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酸中毒，让人体的酸碱平衡失调，进而引起电解质离子的紊乱，导致心律失常或心脏停搏。


    50%的死亡率，跟掷硬币差不多的概率。


    魏大年每年都要发作至少一次，意味着他的生命每年都要在生死之间抛一次硬币。这么多年，他居然每次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面。


    “进行床旁血滤！”


    icu的安医生当机立断，这是最快的清除血液中过多乳酸的方法。同时，他还要继续给病人补碱，精确计算补碱的量和速度。


    补碱的量太大或者速度过快，又会引发新的问题，造成新的电解质离子紊乱，这个度要拿捏得当，不能随心所欲，马虎行事。


    护士开始进行动静脉的穿刺，让病人与血滤机的血管路连接起来，连接成功，启动血泵，激活置换液与滤过装置，血液过滤开始。


    “我们的抗凝不会引起你们手术部位的大出血吧？”安医生征求金博士的意见。


    金博士非常肯定：“不会，没问题的，我们全麻人工关节置换术后的病人，术后即刻可以皮下注射低分子肝素钙抗凝，以预防深静脉血栓。”


    “那就好！”安医生放心了，清除乳酸、补碱纠酸，补液扩容，三板斧劈过去，行不行要观察。


    杨平也一直在旁边等，几个年轻医生和实习生正在向他请教一些问题，他在医院的名气很大，年轻医生没有不认识他的。


    对牛人，平时只是远观，现在近距离相处，好学的医生自然有很多问题要提。


    三板斧看来有效，魏大年的血压慢慢上升，抽血复查的血乳酸值开始下降，血液的ph值也逐次上升。


    “发现很及时，抢救成功的机会比较大。”安医生看到了希望。


    “做手术的下肢有什么要注意的？”护士问道。


    “搬动的时候要小心点，需专人稍微牵引，换药和负压引流的拔管，我们会来。”金博士指导护理的注意事项。


    欧阳主任不停地在电脑上翻阅病程记录：“跟家属的沟通工作做好，家属隐瞒病史，在病程记录里记清楚。”


    乳酸中毒是糖尿病的一种少见的并发症，以前用苯乙双胍（降糖灵）降血糖，这种药会诱发乳酸中毒，后来这种降糖药被淘汰，乳酸中毒也就少见了。


    “怎么会乳酸中毒呢？这个病人难道吃了降糖灵，不可能的，都淘汰禁止的药，想买都买不到，二甲双胍治疗剂量不会引起乳酸中毒，肯定还有其它原因。”


    金博士很爱学习，也很爱思考，遇上这样的病例，自然不会放过，病人逐渐稳定，他也要查找原因了。


    这个病人每年都会发作，说不定什么时候，住院期间再来一次也不是没可能，尽快找到病因才是正途。


    乳酸是人体内葡萄的代谢中间产物，人体有三大能量物质：蛋白质、脂肪、糖类，葡萄糖属于糖类，还是人体主要供应能量的物质，它有两种方式提供能量，一种是有氧氧化，一种是无氧酵解。


    有氧氧化是主要方式，是大道；无氧糖酵是补充方式，是小路，不管是走大路还是抄小道，最后都要分解成二氧化碳和水，乳酸就是葡萄糖走小路的私生子。


    对于葡萄糖抄小道的无氧酵解，产生乳酸，人体最直观的体验是过量运动后的肌肉酸痛。


    特别是不经常运动的，突然增加运动量，人体葡萄糖有氧分解方式产生的能量供应短缺，不得不启动无氧代谢，开大马力，应急补充能量。


    这时葡萄糖在无氧代谢下产生中间产物---乳酸，大量乳酸来不及分解成二氧化碳和水，在肌肉组织中堆积，刺激肌肉中的神经末梢，就引起肌肉酸痛。


    临床医生，尤其外科医生，对一些基础医学知识，比如有关糖类分解的生化知识，大多已经还给老师。


    “无氧条件下，葡萄糖经糖酵解生成丙酮酸，然后经乳酸发酵生成乳酸；有氧条件下，葡萄糖经糖酵解生成丙酮酸，丙酮酸在线粒体内生成乙酰辅酶a，乙酰辅酶a再经过三羧酸循环循环，最终生成二氧化碳和水；也可以经磷酸戊糖途径，最终生二氧化碳和水。丙酮酸进入三羧酸循环，需要丙酮酸脱氢酶和辅酶的帮助催化，当糖尿病和饥饿的时候，丙酮酸脱氢酶和辅酶都不足，丙酮酸没办法走大路，只能抄小道，所以血液中的乳酸就增多了。”


    杨平分析给金博士听，别说老金，icu的安医生听了也脑袋胀痛，虽然平时知道这些病怎么诊断，怎么治疗，这些什么生化通路，什么三羧酸循环，学生时代就是伤脑筋的事情，工作后临床用不上，自然全部抛掉，不然头顶早就光秃秃。


    欧阳主任更是云里雾里，都不知道在扯什么淡，反而刚刚毕业的实习医生还能听懂一些，也仅仅限于听懂。


    “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问题了，把葡萄糖逼得抄小路，要找原因，就从这里找。”杨平本想说得更通俗一点，但是办不到。


    走大路，抄小路，把三羧酸循环说得这么有意思，实习生赶紧掏小册子，做笔记。


    大家知道杨医生手术做得漂亮，在学术会上教日本人怎么做人，没想到这些生化基础知识都学的这么好，关键还跟临床应用结合起来，牛人就是牛人。


    “应该是遗传病?”安医生凭经验猜测。


    “可以往这方面查，但是恐怕没这么简单，那么多医院，要是有关葡萄糖代谢缺陷的遗传病，早就查出来。”金博士比较谨慎。


    金博士对这些疑难杂症很有兴趣，上次的金属反应性关节滑膜炎，将螺钉取出来，困扰病人几年的病痛缓解了，这次他又跃跃欲试，想和杨平合作，一起来探索难题。


    医学要做到严谨，就要这样，不放过蛛丝马迹，一切按照客观证据，严密推理论证，最后解开真相。


    “我们建一个群吧，把内分泌科的医生也拉进来。”金博士提议。


    提议立刻得到icu安医生，麻醉老秦的赞同，他们挺有学术积极性，当医生嘛，牛逼一点，存在感都强一些。


    欧阳主任就不想掺和了，这都是年轻人的事情，自己没那份激情和精力，头发本来就白了一半，再跟他们搞下去，另一半也保不住。


    金博士立即建立一个群，取名：医学侦探社，将大家拉进去。


    魏大年的病例成为这个群里的讨论目标，每年都发生乳酸中毒，这个案例本身就很有意思。


    查找病因，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需要做大量的工作，最后不一定成功，世界上每年有很多病诊断不清楚，其中有些还是世界上暂未确立诊断的病。


    魏大年的血压上升了，酸碱平衡逐渐纠正，硬币再一次抛出了他要的那面。杨平从icu出来，已经是晚上，魏大年的家人全部守候在icu大门外的家属等候区。


    安医生出来跟他们谈病情，魏大年的父亲一边抹汗，一边说：“医生，辛苦了，孩子从小就这样，我们所以一直住医院附近，这次搬家，搬到你们医院附近，我们买房子都要挑离急诊科最近的地方。”


    很难想象，每年这样被抢救一次，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经济上的消耗不说，需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每一次都是从鬼门关里拉出来，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我们不敢出远门，生怕路上发病没有抢救条件。”母亲无奈地说。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隐瞒病情？多危险呀。”安医生指责无知的父母。


    “我们也是想，反正在医院里，要是突然发病，能够抢救过来，所以没敢提他的病情，怕你们推迟手术，看孩子躺床上哇哇叫，心里难受。”父亲尴尬地笑。


    “现在病情稍微好转，血压上来了，还要进一步观察，我们还要想办法找找病因，这些都是要你们签字的。”安医生将一叠签字的文书放在会谈桌上。


    “我们去魔都、帝都的大医院都看过，没查出什么病，每次出去看病也是提心吊胆的，一下飞机就往医院跑，我们不指望查出病因了，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父亲翻阅这些签字的文件，不用看，很熟悉，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