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晓的家人，这是缴费单子，去交下费。”
“哎，这就去。”吴忧连忙上前接过护士递来的缴费清单，马上停蹄向收费处跑去。
这场手术的花销，至少也得五十几万。
因为隔得不远，郑亦樾能勉强看清吴忧的动作，她将单子递给工作人员，从包里掏出一张卡，划卡，输入密码，再拿着回执单，整个过程没超过三分钟。
吴忧的穿着打扮很朴素，身上的衣服料子不好，还起了球，脚上穿的鞋也很廉价，不会超过一百块。她未经过保养的素颜，是长期不用化妆品的本色，而非深夜挂急诊没来得及梳妆。
因此郑亦樾判断，吴忧的家庭并非非常富裕。
一个不算富裕的女人，为什么会随身携带内存有五十几万的一张银行卡？
就算是因为孩子生病，需要送医急救，一般人肯定都会带钱，但普通家庭，谁会带这么多？
他们是来了医院之后，才知道女儿必须要移植手术才能续命的，否则只剩下四十八小时的寿命。
现代人大多活得累，存款没多少，房产、车辆这些财产变现没那么快，还有负债。
有钱人就不说了，有钱，真的可以解决很多仅仅是因为钱才会产生的烦恼。
没钱的人，在需要大量的金钱救命时，郑亦樾看到最多的，就是他们蹲在某个角落，一个接一个给电话薄里的人打电话，三万五万，三千五万，甚至三百五百，求爷爷告奶奶，借遍亲朋好友。
凑够了，喜极而泣，欢天喜地交钱治病。
实在凑不够，时间又不等人，男的猛吸几口烟，沉默不语，女的狠擦一把泪，哭哭啼啼。
能带着足够的钱来的，大多数都是事先知道要用钱，花了一段时间，卖房卖车，换回来的。
像吴忧这样，穿着打扮看着不起眼，却带了足够的钱来看急诊，绝无仅有。
郑亦樾有些看不懂了。
急诊手术室坐落的位置在一楼的尽头，旁边就是急诊楼入口，更深露重，大门常开，冷风嗖嗖往里灌。
郑亦樾坐了没一会儿，脚就被冻得没知觉了，她伸头看看，今天挂急诊的人不多，三名夜班医生只有一个在忙，另外两个坐在一起聊天。
接诊室里有空调，反正郑亦樾在哪呆着都是呆着，便走过去休息。
儿童医院急诊科的人郑亦樾不熟，以前也没遇到过非得急诊手术做移植的时候。
其实按正常程序来说，现在刘晓晓也不是非得做手术不可。她入院后不久，就被诊断为肝衰竭，四十八小时内必须做移植手术，否则会死。
那也还有四十八个小时呢，明天白天时手术效果会更好一些，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匆忙将能做主刀的医生和麻醉师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就在急诊手术室里做这么复杂的手术。
他们医院里最好的中心手术室，晚间是不开放的，人的习惯就是白天工作，晚上休息，夜间手术事故率，比白天高上不少，合理安排，他们不需要在夜间也进行手术。
除非万不得已。
刘晓晓算万不得已吗？
当然不算。
“这女孩也够倒霉的，这么低的发病率，都让她赶上了。”有些医生接诊一辈子，可能都没见到过这种病。
“那是，常染色体隐性遗传，得父母双方都是携带者才行，除非近亲结婚，要凑出来两个这样的人，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可不是嘛，基因病，出生携带，无药可医，十几岁做肝移植，能不能活到成年都两说。也是个惨的。”
“这不算惨，她妈对她挺好的，定期复查，别的上面能省则省，但绝不亏待女儿。有一次，我见她自己在走廊里等检查结果，就啃个干馒头，喝咱们放在走廊里的免费饮用水，她女儿在旁边吃盒饭，问她要不要吃，她摇摇头说馒头好吃。”
一盒盒饭也花不了多少钱，按照这里的平均花费，十五元左右。
郑亦樾心想，吴忧家里条件不好，她没猜错。
“她怎么会今天来这么巧就能做手术？”郑亦樾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大半夜的，有些化验是做不了的，比如移植时必需的细胞抗原排异反应实验。
“哦，你是红十字会的协调者吧？我以前见过你。”年轻值班医生向她友善地笑了笑：“还不是病人家属强烈要求的。说实话，她今天的反应可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我们明明告之她了，等到明天早上再手术，成功率高，万一有意外，还可以想办法补救，这大半夜的，真出点什么事，想救都救不了。可她不听，非要现在马上手术。”
“对啊，而且她老公很听她的，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就跟进准备室了，护士问他上一次进食什么时候，他居然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好像专门等着晚上来做手术一样。”
“还以为她老公不太喜欢这个病闺女呢，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二次跟着一块来吧？第一次就是验配型的吧？”
“好像是，以前都是吴忧一个人带女儿来，就上一次复查的时候，带她老公来过一次。”
“不过她老公配合度还成。捐肝啊，手术本来危险倒是没有，但是到底是身上剌一刀，多疼啊。”
“要不怎么说是亲爹呢。”
“亲爹？我怎么总觉得他跟他女儿长得一点也不像。”
“哪不像了？人家女儿就不能像妈或者像奶奶吗？”
“学没学过遗传学啊？吴忧是单眼皮，刘晓晓她爸也是单眼皮，到哪能生出个双眼皮的姑娘来？说不定，隔壁老王来帮忙。”
这是私下里的玩笑话，本身并没有恶意，他们肯定也不会拿到病人家属跟前去说。只不过当医生当得久了，见得多了，现在这个浮华的社会，医院里就像魑魅魍魉聚集地，什么货色都有。
孩子不是亲生的这种小case，根本不算什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人的性状表现上，单眼皮是隐性基因，双眼皮是显性，按照遗传学规律，两个隐性基因是不可能组合出显性基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