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忖间,钱鑫今日预约的最后一位病人吴奶奶来了。
这位吴奶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退休幼儿园老师,她能来特需门诊看牙,是因为她年轻时照看过的一个孩子在海外创业有成,归国之后认吴奶奶做了干妈。
钱鑫扶着吴奶奶坐上牙椅,说道:「上次李总不是给您买了好些名牌衣服吗?怎么没见您穿?」
吴奶奶摸摸自己穿在身上的棉布花衣裳,说:「小李买的那些衣服虽然值钱,但我穿着,总觉着别扭,还是穿我自己的旧衣服,做个普通老太太自在。」
吴奶奶这次来,是来试戴活动义齿的。调试完成之后,钱鑫又教了吴奶奶取戴和清洗的方法。最后,钱鑫扶着她下了楼,目送她坐上了公交车。
钱鑫早就听那位李总说过,她给吴奶奶买了新房,请了保姆,雇了司机,可吴奶奶只在新房住了三天,就毅然搬回自己八十年代的老公房。因为吴奶奶觉得,从天而降的富贵生活,不是自己挣来的,享受那样的生活会折损福气。
「如果我爸我妈也是吴奶奶这样的人就好了。」钱鑫自言自语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爸妈出什么事了吗?」是石榴,她从钱鑫身后绕过来问道。
工薪阶层的父母沉溺于买奢侈品这件事,钱鑫和谁都没说过,「没事,我只是想,人一辈子得赚多少钱才够呢?」
石榴说道:「你们科的病人,要么是富豪,要么是权贵,但你看他们的生活轻松吗?还不是一样拼死拼活地为物质打工。喜欢钱没有问题,但如果物质欲望超越了自身能力,那不管赚再多的钱,都会成为金钱的奴隶。」
钱鑫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要填满的不只是自己的物慾,还有大后方那两位中老年吞金兽的物慾。只要那两位吞金兽一日不被制伏,那么不管钱鑫是否愿意,她都必须要做一个一切向钱看的拜金女。
孟真元这几天陪同他母亲去国外参加世界乳制品行业大会了,钱鑫看了看自己字迹稀疏的预约本,打电话将之后两天的患者的预约时间推后,又向领导请了假,打算回一趟老家。
回到家门口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钱鑫在心里默念了一边此次回家的目标:尽量劝老爸老妈降低消费,量入为出。如果实在劝不动他们,那就切断对他们的经济支持,强行扭转他们的消费习惯。办完这些事之后,就回去向孟真元坦白,希望他能原谅自己的谎言。
如果孟真元无法接受女友是个伪装成富家女的心机拜金女,那……钱鑫不敢再想下去,而是用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敲开了家门。
进门之后,钱鑫发现母亲正站在镜子前顾影自得,一见到钱鑫,母亲就说:「今晚我和你爸要去王子饭店吃饭,你也一起去吧。」说着,她接过钱鑫的行李箱,自顾自打开来翻出一条裙子,说:「看你穿的这一身,卫衣牛仔裤帆布鞋,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女儿,去,把这条裙子换上。」
钱鑫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要求自己每时每刻都要保持精緻,她解释道:「我坐红眼航班回来的,到了机场又要转大巴车,穿成这样舒服。再说了,咱们本来就是穷人家。」
母亲白了她一眼,回自己卧室去了,家里房子小,钱鑫清清楚楚地听到母亲说:「也不带个首饰回来,我这条项鍊款式简单,适合年轻女孩子,我拿出去给鑫鑫戴。」
父亲走过来,撸起自己的袖子,亮出手錶来说道:「鑫鑫,你看爸的新手錶怎么样?」
「爸,你怎么又买了表,这得花多少钱呀。」
父亲甩手说:「就知道钱,花多少钱重要吗?手錶是男人身份的象徵。」
「身份?」钱鑫哭笑不得,「您是什么身份?您是火炬机械厂201车间主任,您的身份需要这么贵的表来陪衬吗?」
「车间主任?那只是你爸我最不值得一提的身份了,在外面,你爸是人人尊敬的炒股大神钱老师。」父亲倒是振振有词。
钱鑫不禁失笑:「炒股大神?您赚多少赔多少您自己不清楚吗?您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零几年那会儿,你们厂效益好,年年都发好几万的分红,但那些钱,要么换了手錶,要么赔进了股市。我上大学的学费,都是我自己高三暑假一天做七个小时家教换来的。」
母亲走出来,把自己的项鍊系在钱鑫颈上,悠悠道:「那是你爸用心良苦,锻鍊你的生存能力呢。」
钱鑫甩开母亲的手说,喊道:「锻鍊我?我高中班主任知道咱们家没钱,特意帮我申请了五千块的助学金。是我爸开着租来的车,跑到学校去,和老师说咱们家不缺钱,他女儿每天在学校省吃俭用只是为了发扬勤俭节约的美德!」说着说着,钱鑫的声音里有了哭腔,她恨自己,连愤怒都这样狼狈,「我十八岁开始养我自己,从二十岁开始养你们,这就是你们所谓的锻鍊吗?」
父亲听了钱鑫的控诉,竟然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印象中,我女儿一向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说出这么叛逆的话来。」
母亲笑了笑,说:「老钱,孩子就是累了,让她在家睡会儿,宴会快开始了,咱们俩该走了。」
临走前,父亲补了一句:「你自己不也是打肿脸充胖子,在外面冒充富二代社交,你没有资格说我和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