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中的雷托显得很放松,林奈甚至怀疑到底有什么情况能够挑起这位上校的紧张。他给雷托捂了一点乙醚,将昏迷的男人从床上拖到墙角,在肩膀、腰腹、小腿各射了一枪,上校的身体在子弹的打击下无意识地抽搐,很快被血泊包围。林奈拨开男人额前的刘海,故意将头发弄乱,低头亲吻男人的额头。他想,如果你能活下来,我们就愉快地去喝一次下午茶吧。
他将床头柜推倒,茶杯和墙上的装饰画摔在地上,打碎一面酒柜的玻璃门,伪造出现场发生了激烈打斗的痕迹。布置完后,他去浴室里给瓦尔特补了一枪,才离开公寓。
这时候是早上十点,街上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林奈放弃了去机场的计划,坐飞机实在是太高调了,而且他现在手头拮据,不想把钱都浪费在飞机票上。他仔细考虑过搭火车的可能性,但塞拉耶佛火车站的巡防检查也很严密。最终他去了一间租车行,租了一辆破旧的小轿车,打算先开车出城,然后再在图兹拉或者随便一座小城市转坐火车回塞尔维亚。
没想到出城的车队排得很长,南斯拉夫人民军在公路上设置了检查站,排查每一辆车。他把车停在公路上走到加油站去上厕所,并用现金买了一份报纸、一张地图、一包饼干和两桶水,找钱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要了一包烟。柜檯旁边的黑白小电视正在播放晚间新闻,林奈站在柜檯一边抽菸一边看完了整段节目,没有任何关于雷托和政府军的消息。
反倒是米洛舍维奇公开透露了塞尔维亚与蒙特内哥罗结盟1的进展,整个谈话过程没有提到一次波赫。这位塞尔维亚总统似乎在释放着疏远邻国的信号,离波赫独立的全民公投越来越近,他的热情却完全放在了和黑山身上。
林奈猜测,即使雷托获救,最迟到明天中午,波赫政府军肯定会发布通缉令。刺杀了波赫政府军上校这种事情没那么容易掩盖过去。只是他好奇,贝尔拉莫维奇已经宣称他死亡了,那么波赫政府军要怎么发布一个「死亡人员」的通缉令呢?
他在加油站外找了个电话亭打电话,接通后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马科维茨基,您好。」
林奈真的听到这个声音才开始犹豫要不要开口。对面迟迟没等到他的回覆,又重复了一句:「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嗨,是我。」林奈尽量用柔和的语气回答她:「好久没联繫了,霍莉。」
对方惊得倒抽一口气,声音有点发抖:「是……林奈,你是林奈吗?」
「听着,霍莉,我不方便和你聊太长时间,我也不是打电话来聊天的。但我需要你的帮助,如果你能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我想去找你。见面之后我们可以详谈。」林奈快速地说。
「真的是你……」她哽咽:「他们说你死了,所有人都说你们都死了……」
「嘘!不要声张,好姑娘,我现在处在很危险的境地,我要你确保只有你知道我今天晚上打了这个电话给你,可以吗?」
「当然,当然可以。家里……家里现在只有我,爸爸妈妈他们早就睡了。」
「你做得很好。我想去找你,你们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求求你,你想做什么都行。但你要先告诉我哥哥怎么样了,哥哥,罗曼他还好吗?他也没有死吗?只要让我听一听他的声音就好。」
林奈沉默片刻,他知道他终究要面对这个问题:「抱歉,霍莉,罗曼牺牲了。」
听筒里传来悲戚的一声呜鸣。女孩抽泣起来:「哥哥,他……他……」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奈的心揪起来,强烈的愧疚感牢牢锁住了他的喉咙,他觉得开口沉重:「霍莉,罗曼是牺牲的。他没有背叛国家,也没有背叛任何人,他是清白的。好姑娘,现在只有你能帮助他恢复名声。我需要你,罗曼需要你,你要振作起来!」
「他是清白的……」女孩做了个深呼吸,暂时从悲切的情绪中抽离:「他不是间谍?真的?」
「我们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在你心中,你哥哥,罗曼·马科维茨基是这样一个人吗?霍莉,你要相信他,我们必须还他一个清白。」
「可是这是官方的通告……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这里面有什么秘密对不对?」
「电话里不方便说,我们需要见面。这就是我要去找你的原因。」
「可是,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家里了。你不能来家里找我。」
「你要去哪里?」
「塞拉耶佛。」
林奈一惊。霍莉在哽咽中强作镇定:「他们通报了哥哥的消息,我一直不相信,他们甚至没有把哥哥的遗体带回来!我不能接受,这不是我要的,我绝不能接受让别人来告诉我,我哥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刚好报社有一个派驻塞拉耶佛的名额,我就申请了去当驻外记者。我必须要去一趟塞拉耶佛,如果哥哥是在那里死掉的,我就要去那里把真相找回来。」
「好孩子,罗曼会为你感到骄傲的。」林奈感到一阵心酸。
「幸好,你还活着。」霍莉吸了吸鼻子:「你还活着,我就觉得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林奈想了想:「这么说,你还在报社当记者?」
「是的。这几年报社的经营还算不错。不得不承认,是战争养活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