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身,她圆润丰腴的柔指便对镜捏笔,自行画眉。
眉弯似月,春如一剪燕尾,夏似一条扬柳,秋冬之时更如洁净宣纸上那一抹浓淡相宜遇水可化的雾墨。这双弯眉一向最讨柳月宸喜爱,他总说这是婉约儒雅之美,能在恬静之间把眉目传情表达至极致。
她放下眉笔,满意又带着落寞地看着镜中艳丽动人的自己,喟然而叹。
装扮好以后,她就到媛凤殿通报魔后,今日要告假出宫一事,见出来迎接的不是许辛婉而是卢青志,她再次伤神,维持着一脸淡然,携同玉茵蓝一同上轿。
出了魔宫,来到一盏红灯下,轿子停了,她缓缓步下,抬头望着红灯之上一牌匾印着“芳华楼”三字。
楼上二层处,有一人倚窗眺望间无意瞧见而惊叹,红灯下美人眉目柔情,文雅气质天然卓卓,如一弱不禁风的才情女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搀扶,捧于手心内爱护。
她顺着店小二的指引上了数层楼高,而后在一风景别致的厢房前停下,朝屋内之人静静行礼:“哥哥。”
屋内只坐一华服男子,此人正是玉魔圣,举手投足间蕴藏雅致风度,与刚刚入屋的她的气质浑如一体,二人的年龄虽略有差距,不过要是给不认识的旁人见他们一同出现,也肯定能猜测出这两位有着极其亲密的血亲关系。
男子随声回头,见她后长眉飞扬,脸上露出难得的浅笑,淡淡浅窝在左边的嘴角旁筑起一点阴影:“倾儿来了,坐吧。”
这位美人正是玉倾城,她与玉宗玟面对而坐,玉宗玟主动为她倒一杯刚刚泡好的清香。
“近来宫中形势紧张,你可还好?”
好久没听见亲近之人的关怀,玉倾城本来心有郁结,却因这一句简单问候把心头苦闷吹了去,浅笑说:“倾儿很好,哥哥不用过于担心。目前矛头暂时还不在我这,短时间内我这里是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你啊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什么苦都只往心里咽,”男子怜惜地看她,“哥哥并不责备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只是你的手段还是不够强硬,倘若你心狠手辣些,就不至于今日这般受魔尊冷落。要知道,只要落下把柄,那这盘棋无论布置得再怎么精妙绝伦,都会无法避免满盘皆输的结局。”
话语中透露阴险不仁心狠手毒的戾气,玉宗玟雅如芝兰的外表下,那双眼神中既是对玉倾城的怜惜,也有着不知名的蔑视不屑,阴沉神色道出他对她心慈手软感到不满的态度。
受制于眼前兄长的强势眼神,玉倾城为之一怔,连忙俯首认罪:“哥哥教训的是,倾儿知错了。”
玉宗玟很快又换上弯弯笑眉,仿佛未曾现出半分不满:“倾儿紧张了,来喝茶,此处的尾春茶最为闻名,浅酌一杯便能唇齿留香。”
看着那杯飘着清香的香醇,玉倾城感动,却也无心去饮,一筹莫展:“如今眼见翼银烟的风头势力是越发好了,昨日尊上还当众示宠,不给我们留丝毫余地。倾儿也是越发担忧,说不定不多久,后宫便只容她翼银烟只手遮天了。”
满满溢出的嫉妒从她的话语中透露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她确实不是什么善茬,之前我们三妃明里暗里轮番对她施压,又多有勾结,眼见就要将她斗垮,却又让她找到死灰复燃的生机。一个人的运气竟然好到如斯,真真令我气愤。”
玉宗玟闷哼一声,嗤之以鼻,哪怕将爽神清茶一饮而尽,心中的那团火都不未被浇灭半分:“想不到,软弱闻名的翼城王居然养了个机灵的女儿,看来魔尊此举颇有深意,呵,果真是只狡猾的豺狼。”
玉倾城认同他的话:“也是,我怎么都想不到,尊上居然会舍近求远,我原本还以为,自己是最有机会一跃凤位的。”
玉宗玟闻声,波动的情绪使他的话语的音调也变了:“倾儿,别怪哥哥啰嗦,当初早就该跟淳宛琳争个高下,可你就是不听劝优柔寡断,还觉得淳宛琳愚昧无知桂心怡年幼,二人皆不是你的对手。宫妃哪个是省油的灯?你太自信了。”
“如今你还没看明白吗?淳家虽落了难,可她淳宛琳依旧是淳妃,牢牢坐稳宫妃高位,为何?这便是她的本事!若是你早能独享魔尊的心,那魔后之位定轮不到她翼银烟觊觎!”
见玉倾城沉默不语,玉魔圣干脆把话挑明:“你以为翼银烟她就没有手段,一夜之间就成了求娶对象?说不定她不知何时使了狐媚手段把魔尊的魂勾了去,这才让你与魔后之位失之交臂。”
这一番话下来,玉倾城原本心中将散的郁闷又再度重组,这次更是被掐成一个石头般硬实,在心里咚地一下坠落,砸痛了她的五脏六腑。此时她的表情道为花容失色也不为过。
玉倾城慌了,不满地说:“这事不全怪我,对于我的存在尊上始终心存顾忌,他生怕我会阻碍他想要的一切。你知道尊上的,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如今魔界才刚要平定他便想要重掌实权了。”
“确实,臣与君向来都是魔都中最大的权利矛盾对抗,君欲臣无权,臣欲君妥协。彼此折磨生生不息。也难怪,家族的力量可以是他的力量,也可以是将他的一切侵吞干净的洪水猛兽。”
玉倾城也看懂几分,插口点评:“如今尊上当政,似乎比往昔魔帝更为狠辣,魔帝都不敢对老刘魔圣动手,可他却敢。”
玉宗玟深沉点头:“如果当初你愿意争得狠些,哥哥也愿意狠心将自己隐忍。到那时等你坐上魔后宝座后,再在魔尊面前为我求荣,我便可顺理成章地手握实权,日后国事上,你也可以成为我的助力。”
他再三叹息:“只可惜,魔后之位已成他人的囊中之物。如今你斗不过,日渐失势,哥哥我才不得不在数月前将我那掌上明珠外嫁,来攀桂氏这门亲家。”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妹妹能力不够,没能牵制这样精明的魔尊。
他伸手拍了拍她柔弱无力的肩,轻声地说:“哥哥做的一切,都只为守你护你。你的荣耻,都牵扯着玉氏家族的未来,说到底,我们是唇亡齿寒,相互倚存。”
玉倾城动容,哥哥的话她当然心中有数,宫妃的荣宠向来都牵扯着家族兴亡,只是他的话语中,有一事令她不解。
她抬起愧疚的眼神,眼眶内被迷雾所笼罩:“您说的不无道理,倾儿心里都懂,也很感激哥哥的处处维护。只是,就算倾儿做了魔后又能如何?终究也不过是权利汇聚的一件摆设罢了。就像现在,您一有事,倾儿也只能龟缩不前静等风波过去,她翼银烟不也因你的对外生谣,数度受尊上冷落吗?尊上如此强势霸道,哪有什么求荣可言。”
她伸手扶额,悠长细眉也随之挤到饱满的高额中间,提圆润一指轻柔其中的紧皱:“倘若我晋升为后,尊上怕也只会将我防得滴水不漏。”
后宫女子的寸步难行,日夜提着心眼小心谨慎的日子,哥哥又如何能够理解?虽说最初她是因为爱慕柳月宸而自愿入宫,可久处深宫的宫妃,谁人不懂其中苦涩,谁不是守着一个个孤清无眠的夜,深夜寒凉亦无奈独歇?眼巴巴的献媚讨好,不过就为了讨到柳月宸的一点垂怜,偏偏她的身后牵扯着前朝的千丝万缕,令这份爱变得更为可笑。
至尊之爱,凉薄。如今的玉倾城,也不过是随波逐流,在余生中虚妄挣扎罢了。
她此番楚楚可怜的伤情,玉宗玟见了不但不同情反倒脸色大变,一时间难以控制,他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