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宸察觉到轻微的动静,他朝侧门处看了一眼慢慢走去,满怀希冀地推开了门。
他并没有瞧见什么熟悉的身影。
心中落寞止不住,他随心垂下头,脑海很快又闪过一丝敏锐。
在无风的走廊里,门是,自己开的?
他弯下身,从地面上拾起一物。
是一个随身携带的小物件,朴素而被细细打磨过的竹片看似毫无规律的编制交错,可却又和谐地叠加织交为一个精致的镂空小球,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里面藏有一团洁白似月的软毛,润滑光洁的毛色一如白狐身上纯洁的毛发。
刺眼的白光像极了厉鬼的刀锋煞芒,翼银烟绝望地闭紧眼眸,忽略眼前成线钻过来的死亡气息,脑海里走马观花般闪着与柳月宸之间的相爱相杀的零碎场景。
那双手突然松开,翼银烟无端得救,惨淡坠地的瞬间被突然袭入肺部的空气所呛,扶喉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她才刚顺直了气,玉颈处便迎来一丝寒意,翼银烟心肝都还没颤够只得慌张垂眼,见亮晃晃的长剑就抵在她的喉间。
“你是谁,受何人指使谋害魔尊?你可知此乃大逆不道的死罪!说!”
寒光立立,身旁的男子厉声质问,最后见她不作声还把剑再往前送上几分,很快便要割破翼银烟喉间的肌肤。
这个声音极为熟悉,翼银烟惊诧得瞪大了眼,回想他适才质问的字眼,翼银烟带着疑惑侧脸后视,勾魂的下颌没有丝毫恐慌,只是瘦瘦地立在他的剑腹上,仿佛刚刚还在原地打颤的可怜人并不是她,更不曾被剑身的寒所震慑分毫。
见身后的人迷糊地“咦”了一声,翼银烟把发髻处的魔侍头饰一拉摘走。
发髻本就在适才的大幅度拉扯下变得松垮,如今也只是勉强被头饰扣着,失去了唯一缠紧的头饰,她的一头顺滑秀丽如瀑布般潇洒垂落,铺出一条乘满粼粼日光的深邃天星之河。
“魔后娘娘?!”
他弃剑跪下,适才不饶人的戾气尽散,反倒向缓缓起身的翼银烟求饶:“青志不知来人竟是魔后,请魔后降罪!”
见翼银烟不答话,卢青志抬头视察,愧疚地问:“娘娘可有受......”
瞬间,他为眼前凄美的神情而惊呆不能言语,那双魔尊最为痴迷的美目虽然已经浮满血丝,却仍旧饱含深情爱海,闪着耀眼的波光。
良久,翼银烟开了口,沙哑安抚跪地不安的卢青志:“无碍,本宫很好。没有事先告知是本宫的不对,你快起来吧。”
卢青志起身,大脑终于回过神来,惊讶着翼银烟居然可以破了魔尊的结界。
翼银烟没有跟他细说什么,只是说受困多日,想要四处走一走,怪自己随便了些,走着走着居然不小心来到了皓羽殿,如今也不为难他,这便离开。
“青志可否帮本宫一个忙?”
卢青志领命后看着魔后仍然不舍的目光,他本想冒着被责罚的风险邀魔后入殿,再想办法让她与魔尊私下见上一面,可出乎意料的,魔后梨花浅笑,苍白的容颜只是坚定摇头,然后收起那宝贵的目光,将长发重新用魔侍头饰别起。
转身离去。
卢青志匆匆下礼,踢身旁的大树一脚,回想起自己适才捕捉魔后的前因后果,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连忙回皓羽殿去。
卢青志才回到皓羽殿,正好遇见魔尊大人,只见魔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倚靠在魔后适才偷看的侧门处,手捏一物目不转睛地看他。
咽下一口尴尬,卢青志自觉朝柳月宸下跪:“臣有罪,被心怀不轨之人所利用,恳请魔尊处罚。”
柳月宸眯起朗目,侧过面无表情的脸,眼中是喷射不止的寒流。
刚走出皓羽殿的翼银烟,被江引希小跑跟上。适才她便躲在一旁看着,看着卢青志冷漠无情的表情,江引希险些要提剑出手解救翼银烟了。
然而很快卢青志便松了手,得知来人正是翼银烟他立马跪下求饶,翼银烟与他对话几句后,二人才各分两路离开,江引希这才悄悄跟上。
走了一路,见翼银烟失落,江引希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不如许辛婉李芸生般懂得哄翼银烟开心。
只是目前有一事,她现在急需让翼银烟知晓。
哪怕说了以后,翼银烟或许会更加难过。
“娘娘,引希有件事,不知该不该现在向您禀报......”
“说吧。”
江引希朝四周环视,低头在翼银烟身侧细语:“卢青志并非是无故入内的,他是受人唆使,误以为有人要谋害魔尊,这才入殿捉拿您。”
翼银烟停住了脚步。
想起适才被拖走之时,眼角瞥见藏身一旁的衣角......她心里当然是不希望这件事与那人有关,因为一旦坐实,她将彻底失去魔宫中难得的倾心友人。
深吸一口气,翼银烟做好了心理准备。
“受何人唆使?”
江引希怜惜地看着翼银烟:“桂妃娘娘。”
长嘘短叹一番后,翼银烟示意江引希继续详细道来。
“桂妃是随着您的身影来到皓羽殿的,她见你入了殿,便唤来了卢青志,由于隔得太远,引希不知桂妃对青志说了些什么话,只是自此卢青志便心生警惕,眼神戒备,适才应该是出于防卫之能将您带走,并非是诚心的。”
“嗯,本宫理解,青志只是在尽责,是无辜的。”
适才翼银烟就觉得奇怪,为何卢青志会用“谋害”这么严重的措辞指责,即便是自己易装被发觉当场抓包,可他的语气也比以往要严厉许多,这有些奇怪。
原来他是受人唆摆,做了阻挠翼银烟与柳月宸相见的棋子。
“也好,本宫本来就不该出现在皓羽殿,倘若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尊上指不定又多了个‘受美色蛊惑不顾魔界安危’罪名,甚至可能连累本宫自身的安危。”
敏感时期,她确实不应到皓羽殿这样庄严的议政重地乱晃,玉宗玟和桂楚宙时刻都在等着她犯错,他们一党人才不会对她怜香惜玉,恨不得将看着娇滴滴无缚鸡之力的翼银烟以“魅惑至尊左右朝政”治罪,而后腾出魔后一位,让其他宫妃取而代之。
“这么说来,其实桂妃她是在帮您?”
翼银烟摇头,苦涩地笑:“她不过是单纯地想要阻止本宫与尊上相见,一时情急尚未顾及深层含意。若是回过神来,说不定会后悔自己的多此一举。”
翼银烟不想在回去的路上遇到桂心怡,故特意到宫中其他各处稍有闲逛,再回媛凤殿。可事与愿违,终究还是让她在银燕园处遇见了一脸笑意的桂心怡。
翼银烟笑脸相迎,才与桂心怡说上寥寥数语便假意咳嗽两声,她本想借故身体未愈回媛凤殿,却被桂心怡硬拉着将她带回紫霓殿,说是为她找寻治理咽喉不适的良药。
“姐姐先坐一会,妹妹已经让章绿珠去寻,相信很快便能拿给姐姐了。”
翼银烟感激,受她安排安稳坐下,听着桂心怡滔滔不绝在说着自己这几天的无聊经历,她不忍一笑,一下牵扯到发热的喉,她忍不住地连咳起来。
桂心怡神情紧张,连忙为她倒了杯茶,刚送入她的口中,又被她咳出大半。
动静较大,门外守着的江引希紧忙入内,只见桂心怡亲自为翼银烟擦拭嘴角溢出的茶水,她拧着眉,只能按剑待命,视线更不敢离开翼银烟的身子。
“抱歉桂妹妹,茶香过浓,姐姐有些吃不消,可惜了你的好茶水了。”
“这是什么话呢,”桂心怡为她抚背,想让她舒服些,“姐姐的身体自然是最重要的。都怪妹妹没有注意,妹妹平日里喝习惯了初春新叶的浓茶,这才不小心喂您喝了。如今可还好?”
顺下一口气后,翼银烟朝桂心怡点头,也转头看向江引希,江引希得令下礼,退回殿门外等候。
章绿珠回来,将药交给了江引希,翼银烟谢过桂心怡后准备回去。桂心怡一路挽着翼银烟的手与她说笑,无意中,翼银烟眼角瞥见紫霓殿中的一物。
而后她不露形色地继续与桂心怡话别。
出了紫霓殿,远离桂心怡不舍的视线后,翼银烟收起声音笑貌,焦眉愁眼,在银燕园静思。
昔日天真无邪的笑脸,那些发自肺腑的真切关怀......
在这深沉的后宫难有知己,翼银烟本想好好珍惜这份友谊,虽然心中始终明白,自己得病时,她多番探视看似无微不至,实则只为多看柳月宸一眼;她三番四次装傻在自己面前拐走柳月宸,也不过是另外一种争宠手段;以及一直以来多番陪伴的种种,无不寻找柳月宸的目光......
柳月宸早就言明,争宠的后宫无真情,她何尝不知?宫中众妃无不期盼她翼银烟能够倒下,连桂心怡也不例外。可她仍抱有幻想,哪怕桂心怡与自己争宠,至少她真的关心过自己,而不是明面上与自己针锋相对,如玉倾城淳宛琳那样百般刁难。
可适才,翼银烟不多看那一眼还好,恰恰就多了这一眼,就让她看到了令人失望的场景。
早些天翼银烟亲自为桂心怡挑选的人族礼物被弃若敝履,看其蒙尘历经风霜地躺在院子地上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早就粘满院子里的泥土,似从很早开始就被弃置一角无人问津。
那日桂心怡兴奋地向自己讨要,是那么的欢天喜地。
看来这一切不过都是逢场作戏,未有半分真心,相反的,赔笑的嘴脸下,不知暗涌着多少对翼银烟的不屑与藐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