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你倒是投缘,往常去旁人家做客,可是从不肯让陌生人抱一下的。」宫如梅伸手在小孩鼻子上轻轻的颳了一下,调笑着说道,「这么喜欢你表舅妈的吗?娘把你送她了好不好!」
表舅妈这称呼一出,锦绣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如梅姐姐。」
「前两日圣旨不就下降了吗?还害羞呢!」宫如梅见她红了脸,更是放肆的笑道,「皇长孙是我表兄,再过些日子,你可就是我表嫂了,这声姐姐,如今我可生受不起咯。」
如今二字,道尽了诉不清的情绪。
锦绣抬头望过去,只见宫如梅面上笑容依旧,眉宇间却似乎隐隐掺杂着些什么,仿佛是在对当年美好岁月的怀念,恍然间却又全然退去,好似方才不过说了一句玩笑话。
可她们都知道,终究今日不同往昔了。
相互对视一眼,宫如梅灿烂却未达心底的笑容慢慢变淡,她眼中盛满了怀念,压抑在眼底的怜惜终究还是冒了头,「这些年,苦了你了。」
好不容易从绝境中爬了起来,却偏偏又陷入更深的坑里,爬起来又摔下去,再爬起来又摔倒在另一个绊脚石下。
她们曾经亲如同胞姐妹,宫如梅知道锦绣在乎的是什么,如今除了皇长孙李郅轩,她几乎失去了一切,这其中的痛苦,光是想想,宫如梅就觉得有些受不了。
「我不辛苦,反倒是因为我的不是,连累了长公主与姐姐一家。」想起当年飘渺幽美,宛若仙境的云雾山庄,和山庄里过着神仙般逍遥日子的安平长公主夫妇。若非当日她慌不择路,带累着李郅轩一同陷入云雾山中数年不得出,安平长公主一家也不必陷入长安城这看似繁华却暗藏着无数刀光剑影的地方,让那仙境般的云雾山庄渐渐沉寂破败,陷入荒芜。
那是宫如梅的家,是她长大的地方。
当年的宫如梅,心心念念的便是自己嫁人之后,能够得到安平长公主的允许,在云雾山庄旁边划一部分地给她,让她能建起一座属于她自己的庄子。
而如今,她嫁了人,连孩子都会喊娘了。
梦寐以求的庄子,终究成为一场大概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梦了。
而这个结果,大抵是因她而起。
锦绣心中愧疚,都不敢再去看她。
「所以这就是你这么几年都不给我写信的理由吗?」宫如梅抬手,轻轻揉了揉锦绣的头顶,苦笑道:「我们各自自责,互相愧疚,却从未将心底的话说给对方听,还生怕被迁怒记恨。若非表兄专程上门劝我来与你相见,怕是我们姐妹往后只能维持表面交情,实则形同陌路了。」
「是他让你来的?」锦绣颇为诧异,她没想过这人在她回来之后避而不见,哪怕约定了会面也迟迟不出现,为的竟然是帮她与如梅姐姐化解误会,重修旧好。
「是啊!不然我还在担心你心里怨恨我当日邀请了你来家里做客,却没跟你说清楚忌讳,害得你失踪差点丢了性命,又害得你祖母因为担心你坏了身子……」提及当日,宫如梅依然抑制不住低落的心情,总觉得若不是她那么急切,一次又一次的去邀请,想要跟锦绣显摆云雾山庄里的神奇,也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结局。
锦绣却不等她说完,便出声打断,辩解道:「这怎么能怪你,你又不是神仙,哪里能料到偌大一个云雾山庄,我竟然会那么刚刚好的一下就跑了出去。只能怪我,明明是去做客的,却自己耍小性子,到处乱跑,害人害己,连累了大家。」
当然,如果一定要推卸责任的话,其中的「罪魁祸首」,理应是李郅轩才对。
若非他引动锦绣情绪,锦绣也不至于误入云雾山;若非他不知死活跟着进了山,安平长公主一家也不必受制于惠泽帝,被迫离开了川蜀。
说到底,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事情都过去了,你我都不必自责。川蜀当然好,可你知道,我外祖一家都在长安,我娘自从出嫁,将近二十年没见过他们,我跟哥哥也从来没见过外家的人,知道祖父祖母同意全家迁来长安的时候,她都哭了,说总算不用挂着心,生怕有生之年连他们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比之锦绣,宫如梅性子要洒脱许多,许多事情都习惯性的往好的一面想。
而且回到长安城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比在川蜀也不差什么。锦绣呢,虽然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祖母,可人到底是平安的回来,还与皇长孙修成了正果,幸福的生活指日可待,也算得上是苦尽甘来,皆大欢喜了。
锦绣笑着听她说他们这些年在长安的生活,说她是如何与她的丈夫不打不相识,然后欢喜冤家一样,成亲之后也时不时的吵吵嘴,日子过得也甜蜜蜜的。
安平长公主离开几十年回到长安,也依然受皇室一族的推崇和尊敬。连原本与她有些龌龊的惠泽帝,亲近的同辈里如今就剩下这么个亲姐姐,何况当年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一切都是往日云烟,如今物是人非,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成见和恨意。他逼着她回来,只是不想有生之年还有个挂碍,到死都留下遗憾。如今姐弟两人相处起来虽然说不上多么的手足情深,偶尔互怼一下,也是这位帝王的一个消遣了。
得知受自己牵累的人如今都过得还不错,锦绣的心情也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