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混种。
在人类的地盘上,混种是最不受待见的,尽管我全身上下没有一点遗传到我的兽人父亲。
他们打我,他们骂我,他们欺辱我的母亲,将她推进冬天结冰的河里,说她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我那时还小,只能站在河边,哆嗦着将母亲拉上来。然后她像疯了一般,捡起河边的石头砸我。
石头尖利,砸破了我的额头,血水迷住了眼睛。一片朦胧之中,我只能听见那些人的嘲笑声。
这声音像诅咒一样,铺天盖地地卷住了我。你就在这个时候朝我伸出了手,尽管那是一个不太友好的开场白。
“这孩子的眼睛不错,挖下来当作帽子的装饰品。”你说。
我有些害怕,但疼痛使我麻木,甚至有一点想死。但在死之前,我有一个搁置了很久的愿望。
最起码,让我实现它。
于是我抱住了你,感受着属于别人的温度,这是我奢望了很久的拥抱。我希望别人可以抱抱我,就像我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这么简单的愿望,终于在今天让我有勇气完成了。你长得很漂亮,虽然你说我的眼睛不错,可我觉得你的更好看,像宝石。
现在这颗宝石里一片死寂,你推开了我,冷漠地说:“脏。”
你穿着月白色的衣服,而我满身血污,我哪怕是看你一眼,都觉得自己好像弄脏了你。
很奇怪,我又不想死了。
母亲跑过来,她将我按在地上,神情惶恐地向你道歉。而你们都没有发现,我已经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依然蓝得耀眼,鸟飞过视野,惊醒了梦中的我。河水静静流淌,我还留在原地。
母亲、你,还有那些人都不见了,只有我一个人茫然地坐着。我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只能洗干净自己,恢复所谓的“人样”。
这样的生活很枯燥,我绑好自己的伤口,进山砍柴。我的母亲虽然不喜欢我,但她给了我睡觉的地方,为此我也要为她干活。
可我没想到的是,我会在山里第二次见到你。那时明月初升,山里的一切都使我贪恋,而你站在清泉中,拘起一捧水打在脸上。
月光照耀着你,我眼中只剩下寒梅怒放。原本想把你比作桃花的,又怕桃花唐突你,还是梅的清冷更端庄。
忽然,你看到了我,伸手将一捧水扔洒到我身上,淡淡地说:“偷看我的人是要瞎眼睛的。”
我不懂,但我回答了你:“可我已经看到了你,就算瞎了也没关系。”
因为我会记得你的脸,所以这眼睛瞎了又何妨。
你好像愣了愣,然后捡起石头上的弓箭,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一走,就走进了我的梦。
村里的生活清贫困苦,我步履维艰,小心地同母亲活着。唯一让我期待的,是天黑后能够见你这件事。
你会在山里打猎,而我在砍柴后会背着柴跑去看你。清泉成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只要听见水声,我就知道你在。
今天你好像格外高兴,是因为抓了只兔子吗?
你朝我招了招手,说:“过来。”
我有些开心,因为这是你第一次让我靠近你。
你将兔子给我,说:“可爱吗?”
我拎着兔子,说:“嗯,很肥。”
如果做成烤肉,足够我和母亲吃上一天了。
我的回答好像惹恼了你,兔子蹬了一下我的手,而你趁机将它夺走扔了。
你问:“你只会吃?”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好像更生气了,说:“万物有灵,不能吃兔子。”
我:“嗯。”
你又说:“算了,这些你也不懂,你那母亲肯定也不会教你。”
我:“你说万物有灵,为什么还要打猎?”
你:“这是猎魔兽的,它们凶残,跟兔子是不一样的。”
我也听不明白,在我眼里只有“能吃”和“不能吃”之分,你说了这么多反而让我更饿了。
正想着,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很响。我的脸红了,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别人管这个叫“害羞”。
你噗嗤笑出了声,从怀里摸出一颗红艳艳的果子,说:“给你。”
我不懂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果子的清甜让我将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
你笑着说:“我叫杜白,你母亲给你取名字了吗?”
名字?那是什么东西?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你好像也猜到了,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转身离开了。
果子吃完后,我将手指逐一舔得干干净净,一点都舍不得浪费了。山里的路很黑,但我的心明亮透彻。
如此,我每天都会和你说话,你每天都没有和我道别,因为我们彼此心知肚明,明天我们还会相见。
直到某一天,你离开的时候突然和我说了句,“再见了,小家伙。”
我的天好像塌了,跑过去抓住了你的手。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但直觉告诉我,你会变成小鸟飞走。
这时,清泉这里来了位不速之客,那是头凶猛的牛头魔兽。它头上的独角又尖又粗,轻而易举地撞倒了大树。
你拉着我跑进丛林里,大树阻挡了它的脚步,但我们也气喘吁吁。很快倒下的大树拦住了前方的路,你挡在我身前,像威武的英雄。
我崇拜你,也爱你,所以我推开了你,大声喊着将魔兽引开了。我早就该死了,但你让我的死有了意义。
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却没能死,救我的人竟然是母亲。她冲过去挡在魔兽身前,哭着对我说:“扫把星,滚啊!”
她的身体在我面前被刺穿,温热的血洒在我脸上,这是我第二次感受到别人的温度,比第一次还要烫。
有人将我抱走了,轻声说:“傻。”
我看着母亲灰白的眼神,很快就觉得心口那里疼痛无比。有些东西失去了,好像是在不经意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尽管我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有人始终抱着我,说:“你很勇敢,接下来换我照顾你。”
我哭得不能自已,有红色的水从我嘴里跑出来,我像感觉不到一般,突然怀念从前母亲打我的日子。
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我是为母亲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