医生来为艾力克检查过身体,用消极的态度回答了上校的所有问题,总而言之,这是一具脆弱不堪、在久病疼痛中挣扎的身体,五脏器官没有一处是好的。
在只有上校和医生的两人对话里,医生另提起一处私密的伤势:「他伺候过不少男人。」他说得很明白:「整个生殖系统已经全面损坏,这辈子大概都不要想要女人和孩子了。我认为,为了生存做出这样的事情是莫大的勇气,但这对一个男性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如果希望他下半生能够活得轻松一点,我建议你聘请专门的心理医生和他聊聊。」
雷托陷入沉默,他让瓦尔特去联繫熟悉的心理医生。
「他当时能活下来,现在就能活下去。」这是林奈给出的结论。
他的话虽然冷酷,但道理是对的。雷托不免唏嘘:「我从小很羡慕他,他的出身比我好,我的家族远没有他们家族那么有名望。他父亲母亲又是非常友善亲切的人,他的性格也比我好,他曾经是我希望成为的那种人。这件事不仅对他,对他的家族也是可怕的磨难。他是他们家唯一的儿子,博朗拉沃家竟然就要断在这一代了。」
林奈嗤笑:「原来你也不是天生变态啊。那是怎么半途摧折的?」
雷托也笑:「世道残酷,不是吗?」
他不愿意详说林奈也没有兴趣听。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有点奇怪,他们并不存在感情上的共鸣,但在身体上已经相互试探过;他们是敌人,但这样像普通朋友一样聊天又愈发自然。林奈很不习惯和人维持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塞尔维亚王牌狙击手不擅长的,就是处理亲密关系。他更希望能和雷托保持距离。
雷托从浴室出来就见到狙击手坐在窗前一副迷茫的样子,这是很难得的,甚至有点可爱。他倒了两杯睡前酒,递上一杯过去:「早点去洗澡吧,水会凉的。」
林奈显得心不在焉,接过酒杯一口闷掉了里面的液体,从窗户上下来,长毛毛毯可能绊住了他,他一个重心不稳从飘窗的窗台摔下去。雷托手里还拿着酒杯就去扶,被他一把打开了。
「我没事。不用管我。」狙击手淡淡地说。
但雷托看出来问题在他骨折的腿上,伤势还没有好全,而在昨天的营救任务中林奈又过度地奔跑和消耗,稍微养好一点的腿伤势就复发了。他「呛」地把酒杯放下,反手扛起狙击手就往休息室里走。林奈拳打脚踢地挣扎:「你有什么毛病?」
「注意你的礼貌,林奈。」雷托警告:「对待想帮助你的人,至少应该说声谢谢。」
林奈还想还口,一伸腿疼得低哼一声,捂着小腿就去揉。雷托嘆了一口气,去叫医生,被狙击手喊住:「算了,可能是跑多了,我睡一觉就好了。」
这时候的确晚了,叫医生过来不方便。但他捂着腿不让动,雷托不放心:「让我看看。」
裤腿卷上去,小腿有点肿。雷托按压那块肌肉,引来狙击手猛地倒抽气。
「现在知道疼了」上校低声问:「让你不要提前拆石膏吧。」
林奈刚刚那一下疼得两只眼睛全是雪花,暂时把头靠在雷托的肩膀上,声音显得有点虚弱:「我骨折怪谁?没有你,我什么事情都不会有,还有脸在这里假惺惺。」
雷托笑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当然,这件事怪我。我没有想让你受伤的意图。」
两人形成拥抱的姿势,林奈一只手撑雷託身后,床头柜上一只菸灰缸离他的手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雷托低头帮他揉腿,没能看到狙击手变化的脸色。于是林奈错过脸去,目光一沉,抄着那只菸灰缸就往雷托头上砸!
上校手一僵,在昏倒之前,他下意识去看林奈的脸——狙击手无比清醒冷静,仿佛刚刚的疼痛和虚弱完全是错觉。雷托露出一个苦笑,来不及多想,视线彻底黑下去。
再醒来他不止脑袋疼,浑身上下都酸麻疼痛,这是四肢血液流通不畅导致的。他还没睁眼就已经知道「绑匪」把他五花大绑了,而且绑起来的时间还不短。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刚想说话却捕捉到身边轻微的鼾声。睁眼正见狙击手抱臂坐在椅子上歪着脑袋睡着了。林奈怀里抱着枪,即使睡着的时候,手里依然紧紧握着枪没放手。雷托猜测他刚睡过去没有一会儿,大概是太累了,不得不休息一会儿。
雷托不想吵醒他,由着他睡。上校全然没有紧张的情绪,可能是因为他发现他在自己的公寓里,熟悉的环境放松了他的神经。这是他在塞拉耶佛的一处私人房产,偏僻、安静、不常住,地址只有几个近身的秘书官、勤务兵和司机知道。他猜测林奈是从瓦尔特嘴里知道的——那个懵懂单纯的小勤务兵完全有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出卖了自己的上司,毕竟连雷托都被狙击手的演技骗了过去,瓦尔特根本就不是林奈对手。
雷托只没想到特种兵的演技这么有一套。林奈佯装腿疼的时候仿佛真的痛苦不堪。当然,他不排除自己关心则乱——有时候他对敌人的关怀实在是很不恰当,以至于将自己推入火坑。也不排除他潜意识里希望出现当下这种情况,林奈是最危险的捕猎者,如果看不到他美丽的、血腥的、残酷的一面,那就太无趣了,即使在他手下的猎物是自己,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