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哈米斯都已经习惯了这间屋子的味道,虽说还是恶心,可也能控制得住自己,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只打开了门,以阿勒哈达为首的一种德高望重德艺双馨便呕吐不止,一时间腥臭熏天,分不出到底是哪边更臭一些。连马尔丹这个战场上的疯子都被震慑的不敢动弹。也难怪啊,任谁看了这一屋子*、残缺的女尸,拌合着尸臭味,都会被这场面所镇服。
“这……这都是……奥马尔干的?”阿勒哈达吐了半天才勉强挤出这么一句问话。
“我和王子曾经也是这么想的,他毕竟是个国王,有些特殊的癖好也是在所难免的。”我在旁边静静说道,“哪知道放纵到头竟然养出了如此残暴的品行。”
“阿弥陀佛。”弘义大师双掌合十,口中念起超度的经文。
他们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着。人就是这样,越是自己害怕的,越控制不住的去看、去做,希冀着能够克服这种恐惧,可到头来更多的是适得其反。我斜眼看了看奥马尔,此刻的他异常平静,那样子更像是观察着别人“杰作”。
“啊——啊——”突然从里屋传来了一声声干裂的声音,我只觉得烈日当头,后背发凉。眼见着一个满面鲜血、只还有一条胳膊的女人伸着手叫着。看起来这个女人还没死,不过看这个样子也活不久了。如果林钱眼儿在的话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我暗自想着。
“如你们所见。这就是父王的杰作。”哈米斯走到众人之前,“你们,自己决定如何处置这个国王吧。”哈米斯强撑着站到一旁。颓颓然发愣,低头,身体微微晃动,只有在站不稳时才会回过神来动动脚,又沉浸在不知所思的神游中。
我亲爱的哈米斯,这是必然的结果。从你父王见到我的那一刻起,这一切都是必然的结果。
“东方大人。您看这事怎么办啊?”高北山突然问我。随着问话其他人也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到我这边。高北山啊高北山,我对天起誓下一个会死的人就是你!
“外人不好插嘴。”我不想再管这事了。我能做的都做完了。如今这个情形不管奥马尔是死是活。这个国王的头衔是否还在他的头上,哈米斯都取得了实际的权力,这就够了。至于这个奥马尔,我是想保他一命。权当是为了报答他多年来对我的兄弟之情,可我不知道这些西域人的心思,我不想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不然以后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我。
“先生和这个奥马尔为结义兄弟,又是哈米斯王子的老师,论身份论地位都能做这个主。”阿勒哈达也是不合时宜的奉承起来。其他人也都跟着点着头。
这就是人的软弱无能。他们时时刻刻不再宣扬着自由和人权,他们随时随地都在言语上反对着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的统治,可到头来他们总是会自发地选举出一位统治者,又这个人替他们做决定。因为他们明白。做了决定就要承担后果,他们不想承担后果,只能通过放弃自由的方式躲避在统治者的羽翼之下。让这个强大的统治者承担后果。当然了,你以为他们会服服帖帖老老实实地躲藏吗?不,当然不会,他们自愿放弃了自由,确认统治者接纳了他们之后他们还会掉过头来说这个统治者剥夺了他们的自由。贱民如此,何计可施?哦。对了,你还不能叫他们贱民。因为他们被戳穿了会不高兴。
“既然你们让我说,我到可以说说。”我厉目环视,“奥马尔滥杀无辜,又行此残暴之事,依律法当斩首,并把首级悬于空中示众三月,已评民愤。”我看到几个人开始点头称是了,“但是!”我吼了一句,吓坏了不少人,“这是皇族之事,不宜外扬。更何况传扬出去对哈米斯国王不利。所以我觉得,杀了他,对外称‘突发疾病不治而亡’就可以了,然后将他和萨菲雅王妃厚葬一处。”
我两步走到哈米斯面前,跪倒在地:“哈米斯国王,您以为呢?”
哈米斯一愣,似乎是对“国王”的称谓不太习惯。而后面的德高望重们也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呆呆傻傻地回味着我刚才的话。倒还是艾力聪明,拽着马尔丹跪在我身后:“哈米斯国王!”弘义大师和渃米拉也都近前尊王。
德高望重们更是一头雾水,眼见着几个大活人跪在地上口尊“哈米斯国王”居然无动于衷。这要是在中原,这几个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
我抬眼看了看哈米斯,他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头衔,眼神中的骄傲之光渐渐燃起,之前的颓废阴霾一扫而空。我站起身走到哈米斯身后,挺胸抬头瞪着那几个莫罗国的高官和那个分明是个痴呆的智者,厉声喝道:“难道诸位是想造反不成!”
那几个人这才缓过神来,争先恐后地扑在地上:“哈米斯国王!哈米斯国王!”
只剩下一个五花大绑的奥马尔,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幕剧情,双目之中饱含欣慰。
奥马尔,我让你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称王,亲眼见证这些人跪伏在哈米斯国王的脚边,应承着他的统治。你可算是安心了吗?
我看着奥马尔。奥马尔也看向了我,微微颔首,嘴唇轻动,像是在说——
“谢谢。”
我躲开围上来庆贺的人群。他们似乎是忘了今天的重头戏了——奥马尔。我来到奥马尔身边:“兄弟。”
“兄弟!”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语气面对这个称我为“兄弟”的家伙。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算计完一个人我心里都会产生那么深的愧疚。就连郭晏死时我的心里也有愧疚。难道我也有了所谓的悲天悯人的情怀不成?这怎么可能呢。或许我可以求情让奥马尔活下来。对啊。他现在是“太上皇”,只要哈米斯同意他就不用死了,只不过是在皇宫内院如软禁一般聊过此生。虽然无趣可也算是保住了一条命。再说哈米斯本身就不忍心杀他。毕竟奥马尔是他的父王。毕竟,哈米斯不是吴光义。
对对,我可以求情的,奥马尔不用死。对,奥马尔不用死。兄弟,你不会死的!
“兄弟。”奥马尔的声音打破了我的幻想,“兄弟。别再为我求情了,我必须死。”
我惊恐地看着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轻言生死!难道又要摆出什么“尊严”“气节”这类虚头巴脑的理由吗!
“我活着一天,哈米斯的王位就不会稳当。那些拍马屁的小人还会把我的名号搬出来阻碍哈米斯的。甚至有人会借着我的名义造反。再说了,只要我活着,我们和波斯的盟友关系就不会打破。哈米斯也不能在自己称王的时候为自己的皇冠增光增色。”奥马尔平静地说着。他反绑着双手,只能用眼神平抚着我的焦躁。
“兄弟,我要谢谢你为哈米斯做的一切。”奥马尔颔首致意,“另外,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你能听我一句话,那个女人真的还会对你动手。”奥马尔说着附在我耳边对我耳语了几句。
我点点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兄弟,帮我解开绳子吧。”奥马尔突然说。“我不会跑的。为了哈米斯。”
真是的,哪怕你奥马尔不说最后那句,我也知道你不会跑的。因为我们都是为了哈米斯。
我绕到他身后解开绳子。
“谢谢。兄弟。”奥马尔抱了抱我,身上还是那股子浓厚的孜然味,就和初见时一模一样的味道。奥马尔,这么多年了,你身上的孜然还是那么多啊,哈哈。
我说不出话来。喉头间总哽咽着一股东西。我目送着奥马尔走进那间屋子。
“先生!这……”艾力过来想要问我,看见我的脸便收了声。
可这世界上总有那么多傻子。被冠以德高望重、智者名号的傻子。他们聚拢过来,疾言厉色,指着我的鼻子数落我。
我努力喘了两口气:“马尔丹!”我压着那股子哽咽叫道。
艾力伏在马尔丹耳边说了几句,马尔丹便过来,几下就把那群围着我的人推搡到一旁。
“谁敢废话!”哈米斯站在我身后指着那几个躺在地上想要骂街的人吼道。
我一步一步往门边走,最后整个人无力地靠在门框上跌坐地上。
奥马尔抱着一具缝合拼凑出来的尸体,那尸体的各个部件都是从这一地的女尸身上挑选出来的,除了缝合接口的位置,都是那么白皙娇嫩。奥马尔恭恭敬敬地将尸体放在地上,从椅背上取下萨菲雅的头,亲手将头缝在了那具尸体上。等缝完了,奥马尔把针线丢在一旁,孩子般抱住“萨菲雅”痛哭起来,轻轻在她脸上亲吻着。原来奥马尔只是为了重新拼凑出那个他深爱的女人,哪怕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哈哈,这算是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哭!可此时我堵在嗓子眼的那股哽咽总算是通畅了。我咬着自己的手背,克制着自己不哭出声来。我只觉得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溢彩,恍惚中我仿佛真的看到了美丽无暇的萨菲雅躺卧在奥马尔的怀里,温柔地安抚着这个痛苦的大男人。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压根就不该来搅扰他们的生活!如果不是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还能过着幸福的生活!我抓着我的头发往后撞着门框,这一下重过一下的*的伤痛也只抵不过我心中的悔恨。渃米拉扑到我怀里抱住我。我也抱住她。
或许男人的脆弱就在于他的女人吧。
“兄弟,请送我最后一程吧。”奥马尔突然说到。
他抱起萨菲雅坐回到椅子上,那挺胸抬头的王之姿态。就和我认识的奥马尔一模一样。可为什么要我来做!奥马尔,你这个混蛋。
我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回手抽出哈米斯艾力腰间的佩刀。一步一步走到里屋,站在奥马尔面前。
“兄弟,你来送我最后一程。我奥马尔没有遗憾了。”奥马尔刚刚的泪水还挂在脸上,此时的笑容早就穿透了我的心脏。是啊,你是没有遗憾了,你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留给我这样一个结局。你不是混蛋是什么?
“兄弟,你我今生缘分至此。来生他世。你我还做兄弟!”奥马尔咧着嘴乐着。初见之时,你也是这样对我笑着。这一切似乎都没变。不不,是他,是他一直没有改变。只是我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样子。如今我心狠手辣,一切挡在路上的人我都会杀掉。
我提刀刺去。
这似乎不是我第一次杀人了。可却是最痛苦的一次。
我拎着刀走出屋子,随手把刀扔在一旁。整个人摇摇欲坠,眼前的黑色阴影晕开又散去。
“先生。”哈米斯上前扶住我,“东方先生。”
“哈米斯国王。为防有失,赶紧把奥马尔和萨菲雅收殓起来,然后一把火烧了这吧。”我挥手指着身后的屋殿。
“艾力,照做吧。”哈米斯吩咐道。他似乎根本不像怪我杀了他的父王。也许此刻的他也能明白他父王的心思吧。艾力也没动,现在他更担心的是我这个老头子吧。
“我有事要和国王说。你们都走吧。”我推开渃米拉,“走吧,我没事。”
渃米拉点点头。依依不舍。弘义跟着渃米拉一起走了,智者和德高望重们也都散去了。马尔丹转身要走,我叫住了他。
“马尔丹,艾力,过来,我还有事吩咐你们。”我瘫坐在地上。哈米斯他们三个围着我站着,“此事事关重大。你们三个都听好了。”
吩咐完了,我嘱咐道:“都明白了吧。此事万不能有失,如有变动必须赶紧知会我,而且不需要你们从中应对,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就是了。明白了吗?”
三人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我爬起来,回头望了望那间屋子,门还开着,可以看见奥马尔低垂着头抱着萨菲雅,胸口钢刀的伤口还流着血。奥马尔,我送了你最后一程,可谁又能送我最后一程呢?
一月之前,我让渃米拉送给弘义和尚的信里提到了,让他替我传出一封信,是给强子和林青崖的,算算日子他们也快到了。这个时候,我需要他们来替我把这最后的结局,料理得更加完美。
我在外面晃了很久,奥马尔抱着萨菲雅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老实说我不是一个会轻易动感情的人,当然很多时候是我故意克制自己的,因为一旦动了感情谋划算计就会变得虚假,到最后害人倒在其次,关键是害己。可那一幕真的对我触动很大。或许我能算计到的都是信赖我的人?可这寰宇之内也只有奥马尔这么一个被我算计的身败名裂不得好死还一门心思信任我的人。
奥马尔哦,若有来生你可千万别再与我成为兄弟。阎王殿内你会知晓我所做的一切,我不敢奢求你的宽恕和祝福,只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在下面看着我,等着我,等我把这辈子算计完,自会去下面给你谢罪。
傍晚时分,我才到了家,渃米拉在院子里来回踱着,面容焦急万分。倒是弘义颇为淡定,笔挺地站在一旁,合掌诵经,不知道是在为我还祈祷还是在为亡人超度。
“我回来了。”我倚在门旁虚声说道。
渃米拉赶紧跑过来扶住我,目含关切:“怎么才回来,没事吧?”
“没事,放心吧。”我强撑着身体往里走。
“施主刚经历了人生的大喜大悲,去休息吧。”此时弘义的声音是那么不可抗拒,如同天罗地网将我笼罩其中。我不做他想,只能服从着他的话语。夕阳光斑映照,弘义身后光芒万道,似佛光迸现。我甚至有心给他跪下,以求得佛祖的宽容。真是老了,怕死,畏首畏尾,疑神疑鬼,呵。
临进屋前,我突然回头问弘义:“大师累了一天了,不去早些休息吗?”
“贫僧还要为亡人超度,总要再等两个时辰吧。”弘义掐指算着,“嗯,差不多,两个时辰才能结束。施主去休息吧,贫僧诵完了经自然会休息的。”
“有劳大师了,请替我为我那兄弟多念上些经文,愿他托生福报。”
“这是自然。”弘义说完便转过身去,微闭双目,诵经祝祷。
和尚,真是辛苦你了。
渃米拉伺候我躺下,坐在床边抚着我的脸颊看着我。她微微笑着,那嘴角上扬的弧线勾人心神,却叫人不敢亵玩。我躺着,默默看着她。真是个妩媚的女人啊,我心中又有些不舍了。
好半天,渃米拉见我不睡,开口说道:“不累吗?好好休息吧。”
“本来是个大喜的日子,却让你遇到了这么多的麻烦事,是我对你不住啊。”
“没得这种话。”渃米拉攥着我的手,“当初你没有杀我,让我离开,已经是大恩德了,如今又娶了我,我已经是感激不尽,哪有什么你对不住我的。”
“我娶你又不是要你感激我。”我严肃着,“我喜欢你才会娶你。我舍不得你,要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我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着。渃米拉很感动,眼中又泛起泪光。“别哭了,这一天你都哭了两回了,嫁给我你不开心吗?”
渃米拉抽出手抹着眼睛:“开心,当然开心。”
“开心就对我笑笑,我喜欢看你笑。”
渃米拉笑了。清水芙蓉空自赏,不敌朱唇三分扬。
“以后每天都对我笑吧,”我贪婪欣赏着眼前的美色,“好吗?”
“好。”渃米拉轻声应承着,那娇羞的样子能扫清心头的一切阴霾,能让人跌入更深的谷底。看来那“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古训并不夸张。我留恋这份美景,期许着当下的一幕能够永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