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虎还算英勇,比起胡策的得体伪装,他显然脾气来得更直接些,此时的男儿血性像终于苏醒般,他气急败坏一发气就将手中碗筷脆生生扔了一地。
愕然站起后,他一把拉起身边还没能回过神来的胡策,破口大骂道:“胡翼将还吃什么,走啊!跟我到军营操练兵马去,不然老子半夜被石兵踩死了也不知道!”
这话说得,到底是没能让人猜透他真是个怕死的还是不怕死的。
说完,聂虎就心急着要拽扯胡策,胡策不顾衣领被撤歪也要别扭地端起手边的酒杯喝个干净,起身前再磨磨蹭蹭顺起整个酒壶才被仍在骂骂咧咧的聂虎拧着拖走。
沈玉恒的心思比他外表看起来的岁数要深沉许多,硬气的成熟稳重与他那清秀如玉的俊朗容貌虽有些不太相衬,但仍旧不影响他风姿卓然青年才俊的气质。
见王穗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似乎还有话要与自己的父亲交代,他晃着飘然身躯站起,朝两位下礼后主动离开露泽殿。
他还在门口的时候,便听到王大翼将迫不及待开口讨论:“那石巨人王为何一口咬定李芸生就在翼城?此事蹊跷,会不会是城内有狡诈之徒作祟......”
这个疑团跟沈玉恒心里想的一致,可他没有停留一旁听墙角,自知那直肠直肚的武将父亲不会想出什么妙策来,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他想不通这其中玄机。那个心怀不轨的人为何要将翼城置于水深火热之中。翼城有难,他有什么好处?
会不会是自己看管甚严导致那人对鎏炫河的宝物无从下手,又见他爹掌握着翼城,那人气愤之下生了报复翼城的念头,好断了金砂的供应,给魔界惹来祸事以作泄愤?
没有头绪的疑惑挥之不去,沈玉恒想得脑仁发疼,根本找不出其他由头。
自从得知石巨人起兵是为了“李芸生”,他在与其他翼将告辞后就立马动身回翼将府里寻找主魔侍李山花,她是李芸生的娘,或许可以从她身上能获取到有用的消息。然而让沈玉恒感到极为不妙的是,府中人说前几日主魔侍出门办事后便再不见回来。沈玉恒顿时急了,依照过往对李芸生和李山花的印象画了肖像,连忙又派人到翼城中走访寻查,晚膳前派出去的人才回来汇报,说走遍了这个翼城,都没有人见过画像中二人。
事件如此扑朔迷离,沈玉恒尚未查清就又得到石巨人王看似无理取闹的指证,这实在是令人头痛不已。
迫在眉睫的是一场难估胜败的硬仗啊,他虽没见识过,可从老一辈人的眼神里,他可以真切感受得到,狂暴之后的石巨人一定是很不好对付的。
今日正值十五,是月圆人圆的好日子,此时自命不凡文武双全的沈玉恒也不禁在高挂的皓月下喟然长叹。
过了今夜,明日翼城的魔民是否仍旧能与身旁亲人爱侣笑脸相迎,幸福美满?近日沈玉恒多与父亲一同巡防,多见了翼城中的平凡魔民,日积月累下对他们也多生了一番独特的情感,习惯收敛不爱表露情绪的他竟然此时脸上也多了一股忧国忧民的神伤。
沈玉恒独自一人站在翼城城墙上吹着从东面来的夹杂热砂的夜风,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玉箫,轻轻吹起。怅然萧声惊起夜中的寂寥,缕缕忧伤悲凉的笛声悠悠飘入一城之外那片一望无垠的茫茫大漠,很快响彻翼城边境,惹得听见萧声的守城翼卫直怅然摇头。
满腔伤情在笛声中述说得也差不多了,沈玉恒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在他的身后响起,便抿开了唇断了萧声。
他转过身来,见到来人的面孔后,牵强地拉起嘴角,咧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北音大哥。”
来人朝他浅浅一笑,正是赵北音。
翼将府内商议的内容皆是军机秘密,他生怕赵北音开口问,转了转眼珠很快低下头,将玉箫揣入怀中,率先充满歉意地说:“北音大哥,此番真是劳烦你了,现下翼城中有些事急需由我来处理,所以小弟我也只能暂时将鎏炫谷的一干事宜先付托于你。等过几日,小弟定多有答谢,届时也会将鎏炫河的事务揽回来,不再让你费心。”
“恒弟这是什么话,我也不过是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帮帮你而已。哎,其实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翼城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了。”
北音拍了拍他的肩膀,苦哈着脸,与他同等忧思忧虑:“这两日不仅你没有来鎏炫府,就连沈翼将张羽卫他们都没有现身。我今日在翼城逛着,发现巡城的魔卫比以往多了许多,整个翼城都笼罩着不安的氛围。”
反正今夜胡翼将他们也会挨家挨户地通知翼城魔民收拾行装,做好储粮避难的准备,现在自己的隐瞒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思至此处,沈玉恒反倒松了口气,如实相告:“大哥观察入微,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其实,昨日石巨人王带着八百石兵离开石巨人族的地界朝翼城举兵,今日更是得到消息,明日一早,他们就会抵达翼城,对翼城发难。”
“什么?石巨人王领兵要攻打翼城,这是为何?!”
有些什么在玉恒的眼中飘忽不定,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的眼睛转而又眨了眨,正眼看赵北音:“具体原因我们尚未查清,事态发展得太快,如今我们只能想办法御敌了。”
赵北音在他的脸上注视一番,似乎看出些什么,眼珠一转,他故作轻松干笑了两声:“恒弟你也不必过于忧心,不是有沈翼将和恒弟你在吗?区区八百人马不足挂齿。”
玉恒心里笑他孤陋寡闻,脸上只不动神色地耐心解释:“北音大哥久居魔都恐有所不知,石巨人的体格天生优异,身材高大魁梧,加上石巨人王粗暴狂躁、蛮横无理,八百的石兵......是足以倾覆整个翼城的数量。”
赵北音倒退一步,一脸吃惊:“竟如此厉害!那可有制敌的法子没有?”
沈玉恒无力摇头:“此仗恐怕难打。如今往魔宫送的信也不知送达了没有,时间太过紧迫,哪怕现在开始往翼城调兵遣将,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明日一战无可避免。”
沈玉恒回过头来俯视翼城城门周边的情况,想必胡策他们已经派人在传达备战的消息了,如此宁静的团圆夜夜本该在恬静中与亲人相聚,亲密话语后便熄灯入梦,如今翼城内四处灯火通明,还能看见不少翼民慌张失色地来回奔走,还有几户人家在深夜燃烛的屋子里隐约传来襁褓婴儿的哭啼声。
整个翼城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宁静祥和,从四面八方陆续传出叠加聒噪的吵闹喧嚣把这个原本平静的夜撕扯得凌乱不堪,四周填满了令人压抑的气氛。
沈玉恒又是一阵深叹,许久才能开口:“为今之计,只有用翼城的翼卫强撑度过明日的难关,等过两日魔尊出兵前来,翼城便有救了。只是依照石巨人王那猴急又暴虐的性子,不知翼城能不能撑得过明日......”
沈玉恒自然担忧的不是所谓的安危,只是明日要是无法拦住狂暴的石巨人,一旦翼城遭受横祸被屠城,就算最后他能守到魔尊增援的魔卫来到的那一刻,他也赢不到丝毫功劳,得不到魔尊的认可。
好不容易身居高位,才刚做出些拿得出手的成绩,如今来了个展露本事的机会,本来是他所期许的,可对方来势汹汹,翼城情形不妙,此战若是没能守住翼城,搞不好他会人财两空功名不再。沈玉恒虽自恃有能,可尚未有过战场实战的他难免徒增几分担忧。
紧闭双眼,才刚轻柔握过玉箫的手此时正凑紧指骨按在腰间的宝剑上,在带着躁动的热风中很快又暗自用劲压得指骨突出指腹发白。
与沈玉恒分开后,赵北音走在翼城的大街小巷中。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似有迷惘,似有怜惜,也带着几分冷傲无情。
一股熟悉的气息从他手边的幽暗小巷中泛起,赵北音朝巷里瞅了一眼。等眯眼朝身边四周环视,确认四周无人留意他后,他小心翼翼地朝黑得看不到尽头的小巷迈步。
这是一条四通八达的巷子,走到一半,便能看到一个十字路口。那股熟悉的气息从他的右边再次泛起,他选择了右边的路,继续往深处走。
正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朝那熟悉气息十分靠近时,那气息却在瞬间消散,那股吸引他的力量就像未曾出现那般。
赵北音静静地站着,不着急着离开。他在黯黑无尽的巷路里独自一人隐隐发笑,房瓦筑下的阴影将他的表情溶于黑暗当中,无人能看穿他的真实情绪,唯一可见的,便是那咧嘴间露出的那排参差不齐的丑牙,牙尖渗着阴寒的白光,像在荒郊野外的夜中没有埋葬好的身躯被小兽挖出食肉后所剩的骸骨上折射的无情冰冷的月色。
“岚儿,为夫对你是思念成疾了,居然在这里寻觅你前些日子残留下的气息。恐怕此时你在灿王那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放心岚儿,等为夫灭了翼城,便来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