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失了控,体内的唤术气息疯狂奔腾,他手心里适才还冒出冰凉的汗水,如今,这凉凉的余液在下意识间凝固成一层硬得磕肉嵌骨让人发疼的冰霜。
他的手仿佛不是他的手,抖了又抖。
再看一眼闭紧眼眸的她,他用力甩开手掌上像是扎了根那样那可恨烦人的冰渣,小心翼翼抱起她,贴过去她脉搏所在,生怕一用力气就掐断了唯一的希望。
他颤抖着声哽咽:“烟儿......烟儿本尊来了。你的月郎在这里,你睁开眼看本尊,看本尊一眼可不可以?”
锁指于穴,他似乎在调动全身的气息,等淳厚清澈的真气聚在一起,他将手指压紧翼银烟身躯,一道淡蓝的光凌送入她聚气之穴。
有什么东西翼银烟体内在与他起了对抗,柳月宸蹙暴了眉头,额间很快就冒出点点冰珠,在那里磕磕巴巴地扒爬着。
他不肯轻易罢休,明知作用不大,还是竭尽全力给她灌输微乎其微的希望。
那股会拐弯的歪风终于吹入了寝殿,飞旋间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柳月宸只是眨了眨眼,挤压成堆的褶皱也只是跳了一跳,然后事不关己地继续为翼银烟输入真气。
“哈哈哈!恶有恶报啊柳月宸!你将我妹妹娴儿虐待了这么多年,害我们兄妹分离这么多年?今日,终于轮到你来品尝这失去挚爱的切肤之痛了!”
果然,没有出乎柳月宸的意料,来人就是洛梦娴的哥哥,灿城里数一数二的刺客洛金河。
柳月宸不为所动,依旧没有理会他,只专注于眼前一直无动于衷的翼银烟。
对他来说,世间的一切都不如眼前的心头肉来得重要,哪怕此时会有一把剑刺进他胸膛,他也会维持此时的决定义无反顾。
他只想争分夺秒,为她抢命。
哪怕最终只能抢来她一口气,一个眼神,一道微笑。
难得有机会讥笑对手,洛金河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时机,权当这是刺杀成功快感到来前的另一份令人痛快的小奖励:“啧啧,别白费力气了,这可是灿王亲自研制的毒药,专门用于克制魔后的土性体质,即便是像你这样的炼毒高手也不可能在她彻底毒发之前解了的。”
“不试,又怎会知道......”
没想到柳月宸会如此淡定,手上的功夫没有一刻停留,权当他在自娱自乐。洛金河倒觉得自己受忽视受敌人蔑视,非常的不满意。
“行!既然你这么忙顾不上我,那你也甭管我了,你的命,我自行取了便是!”
李芸生虽然恨极了柳月宸,可如今他正在全力救治翼银烟,她深知此时的柳月宸不能被干扰。
她挑起了胆子,果敢站起,用纤小的身躯主动拦在柳月宸面前,与洛金河对面怒视。
她用左手掐紧自己的右手手腕,尖利的指甲一直在用着狠力,眼看很快就能划破她手腕处细薄的皮肤,厚积薄发。
江引希和许辛婉同等起身,三人像一堵墙一样挡住身后的人。
洛金河先是不信地一愣,随后对空奸邪狂笑,笑后,咧着阴牙往李芸生方向啐地一口,“呸!蝼蚁般的存在!知道我是谁?就凭你们也能拦我?不自量力的蠢材!”
未等洛金河靠近半分,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他带着煞气半跪在地,挡在最前的李芸生面前。
杀气腾腾的低鸣令闻者丧胆:“你的敌人是我。”
洛金河条件反射倒退一步,随后又为自己稍有胆怯的自卫反应感到羞耻,于是板足了脸冷开了齿:“隐卫?呵!这也是当然的!我早就料到了,堂堂魔界至尊怎么可能没有隐卫?罢了,我且拿你做热身吧!等跟你玩够了,柳月宸总归就到死心的时候。届时,他情殇至深,恐怕我不用多做什么,他自己也会想要跟随魔后而去了!哈哈哈......”
天生继承杀人的血统,再加之洛金河本就是最精准最高深的王牌刺客,随性的狂豪尖笑里自带一种超脱的放荡桀骜,是一种令在场对翼银烟上心的诸位心生恐惧与不安的鬼叫。
洛金河一边张狂大笑,一边淡定着身法应对隐卫,一副轻松自得的模样,仿佛早就有了其他对策,胜券在握。
柳月宸只是稍稍分神,翼银烟心口处就传出一阵波动,全身剧烈抖动一下以后又吐出一口甜到发齁的腥红。
他的心一下子就慌到不行,立即扶着她剧烈咳嗽的脑袋安置到自己心口前,急切地哑喉唤着:“烟儿,烟儿......”他努力叫唤,就希望她能有更多象征生机的动作,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翼银烟没有颜色的眼眸终于撑开一道浅缝,却依旧奄奄一息。
他发慌乱抖的眼神终于聚焦在她眼睛上细微的动作。没关系的,只要她能够给出反应,哪怕只是一丁点也好。
他重新抚上她的脉动,继续给她度气,他的心一直在胸腔中剧烈错位地移,撞疼了里面的骨血,碾压到不少游丝般苟活的脆弱神经。
“不必救了,孩儿已经......不,行了.......”
“烟儿不要放弃!烟儿,烟儿再坚持一下!你和孩儿,本尊......都要救!”
“你......”
“你先别说话,先聚气凝神,只有你的气脉活动起来,本尊的气才能起到作用......乖烟儿,听本尊的话......”
她的唇边泛起冷然而苦涩的浅笑,不顾他的指挥,自顾自张嘴列齿。
他没有办法,只好俯身贴耳,静静等待。
“柳......月宸,你可曾......真心爱我......”
这声断断续续的质疑,每一个字都在重重鞭打柳月宸,鞭过一痕尚未消退,下一个字就及时赶到来补刀重新再鞭一道更深的轨迹。终于他熬到极痛至痛到忘却呼吸。
他失望回眸,抿紧的白唇铺满了一层冰霜。
半响,他反问:“你不知道答案吗?”
“自始至终,你想要的......你爱的......都不过就是我腹中的......骨肉,如今看来......我也只好带着他一起......走了......以后,就剩下你一人了......”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极致怒火,他恨得险些磨断发颤的疼牙,掐着她肩膀的手也在拼命发抖中慢慢用力:“本尊不许!没有本尊的允许,你不可以擅自决定自己的生死!!你人是本尊的,命也是本尊的!!双唤术的孩儿又如何?!本尊一直都在找寻不让孩儿伤害你的方法,如今本尊已经找到方法了,所以你不能放弃!”
“烟儿,烟儿抬头!抬头看本尊,本尊不许你放弃!”
她完全没有接上柳月宸的激厉言辞,他的话就像一拳击入软面无力的棉花里起不来丝毫的唤醒作用,她眼里早已看不清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适才那段出了口若有若无的指责仿佛只是一段睡梦里无意识间出口的呓语。
如今她能瞧见的,不过就是柳月宸的一抹虚影而已。她虽然知道他在做着跟幽兰一样的事情,也知道他的修为比幽兰更深,只是她也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因此而好转。
或许适才隐约听见,那个自称洛梦娴哥哥的人所说的话,是真的。
她真的无药可救,必死无疑了。
她空洞的眼神,麻木不动的五官太让他恐惧太让他难受,一口极其深沉的压抑怎么都不得释放,一直都结实地压在心口处,像一座大山那样出不得散不走。
“月郎......你的心怎么这么冷这么狠,我对你用尽真心......居然也没能将你的心捂热。你......寡情,无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其实,我明明都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也一直只是利用我......我明明,很......恨?你的?”
“......可是,看到夜里守在我身边的你,我,我......却不舍得,把刀刺向你......我不是没有机会,我只是......只是下不去手。看着你的脸,我竟然,恨不起来......”
“烟儿,给本尊,再给本尊一次机会!”
“这次,本尊一定全心全意地爱你!”
她好像根本听不见他的承诺,虚惘的表情真切地刺伤他的内心,她提着手上的鎏烟,用几乎无法感知的力气刺向他。
看着她自欺欺人的行刺,他的心像是真被刺中一样开始要滴血。
“为什么......连我的心都要夺?走?什么都不......剩下给我......”
他的身体毫发无伤,可心早早就被那无力刺来的发簪彻底戳穿,浑身血液也似凝固一般冻了起来。
她动了动脖子,最后一缕惨败枯黄的眼光努力抬高,历尽千辛万苦才顺入他眼底。
那是令他心痛不已的幽暗,是紧缩在眼眸底下,已经藏了许久刻骨的恨,还有让他心跳骤停的悲愤。
突然,他猛烈地害怕起来,很害怕很害怕,这样虚无的眼神他既想逃离,却又似早就写进他眼睛瞳孔里不能剥离。
他不仅怕这样的眼神,还害怕这样眼神中有着什么令他不能接受的预示。
“慕霜......慕霜娘,对不起你......慕......我......”
她一直在挣扎颤抖的眼睑再也抬不起来,青淡的眼眸里一直蓄好的一眶热泪终于失去了安置的空间,瞬息如决堤般从那道泛着死黑状似腐烂伤疤的眼缝中细细长流,不带一丝迟疑划过逐渐发凉的脸,长长地淌入他的衣袖,打湿他每一块破碎的心,然而黏黏糊糊的却再不能将心重新粘回一块。
她脸上的血色终于消退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残余。
他寸寸断肠。
“烟儿!你不能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来惩罚本尊?这样本尊会恨你的!”
“烟儿......翼银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