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疯乞丐的预言显然有些失准,一直等到将近午时的时候,曲令明才终于悠悠转醒。
然后他立刻摸向了自己的腰间,却摸了个空——那里本该有一把剑,此时却已叫人给拿到一旁去了。
于是他又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任舟抢先一步按住了胸膛。
“是我。”任舟攫住他挥舞的手臂,沉声说。
直到这时,他才眯着眼睛、瞧清了面前之人的样貌。
“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呻吟着说道,显然仍有些痛苦,脸上却露出了释然而轻松的微笑。
看起来,他似乎为了自己能重见任舟而颇感欣慰。
真的是这样么?
或许是吧,可是原因一定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任舟一边想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那就好。”曲令明咧开嘴,像是想要笑,却只发出了一连串粗重的喘息。
他看起来痛苦而狼狈。
可是任舟只是冷眼旁观着,没有安抚也没有关心,甚至没有露出一丁点同情之色,仿佛事不关己那样。
曲令明对此本该有所感觉,可惜他此时正处在初醒的恍惚中,无论是脑海中的混沌还是身体传来的痛苦都令他无暇分心。
而任舟也不急着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半晌,他猛地撑起了身子,左右看了看。
可惜,他什么也没发现——整间屋子中仅有他与任舟两个活人。
“他们呢?”他呲着牙,却不肯躺下,而是昂着头、以一种焦急的目光看着任舟,“他们人呢?程小子、姜姑娘和——”
“他们都很好。”任舟面无表情地答道,“不过多久,他们就会像你一样醒过来了。”
“他们……没什么大碍吧?”
任舟摇了摇头:“只不过是像你一样、中毒太久了而已。”
这回,曲令明终于从任舟的语气和表情里察觉出了一些端倪。
而他当然明白任舟的这种态度所为何来——起码他自以为明白。
于是他又重重地躺了下去,用力地吐了口气,呢喃着说道:“你现在想必恨死我了。”
“为什么?”任舟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因为我没能保得住唐小姐,反而叫她跟我一起落在了疯乞丐手里。”
任舟没有答话。
他也不必答话,因为无论是出于愧疚还是别的原因,曲令明都会自己接着说下去。
“你刚离开,疯乞丐便突然现身了。我和程小子记得你的吩咐,原本只打算一边跟他周旋,一边等你回来,却不想他另有帮手。就在我们斗得难解难分之际,一旁经过的马车里忽然跳出来了一个仅剩了一只手的中年人,飞身扑向了马车。”
“见状,我赶忙用了一记狠招,打算逼退疯乞丐、回身救援,没想到程小子已然失了分寸,竟打算直接抽身而出。他一走,我们的合围之势自然就破解了,非但是我那一招无功而返,连我自己也被疯乞丐给缠住了。”
“再后来的事情你也不难想见了,他和那个独臂人交手没到三招,原本还算是略占上风,却在转眼间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紧跟着我也不敌二人,失手被擒。”
讲到最后,他的脸色半是无奈、半是赧然,显然既为有负重托而深感愧疚,又为败得仓促而心怀不忿。
“讲完了?”
“当——当然。”
曲令明的回答因茫然而略显迟疑。
“再之后呢?”
“之后——”曲令明抓了抓脑袋,露出苦恼之色,“之后我便被迷晕了,不知道被他们带去了哪里,中间短暂醒过来几回,却使不上丁点力气,一叫他们发现便很快又被弄昏过去了。”
任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背过了身去。
正在曲令明疑惑时,任舟突然唤了声“曲兄”。
“啊?”曲令明下意识地答应。
“我们应该算得上朋友吧?”
“当然了。”曲令明答道,“远的不说,这回多亏你从疯乞丐手里救了我的命,今后无论你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多谢盛情——但是不必了。”
“什么意思?”
曲令明眼皮一跳,拿捏着语调诘问道:“莫非任大侠瞧不上我姓曲的?”
“曲兄这话未免严重了。只不过是因为我打算去办一件十分紧要的事情,此行生死未卜,恐怕再难跟曲兄相见了。”
“那怎么行?”曲令明立刻叫了起来,“莫非你也要学程小子那么没志气、打退堂鼓么?赏鉴会在即,你又要离开杭州,如果叫张一尘夺得了湛泸……”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没了声音。
因为他发现任舟转过了身、正以一种十分怪异而锐利的目光看着他,令他产生了无所遁形的感觉,就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了任舟面前。
他下意识攥紧了被子。
“为什么?”任舟沉声问道。
曲令明嘴角努力扬了扬、勉强装出些笑意来:“什么意思?”
任舟追问:“张一尘究竟给了你怎样的好处,让你这样死心塌地?”
“任兄这话问得未免有些莫名其妙了吧。”
曲令明的笑容仿佛镌在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
或许是因为他已陷入了慌乱中、无暇去顾虑表情了。
任舟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就在曲令明打算有样学样、以便稍稍缓解紧张之情的时候,任舟的指头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并不是个好玩笑。”
曲令明尽力向后仰了仰,却发现任舟并无放过他的打算——他向后靠一分,任舟便紧跟着向前贴一分。
所以他只好放弃了挣扎。
“这确实并不好笑。”任舟眯起了眼睛,“所以你最好实话实说。”
“可你总该说明白我哪里开罪了你吧。”曲令明的无奈之情溢于言表,“如果是为了唐小姐,你也该说得明白些,叫我死而无憾。”
“你昏迷了多久?”任舟忽然问道。
曲令明不假思索地回答:“落在人家手里,睡睡醒醒的,我哪里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
这是个听起来很有道理的答案,可任舟却发出了一声冷笑,显得不屑极了。
曲令明皱着眉毛:“难道你不信我——”
“既然你不知道已过去了多久,怎么能笃定地知道此时赏鉴会还没到呢?”
曲令明干咳了一声,支吾着答道:“我——我当然是猜的。”
“猜的?”
“当然,这并不难猜。疯乞丐绑走我们正是为了给你增添掣肘,要是赏鉴会已经过了,无论张一尘拿到湛泸与否,你们的事情终归要告一段落,到那个时候他便无需留下我们的活口了。”
“好极了。”
任舟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戏谑而鄙夷:“我还从来不知道你有这种本事。”
紧跟着,他笑容一敛,冷声说道:“你既然是刚刚醒转,又从何得知我们已在杭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