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抵达镇口,霍良深把车停在牌楼前。
沿着青石板路进去,粉墙黛瓦,依溪而建,山上有茂密的竹林,灰白房舍错落其间,炊烟裊裊。那些老旧的砖墙缝隙里长满青苔与杂草,不知已过多少年月。
霍良深牵着奚薇的手,走过一座无名小桥,有人在桥下洗衣裳,有人扛着锄头回家,嘴里叼一支香菸,凌霄花压满屋檐。
此情此景,倒叫奚薇想起许多往事。
上大学的时候她和苏令城没什么钱,只能在本省各地转转,等毕业后开始工作,两人的薪水几乎都用在了吃和玩上。
哪里有美食,他们就往哪里去。
湛江的海鲜与夜市,绍兴的干菜焖肉与黄酒,上海的大闸蟹和生煎包,重庆的火锅、老麻抄手、冰粉凉虾……
那次又去婺源,到的时候已近傍晚,她和苏令城因为一点小事拌嘴,相互冷战,等放下行李,她一个人出去游荡,直到夜幕沉沉,忽然下起小雨,找不到回民宿的路,手机也没电了,于是坐在破屋檐下止不住地掉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苏令城找来,撑着把伞,气喘吁吁,见她眼睛红红的,知道哭过,于是什么脾气也没了,一把将人捞在怀里,低声下气地哄:「我错了还不行吗,好媳妇儿,要不打我两下解气?」
奚薇是真想打他,可下不了狠手,于是别别扭扭地「哼」了声,他就笑说:「瞧你那傻样儿。」
以前苏令城最爱调侃她傻,脑子一根筋,什么都摆在脸上,不懂圆滑。其实他们很像,都是直来直往的性格,不知道忍让,所以相处难免磕碰。
在一起六年,也曾经历过吵架、分手,然后和好,奚薇了解他如同了解自己,他也一样。
「你在想什么?」
奚薇回过神,望进霍良深的眼睛里,他又问:「饿了没有,我们找地方吃点儿东西。」
「好。」
霍良深是习惯三餐按时用饭的,不像她过得乱七八糟,一碗泡面或几只蒸饺就能打发一顿。
以前苏令城也纠正过她这个坏毛病,各种恐吓:「你不吃早饭会容易心梗的!还有可能得胆结石、慢性胃炎、消化道溃疡!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那时仗着年轻,根本不把健康放在心上,被吓唬完也就随便听听,很快抛诸脑后。于是苏令城每天盯着她吃早饭,就算早上没有课,他也会买好包子豆浆,送到宿舍楼下。
还记得那时初秋,奚薇睡得迷迷糊糊,被他一个电话吵醒:「快下来拿东西,不然大声喊你名字。」
她不情不愿地爬起来,穿上拖鞋,因为起床气的缘故,很有些烦闷,见了他就嘀咕:「我昨天很晚睡的,现在才几点?天都没亮呢!」
苏令城却瞪大眼睛看着她,忽然满脸涨红,结结巴巴的:「你……你怎么……」
奚薇不明所以,见他浑身紧绷地把脸别开,极不自在的样子,她凑上前问:「你干嘛?脑袋进水啦?」
这时旁边有人经过,他立刻将她拽到怀里,紧张地挡住,奚薇自己也感觉到某种怪异,低头一看,「啊」的惊呼起来。
她忘记戴胸罩了。
睡衣薄薄的一层,关键还是白色的,有些透。
这下换她面红耳赤,猛地抱住双臂,浑身血液如烧烫一般。
苏令城见人走了,干巴巴地吼她:「还不上去!」
奚薇扭头就跑。
「早饭!」
她又折回来,一条胳膊捂在胸前,另一只手拿过袋子,既羞且恼,狠狠朝他小腿踢了脚:「臭混蛋!」
然后飞快逃走。
……
刻骨铭心是什么,矢志不渝是什么,当年的奚薇和苏令城何尝不是认为他们爱得那么投入,可以一生一世在一起,直到头发变白,永不分离。
可是爱情在命运的撞击下算得了什么?奚薇已经不再相信这个。
霍良深带她找到一家干净的小客栈吃饭,刚坐下来,外面雷声滚动,淅淅沥沥的下起阵雨。
窗外湿哒哒的景象,阴霾天,竹林大片摇晃,土狗蹲在窗下发呆,奚薇心里觉得荒凉。
霍良深觉察到她低落的情绪,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这样,把自己的心封闭在深渊里,别人想碰也只有望而却步。
等吃过饭,雨渐渐停了,雾蒙蒙的,镇子不大,游客也少,他们两个慢悠悠的四下闲逛,最后雇了条船,霍良深先下去,船在晃,奚薇犹豫,不敢落脚,霍良深见状便抱住她的腰,将她稳稳噹噹地放到了船上。
「喜欢这里吗?」
「嗯。」
「不喜欢城市生活?」
「节奏太快了,心里会很慌。」奚薇说:「我想过以后多存点儿钱,索性搬到乡下住,我想学木工,还想种地。」
霍良深以为自己听错,笑问:「什么,种地?」
「嗯。」奚薇认真点头:「平时在店里整理货架,还有做家务的时候,脑袋很空,什么也不想,也不用和人打交道,感觉很放松,做木工活儿和种地也有这种效果。」
霍良深想了想:「其实运动也能减少心理内耗,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健身房锻鍊。」
奚薇说:「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你会这么问,证明还没想明白到底要什么。」
「是啊,那么努力考上一本,不就为了变成优秀的人吗。」奚薇喃喃的:「可我现在一直在试图接受自己做一个失败的人,优秀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