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怕的就是被给予希望,又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走向破灭。
男孩双眸中那殷切的眼神令叶离无法反驳,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年少的自己。
片刻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他望着男孩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愣了一下,随后甜甜一笑:“我叫小强......”
“哦~小强,可否把你刚才许下的愿望详细和我说说?虽然土地爷爷很忙,但哥哥有空,或许能帮帮你!”
“真的吗?”
小强眼神一亮,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叶离知道这眼神背后意味着什么,这不仅是他作为土地公的第一个任务,也是小强最后的希望。
“嗯!”叶离点了点头,纵使前途坎坷,他亦无所畏惧!
见叶离肯帮自己,小强终于敞开心扉:“我今年七岁了,从来没见过妈妈,奶奶和爸爸告诉我,妈妈去外地打工了,等赚到钱就回来了。
前些日子,爸爸病了,最近病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夜里常常说胡话,我实在没有办法,就想起以前奶奶说过的话。
奶奶说,只要诚心的对土地爷爷祈求,他就会显灵帮助我们!”
话到最后,小强语气低沉,明显心中非常难过,若不是性格坚强,换做普通孩子,怕是早就哭了。
“你先回家好好休息,照顾爸爸,等明天上午你再来找我,我可以帮你!”
“真的吗,谢谢大哥哥~~~”
得到承诺的小强就这样满心欢喜的离开了,望着他瘦小的背影消匿在街角,叶离久久未语。
“唉......”
庙里忽然传出一声叹息,转头看去,却空空如也。
“出来吧,我知道你刚才一直都在!”
回到庙里,叶离大喊了一声,呼声在空寂的夜里传出很远,连信陵山上似乎都带着几声回响。
“你真打算帮他么?”
不多时,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叶离定睛一看,发现沐友财不知何时已经溜到了房顶上,正怀抱酒壶遥望着天际。
“当然~~”叶离费了好大劲才爬上房顶,踩在灰色瓦砾上时,脚下也是微微颤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加速了这座庙的倒塌。
银盘般的满月将整座信陵山映成一片暗金色,两位土地公并肩而坐,俯瞰着这片本应是他们守护的土地。
除了他俩,整座城都睡了......
“说说吧......”半晌过后,叶离率先问道。
“说什么?”沐友财眺望着远处,一副心不在焉状,似乎兴致不高。
“说说小强家里的事,你作为土地正神,了解多少?”
“你想问这个啊?”沐友财捋捋胡子,陷入了回忆:“这孩子确实命苦,小强父亲名叫王德发,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老实人,老婆在小强刚出生没多久,就跟着相好的私奔了。
母爱缺失的小强,从小在奶奶和父亲的庇佑下长大,而那个所谓妈妈去外地打工,不过是个善良却永远无法实现的谎言罢了。
我还记得小强尚在襁褓中时,奶奶会常常背着他来这祈福,许愿,每次来的时候,还会给我带些吃的,别人当我是疯子时,只有这家人还把我当成人看。
那是个乐观,善良的老太太,不论到何时,都对人生充满着希望。
至于王德发,是因为不久前在工地上出了点意外,摔断了腿却没钱治疗。”
言及此处,沐友财忽然话锋一转,他望着叶离,双眼如炬:“现在,你还要帮这个孩子么?即使你明白,自己根本就做不了什么,因为你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法力的见习土地!”
叶离此刻也呆立在当场,他从未见沐友财如此认真过,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可你也说了,小强奶奶常常来庙里祈福,还会给你些恩惠。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对了,那个善良的老太太现在怎么样了?”
“呵呵......”听到这个问题的沐友财,脸上竟泛起一丝苦涩,他抱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才沉声说道:“她死了......凡人的生老病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她是这座土地庙的最后一个信众。
自那以后,这座土地庙就是你见到的这幅样子!
世界变了,这是个浮华的时代,人们只看重结果,从不在意过程,他们满怀欲望而来,对金钱和名利的奢求已达到极点,作为土地公,我无能为力。
当我无法实现这股膨胀的贪欲时,这座土地庙便也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渐渐地,这座庙就这样疲敝,凋零,无人问津。
或许错的是我,因为这里的人们不再需要我,而我却像个癞蛤蟆一般,死乞白赖的赖在这不走而已。”
望着沐友财这幅神情,叶离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这一次是他托大了,老东西说得对,他不过是一个没有法力的见习土地罢了,又能做什么呢?
可是,小强的祈求呢?真的就这样放任不管么?
当脑海中浮现起小强那天真又充满希望的笑颜时,叶离心里那股摇曳的火苗再次被点燃了!
将沐友财的酒壶一把夺下,又用袖子在壶口擦了几十遍,确定干净后,叶离才举起酒壶,“咕嘟咕嘟”的狂灌了几口。
烈酒自喉咙滑入胃中,那股辛辣无比的味道充斥着五官,叶离擦擦嘴,将酒壶扔还给沐友财,留下一句:“你错了,虽然时代变了,但还有人信奉着我们,那个人就是小强!
这世间只要有一个人还信奉我们,这座土地庙便有存在的价值!
小强这件事我一定会管,而且会管到底,因为,我是信陵山的土地公!”
不得不承认,沐友财的酒很烈,且后劲十足,短短一会儿功夫,叶离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趁着头脑还算清醒,他赶紧从房顶下来,一路晃悠悠的朝着庙里走去。
得赶紧休息,明天还有正事要办呢!
望着叶离踉跄的身影,沐友财沉默无语,他呆坐在庙顶,如水般的月色洒落在身上,仿佛化作雕塑和身下这座土地庙融为了一体,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忽然间,惊雷凭空响起,一道耀眼光芒自天空一闪而过,将方圆六百里的信陵后山映得如白昼般醒目,沐友财身躯一震,他抬头仰望夜空,只见在白色光芒之后,似有两道血红之光紧随其后,大有赶尽杀绝之意。
若非夜深人静,加上信陵山上荒无人烟,这番异响怕是早就闹得满城风雨。
“该来的,还是来了……”
伫立在庙前的沐友财,望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切,喃喃自语。
下一秒,伴随着一阵清风,房顶已是空空如也,沐友财彻底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