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年华老去,可她骨子里的优雅从容,却随着时光的沉淀,越显魅力。
锦绣轻咽了一口口水,方才细细的从头诉说起来:「祖母生辰那日,我脑后受了重伤,之后昏迷不醒,魂魄便在浑浑噩噩之间去到了一个神奇的地方,那里繁花似锦,不同季节的物种竟能同时开花结果,很是奇异。最为奇妙的是,那里有一口小小的灵泉,泉水有养身治病,祛毒除秽之效,我饮了几滴泉水,身上的伤便好了许多。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去的,更找不到回来的路。直到一团突然出现的佛光和着空冥的梵音指引,我才能追随着回来,后来才知道那是慈济大师的声音引领。而后我却发现,那个像是梦中出现的神奇地方,我竟可以随意的出入,若不是怕叫人发现端倪,我就多饮些那泉水,恐怕身上的伤早就可以痊癒了。」
见柳氏只皱了皱眉头,并未有任何的表示,也不曾开口说话,扁了扁嘴,锦绣接着说道:「今日祖母突然发热,又晕了过去,知画姐姐她们都乱了方寸,我也有些焦急,便闯了进来。可我一看到祖母,脑子里就有声音告诉我说祖母是中了毒,请了许多太医来,他们都没法诊出你患病的真相。我怕耽误了时机,便将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给你饮了泉水。结果……」锦绣半真半假的说着,小脸上渐渐的带出一丝忐忑不安,瑟瑟的看向柳氏,见她依旧不接口,便微微垂下头去,将眼中的表情全掩盖了去,颤着声音说,「结果,结果你身上就开始冒出这些又黑又臭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好怕,可又不敢叫人进来,怕被人发现我的怪异。祖母,若是别人知道我能自由的在另一个世界来去,会不会把我当成怪物烧死啊?就像前几年齐伯伯家的姐姐,病了几日之后醒来,就说自己是来自一千年以后的人,结果被活活的当成妖孽烧死了。祖母,我不想被烧死,怎么办?」
说着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先前慈济大师就说你是有福之人,虽遇劫难却是能有奇遇,必然逢凶化吉。我还道是他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在宽慰祖母而已。哪里料到你竟真的有此奇遇。祸兮,福所倚。圣人之言,果然有理。」柳氏面色沉静,可心中却隐隐的揪疼着,她捧在手心儿里疼爱、呵护、教养并付之于厚望的孙女儿,在还是花蕾一般的年纪,就早早的被蹂躏了。多日以来,她强迫着自己不要再去想,不要再去恨,可看到她如此平静的提起自己所遭受过的苦难时,她的心,却犹如被尖刀深深刺入,鲜血淋漓,碎裂成片。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在她的有生之年,第一次尝到,可她却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情绪来。
她咬了咬牙,强忍住心中的痛,握成拳头的手都止不住的颤抖着,却依然伸了过去,展开五指一把将锦绣拉入怀中,轻抚着嵴背安慰道:「佛祖也知道亏待了我的绣儿,才给了你这样的补偿。这是佛祖的恩赐,慈济大师当日亲至府中,为你指路,便是明证。绣儿放心,没有谁敢将你当成妖孽,更没有谁敢将你烧死,你是余府的福星,离了你,余府必将走向衰灭。他们不敢再伤害你,祖母也必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锦绣心里一暖,鼻子酸酸的,眼泪也就忍不住的溢了出来,「奶奶!」她颤抖着声音,轻轻的喊了一句,丝毫不顾她身上的恶臭,伸手手搂住她瘦弱的腰身,偎得更近了一些。在这一刻,她全然的相信了她。
多长时间没有这种被全心呵护着的感觉了?
从她有记忆开始,表面上她余锦绣是余府全府捧在手心里的宝。可实际上呢?他们捧着她,为的不过是她报警器一般的作用。
在老太太的心里,最疼的是曾孙子们,至于曾孙女,她有堂姐。堂姐自幼丧母,便一直养在她身边,就是出嫁了还时不时的召回来亲香亲香,可自己呢?除非有必要的时候,她的眼中根本就看不到她。
祖父所有的心思,全然在他的国家大事上,只有有事情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会在外面随意买点儿小东西,根本不管是否是锦绣喜欢的,恩赐一般的带来汀兰榭来,得到满意的答案之后便丢下一句「祖父有空再来看你!」之后就匆匆离去。
而父亲,他崇尚魏晋风流人物,喜好诗书,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去到酒楼茶肆里,与那些落魄士子一起,吟诗作对,谈论风月。他能关注到她的时候,无非是因为她又新作了何等优美华丽的诗句,她又在女学里得了先生的表扬。母亲呢?她所有的心思皆在父兄幼弟身上,担忧他们外出是否会出了意外,关心他们吃穿是否合乎心意。再有多余的心思,便全然放在了管家理事,与二房婶娘、妯娌们争权夺利。
她余锦绣,其实算起来,在余府中就是一个多余的人物。
可怜可悲,她却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一切。老太太对她不假辞色,她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便更为恭敬孝顺。祖父带回的东西她不喜欢,却也珍藏在闺阁中,还为他找了个太忙了不了解女孩子喜爱的东西的藉口。父亲喜爱她所作的诗词,她便时时努力刻苦的专研,经常为了一个好句熬夜思索,以至心力交瘁,身子骨柔弱不堪,却欣喜于又作出一首脍炙人口的好诗。母亲喜欢手中的权力,她就算不喜争斗,也时不时的为她出一两个小主意,将二房的气焰压下去。又对兄长幼弟十分上心,关爱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