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着油纸伞,红丹丹模样。青色白净的素衣,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背影。
像一个巨大鱼缸,鱼缸里,装着在小巷里逃跑的少女,和一片小世界。
跑啊,跑啊。
一步三回头。阴冷的雨点滴滴答答地敲击着地面。就像在一片死寂里,暗廊里,弹珠子,一颗两颗,三四颗。它们从不见底的黑暗阴森里,又蹦又跳,滚出来,落到脚边。
然后,发出讪讪不明的笑声。直让人后背一阵发麻。
忽明忽暗的灯光,如鬼火似的,偷偷咧嘴。江南小巷里,稀稀落落的人影,一只两只,竟然――没有一张看得清面孔!
细语喃喃,在少女的耳边嗡嗡作响。
雨丝黑云,迷蒙而看不清周围的人。抱着木架子跨过门槛的大婶,被少女匆忙慌乱逃避的身子甩在后面。
没有脸面,大婶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矮凳上。雨点打湿她的云鬓和雪发,从她平坦的脸面顺着滑落,嘀嗒嘀嗒,浸润干涸长霉的木架子。
“快点,快走,追上来了!姑娘!咯咯咯~追上来了~”
神神叨叨的话语,从她怪笑而且紫色暗沉厚唇里缓缓出来,幽幽飘进少女的双耳里。妇人的无面之孔慢慢拧成皱巴巴的血衣!
“快!快逃!”
少女撑着血红的油纸伞,也不断地催促自己,连走带跑地在江南小巷胡同里,没命般向着深处黑暗去。不时地,很快转身回望一眼,烟雨潇潇下,一个看不清长相的人影正在不远处,追上来!
他就要追到了!
雨点渐渐被无影的手揉搓成了圆球,在青石板上跳跃,嘣嘣直响。――
好似,那个追逐的身影,用惊悚白残的手骨,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敲击少女的后脑。
嘎嘣――
嘎嘣!
少女猛地转身!
啊!那个影子!少女的心一瞬间停止跳动!
还是隔了半条命的距离。少女暂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还隔着一段距离!
她不记得从哪里跑出来,更不记得眼前这个黑影是谁!
只是,有一件事情,她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逃!
十米――
五米!
昏暗像一个巨大的幕,从雨中飘散落下,在少女和追逐者间形成一条一条的皱褶,恍若一张年轻丝滑的面孔,却爬满了无数条凸起的巨虫。
快跑呀!快跑!
狰狞的催促声从身后无面的妇人嘴里传来!
奇怪的是,少女并不害怕,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那个妇人!
妇人骷髅般的指骨,不断地敲击着霉点成片的木架子,鳞片般的指甲划过已经腐朽的木面,指甲缝里还勾带着绿色的木屑和肉丝儿!
咚咚咚!
“咯咯咯”
怪笑声与敲击声在昏暗的雨中,遵循着节奏,一刻也不停歇!
少女没有功夫回头看她,哪怕是一眼,都没有时间,但是,但是,少女的心中跟明镜一样,水漾一般――那个无脸的老妇人,正在死死盯着她!
少女仍然在拼命地抬脚,她骨子里的惊恐像恶魔一样,从她的脚底毒蛇一般窜了上来,哧溜划过她的脚筋与血脉,
少女惊恐地睁大双眼,像舍弃累赘一样,迅疾扔下油纸伞,使出浑身解数,抬腿――
快跑呀!快跑呀!
身上的每一粒细小的毛孔都颤栗不已。它们揪着微弱不可忽略的细小神经,敏感地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已经越来越近。
油纸伞的猩红在零零星星的雨点中,打了几道旋,滚去了一个孩子的脚边。天色越来越黑暗,翻滚无声的云不知借了谁的光亮,自天上投下一片鬼魅的阴影。
它仿佛露出惨烈的白齿,悚然怪笑着。
阴影丢弃了原先搬木架的老妇人,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这个胖娃娃。
那孩子圆圆的脸面轮廓,看不清五官。只觉得在杉杉而笑,他在门槛边打着玻璃戏珠,这时,也抬首十度,目光凝聚在油纸伞的“手臂”上。
这“手臂”精致润滑,是用上好的肤脂锻炼而成。
孩童双手撑着地面,爬向手柄,脖颈前的银铃诡异作响――
他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径直握在手柄的末端,这双手肉肉的,白嫩得让人联想到了刚出生的小猪仔,情不自禁地想要蒸熟了咬一口。这时,孩子慢慢抬首――
少女的双腿被灌了铅一般,无论她怎么使力,无论她她怎么摆手,都始终在这娃娃的门前,原地奔跑!少女没有去看右手后面那个孩童,但是,她知道,那个孩子,也在对她――
怪笑!
此时,身后的人影,越来越近,从原来的百步远,到十几步近――“他”越来越近了!
雨点淅淅沥沥地,下着,下着。
江南就是这样。
少女索性转身,直面向那个黑影!她像一个勇士,直面未知的危险,又或许,冥冥中,她信她自己不会有事。她要面对这个黑影!
就现在!
啊,他的面容好熟悉,太熟悉了,就像每日吃的馒头包子一样,再熟悉不过了。
只是,他是谁,是谁!
雨水朦胧了昏暗,少女的视线变得愈发得不清楚。好像,好像有一团粘糊的黑色浓雾,被人故意泼在前面一样。
直到那个模糊的人影与少女只隔“一间店铺”的距离,少女忽然相信自己有超能力,她双手一推,白粉的掌面向去那个身影!这时,淡白色的膜云从她掌心喷涌而出――
玉琢盈盈,云烟拥挤。
细腻的烟雨争抢着挤进镯子的裂纹里,肆意撑胀!
少女睁着眼睛,心情陡然轻松了许多。她停下逃跑的脚步,看着这层白色的云膜像一个保护结界一样,隔开了黑影。
只有一臂之遥!
黑影停住脚步。
他东张西望,两只粗壮的胳膊也随他转动的身子前后摆了摆。像是瞬间丢掉了少女的踪迹一样。然而,少女,看上去冷静地正站在他面前,只要他伸手一抓,就能狠狠抓住少女的手臂。
雨点慢慢渗透云膜,滴落在少女的脚边。
红纸伞在她身旁匍匐坏笑的娃娃手里。
少女意识到什么,看一眼黑影,又看一眼慢慢退散的云膜,她一步一步后退!
她想拔腿就跑的,但是,两腿像是被什么控制一样,只能缓缓后退――直到膜云完全消散!
眼前的黑影把脑袋一正,直勾勾地盯住少女的面容。那模样仿佛再说:
“原来在这里。”
雨水噼里啪啦地从天的破洞里争抢劈下,一旁的红色油纸伞,鲜艳夺目。
一道白色的光芒从少女心脏处溢出,逐渐漫开,犹如一圈一圈圣洁的水,来自月光深处,涟漪泛起。
白色的玉琢被雨水撑胀得已经受不住了,它在红色油纸伞的注视下,幻化成两缕乳白色的青烟,袅袅飘摇,透过少女墨色的发丝间隙,向身后深处的昏暗氤氲而入。
入着,入着,就消失了。
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红血般的油纸伞化为一滩鲜血,取而代之的,是一束金光,从天际照射下来,金光的穿透力,把少女的心脏辉映清晰,那个地方,居然有一块拇指大小的月牙印记!
金光倏忽一声,就消逝了,留下一圆金色的祥瑞云,云端上,轿辇旋于万米碧落,金龙缠柱,伏肩圆睁,长须飘摇,山裂虎嚎。
辇上一男子,富贵金发,眼若弯月,唇比尖刀。静似深潭,动惊林鸟。他指尖轻点,龙首微抬,只听淡淡一句:
“呵,有意思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