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杵在她跟前多一日,她就多一日地不相信香香能过得好。
顾文远终究没跟上来,赵孟成把老太太搀扶上车时,他全程无话,老太太嘆一口气,「叫你看笑话了。」
「家务事从来没有笑不笑一说,每家都有。」
外婆等他再绕上车,朝他说,「我昨天第一眼会你,就知道,我们香香有苦头吃。」
赵孟成系安全带的手顿在那里,再听外婆道,「年轻人的气度在那,成不成,都会叫我们香香难捨难分。」
果不其然,才一天,就闹出这么多事。
赵孟成闻言,惭愧不语。
「你也许会认为我叫你出来,是在偏帮你?」
驾车的人摇摇头,「但我明白,您在给我台阶下。」
嗯,是个灵巧人。外婆再夸他,举手投足、谈吐里都看得出是个很稳重的人,就这份稳重也足够与香香互补,「她是由她妈妈带大的,我从前也劝过她妈妈,找人家找个成熟稳重点的,最好能替她们拿主意的那种,妇道人家领大孩子不容易,有长处自然也有短处。长处就是我们香香足够独立,你别看她咋咋呼呼的,但足够坚强,她妈妈生病那年,她请假在医院里照顾她妈妈,前前后后都是她料理的,与主刀的大夫谈话,回头查出来是良性的,她一个人躲在楼梯口哭了好久……没事了,她反而哭得更凶,就是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挨了太久的缘故;短处就是她一旦投入感情,容易依赖人……」
也许是父亲角色的缺失,也许是对父母感情破裂的遗憾,顾湘一直很较真,较真感情的纯粹。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较真纯粹的人,今日为了赵孟成和她母亲那般!
外婆难掩嘲笑的口吻问赵孟成,「你自己说说,你算不算是给我们香香吃苦头的那种人?」
「是。送她回来前,她跟我说,要不我们就算了吧,我当时懊恼极了,看她像看一个孩子,好像我把一个孩子逼到这个份上,说再多的喜欢、认真都毫无意义。」赵孟成极为地由衷,「说句您不爱听的,这么多年,我哪怕面对我父母,都没有低过头,可是今天我愿意,我愿意为了她去见她父母,哪怕她母亲说再难听的话,因为我知道,我能做的远远敌不过湘湘待我的。」
「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你丈母娘听!」老太太给他出谋划策。
赵孟成微微转脸过来,外婆告诉他,男儿别怕低头,你不说他(她)怎么知道。
求娶求娶,你不求,怎么娶得到。
外婆说,从前她这个么女儿的离婚是她一个极为大的心病,攒到现在,她闭眼前,这块心病都没除掉,这个时代你说它进步吧,是真的进步,进步到她一个老太太都不敢出门,眼花缭乱的,跟着香香出去,她都是照脸一下就可以付钱了:
你说它不进步吧,也实在落后,到现在人还活在别人的嘴皮子里。离个婚,仿佛犯了天大的罪,人人都来倒打一耙:好端端的人他能离婚?她没点毛病,夫妻俩能散?
单说香香父母。你以为她妈妈不后悔?当初心高气傲地要离婚,没多久顾文远发达了,是个女人都意难平,我们也劝过,可是两个人恁是这么多年都没合得起来。
仅仅以为一口气没出?只有当事人最明白,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哪怕你心存侥倖,还是不合适。
这样一想,离婚是和结婚一样,都只是法律赐予我们的公平选择。
外婆再问赵孟成,你和你头一个老婆有孩子嘛?
他摇头。
老太太不无侥倖地点点头,没小孩还好,有的话,我头一个不肯,「你看她爸爸就知道了,有了小孩,这关系断不掉的,到时候两头来往,没事也生出事,我们香香不是个会和别的女人打对台的主。她凡事都放在明面上。」
赵孟成按着导航走,地点还是顾湘分享给他的。查看路况之余,他郑重朝外婆说,「感谢您。」
「谢我什么?」
「谢您愿意相信我。」
老太太摇头,她再怎么愿意给这个年轻人台阶,无非是想她的闺女好,想她的孙女好,「你也得体谅,体谅人不是年纪越大越有本事的,再有,家务事这种东西,谁摊上谁知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就像抱小孩,不是你有把子力气就有用的,你越关心越容易出错……」
「关心则乱。」
*
唐家舅舅那头早就得了信,在巷子口等着呢。
见到老母亲,不禁埋怨,您也是的,大晚上地非得回来干什么。
还劳烦香香男朋友送,真是越老越糊涂。
赵孟成原本打算就送到这的,结果唐家舅舅说什么要请他进去喝杯茶,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外婆也邀请,说反正晚都晚了,你就喝一杯茶吧。
老太太不和子媳住一起,年轻的时候给儿子起了栋独门独院,临了自己住在边上一户小屋里。小屋前面有块四四方方的菜园地,后面是一块林地接壤着省道公路。
赵孟成是被唐家舅舅的殷勤给吓到了,因为舅母要去烧红枣茶,说是新姑爷上门都得喝红枣茶。他那么个脸皮薄的人,实在难受用,借着去认外婆门的工夫,逃也般地拒绝了。
外婆回到自己屋子,小且陋,但极为地心安。墙上挂满了几个子女家的照片还有年年一张的全家福,赵孟成在那些照片里找顾湘,她永远那么醒目、鲜活,顷刻间就能被找着的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