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了车,没睡好的锦绣就忍不住差点躺下去,叫柳氏一声训斥,才起身坐下,扶膝垂首做端庄态。惹得坐在车门处脚踏上准备随身伺候的知画和白露不由低声轻笑。
报国寺位于皇城西北角,紧邻着宫城,距离位于普宁坊的余府,路程近的很。出了普宁坊坊门,沿着笔直的开远大街一直往前,不过小半个时辰,便由安福门进入了皇城,一入城门,第一眼眼望的,就是报国寺那高大巍峨的山门。千级台阶的上方,红色的砖墙映衬着黑色的瓦,在六月清晨灿烂的阳光照射下,一概景象,都显得分外庄严。
马车在台阶下的空地上停下,锦绣和柳氏整理了一番并未凌乱的衣衫,在知画和白露小心翼翼的服侍下下了车。报国寺位于皇城,本就是皇家寺庙,能够来这里祈福还愿的,除了皇亲国戚,便是权贵勋爵,不说平民百姓,便是寻常的官员和诰命,不得允许,也是不能进入皇城的,就更不用说能够进入报国寺了。是以此地自然比不得外间的寺庙那般的热闹和香火鼎盛,偌大的空地上,除了停驻着余家的三辆马车,竟是只拴着五匹马而已。
「阿弥陀佛!敢问来者可是余夫人与余二小姐?」方一站定,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和尚就走了过来,双手合什,一脸庄严的道了佛号,询问道。
「阿弥陀佛!」柳氏本就是虔诚的信徒,之后又因锦绣乃是慈济大师所救,而后更拥有了那等奇妙的的机缘,便更加的虔诚了。此刻一听得佛音,当即双手合什回礼,道,「正是老身携孙女前来。」
见她如此,锦绣也抬手回礼,不过却并未开口说话。
「方丈正等着二位施主呢。这边请!」小和尚手一抬,指向蜿蜒而上的千级台阶。
锦绣面色一变,牵住柳氏的手,低声劝道:「祖母你身子方才将养的好了些,这么高的台阶要爬上去,怕是……不若就在山下等我吧!」
柳氏摇头不语,目光望向台阶上的山门,里面全是坚定之色。
她这般表现,锦绣心知劝说无益,只得跟知画一起,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拾阶而上。
饶是锦绣练养身功法半年,搀着柳氏走上台阶之后,也有些腿脚沉重,气喘吁吁了。
「余夫人,余二小姐,这边请!方丈大师正在禅室静候。」小和尚眸中带笑,语气却依然老气横秋的道。
这一次,柳氏却并未听从,她此来的目的,拜见感谢慈济大师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她想为锦绣还愿,并求取签文。报国寺签文素来灵验,锦绣如今前途渺茫,就连她,也有些看不清前路,只得求助菩萨了。心中急切,便推拒道:「既到了报国寺,老身还是先拜过菩萨还了愿,再去求见方丈大师吧!」语毕,举步便要朝大雄宝殿走去。奈何就算有知画和锦绣搀扶,她也颇费了些力气才走了上来,腿脚间早已是酸软无力,只一动,就有钻心般的疼痛从脚底传来,叫她忍不住皱了眉头。
锦绣赶紧搀扶住,劝道:「祖母,慈济大师乃是孙女儿的救命恩人,他今日破例接见,许是有事相告,还愿之事,待见过大师再来也不迟的。」早也是见,晚也是见,如果他真的看出了什么,拜见的时间早晚问题,根本没有任何区别。与其躲避拖延,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呢!况且她不认为自己做了多少恶事,值得他来超度自己。
柳氏也知道是自己太过急切,考虑到身体的因素和心底隐藏的一些秘事,便也不再坚持。况且既得慈济大师相见,何必还去求取什么签文,不如直接求得大师算上一卦更为灵验。也就不再坚持,从善如流的道:「那便请小师傅前方带路,老身和孙女儿一起去拜见大师。」
小和尚丝毫不介意柳氏方才的推拒和她此刻的改变,依旧恭敬的道:「施主这边请!」
一行人,便朝着大雄宝殿东边的方向走去。
行路小半刻钟,她们一行人便来到一座精緻的禅院外。小和尚停下脚步,道:「两位施主请进,方丈在右边禅室等候,小僧还有功课未完成,便先告退了!阿弥陀佛!」
锦绣脚步踌躇,柳氏却分外急切,祖孙二人你拖我拉的,互相搀扶着走进了禅室。半年过去,慈济大师依旧慈眉善目,面容丝毫未改,仿佛时光根本不会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此刻,他端正的盘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闭,嘴唇嚅动,手指无意识般的,一颗一颗拨动着闪着莹光的檀木佛珠。
柳氏、锦绣放轻脚步,走进禅室,分别跪坐在距离慈济大师约莫三丈远的蒲团上,静默无声的等待着。
好一会儿之后,慈济大师才睁开眼睛,放下佛珠,看了看锦绣,又看了看柳氏,问道:「生死大劫已然平安度过,檀樾为何还如此忧思,放不下?」
哪知就这一个问题,便叫柳氏顿时泪如雨下,哽咽着答道:「老身已是年过半百,不论是坎坷困苦,还是荣华富贵,种种滋味皆都尝尽,生死之事也早已看得淡了。当初不愿就此离去,无非是捨不得孩子们。听得绣儿提出改命之法,以为只是简单的举行一个盛大的生日宴会便可,哪知道渡这生死之劫,却是需要我这孙女儿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早知如此,老身宁可早赴黄泉,也不愿苟活于世!」
锦绣闻言,心中一惊,蓦地抬起头来,震惊的望着柳氏,满目的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