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天牢之中尽是罪大恶极之人,或谋害皇帝,或为害朝廷,皆为不赦之罪。然大恶之人必有其党羽,贼首遭刑其党羽必然来救。这是刑部大人早就该有所准备的事情,怎能说是事发突然没有准备呢?”袁宗昊回望了我一眼接着说,“若是如东方大人所言,由刑部大人去抓逃犯,恐怕又会有不少平民百姓惨遭荼毒了。”
“此话何解?”皇帝追问。
“官场之内多用此招。找一些不相干的人代人受过,百姓称其为‘顶缸’。”
“东方颢渊?”皇帝瞪了我一眼,“袁宗昊所言可是真的?”
我赶紧跪下:“皇上明鉴。虽然此招官场之中盛行,但刑部大人是否这样做,臣不得而知。”赶紧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出去,不然我的命都快没了。说起来这个袁宗昊真是嫌局势不够乱啊!刑部天牢的候死人员我都知道,除了那个刚被扔进去的张明庆以外,最年轻的也六十岁了,无非都是些前朝遗臣,倚老卖老触怒了龙兴才被皇帝扔进天牢。皇帝也没说要处死他们,养在牢里罢了。据我所知他们虽然顶撞皇帝,但却没有反心,这种老家伙跑了又能干什么?可此话不能对皇帝说,说了,岂不是意味着皇帝抓错了人?可皇帝怎么会犯错呢?当然了,皇帝所谓的“罪己诏”虽然算是承认错误,可也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空话罢了,做做样子给别人、尤其是老百姓看的,难道皇帝的罪己诏会把自己做错的每件事掰开了揉碎了说给天下人听吗?他们只会说“朕政务不勤,分身乏术。不能亲力亲为”等等。
皇帝瞪着刑部:“刑部,你会这么做吗?”皇帝眼中似有火喷出,灯花都被吓颤了。
“臣不敢……不敢……”刑部哆里哆嗦念叨着。
“大声点!”皇帝突然吼道。
刑部吓地扑在地上,玩儿命磕头,嘴里喊着:“臣不敢!臣不敢!臣不敢!”
有此一事皇帝似乎宽心不少。玩味地看着磕头如鸡奔碎米的刑部大人,表情也和缓了许多,甚至有一丝笑意浮上嘴角。这让我想到了奥马尔。当奥马尔眼见着那些被他折磨至死的女人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表情。
“颢渊,你起来吧。”皇帝让我起身,“无论如何。天牢被劫是大事,未免人心浮动,不得张扬。”皇帝说着话看了眼袁宗昊。
“皇上放心,臣已经安排妥当了,衙役们只说是有人遭了小偷。正在全城巡捕。”
“很好。”皇帝龙心大悦,“颢渊呢?”
“臣谨记。”我一不管人、二不掌兵,可是没有袁宗昊这般的布置。
“刑部,命你速速查清劫狱之人的身份,将逃犯抓捕归案。”皇帝吩咐道。
“是是是!为臣遵旨,遵旨!”刑部觉得自己脑袋保住了,赶忙应承着。
皇帝点点头让我等离去。
出了御书房,刑部大人抓着我的手千恩万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那些“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类的话。毕竟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如今也顾不得往日与我的恩怨了。袁宗昊打了招呼便先走了,我拖着刑部远离了御书房便问他:
“今日劫狱之事究竟是如何?”
“东方大人为何有此一问啊?”
我哼笑了一声:“刑部天牢水泄不通。苍蝇过去都得小心翼翼,怎么就让人劫了?而且对方只有六个人,你手下那些饭桶就算是用人头砸也该把他们砸死了!说,到底怎么回事,否则再有什么灾祸我可保不了你!”
刑部大人哭丧着脸:“东方大人,这事儿我真不知道啊!我也是出了事才知道的。而且是手底下人告诉我对方就六个人的。其他的下官可是一概不知啊。”
看他这副模样也不像是在骗我:“也罢也罢。现在皇上正在气头上,此事必须速速查清!你这颗脑袋是暂时寄存在腔子上的。哪天皇帝一不开心就得搬家!”
说着话我便要走,刑部大人紧赶两步拽住我:“东方大人东方大人。您先留步。”
“怎么了?”
“东方大人,下官愚昧,这事儿怎么查啊?这劫狱的人来无影去无踪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啊。”
“你先去天牢看看,明天跟我说说细节。”
刑部点头称是,却没有松开我的意思:“东方大人,您这是……真心帮我?”
“要不我现在回去告诉皇帝砍了你?”
“别别别!”刑部陪着笑脸,“下官就是不知道东方大人为什么帮我……那个,之前多次,下官都……都……”
“没有为什么。我不希望朝廷乱,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各位朝廷大员的安稳也就是朝廷的安稳,我不想这个时候你们一个一个被皇帝砍了,到时候剩下一个烂摊子谁都收拾不了。而且,我相信刑部大人比我还希望这个朝廷太平。”
“呃……怎么讲?”
“朝廷太平了,刑部大人才有闲情逸致去寻欢作乐、贪赃枉法啊。”我诡笑一声。
“这这……”
“不用害怕。为官多年,此中的勾当我明白,所以我不会用这种事威胁你。”我看了看天儿,“快去吧,天牢被劫你个刑部尚书怎么能不到场呢?”
“东方大人,此事若是下官能够安然无恙渡过难关,必然重金酬谢!”
“我用不着重金。”我看着他,“他年若是我落难了,还请刑部大人看在今日的情面上,放我一马,留我条安稳生路。”
“行行!”刑部一口答应,千恩万谢着快步而去。
等我走到皇宫外时,袁宗昊伸手拦住我:“东方大人,可是让我好等啊!”
我斜眼看着他:“袁大人真是雅兴。”我也不管他。绕过他往家走。如果他真有事找我,自然会跟上来。
果然啊。“东方大人跟刑部交代的够多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会多说两句。”
“只不过刑部大人是个绊脚石,早晚都会被挪开。”
“被谁,你?”
“否则呢。您不想除掉他吧?”
“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再杀一个尚书。让谁来顶替?后补官儿?”
“东方大人睿智!”
“如今朝廷里面真是旧貌换新颜了,熟悉的人一个一个消失,从没见过的人一个一个忝居高位。”
“这话可不对。慢慢不就熟悉了吗?”
“怕只怕这个朝廷挺不到我熟悉他们的那一天。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是不是非要把朝中大臣都杀个遍你才开心啊?你准备什么时候处理我啊?”
“虽然确实要杀个遍,不过也分阶段。东方大人可听过这么一段话?‘王道’便是不听话的边去打;‘霸道’,听话的也打;‘仁道’,打之前说一声。我现在就是‘王道’阶段。留下那些还算是听话的,把不听话的、有威胁的先除掉再说。至于东方大人嘛,您不是已经跟我求过饶了吗?我怎么会出尔反尔呢。”
“我就是想知道你想干什么。杀了刑部,换一个后补官上来,或者提拔一个刑部侍郎。劫狱的事就能解决了吗?逃犯就能抓回来了?凶手就能伏法了?”
“对啊。”
我别过头瞪着袁宗昊。他说完了“对啊”之后天真烂漫、满脸堆欢的表情让我有一种一刀捅死他的冲动。他居然敢说“对啊”?这人是不是病入膏肓了?
“袁宗昊,你最好少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我压抑不住一把薅住他脖领子,“你以为自己是谁?由着性子搅闹来搅闹去很好玩吗?阴阳怪气说话很过瘾是吗?我倒是认识一个戏班子,他们正缺一个丑角,推荐你去试试?这个朝廷不是你的,这整个帝国和王朝也不是你袁宗昊的,你以为你在干什么?”这真是扯淡了。我哪认识什么戏班子。
袁宗昊倒是淡定得很,嬉皮笑脸地看着我。似乎是对我的反应毫不意外:“东方大人息怒啊,这么容易被激怒可不是好现象。”
容易被激怒?那倒不是。只不过我发怒和别人有些区别罢了。别人发怒生气,都是因为当前的一件事刺激了他。可我不同,我的怒气有一个阈限,在没达到顶峰之前多大的刺激我都不会生气,可真的到了峰值,筷子掉了这种事都会让我瞬间发火。可能我就是没长大吧,这么大岁数还是小孩子脾气。连自己的怒火都抑制不住。
其实想想也没必要抑制。大不了,就算是“秋后算账”呗。
“那你现在更开心了?你成功惹怒我了。”我揪着他领子推了他一把。袁宗昊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他从地上爬起来,别着头拍着身上的土:“东方大人哦。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一推不知道要给自己捅出多大的篓子来哦。”袁宗昊说着话死皮赖脸地靠过来,“你啊,就是脾气太大,又怕麻烦,要不啊,你在朝中的势力可是会很大的。到那个时候啊,你就是个名副其实的权臣了。”
“我不想当权臣,你想多了。”我撇下他自顾自往家走,胸口处似有烈火焚烧,疼得厉害。可我却很享受这种灼烧的疼痛。这是一种发泄,一种将胸中所积压的一切抛洒而出的畅快,但很明显,还不够,还要再抛洒一些,或者换个花样发泄。
“东方大人,很多事发展到一定程度就由不得你做主了。这个权臣,恐怕你是当定了。”袁宗昊在我身后喊了一句,我也没搭理他。
袁宗昊,既然竖子不足与谋,那就只能除掉你了,不然可就是癞蛤蟆跳脚面了,咬不了我,但我觉得恶心。于公,我没什么拿住他的把柄,况且他如今在皇帝面前很有面子,就算是有些把柄在皇帝看来也是无伤大雅。那也就只能私下了结了。
隔天,我把强子叫来家里。
“帮我杀了袁宗昊。”
强子先是一愣,随即盯着我左瞧右看。
“有难处?”我不知道自己在说这话时是个什么表情,但看强子惊慌失措的样子也能猜出一二。
“难处……倒是没有……不过。爷,您怎么……”
“嫌他恶心。杀了他,一了百了。”手中的茶杯被我攥得紧紧的,只可惜我攥不碎它,不然一定很痛快。这要是我家门前那个老乞丐。这杯子估计早就碎了。
“那……您是要今晚动手,还是……”
“就这三五天里,不是今晚,日子随你挑。去之前也不用告诉我,到时候我看效果。”
强子点点头,面色凝重:“行。我吩咐人准备着。”
“这事,办得干净点。不仅要和你撇清关系,也不要和我扯上瓜葛。”
“我明白,爷您放心。”
我以为这事交给强子就算是稳妥了,我甚至已经开始准备庆贺袁宗昊暴毙了。
三天后的夜里。月过中天,我还在书房里忙活。那个新上任的户部尚书从没算过账,结果皇帝让我代管部分户部事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个新户部尚书短短数日就把户部弄得一塌糊涂,事务滞缓也就算了,最可气的是账目不清,户部上下怨声载道。啊。也不是全部,那个刘文江就很喜欢这个只会背之乎者也的新上司。真是一货找一主、盐碱地专出蝲蝲蛄。结果到头来受罪的还是我,账目繁复。要一一对认,真苦了我了。
“老爷,许老板有急事。”管家在门外说。
“让他进来。”我随口答了一声,这满脑子都是账目上的事。
不一会强子推门进来,我随口说了一句“坐”便又开始对账。听声音强子慌张得很。
“怎么了?”我抬头看了一眼。强子惊慌的脸上还略带了些愤怒。
强子看了我半天,张口问道:“爷。杀袁宗昊的事您跟别人说过吗。”
“这种事我为什么要和别人说。”我见他语气不对,合上账本问他。“怎么了,出什么岔子了?”
“我的人刚才被官兵抓了。在袁宗昊府里。他们早有准备。我的人刚进了院子就被擒住了。”强子看着我,似乎是认定了消息是我走漏的。
“属实吗。”
“我派了自己的心腹去看着。绝对是真的。”
若是真的可就不好了。这说明袁宗昊早就料到我会找人去杀他。这事若是被他抓住把柄反咬一口,我可就死定了。
“爷,您交给我个实底儿,这事跟您有没有关系。”
“那得看你到底还信不信我说的话。”你若是信了,便不会多此一问,你若是不信,我说什么都是徒劳。
强子纠结着站在那,眉头紧锁,眼神低垂,良久长叹一声:“我错了,爷。您没必要害我。”
我也叹着气:“袁宗昊能料到我会找人杀他,就证明我们现在并不安生。你我如今都在风口浪尖。若是我能捡条命在,定不会让你遭难。”
“爷您放心,我的人,嘴巴很严,绝不会吐露一分一毫关于我们的事。没有口供、证据,他袁宗昊也是没辙。”强子低垂着头缓缓说道,“爷您公务缠身,我就先走了。”强子说着话往门口挪。
“强子。”我叫住他,“你也给我交个实底儿。”我缓了缓,稳了稳心神,“你还相信我吗。”
强子推门的手愣住了,好半天背对着我念叨了一句:“信。”语毕,便推门出去了。
强子啊强子,真希望你是真的信我。
转天上朝,袁宗昊早早地便在宫门口等着我。
“东方大人您早啊!呦,看您的气色,昨晚一定没睡好吧?”袁宗昊偷笑着。
“有话说,有屁放。”
“我放了,您没闻见?哈哈哈!”
我不再理他,径直朝宫内走。
袁宗昊赶上来:“东方大人,下官是看您疲惫不堪,说个笑话给您解解闷,怎么还不开心了呢?”
“那真是要谢谢袁大人了。”我甩下一句话加快了脚步。就算会被袁宗昊搞死,我也不想听他这些阴阳怪气的讽刺。
可袁宗昊却是阴魂不散,也加快了脚步跟着我:“东方大人放心。您昨晚送过来的人我会好好利用的,不会把这些人浪费在扳倒您上。您就把心踏踏实实地搁杂碎里,看我今日的好戏。”
上朝之时,袁宗昊一步步稳稳当当站到大殿中央,下跪行礼,口呼万岁。这一切毫无特别,在我眼里却清晰得很。
“启奏皇上,我们抓到了前几日劫狱的重犯,现在已被关押在京兆尹大狱之内,全府差役看守,重枷镣铐,万无一失。下官抓到他们时,他们已将其他死囚杀死,只留下了户部尚书张明庆。还请皇上定夺。”
行了,我知道了。这就是“顶缸”。用我杀他的人顶了劫狱的缸。可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不是想杀了刑部尚书吗,如今之举无异于救了刑部一命。我偷眼观瞧,刑部大人一副死里逃生的畅快模样。
“既然在京兆尹府上,”皇帝点着头,欣喜得很,“颢渊,刑部,你们两个同袁宗昊一起审讯,问出幕后主使是谁。”
“皇上,”我们还没搭腔,袁宗昊便拦了一句,“昨夜里下官大致问了问,张明庆说了些东西……”袁宗昊假装犹豫着,“下官斗胆请皇帝移驾京兆尹大堂,亲自审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