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几乎没怎么睡着的郑亦樾第二天顶着熊猫眼去上班了,半梦半醒,心情不好,匆匆跟姜晨打了个招呼便出门,到了单位看哪都像床。
难,我太难了。
好久没来过办公室,桌子上厚厚一层土,郑亦樾实在不想做卫生,便推门去了公共休息室,寻个位于角落里的沙发,小鸡啄米一般打起瞌睡来,早知道就应该请假不来的。
反正他们这些协调员的工作性质特殊,在办公室里呆着的时间少,不是陪着捐献者家属,就是在医院里评估器官等待名单上的患者,往往忙起来不分白天黑夜,自然也不会有闲得蛋疼的第三方来查他们的岗。
哪让郑亦樾是个好同志,对工作积极负责啊!
又打了几个哈欠,终于攒出点睡意,她的手机居然又响了。
该死!再是那疯女人打过来的,一定要去找她真人pk去!郑亦樾怒火熊熊地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是个陌生号码来电,语气便不由自主地严厉了几分:“喂!”
对方显然没想到接电话的郑亦樾已经是个炸药桶,处在爆炸的边缘,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您是器官捐献协调员郑亦樾,郑女士吗?”
这声音,男性,干净透亮,听起来年纪不会太大,肯定不是马知晴,也不是她那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儿子。
“哦,我是。”心中的火气瞬间散去,郑亦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您哪位?找我有事吗?”
“我这里是康保医院,楚梦元女士指名留下了的一份遗嘱给您,是关于捐献罗建平女士器官的,您现在有空过来一趟吗?有些细节的问题,需要面谈。”
“楚梦元死了?”郑亦樾微怔,明明前几天刚刚见过面,虽然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有些消瘦,但楚梦元怎么看都不像快要死的人,就算是为了女儿,她也会撑下去啊。
“不错,就在昨天,她被人发现在我们医院,她女儿的病床边,服毒自杀了。”
“我马上过去。”
坐在去康保医院的车上,郑亦樾心乱如麻。
她不断回想上一次与楚梦元相见时,对方的的确确流露出死志,说了很多灰心丧气的话,当时郑亦樾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但是回到家后,繁忙的工作让她很快忘却了这么点似是而非的小事。
她是不是原本有机会阻止楚梦元的轻生行为呢?只要她说些鼓励的话,是不是楚梦元就可能会改变主意?
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时,哪怕只有人轻轻地拽一把,就不至于掉下去啊!
康保医院,导诊台处,郑亦樾报上自己的姓名,很快便有人领着她去了院务办。
“你好,我是康保医院的办公室主任,孔迪,郑女士,我们里边谈。”电话里的男人果然很年轻,估计也就二十出头。
“可以问一下,楚梦元死的,安详吗?”
“她是服用氰化物去的,很迅速,也很决绝。”深更半夜,又是无解的氰化物,楚梦元求死的心很强烈。
也是,女儿没希望醒来,学校的态度也越来越暧昧,一次次拖欠疗养费,自己又检查出绝症,也活不了多久,家里更无恒产,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病了?”
“不错,就在我们医院做的检查,胰腺癌,乐观估计,也就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胰腺癌,号称癌症之王,发病快,致死率高,像乔布斯这么有钱的主儿,也不过是比别人多撑了几年,还是去了。普通人一旦得了,还真是离死不远,基本没什么治疗价值。
郑亦樾心里的内疚稍减:“她留下的遗嘱,我能看看吗?”
孔迪很痛快地递上一份手已经公证过的遗嘱。楚梦元是个讲究人,她虽然死在医院里,但是也留下了遗书,写明自己是自杀,与医院无关,不然的话,别看平时没人关心楚梦元和罗建平这对母女,知道她自杀了,还不得一群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过来讹钱啊。
这也是为什么孔迪在处理楚梦元死亡的后续上很乐意帮忙的原因。
遗嘱中,楚梦元在器官捐献同意书上签了字,只要是罗建平身上仍然有移植条件的器官,红十字会可以全权处理。
哪怕会有几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因此痊愈,郑亦樾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希望她们母女二人,在那个世界,团聚吧。
红十字会很快派了专人过来,再次鉴定罗建平是否脑死亡。
那一点微弱的脑电波反应,终于越来越弱,变成一条平直长线,再也没有起伏。
罗建平被宣布脑死亡,定于五小时后手术,摘取有用器官。
因为她的特殊情况,躺在病床上多年,四肢肌肉的萎缩肉眼能直观看出来,内脏器官衰弱到什么程度,只能到手术台上才知道,唯一确定可以捐献的,现在只有一对角膜。
等待才是最艰难的。
无论她的器官能不能用,红十字会还是按照惯例,先指定了几名器官受体,让他们做好手术准备。
心脏病患者一人,肝癌患者一人,肾衰竭患者两人,严重肺动脉高压患者一人。
乔沐再次成为幸运儿。
当红十字会的电话打来时,李琪跟做梦一样,非要死死在自己胳膊上掐出个血印,才喜极而泣地搂着女儿。
有救了,有救了!这一次,她一定寸步不离女儿身边,绝对不会再给马知晴任何可乘之机!绝对!
下竿五点。
罗建平正式被抬上手术台。
一个又一个人体器官冷藏箱排排打开,摘取手术团队所有人向她鞠躬默哀三分钟,手术开始。
真正上了手术台,主刀医生划开胸腹腔,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所有器官都处于不太健康的状态,评估分低得惨不忍睹,这样的器官,移植给需要的病人,不是救人,而是杀人。
勉强能用的,只有一颗肾脏。
这颗肾脏归谁,是现在摆在郑亦樾面前最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