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点五十五分，石榴跟随着韩大成来到医院停车场，上车之前，韩大成问道：「关于你爸你妈的事，你都想知道什么？」


    「全部，韩叔叔，我想知道你所知道的全部。」石榴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母亲意外离世时，石榴才只有四岁，从那以后的二十多年间，想念妈妈的心没有一刻停止过跳动。然而妈妈的笑容和声音，在石榴的记忆里却越来越模糊，她试着用老照片来唤醒自己的记忆，却失落地发现通过照片脑补回来的母亲，始终像一个单薄的纸片人，没有血肉和灵魂。而每当她试图从母亲的亲人朋友口中了解她时，那些人却都讳莫如深，认为与一个幼年丧母的人谈论她的母亲，是一件不人道的事。思来想去，也只有在韩副院长这里碰碰运气了。


    韩大成关上了副驾驶的门，嘱咐石榴：「你坐后排。」接着又对司机说：「你今天下午休息吧，我自己开车去机场。」


    汽车驶出停车场后，韩大成才缓缓开口，说：「你爸和你妈当年的事，可以说是我们学校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称得上一段旷世绝恋。你爸认识你妈，是我们大五实习的时候。你妈大你爸三岁，那时候她已经在医院工作了，是你爸的带教老师。我们实习的第一天，你妈就把你爸狠狠地骂了一顿，说他不适合做医生。你爸那时候脾气也大，一开口就骂你妈是母老虎，肯定嫁不出去。可是我们谁也没想到，毕业那天，你爸拿到毕业证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医院去和你妈表白。更没想到，你妈居然答应了。一年之后，他们就生了你，你爸也为了养家放弃了读研究生，直接退学去工作了。你爸退学的事，是挺可惜的，但他这个人聪明又肯吃苦，很快就把诊所开起来了，日子也过得不错。说实话，我当时还挺羡慕的。可惜啊，造化弄人，谁能想到你妈妈好好地走在路上，居然会被七楼掉下来的花盆砸中。」


    是啊，谁能想到一个掉落的花盆就能改变一家人的命运呢。石榴强忍着情绪，说：「韩叔叔，我很想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能多讲一点关于她的事吗？」


    「我这个人从小就不会写不好作文，也不会讲故事。」趁着等红绿灯的空隙，韩大成从前排递来一盒纸巾：「小石榴啊，你想知道什么，你就问具体一点，叔叔尽力回答。」


    石榴冷静下来想了想，父母的恋爱过程韩大成十有八九也不清楚，所以问道：「你实习的时候，有跟过我妈吗？能不能告诉我，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医生？」


    「这个问题，我倒还真能回答。」韩大成放慢语速，缓缓地讲起了石榴的母亲刘璃翠的往事。


    从韩大成干巴巴的叙述里，石榴逐渐拼凑出了父母的往事。


    终于，故事讲完了，车也停了下来，石榴知道如果自己和韩副院长一同接上外院专家，那免不了要陪着应酬一番，她抬头望了韩大成一眼，对方立刻会意，说：「你先回去吧，这边由我来接待就可以。」


    回去的路上，石榴向钱鑫问了她那个写小说的朋友的微信，加上之后，石榴也没怎么寒暄，直接问道：你能教我怎么写小说吗？我想把我父母的故事写出来。


    消息发出去后，石榴看到对话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反覆出现又反覆消失，她也知道对方思考应该如何回答。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知道这个提议很唐突，但我只认识你这么一个小说家。


    对方终于回复了：我也是最近这两年才开始试着写小说，水平有限，不敢教你，但我可以给你推荐几本写作指导书。


    石榴正在想回复时，对方又发来一句：其实如果你只是想把你父母的故事写出来，不一定需要学习什么写作技巧，有时候未经雕琢的真诚远胜于反覆推敲的造作。


    这句话彻底点醒了石榴，她谢过这位名叫杨柳的业余小说作者，打开了自己的手机备忘录，开始记录一个名为石敢当与刘璃翠的故事。


    回到家后，石榴看到玄关处的日历上，这个月的23号上被蓝色记号笔圈了起来，上面写着：家和小区。


    自从母亲因为高空坠物离世后，父亲一直在做高空坠物相关的安全宣讲工作。每个月下旬，他都会选定一个小区，背着宣传单去小区门口分发。石榴曾经问过：难道不觉得这么做是在反反覆覆揭自己的伤疤吗？石敢当的回答是：我总得为她做点什么。石榴曾经多次提出要一起去，却一直被石敢当拒绝了。幸好，从三年前开始，秦阿姨会风雨无阻地陪着他。


    想到这里，石榴不禁觉得自己尚未实施的计划有些过于残忍，她长按住手机里的变声软体，看着那个小图标抖动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没有点击x键。


    「等明天吧。」


    第二天一大早，石榴就爬了起来，打开手机开始测试变声效果。


    andrew从旁边翻滚起来，说：「我听到了一个老太太的声音。」


    「我听上去像我奶奶吗？」


    「你奶奶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石榴用手堵住他的嘴，说：「别说话，我的角色扮演计划要开始了。」


    石榴拨通了石敢当的电话，用方言说道：「敢当啊，你当初和那个姓刘的结婚时，妈就觉得她比你大，不同意你俩的事。可你不听，非要娶那个老女人。那姓刘的也是福薄，生了个闺女就死了。这些年，妈给你介绍了多少个人，为了你的事操碎了心，你就是不听。你呀，听妈一句劝，趁着还能行的时候，再娶一个老婆生一个儿子，让妈将来能安心闭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