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兰不敢搭腔,给老太太盛了一碗粥。
那大勇有些受不了老娘那不把门的嘴,拉开椅子坐下,端起一碗粥,闷声招呼:「妈,吃饭。」
赵春花一屁股坐在四角椅上,拿起筷子刨了两口稀饭,打眼又见床上的那旖睡得一脸没心没肺,越发感觉心气不顺,「啪」一声摔下筷子。
「整天就知道睡,比楼下那两个病秧子还能睡!」
纪兰端着稀饭的手一抖,漏出来的粥烫到了手背,她忍住没吭声。
床上的那旖张了张小嘴,眼看着要哭,嘴一瘪。
「妈,那那才一个多月呢,才生下来的孩子哪有不爱睡觉的,睡得着才好,睡得着身体才健康,你看我们那那从生下来就没生过病,多省心啊。」那大勇知道老娘这是老毛病又犯了,说明白点,就是得了重男轻女的病。
「屁个都爱睡觉,你看看人隔壁聂家的就没有整天睡,你听听人家那小嗓子嗷的。」赵春花心念念带把的小子,越想越食不下咽,恍惚还真听见了隔壁聂家的带把小子在哭,「这男孩儿就是不一样啊,你听听这声儿,多精神,多招人稀罕,这小嗓子嗷的,精神气可比床上那奶猫叫声听着舒坦多了……」
「妈,那是你孙女。」那大勇不乐意了,什么奶猫叫声,他女儿嗷得也很精神啊。
「就是个赔钱……」
「妈!」一直没说话的纪兰握紧了筷子。
赵春花眼梢一吊,拍桌子:「叫什么叫,等你给我生个孙子你再给我横!」
纪兰脸色苍白。
「我就喜欢女儿,女儿贴心。」那大勇脸上的笑容也没了,脸一唬还挺吓人。
赵春花还想发脾气,但内心又有点憷生气的儿子,气得双手直抚心口,脸一拉,更显刻薄。
那家气氛凝滞,吃了一顿沉默的午饭,隔壁聂家的哭声也越发嘹亮。
期间伴随着争吵声,透过半开的大门无孔不入传入那家三代人耳中。
「凭什么!你凭什么不给我钱!我上个月才给你生了个儿子,聂国兴你过河拆桥也不是这样的!」
「你还记得你上个月才生了儿子?为了打牌你连儿子都不管了?!」
「我管生还管养吗!」
「我儿子我赚钱养,但你得带啊,我总不能背着儿子去工地吧??」
「我不带!凭什么让我带!我管生还得管带吗,什么好事儿都让你聂国兴一个人占尽了!」
「那也是你儿子!」
「我儿子怎么了,他姓聂!」
「你!」
「聂国兴你别沖我吼,你今天要是不给我钱,我就……」
「呜哇——」
稚嫩的婴儿哭嚎响彻整个楼道,给本就热闹的正午增添了一抹无法忽视的存在感,楼下不时有人摔门低骂。
筒子楼就是这点不好,家里有个什么事儿,那基本就是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了,完全没有任何私密性可言。
说来也是缘分,上个月月初,那家和聂家的媳妇在同一天的同一间产房里一前一后生下孩子。
聂家的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家的生了个秀气的闺女。
两家邻居几十年,到了这一代,没想到还占了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缘分,这原本是件为人津津乐道充满喜气的好事儿,但怪就怪在赵春花是个重男轻女的老太太。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和老邻居聂老太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两家时常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闹得大院人仰马翻,到了后来,两家又各自生了个儿子,还都是独生子,那攀比起来简直就没边儿了,小到儿子的身高,大到儿子的成绩,甚至是长相,能比不能比的都要比一比。
那大勇和聂国兴也可乐,从小到大几乎交替着争夺全校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的名次,并同时在初三毕业那年合伙辍学,一个跑去工地搬砖,一个跑去学开车,人生轨迹基本持平,让两家大人无事可比。
最后还是赵春花凭藉着自己傲人的健康身体成功熬死了聂家那两个老邻居,自觉人生已经达到圆满,才停止了儿辈间无意义的攀比。
可惜,才消停不过几年,赵春花的圆满人生就彻底葬送在了上个月。
聂家生了个儿子。
她那家,居然只生了个闺女。
同样都是三代单传,到了这一辈,怎么就落后这么一大步呢。
赵春花现在出个门都觉得老邻居们看她的目光带着嘲讽和同情。
这让和聂家攀比了一辈子从来没落过下风的老太太心里极度不舒坦,于是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儿媳妇纪兰。
还有那躺着小床里人事不知的那旖。
那家的午饭很简单,一锅粥,两盘时令蔬菜,一盘昨晚剩下的回锅肉。
吃完午饭,那大勇去房间午睡,纪兰收拾完餐桌上的残羹剩饭,抱着那旖哄了哄,便撩起衣服餵奶。
赵春花躺在客厅的躺椅上,吊梢眼半耷拉着,手中的大蒲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肚子,似睡非睡。
阳台上,花瓶里的小野花焉哒哒开着,风铃时儿被风吹得撞击清响。
午间静谧,似乎时光都停了下来。
餵完奶,纪兰抱着醒来的闺女逗乐,爱怜地抱着她慢摇轻哄。
精心餵养了一个多月,皱皮红娃娃已经慢慢长开,小脸变得肉乎白嫩,樱桃小嘴红润泛着光泽,喝奶时两只小拳头紧紧握着,小模样憨态可掬,十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