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大明》 第1章 浑水袍哥 当第一滴夜雨从天空坠落,位于大明帝国西南地域的成都府终于开始苏醒。 被放置在摩天大厦顶端的全息广告发射器几乎在同一时开启。 各色绚丽的霓虹炫光喷涌而出,有如法相般巨大的身影冲天而起,托住逐渐昏暗的天穹。 “一颗金丹吞入腹,无需义体也长生!” 笑容温和的老道手捧着最新上市的原生肉体延寿金丹。 道袍上一头飘逸的仙鹤盘绕碧绿青峰不停游走,片刻化为一副太极阴阳图案,周而复始,循环不止。 青峰衍太极——这是成都府本地最大道门寡头青城集团的标志。 老道身影极其庞大,将其他公司的全息投影全部压在拂尘之下,尽显道门气魄。 在这片区域唯一能跟其争锋的,只有成都府教坊司最近风头无两的头牌花魁,杜十三娘。 如瀑长发香肩半露,神态妩媚如痴如醉。 “夜合之资,原生一千,仿生三百。全息黄粱美梦只需一百大明宝钞。” 闪动着甜腻粉光的宣传词旁边,还投射着一个巨大的“耍”字! 极具川蜀风格的宣传语在生动肉体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有诱惑力。 一艘印着‘崇祯中兴’的巡逻飞艇从两道投影鼻间的缝隙滑过。 全副武装的天府戍卫站在吊舱内,瞪着猩红的电子眼眸俯视着下方灯光渐起的街道。 此时虽然刚刚天黑,可位于鸡鹅区罪民街黄金地段的无事酒吧却已经是人满为患。 “菊花古剑和酒,被咖啡泡入喧嚣的亭院。” “异族在日坛膜拜古人月亮,崇祯盛世令人神往。” 天花板上挂着一对老板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复古音响,放着盛明乐队最新单曲《梦回崇祯》。 低沉沙哑的男声回荡在酒吧内,旋转的灯球放射出腻人的粉色与炫目的蓝光。 空气中机油和酒精的味道交织混杂,撩拨着最原始的欲望。 正当气氛渐热的时候,酒吧的店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 冰冷潮湿的寒风倒灌进来,靠近门口的客人浑身一颤,纷纷转头怒视那道钉在门口的人影。 黑色的雨伞被收拢,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孔。 男人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身上穿着一件改良短款直裰明服,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看不出半点义肢改造的痕迹。 随着男人转动眼神扫视四周,被衣领挡住的脖间隐约可见一副刺青凶兽。 异兽身形如同一头长了龙角的豺狼,嘴里衔着一柄宝剑,兽目如火,睥睨霸道。 “他妈的,刚来点兴致就吹大爷我一身冷风,你是不是想找死.....” 一名喝的酩酊大醉的汉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同伴却突然暴起,极其粗暴的将他按倒在桌上。 不明所以的汉子正准备要发怒,耳边却传来同伴紧张的低吼声: “没看那人脖子上刺的什么啊?他妈的袍哥会的人你也敢惹,你想找死别拉上我们!” 脖刺睚眦,这是成都府明人黑帮袍哥会中“浑水”一脉的标志。 醉汉闻言浑身一颤,一身酒意立马醒了七八分,脸朝下贴着酒桌,像只鹌鹑一样慢慢缩回自己的椅子中。 周围的酒客也默契的挪开眼神,假装一切无事发生。 男人没有理会发生的小插曲,径直朝着酒吧角落的一个偏僻卡座走去。 卡座里,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正卧在沙发中,嘴角叼着一根市面上极为罕见的纸质卷烟,满脸惬意的吞云吐雾。 “寇哥,你找我?” 听到男人的声音,胖子满是褶子的脸上慢慢裂开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露出两粒黑色的眼珠。 “来了啊,快坐。” 胖子笑着坐起身子,抬手将桌上一盏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酒碗推了过去。 “剑南烧春,地道的明酒,李钧你尝尝。” 李钧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顿时一条火线从喉间杀到胃中,将身上的寒意烧的一干二净。 “好酒,”李钧抹了下嘴巴,笑问道:“寇哥你找我来,不会就是单纯想请我喝酒吧?” 余寇并没有直接回答李钧的问题,低着头用肥大的手掌把玩着那枚酒盏,自顾自说道: “如今咱们成都府的酒吧只知道那些外邦番子的酒要用高脚杯,都忘了咱们大明帝国的酒要用酒碗来喝才地道。” “什么样的酒就该配什么样的碗,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办什么样的事。” 余寇抬头,笑眯眯道:“这個道理伱明白吗?” 李钧瞳孔颤了一下,脸色依旧如常,点头道:“明白。” 余寇两指扣着金属桌面,发出铿锵的清脆声响,“既然是个懂道理的人,那为什么一个月不往处里传消息,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是什么身份?我他妈身份多了。 李钧心头忍不住暗骂一句。 自己是穿越者,莫名其妙来到大明国祚万寿无疆的吊诡世界也就算了,还是他妈的一名二五仔! 明面上的身份是黑帮袍哥会的成员,暗地里还是成都府锦衣卫二处的线人! 这个开局是李钧没料到的。 李钧吐出一口浊气,笑道:“大人你误会了,我不往处里传消息是因为赵鼎那边最近很老实,除了常规的走私贩卖违禁品外,没搞过什么大动作。” 李钧口中的赵鼎,正是成都府浑水袍哥的舵把子,龙头老大。 “没动作?” 余寇嗤笑一声,五指猛然合拢,手中酒盏“啪”的一声被捏成碎片。 “就在你进店前十分钟,祭刀会旗下的一个歌舞伎町才被袭击。中层若头级干部,祭刀会‘十贵’之一的流川坦被人掳走,你敢说这事情跟你没关系?” 李钧心头一凛,默不作声的用食指刮了刮自己的眉毛。 这胖子的狗鼻子还真灵啊! 余寇冷冷一笑,“流川坦可是祭刀会的接班人之一,赵鼎动他是不是想跟那群倭寇罪民开战?” 罪民这个称呼始于隆武帝朱平渊时期,他下旨撤销了藩属国律令,悍然发动扩张战争。 力排众议在所有战败国设立罪民区,将其中的百姓划定为罪民,纳入整个帝国阶级的最底层。 祭刀会和安南帮,就是成都府最大的两个罪民帮派。 “袍哥会哪儿来的胆子开战啊,”李钧摊手笑道:“不过是儿子打架输了喊爸爸。” “赵斗因为争地盘的事情在流川坦手上吃了不少亏,已经成了袍哥会里的笑柄,赵鼎让我帮他出头而已。” 李钧耸了耸肩膀说道:“大人你也知道,赵鼎无后,只有赵斗这么一个侄子。他要是再不帮这位太子爷挽回点脸面,赵斗拿什么去接他的班。” “赵鼎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小辈子打架他插手像什么话,不过...” 余寇不屑的撇了撇嘴,突然眼神一凝,肥胖的身躯朝前倾靠几分。 李钧顿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撞向自己,跳动的心脏都慢了两拍,身体不受控制的绷紧。 这就是序列的力量吗.... “以后就算是这种小事,我也不想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钧忍住心底的躁动不安,将一缕杀意死死按耐住,言辞恳切道:“大人放心,以后不会了。” 余寇脸上缓缓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知道李钧心中有怒,可他根本不在乎。 谁会在意一件工具的喜怒哀乐? 卡座内一时陷入沉默,片刻后李钧还是忍不住将心头一直困扰他的疑惑问了出来。 “大人,既然锦衣卫想要收拾赵鼎,那随便找个借口拔了他就是,何必这么麻烦?” 打了一棍子,那就要给一颗枣。 才敲打完李钧的余寇显得很有耐心,解释道: “一座城市就算再干净,下水道里也会有耗子。” “袍哥会死了一个赵鼎,马上就有吴鼎、李鼎顶上来。像这种野草根本除不了根,春风一吹,立马又生出来。” 李钧有些不解:“既然这样,那我何必监视赵鼎?” “这些事情你现在不用知道。” 酒吧光影摇动,余寇一张胖脸藏在阴影之中,那双嵌在缝隙中的眸子却异常明亮。 “你现在就好好给我盯着赵鼎,这老头已经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了。” 余寇语调变柔,带着一股让人信赖的真诚:“等做完这件事,我会向百户大人申请赏赐给你解开第一把基因锁需要的东西。” “到时候你就能跨入武道序列,脱离贱民籍加入锦衣卫,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好机会。” 余寇画饼的功夫显然不够熟练,李钧心底根本毫无波动,只是生硬的附和着。 “你也别有什么顾虑,你是锦衣卫线人的事情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知道。你放开手脚干,我等你的好消息。” 余寇这句话像一条阴冷的毒蛇缠上李钧的身体,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骤然紧握成拳,低垂的眼眸中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那我可多谢大人的提携了啊!” 余寇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摆了摆手道:“行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忙你的事情去吧。” 李钧站起身抱拳拱手,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余寇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嘴角徐徐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他重新卧进沙发中,抬手打了一个响指,立马有两名衣着暴露的仿生人走了过来,一左一右依偎在他身旁。 随着卡座帷帘缓缓合上,回荡在酒吧里的歌声越发激烈高亢。 “沿着掌纹烙着宿命,今宵梦醒无酒。沿着宿命走入迷思,梦里回到崇祯!” 李钧推开酒吧大门,径直走入连绵的雨幕,大步离去。 第2章 祭刀会 暴雨轰击屋顶,发出隆隆的声响。 昏黄暗淡的灯光中,可以看见天花板上挂着许多缺胳膊少腿的躯体。 夜风吹过,这些残损的赤裸躯体左右摇晃,如同一面面招魂白幡,白生生一片极其骇人。 这是一间荒废很久的仿生人组装工厂,位于鸡鹅区的角落。 平日间这里人迹罕至,连拾荒的乞丐都不会光顾,但此刻却不断有沉闷的击打声传出。 在倭国黑帮祭刀会中名列“十贵”之一的流川坦此时赤膊上身,两条斑驳锈迹的铁钩穿过他的琵琶骨,将他整个人吊在半空中。 两条天府重工集团出品的白毦兵叁型军用义肢被手腕粗细的铁链牢牢锁死,动弹不得。 有身形魁梧黑衣壮汉手持铁棍站在左右,正轮番抽打着他的身体。 打人比挨打还要消耗力气。 仅仅几分钟后,负责动手的两名浑水袍哥已经是满身大汗,手中铁棍落下都显得有些软弱无力。 “他妈的这倭寇可真能抗啊,打了这么久连哼都不哼一声。” “不会早就晕过去了吧?鼎爷的命令只是让咱们教训教训他,别一会被我们打死了。” 就在几名浑水袍哥惊疑不定之时,一个虚弱却又狂妄的声音响起。 “哦喂,哦喂!就这点力气是在给老子按摩吗?” 众人一脸惊骇的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一颗低垂的头颅猛然抬起,甩开披散的头发,露出一张飞扬跋扈的脸。 一条细长的钛金导线从高耸的鼻梁上横穿而过,将整张脸分成上下两部分,俊美之中增添了几分邪魅的味道。 这张脸放在鸡鹅区的牛郎店,高低也是花魁级别。 “你们这群废物明人,来啊,接着来啊!”流川坦不屑的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神色轻蔑。 “我日你仙人板板,小倭寇还敢耍横!” 一名浑水袍哥瞬间暴怒,扬起铁棍就准备这张俊脸打成肉泥。 就在这时,仓库大门方向却突然传来“彭”的一声巨响。 众人猛然回头,只见仓库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满身雨迹的李钧大步走了进来。 一把直刃长刀拖在手中,刀尖点地,发出难听的滋啦声响。 “钧哥。” “钧哥。” 李钧无视周围弯腰躬身的袍哥小弟,一身戾气如同猛虎出柙,沉默着走到流川坦身前。 流川坦看着站定在面前的李钧,冷笑道:“终于舍得露面了?带人袭击我祭刀会的地盘,李钧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道寒光落下。 噗呲! 李钧挥刀如落铡,竟然直接将流川坦的左臂齐根斩断。 随后直刀在掌中一转,变正握为反握,迅猛一撩,又是一条断臂抛飞而起。 转瞬之间,流川坦引以为傲的双臂被尽数斩断,只留下一截光秃秃的躯干在来回摇晃。 乳白色的仿生血液和黑色的液压机油从镜面般光滑的缺口喷洒而出,被液体浸润导致短路的金属线束炸起一道道蓝色电弧。 铁链晃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蚀骨剧痛让流川坦的身体忍不住剧烈抽搐,咬紧的牙关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李钧用刀尖挑起流川坦的下巴,冷声道:“要不是鼎爷下令留你一命,老子早在歌舞伎町就一刀砍了你!还有机会给你狂?” 流川坦眼角崩裂,面容扭曲狰狞,怒声吼道:“李钧,祭刀会绝对不会放过伱!” 李钧嗤笑一声,“行啊,虎冢要是想给你报仇就让他来九龙街,我带着三千浑水袍哥夹道欢迎他!老子就怕他没这个胆子!” “这次是你们挑起战火,必然会付出血的代价!”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甩在流川坦的脸上,力气之大,连嵌在脸上的钛金导线都被硬生生抽断。 李钧指着头顶的血肉丛林,厉声道:“再给老子说这些废话,信不信我把你的下半身换成女人的?” 流川坦闻言忍不住仰头看向天花板,密密麻麻的仿生残躯在寒风中摇晃不止,彼此碰撞发出啪啪的声响。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流川坦终于露出了恐惧,口中喃喃道:“不要,千万不要。” 周围的浑水袍哥见状纷纷大笑,嘲讽道: “我还以为祭刀会‘十贵’都是些什么厉害角色,原来也是一群脓包软蛋。” “那当然,你不看看这次是谁出手。钧哥可是咱们袍哥会最能打的红旗五哥,收拾一個小小的流川坦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钧用刀身拍了拍眼前这名倭寇的侧脸,冷声道: “鼎爷让我给你,还有你背后的祭刀会带句话。赵斗虽然不成器,但他的身份也不是谁都能拿来当垫脚石的。” “以后眼睛放亮点,否则下次我再进罪民街,就不是砍你两只手这么简单了,懂不懂?” 备受屈辱的流川坦垂着脑袋,低头掩饰眼中的怨毒,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懂。” “懂了就好,让他签字。” 一旁的袍哥立马将一块平板电脑递到流川坦面前,捏着他的嘴巴用舌头在转让合同上签字。 随着平板电脑发出滴的一声轻响,流川坦抢来的三间场子全部转回了赵斗名下。 场子是抢回来了,至于那位扶不起来的太子爷能不能拿得稳,就不是李钧关心的事情了。 李钧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正要招呼手下撤退,却看见被他安在外围放哨的小弟慌慌张张冲了进来。 “钧哥,祭刀会人找过来了!” 话音刚落,周围一众浑水袍哥脸色纷纷剧变,忍不住惊呼道:“这些侏儒怎么来的这么快?!” “妈的,这还用问,肯定是咱们的位置漏了啊!” 听到祭刀会的人追到,原本已经半死不活的流川坦眼中再次冒出精光,狞声吼道: “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白痴明人,惹了祭刀会还想活着离开?快放了我,否则....” 砰! 一声爆裂的枪声回荡在仓库之中,流川坦脖颈之上空空荡荡,整个头颅被一枪轰成碎片。 李钧表情冷漠,左手握着的魏武卒肆型手枪还在散发着刺鼻的硝烟味。 一名站得靠近的袍哥满脸呆滞的摸了摸脸上的血水,瞳孔不断颤动。 这可是人质啊大哥,你怎么说杀就杀了? “那群疯子要是会因为一个人质就投鼠忌器,他们就不是祭刀会了!都把保险给我打开,准备动手!” 李钧像是猜到了他们心中的想法,厉声喝道。 心神也在同时聚集到视网膜上缓缓浮现的一行细小字体上。 【获取精通点20点】 这不是什么内置的视觉设备,而是跟随他一同来到这个世界的武道精通面板。 【序列】:无 【技击】:单刀法选(九品中期33/100) 【身法】:八卦游身步(九品初期12/100) 【练体】:铁布衫(九品初期85/100) 【内功】:武兵诀(九品中期20/100) 流川坦作为祭刀会的“十贵”,给李钧提供了足足20点精通点。 在将这些精通点全部加到【铁布衫】上,李钧的肤色骤然白了几分,强化之后的皮肤看起来细滑且有韧性。 做完准备之后,李钧瞪着冰冷的眸子从周围众人的脸上逐一扫过。 在歌舞伎町得手后,他第一时间就将流川坦身上所有能够定位的器械全部都被拆掉了,就连后颈的脑机接口都被抽了出来。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下根本没人能够精准锁定流川坦的方位。 而且他选择的这间仓库位置极为偏僻,就算是白天也很不好找,更别说现在还是暴雨夜。 这种情况下祭刀会还能如此迅速准确的找到这里,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被出卖了! 哐当一声巨响,仓库大门连同周围的墙壁被撞的四分五裂。 沸扬的灰尘中,一辆天府重工出产的木牛重型卡车以无比蛮横的姿态撞了进来。 “流川君,我来救你了!” 驾驶窗探出一头焰火般的红发,神情飞扬跋扈,赫然是同为祭刀会“十贵”之一的焰鬼! “西多一(糟糕),流川君你怎么就死了?” 焰鬼看见了那具吊起来的无头尸体,脸上毫无半点悲伤,反而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振臂高呼道: “小的们,杀了这群明人,为流川君报仇!” 与此同时,右手直刃长刀,左手魏武卒肆型手枪的李钧对着周围的浑水袍哥怒声道: “分头突围!” 第3章 突围 轰!! 木牛重型卡车的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一名躲避不及的浑水袍哥被车头重重顶起,撞在仓库中间的承重柱上直接碾成一摊细碎的血肉。 轮胎摩擦着地面升腾出大量白色烟气。 迷蒙之中,重卡货箱猛然洞开,大群祭刀会成员鱼贯跃出,手中清一色握着短柄枪械。 李钧抬眼一扫便认出这种枪械的型号——羽林壹型手枪。 这种发射火药子弹的手枪在几十年前就退出了军队列装。 和李钧手中同样是火药枪械的魏武卒肆型手枪比起来,在杀伤力、稳定性、装弹量上都相差甚远。 但因为其价格低廉、结构简单的特点,在成都府的地下黑市中一直经久不衰,是黑帮份子中最常见的短管枪械。 敌众我寡,李钧第一时间便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抬手一枪打爆头顶的灯泡。 砰!整个仓库骤然一暗。 这声枪响如同一颗火星落在干燥的柴草之中,瞬间燃起燎原大火。 短促却刺目的枪火将持续不到一秒的黑暗撕碎,高亢的枪声将仓库外的暴雨声压的微不可闻。 噗噗噗噗! 李钧刚刚闪身躲到一根断柱背后,先前站立的地方就被密集的弹雨覆盖,炽热的子弹将他身后的无首残躯撕成碎片。 在乍明乍暗的环境中,李钧亲眼看到自己手下两名躲闪不及的浑水袍哥中弹倒地,瞬间被接踵而至的弹流扫成马蜂窝。 霎时整个仓库内陷入极度的混乱之中,两边人马依托着掩体不断对射,空气中全是硝烟和血腥混杂的刺鼻味道。 “哦喂,李桑你可是袍哥会年轻一代最强的打手啊,现在怎么变成缩头乌龟了?” 焰鬼肩头扛着一把造型极其狂野的霰弹枪,除掉扳机和托手之后,整把枪就如同一根丑陋的炮筒,拳头大小的枪管闪动着渗人的冷光。 这种毫无美感的枪械绝不可能出自大明任何一家军工企业,只有地下黑市的匠人才会改造出如此疯狂的作品。 “快滚出来,把你的首级献给老子,否则等我抓到你,就砍了你的四肢送到祭刀会的牛郎店。” 焰鬼嚣张的声音透着一股令人恶心的猥琐。 “在袍哥会司职红旗五哥的明人,这个噱头光是想想都让人垂涎欲滴啊,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你捧成罪民街最红的牛郎!” 砰!一声不同寻常的爆裂枪声突然插进焰鬼猖狂的声音中。 护卫在焰鬼身旁的倭寇突然飞身将他扑倒。 也在这一瞬间,一颗子弹擦着焰鬼的头顶飞过,在那头张狂至极的红色鸡冠头中剃出一条缺口,轰在卡车的车身上,留下一個拳头大小的空洞。 捡回一条命的焰鬼感觉脖子一片滑腻,借着枪焰定睛一看,赫然是猩红一片。 “八嘎!” 焰鬼看见为救自己被李钧一枪打碎半个脑袋的小弟,瞬间暴怒,端起手中的霰弹枪连开数枪。 轰!轰!轰! 密集散弹打在水泥柱上,霎时碎石飞溅,强大的火力压的李钧再没有露头开枪的机会。 祭刀会的枪手也凭借着火力优势快速逼近,将仓库内分散隐蔽的浑水袍哥接二连三击杀。 不过这些跟随李钧前来办事的浑水袍哥们同样极为凶悍,在确定没有逃生机会后毅然选择冲出掩体和这群倭寇换命。 一时间仓库内惨叫声此起彼伏,子弹嵌入身体的噗噗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焰鬼看着死伤惨重的亲信心腹,心中的怒火更加旺盛。 这些人可都是他花费重金豢养的死士浪人,是他日后在祭刀会内角逐会长的底牌之一。 放在往日,就算是在和其他“十贵”的斗争中,他也没有想过出动这些人,为的就是在最紧要关头一锤定音。 这一次焰鬼带之所以会这些死士来追杀李钧,就是因为李钧这次拔了祭刀会的逆鳞。 焰鬼想独吞这份功劳,以一己之力洗刷祭刀会的耻辱,让会长虎冢看到他的实力,为自己日后在祭刀会内晋升铺平道路。 可现在死伤这么多,顿时让焰鬼心疼无比,心下对李钧的仇恨越发刻骨。 轰! 焰鬼一边扣动扳机,一边摇头晃脑的喊道:“李钧,你知道伱为什么会暴露吗?因为你被自己人出卖啊!” 轰! “拿自己的命给别人铺路,啧啧啧,真是太可怜了。” 焰鬼双眼紧紧盯着那根残破的水泥梁柱,眼眸深处有诡异的红光闪动,那是植入眼球的夜视装备在运行。 轰!狂暴无比的霰弹枪口再次炸出刺目的火光。 “出来吧,我保证祭刀会不会杀你,而且还会求虎冢会长收你入会,帮你向袍哥会复仇怎么样?你这么能打,说不定会长大人一高兴,还会让你顶替流川坦十贵的位置,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啊!” 焰鬼一边用言语诱惑着李钧,一边朝手下递去眼神,示意他们从左右包抄。 可断柱后始终毫无动静,仿佛李钧并没有躲在后面。 不过焰鬼从一开始就始终盯着李钧的动向,他很确定,在那种流弹横飞的黑暗环境中,李钧根本没有机会逃走,人肯定就在断柱之后。 有些口干舌燥的焰鬼心底的戾气逐渐升腾,手中霰弹枪再次喷泻着寸余长的枪火。 那根断柱上被打的坑坑洼洼,连其中的钢筋都裸露了出来。 “袍哥会的杂碎,给老子滚出来!” 嗡! 就在这时,仓库外又有发动机的轰鸣声传来,数辆喷涂着天府戍卫字样的警车从木牛重卡撞出缺口冲了进来。 “天府戍卫,马上把枪放下!” “蹲地抱头,不然我们开枪了!” 这群天府戍卫来的极为突然,几名祭刀会成员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竟握着手枪直愣愣的转过身去。 这一危险动作立马引来天府戍卫的猛烈攻击,无数子弹瞬间将他们掀翻在血泊之中。 “天府戍卫怎么会来这里?”焰鬼脸色剧变,脑海中念头如电。 能坐稳祭刀会“十贵”位置的他也不是什么蠢人,立马反应过来自己也上当了。 那个向他透露李钧位置的人,想借天府戍卫的手把他们一同干掉! 就在焰鬼面色挣扎,在弃枪投降和拼死一博中犹豫不决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从摇摇欲坠的断柱后闪了出来。 砰!砰!砰!.... 魏武卒肆型手枪的扳机被手指死死扣到底,弹匣内的八颗子弹全部倾斜到焰鬼身上。 就算焰鬼在前胸和后背都植入了特种陶瓷,也无法抵挡魏武卒肆型手枪在近距离下爆发出的恐怖威力,整个人瞬间被打成一具残尸。 忍耐许久终于换来雷霆一击。 枪杀焰鬼之后,李钧立马丢开清空弹匣的手枪,挥刀斩飞一颗头颅,顺势捅进一名倭寇的腹部,双臂肌肉隆起,硬生生拖着对方朝仓库深处快速退去。 这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等天府戍卫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李钧的身影已经窜出去十几米,只留下一个迷糊不清的轮廓。 回过神来的天府戍卫慌忙追击,可等他们追到仓库的最深处,地上只剩下一具几乎被子弹动能剔净血肉的骸骨和一扇被撞碎的窗户。 窗外风雨正盛,雷影摇动。 而李钧的身影早已经消失无踪。 “妈的!” 领头的戍卫队长骂了一句,一脚将散落的骸骨踢飞,随后按动植入耳道的内置通讯器,低声道: “头儿,流川坦和焰鬼死了,但是李钧跑了。” 第4章 鬼街 位于大明帝国西南边陲的成都府共有十三个区行政区,鸡鹅区虽然也名列其中,但整个区不过三条主街,远比不上其他区富庶繁华。 在这三条主街中,聚集了成都府绝大部分黑市交易的鬼街比起龙蛇混杂罪民街和袍哥会占据的九龙街,就显得要更加热闹。 逃出生天的李钧混迹在拥挤的人群中,身上换了一件顺手牵羊而来的夹克外套,这种从西夷流传过来的服饰在大明的贫民中极为常见。 李钧将夹克的衣领高高竖起,挡住自己的半张脸,隔开一些觊觎的眼神。 李钧显然对这条街并不陌生,在人群中快速穿行,片刻之后转入一条不起眼的幽暗巷道。 和街面上鳞次栉比的光亮招牌比起来,这里的所谓‘摊位’大多都是铺在地上的一张破布,可上面堆积着货物却足够骇人。 大量被磨掉了型号的人造义肢和芯片,泡在玻璃缸里的整副人造经脉、形如胚胎的后天道基和形态各异的佛陀舍利..... 三教九流,林林总总,无所不包。 在成都府其他区难得一见的违禁品就这样明目张胆的铺在地上,往来的客人也是一副见惯不怪的淡定神情。 “先生,我这里有最新的黄梁美梦,以《聊斋艳谭》为基础构筑的,绝对新鲜,绝对刺激,要不要试一试?” 一名身材矮小的贩子凑到李钧面前,湿漉漉的手掌中躺着一枚封装粗糙的生物芯片。 对于这些一看就是盗版的东西,李钧根本提不起一点兴趣。 先别说他根本没有植入脑机接口,就算植入了,也不会去尝试这种非法的黄粱梦境。 这种幻境不知道已经被多少人进入过,里面的ai智能就算没被玩疯,恐怕也到了失控的边缘。 一不小心,这些魑魅魍魉就会侵入使用者的大脑,夺舍成妖。 “不必了,没兴趣。” 还有正事要办的李钧淡淡回了一句,侧过身子就要从贩子身边走过。 对方却猛然后退一步,再次挡在了他的身前。 “试试吧,很便宜的,玩一次只要三十块大明宝钞。” 贩子佝偻着身形,神情看似卑微,但李钧却从对方豆大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冷意。 与此同时,一名身形魁梧的汉子从旁边挤了过来,站在贩子身边,炫耀武力一般摆弄着替换成机械义肢的右手前臂。 咔嚓一声,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老古董砖块被捏成粉碎,在雨水的浇淋下变成红色泥浆从指缝中流下。 李钧抬眼打量着两人,似笑非笑道:“鬼街的摊主什么时候做起了强买强卖的生意?” “鬼街从不欺人。” 矮个贩子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像条老狗一般伸出脖子,机械鼻子嗅着李钧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脸上笑容越发灿烂,露出一口暗黄的烂牙。 “但如果你不想节外生枝,最好跟我做了这笔生意。” 一個血肉干净完整,而且受了枪伤的生面孔,这简直就是最好的生意对象。 一旁的壮汉显然把李钧当成了软柿子,伸手就要去拽他的衣领。 “别废话,赶紧掏钱。现在已经过了一分钟了,算你一秒一次,总共六十次,一共一千八百块。大爷我给你抹个零,两千块大明宝钞!” 矮个贩子朝着旁边挪开一步,双手悠闲的环在胸前,他很笃定李钧不会跟他们动手,而是会花钱免灾。 毕竟顶着枪伤进鬼街的人,不是为了治伤,就是为了逃难。 无论是哪一样,眼前这头肥羊都不会选择跟自己起冲突。 原本热闹的巷道突然陷入寂静,不少摊主和客人都抬起头等着看热闹。 就在这时,壮汉的右臂已经伸到了李钧面前,一股刺鼻难闻的金属锈蚀味冲入他的鼻腔。 对付这种已经算是金属垃圾的义肢,李钧连脚步都懒得挪动,只见他左手一抬一圈,直接将这条机械手臂夹在腋下,然后发力一扯。 只听咔嚓几声脆响,大量锈蚀的螺帽和齿轮蹦飞,机械义肢从链接处被折断,顺带扯下壮汉一大块血肉。 壮汉惊愕的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小臂,眼眶中的瞳孔触电般颤动。 一张大嘴刚刚张开,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紧随而至的一记手刀将咽喉砍的粉碎。 “唔....” 壮硕的身体向后倾倒,狠狠砸在街面上,溅起的雨水引起周围看客阵阵惊叫。 矮个贩子反应极快,在壮汉倒地的瞬间,便躬着身子往人群中钻去,可他还没奔出两步,就感觉后颈一痛,浑身力气瞬间被抽干。 李钧随手将尸体丢开,神色淡定至极,仿佛是随手拍死了两只苍蝇。 周围人纷纷朝着左右闪开,让开一条宽敞的道路,注视着大步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等李钧走远后,原本寂静巷子突然爆发出几声欢呼,几名摊主如饿狼般从摊位后扑出,朝着地上的尸体抢去。 新鲜的尸体是制作‘人造经脉’和‘佛陀舍利’的必备材料,也是鬼街的硬通货之一。 对于身后隐约传来吵闹,李钧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些事在鸡鹅区已经是稀松平常,内心没有半点波动,抬手敲响了面前的铁门。 片刻之后,铁门上拉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纯正深邃的黑色眼眸代表着对方明人的身份。 “什么事?” “疗伤,问药。” 门后的瞳仁微微一动,语气缓和了几分,“找哪位医生主治?” “乌鸦华。” 铁门悄无声息的滑开,从门侧面的闪动的寒光可以看出,这扇外表锈迹斑斑的铁门内芯竟然是一整块复合钢材。 门后似乎是一间私人诊所,四周随意散落着李钧看不懂的设备,空气里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在鸡鹅区鬼街,除了违禁品生意外,有一项产业极为有名,那就是随处可见的黑诊所。 这些诊所承接的业务极为广泛,包括义体替换、设备植入、经脉换装....,只要是你能在门外买到的东西,这里都能给你装上。 购买安装,售后维护,鬼街的这条生意链已经极为完善。 那双冷漠眼睛的主人竟然是一名身形娇小的少女,面容姣好,一身气质却极为冷淡,根本没有跟李钧交谈的意思。 李钧也识趣的没有多说话,沉默着跟在对方身后。 两人穿过一条杂乱拥挤的廊道,眼前豁然开朗,一个足足数百平米的巨大房间展露开来。 房间的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宽敞的手术床,一名穿着花衬衣的老人正站在床边不知道捣鼓着什么。 “老头,有人找你看病。” 少女喊了一声,随后坐到一边的杂物上,从怀中拿出一本泛黄的纸质书看了起来。 “金麟岂是池...” 李钧看了眼书的封面,依稀觉得这本书的名字十分熟悉,还没等他回忆起来,那名花衬衣的老人已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过了身来。 “这副血管剥的干净,不用怎么加工就能制作经脉了,起码能卖五万大明宝钞。” 老人捧着一副形如渔网的血管,乐呵呵的笑着。 随后抬眼打量李钧,审视两眼后,有些玩味笑道:“能知道我乌鸦华这个名字,那伱应该是袍哥会的人喽?” 第5章 亡命徒 “袍哥会浑水袍哥一脉,司职红旗五哥,李钧。” 李钧将竖起的衣领折下,露出脖子上的睚眦纹身。 “我听过你的名字,赵鼎麾下最能打的红旗五哥嘛。在鸡鹅区的年轻人里,你的名头也算响亮。” 乌鸦华将那副血管随手放进一个冷冻箱中,捡起旁边一块破布擦拭着手上的血迹,随口问道:“得了什么病袍哥会的医生解决不了,需要来找我?” 李钧闻言脱下外套,露出一副肌肉线条匀称的精悍身体。 腰腹处血肉翻卷,两个指头粗细的血洞还在不断浸出鲜血。 乌鸦华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旁边的少女,见对方依旧在全神贯注的看书,这才没好气的对着李钧翻了个白眼。 “就这点小伤?知不知道老子看一次病要多少钱啊?” 两個前后贯通的枪孔,对于鬼街的医生来说,却是微不足道。 他们一般接手的病患,最轻都是缺胳膊断腿。 心思通透的李钧一眼看穿乌鸦华的心思,随即将衣服重新穿好。 “看病只是次要,我这次来找你,主要是为了问药。” 见对方还算懂事,乌鸦华冷硬的脸色好看了一些,问道:“想问什么药?” 李钧一字一顿:“我想知道袍哥会里谁出卖了我。” 救命的不一定只有药,还可能是消息。 在鬼街的黑诊所,除了看病做手术,还有一个生意就是买卖消息。 乌鸦华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也是李钧找上他的原因所在。 “哦?”乌鸦华雪白的眉毛向上一挑,似笑非笑道:“我跟你很熟?” 李钧很诚实的回答道:“不熟,这是我们第一次做生意。” “那你觉得我凭什么会卖药给你?” 乌鸦华冷冷一笑:“鬼街的规矩是问药不卖生人,后生伱懂不懂?更何况你还是买自己帮会的消息,我就更不可能卖给你了。” “我可不想被你们袍哥会那群信道义的疯子找上门。” “一回生二回熟,做了这次生意,下次我们就是熟人了。” 李钧语调平淡,语气却格外强硬。 乌鸦华歪了歪脑袋,眼睛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反问道:“我要是不卖呢?” 李钧抬手刮了刮眉毛,“从我进了这间诊所开始,你就必须卖。” 咔嚓嚓.... 一阵机械运转的声响传出。 只见天花板上的吊顶快速反转,一支支连接着自动装置的枪械垂落下来。 其中赫然就有李钧用过的魏武卒肆型手枪。 瞬间,密密麻麻的红色准心将李钧覆盖。 “连你们舵把子赵鼎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老子的地盘还敢玩强买强卖,你们这群浑水袍哥是在九龙街混傻了吧?” 乌鸦华怒极而笑,双手插在腰上,嘴唇上两条白色胡须不断抖动。 “老头,插了他!” 埋头看书的少女不知道何时站了起来,手中提着一柄狭长的薙刀,略带稚气的脸上流露出浓烈的杀意。 被无数武器锁定的李钧依旧面色平静,“乌鸦华你想清楚了,杀了我你在成都府也呆不下去。” 乌鸦华不屑道:“入了序列的人老子都解剖过,还怕你一个普通人?” “那我要还有其他的身份呢?” 李钧的淡定让乌鸦华的心猛然一沉了,上下仔细打量眼前的年轻人,略带迟疑问道:“你到底是谁?” “老头你絮叨那么多干嘛,敢来乌鸦诊所闹事就砍了他!” 少女的脾气异常暴烈,说话间就要提刀冲上。 “朵朵你等一下。” 乌鸦华出声呵止少女,眼神狐疑的盯着李钧,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要是有其他身份,鬼街不可能查不到....” “你们当然查不到,我是锦衣....” 李钧话还没说完,乌鸦华的脸色立马突变。 只见他抬手一挥,无数铁板从地面升起,顷刻间围成一片铁壁,将少女隔在了外面。 咚..咚..咚.. “朵朵你别冲动啊,我跟这个叔叔聊聊天。” 乌鸦华扯着嗓子吼了一声,见铁壁外的撞击声停了下来,这才皱着眉头说道:“你刚才说的什么我没听到,你今天也没来过乌鸦诊所,你走吧。” 李钧看着眼前这名眉宇之间带着惊惧的老人,缓慢却坚定的摇头道:“今天要是拿不到药,我就算走了,你也得死。” “威胁我?别以为攀附上那些人我就不敢动你!你信不信我只要一秒钟,就能让整个成都府知道你的身份?”乌鸦华压着声音吼道。 “漏了我的身份,锦衣卫自然会来收拾你。就你诊所里的这些违禁品,足够你死十次了。” 乌鸦华怒道:“鬼街贩卖违禁品的生意是上面的人默许的,你凭什么以为锦衣卫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线人坏了规矩?” “不凭什么,就凭我敢赌,你不敢。” 乌鸦华怒视着眼前这团滚刀肉,片刻后有些无力道:“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拉我下水?我跟你无冤无仇啊!” 李钧目光中带着几丝歉意,缓缓道:“不解决了出卖我的人,我迟早要被人阴死。只有我安全了,你的乌鸦诊所才能安全。” 看着眼前神色颓败的老人,李钧沉声道:“等我活过这一关,命也好,钱也行,随你开价。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乌鸦华对于李钧的承诺显得有些兴趣缺缺的,他摆了摆手无奈问道:“为什么找上我?整条鬼街多的是能问药的诊所啊。” 李钧抬手指向铁壁之外,“因为赵鼎说过,鬼街的医生里只有你乌鸦华的命门最明显。” 听到李钧的回答,乌鸦华瞬间暴跳如雷,“日你先人的赵鼎!老子跟你没完!” 乌鸦华操着一口蜀腔将赵鼎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这才喘着粗气说道:“谁卖了你,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就是赵斗!你们浑水袍哥的太子爷!” 李钧双拳攥紧,“消息准不准?” 乌鸦华扯了扯嘴角,对李钧的怀疑有些不满,“我乌鸦华从来不卖假药,我在天府戍卫里有人,消息保真!” 李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还真是这个纨绔子弟。 赵斗看自己不顺眼,李钧早就知道,而且他也知道两人迟早要翻脸。 但他没想到现在赵鼎现在还活着,赵斗就敢勾结外人对自己人动手。 不过站在赵斗的角度来看,自己是内忧,流川坦是外患。 能够一举性解决两块绊脚石,这个机会自然不可能放过。 赵斗的这份眼界虽然短浅,但手段却足够狠辣。 “赵鼎知不知道赵斗吃里扒外?”李钧继续问道。 “赵鼎应该不知道,他虽然阴了我,但不得不说赵鼎配得起袍哥这两个字。” 乌鸦华突然叹了口气道:“不过我奉劝你一句,赵鼎知道和不知道有什么区别,难道他会把自己唯一的亲人杀了给你赔罪?” “而且赵斗一个纨绔子弟能做出这样局,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人。” 乌鸦华看着沉默不语的李钧,试探问道:“要不我帮你换一张脸,送你出鸡鹅区?放心,以我的技术,除了检查基因,否则谁都查不出来你的真实身份。” 对于乌鸦华提出的办法,李钧考虑都没考虑,就果断选择了放弃。 改头换面或许可以逃出袍哥会,但绝对逃不过成都府锦衣卫二处的追踪。 一想到余寇那如渊海一般的压迫感,李钧心头的戾气就更重几分,脸色越发冷硬。 如今的局面已经是群狼环顾,既然都想从自己的身上扯块肉下来,那就试试谁的獠牙更锋利! 猛虎眼前无沟壑,怂逼面前全是坎! 老子倒要看看谁才能笑到最后! 心念既定的李钧挺直了脊背,刀砍斧凿般的面容异常坚毅,身上散发出令人侧目的凌厉气势。 良言难劝该死之人,乌鸦华从李钧的眼神已经看出他不准备易容跑路,长叹一声后扔给对方一支他研制的愈伤药剂。 李钧伸手抓住,毫不犹豫朝自己腹部扎进去,随后对着乌鸦华抱拳躬身,转身朝着诊所外大步走去。 等李钧的身影消失后,乌鸦华才抬眼环视四周积攒的家底,脸上露出悲戚的神情。 俗话说少不入蜀,老不出川,没想到自己半截身子都快入土却还要搬家。 “老头,你为什么要放他走?” 乌鸦朵朵被拦在铁壁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自己爷爷居然任由李钧离开,不由怒道。 乌鸦华长吁短叹:“这种人咱们惹不起啊。” “他这种是什么人?” “亡命徒。” 第6章 砸场子 鸡鹅区三条主街呈现‘两横一纵’的格局,鬼街为纵,罪民、九龙两街为横。 李钧离开乌鸦诊所后,沿着毛细血管般的昏暗小道一路狂奔,也用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潜回九龙街范围。 九龙街这个名字,源自隆武帝朱平远时期一次规模不小的‘粤人北上’风潮。 大量资本雄厚的两广商人趁着新东林党和阉党互相倾轧如火如荼之际,趁机北上站队。 鬣狗般嗅到金钱味道的粤地黑帮也随之而动,强势入侵内陆。 这些人之中不少都出自港岛的九龙城寨,所以在进入成都府便将占据的地盘改名为九龙街。 随着朝堂政局逐渐明朗,新东林党鼎定乾坤,大量押错宝的势力遭到清算。 粤地黑帮的地盘被袍哥会一举侵占,全部被赶回了海边,只有九龙街这个名字保留了下来。 所以九龙街的风格在成都府独树一帜,到处可以看到一块块繁体字书写的招牌。 广式茶楼、狗肉火锅、通宵营业的旅馆、人声鼎沸的花场.... 招牌下挂着的红色灯笼鳞次栉比,连绵的艳红映衬着穹顶的霓虹炫光,整条街就像盘踞在地面上的红色巨龙。 只不过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生意。 九龙街真正赚钱,都是藏在这些招牌下的赌场、勾栏、地下拳场,以及非法黄粱梦境馆。 李钧的脚步停在一间夜场门前,这家店是赵斗名下最赚钱的场子。 当然,这里赚钱靠的不是卖酒和仿生娼妓,而是赌拳。 这里是整個鸡鹅区最出名的地下拳场,九龙拳台! 或许是因为整条街都是袍哥会的地盘,看场的守卫根本不相信有人敢来袍哥会太子爷的场子闹事。 所以进门的检查十分随意,李钧毫不费力就进入了夜场。 刚进门,泵动血脉的大鼓声和穿金裂石的古筝声迎面砸来,整个舞池内到处都是兴奋到癫狂的男女。 李钧以前来过这个场子,所以熟门熟路的绕过人群,埋着头径直走向夜场深处。 那里有一道暗门,门后才是有‘血金台’称呼的九龙拳台。 越往深处走,周围脖间有睚眦纹身的袍哥就越多,一人站起身来挡在李钧面前。 “喂,跳舞在前面,后面闲人免进。” 这名袍哥还以为是李钧是醉酒走错路的客人,正准备把他驱赶开,却猛然看见李钧衣领间露出的青色爪牙,抬起的手顿时愣在空中。 李钧抬起头,笑道:“我也算闲人?” 拦路的袍哥看清李钧的面容后眼眸明显骤缩了一下,随后眼神立马躲闪开,低头恭敬道:“钧哥,您...您怎么来了?” 李钧环视一圈周围如临大敌的袍哥,对着面前的汉子说道:“怎么,赵斗的场子我不能来?” 汉子明显有些惊慌,口中连说没有,贴在裤腿边的手指却在微微弹动。 “行了,别搞这些小动作了。去告诉孙九,说我李钧来砸他的场子了。” 撂下这句话后,李钧直接推开汉子,抬脚踹开暗门。 门后是一个宽阔的区域,足足一个篮球场大小的空间内,高低错落着上千个看台,环绕着中间高出地面一米的拳台。 此刻拳台的比赛刚刚分出胜负。 一名身形魁梧的拳手被人用利器剖开了肚子,鲜血如瀑涌出。 大团大团热腾腾的脏器流在拳台上,本就浑浊的空气立马再覆上一层腥臭的血腥味。 “啥子五虎断门刀哦,居然这么简单被人剖了腹,害老子输他妈三百大明宝钞!” “就是,我看这个龟儿哈皮就是冒牌货一个。” 输了拳台的赌客瞪着猩红的眼睛盯着台上的尸体,恨不得扑上去再撕下两块肉来。 就在一众赌客摩拳擦掌准备下注第二场比赛之时,周围介绍拳手信息的电子屏幕上突然跳出‘停台’的字样。 还没等赌客们反应过来,十几名浑水袍哥便开始清场。 不久之后,整个拳场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台上的依旧殷红的鲜血证明着先前的热闹。 李钧坐在看台上,双臂张开搭在左右椅背上,眼神睥睨的看着身前一名身穿比甲的浑水袍哥。 此人正是赵斗的心腹,孙九。专门替他看守九龙拳台这个聚宝盆。 “没想到你还能回九龙街,命够大啊。” 孙九面对司职红旗五哥的李钧也不行礼,就这样大刺刺站在原地。 粗壮的脖颈上覆着一层金属,如同脑袋插在一个钢铁墩子上一样。 面对如此嚣张跋扈的孙九,李钧并没有动怒,嘴角反而露出一丝笑意。 这证明赵斗做的事情孙九肯定知道,只要撬开孙九的嘴巴,自己就能拿到赵斗吃里扒外,谋害同袍的证据。 把事情捅穿,这就是李钧返回九龙街挑赵斗场子的目的所在。 只有这样,李钧才能占住‘道义’这两个字。 只要赵鼎这位浑水袍哥的大爷不愿意袍哥会就这样人心涣散,就必须要秉公处理。 “我李钧的命大不大,你孙九还没资格评价。我只想问你,跟着赵斗吃里扒外,你就不怕被三刀六洞?” 李钧话音刚落,拳场内顿时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周围不少袍哥眼神震惊的看着孙九。 在‘义字当头’的袍哥会,‘三刀六洞’是惩处叛徒的手段。 没有人愿意担上这样的骂名。 孙九虽然是个脑子里长肌肉的打手,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顺着李钧的话往下说。 “李钧你虽然在会内司职红旗五哥,但不能空口白牙诬陷人吧?斗哥可是咱们未来的大爷,怎么可能做出出卖兄弟的事情?” 孙九双拳捏的咔咔作响,嘴角露出狞笑,“我倒是听说你带人进罪民街,和祭刀会那群倭寇谈生意,结果被天府戍卫抓了现行。” “鼎爷曾经有命,袍哥会和倭寇势不两立,伱这么干,恐怕才是应该被三刀六洞吧?” “造反果然能激发人的潜能啊,你一个白痴居然能说出这么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李钧抬手刮了刮自己的眉锋,眼神冰冷如刀,缓缓站了起来。 “时间紧迫,我就不跟你打嘴炮了,等我拔出你脑袋里的芯片,到时候谁是猫谁是鼠,大家自然明了。” “老子早就不爽你了,袍哥会最能打的红旗五哥?什么玩意儿!老子的芯片就在这儿,我等着你来拔!” 孙九拍了拍自己的脑子,吐出一口浓痰,戾声喝道:“给我砍死他!” 第7章 动手 “砍死他!” 孙九一声令下,身后十几名心腹袍哥立马飞身扑了上来。 李钧猛然起身,双臂张开扣住左右的椅背用力一扯。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钢铁扭曲声中,两把被螺丝固定在地面上的椅子被硬生生拔起,朝着冲在最前方的两名袍哥砸了去过。 经过各种武学的加成后,李钧双臂蕴含的力量已经毫不逊色普通的机械义肢。 两把椅子裹挟着巨大的呼啸,直接将两人砸晕了过去。 “去死!” 一名身形矫健的年轻袍哥扑杀过来,双手握刀朝着李钧头颅力劈而下。 铛! 李钧抬手后发先至,直接一巴掌抽在刀背上,年轻袍哥顿时失去平衡朝前扑倒。 还没等他调整好重心,虎口处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手中长刀霎时脱手。 接着一道冷冽的寒光从他视线中划过。 噗呲! 这名袍哥哐当一声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喉咙,却怎么都挡不住从十指的缝隙中流淌出来的血水,眼眸中一片灰败死寂。 【获取精通点5点】 透过视网膜上浮现的细小文字,李钧看向身前另一名挥舞着长刀的袍哥弟子。 刀光闪动,劲风呼啸,看起来声势骇人。 从刀路轨迹来看,对方明显注入了一门刀术方面的武学。 在鸡鹅区的各大黑帮份子之中,习武的人数不少。 这倒不是因为武学的战斗力有多强悍,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便宜而且方便。 尤其是大明兵部在军伍之中普及基础武学注入器后,大量低级武学就开始通过黑市交易流入民间。 学武的门槛一降再降,最垃圾的拳法或者刀法甚至只需要一两万大明宝钞就能买到。 一支武学注入器刺入血管,其中的武学精意就能载入潜意识,让学习者在潜移默化中掌握基础的武学招式。 虽然不一定比买一把枪管用,但起码比普通人能打,而且黑帮冲突中动枪的时间并不多。 不过习武的门槛是低了,随之而来的代价却是想要继续精通武学变得极其困难。 无根之木要想长成参天大树,那就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 这也是各大黑帮中学武的人不少,能够跨入武道序列逆天改命的却寥寥无几。 只不过这些瓶颈在拥有武道精通系统的李钧身上并不存在。 只要精通点够多,他就能在短时间将一门武学推到巅峰。 在李钧眼中这种低劣的招式到处都是破绽,探手可破。 李钧脚下步伐前后一错,轻而易举撞入炫目的刀势之中,反手一刀直接剖开对方的面门。 五指扣住尸体脑袋,单臂抡起,将迂回到自己身后意图偷袭的袍哥直接砸倒。 一阵骨断筋折的惨叫声中,李钧修长矫健的身形朝前冲出,刃口直接捅进一人心脏。 【获取精通点3点】 【获取精通点6点】 瞬息之间连杀三人,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刀光落下便是血光升起。 单刀法选,大明军伍基础武学,精要粗暴无比,就是‘杀敌’二字。 原本抱着双臂站在远处的孙九此刻眼眸中血丝盘绕,紧咬的后槽牙发出咯咯的声响。 “妈的一群废物,都给老子滚开!” 孙九怒喝一声,身上的明制比甲被垒起的肌肉崩开,露出身躯上纵横交错的银色导线。 线条的末端连接着他的双肘,肘部之上的肢体已经被两条机械手臂替代。 孙九宛如一头暴熊,速度并不算快,但压迫感十足。 那副睚眦纹身随着他的动作宛如复活,攀附在脖间恶狠狠的盯着李钧。 铛! 一声金属铿锵爆鸣之后,李钧看着手中扭曲卷刃的长刀,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在没有跨入序列之前,义肢替换技术在个体强化方面的优势还是太明显。 比起修习武道,锤炼体魄,孙九切掉两个手腕就能换来千斤拳力的做法,性价比实在太高。 “老子早就不爽你了,最能打的红旗五哥?我看你就是個锤子!” 一拳毁了李钧手中的武器,孙九脸上的笑意更加猖狂,得势不饶人扑到李钧身前。 身躯魁梧如同人立而起的暴熊,两只械掌直接拍向李钧的头颅。 这一招双峰贯耳来袭凶猛,如果被拍实了,李钧就算把自己的颅骨换成了合金,也要被拍成一个破布口袋。 孙九能被赵斗视为心腹,派来看守日进斗金的九龙拳台,实力在袍哥会年轻一辈中也是名列前茅。 掌风激荡,在耳郭形成刺耳的风啸声,刺的李钧耳膜生疼。 千钧一发之际,李钧身形似一张劲弓拉开,右腿如同怒龙升天,鞋底直接撞在孙九的下颚。 咚! 筋骨相搏,碰撞之处传来结结实实的一声闷响! 孙九身形一阵摇晃,如同醉酒般向后趔趄。 明显是小脑遭到的剧烈撞击,一时间失去了平衡。 好在他脑袋里植入了生物芯片,否则这一脚之下立马就会丧失战斗力。 晕眩之中,孙九感觉身前劲风呼啸,下意识弓身护住要害,铁拳朝着风声袭来的地方轰出。 咚! 孙九感觉胸口一阵剧痛,身上缠绕的导线炸开几缕蓝色的弧光,双脚不由自主的向后连退数步。 好大的力气,好硬的皮肤! “武兵诀?铁布衫?” 孙九嘴角淌血,脸膛暗红,咬牙道:“你居然注入这么多武学?!” 李钧根本懒得理会他,右脚落地之后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纵云般飞掠而出,左腿甩向孙九的脖颈! 腿影如刀,破空声听得孙九冷汗直冒,就算他在脖子处植入了高强度陶瓷,也不敢去硬接这一记鞭腿。 孙九抬起右肘横在颈侧,左手五指铁钩般抓向李钧的小腿。 “就算你学了铁布衫又如何,老子不信一门九品锻体武学练出的皮肤能比钢铁还硬!” 孙九眼中凶光闪动,可下一秒李钧扬起的鞭腿却猛然落地,踏在水泥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虚...虚招?!” 落脚如雷,身形如电! 李钧展现出强大的身体控制能力,在方寸之间强行变招,曲肘如枪径直撞向孙九心口! 孙九脸色勃然大变,脑海中的芯片疯狂示警。 可他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胸口的肌肉扭曲撕裂,胸骨破碎塌陷。 “九哥!” “九哥!” 四周惊呼声四起。 在一众赵斗派系的袍哥弟子惊骇的眼神中,孙九接近一米九的庞大身躯横飞出去,将密密麻麻的椅子砸烂大片! 孙九此刻的外貌极其骇人,五官渗血,心口处的塌陷肉眼可见。 脑后侧更是血肉糜烂,大半头皮被掀了起来,贴着露骨的脑机接口发出滋滋爆响。 李钧甩了甩指尖的血水,掌心中赫然躺着一块还沾着些许皮肤组织的半透明晶片。 正是从孙九后颅骨拔出来的生物芯片! 这块生物芯片等级很低,但起码的记忆备份功能还是具备的。 有了这个东西,李钧就掌握了赵斗勾结外人的铁证。 东西到手,李钧没有再继续下杀手。这里毕竟是赵斗的场子,拖延下去容易节外生枝。 可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拳场之时,身后突然传来孙九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二爷,这个李钧疯了,他不分青红皂白冲进来就杀人,好几个兄弟死在他手上,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李钧跨出的脚步立时一顿,猛然回头看向那道出现在孙九身旁的身影,眉头紧皱。 “二爷?况青云?!” 第8章 圣贤二哥 素色复古长衫,手持铁骨折扇,剑眉星目,长发披肩。 况青云就像是从一些背景设定在前明时期的黄粱梦境之中走出的翩翩公子。 皮囊完美简直可以作为鬼街诊所的整形模板,温润的气质更是和刀口舔血的浑水袍哥根本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可就是这样一位在成都府角色扮演界也能有一席之地的人物,却是货真价实的袍哥会圣贤二哥。 浑水袍哥龙头大爷赵鼎的左膀右臂,黑帮二号人物。 不过李钧更在意的,是况青云的实力。 袍哥会内曾经流传过一个小道消息:圣贤二哥况青云是一名序列强者。 况青云并没有理睬脚边哀嚎的孙九,反而对着如临大敌的李钧露出一抹和煦的微笑。 “回了九龙街为什么不去堂口拜见舵把子?” 李钧没有从况青云身上察觉到一丝杀意,但他浑身依旧紧绷,不敢有丝毫松懈。 开玩笑,这可是和锦衣卫总旗余寇一个层次的高手。 在体验过那种山峦倾倒一般的压迫感后,李钧就算再自信,也不认为自己能是况青云的对手。 序列之下,皆为贱民。 虽然还没见过序列高手动手,但穿越的一个月时间内,李钧听这句话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李钧沉声道:“手上染了血怕惊着舵把子,所以准备自己先把血洗干净了再回去。” 况青云眼神不着痕迹的扫过李钧攥着芯片的拳头,轻声道:“你被出卖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过来就是为了给你主持公道。” 不等李钧回话,况青云便垂下眼神看向地上半死不活的孙九,冷声道:“跪好了。” 孙九的生命力也是足够顽强,心口被李钧一肘砸的塌陷,人居然还没有死。 只是脸上神色略显呆滞,看起来有些呆呆傻傻,这是颅内生物芯片被拔出导致的后遗症。 听到况青云冰冷的声音,孙九浑身一颤,赶紧闭上嘴巴,老老实实跪好,这才敢抬头疑惑的看着况青云。 “说吧孙九,你为什么要勾结祭刀会,出卖兄弟行踪?” “额....您说什么?” 孙九心头一紧,连忙低头隐藏脸上的惊恐,急声道:“二哥,您是不是弄错了,叛徒是李钧,不是我啊!” 砰! 孙九话音刚落,一只穿着皂靴的脚直接踩住他的头顶,向下一踏。孙九头颅不由自主的撞向水泥地,顿时血水飞溅。 “不是你?” 况青云碾着孙九的脑袋,面无表情说道:“那我怎么收到风声,是你向祭刀会的焰鬼泄露了李钧这次办事的位置?” 孙九侧脸死死贴着地面,依旧倔强争辩道:“二爷....真的不是我啊....” 况青云眯眼说道:“不是你还能是谁,难道是伱的老大赵斗?” 听到赵斗这两字,孙九立马闭紧了嘴巴,牙齿咬的咔咔作响。 “孙九,我记得你的家人可都在九龙街啊,虽然袍哥会有规矩祸不及家人,但如果你还是这样冥顽不灵,那我只能从他们的芯片里找线索了。” “况青云,你他妈的敢!!” 孙九眼中露出极度的慌乱和惊恐,整個人奋力挣扎。 不过他的力量比起况青云,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不能撼动那只踩在脑袋上的脚,只能像条蛆虫般扭动,口鼻之中不断有血水喷出。 “出卖兄弟,这是死罪。你要是不承认,就会牵连很多人,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况青云的话像是一道惊雷,炸的孙九身体一阵颤栗。 孙九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像是被抽去了脊骨一般,将脸埋在血水之中,露出凄惨的笑容。 “我认了,李钧是我出卖的,天府戍卫那边也是我透的风。这一切都是我干的,跟我家人没关系,跟斗哥...赵斗也没关系。” “这就对了。” 况青云抬头看向李钧,眼中饱含深意,缓缓说道:“李钧,叛徒已经找到了,这件事就这样结束,行不行?” 李钧脸色铁青一片,沉声问道:“这是舵把子的意思?” “这事情鼎爷不知道,是我的主意。” 况青云摇头道:“鼎爷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这个时候咱们浑水袍哥不能内乱。否则外面那群虎视眈眈的鬣狗会第一时间冲进来撕碎我们。”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钧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况青云的意思。 这位圣贤二哥要把赵斗的罪推给孙九,保住赵家的名声。 虽然都是反水,但孙九反水的影响比起赵斗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李钧想起仓库内被祭刀会打成筛子的袍哥弟子,怒极而笑:“灭了我的口岂不是更稳妥?” “我们是同袍,不是仇人。我只是不想事态再继续恶化下去。” 况青云手腕一翻,掌心中出现一青一白两只药剂。 “你身上没有任何植入物,我知道你是想保持血肉完整从而晋升武道序列。” “这里是一份八品内功青帝诀和一份辅助药剂,足够你解开第一把基因锁,跨入武道序列九。” 说罢况青云抬手一抛,将两支药剂直接扔给沉默不语的李钧,继而低下头看向眼神空洞的孙九。 “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那就按照袍哥会的规矩来。孙九,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跪坐在地上的孙久身体晃了晃,脸上突然裂开一个难看的笑容,平静说道:“没什么想说的了,只希望二哥你遵守承诺,放过我孙九的家人。” “一定。” 况青云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不见他如何动作,踩在脚下的孙九的脑袋突然炸开。 滚烫的鲜血溅到李钧脸上。 李钧任由脸上血水蜿蜒,捏着那两只指头长短的药剂,说道:“你这么做,就不怕我入了序列之后,再收拾赵斗?” “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我不会管,我只要这段时间袍哥会不乱。” “我不是在帮赵斗,”况青云盯着李钧的眼睛,一字一顿:“我是为了鼎爷,为了袍哥会的兄弟。” 李钧默了片刻,突然说道:“鼎爷死后,我不会放过赵斗。” 况青云微微一笑,‘唰’的一声抖开折扇,“有仇必报,这才是袍哥人家。” 第9章 擦屁股,掀桌子 “既然事情已经了结了,那就把那块芯片毁了吧。跟我回堂口见舵把子,鼎爷有些话想当面跟你说。” 况青云有红光明灭的眸底倒映着李钧的身影,说话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却格外生硬。 他不是在劝说,而是命令。 李钧在况青云身上感觉到了和余寇相似的压迫感,那种宛如来自天敌的凝视。 这是况青云给李钧最后的耐心,如果李钧再不识抬举,那他不介意亲手处理了这位有望晋升序列的红旗五哥。 届时哪怕鼎爷会责骂自己,也在所不惜。 鸡鹅区风雨将起,这个时候的浑水袍哥绝不能内乱。 到了这一步,李钧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 强权在前,就算自己现在选择以蚍蜉之身硬撼大树,去拼死一搏,最后也只能得到四个字,不自量力。 可敬,但也足够可悲。 拼命的前提是有翻盘的机会,不然就是送死。 只有入序,才能改命! 李钧左手攥紧掌心之中的两支药剂,心中对于力量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咔嚓。 从孙九身上拔出的芯片被捏成齑粉,从李钧指间缓缓洒落。 况青云脸上再次露出和煦的笑意,点了点头道:“走吧。” “挑了我的场子,杀了我的心腹,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天底下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就在这时,从拳场大门处飘进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李钧听到这個声音的瞬间,浑身汗毛根根竖起,胸中的愤懑和杀意几乎喷薄而出。 “赵斗!” 赵斗依靠在拳场的暗门旁边,身上穿着一件不属于大明帝国传统服饰的西夷刺绣衬衣。 “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赵斗懒洋洋的掏了掏耳朵,一步三摇晃向前走来,一身跋扈气焰宛如实质。 “李钧你的命还真是大啊,祭刀会和天府戍卫两队人马居然都整不死你!现在居然还敢来踩老子的地盘。怎么,想从孙九身上拿证据钉死我?” 赵斗面容猛然变得狰狞,恶狠狠道:“你怎么就不死啊?你死了老子用得着这么早跟他撕破脸吗?” 赵斗话中的他,毫无疑问就是自己的亲叔叔,赵鼎。 李钧此时却没有心情去理会这头嚣张的疯狗,铁青着脸盯着对方身后逐渐显现的大片身影。 这些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色风衣,风衣前襟绣有面如白霜的艺伎,口中衔着一柄染血的太刀。 在鸡鹅区只有一种人会穿这样的衣服——祭刀会! 况青云不知道何时也站到了李钧身侧,脸色如出一辙的阴沉,咬牙喝道:“赵斗你他妈敢吃里扒外?!” “我有什么不敢?” 赵斗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抬手按住面门放声大笑,指缝间露出的双眼尽是一片癫狂的红色。 “老头子的基因都烂掉了,已经是半个死人了!我是他唯一的血脉亲人,他为什么不把舵把子的位置交给我?” 况青云怒道:“浑水袍哥内从来没有子承父位的规矩,谁有本事那就谁上位!” “他是赵鼎,只要他想,他就能做得到!”赵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吃里扒外的下场只有三刀六眼!” “我只是拿回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 “凭伱这个基因锁都无法打开的废物也想执掌浑水袍哥?” “够了!” 赵斗一声暴喝,额角青筋根根抽动,脸上戾气如有实质。 他一把扯开自己的衬衣衣领,脖子之下赫然全是一片刺目的金属寒光。 “就为了让他能够看得起我,我几乎将自己改造成了一个仿生奴,可这些你们都看不到!仅仅是因为我无法破开那该死的基因锁,我就还是一个废物。” “你告诉我这又是凭什么?” 况青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实在找不到什么语言去劝解眼前已经偏执到癫狂的赵斗。 “既然赵鼎不给,那我就自己来拿!”赵斗张开五指放在面前,缓缓捏成拳头。 况青云怒道:“所以你就引狼入室,和这群倭寇联手出卖自己人?!你这么干谁会服你?” 赵斗想都不想答道:“不服就杀!杀到所有人臣服为止!” “疯狗!” 赵斗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况青云脸上,况青云觉得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就是一个小丑。 你费尽心思帮别人擦屁股,结果别人根本不领情,反而直接掀了你的桌子。 从赵斗带着祭刀会的人堂而皇之的进了九龙街的一刻开始,无论今天他是生是死,赵家在浑水袍哥中都将名誉扫地。 赵鼎一世心血毁于一旦,况青云谋求袍哥会内团结安稳的想法也成了笑话。 况青云痛心疾首:“你明不明白什么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和祭刀会合作,那就是与虎谋皮!” 赵斗不屑道:“别跟我说这些,我他妈只知道什么叫成者王侯,败者寇!” “况先生请你注意措辞,我们是赵先生的朋友,不是什么异族。”一个浑厚沙哑的嗓音插了进来。 说话之人身形修长,留着一个武士头,喉咙处刺着一颗黑虎头颅,左右侧脸各有三道虎纹般的导线。 “放你妈的屁!虎冢你个狗日的,敢插手袍哥会的家事,是不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 况青云此刻再也维持不住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身痞气,将折扇插在颈后,一边挽着袖子一边骂道: “带着这几个什么叫‘十贵’的烂番薯臭鸟蛋就敢进我九龙街,老子今天就挨个给你们放血!” “弟兄们,给老子关门打狗!” 况青云一声暴喝,拳场外便响起轰隆隆的声响。 这不是雷声,而是不计其数的脚步声。 但李钧却发现不止赵斗和虎冢,就连祭刀会的其他人脸色都异常淡定。 似乎根本没有把九龙街三千浑水袍哥放在眼里。 这是怎么回事? 李钧心头突然一凛,眼角余光瞟向况青云。 他发现这位圣贤二哥在撸起袖子撂完狠话后,同样没有着急动手。反而直愣愣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出现。 果不其然,虎冢连同他身后的祭刀会高层悄无声息的朝着左右挪开,恭恭敬敬露出一条通道。 有人负手身后,龙行虎步走出,朗声说道:“什么袍哥会的九龙街,这里只有大明的九龙街!” 李钧耳边传来况青云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对方低声的咒骂。 “果然是这个龟儿。” 这位压轴出场的大人物,李钧同样认识。 成都府天府戍卫司新上任的巡检,鸡鹅区防务官,罗镇。 第10章 图穷匕见 赵斗、祭刀会,再加上此时现身的天府戍卫局巡检罗镇。 随着藏在幕后的黑手一个个浮现,李钧心中许多困惑也随之解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他脑海中清楚地呈现。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陷阱。 赵鼎行将就木的事情在袍哥会内已经不算什么秘密,舵把子的位置换人只是迟早的事情。 赵斗明白赵鼎不会扶他上位,所以选择和祭刀会联手,演了一出苦肉计。 他笃定濒死的赵鼎不会不管他,事情也确实朝着赵斗预想的方向发展。 赵鼎的舐犊之心却让他不忍看到唯一的亲人在浑水袍哥中无立足之地,所以让李钧潜入罪民街敲打流川坦,去帮赵斗挽回颜面。 这一切正中赵斗下怀,他以流川坦为诱饵,借机害死在袍哥会中异军突起的李钧。 至于焰鬼,只是一個拖延时间的工作。 那群突然杀到的天府戍卫才是真正的执行者。 【鸡鹅区爆发黑帮仇杀冲突,天府戍卫及时赶到击毙暴徒。】 李钧都能想到,如果自己被杀,当天的成都府戍卫邸报上就会是这样的标题。 自己死在天府戍卫的手上,赵鼎就算有心报仇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在袍哥会中的名望自然一落千丈。 下面的弟兄就会猜忌赵鼎的能力,舵把子的位置自然会被动摇。 接下来不出意外,赵斗的目标便是除掉况青云这位圣贤二哥。 至于袍哥会内剩下的那些头目,有罗镇在背后撑腰,赵斗想收拾他们易如反掌。 只是自己逃出生天破坏了赵斗的计划,迫于无奈下赵斗只能选择撕破脸皮,直接跳到明面上反水夺权。 至于罗镇为什么会撑赵斗,其中的缘由并不复杂。 天府戍卫局负责整个成都府的治安防务,其中的巡检便是各区的治安长官。 巡检的检,其实也是‘捡钱’的‘捡’。 辖区各方势力例来要给本区巡检上贡,可鸡鹅区这位新上任的巡检却瞧不上袍哥会每月孝敬的那点例钱。 他想要亲自插手九龙街的各项生意,这便触及到了袍哥会的底线。 袍哥会号称有三千浑水袍哥,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小摊主和小商贩,挂着浑水袍哥的名头混口饭吃。 如果让罗镇介入,势必会出手整合九龙街的违禁生意,到时候这些零碎的商贩肯定会被淘汰出局。 这是赵鼎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可是没有这位舵把子的同意,面对铁板一块水泼不进的九龙街,罗镇根本找不到缝隙插手。 这个时候,野心勃勃想要夺权的赵斗自然就成了罗镇最好的切入点。 在他的眼中,稚嫩的赵斗显然比老谋深算的赵鼎好对付。 “况青云,这次是你们袍哥会的人踩过界了。” 罗镇负手而立,一身官威浩荡,他并没有直接为赵斗撑腰,而是开口为袍哥会和祭刀会的冲突定下了调子。 况青云眯眼笑道:“罗巡检,什么时候帮派之间的争斗需要官府来主持公道了,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罗镇扬起下颚,眼眸之中一片蔑视,根本不把况青云放在眼里。 “以前的防务官怎么处理我不管,但现在鸡鹅区是本巡检管辖的区域,我的规矩才是规矩。有人在我的辖区丢了命,我当然要管。” 况青云脸色冷硬,强忍怒气问道:“那不知道罗巡检准备怎么管?” “很简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罗镇大手一挥,虎目径直看向李钧,“把人交出来,我可以不追究谁坏规矩的事情。以后你们两帮各做各的生意,这次的恩怨一笔勾销。” 罗镇一番话大义凛然,可其中的狠毒心思在场众人怎么可能不明白。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袍哥会义字当头,罗镇让况青云交出李钧,这是要逼着他自己亲手砸了袍哥会的招牌。 要知道李钧在袍哥会内可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而是红旗五哥,年轻一代的扛鼎人物。 如果把他交出去,袍哥会内部就算不会立刻土崩瓦解,也会横生嫌隙。 届时赵斗再想摇旗夺权,会站出来反对的人势必会少了很多。 可如果不交,罗镇强行动手缉拿李钧,况青云能怎么办,难道和天府戍卫正面对抗? “罗镇好毒的心思!” 站在况青云身旁的李钧将他脸上的挣扎看的清清楚楚,心头微沉,右手不着痕迹的挪向身后。 掌心之中的青色药剂刺透腰部皮肤。 【加载武学青帝诀(八品)】 随着一股全新的能量在体内滋生,原本属于武兵诀的内力自行溃散,成为新内力壮大的养分。 【序列】:无 【技击】:单刀法选(九品中期33/100) 【身法】:八卦游身步(九品初期12/100) 【练体】:铁布衫(九品中期5/100) 【内功】:青帝诀(八品初期90/100) 【精通点】:14 李钧毫不犹豫将所有的精通点全部投入到【青帝诀】上,直接将这门内功推到中期。 与此同时,李钧脑海内蓦然响起接连不断的清脆声响,像是一把古代的铜锁在撞动着门扉,只差一丝就能解锁开门。 李钧身上的异动自然没能逃过在场几名序列高手的感知。 祭刀会会长虎冢冷冷一笑,跨前一步,魁梧的身形直接挡在赵斗身前。 罗镇依旧负手傲立,饶有兴趣的盯着李钧,眼底甚至还有一丝期待。 他在期待李钧动手。 “别担心,不是人人都是赵斗那个畜生,起码我况青云干不出出卖兄弟的事情。” 一只手按在李钧肩头,耳旁传来况青云温润的声音。 明明穿着长衫却浑身痞气的况青云当仁不让的站到最前方,朗声道:“人袍哥会不会交,罗巡检如果心中有火,我况青云兜着便是。” “好,很好!”罗镇怒极而笑,“看来袍哥会的家是你况青云来当了?” 况青云语气坚定说道:“当家谈不上,不过为兄弟挡事是我这个圣贤二哥的份内职责。” “既然你做不了主,那就让能做主的人出来,还是赵鼎已经老的站不起来了?” “如果是这样,那袍哥会舵把子的位置就该易主了,赵斗!” 罗镇话音铿锵,掷地有声。 一直躲在虎冢身后的赵斗也闪身走了出来,满脸春风。 “况青云,这个家你不敢当,那就我赵斗来当!” “谁要当我袍哥会的家?!” 第11章 赌斗 “谁要当我袍哥会的家?!” 苍老沙哑的声音在空旷封闭的地下拳场之中来回激荡,回音重叠交加,最后汇聚成振聋发聩的雷霆之音。 密集嘈杂的脚步声潮水般由远及近,大群脖间刺有睚眦纹身的浑水袍哥涌入拳场。 黑压压的人头,足有上百人之多,眨眼间将整个拳场填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 摩肩接踵的人潮之中,四名手臂被换成机械义肢的魁梧袍哥格外显眼,他们扛着一架巨大的抬撵,停步在李钧和况青云身后。 满头白发的赵鼎裹着一件黑色大氅,大马金刀坐在其上。 在他身后还站着两名身穿青色旗袍的妙龄少女,领处绣有精致的‘涪翁’两个小字。 姣好的面容具备典型的明人特点,可眉眼间却是一片冷漠,看起来毫无生气。 它们是成都府最大的医疗集团出品的仿生人护工,此刻正有条不紊的操控着一台巨大的维生设备,无数蛛网般的线管伸入赵鼎的大氅之中。 李钧回头看着老人枯瘦干瘪的脸,整个人感觉如坠冰窖,嘴角缓缓露出自嘲的苦笑。 怪不得连乌鸦华都知道是赵斗出卖了自己,原来这他妈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秘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这场局里只有自己是那唯一被捕的蝉。 “九龙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多贵客驾临了,老朽有失远迎,还请各位见谅。” 赵鼎略显浑浊的眼眸扫视全场,眼神过处,每個人的反应不一而足。 罗镇脸色惊疑不定,颇为恼怒的看了一眼赵斗。 在进九龙街之前,这位浑水袍哥的太子爷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赵鼎已经只剩一口气,连站都站不起来。 虎冢脸色冷硬如铁,两颊虎纹抽搐,神情如临大敌。 赵斗则是垂着脑袋根本不敢与赵鼎对视,十指抠入掌心之中,一副恐惧怯懦却又心有不甘的败犬模样。 赵鼎的目光在赵斗身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有淡淡的悲戚一闪而逝,随后对着罗镇笑道:“罗巡检,如果我刚才没听错的话,是你发话让况青云交人?” 罗镇眉头紧皱,沉声道:“是我说的没错,舵把子有意见?” “意见倒是谈不上,” 卧在抬撵中的赵鼎摇了摇头,伸手点了点虎冢,“老头我只是感叹往日狗一样在我脚边乞食的货色,如今居然也敢对我龇牙咧嘴了。” 此话一出,祭刀会人群中立马一阵骚动。 不少视虎冢如父亲的‘十贵’级干部眼露杀意,恨不得立马冲上前将赵鼎撕碎。 唯独被点名辱骂的虎冢始终保持着缄默,只有耳垂上虎纹耳饰在无风自动。 “不错啊虎冢,看来你这些年在罪民街还是有点进步,知道咬人的狗不能乱叫。不过你押宝在赵斗身上,实在是一手昏招。” “够了!” 罗镇不满的横了沉默的虎冢一眼,开口将赵鼎打断。 “本巡检今天是来解决矛盾的,不是来看你赵鼎摆威风的!今天我必须把杀人凶手带走,否则这件事传到总巡检大人耳中,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罗镇已经没有耐心再跟赵鼎打太极,直接摆出巡检的官威向赵鼎施压。 “既然罗巡检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赵鼎要是再不给面子,那就太不识抬举了,不过....” 赵鼎话锋一转,“不过袍哥会要是就这样把李钧交出来,我立马也要被手下的兄弟们掀下这架抬撵。” “赵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罗镇怒道。 形如枯狮赵鼎微微一笑,浑身散发出彪炳的霸气,“我的意思,祭刀会如果想要回场子,那就要按照我袍哥会的方式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虎冢这时候终于有了反应,只见他朝着怒发冲冠的罗镇微微躬身后,对着赵鼎说道:“那就请鼎爷你划下道来。” 赵鼎冷声道:“大家都是贫民窟混饭吃的穷苦人,那自然是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 “今天有罗巡检在,袍哥会也不以多欺少。人是李钧杀的,那就在小辈之间解决。” “我看伱们祭刀会的‘十贵’今天也都到了。虎冢你选个人上拳台,如果能打的赢李钧,那他这条命就交给祭刀会。” “好!”虎冢答应的十分干脆。 就在同时,一直垂着脑袋的赵斗突然仰起头,满脸狰狞的盯着抬撵上的老人,用颤抖的声线吼道:“我要加注!” 况青云怒不可遏,大骂道:“赵斗你个丧心病狂的畜生!” 赵斗疯狗一般吼道:“况青云你他妈给我闭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赵鼎消瘦干枯的脸上浮现浓浓的悲哀,缓缓道:“你要赌什么。” “我拿命跟你赌,赌浑水袍哥舵把子的位置!” “我答应你。”赵鼎目光犀利如刀,口中一字一顿。 况青云面露焦急,“鼎爷!” 赵鼎摆了摆手,眼睛看向李钧,“阿钧,今天的事是大爷对不起你。如果你不愿意上台,我现在就可以送你离开成都府。” “哼,好大的口气!”罗镇冷哼一声,对赵鼎的话十分不满。 赵鼎对罗镇的怒火置若罔闻,依旧对着李钧笑道:“别担心,今天谁也威胁不了你。一个濒死的老人,疯起来谁也挡不住。” 老人说完这句话,拳场内霎时陷入寂静。 所有人都在等着李钧做决定。 李钧抬头环视周围的浑水袍哥,他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并不长,对这些面孔几乎都很陌生,唯独对那一双双炽热眼神极为熟悉。 那些在仓库中和祭刀会倭寇以命换命的袍哥弟子也是这样的眼神,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我打,刚好祭刀会的人我还没杀够。” 李钧的回答同样斩钉截铁。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选择逃避,就算赵鼎会真的送他出成都府,九龙街今天也势必要血流成河。 这些无辜的浑水袍哥中,有很多人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而且如果赵斗取代了赵鼎,他还将面临袍哥会和祭刀会无休止的追杀。 “好!” 赵鼎深深看了一眼李钧坚毅的面容,再次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眼满脸癫狂的赵斗。心中的悲闷一时堵在胸口,让老人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浪刃,祭刀会的荣誉就交给你了。” 虎冢微微侧头,身后一名穿着宽大和服的倭寇迈步上前,正是祭刀会‘十贵’之中的头名浪刃。 “搞啥子,要玩刀是吧!老子们奉陪到底!” 况青云操着一口蜀地腔调骂骂咧咧,在李钧惊异的眼神中,如同变魔术般从宽大的衣袖中抽出一柄带鞘长刀扔给了过来。 “杀倭寇还是要用这玩意儿才尽兴。” 李钧拔刀出鞘,一抹冷冽寒光从鞘中流出,响起清脆铿锵的连绵刀吟声。 刀柄长如成人小臂,刃长超过一米,幽蓝的淬火纹路自刀镡蔓延而下,刃口锋芒令人不寒而栗。 这种形制的武器李钧第一次见,不由疑惑问道:“这是什么刀?” 况青云清秀的面容上戾气横生,狞笑道:“我大明帝国专门修理倭寇的戚家刀!” 第12章 雄起 “虎冢,你的人有没有把握?” 罗镇看着拳台上按刀而立的两人,眼底深处有一丝红光跳动。 在他的视线中,李钧和浪刃的皮肤骨骼被层层解析,就连血肉深处的内力清晰可见。 从强度上来看,两人注入的都是八品内功,而且境界相差无几。 “大人您放心,浪刃就是一台杀戮机器。只要对手实力在序列之下,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对于浪刃的实力,虎冢十分自信。 流川坦和焰鬼虽然同样名列‘十贵’,但只是其中排名垫底的角色,近身搏杀的实力并不算太强。 反而是身上没有机械义肢和植入物的浪刃,才是祭刀会年轻一代中实力最强的成员,甚至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序列之中。 “你是个知道轻重的人,我相信你的选择。” 见虎冢信誓旦旦,罗镇心中大定,开启了扫描功能的金属义眼看向抬撵上的赵鼎。 结果当然毫无收获,那件黑色的大氅似乎能够屏蔽外界扫描。 罗镇眼珠移动,落在况青云身上,蓦然一愣。 “你看你爹呢!” 罗镇眨了眨眼,眼皮快速抖动,颅骨后的芯片快速刷新义眼中加载的程序。 片刻之后,罗镇确定不是金属义眼的故障,而是况青云的身体内部真的浮现出了这几个字。 他也是兵道序列! “虎冢,这个况青云必须要死!” 罗镇突然爆发的强烈杀意让虎冢一头雾水,不过赵鼎死后况青云肯定也是清洗对象,这种顺水推舟的事情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好的,大人。” 九龙拳台又叫‘血金台’,往日一场拳赛的赌注高达十几万大明宝钞。 不过和今天的赌注比起来,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在上百双眼眸注视中,李钧和浪刃几乎同时而动。 浪刃踏步前冲,风衣后摆猎猎作响,一道寒光从腰间曳出,斩出刺耳的破空啸音,裹挟着浓烈的杀意劈向李钧的面门! 倭国九品刀术,拔刀斩! 李钧的反应同样迅速,抬刀一踹,戚家刀刀鞘如同一支劲弩飞射而出,撞在刀光之上炸成片片碎木。 双手持刀,戚家刀几近半人长短的刀身以泰山压顶的态势怒斩而下。 两刀相撞,爆出一声尖锐的金属嗡鸣。 炸散的火花中,两人四目相对,杀机满溢! “给老子跪下!” 李钧一声暴喝,青筋缠绕的双臂肌肉块块隆起,经过八品内功青帝决淬炼过的体魄爆发出恐怖的巨力,不断压向浪刃。 短短数十個小时内经历了算计、出卖、伏杀的李钧,此刻浑身戾气滔天,眼眶中血丝缠绕着瞳仁,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劈了这个倭寇! 武士刀上传来的巨大压力让浪刃眉头一皱,立刻明白戚家刀这种武器在较力上的巨大优势。 丰富的近身搏杀经验让他瞬间变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脚下步伐挪动。 武士刀贴着戚家刀修长的刀身滑动,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竟以黏刀卸力方式将戚家刀荡开。 浪刃侧步闪到李钧身侧,弓步拔背,武士刀迅猛如落雷,劈在戚家刀最薄弱的侧面。 铛! 声如撞钟,穿金裂石。 李钧感觉手腕一重,戚家刀不受控制的向下坠去,狠狠劈在拳台地面上,崩起块块碎石。 “无脑的蠢货!” 浪刃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抬臂横斩,刀刃掠向李钧的咽喉。 在拳台下围观的上百名浑水袍哥眼中,此刻胸前中门大开的李钧已经没有任何抵挡的办法,口中不由自主发出一阵阵惊呼和哀嚎。 颈后插着折扇的况青云脸上阴云密布,身体不着痕迹的朝着罗镇的方向微微转动,机械义肢预热的细碎嗡鸣声从衣袍下传出。 不难猜到,等拳台上李钧身死的瞬间,这位袍哥会圣贤二哥立马就会扑杀向罗镇。 “杀了他!”赵斗振臂狂呼,神情癫狂到了极致。 虎冢神情严肃,双手十指张开,指间有蓝色的电弧不断跳动。 祭刀会众人全部围拢在他左右,严阵以待,做好了应对袍哥会翻脸的准备。 拳台上厮杀还未尘埃落定,台下已经是波橘云诡。 唯有抬撵之上的老人依旧面色如常,似乎根本不担心李钧会落败。 “老子的红旗五哥,也是个小倭寇能杀得了的?” 赵鼎干裂的嘴唇微动,声音细微,几乎是自言自语。 就在老人话音刚落的瞬间,台上果然异变惊起! “死!” 浪刃吐气暴喝,手中武士刀闪电般横切而出,刀势凌厉绝伦。 但直到持刀的手臂完全伸展,浪刃依旧没有从刀刃处感觉到那种切开血肉的快感! 李钧的身影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诡异的向后荡开一寸,堪堪让开这势在斩首的一刀! “身法?!八卦游身步?!” 身为天府戍卫巡检的罗镇眼光极其毒辣,一眼便认出了李钧使用的身法,本已经咧开的嘴角蓦然一紧。 几乎已经扑杀而出的况青云强行止住功率已经攀升至最大的机械跟腱和小腿人造肌肉。 脚下的水泥地面龟裂开来,浑身白皙到几乎看不见毛孔的皮肤泛起一阵殷红。 站在他对面的虎冢同样神情惊讶,手指间跳动的电弧发生了一瞬间的紊乱,一股皮肤烧焦的白烟徐徐升起。 所有涌动的暗流都因为李钧这堪称暴戾的一脚,戛然而止。 这三名入了序列的高手,脑海中同时冒出和死去的孙九一模一样的困惑。 “这个李钧居然注入这么多武学,他难道就不怕基因崩溃?” 在他们的认知中,晋升武道序列有两大关键要点,一点是保持血肉的绝对完整,不能接受任何的义体改造和植入物。 另一点就是维持基因的稳定,这就要求武者不能注入太多的武学,否则人类未解锁前孱弱的基因很容易崩溃。 即便是号称祭刀会‘十贵’第一人的浪刃,也只注入了一门八品内力和一门八品刀术。 这已经是他基因承载能力的极限。 浪刃根本没想到李钧居然注入了序列之下作用并不明显的身法,成功躲开了自己的必杀一刀。 不过他的错愕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头顶已经有凶恶的劲风扑到。 李钧没有选择挥动略显笨重的戚家刀,而是以左脚为支撑点,右腿如利斧砍向浪刃的头颅。 已经没有躲闪空间的浪刃只能竭力挪开脑袋,以肩膀硬抗李钧的重腿。 咚! 浪刃没有做好受力准备的双膝猛然一软,再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力量,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此刻拳场内一片死寂, 抬撵上,赵鼎神情豪迈,突然大声喝道:“雄起!” 苍老厚重的怒音回荡,上百名骤然回神的浑水袍哥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扯开嗓子放声怒吼。 “雄起!” 第13章 武九暴徒 吼声如浪,袭卷全场。 双膝跪地的浪刃置身在浪潮的最中心,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淡定,眸光平静如水。 只见他手腕翻动卷刀迫开李钧,一个乌龙绞柱拔身而起。站稳的瞬间毫不停滞,狠辣刀势如暴雨向前泼洒。 身前寒光刺骨,李钧却感觉体内的鲜血势如沸水,身体深处传出的门锁震颤的铿锵声更是越来越清晰! “八品之力,血战之境。敌死之刻,破锁之时。” 李钧呢喃自语,这句话的内容就是在大明民间几乎人人皆知的武道序列九的破锁仪轨! 和其他序列的破锁仪轨比起来,这条仪轨的内容只能用简单粗暴来形容。 要么在血战之中晋升,要么死在敌人的刀下。 高风险、低回报,所以在大明帝国中选择武道序列的人不多,能够成功晋升的人就更少了。 因为在三教九流中,不少序列道路的晋升根本不需要‘从序者’去玩命。 能够人为筑基的道家、改造脑域意识的佛门,以及装植六艺芯片的儒教,只要你的基因天赋不要烂到无可救药,就能安安稳稳解锁晋序。 甚至就算你是废物也没有关系,李钧就曾听说过九流之中有一流名为‘农家’。 这条序列能够通过调整人类的基因序列,实现‘柔性解锁’,让一个废物变成天才。 帝国内绝大部分的生物科技公司的研发人员都是这条序列的‘从序者’。 不过上述的这些序列不要命,只要比命更珍贵的东西——钱。 富人靠砸钱,穷人靠玩命。 李钧此时有种强烈的预感,当浪刃死在自己手上的那一刻,自己就能破开第一把基因锁的桎梏,成功晋升武道序列九—暴徒! 戚家刀单刀起势,李钧如同一名背靠深渊的过河卒,以一股无法阻挡的骁勇气势撞进浪刃的阴冷刀势之中。 两刀碰撞发出密集的铿锵声,刀光破碎之后立马再度卷起。 速度之快让台下不少没有植入人造义眼的浑水袍哥根本反应不过来。 和浪刃比起来,注入了身法武学的李钧在移动速度上占据主动。 可让人诧异的是,李钧此刻却毅然选择放弃了身法优势,以略逊一筹的九品刀法单刀法选和对方硬碰硬。 “雄起!” 浑水袍哥的怒吼声此起彼伏,浪刃的心境却无法再像刚才那样保持岿然不动,因为他很清楚李钧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面硬碰,这才是血战! “血战之境,这个明人想拿自己当晋序破锁的祭品!” 没有人愿意当别人的祭品,更何况是同样只差一步就能晋序破锁的浪刃。 只见他咬紧牙关,手上武士刀挥动更加迅猛。 又是一次粗暴至极的碰撞,浪刃双脚犁着地面向后横溢数步。 头顶一丝不苟的月代头早已经被汗水湿透,眼眸微微下垂,带着余悸看向自己持刀的双手,虎口处血肉模糊。 李钧胸口处的衣服支离破碎,能够清晰看到一条条如婴儿嘴唇般的密集刀口。 “咔哒!” 喧嚣的拳场此刻一片寂静,武士刀归鞘的声音清晰可闻。 浪刃身形俯到极低,婆娑的黑色风衣拖曳在地上,如同一朵盛开的黑莲。 他左手扣住刀鞘,右手虚握刀柄,一身杀机不断攀升。 “你赢不了我。” 浪刃声音笃定,如同在陈述一個已经发生的事实,“等我晋升之后,我会把你的名字纹在身上,因为你的灵魂会让我更强。” “国都被我们亡了,还没学乖?” 李钧落步极重如同擂鼓,长度超过两米的戚家刀拖曳在地,刀尖划过地面的摩擦声让人浑身汗毛直立。 “那就让我帮你回忆回忆,千年前明人是怎么宰伱祖宗的!” “雄起!” 在上百名精壮袍哥的奋声嘶吼声中,李钧最后一步踏下,身形飙射向前。 戚家刀势如劈山,向着浪刃的头顶压下! 同一瞬间,拳台上绽开的黑莲猛然破碎。 浪刃拔身而起,一道惊雷从刀鞘中掠起,撩向李钧的咽喉! “来了!” 罗镇负在身后的双手骤然紧握。 虎冢同样死死盯着拳台,口中喃喃自语:“浪刃,祭刀会不能输啊!” “雄起!” 况青云高举双臂,秀气的五官兴奋到扭曲。 这一刻,就连没有注入武学的普通浑水袍哥都知道,这一刀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哗啦..哗啦..” 门锁摇晃的声音几乎占据了浪刃的脑海,这一刻时间仿佛定格,如同电影般一帧一帧慢放。 这是破锁晋序的状态! 他甚至能够看清戚家刀刃口反射的寒光和李钧锋利的双眉,以及对方嘴角露出的一丝冷笑。 还有眼中一往无前的果决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玄之又玄的状态让浪刃心生狂喜,感觉胜利已经近在咫尺。 “嗯?!” 就在这时浪刃心跳突然一顿,他这时候才惊觉,李钧竟然是单臂持刀,另一条手臂如同盾牌般挡在自己的拔刀斩前。 “他怎么敢?!” 武士刀切开血肉,斩断经脉,最后深深嵌入坚硬的臂骨之中。 可让浪刃惊骇的是,这一刀竟然没有将李钧的手臂直接斩断! 他突然醒悟为什么李钧的身体这么坚硬,这个明人居然还注入了护体功法! “他的基因为什么这么强?” 这个问题,浪刃注定得不到答案。 噗呲! 用一臂重伤换来出刀的机会,戚家刀锋刃之前再无阻挡。径直剖开浪刃的半个身体,最终力竭停在胸腔中段。 【获得精通点40点】 喷溅的鲜血染红了李钧的半边身体,也成功冲开了他体内的第一把锁。 一股莫名的悸动从他身体最深处涌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渺渺冥冥落锁声响,仿佛一把尘封多年的虚幻之锁终于被打开。 霎时间,无数强烈的怒意一股脑涌上李钧的心头。 不忿腐儒掌权,不忿信仰愚民,不忿机械横行,不忿亵渎血肉。 心有怒意拔刀相向者,是为暴徒! 戚家刀在掌中不住颤鸣,李钧额角青筋暴起,感觉眼前的尸体异常的刺眼。 他咬紧牙关,竭力压制住心底抽刀碎尸的念头,快速拿出那装有白色液体的注入器扎进大腿。 大剂量的镇定剂可以缓解晋升暴徒序列之时产生的怒意。 片刻之后,李钧沉重的鼻息渐渐平复,看着浮现在视界之中的面板信息,脸上终于露出了开怀的笑意。 【品级】:武道序列九—暴徒 【技击】:单刀法选(九品中期33/100) 【身法】:八卦游身步(九品初期12/100) 【练体】:铁布衫(九品中期5/100) 【内功】:青帝诀(八品中期4/100) 【精通点】:140(100点为晋升获得) ................ “赵鼎,恭喜你啊,袍哥会再添一名从序者。” 罗镇看似平静,唯有不断抽搐的眼角暴露了他心底的怒火。 赵鼎笑着回道:“这也是托罗巡检的福,否则李钧也不可能找到这么好一块垫脚石。” 罗镇冷哼一声,朝着虎冢递过去一个眼神,后者立刻伸手拉住烂泥般倒在地上的赵斗的衣领,转身就准备往拳场外走去。 但四周密密麻麻的人影却汇聚在他们身前,形成一道人墙挡在拳场的出口。 罗镇扫视身前一张张充满敌意的面孔,回头看向赵鼎,冷声道:“舵把子,你什么意思?” “我也想问问罗巡检,你什么意思?” 第14章 械心 “本官现在怀疑赵斗涉嫌买凶杀人,要带他回戍卫局审问,你要拦我?” 罗镇要带走赵斗,因为这个人还有价值! 今天这场局他虽然输了,但只要赵斗还在自己手上,等赵鼎一死,他立马就能以调查案件为借口,再次将手伸进九龙街。 “官字两张口,你想说什么都行,但不代表能乱说。”赵鼎脸色一片漠然,言语间不再客气。 “你要缉拿凶手,这是法理,我给了你面子,不过你养的狗不争气罢了。刚才赵斗赌了命,那他就必须把命留在九龙街,这是情理。巡检大人难道不给袍哥会面子?” “情理大不过法理!”罗镇朗声喝道,抬手指着周围聚拢的浑水袍哥弟子,“本官现在就要带赵斗走,我看谁敢拦我?!” “好大的官威啊!可惜,我已经老了,管不住手下的人了。” 赵鼎长叹一声,枯枝般的手指从大氅中伸出,敲了敲座椅的扶手。 李钧和况青云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暴身而起,朝着躲在祭刀会人群中赵斗冲去。 【消耗精通点88点,八卦游身步提升至(九品中期0/100)】 【消耗精通点52点,青帝诀提升至(八品中期56/100)】 刚刚到手的精通点被李钧一次性花的干干净净,不过效果同样立竿见影,爆发出的速度和刚才相比几乎超出一倍有余。 祭刀会‘十贵’中名列前茅的高手豹影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被一记凶狠的膝撞轰在面门。 咔嚓! 豹影的头颅向后折叠一百八十度,后脑勺几乎贴着自己的脊背,断裂的脊骨刺破气管,动脉中的鲜血喷出半米高度。 呼! 侧面有劲风袭来,李钧不闪不躲直接鞭腿抽了过去,以小腿被削掉一块血肉为代价,将另一名持刀的祭刀会干部扫飞出去。 那人摔落在人群中,立刻被严正以待的浑水袍哥砍成了烂泥。 与此同时,在祭刀会内名列‘十贵’次席,仅在浪刃之下的戮手丢下一具被折断脖颈的尸体,对着李钧露出嗜血的笑意。 “重伤的武道序列九,嘿嘿嘿嘿,杀了你我立马也能晋升序列....” 戮手的意淫还没结束,额前垂落的紫色头发突然被狂风吹起,视线突然陷入黑暗,紧接着眼窝传来让人无法忍受的刺骨剧痛。 “啊!!!!” 李钧从戮手的眼眶中拔出两根血红的手指,甩开上面粘腻的组织和破碎的植入物零件,转头看向况青云方向。 在战局的另一端,这位儒生打扮的浑水袍哥展现出与外形极不相符的恐怖暴力,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宛如人形暴龙。 凡是挡在他身前的祭刀会干部全都被一拳轰碎身体,炸开的血肉很快就将青色长袍染的通红。 眼看自己麾下的‘十贵’尽数死绝,虎冢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心痛,自始至终站在罗镇的身旁,像一条护主的忠犬。 “让整个祭刀会因为伱的野心陪葬,虎冢,罗镇到底许诺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这样丧心病狂?” 抬撵上,赵鼎凝视着神情麻木的虎冢,不禁皱了皱眉头。 啪嗒! 一只脚踏入粘稠的血泊中,液体在狂暴的力量下四处飞射,露出地面上蛛网般的裂缝。 青袍变血袍的况青云如同炮弹袭出,脊背摆动到一个极其夸张的幅度,积蓄全身力量的右拳从腰间轰出,直奔虎冢头颅! 虎冢面对气焰滔天的况青云毫不畏惧,同样一拳迎了上去! 下一刻,拳场内蓦然爆发出大片刺目的电光,仿佛爆开了一颗巨大的闪光弹,一时间无数浑水袍哥捂眼惨叫。 等他们恢复视觉,赫然发现况青云的拳头被虎冢单手扣住,无数的雷光从虎冢的指间跳出噬向况青云。 况青云手臂上的皮肤如同融化的蜡烛,不断溶解剥离,露出藏在仿生皮肤下的银白义肢。 “雷部天兵核心?!” 况青云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仿佛遭到雷齑的并不是他,啧啧有声道:“怪不得堂堂祭刀会的会长要给天府戍卫当狗,罗镇还真他妈够大方啊!” “你的力巫核心难道不是赵鼎赏的?”虎冢语气嘲弄,“你不过也是条家犬。” 此话一出,况青云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冷声道:“把赵斗交出来,不然老子拔了你这颗心,断了你的序列道路,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虎冢冷笑道:“大言不惭,你那颗械心还能泵出多少力气?” 况青云瞳底的红光一刹亮过一刹,被虎冢抓在掌心中的拳头不断震颤,“碾死你这只电老鼠足够了!” 虎冢冷哼一声,五指间炸出更多的电芒,沿着况青云的手臂不断蔓延,想要一举摧毁对方颅内的芯片。 就在这时,李钧的身影浮现在虎冢身侧,腿影如刀,直接将弥漫的雷光抽的粉碎。 砰! 虎冢身形向后暴退,双腿电弧跳动扎入地面不断卸力,在拖曳出一条数米长的碎石路后终于停下。 “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力量,这個李钧的基因竟真有这么强悍?!” 虎冢放下交叉挡在身前的双臂,露出一双惊疑不定的眸子,手腕处能够看到明显的凹陷。 他抬头看了眼并肩而立的李钧和况青云,脸上露出一丝凝重。 虎冢虽然是一名老牌的兵道序列九,但要以一己之力对付两名序列者,心里还是没有把握。 可到了这一步,他已经压上了全部身家,就算胜算不高也只能放手一搏,除非.... “虎冢,到此为止吧。” 从冲突爆发开始始终沉默的罗镇,终于开口。 此刻拳场内诸多以为胜券在握的浑水袍哥猛然惊出一头冷汗,能当上一区巡检,罗镇也是一名序列者! 而且还是毫无伤势,战力保持完整的序列者。 可他们忽略了一点,从始至终,李钧和况青云都没有向罗镇动手的意思,罗镇的双手也一直背在身后。 双方似乎默契的恪守着一条底线,都不敢逾越。 “罗爷......” 虎冢看向罗镇,欲言又止。 罗镇根本没理会他,而是盯着抬撵上的老人,沉声道:“从今天开始,天府戍卫局一定会好好照顾九龙街的生意,和袍哥会的兄弟们多沟通沟通感情。” 赵鼎哈哈一笑,根本不把罗镇的威胁放在心上,朗声道:“我代表袍哥会众兄弟,多谢罗巡检!” 罗镇面色阴沉,转身向着拳场外走去,虎冢沉默着跟他在身后。 这一次,没有人再阻拦他们。 当拳场内再无外人,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那团瘫软在地上的烂泥。 “把他带过来。” 第15章 所谓永生 “我很失望。” 赵鼎消瘦的身体在抬撵中缓缓坐直,犀利的眼神俯视着跪在前方的赵斗,“你懂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哈哈哈哈哈....” 眼睁睁看着罗镇离开,赵斗显然已经预料到了自己接下来的结局,原本颓然的头颅猛的抬起,眼中再无一丝惧意,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仇恨。 “不就是因为老子没有陪你玩父慈子孝的戏码,反而想夺你的位置,要你的命?” “要不是祭刀会这群废物,现在跪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你啊!赵鼎!” 赵斗最后两个字咬的极狠,呲牙咧嘴像一头凶恶的鬣狗,肆无忌惮宣泄着恶意。 “看来到了现在,你还是没看明白啊!” 赵鼎眼中是浓郁到化不开的失望,在他看来赵斗依旧是如此天真懵懂。 “争不是错,但要赢得起,更要输得起!哪怕是死,也不要怨天尤人!” 老人怒目横眉,声音中带着滔天的怒火。 “老子不失望伱篡权夺位,而是失望你居然连一个基因崩解到了濒死关头的老头都斗不赢!” “老子不失望你阴狠毒辣,而是失望你居然吃里扒外,攀附外人!罗镇是什么人?那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饿虎也是你他妈的能驱使的?” “如果你赵斗今天能赢,老子就算跪在这里也能笑的比谁都大声!因为你是我的子孙!” 咆哮的赵鼎如同一只苍老的雄狮,干枯的身躯散发出令人畏惧的气势。 赵斗脸色苍白如纸,眼中有不忿、后悔、恐惧各种情绪交织变幻,最后变成歇斯底里吼叫。 “如果你愿意把舵把子的位置传给我,我为什么要反水?!” “因为你无能!我赵鼎打下来的江山,不可能交给一个废物!” 赵鼎挥手指向周围缄默不语的浑水袍哥,“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些同袍弟兄!” “如果我把他们交给你,你能带着他们生存下去吗?” 赵斗红着眼睛张开嘴巴,可还没说出一個争辩字眼,就被赵鼎盖棺定论。 “你不能!” 三个字,字字铿锵,却碾碎了赵斗眼中最后一丝神光。 “你只会被罗镇和虎冢吃的不留一丝,浑水袍哥也会在你手上败的干干净净!” 赵鼎说完这句话,疲倦的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神情呆滞的赵斗,枯枝般的手臂在空中挥了挥。 “咱爷俩一起死吧,否则我死了,你在这个世道也活不下去。” 老人话音刚落,站在赵斗身后的况青云突然伸出手臂,五指如刀直接插进赵斗的后颈。 噗呲一声,赵斗埋在脖颈处的生物芯片被硬生生拔了出来。 “额.....啊.....”,赵斗瞳孔涣散,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呓语。 后颈的伤口像是损坏的花洒,不断喷溅出乳白色的仿生血液。 赵斗的血里没有一丝红色。 为了得到赵鼎的认可,他早已经把自己改造的不像人类。 可即便如此,他到死都是赵鼎眼中的废物。一个在长辈死后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的废物。 况青云夹着芯片的手掌掌心滑开,弹出一块火柴盒大小的黑色匣子。 李钧认识这个东西,这是一个构筑黄粱梦境的主机,而且从这么袖珍的体积来看,这台主机的运算功率并不高。 模拟出的黄粱梦境应该只能维持五年左右的时间线,然后就会不断重置,循环往复。 李钧眼中蓦然浮现彻骨的寒意,他突然明白了赵鼎想干什么。 “鼎爷,真的要这么做吗?” 尽管自己同样看不起赵斗,但况青云在将承载赵斗意识备份的生物芯片插入主机之前,依旧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况青云的问题并没有立刻得到回答,直到良久之后,抬撵上才传出赵鼎疲惫却坚定的声音。 “能生活在快乐的梦境里,这对于阿斗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 况青云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不再犹豫,将芯片插入主机的接口。 咔哒。 黑色的匣子上有红色灯光亮起,这是意识上传成功的标志。 赵斗的肉体已经死亡,意识却获得了‘永生’。 只不过这样的‘永生’很短暂。 况青云双手捧着主机走到抬撵旁,轻轻放在赵鼎的膝上。 直到此刻,这位冷酷无情的浑水袍哥舵把子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悲伤,枯枝一般的手掌来回摩挲着黑匣,嘴唇微微颤动。 “赵鼎先生,请控制情绪,请控制情绪!” 维生设备发出刺耳的警报,两名神情呆滞的仿生人语气生硬的提示着赵鼎。 赵鼎深吸一口气,很快便平复了自己的心情,随后睁开眼睛看向李钧。 “阿钧,赵斗出卖你的事情我并不知情。包括青云用八品内功封你的口,也不是我的意思。如果我知道,不会让他们这么做。” 赵鼎的声音十分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普普通通的事实。 况青云身上再无半点跋扈的气焰,老老实实束手站在一旁,歉声道:“是我的错,鼎爷。” “今天受伤和丢了命的兄弟,我会出钱妥善赡养他们的家人,此外,我再单独给你三十万大明宝钞的补偿,如何?” 赵鼎的态度很诚恳,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卑微,身为袍哥会的舵把子,他根本用不着向李钧解释这么多。 无论赵鼎说的话是真是假,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给足了李钧面子。 否则就算是他拿李钧做局来钓罗镇这条恶鲨,李钧又能有什么办法? 杀了赵鼎泄愤? 只要李钧有这种想法,立马就会被乱枪打成筛子。 武道序列九的从序者勉强可以算超人,但超人也不是神。 脑袋挨了枪子,一样要死。 今天的冲突没人动枪,那是因为有罗镇天府戍卫巡检的身份摆在那里。 这层身份是保护,也是桎梏。包括罗镇自己,都被这层身份绑住了手脚。 因为一旦发生大规模驳火,整件事情的性质立马就变了。 黑帮仇杀和武装冲突,这两个词的含义天差地别。 无论是天府戍卫局高层,还是站在赵鼎身后的人,都不想看到九龙街爆发枪战。 不过现在,赵鼎已经没有了这层顾虑。 他如果想要枪杀李钧,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李钧微微垂着头,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淡淡说道:“我代死去的兄弟,多谢鼎爷。” 第16章 交易 “虎冢虽然还没死,但祭刀会已经算毁了,赵斗也落得个在他人眼里生不如死的下场。” 赵鼎话音一顿,神情肃穆道:“但这场风波还没过。” 李钧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头,立马明白赵鼎的意思,“鼎爷你是说罗镇还会卷土重来?” 赵鼎扬了扬手,四名精壮汉子立马轻轻放下抬撵,拳场内的浑水袍哥也随即往外退。 就连那两名涪翁集团出品的仿生护工都被赵鼎强行驱逐了出去。 片刻后,偌大的九龙拳场只剩下李钧、赵鼎和况青云三人。 还有满地的尸体和横流的血色。 “罗镇要是丢了这么大的面子还能忍得下去,他就不是鸡鹅区的巡检了。” 赵鼎十分笃定说道:“他肯定会再对袍哥会下手,而且下一次必然要跟我们分出生死。” 对于赵鼎断定罗镇会反扑,李钧并不意外。 毕竟堂堂戍卫局巡检,虽然连个九品官都算不上,但也是个实权人物。 况且还是被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一個黑帮给落了脸面,这要是不找回场子,罗镇在戍卫局内也要沦为笑柄。 可李钧有些不理解赵鼎为什么要选择跟罗镇死磕下去。 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放不下? 赵鼎如同读心一般,看透了李钧的心中想法,沉声道:“不是我不放,而是不能放。” “李钧,你知道为什么成都府会容忍鸡鹅区这样一颗毒瘤的存在吗?” 李钧沉思片刻,略带迟疑回答道:“为了稳定?” 鸡鹅区位于成都府的最南端,和青阳、神牛两个生活区相毗邻。 区与区之间虽然没有到设立隔离高墙、拉高压电网的地步,但却有天府戍卫带着仿生城卫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逻。 整个区域的管理内松外紧,进来容易出去难。 这样的管理模式形成一个囚笼,将整个成都府所有的罪民和贱民集中在一起,防止流溢到其他区域犯罪。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赵鼎笑了笑,抬手指向九龙拳场的穹顶。 李钧抬眼看去,这时他才发现九龙拳场的天花板下竟然绘着一尊金身破损的巨大佛像。 佛躯残破,露出其中老旧的机械结构,失去动力源的佛轮沦为挂脑后丑陋的铁圈。 佛陀座下是一个由大明宝钞堆砌而成的莲花宝台,一半金身、一半义肢的佛陀端坐其上,宝相庄严、气度凛然。 宝座下有龙飞凤舞喷漆字体,写着资本菩萨四个大字。 赵鼎语调感慨,“这才是鸡鹅区能够一直存在的真正的原因,利益!” “没错,鸡鹅区是一个垃圾场。但这里同时也是这座城市不可缺少的下水道,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都会从这里流通过。” “能让意识沉沦的非法黄粱梦境,成本不过一千大明宝钞,却能反复利用让你赚到上万。” “义肢、芯片、经脉、丹田.....,这些普通人努力一辈子都买不起的东西,在鸡鹅区的价格却很低。或许你会觉得这些黑作坊出产的机械植入物是劣质品,但对于陷入绝望的人来说,这些是救命的稻草。” “你用过的武学注入器,在武道门派凋敝之后,最大的出品方是大明兵部。你我这些贱民敢去兵部买吗?不敢,但在鸡鹅区伱买得到。” “就算是真人家奴,在这里也有人敢卖!” 赵鼎的声音振聋发聩,一句句凿进李钧的心间。 隐藏在大明帝国繁荣昌盛的表象下的真相,在李钧的脑海中逐渐清晰。 “这样一个地方,在外人眼中是垃圾场,在懂行人眼中却是黄金遍地。而我们这些人,就是被人挑选出来的管理者。” 管理者?李钧心头凛然,说白了就是替死鬼。 “无论是祭刀会、安南帮、袍哥会,还是朝鲜帮这些小的帮会,不过都是别人的傀儡罢了。” “我们根本没有放手的资格。如果输了,就是死路一条。” 赵鼎垂下眼眸,深邃的眸光直视李钧的眼睛,“我虽然已经跟死差不多了,但那些跟我吃饭的兄弟都还要活下去。” “袍哥会如果出局,他们的下场也会很惨。” 李钧看着神色肃穆的赵鼎,没来由想起乌鸦华的那句话: 赵鼎虽然是个混蛋,但对的起‘袍哥’这两个字。 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对现在的赵鼎来说是个巨大的负担。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身旁担忧的况青云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继续说道: “你已经晋升了武道序列,按照帝国法令不再是贱民,随时可以脱离袍哥会。” “所以我现在不以舵把子的身份跟你对话,而是想跟你平等的做笔交易。” 李钧抬手刮了刮眉毛,问道:“什么交易?” 赵鼎说道:“我出钱,你杀人,公平公正。你放心,况青云都能拿出一份八品内功,我好歹是袍哥会的舵把子,棺材本比你想象的厚。” 李钧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道:“罗镇是天府戍卫局的巡检,官方的人。如果他真的不要脸面让派天府戍卫动手,我一个小小的武道序列九能有什么作用?” “袍哥会同样不止我们浑水一支。如果罗镇真的敢动用戍卫局的力量,那自然有人会出面收拾他。” “不然为什么今天罗镇会带着祭刀会的人进九龙街,而不是天府戍卫局的人?” 见李钧依旧犹豫不决,赵鼎也不着急催促,而是笑道:“不着急,还有时间给你考虑,想好了再联系我。” “对了,顺便提醒一件事情。” 赵鼎突然话锋一转,李钧错愕抬头,湛黑的眸子蓦然一缩。 抬撵上的老人缓缓掀开身上的黑色大氅,露出枯枝一般的身体,松弛的皮肤像一个个大小不一口袋挂在他身上。 丹田位置已经看不见血肉,只剩下一个漆黑的空洞,甚至能够看见其中干瘪的脏器。 一股难以言语的刺鼻恶臭弥漫在空气之中。 “你知道我的基因为什么会崩解吗?” 李钧满脸震惊,呆愣的摇了摇头。 “年少贪心,为了追求武力注入了太多的武学,可序列却迟迟不能提升,最终耗尽了血气。” “等有了升序所需要的功法和仪轨,基因却也已经烂掉了。” 赵鼎脸上露出灿烂笑容,豪迈大笑。 “哈哈哈哈,老子曾经可也是一名武道序列九,纯粹的血肉信徒,鸡鹅区最强的暴徒!” 第17章 十二条序列 袍哥会内乱三个小时后,鬼街乌鸦诊所。 况青云看着一旁神色紧张,像是在被人割腰子一样的李钧,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修个骨头而已,李钧你干嘛这么紧张,这小妞还能杀了你不成?” 李钧仿佛没有听到况青云的调侃,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果不其然,下一刻有刀光突然乍起,从李钧耳旁划过,径直砍向况青云的脑袋。 铛! 刀刃嵌在况青云眉心,发出一声清脆的铿锵声,仿生皮肤裂开一条缝隙,露出植入在肤下的高强度陶瓷。 突遭重击的况青云两眼呆滞,甚至在少女拔刀的时候,还被带着向前趔趄了一下。 “血....血?!” 况青云看着滴落在自己衣袍上的白色液体,瞬间暴怒:“你这个女娃是不是疯了,拿刀砍我干什么?” 少女扛刀在肩,冷哼一声,“话太多,插了你。” “你他妈的.....哎哟!” 况青云一声惨叫,疼的浑身一颤,扭头怒道:“你又干嘛!” 乌鸦华耸了耸肩头,一脸无辜道:“不关我事啊,况二爷,是您自己在乱动呀。” 我动伱妈,你们爷孙两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况青云火冒三丈,正准备发飙,眼角余光却看见乌鸦华脸上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脑海中顿时跳出一個念头。 自己两条手臂都是机械义肢,早就不存在什么痛觉神经,这老头怎么能让我感觉到剧痛? 况青云感觉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直窜头顶,突然想起了许多关于鬼街医生的故事传闻。 这些传闻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不过核心就是一句话,得罪谁也别得罪鬼街医生。 否则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在给你治疗的时候偷偷植入些什么东西。 “咳咳,”况青云脸色一僵,清了清嗓子,“乌鸦华你这孙女...刀法真不错。” “你的头也很硬。” 乌鸦朵朵冷冰冰的回了句,丢下刀转身继续给李钧修复臂骨上的缺口。 “二爷您大度,别跟小丫头一般见识,您眉心那点缝隙我待会顺手就给你补上,不单独收费。” 乌鸦华微微一笑,继续埋头为况青云钩织双臂的人造皮肤。 李钧看着况青云吃瘪的样子,同样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又在笑什么?” 有杀气从脑后升起,李钧浑身一颤,心中暗骂怎么忘了还有个小心眼在旁边,急忙转移话题:“二爷,你走的是兵道序列?” 如此生硬的转移,让况青云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老子的两条机械义肢可还露在外面呢,你小子是不是眼神有问题? 李钧也察觉到自己的问题有些白痴,略显尴尬的挠了挠头,继续问道:“武道序列九的名称叫暴徒,那兵道序列九的名字?” 况青云擦着脸上的血,没好气说道:“兵九械卒。” “械卒?”李钧脑海中冒出况青云扒了皮之后的一副机器人,不由问道:“那兵道的核心就是自我改造了?” 况青云白眼还没翻过来,听到这话干脆就不动了,保持翻着白眼的状态,没好气道:“要是自我改造就能成为兵九,赵斗那种改造到只能一颗脑袋的人早就是了。兵道晋升的关键是械心!” 况青云话语突然一顿,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你小子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 还没等李钧回答,况青云便自顾自说道:“不过这也怪不了你,这些消息是懂的不会说,说的都不懂。” 在整个大明帝国,序列是平民实现阶级跃迁的唯一龙门。 所以各方势力对于序列的信息几乎都是敝帚自珍,在市面上流通的几乎是九假一真。 就这唯一的一真,售卖的价格却几乎都是一字千金。 李钧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已经在刻意收集有关序列的信息,但也只是了解了一些武道序列的东西。 对于其他序列的了解几乎还是空白。 “怪不得你敢注入那么多武学,啧啧啧,真是无知者无惧啊。” 李钧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 “那当然了,什么病也不是刚得就会有症状,但等到发病那就是药石无医了。” “你注入那么多门武学,就跟背着几座大山行走一样,武学境界越深,身上的负担就越重。” 李钧想起赵鼎那副干枯衰败的身躯,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那该怎么解决?” 这是一个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果然,况青云并没有回答,而是露出了一个你懂得的笑容。 李钧叹了口气,他明白只有自己答应赵鼎的交易,才能得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看来自己的金手指也不能乱用啊,不然一不小心把基因增幅崩了,那才是追悔莫及。 况青云看着神色阴郁的李钧,嘿嘿一笑,“不用担心,等过了这关,鼎爷自然会帮你解决。” 到了这一步,李钧也只能选择相信赵鼎,收拾心情继续问道:“对了,关于其他序列的事情,二爷你能给我讲讲吗?” 况青云在手术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其实我了解的也不多,你想问些什么?” “除了武道和兵道,咱们大明帝国还有什么序列?” “三教九流,一共十二条。” “三教我知道,九流都是哪一些?” “武、兵、法、农、杂、名、墨,还有阴阳和纵横。好像在西夷那边还有一些其他的序列,叫什么魔女、黑皇帝之类的,不过我也只是听说,还没见过。” “老爷子倒是提过一嘴,说他们那些是外道,容易招惹邪祟。” 李钧将这些信息牢牢记在心中,继续问道:“三教九流,这种说法,是不是因为三教比九流强?” “那当然了,”况青云点了点头,“谁的拳头大,谁在前面。原本三教原本也是九流之一,不过自从他们崛起后,就把自己抬出了九流,将武、杂、名这些没什么人的序列加了进来。” 况青云看了眼李钧,安慰道:“武道在原来也是一条大道,只不过提升难度太大,渐渐就没落了。” 对于况青云说的武道没落,已经进入武九的李钧颇有感触。 武道序列的竞争力确实不强,体魄强化的速度远远比不上义体移植来的简单粗暴。 像植入了力巫械心的况青云,爆发出的力量比李钧还要强横。 甚至是招式身法,也会被搭载了高等级的生物芯片的机械义眼快速破解。 唯一的优点就是没有明显的短板,内力带来的强化是全方位的。 两人说话间,乌鸦华已经完成了仿生皮肤的钩织。 乌鸦朵朵的手艺比起乌鸦华来还是差了些,还在慢条斯理的添着李钧臂骨的缝隙。 不过李钧也不敢多说什么,这小妞能给自己看病已经是给足乌鸦华面子了。 况青云放下挽起的衣袖,抽出那把铁扇子拿在手中,再次恢复翩翩公子的潇洒模样。 “行了,你继续治疗,我就先走了。” 况青云提醒道:“短时间千万别离开鸡鹅区,罗镇虽然不至于那么下作,但最好还是提防一下。” 等况青云离开诊所之后,一直埋头为李钧修复手臂裂缝的乌鸦朵朵突然开口。 “武道序列没有他说的那么差!” 第18章 雕版符咒和神识 “你说什么?” 李钧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乌鸦朵朵抬起头,清秀的脸上神情异常认真,一字一顿:“我说,武道才是大明帝国最强的序列!” “朵朵别瞎说。” 乌鸦华轻斥一声,停下收拾器械的动作,扭头对着李钧歉意道:“别介意,这丫头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那些莫名其妙的书。” 李钧心中腹诽,那些书可不是教人玩兵器的,是教人‘肉搏’的。 不过这个乌鸦朵朵的性格还真是彪悍,看禁书,玩长刀,张口闭口就要插人。 连况青云都敢拔刀就砍,丝毫不在乎对方袍哥会圣贤二哥的身份。 这哪里是女孩,简直比男人还要虎。 但有一点李钧看的真切,那就是乌鸦朵朵对于乌鸦华的关心不是做假。 这种感情在鸡鹅区的罕见程度,不亚于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揣着十万大明宝钞游荡在罪民街上。 孝道不差,就是有点癫。也不知道乌鸦华怎么把孙女养成这个性格。 李钧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在意,随后看着一脸执拗的少女,笑道:“可如今现实就是,武道在九流之中只是垫底的存在。” 乌鸦朵朵反驳道:“那是因为那些人都是懦夫,不敢去面对开发肉体的危险!机械只是弱者的逃避,血肉才是强者的武器!” 李钧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个喜欢武道序列的少女的幻想罢了。 “那三教呢?”李钧饶有兴趣问道:“它们难道也是懦夫?” 乌鸦朵朵像一头发怒的幼狼,恶狠狠道:“一群贪得无厌食民而肥的蛀虫,只会坐享其成,还妄想着成佛做祖,名留青史.....” 乌鸦华突然大喝道:“闭嘴!” “要不是因为它们,武道怎么会衰微,世道也不会沦为这样...” “乌鸦朵朵,我让你闭嘴!” 乌鸦华把手中的器械狠狠摔在地上,脸上罕见的露出暴怒的神情。 乌鸦朵朵冷哼一声,脸上愤愤不平,却还是闭上了嘴巴,把脸扭向一旁,不去看自己的爷爷。 “你才多大年龄就敢妄谈世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都怪我平时把你惯坏了,让你养成这個骄横的性格...” 乌鸦华愤怒的训斥着少女,这还是李钧第一次看到这名鬼街医生如此失态。 不过..... 李钧左右看了看闹别扭的爷孙俩,举起自己血肉还处在翻卷状态的手臂,有些无奈道:“要不要帮我修复完之后,你们再接着吵?” “滴!!!” 李钧话音刚落,诊所内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天花板上的机关快速反转,自动机械臂控制的武器矩阵降下,密集的红点瞄准诊所的门口。 悄无声息中,诊所昏暗的廊道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人影。 乌鸦华健步冲到乌鸦朵朵身旁,一把将少女扯到自己身后,厉声喝道:“伱是谁?!” 老人的神情异常惊恐,这间诊所所有的防卫机制都是他亲手布置的,而且使用的都是十分先进的预警设备。 现在居然被人进了门才发出预警,这代表来人的实力非同小可。 “啪嗒!” 人影并未说话,只是阴影中传来响指弹动的清脆声音。 声音传入李钧耳中,心底顿时产生一种烦闷的情绪,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感觉。 但在李钧震惊的眼神中,诊所上空悬挂的武器矩阵如同听话的家犬,齐刷刷没入天花板中,无论乌鸦华怎么操控都不再落下。 与此同时,有轻微的破空声响起,一块巴掌大小的长条形木牌射了进来,十分诡异的悬停在三人前方。 木牌上有暗红色纹路,如同龙蛇盘绕,形成一些复杂难明的符号。 “嗡!” 木牌颤动,散发出肉眼可见的暗红涟漪,在空气中一圈圈扩散。 “神识?!雕版符咒?!” 乌鸦华接连惊骇出声,可话音刚落,瞳孔便呈现涣散状态,整个人直挺挺倒了下去。 连同被他护在身后的乌鸦朵朵也没幸免,同样丧失了意识,向后倒去。 李钧眼疾手快,一把抄住少女抱在怀中,双眼凝视着那道逐渐清晰的人影。 身形肥硕,两眼如缝。 这张脸就算化成灰李钧也认识,正是成都府锦衣卫二处总旗,余寇! 余寇身上套着件纹路花哨的丝绸短衣,满是肥肉的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称赞道:“刚入序列就能有这么强的身体抗性,连驱魂咒的影响都能抵消,真不愧是武道序列。” 从余寇现身的那一刻开始,李钧的脸色就变得十分凝重,这表明他自始至终都在锦衣卫的监控之下。 这种感觉如同脱光了衣服正在洗澡,角落里却蹲着一个油腻恶心的胖子目不转睛的看着你。 让人异常恶心。 “杀了余寇,我现在已经入了序列,正面搏杀能赢他!” 一个声音在李钧脑海中响起,心中的杀意突然不受控制的剧烈涌动。 这一刻他很想撕开余寇的身体,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油脂,脏器又是怎样肥腻。 “把你身上的杀意收一收,真动起手来,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余寇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眸光却透着森冷的寒意。 “别被武九暴徒携带的基因影响了心智,不然要不了多久你就会走火入魔成为一个武疯子。” 余寇的话语像是一盆冷水浇下,李钧的意识猛然清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成为武九暴徒之后,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杀心。 失控,是崩溃的前兆。 念及至此,李钧浑身顿时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眼中满是余悸。 余寇似乎没有注意到李钧的神色变化,饶有兴趣的看了眼昏迷中乌鸦朵朵,砸了砸嘴巴,自言自语道:“仇恨三教,一身反骨,这丫头或许是个不错的苗子。” 此刻勉强压制住心绪波动的李钧起身抱拳,对着余寇说道:“多谢总旗大人提醒,不知道大人今天来有什么吩咐?” “吩咐谈不上,我今天是来给你送礼的。” 余寇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牌子扔给过来。李钧抬手抓住,入手冰凉如同金属,上面写着八个篆体小字: 成都府锦衣卫校尉。 第19章 清水袍哥 这是吸纳自己入编了? 余寇看着李钧惊疑不定的神情,笑着解释道: “你现在好歹也是个武九,要是走的是仕途,按照咱们大明的吏制,大小也算个从九品的官儿。在锦衣卫里自然也得有个身份。” 余寇挪动脚步走到一张手术台旁坐了下去,巨大的体重压的手术台的液压柱猛地往下一沉。 自己却浑然不觉,自顾自说道: “这种证明身份的方式是老土了一点,但是胜在安全。要是上传到锦衣卫的黄粱案牍库里,说不定你的身份哪天就会被那些黄粱硕鼠挖出来。” 李钧疑惑问道:“黄粱硕鼠?” “一群喜欢在黄粱梦境中偷别人东西的耗子。在西夷那种亡了国治的蛮夷地方也称呼这些耗子为神经骇客。” 余寇似乎在这方面吃过亏,表情猛然变得狰狞。 “要是被老子抓到,挨個拔了他们的子孙根!” 李钧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神情不见丝毫放松。 他很清楚天上不会掉馅饼,特别是余寇这种人更不可能白白给自己好处。 “无功不受禄,大人如果有需要我做的事情,还请吩咐。” “心思沉稳,怪不得百户大人能看得起你。” 余寇哈哈一笑,身躯往后一躺,像一座肉山堆在手术台上。 双手互扣放在胸前,整个人十分放松,显得毫无防备。 “是有个事情需要你办,明天有人要在你们浑水袍哥的地盘交易一批违禁品。” 李钧闻言眉头一皱,九龙街每天都会交易海量的违禁品,这种事情有什么稀奇的? “这笔交易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特殊也算不上,五块六艺芯片罢了,顶多算值点钱。” 余寇说的轻描淡写,李钧的脸色却肉眼可见的变得凝重。 六艺芯片,这东西他知道。 五礼、六乐、五射、五驭、六书、九数——儒教君子六艺,晋升儒教序列的基本要求。 从六艺涵盖的内容就能看出,这条序列的门槛高逾龙门,普通人穷其一生也达不到这样的要求。 六艺芯片就是儒家门阀为自家资质不足的子弟开发出的作弊工具。 装植者能够传承历代儒教先贤关于六艺的心得经验,在极短时间内将浩如烟海的经书典籍融会贯通。 而且这东西在市面上根本不流通。 儒教天性排外,根本不会把六艺芯片这种‘儒教入场券’拿出来对外出售。 这就导致六艺芯片在黑市中始终处于有价无市的状态,单块的价值都足够李钧晋升两次武九。 这一批五块六艺芯片,加起来的总价恐怕超过三百万大明宝钞。 要知道按照如今鸡鹅区普通人家的生活标准,三千大明宝钞就能够一家四口一月的花销。 三百万大明宝钞绝对称得上一笔巨款。 李钧试探问道:“大人是想让我去抢这批货?” “不是,咱们锦衣卫的薪俸虽然不算丰厚,但吃相也不至于这么难看。” 余寇笑了笑,缓缓道:”这次,我让你去当一回黄雀。” 黄雀? 李钧从余寇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揶揄,顿时明白对方这是在提醒自己,袍哥会中发生的事情锦衣卫同样一清二楚。 “这批货物属于蜀道运输集团,老板叫顾邕,伱听过这个名字没有?” 李钧沉思片刻,随后果断摇了摇头,这个名字他没听过。 “看来赵鼎没告诉你啊。” 余寇淡淡道:“这个顾邕就是赵鼎背后最大的清水袍哥。你们袍哥会的生意一大半都是这位金主提供的。” 清水袍哥,这四个字李钧反复听过很多次。 他一直知道袍哥会有浑水和清水两支,但清水袍哥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却始终不知道。 会内也从来没有人提及,似乎所有的浑水袍哥都对这四个字所代表的身份讳莫忌深。 “赵鼎能在浑水袍哥舵把子的位置上稳坐这么多年,靠的就是抱顾邕的大腿。不过这次是有人要趁他病,锯他的腿咯。” 这是有人要在袍哥会的地盘抢劫顾邕啊! 李钧心头恍然,他终于明白余寇要让自己做什么了。 “总旗大人是想让我帮顾邕把东西抢回来,借机接近这位清水袍哥?” 躺在手术台上的余寇扭头看向李钧,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欣赏。 “你这人就是聪明。原本我是想等你接了赵鼎的位置后再去接近顾邕,不过你现在已经成了武九,这时候跳出来已经不算太突兀了。” 李钧问道:“为什么不向顾邕提前预警,这样也能博得他的好感。” “那你怎么解释消息来源?” 余寇摆了摆手,否定了李钧的建议,“这些玩笔杆子的人可不是什么笨蛋。而且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这其中的含金量可是天差地别。” 李钧沉吟片刻,继续问道:“抢货的都是些什么人?” 敢抢劫价值几百万大明宝钞的货物,而且还是在九龙街动手。 能有这样的胆魄,劫匪恐怕也不是什么寻常货色,李钧不得不小心谨慎。 “一群穷疯了的刁民罢了。” 余寇语调随意,他没有给李钧继续追问的机会,抬手一招,那块悬浮在半空之中的雕版符咒像一条听话的狗儿,漂浮到他脑后。 “嗡!” 余寇脑后涟漪激荡,雕版符咒奋力向上漂浮,托着他的脑袋从手术台上坐起。 “别担心,你现在可是锦衣卫校尉,我不会让你去送死的。” 余寇将符咒收进兜里,挪着脚步向诊所门口走去。 在即将推门的那一刻,这位锦衣卫总旗突然回头笑道:“对了,天府戍卫局那个巡检罗镇,如果你觉得碍眼,可以宰了他。” “不过下手利索点,别留下太多痕迹。也别乱审讯,要是问出些你不该知道的东西,就不好收尾了。” 说罢余寇便推门而出,就在在诊所大门关上的瞬间,天花板上的武器阵列像是一群终于睡醒的疯狗,不断升降抽搐。 枪械的瞄准红点来回无序的飘动,到处搜寻敌人的踪迹,像是在竭力弥补自己刚才失责。 李钧静静凝视着大门方向,眸光凝重无比。 余寇这次现身,对于他来说有好有坏。 好的一点是他终于知道了余寇所在的成都府锦衣卫二处将自己发展为线人的目的是什么。 不用再像先前那样胡思乱想,不断猜疑。 不过坏的点是自己才在虎穴有了点自保的本钱,现在又要进入更加险恶的龙潭。 李钧叹了口气,按耐下烦闷的心绪。头顶乱飞的红点让他眼睛有点酸疼,伸手抓起地上昏迷不醒的乌鸦华摇了摇,准备用物理方式将对方唤醒。 “别...别摇了,那人走没有?” 一个细若蚊鸣传入李钧耳中,他手上动作顿时一停,看着还在兀自闭眼撞死的乌鸦华,惊讶道:“你没晕?” 第20章 儒教门阀 乌鸦华将还在昏迷的乌鸦朵朵妥善安置好后,这才对着惊讶的李钧谄媚笑道:“小老儿我就是一个小小的贱民,惹不起只能装死。大人您千万别介意。” 李钧敏锐察觉到对方话语中对自己称呼的改变,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既然你都听到了,那就别喊什么大人了,我听着刺耳。” 乌鸦华叹了口气,到了他这个岁数,已经经历了两朝帝王,见过不少世道风雨和人情冷暖。 和李钧比起来,自己的处境确实要好上不少,起码不用时时刻刻提着脑袋去搏命。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乌鸦华心中感叹不已,可脸上却不敢流露出丝毫的异样。 弱者去同情强者腹背受敌,那才是真的找死。 李钧看着眼前沉默的老人,从裤兜里拿出一张写有‘日升昌’三个金色小字的卡片递了过去。 “这张交子卡里存有三十万大明宝钞,随时可以去票号兑换。就当是我拉你下水的赔偿了。” 乌鸦华脸色一变,急忙摆手拒绝。 李钧却强行把卡塞进对方手中,淡淡道:“别担心,这不是什么买命钱。如果我没死,后面肯定还要来治伤,就当是我预付的诊金吧。” 李钧已经预料到了明天会是一场恶战,劫匪肯定不会像余寇口中所谓的刁民那么简单。 开玩笑,人就算是穷疯了,那也是为了活下去才会疯。 百分之百必死的局,没有人还会拿命去拼,除非是有足够的把握。 在九龙街抢清水袍哥的货还能有把握,劫匪的至少也是序列中人。 而且对方的身份恐怕很敏感,不然余寇不会拿如此蹩脚的解释搪塞自己。 念及至此,李钧再一次将余寇说过的每一句话仔仔细细梳理了一遍。 可惜他手中掌握的信息太少,根本分析不出其他更多的东西,索性抛到脑后不再去想。 他一抬眼,就看见乌鸦华还站在自己面前,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 李钧脑海中却突然想起一個细节。 余寇可是货真价实的从序者,那块雕版符咒发出的催眠涟漪自己都感觉有些烦躁,乌鸦华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扛住的? 而且还能在余寇的眼皮子底下装死那么久还不被发现? 在乌鸦华紧张的目光中,李钧刚刚抬起的脚又放了下去,开门见山道:“你怎么能扛得住余寇的驱魂咒?” 乌鸦华脸上露出你果然发现了的神情,苦笑道:“老头我虽然没入序列,但为了能在鬼街站稳脚跟,身上能够改造的东西都改造了,还尝试过不少序列。” “恰好那位大人所在的道教序列我也试过。虽然没成,但也锤炼过一段时间的神识,所以还能扛得住。” 余寇竟然是三教之一道教的从序者,虽然在看到符篆的时候已经有所猜测,但现在从乌鸦华口中确认之后依旧感到颇为震惊。 要知道锦衣卫可是隶属皇室的机构,按大明律例,府衙官吏中人不能是佛道两教的从序者。 其中缘由众所周知,这两条序列的解锁仪轨都掌握在两教的寡头集团手中。 除非想一辈子裹足不前,否则迟早都会跟两教产生千丝万缕的关系。 供需关系不平衡的时候,一切法规都要为垄断地位让路。 李钧此刻的心绪略显沉重,连锦衣卫都被三教的人渗透了,证明朱明皇室衰微的程度比民间传闻的还要严重。 自己刚到手的这个铁饭碗,看来也不稳当了。 “你能确定他的序列层次吗?”李钧问道。 乌鸦华回答的很肯定,“能使用雕版符篆,至少是道八奉道人。” 奉道人?欲道人还差不多,余寇那一身肥肉哪里和奉道这两个字沾边了? 李钧面露狐疑,“你确定没看错,其他序列的从序者难道不会使用符篆?” 乌鸦华摇头道:“普通符篆老百姓都能用,不过雕版符篆可是道教的独门技术,其他序列不会用。” “会也不敢用,除非是想跟道教翻脸。”乌鸦华补充了一句,“涉及到道统专利,那群道爷杀起人来可不会手软。” 看来余寇还真他妈的是个道士。 道门无清规,画符用雕版,这个世道够他妈的荒诞! 李钧感觉自己心底的怒意又有涌动的迹象。 “李爷伱明天最好小心一点。” 乌鸦华说完这句话后便陷入了沉默,脸上表情挣扎,欲言又止。 李钧看出了对方的担忧,他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如同坐在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口,靠的越近越有可能被祸及。 乌鸦华有乌鸦朵朵这个命门在,自然不可能像自己一样无所顾忌。 “多谢提醒。” 李钧也不打算再逼问乌鸦华,迈步向外走去。 在他身后,乌鸦华嘴唇上凌乱的白须不断抽动,眼神在自己和李钧的背影中来回飘荡。 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余寇的那句评语,还有李钧接住乌鸦朵朵的动作。 再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乌鸦朵朵后,这位一贯奉行明哲保身之道的鬼街医生不再犹豫,苍老的脸上罕见露出果决的神情。 日他仙人板板,敢打老子孙女的主意,老子跟你玩命! “其实余寇让你接近的那个人,不止是清水袍哥,他还是成都府十大杰出青年,蜀道物流集团的老板。” “还有呢?” 李钧脚步一顿,回头凝视乌鸦华,如果仅仅是这些平平淡淡的信息,根本不值得乌鸦华这么犹豫。 乌鸦华咬牙道:“他还是益州顾氏的支房子嗣!” 李钧愕然回头,一字一顿,“儒教门阀?” “没错。” 人是社交动物,最喜欢聊的话题除了金钱女人,就是权力。 而屹立在成都府千万民众头顶的权利巅峰之中,有两座山峰最为雄伟。 一座名为青城集团,蜀地道门寡头。 另一座则是儒教门阀,益州顾氏便是蜀地门阀中的巨头之一。 儒家三等门阀,新东林党的候补成员。 “余寇是锦衣卫总旗,而且还有道教的身份。他派你去接近顾邕,自然不可能是为了攀附对方。” “如果接近一个人不为了他的权势,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要他的命。” 乌鸦华字字铿锵,振聋发聩,“锦衣卫要动顾家!” 李局此刻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余寇为什么要把自己一个浑水袍哥发展为线人。 他要利用袍哥会这条线,将自己推到顾邕的身边,一路顺藤摸瓜直到接近顾氏门阀。 余寇的计划已经清晰,可有一点李钧还是不明白,那就是余寇的动机。 余寇是道教中人,和儒教门阀有利益冲突,他想要找顾家的麻烦自己能够理解。 可他如此明目张胆的以锦衣卫总旗的身份行事,那说明成都府锦衣卫肯定默认了这件事。 如今皇室衰微已成定局,以锦衣卫目前的权势参与到儒道两教的争端之中,不就是茅厕里打电筒,自寻死路? 李钧直接了当说出自己的疑惑,乌鸦华听后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掏出一块平板电脑递给他。 平板上面是一条条高度总结的讯息,全是关于当今新帝继位十年内的朝堂更迭。 内容并不多,李钧逐字逐句看完之后长吐了一口气,眼神发直,自言自语道: “怪不得锦衣卫要跟儒教死磕,这他妈的仇深似海啊!” 第21章 举灯游神,动手杀人 大明帝国疆域极为宽广,抛开各大罪民区不算,本土辖制有两京一十三省。 锦衣卫作为大内垂管的近卫暴力机构,历来只在北直隶顺天府活动,稽查文武百官,拱卫京畿安全。 除非是牵扯到朝堂要员或者皇亲国戚的大案要案,否则按惯例锦衣卫基本不可能出现在成都府,更别提是设立常驻机构。 彼时的锦衣卫如果想对付益州顾氏这种地方性的小家族,随便罗织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能连根拔起。 哪里需要像现在这般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一切的转折,都发生在十年前朝堂爆发的那场党争之中。 十年前当今圣上嘉启皇帝刚刚继位,权势已经有衰落迹象的东西厂趁着朝局未稳,联手向新东林党发难。 两方互相攻讦,拉开一场持续长达半月之久的‘大朝辩’。 东西厂底蕴尽出,却依旧惨败于新东林党的手下,司礼监连同两厂内设的‘三处一局’全部惨遭解散。 其中精锐好手入狱的入狱,潜逃的潜逃。被内阁红笔勾诛的名字长达数十页。 帝国国子监格物和致知两大部门更是因此回收了大量有价值的研究标本。 两位权柄显赫一时的督公也被抽出意识投入顺天府锦衣卫诏狱,囚期无限。 诏狱可是比刑部天牢的黄粱苦境更加恐怖的地方,无声无息,无上无下,没有昼夜更替,也体会不到时间流逝。 在这样的环境中,入狱者的意识却能时刻保持绝对清醒,在无尽的虚无之中承受煎熬。 就算是号称绝情绝性的佛道两教高手陷入其中,意志也很快就会被折磨成白痴。 和东西厂沆瀣一气的锦衣卫原本在这场动荡之中也逃不过被清洗的命运。 幸好嘉启帝御笔写下‘锦衣无错’四个字,刚得大胜的新东林党也不想因为这点无关重要的添头和新皇撕破脸皮,这才让锦衣卫的建制得以保存。 只可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幸存的锦衣卫在新东林党的运作下化整为零,人员发配到帝国各处,彻底丧失了朝堂的话语权。 经过了这番波折,锦衣卫的权柄和能量已经大不如前,一副日薄西山的衰败景象。 锦衣卫和儒教门阀之间的仇恨,用深如渊海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 “所以余寇让你接近顾邕,是为了把你安插进益州顾氏内部作为内应。蛰伏十年,锦衣卫终于忍不住了要动手了。” 乌鸦华语气萧索,就算他只是一介贱民,此刻也嗅到了风雨将起之时天地间回荡的那股腥味。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如果锦衣卫真要和道门联手掀起这场风雨,第一个被暴雨淋湿的还是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 “如果我死了,尽快离开成都府吧。” 李钧将平板电脑上的消息一字不漏铭记在心,递还给乌鸦华。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头,随后大步离开乌鸦诊所。 身后乌鸦华缓缓退步,想要依靠着墙边站稳身子,却依旧止不住朝下滑动,最终萁坐在地,眼神直愣愣看着李钧离去的背影。 “少不入蜀老不离川,老子全部身家都押在你身上了,别让我失望啊!” 与此同时,掉落在老人脚边的平板上,显示的时间跳动到子时四刻。 一個和乌鸦朵朵长相一模一样的桌面宠物跳上屏幕,小脸上神色极为肃穆,缓缓打开手中捧着的黄色卷轴。 “嘉启十一年元月十一,利举灯游神,忌动手杀人。” 童言琅琅,寒意阵阵! ................ “举灯,起神咯!!!” 随着一声高亢嘹亮的号子,数十名赤膊上身的精壮汉子同时怒喝一声,举起手中碗口粗细的竹竿。 一条绵延上百丈的竹龙迤逦升起,龙身之上缠绕的红绸在风中不断舞动。 硕大无朋的利爪之中攥着直径一丈的巨大龙珠,灯火摇晃,乘风而起。 此时还是黄昏,但九龙街的商家已经打开了招牌上的霓虹灯,各色炫光在街道两侧渐次亮起,为龙灯指引道路。 街道深处的窝棚区和筒子楼也挂上了红灯笼,家家户户门口都贴着倒福字,整条街区弥漫着冲天的喜庆味道。 “龙灯起咯,神明行哟!” 红色游龙之后,一辆辆特制的大车缓缓启动。 车斗上屹立着雕楼画栋、青瓦飞檐。有儒教楼阁、道门灵宫,也有佛门神寺。 虽然都是手工塑制,但无一不是栩栩如生。 怒目金刚和金甲神官随行左右,藏身其中的汉子奋力表演,不遗余力的展示神灵的威严。 两翼装置了浮空设备的鸾鸟在空中引颈长鸣,长羽在夕阳的余光中熠熠生辉。 戴着三星堆面具的孩童追着头大如斗滑稽可爱的电音三太子。 口中耍牙的官将首行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后方,镇压一切魑魅魍魉。 各家各户扶老携幼,穿上家中最为得体的衣服,为这些源自帝国天南地北的花车鼓掌欢呼。 李钧站在拥挤的人群中,静静看着眼前神灵与人类并行的吊诡画面,享受着风雨来袭之前的宁静。 “神明行哟,世道安咯!” 游行终于进入高潮,两侧群众朝着天穹高举双手,齐声呼喊:“神明佑,世道安!” “神明佑,世道安!” 音浪如潮,喧嚣甚上。 “妈妈你看,龙王爷背上有人在跑。” 正在虔诚祈祷的妇女突然被惊扰,虎着脸低头看去,头戴齐天大圣面具的儿子正扯着自己的衣角兴奋喊道。 龙王爷是竹子扎的,谁能在那上面奔跑? 妇女想都不想,甩手就是一个暴栗敲下,“你龟儿不好好祈祷喊锤子喊,小心老娘回去扒了你的皮....” “真有,而且不止一个,是好几个人。” 小大圣捂着头还想辩解,见女人横眉一挑,连忙伸手抱住对方大腿求饶。 妇女冷哼一声,双手重新合十,继续对着过往的神灵虔诚礼拜。 等自己老娘开始祷告后,小大圣鬼鬼祟祟从裤兜里掏出小指头大小的摔炮,朝着脚下狠狠摔去。 “龙王背上也敢跑,炸死伱们这群小跳蚤!” 啪!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天地,滚烫的热浪带着令人窒息威势。 红龙的脊背被从中炸断,飞射的碎石和竹片瞬间将十几名抬龙的汉子洞穿。 原本喜庆红绸此刻成了烈焰最好的燃料,浓稠的黑烟在街道上快速弥漫。 威武的神灵队伍瞬间化作鸟兽散开,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惊呼和惨叫。 “龙王爷真怒了?” 小大圣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呆了,想要抬眼看清楚是不是真的龙王爷发怒,却发现眼前黑漆漆的。 一道黑色的身影挡在他面前,如同礁石般将拥挤而来的人潮分开。 “大圣爷,我去帮你把那几只小跳蚤收拾了?” 小大圣听不懂眼前这人在说些什么,只觉得大圣爷这三个字格外悦耳,面具下的眼睛弯成弦月,笑着摇晃脑袋。 正准备让这汉子再喊一声,突然感觉自己腾云驾雾而起,被回过神来的老娘一把抄在怀中,朝着远处跑去。 李钧回头眺望远处正在楼宇间跳动的黑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遵命。” 第22章 拟态武学 鸡鹅区是成都府面积最小的行政区,同时也是人口密度最大的贫民窟。 为了解决最大和最小之间无法避免的矛盾冲突,本地的居民只能选择用非法扩建的方式来提高人群密集度的阈值。 因此整个鸡鹅区的建筑都呈现出一种摩肩接踵的状态,楼与楼之间几乎没有间隙可言。 从街道向上眺望,密不透风的钢铁森林将天穹挤压到只剩一线。 密密麻麻的违法黄粱网络接收器和楷书书写的妖冶招牌从大楼的中段伸出,像巨树身上一条条横生的枝桠。 如此逼仄狭窄的环境中,九龙街的居民却依旧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不屈服的态度。 那就是在高楼上硬生生再盖上一层青瓦灰墙的硬山顶。 这是独属于明人的浪漫。 虽然只是最为简陋的单檐,但无论是形态各异的蹲兽,还是末端龙头状的垂兽都一应俱全。 李钧抓住垂兽龙口轻轻一荡,身形如猿猴般跃上屋脊,静静看着十几米开外的对峙。 蜀道物流集团的人已经成功拦截住了劫匪。 至于谁是苦主,谁是匪,李钧根本都不用去仔细观察,一眼就辨别了出来。 这倒不是他的洞察力有多么犀利,而是那三名蜀道物流集团的人身上的‘味儿’实在太冲。 白皙干净的皮肤,一丝不苟的发型,身上的衣服没有任何徽记和品牌标志,却能看出材质十分精致。 这种长相和打扮,还有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股优越感,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外区人的味道。 和他们比起来,倒是那名被围在中间的劫匪更像是鸡鹅区的人。 头上戴着一块青脸獠牙的恶鬼面具,宽大的灰色袍子遮住身形,个头不算特别高大。 唯一的特点就是双臂格外粗壮,手腕上还套着两个厚重的暗色金属镯子,看起来就像监狱中的加粗加厚的镣铐。 这是什么奇门兵器,还是特殊的机械造物? 李钧还在猜测的时候,经过强化之后的听力已经捕捉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对话声。 “你是哪条道上的人,袍哥会的东西也敢抢?!” “大家都是明白人就别装了,我敢来这儿抢东西,那肯定查过你们的底。” 鬼面劫匪耸了耸肩头,以一副教训的口吻说道:“有一说一,顾邕用袍哥会的身份替蜀道物流集团走私违禁品的手段,玩的实在太糙了。” “清水袍哥四個字都他妈快贴在他脑门上了,还在那儿装什么读书人呢,鸡鸣狗盗。” 鬼面下传出的声音十分怪异,时而粗粝、时而尖细,掺杂着强烈的电磁声,让人分辨不出说话者的性别和年龄。 唯独那讽刺的语气倒是能够听得很清楚。 蜀道物流集团的三人脸色几乎同时阴沉了下去。 刚刚发声的汉子应该就是领头之人,只见他沉声道:“既然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货主,那就不要自寻死路。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让你走。” “不是吧。” 鬼面劫匪歪着头,用夸张的语调问道:“我刚才可是宰了你们两个同伴,就这么放我走了?” “我是这次交易的安保主管顾丁,只要你把货交出来,我保证没人会阻拦伱。而且我可以承诺,事后不会追查你的身份。” “哈哈哈哈哈,那我岂不是还要感谢你咯?” 鬼面劫匪突然仰头大笑,稚嫩的童声,沙哑的男音,高亢的女腔混杂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笑声。 “那被你们炸死的那么多人呢?” 鬼面劫匪垂下眼眸,黑色的瞳仁中透着一股难言的怒意。 远处正在聚精会神偷听的李钧眉头紧皱,“刚才那场爆炸是蜀道物流的人干的?” 顾丁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不耐烦道:“我们会对他们进行赔偿,用不着你管。” 鬼面劫匪摇着脑袋,一字一顿道:“不愧是儒教门阀,还真他妈的宅、心、仁、厚啊!” 顾丁眼中凶光流转,“小心点说话,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去你妈的敬酒罚酒!” “不识抬举,杀了他!” 对峙的双方在同时起了杀心!准确的说,他们就从没有放下过杀心! 鬼面劫匪暴起的速度明显要快上三人一筹。顾丁话音未落,他已经闪身撞入人群之中。 只见他在狂奔中垫步腾身,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直接抽向顾丁。 此刻顾丁的手已经扣住了别在腰间的枪柄,他有把握在对方踢中自己的同时扣下扳机。 这么近的距离,鬼面劫匪绝对没有可能闪避。 不过代价就是自己的脖颈要硬抗对方这一记鞭腿。 怎么选? 这根本就不用选! 瓷器哪能跟瓦器碰。 千钧一发之际,顾丁果断放弃了和对方拼命,放开枪柄横架双臂挡住袭来的鞭腿。 咚! 鬼面劫匪似乎也料到了这个结果,在扫飞顾丁之后借力拧身,身形没有丝毫停滞在另外两名安保人员之间旋转一圈。 呲!呲! 连续两声裂帛般的轻响之后,两名安保的喉咙间同时浮现出分明的血线。 他们瞳孔中的光芒快速涣散,唯有扣住板机的手指依旧在坚定的执行着大脑最后的指令。 砰!砰!砰!砰! 白马义从叁型战术冲锋手枪爆发出急促刺目的枪火,密集的弹雨全部射向渐暗的天穹,然后被吞噬的无影无踪。 远处刚刚停下退势的顾丁目眦欲裂,他没想到自己的一个选择,竟然让两名下属瞬间殒命。 “门阀养的狗果然跟主人一个德性,贪生怕死!” 鬼面劫匪冷笑一声,依旧没给对方拔枪的机会。身形电射而出,瞬息迫近到顾丁身前,双拳如同暴雨泼洒而下。 拳骨碰撞的闷响声连成一片,如同鼓点一般迅猛到了极点,瞬间战成一团。 两人打的热火朝天,可在已经晋升武九的李钧眼中,水平甚至还赶不上被他砍死的浪刃,实在算不上激烈。 这名鬼面劫匪的拳路轨迹能看出来是一门九品拳法,太祖长拳。 身为蜀道运输集团的安保主管顾丁打法更是粗暴,拳脚之间没有一丝武学的痕迹,完全靠着身体素质和经验在对战。 都不是武道从序者,却用肉搏的方式打的有来有回。 这就有些滑稽了。 顾丁是被近了身来不及拔枪,能够理解。 可在李钧看来,鬼面劫匪倒像是故意这么干。 “隐藏自己的序列根脚?没道理啊,这时候不赶紧跑,等蜀道物流的安保人员一到就是死路一条。” “而且,他这套太祖长拳....怎么看起来这么怪?” 鬼面劫匪拳路轨迹看似凶猛,可细看之下却透着一股怪异和别扭。 李钧琢磨片刻,终于想到一个词能够准确形容自己的感觉——僵硬。 出拳收招,发力卸力,每一个细节都一板一眼,像是一个机器人在按照设定好的程序演练拳法。 毫无一点武道的灵气可言。 顾丁此刻也发现鬼面劫匪拳法之中的异样,惊声出口:“拟态武学?” 第23章 机甲加武术 “拟态武学?” 李钧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在收集武道序列情报的时候,就曾看到过这种武学门类。 或者,准确的说应该是这种战斗方式。 人能够学习武学,生物芯片自然也能。 以生物芯片为主,操纵宿主按照既定的武学模块进行战斗,这种方式就叫拟态武学。 这是一条捷径,在短时间内形成的战斗力甚至要超过使用武学注入器的习武者。 因为这种方法没有身体承载力的限制,只要颅内的生物芯片处理能力足够,你想加载多少武学都可以。 而且武学模块十分廉价,随便找个地下拳场多观摩几次,或者看看武学注入器的介绍录像,就能编写出大把。 不过这种方法的缺点也很多,首当其冲就是上限太低。 因为拟态武学缺少了武道序列最为关键的一点——内力。 例如械心是兵道序列的核心,内功则是武道序列的核心。 内力是解开破锁晋序的钥匙,基因苏醒后又会提升体魄从而蕴养内力。 这是一条完整且闭合的内循环。 而武学招式则是内力的使用方式,品级越高,使用效率也就越高。 缺少了内力这个核心,很多武学招式根本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同样是出拳,修习了内功的人一拳能轰出千斤巨力,拟态武学却做不到。 最多是通过完美的发力方式,爆发出比平时稍强的力量。 但整体依旧无法超出你本身的力量极限。 这就决定了拟态武学的价值十分有限,毕竟一百斤的拳力再怎么运用,也不可能徒手打死一头牛。 并且品级越高的武学,拟态的价值就越低。 别人八品武学能够空手夺白刃,你也在生物芯片的控制下去空手夺白刃,最有可能的下场就是被劈开脑门。 拟态武学还有另一大缺陷,那就是没有灵性。 拟态武学十分稳定,别人出剪刀,你知道出石头。甚至你可以通过他指头的动作预判下一次会出什么。 但过于稳定的下场就是呆板,对方如果突然给你捏个道教法印呢? 那伱运行的武道程序可能直接宕机了。 因为程序里没有破解这招的答案。 顾丁显然也知道拟态武学的缺点所在,果断选择了放弃防守,双拳直接轰向对方胸口。 气势一往无前,一副要跟对方换命的骁勇架势,和先前惜命避战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蹲在屋脊上看热闹的李钧砸了砸嘴,自言自语道:“好家伙,这是直接掀桌子了,你怎么打?” 果不其然,鬼面劫匪一板一眼的拳路动作出现了短暂的滞塞,似乎陷入了进攻还是回防的两难抉择之中。 这是接管的生物芯片在和宿主的意识进行沟通。 太祖长拳本就是放长击远的刚猛拳法,讲究的是一往无前的霸道。 一旦念头动摇,立马破绽百出,直接被顾丁一拳轰在心口位置。 “唔!” 鬼面劫匪一声痛哼,身影佝偻,连连后退。 顾丁一拳得手立马抢身跟进,拳打脚踢,肘击膝顶,一波快攻密如泼水,打定主意要一口气打死对方。 面对如此凶猛的进攻,鬼面劫匪却依旧僵硬的套路着太祖长拳的拳架,转瞬间便连吃了几记重击。 “藏头露尾,给我把脸露出来!” 顾丁一声暴喝,沉腰转脊如拉硬弓,右拳劲矢一般奔出,径直轰向鬼面劫匪的面门。 他要将这张鬼面连同下面的人脸一起打烂。 可就在此时,一個嚣张跋扈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上节实操课罢了,瞧把你能的。换命?当我怕你啊!” 顾丁脸上神情一僵,眼底浮现惊骇。 在他的视线中,原本被压着打的鬼面劫匪身体突然一沉,在毫厘之间闪开自己的重拳,曲臂挺肘如一杆大枪顶向自己的胸口。 “有意思!” 李钧眼前一亮,鬼面劫匪这一刻变得不再死板,拳脚只见灵动非常。 他脱离了生物芯片的控制,自己接管了战斗! 砰! 顾丁的拳头擦着鬼面上缘掠过,将面具伸出的鬼角打断的同时,自己胸口也被肘击顶中,忍不住向后趔趄一步。 “嘶!” 这一肘的力量极大,顾丁甚至听到了自己胸骨断裂的脆响。 以精湛技术埋藏在皮肤下的金属线束断裂,发出透体蓝光,泄溢的电流让他头皮微微发麻。 “这人到底是什么序列,力量怎么这么大?!” 顾丁此刻心中掀起骇浪滔天,他虽然还没跨入兵道序列,但也只是差了一颗契合自身基因的械心而已。 而眼前这名劫匪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机械义肢的痕迹,竟然能一肘将自己的胸骨连同保护的高强度陶瓷打的粉碎。 简直是不可思议。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顾丁百思不得其解,一旁的李钧却看的十分真切。 鬼面劫匪曲肘顶在顾丁胸口的瞬间,手腕上的金属圆环延伸出大量的黑色线条,瞬息之间在两肘处形成了类似肘刀的武器! 而且在打碎了顾丁胸口防御的之后,黑色线条又悄无声息沿着手臂退回金属圆环之中。 整个过程速度极快,要不是李钧始终保持高度的注意力,恐怕也发现不了这个细节。 从生物芯片手中接管战斗的鬼面劫匪一身气焰彪炳无比,进攻的凶猛程度远超刚才。 只见他拼着硬扛对手两拳,也要蛮横无比的撞入顾丁身前三尺,弓步拔背,顶肘撞向顾丁的下颚。 生死关头,顾丁再顾不得什么儒家颜面,两臂皮肤寸寸龟裂,大量高热气流从皮肤裂缝中喷出,功率全开,扣拳砸下! 可在拳肘相撞的瞬间,顾丁脸上却突然浮现一抹惊慌。 只见鬼面劫匪右臂黑色甲片延展,瞬息之间形成一柄寸长肘刀,捅向自己的咽喉。 这一次顾丁终于看清了那黑色线条,惊声出口:“你是墨....” 噗呲! 利刃贯喉而入,将顾丁剩下的话语直接切断。 惨白的血液从口鼻之中不断流出,充血的眼眸猩红骇人。 随着刃口拖出,顾丁的身体轰然倒地。 “混兵道就大大方方改造自己,还学儒家披上一层人皮。藏藏掖掖,你不死谁死?” 鬼面劫匪掀起半截面具,扯着嘴角啐了一口血痰。 这一次他没有再收回肘部的黑刃,扭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跃上这方檐顶的李钧。 “蜀道物流的人还有五分钟就到,你要是想立功,最好快一点。” 李钧深深看了鬼面劫匪一眼,沉声道:“如果只是这件奇门兵器,你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刚落,鬼面劫匪身上突然响起机械变形的铿锵声,手腕上的金属圆环以极快的速度变形拆解。 密密麻麻的黑色金属细条沿着躯体快速延伸,最后竟然在体表聚合成一副粗犷至极的外骨骼装甲! 铮! 鬼面劫匪掌心之中吐出小臂长短的刀刃,歪头笑道:“那现在呢?” 李钧脸上神情错愕,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会使用拟态武学了。 机甲加武术,谁也拦不住? 我去你妈的! 第24章 战歌 夕阳如血,透染天边。 街道上因为爆炸引起的混乱还在持续。 惊恐的人群瑟缩在屋檐之下,不少脖间刺有睚眦的浑水袍哥来回奔跑呼喊,试图维持即将崩溃的秩序,避免发生更大的踩踏伤亡。 大街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神灵戏服,炸断的红龙卧在地面上被烈焰无情吞噬。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竹片燃烧的惨白灰烬四处飞扬。 远端天府戍卫的飞艇已经腾空,艇身上闪烁着猩红的警示灯,但飞行速度却异常缓慢。 青瓦灰墙的屋脊顶端,李钧踏着一头斗牛脊兽,这才堪堪和包裹在外骨骼装甲之中的鬼面劫匪平视。 “你就是浑水袍哥新晋的那名武九暴徒?” 鬼面劫匪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李钧,语气中透着一股强烈的兴奋。 李钧脸色有些讶异,“你认识我?” “如今武道序列可是个稀罕玩意儿,小爷跟那群废物玩这么久,就为了等你出来。” 鬼面劫匪浑身战意昂扬,朗声道:“现在蜀道物流的杂鱼已经清干净了,你只要打赢我,这三百万大明宝钞的货都是你的。” 李钧抬手刮了刮自己的眉毛,“那就别废话了,手上见真章吧。” “哈哈哈哈,爽快!老子早就想跟你们武道序列的人碰一碰了。” 鬼面劫匪突然放声吼道:“马王爷!” 还有人?! 李钧悚然一惊,眼角余光快速掠过四周,可下一刻他却愕然愣住。 只见那副漆黑如墨的外骨骼装甲上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在。” 这副外骨骼装甲是活的?! “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器灵没听过?” 体内热血已经沸反盈天,鬼面劫匪甚至快压制不住兴奋的战栗,“放战歌,咱们干他!” “走起!” 穿金裂石的唢呐声狂飙而出,高亢激昂的鼓点如同呼啸山海的狂风,令人头皮发麻。 与此同时,夕阳的血光爆发出沉入远山前最炽烈的余晖! 就在这一瞬间,屋脊之上有劲风激荡! 鬼面劫匪已经悄无声息冲出,手中短刃暴戾无比剁向李钧的脖子。 这副外骨骼装甲和兵道的机械义肢颇为不同,动手间李钧完全听不到定点功率攀升的轰鸣声。 仿佛装甲已经和鬼面劫匪的身体融为一体,如臂使指。 “花活还挺多。” 李钧冷笑一声,脚尖一点脊兽头颅,身形飘逸如龙游屋脊,面对气势凶悍的对手不退反进。 恶风激荡,檐中梁柱发出不堪重荷的破裂声,两道身影瞬间碰撞在一起。 砰! 李钧左掌顶住对方持刀的手腕,挡住剁下的短刀。 同时右手并指如刀,斜下戳向鬼面劫匪肋部外骨骼的缝隙。 单刀法选,埋头刀! 李钧如今的体魄在八品内力的淬炼下已经变得颇为强横,拳力已经在千斤之上。 再加上铁布衫的横练加持,手刀的威力已经和普通人全力捅杀相差无几。 “老马!” 鬼面劫匪一声怒喝,原本分布稀疏的黑色械骨快速移动,转瞬间在李钧手刀的落点处组成一块密集的甲胄。 铛! 李钧指尖血水迸现,黑色的甲胄上也出现一条清晰的凹痕。 而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恢复! 与此同时,鬼面劫匪右手掌中的黑刀缩回手背,腾出空间的五指直接扣住李钧的左手。 “给老子死!!” 鬼面劫匪包裹在甲胄之中右脚掌蹬地,脊骨拧转,一蹬一拧之间,右拳裹挟着恐怖的威势直冲李钧面门。 这一拳不能硬抗! 李钧心头警示,身体猛然向后倾倒,右脚脚尖快如闪电敲中对方肘部关节。 关节处被撞,让鬼面劫匪的拳路不由自主发生偏移,堪堪擦着李钧眉心掠过。 一拳落空并没有让鬼面劫匪进退失据选择冒然回拳,而是直接沉肘下砸! 他的反应快,李钧的速度却更快! 只见李钧左手转腕一震,在成功脱出钳制的同时反扣住对方手腕。 借力腾身而起,躲开砸肘,飞膝撞向鬼面劫匪侧脸。 砰! 鬼面劫匪身影向后暴退,在屋顶犁出一条数米长的碎石沟壑,无数青瓦被踩成碎片。 此时肃杀无比的唢呐音却刚刚飙升至顶点。 令人血脉贲张的音浪中,李钧刚才脚下那头立足脊兽也在同时炸成齑粉。 “还是要跟伱们武道序列的人打才够劲啊!” 鬼面劫匪撇了眼甲胄侧脸那恐怖的凹陷,一身战意滚烫炽热。 李钧眸如深涧,浑身散发着与对手截然相反的凛冽的寒意,“你还有四分钟的时间可以逃命。” “打死你足够了!”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能够动手解决又何必说那么多废话。 输家滚蛋,赢家通杀! 越低级的序列搏杀越是惨烈,没有什么飞檐走壁、摘叶飞花,只有拳拳到肉、刀刀见血。 再次碰撞,鬼面劫匪的打法更加狂暴。 无数刚硬霸道的拳术流派在他手中流转如意,甚至还掺杂有极为少见的摔跤技法,将拟态武学的优势发挥到极点。 在外骨骼装甲的加持下,他的拳脚膝肘都是杀器,一时间竟然将李钧牢牢压制在下风。 离地百米的屋脊上霎时闷响如雷,猛烈程度甚至盖过了那刺耳的唢呐声。 李钧将八卦游身步和铁布衫运转到极致,在鬼面劫匪浪潮般的攻势中竭力抵挡。 看似狼狈不堪,可他眼眸中的寒光没有减弱半点,甚至越发犀利。 “他和况青云、虎冢他们不是一条序列!” “兵道的基础是械心,无论是况青云的力巫,还是虎冢的雷部天兵,都是突出强化的某一方面的能力。” “而他的外骨骼装甲却是全方位增强穿戴者各项身体能力,没有特别强化,但也没有明显的短板。” “就像.......一名没有内力,却有体魄强度的武九!” 对方用外骨骼机甲硬生生模拟出了一名武九,而且完美弥补了拟态武学的各种缺陷! 念及至此,李钧都不禁为鬼面劫匪的巧妙构想所震惊。 “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画虎不成反类犬!模拟的再像,你也不是武九!” 李钧身上气势陡然一变,在心底压制已久的暴徒戾气冲天而起,如一面平湖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他不再闪避迎面袭来的狂暴拳影,将全部的内力灌注到铁布衫上,摆出站桩对轰的架势! 没有短板?老子给你打出短板! “小子,小心点!” 寄生在外骨骼装甲的意识察觉到了李钧的变化,传出提醒的声音。 “管他妈的!” 鬼面劫匪却浑然不顾,狂吼一声拉开架势和李钧正面换拳。 全力对攻的两人霎时如同龙虎盘缠,刺刀见红。 随着拳脚碰撞,两人身上都开始见血,可眼神却越发凶狠,都打出了根骨里沸腾狠劲。 这一刻,谁都不会让步。 砰! 又是一次拳肘相撞,李钧右臂衣袖炸成飞絮,裸露出的皮肤红肿发紫。 鬼面劫匪拳上包裹的黑色装甲也同样弯曲变形! 看似两败俱伤,但李钧眼中凶光突然大盛,嘴角扯出一丝暴虐的笑意! 他看的很清楚,这一次鬼面劫匪身上黑色械甲没有恢复,而是出现了明显的裂口! 你的极限到了。 可老子的极限还没到啊! 就是这一刹那,李钧背后脊椎如大蟒翻动,狂暴的力量毫无保留爆炸开来,丝毫不理会兜头而来拳影,无比蛮横地踹向鬼面劫匪的头部! 咚! 鬼面劫匪横飞出去,将半截飞檐撞成废墟。 恶鬼面具几近粉碎,露出一张染血的年轻面孔和一双炽热无比的眼眸。 第25章 血勇 “赵青侠,你和这根肌肉棒子玩什么肉搏啊。别犯浑了,把马王爷我的大枪掏出来轰了他。” 青年紧紧抿着双唇,倔强的摇头。 “你是个工匠,动脑子的嘛!怎么尽干些没脑子的事情?!” 青年依旧置若罔闻,挥手拂开身上的碎石和灰尘,从废墟之中拔出身形。 “噌”的一声,黑色短刀从手臂弹出落入掌中。 “再来!!!!” 压制在心底的暴徒戾气终于得到了一次酣畅淋漓的宣泄,李钧此时感觉畅快无比,心底的杀意越发狂暴。 他随手扯掉身上已经接近支离破碎的外套,脖间的睚眦刺青随着血脉贲张宛如活物,嘴角露出一个戾气十足的笑容。 “来啊!!!!” 两道身影同时冲出,再次碰撞在一起! 赵青侠生物芯片中装植的刀法显然不比拳法少,少林单刀、燕青刀、洪门刀、卧虎刀...... 无论是灵动飘逸的南派刀法,还是刚猛霸道的北方刀招,都是信手拈来。 刀光卷动,血水飞溅。 黑色短刀极其锋利,只要触身就能切开一条狰狞伤口。 但李钧却如同疯魔一般,根本不管浑身炸开的血口,赤手空拳搏击刀浪。 每挨一刀,便要还上一拳。一步不让! 执拗到癫狂的眼神让赵青侠心底发寒,加上刚才头部遭到剧烈震荡,拟态的招式不可避免的发生微小的变形。 这一切变化都被李钧看在眼中,嘴角狞笑更甚。 “笑你妈的头!” 赵青侠心绪狂躁难忍,短刀裹挟迅猛恶风,插向李钧的眉心! 李钧右脚如同恶龙抬头,简单却足够霸道的一脚正蹬直接踏在赵青侠胸口。 又是一次粗暴无比的换伤。 李钧的右脚小腿被割出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赵青侠凌空后翻,卸力落地的瞬间同样喷出一大口鲜血,浑身大汗淋漓,大口喘着粗气。 可还没等他平复心口的剧痛,眼前已经有黑影罩顶。 李钧十指并拢如刀,以手代刀施展单刀法选,一股凛然刺骨的杀意席卷赵青侠全身。 满脸斑驳血迹的赵青侠眼神发狠,罩在体表的外骨骼甲片悄无声息的移动,在心口和头颅等要害位置形成厚重防御。 黑色短刀如过河悍卒,一往无前直奔李钧心口。 “老子倒要看看是你的皮硬,还是老子的甲硬!” 赵青侠怒声狂吼,可他似乎忘记了一点,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开始被李钧牵着走,不自觉的放弃了拟态武学的优势,思维陷入了换伤搏命的怪圈。 下一刻,惊变陡生! 只见李钧本已经攀至巅峰的身法速度,竟然不可思议的再快一分。 近身搏杀中,毫厘之差不亚于天壤之别,就这一分爆发,让李钧右手刀抢先劈在赵青侠咽喉上。 铛! 虽然那个名为马王爷的器灵已经提前加厚了这里的防御,但碰撞产生的震荡依旧让赵青侠眼前一黑。 与此同时,李钧左手刀在胸前横撩,砍在黑色短刀的侧面。 这一连番的进攻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赵青侠的生物芯片做出了预警,但他的反射神经却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在本能的趋势下握紧刀柄,防止武器脱手。 啪的一声脆响,赵青侠被刀身上传来的沛然巨力带的趔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李钧没有丝毫迟疑,弓步沉身,掌刀自腰间齐出,自下而上砍在赵青侠头颅两侧。 单刀法选,戮首刀! 金属扭曲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赵青侠的身形也被撞的向后倾倒。 李钧双眼眸光冷冽,右脚进步抢位,双臂如龙蟒盘缠,牢牢锁住赵青侠持刀的手腕。 已经切进中线的右膝横向一顶,直接撞在对手的左膝髌骨! 马王爷为了防御李钧的双刀,已经提前将这里的外骨骼装甲收束部分到肋部,剩下几片薄薄的腿甲根本挡不住如此狂暴的攻击。 “啊!” 甲片破碎内陷,倒插进髌骨周围的血肉,蚀骨的剧痛让赵青侠忍不住发出凄厉的惨叫! “给老子弃刀!” 李钧沉声暴喝,缠住对手右手的双臂发力拧动。 这一刻,赵青侠甚至听到了自己筋骨崩断的噼啪声响,脸上表情扭曲,像是承受不住如此剧痛,丢开了那把黑色短刀。 看到这一幕,李钧心头顿时一松。 被一番快攻几乎榨干的肺部正准备吸入新的空气,可就在这时,本该无法动弹的赵青侠突然向前一倒。 这個动作,如同在主动配合李钧扭断自己的右臂。 喀嚓! 赵青侠右臂呈现令人不寒而栗的怪异角度,他的额角冷汗如瀑,可嘴角却笑的异常灿烂。 他用一条断臂,换回了行动的自由! 此时风中激荡的音乐攀升至最高潮,唢呐声彻底点燃他身体内的血勇。 成功脱困的赵青侠身形猛然一转,用完好的左手抄起正在下落的黑色短刀,挥刀斩出! 赵青侠对自己的凶狠完全超出李钧的预料,等眼角余光窥见刀光,冰冷的刀锋已经切到腰间。 噗呲! 李钧腰间被斩开了一道三寸长短的恐怖伤口,飞溅的血水眨眼间染红半边身子。 要不是铁布衫加持的防御足够强横,这一刀能直接剖开他的胸膛! 剧痛如薪柴,让李钧眼中的暴戾烧的更旺。狂暴状态下的他越发凶悍,右手出拳如擂鼓,砸在赵青侠胸甲之上! 赵青侠面色蓦然涨红,竭力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可鲜血还是冲开咬紧的牙关喷了出来。 此时他已经不敢让李钧再贴在身前,左手胡乱的挥舞,想要将李钧逼开。 可下一秒,凌乱的刀光就被一双鲜血淋漓的手硬生生撕开,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挤了进来。 赵青侠感觉头顶一重,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头盔! “他要干什么?” 自负铁血的他此刻心中骤然涌起无边的恐惧。 “喝啊!” 李钧一声嘶吼,竟单臂将抡起赵青侠砸在地上,重拳如山峦崩塌,朝着对方的头颅砸下! 一拳...两拳...三拳.... 血水飞溅、金属破碎..... 赵青侠再无反抗的能力,哪怕将双手死死护在头脸左右,也无法抵御李钧拳影的肆虐。 让你他妈穿的机甲!让你他妈的放音乐! 闷响声连续不断,赵青侠的瞳孔已经有涣散的迹象,整个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就在这时,李钧砸拳的动作却突然停住。 一根黑色的金属线条小心翼翼的伸到他面前,上面挂着一支漆黑如墨的武学注入器。 “哥们,哥们,停手消消气,再打下去赵青侠这小子就真死了。” 赵青侠头盔上一枚如同竖眼的装饰突然亮起红光,器灵马王爷的声音响起。 李钧眉锋一挑,马王爷还真有他妈有三只眼? 第26章 墨家 随着心中戾气的宣泄,李钧眼中的猩红已经散去,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冰冷,“死了又能如何?” “死了不能怎样,就是有点小麻烦。这小子是墨家天志会的人,这个组织里的人没什么大本事,就是最喜欢护短,打死他对你没好处呀。” 红光明灭不定,宛如真人的眼眸。 李钧抬手刮了刮眉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带血的森白牙齿,“威胁我?” “不不不,绝对不是。马爷我.....不,兄弟我只是替你不值啊。” “你在浑水袍哥里的事情兄弟我都听说了,为了帮这些人惹一身臊,是真心划不来啊。” 这个叫马王爷的器灵油滑程度丝毫不逊色鬼街的摊主,语气真诚至极,一副掏心掏肝为李钧考虑的模样。 李钧沉默片刻,看了一眼伸到自己面前的注入器,问道:“那这是什么意思?” “八品拳法—八极拳,真正打架杀人的好东西,赵青侠的买命钱。” 李钧眼底闪过一丝震惊,赵青侠并非是武道序列的人,身上居然有八品武学?! 无怪李钧会如此惊讶,因为哪怕成都府拥有整个帝国西南最大的地下黑市,市面上流通的九品以上的武学注入器依旧是凤毛麟角。 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这個级别的武学注入器获取很难。 自从武道门派凋敝以后,武学注入器基本都掌握在兵部手中。 九品往上品级的武学注入器都属于将官特供,每一份的去向都在兵部登记造册,流落民间的数量极其稀少。 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因为八品武学只有武道序列的从序者能够注入,而武道序列的人又太少。 供给难,需求少,缺乏了利益驱动,市场自然就缺乏活力。 所以李钧到目前为止也只注入了一门八品内功,而且还是从况青云的手中得到。 这位袍哥二爷恐怕也是认为这东西用途太狭窄,拿去卖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所以才送给李钧做个人情。 金属枝条摇晃的更加殷勤,像是一条摆动的狗尾巴。 “刚才的战斗我从头看到尾,兄弟你自始至终以手代刀,用的是九品武学单刀法选。但换拳的时候却没有什么拳架招式,应该是还缺一门拳法吧?” “有了这门八极拳,你近身搏杀的实力立马暴涨。再对上赵青侠这种愣头青,三拳两脚就能拿下。” 马王爷言真意切,于情于理,李钧好像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可下一刻他却异常果断的摇头。 因为他如果打死赵青侠,起码能收获上百点精通点。 完全能够将【青帝诀】推到后期,收益不亚于一门八品武学。 “不够。” 不是不行,是不够。 马王爷敏锐捕捉到了李钧话中的意思,沉默片刻后说道:“那就再加一份,八品锻体,金钟罩!” 这小子还是头肥羊! 赵青侠身上竟然能掏出两支八品武学,这让李钧不由心头火热。 看着李钧眼中燃起的热切,马王爷连忙说道:“这次是真没了,赵青侠这小子就是个墨九机关匠人,能有这两支八品注入器都是因为他痴迷武道。” “你就算是打死他,我也掏不出来其他的东西了。兄弟伱信我。” 李钧看着闪烁到几乎要连成一片的红灯,明白从赵青侠身上是榨不去其他东西了。 见对方伸手接过五枚六艺芯片和一黄一黑两支注入器,外骨骼铠甲上传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吐气声。 李钧将东西收好后,看向正在缓缓“坐起”的外骨骼机甲。 “妈了个巴子的,差点给马王爷我拆了,怪不得三教要打压你们这群人。” 马王爷嘀嘀咕咕,却发现李钧正一脸好奇的盯着自己,动作不由一愣。 “你当真是器灵?不是仿生程序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李钧对这个和真人一般无二的‘马王爷’充满了好奇。 “兄弟,咱们真要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吗?蜀道物流的人可快到了。” 李钧盘膝而坐,淡定道:“到五分钟还有差两分钟,你说的快一点,还有时间跑。” “好吧。”马王爷叹了口气。 随着他的话语,那副外骨骼机甲耸了耸肩头,带动里面昏迷不醒的赵青侠,倒真像是人在叹气。 “你有没有听过‘明鬼’这两个字?” “你还有一分五十秒。” “这个概念很重要,必须要从这里解释才够透彻。” “一分四十五秒。” 红灯长明不熄,如同怒目。 “一分四十秒。” “好吧,我承认。我也不怎么赞同墨家万物有灵,头顶有神的说法。不过墨家序列的人在破锁晋序之时,亲手铸造的械体都会产生自主意识。” 李钧对于这种玄之又玄的解释嗤之以鼻。 没有什么东西会凭空诞生,你以为的无中生有,只是你不知道其中缘由罢了。 这时李钧突然回忆起自己晋升武九之时的情形,那种蓦然爆发的沛然怒意,让他在那一瞬间仿佛变了一个人。 念及至此,李钧不由怀疑道:“你会不会是这小子的第二人格?” “我是他?那马爷我在墨家器灵圈和黄粱梦境神器论坛的英明就一败涂地了!” 马王爷的声音骤然拔高,对李钧的判断异常愤怒。 “神器?”李钧眼神狐疑,上下打量。 “会成长的嘛,以后赵青侠这小子晋升更高的序列,我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李钧扯了扯嘴角,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换了个问题问道:“赵青侠为什么要抢蜀道物流集团?” 马王爷扯着嗓子喊道:“哥们,还要问啊,真没时间了。” “你不说也是死。” 昏迷之中的赵青侠被带着两手一摊,“穷嘛,搞研发的裤兜比脸都干净,没钱就只能抢大户了。谁让儒家有钱,还喜欢为富不仁嘛。” 李钧狐疑道:“就这么简单?” “真这么简单,如果真有什么计划,赵青侠就不会一时兴起跟你放单肉搏了,这不是耽误事儿嘛。” 这器灵说话,九假一真。 李钧在脑海中迅速做出判断。 不过有一点李钧很肯定,锦衣卫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对益州顾氏下手,恐怕不止是因为有道门援手,跟墨家也脱不了干系。 这笔违禁品交易恐怕只是巨大蛛网上微不足道的一根线条。 无论墨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自己杀了赵青侠都会祸患无穷。 距离预留的逃跑时间已经所剩无几,马王爷见李钧没有阻拦的意思,带着赵青侠起身,朝着李钧行了一个武道的抱拳古礼。 “哥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江湖再见。” 说罢纵身一跃,化作一个黑点快速消失在九龙街密不透风的群楼之间。 一片狼藉的屋檐顶端,李钧捂着腹部骇人的伤口缓缓起身,伸手在裤兜里摸索了半天。 突然脸色一松,掏出一部完好的全息电话,拨了出去。 “别搬家了,我还没死。” 屏幕另一端乌鸦华手忙脚乱的藏着打包好的行李,角落中乌鸦朵朵依旧全神贯注的看着自己的禁书。 只不过书好像拿反了。 第27章 顾甲 九龙街,袍哥会总堂。 厅堂正中设有一方神台,龛中请有一尊持刀挽须的青袍关公,凤眼微眯,霸气逼人。 此时一个粗壮矮小的身影正站在神龛前虔诚祭拜。 随着他双手合十拜下,关公神像前突然浮现出一排全息文字: “感谢蜀道物流集团安保部长顾甲先生捐赠大明宝钞五万——武圣关公事迹传播委员会。” 一个苍老的声音随即响起:“武圣信徒里能像部长你手笔如此豪爽的,不多了。” 顾甲又是躬身一拜,这才转过身来笑道:“我也只有来你们袍哥会总堂的时候才有机会拜一拜,自然得表示番心意。不过比起鼎爷你常年供奉,我这算不了什么。” 赵鼎依旧裹着那身黑色大氅卧在沙发之中,身形比起几天前出现在九龙拳台之时,像是又枯瘦了几分。 “这供奉久了有时候也会疑惑。这么多年的供奉,到底是孝敬了一尊真神,还是喂了一群恬不知耻的刀笔吏。” 顾甲闻言浓厚粗短的眉毛微微一皱,似笑非笑道:“鼎爷发发牢骚可以,但可千万不能有渎神的想法,举头三尺有神灵啊。” “这人快死了就是怨气太重,顾部长你可千万别见怪。” 赵鼎朗声一笑,抬手请顾甲坐下,随后朝着侍立在身侧的况青云扬了扬下颚。 后者迈步上前,将一个通体银白的密码箱摆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 箱子打开,里面装的赫然正是李钧从赵青侠手中夺回来的五枚六艺芯片。 做完这一切后,况青云便退了出去,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这就是你选的继承人?” 顾甲只是瞥了一眼失而复得的六艺芯片,就不再去看,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况青云离开的背影。 赵鼎点了点头,轻笑道:“这小子就是個讲义气的愣种,以后少不了要惹祸,还请部长你今后多多帮衬。” “帮衬是谈不上咯,鼎爷伱也看到了,如今的安保部不过是外强中干,区区一个墨九的小子都能搅的天翻地覆,连顾丁都被杀了。” 顾甲神色惆怅感叹了一句,随后坐直了身子,朝着赵鼎抱拳谢道: “这一次要不是鼎爷你手下人帮我抢回这批货,我少不了要被邕少爷一顿臭骂,怪不得邕少爷一直如此信赖鼎爷你。” 赵鼎抬起几近皮包骨头手摆了摆,示意不必如此客气。 “袍哥会上上下下几千人能穿上衣、吃饱饭,都是仰赖顾邕少爷照顾。得人恩惠自然要知恩图报,要是蜀道物流的货在九龙街被抢了,老头我才是死不瞑目。” 顾甲真诚道:“鼎爷你太客气,你基因崩溃这件事可一直是邕少爷的心病。邕少爷经常都在念叨,要是早点能察觉到这个事,他一定能把你救回来。” “自己醒悟的太晚了,怪不得任何人,不说这个了。” 赵鼎语调变得凝重,“这墨家天志会可好几年没在成都府露过面了,这次怎么会跳出来个小辈对蜀道物流下手?” “还能因为什么,穷呗。” 顾甲冷哼了一声,“他们什么德行你也知道,自称侠士,其实就是群鸡鸣狗盗之徒。盛世匪盗,乱世贼寇,说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他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怒道:“在我看来当年儒教的各位老爷们就不该心怀仁慈,直接斩草除根,落得个干干净净多好。” “咳咳..” 赵鼎轻咳两声,垂着眉眼道:“部长你这话可不能让工部那群老爷们听到啊,我可听说工部不少项目都有墨家的人参与其中,真杀干净了,工部的老爷们可没人使唤了。” 顾甲也察觉到自己失言,忙声笑道:“哈哈哈,像天志会这样的狂徒毕竟还是少数,大部分墨家序列的人还是好的,还是好的!” 见赵鼎笑而不语,顾甲连忙转移话题,“我还有个疑问,想跟鼎爷你请教。” “部长你但说无妨。” 顾甲正色道:“李钧在九龙拳台打赢了祭刀会,现在又从天志会手里把货抢了回来。如此汗马功劳,鼎爷你却让况青云接班。难道就不怕李钧不服,兄弟阋墙?” 赵鼎似乎早就料到顾甲想说什么,直接了当道:“部长你是想让李钧进入蜀道物流的安保部?” “知我者,唯有鼎爷。”顾甲身体坐的更直了几分,神情热切道: “一山不容二虎,鼎爷你既然选了况青云当接班人,那不如就让李钧跟我。这样九龙街既有人镇场子,顾丁的位置也有人接替。岂不是一举两得?” 顾甲这番话虽然说的直白,但也在理。 如今在浑水袍哥内,况青云位居圣贤二哥,论地位要高出司职红旗五哥的李钧不少。 但他们两人都是入了序列,实力摆在那里,地位高低也就无足轻重了。 而浑水袍哥舵把子的椅子只有一把,无论谁坐上了,另一个人都会心有不甘。 更何况如今赵鼎已经决心让况青云上位,那将李钧送进蜀道物流就是最佳的选择。 鸡头凤尾各占其一,才能最大限度的化解矛盾。 “还是部长你思虑周全。可在赵斗这件事情上我对李钧有亏欠,如果用舵把子的身份强压他,恐怕要事与愿违。” 赵鼎语气一顿,面露无奈道:“你也知道武道序列的人都是什么性子,吃软不吃硬,所以这件事还要看他自己的意愿。” 顾甲自信满满道:“这个鼎爷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放人,剩下的就交给我。武夫可都是吞金的貔貅,能靠上蜀道物流这棵大树,我就不信他不心动。” 赵鼎笑道:“既然部长你起了爱才之心,那我就不做小人了。不过有一点,得等李钧帮我解决了罗镇的麻烦之后,才能跟你走。” “这个我懂,我也要在这件事上再考量考量李钧的心性。要是他临阵脱逃,我自然也不会将他收进安保部。” 这时顾甲的神情变得肃穆,沉声道:“说到这里,邕少爷让我给你带句话,罗镇背后的人已经查清楚了。” “是谁?” 顾甲眼中杀机四溢,咬牙道:“天府重工,吴锦丰!” 赵鼎冷冷一笑,“这么说咱们这位巡检大人是靠上兖州吴家了?” “把朝廷吏员都牛马使唤,明目张胆插手地方生意的,整个成都府地界也只有吴锦丰这条疯狗了。” 赵鼎思索片刻,问道:“那邕少爷是什么意思?” 顾甲狞笑道:“少爷的意思很明确,鸡鹅区的生意虽然不大,但关乎顾家的脸面,无论是谁,伸手砍手,伸脚砍脚。哪怕是吴家也不例外。” 赵鼎展颜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行,事办完了,那我就告辞了。” 顾甲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密码箱,当走到赵鼎身旁,脚步却突然一顿。 他眯着眼看着门外正在退去的昏黄天光,抬手轻轻按在老人干瘪消瘦的肩膀上。 “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给我透个底,还有多长时间?” “没几天了。” “那我就等着看鼎爷你这场杀青的送客戏了。” 顾甲大步流星,背对着赵鼎的脸上,眼底闪动着一丝晦涩难明的笑意。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此刻偌大的袍哥会总堂内只剩下赵鼎一人。 老人裹紧身上的黑色大氅,抬眼凝视那尊威武非凡的关公神像,突然嘲弄一笑,自言自语道:“一个莽张飞,也想学关二爷?蠢货。” 第28章 骗局 “三天前来的时候还捂着肚子怕肠子掉出来,现在竟然就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你们这些武道从序者的恢复能力当真可怕。” 乌鸦华眼中冒着精光,围着李钧打量了一圈,口中啧啧有声,“要不你切片肉下来给老夫研究研究,这次的诊金的我给你打九折!” 李钧眯着眼,将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臂伸了过去,笑道:“要不我卸条胳膊给你,打个五折?” 乌鸦华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一颤,连忙赔笑道:“还是算了吧,搞科研不是我的强项。” “没出息。”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角落里飘了过来,扎着高马尾的乌鸦朵朵捧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新书蹲在那里。 身上的明式黑色马面褶裙拖曳在地,裙边沾满了灰尘。 李钧悄悄横着侧头,不动声色的瞄了眼那本书的封面。 我爱一条...柴?! 李钧霎时感觉呼吸一窒,不禁腹诽这丫头看的书是越来越刺激了,改天必须得偷过来看一看。 正在他浮想联翩的时候,一个凌厉的眼神扫了过来。 “你的身体还有点问题。” 李钧脑袋猛然回正,愣愣地道:“啥?” 乌鸦朵朵啪的一声将书合上,表情严肃道:“准确的说是你的基因组稳定性出了点问题。” 李钧和乌鸦华下意识对视一眼,却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茫然。 后者讪笑道:“其实...这丫头对于人体的研究比我深,伱最好信她。” “你怎么知道?”李钧急声问道。 “上一次你和况青云来的时候问过他这個问题,所以这次我在给你做手术的时候,顺手切了点你的组织下来看了看。” 切? 乌鸦朵朵看了眼李钧铁青的脸色,淡定道:“放心,以你目前的身体素质,只要切除的不是器官,一般都能恢复。” 李钧咽了咽口水,问道:“是什么问题?” “你体内复苏的武道序列九基因组目前处在持续震荡的阶段,而且这种震荡不是基因组自身的原因,是有外力在持续作用。” 乌鸦朵朵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思索片刻后,重重点头,以肯定的语气说道:“就像是一名壮汉拿着破碎机在十二时辰持续不停的凿击!” 真是形象生动的比喻啊,李钧浑身绷紧,双臂上几条刚刚愈合的伤口瞬间崩裂。 “这个外力是什么?” “你修炼的内功功法,青帝决。”乌鸦朵朵一字一顿说道。 “这个功法,有问题?” 李钧用食指刮了刮眉毛,黑色的眼瞳深处寒光汹涌,如同一把快刀正在出鞘。 站在他旁边的乌鸦华突然感觉一股凌冽的杀意,默默地朝着旁边挪动了几步。 “功法本身没问题,问题就在于品级太高。” 脑海里已经在思索该怎么去杀况青云的李钧听到这话,思绪突然一断,脸上露出愕然的表情。一时间没明白乌鸦朵朵的意思。 功法等级难道不是越高越好? 那些什么天之骄子、气运之子不都是上来就修炼绝世功法,然后开始纵情横推吗? 自己不过修炼个八品内功,就这还炼高了?! “多大的屁股穿多大的裤衩,对于人体而言,适配这两个字才是第一准则。” 乌鸦朵朵稚气未脱的脸上表情异常严肃,透着一股超出她年龄的成熟。 “你用八品内功强行破锁晋序跨入武九,这种行为就属于小马拉大车。” “刚刚苏醒的武道序列基因脆弱无比,根本承受不住八品内力的持续冲击。长此以往,基因必然会崩解。” 乌鸦朵朵言辞凿凿,可李钧却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按照你的说法,武九的体魄无法承受八品内功,那武道序列九的晋升仪轨为什么会有‘八品之力’这个要求?” 李钧此时所有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体上,根本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乌鸦华莫名颓然的摇了摇头。 这名老人看向乌鸦朵朵的眼神,晦涩难明,似有责备、疼惜和无可奈何。 乌鸦朵朵垂下头避开眼神,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条仪轨就一定是对的吗?” 李钧如遭雷齑,整个人愣在原地,背心蓦然冰冷,密布冷汗。 这条仪轨是错的?怎么可能! 李钧想要反驳,可张开嘴却惊觉自己竟然找不到证据去证明这条仪轨的真假。 证明的前提是实践。 只有使用过这条仪轨的人,才能证明真伪。 李钧开始逐一回忆自己获取武道序列信息的来源:黑市商人、消息贩子、袍哥会成员..... 随着回忆的深入,李钧的脸色越发铁青,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这些为他提供消息的人都不是武道序列,甚至有的连武学都没有注入。 可他们却都知道武道序列九的仪轨是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故意普及这条仪轨的内容。 李钧骤然感觉自己被无穷无尽的恶意包围,有人在借用无数张嘴在向他重复同一个谎言,试图让谎言变成真理。 这是一场针对武道序列的骗局,更是一条釜底抽薪的毒计。 已经跨入武道序列的人为什么不站出来证明? 又是谁在针对武道序列? 李钧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紧握双拳,用伤口崩裂的痛苦压制住心底的惊骇和恐惧,强行收束心神。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解决自己身上的麻烦,至于其他问题,李钧相信只要自己不死,总会得到答案。 “那我现在怎么办?”李钧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现在裤衩已经撑大了,你只能趁着基因还没被冲烂之前,尽快增强自己的体魄,用血肉反哺脆弱的基因!” 一旁的乌鸦华满脸牙疼的表情,“朵朵,你是个女孩子,这么说话...” “话糙理不糙,能够清楚的告诉患者问题所在,才是最重要的。” 乌鸦朵朵毫不留情将他打断,她站起身来,双眼凝视着李钧,眸中闪动着恍如实质的狂热光芒! “把你注入的所有武学全部修炼到大圆满境界,在基因崩解前冲上更高一层的序列,去完成基因和功法的适配。” “成为一名武道序列八—红血者!” 轰隆! 黑云积聚的天穹之上突然有雷龙闪动,接着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响彻整条鬼街。 带着腥味的湿气的风从诊所外的巷弄中呼啸而过,密集的雨滴接踵而至,带着惨烈的气势轰击而下。 整条巷子中一时间混乱无比,摊主们骂骂咧咧的收拾着自己的货品,一些有屋檐遮蔽的摊主满脸笑意趁机朝过来避雨的行人推销商品。 片刻之后,一个湿漉漉的身影快步冲进巷子,蛮横的撞开挡在身前的行人。 差点被撞倒的行人怒气冲冲,张口欲骂,却被对方凶狠的眼神吓得一怔。 人影一直冲到巷子深处的乌鸦诊所前,挥拳敲砸着铁门。 “钧哥,二爷让你立刻回总堂!!” 声音凄厉,透着一股无助和哀伤。 第29章 惊变 天穹如海渊,雨水汇成瀑布倾泄下来,轰鸣震耳。 卷积的黑云压的极低,几乎就贴着高楼顶端的雕檐。 往日恍如神迹的全息投影被尽数吞没,就连商铺招牌上发出的瑰丽炫光也被压制的黯淡。 九龙街南面的尽头处,一栋古明风格的宅院卧在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中。 宅院前,上百名一身黑衣的袍哥弟子负手跨立,任由风雨泼洒,却依旧无人言语。 缄默如一块块海底的礁石。 当黑云之中的雷光再次轰鸣,一道撑着黑伞的身影终于缓缓出现。 这一瞬间,屹立在大雨中的袍哥弟子不约而同朝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道路。 身影所过之处,这些往日飞扬跋扈的浑水袍哥无不低头致意,毕恭毕敬。 “钧哥。” “钧哥。” 声浪交织彼伏,如浪翻涌,竟盖过了那重如鼓点的瓢泼雨声! 跨过宅院门槛前,黑伞下的身影突然停下脚步,伞面微斜,露出一截刀削斧劈般的冷硬下颚。 李钧仰头看着门楣上挂着的那面金字黑底的牌匾,嘴角徐徐勾起一丝冷笑。 “呵,义薄云天?” 这栋代表袍哥会总堂的宅院构造并不繁复,纵深只有一进。绕过院中照壁,便是占地宽阔的议事厅。 尽管在看到堂口门前的阵仗之时,李钧就隐隐有预料。可当真正看到那口摆在厅堂中央的棺木的时候,他还是不禁愣在原地。 赵鼎真的死了?! “你来了。” 跪在棺前的况青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慢慢站了起来。身上还是那件青色长衫,眼中却看不到半点往日的神采,疲态尽显。 李钧看着况情云脸上那不似作伪的悲痛,沉默片刻后,问道:“怎么会这样?” 况青云苦笑道:“基因崩解到了他那个地步,死亡早已经如影随形,什么时候到来都不意外。” 李钧的视线越过况青云,长久地凝视着口棺木。 他此刻依旧不相信赵鼎会突然暴死。 就算基因崩解真的无法挽回,这位浑水袍哥的舵把子也绝不会死的如此无声无息。 况青云看着李钧脸上淡漠神情,眼中突然爆发出汹涌的怒意。 “李钧,鼎爷死了,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悲伤?” “你发什么疯?” 李钧话音刚落,突然感觉脖间一紧,衣领被况青云一把攥住。 “我发疯?是你太冷血了吧?” 况青云怒道:“是,我知道在赵斗那件事上,你认为自己被鼎爷当成了诱饵,所以对他怀恨在心。” “可你他妈别忘了,没有鼎爷伱早就被祭刀会那群畜生砍死了!” 面对况青云冲天的怒火,李钧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依旧平静道:“是恩还是仇,用不着你提醒我。” “艹!”况青云左手举起,一拳轰向李钧的面门。 砰的一声闷响,况青云的拳头被一只手掌牢牢握住。 空旷的厅堂内突然响起械心开启的低沉轰鸣,紧接着又极其突兀的戛然而止。 李钧的拳头悬停在况青云的眉心之前,狂暴的拳风吹的他鬓角发丝狂舞,同时扑灭了他眼底逐渐明亮的红色光点。 他的实力竟然这么强? 况青云眼神惊骇,同样是序列九的从序者,可李钧却给他一种无法匹敌的压迫感。 “你和鼎爷感情很深,一时间无法接受他突然离世,这点我能理解。” “可你别忘了现在外面有上百双眼睛正在看着我们!你如果不想袍哥会现在就垮掉,最好给我清醒一点。” 李钧剑眉倒竖,身上的戾气突然炸开,冷声道:“等办完了鼎爷的事情,你况二爷想怎么打我奉陪到底!” 况青云脸色乍青乍白,最终心有不甘的放开了李钧。 他知道李钧说的对,鼎爷突然离世,袍哥会群龙无首,有能力镇压局面的只有他和李钧这两名序列者。 如果他们之间起了内讧,整个袍哥会立马就会土崩瓦解。 鼎爷生前做了那么多事,就是怕出现这样的事情。 况青云深吸一口气,突然挽起右手衣袖。 李钧见状眉头紧皱,以为对方依旧冥顽不灵,准备下狠手帮况青云彻底清醒一下。 可下一刻,他却看到况青云右手小臂上的仿生皮肤裂开,露出一个空腔,里面存储着一枚银色的金属针剂。 况青云抬手将针剂扔了过来,药舱之中液体绿如翡翠,晃动之间,几乎可以用眼睛感受到其中极致昂扬的生命力。 “这是鼎爷让我交给你东西。李钧我告诉你,他老人家在死之前都没有忘记答应你的事情!” 针剂入手的瞬间,李钧感觉自己的身体发出了迸发出前所未有的饥渴! 这种强烈的冲动源自身体最深处的那组复苏的武道序列基因。 仿佛这支药剂是一块鲜美的血肉,而李钧的身体就是一头即将饿死的野兽。 “注射!快,注射它!” 李钧耳边全是急切的嘶吼,无法控制的欲望汇合成一道恐怖的洪流,不断冲击着他残存的理智。 噗呲! 李钧五指猛然扣入掌心,霎时鲜血淋漓,袭来的剧痛勉强让他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这是什么东西?” 况青云眼角抽搐,他知道李钧依旧心有忌惮,胸中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翻涌而起。 “我告诉你,这他妈是农家序列二十四节气之一的‘春分’,比道家的延寿金丹还要珍贵的宝物,在黑市上能够卖到上百万大明宝钞!” 况青云指着李钧怒斥道:“鼎爷把自己续命的东西都留给你,你居然还在怀疑他。李钧,你他妈还是人吗?” 李钧额角青筋浮现,掌心处鲜血淋漓,沾染在针剂之上,让其中翠绿的液体看起来莫名显露出一分妖冶。 “鼎爷还说了什么?” 况青云双臂环胸,嘴角绷紧,眼神中满是嘲弄。 “说!” 李钧爆发出如野般的低吼,眼眸中血丝缠绕,凶戾骇人。 况青云心头突然涌起一阵惶恐,颅内的生物芯片同时察觉到了他紊乱的身体激素,立刻向大脑传递警报。 他此时莫名有种真切的预感,如果自己不说,李钧会毫不犹豫的向自己出手! 况青云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沉声道: “鼎爷让我告诉你,使用武学注入器已经是走了捷径,千万不能再冒进贪功。只有把每一种武学都推极致之后再晋升序列,才能避免陷入基因崩解。” 赵鼎和乌鸦朵朵说的话几乎如出一辙! 两相印证,可以确定赵鼎说的是真话,这支‘春分’药剂也是真货。 念及至此,李钧不再压制那即将焚身的饥渴,将针剂刺入脖间动脉。 液体进入血管,李钧的身体内骤然爆发出喧天的欢呼,无论是血肉筋骨,还是细胞基因,都在疯狂吞噬着这鲜活的生命力。 【获得精通点300点】 看着视网膜上浮现的小字,李钧快速完成了点数分配。 【消耗精通点100点,单刀法选提升至(九品后期33/100)】 【消耗精通点100点,八卦游身步提升至(九品后期0/100)】 【消耗精通点100点,铁布衫提升至(九品后期5/100)】 .............. 李钧看着赵鼎的棺木,眼中眸光复杂无比。 这支‘春分’药剂是赵鼎钳制自己的唯一筹码,可他却让况青云如此轻易的交给了自己。 或许,赵鼎是真的死了。 在况青云怅然的眼神中,身上凶戾褪去的李钧迈步走到赵鼎的棺木之前,长身站定,终是躬身一拜。 “舵把子,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李钧心头自语。 就在这时候,堂口前突然爆发喧闹嘈杂的争吵声,接着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大片人影走了进来,走在最前方的赫然正是罗镇。 这位鸡鹅区巡检此刻满脸微笑,眉宇间一片喜气。 “哟呵,还真死了?” 第30章 想打架?冲我来! 雷声轰鸣,暴雨依沱,杀机弥漫! 罗镇堂而皇之走入议事厅,身后跟随着数十名护从,其中就有这段时间一直销声匿迹的虎冢! 从始至终,罗镇的眼睛都没有看过李钧和况青云一眼,而是始终凝视着赵鼎的棺木。 “本官还没动手你就死了,啧啧啧,赵鼎你这样让我赢的很无趣啊。” 况青云双拳攥紧,胸腔之中械心轰鸣,他强压着怒意,沉声道:“罗镇,今天我不想见血,识相的现在就滚。” 罗镇眯着眼笑道:“况二爷好大的火气啊,不过我劝你最好别动,否则今天九龙街恐怕要血流成河。” “你有种试...” 况青云话还没说完,却见罗镇扬手一挥,拔高音量他打断。 “我给你一次面子,不代表你况青云有资格在我面前炸刺。再多说一句,我立马让伱下去陪赵鼎。” 咔咔咔.. 议事厅中骤然响起一连串击锤打开铿锵声,罗镇身后众人拉开外套,露出腰间的黑色枪柄,击锤怒张,蓄势待发。 神机营1410式手枪,由天府重工集团生产,成都府天府戍卫标配制式武器。 能装备如此规模的戍卫武器,罗镇身后这些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况青云眼神惊怒,“你居然敢带着天府戍卫的人进九龙街?” 鸡鹅区自成立以来,一直奉行‘难民自治’的规矩。 负责地方治安的天府戍卫历来也是只管坐收‘例钱’,从来不会主动插手鸡鹅区内部的帮派争斗。 这是双方恪守的默契,也是背后势力定下的游戏规则。 所以罗镇就算有巡检身份,想介入九龙街的事情,也要找祭刀会和赵斗当一层遮羞布。 可现在罗镇居然连遮羞布都不要了,明目张胆的带着天府戍卫的人进入袍哥会总堂。 况青云吼道:“罗镇你坏了规矩,袍哥会的清水袍哥们绝对不会放过你!” “藏藏掖掖,不就是蜀道物流的顾邕嘛,你以为我怕他?” 罗镇嗤笑一声,不屑道:“而且况青云你是不是脑袋坏掉了,本官有说过要做什么吗?你们这么多黑帮成员聚集,本巡检带着人进来巡查有什么问题吗?” 况青云表情一窒,哑口无言。 罗镇施施然坐进一把红木圈椅,慢条斯理道:“本官今天只是来维持治安,顺便送老友最后一程。至于其他人想干什么,我管不了。” 此话一出,罗镇身后人高马大的戍卫立马闪开一条缝隙,有几名老人缓缓走出。 这些人相貌各异,高矮胖瘦不一而足,不少人身上还有明显的肢体残缺。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脖间因为皮肤松垮而变形扭曲的睚眦刺青。 在看清这些人样貌的瞬间,况青云双眼几近眦裂,身体因为巨大的愤怒而不断颤栗。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到现在浑水袍哥中的老一辈人物全都没有出现,原来他们都已经站到了罗镇的那一边。 况青云抬手指向其中一名神情阴骘的老人,怒道:“汪明广!你们他妈的居然敢吃里扒外!” 面对况青云怒斥,汪明广根本不为所动,面无表情说道:“况青云你说话别这么难听,我们这些的宿老前辈这么做,也是为了袍哥会的未来着想。” “这些年鼎爷为蜀道物流做事,看似背靠大树好乘凉,可实际上兄弟们并没有赚到多少钱。不过念在日子过的安稳,我们这些老辈子也没有多说什么。” “但现在鼎爷死了,蜀道物流还会不会认我们这些人?就算他顾邕念及旧情,肯定也不会遵循以往的分成比例,到时候兄弟们的日子只会过的更苦。” 汪明广神色真挚,苦口婆心道:“事到如今,我也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已经跟罗大人谈好了,只要我们跟着他混,不但分成比例提高一层,而且以后还有天府戍卫的照顾,比现在只好不坏。” 况青云眼神鄙夷,从这群宿老脸上一一扫过,冷笑道:“说到底,你们还是为了钱。” 汪明广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况青云,现实已经是如此,你无法改变。” “我跟你废话这么多,也是看你在兄弟们心中威望够高,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我最后问你一句,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分道扬镳!” “哈哈哈哈,跟你们走?你们也配?” 况青云凄声大笑,“鼎爷才离世,你们这些畜生就按耐不住一个个跳了出来,你们还有良心吗?” “良心?你一個小辈有什么资格在老子面前提这个两字?!” 汪明广像是被这两个字激怒了一般,瞬间勃然大怒,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心口,吼道:“我们这班老人用命从南粤黑帮手里抢回条街的时候,你在哪里?” “老子们提着脑袋跟那群罪民火拼的时候,你在哪里?” “老子们不要尊严跪在地上到处寻求庇护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你一个承祖宗荫蔽的小子,有什么资格在老子们面前谈良心?” 汪明广冷笑道:“还是赵鼎把舵把子的位置留给你了?怎么,绝了后代,玩不了世袭,就想玩禅让?他赵鼎以为自己是谁啊!” 嗡! 械心全功率运转发出潮汐般的声响,在空旷的议事厅内回荡。 况青云双臂青衫尽碎,义眼中的红光猩红刺目,“汪明广你找死!” 汪明广脸色瞬间惨白,被扑面的杀气冲的向后不断趔趄。 “大人救我!” 坐在椅子中的罗镇见状微微一笑,慵懒的抬了抬手。 站在他身后的虎冢立马跨步挡在汪明广身前,双臂雷光跳动,“九龙拳台没打完,今天我们继续。” “好啊!” 况青云狞笑一声,脚掌用力就要扑向虎冢,肩膀却突然被一只手按住,动弹不得。 “你现在可是浑水袍哥里身份最高的人,怎么能跟这些小人物动手,太掉价。” 况青云猛然回头,满脸震惊的看着李钧。 李钧盯着虎冢,抬手刮了刮如刀般锐利的眉毛,“想打架,冲我来。” 众人侧目,只见李钧缓缓解开缠绕在双臂上的绷带,带着血迹的皮肤碎皮不断掉落。 他眯着眼笑道:“电耗子,你想怎么死?” 第31章 手艺不错 “那天在龙城拳台没碾死你,算你命大,现在居然还敢跳出来替别人出头,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虎冢眼眸之中满是戾气,在整个浑水袍哥之中,除了赵鼎之外,他最恨的人就是李钧。 当日如果不是李钧在赌斗中砍死了浪刃,祭刀会就不会分崩瓦解,他现在也不必委身充当罗镇的护卫。 更可气的是原本一只伸脚便能踩死的蚍蜉,居然踩着他的头跃过了龙门,成为了能和自己比肩的序列九。 这才是虎冢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来,试试你就知道到底是谁命大。” 李钧眼神睥睨,抬手朝着虎冢招了招。 身上气焰嚣张跋扈,尽显武九暴徒风范! “不知死活!” 虎冢冷哼一声,议事厅中突然炸响如虎啸般的破空声。 况青云看着那道电光缠绕的身影,脸上神色猛然骤变。 虎冢此刻展露出的力量和速度比起赌斗之时还要强横几分,胸腔里那颗雷部天兵械心和兵道基因组的契合度恐怕已经超过了百分之八十。 这几乎已经是触到了兵九的顶端,真正的巅峰械徒! “小心!” 况青云警示的话刚刚脱口,一个包裹在电光之中的拳头已经轰到了李钧面前。 嘭! 众人胸口同时一闷,无不惊骇虎冢这一拳的威力,李钧如果挨实了,就算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武九的肉体强度高,可也不会比兵九机械义肢更硬。 可出乎所有人预料,下一刻被逼退的竟是虎冢! 只见虎冢向后暴退数米,最后一步甚至要将脚尖凿入地砖这才止住这股退势。 整条右臂衣袖破碎,仿生皮肤全部翻卷开裂,像是被巨大的力量强行扯开,露出下面电光缠绕的机械义肢。 而站在他对面的李钧,仅仅是摆开了一個单臂直拳的简单动作。 手中甚至还攥着几根血点斑驳的绷带。 “有意思,一个巅峰武九,看来这就是赵鼎你留的压轴后手了啊。” 罗镇并没有因为虎冢的出师不利而发怒,反而露出智珠在握的微笑。 这种随便出手便逼迫对手底牌尽出的感觉,实在不错。 罗镇微笑自语:“不过可惜了,光一个武九能掀起什么波浪?等会本官就用他的血为你送行。” 战局之中,李钧平举同肩高的右臂五指张开,掌中染血的绷带缓缓掉落。 就在绷带触地的瞬间,站在他身后的况青云猛然弯腰,颈后脊骨处突然裂开一条黑口,接着一柄长刀从中射出! 速度之快,如一根劲矢直奔向前! 噼啪一声脆响,李钧脚下的青砖四分五裂,身影消失在原地,瞬间便追上长刀。 探手捉刀,踏步旋身,一刀立劈! 动作一气呵成。 虎冢脸上虎纹抽动,迎着刀刃举拳挥出。 铛! 刃口狠狠剁在金属拳锋上,炸出一声高亢无比的刀吟。 虎冢拳头向下猛地一坠,似吃不住李钧带上巨大的力道,急忙选择后退卸力。 李钧抢步跟上,如法炮制,又是一招旋身立劈。 寒光如一轮满月,罩在虎冢头顶。 铛!铛!铛!铛! 爆响声几乎连成一片,震得周围人耳道生疼。 一名身姿挺拔的天府戍卫眉头紧皱,跨步站到罗镇身边,沉声道:“大人,要不要帮手?” 罗镇冷哼一声,“帮什么?别忘了我们是来维持治安的。” 戍卫默了片刻,“我是怕虎冢失手坏了大人的计划。” “别担心,无论虎冢最后是输是赢,今天这里必须见血。见了血那就是人命案子,那时就该你们出手了。” 这名戍卫眸光一颤,默默点了点头,无声无息的退回原位。 罗镇坐在椅子中伸了伸腿,看着那团刺目的刀光,故意扬声道:“如果虎冢连一个刚晋升的雏鸟都摆不平,那他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纵然此刻厅中刀拳碰撞,响声如雷。可一身器官大部分已经义体化的虎冢依旧将罗镇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这位前祭刀会会长表情骤然凶狠,脑海中后退防守,伺机反击的念头蓦然一空。 本已经抬起准备继续后退卸力的左脚狠狠踩下,双条械臂交叠朝上,迎着砍下的长刀狠狠一撞! 这一次碰撞发出的声响,如同天上雷霆炸响在这议事厅中。 虎冢双臂出现深深的刀痕,却也成功打断了李钧暴烈的刀势。 只见他手背合拢如同一把铁钳夹住长刀,掌心有电光跳出,击向李钧面门。 李钧果断横臂挡在脸前,电光抽打血肉散发出一阵阵焦糊的味道。 可等电光消泯,李钧手臂也仅仅是皮肤焦黑,甚至连龟裂都没有。 这种程度的电量对于将铁布衫推到后期的李钧来说,如同挠痒痒。 “给老子撒开!” 李钧一声暴喝,双臂肌肉隆起,硬生生将长刀从虎冢的钳制中拔了出来,就是拧腰一甩。 啪! 与其说是被劈飞,倒不如说虎冢是被李钧抡飞出去,摔落在数米开外。 等虎冢狼狈起身,左边侧脸竟已被这一刀抽碎,露出狰狞可怖的金属面骨,半只义眼红光泯灭,不时有火花迸现。 “皮挺硬啊!” 李钧侧头啐了一口,再次踏步向前冲去,已经有卷刃迹象的长刀朝着虎冢的心口捅去! 打在现在他已经了然,对于兵道的人来说,只有胸腔中那颗械心才算真正的要害。 李钧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捅心才能死,那老子就把伱这颗电池抠出来! 身影如箭,顷刻就到眼前,虎冢却突然举起双掌,在胸前重重一拍! 嗡! 只见一条条蓝色雷蛇从合掌处弹射而出,朝着李钧噬来。 铮!! 蓝色电光撞在刀身之上,霎时炸开大片火点。 李钧头顶黑发根根直立,刀身上传来的触感让他感觉像是砍在了水浪上一样虚不受力。 不止如此,湛蓝的雷光居然攀附上他的身体,剧烈的麻木感让他动作一僵,前冲的势头出现了片刻的停顿。 蓦然间,虎冢狂吼一声,独眼红光大盛,胸腔中雷部天兵械心功率全开,发出巨大的嗡鸣。 原本只有头发丝粗细的雷光瞬间暴涨,形成一片电光海洋,将李钧的身影淹没。 噼啪...噼啪..噼啪... 雷齑之声足足持续了数秒,方才慢慢停止。 等刺目的耀光淡去,众人才看清两人之间的青色地砖已经全部消失不见。 到处都是裸露的泥土和电光犁出的痕迹。 疲倦至极的虎冢按照本能不停喘息,死死盯着那道一道浑身焦黑的身影。 他脸上已经失去协动能力的皮肤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身上的械心嗡鸣正在渐渐微弱。 “应该...死了吧?”虎冢呐呐自语。 期待刚刚出现,便被破灭。 只见漆黑如炭的身影突然前后摇晃,身上碳化的皮肤扑簌簌的掉落,接着猛然站定,竟张口吐出一道烟气。 “呼。” 李钧咧嘴露出一口森然白牙,笑道:“手艺不错。” 第32章 何止三千! 啪! 罗镇双手握紧圈椅扶手,拔正身体,看着那道持刀黑影,脸上一片冷意。 赵鼎这张底牌的实力,有点超出他的预料。 毁容的虎冢此时弓着身子,咬着牙齿,像一头走到绝境的困兽。 他想不通李钧凭什么能用肉体硬抗他全功率一击,就像他不知道武学之中一些功法专门用来炼体。 虎冢的电光,在后期的铁布衫面前,还是不太够看。 武学提升虽然比不得械体移植那样方便,但效果显然更强。 快有快的优势,慢有慢的强悍! “袍哥.....雄起!” 况青云眸光猩红,突然振臂高呼。 这一声号子高亢到几近尖锐,在鸦雀无声的议事厅中来回激荡。 就在这瞬间,李钧突然展开双臂,不着片缕的上身皮肤寸寸龟裂,裂开的血口如同覆上一层血红的纹身。 “那就干!” 第一步跨出,砖碎,声起,刀光动! 再一步,倒持在手中的长刀已经裹挟着刺耳的尖啸捅向虎冢的心口! 虎冢惊声尖叫,奋起雷部天兵械心内残存的动力,泵出最后的电光,勉强在胸口处拉开一层电网。 刺啦! 电网猛然下陷,却始终未破,极其顽强的挡住长刀。 阴手持刀的李钧冷冷一笑,忽然一拳砸在刀柄末端。 刀尖受力猛然向前迫近半寸,在刺透电网的同时,将虎冢顶飞了出去。 人在半空中的虎冢正准备拧腰转身,眼角却瞥见袭来的刺骨刀光。 噗呲! 刀落如剔骨,顷刻间虎冢身上的仿生皮肤被切削的干干净净,裸露出的铁骨也是遍布刀痕。 械心沉寂的虎冢再无一丝还手之力,双臂并拢充当盾牌挡在胸前,在连绵的刀光中苟延残喘。 “大人救我!” 喉间遭了一刀的虎冢声音扭曲尖锐,独眼中的红光透过刀势,看向坐在一旁的罗镇。 “大人,要动手吗?” 那名戍卫队长神色紧张,按住腰间枪柄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他尚且如此,站在身后的戍卫更是不堪。 两名序九的战斗,对于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实在是过于震撼。 “等!” 罗镇猛然抬手,眼神异常淡漠。 虎冢将他的动作看的真真切切,口中呼喊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还敢呲牙?” 铛! 李钧一刀剁下,直接将虎冢的左臂齐根斩断。 虎冢一个驴打滚狼狈躲开后续的刀光,机械义眼中红光浮沉,那是极深的绝望和铭心的仇恨交织而成。 他突然笑了起来,而且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 虎冢不再闪躲,就这样瘫坐在地上,用右手仅存的食指指着李钧,嘶声吼道: “武九巅峰又如何,不过跟我一样是别人手里的棋子!” 没有皮肤的金属面孔发出渗人的笑声,其中的怨毒令人不寒而栗。 “你不会真以为赵鼎死了吧?嘿嘿,你太天真了!等你和罗镇拼到力竭,他就会从那口棺材里跳出来,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狗屁兄弟!” 李钧垂着眼睛,曳刀在地,一步步走向虎冢。 虎冢抬头仰望李钧,癫狂道:“哈哈哈哈哈,我虎冢今天认栽,不过你很快也会下来陪我!” 李钧站在虎冢身旁,双手持刀高高举起,发出不屑的嗤笑:“那我也会站着死!” 噗呲! 长刀如雷坠落,从虎冢大张的口中贯入,一路插碎所有的机械构件,直接捅进那颗价值千金的雷部天兵械心! 【获得精通点150点】 【消耗精通点95点,铁布衫提升至九品大圆满】 【消耗精通点55点,单刀法选提升至九品后期(88/100)】 ................. “开枪!” 罗镇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奋声怒吼! 不过他下令枪击的对象,并不是李钧,而是那口漆黑的棺木! 虎冢死前说的那些话让这位巡检大人再也坐不住了。 如果赵鼎真的没死,那今天摆在这里的这口空棺就是为他罗镇准备的! 砰!砰!砰!砰! 神经高度紧张,本就快要崩断的戍卫们立马抬起枪口,神机营1410式手枪瞬间喷出炽热的火流。 暴雨般的枪声中,数以百计的子弹朝着棺木方向泼洒而去。 叮!叮!叮!叮! “嘶....” 等枪声散尽,议事厅内骤然响起大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在戍卫们惊恐的目光中,一道身影挺立在棺木前方! 那身青色长衫早已经被弹雨撕成粉碎,仿生皮肤也被尽数剥落。 那双曾经傲气的双眼消失不见,眼眶处只剩下两个深邃的空洞。 况青云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所有的子弹,护住了赵鼎的棺材! 罗镇恨恨看了眼况青云,随后转动眸光看向拔刀前冲的李钧,朝着身后正在换弹的戍卫吼道:“先杀他!” 就在这时,总堂大门处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喧嚣声,接着便是如滚雷般轰隆作响的脚步声。 密密麻麻的人影从大门口冲了进来,冲在最前方的赫然是一群衣着简陋的老人。 这一幕极为震撼,戍卫们不禁愣住,就连正在埋头前冲,准备死战的李钧都停在了原地。 这些鸡鹅区最底层罪民涌进议事厅,瞬间将所有戍卫团团围在中间。 看着周围无数双愤怒的眼睛,就算是罗镇,此刻也是手脚冰凉,心中一片惊惧。 他强撑一口胆气,大声呵斥道:“大胆刁民,本官是鸡鹅区巡检罗镇,你们想干什么?!” 官威激荡,一时间镇压全场。 可仅仅是瞬间,缄默的罪民们突然爆发,齐齐跨前一步,将戍卫们撞的连连后退。 甚至有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把抓过戍卫的枪口,就这样顶在自己眉心。 “伱们这群畜生想要惊扰鼎爷安息,就先打死我们!” 苍老沙哑的声音透着极致的愤懑和怒意。 站在人群外的李钧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陌生面孔,突然明白为什么赵鼎一定要保住袍哥会,保住九龙街。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袍哥会总是自称三千袍哥。 可今日,又何止三千! 看着如同要择人而噬的难民,罗镇终于慌了,他夺过一把枪朝天一扣到底。 “老子是朝廷吏员,你们谁敢动我,那就是满门抄斩!” 李钧眼中凶光再起,一把扣住脖间的皮肤,狠狠一撕,硬生生将那头睚眦纹身扯了下来。 从这一刻开始,他不再是袍哥会红旗五哥! 人群散开,李钧提刀前行。 “我来杀!” 第33章 外强中干 “开枪啊,都给老子愣着干什么!” 罗镇看着步步逼近的李钧,眼底掠过一丝惊慌,扭头朝着站在身后一名戍卫怒吼。 戍卫神情怯懦,颤声道:“可是大人,人实在太多了...” “怕什么,都是些不值钱的贱命,给我开枪,上面责问下来自有本官负责!” 见戍卫还在犹豫,罗镇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就要发力扔出去,突然感觉手上一沉,横眼震怒看去。 只见那名戍卫队长按住了他的手腕,垂着头低声道:“大人,大明律例规定,官吏无故戮民十人以上者,肉身死刑,意识劳役百年。” “这个罪名,小的们担待不起啊。” 罗镇脸色铁青,咬着牙一字一顿问道:“齐枫,你在这个时候带头忤逆本官,知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当然知道,违抗上命者开革职务。” 名叫齐枫的戍卫队长缓缓抬眼,脸色平静道:“可小人们不想死啊。” 杀浑水袍哥和杀普通百姓,两者造成的影响天差地别。 死一百名浑水袍哥,充其量不过是一场重大的恶性治安事件,天府戍卫多的是办法能够遮掩过去。 甚至如果运作得当,不仅没人会追究责任,反而上级还会大力嘉奖。 可如果开枪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这可就是无可饶恕的大罪。 而且齐枫心里很清楚,如果真出了事,罗镇背靠大树不用担心,但他们这些人极有可能被推出去顶罪。 更何况此时开枪,必然会激起民愤。到时候他们这群戍卫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九龙街。 小命面前,谁管你是什么大人,什么上官? “很好,那本官先让你死!” 罗镇怒喝一声,手腕一抖一翻,将齐枫的手弹开,同时顺势夺下那名戍卫手中的枪。 齐枫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一股寒意直冲头顶,浑身汗毛霎时立起。 就在他下意识准备闪躲之时,突然感觉后颈衣领被人抓住,接着整個人被提了起来甩向后方。 李钧的身影出现在齐枫刚才的位置。 枪声炸响,弹影横飞,李钧身上顿时溅起朵朵血花,手中刺出的长刀却不见丝毫颤抖。 锵! 那柄精钢打造的长刀刺在罗镇拳面,却也终于达到了极限。 在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哀鸣后,彻底断裂。 半截刀身打着旋抛向半空,剩下的断刃还在继续向前,滋啦一声插进了罗镇的拳骨缝隙! 李钧拧动手腕,断刀翻转扭曲,将罗镇的拳骨撬开一道一寸长宽的裂缝。 断裂的械骨冒出一簇簇火花,埋藏在其中的神经线束被割断,向大脑传递出难以忍受的剧痛。 罗镇一声惨叫,手枪霎时脱手,捂着手掌连连后退。 还没等他喘口气,李钧已经冲身前,侧身一脚踹在他脸上。 咚! 罗镇如同被一辆疾驰的木牛重卡正面撞中,整个人横飞出去。 人还在半空中,口鼻便已经飙出大量白色的仿生血液,其中还混杂着几枚断裂的牙齿。 砰砰砰砰..... 看着躺在地上哀嚎不止的罗镇,李钧表情异样,心中蓦然升起荒缪的感觉。 堂堂鸡鹅区巡检,实力居然这么弱,简直和一名新晋升的序列九差不多。 外强中干,好一个官。 “李钧!我是兖州吴家的人,你杀了我就是打了吴家的脸,他们绝不会放过你!” 在剧痛和死亡的双重刺激下,罗镇终于搬出了最后的靠山,妄图用吴家的名头威胁李钧。 “成都府儒家门阀之一的兖州吴家?”李钧眯着眼反问道。 李钧的反应如同一根递到罗镇手中的救命稻草,他连忙点头,急声道:“对,你们袍哥会背后是顾家,这条九龙街不过是两家扳手腕的赌注添头....” “那又怎样?” 在罗镇呆滞的眼神中,李钧缓缓蹲下,伸手扣住对方的后颈,指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脖子,冷笑道:“看清楚了,我现在就是个孤家寡人,儒家门阀又能奈我何?” “伱怎么敢...你怎么敢?”罗镇呐呐自语,突然像是醒悟到了什么,正要用力挣扎。 噗嗤! 罗镇颈后的生物芯片连同脊骨被一同拔出,整个人像是一个泄了气的气球,瘫缩在地上。 【获得精通点70点】 【消耗精通点12点,单刀法选提升至九品大圆满】 【消耗精通点58点,八卦游身步提升至九品后期(58/100)】 “拿着。” 李钧不屑的撇了撇嘴,将那截脊骨随手扔了给戍卫队长齐枫,似笑非笑道:“你有没有看见巡检大人是谁杀的?” 齐枫眼球快速颤动,环视一圈周围虎视眈眈的百姓,心领神会道:“是虎冢!” “对,就是这个这个倭寇罪民!” 齐枫狠狠点头,转身看向手下的戍卫,煞有其事道:“今日罗巡检进九龙街巡查,突然遭到虎冢袭击,不幸战死,听没听到?!” 一众戍卫立马点头附和,动作干净利落,整齐划一。 “你是个聪明人,更难得是还有点良知。” 李钧微微一笑,朝着挡在议事厅门前的九龙街居民们挥了挥手,“放他们走吧。” 躁动的人群归于平静,乖乖听从李钧的命令,簇拥着这群心有余悸的戍卫退出了袍哥会总堂。 看着重归寂静的议事厅,李钧长出了一口气,走到棺材前将瘫坐在地的况青云扶了起来。 “你还行吧?” 脸上没有几块完整皮肉的况青云扯出一个勉强算得上笑容的表情,点了点头。 “大脑和械心没被打烂就死不了,”他抬手摸了摸身上凹凸不平的弹孔,叹了口气道:“就是后面修起来挺费钱。” 李钧笑道:“你现在可是袍哥会的新舵把子,还怕掏不出这点钱?” 况青云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你的实力比我强太多了,舵把子的位置应该由你来坐。” “算了吧,我可没能力养活那么多人。而且,我现在也不是浑水袍哥了。” “怕连累我们?” 李钧不置可否,“一个人活着轻松。” 况青云叹了口气,正要继续劝说,一旁的棺木突然传出几声轻微的机械启动的声响。 两人几乎同时回头,正好看见灵位顶端投射出数道光线,在棺木上方交织出一个枯瘦的身影。 在看清身影面貌的瞬间,李钧全身骤然紧绷,脸上表情惊怒交杂,惊呼出口:“鼎..鼎爷?!” 浑身感知设备只剩下听觉还能运转的况青云猛然一颤,抬起那张狰狞恐怖的脸,瞪着两只空洞的眼眶,看向投影的方向。 第34章 落幕 赵鼎垂眸看向如临大敌的李钧,笑着说道:“别这么紧张,我确实已经死了。你们现在看到的不过是有我记忆副本的投影罢了。” “鼎爷....” 况青云发出一声悲戚呼喊,甩开李钧搀扶的手,重重跪在地上。 可他的泪腺早已经随着义眼被全部摧毁,只能用低沉的呜咽表达自己的情感。 “青云。” 赵鼎眼神柔和,伸出手按向况青云的脊背,却又像突然反应过来,苦笑了收回了手。 “看着你们这一身伤,想必我一死,那些脑后长反骨的人都跳出来了吧?都杀干净了吗?” 况青云颤声回道:“都死了,就连虎冢和罗镇也被李钧杀了。” 赵鼎面露感叹,长出了一口气,“杀干净了好啊,屋子打扫干净了才能迎接新主人。青云,以后的日子这些袍哥兄弟就靠你照顾了。” 况青云声线低沉,轻而易举就能听出他心中的不安,“鼎爷,我怕我做不好。” “没关系,谁也不是天生的舵把子。要是你觉得哪天扛不下去了,就跟我一样,把这个位置交给其他人就是了。” 相比况青云的忧虑,赵鼎反而显得更加洒脱,甚至还开了个玩笑。 “不过,”赵鼎语调变重:“你千万要记住一点,无论是顾家也好,吴家也罢。在这些大人物眼里我们这些人的命从来都不值钱,但凡有天用的不顺心了,随手就能抛弃。” “所以站了谁的队,就一定要站稳。无论身前风浪再大,也千万不要有离队的想法。忠心,是袍哥会现在生存下去的唯一选择。” 听着赵鼎这番话,况青云不断点着头,李钧却是一脸冷漠的刮了刮眉毛。 动作的差异反应出他们心底截然不同的看法。 赵鼎也注意到了这些细节,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对着况青云柔声道:“该说的说完了,最后还有一件事要麻烦青云你。” 况青云忙道:“鼎爷您吩咐。” “把我的尸体和赵斗的黄粱梦境主机埋在一起吧。” 赵鼎眼神惆怅,苦笑着摇头,“我不看着这个混球,死的不踏实啊。” 况青云不假思索道:“我知道了,我一定办到。” “好了,青云伱先出去吧,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李钧聊聊。”赵鼎挥了挥手,示意况青云离开。 况青云裸露的颚骨上下开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最终他还是闭上了嘴,朝着赵鼎重重磕了一個头后,踉跄起身退出了议事厅。 等厅内只剩两人,一老一少两人四目相对,陷入沉默,突然又不约而同放声大笑。 赵鼎神色骄傲问道:“你小子最开始肯定以为我是诈死吧?” 李钧坦然承认,“没错,不过上当的可不仅是我一个,几乎所有人都在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死了。” “看来老子这场杀青戏演的还行啊,峰回路转,真真假假,这才让人回味十足嘛。” 李钧叹服道:“确实精彩。” 赵鼎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淡淡道:“其实涪翁集团替我测算过,我原本还有一个月的命。不过可惜,有些人不给我时间了。” 李钧眸光骤然一冷,问道:“顾家?” “最是无情读书人啊。” 赵鼎感叹一句,随后话锋一转,“不过这倒也正合我意。如果我不死,你也不会全力以赴帮袍哥会度过这一关。 李钧脸色突然涨红,继而变得铁青,无法置信道:“为了算计我,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活着也不过是一个月的苟延残喘罢了,没什么可惜的。” 李钧压着怒意道:“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如果你不说,我可能猜不到那么多。” “可总有一天你会反应过来,到时候袍哥会承受不住你的怒火。” 赵鼎肃容正色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是为了跟你坦诚相见,不留嫌隙。” “你拿我当刀使,还想跟我不留嫌隙?”李钧连连冷笑。 “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一份诚意十足的赔礼。” 赵鼎脸上的神色十分自信,似乎只要他拿出这份‘礼物’,必然能够消弭李钧心中的怒火。 李钧不屑道:“哦?那我倒是要看看什么样的礼这么大?” “锦衣卫让你办的事情,我帮你办了。” 轰隆! 这一刻李钧脑海中如同惊雷炸响,陷入一片无思无想的混沌之中。 他愣在原地,莫名感觉一阵窒息,仿佛有一只大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你是怎么发现的?” 尽管知道眼前只是个投影,可李钧的依旧下意识微弓脊背,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有句老话叫人老精,鬼老灵。我在鸡鹅区混了多久,锦衣卫又才来成都府多少年?就算是猛龙过江有些地方也强不过我这条地头蛇,能知道一些秘密不奇怪。” 赵鼎语气平静,眉宇之间却显出几分自负。 李钧沉默良久,“继续说。” “他们找上你当线人,当然不可能是为了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贱民,只有站在袍哥会背后益州顾家才有这个资格。” “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肯定是让你借助顾邕清水袍哥的身份进入顾家吧?” 虽然是反问,但赵鼎的语气却异常坚定。 李钧深吸一口气,赵鼎的心思之深、眼光之准令他不寒而栗。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反而替我隐瞒?你就不怕顾家因此迁怒袍哥会?” “当然怕,可杀了你,锦衣卫又会放过袍哥会吗?” 答案两人心知肚明,当然不会。 赵鼎脸上浮现一丝狠厉,“杀了你是死,不杀你也是死,既然前后都是深渊,那我就赌你是条潜龙!” 李钧沉声反问,“那锦衣卫要是输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赵鼎洒然一笑,“如果输了,那就是命中注定。” 李钧语气嘲弄道:“鼎爷你如此左右骑墙,还让况青云当个忠臣?”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活法,”赵鼎毫不迟疑道:“对于青云来说,愚忠才是他的立身之本。” 李钧哑口无言,转而问道:“你说的大礼又是什么?” “蜀道物流集团的安保部长名叫顾甲,他接下来会邀请你加入安保部,顶替顾丁主管的位置。” 李钧脸色一喜,原本他还在困扰自己脱离的袍哥会后,该怎么去接近蜀道物流。 现在赵鼎却如同未卜先知一般,帮他铺好了路。 这对于李钧来说,这确实是一份大礼。 此时心神动荡李钧根本没有注意到,赵鼎看向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歉意、有愧疚,以及如有实质的无奈。 这时候,灵位上投射的光线忽然紊乱,赵鼎的身影一阵闪动,变得模糊暗淡了几分。 “快自毁了?” 赵鼎低头深深看了眼自己的棺木,眼神光芒闪烁,似有无数的回忆在其中流淌。 片刻之后,老人长叹一声,将双手负到身后,朗声道:“岂曰无衣哟,与子同袍呐!” 似念似唱的调子中,赵鼎的身影渐渐虚幻,终于彻底消散。 这一刻笼罩整条九龙街的风雨似有所感,豪雨打瓦,风声如啸。 无边风雨从厅堂门口倒灌而入,却在灵位前戛然而止,涓滴不敢沾染那口棺木。 昔日炫光耀目的九龙街此时昏暗一片,盏盏青灯沿着街道两侧渐次亮起,如同一条徐徐铺开的引魂之路。 李钧回头眺望,听着风中隐隐约约的哀哭和悲鸣,突然心生感触,赵鼎这一生何其不容易。 他脑海中莫名想起乌鸦华曾经说的那句话:赵鼎不算个好人,但绝对称得上袍哥二字。 与此同时,蹲坐在总堂门前雨檐下的况青云突然感到械心悸动,一条预设的音频讯息传入他的耳中。 “李钧落难之日,袍哥会赴死相救。” 第35章 血腥往事 成都府青阳区中央区域,矗立着一栋十分显眼的摩天大楼。全息广告发射器投射出四匹神骏异常的宝马,围绕着大楼中段奔驰不休。 这里便是蜀道物流集团的总部大楼。 此刻位于大楼顶端的东主办公室中,长着一张白皙长脸,双唇浅薄如刀的顾邕站在落地窗前,凝视着夜空下一道道犹如神祇一般的全息投影。 身影粗矮如同木桩的顾甲此刻双手叠在腹部,一脸谄媚的站在顾邕身后几步开外。 “顾甲,你说那条老狗现在在干什么?” 听到问话的顾甲连忙碎步上前,顺着顾邕的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栋与蜀道物流集团总部高度相近的大楼,楼身外悬浮着无数利器枪械的虚影,楼顶天府重工四个大字极为刺目。 顾甲心领神会,嘿嘿一笑,“回少爷话,吴老狗现在肯定是气急败坏,挖空脑袋想着怎么跟主家解释吧。” “哈哈哈哈,”顾邕闻言朗声大笑,脸上说不出的愉悦畅快,“赵鼎这出戏唱得不错,也算死的有价值了。” “这些年他在九龙街也帮我们赚了不少钱,今年的分成就给袍哥会提半成吧,就算是本少爷送给他的帛金了。” “我立刻去办,”顾甲点头应道,脸上表情越发谄媚,“还是少爷您心善。” 顾邕笑道:“少拍些马屁,现在袍哥会新的舵把子是谁?” “况青云,一个兵道序列九,装的巫族系列的力巫械心。提升空间不大,翻不起什么风浪。” 顾甲眼珠转动,语调一变:“不过这一次动手的可不是他。” “哦,那是谁?” “李钧,一个武九狂徒,上次从天志会手里把东西抢回来的也是他。” “武道序列的人啊。”顾邕略微沉吟,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顾甲,笑道:“看你这副殷勤的样子,是打算把这個李钧招揽到麾下?” “知我者,唯有邕少爷,小人这点心思算是被您看得透透的。” 顾甲连忙再补上一记马屁,说道:“天志会的那群鼠辈又开始冒头了,现在吴家也在咱们手中丢了面子,接下来恐怕不止是鸡鹅区的交易,整个成都府南部恐怕都会不安生。这时候找一个能打的人顶在前面,咱们也能省不少事。” “你这次倒是想的长远。” 顾邕不咸不淡的夸了顾甲一句,踱步坐到一张宽大的书案后,端起案上的紫砂盖碗,慢条斯理的吹着热气,头也不抬问道: “有没有查过这个李钧的底子,干不干净?” 顾甲信誓旦旦回答道:“少爷您放心,底子绝对干净。要不然赵鼎也不会拿他当成对付罗镇的后手,而且还把那支农家的‘春分’交给他。” 听到‘春分’这两个字,顾邕品茗的动作顿了了下,“这么说,这还是个‘活’的武九了?” 顾甲笑道:“有了那支‘春分’,李钧就算没有彻底活过来,一时半会也死不了。而且这种走过一遭鬼门关的人,拿捏起来也方便。” 顾邕缓缓点了点,盯着盖碗的眼睛突然露出浓厚的嘲讽,摇头冷笑。 “佛道两教的吃相还是太难看了,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绝户计刨武道序列的根。这些习武的人稍有不慎走进弯路,那就是生死道消的下场,拿不出上百万宝钞,根本难寻活路。” “可如今拿得出这么多钱的人,又有几个人会去选择武道序列?”顾邕自顾自摇头感叹。 顾甲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顺着顾邕的话接了下去,“佛道两家为什么要这么干?” 顾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我问你,如果你顾甲是个出身贫寒的平头百姓,想要改变命运,你会怎么办?” “当然是埋头苦读,皓首穷经,争取成为一名儒家弟子了!” 顾甲没有毫不迟疑,可眼角余光却瞥见了眼前之人嘴边的不屑,立马话锋一转,“不过,读书这件事太看天赋。像我这种粗人应该会选择武道序列,虽然可能性也低,但起码有一丝希望。” “为什么不选佛道两家?”顾邕继续问道。 顾甲一愣,脱口而出:“因为贵啊,而且这两条序列的门槛同样是高不可攀。” “绝大部分普通人和伱想的一样,文武序列是实现阶级跨越的第一选择。” 顾邕沉声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大明帝国虽然有子民亿万,其中有资格破锁晋序的不过千分之一,有潜力继续晋升的更是万中无一。如此筛选下来,也就不剩多少了。” “人才是各大序列的根基,也可以看作为一个市场。如果整个市场的份额都被文武两家占完了,那其他人怎么办?” 顾甲恍然大悟,如果没有海量的人才基础,那整条序列就会迅速萎靡。 甚至随着人口迭代,携带有这条序列基因的人数会急剧减少,最后的结果就是整条序列消失泯灭。 一如千年前辉煌一时,最后消失在历史之中的诸子百家。 顾邕眼中寒光闪动,吐字铿锵:“所以文武除掉其一,其他序列才有继续壮大的空间。” “那为什么是...”顾甲嘴唇蠕动,却在最后关头闭紧了嘴巴,把已经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顾邕微微一笑,“他们选择对武道序列动手,是因为武道和佛道两教有大道之争。” 顾邕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缓缓道:“武道序列的人都是血肉信徒,躯体不染机械半分,号称拳峰上见神灵,不信神佛信自身。” “这就和利用黄粱梦境构建虚拟洞天和电子佛国修行,重精神轻肉体的佛道几乎背道而驰!” “大道不同,自然水火不容。武道序列鼎盛时期,可也没少欺凌这两家。” “你以为墨家天志会这些人就算真正的狂徒了?”顾邕不屑的嗤笑一声,“他们干的这些事情比起甲子前那些武夫们可差远了。” “那时候佛道两家的人被武道的人抢的有多惨,你根本无法想象,因此倒闭的道观佛寺数不胜数!” “甚至在当时还流传出一句话,道教的道基是壮大武道丹田的最好的养分,佛门的欢喜佛国是他们最好的泄欲场所。 “这样的利益之争,大道之争,那些道爷佛爷怎么可能不撸起袖子跟武夫玩命?” 顾甲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秘辛,一时间瞠目结舌,啧啧称奇。 “可是少爷,如果武道序列曾经真的那般强横,怎么会输的这么惨?” “因为没人想让他们活着。” 顾邕淡淡道:“一棵巨树倒下,起初会地动山摇,可最后却能滋生无数的草芥菌种。其他是十一条序列都参与其中,武道再怎么强盛,也只有惨败的下场。” 顾甲眼中一片骇然,心中不禁感叹,这样一个举目皆敌的环境,怪不得武九的称号会是那么一个戾气横生的名字。 暴徒。 顾甲突然眼角一跳,有些担忧道:“咱们也下手了?” “顺水推舟,坐收渔利罢了。” 顾邕轻描淡写道:“而且这些往事普通人根本无从知晓,就算李钧知道了,又能如何?又敢如何?最多是骂一骂前辈无能,骂一骂自己误入武门。” 顾甲嘿嘿一笑,也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几十年前那么多武夫都死了,还用得着担心李钧这么个小角色? 他垂着眼睛想了想,见顾邕少爷今日谈性尚好,索性一次性把心中的问题问完。 “少爷我还有个不解的地方,既然都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那为什么不干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顾邕接下来的话让顾甲浑身冷汗直冒。 “不是不想绝,而是绝不了。人在没学会说话前,就学会了如何抡拳头,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磨不掉。” “再者你看看现在走武道序列的都些什么人?黑帮、贼寇、穷人,这些能掀起什么风浪?” “而且武道序列可还有些老怪物没死呢,留点希望给这些人的吊着,他们也不会彻底发疯。毕竟谁都不想被这些人拉着一起死。” 顾甲连连点头,脸上悸色深深。 “不过,武道序列的人确实是一把好用的刀,这次我就给李钧个机会。” 只见顾邕抬手打了个响指,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上突然浮出一张绘有整个蜀地全貌的地图。在成都府的西南末端有一个红点不断跳动。 “松潘卫?”顾甲凝神看去,顿时一惊。 顾邕吩咐道:“有消息说这里有人发现了一份崇祯皇帝亲笔写就的抚慰诏文,让李钧去把东西带回来。” 顾甲斟酌片刻,试探着说道:“那里可是西番盘踞的无法之地,是不是派一支安保小队跟随李钧行动?” “一份有钱人的收藏品罢了,这么点小事用不着兴师动众。“ 顾邕大袖一甩,“让李钧独自去办。如果事情办的好,我就让他顶上顾丁的主管位置。” 第36章 第一次生意 李钧没想到自己和顾甲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人头攒动的鬼街路边摊。 在乌鸦诊所的皮肤修复仓中躺了足足三天,顿顿只能吃合成营养剂的李钧早已经馋的眼冒绿光。 在能够离仓的第一时间,他就顶着一身刚刚催生出来还十分脆弱的皮肤跑出了诊所,随便找了家路边摊就准备祭一祭自己五脏庙。 李钧刚刚开始吃,就看见一名身形粗矮的男人横着走了进来,大马金刀坐到自己对面。 “老板来碗面。” 摊车后的老板殷勤回道:“这就来!” 顾甲从筷筒中抽出一双筷子,一边在衣袖上随意擦着,一边对着李钧笑道:“知道我是谁吗?” 李钧嘴里咬着一块肥肉,点着头含糊说道:“顾部长,况青云给我介绍过你。” 其实关于顾甲的外貌,况青云只是跟李钧简单提过一嘴。 不过这位安保部长的长相和身材实在太有特色了,让人很难认不出来。 毕竟在如今这个换脸比喝水还简单的社会里,这么丑的人着实少见了一些。 “既然知道,那咱们也就不用绕圈子了。” 顾甲开门见山道:“我虽然很看好你,但是集团有集团的规矩,想进安保部就要先拿出点成绩证明自己。” 李钧问道:“怎么证明?” “现在刚好有笔生意需要你去谈,邕少爷说了,谈好了顾丁主管的位置就是你的。” 李钧将最后一块肉咽下,擦了擦嘴问道:“是谈,还是抢?”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顾甲反问一句,随即用淡漠的声音说道:“用什么办法你自己决定,集团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好霸道的做派,不愧是儒教门阀。 李钧不禁哑然一笑,不过这样也好,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自己办事也方便。 “面来咯。” 这时摊主将煮好的面送了上来,顾甲从脚边提起一个巨大的手提箱放下桌上,示意李钧打开,随后自己便埋头吃了起来。 李钧打开箱子一看,里面琳琅满目放着不少物件。 黑色武服、金属护腕、带鞘长刀和一根手指长短的金属圆筒。 箱子角落里还放着一把手枪,款式看着和自己曾经用过的魏武卒肆型有些相似,不过口径大得异乎寻常,令人不寒而栗。 这些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样式极简,通体没有任何花俏的装饰和徽记。但看得出做工却都极为精致。 顾甲吃东西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将一大碗面条吃的干干净净,将筷子横在碗上,指着箱中的东西为李钧一一介绍。 “夜不收改良贰型棉甲武服,恒温防水,同时兼顾防刺和防弹功能,能抵抗神机营1410这种常规火药枪械的远距离射击。” 接着是那副金属护腕:“这個是专门为你定制的信息终端,抗电磁干扰能力还算不错。上面有芯片读取接口,能够手动链接黄粱梦境,虽然只能实现最基础的信息交互功能,但也够伱用了。” 李钧对这副能够链接黄粱梦境的护腕颇有兴趣,拿在手中来回打量。 作为武道序列的从序者,保持血肉纯粹是最基本的要求。 没有植入脑机接口的李钧自然也就丧失了进入黄粱梦境的门票。 所以他对于这个和前世互联网有功能相似,同时更加先进的黄粱梦境始终很感兴趣。 “等你哪天不想再当武道从序者的时候,可以去装植一个脑机。在黄粱梦境里有不少适合养老的秘境,能让你醉生梦死,夜夜笙歌。” 顾甲看出了李钧的好奇,随口调笑了一句,接着指着那把长刀和金属管说道: “这是一把使用冷锻技术铸成的精钢长刀,没什么特别功能,就是够快够硬。对上普通的兵九械体也不会卷刃,砍人那就更简单了。” “这个是青城集团的辟谷丹,这一管是十颗,足够满足你十天的食物需要。” “最后这一把,”顾甲拿起那支散发着狂暴气息的手枪,手指抚摸着被喷涂成哑黑的金属枪身。 “魏武卒肆型阴晋之战版,单就威力而言,应该算是手枪类火药武器的巅峰了,真正的近战杀器。” 顾甲将手提箱合上推给李钧,“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算是集团预先提供的入职福利。” 李钧的眼光虽然不算专业,但也大概能估算出这套单兵装备的价格,恐怕已经超过二十万大明宝钞。 一名巅峰武九,还要带上这一身如此昂贵的装备。 这笔生意,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不好谈啊。 李钧身体往后一靠,问道:“多谢部长,不知道这次生意的内容是什么?” “一件古董,崇祯皇帝御笔亲书安抚西番蛮子的诏书。” 顾甲看着李钧诧异的眼神,轻笑道:“这种东西在咱们看来就是无用的废纸,可在那些喜好此道的人眼中,可就是无价之宝,用不着惊讶。” “等你以后进了安保部,对这种事情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顾甲食指和拇指凌空张开,套在手指上的指环在指间投射出一副地图。 “消息说诏书在蜀地边界的松潘卫出现过,你的任务就是找到东西,然后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这次路途比较远,而且买家要的很急,你最好早点动身。” 在顾甲说话的同时,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已经带着低沉的轰鸣驶入了街道,停在路边。 一名身穿蜀道物流集团制服的员工走了下来,束手站在顾甲身后。 “服务还真是周到啊。” 李钧心中腹诽一句,随即拿起桌上的手提箱就朝着越野车走了过去。 等汽车离去后,那名员工弯下身子,在顾甲耳边低声道:“部长,按照您的吩咐,天府重工的眼线抓了五个,放了一个。” 顾甲点了点头,突然感叹一声,“还是邕少爷的目光长远啊。” 他举目环顾周围依旧熙攘如常的人群,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口中自言自语。 “吴锦丰,这次我们正大光明的出牌,你这条老狗有没有胆子跟?” 第37章 枪械盗匪、义肢响马 黑夜无云,满月。 成都府西面辽阔无际却异常荒芜的高平原上,一辆黑色越野车正沿着驿道飞速前进。 车身优越的流线将高平原上剧烈的风阻降到最低,配合引擎迸发出的强劲动力,在黑色的夜空下如同一只奔行的黑豹。 优雅迷人,却又野性十足。 此时在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一名五官深邃带有明显番人特点的精瘦汉子正侧耳听着风中传来的引擎声。 “这声音听起来是顺天府神机军工集团的黑舆?好车啊,看来是成都府的贵人们又来送钱了。” 汉子缓缓敛去脸上贪婪的笑容,深吸一口气后,这才慢慢将身上裹紧的热量隔绝毯松开一条缝隙,将一支做工粗糙的枪管一存存伸到毯外。 就这样一个无比简单的动作,汉子却做的极为缓慢,甚至有时会莫名的长久停顿。 谨慎的神态如同周围的黑暗中潜伏着无数的野兽,如果他发出一丁点声响,立马就会被分尸当场。 等他将车身套进瞄准镜的时候,那辆黑舆已经到了三百米开外。 这是汉子最有把握的射击距离。 在这个距离上,他甚至不需要瞄准镜的辅助,就能做到弹无虚发。 可尽管如此,汉子仍旧没有开枪的打算,甚至连右手食指都没有扣在扳机上。 他在等,等那些和自己一样猎手先动手,去试试这头肥羊的成色。 这条驿道是成都府和松潘卫之间唯一的快速通道,向来不缺凶狠亡命的枪械盗匪和义肢响马在这里坐地发财。 就算是成都府那些大集团的人,也只有在成群结队的情况下,才敢从这里通过。 这辆黑舆敢单枪匹马出现在这里,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一头初生的牛犊,要么是一头噬人的猛虎。 不过无论是这辆黑舆的车主属于哪一种,他今天注定都进不了松潘卫! “你们今天这么忍得住?”汉子在心头自语。 心念刚起,他身前百米开外的一片草地中突然冒出醒目的枪火,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划破寂静夜空! “狗日的居然有拟态设备,怪不得老子没发现他!” 汉子背心的衣服霎时被冷汗浸湿,一边在心头大骂,一边朝着那辆黑舆看去。 在他的视线中,黑舆车驾驶位置的挡风玻璃裂如蛛网,却没有丝毫破碎的迹象。 他妈的是防弹玻璃! 砰!砰!砰! 率先开枪的那名枪手也发现了这个情况,立马继续补枪。炽热的子弹不断凿进挡风玻璃之中,落点几乎都在一处,轰出的裂缝越来越深。 轰! 黑舆车引擎突然轰鸣起来,车身猛然向前冲出,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朝着枪火冒出的方向冲了过去。 巨大的压迫感让潜伏的枪手终于忍不住蹿了起来,身子压低到几近四肢着地的地步,与越野车冲来的方向呈横向逃窜。 亢! 一声狂暴至极的枪声响起,那名枪手的身体如同被炮弹击中一般,胸口炸开大片血雾,朝前飞扑出去。 西番汉子用瞄准镜看得很清楚,枪手尸体胸口出现一個前后通透的大洞,上半身几乎被打成了两截,破碎的脏器从缺口处滑落出来。 死的不能再死。 可黑舆车的车速依旧丝毫不减,怒吼着从枪手的尸体上碾了过去! 咔嚓!碾压的声响在夜空中清晰可闻。 车主这番狠辣的举动几乎瞬间惹怒了所有潜伏在这片平原上的猎手。 一时间子弹如暴雨笼罩而来,黑舆坚固的车身瞬间被噬咬出无数坑洞。能够防弹的挡风玻璃也被巨大的冲击力撞的摇摇欲坠。 “完了,车被打成这样,这次又没得赚了。” 西番汉子心中惋惜,同时也为车主的狠辣暗自咋舌,“这人是个什么来路,怎么下手比老子们还狠?” 吱呀! 越野车突然刹停,接着驾驶位车门被一脚踹开,一道身影冲了出来。 与此同时,散落在身影周围不远处的几块石头竟突然动了起来! 三名身形矫健的悍匪掀开身上的伪装站了起来,手臂安装的机械义肢在月光下反射着凛凛寒光,映照着他们脸上嗜血的狞笑。 这群彪悍无比的义肢响马根本不管周围四射的流弹,举起武器嘶吼着冲了上去。 铮! 在枪声间隙中,蓦然传出一声清脆高亢的刀鸣! 西番汉子根本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发现那三名义肢响马突然顿在了原地,手中武器噗通掉在地上。 接着喉咙便如同敞开的水管,鲜血狂涌而出。 以近身搏斗强悍著称的义肢响马,居然在转瞬间全部被人割了喉! 眼前这一幕不知道震撼了多少藏在暗处的枪手,就连密集的枪声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原来这名黑舆车主,不是误入狼群的肥羊,而是一头真正的猛虎! 砰!砰!砰! 短暂的寂静之后,有枪声再次响起。 不过这一次的枪声比起之前稀疏了太多,似乎有很多人已经选择悄悄撤离。 这样稀薄的弹雨根本无法对那道身影产生危险,只见对方突然一晃,随即消失在原地。 速度之快,就连始终保持锁定状态的西番汉子都丢失了目标。 一时间这片高平原上陷入死寂,就连虫豸发出窸窣声响都消失不见。 “啊!”突然响起惨叫声在寂静中格外渗人。 有枪手被找到了位置! 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而且每一处相隔的距离并不算近,起码都是百米以上。 这代表着黑舆车主的奔跑速度极为恐怖,而且能够精准找出刚才开过枪的枪手位置。 连义肢响马被近身都是瞬杀的下场,他们这些枪械盗匪死的只会更快。 西番汉子额角冷汗溢出,他再也不敢继续用瞄准镜搜寻对方的位置,将枪口收了回来,裹紧那张热量隔绝毯,像一条虫子一般慢慢朝后蠕动。 等拉开足够距离,匍匐在地的西番汉子终于敢站起身子,片刻不停发足狂奔。 砰! 空气中蓦然传来一个沉闷的声响,不知道是谁打出的一颗曳光弹正在缓缓升空。 狂奔中的西番汉子鬼使神差的驻步,回头朝着那片明亮的区域看去。 渐渐淡去的光明之中,一名黑发青年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眼神冷冽。 手中染血的长刀异常扎眼! 第38章 松潘卫 尽管已经是深夜凌晨,可松潘卫的主干道上依旧是人头攒动,灯火通明的热闹场景。 一辆破烂不堪的越野车在干道上踽踽而行,最终停在松潘卫唯一一家酒吧前。 在无数双觊觎的眼神中,布满弹坑的车厢蓦然传来几声撞击的闷响声。 驾驶室的扭曲变形车门弹动了几下还是无法打开,最终咣当一声被整个踹了下来。 在看到下车的是一位脊背挺拔的黑衣青年后,周围驻足观望的行人立马发出一声意味莫名的叹息,纷纷挪开了眼神。 偶尔有几道贪婪的目光,也在看清车身上恐怖的伤痕后,打消了上前挑事的念头。 李钧举目环视四周,眼前这座松潘卫与其说是城市,倒不如说是规模较大的集镇。 从他一路开车入城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里的面积恐怕和鸡鹅区差不了多少。 但科技更加落后,治安也更加混乱,而且还有许多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本地特产’。 商铺屋檐下,有成群结对的番民盘腿跌坐,双手捏成法印,眼眸紧闭,当街参禅,脸上的表情欢愉且祥和。 街头巷弄中,有行者手持转经筒赤脚行走,身上重复播放着梵唱经文的声音。 阴暗角落里,有青年双手合十虔诚跪地,在没有任何手术条件的街头任由他人刮开头皮,植入两排如同戒疤一般的脑机接口,完成剃度。 而来到松潘卫最为繁华的主干道上,全是穿着打扮和李钧类似的外来生意人在纵情声色,饮酒作乐。 这种欲望与信仰同时存在,却又泾渭分明的割裂画面,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视线冲击。 李钧深吸一口气,将脑中奇怪的念头排空,抬头看向头顶这块最原始的霓虹招牌。 曲登,番语意为‘浮屠’。 李钧抬手刮了刮眉毛,跨步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那辆黑舆越野的车身突然颤抖了几下,饱经摧残的悬挂终于彻底报废,发动机机盖下飘荡出一团黑烟,嵌在车身内的弹头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这一番动静将一些慢慢靠过来鬼祟身影吓了一跳,纷纷掉头跑开。 当李钧在推开酒吧大门的瞬间,刚刚恢复镇静的大脑再次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惊。 一片狭小昏暗的空间中,硬生生塞进了上百号人,所有的酒客几乎处于摩肩接踵的状态。 这就是这种几乎无法转身的拥挤,依旧无法阻止他们用最原始的动作宣泄着欲望。 散发出的气味和酒精混杂在一起,不断刺激着李钧的神经。 在酒吧的角落里还蜷缩着许多不知生死的人,一根根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数据线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插在他们后颈的脑机接口。 每根数据线旁都挂有计费的仪器,上面跳动的金额让李钧的眼角都忍不住抽搐。 李钧抬手挥开身前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浓烟,硬生生从人群中艰难挤到了吧台前。 “青稞、白酒、还是西夷的小麦饮料?” 站在吧台后的是一名身形修长的年轻男人,身上从西夷舶来的西装格外笔挺。 李钧屈指敲了敲吧台,“白酒,最好够烈。” 看看那只沾满血痂的手,吧台后的男人耸了耸肩,直接拿出一个土坛推到李钧面前。 李钧掀开泥封,将略带浑浊的酒液倒在手上冲刷血迹,冲鼻的酒气让他终于敢放开屏住的呼吸,换了口气。 男人将李钧的动作看在眼中,贴心递上一块白布,笑问道:“先生在哪家公司高就?” 李钧慢条斯理擦着手上残留的酒水,头也不抬说道:“这么明显?” “不是大公司的人,可舍不得浪费这么好的酒。”男人耸了耸肩膀,眼神上下打量,“而且您这身打扮,啧啧,值钱啊。” 李钧微微一笑,手腕一翻,将一张印有‘日升昌钱庄’字样的卡片按在台面上。 “我的老板姓顾,他让我把这点感谢费交给金利生金老板。” 听到这话,男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只见他手速极快按住卡片,掌心裂开一条缝隙将那张钱庄票据吞了进去,接着又从吧台下又摸出一坛酒放在李钧面前。 “原来是顾老板的人,那可就是贵客了!额...兄弟怎么称呼?” “李钧。” “原来是李兄弟,刚才那坛酒兄弟用来洗手恰到好处。这坛你放心,绝对正宗明酒,就当是我给兄弟你接风了。” 李钧将酒坛推到一旁,淡淡说道:“酒什么时候都能喝,金老板还是先跟我说说正事吧。” “那当然,那当然。” 金利生也不生气,左右看了两眼,压低声音道:“顾老板想要的那件宝贝,现在就在菩提公司手里。” “菩提...”李钧沉吟片刻,眯着眼问道:“是佛教的公司?” “李兄弟你没猜错,这菩提公司的大老板木措正是佛教番传一脉的俗家弟子,佛八比丘。” 金利生庆幸道:“还好李兄弟你今晚赶到了,要是再晚来几个时辰,等天亮的时候,这诏书可就不在松潘卫了。” 李钧一愣,“什么意思?” “昨天刚得到消息,木措的上师让他明天把诏书送回白龙寺。那地方已经出了蜀地范畴,除了佛教的人,谁都不敢进去。” 李钧抓住金利生话中的重点,问道:“那看来这笔生意谈是谈不下来了?” “谈不下来。”金利生摇了摇头,语气肯定道:“木措绝对不敢得罪他的上师,否则他将一辈子再也无法进入白龙寺的黄粱佛国,体内的慧根要不了多久就会枯萎。” 佛道序列的核心是慧根。 这個慧根并不是佛教典籍之中所描述的观达真理的某种能力,而是真正存在于佛教从序者身体内的人造植入物。 慧根通常植入在眉心位置,外征为红色的朱砂印记。 作用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带有身份识别功能的芯片,是进入其所在流派的黄粱佛国的唯一钥匙。 如果失去了慧根,也就代表失去了继续晋升的可能性。 这些信息都是李钧在安保部的资料库里看到的。这就是靠上大公司的好处,要是在袍哥会,根本无从了解这些。 金利生将那坛真酒打开,为脸色略显阴沉的李钧满上一杯,笑道:“不必担心,一个地方小公司罢了,在兄弟你的面前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我就借金老板吉言了。” 李钧举杯一饮而尽,干净利落起身朝着酒吧外走去。 此时距离天亮,还剩下三个时辰。 第39章 佛门公司 对于天府重工行动处三处处长吴士虎来说,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他刚刚得到消息,菩提公司在天亮之后便会将那份崇祯诏书护送到位于番地深处的白龙寺。 这表明如果蜀道物流安保部派来的人会在三个时辰内动手。 而他自己也必须在三个时辰内赶到松潘卫,竭尽一切所能阻止蜀道物流。 “一张破纸,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抢的。” 吴士虎暗自嘀咕,他实在想不明白集团高层为什么会如此劳师动众的去给蜀道物流下绊子。 在他看来,这完全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自己这次行动可是带了整整一旗十名队员,光是车马费和弹药费就是一笔不菲的开销,这还不包括随时可能出现的抚恤费和伤残补助。 再者说松潘卫可是那群大光头的地盘,要是真打起来,到时候炸毁几栋楼,误伤個百八十个人,别人事后肯定要上门讨要说法。 虽然佛教番传一脉在蜀地没有什么势力,可如果真撕破了脸,集团在西番的生意肯定要大受影响。 这完全是得不偿失啊。 吴士虎在来的路上想了很久,觉得自己依旧想不明白东主口中那句‘意气之争’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这些钱,自己恐怕早就能晋升兵七,到一处去当处长了。” 不过吴士虎也只敢在心中腹诽几句,毕竟这是集团高层作出的决定,他根本没有质疑的资格。 而且自己刚刚被主家赐予‘吴’这个姓氏,正式成为兖州吴家的门人,所以这次的差事必须要办,而且必须要办好了! 念及至此,吴士虎启动耳道内植入的通讯设备,在作战频道中怒吼道:“都他妈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半个时辰内赶到松潘卫!” “遵命!” .............. 离开曲登酒吧后,李钧并没有着急动手,而是藏身在菩提公司外围的巷子中,用护腕上的信息终端登上安保部的资料库,查起了这家公司的资料。 这还是李钧第一次了解佛门旗下的这些公司的基本情况。 在整个查阅过程中,他脑海中始终充斥着一个念头。 榨干你的今生,控制你的往生。 佛门公司的业务范围极为广泛,其中最大的三条支柱产业分别是:往生业务、土地租赁和劳务输出。 其中往生业务主要通过黄粱佛国来实现。 这种黄粱佛国属于超大型黄粱梦境,主机外形通常以佛塔的形式存在,体积十分巨大,运行功率也极其骇人。 和赵斗那种时间线会不断重复的小型梦境比起来,无论是构建的精巧度,还是幻境的稳定度,两者间的差距都是云泥之别。 就算是朝廷六部各自的黄粱梦境,在功能完整度和舒适度上都远不如佛门公司的黄粱佛国。 而这项业务的盈利方式更是让李钧大开眼界。 简单来说就是信徒通过捐赠俗世财物,就能在死亡之后将意识上传到公司构建的黄粱佛国之中。 通过你捐赠钱财的多少,可以自由选择在三十三重天中任何一界居住。 其中最高级的无色界四天,信徒在其中可以做到无所不能,所思即所想,所想即所得。 同样,信徒在佛国之中逗留时间也跟捐赠的香火钱多少挂钩。 等时间一到,意识便会被踢出佛国,自生自灭。 美曰其名,历劫。 土地租赁,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出租寺庙名下的各种田产、房产来获取收益。 房产方面不必多说,佛教在这方面的眼光堪称独步全大明。 虽然在崇祯帝时期,废除了多项针对僧人的优待国策,但这么多年来依旧是收效甚微。 至于田产方面则是和另一项支柱业务劳务输出相辅相成,毕竟谁他妈抢得赢只管饭,甚至有时候纯靠义务号召的劳工? 就算同样是依靠信徒起家的道门都不行,所以他们的经营策略是主攻上层社会,集中服务各种达官贵人。 菩提公司在佛教西番一脉中就属于劳务输出的公司,主要参与各种需要人工作业的遗址开挖。、 这一次他们就是从摩衙寺的遗址上挖出的崇祯诏书。 至于如何跟佛道从序列作战,资料库里的介绍却很简略,只有寥寥几个注意事项。李钧猜测这可能跟佛教早就退出蜀地的原因有关。 小心被度化、小心护法神、小心黄粱佛国。 说了跟没说一样,艹。 李钧关闭终端,抬眼朝着菩提公司看去。 整个公司的结构是一栋五层高的砖木楼房,占地极大,墙面通体呈现暗红色,墙体上没有任何电子监控设备。就连公司的招牌都是一块手写的番文木板。 大门前甚至连一盏电灯都没有,照明全靠左右两盏和成人一般高度的立式防风铜灯,散发出的昏暗的烛光仅能照亮方圆五米的范围。 两名身形魁梧的番民汉子在门口充当警卫,但是从他们半眯的眼眸和微微晃动的身体可以看出,已经处于半睡眠状态,警惕性几乎等于零。 这么松懈的原因很简单,在松潘卫这样一个到处都是佛教信徒的城市里,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打佛教公司的主意? 就算是来往此地补给的机械盗匪和义肢响马,也只配夹着尾巴做人,老老实实在主街商业区附近活动。 像李钧这样虎的人,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个。 两名警卫被烛火投射在地上的阴影中,突然多出了一道。 咔嚓。 两声清脆的断裂声同时响起,李钧提着他们的后颈,将尸体靠在墙壁边。 菩提公司的大门后同样昏暗一片,夜风从门口灌入,将墙壁两侧的烛火吹的不断晃动,仿佛魅影重重。 好在李钧如今的身体素质已经具备了初级的夜视能力,勉强能够看清一楼的构造。 整个一楼占地极广,目光所到之处都是木质的桌椅几案,桌面上摆满的各种各样的经书和佛具,墙壁上绘有大片大片的佛经故事。 空无一人。 李钧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里不是一家公司,而是一间佛寺! 第40章 黄袍 菩提公司的二楼依旧没有做任何的房间划分,整个楼层四面通透,形成一个挑高足足五米的巨大空间。 支撑房屋的梁柱被人包裹上了厚厚的铜皮,做成了黄铜转经筒的样式。 棕色的地板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上百个蒲团,最深处是一座铺设着红绸的讲经台。 这里应该是一间传经解惑的课房。 可是,菩提公司的人呢? 李钧心底莫名涌起阵阵不安,整個二楼同样没有任何人影,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通向三楼的楼梯处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李钧立马闪身藏到黄铜立柱之后,向声音的来处望去。 只见一名黄色长袍的光头男子沿着雕木楼梯走了下来,身形修长,眉眼异常精致,透露着浓浓的人造味道。 李钧的目光停留在黄袍僧人的眉心,那里有一道鲜红欲滴的朱砂印记。 有慧根,是佛教的从序列者! “威胁感不强,应该是是个普通的序九。”李钧心头暗暗猜测。 黄袍僧人身后跟着一名穿着普通番袍的青年,始终低垂着脑袋,脚下步伐十分僵硬,看起来十分紧张。 两人下楼之后刚走几步,番袍青年像是承受不住心中的恐惧,噗通一声跪伏在地,四肢和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双手朝天作供奉状,慌乱的用番语说着什么。 李钧从护腕上拿出一枚语言转译设备贴在耳后,心中庆幸还有安保部给自己的信息终端带有这项功能,否则自己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甲央,为何你的意志在佛国之中会出现紊乱,可是心中邪念滋生?说出来,佛祖会宽恕你。” 黄袍僧人语调平和,声线细腻,听起来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可青年却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法抵抗的大恐怖,身体猛然像虾子一样曲起来,用额头狠狠砸向地板。 “上师,我并没有犯戒啊,求求您饶了我。” 青年不断磕头,碰撞的闷响声在空旷无人的经堂内不断回荡,异常渗人。 黄袍光头神情悲悯,缓缓道:“佛目之下,无所遁形,你瞒不住的。七情六欲,到底是哪一样在牵绊着你?” 青年的额头鲜血淋漓,翻卷的血肉中能够看到惨白的额骨。他翻倒在地板上把自己抱成一团,口中不断重复着我没有犯戒。 黄袍男子垂下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怜悯,竖在胸前的手掌缓缓招动。 “甲央,抬起头来。” 瑟缩的青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脸色骤然涨红,眼神绝望。 可无论他怎么挣扎反抗,依旧将自己的头慢慢伸向僧人。 黄袍僧人伸出手掌,悬停在他的头顶一寸。 下一幕就算是李钧也感到不寒而栗。 只见黄袍僧人掌心处伸出数条如黑蛇一样的神经线束,精准插入青年颅顶戒疤状的脑机接口。 “啊!” 青年发出一声惨叫,身体绷紧,眼中黑色的瞳仁溃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恐怖的惨白。 这个如同灌顶一般的动作持续了将近一分钟,等神经线束从脑机上脱离的时候,青年已经瘫软在地,变成了一具尸体。 “为了亲情断了自己的修佛路,何其愚蠢。” 光头收回手掌竖在身前,语气嘲弄,可脸上的神情却始终保持着悲悯。 “我也有些疑惑,师傅你是不是帮我解答一下?” 此刻课房之中突然涌入一股寒风,穿堂而过。两壁烛火闪烁,映照出两道几乎重叠的身影。 黄袍僧人垂眸看了眼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自己喉间的长刀,锋利的刃口已经割破了表层的仿生皮肤,只差毫厘就能切开自己的气管。 “放轻松,这把刀很锋利,如果你再乱动很有可能立马被割喉。” 僧人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示意自己不会挣扎,用别扭的蜀道口音说道: “外地人,不管伱的目的是什么,我想我们都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谈。不用担心,这栋楼里的所有人现在都在四楼的佛国之中挂机修行,不会有人擅自下来。” 这和尚还挺上道。 李钧心头略微放松,只要怕死事情就好办得多。 “崇祯诏书在哪里?” “原来是为了崇祯诏书而来,”黄袍僧人眸光一闪:“你是成都府哪个集团的人?” 李钧手指微微用力,黄袍僧人的喉管立马被切开一条缝隙,丝丝缕缕的乳白色仿生血液沿着脖颈蜿蜒流出。 “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不想死就回答我。” 背对着黄袍僧人的李钧没看到对方嘴角勾起的冷笑,“诏书就存放在五楼。” “你刚才说所有人都在四楼挂机,那五楼应该没有人看守了?” “没错。” 终于确定诏书存放的位置了,李钧心头一定,正准备抽刀割喉,却突然听到黄袍僧人说道:“但是你带不走诏书。” 李钧手上动作一顿,“为什么?” “佛八比丘的实力不是你能挑战的,现在放下屠刀,我可以乞求木措上师饶恕你的罪孽。” “你可以跟随我修行,有菩提公司的保护,那些派你前来的人再也无法伤害你。” 僧人的声音柔和温暖,驱赶着暗室中的阴寒。 李钧此刻感觉自己仿佛站在篝火旁,浑身上下暖意洋洋,四肢的力气正在快速褪散。 “相信我,我是佛陀坐下的行走,我所言既是佛言。为佛之民,无物可伤。” 僧人一边劝慰着李钧,一边慢慢伸手抓住喉间的长刀,可就在他手指刚刚触碰到刀刃的瞬间,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光头,你这度化能力不怎么行啊!前摇太长,强度也低,我都故意放松精神你都度化不了我。” “你....” 噗通!黄袍僧人的脑袋滚落在地。 李钧伸手抓住正要倒下的残躯拉到眼前,一边用对方的僧袍擦着刀上的血迹,一边顺着火花四溅的缺口往里面看去。 “义体化的程度不低啊,都没几件原装货了。” 李钧仔细查看了一番后刚准备收回眼神,竟看到那颗被割下来的脑袋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怪不得没有看到精通点的提示,原来是颅内还有维生装置啊。” 李钧冷笑一声,举起长刀正准备将断首插个通透,却看到那张精致如雕像一般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笑意,嘴唇无声翕动。 “我在佛国之中等你。” 李钧明明看不懂唇语,可却在一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噗呲! 长刀透顶,将断首插个通透。 第41章 欢迎来到佛国 【获得精通点80点】 【消耗精通点42点,八卦游身步提升至九品大圆满】 【消耗精通点38点,青帝诀提升至八品中期(96/100)】 .................. 随着最后一门九品武学被点到到大圆满境界,李钧脑海中再次响起那道熟悉的铜锁晃动的声音。 此时此刻,李钧真正站到了武九的巅峰,同时清清楚楚感知到了体内那如浪潮一般奔涌不息的澎湃内力。 这道怒浪无休无止的冲刷着他的经脉、骨骼、血肉,最后汇集在丹田处,在这里不断的来回碰撞。 随着每一次浪潮的拍击,铜锁晃动的声音就会大上一分,基因震颤的嗡鸣也会急促一分。 破锁晋序和基因崩解在同时进行。 以八品内功破锁晋序确实是一条歧路险路,但同样也是一条捷径。 只要闯过去,后面就是一条康庄大道。 李钧甚至感觉自己都不需要完成武道序列八的晋升仪轨。 只需要将青帝诀点到大圆满境界,已经饱经摧残的第二把基因锁就会在浪潮的拍打下断裂,自己立刻就能晋升成为武八红血者! “呼...” 李钧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强行驱赶走脑海中的繁杂念头和心底的兴奋躁动。 现在距离天亮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既然已经知道了诏书存放的位置,那就不用再耽搁了。 李钧走到一扇木窗前翻身跃了出去,十指勾住墙砖,如同壁虎般向上攀爬。 他准备直接通过外墙爬到五楼。 按照刚才那个黄袍和尚的说法,现在整个菩提公司的人都聚集在四楼,那自己走楼梯根本不可能绕过这些人上到五楼。 除非是硬闯。 虽然在李钧看来佛道序列的人战斗能力并不算强,甚至可以算孱弱。就算是和佛八的木措打起来,自己可能也不会输。 但好歹这是在别人老巢,敌众我寡,李钧决定还是低调点好。 菩提公司所在的红砖木楼整体呈现正正方方的形状。 凹凸不平的墙砖提供了无数优良的落脚点,对于李钧来说攀爬起来简直轻而易举。 在经过四楼的时候,李钧确实清楚感觉到了楼内有很多缓慢平和的呼吸声,甚至还听到了黄粱梦境主机运转时发出的嗡鸣声。 整个菩提公司的人确实都集中在四楼中挂机修佛。 那名黄袍僧人虽然到死还在装神弄鬼,但嘴里说的都是实话,倒算是遵守了佛家不打妄语的戒律。 整個攀爬过程十分顺利,甚至简单的有些出乎李钧的预料,可他确实成功进入了菩提公司的五楼。 这里的景象再一次印证了李钧的猜测,这栋楼恐怕根本不是什么公司,而是一座寺庙。 一座精致的小型寺庙此刻就镶嵌在五楼之中。 金顶白墙,黑窗绿檐,到处装饰着宝轮、金盘、覆莲、金幢经幡等图案。 寺庙的前方是两排人数对称分布的供养天女,表情生动,身姿曼妙。精致到连皮肤纹路都清晰可见,恍若真人一般。 天女们面朝寺庙方向,双手捧着一件件样式精美的宝物,其中就有一本通体正黄的帛书。 在看到这件帛书的第一眼,李钧就知道这就是他要找的崇祯诏书。 整个过程自然而然,仿佛他一直都认识这个东西。 李钧右手持刀,左手握着击锤张开的魏武卒肆型,谨慎小心的朝着手捧崇祯诏书的那尊天女佛像走去。 当知道他摸到崇祯诏书的时候,预料之中的意外还是没有发生。 整个菩提公司依旧安静无比,仿佛根本没有人发现黄袍僧人的死,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潜入公司盗取诏书。 李钧拿出一套防爆防水的封存设备将崇祯诏书打包好,放进武服内衬的暗袋中。 “这就搞定了?” 突如其来的轻松让李钧感觉浑身不适,沉默片刻后不禁哑然失笑,心中自嘲自己真是被人阴习惯了,现在遇见些老实人自己反而不踏实。 李钧摇了摇头,不再疑神疑鬼,准备沿着原路离开菩提公司。 可就在他站到楼梯前准备下楼的时候,李钧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个气味香甜中混杂着油脂的味道,他在黄袍僧人的身上闻到过。 “这是酥油的香味?” 李钧踩在台阶上的脚步顿住,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浓。 “我是走楼梯上来的吗?” “而且,我脑海里破锁的声音怎么停了?” 就在这些念头刚刚升起的瞬间,李钧眼前的景象突然开始剧烈摇晃,骤然袭来的失衡感让他下意识沉腰发力,十根脚趾抓紧鞋底。 可下一秒李钧便醒悟过来这不是自己突然失衡,而是整栋菩提公司大楼在晃动! 灰尘飞溅,梁柱断裂。 绘满壁画的天花板裂开巨大的缝隙,发出一阵瘆人的嘶鸣声,被一只巨大的手掌直接撕扯掀开! 缀满繁星的夜空映入眼中,李钧看的很清楚,在那轮浑圆大月之下,站着一尊比红砖木楼还要庞大的身影。 面容慈悲祥和,眉心处的一点朱砂印记鲜红似血。 这是一尊硕大无朋的佛陀! 另一边,摆放在寺庙前的两排天女雕塑不知何时竟活了过来,站在原地舞动着曼妙的身姿。朱唇微启,传出飘渺空灵的梵唱之音。 李钧这时才惊觉,其中一尊天女的长相居然和刚才被自己杀死的黄袍僧人如出一辙! 寺庙大门洞开,从中缓缓走出一名身穿红色长袍的俊美僧人。 对方双手合十于胸前,朝着李钧躬身一拜,脸上露出无比欢欣的笑容。 “欢迎来到我的佛国,来自远方的有缘人。” 巨佛、天女、寺庙、红僧。 眼前的一切无比诡异,同时无比渗人。 “小心被度化、小心护法神、小心黄粱佛国。” 李钧垂头苦笑,三个警示,自己竟然一个不落全部中招。 这他妈的佛教还真是邪门! “人间处处是阴比啊。” 李钧喟然一叹,抬起右手,用食指刮了刮自己的眉毛,咧嘴露出杀气腾腾的狞笑。 “我这一身沸腾热血,凭你也配度化我?” 亢! 第42章 佛怒金刚 亢!厚重粗暴的枪声将飘渺的佛印梵唱压的一窒。 魏武卒枪口喷射出寸长的刺目枪焰,炽热的弹头轰向佛庙檐下那张悲天悯人的俊美面孔。 砰! 一名侍宝天女飞身而起,用身体替红僧木措挡住了枪击。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撞在寺庙梁柱上,擦出一条刺目的血迹。 升腾的硝烟中,李钧脸上不止没有半点笑意,反而寒意深深,额角青筋直跳。 只见那名天女萁坐在梁柱边,断裂的脊骨从脖间刺出体外,扭曲折断的双手正一块块捞着散落的血肉脏器往身体里塞。 只剩半张的恐怖脸庞却直愣愣的对着李钧,双眼如勾,唇红似血。 “放下屠刀,归入空门!” 随着红僧合十的双手徐徐摊开,空气之中的梵唱声蓦然变大。 李钧感觉一股刺目的阴寒缠绕上自己,血管中奔涌每一滴沸血都在冻结。 身体更是如同背负上一座庞大山岳,举手投足间变得沉重无比,原本一个神经信号就能调动的血肉筋骨正在缓缓断开连接。 “放下屠刀!归入空门!” 所有的天女一同怒声喝令,澎湃的声浪炸响在李钧耳边。 眼前的世界再次开始摇晃,头顶的月光变得明亮刺目,李钧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那尊巨佛伸手向天,竟如同要将那轮圆月从穹顶上拉到松潘城中! 战意消褪,沸血冰凉。 李钧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紧绷的身体也在放松。 昏沉的意识中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我愿意拜入木措门下,成为一名佛教弟子。 哐当...哐当... 就在李钧即将被度化之时,他的耳旁突然响起阵阵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哐当! 基因锁疯狂震动,被囚禁的武道基因正在愤怒的撞击着挡在身前的桎梏。 杀,杀光这些伪佛,杀光这些假道! 震耳欲聋的嘶吼在血脉中回荡,已经有沉寂迹象的暴徒基因突然爆发。 嗤! 一颗火点在李钧心底燃起,转瞬之间已经势如滔天。 属于武九暴徒的怒焰再次袭卷,将盘踞在脑海之中的佛音全部撕碎。 李钧垂落的眼皮猛然一睁,眸光如刀,扣指开枪! 亢! 魏武卒枪口再次爆发出震耳巨响,将一名不知何时已经飘荡在李钧身前的天女直接轰飞出去。 “能用肉身抵抗度化,原来是武道的余孽,众金刚降伏他!” 红僧木措此刻眉宇之中再无一丝祥和,神色冰冷,杀气凛然。 “谨遵法旨。” 无论是躺在地上捡着器官的重伤号,还是那些完好无损的天女,此刻都是双手合十,齐刷刷转头看向李钧。 下一刻,她们精致妩媚的面皮以鼻间为中线上下分开,翻卷到颅后和脖间,竟露出一张横眉怒目的虬须面孔! 原本纤瘦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身上的女性特征快速消失,转化为一身贲张强横的肌肉。 转瞬之间,侍宝天女们已经全部转化为身形魁梧的佛门力士,抄起地上散落的佛器朝着李钧狂奔而来。 “他妈的,佛教序列这么恶心?” 看着眼前美女变猛男的怪诞场景,李钧对于这个木措佛国的厌恶达到了顶点。 虽然在成都府的地下黑市中也有非法医生在接这种性别转化的单子,可那种只需要替换几個性向义肢就能搞定。 和木措佛国这种血肉变幻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李钧此刻很确定自己是被催眠了,起点应该就是在黄袍僧人的那颗断首和自己对视的那一瞬间。 那句‘我在佛国之中等你’应该就是催眠自己的暗示。 而且黄袍始终跟自己强调菩提公司的人全都在四楼,所以自己经过四楼外墙的时候刻意放慢了速度,同时仔细倾听楼内的动静。 自己就是在那个时候,彻底掉入了木措的佛国。 虽然知道了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招,但李钧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黄袍僧人肯定是被自己杀了,毕竟收获的精通点可是实打实的,不会骗人。 那眼前这尊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护法金刚又是什么玩意儿? 佛门涅槃重生? 铮! 李钧侧步一闪,让开黄袍僧人轰来的重拳,反手一刀直接剖开对方的胸膛,同时箭步冲入人群,直奔红袍木措! 虽然他不知道怎么破开佛国,但他知道只要是催眠那就必然存在一个心灵锚点,或者叫阵眼。 不管这个锚点是不是木措,总要砍两刀试试! 李钧右手撩刀,将擂向自己的降魔杵荡开,刀柄在手中一转,由正握变为阴持,侧身垫步直接捅进一名护法金刚的肚子里。 “喝!” 李钧沉身发力,壮硕的护法金刚被顶的连连后退,后背挡上袭来的锡杖和钵盂。 钝器砸击肉体的声音沉闷无比,这名充当肉盾的护法金刚背心糜烂一片,向前扑飞。 而李钧的身影早已经从两名误伤友军的金刚中间游出,长刀在它们喉间留下两条触目惊心的血槽。 顷刻间已经切开四具金身的长刀毫不停滞朝前重劈,直接将一柄拦路的镀金铁棍从中劈开。 在那名护法金刚麻木空洞的眼神中,坠落的长刀几乎将他半颗脑袋切开。 砰! 左手魏武卒迸发怒焰,另一名金刚持刀如同被重锤轰在面门,身体翻滚着飞出数米,落地时上半身已经是一滩烂泥。 清冷的月光洒进无遮无拦的砖楼顶层,照着满地横流的鲜血,残缺的金刚倒在血泊之中,一边怒视着李钧的背影,一边捞着自己的残肢。 它们的伤势正在快速愈合,可还能挡在李钧面前的金刚只剩四个。 松潘卫夜晚的风中除了寒意,还有摄人的杀机。 木措眸光冰冷,李钧掌中长刀寒意更深! 嗖! 刀锋破空的啸音先声夺人,长刀横砍将两条粗壮的手臂直接斩飞。 泼洒的血雨之中,四把佛器分别从不同的角度砸向李钧,将他所有转圜的余地全部封死。 这种四面楚歌的境地看似必死之局,可李钧嘴角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九品武学之中,单刀法选或许算不上威力最强,但论及群战,无人能出其右。 这门刀法,本就是为战阵而生! 铮! 长刀回掠,如鹰隼扑杀,李钧拖刀旋身,撞出连声铿锵锐鸣。 四柄佛器被全部荡开,金刚胸前中门大开。 亢!亢!亢! 扳机一扣到底,三颗面容狰狞的头颅轰然炸碎。 在绝境之中抢出生机的李钧挥手将最后一名金刚的四肢砍断,刀尖刺进对方肋骨缝隙,拖着还在挣扎的金刚缓步向前。 身后残肢断臂洒的到处都是,那些残缺的金刚还没捡完掉落的肢体。 李钧看着立身于庙前的红僧木措,用手腕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徐徐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还有招没,没有...” 话音未落,李钧头顶突然传来滚滚雷音,剧烈的风压吹得身上武夫噼啪作响。 一只巨大无比的拳头从天坠落! “我艹你先人!” 李钧发出短促有力的骂声,发足狂奔,猛然飞扑而出。 诡异的是,他并没有选择扑向木措决死一搏,也没有选择躲闪头顶砸落的拳头。 而是选择尽可能的选择远离那座寺庙! 轰!!!! 第43章 阴差阳错 一分钟前,菩提公司外的街道上。 “处长,咱们真的要这么干吗?” “怎么,你有意见?” “不..不敢,我只是觉得这么干是不是有点太过了。毕竟咱们是找蜀道物流的麻烦,跟这些光头没什么仇啊。” “别废话,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好。东家给我的命令是别让蜀道物流的人拿到诏书,那老子就把整栋楼都给端了,看谁还能拿得到!” 吴士虎冷哼一声,抬脚在汉子屁股上踹了一脚。“动作麻利点。” 汉子不敢继续多嘴,从身旁同伴手中接过一条五尺长短的铁龙上扛在肩头。 怒张的龙口之中,衔着一枚成年男人拳头粗细的炮弹。 ‘飞龙出水’——天府重工出产的单兵火箭炮! “目标已锁定。” 随着智能辅助系统发出冰冷提示音,吴士虎高声喝道:“给老子轰!” 下一刻炮弹自龙口中飞出,破空声尖锐高亢,仿佛怒龙嘶吼。 轰!!! 剧烈的爆炸声回荡在松潘卫中,突如其来的震动将无数沉浸在灯红酒绿中的外地人被惊醒,一脸震惊的看着远处突然窜起熊熊大火。 有些还没被酒精泡透的人认出那是菩提公司方向,顿时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在松潘卫这一亩三分地,还有人敢摸..应该是拍那群秃子的脑袋?! 曲登酒吧中,金利生看着天花板下飞扬的灰尘和不断摇晃的西夷吊灯,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 “不是吧,这哥们火气这么大?” 主干道之外的狭窄巷弄中,无论是盘腿冥想的番民,还是赤脚转经的行僧,此时全部都匍匐在地。 他们双手手心朝天,口中不断惶恐呢喃。 “佛祖恕罪,佛祖恕罪。” 噼啪..噼啪.. 菩提公司所在的红砖木楼此刻已经塌陷了大半,残垣中到处可见抛飞的尸体和损毁的佛器。 被炸成碎片的经书在空中飘飘洒洒,最后被升腾的火焰舔舐成灰烬。 剩下的结构在大火中摇摇欲坠,整栋楼的垮塌只是时间问题。 “呵..呵..” 李钧沉重地喘着气,半跪在地,左手撑着地面,右手握刀横在头顶,顶住半截砸落的横梁。 至于那把价值不菲的魏武卒阴晋之战版,早已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刺鼻的硝烟味道随着呼吸涌入肺部,如同要将整个胸膛点燃,连同腹部刺骨的剧痛一起折磨李钧。 李钧尝试着收缩腹部,片刻之后紧皱的额头舒缓了几分。 从肌肉反应的情况来看,刚才爆炸中插进自己左腹中的那块弹片并没有伤到内脏。 待呼吸稍微平复之后,李钧右手发力推开横梁,左手两指并拢沿着伤口伸了进去。 搅动片刻之后,顺利将那枚嵌在肌肉中的弹片挖了出来。 随手将弹片扔开,李钧侧头吐了一口血痰,这才抬眼看向身前。 巨佛、护法金刚、金顶寺庙,佛国之中的一切此时都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出现在李钧眼前的是一个面积占据半个楼层的巨大法坛。 一尊丈高的金身佛像被供奉在法坛的中央位置,做工精致,双手做拈花状。 不过此时佛像的半边金身已经被炸毁,可以看见里面还在冒着火花的机械结构和电子元件。 上百名番民以这尊佛像为圆心,盘膝围坐成一個直径超过三丈的巨大圆圈。 一条条神经线索接驳在这些人的头顶戒疤状的脑机接口上,线束的末端全部归拢在佛像脚下的莲花宝座。 其中最靠近佛像的十二名信徒躯体破碎,倒在血泊之中。 身上的伤痕和佛国之中被李钧打烂的金刚如出一辙。 其他的信徒的状态也十分诡异,即便火焰已经蔓延到身边,依旧一动不动。 仿佛都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了一具空荡荡的肉体躯壳。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李钧嘴角缓缓勾起笑意。 因为他看到红僧木措此刻就站在佛像身前,浑身颤抖不止,眼中一片血红。 黄粱佛国主机被毁,上百名精心培养的信徒遭到反噬,全部成为了植物人。 更重要的是,自己也丧失了涅槃重生的能力。 巨大的损失让木措心间宛如在滴血,脸上表情狰狞凶狠,浑身上下哪还有半分佛气可言。 “你们找死!” 木措狞声嘶吼,匀称修长的身体如同那些天女一样快速膨胀,身上的红色法衣被暴涨的肌肉挤成碎条。 狂暴的精神力量从颅顶戒疤中喷涌而出,牵引地上的佛器碎片,在脑后组成形成一个金色法轮。 砰! 金刚化的木措纵身而起,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如同一枚炮弹砸出楼外。 “天府重工,你们敢毁我佛国,今天一个都不可能活着离开松潘卫!” 圆月之下,木措的声音尖锐凄厉如同夜枭,刺的人耳膜生疼。 接着一个更加嚣张跋扈的声音响起。 “他妈的玩儿信仰爆衣是吧,没了那鸟佛国你算个球!顶着身假肌肉跟老子咋咋呼呼,给老子用子弹喂饱他!” 下一刻,楼下枪声大作,怒吼如雷。 李钧嘴角笑意淡去,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在听到木措吼出天府重工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就知道这群人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没想到这群天府重工的人居然虎到炸了菩提公司大楼,毁了木措佛国的黄粱主机,阴差阳错的救了自己。 这他妈哪儿是来寻仇的,这分明是恩人啊! 李钧捂着腹部站起来,正准备探头看看救命恩人和木措玩命,脚下焦黑弯曲的地板突然传来破裂的声响。 喀嚓! 一只大手突然探了出来,抓住李钧的脚腕向下一扯。 李钧触不及防,整个人被拖着坠向了下个楼层。 坠落的过程中李钧丝毫不慌,挥刀前剁,直接逼开那只抓住自己的手,凌空后翻,安稳落地。 一名身形极为高大的黄衣僧人站在他身前,身上遍布烈焰灼烧的伤痕,脸上血肉虽然已经没了半边,但依旧能认出和那尊掀飞屋顶的恐怖巨佛长得一模一样。 李钧冷笑一声,装神弄鬼的角色又出来一个。 第44章 武八,红血 “武道余孽,放弃度化,直接超度。” 这名在佛国之中扮演巨佛的护法神语气生硬刻板,一张和木措等人截然不同的狰狞五官上没有半分生气。 武道余孽是什么意思?难道武道序列跟佛门序列有仇? 李钧心头一动,隐约觉得这四个字背后隐藏了不少信息。可还没来得及深思,身形极其魁梧的护法神就已经冲了过来。 咚..咚.. 护法神脚步极重,每一步落下被烈焰烘烤焦脆的地板就会发出难以承受的噼啪声响,五指张开罩向李钧面门。 “伏法!” 劲风扑面,李钧眉峰挑动,双手持刀翻腕横抹,从佛掌上一割而过,声响刺耳,火星四溅。 护法神掌心血肉被剖开,露出下面的金属骨骼,上面密密麻麻篆刻着蝇头大小的金色梵文。 顾甲口中够硬够锋利的长刀砍在上面,竟也只能留下一道淡淡的刀痕。 “这么硬?!” 李钧暗暗咋舌,他砍过的机械义肢不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硬的。 就算是兵九巅峰的虎冢,他的义肢强度也没有这么高。 难道差别在那些刻在械骨上的梵文? 护法神没有给李钧继续观察的机会,十指合拢成拳狂轰滥炸。 拳路杂乱没有丁点章法,完全就是凭借蛮力乱打一通。 这种攻击在大圆满的游身步面前,连李钧的衣角都摸不到。 李钧身形闪转,轻而易举从拳影之中抽身而出,体内内力沸腾到顶点,持刀的手臂肌肉块块凸起,挥刀砍下。 嘶啦! 一道刀痕出现在护法神的背心,自肩头一直蔓延到腰部,紧绷的黄色僧袍霎时被剖成两半。 李钧后仰折腰几乎与地面平行,让过护法神回身横扫的手臂,腰身发力,硬生生拔起身形,一刀钉在对方肋部。 叮! 李钧对炸响的金属锐鸣毫不意外,刀势片刻不停,寒光如网,将护法神罩在其中。 叮叮叮叮... 劈砍声如同雨打芭蕉,叮铃啷当响成一片。 顷刻间护法神身上僧袍已经斩的支离破碎,浑身刀痕密布,可身形却依旧岿然不动,自顾自追着李钧游走的身影埋头出拳。 神情僵硬的如同一台不知疼痛的机械。 铛! 一声格外高亢的刀鸣如同休止符,激荡的刀势骤然一停。 李钧身形顺着刀身上反震的力量向后拉开距离,看着连喘息都不需要继续扑杀上来的护法神,神情变得异常凝重。 他握刀的虎口不知何时已经裂开,有血水顺着刀柄缓缓滑落。 “四肢、咽喉、心口、下档都不是要害,那再试试脑袋!” 李钧脊背微躬,脚下发力一蹬,身影如劲矢射出,轨迹笔直仿佛主动撞向护法神轰出的拳头。 可就在即将碰撞的瞬间,李钧身形诡异一停,游步敌侧,展臂撩刀! 单刀法选,单撩刀势!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不断响起,刃口从护法神的下颚砍了进去,一路上撩,几乎将下半张面皮掀了下来。 直到刃口撩行到山根前,终于被两只交叠的大手死死挡住。 看着刀势被挡,李钧原本紧皱的眉头却舒展开来。 “原来要害是眉心的慧根。” 李钧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浑身凛然的杀意陡然彪悍三分,右脚突然暴起凶猛蹬在护法神下颚。 砰! 这一脚力量之大,身形魁梧的护法神竟被踹的脚尖离地,向后仰去。 原本被抓住的长刀顺势脱困,呼啸着向眉心劈落。 千钧一发之际,护法神勉强侧转面门,用侧脸替代眉心扛了这一刀。 血水飞溅,半张面皮抛飞而出。 虽然保住了眉心慧根的安全,可自己也被长刀上裹挟的巨力砸翻在地。 喀嚓! 酥脆的地板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撞击,轰然碎裂。 护法神仰面朝天向下一层楼坠落,双臂凌空张开,试图抓住梁柱一类的东西阻止自己下坠的势头。 就在这时,他头顶弥漫的烟尘之中突然撞出一道身影,眸光冰冷,杀气沸腾。 李钧飞身追至,手中长刀笔直朝着护法神的眉心刺下! 护法神的反应也十分迅速,右手回拢挡在眉心前方,同时左手五指紧握成拳朝着李钧轰去。 咚咚咚! 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砸穿三层楼板,一路向下坠落,最终狠狠砸落在红砖木楼的底层,撞击带起的风压让肆虐的火海都为之一窒! 没有片刻停息,舞动的火影中不断传出一声声拳骨碰撞的暴躁闷响! 本就在摇摇欲坠的红砖木楼此刻终于支撑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后彻底坍塌。 无数坠落的砖石木料砸在脊背之上,剧痛阵阵,李钧却根本无暇顾及,一双被烟火熏的发红的眼眸死死盯着身下的护法神。 又是一拳轰来,李钧根本不闪极其凶狠地用额头撞了上去。 砰! 鼻间窜血,视线摇晃。 满脸戾气的李钧怒吼一声,肌肉虬结的左拳高高扬起,奋起全身力量狠狠砸在刀尾之上。 被卡在械骨之中的刀刃猛然迫近一尺,深深扎进了那枚鲜红欲滴的慧根之中! 噗呲! 护法神眼中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举起的拳头摔落在地,砸出点点火星。 【获得精通点160点】 李钧双手按着膝盖缓缓起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被鲜血模糊的视线中便看到一袭红袍。 “杀了我的侍僧和护法神,那你就来替代它们!” “真他妈的是劳碌命,打完一个又来一个,还真没完了?” 李钧摇头苦笑,抬手抹了把脸上的烟尘和血迹,略微弯曲的脊背一寸寸挺直。 【消耗精通点2点,青帝诀提升至八品后期(0/100)】 【消耗精通点100点,青帝诀提升至八品大圆满】 李钧摇了摇被破锁声音震得发昏的脑袋,嘴唇微动:“别废话,要动手就来。” “如你所愿。” 红僧木措扬手一甩,一颗血肉模糊的脑袋裹挟着凄厉的破空声飞砸而来。 砰! 断首炸碎,血肉横飞。 “武八红血?” 红僧木措面色阴沉,一字一顿。 李钧甩了甩手肘上的血水,将两支空空如也的武学注入器随手扔了出去。 “回答正确。” 第45章 晚了! 【八极拳(八品技击武学)学习完成】 【金钟罩(八品锻体武学)学习完成,已替换铁布衫(九品大圆满)】 【金钟罩提升至八品中期0/100】 【获得精通点150(序列晋升获取)】 【消耗精通点100点,八极拳提升至八品中期(0/100)】 .............. 【序列】:武道序列八—红血者 【技击】:单刀法选(九品大圆满)、八极拳(八品中期0/100) 【身法】:八卦游身步(九品大圆满) 【练体】:金钟罩(八品中期0/100) 【内功】:青帝诀(八品大圆满) 【精通点】:52 ................ 密集如瀑的信息从视网膜前缓缓流过。 基因震颤的嗡鸣已经停止,血肉进化的欢愉还在持续。 李钧聆听着身体内鼓点般的心跳和血液流淌的呼啸,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这一刻他感觉到无比的轻松,仿佛背负在身上的千钧重担终于被卸下,心底属于暴徒的愤懑怒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对血肉的欢欣。 “用你的骨头当做械骨的填充物,做出的护法神肯定更加完美。”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红僧木措脑后佛轮转都不休,身体悬浮而起,离地三尺,盘膝而坐。 看着对方破烂僧袍下裸露出的机械义肢,李钧眼神露出深深嫌恶。 “好不容易享受一下放松的感觉,你他妈的能不能别打岔?!” “聒噪。” 红僧木措屈臂举于胸前,施无畏印,散落在身旁的数把枪械莫名漂浮而起,枪口对准李钧。 “艹!” 李钧浑身汗毛霎时直立,他虽然能清楚感觉到自己体魄的增强,可也没疯狂到用身体去接子弹。 他躬身一捞,将地上那具护法神尸体举起来挡在身前。 暴雨般的枪声中,数以百计的子弹撞在械体之上,炸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红僧木措手掌再翻,一条五尺长短的铁龙缓缓悬浮而起,接着一枚手臂长短的火箭弹从残缺不全的尸骸中飞出,插入龙口之中。 天府重工那群废物,这么强的火力怎么会溃败成这样? 李钧心中大骂不止,抽出插在护法神眉心的长刀,抬腿一脚将尸体踹向龙口方向。 轰! 震耳欲聋的爆响中,扩散的冲击卷起道道焰龙,粉碎的机械构件朝着四面飞射。 蓦然,一道黑色身影从烟尘之中撞身而出,两步之间已到红袍身前,长刀朝着那枚慧根印记劈下。 刺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音响起,数把枪械重叠在一起,挡在刀锋之前。 李钧额角青筋乍起,吐气发声,体内涌动出千斤巨力压向长刀,刃口向前寸寸迫近。 “血肉就是麻烦。” 木措眉头紧皱,只见他双掌在胸前合十,下一刻悬浮在周围不敢开火的枪械竟开始扭曲变形,枪口挤压形成尖锐的凸起,长矛般射向李钧。 尖锐的破空声传入耳中,李钧的眼中没有半分闪躲,反而愈发凶戾,又是一刀狠狠劈下! 铛!噼啪!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前后脚响起。 长刀从中折断,倒射的断刃在李钧侧脸擦出一条血线。 木措头顶两行戒疤也突然炸出一簇电弧,破空刺来的枪械顿时失去控制,哗啦啦掉了一地。 突如其来的异变让李钧和木措同时一愣,四目相对,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错愕。 噼啪,远处燃烧的木料爆出一声炸响。 愣神的两人同步动作,只不过一进一退,迥然不同。 木措此刻脸色铁青无比,浮空的身体向后暴退,同时双手快速掐出各种繁复的佛门手势,检索脑机内出现的故障。 李钧嘴角却露出森冷狞笑,踏步前冲,速度快如奔马。 老子没有刀,还有更猛的拳头! 木措脑海中的自检进程才读到一半,一道气息狂暴的黑影已经压到身前。 李钧双腿肌肉绷紧,曳后的左脚发力一蹬,前踏的右脚却猛然一顿,方寸之间劲力倾泻,右肘前顶如一匹铁骑冲阵杀出。 八品武学,顶心肘! 木措失声尖叫,再也顾不得颅顶的脑机接口,鼓动全身的精神力涌向眉心慧根。 虽然有慧根的放大,可惜这道仓促形成的精神力屏障还是太过稀薄,根本挡不住这记顶心肘。 咚! 一道无形的涟漪在木措心口前荡开,白色的仿生血液从口鼻中喷出,整个人炮弹般砸进废墟之中,脑后的佛轮散落一地。 身体被打出金刚化,恢复成原状的木措依靠着半面坍塌的墙壁,眼中充满了懊恼和悔恨,还有几缕隐藏极深的恐惧。 自己的黄粱佛国主机已经被毁了,无法再通过黄粱佛国刻印记忆,涅槃重生。 如果现在死了,那就真死了。 看着步步逼近的李钧,木措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恐惧,伸手从腹部滑开的腔体中抓住一份黄色的帛书扔了过去。 “我给你崇祯诏书,你放过我!” 凄厉的吼声混着鲜血喷了出来。 李钧看着满脸血迹,狼狈不堪的木措,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话。 “大鼻涕流嘴里你知道甩了,晚了!” 看着从头顶砸下的拳头,木措眼中一片茫然。 护法神、侍僧、黄粱佛国,佛门三大件全部没了,就连脑机接口也出现了故障。 他虽然身为佛八比丘,此刻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天府重工,我堕入轮回也不会放过你们!” 砰! 木措脑袋狠狠砸在地上,继而又高高弹起,最后被一只脚踏进的泥土之中,碾成粉碎。 【获得精通点200点。】 【当前剩余精通点:252点。】 ........ 与此同时,在松潘卫向东数公里外。 正在亡命狂奔的吴士虎突然一愣,似有所感回头望向来路。 “那和尚死了?!” “被打成这样还不跑,想什么呢?” 一個嘲弄的声音顺着夜风飘荡而来。 吴士虎满脸愕然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大片人影,在看见对方衣角的蜀道物流标志后,立马摆出防御的架势。 “行了,就伱这种混上去的兵八,就别在老子面前丢人现眼了。” 人群散开,顾甲负手踱步,缓缓走出。 吴士虎如困兽般低吼,“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来救你咯,”顾甲半眯着眼,扬了扬下巴,“给吴老狗发消息,告诉他诏书在你手中,让他火速派人来支援。” “嗯?”吴士虎满脸迷惑。 顾甲抬起粗短的手掌拍了拍对方的面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围点打援,听说过这句话没有?大家都是儒教门阀,你这么蠢很丢我们的脸啊!” 第46章 举荐 “嘉启十一年二月十七日气象预报,成都府全域在未来三个时辰内会出现小到中雨.......” “局部地区可能出现短时强降雨、阵性大风等,请各位居民注意防范灾害性天气可能带来的不利影响....” 挂在商业广场上的户外大屏中,女主持人言笑晏晏,身上穿着一件青色对襟窄袖长衫配上一条素色马面裙,气质典雅大方。 街道上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天府戍卫来回巡逻,神情冷峻肃穆,根本不管身上的衣衫已经被飘落的雨丝打湿。 蓦然间,天穹之上传来“哗”的一声响,突然加剧的大雨从云层中倾泻下来。 行人撑开带有绚丽灯条的雨具挡在头顶,往来的车流也打开了大灯,一时间街道上迸发出各色旖旎的炫光。 此刻要是有人从悬在天穹的巡逻飞艇上俯瞰而下,就会看到地面上一条璀璨的光河在缓缓流动。 唯一突兀的一点,就是这条光河之中出现了一块黑色的‘礁石’。 而且河水在从它旁边流过的时候总会骤然一止,然后朝着左右快速分开。 李钧站在一柄毫无装饰的黑色雨伞下,看着周围满脸嫌恶,快步绕行的行人,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我这身打扮有这么晦气吗?” “这里可是青羊区,成都府的核心地带,又不是鸡鹅区那种贫民窟,你这满身的窟窿和血迹当然晦气了,” 一个慵懒的声音从雨中飘荡过来,在李钧的身侧响起。 李钧握住伞柄的手骤然一紧,双眼凝视着正前方,迈步随着人流缓缓向前。 “总旗大人,这么大庭广众的地方接头,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 余寇巨大的身体就站在李钧侧面一臂之外,头顶的雨伞大的令人发指,或许称为‘庭院伞’更加贴切。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余寇淡定一笑,曲指弹了下挂在伞边的一枚雕版符篆,“而且现在在路人的眼里,你旁边可什么也没有。” 李钧谨慎道:“普通人是看不出来,蜀道物流集团的人可未必啊。” “放心,你觉得顾邕派来盯你的梢的人能看穿我的道术吗?” 李钧眼角余光扫过那张自负的胖脸,强忍住不去啐他一脸口水,从武服内衬的暗袋里拿出那本崇祯诏书递了过去。 “这次顾邕让我去松潘卫找的就是这个,崇祯诏书。” 余寇接过来随手划拉了几页后,便丢还给了李钧。 “花这么大的力气去抢一個毫无作用的破烂玩意儿,还是这些读书人会玩。” “玩?”李钧表情愕然。 “等以后咱们锦衣卫重新掌权了,你也可以这样玩。” 余寇侧头看向李钧,笑道:“告诉别人你喜欢一张厕纸,然后看他们为了厕纸去打破脑袋。” 李钧前行的脚步蓦然慢了半拍,侧头看向余寇,目光复杂难明,似乎有一幕幕光影在其中闪动。 红僧、金刚、枪弹、火焰,轰然倒塌砖楼,浑身浴血的自己.... 李钧抬手刮了刮眉毛,笑着回道:“那是得好好玩玩。” 雨声隆隆,虽然已经是仲春时节,但成都府的空气还有依旧寒意彻骨。 李钧默了片刻,问道:“既然这本诏书没什么价值,那顾邕为什么要冒着得罪那群光头的风险也要去抢?” “在咱们眼里没价值,在那些崇古的腐儒眼里这可就是件不错的收藏品。顾邕找这本诏书就是为了给那些可能成为顾家座师的人上送礼。” “座师?顾家有人要参加科举?” 李钧检索着自己脑海中浅薄历史记忆,隐约记得座师这个名词应该是科举考生对于主考官的尊称。 难道顾邕是想拿崇祯诏书去贿赂考官,在科举中走条捷径? 余寇嗤笑一声,“毕竟出身就是门阀中人,谁拉的下脸去跟那些苦哈哈的穷学生抢科举的独木桥?举荐才是这些门阀子弟要走的路子。” 这位锦衣卫总旗眉宇之间全是嘲弄,冷笑道: “还有两个月便是朝廷三年一次的举荐,我收到的消息是今年新东林党要收缩举荐名额,把多余的位置让给那些出身低微的儒家学子,用以缓解儒教内部日益加剧的贵贱冲突。” “成都府分到的拔擢名额只有一个,所以对于顾吴两家来说,谁把那些下来考查的大老爷们伺候好了,谁家子弟的官途便会一帆风顺。” 余寇这番话言简意赅,却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李钧眉峰一挑,“一个拔擢入仕的名额罢了,对于门阀来说有这么重要吗?” “这可是关乎儒教序列的晋升仪轨,足够这些自诩斯文的读书人撸起袖子拼个伱死我活了。” 李钧此时蓦然想起松潘卫中的红僧木措,眼中闪动几丝疑惑不解。 “那崇祯诏书对于佛门的人根本没用啊,完全可以高价卖给顾家啊,为什么他们还要捏着不放手?” 余寇嘿嘿一笑,“谁说对他们没用,和尚也有当官的人啊。那个骨头都烂成泥巴的黑衣宰相姚广孝在那群光头心目中的地位可不低。” 余寇伸手指向李钧手中的黄色帛书,脸上表情变得肃穆。 “这本诏书充其量不过是顾家往上送的一个开胃菜,真正的大礼还在后面。接下来这段时间天府重工和蜀道物流的摩擦肯定不会少。” “处里的意思要你查清楚顾家上供的东西都流向了哪里,一五一十记录清楚,不得遗漏。” 李钧点了点头,“上面是要拿顾家的把柄?” 余寇脸上神情变得阴冷,“上面是要等吴家快要输得血本无归的时候,把这个名单送给他们。” 李钧一愣,“为什么?” 余寇幽幽说道:“当人在赌桌上输红了眼,这时候如果你给他递上一把刀,你猜他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当然是掀桌翻脸,举刀杀人。 念及至此,李钧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此刻两人已经走到这条街道的深处,眼前是一左一右两条岔路。 余寇和李钧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左右分开,余寇挪动着肥硕的身形顺着人群拐进了左边的岔路。 李钧则垂着眼眸一路向右,最终停步在一片古色古香的建筑前。 假山、荷池、林木、回廊,楼内一应俱全,山水园林安静卧在暴雨之中,更显静谧。 唯一算得上喜庆的是门前牌楼檐下挂着那一串火红灯笼。 灯火摇晃,映照着一块金字黑底的招牌,成都府教坊司。 第47章 教坊司 李钧跟在一名接引侍女身后走进教坊司,眼神没有落在身前故意摇曳的腰肢上,而是不断审视着沿途的环境。 在寸土寸金的青阳区,教坊司的占地面积称得上大手笔,布置高明的园林中隐藏着一栋栋独门独院的小楼,灯火幽幽,格外静谧。 庭院前停着的汽车类别之多,价格之贵,令人瞠目结舌。 有不少型号李钧也只在鸡鹅区的地下黑市图录中看到过,都是那种能够卖到天价的绝版收藏品。 一些侍立在院门口的护卫察觉到李钧的目光,立马投回警告的眼神,从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来看,竟然有不少是序列九的高手。 虽然还没有看到一名教坊司清官人,但光是这些露在表面上的排场,就已经让人足够震撼。 和这里比起来,成都府街面上那些所谓的夜场、酒吧、歌舞伎町不过是穷人玩的地方。 教坊司才称得上真正流金淌银的肉店,当之无愧的成都府头号勾栏。 前方带路的侍女不动声色的摸了摸摇得发酸的腰肢,见身后的客人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只能无奈放弃了心中躁动的想法,老老实实将李钧带到一间独院前。 春江花月夜,这是院前挂着的铭牌。 李钧刚步入院子,就看到一名身穿黑底云纹长衫的年轻书生悠闲的半依在榻上。 一块虚拟棋盘投射在他面前,正在与人隔空对弈。 一位长相绝美的宫装女人站在书生身后,一双柳叶眉随着棋局进程忽颦忽蹙。 偶尔看到惊险处还会捧心惊呼,牵动身上山峦一阵起伏,看得出来应该都是原装货。 “顾老板。” 李钧驻足门口,神情不卑不亢,将准备好的崇祯诏书交给旁边手捧托盘迎上来的侍女。 “哟呵,咱们今天的主角终于到了,快进来。” 顾邕大袖一甩,将棋盘虚影挥散,根本不看躺在托盘中的明黄帛书一眼,朝着身后的美妇笑问道: “十三娘,这位就是我们集团新的安保主管,怎么样?” 这位教坊司头牌秋水般的眸子在李钧身上一扫,抿嘴笑道:“确实英武不凡。” “那今晚你可要享福咯。” 顾邕调笑一声,随后看向正襟危坐的李钧,笑道:“今天虽然是咱们第一次见面,但不知道为何我却感觉跟李钧你一见如故啊。” 李钧同样笑道:“我也感觉似乎跟老板你相识已久。” “这莫不是便是缘分?” “应该是我的荣幸。” 顾邕哈哈一笑,“话说的漂亮,事情干的也漂亮。” “原本我让你去做这笔生意,只是想看看你的能力如何。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让你接顾丁的位置简直是大材小用。” “不过伱放心,第四主管的职务只是让你过渡一下,等时机成熟我立马给你升职。” 李钧脸上露出一丝惭愧,“老板你过誉了,能加入安保部我已经很满足了。而且这次我也是运气好,是天府重工的突然出现把局面搅浑了,我才能够混水摸鱼。” “别太谦虚,能有趟进浑水的胆魄就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白龙寺把仇都记在了天府重工身上,放话出来要拔了他们在松潘卫的所有军火生意。一想到能让吴锦丰吃瘪,老子就浑身舒爽。” 顾邕抚掌大笑,脸上神采飞扬。 站在他身后的杜十三娘突然朝房外递去一个隐晦的眼神,立马有侍女捧着一支注入器快步走了进来。 注入器的外壳呈现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看起来颇为神秘。 杜十三娘轻手轻脚解开顾邕头顶的发髻,柔荑托着书生下巴,拿起那支注入器朝着他颈后的脑机接口滴下几滴。 顾邕浑身轻颤,轻哼一声,脸上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今天多来点!” “少爷今天好雅兴。” 杜十三娘轻笑一声,推动注入器,腔体内的液体顿时推出大半。 顾邕的身体霎时绷紧,紧闭的眼皮下眸子不断颤动,额角青筋显露,扭曲的面容上全是极致的欢愉。 “呼。” 良久之后,顾邕缓缓吐出一口热气,拿起那支五色注入器,半眯着眼看向李钧。 “提纯过的五石散,堪称化学极乐,要不要试试?” 这些读书人,玩的真他妈的野! “不用了,我不太喜欢这种享受方式。” 李钧嘴角崩紧,说话的声音有些发干。 顾邕也不强求,自顾自遗憾道:“你们这些武夫要是早点学会享受生活,也不会树那么多敌人了。” 说完这话,顾邕从袖中捻指出一张黑色的卡片,随手抛给李钧。 “这次你杀了两名佛九、一名佛八,应该已经晋升武八了吧?那我给你准备的那支‘春分’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我在这张卡里给你存了五十万宝钞,附带一百万的无息透支额度,算是我私人给你的入职礼物。” “这点钱不算太多,我建议你可以去职工内部交易平台看看。咱们毕竟是物流公司,很多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集团内部都有出售。 “就算是那种粗制滥造,拿出去糊弄人的六艺芯片,一块也不过几十万宝钞。” 李钧也不客气,将卡片揣好。 顾邕此刻似乎浑身燥热,面红耳赤,鬓角不断有汗水流下。 他随手扯散长衫衣领,披散着长发从塌上站了起来,在厅中来回踱步,眉宇间神色亢奋无比。 “举荐在即,这次是难得的机会,要是把事办好了,说不定主家一高兴,也能赏赐我一个在仪轨之中记录的晋序官身。” “关键就在如何压制天府重工,把吴锦丰这条老狗逼上绝路!” 顾邕自言自语,表情时而兴奋时而冷峻,看起来竟有些疯癫。 他突然停步在李钧面前,伸手按住李钧肩头,沉声道:“接下来集团里的生意会比较忙,如果没事尽量不要离开成都府范围。同时小心天府重工的人,吴老狗可能会狗急跳墙。” “今天你就在这里好好玩。所有费用记在我身上。” 顾邕说罢也不等李钧回答,张开双臂,迎着寒风大步走出院子。 “我要入仕,我也要入仕.....” 顾邕这番癫狂的独角戏看的李钧目瞪口呆,果然不管是什么世界,有些东西千万沾不得。 就在他发愣间,一道香风突然飘入鼻间。 一具火辣丰腴的娇躯靠了过来,杜十三娘艳若桃花的双眼在李钧壮硕的身体上来回扫动。 她一手托腮,一手捏着一根伪装成头发的神经线束,盘缠在指尖。 “老板,您想玩灵的,还是肉的?” 李钧曲指在那根神经线束上轻轻一弹,表情肃穆道:“爷们我只玩真实。” 第48章 谁又不是临渊而行 月落日升,日又落。 一直到第二天的晚上,李钧才在一双又爱又恨的目光注视下,昂头挺胸从教坊司离开。 不得不说大集团的服务确实周到至极,李钧刚步出教坊司的门口,就看到专门来接自己的专车。 车上还准备了全套崭新的武服和武器,规格等级和先前一样。 不过李钧并没直接去蜀道物流安保部报道,而是让司机把他送回了鸡鹅区。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乌鸦诊所的监控摄像里时,满脸堆笑的乌鸦华立马殷勤地跑去开门。 “李主管大驾光临,本诊所实在是蓬荜生辉啊。” “大家知根知底,你就别糗我了。” 李钧熟门熟路的穿过那条拥挤狭窄的走廊,看着工作室里新添置的不少医疗设备,打趣道:“老华,几天不见,家当日渐丰厚啊。” “你也别说我拍你马屁,这还真是沾了你的光。” 乌鸦华笑道:“自从况青云上位之后,袍哥会没少照顾我们的生意,一天少说也要送来四五个伤号,诊金收到手软啊。” 况青云....袍哥会.... 李钧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间,那里曾经刺有一头睚眦纹身,但现在已经看不出半点痕迹。 对于袍哥会,李钧心底的感情很复杂,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形容。 在外人眼中,袍哥会就是个抱团排外、心狠手辣的明人黑帮。 可在九龙街,浑水袍哥从来都不是个贬义词,几乎所有年轻人都以能在脖间刺上一头睚眦为荣。 互为肩背,攘外安内。 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这种只有明人才能体会的同袍之谊,让人回忆起来总会会心一笑。 可赵鼎的心机手腕,却又让李钧十分忌惮。 虽然现在赵鼎已经死去,但李钧感觉自己心里还是有些阴影。 李钧按下心中繁杂的念头,岔开话题问道:“你孙女呢。” 乌鸦华瞪眼,一脸警惕,“你问这個干啥?” 李钧故意挑眉一笑,“伱猜?” “我猜你大爷的,李钧你个龟儿子。” 乌鸦华勃然暴怒,霎时天花板传来密集的卡卡声响,一座火力矩阵翻转下来,无数红点锁定李钧。 “开个玩笑你要开枪打我?”李钧顶着一脸红光怒道。 “谁跟你开玩笑呢,看你一脸猥琐样,肯定是不怀好意。” “我要是不怀好意那也去教坊司啊,谁来你这破诊所。” “就你这身家,逛的起教坊司?!我呸!” 两人剑拔弩张之际,工作室杂物堆积的角落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丸子头。 乌鸦朵朵提着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走了出来。 少女径直走到一处巨大的冰柜前将之断肢放了进去,随手在在马面裙上擦了擦血迹,这才看向李钧。 “找我什么事。” 乌鸦华和李钧对视一眼,瞬间偃旗息鼓。 李钧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想让你帮忙看看基因情况。” “可以,诊金五万。” 乌鸦朵朵点了点头,漠然问道:“快断了?” 李钧挠了挠头,“不是,应该是已经没问题了。” “你晋升武道序列八了?!” 乌鸦朵朵一脸震惊的看向李钧,乌鸦华同样满脸呆滞,工作室内陷入死寂,倒是头顶的火力矩阵悄然翻转了回去。 李钧晋升的速度实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第一次上门的时候还是个普通人,这才多长时间就晋升武八了! 什么时候武道序列的晋升速度比兵道还快了? “快上来,不然插了你!” 乌鸦朵朵一脚扫开手术台周围堆放的杂物,狠狠拍了拍手术台。 李钧忍住心底浮现的对机械的抗拒和不适,老老实实躺了上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后,乌鸦朵朵看着医疗设备上呈现的基因结构和血液分析结果,口中呐呐自语:“还真的是武八。” 乌鸦朵朵猛然回头,紧紧盯着李钧,“你怎么做到的。” “一点天分加上无数的汗水。” 李钧随口胡诌一句,同时心底暗出了一口气。 从乌鸦朵朵的表情不难看出,自己基因崩解的风险确实已经消弭了。 “不要说这些骗鬼的屁话,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李钧看着如同炸毛野猫般的乌鸦朵朵,不禁皱紧了眉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这名少女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情感。 “朵朵,我们只管治病,别人的事情不要多问。” 乌鸦华突然呵斥一声,随后一脸歉意的看李钧,“你也知道这丫头有多痴迷武道,肯定是看你进步神速所以受了点打击,你别介意啊。” 李钧看着少女脸上挣扎的表情,他能感觉到乌鸦朵朵似乎有话想跟自己说。 但既然对方没有说出口,他也不会主动去问。 他不怕麻烦,但是不喜欢向别人说出无能为力这几个字。 毕竟自己现在不过也是临渊而行。 “没关系。” 李钧语气平静,弯腰捡起被掉落在地上的刷卡器,掏出顾邕给的那张钱庄卡将诊金刷了过去。 乌鸦华脸上笑意勉强,“多谢惠顾。” 此时的气氛显然不适合再继续呆下去,李钧也不扭捏,径直向外走去。 等李钧离开诊所之后,乌鸦华双手挥动,安放在工作室中的反窃听设备和神识干扰器同时开启。 “老头.....” 乌鸦朵朵口中传出低声的呼唤,声线颤抖,带着淡淡的哭腔。 乌鸦华长叹了一声,背对着少女没有转身。 “朵朵,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当年咱们门派里那么多武七武六的高手都没能改变灭派的结果,他一个武八真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咱们和李钧之间的关系,说好听点叫有点生死情分,说难听点不过是互相抓着些把柄。” “如果他还只是个武九,还能彼此制衡。可李钧现在已经是武八,咱们已经要挟不了人家了。等他勘破红血者的真意,到时候成都府这群锦衣卫,恐怕也拿他没有办法了。” “所以咱们也别奢求太多,好好维系这点浅薄的情谊。如果那个胖子找上门来发展你当锦衣卫,他也能帮我们挡一挡。” 乌鸦朵朵委屈道:“我没想过威逼他,我们完全可以跟他合作,门派里还留下来那么多...” 乌鸦华摇着头道:“李钧不是那么简单能动心的人。” “他这种时刻踩在薄冰上挣扎求生的人,最是谨慎。” 乌鸦华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也怪我,要不是你传承了我的废物基因,以你对血肉的认识和对武学的领悟力,晋升的速度不会比他李钧慢。” 乌鸦华嘴唇颤动,本就枯瘦的身形更加佝偻。 乌鸦朵朵慢慢走了过来,伸手轻轻抱住这个自责的老头。 少女的脸庞搭在乌鸦华的肩头,轻声道:“没事的爷爷,我肯定还能找到其他的办法。” 老人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哎,安稳比啥都强。” 乌鸦朵朵轻轻嗯了一声,黑色的瞳仁中眸光却没有丝毫动摇。 ................ 满脸郁气的李钧刚刚走出乌鸦诊所诊所,就看到一袭青衫依靠在墙边。 况青云抬手擦了擦眉头沾染的血迹,咧嘴露出开怀笑意。 “怎么,现在当了主管就连家也不回了?” 第49章 年轻的舵把子 成都府二月的天气依旧没有回暖,刚才瓢泼的雨势虽然已经转小,但这种小儿撒尿般的淅沥模样,却更让人感觉寒冷潮湿。 对于蜀中人来说,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在这种天气中吃上一顿火锅来的畅快安逸。 “在烧的发白的碳火上架上一口铁锅,中间放上竹编的九宫格,将锅中天地隔成一个个表面独立,下底交融的空间。” “倒入半锅红油和辣椒炒制的火红色汤底,静待葱姜蒜等调味料在红浪中翻滚冒泡,要不了片刻就能闻到扑鼻而来的辛辣香气,让人手脚忍不住浸出汗水。” “这时候再夹起一片毛肚放在滚烫的红汤中轻轻一荡,最多四五下,千万不能贪多,否则便是过犹不及。” “接着裹着上清油蘸料放入口中,轻轻一咬,嘶,那滋味简直回味无穷!” “所以你们都记住喽,吃火锅儿讲究的就是个‘涮’字,涮菜的时间一定要把握精准了,老了柴,早了生,不老不早那才是恰到好处。” 鬼街一家临街的火锅店中,一名老饕正在眉飞色舞的讲着吃火锅的精髓,眼神朝着角落里撇了一眼,顿时不忿的扯了扯嘴角。 “千万不能像那两個背时娃儿一样,一股脑把菜全倒进去。这种吃法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同桌的食客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一张支在角落的小桌上空盘堆积如山,锅里煮着的食物堆的冒尖,沸腾的汤汁扑簌簌往锅外溢出去。 “丢人现眼!” 两个汉子埋头其间,运箸如飞,吞咽声大到连周围不少自认脸皮够厚的鬼街居民都觉得有些丢人。 一双筷子插进锅中来回搜寻了数次,在反复确定没有发现任何漏网之鱼后,筷子的主人这才意犹未尽的选择放弃。 况青云把身子往后一靠,变戏法一般从青衫下掏出一根烟杆叼在嘴角,指尖冒出一簇火焰伸向烟斗。 他的整条手臂上看不到半点仿生皮肤,银色的械骨上甚至还能看到不少弹孔和刀痕。 “怎么样,我推荐的这家馆子地道吧。我告诉你,要想吃到好东西,还得是这种在犄角旮旯里的苍蝇馆子。” “确实不错。” 李钧抹了把嘴,笑道:“就是你吃的太快,我都没抢到几片肉。怎么,现在袍哥会的舵把子都沦落到吃不饱饭了?” 况青云怒道:“看不起谁呢,信不信我一句话,立马让人牵一条地道的原生牛过来,让你现杀现吃都行啊。” 李钧竖起大拇指,“这话豪迈,有几分鼎爷的气魄了。” “这还像句人话。” 况青云砸了口烟,憋在肺里许久才慢慢吐出,迷蒙的烟气中,眼里的笑意淡了几分。 “鼎爷就葬在堂口的后院,你有空可以回去看看。不管过去怎么样,人都去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李钧没有说话,只是默然的点了点头,眼神却始终盯着况青云额角没有擦干净的血迹。 “你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没擦干净?” 况青云一愣,用手指蘸着杯里的茶水,在脸上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嘴里埋怨道:“看到也不早说,影响老子的英俊形象。” 李钧看着插科打诨的况青云,脸上神情依旧严肃,“我听乌鸦华说,袍哥会最近送了很多伤员过去,这是跟谁干上了?” 况青云将自己的发髻重新梳理整齐,双手藏进袖中,笑道:“伱别问,不然搞得我像是来找你出头一样,我况青云可还没沦落到那个地步。” “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好奇,谁能把你弄的这么狼狈?” 况青云冷哼一声,“狼狈?那你是没看到对面的有多惨。” 李钧正要继续追问,却被况青云直接打断。 “行了,这点小事你就别管了。我今天找你是想告诉你最近小心点。” 李钧眉头一皱,“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最近成都府地面上到处都在传,天府重工在西番松潘卫城外被蜀道物流埋伏了一波,损失惨重。” “整个行动三处和四处全军覆没,两名位列兵八的处长被人拆成了零件。这不是谣言,我亲眼在黑市上看到了他们的械心。” 蜀道物流竟然在松潘卫外埋伏了天府重工?! 李钧咧嘴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教坊司中,顾邕会那么高兴。 况青云没有注意到李钧眼中如刀般锋利的寒光,还在自顾自说着。 “现在天府重工的人个个都跟红了眼的鬣狗一样,憋着劲想要报仇。你如今也是蜀道物流安保部的人,肯定要被卷进去。” “你走的武道不跟我们兵道一样,我们只要脑袋和械心还在,打烂几个器官死不了。可你身上可实打实的都是血肉,一个大出血就可能玩完。” “唉,我没那么....” 在况青云绵密的话语中,根本没有李钧插嘴的空间,刚刚开口便被打断。 “我知道你是能打,但是那些大集团里可不像咱们似的单纯比谁的拳头大,别人是玩脑子的!” “就拿那个被人打死的顾丁来说,他一个序列都没入的人凭什么能当上你们安保部的主管?还不是靠着伺候顾邕弄了个家奴的身份,改了顾姓,这才上了位。” “这些职场上勾心斗角的鬼蜮伎俩,那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你得时刻提防着点,别时候被坑死的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吃了火锅还是因为靠近碳火,李钧此刻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二哥。” 况青云那双上下翻飞的嘴唇突然一顿,愣了许久后,才缓缓说道:“没什么好谢的,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总堂那晚你为了袍哥会拼的浑身浴血,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这位年轻的舵把子点了点自己脖间的刺青,“你虽然没了这头睚眦,但是我认你,有它没它都一样。” 况青云说完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捏,低声自语:“真他妈的矫情,这些话是怎么从我嘴里说出去的?” 就在这时,桌上的碗筷突然来回摇晃,铁锅里的汤汁晃荡在桌面上,一时间店内到处都是惊呼声。 接着店外隐约传来几声沉闷的响声,听起来像是从远处传来的爆炸声。 况青云眉宇霎时一沉,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朝着李钧笑了笑。 “饭也吃完了,我就不留你了。以后没事就回来九龙街看看,不少兄弟还念叨着他们最能打的红旗五哥呢。” 况青云说罢扔下几张宝钞,大步朝着店外走去。 李钧凝视着他的背影,右手指节一下接着一下轻轻叩着桌面,突然冷笑出声。 “看来老子真是太好说话了?谁都敢来我头上踩两脚啊。” ................ 火锅店门外,一排经过改装看不出原本型号的汽车停靠街边,数十名身穿黑衣的袍哥会弟子就立在雨中。 况青云大步走来,还未走近便朝着其中一名虬须汉子怒道:“出了什么事?” “大爷,堂口被人扔了炸弹,咱们死了十二个兄弟,还有不少街坊被炸伤。” 况青云脚步一顿,“看清楚人往哪里跑了没有?” “一直有人咬着。” “那就好!” 况青云抬脚提袍,撩起袍脚掖进腰间,躬身钻入车中。 “追上去,老子今天必须活剐了这群安南帮的猴子!” 第50章 追车枪战 鸡鹅区继续往南,都市的痕迹在逐渐变淡。 地平线也不再平坦,取而代之的是卧在黑暗中如巨兽的山峦。 这里是人迹罕至的荒郊郊区,各大公司看不上的贫瘠区域。 作为游戏规则的大明律,只剩下最后一条底线——只要你的子弹没有射入任何一家公司的领地,天府戍卫绝对不可能出现。 枪械、义肢、序列才是这里的硬通货。 这里是解决恩怨的最佳场所,也是血肉灌溉的丰腴沃土。 没有了高楼大厦的阻挡,风雨变得更加凶恶,极其粗暴的将车窗揉成模糊一片,就算雨刮器的双臂摆动到极致,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况青云紧紧盯着前车在雨幕中摇晃的尾灯,眉宇间阴云密布。 自从坐上这个舵把子的位置后,他并没有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赵鼎用自己的生命设局,杀了罗镇和虎冢,帮蜀道物流赢了天府重工一局。 但被落了面皮的天府重工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没有祭刀会,他们又看上了罪民街另一大帮派,安南帮。 安南帮作为罪民街上唯一能和祭刀会在并驾齐驱的帮派,其凶恶残忍丝毫不逊色倭寇半分,阴狠狡猾还要更甚一筹。 能够抱上天府重工这条粗到不能再粗的大腿,对于安南帮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卖命。 在李钧前往松潘卫的短暂时间内,袍哥会和安南帮已经爆发数次大规模冲突,双方均是死伤惨重。 不止是罪民和九龙两条街的场子,甚至在两帮在其他行政区内的产业都成了互相下手的目标。 负责整个成都府秩序维持的天府戍卫局面对这种情况也头疼无比,但一向油滑的他们却又不想插手两帮背后势力之间的争斗。 所以戍卫局高层只是命令负责这些辖区治安的巡检加强本辖区的巡防力度。 而对于罗镇死后巡检之位一直空缺的鸡鹅区则干脆放任不管,对愈演愈烈的冲突选择视而不见。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两帮下手越来越狠,已经上升到开始使用枪械的地步。 今天安南帮甚至丧心病狂到向袍哥会的总堂口扔了炸弹! 这对于袍哥会来说,如同拔了自己的逆鳞。 如此血债,自然只能血偿! “大爷,情况不对啊。这些猴子怎么不往他们的地盘跑,反而往郊外窜?难道他们要弃守罪民街了?” 车内,坐在驾驶位上的袍哥汉子顶着前方狂飙逃窜的车辆,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不可能啊,这些安南人都是贪得无厌的德行,到嘴的东西从不可能吐出来,他们这么干太反常了!” “不要大惊小怪的,不过是诱敌深入罢了。” 况青云脸色平静说道:“前面恐怕有不少安南帮的人正等着我们。” 汉子浑身下意识一颤,惊呼声脱口而出,“有埋伏?!那咱们还追吗?” “追,怎么不追?一群跳梁小丑,拿着咱们老祖宗玩剩下的把戏抖机灵。老子早就想一口气把他们吃了,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 况青云冷哼一声,一双入鬓剑眉上全是凛然的杀意。 “告诉兄弟们,援兵就在后面,给我把这些杂碎咬住了,今天就让安南帮这个名字在成都府除名!” 坐在后排的浑水袍哥立刻将舵把子的命令传达下去,与此同时况青云举起一把魏武卒拉开保险,厉声喝道: “撞上去!” “好咧,我早就看这群猴子不爽了,慢悠悠的开你妈的车啊!” 汉子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竟也从扶手箱中掏出一把枪,用牙齿咬住枪身向后一拉,咔哒一声子弹上膛。 霎时间,整個车厢内全是粗重的喘息。 这不是恐惧,而是压抑的兴奋。 “大爷您坐稳了!” 汉子双眼圆瞪,一脚将油门踩到底,经过改装的排气管立马呛出一簇火焰,狂吼着撞向前车。 咚! 随着一声巨响,前后咬尾的两车猛然相撞。 前车在湿滑的驿道上打滑旋转,眼看就要失控翻车。 但驾车的安南帮成员车技十分高超,硬生生将失控的车身控制了下来。 伴随着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对方横甩车尾,竟主动贴到了况青云所在一侧。 霎时两车呈现并行飞奔的状态。 不用任何人下令,四面相对的车窗几乎同时降下,闪动着寒光的枪口撞上悍不畏死的眼眸! 砰!砰!砰! 爆裂的枪声在咫尺间爆发,金属弹流冲进车厢内,瞬间掀起一阵血肉风暴。 两车中人几乎连哀嚎声都发不出,就被打成了碎肉。 况青云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名驾车的浑水袍哥,一只手遮住自己的面门要害,另一只手几乎伸进对方车内,顶在对方司机的太阳穴上! 亢! 魏武卒霸道的威力将司机的头颅削掉一半。尸体重重砸在方向盘上,失去控制的汽车摇晃着撞入路边的沟渠。 车厢中满溢的鲜血沿着车门上的弹孔浸出,转瞬间被雨水冲刷的无影无踪。 “我艹你们这群安南人的先人!” 有况青云为自己充当盾牌,侥幸捡回一条命的袍哥汉子也红了眼睛,继续踩死油门,朝着前车疯狂追去。 咚!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撞击突然从车身的后方传来,况青云身体向前一窜,重重撞在挡风玻璃上。 一辆漆有毒蛇标志的安南帮战车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咬在他们身后。 “看好自己!” 危急关头,况青云朝着驾车的汉子叮嘱一声,自己从天窗一跃而出,一个纵身落在对方车顶。 况青云半跪车顶,撩袍摸腰,从腰后拽出一把手臂长短的短柄冲锋枪。 这把枪造型如同一张满弦的弓弩,狭长的弹夹横插在左侧,这是和魏武卒出身同门,由北方神机军工制造的朵颜卫! 枪口竖直朝下几乎贴着车顶,扳机一扣到底,炸响的枪声霎时盖过雨声。 密集的弹雨轻而易举撕开车顶的铁皮,窜入车厢内横行肆虐。 经过特殊改造的弹匣能够载弹一百发,等击锤传来哐哐的空响,车厢内早已经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况青云立身站在车顶,头顶发髻被狂风散乱,湿透的发丝贴着那双冰冷的眸子,举目眺望。 只见大批安南帮的车辆从驿道两侧中冲了出来,蛮横的撞进袍哥会的车队,两方纠缠碰撞,如同两条黑蟒在暴雨中盘缠撕咬。 况青云丢开打光子弹的朵颜卫,袖中再次滑出两把魏武卒落入掌中。 他跳下失控的汽车,迎着撞来的两条黑蟒冲了上去! 第51章 骑士 黑雨摇晃树影,驿道上一片肃杀。 那辆被朵颜卫冲锋枪打成废铁的汽车轰然爆炸,滚烫的气浪带着冲击横扫四方。 况青云发丝飞舞,跨步站在道路中央。 那身潇洒的青衫早已经被血水染红,两条义肢手臂平举在身前,枪口对准了迎面撞来的改装轿车。 眼眸中红光大盛! 亢!亢!亢! 魏武卒高亢到几近震耳的枪声接连响起,对普通人来说大到离谱的后座力被胸腔内的力巫械心轻易消弭。 射出的子弹几乎连成一条直线,落点精准到毫厘不差,衔尾打在迎面撞来的改装车的防弹玻璃上,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弹孔。 驾驶位上的安南帮成员颅骨被子弹掀飞一半,因为恐惧而僵死的双手依旧紧紧方向盘,随着残躯倒下,猛然向右边打去。 失控的车辆擦着况青云的衣角滑开,一头撞在路旁的行道树木上,撞的七荤八素的安南帮成员刚刚踉跄下车,立马被袭来的子弹爆了头。 “撞死他,给我撞死他!” 另一辆车中,带队的安南帮头目将前车悲惨下场看的清清楚楚,他十分聪明的将座位放平,整个人几乎仰面躺在车中嘶吼。 驾驶座上的帮众也不是傻子,根本不敢冒头看路,整个身体几乎贴着方向盘,只凭着感觉朝着况青云的方向撞去。 面对这种懦夫做法,况青云也很无奈,就算他的枪法再准,魏武卒的火力再强,也不可能打穿一整個车身。 不过虽然打不死,但躲开对方的冲撞却是确实轻而易举。 但况青云根本没有这种想法。 只见他冷笑一声,扬手甩开两把魏武卒,脚下发力,竟朝着安南帮的这辆改装车冲了过去。 “找死!” 躺在座位上的安南帮头目趁着枪声暗哑,悄悄抬头向前看去。 在看到那袭青衣居然朝着自己撞来,脸上顿时露出狂喜。 自己要是能碾死这个袍哥会的舵把子,以后在帮中肯定平步青云,还会得到天府重工的高额奖赏。 这可是送上门来的泼天富贵! 在他激动到颤栗的瞳仁中,况青云在即将碰撞的刹那飞身跃起,双膝前屈如同两把攻城锥,以狂暴到近乎蛮横的姿态砸进了车厢! “雄起!” 看到如此彪悍霸气的舵把子,其他的浑水袍哥顿时士气大振。纷纷悍不畏死的将身体探出车外,向着咬在身旁的安南帮车队疯狂开火。 一时间整个安南帮的车辆接二连三的翻车爆炸,眼看就要被全歼当场。 哐! 扭曲变形的车门被一脚踹开,车厢内积聚的血水瞬间淌出车外,况青云此刻身上青衫支离破碎,露出那副高度义体化的兵道械体。 在看到袍哥会全面占据优势后,他机械义眼中的闪动光芒终于平复少许。 可就在况青云刚刚松口气的刹那,一阵刺耳的风啸朝着他的头颅袭来。 这一斧头来的极其突然,况青云根本来不及闪躲,只能尽可能的挪开自己的头颅要害。 刺啦! 斧刃劈开肩头的械骨,斩断链接的神经线束,直接将况青云的左臂齐根卸了下来! 况青云极其强硬的将涌到嘴边的惨叫声吞下去,右手探向颈后脊骨处,拉出一把长刀朝前斩去。 斧刀相撞,发出当啷的一声脆响,同时向后抛开。 况青云顺势朝前一脚正蹬,恰好和偷袭者互换一脚,同时被对方的力道撞的向后退去,就此拉开距离。 呲...呲...呲 左臂参差不齐的断面不时有火花四溅,大量具有缓冲剂功能的仿生血液喷溅而出。 况青云的眼角因为剧痛不断抽搐,咬紧的牙关中缓缓吐出两个字:“阮勇!” 站在他对面持斧狞笑的汉子,正是罪民街安南帮帮主阮勇。 在他身后,是密密麻麻从埋伏处冲出来的安南帮帮众。 阮勇扛斧在肩,转动着粗壮的脖颈,冷笑道:“反应够快啊,况青云,这都没砍掉你的脑袋。” 他语调突然一转,嘲弄道:“不过你这脑子留着也没什么用啊,中计了都不知道。” “阮猴子,你真以为你这招诱敌深入玩的很高明?” 阮勇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我知道你想和蜀道物流的人包我的饺子,那你猜猜是伱死的快,还是他们来的快?” 况青云心头霎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又有恶风袭来。 铛! 况青云反手一刀将袭来的武器劈飞,右腿瞬间提起,一记凌厉的鞭腿直接将偷袭者抽飞出去。 身体撞在一辆废弃的汽车上,瞬间被扭曲的铁片扎穿了胸膛。 可就在况青云右脚还没落下的空档,一个身影极其阴狠的冲了过来。 “糟了!” 尽管颅骨内的生物芯片发出了警示的脉冲电流,可电光火石之间况青云也只来得及将长刀垫在胸前。 势大力沉的斧头砸在胸口,爆发的冲击力让况青云的机械义眼如同人眼一般陷入短暂的黑暗,身体抛飞出去十多米。 “大爷!” 存活的浑水袍哥们睚眦欲裂,根本不管从道路两侧涌出来的安南帮众人,全都朝着况青云狂奔而来。 一名安南帮众越众而出,扛着一头五尺长短的铁龙,龙口对准围拢在况青云周围的浑水袍哥。 就在他准备按动发射按钮的瞬间,阮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横臂挡在龙口前。 这名安南帮主脸上全是贪婪的笑意,“别用重火力,老子要吞了他那颗力巫械心。” “都跟我杀,用刀剁了这群蠢货!” 阮勇一声暴喝,横斧胸前,埋头迎着弹雨踏步狂奔,一身气焰霸道无比。 上百名精悍的安南帮汉子一拥而上,悍不畏死的朝着袍哥会众人冲来。 两方之间本就相隔极近,再加上刚才的追车枪战几乎将袍哥会众人的弹药耗尽,零零碎碎的弹雨根本对安南帮众人形成威胁。 硝烟弥漫的枪战立刻变成更加血腥的白刃厮杀。 身为兵九巅峰的阮勇如同虎入羊群,一斧落下便是一名浑水袍哥殒命。 况青云看着周围不断倒下的袍泽,眼眸中红光似血,怒声吼道:“钱劲东,你他妈的再不来,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蜀道物流!” 几乎同时,一辆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重型机车从驿道尽头飞驰而来,速度快的骇人,眨眼间已经众人面前。 骑士拔背展刀,刀锋所指,安南帮无人是一刀之敌。顷刻间便凿穿整个包围圈,裹挟着横飞的断肢和血水撞向阮虎! 先前还气焰跋扈的阮勇此刻脸色煞白,一边大吼着开枪,一边挥动斧头掀起一阵炫目的寒光。 可这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只见那名骑士从机车上飞身跃出,没有出刀,而是用左手直接扇飞阮虎的斧头,单手扣在他的脸上,直接将阮虎提了起来。 李钧回头看着满面惊骇的浑水袍哥们,朝着狼狈不堪的况青云笑道:“被打了不喊自己兄弟,喊个外人是什么意思?” 第52章 风伯,费白驹 “下面的人有他们自己的玩法,你跳出来插手又是什么意思?” 一片寂静只剩下雨声的驿道上,突然响起一个阴冷无比的声音。 与此同时,李钧扣在阮勇面门上的手掌莫名感到一阵刺痛,心头顿时一凛,立马侧步按手。 一道寒光贴着手背擦过,冰冷的触感在李钧手臂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被李钧单手抓住的阮勇身体也在不住抖动,口中哀嚎不断。 “费爷...您小心啊。”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透过指缝看的清楚,那柄匕首几乎是从他的头顶掠过,差池半寸就能切开自己的天灵盖。 李钧被他抖的心烦,左手手腕用力一震,阮勇浑身械骨立时咔咔作响,关节寸寸脱开。 像是被捕蛇人拿住七寸的毒蛇,瘫软下去。 一个手中阴持匕首的消瘦男人出现在李钧面前,突出的颧骨上是一双发着冷冽光芒眸子。 李钧瞥了眼对方衣角绣着的刀剑标志,看到旁边还有一个用金线刺着精巧的“贰”字。 种种细节和安保部中的资料一一对应,李钧立时明白来者身份。 天府重工集团,行动二处处长,费白驹。 兵八械体先锋,械心‘风伯’。 是敌非友,那便无需多说。 李钧脚步踏下,在汪着雨水的道路上溅起寸高的涟漪,欺身上前,持刀向前横扫。 他手中提着阮勇,速度依旧快如闪电。 “不愧是九品大圆满身法,确实够快。不过可惜,血肉怎么可能比得过械躯?” 费白驹轻轻一笑,脚下步伐一退,在让过横扫的刀锋的瞬间,突然踏步前冲,竟鬼魅般冲到李钧面前。 整個动作算不上精巧,但单论速度比李钧还有快上一筹。而且后退与前进之间的动作变换更是诡异,有悖常理。 费白驹手臂前伸,掌中匕首如同毒蛇獠牙,咬向李钧胸口。 噗呲! 匕首上立时传来利刃入肉的爽利触感,可费白驹的脸上不止没有半点笑意,反而变得阴沉难看。 “唔....” 被李钧当成肉盾挡在身前的阮勇瞳孔颤动不休,因为下颚脱臼而无法发声的嘴巴只能无力的呜咽。 噗呲! 阮勇身体又是一颤,眼珠子拼命往下垂,看到一柄长刀从腹部穿出,捅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费白驹。 我艹啊,你们两个王八蛋! 隔着互捅这种事情,匕首到底还是太过劣势。而且费白驹也不想看着这位安南帮帮主被扎成筛子,果断抽身向后退去。 对方这一退,李钧立马抢步跟上,抡起阮勇朝前砸去。 费白驹身上蓦然产生丝缕气流,竟牵动身躯游动到李钧身侧,匕首撩向李钧手腕。 匕首上有气流激荡,破空声凝而不散。 “武八红血,啧啧啧,这稀罕程度跟他妈教坊司里还有处都差不多了。” 李钧手腕一缩,阮勇再中一刀。正要挥刀斩向匕首末端,费白驹却早已经抽身退开。 “你现在在各大集团之间可是声名鹊起啊。一个混地面的二流子居然能用上一支农家二十四节气的‘春分’,真是撞了天大的狗屎运。 “不过可惜了,你居然跟着顾甲混,不知道蜀道物流出了名的爱搞裙带关系?你不过就是顾甲找的个打手罢了。” 费白驹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绕着李钧快速游走。手中匕首伺机前刺,一击不中立刻后退,绝不贪恋机会。 李钧刀背藏身,挡住刺向后心的匕首的瞬间,竟毅然甩开刀柄抓向费白驹的手腕。 这一番变招足够突然,可费白驹依旧轻松躲开。 “费白驹,你这颗风伯械心的作用就是让伱逃跑?” 李钧脚跟一磕,将坠落的长刀重新踢回手中。 “你就别拿这些蹩脚的激将手段来逗我笑了。” 费白驹的声音飘忽不定,“能肉搏打死佛门金刚的人,我可没兴趣跟你正面放对。而且你一个将死之人,我为什么要跟你搏命?” 李钧李钧弓步坠腰,右手掌中刀点着地面,静静听着身周呼啸的风声,口中冷笑道:“就凭你能杀得死我?” “用不着我,你迟早都会死在自己人手里。你不会真以为顾甲是欣赏你,才让你进的安保部吧?”费白驹惊讶的语调略显夸张。 李钧嗤笑一声,“你这招离间计也不高明。” “是真话,还是离间计,你自己心知肚明。” 两人说话的同时,匕首和长刀还在碰撞,铿锵接连不断。 “喂,别停手啊,把他们都杀了。” 费白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拧转身体躲开一刀立劈,扭头喊了一声。 原本呆立原地不知所措的安南帮众人顿时惊醒,这才发现还有敌人站在自己身旁,立刻蜂拥而上。 停息不久的喊杀声再次响起。 袍哥会众人此刻呼吸还没喘匀,早已经是筋疲力竭,根本挡不住潮水般涌来的安南鬣狗。 要不是况青云拖着重伤的械体顶在最前方,这仅存的二十几名浑水袍哥恐怕顷刻间就要被全部砍倒在地。 “嘿,袍哥会的这些人不能打啊,这一会都倒下多少个了?” 费白驹的身影不再闪动,就站在李钧和袍哥会众人之间。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要用这些袍哥的命,扰乱李钧的心神! 费白驹眯着眼笑道:“担心了吧?这样,你放开阮勇,我放过这些袍哥。一条命换十几条命,你不亏啊。” “不过你得快点,不然一会死的人越多,你越亏本啊。” 透过攒动的人头,李钧能够看到利器砍在况青云义肢上擦出的火花。 他面对嘲讽始终保持淡漠的眼神,此刻终起波澜。 似有一团火光从瞳孔深处涌现。 李钧拔背挺腰,长身而立,将烂泥一样的阮虎举到身前。 “你想要保他的命?” 费白驹不置可否,“这笔生意你不亏。” 李钧沉了片刻,突然咧嘴一笑,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不知道?” 费白驹愣住,“知道什么?” “我他妈现在最讨厌做生意!” 在费白驹骤缩的瞳孔中,李钧插刀入地,右手扯住阮勇的腰间,左臂肌肉线条根根炸起,用力一拔。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声响中,阮勇的头颅连带一根机械脊椎被硬生生从胸腔中拔了出来! 第53章 白袍钱劲东 啪嗒。 拖着脊骨的断首砸在脚边,费白驹低头看着那双死寂空洞的眼睛,面上遽然变色,从一开始的惊愕既而变为愤怒。 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说错了你倒是还嘴啊,撕票干什么? 你们武道序列的人他妈的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 费白驹突然感觉一阵气闷,就连胸腔内的械心运转似乎都变得有些凝滞。 他自认为台阶已经给足够明显,只要李钧放开阮虎,那他自然也会命令安南帮给袍哥会让开一条路。 双方点到为止,就此拉开。大家都有面子回去交差,难道这样不好? 你李钧难道第一天在集团里混啊,细水长流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费白驹脑海中全是不解和困惑,他根本无法理解李钧的想法。 在他眼中,袍哥会和安南帮就是两条源源不断的财路。 只要这两个帮会斗上一天,来自背后集团的各种援助就会持续一天。 无论是枪械、义肢、车辆,还是伤残抚恤和安家费,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券,黄橙橙的金票... 他们这些负责集团安保的处长或者主管都能从中抽上一笔。 这种竞争损耗可是送上门来的好处,可以拿的心安理得,完全不用担心会被集团秋后算账。 现在李钧当着这么多人杀了阮勇,不止是砸锅掀桌,还要逼得自己要跟他分出个生死胜负。 老子怎么碰见这么个莽夫?! 费白驹胸中怒气翻滚,五官也变得扭曲狰狞。 “李钧,你真以为我打不赢你?” 锵! 李钧拔刀在手转了個刀花,踏步向前,“你要是够胆,那就来。不敢,就给我滚开!” 费白驹脸色涨红,胸腔中的械心开始极速泵动,他的衣角突然开始摆动,落向头顶的雨水也向两侧滑开。 这番景象,如同有风萦绕护卫在他周围。 刀动,风亦动! 两道身影同时而动,快如惊鸿。在撞身而过的瞬间,刀刃交击摩擦出一簇火花,转瞬间就被劲风吹灭。 费白驹看着匕首上沾染的猩红血珠,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武八?红血?不过如此。 可他刚回眸,却看见李钧仿佛若无其事般冲进了安南帮的人群中! 长刀大开大合,血水泼洒,断肢横飞。自己在对方腰间撕开的伤口瞬间被更新的血色覆盖。 一种被轻视的屈辱感涌上费白驹心头,胸腔内风伯械心功率全开,激荡的风啸如人引颈怒吼。 就在他将要冲出的刹那,耳道内的通讯设备突然传来一阵细碎低语。 这位天府重工行动二处处长蓦然停步,抬眼看向驿道尽头。 只见数辆价值不菲的黑舆越野呼啸而来,黑色的车身上漆有纂体书写的‘镖’字。 蜀道物流的援兵终于赶到。 震耳欲聋的引擎咆哮声成了压垮安南帮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些早已经被李钧杀到胆寒的黑帮成员再捡不起一丝斗志,纷纷掉头朝着费白驹的方向逃去。 命悬一线的生死压力骤然消失,本就凭着最后一口心气苦苦支撑的袍哥会众人立马浑身脱力,仰天栽倒的人不在少数。 况青云用后背靠一辆汽车残骸站直了身体,双眼死死盯着驶来的车队,猩红的眸子中全是彻骨的恨意。 驶在最前方的那辆黑舆碾着满地的尸体一路向前,几乎快要撞到袍哥会众人之时才猛然停下。 车门打开,伸出的靴子在满是泥泞路面上悬停的片刻,在发现无论如何也避不开泥水后,才终于无奈落地。 一袭干净如新丝绸白袍钻出车外,站在满地的尸体中间,格外刺眼。 “钱劲东,伱为什么现在才来!我的人都他妈快死光了!” 况青云眼角崩裂,浑身滚荡的愤恨如有实质。 他今天之所以会主动踏入安南帮的陷阱,就是因为这位在蜀道物流安保部中位序第三的主管亲口答应自己,来一场将计就计。 让况青云带领袍哥会的兄弟引出安南帮主力,他钱劲东随后支援,形成内外包夹,一口吃掉整个安南帮。 结果自己带来的数十名袍哥精锐拼到不足十人还能站立,对方才终于现身。 要不是李钧救援及时,恐怕他况青云现在已经被砍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刚刚下车便听到况青云的怒声质问,钱近东顿时心头火起。 这位主管正准备开口喝骂,却突然察觉到一双冰冷的眼神扫在脸上。 本已经涌到嘴边的话语突然一转,一张俊美却僵硬的整容脸上浮现的凶戾立马转为无奈。 “况龙头,不止是你在拼命,本主管也在拼命啊!” “我们在来的路上遇见了费白驹麾下二处的阻击,也是浴血拼杀才冲出包围,连口气都不敢喘,立马就赶了过来,这事你怪不了我。” 随口敷衍了两句,钱近东直接撂下况青云不管,快步走到李钧身前肃穆道: “你就是李钧李主管吧?还好你先赶到了,要不然咱们今天可就要输给天府重工一回了。” 是集团的胜负,而不是袍哥会的生死。 况青云凄惨一笑,攥紧的右手突然感觉一阵无力,手中刀当啷落地。 自己到底还是太天真了。 “李主管,回头兄弟再感谢你,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钱劲东对身后一双双仇恨的眼神视若无睹,跨步站到李钧前方,横眉冷目,大袖飘摇,气势倒是拿捏的十分到位。 “费白驹,就你芯片里那点运算能力也配设计埋伏我们?真是笑话,现在死了这多人,我看你回去怎么交代!” 钱劲东的话足够犀利刺耳,但传进李钧耳中,却听出了一股异样的味道。 回去交代? 李钧咀嚼着这四个字,眯眼看着身前那袭白袍,沾染着血水的手指刮过眉锋,留下一道血色痕迹。 费白驹紧绷的面皮明显一松,眼中的凶恶却不减半分。 “钱劲东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叫嚣?今天我必须要为阮勇兄弟报仇!” 李钧杀了阮勇?!这莽夫下手够狠啊,怪不得费白驹这脸色难看的跟死了老婆似的。 钱劲东装模作样嗤笑一声,“以一打二,你有这个本事吗?” 费白驹吼道:“老子麾下三处的人马上就到!” “怎么,谁他妈手下没兵啊!” 钱劲东同样拔高音量,“今天我们两大主管都在这里,你带着这群杂鱼,拿什么跟我们鱼死网破!” 演够了为难的戏份,费白驹恰到好处的沉默。 钱劲东心领神会,大袖一甩,冷笑道:“还不带着你的人快滚!” 费白驹猛然回头环视安南帮众人,眼中满是憋屈和愤懑,最终艰难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咱们走!” “走不了。” 两道惊愕的眼神射来,李钧用手臂夹住长刀一抹,血色褪去,刃口再次闪动冷冽寒光。 第54章 戏 驿道上,气氛异常吊诡。 钱劲东和费白驹极其隐晦的对视了一眼,眼神中的含义却迥然不同。 前者是疑惑,后者却是无奈。 钱劲东大袖一卷,将双手负在身后,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嘴唇不动却有轻微的声音从胸腔处传出。 “李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钧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乘胜追击啊,你我二人联手杀这个费白驹不是轻而易举?” “杀人我不在行啊,我只不过是个序九啊。”钱劲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 李钧面色不改,“那就我来,你带人清缴了安南帮的人,这总没问题吧?” “这倒不难,可费白驹二处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怕什么,只要不是序八,来一个我杀一個,来一双杀一双。” “他们手上可有重火力啊!” “我们没有?拉开对轰,谁怕谁!” 莽夫不足与谋!顾部长怎么会弄这么个玩意儿进安保部? 看着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的李钧,钱劲东强压着怒气沉声道:“李主管,不能再打了。” “为什么?”李钧语调很重,语速却很慢。 钱劲东急切说道:“今天我们已经占了便宜,再打下去谁胜谁负还未可知。适可而止,才是利益最大化啊!” 李钧一字一顿,“但是袍哥会今天死了不少人。” “我看到了,那又怎样?集团争斗哪有不死人的!” 钱劲东有些气急败坏,“李主管你要搞清楚,你现在是安保部的人,已经不是在九龙街抢地盘卖违禁品的浑水袍哥了!” “顾部长前不久才带人在松潘卫吃了天府重工的三处和四处,看起来是咱们赢了一筹,但我实话告诉你,安保部死的人也不少!” “现在安保部人手空虚,我们要是真把后面这点精锐拼完了,就算杀了费白驹,也捞不到什么功劳。因为真正要和天府重工掰腕子的地方不在这里!” 钱劲东面色凝重,一双薄唇上下翻飞,说的口水四溅。 “而且伱别以为费白驹的风伯械心也是个废物,你别忘了天府重工是干什么的?军工企业!” “他要是扛几支‘火龙出水’出来跟你打游击,你能追的上他?就算你李主管不怕死,你这些袍哥兄弟怎么办?” 钱劲东这番话可谓是苦口婆心,但李钧依然没有理会他,而是回头望向那群站在黑舆越野旁边的安保部员工。 其实现在的局势其实很简单,由李钧来对付费白驹,其他的安保部员工负责收拾安南帮这些黑帮分子就行。 以他们的实力装备,用不了一刻钟就能将安南帮赶尽杀绝。 明明此刻己方占据绝对优势,可这些人的眼中毫无战意,看向李钧的眼神甚至还带着一丝埋怨。 “这就是集团,这就是生意啊!” 李钧突然咧嘴一笑,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味道。 钱劲东面色刹时铁青,忍不住冷哼一声,蓦然感觉脖间一凉,锋利的刃口已经贴在了脖间上。 “李钧...你干什么!” 这一番惊变来的突然,不止蜀道物流众人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连费白驹也茫然愣在了原地。 这是基因崩解,还是走火入魔了?怎么连自己人都砍起来了? 混杂着淡淡哀嚎的雨声中,只听李钧朗声喊道: “安保部第三主管钱劲东勾结天府重工费白驹,背叛集团,现就地处决。” 话音未落,钱劲东便厉声大吼,“李钧你敢?杀我是触犯集团规定,邕少爷绝对不会放过你!” 费白驹同样脱口骂道,“我勾你大爷...” “钱劲东,你真以为集团不知道?” “什么?” 李钧手腕一动,长刀挑着钱劲东的下巴让他抬眼朝天看去。 漆黑的天幕下,有夜枭在振翅盘旋,鸟眸猩红,俯视着整个战局。 “枭鸟...斥候?!” 钱劲东喃喃自语,脖间突然一凉,接着视线开始天旋地转。 无头身躯砸倒在雨水中,激起道道涟漪。那身如雪白袍沾染泥泞,瞬间变得肮脏不堪。 【获得精通点50】 【剩余精通点302】 “怎么才这么点,难道高序杀低序的点数会越来越少?” 李钧在若有所思的同时,也没忘记再次举臂抬刀,指向费白驹。 “他妈的这个疯子!” 费白驹看着李钧那双淡漠的眸子,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惊悸。 此刻在他眼中,李钧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和这种人拼命,根本不值当! “我们走。” 念头既定,费白驹低吼一声,带着安南帮众人朝着驿道两侧的密林逃去。 本是剑拔弩张的对峙,竟然以如此诡谲突兀的结局收场。 更滑稽的是钱劲东带来的属下看到主管被杀,居然没人敢放一个屁。 甚至在被李钧下令让出黑舆的时候,也都是老老实实照办,一个个乖巧的像头鹌鹑。 ......... 车厢中,坐在副驾驶上沉思了许久的况青云突然冷不丁说道:“这不像你。” 李钧握着方向盘,盯着前路,“为什么这么说。” “钱劲东虽然怕死,但他没胆子跟天府重工勾结。”况青云的语气十分笃定,“而且我知道,你不是个没脑子的莽夫。” “我就当你这是在夸奖我了,不过其他的你别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李钧笑着说出了况青云不久前曾说过的话。 其实况青云心底隐约有些猜测,但他最终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残缺的左臂,露出一丝苦笑。 “兵九械卒...还是太弱了啊。” 李钧打开车窗,任由倒灌而入的雨水拍打在面颊上。 冰冷的寒意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晰。 其实况青云说的没错,钱劲东怕死,但绝对没有胆子背叛蜀道物流。 他那点心思只不过是想阻止李钧继续跟费白驹动手,免得双方杀红了眼殃及到他自己。 而李钧杀他的理由,也不过是随便找的借口罢了。 这是一场演给顾邕看的戏,为了让这位蜀道物流东主安心认为,依旧能够掌控晋升武八之后的自己。 什么样的属下才能让掌权者放心? 答案不是忠心,而是只有掌权者能够拿捏的人,才会是他相信的人。 易怒、冲动、好战、树敌众多。 因为阻碍自己为袍哥会报仇就杀了钱劲东,李钧如今的形象已然就是个无脑莽夫。 如此多的弱点,顾邕拿捏起来简直太过简单。 而且自己这样做,也会让不少觊觎袍哥会的人在动手前好好掂量掂量,能不能惹得起一个疯癫的武八。 至于顾邕会不会追究自己的责任,李钧根本没担心过。 一个能征善战的武八和一个中饱私囊的废物兵九,举荐在即,孰轻孰重,根本不用考虑。 “老况,你喜欢聪明人当手下,还是笨蛋?”李钧突然问道。 况青云想也不想回答,“当然是聪明人。” 这个答案让李钧哑然一笑,“那你和他们不一样。” 况青云一愣,“他们是谁?” 李钧笑而不答,重重踩下油门,朝着黑舆引擎发出震耳的咆哮,朝着成都府的方向狂飙。 一头盘旋在车顶的红眼枭鸟振翅拔空,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55章 主仆 随着链接夜枭斥候的信号断开,投影在落地窗上的监视画面同步消失,露出窗外妖冶瑰丽的都市夜景。 不断闪动的红蓝霓虹映照在顾邕黑色的眸子上,透着一股欲望横流的味道。 “顾甲,你选的这个人火气不小啊。” 顾甲低眉敛目站在顾邕身后,脸上有一道还未愈合的刀痕从眼角延伸到下颚,在他本就粗野的长相上更添一分凶戾。 “是大了点,要不要小的我去给他降降火?” 顾邕大袖一甩,不以为意的笑了一声,“用不着,没点血性的人还怎么为我们冲锋陷阵?武夫嘛,能够理解。世间万般不平事,我自一拳定江山,不就是他们曾经最爱说的话嘛。” “而且你在松潘卫用别人钓了鱼,这口气要是不让他发泄出来,恐怕就不会安心卖命喽。” 顾甲面露忧虑,“那要是没有任何惩处,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晋升武八集团就拿他没办法了,以后更加恣意妄为?” “他李钧还没这个本事。” 一身儒生打扮的顾邕迈着方步走到书案旁,挽袖拿起一块墨锭在砚中慢条斯理的磨了起来。 “南北直隶的那些大门阀里可豢养了不少当年溃逃的江湖中人,几乎都是根正苗红的门派出身,这些人都没能翻的了天,只能老老实实寄人篱下当个家奴,一個小小的武八还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顾甲恭维道:“少爷说的是,这江湖深远也比不过庙堂通天,武教已经是过去式了。” “不过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顾邕突然话锋一转,“他到底是坏了集团的规矩,等举荐一结束,就给他植入生物芯片送到北方卖了吧。大门阀里的那些少爷小姐都喜欢养一只这样的宠物。” “植入芯片会污染纯粹血肉,断了武道晋升路,这价格恐怕会腰斩一半啊。” “别把注意力全部放在钱上,安全才是第一位。咱们蜀道物流卖的东西,绝对不能有安全隐患。” “少爷教训的是,我的眼界还是太浅了。”顾甲抱拳躬身,连连点头。 顾邕研磨墨汁的动作突然一顿,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笑意,“而且听说武道序列的人做房中事都挺厉害啊,这不是又能加点价了?” 顾甲极为配合的大笑几声,挪步到桌案边,轻声问道:“那主家那边怎么回复?钱劲东毕竟是大管家的侄子,不给个交代恐怕不行啊。” 顾邕不以为意,“怎么回复李钧不是已经帮你想好了吗?单就勾结天府重工吃里扒外这一条,就够他钱劲东死一百次了。” “就怕大管家不相信啊。” “不信?”顾邕冷哼一声,“那就让主家派人来彻查,你问那个老家伙他敢吗?” 顾邕眼神中流露出几丝惋惜,“可惜李钧下手太重,一刀就斩了首。否则把钱劲东的意识抽出来丢进咱们的私狱,恐怕还能撬出有趣的消息。” 听到‘私狱’二字,顾甲突然后背一阵发凉,原本厚重的腰背立马强行再弯了几分。 门阀私狱,吃人之地。 “不过你手里这个安保部也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天府重工四个行动处,虽然也有罗士虎那样靠着宝钞砸上去的废物,可到底都是序列八的从序者。你再看看伱手下的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属下知错,属下知错。” 挨了训斥的顾甲神色委屈,“可邕少爷您也知道,主家那边但凡是有点身份的人都喜欢把亲故往集团里送。” “如果全部拒之门外,这些人肯定会在主家乱嚼舌根,小的也是担心会影响少爷您的声誉啊。” 顾邕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照你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替我分忧了?” “小人不敢,安保部如今鱼龙混杂,全是我的失责,我甘愿受罚。” 顾甲语气惊恐,两腿一弯,直挺挺往下砸去。 “行了,别给我来这套。” 顾邕呵斥一声,语气转柔,安抚道:“安保部的事情也不怪了你,主家把人丢过来,你不接着也不行。” “不过现在举荐才是重中之重,安保部里的垃圾必须干净。否则要是误了主家在蜀北的大事,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顾甲闻言脸色变得凝重,试探着问道:“蜀北那件事已经确定了?” “主家已经派人查清楚了,确实是那位状元郎的脑组织切片。” 此刻砚台之中已经有墨汁磨出,顾邕取笔蘸墨,铺开生宣,沉腕坠笔,如走龙蛇,一气呵成。 顾邕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口中笑道:“这可是大明宝钞都买不到好东西。” 笑声中饱含深意,顾甲立马抬眼看向书案,只见淡黄色的宣纸上浮现一个筋骨分明的“争”字。 字如其人,顾甲顿时心灵神会,笑着说道:“这么脆弱的东西,要是在争夺里丢失了部分,主家不会怪罪我们吧?” 顾邕点了点头,“那倒是不会,顾玺少爷也是个明事理的人。而且以他的天资,用这份脑组织切片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顾甲嘿嘿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能放开手脚了。” “顾甲,你知道我最看中你身上哪一点吗?就是你身上这颗忠肝义胆。” 顾邕放下毛笔,举目凝视着身前毕恭毕敬的老奴。 “老奴甘为邕少马前驱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顾甲神色肃穆。 顾邕负手走到落地窗前,驻步凝视着窗外如晦风雨。 “我顾邕一生向往儒家圣贤之道,可惜天资不够,只能依靠六艺芯片才能跨入儒道序列。” “我甘愿投身商贾这条充满铜臭的行当,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改变天资,重回仕途。” 此刻在顾甲眼中,这名穿着儒衫的书生身上蓦然散发出一股莫名的气焰。 那是对天有不公的愤恨,是对自身命运的不甘。 “这一次只要你把事情办好了,待我回归主家的时候,就是你顾甲执掌蜀道物流的日子。” 顾甲一张方脸蓦然涨红,抱拳朗声道:“老奴必不会辜负邕少!” 第56章 耍一耍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起码在蜀道物流的员工眼中,敢将黑舆越野直接开到集团大楼门前的李钧,行事做派完全当得起这句诗。 雨夜单骑闯关,正面单挑天府重工行动三处处长费白驹,再加上最近在集团内部传的沸沸扬扬的松潘卫崇祯诏书行动。 在很多人看来,这位出身鸡鹅区九龙街贫民窟的新主管,是近几年安保部主管之中少见的实战派,很可能一改往日安保部软弱无能的行事风格。 不过对于这些混迹职场的人来说,最关注的还是李钧斩首钱劲东这件事。 这可是触犯了集团大忌,按理来说李钧不仅要赔上一条性命,而且意识还要被投入集团私狱里劳役个百年时间才能赎罪。 但事件的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无论是蜀道物流高层抑或者是集团背后真正的主人益州顾家,都没有对李钧作出任何处罚,甚至连口头惩戒都没有。 这就有些反常了。 要知道钱劲东也不是什么没有背景的小喽啰,单是和操持顾家内部大小事物的大总管一个姓氏,就足够让他集团里过的风生水起。 事实也确是如此,这些年钱劲东在安保部各项行动中吃拿卡要攒下的宝钞恐怕是笔天文数字。 虽然不知道有多少孝敬给了那位大总管,但剩下的部分依旧能够支撑钱劲东的奢靡生活,就知道这笔款子的数量有多么庞大了。 而执掌集团的东主顾邕始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钱劲东的贪墨行为。 就这么一位背景雄厚的关系户,现在居然因为一个荒谬无比的原因就被杀了。 在有心人眼中,这要么是李钧恩眷盛极,要么就是他替人捉刀。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李钧都不是他们这些打工人能惹得起的。 迎着无数躲闪的眼神,李钧迈步走进集团大门。 这还是他第一次到蜀道物流集团的总部,整個大楼内部的装修处处显露着大集团的财力和儒家门阀的底蕴。 目光所至,皆是古风雅致,所有的家具陈设都是由檀木雕琢而成,一副巨大的泼墨山水就挂在前台位置。 两根有僭越嫌疑的巨大梁柱上挂着一副对联:大智大勇威震四方,立信立义诺重千斤。 横批是四个楷书写就的金漆大字:“蜀道物流”。 落笔遒劲,筋骨分明。 哪怕是根本不懂书法的李钧也能从中闻出一股昂贵的气息。 李钧朝着站在前台偷窥自己的娉婷少女微微一笑,正准备上前询问安保部的位置,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明朗清越的女声。 “想必您就是李主管吧,齐珠恭候多时了。” 李钧回头看去,这个自称齐珠的女人穿着一身蓝色袄裙,黑发盘髻,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从西夷流行过来的眼镜,眼神凌厉,气质干练。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集团安保部顾部长的秘书,部长让我来给李主管介绍介绍集团的基本情况。” 李钧注意到对方身上的气息格外弱小,确实只是个普通的文职员工。 “那就麻烦齐秘书了。” 齐珠让开一步,让李钧先行,神色虽然礼貌,但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两人一前一后,步上一架形似凉亭的轿梯,随着楼层选定,四周便有木雕阑干升起,随后缓缓向上升起。 通透的视线足以一览整个蜀道物流集团的布局。 “整个集团上下拢共十二层,取自三教九流十二序列之意。” “其中最顶层十二层代表儒教,同时也是邕少爷的办公室所在。” 齐珠眼角余光扫了眼这位传闻中胆大妄为的新主管,语气重了半分,提醒道: “平时李主管要是想找邕少爷汇报工作,一定要记得提前预约。千万不能擅自踏入十二层,否则是要受到集团规矩处罚的。” 李钧听出了对方话语中警示的味道,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看来自己这个莽夫的人设立的还算不错。 “一到二层是业务部和办公室,负责处理整个集团的业务分配和内务处理。” “三到四层是情报收集和分析部门,在这里你可以查询到整个西南地区绝大部分区域的势力动态和黑市交易情况。” 齐珠补充道:“这些情报按照重要程度划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分别需要对应的职务才能查询。以李主管您的权限,能够看到玄级的情报。” 听着齐珠的介绍,李钧心中感慨,这下终于有靠谱的信息来源了。 以往李钧的信息来源全都是地下黑市情报贩子,从这些人手里卖出来的情报价格高昂不说,而且内容真假难辨。 顾甲送给他的那套护腕设备也只能接驳集团的资料库,在一些紧急情报的时效性上还是差了不少。 虽然自己的权限只能查询到玄级,但起码得到的都是真实信息,特别是关于序列方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武九基因崩解的事情,让李钧心有余悸。 其实,李钧还有一条整个大明帝国数一数二的情报来源渠道,那就是锦衣卫。 不过李钧从来没想过从他们手里获取信息,因为只要自己一开口,哪怕只是旁敲侧击,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会被猜个八九不离十。 “五层至八层,分别是仓储、估值交易、装备研发等部门。这些都属于是业务部门,和李主管管辖的安保部来往频繁,可以多加留意。” “至于九层和十一层,那就是安保部所在了。” 李钧愣了片刻,开口问道:“那十层呢?” “集团私狱。” 齐珠清冷的声音中透着淡淡的恐惧,她似乎不想对十层作出过多的解释,言简意赅的介绍后便闭口不言。 叮。 轿梯内响起一声清脆的铜铃声响,固定在亭角檐下的木牌上显示出“拾壹”的字样。 这一次齐珠先行一步,带着李钧直接往楼层的角落走去,很快便来到一扇挂着‘私人专用’的门前。 齐珠推开大门,门后赫然是一个巨大的训练场。 一个穿着同样黑色制式武服的矮壮身影站在场中,正面带笑意的看着李钧。 “过两招耍一耍?” 李钧哑然一笑,拧转脖颈,朗声道:“那就耍嘛。” 第57章 切磋 横纵皆是十丈的演武场中,李钧和顾甲相对而立,齐珠则是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安静的站在一旁。 顾甲笑着问道:“怎么个耍法?” “你是上司,你说了算。” “那就赤手相搏,只伤不死?” “行啊。” 两人对话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李钧话音刚落,顾甲矮壮的身形便如炮弹出膛般冲出。三丈距离两步便过,右手直拳毫不花俏的轰向李钧面门。 拳风鼓噪,李钧脸色却静如平湖,双脚立地生根,同样以直拳正面迎击。 一次朴实无华的正面对拳,撞出沉闷声响。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惊讶,以及蓦然爆发的昂扬的战意。 以直拳试探对方力道不过是开胃小菜,下一刻李钧和顾甲不约而同选择全力进攻。 李钧攥握成拳头的五指猛然张开,如巨蟒探口咬住顾甲拳头,随后发力一拉,将顾甲扯向自己。左拳从腰间袭出,轰向对方心口。 虽然被抢了一步先机,但顾甲的反应也极其迅速,在拳锋几近贴到心口的刹那,翻手扣住了李钧的手腕。 同时右脚颇为阴狠的朝前顶向李钧腘窝侧面。李钧脚下同样不甘示弱,左膝前踏和对方狠狠一撞。 四臂相握,两脚相抵,明明一副互相角力的焦灼场面,两人嘴角却同时冷冷一笑。 一人血肉贲张,一人械心激荡。 在人声怒喝和机械轰鸣之中,顾甲和李钧几乎同时抬脚踹向对方! 砰! 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骤然向后倒飞。 李钧凌空后翻,试图卸去压在自己胸膛上的巨力,可落地之后依旧不受控制的向后倒滑了三尺距离。 心口的剧痛还未散去,身前又有劲风压迫而来,李钧不由眉头紧皱。 同样是心口中脚,兵道械心的恢复能力显然比武道人心要强。 顾甲身体传出轻微的嗡鸣,举手投足之间宛如一头人形暴龙,激荡的劲力压的李钧几乎喘不过气。 咚! 李钧猝不及防之下侧肋中拳。虽然在经过金钟罩淬炼过后,他的皮肤筋骨韧性十足。 但顾甲拳头上沛然巨力依旧将他严密的抱架撕开一道缝隙。 “艹,这个顾甲什么械心,怎么力量这么大!” 李钧强忍剧痛展开身法向后退去,试图拉开喘息的距离。 可就在他身形正要游动之时,顾甲双手闪电般探出,竟一把抓住了李钧右臂肩头和手腕! “李主管,你输了。” 顾甲没练过武道,但他杀过人,杀过很多人,其中很多都是被他拿到关节后,硬生生撕裂身躯。 现在李钧被他拿住右臂,要想挣脱只能像壁虎一样,断尾求生! “这才热身完,部长你慌什么?” 顾甲一双粗短眉毛突然挑动,在他的视线中,李钧突然以一个别扭的角度轰出左拳。 可这种发力方式打出的拳头,对于自己来说根本不足为惧,哪怕硬抗也没有什么大碍。 可下一秒顾甲却惊愕发现,李钧出拳的目标竟不是自己,而是被他自己被拿住的右臂! 拳砸臂弯,如震弓。出肘顶心,溢杀机! 李钧右臂大筋寸寸崩紧,传来如同弓弦颤动的声响,将顾甲紧握的十指全部崩开。挣脱桎梏的右臂曲肘向前顶出! 八极,顶心肘! 虽然这记顶心肘的出招方式非同寻常,但凶恶程度却不逊半分。 顾甲眼中眸子蓦然向外一散,械心受创哪怕是他也难以承受,身体不由自主向后暴退。 李钧右臂垂落身旁,显然刚才的砸拳也让他的右臂受创不轻。 可尽管如此,他身上的战意却没有半分衰落的迹象,反而越发高涨,喧嚣甚上。 只见李钧弓身抢步,本以飘逸灵动见长的八卦游身步此刻却踏出一股强硬霸道,转瞬间贴到顾甲身前。 横步侧身,缩肩贴腹,全身力量凝于一点,在咫尺之间爆发出江河奔泄般的恐怖威势。 八极,铁山靠! 还没将顶心肘劲力卸干净的顾甲此刻俨然已经没有机会闪躲。 避无可避,那就无需再避。 顾甲眼神坚毅如铁,胸中械心运转在瞬间攀至巅峰,竟选择硬吃了李钧这招铁山靠,右拳直接轰向李钧侧脸! 咚!咚! 两道身影朝着迥异的方向横飞出去。 ...................... “说好的耍一耍,你小子下手怎么这么狠?” 顾甲唇色发白,虽然已经休息了快半個时辰,但他依旧感觉械心隐隐作痛。 “你下手也不轻啊。” 李钧捂着自己还有些肿胀的侧脸,左眼中还有血色没有散去。 盘腿而坐的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一笑,笑声中各有意味。 沉默片刻后,顾甲突然问道:“伱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晋升成为武八的?给我讲讲?” 李钧脸色沉了下去,“没什么稀奇的,谁要是能和我一样血战那么多场而不死,也能晋升这么快。” 顾甲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听你这话,是在埋怨集团了?” “不敢。”李钧绷紧嘴角,硬邦邦吐出两个字。 顾甲厉色道:“李钧,其实邕少爷对你恩眷已经不小了,不然你以为你杀了钱劲东,还能安稳的坐在这里跟我发牢骚?” “你知不知道邕少爷为了保住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李钧脸色跑马灯般快速变幻,双拳紧握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既而又流露出感激涕零的激动神情,最终垂头愧疚道:“是我做错了。” 顾甲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嘴角慢慢勾起笑意,“知错就好,现在集团正是用人之际,你可千万不能辜负邕少爷对你的照顾呀。” “部长您放心,我一定肝脑涂地,报效集团。” 顾甲点了点头,随后抬手一招。 一直等在旁边的齐珠双手提着一个巨大的密码箱走了过来,尺寸大小和当日顾甲带到鬼街的一模一样。 看着李钧眼中的疑惑,齐珠解释道:“习武在如今来说也算是个稀缺行当,很多东西不好找。” “这些都是部长吩咐我在集团仓储部里为主管您专门挑选的,都是当下最适合主管您的东西。” 齐珠末了补充一句,“当然,这些不免费。” 这是打算左手出右手进,把老子手里那点宝钞赚回去了? 李钧心头冷笑连连,脸上却露出惊喜的表情,“部长对属下的关照真是没得说!” 第58章 八品刀法,破虏 “直刃墨刀,一年前归入集团仓储,刀形类似唐横刀,刃长二尺半、宽一寸,刀身左右开槽,有龙形纹饰。” “从锻造工艺上来看,这把刀应该出自墨家的某个锻造工作室。但因为刀身上没有任何铭文,所以无法准确判断制作者的身份。” “虽然根脚不明,但经检测这把墨刀的强度远超市面上任何制式武器,内部售价宝钞三十万。” 齐珠从箱中提出一把带鞘长刀,银牙咬紧,几乎用出全身力气,这才勉强将刀拔出两三寸。 但仅仅是出鞘的这短短几寸,已经能够窥见刃口的刺目寒光和凶戾血槽。 毋庸置疑,这是一把好刀。 李钧毫不犹豫,果断开口:“我买!” 齐珠莞尔一笑,随后又从箱中取出另一件黑色武服。 “夜不收系列最新款棉甲武服,江南织造公司上个月刚刚研发成功,在防御枪击、利器捅刺方面有显著提升。” “简单明了来说,只要不是擅长力量的从序者,用普通利器应该捅不穿这件武服。内部售价宝钞十万。” 李钧咬牙道:“这个我也买!” “最后一件,”齐珠摊开手掌,掌心之中躺着一支注入器,金属腔体之中滚荡着黑色的液体。 “八品刀法,破虏刀。原型为我朝名将戚继光所创的战阵刀法辛酉刀,在武帝时期经兵部改良后更名为破虏刀。” “现在因为武道衰落,这门武学注入器在军伍之中的存量极少,可以说是用一支少一支。” 齐珠红唇微动,说出了一個让李钧眼角抽搐的价格,“内部售价宝钞八十万。” “怎么会这么贵?” 李钧脱口惊呼道:“我的单刀法选不过才买成两三万!你一个破虏刀翻了足足快四十倍了!” “物以稀为贵呀,而且这门武学和主管您注入的单刀法选可以说是一脉相承,注入之后绝对不会出现任何排异或者冲突的情况。” 不一脉相承,老子也不会出现排异和冲突! “而且这个价格已经是足够便宜了,要是放在黑市上,恐怕就不止八十万了。” 八十万?真当老子是什么都不懂的雏儿啊,这东西在黑市上要是有人买,怎么可能被放在仓储部里吃灰? 李钧在心中腹诽不止,脑海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按照这个价格来看,当时况青云送给自己的那支八品功法青帝诀,恐怕也是赵鼎在背后授意。 否则以况青云的身价,绝对不可能买得起价值近百万的八品内功。 “鼎爷啊,鼎爷。” 李钧心中幽幽一叹,将顾邕给他的那张钱庄卡递了过去,“都买吧。” “三件物品总价一百二十万,刨除您卡里的现金五十万,还需要透支七十万。” 李钧点点头表示同意。 顾甲见两人谈妥,朝着齐珠挥了挥手,“行了,齐秘书,那你就先下去吧。” 齐珠闻言朝着两人行了万福礼,转身离开了演武场。 等演武场只剩下他们两人,顾甲看了眼李钧脸上的表情,笑问道:“是不是心疼了?” 李钧叹气道:“确实有点,这点钱刚到手都还没揣热乎,就一分都没剩下了。” 其实李钧心疼的不过是那五十万现钞。至于需要偿还的透支部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还钱?谁还钱谁是哈皮! 有锦衣卫这头鬣狗在暗处蹲着,恐怕还没等你蜀道物流想起来追老子债务的时候,余寇就已经带人把集团都给抄了! “别担心,有句话说的好,千金散尽还复来。集团接下来在蜀北有笔大生意,做成了咱们的奖金可不止这几十上百万。” “哦?”李钧眉峰挑动,惊讶道:“什么生意这么大,连我们都能分这么多钱?” 顾甲笑而不语,抬手打了个响指。 整个演武场的光线突然一暗,一副整个蜀地的全息地图被投射在地板之上。 顾甲指着被李钧坐在身下的山川,“蜀北绵州杨氏,曾经祖上也是出过状元郎的儒家士族,只差一线就能跻身三等门阀的行列。” “只可惜在那位状元郎逝世之后,杨氏族中再没有出过一名入仕的儒生,只出了一些通过六艺芯片晋升的吏员,家道就此中落。” “前不久情报部收到消息,在杨氏之中有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主家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将东西买回来。” 买?是抢吧。 这个蜀道物流应该叫蜀道匪寇才对吧。 李钧心中讥讽一句,随即疑惑问道:“什么东西能让主家这么重视?” 顾甲微微一笑,“那位状元郎杨展的脑组织切片!” ................ 等李钧离开之后,身穿沃裙的齐珠再次走进演武场,腰肢摇曳,脸上挂着面对李钧时根本看不到的妩媚笑容。 顾甲眼神在她腰肢上停留片刻,随后问道:“怎么样,估价出来没有。” “技术部刚刚分析完您和李钧的交手视频,给出了这个价。” 齐珠手腕一翻,伸出三根手指,笑道:“宝钞三百万。” 顾甲眉头一皱,“怎么可能才这么点?” “这是植入控制芯片后的价格,如果不破坏他的纯粹血肉,起码能卖到六百万。” “不行,邕少爷专门叮嘱过,如果不植入芯片隐患太大,到时候伤害到买家会影响集团声誉。” 顾甲叹了口气,“三百就三百吧,刨去前期投入和我们送给赵鼎那支‘春分’,还能有五十万的利润,也算不亏。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突然一阵香风传来,一具娇软的身躯缠上了顾甲。 齐珠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声线娇媚道:“我弟弟也晋升兵九了,部长您能不能给他在安保部谋个差事?” “你开口当然可以,不过得等到举荐之后。” 顾甲声音顿了一下,突然冷笑出声,“就让他接李钧的位置吧。” “谢谢部长!” 齐珠面若桃花,一口气吹在顾甲耳边,“那今天交易的这部分宝钞?” “都给你了,反正那把刀和注入器也是安保部抢来的,你把账目做平整了就行。” “部长您真好。” 顾甲大手一挥,整个演武场灯光又是一暗,黑暗中传出一个粗重的声音,“老子还有更好的!” 第59章 第拾肆号连锁修道精舍 【破虏刀(八品技击刀法)学习完成,已替换单刀法选(九品大圆满)】 【破虏刀提升至八品中期0/100】 ............ 成都府,神侯区。 刚刚从蜀道物流集团离开的李钧,并没有返回集团为管理层安排的住所,而是出现在神侯区的街头。 和成都府的其他区比起来,神侯区整体算不上繁华,反而处处透着一股淡定悠闲的气质。 街道两侧的店铺,不管是不是售卖黄纸、朱砂这些道门耗材,门前几乎都悬挂着一副道门王灵官的电子画像。 这是一尊赤面髯须,身披金甲红袍的道门神仙。在画像中舞动着金鞭,极其威武勇猛。 往来的行人中也有很多人头梳道髻,唇上留着长髯,一副仙风道骨的潇洒做派。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里是蜀地道门寡头青城集团的所在地。 李钧此时并没有穿着那一身黑色武服,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淘换了白色短袖和黄麻长裤。 这种打扮混迹在人群中并不扎眼,甚至显得有些寒酸。 富穿明服,穷着夷衫。 在大明帝国,只有无权无势的人才会去穿西夷诸国那边流行过来的衣服。 甚至是在西夷号称代表体面的西装礼服,在大明境内几乎无人问津,穿出来也只会引人耻笑。 漫无目的闲逛许久的李钧最终在一家装修古朴的房舍前站定,这里才是他来神侯区的目的。 “青城集团第拾肆号连锁修道精舍。” 李钧低声念着招牌上的名字,抬手揉了揉脸,在将眼中的冷意全部揉散后,这次掀开门口画有太极八卦的门帘走了进去。 精舍内部的构造极为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家具,空间宽阔,无遮无挡。 大厅正中的神坛上悬浮着道门三清全息影像,在三位道教至高神灵的脚下是一座铺有明黄蒲团坐垫的八卦形坐台。 余寇穿着一身素色道袍,一改往日的浮夸,神色肃穆的坐在台上,右手捏着道教法印,左手握着一根铜磬杵。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没想到这个酒色财气样样都沾的阴险胖子还有这么庄重肃穆的时候,男人真是不止一面啊。 李钧心中正在感叹,下一秒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变得怪异起来。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若不愿成为刍狗,那便要遁入唯‘一’。这个‘一’便指的是道门。” “入道门者,可跳出五行。此举为逆天而行,所以需修道者有太上心性,无上资质。可人非圣贤,大道必然有缺,该当如何?” 余寇发问之后,左手抬起磬杵向铜磬敲去。 咚....一声悠扬铜磬声响起。 “自然是在青城集团替换经脉,洗骨伐髓,再造道基。从此仙道一片坦途,驾鹤飞升指日可待。” 李钧眼角抽搐,“他妈的,搞半天这胖子在卖货?” 与此同时,余寇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身影,朗声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众位道友可入青城洞天,寻众妙之门。去也!” 随着又一声铜磬,天花板上有许多神经线束垂落而下,恰好落在数十名盘坐在蒲团上的修道士头顶。 “多谢仙师指引。” 众人掐诀垂首,向着余寇齐声道谢,随后便将线束插入各自的脑机接口。 就在线束插入的瞬间,大片雾气不知道从何处溢出,在精舍之中快速蔓延。 片刻之后,精舍内已经看不到任何一名修道士的身影,四处白雾袅袅,如同一处飘渺幻境。 咔哒。 余寇伸了个懒腰,点燃一根香烟叼在嘴角,那双缝眼带着笑意看着李钧,“稀客啊,如果我没记错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吧?” “确实是第一次来,”李钧环视周围一眼,轻笑道:“没想到总旗大人您还有这样一份工作。” “没办法,生活不易啊。这修道也是個劳民费财的序列。” 余寇仰天长叹,“洞天养精、蕴养道器、雕刻符篆哪哪都要钱,咱们锦衣卫的那点薪俸根本不够,我也只能卖点人造经脉赚些血汗钱了。” 灰白色的烟气从他嘴角升腾而起,飘荡到三位道祖脚下缓缓散去。 余寇说话间双眼始终观察着李钧脸上的神色,心中暗道这个武八红血恐怕还不知道佛道两教跟武道之间的恩怨。 否则就算不敢在自己露出恨意,起码也会有点别扭,不至于这么波澜不惊。 余寇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李钧神色凝重,沉声道:“顾家近期有大动作。” 嗖! 一块雕版符咒从坐台上飞射下来,悬停在精舍门口,道道涟漪在空气中荡漾开去。 余寇神色肃穆,“说清楚点。” 李钧随即将顾甲在演武场中的对自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余寇听完后沉吟片刻,突然哑然一笑,“怪不得最近这两家频繁有人在绵州出没,原来是为了杨展的脑组织切片!” “现在举荐在即,突然冒出这个东西,顾吴两家的读书种子不得拼个头破血流?” 李钧看着自言自语的余寇,皱眉问道:“总旗大人,我有一点始终想不明白。” 余寇仿佛猜出了李钧心中的想法,“你是想问这位状元郎的脑组织切片有什么用,为什么值得两家这么重视,对吧?” “大人英明。” 余寇掸了掸烟灰,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这才慢慢悠悠说道:“要想明白这东西的用处,你就得先了解儒家所谓的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合称为儒家六艺,这些读书人自诩胸怀天下,追求均衡中庸。所以要求后继者得无所不精,无所不会。” “哪天你要是碰上儒教的人,看见对方撸起袖子想跟你肉搏你也别惊讶,他们的拳头也挺硬。” 余寇叼着烟卷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学的东西多了,要想精通就得靠脑子里那点读书的天分,可要是脑子不够用了,那怎么办?” 李钧稍加沉思,接过余寇的话茬,“那就只能抢别人的。” 余寇大笑一声,赞扬道:“聪明!” 第60章 跃渊步 “所以能当得上状元的人,不光本身就是序列七的儒教高手,在六艺上的资质更称得上是万里无一。” 余寇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手指按在眉间,如刀般向下一划。 “把这种人的脑组织切片培养培养,然后植入他们自己的脑子里,就算不能完美继承那位状元郎的天资,吸收个三四成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这可是他们读书人老祖宗说的话,这里的‘故’不一定旧知识,也可是别人的‘旧脑子’嘛。” 余寇这番话让李钧震惊不已,整个人愣在原地,半晌才喃喃自语,“缺哪补哪,最狠还是读书人啊。” “他们要是不狠,凭什么能压得住道佛两家?” 余寇嗤笑一声,随后缓缓从蒲团上站起了起来,双手拢在袖中,在讲经台上来回踱步。 “如果真是那位武帝时期状元郎的脑组织切片,这一次会动手的恐怕还不止顾吴两家。” “成都府衙门里那些已经有了官身品级的老爷或许不会出手,但他们下面的那些想要入仕的吏员们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墨家天志会那群匪徒恐怕也会趁机冒头,这個东西能让他们那些器灵聪明上不少。” 余寇停下脚步,眼中精光大盛,“狼多肉少,注定是一场乱战,这可是个火上浇油的好机会啊!” 李钧静静看着自言自语的余寇,心中却十分了然,这些话恐怕是说给自己听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余寇便转头看向他,口中笑道:“李钧,你立功的机会来了。” 李钧抱拳道:“大人您尽管吩咐。” “这次入局抢这份机缘的势力恐怕不在少数,到时候局面必然混乱无比,一团浑水正适合我们下手摸鱼!” 余寇语调拔高,一字一顿,“所以这次我要你趁机杀了天府重工的掌舵人,吴锦丰!” 李钧略微沉吟,便将余寇要杀吴锦丰的前因后果想了个通透。 吴锦丰和顾邕一样,都是门阀中因为天资有限走不了仕途这条通天大道,但自身能力又极强的子弟。所以才会被门阀外派出来,执掌门阀的主要支柱产业。 这种人物用道上的黑话来讲,也被称为里子。 虽然在帮派中一般将最能打的人称为里子。但万事由利生,仕途晋升也离不开钱财的支持。 能成为门阀产业的掌舵人,吴锦丰这样的‘里子’在门阀之中的地位就算比不上那些作为面子站在台前的读书种子,也不容小觑。 如果李钧能在举荐前夕杀了吴锦丰,那对天府重工来说必然是一次极大的重创,甚至会对吴家子弟的入仕造成不小的影响。 没有了钱财的支持,拿什么给那些老爷们上供? 吴锦丰的死,很可能会成为顾吴两家撕破脸的导火线。届时锦衣卫自然能够坐收渔翁之利。 “总旗有令,下属自然照办,”李钧面露难色,“只不过...” 余寇似笑非笑,“不过什么?” 李钧对他眼中流溢的冷光视若无睹,平静道:“我现在虽然晋升了序八,但身上的武学大多还滞留在九品,要想杀吴锦丰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明白点。” “我想向大人求取一门八品身法。” 余寇摘下嘴角的烟头,曲指一弹,烟头撞进缭绕的雾气中,不知道砸在了哪名修道士身上,有火点一闪而逝。 “这么说,你是在跟我谈条件了?” 李钧神色不变,抱拳道:“小人不敢,我也只是想多一点完成任务的把握罢了。” 余寇面无表情的盯着李钧,沉默良久。李钧也保持着抱拳的动作一动不动。 精舍之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白雾流动的窸窣声响。 突然,余寇咧嘴一笑,“谈条件也是应该的,毕竟你这次如果把事情办妥了,处里自然不吝赏赐。” “我提前把奖赏预支给你,也符合章程。” 李钧神色激动,“多谢大人体谅。” “你我都是为锦衣卫效力的同袍,用不着这么客气。” 余寇话音顿了片刻,胖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伱为什么单要身法?难道已经有其他的八品武学了?” 李钧心头大骂这头胖狐狸,嘴上解释道:“顾甲这次摆明了要让我替他们冲锋陷阵,所以卖了门八品刀法给我。” 余寇神色恍然,不屑道:“蜀道物流还真他妈的抠门,自己人还用得着卖?” 只见他右手拇指在指间来回点动,片刻之后对着空气自顾自说道:“给我拿一份八品身法过来。” 这打电话的方式还挺他妈的别致,李钧心中吐槽。 不过李钧不得不承认,锦衣卫二处的办事效率确实够快,他和余寇之间的沉默还没持续太久,便有人将一个袖珍的手提箱放在精舍门口。 余寇衣袖一甩,一道寒光以极快的速度从袖中飞出,绕住手提箱往回一拉。 在那道寒光缩回余寇袖中的时候,李钧看清楚了它的模样。 那是一柄只有手指长短的袖珍长剑,剑尾位置连着一根发丝粗细的神经线束。 “飞剑?还他妈是有线的?!” 余寇将手提箱扔给李钧,“八品身法,跃渊步。取自易经之中的乾卦九四爻变,和你的八卦游身步也算是同源,上手的难度应该不大。” 李钧看着手提箱中的武学注入器,眼中闪动着凛然寒意。 有了这门身法之后,自己便能逐风杀人,挖了费白驹胸腔里那颗风伯械心! 当日惨死在成都府郊区的那些浑水袍哥,李钧记得很清楚,其中一些甚至还和他吃过饭喝过酒。 这个仇自然要报。 ................... 【跃渊步(八品身法)学习完成,已替换八卦游身步(九品大圆满)】 【跃渊步提升至八品中期0/100】 【消耗精通点100点,破虏刀提升至八品后期(0/100)】 【消耗精通点100点,跃渊步提升至八品后期(0/100)】 【消耗精通点100点,金钟罩提升至八品后期(0/100)】 【剩余精通点2点】 余寇看着注入器中缓缓消失的液体,心口突然一痛,这可用的是他的钱换的,要是李钧失手,自己的损失就大了。 余寇沉声问道:“现在能不能杀吴锦丰?” 浑身鲜血激荡沸腾,心情更是愉悦畅快,李钧按耐住嘴角笑意,抱拳道:“他必死无疑!” 第61章 划下规矩 绵州县衙就坐落在绵州县的中轴线上。 仪门左右的须弥座上蹲着一对雌雄械狮,颈有绣带,下坠铃铛,头顶各有九个螺髻,利爪之上有斑驳血迹,张牙舞爪做嘶鸣状。 底座有灯条交织而成的四个暗红大字,“无冤勿近”。 穿过仪门,便是县衙的大堂院。 配有月台的大堂巍然高耸于正面,侧面的厢房灯火通明,隐隐谈笑声传出。 “顾老板恐怕已经有不少年月没来过绵州了吧?” 说话之人穿着一身靛蓝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面容周正,气质儒雅。 “徐县丞说的是,”顾邕面露追忆,“在下跟随顾玺少爷负笈游学的时候曾经来过绵州,当时还和县令大人探讨过儒教经典,这一晃已经数个年头了,绵州的变化太大了。” 徐越笑道:“绵州这些年在县令大人的治理下,发展日新月异,百姓安居乐业。如果顾老板有兴趣,大可以在这里投资兴建一個分部。绵州的百姓可一直期待着蜀道物流来带领他们致富呀。” “徐县丞如此盛情,蜀道物流荣幸之至,等这笔生意做成了,我就派人过来选址开工。” “那我可要代表绵州百姓多谢顾老板了!” 徐越喜笑颜开,端起案几上的茶盏,侧头看向坐在他下首位置的一个年轻人,口中提议:“杨主簿,不如你跟我一起以茶代酒敬顾老板一杯?” 这位被称为杨主簿的年轻人一脸憋屈,双手攥拳按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对徐越的话置若罔闻。 徐越眼底有厉色一闪而逝,他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杨主簿,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如今杨氏的情况你也心知肚明,那件宝物留在你杨家是祸非福啊。” 年轻书生咬牙出声,声调悲怆:“是福是祸,我杨家自己来扛,先祖遗馈不能拱手让人!” “杨家如果真能扛得住,你杨朔今天又何必坐在这里?!” 徐越语气平淡,言辞却如同一把犀利快刀,将年轻书生最后的一丝尊严剐的干干净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杨朔你也是个读书人,这点道理应该明白。县令大人也是看在伱这些年兢兢业业,这才令我出来为你杨氏主持局面。” “你如果再继续曲解大人的一片爱护之意,那本县丞大可以现在就撒手不管,如何?” 杨朔脸色煞白,瞳仁之中的惊慌被另外两人一览无余。 “徐大人你千万不要动怒,杨主簿不过是年轻气盛,一时想不通罢了,怎么可能曲解县令大人和你的一片好意,对吧杨主簿?” 顾邕哈哈一笑,打了个圆场。 杨朔咬着嘴唇,浑身不住颤抖,却很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敢对身旁两人说个‘不’字。 徐越不悦的冷哼一声,自顾自端杯饮茶。 “杨主簿,其实卖了那件宝贝,对你们杨氏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好事?”杨朔语气嘲弄。 顾邕神色真诚,“当然是好事。说句冒犯的话,如今杨氏衰颓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门中子弟要想读书成儒,那耗费的钱财可不少。” “如今最低档次的六艺芯片也要六十万宝钞一枚,那能够支持晋升儒八的六艺芯片更是高达一两百万。” 杨朔面色涨红,张口就要反驳,却被顾邕打断。 “我知道杨主簿你想说什么,可就算日后杨氏之中有子弟能够继承祖上状元天资,以自身能力晋升儒道。但是那官道浮沉,没有钱财做帆,恐怕也不能千里江陵一日还吧?” 杨朔眼中光芒黯淡,颓然闭上了龛动的嘴唇。 对方说的这些话,就是如今大明朝中的事实。 “这一次我们蜀道物流集团也是带着诚意而来,只要你能将状元遗馈卖给我们,就能得到宝钞两百万外加两块最高品级的六艺芯片。” 顾邕笑容真挚,“这点诚意应该能够支撑杨氏继续发展两代人。这期间若是出一个读书种子,那杨氏未必不能重现昔日荣光啊。” 杨朔眉宇间凝聚愤懑略有散去,似乎对顾邕开出的价码有些心动。 可就在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这也算有诚意?顾邕,你小子做生意能不能别扣扣搜搜的,老子都觉得丢人。” 一个中年男人大步走了进来,身形干瘦,显得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锦缎长袍有些空荡荡。 男人大马金刀坐到顾邕对面,目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悠闲品茗的徐越,转向顾邕,面带不屑。 “你开的那点价位加起来不过三四百万,就想买别人的状元遗馈,心也太黑了吧。” 顾邕脸上笑意褪去,身体向后一仰,眼神垂落睥睨前方,浑身散发出一股呛人的硝烟味。 “吴锦丰,那你天府重工又能开出什么价格?” 这这位姗姗来迟的天府重工掌舵人根本不理顾邕,对着杨朔笑道:“杨主簿,无论蜀道物流出多少,我天府重工都加一百万。” 顾邕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你这是出价,还是找茬?” “你想怎么想都可以,反正今天这状元遗馈只能是天府重工带走!” “好大的口气,吴老狗你以为你是谁?” 吴锦丰怪笑一声,笑声怪异似老狗啸夜,身体猛然前倾,如同一条凶悍残暴的鬣狗要向前扑杀。 “要不要兵对兵,王对王,就在这里干一场?老子让你一只手!” 这条疯狗! 顾邕脸色一白,身躯骤然绷紧。 “吴老板,这里是绵州县衙,为民排忧解难的地方,你和顾老板在这里动手,恐怕不好看吧?” 许久没有出声的徐越终于开口。 “哦?我还以为是谁在这里喝茶,原来是徐县丞啊。既然是县丞你开口了,那面子自然要给。” 吴锦丰一脸阴狠看着顾邕,“顾老板你今天最好不要离开这里,不然天黑路暗,我怕有人劫富济贫啊。” 被人指着鼻子威胁,简直是奇耻大辱。 顾邕脸色难看无比,再也顾不得什么儒家斯文,忍不住破口大骂:“我曰....” “两位!” 徐越将手中茶盏重重砸在案几上,“你们都是成都府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闹的太难看,传出去有损的都是你们主家的名誉。” 虽然在顾吴两人眼中这位县丞只是个八品小官,但这里毕竟是绵州地盘,还是要给对方留点面子。 徐越长身而起,卷动袖袍负在身后,眼神在顾邕和吴锦丰之间一扫。 “原本做生意讲究价高者得,但县令大人也知道状元遗馈对两位的重要性,为了避免爆发不必要的冲突,大人已经命令杨主簿将东西已经安置在了杨家宅院中,你们可以自行解决归属问题。 徐越一字一顿,“但有两点还需要两位老板谨记。” “一是无论状元遗馈归属哪家,都要给杨氏宝钞八百万,无论是钱也好物也好,分文不能少!否则县令大人无法和绵州县衙上上下下的同僚们交代。” “二是今夜绵州城内不得见重型火器,不得造成普通百姓伤亡,这是底线!” 徐越转身背对两人,“绵州戌时宵禁,两位各凭本事!” 顾邕和吴锦丰今天到绵州县衙等的就是这句话,划下规矩,他们才好动手办事。 至于徐越开出的八百万价格,他们没有丝毫异议。 两人拔腿起身,一前一后离开绵州县衙。 片刻之后,厢房内只剩下杨朔和徐越。 刚才气度渊渟岳峙的县丞此刻满脸余悸,和眼中同样神色的主簿对视一眼。 “多谢县丞大人。” 徐越摇了摇头,“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县令大人吧。” “这次是他老人家扛着两家压力替你议价,你不要罔顾大人一片苦心就好。” 杨朔抱拳躬身,“等尘埃落定,两成谢仪杨朔必定双手奉上!” .............. 与此同时,一辆停靠在街头的黑舆越野之中,身着武服的顾甲漠声下令: “戌时进门,谈生意!” 第62章 兄弟阋墙 “二爷。” 灯火通明的杨氏祖宅之中,一名劲装男子快步走进正堂。 一位高冠博带的老者负手而立,正对着堂梁上的一块写着“诗书继世”四字的黑漆金匾怔怔出神。 “二爷!” 劲装男子见老人没有反应,不由焦急的提高了音量。 老人终于幽幽回神,长叹一声后转头问道:“还没找到?” “没有。整个宅邸前前后后都已经被我们翻过来了,一根毛也没找到!” 男子面露忧虑,“会不会是消息出错了?或许东西根本就没在祖宅,这一切不过是杨朔用来迷惑咱们二房的诡计?” “消息不会假,祖宗遗馈肯定就在老宅之中。” 老者缓缓摇头,语气十分坚定。 男子愣住,不解问道:“为什么?” “如果消息是假的,杨朔拿什么将我们栓在老宅?” 老者冷哼一声,“咱们杨氏的这位大房长孙不止要用祖宗遗馈为自己换一份余生无忧的富贵,更想要借外人之手铲除咱们二房呀!” 男子后心蓦然发凉,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宅邸大门方向,转头急道:“您的意思是杨朔是故意将祖宗遗馈留在老宅等我们?” “我们跟大房为了祖宗遗馈争了这么多年,眼看大房老一辈终于尽数死绝,遗馈就要落入我们二房手中。这个时候我杨氏有宝物的事情却不胫而走。” “再加上如今大房的所有人全部都搬离了绵州,只留下一个有吏员身份护体的杨朔。” 老者训斥道:“这种种迹象,难道你还看不出这是一条驱狼吞虎的计谋?” 男子此刻终于恍然大悟,震惊的同时不禁咬牙切齿。 “杨朔这個王八蛋,宁愿将祖宗的东西拱手让人,也不愿意让给我们?咱们才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 老者嗤笑一声,“他杨朔今天要杀的就是自家人。” “早知道咱们当初就不该给大房考虑的时间,就该一口气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劲装男子脸上怒气横生,一双拳头攥的咔咔作响。 “大房人的生死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祖遗馈。要是杀干净了,局面也会变成今天这样。明明知道东西就在老宅,可我们怎么也找不到。” 劲装男子面色羞愧,犹豫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二爷咱们要先撤吗?” “撤?这是我杨家的老宅,什么时候会用上撤这个字眼?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老者横眉倒竖,“大房窃占祖宗遗馈这么多年,现在迫于门阀的淫威就要拱手让人,这种数典忘宗的事情他杨朔做的出来,我杨虎畴做不出来!” “这是重振我杨氏唯一契机,大房既然没胆子去争,那就让我们二房来争!” 咚...咚...咚... 就在这时,绵州县中突然响起沉闷的鼓声。 鼓声从慢到急,顷刻间快如暴雨,透着一股不容人质疑的威严。 正堂之中的祖孙两人都明白这鼓声代表着什么,绵州县的宵禁正式开始! 一头盘旋在夜空下的红眼枭鸟发出尖锐的枭唳。 杨氏老宅的大门在一声巨响之中轰然倒塌。与此同时,宅院之中的所有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原本喧闹的人声也立时暗哑。 两名身穿蜀道物流安保部制服的员工从正门闯入,手持朵颜卫冲锋枪朝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扫射一轮,然后迅速朝左右散开,让开大门通道。 紧接着四名手持防爆盾牌的队友快步冲出,接替他们的位置,呈扇形拉开。 在他们身后,十余名安保部员工蜂拥而入,在防爆盾牌的掩护下朝前挺进。 砰! 黑暗之中有冷枪射来,立马有数个枪口对准枪火乍现的方向,霎时一片金属弹雨覆盖过去。躲在暗处的杨氏二房子弟立马被打成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他临死前的惨叫像是一声讯号,原本沉寂的黑暗突然开始涌动,大片人影从影壁后冲出! 整个杨氏老宅的前堂枪声大作。 无数子弹从四面蜂拥而来,撞击在防爆盾牌上发出清脆的铿锵声。 四名持盾的壮汉牙关紧咬,双臂肌肉贲张,以肩头顶住剧烈颤动的盾牌。 整个小队的阵型快速收缩,借助盾牌掩护进行还击。 一时间,空气中充斥着金属揳入肉体的闷响声和人临死前的惨叫声,各种声响混成一曲血腥的乐章。 可就在这时,杨氏老宅的后门处同样有猛烈的枪声响起。 天府重工的人马在这个时候发起了进攻! 两大门阀的前后包夹让这些抵抗的杨氏子弟心神震动,原本稠密的枪声立时一窒。 原本被死死压制的安保部员工抓住机会开始反击,炽热的弹流朝着刚才枪火出现的地方扫去。 在火力方面本就处于劣势的杨氏子弟瞬间死伤惨重,再也无力挽回局面,只能狼狈的朝着宅院深处退去。 抢占到影壁位置后,这群彪悍的安保部成员立马开始更换弹匣,四名双臂血管爆裂的盾牌手也进行了替换。 稍作整备之后,只见领头的队长呼喊一声,所有人分成四组,在持盾队友的掩护下朝着前厅缓缓前移。 他们从顾甲那里得到的命令是彻底清剿杨氏老宅之中的人,所以下手根本毫不留情。 只要黑暗中有人敢露头开枪,立刻就会被狂暴的火力直接碾碎。 很快整个前院便恢复了安静,黑暗中只有靴子踩过血水的清脆声响。 在没死一人的情况下,安保部便控制了从正门到前厅的区域。 门阀和士族的差距,在这些最底层的成员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支安保小队的队长眸底浮现一丝轻蔑,一马当先跨入前厅。 噔! 蓦然出现的光明将他的视线刺的白茫茫一片,情不自禁抬手挡在眼前。 砰!砰!砰! 无数子弹泼洒而下,瞬间将整支安保部小队笼罩其中。 .............. 黑舆车上,顾甲看着夜枭斥候传回的监控画面,当前厅重新陷入黑暗后,他不止没有流露出一丝怒意,反而微微点了点头。 似乎对用一支小队试探出前厅的埋伏感到很满意。 “一队没了,二三队接着上。” 顾甲十分冷漠的继续下令进攻,同时转头看向车内闭目养神的李钧,“准备一下,等前厅一破就要该你出手了。” 第63章 儒九杨文辕 整个杨氏老宅占地并不算大,构造也称不上奢华,仅仅是三进三出的普通结构。 前厅之后便是东西厢房,往后是一片无遮无挡的庭院,过了庭院便是整个老宅最重要的正房。 中间高墙林立,纵深曲折。在不能使用重火力的情况下,想要从其他方向潜入极其困难。 所以对于杨氏二房来说,前厅是他们正面抵挡蜀道物流进攻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砰!砰!砰!砰! 木质的房门和窗棂根本抵挡不住子弹的撞击,瞬间便被打的千疮百孔。 四处飞射的木屑中还未落地,便被接踵而至的弹流冲刷成更细小的碎屑。 前不久才在正堂和杨氏二房之主杨虎畴对话的劲装汉子杨文辕,此刻也出现在了前厅之中。 杨文辕背脊紧紧贴着墙面,背部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分握枪剑的左右手微微颤动,以这种方式防止身体僵硬,确保随时能够暴起杀人。 作为杨氏二房年轻一代的标杆人物,杨文辕不着儒衫着劲装,能读书但更能杀人。 一身实力早已经达到了儒九的巅峰,只差一个官身就能晋升儒八君子。 可就是这個官身如同天堑一般挡在他身前。 杨文辕不是没考过科举,但他握笔杆子的水平远远逊色于他持枪出剑的水平。 就算如今的科举早已经不再拘泥于八股,但六艺之中代表技击的‘射、御’两艺在考较之中的占比依旧属于垫底的存在。 在科举这条有千军万马竞争的独木桥上,杨文辕的资质只配叫能读书,不能叫会读书。 而像他这样被卡在儒九门槛的子弟,在杨氏二房中还有几人。 这次杨氏二房家主杨虎畴之所以下定决心力扛两大门阀,也要去争夺杨氏先祖状元郎杨展的脑组织切片,很大部分也是为了他们。 只要能拿到先祖遗馈,他们的天资就能得到提升,考取功名的可能性大增。 杨虎畴的这番苦心,杨氏二房的子弟们人人了然。 所以纵然知道这一次会是九死一生,但依旧没人选择后退。 君子不争,只是劝解读书人不要好勇斗狠。 而不是让他们遇险即退。 这份入仕的机缘,无论谁来抢,他杨文辕必杀谁! ............. 子弹破空的呼啸声刺的人耳膜生疼,杨文辕额头隐约见汗,弥散的火药味似乎让空气都燥热的起来。 他眯着眼睛倾听门外枪声响起的位置,默算着敌人的位置和弹匣中的余量。 精通‘射’艺的他,在枪械方面的造诣已经是大师水准,对大明帝国各大军工集团出产的各种枪械参数了如指掌。 随着朵颜卫轻型冲锋枪独特的清脆枪声越来越清晰,杨文辕已经能够从中听出敌人渐重的脚步声。 此刻整个前厅早已经不存在所谓的‘门’,只剩下几个吱呀乱响的门框代表着‘入口’这个概念。 失守已经成为定局,但他杨文辕不会如此轻易让前厅易主! 就在一面防爆盾牌靠近的刹那,杨文辕紧贴墙壁的身形猛的拔起,速度竟丝毫不逊色注入身法的武道暴徒。 六艺之一的‘御’早已经在历史演变中从古意的驾车变为了如今的御体。 面容清秀的杨文辕出手十分霸道,抬脚将那面盾牌踏在脚下,双臂被固定在盾牌把手上的汉子向前趔趄,惊骇的抬起双眼,恰好看到一个漆黑的枪口。 亢! 炸响的枪声和魏武卒有些相似,从持盾汉子颅骨的碎裂程度来看,威力更是相差无几。 这支堪称凶器的手枪,名为‘神刀’,取自三国时期蜀国的步兵悍卒神刀军。 讽刺的是这把武器的生产商,正是此刻在进攻宅院后门的天府重工。 碎裂的颅骨裹挟着血水刺进后面一人的双眸,惨叫还未出口,一道剑光便刺穿了他的咽喉。 杨文辕面对十余支瞄准自己的朵颜卫毫无惧色,以剑挑尸挡在身前,毅然扣动扳机。 截然不同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弹流如刀,几乎顷刻间便把那具尸体剐成白骨。但也有数名安保部员工被‘神刀’凿穿眉心。 铮!剑鸣清脆如龙吟。 随剑声而动的是一道惊鸿般的身影。 杨文辕撞入人群之中,秋水般的剑刃从敌人喉间一掠而过,血水还未流出,下一人又已中剑。 儒教剑架不比武道剑法凶戾霸道,剑光流转之间更显潇洒灵动。 转瞬之间,几乎一支小队全军覆没在杨文辕手中。 就连已经将半个身躯换成机械义肢的二队队长,也不过是多抗了一剑,便被斩掉了整个脑袋。 暂时还留着一条性命的众人肝胆俱裂,扳机一扣到底,根本不顾及如此近距离很容易会误伤队友。 在枪火亮起的瞬间,杨文辕的身体如同风中柳絮,朝着一侧荡开几尺。 虽然他已经提前做出了闪躲,但依旧有子弹从他的腰部擦过,撕出一道狭长伤口,涌出的鲜血瞬间将身上白色劲装染红。 杨文辕低头看了眼半身血衣,心中突然有一股豪情升起。 此刻他仿佛与古人心神相通,看见了当年的诗仙如何在红尘中仗剑行侠!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 杨文辕心海之中突然泛起一股强烈的心悸,抑扬顿挫的吟诗声戛然而止。 刚刚出口的‘不’字急促尖锐,不见一份豪气,更像是濒死前的求饶。 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刀掠入视线,杨文辕竟发现自己无论如何躲避,都躲不开袭来的寒光。 噗呲! 杨文辕紧皱的眉头突然一松,颤栗的眼眸也恢复了平静。 在他渐渐黯淡的视线中,恰好看到一张刀削斧劈般的侧脸从面前走过。 那把直刃长刀就扛在对方肩头。 “这才是..不..留行。” 杨文辕瞳孔涣散,嘴唇翕动,被割裂的气管却发不出任何一丝声音。 “打架还念诗,这儒家还真讲究。” 李钧自言自语,却在看到视网膜上浮现的文字后,摇头苦笑。 “这身手起码是序九巅峰了,才给80点精通点?这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还没等他多抱怨几句,耳机中传来顾甲肃穆的声音。 “天府重工已经攻占了后门耳房,李钧你去截住费白驹,就算杀不了也不能让他继续参战!” 第64章 无路可逃 “前厅失守,战死子弟二十七人,蜀道物流正在进攻前院游廊。” “耳房也丢了,死了三十二个人,天府重工已经突进到了后罩房。” 跪在堂下的子弟抬头看向那张摆在牌匾之下的太师椅,颤抖的声线带着淡淡哭腔。 “文辕少爷被人枭首,文盛少爷更是被费白驹剔成了白骨啊,二爷。” 杨氏二房之主杨虎畴高坐其中,听着族中子弟报告的消息,脸上神色如常,心却泛起一阵苦涩。 一个衰落士族的二房居然妄图和两大门阀对抗,果然是痴心妄想,螳臂当车。 仅仅是门阀脚边豢养的几条阀犬就能将自己撕咬的遍体鳞伤。 “祖宗遗馈还没有找到?” 杨虎畴往日浑厚稳重的嗓音,此时莫名变得有些沙哑。 “还是没有。” 那名报信的子弟垂着头不敢去看杨虎畴的脸色。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开口。 “二爷,我们....快挡不住了。” 这是胆破了啊。 杨虎畴心中了然,门阀展现出恐怖的实力已经将这些普通子弟的脊梁碾了个粉碎。 在死亡的恐惧前,二房的溃败已经在弹指之间。 所有人都知道就算再抵抗下去,也不过是白白送死。 唯独在老人眼中,现在还没有到弃子投降的时候!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那名子弟惊愕的眼神中,杨虎畴蓦然从椅中站起。 一双皱纹堆叠的眼眸凝视着门外在枪火映照下忽明忽暗的夜色,眸光坚毅如铁。 “现在束手就擒也只是死路一条,顾吴两阀必定会对我们赶尽杀绝,警告其他暗中觊觎的鬣狗。” 那名子弟盯着杨虎畴的背影,脸色扭曲绝望,按在腿上的拳头紧了又松。 “现在唯有拼死一搏,拿到先祖遗馈,我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杨虎畴猛然回头,虎目圆睁,须发皆张。 “去告诉我杨氏的儿郎,你的兄弟们。今日不管成败,杨氏族谱都会有人重新修订。” “无论你们往日辈份如何,从今往后都将位列源头,称宗作祖,后代子孙会为你们修庙祭祀,日夜叩拜!” 老人神色坦荡,字字铿锵。 “我杨虎畴今天会陪着他们一起死,绝不独活。我来世将为杨氏牛马,一一偿还今日恩仇!” 那名子弟嘴角绷紧,终于是沉默不语。 只是以头抢地,在地面上砸出一片猩红血迹。 最后一叩,正正朝向杨虎畴。力道之重,额头可见森白额骨。 随后他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龙行虎步,满是血色的脸上一片淡定从容。 杨虎畴垂眸凝视着溅射到自己脚边的涓滴血点,眼中溢满酸楚。 “先祖,虎畴我是不是做错了?” 良久之后,老人看向那副挂在牌匾之下的画像。 画中儒生穿着一身青色官袍,正是杨氏百年唯一的状元郎,杨展。 杨虎畴盯着画像中人胸口的鹭鸶补子,脸色遽然一变。 “竖子,你居然跟老夫玩灯下黑?!” ........... 夜色如幕,大月盘空。 蜀道物流集团的一头夜枭斥候盘旋在杨氏老宅的上空,将地面上所有的动静窥在眼中。 在这個高度,它根本不用担心会遭到地面的枪击,始终保持着耗能最低的巡航模式,根本没有注意到头顶大月泼洒在背脊上的月光正在渐渐暗淡。 一头同样眼眸血红的凶恶鹰隼收敛翅膀,悄无声息地从夜枭头顶的云层俯冲下去。 夜枭猝不及防,被鹰隼利爪直接抠穿头颅,被扯下大片血肉,包裹在其中的金属线束炸开簇簇电火。 濒死状态的夜枭突然引颈长唳,紧接着大片黑影从杨氏宅院的前门飞起。 纠集成队,朝着那头耀武扬威的鹰隼扑杀而去。 与此同时数只天府重工的鹰隼闪动羽翼从云层中冲出,朝着夜枭群迎面扑飞过去。 夜穹之下,大群翼展过一丈,眼睛血红,其羽如剑的仿生飞禽厮杀在一起。 鹰爪与鹰爪碰撞,利喙与利喙叩击。 暴唳声声,漫天血雨和碎羽扑簌簌掉落,画面惊悚可怖。 两只捉对厮杀的夜枭和鹰隼将利爪刺入对方体内,以一种极其惨烈的姿态同归于尽。 在从天空坠落的瞬间,两双猩红的电子眼同时捕捉到一个画面。 一个身穿黑色武服的身影已经冲过游廊,朝着后院耳房冲去。 砰!砰!砰! 李钧的身影在夜色中宛如鬼魅,在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忽隐忽现。 两名手持枪械的天府重工行动处成员神色恐慌,朝着身影闪动的位置胡乱开枪,弹匣中的子弹很快消耗一空。 就在枪声停止的刹那,一柄幽蓝刀锋斩出森冷寒光,两颗头颅同时飞起。 颈口断面整齐如镜,骤然失压的血管中有血水高速喷溅,覆盖三尺范围,却依旧没有追上那道前冲的黑影。 吞噬两条生命的墨刀毫不停滞朝前重劈,恐怖的力量直接另一名同样身穿防弹武服的行动处成员剖成两半。 半肉体半机械的身体构造让他还有一息尚存。 紊乱颤动的电子视线中,他清楚看到一名黑衣持刀的男子正在肆意屠戮着自己所属的小队。 所过之处,无人是一合之敌。 砰! 李钧以肘遮脸,挡住一颗射向面门的子弹。中弹位置传来阵阵刺痛,武服却依旧完好无损。 在那名枪手惊骇欲绝的眼神中,墨刀从左颈切入,毫无阻碍地横向切开整个躯体。 李钧探手扣住另一名转身欲逃的枪手的脖颈,猛然用力一捏。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颈骨断裂的枪手耷拉着脑袋,软倒在地。 不过是几个眨眼,这条园林小路就几乎被残肢断臂铺满,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浓稠到了化不开的地步。 “今夜建功立业的路子这么多,你专门挡在我的面前。李钧,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伱?” 突然有夜风穿堂而过,吹散血气的同时,一个蕴含怒意的声音传入李钧耳中。 李钧手腕轻抖,甩开墨刀上沾染的血水,刀背斜靠肩头。 他抬手刮了刮如刀眉峰,嘴角笑意狰狞,一身气焰跋扈到了顶点。 “费白驹,是你今天无路可逃!” 第65章 藏拙绝杀 夜浓如墨。 有风穿林打叶。 天府重工行动处进攻耳房的步伐似乎遇见了阻碍,本已经有平息趋势的枪声突然间响如惊雷。 就在这一瞬间,屏气凝神的李钧敏锐捕捉到身后传来一丝轻微的呜咽声响。 “又是偷袭身后这一套老掉牙的把戏!” 李钧神色不屑,转腕挥刀在身后一刮,刀光浮动如扇面展开,恰好挡住那缕袭向背心的劲风。 大月之下,两道人影几乎重叠一起。 费白驹的身影如幽灵一般浮现在李钧身后,凝着杀意的眼眸恰好和李钧瞥来的余光撞个正着。 眼神一触既分,都是如出一辙的杀意凛然,自然没有什么再看的必要。 费白驹右手持匕贴着墨刀修长的刀身向下滑坠,擦出一阵刺耳的金属声响。 当匕刃撞到刀锷的瞬间旋转下斩,意图把李钧的右手直接切下来。 匕口舔腕,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缠绕上来。 李钧果断松开刀柄,反手抓向对方持匕手腕,同时侧步转身,左手举肘砸向费白驹的头颅。 一抓,一肘,亦是一守一攻。 如果费白驹不选择后侧,那无论是手腕被抓,还是头颅中肘,接下来都要面对李钧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近身搏杀不止是身手较量,同时也是心智交战。 费白驹当然看出了李钧的打算,但他也同样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对方丢刀的好机会。 械心嗡鸣,费白驹脚步不动,身体却在骤然激荡的气流的带动下向侧面横移一寸。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就这一寸差距,让在李钧的擒拿和肘击同时落空。 匕首再次朝着李钧的腰腹捅刺而来。 铛! 匕尖刺到硬物,撞出一声清脆的金属铿锵! 电光火石之间,李钧用脚尖将长刀挑到腰间,散肘展臂以左手抓刀,格挡匕首刺杀的同时顺势撩砍。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费白驹脸色骤变,械心极速泵动,将无数气流挤出毛孔,裹挟着他向后飞退。 险之又险避开方寸间惊现的森冷刀光。 “原来是长本事了,怪不得今天敢来挡我的路。” 落在一丈之外的费白驹眼中惊悸渐渐散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话很多?” 费白驹脸色骤然一红,似乎被李钧骂中了痛处,嘴唇翕动正要反击。 李钧的身影却已经踏步冲出,墨刀直挺挺向前,带着一股势破敌阵的凶焰。 破虏刀法晋升中期之后,刀势流转之间已经有了几分战阵杀伐的味道在其中。 可下一秒,李钧的视线中却出现一个漆黑枪口! “玩阴的?” 念头刚起,枪声已经在咫尺间炸响! 在枪火从枪口深处涌现的瞬间,李钧只来得及抬起左手,五指张开堪堪挡在枪口之前。 灼热的子弹在掌心凿出一个淋漓血洞,一颗扭曲的子弹深深嵌入掌骨之中。 如此近的距离,就算是八品金钟罩护体,也只能勉强让李钧的手掌不被整個打烂。 “说话和子弹一样,一个诛心一个杀人!这里面的道理你懂得起吗?” 费白驹语调嘲弄,身影如一片柳絮随风飘荡,轻而易举躲开墨刀的追击横斩。 在落地的瞬间,风伯械心再次鼓荡气流,牵动他的身躯向前冲出。 这一番进退转换毫无凝滞,而且速度奇怪,诡异灵动。 李钧眉眼冷峻,驻步扎马,横刀抹在双眼之前。 一动一静,对比鲜明。 又是一声震耳枪响。 早有准备的李钧扯开武服前襟,当作盾牌挡在身前。 子弹撞在衣衫上,爆发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抓住武服的手指磨的生疼。 还没等李钧喘口气,被衣衫遮挡的视线盲区又有寒风袭来。 李钧阴手持刀,直刃刀口贴着手臂,摆臂带刀切向左侧。 铛!砰! 李钧猛然仰头,下颚被子弹割出一条淋漓血口,隐见骨茬的左手却毅然抓向炽热的枪管。 可就在手指触及枪身的瞬间,李钧却瞥到了费白驹眼中浮现的淡淡笑意! “你想要?我给你啊。” 费白驹左手五指一松,竟主动放开那把手枪。接着一柄匕首从他袖中滑落到左手掌中,插向李钧的腹部! 噗呲! 几乎是下意识,李钧腰间肌肉崩紧,却还是没能阻止冰冷的匕首刺入身体。 剧痛如潮水席卷而来,让他不禁发出一声闷哼。 “你应该多学学钱劲东,他虽然是个废物,但比你懂该怎么活命。” 费白驹脸上笑容灿烂,放开那柄插在李钧腹间的匕首,身如柳絮向后荡起。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周身涌动的气流并不算急促。 这不是费白驹心存大意,而是另有一番诡谲心思。 在他看来,如今李钧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用不着再继续浪费械心能量,只需要如法炮制慢慢折磨即可。 反倒是杨氏正房的局势还未明朗,变数众多,接下来恐怕还有不少恶战。 “该结束了。” 费白驹刚刚撤开一步,一个与他念头想法截然不同的话语突然响起。 身形比起李钧要矮小不少的费白驹愕然抬头,却看到一双充血的狰狞眼眸。 嗡! 一股莫名的恐慌缠上心头,风伯械心蓦然泵动,无数气流自毛孔中疯狂溢出,吹动费白驹衣袂猎猎作响。 可再精妙的机械,都不可能瞬间将功率拔升到顶点。 藏拙如此之久的李钧,怎么可能放过眼前这个机会。 一步跃渊,扶摇青天。 李钧爆发出远超刚才的速度,如劲矢离弦,眨眼间冲到费白驹身前! “老子抗伱一枪一刀,就是为了杀你,这里面的道理你又懂的起吗?” 藏拙只为绝杀! 杀人亦杀心。 心神震怖的费白驹厉声嘶吼,顾不得械体损毁,强行提高械心功率。 从毛孔中溢出的气流骤然加剧,将浑身皮肤撕开一道道细如毛发的伤口。 李钧眼神冷冽,步伐似跨似跃,紧紧跟着械心功率还未提升到极限的费白驹。 脊背挺拔,阴手握持的长刀贴向身后,似乎要将整把长刀藏入身躯。 腰身拧转,顶肘扬刀。 一藏一现,墨刀带着一股令人慑目的暴烈霸道自下向上撩出,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破虏刀,裂马式! 铮! 一条血线贯穿费白驹整个脸庞。 那颗风伯械心还在兀自嗡鸣,溢散的气流先是吹开最表层的仿生皮肤,接着是破碎的机械构件,最后便是颅骨之中的粉红色的脑组织。 【获得精通点150点。】 【剩余精通点152点。】 看着跳出视线的黑色小字,李钧谓然一叹。同序列击杀获取的精通点果然会随着自己实力的提升而降低。 李钧抬手抹了把脸上沾染的白色仿生血液,回身看向一处阴暗角落。 一名容貌清朗的少年蹲在那里,头盔中间一颗红点明灭不定,如同第三只眼睛。 “你又来找打?” 第66章 合作 噗通! 灰衣青年双眼紧闭,面门朝下直挺挺栽倒在泥地之中。 在不远处的廊檐下,一副外骨骼装甲坐在台阶上,用手甲将头盔眉心处那只竖眼般的装饰遮的严严实实,似乎不忍去看眼前这一幕。 “他一直都这么勇的吗?” 李钧将墨刀插回刀鞘,大马金刀坐到马王爷身旁,语气中充满了不解和诧异。 “我也没料到啊。” 眉心红眼亮起,马王爷忧郁的声音传出。 “我也以为这小子晋升了墨八后脑子能够灵光一点,可没想到一看到你就跟色中恶鬼一样,居然连我都不用了,光着身子跟你打。” “色中饿鬼?什么话这是。”李钧嘴角抽搐。 手甲挠着头盔发出滋啦声响,“好像是有些不妥,那就换个词,叫脑残?” “对,赵青侠这瘪犊子就是脑残!” 红眼光芒猛的一盛,马王爷语气肯定:“一个打铁的工匠非要跟武夫抡拳头,这不是脑残是什么!” 李钧看了眼旁边还在兀自抽搐的身体,下意识赞同的点了点头。 这个叫赵青侠的墨家从序者对于武道的痴迷程度,确实已经到了走火入魔地步。 每次碰见,都要单挑一番。 “确实不聪明。” 一人一甲相视一笑,旋即陷入沉默之中,廊檐下的气氛突然变得吊诡。 “这里人都被你杀光了,还不去正房那边?” 如人一般跨坐的黑色甲胄,身上的甲片在悄无声息的合拢。 “不着急,枪打出头鸟,现在过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墨刀横在膝上,李钧拇指缓缓摩挲着刀柄。 一阵械体启动的微弱嗡鸣突然响起,马王爷语气戏谑:“怎么,已经打不动了?” 拇指一抹,随着一声咔哒脆响,有寸长寒光滑出刀鞘。 “是有点累,” 李钧舌尖舔舐着唇齿间翻覆的血腥味,咧嘴一笑,”但再杀一個序列八,应该不是问题。” 夜风骤紧,卷动此方天地充斥的血腥气。 “哈哈哈哈哈!” 一个爽朗笑声突然响起,神经紧绷的李钧被吓了一跳,差点抽刀暴起。 “序九暴徒养心湖怒蛟,序八红血养体魄赤龙。不管斗不斗,气质要拿够,不愧是武道序列。” 李钧吐出一口气,将刀推回鞘中,眯着眼问到:“听你这话,你很了解武道序列啊?” “墨武两条序列的渊源比你想的深。” 那枚盔中红眼颇有深意看向李钧,“至少墨家从没有背叛过伱们,甚至在佛道设下武九绝户计的时候,墨家这群人还为此出过头。” “不然现在大明帝国的民间,根本看不到武道注入器这种东西。” 武九绝户计..... 李钧眉头紧骤,身上杀机滚荡不休,眼中有冷光熠熠,“佛道两教为什么要这么干?” 马王爷语气唏嘘,“被折腾的太狠了,仇深似海啊。” 李钧一愣,一时间想不明白,都是男人怎么折腾? “除了佛道,还有谁和武道有仇?” 马王爷淡淡道:“除墨以外,举世皆敌。差别不过是有人谋财,有人害命罢了。” 李钧沉默良久,这一刻他感觉有刺骨寒意笼罩浑身,“为什么?” “树大招风。” 马王爷一字一顿,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已经说尽所有缘由。 李钧眼神恍惚,一张张脸跑马灯般从眼前一晃而过。 锦衣卫、天府重工、菩提公司..... 道序余寇、儒序顾邕、佛序木措..... 脑海中错综复杂的思绪渐渐清晰,许多问题似乎终于找到了答案。 李钧此刻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浑水袍哥会被锦衣卫总旗选中成为线人,还会被蜀道物流吸纳为安保部主管。 原因并不复杂,用时能打,不用时该死。 不会引外人注意,也不会让自己人寒心。 “赶尽杀绝岂不是省心?” “一方面是不敢,另一方面是不能。” “人还没有学会说话,就学会了跟野兽厮杀。” 铠甲抬起右手,五指攥紧。 “握拳这个动作是刻在基因里的,杀不干净。” “你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李钧的声线有些沉闷,像是雨夜积聚在云层之中的雷声。 “赵青侠虽然是墨家序列,却是个武痴。就算我不说,他也会告诉你。如果你们脾性相投,他甚至会不顾一切的帮你。” 马王爷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墨家这些人,帮人总是不计代价。” 李钧早已经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雏儿,自然听出了对方的话外之音。 “我李钧做事,从来不喜欢连累别人。” “够豪气。” 马王爷竖起大拇指,话锋突然一转:“帮忙虽然亏本,但合作却可以双赢。” 李钧指着不远处昏迷的赵青侠,“人还晕在那里,就你跟我谈合作?” “没看过黄粱梦境里流传的那些小说话本?器灵可比宿主要厉害。”马王爷举手拍胸,铿锵作响。 对于马王爷的这句话,李钧倒不怀疑。 在这副铠甲身上,他感受到了比费白驹还要强烈的威胁。 这个墨八或许指的不是赵青侠,而是这副如人一般的外骨骼装甲,马王爷。 李钧挑着眉毛,“儒教序列的东西,对你们墨家的人也有用?” 马王爷理所当然道:“打铁的人也需要补脑。” 李钧哑然一笑,“你要多少?” “杨氏先祖杨展四分之一的脑组织切片。” 李钧不置可否,“既然是合作,那我能得到什么?” “七品内功。” 李钧将一口气憋在胸腹之中,强行压制住蓦然剧烈的心跳,摇头道:“不够。” “上次你已经捞了一笔了,这次还想狮子大开口?” “序列七对我来说还早,没了你们这份我还能再找。但是这个切片错过了恐怕很难再有了吧?” 盔中红眼光芒一黯,如人沉默。 李钧语气平淡:“而且这次我要的不多,加个小添头罢了。” 马王爷沉吟片刻:“什么添头。” “天府重工,吴锦丰。” 马王爷嘿嘿一笑,身体往后一靠,双臂撑着回廊台阶,竟翘起了二郎腿。 “只要不是要东西就行。三分之一,我帮你办了这件小事。” 上架感言 与其说是感言,不如说是致谢。 感谢各位舵把子们的月票、推荐票、收藏和追读。 感谢各位舵把子们的纠错和指点。 感谢各位舵把子们在我这么拉跨的更新下还能继续捧场。 感谢编辑鹿鸣,给了我很多机会。(可惜自己没把握住。) 闻西因为是兼职,上架后还是无法爆更,但会尽力多写,保住两更的底裤! 最后,还是厚颜无耻的请求各位舵把子一个首订!!!! 感谢!!!! 《赛博大明》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章 冲突 《赛博大明》第67章 冲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8章 混战 《赛博大明》第68章 混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9章 畅快 《赛博大明》第69章 畅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0章 老狗 《赛博大明》第70章 老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1章 单挑 圆月之下,正房之中。 老宅此时已经是寂静无人声,所以金铁摩擦的声响格外刺耳。 那柄直刃长刀缓缓从顾甲心口拔出,刃口流动的刺目寒光让石成峰不禁眯起了眼睛,口中嗤笑连连。 “背刺上司,犯上作乱,不愧是蜀道物流的人。” 李钧拔刀甩血,口中淡淡说道:“乱说话的人下场可不好。” 《赛博大明》第71章 单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2章 拟神 《赛博大明》第72章 拟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3章 白泽 《赛博大明》第73章 白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4章 袭杀 《赛博大明》第74章 袭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5章 嘴炮 “我奉劝你们见好就收,现在吴老狗死了,你们已经得罪了吴阀,难道还想再得罪我顾阀?” 一个傲然的声音从月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传了出来。 顾邕步伐轻盈走在满是爆炸残骸的街道上,身上整洁如新的儒衫在热浪中飘摇。 比起周围浴血带伤的众人,这副卖相绝对称得上是风采夺目。 “这个狗仗人势的 《赛博大明》第75章 嘴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6章 各方 《赛博大明》第76章 各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7章 武学成术 《赛博大明》第77章 武学成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8章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赛博大明》第78章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9章 斗酒 《赛博大明》第79章 斗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0章 怖魔比丘 《赛博大明》第80章 怖魔比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1章 我保她 《赛博大明》第81章 我保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2章 贪欲顾邕,痴愚况青云 《赛博大明》第82章 贪欲顾邕,痴愚况青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3章 黄巾飞剑 “今宵杯中映不出明月,霓虹闪烁歌舞升平。只因那五音不全的故事,木然唱和没人失落什么......” 音响中传出高亢的鼓点和嘶吼的歌声,瞬间将充斥着酒精气息的空气点燃。 李钧将这股炽热吸入肺腑,沾满血迹的赤膊散发出浓烈的戾气。 蹬地前冲,提膝摆腿,狠辣的鞭腿抽向那张带着傲慢笑意的丑陋胖 《赛博大明》第83章 黄巾飞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4章 魔主 五街深处的明夷酒吧。 歌照唱,舞照跳。 周围宣泄欲望的人或者物都没有在意那具仰面躺倒在吧台的外骨骼装甲。 装甲呈‘大’字摆开,空洞的头盔内被人用酒瓶塞得满满当当,整体造型看起来像是一具武帝时期先锋艺术的雕刻作品。 就在这时,酒吧内播放的音乐突然出现片刻的杂音,像是受到了某种电 《赛博大明》第84章 魔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5章 独夫 《赛博大明》第85章 独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6章 夫子庙 《赛博大明》第86章 夫子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7章 豪横武夫 《赛博大明》第87章 豪横武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8章 前辈 《赛博大明》第88章 前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9章 一意孤行 《赛博大明》第89章 一意孤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0章 夺舍 《赛博大明》第90章 夺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1章 酷吏 “没想到堂堂法家序列的人,居然会甘愿给儒家门阀当刀,认贼做父?” 尽管前面已经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但听到乐重的话,李钧依旧忍不住呵了一声,满眼嘲讽。 “我要是认贼作父,那你也是卖身求荣。” 乐重淡淡一笑,“大家不过半斤八两,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李钧眯着眼,将宋礼的尸体 《赛博大明》第91章 酷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2章 走一场 法家序列还有这种手法? 李钧一脸惊异的看着那把飘浮在半空中的血色长尺。 由于组成的生物芯片型号不一,所以尺身表面看起来凹凸不平,接口处也是参差不齐,甚至还有一些稀碎的血肉被卡在缝隙之中。 整把长尺外观粗糙,像是被人强行糅合在一起的一条芯片矩阵。 唯一的特点就是尺身笔直,一丝不 《赛博大明》第92章 走一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3章 锦衣卫复兴派 成都府,鸡鹅区,鬼街。 一个身穿绸缎衣裤的胖子步伐轻盈的穿梭在人群之中。 按常理来说,这种造型和体型的人出现在鬼街,肯定会成为各路人马最好的‘宰杀’目标。 可不知道什么原因。 此时无论是蹲在街头巷尾兜售各种违禁品的小贩,还是混迹在人群中碰瓷团伙,甚至那些从胖子身旁路过的行人, 《赛博大明》第93章 锦衣卫复兴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4章 哄诈 《赛博大明》第94章 哄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5章 法家獬豸 《赛博大明》第95章 法家獬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6章 威逼 《赛博大明》第96章 威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7章 利诱 《赛博大明》第97章 利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8章 老奴 《赛博大明》第98章 老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9章 风波起 一份足够李钧晋升到武六的门派底蕴,乌鸦华这份手笔豪奢到令人瞠目结舌。 如果此时有第三个人听到这番话,恐怕也只会觉得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得了黄粱癔症。 毕竟就算是成都府最大的两股势力,顾吴两家和青城集团,恐怕一时半会也凑不出这么一整套的七品武学,市面上根本就见不到。 李钧能肯定乌鸦华说 《赛博大明》第99章 风波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0章 猛龙过江 半个时辰前,成都府青阳区。 此时不过刚到戌时,天色却已经是昏暗一片。 厚重的乌云盘踞在城市上空,潮湿的冷气从街道中呼啸而过。 衣着各异的人群从不同的大楼中鱼贯而出,这是各个公司散值回家的‘工奴’。 此刻若是从半空俯瞰而下,可以看到秘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蚂蚁一般,在离开巢穴后快速 《赛博大明》第100章 猛龙过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章 上门抓人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火雷在蜀道物流宽阔奢华的大厅中炸开,汹涌的气浪裹挟着炽热的火焰朝着四面横扫。 焰浪所至,皆成废墟。 奢华的檀木陈设全部被炸成漫天木屑,前台墙壁上那副巨大的泼墨山水在烈火中灼烧成黑色灰烬。 就连梁柱上那副出自名家之手的描金对联也被火蛇寸寸吞噬。 死 《赛博大明》第101章 上门抓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2章 械心‘武圣—长沙之战\’ 轰隆隆! 黑云之中有雷蛇舞动,风急雨骤,转眼之间雨声就已经连成一片。 坠落的雨点打得行人四处逃窜,不久前的繁华熙攘荡然一空,只剩下招牌上红蓝色的灯光在交替闪动。 穿堂的寒风在寂静的街道上刮出鬼哭一般的声响,一股刺骨的冷意在肆意扩散。 暴雨不期而至,亦如杀机突然来袭。 哒. 一双皮质皂靴踩进污水之中,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 蜷缩在屋檐下昏昏欲睡的拾荒乞丐似乎察觉到了街面上的异样,悄悄眯开一只红色义眼窥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浑身便蓦然颤栗不止。 明明空荡的街道两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两名雨夜带刀不带伞的男人,对峙而立。 被夹在中间的乞丐根本没时间咒骂什么天降横祸,猛然垂头,同时抬手拍向额头,眼眶中的义眼啪嗒一声掉落下来,手脚极快的将其贴身藏好。 虽然从穿着打扮来看,这两个男人不太可能在雨夜打劫一个乞丐,但这毕竟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绝对不容有失。 做完这套娴熟的动作,乞丐瞪着空荡荡的眼眶,故意抬脸朝着两人露出一副痴傻的笑容。 “关刀?” 李钧眯了眯眼,盯着对方横架在脖颈上长柄大刀,“我们有仇?” 抱刀的汉子个子不高,穿着一件齐肩比甲,露出的双臂上肌肉分明。 右臂之上有金属导线交织成一尊杵刀而立,拂髯睁眼的关公像。 那关公一张脸如涂朱漆,凤眼狭长如刀,被旁边的街灯一照,似有冷光流转,宛如活物,杀气逼人。 汉子同样看了眼李钧腰后的墨刀,摇头道:“没仇。” 李钧点了点头,“那就是受人指使了?” 男人淡淡一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不怕替人干了活,最后拿不到钱?” “川渝赌会的钱,没人敢赖。” 川渝赌会 李钧将这个名词记下,嘴上呵了一声,“那你们恐怕不太了解吴拱。” “三等门阀” 汉子不屑的哼了一声,看向李钧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点兴趣,“不过你一个武八能混到让儒教门阀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倒也算罕见。” “伱是丢刀跟我走,还是我砍了你的四肢再绑你走?” 李钧右手摩挲着刀柄,掌心灼热,脸上淡然一笑,“人倒是挺霸道,就是不知道你这把刀是不是也这么霸道?” “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汉子摘下搭在脖后的关刀,单臂抓在手中。 “这些年老子一直想找个武八杀一杀,可惜你们这条序列的人藏头露尾实在难找。这次撞上了,正好试试当年兵道是武道附庸的传言是真是假!” “不用试了”,李钧咧嘴一笑,“我可没兴趣收个奴隶。” 汉子面色蓦然阴沉下去,一字一顿,“记住喽,杀你之人川渝赌会叁条!” 话落刀出,人随刀走。 一柄关刀破开雨幕,如一道惊雷从云中击落,齑向李钧头顶! “到下面告诉你们这条序列的祖宗们,现在兵道才是老大!” 铛! 墨刃如龙,自腰后升腾而出,鳞爪飞扬,扣住关刀刃口。 李钧盯着那双炽热如火的眸子,反唇相讥:“不如你帮我带话下去,告诉他们小弟还是小弟?” ‘叁条’厚重的眉头猛然一挑,胸腔中嗡鸣阵阵,一股江河巨力沿着械骨奔涌,顷刻间灌注到关刀之上。 力潮将起,李钧脚下已然动作。 只见他侧步闪开,墨刀贴着关刀刀身摩擦出一片刺目火点,横斩对方头颅。 ‘叁条’身形一矮,躲开迎面劲风。与此同时手中关刀轰然坠地,在坚硬的街面上劈开一条狭长缝隙。 按理来说,这一刀劈空,汉子已经是失了平衡,中门大开。 可他脸上却不见丝毫惊悸,双手抓住刀兵顺势借力,起腿抽向李钧面门。 这一脚势大力沉,而且起腿的角度极为怪异,如同蝎子甩尾,完全不受人体关节的桎梏。 砰! 李钧横刀胸前挡住对方这一脚,正准备向后跃步卸掉劲力,耳旁突然传来几近刺耳械心嗡鸣,一道寒光却已经从地面暴起! ‘叁条’踏步拔刀,关刀自下而上凶悍撩出,刀势简单粗暴,却透着一股慑人的霸气。 这一刀若是劈实了,就算是一辆黑舆,恐怕也要被从中剖开。 千军辟易! 被刀光撩起的雨水先行一步打在李钧脸上,却丝毫不能撼动他眸底的凶意。 只见他左脚蓦然向后拉开半步,身形沉势如猛虎俯身,两只手臂在内力的冲击下筋肉毕现,根根分明,如钢丝缠绕。 右脚前踏,双手持刀,柄至眉心,力劈而下。 战阵刀术,破虏刀,进势! 两刀重重相磕,似有雷鸣炸响。 “来的好!” ‘叁条’怒目圆睁,自己胸腔之中这颗‘武圣—长沙之战’械心最是契合正面搏杀,特性便是刚猛无俦。 不断提高的契合度让‘叁条’心神振奋,正准备继续催动械心发力,却突然惊觉刀上力劲猛然一重! 步卒进势,是攻势悍勇,不是埋头蛮冲! 在刀势之中留有余力的李钧此刻突然发力,双臂一沉将关刀压下,曳后半步的左脚如一柄攻城锤,直接撞向汉子心口。 ‘叁条’眉头紧皱,仓促之间咬牙从墨刀钳制下拖出刀身,以关刀刀杆为盾,扛了李钧这一脚。 砰! 这名川渝赌会的刀客拖着关刀向后急退,试图拉开距离重振旗鼓。 可惜李钧的身影却已经踏步冲出,已有几分术法意味的跃渊步让他的体魄速度更进一步,转眼间逼迫到刀客身前。 在这个距离,关刀放长击远的优势荡然无存。 铛!铛!铛! 金戈磕碰,声音密集且清脆,掀起的刀光将两人的身影淹没其中。 蜷缩在屋檐下的乞丐攥着那枚生物义眼,身体贴着街边店铺,小心翼翼的慢慢挪动。 蓦然间,乞丐脸上露出狂喜。 他的指尖终于摸不到粗糙的墙面,这说明身前就是一处巷口拐角。 就在他准备发足狂奔,远离这两尊杀神的瞬间,一声爆喝突然撞入耳中,乞丐的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械心,超频!!” (本章完) 第103章 让他们打 成都府,成都县,新政区。 这个行政区虽然没有青阳区‘点卯声响,黄金万两’的富贵繁华,也没有盛华区万邦来朝,互通有无的开放气度。 但生活在这个行政区的百姓却天然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凌人气质。 无他,原因就在整个帝国唯一一个能以县级级别辖制十三个行政区的成都县县衙就坐落在这里。 如此特殊的行政地位,让许多普通百姓都误以为成都县便是成都府。 作为这样一个坐拥整个天府之地的核心区域的大县,成都县的县衙格制却简朴到有些寒酸,甚至和绵州县县衙比起来都有些逊色。 整个县衙内没有雕龙画凤的廊道壁柱,也没有清幽雅致的庭院山水。 唯一称得上贵重的物品,便是正门梁上悬挂的一块先皇隆武帝亲手书写的牌匾:政通人和。 此刻在县衙深处,唯有一间寒酸书房中有点点火光透出。 迅猛的风雨拍打着书房的门窗,偶尔有几缕急风沿着墙壁的缝隙蹿进来,兴奋的吹动着铜锅上空升腾的水汽。 “吃了咸菜滚豆腐,皇帝.宰相老爷不及吾。” 戏谑的唱调中,一双带有竹节疤痕的筷子伸入乳白色的汤汁中,轻轻捞起一块煮的软烂的豆腐,在料碟中轻轻一裹。 “留的清白在人间呐.” 鬓角灰白的老人将满口清甜一口吞入肚子,品尝着唇齿间的细腻触感,满脸沉醉的晃了晃头。 就在这时,一名蓄有美髯的中年书生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对着身前正在享受着咸菜滚豆腐的老人持儒教弟子礼。 “大人,已经查清楚了。炸蜀道物流的人正是重庆府那边的川渝赌会,为首的叫龚青鸿,代号‘四条’。这一次让这些悍匪越境,是属下的失职,还请大人责罚。” 老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依旧慢条斯理享受着锅中的美食。 直到竹筷在锅中再捞不起一块豆腐,老人这才放下筷子,顺手抓起垫在屁股下的衣袍一角擦起了嘴巴。 看到这一幕,中年书生绷紧的嘴角不禁微微抽动。 象征整个成都县政务大权的文官袍子竟被人当擦嘴布! 这要是传出去,这位县令大人恐怕要被法家的那些御史的口水淹没。 中年书生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道:“大人,我们要不要做点事?毕竟吴家这一次做的有点过了.” 老人端起解腻茶水喝了一口,在嘴里左右晃荡几下后这才咽下,懒洋洋问道:“怎么做?” 中年书生颌下美髯一抖,缄默不语。 “现在顾家正在火头上,看谁都不顺眼。你这个时候派手下的天府戍卫去蜀道物流帮忙,岂不是自讨苦吃?顾家那群人恐怕还以为你这是在笑话他们连自己家的产业都守不住呢。” 老人言语中带着笑意,明显是在嘲弄顾家。 “这次朝廷给整个成都府的举荐名额就一个,顾吴两家这些年族里那些老人死的死,退的退。就快连三等门阀的位置都保不住了,这时候不拼命什么时候拼命?情有可原嘛,对不对,耀宗。” “大人您说的是。” 执掌整个成都县戍卫力量,供职县尉兼戍卫局局长的黄耀宗连声应道:“不过这次吴家实在做的有些过火了,咱们儒教的事情,他们居然花钱请这些匪徒出手,实在是有失斯文。 老人打趣道:“我看你是还在气恼吴家收买伱手下那个叫罗镇的巡检的事情吧?” “罗镇心术不正,死有余辜。我是担心两家因此借此机会撕破脸,把对方赶尽杀绝。” 黄耀宗言语关切,“毕竟两家还有些老人在陪都金陵供职,要是把事情闹大了,怕是会问责大人啊。” “问责我,就那么几个老而不死的蠹虫也配?” 老人不屑一哼,连衣袍都撑不起来的干瘪身体上蓦然流露出一股凛然霸气。 黄耀宗眼神恍惚,猛然想起眼前这位大人也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能够在大衍之年出任成都县县令这个肥的流油的位置,其背景恐怕比顾吴两家加起来还要硬。 可惜自己这位县令大人平日见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在上任之初以雷霆手段镇压所有反对声音,将盛华区作为蜀地第一个开埠的区域,实现了区域经济三年两跳。 其他时间就只喜欢呆在这间简陋书房里研究些吃吃喝喝,根本无心政务。 要不然上司如此惫懒,自己这个县尉平日间也用不着忍受那么多委屈。 就在黄耀宗心思浮动间,耳旁传来老人的声音。 “就让他们闹,连知府衙门那边都没有动静,我们着什么急?而且如果这一次顾邕和吴拱谁要是有这个本事能把对方收拾了,老夫不介意亲自为他举荐,甚至把这个县令位置让给他都可以。” 黄耀宗听到老人的豪迈言语,心中却不禁暗道,谁不知道府尹大人已经去东林书院进修多年了,知府衙门怎么可能会有人出手门阀的事情。 可嘴上还是应承道:“大人说的是,那两家动手造成的损失.” “一笔一笔给他们记好了,账单直接发给他们在金陵的家主。要是有人不赔偿,老子立马去东林书院找知府大人,摘了他们的门阀头衔!” “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黄耀宗躬身一礼,在退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却听见老人喊了一声,“我豆腐没了,你再给我拿一盘进来。” 中年书生戳着牙花子应了一声,关门离开。 人声沉寂,雨声依旧。 老人卧在那张边角摩的油光水滑的圈椅上,看着铜锅中还在兀自翻滚的汤汁,长久出神。 蓦然,老人眉头一皱,抬手拍打着自己的脖颈,满脸怒意,自言自语。 “现在法家、纵横的刀都快架到咱们自己脖子上了,阴阳家那群神棍也躲在角落里蠢蠢欲动,一个个他妈的还在玩内斗这一套!” “司礼监才亡了几年啊,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老人此刻胃口全无,猛然起身,拂袖骂道:“等他妈的被人掀了桌子,大家就一起拿着筷子去蹲着要饭吃!如海一片书气,尽是枯木槁灰之徒。呸,我去你妈的书生意气!” (本章完) 第104章 得手 轰!!! 剧烈的爆炸撼动着这栋十二层高的大楼,冲击的气浪将外层的玻璃幕墙全部炸的粉碎。 抛飞的玻璃碎片混杂在暴雨之中,朝着地面恶狠狠的冲撞而去。 浓烈的黑烟从顶层中滚滚冒出,橘红色的火焰快速蔓延,吞噬着被炸的四分五裂的办公室大门。 “呸呸呸,我说贰条啊,你下次开炸之前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啊?弄得我满脸都是灰尘。” ‘幺鸡’一边啐着嘴里的残渣,一边摆手挥开身前刺鼻的火药味,眼神埋怨的看向旁边的壮汉。 对方肩头扛着一条五尺长短的铁龙,龙口还在兀自冒着淡淡的硝烟。 ‘贰条’嘴角不屑的向下一撇,似乎根本懒得搭理对方,踩着满地的木屑碎渣走进了这间位于大厦顶层的办公室。 片刻之后,一个沉闷声音从中传出:“老大,人不在这里。” “怎么可能?!” ‘幺鸡’一声惊叫,两步抢入办公室中,瞪着眼睛四处扫视。 入眼尽是一片狼藉,各种价值千金的古玩字画、纸墨笔砚在爆炸的冲击下散落一地。 唯独就是没有这次生意的主要目标——顾邕的身影! ‘幺鸡’脸上表情霎时凝固,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缓缓走进来的魁伟汉子,一层细密的汗珠瞬间爬满背心。 作为这支‘条’系牌组的斥候,‘幺鸡’在组内的职责就是锁定和追踪目标所在的位置。 甚至为了确保这次任务万无一失,牵头组牌的‘肆条’龚青鸿还特意出了不少钱让他进教坊司吃喝玩乐了四天。 为的就是让他能在顾邕喜欢的每一个教坊司姑娘的身上都种上追踪标记。 对于面皮和口条俱佳的‘幺鸡’来说,这点小事简直是手拿把掐,毫无难度。 整个计划进行的确也和预料中一样,进展的十分顺利,成功让顾邕沾上了他特制的追踪药剂。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不久前刚刚确认过就在办公室中的顾邕,真的消失不见了! “难道顾邕发现自己被标记了?没可能啊,就算被发现了他也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解除的办法啊!” 作为农九食者,‘幺鸡’对自己亲手制作的追踪药剂十分自信。 “老大你别着急,他肯定就在这层楼,只是不知道躲在什么暗格里,我马上抓他出来!” ‘幺鸡’根本不敢去看‘肆条’龚青鸿的表情,抓过一把空气摔在鼻尖。 抽动的鼻翼不断分析着空气中的各种气味,直到捕捉到那股只有他才能分辨出的味道,‘幺鸡’紧绷的神情为之一松。 可下一秒,他却又突然皱紧了眉头。 “标记的位置还在这间办公室,马上就能锁定他。可是这味道里.怎么多了股死人的腐烂臭味?!” 铮! 就在这时,天花板上突然有暗格滑开,一袭青衫坠下,三寸青锋破空刺来,直奔‘幺鸡’的眉心。 “老大救命啊!” ‘惊呼声刚刚出口,幺鸡’就感觉肩头猛然涌来一股巨力,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横飞出去,将一张幸存的圈椅砸的粉碎。 一道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他刚才的位置! 救他的人赫然正是‘贰条’。 只见‘贰条’随手抛开肩头的铁龙,五指张开径直抓向那柄青锋剑尖。 “找死!” 顾邕见对方如此托大,不由狞笑喝骂,挺剑的速度更快一畴! 叮! 掌心撞上剑尖,发出的却是清脆的金属声响。 手上传回的触感如同刺中了铁板,顾邕脸色蓦然大变。 他提肩拧腰就要抽回长剑,却惊骇发觉剑身如同泥牛入海,根本纹丝不动! 咔咔咔. 一阵机械延展的声音响起。 只见‘贰条’的掌心血肉洞开,竟以手臂为鞘将这柄长剑吞了下去! 在吞到剑锷的瞬间,‘贰条’掌心机关似铡刀合拢,‘当啷’一声直接将长剑及锷铡断。 此刻顾邕才反应过来准备弃剑,却已经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头顶的发冠,从半空抓了下来,直接贯在地上。 这一砸的力道非同小可,整个办公室的地板都为之一震。 顾邕瘫软在地上晃神了半天,这才茫然抬头,却正好撞上一双戏谑的眼眸。 “看来道上的传闻还真没说错,你居然真敢昧了自己主家的东西,偷偷晋升了儒八。” 龚青鸿摇了摇头,神色惋惜,“堂堂状元郎的脑组织切片到了伱手里都融合不了,只能当成临时插件用,真是暴殄天物啊。” “你们到底是谁!” 顾邕头顶发髻散落,乱发披面,声嘶力竭的喊道。 “老子是你爹!” 一只脚从侧面插了过来,踹在顾邕的侧脸,将他踹得滚飞出去。 “龟儿子还敢偷袭老子,真他妈的不知死活。” 身上沾满灰尘的‘幺鸡’飞扑过来,抬脚对着青衫儒生一顿乱踹。 直到发泄完心头的惊悸和怒气之后,他这才转头看向一脸冷漠的‘贰条’,讪笑道:“贰条..哥,多谢啊。” ‘贰条’的语调保持着一贯的冷漠,“小事,你是废物,所以该多照顾。” ‘幺鸡’双眉倒竖,咬牙道:“你” “行了,” 龚青鸿冷声开口将两人打断,低头看着惊恐如鹌鹑一般的顾邕,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顾老板,我们兄弟只图财。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现在拿出来,或许可以买你一条命。” “啊!” 浑身淤血的顾邕仰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噗通一声昏死在血泊之中。 蹲在他身旁的‘贰条’甩开手中那层粘连着发丝的头皮,低头打量着指尖几块薄如蝉翼的透明切片。 “活性降低了不少,但还是能值不少钱。” 一旁的‘幺鸡’一边翻看着手中几张钱庄卡,一边连声赞叹,“啧啧啧,这些成都府的老爷不止是富裕,而且还够蠢啊,被下面的人贪了这么多钱都不知道?!” “这个顾邕也是别人养的小金库罢了,只不过咱们抢先一步开了奖。” ‘肆条’龚青鸿双手抱胸,站在那扇破碎的落地窗前,凝视着悬停在天边的戍卫局飞艇,冷笑道:“这些儒教集团,还真是有点意思.” (本章完) 第105章 败走麦城 “有点意思.你这颗械心是武圣关二爷?” 李钧身前十步开外,开启械心超频之后的‘叁条’神情威武庄重,面如枣色,眉眼深邃。 他单手抓起那口凶恶关刀,弓步扎马,左手虚揽过胸前,如捋长髯。 关刀的样子赫然也发生了变化,刀身变得越加粗犷,刃口之上露出许多参差的锯齿,闪烁着冷冽凶光,寒意渗人。 似刀非刀,似锯非锯。 刀如冷艳月,身如龙盘枪。 这才是真正的青龙偃月刀,亦名“冷艳锯”。 ‘叁条’抖臂转腕,关刀高速震颤,抖出一片刺目冷光。 “某家手中冷艳锯,专送狂徒赴幽冥!” 朗声一喝,‘叁条’抢步袭出,瞬息跨过五步距离,突然垫步拔背,跃空旋身,大刀抡足半圆之后立劈而下! 这一刀的威势如山峦崩塌,劲风激荡撕开密集的雨幕,劈破空气,掀起雷炸。 威力比起超频之前,提升了恐怕不止一倍。 “这个人的超频水平,比石成峰强不少啊。” 李钧心中惊叹,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 只见他身下鞋底擦过地面,脚后便有污水抛飞,跃渊步展开,快逾奔马,迎着劈下的关刀,不退反进! 在‘叁条’手中大刀劲力攀升至最巅峰之前,李钧已经冲到‘叁条’身前,双手握持墨刀,撩刀斩刃! 破虏刀,斩戟! 铛! 直刀对关刀,肌肉对械骨,热血的激荡声和械心的嗡鸣声一时齐响。 “还是技艺的差距啊.” ‘叁条’见自己如此威猛霸道的一刀,居然还是被李钧找到了薄弱点,心头一时不禁暗叹。 不过叹息归叹息,心头的战意却没有半分涣散。 只见他左脚突然后撤一步,身形后仰,弓步坐架如同乘马,双臂发力,势如拖刀。 关刀刀身立刻如一把锯子,锯向李钧的身体。 李钧似乎早就料到了对方会有这一招,提前进步抢位,贴着锯口的长刀随着步伐跟进。 刀身旋腕绕过关刀锷口,沿着铁铸的关刀杆身斩向‘叁条’的双手。 ‘叁条’嘴噙冷笑,心中丝毫不慌,两手松刀顺势往前一送,同时绕步冲向李钧身后! 噗呲! 错身的瞬间,墨刀虽然‘叁条’胸前斩开一条淋漓血口,可他也成功抢到了李钧身后,抓住了那把前飞的冷艳锯! 既然技艺有差距,那就用凶狠来弥补! 老子堂堂重庆府川渝赌会的刀客,还能输给你这头门阀豢养的阀犬? 开你妈仙人板板的玩笑! ‘叁条’双手握住关刀杆身末端,也不转身,就这样举刀过顶,如同举火燎天,向后倒砍而去。 脑后骤起的呼啸声让李钧浑身汗毛直立,心间刚起闪避的念头,身体已经抢先一步朝着侧面横移。 嗖! 关刀擦着李钧的肩头劈入街面,瞬间炸起足足寸高的水幕。 ‘叁条’对自己这一刀劈空毫不意外,现在他心头的悍勇不过刚刚起势! 只见他转步换身,一脚踹在关刀刀杆之上,刀头铿锵一声拔出地面,同时以肘夹刀,甩刀横斩!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如同早就演练过千百万次。 巨力裹挟的锯身此刻已经看不见踪影,只有一条刺目的白线在空中破风裂雨。 这一刀赫然正是武学刀法之中最简单,但却又气势最足的一招——横扫千军。 此刻‘叁条’以武圣械心施展而出,威势竟不逊色同序列的武夫半分,甚至还要强横一筹。 以械心模拟神心,以机械推动基因实现进化,以基因适配更强的械体。 超频共振,机械飞升! 这就是兵道! “这一刀李钧必然不敢再接,只要他继续躲,自己后续” ‘叁条’脑海中还在浮想联翩。可下一刻,他却看到对方突然插到身侧,贯刀入地,墨刀刀身竖起如同步卒持盾,抵御战马冲阵! 而那双直视自己的眼眸,犀利得如同能够洞穿人心! “能学,不代表伱就是。老子今天就告诉你,什么叫假的永远真不了!” 铛! 墨刀被砸出一个令人心悸的弧度,李钧面色更是蓦然涨红,右臂麻木一片,已经失去了感觉! 但李钧却只是狰狞一笑,随即猛然拔身起脚,一脚跺在冷艳锯的刀身末端! 铮! ‘叁条’虎口撕裂,血水浸出,却又在瞬间被雨水冲走。 他咬牙抓起刀身,发力一挑,想要挑飞李钧。 李钧顺势踏刀跃起,一头鹰隼扑杀向前,墨刀带起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呼啸,横斩了过去。 ‘叁条’此刻同样血贯瞳仁,手中的冷艳锯刀锋斜横,直插天穹! 可就在两刀碰撞的瞬间,惊变突生! 李钧身上蓦然爆发出滔天匪焰,一股战阵煞气沿着关刀刀杆冲进‘叁条’的械体! 寒意透体,恍惚之中,‘叁条’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一片古战场之中。 身前是兵峰逼城,身后是烽火连天! “杀!” 悍卒的吼声带着无可匹敌的凶悍气息汹涌而来,轰入了那颗‘武圣’械心之中! ‘叁条’双眼瞪大,这一刀竟然将他的超频共振打断,直接将他从千军辟易的关武圣,打回了凡人。 惊变还未停止,咔嚓一声脆响紧随而至! 那冷艳锯的刀身竟被墨刀一斩而断,断裂处赫然正是李钧刚才踩踏的位置! 眨眼之间,局势反转。 身陷死局的‘叁条’面露豪气,挑动着那双凤眼,眸光依旧睥睨。 “破了超频又能如何?某家既是云长,何须你分真假!没有了刀身,也能杀你!” 只见他抖腕挺动那光秃秃的刀杆,带着猛烈的啸音刺向李钧的头颅! 可这没有超频状态加持的一枪,在李钧眼中却如同慢放的光影画面一般,一帧帧从眼前闪过。 李钧左手探出伸手抓住枪杆,手腕一拧一递,坚如钢铁的枪杆在恐怖的力量下扭曲弯转,将‘叁条’手掌中的血肉全部卷裂,向后刺出。 噗呲! ‘叁条’浑身一颤,缓缓低头垂目,一截刀杆从他的心口处探出。 “兵,不过是武的刀!以前是,以后还是!” 李钧单手持枪,枪尾挂将,煌煌如一面迎着风雨招展的血肉大旗。 ‘叁条’扩散的瞳孔重新聚拢,却已经是暗淡无光,他嘴角抽了抽,口中断断续续说道: “某家.终究还是丢了那荆州.” 与此同时,在成都县西北边缘,有三个正在快速奔跑的身影突然停住。 “叁条竟然死了?!” ‘幺鸡’面色惨白,一脸不可置信。 “我去,报仇。” ‘贰条’一字一顿,转身就要往回走。 同时手上一松,一个五花大绑的身影砸落在泥水之中,发出阵阵痛苦的呜咽。 “站住,顾家现在已经做足了准备,再回去就是送死。” 身形魁伟的龚青鸿回眸眺望隐匿在风雨之中的繁华都市,“我是这次赌局的组牌人,叁条的仇,我会给他报。” (本章完) 第106章 顾阀总管 “部长,我们到了。” 一辆黑舆缓缓停住,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齐珠半侧着身子,看着后排闭目养神的年轻武夫。 “这里就是集团真正的主人,顾家。” 李钧缓缓抬起眼皮,一栋占地广阔的深宅豪院映入眼底。 两盏暗红色的灯笼拱卫着中间一块金丝楠木牌匾,上书篆体——顾府。 从鸡鹅区九龙街到青阳区的蜀道物流总部,再到现在的顾氏门阀府邸。 一路踩着尸山血海拾阶而上,李钧终于站到了这扇位于成都府山巅的朱门之前,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感叹。 “这样的府邸,抄起来肯定很爽吧。” 李钧哑然一笑,虽然现在还没到锦衣卫上门抄家的时候。 但顾家的鲜花着锦,也已经到了烈火烹油的地步。 这一次蜀道物流集团被炸,掌舵人顾邕生死不明,被狠狠抽了一耳光的顾家俨然成了成都府各方势力之中的笑柄。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顾家会如何报复,或者说在期待顾家和吴家这两座门阀会不会真的撕破脸皮。 风云卷动已呈狂暴之势,李钧身处在风暴眼中,心思却异常通透。 顾家是否会报复,这一点毋庸置疑,就算是做给外人看,顾家也必须维持住明面上的面子。 至于会不会和吴家斗个你死我活,李钧倒是觉得可能性不大。 起码在举荐之前不会。 毕竟在这次偷袭之后,顾家的反应并没有立马着手反击,而是召见自己一个小小的安保部长,就是最好的佐证。 其中透露出的意思,恐怕还是想在集团的层面解决找回场子。 或者是 “我让你找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李钧掐断脑海中不断延展扩散的念头,转头看向齐珠。 “已经办好了。” 齐珠递过来一份巴掌大小的电子案卷,不动声色看了眼驾驶位上的安保部员工,隐晦说道:“事无巨细,一应俱全。” “干的不错。这次集团遇袭损失惨重,肯定很多地方需要重建,特别是安保这一块。你要主动牵头负责,别人我不放心。” “多谢部长信任。” 齐珠自然听出了李钧的话外之音,略显惨白的脸上顿时露出明媚的笑意,仿佛看见了一座金山就在自己面前。 李钧将这份电子案卷贴身收好,这才推门下车。 与此同时,顾府大门旁一扇不起眼的侧门悄无声息的滑开。 一名身穿绸缎白袍的老人步出门口,右手拇指上一块翠绿的扳指格外醒目,正面带笑意看着李钧。 这张脸李钧自然不会陌生,正是顾阀的大总管,钱海。 那个被自己故意找借口砍死的主管,钱劲孙的靠山。 虽然开的仅仅是一扇等级最低的侧门,但出来迎接的人却是顾府的总管。 顾家这一次给李钧的礼遇,绝对算得上的隆重。 “见过钱老。” 李钧快步上前,抱拳行礼,面上极为恭敬。 钱海同样点头笑道:“少爷已经在等伱了,跟我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从侧门进入顾府。 行走在这重重山水,层层楼榭之中,李钧默默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盘算着自己要是孤身闯入,该怎么直捣黄龙。 就在这时,走在前方的钱海突然开口说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李钧闻言一愣,不解问道:“总管何出此言?” 钱海叹了口气,“我在这座深宅之中工作了大半辈子,外人只看到顾阀总管威风的一面,却从不知道这些年老夫是如何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李钧闭着嘴巴并没有吭声,静候对方下文。 “钱劲东这个畜牲这些年打着我的旗号在外嚣张跋扈,渎职贪污。如果不是李部长你,我都不知道他居然敢勾结天府重工!你那一刀,砍得好!” 李钧垂头掩住眼中的不屑,抱拳道:“多谢总管谅解。” 老人摆摆手,笑容之中却透着几分落寞,“不过李部长你应该也知道,钱家祖上并没有出过什么天资卓绝的人物,所以传下的基因平平无奇,能出一两个从序者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已经是半边身子入土的人了,对这世间早就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最后点念头不过是希望后辈子弟能够光耀门楣。” 钱海叹了口气,脚下步子放缓,身形落到和李钧并肩。 李钧眉头一挑,“钱老有话不妨直说。” “虽然这一次蜀道物流遇袭的时候,仲骁表现不佳。但他的资质却已经是钱家下一代之中最好的一个了,如果可以,我希望李部长能够宽宏大量,高抬贵手。” 李钧心头恍然,这老头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半天,原来是为了替钱仲骁求情。 关于钱仲骁的事情,李钧已经听齐珠说过了。 在川渝赌会袭击集团的时候,虽然集团内部的防御机关和火力矩阵提前被人黑了,但这个蠢货和他选拔的那群安保部员工也都是些酒囊饭袋。 不光没能阻止对方的突入,自己还被切了一张脸,临阵脱逃。 顾邕这么简单被人掳走,钱仲骁身上罪责不小。 李钧根本没有迟疑,“钱老的意思我明白,我这边您大可放心。那群匪徒的能力我清楚,这件事怪不了钱主管。只不过” 对方的上道让钱海颇为满意,笑道:“主家这边李部长不用顾虑,只要李部长在报告之中高抬贵手,剩下的老夫自然会运作妥当。” “钱老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钱海哈哈一笑,树皮一般的老脸上露出感叹的神情,“要是当年那些武道序列的能有李部长你这样谦逊的性子,你现在也不至于过的如此辛苦。” 李钧附和道:“这是基因决定的道路,半点不由人选择啊。” “那可未必。” 钱海压摇了摇头,“有佛道两家在前方拦路,武道序列根本没有前途可言,李部长能够晋升武八,基因自然强横,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换条路子走?” 李钧闻言心头蓦然一沉,下意识眯起眼睛。 要知道像顾家这种门阀的后宅争斗,可比混黑帮还要凶恶几分。 钱海能够在顾家总管这个位置上稳坐这么多年,还能塞那么多废物进蜀道物流捞钱,手段犀利可见一斑。 这种交浅言深的话语,不应该会从这种人物的口中说出来。 “哦?还请总管大人不吝指教。” (本章完) 第107章 不止困境,更是死局 “指教谈不上,不过是一些拙见罢了。” 只听钱海缓缓说道:“成都府坐拥蜀地最富庶的核心地带,光是一个成都县就有十二个行政区,人口数百万户。每天流动在这里的大明宝钞用金山银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么大一块肥肉,却只有道门和儒家独享,其他序列根本插不进手,其中原因李部长可明白?” 钱海提出的这个问题,李钧确实也曾经思考过。 在进入蜀道物流后,李钧发现其实这家集团公司的实力并不算强横。 甚至在他接触到的范围内,完全可以用孱弱两个字来形容。 要不然蜀道物流的大楼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被几名川渝赌会的匪徒给炸了,而且连掌舵人也被人抓走。 虽然其中有部分原因是因为蜀道物流内部错综复杂的裙带关系,让很多没有能力的废物窃取了权利。 但在绵州县争夺杨氏先祖遗馈的时候,按理来说两家应该拼尽全力,底蕴尽出。 可动手的吴锦丰、石成峰、顾甲这些人,实力也不过是序八,甚至连巅峰层次都没有达到。 就连那个被自己捅穿的‘叁条’,恐怕都能轻易宰了他们。 顾吴这两家三等门阀作为蜀地儒家势力的执牛耳者,实力都尚且如此。 其他的儒家士族的情况恐怕更加不堪。 以这样的实力,根本守不住成都府这块流金淌银的膏腴肥肉。 可现实的情况,却是整个成都府都宛如一座密不透风的铁桶阵,除了儒、道两家,其他序列只能跟着吃些残羹剩饭。 至于兵道,那在帝国各省都是干苦力的命,根本不用考虑在内。 “你是个聪明人,或许也已经感觉到一二。在这座成都府,或者说在大半个蜀地,其实道门才是最强的势力。” 钱海语出惊人。 “咱们和吴家不过也只是替他们赚钱,再从中分一杯羹罢了。” 老人话语顿了片刻,轻轻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涟漪笼罩两人。 李钧心头了然,这枚玉扳指的功能恐怕和自己的那只息蜓郎差不多。 “所谓的三等门阀,只不过这里道门能够准许的极限,并不是顾吴两家的极限。两家真正的底蕴其实都在陪都金陵!” “而留守在这里的人,说得直白一点,那都是朝堂仕途前景不大的人。所以才会为了区区一个举荐的名额,如此大动干戈。” “可就算是这种情况,那还是因为如今新东林党执掌朝堂,儒家贵为三教之首,才迫使道门退了一步。” “不然你说咱们的县太爷为什么会躲进小楼围一炉?那成都府的府尹大人又为何常年在东林书院进修?” “别人一身傲骨,眼不见心不烦罢了。既然做不了什么事情,那不如好好享受生活,等任期一到,换个地方再大展宏图。” 李钧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滚烫的脑子保持冷静,问道:“道门为什么不自己赚钱,要让儒咱们来帮忙?” 钱海闻言自信一笑,“术业有专攻,如今十二条序列,论做生意谁有咱们儒家厉害?当年咱们顾家为了抢到这个入成都府的名额,阀里的老爷们可费了不少力气。” “这些道爷虽然也有他们赚钱的手段,不过那都是权贵之人才享受的起。一颗只能延寿几个月的金丹,就要卖出几十万宝钞的高价,普通人怎么可能买得起?” “至于其他那些无本万利的手段,更不过是涸泽而渔罢了。要是成都府的百姓都信了三清道祖,做了清静无为,谁去赚那黄粱洞天的维修钱?” 老人负手身后,边说边走,浑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李钧脸色已经是铁青一片。 又或者,这才是他说出这番隐秘的目的之一。 “这一次川渝赌会的人能够进来,那也是因为出手买凶的人是吴家,其中牵扯到儒教的内部争斗,所以道门选择放任不管。否则就那几个序八的小跳蚤,早就被碾死了。” 李钧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艰涩问道:“那为什么我在成都府几乎没有看到什么道门从序者?” “李部长恐怕就没去过几个县吧?” 钱海笑了笑,“而且自古以来道士下山,那都是乱世,盛世太平他们那一套吃不香。况且道门序列可不允许他们过多参与到俗世之中,用这些牛鼻子的话讲,这会污了神念。” “再说了,这人间哪儿有洞天安逸?” 钱海说这句话的时候,言语之中充满了戏谑。 “老夫说着这么多,李部长你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吧?” 钱海突然停下脚步,抬眼凝视李钧,“伱面对的不是困境,而是死局!” “除了那些不成气候的武九,成都县范围内几乎没有你这样实力的武八。这不是因为这条序列的门槛有多难,没落的有多惨,而是道门不让。” “如果出现了,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道门有人允许。” 老人脸色凝重,“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钧此刻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肥壮如山的身影。 如果事实真如钱海所说,那个允许自己存在的人,恐怕就是余寇! 对方留着自己,自然不可能是什么仁慈好心,只可能是另有所图。 李钧记得很清楚,自己在黄粱佛国之中看到的那头黄巾力士。 对方的拳架招式,以及其中蕴藏的内力,无不在证明他曾经的身份。 那余寇要动顾家,恐怕也是因为青城集团内部的势力争斗。 这他妈真的是举世皆敌啊! 李钧突然感觉到从四周虚空席卷而来的敌意,可就在此时. 铛! 那铜锁扣门的声音轰然响起。 体内血液激流,心中怒蛟抬头。 一股如刀般凶戾的怒意坠在心头,以恶意为磨刀石,刃口愈发锋利! 何为独夫,这就是独夫! 站在一旁的钱海突然感觉到阵阵凶意,心中不由错愕,“老夫这番话是为了打压他,怎么还起反作用了?武道序列的人肚子里只有一颗胆吗?” 这位顾府总管连忙说道:“老夫今天跟李部长你说这些,是怀着诚意,想跟你谈个合作。” (本章完) 第108章 分而食之 李钧这异于常人的反应,即便是人精如狐的钱海,一时间也吃不准他的心思。 沉吟片刻后,钱海索性干脆开门见山,直接了当说道:“我们二人如果能够合作,肯定能有一番作为。” 李钧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位神色肃穆的老人,脑中满是戏谑的念头。 连这位服侍了顾家三代人,表面上忠心耿耿的钱大总管,竟也起了这种吃里扒外的心思。 蜀道物流这艘船,沉的真是理所应当啊。 以钱海的眼力,自然不难猜出李钧的想法,不仅没有动怒,反而微微一笑。 “门阀千秋,可家奴易老。我只是个姓钱的管家,并不是姓顾的当家。况且这门阀也并非是万世不变啊。” 钱海面露唏嘘,“到了我这个岁数,基因已经开始沉寂了,迟早会被更有能力的人取代。在那之前,总要为自己攒点棺材本吧。李部长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李钧当然不会反驳,点头道:“合乎情理,理所应当。” “好!”钱海神色一振,“既然李部长同意,那老夫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在成都府,顾家的生意涉及到方方面面,衣食住行几乎都有涉猎。甚至在整个川蜀的地下黑市,我们也是最大的供货方之一。” “蜀道物流集团,则是顾家生意版图的中枢核心,负责居中调度,所以你明面上几乎看不到蜀道物流有什么具体的产业。” “而这其中产生的利润,六成要交给道门,三成归属顾家。” “这九成利润是绝对不能动的,除非是想自寻死路。不过这剩下的一成,却足够我们在螺蛳壳中做一番道场。” 钱海眼神如灼,似有刺目的欲焰在升腾。“李部长可千万别小看这一成,如果你想离开成都府,那这一成足够伱下半辈子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钱海说的天花乱坠,李钧却始终心静如湖。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就算真那么幸运砸到了自己的头上,漏出来的馅儿也会污了脸。 见多了这些人诡谲的手段,他早就有了自己的应对手段。 那就是克欲。 只要他能克制住欲望,就不会轻易被别人算计。 李钧脸上却故意露出一副贪婪的表情,“多谢钱老指点。不过.” “不过什么?” 李钧叹了口气,“我就是个小小的安保部长,除了安保这一块,蜀道物流的其他生意可是半点插不上手啊。” “唉,那是以前。今时非同往日,现在集团正处在群龙无首的节骨眼上,正是咱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在内,你在外。只要你我联手,为自己谋点福利岂不是简简单单?仲骁和你手下那个叫齐珠的女人,可都是这方面的好手。” 钱海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李部长你将那支残花败柳收入囊中,不也打的是这份心思?” “哈哈哈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钱老啊。” 李钧朗声一笑,“既然钱老坦诚相待,我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了。有什么需要我办的,钱老尽管吩咐。” “再叫钱老可就生疏了,如果李部长你不嫌弃,从今以后你我就是忘年兄弟。日后仲骁就是你的侄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自然会以你马首是瞻。” “那我就不客气了,钱老哥!” 钱海抓住李钧的手臂,神色激动道:“李老弟!” 曲折繁复的回廊之下,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对视一笑。 顾宅虽深,但终究还是有尽头。 就在这对‘兄弟’说话的当头,一间尽显儒家风范的雅致屋舍出现在一片园林山水之中。 钱海脸上笑意稍敛,“老弟,这次顾玺少爷召见你,肯定是吩咐报复吴家的事情。虽然我们都对顾家忠心不二,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 “事不可为就不要强行为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李钧神色一正,“多谢钱老哥提醒。” 钱海点了点头,左手拇指轻抚碧绿扳指,那道能够隔音的立场瞬间消失无踪。 脊背肩膀同时向下一塌,眉宇之间陡然露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根本看不出不久前他还在跟李钧称兄道弟,共谋事业。 “少爷,人到了。” 钱海站在屋舍门前,朝着李钧抬手示意,“进去吧,李部长。” 李钧跨步门槛,眼前的光线略略变暗。半空中,横纵各有十九条黑线凌空交错,勾勒出一块围棋棋盘。 一名气质儒雅的年轻男子站在棋盘之上,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凌空虚点。 所指之处,便有一颗白子落下。 虽然李钧不懂棋艺,但还是能够看出棋盘上白子正处于劣势,已经到了被人‘屠龙’的关口。 果然,下一刻一颗黑棋落下,白棋瞬间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虽然输了棋,但年轻儒生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上不见丝毫气馁,反而带着淡淡笑意,对着面前空气自顾自说道: “我输了,冯老您的棋艺让弟子始终难以望其项背啊。” “顾玺你这个年龄能有这样的棋力已经是很不错了。要知道能跟老夫手谈到八十步才输的,在北方的那些高门豪族里可也没有几个。” 一个透着傲慢的声音回荡在屋舍之中。 “现在的这些读书人都太过浮躁,一双眼睛只会盯着官位权利,大言不惭要去做什么‘新儒’,殊不知这纵横十九道之中包含了所有的人生哲理。” 顾玺抱拳躬身,神色谦逊,“冯老教导的是,等您到成都府的时候,学生一定要当面向您多多请教。” “哈哈哈哈,敏而好学,顾玺我看好你!” 等投影在半空之中的棋盘散去后,顾玺这才长出一口气,伸手从颅后的脑机上拔下一块芯片,随手扔给候在一旁的钱海。 “这老头的棋倒是下的真有水平,要不是我提前找人做了个历代棋待诏的黄粱梦境,恐怕连十手都撑不下去。” 钱海闻言谄媚一笑,“他棋力高百尺,可少爷您却能输得恰到好处,天衣无缝。这其中的功力岂不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顾玺哑然失笑,微微抬手,钱海立刻恭顺的低下身子,将自己的后颈递到了顾玺手边。 那里是他的脑机的位置,真正的要害所在。 如猫摇尾,如狗露肚。 顾玺拍了拍钱海的后颈,笑道:“你这拍马屁的水平,可比那位冯老的棋力还高啊!” (本章完) 第109章 杀奴诛心 钱海笑而不语,双手捧着一块锦缎,恭敬地递过身前的主人。 顾玺一边擦着手,一边抬眼看向李钧。 “这个冯黄虽然只是吏部考功司一个小小的掌固,但却养了一身附庸风雅的毛病。平生最好各种雅事,下好棋、喝好酒、赏好画,就连一幅春宫图都得是前朝的大内秘事。” “上次你带回来那幅《滕王行幸裴奴图》,可是深得他的喜爱啊。” 李钧低眼垂眸,抱拳沉声,“能为主家尽一份力,是我的荣幸。” “很好,顾邕这个废物执掌蜀道物流这些年,虽然没有什么建树,但死之前还是做了件正确的事情,让你当了安保部的部长。” “邕少爷死了?” 李钧眉头一皱,他目前掌握的信息,顾邕只是被川渝赌会的匪徒抓走了,生死并没有确定。 “他只有死这一条路。吴拱如果想拿顾邕要挟我,那他也不配跟我竞争离开成都府的名额了。” 顾玺俊美的脸上笑容和煦,李钧却感觉屋舍内有寒意顿生。 “这一次我召你入府,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顾玺扔开那块价值不菲的锦缎,坐进一张雕工华美的圈椅之中,笑意盈盈的看着李钧。 李钧沉声道:“属下知道,是为了向吴家还击。” “那伱知不知道吴拱放着膝下那么多阀犬不用,反而让重庆府那群野狗过境撒野,又是因为什么?” 李钧摇了摇头,这一点他确实不知道。 顾玺弹出一根手指,指向李钧,“是因为你。” 李钧愕然,“我?” “没错,” 顾玺笑容舒畅,“说起来咱们这位吴大少爷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以为囚禁那头法家獬豸十年,已经磨掉了对方的棱角,没想到却还是被狠狠反噬了一口。” “现在落得门阀私狱被毁,手下精锐死伤惨重的下场。这可都是李钧你的功劳。” 乐重 李钧眸底浮现出那道立身天光之下,厉声呵斥门阀的身影,心头一时百感交杂。 “那不是我的功劳,是” “是什么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顾玺开口打断李钧,“据我了解,这次川渝赌会来的是一伙‘条’系牌组,动手的目标就是顾邕和你。” “现在你要是再去打一回吴家的脸,就算一个月后来的考察组不在乎这些,金陵那边恐怕也会找他的麻烦。” 持刀的人换了,但刀还是刀。 “您是要让我去炸了天府重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顾玺淡淡一笑,“吴拱出的这些昏招,如果我们有样学样,岂不是和他成了一样的蠢货?” “现在成都县县衙那边已经发了话,要是继续在城区内动手,造成的损失就要自己负责。” “我虽然不在乎那点小钱,可咱们这位孙县令可是个刚正不阿的角色,要是在考察组面前摆我一道,总归是有些麻烦。” 李钧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既然他落我的面子,那就我诛他的心。” “吴拱身边养着两个红衫奴,白天素手研墨,红袖添香,晚上大被同眠,任君把玩。其中奥妙,恐怕是神仙难比。” “可惜了,红颜自古多薄命啊。” 顾玺面露惋惜,看向钱海问道:“你说如果要是有人砍了这两位佳人的脑袋,再挂到天府重工门前,这位吴大少会是个什么表情?” 钱海哈哈一笑,“恐怕会掉一两滴泪?” “这有些夸张了,死了再养就是。吴拱什么本事不行,养狗的本事还是不错,只不过不知道他那点私房钱还够不够再找两名如花美眷来改造成大成的兵八了。” 李钧冷眼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心中暗道果然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奴才。 吴拱和吴锦丰为人都是嚣张跋扈,顾邕的阴狠毒辣也和顾玺如出一辙。 都把李钧当成一把锋利快刀,自己要去做那执刀的人。 要是放在以前,李钧恐怕只能咬着牙应承下来,不过现在 李钧眼角余光悄无痕迹的看了眼钱海,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钱海的心思何其玲珑,立马开口道:“李部长不说话,可是有什么难处?” “钱总管果然慧眼如炬,这可是两名大成兵八,要动她们的难度实在有些高。” 李钧双手抱拳,垂着头道:“现在我手下根本没人可用,单靠我自己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小人丢了命事小,但坏了少爷的部署可就万死莫辞了。” “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看你是无利不起早吧!” 钱海怒声呵斥道:“你知不知道白龙寺的照会佛帖已经送到了府上?这群和尚可是愿意出一千万宝钞买你的命!” “玺少爷为了保住你,跟白龙寺撕破了脸,放弃了松潘卫的生意!其中的损失有多大,是你这个武夫无法想象的!” 哦,老子还涨价了? 钱海的骂声还在继续,“你现在居然畏难而退!真是不知好歹!” 李钧十分配合的露出一脸愧色,可就是抱拳咬牙,一言不发。 “行了,钱总管,我看李钧未必有你说的这些心思。而且就算有,那也是人之常情。皇帝尚且不差饿兵,更何况是我。” 嗖! 一张闪烁着金光的卡片从顾玺指间弹出,恰好落在李钧抱拳的虎口之上。 “这里是五百万,就当是这次办事的经费,花多花少你自己看着办。要是你能一人一刀把这件事解决了,大可以全部收入腰包。” “多谢少爷!” “这点钱连你的身价钱都不够,也值得你说谢?” 顾玺微微一笑,“你们武夫心思耿直,用不着跟我玩阿谀奉承这一套。我刚才说了,这只是办事的钱。” “等你把这件事办好了,本少会给你两条路走。” 李钧疑惑道:“不知道少爷说的两条路是?” “一条路,你选择自污体魄,转修其他序列,需要的资源由顾家来承担。同时我还会赐你顾姓,让你执掌蜀道物流。” 李钧闻言不动声色的看了钱海一眼。 看来这头老狐狸恐怕早就知道了顾玺的安排,所以才会要跟自己合作啊! 钱海眼观鼻鼻观心,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一副神游物外的超然模样。 “你要是不愿意走这条路,也可以继续修习你的武道序列。等我举荐入仕之后,赴任成为百里侯,自然能够庇护你晋升武七。” 顾玺语调拔高,吐字铿锵,“甚至本少可以许你在辖区内开辟山门,重建武道门派!” (本章完) 第110章 天才 “重建武道门派?我这种加点派也有复制的可能性吗?老子只是伪装成莽夫,又不是真傻子。这种大饼也想喂给我吃?!” “而且你顾玺就算入仕了,也不过是个七品县令,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庇护武道死灰复燃?摆什么玄龙门阵呢?” 盛华区街道上,一名肩头趴着一只蜻蜓的男子正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 甚至到激动时还侧头啐了一口,表情狰狞。 这一番怪异的动作将旁边的番人吓了一跳,忙不迭杵着文明杖健步如飞。 现在明人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稳定了,真是越富庶的地方,百姓的怪癖越多啊。 还是咱们那里的人好,多淳朴啊 李钧根本没有察觉到旁人异样的眼神,伸手摸了摸武夫衣兜,顾玺的画饼技术虽然不高明,但这五百万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现在顾雍被川渝赌会的人抓走了,他昧下来的那几片脑组织切片肯定也到了那群匪徒的手里。有了这笔钱,应该能解决乌鸦朵朵的事情。 “钱老哥这手助攻,打得恰好好处啊” 思索间,一盏画着铁锤和长剑的霓虹跑马灯出现在李钧面前,火红色的光芒在店铺前的地面上投射出一串楷体大字。 “老实本分,童叟无欺。” 李钧抬头看了眼店铺的招牌,不由眯起了眼睛,“杀马侠铁匠工作室.这是什么操蛋名字?” 招牌上有明显的涂改痕迹,新写的这几个字歪歪扭扭,能看出老板当时愤怒的心情。 叮铃 “欢迎老板儿大驾光临。” 迎宾的合成人声带着一股浓厚的蜀音,后续应该还有好几种番语翻译,叽里咕噜一大串。 店铺里的陈设可以说是一片狼藉,各种工具被扔的到处都是,地砖上布满大块的凝固的机油污渍。 “有啥子想要的,自己随便看哈。” 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柜台后传来,少年抓着两把做工精致的微型长剑,以手指头为人,正在噼里啪啦打得热火朝天。 李钧凝神看去,那两把长剑攻防之间招式犀利,剑架森严,竟都是实打实的武道剑法。 这小子还真是个武痴。 铛! 两剑交击,铮鸣阵阵。 “老子这招金雁横空你拿什么防?” “你可曾听闻过一招截剑式?!” 赵青侠脸上神情时而豪迈,时而狰狞,时而杀气腾腾,时而落拓不羁。 正在他自己跟自己打到酣畅淋漓的紧要关头,一根手指突然从天而降,径直闯入剑光之中,将两把长剑直接按在柜台上。 “小朋友,剑法不是这么玩滴。” “伱什么角色,跟小爷聊剑法”赵青侠猛然抬头,一张日思夜想的脸映入眼帘。“钧钧哥?!” 这边话音刚落,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从柜台下冒了出来。 “什么妞,怎么叫取个骏鸽的名字,还他妈的挺别致,能骑吗?” 砰!砰!砰! 赵青侠抓着柜台站起身子,一边狠狠往下跺脚,一边看着李钧殷勤笑道:“钧哥你终于出现了,这次你一定要好好教我几招。” “你这鸽子怎么这么颠簸,他妈的马爷我不骑了,退钱!” 赵青侠看着面无表情的李钧,悻悻然道:“这老王八蛋昨天跟人斗酒,又被灌了一肚子机油。到现在还没醒,钧哥你别介意。” 李钧按耐下刮眉毛的冲动,抬手向后指了指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解问道:“你们这么明目张胆的把店开在闹市,就不怕儒教的人找你们的麻烦?” “不会的,这家店注册在墨家一个大集团的名下,除非是在进货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否则成都府儒家这几个歪瓜裂枣不敢上门的。” 李钧哦了一声,看着眼中冒着精光的赵青侠说道:“你的拟态武学搞的怎么样了?” “大有进展!” 赵青侠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分,“招式方面已经圆满无缺了,现在我正在研究怎么用其他方式去模拟内力。” “内力还能模拟?”这次轮到李钧被震惊了。 “难度确实很大,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我现在已经有些思路了,我讲给钧哥你听。” 赵青侠也不管李钧有没有兴趣,自顾自兴奋道:“目前咱们大明帝国盛行的序列一共有十二条,虽然看着数量不少,但其实有很多序列的本质都是类似的。” “比如说儒、释、道,这三家本质上其实走的是脑域开发,所以才会诞生出佛国、洞天和学院。只不过各自序列的侧重点不同。佛教是骗,道门是占,儒家是窃。” “虽然儒教经常宣扬些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但其实他们也就要求脑子是原装的就行。” “佛道两家就更不用说了,要不是为了保护慧根和道基,恐怕他们连机械义肢都不会用。直接裸着不是更舒坦。” 赵青侠哼了一声,略带不屑道:“至于兵道序列,他们晋升序列强调的是械心和基因的融合度。投机取巧,不值一提。” “法家序列嘛,他们晋升的主要核心则是对于权限的掌握,这一点我始终有些不太能够理解。这个‘权限’到底指的是什么。” “纵横和阴阳,我现在还没研究到他们。不过对咱们武、墨、农这些序列来说,都是强调开发自身基因。虽然同样各有侧重,但我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共同点!” “只要我能找出这一点,一定就能模拟出武道序列的内力!” 赵青侠精光熠熠的眼神和李钧略显呆滞的眸光,对比鲜明。 你小子不是在模拟内力,这他妈的是在搞序列量产吧. 什么是天才,这才是天才! “钧哥,你觉得我的想法怎么样,思路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李钧咽了咽口水,“我不明觉厉。” “什么意思?” 赵青侠疑惑的挠了挠头,不谙世事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是不是我解释的太模糊了?没关系,我这就演示给你看.” “赵青侠你个小王八蛋跟谁在这里咋咋呼呼的?马爷我的美梦都被你吵醒了。” 这在这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赵青侠的动作。 一只甲胄手臂晃晃悠悠从吧台下伸了出来,耷拉在柜台上。 接着眉心镶有红眼的头盔冒了出来,对着李钧冒出一缕红光。 “我说是谁,原来是你小子啊。” (本章完) 第111章 谈价 嗡. 一道铁壁缓缓落下,将店门封的严严实实。 天花板下有灯亮起,代替阳光驱散店内的黑暗。 马王爷将兴致正高的赵青侠拉到一边,抬眼打量着李钧肩头的机械蜻蜓。 “七品息蜓郎,好东西啊,怪不得你现在都敢直接上门了。” 一股宿醉未褪的机油混杂酒精的刺鼻味道窜入李钧鼻间,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老马你这是喝了多少,又被人撂翻了?” “怎么可能,马爷我什么量,这条街谁能是我的对手?额.除了你。” 马王爷甩了甩头,“说正经的,伱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上门又有什么事?” 啪嗒。 一张表层镀着黄金的钱庄卡被拍在桌面上。 蓦然间,那枚盔中红眼陡然冒出刺目的红光,就连一旁的赵青侠也缓缓咧开了嘴角,口中发出嘿嘿的声音。 李钧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暗道看来这两爷子,还真是穷啊,乌鸦朵朵的事情应该问题不大了。 “这里是五百万宝钞,虽然是从顾家来的,但钱绝对干净,不会被任何人追踪到,你们可以放心用。” 这副外骨骼装甲搓着双手,连声笑道:“上门你看你客气的,来串门还带这么重的礼。有什么事儿你开口,我老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钱前钱后,马王爷的热情彻底被点燃。 这也不怪不了他,原因委实是墨家这条序列太费钱。 大到赵青侠自己的研究和晋升,小到他马王爷的维护和更新,每一项都是胃口大到没边的吞金兽。 要不是因为实在太穷,上次他们也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去抢蜀道物流三百万的六艺芯片。 “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赴汤蹈火。我想推荐一个人进你们天志会,走墨家序列。” 李钧此话一出,马王爷已经摸到钱庄卡的手指触电般弹了起来。 “走墨家序列没问题,可天志会有天志会的规矩,不是什么人都能加入的,对方什么身份?” “当年蜀地武道大派,楚乌门的后人。” 马王爷双手抱胸,语气微冷,“武道门派.,你这是想借天志会的名头帮别人避难啊?” 李钧坦诚道:“因为我的关系,成都府锦衣卫盯上了她,于情于理,我都要负责到底。” 锦衣卫. 盔中红眼明暗不定,马王爷沉吟良久,缓缓道:“能被那群鬣狗盯上,这个门派恐怕留了些什么东西下来吧?你让我们来庇护他,就不怕引狼入室?” “你们不是这样的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钧看向的是赵青侠。 少年神情顿时一振,梗着脖子正准备说话,却被一只机甲手掌盖在了头顶。 “我们确实不会贪图别人的家底,但这次对方是锦衣卫,他们现在虽然没落了,但也变得更加凶狠,沾上容易惹一身腥臊。” 赵青侠脸色涨红,神情挣扎,嘴唇蠕动不停,最终还是没有吭声。 马王爷将那张钱庄卡推向李钧,“这次恕我们无能为力,如果只是想进墨家序列,我可以免费帮你。” “没得商量?” 马王爷回答的十分干脆,“有心无力。” 李钧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拒绝而生气,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笑意。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出价。 他重新将卡推到马王爷面前,轻笑道:“如果我要是能再加点钱呢?” “.你能加多少?” “再来一张这样的卡,一个月内送过来。” 以齐珠的能力,再加上钱海的关系网,一个月内搞这点钱,应该问题不大。 “咱们也算是打过很多次交道的老朋友了,上次在绵州县你们也是冒死为我助拳。这一次,应该也不会见死不救吧?” 柜台下方,在李钧看不到的地方,外骨骼装甲裸露在外的十根脚趾猛然绷紧,坚硬的地砖在他面前就像豆腐一般脆弱,直接被抓出十个小坑。 “不得不说.”马王爷叹了口气,突然间红眼大亮,照的满室一片红光,“你看人真准!” “咱们墨家的信念说白了就是一个‘侠’字,最讨厌的就是这些朝廷鹰犬!” “李钧你这就把人送来,我看哪个不开眼的锦衣卫敢动手,来一个我突突死一个。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机会,马爷我等了很久了。” 这老王八蛋 另一边,赵青侠惭愧的把头埋低下,那两把手指长短的袖珍长剑也被他藏回了掌中。 青锋羞愧,没脸见人。 “我最钦佩的就是马爷你这副古道热肠!” 李钧双手抱拳,沉声道:“不过锦衣卫的方面我会去解决,你只要在情况危急的时候帮我把人送出成都府就行。” “我办事,你放心。” 片刻之后,李钧和马王爷定好了交人的细节,临在出门前突然回头问道:“对了,那丫头怎么样了?” “你说李花啊?” 兴奋闪烁的红眼突然灭了一瞬间,接着马王爷的声音响起,“人救回来了,现在还在修养,情况不错,你放心。” 李钧有些狐疑的看了对方一眼,不过也没有多想。 沉吟片刻后,李钧说道:“我会让人多送点钱来,麻烦马爷你帮她做一副好点的身体,最好是跟常人没有太大的区别。再多加载点生存技能,免得回头还给饿死了。” 马王爷急忙应道:“这个你放心,举手之劳。” 李钧点了点头,此时店门前的铁壁已经升起,他也就不再耽搁,大步离开。 良久之后,估摸着人应该已经走远。 一直埋着头的赵青侠这才慢慢挪到甲胄身旁,压低了声音问道:“老马,你说李钧要是知道咱们把李花改成了那个模样,会不会弄死我们?” “说什么话呢,什么叫鬼模样?” 马王爷闻言怒道。 话音刚落,他猛然一惊,抬头朝着门前扫了几眼,这才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个龟儿子,和老子一样很差吗?!” “我告诉你,李花这丫头对墨家序列的契合度可不比你逊色,以后肯定是跟老夫一样的神器坯子!” “我只是担心李钧会暴走,他让你救人,不是让你用‘明鬼’造.” “别人还不知道呢,你小子就跟开始分你和我了?你难道没帮忙?” 马王爷怒道:“而且就算李钧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这是李花自己的意愿,跟咱们有啥关系。再说了,咱两爷子合体还打不赢一个武八?” “打的赢吗?” 马王爷语气有些迟疑,“我觉得,应该可以吧” (本章完) 第112章 阀犬红衫奴 鸡鹅区,鬼街,乌鸦诊所。 “行,我知道了。我这边会跟朵朵交待好。” “你也做好准备,我一旦把消息散出来,恐怕立刻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对了,这些事请你千万要保密,不然以那丫头的性子,肯定会选择拼个鱼死网破。” 应该了得到了对面肯定的答复,老人脸上的担忧稍缓。 “李钧.这次多谢伱了。” 房间内,老人挂断了通讯,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抓起衣袖狠狠抹了把脸,挤了挤眉眼,拼凑出一个兴奋的表情,这才推开房门,激动地嚷道:“朵朵!朵朵!” 此刻少女正坐在一台用来冷冻器官的冰柜上,一本画满小人的线装古籍平摊在膝盖上,眼睛却直愣愣的看着前方,眸底一片空洞。 乌鸦华快步凑了过来,兴奋道:“丫头你别担心了,不就是个小小的锦衣卫嘛,爷爷我找到人来收拾他了!” “嗯?” 少女抬起一张茫然的脸,还没有从发愣中回过神来。 “我联系上了墨家天志会的人,那群狂徒可半点不会惧怕锦衣卫。有他们在,那个什么狗屁吕洞宾肯定不敢动咱爷俩!” “真的?” 乌鸦朵朵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喜色,反而一脸怀疑的看着老人,“老头你怎么会认识天志会?” “这有什么稀奇的,爷爷我这些年走南闯北,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兄弟多,人脉广!” “我平时只是不喜欢跟你显摆这些罢了。刚才我浅浅提了一嘴,别人可就立马答应送我们出成都府!” 乌鸦华拍着胸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少女没有吭声,一双清冷眸子的就这样直直的盯着老人。 乌鸦华被看的浑身发毛,摸了摸自己下颌的胡须,两根手指捏在一起举到面前,悻悻道:“那个,确实是小花了点代价。” “不过你放心哈,”老人急忙补充道:“真的就只花了一点点,我给你攒的嫁妆可一点没动。” 乌鸦朵朵抿着嘴唇,看向老人的眼眸中蓦然微微泛红。 她双拳攥紧压在树上,用怎么也掩藏不住的哭腔说道: “老头,我先给你说,如果你敢骗我,我一定不给你养老送终,也不会再跟着你姓。” 老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唇上雪白的胡须颤抖不止。 半晌,乌鸦华突然大笑出声,伸手去抚摸女孩的头顶。 “不养老送终问题不大。但姓可千万不能改啊,咱们乌鸦家的香火可不能断。而且你以后嫁人了,怎么得也要生两个娃,一个跟着夫家姓,一个跟着咱们。” 这一次,女孩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嚷嚷着自己已经是大人了,然后愤怒的躲开。 她只是尽力把头埋低,让老人的手能够摸得到。 “爷,我不要什么嫁妆,也不会再去想着复兴门派了,把钱都给别人吧。” 干枯却温柔的手掌轻轻拍了一下少女的头。 “好,都给他们。咱们爷俩好好的过日子.” 咚! 一具冷硬发臭的尸体被扔在堂下。 尸体的胸口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眼,周围裸露的血肉早已经被雨水泡的肿胀发白。 一副朱门贵公子打扮的吴拱高坐堂上,两名容貌艳丽的红衫侍女站在他左右。 “这川渝赌会手下的成员就这点水平?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配号称重庆府最大的‘刀客集团’?” 吴阀总管两手交叠腹前,闻言从角落的阴暗里探出半个身子,恭敬道:“少爷,那剩下的尾款还要不要给?” “给,当然要给。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诚信’二字,吴家怎么可能欠别人的钱。” 吴拱冷冷一笑,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尸体,“派人把这根‘叁条’给龚青鸿送回去,告诉他这就是剩下的尾款。” “明白了。” 总管应了一声,继续问道:“那李钧怎么处理,要不要继续找人过来?” 吴拱双眼微眯,眼底有戾气一闪而逝。 “连这根‘叁条’都杀不了李钧,其他的刀客来的也是送死吧?” “序八的不行,那就让序七的来!” 总管谄媚道:“少爷,这川渝赌会里可有序七的刀客啊,而且这次有龚青鸿失手在先,咱们肯定能把价格压下去不少,要不要让他们过来试试?” “真的?”吴拱面露喜色。 这位总管浑然没有察觉到那两名红衫奴眼中的戏谑,依旧殷勤道:“少爷您放心,这件事您交给我去办,我一定把那个李钧给超度了!” 他话音刚落,身前突然有破空声响起。 砰! 一块砚台精准砸在他的额头,霎时鲜血长流。 “你他妈的到底有没有点脑子,实在不够用就去给老子多插几块芯片!” 总管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血肉翻卷的额头哐哐砸着地面。 “还找序七的刀客过来,你以为这里是儒教的地盘啊,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吴拱怒意冲霄,指着跪在地上的男人破口大骂,“怪不得几次三番都没碾死那只跳蚤,手下都是你这样的蠢货怎么办得成事?!” 正在他大发雷霆间,一只倩手伸了过来,轻轻勾住书生的下颚,将清冽的美酒渡了过来。 红唇含酒,名为皮儿杯。 凉意入肚,吴拱火气稍褪,任由红衫奴给自己擦拭嘴角,沉思片刻后说道:“顾玺那孙子一肚子的阴狠心肠,到现在还隐忍不发,肯定是不愿意在台面上报复我们,怕影响自己的举荐声誉。” “那照公子您的意思,顾玺会出阴招?” 一个妩媚婉转的声音响起,短短一句话中却透着浓浓的媚意。 “还是扫红你冰雪聪明。” 吴拱抬手拍了拍名为‘扫红’的侍女的俏脸,不屑道:“以顾玺一贯的手段,现在恐怕是在打你们的主意了。这个无胆匪类,一辈子只会玩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 此话一出,堂下满脸血污的吴阀总管脸色霎时大变,而那两名站在吴拱左右的侍女脸上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只要敢来,奴婢定让他有来无回!” 另一名眉眼中带着英气的红衫奴附声道。 “不愧是我的锄药,巾帼不让须眉!” 吴拱哈哈一笑,反手捞住婢女纤细的腰肢,冷笑道:“老子这次就把脸伸给他,看是他打我的脸,还是我砍了他这只手! (本章完) 第113章 死人分什么钱 “扫红、锄药。” 两名侍女听令绕前一步,一人单膝跪地,一人绕膝趴伏。 吴拱从袖中捻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抬手抛给了长相英气的婢女,锄药。 锄药红唇轻启,舌头轻轻一卷,直接将玻璃瓶吞了进去。 “我记得那些武道序列的人最重视的就是他们那一身纯粹血肉。这一次少爷我就彻底坏了他的根基,让他知道跟我吴阀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奴婢明白。” 一旁的扫红眨动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轻笑道:“少爷,就这么杀了他是不是太可惜了。要不要把人抓回来,您再调教一二。” 女人脸上尽是肉眼可见的欲气,指尖在吴拱的腿上轻轻滑动。 “我听说在北方的大族里,龙阳之好可是雅事一件。多一个男婢,也能多不少乐趣啊。” 吴拱脚尖挑起扫红的下巴,看着对方泛红的脸颊,笑骂道:“你这个浪蹄子,这是又进了什么黄粱欲境学的新把戏?” “奴家还不是怕伺候不好少爷。”扫红泫然欲泣,将那只脚捧在心口的柔软处。 “你倒是贴心,”吴拱笑了笑,眉宇间似也有些心动,“那就把人带回来吧。我也好久没有亲手炮制阀犬了,这次就给你们添个小姐妹。” 跪在堂下的吴阀总管此刻已经感觉不到额头的痛楚,只感觉浑身一阵阵恶寒。 他脸上表情挣扎,良久之后内心对吴家的忠诚还是战胜了恐惧,颤声开口。 “少爷,成都府县衙那边发了话,如果两家争斗再损坏一根草木,就把账单送到金陵那边去,这是在暗地里警告咱们不要扰民啊。如果我们再主动出手,恐怕会惹怒对方啊。” “惹怒了又能如何?” 吴拱眉峰挑动,“一个只敢躲在县衙里煮豆腐,就快行将就木的老腐儒罢了,有何可惧?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还不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个爱民如子的虚伪形象。” “他不是想让我赔钱吗?本少爷成全他!” 吴拱眼神睥睨,气焰豪横,“伱去送一副笔墨纸砚给咱们的县令大人。让他老人家敞开了写,告诉他想要多少钱,我吴拱就赔他多少钱!” 教坊司,那间住着头牌红倌人杜十三娘的清雅小院。 今日院门前挂的木牌是‘三阳开泰’。 “部长。” 齐珠穿着一身裁剪贴身的黑色圆领袍,恭敬站在院门外。 圆领袍本是大明帝国男子的传统服饰,但此时穿在齐珠身上,更显得气质伶俐干练。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睡眼惺忪的杜十三娘站在门边,慢条斯理的整理着乍泄的春光。 齐珠瞥了一眼对方明显更胜一筹的峰峦,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如男儿一般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她不喜欢这种地方。 可李钧从顾府回来以后,看到一片狼藉的蜀道物流集团,直接掉头就走,用公费直接把这间小院包了下来,当做办公室。 这些举动虽然荒诞,但顾府方面却没有任何斥责的声音。 齐珠也只能无奈的每天按时前来汇报工作。 暖阁内,李钧穿着一身舒适的绸缎短衫,正悠闲的品着一盏香茗。 “部长,这是总部重建的进度和安保部近三天的一些大的支出项目,请您过目。” 齐珠将一份电子案牍递了过来,李钧接过后扫了一眼,便随手扔到了一边。 “钱仲骁这几天跟你配合的怎么样?” “很听话。” 一听到这个名字,齐珠脸上不禁露出浓浓的钦佩之意。 自己这位部长大人在进了一次顾府之后,不止没有受到主家任何的责备,反而跟那位在她眼中高不可攀的钱大总管攀上了关系。 钱仲骁的态度转变更是令她瞠目结舌,一言一行乖巧无比,事无巨细都要禀报。 在得到齐珠的准许后,才会执行。 甚至还在暗地里喊齐珠为干娘,这让原本准备一步步整死他的齐珠,一时间都有些不忍心下手。 “听话就好,其他的生意进行的怎么样了?” 齐珠自然知道李钧问的‘其他生意’指的是什么,笑道:“部长您放心,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了。在新的东主上任之前,一定能赚的盆满钵满,最快的一笔款项在七天内就能到账。” 李钧嗯了一声,将一张手写的纸条递给齐珠。 “等第一笔分红到了以后,先不要给钱海送过去。你把钱拿到黑市上洗干净,然后送七百万到纸条上的这个位置。” 齐珠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后,便撕成碎片硬生生吞了下去,整个过程没有一丝迟疑,也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至于剩下的部分,你自己带走。” 给自己? 齐珠脸上不由一愣,急忙道:“部长,咱们一分钱都不分给对方?” 李钧淡淡道:“用不着了。” 齐珠不明所以,“这样干的话,钱海肯定要在主家那边说您的坏话,到时候肯定麻烦不少啊。” “这只是第一笔分红而已,只要我们跟钱海继续合作,以后肯定会有源源不断的进项。没必要这样” 齐珠此时还以为李钧是贪念上头,准备独吞这次的分红,急忙劝解对方。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李钧说道:“跟死人分什么钱?” 齐珠脸上表情凝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李钧这是要杀了钱海? 刚开张就杀合伙人,这是个什么道理? 先不说李钧杀不杀得了,钱海一死,主家里没了内应,这笔生意立马就得黄。 这不是自断财路吗? 一大堆疑问堵在齐珠心口,可李钧却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 “有些事你不用知道。你只要把这次合作当成一次性的就行,把胆子放开了捞。” 李钧神色肃穆,“拿到钱后,立马就给我滚出成都府。” 对于齐珠,李钧并没有什么杀心。 只要对方能够把事情办妥,饶她一命也没有什么关系。 就在齐珠惊骇失神的时候,李钧已经站了起来。 心思玲珑的杜十三娘从屋外走了进来,双手捧着那柄墨色长刀,刀上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夜不收’武服。 这位艳名广播的教坊司红倌人似乎心有所感,一边替李钧穿着衣服,一边轻声道:“部长您保重身体。” 谁言戏子无情?那是你身体不行。 李钧笑道:“放心,晚上接着听你唱曲儿跳舞。” 红倌人连忙摇头,“您就饶了我吧,我还有其他的小姐妹,也精通此道。” “那你安排,你办事我放心。” 李钧言罢,抓起长刀,朝着院外走去。 这座教坊司外,已经有很多人在等他了。 (本章完) 第114章 飙演技 啪。 一只皂靴踩进污水坑中,溅起大片浑浊的水点。 脚步声回荡在这条寂静的巷道,惊醒了一个个寄居在这里的生物。 窸窸窣窣的躁动声中,一只浑身遍布伤痕,却异常壮硕的野猫呲着牙齿,从拾荒乞丐的头顶跳过。 一人一猫几乎同时抬起眼眸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在这个年月,敢穿武服佩长刀的人,恐怕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乞丐明白这不是自己能够抢劫的人物,那野猫自然也没有宵夜可吃。 人和猫又不约而同的挪开了眼睛,手脚并用,匍匐在泛着腥臭味的油腻地面上爬了出去。 动作难看,速度却奇快无比。 夜幕之下,人和动物之间的区别已经接近于无。 如果说成都县是一具活力澎湃的鲜活肉体,那各条主街是维持生命的动脉,这种肮脏逼仄的巷道则是遍布血栓的毛细血管。 管网错综复杂,主要功能就是藏污纳垢,维持城市表面上的繁华。 说的直白一点,这里是秩序之下的荒蛮地带,十分适合杀人。 也极其适合被杀。 “怎么会选这么个地儿见面?” 巷道的尽头,一座肉山堵在这里。 余寇两手捻起袍脚,生怕沾染到周围的污秽。 对于这位出身娇贵的道爷来说,偶尔去连锁精舍给那些贪妄成仙的凡夫俗子讲道‘售课’,已经是世间最艰苦的事情了。 哪怕是披上了那一身飞鱼服,他也从没有想过要来这种地方。 月光从巷道上空的一线天穹透射进来,撕碎黑暗,露出李钧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回禀大人,小人选这个地方也是被逼无奈。” “现在顾邕没了,蜀道物流群龙无首,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我,想要拿住我的把柄拉我下水。小人也是费尽心思才找到机会来见您,还请大人您见谅。” 余寇嗤笑一声,“你在教坊司花天酒地也算费尽心思?那头牌被快被你拆散架了吧?” “藏拙自污罢了,这点细微的小把戏怎么可能瞒的过大人的慧眼。” 面对李钧拙劣的马屁技术,余寇轻笑着抬手在鼻尖挥了挥。 这位锦衣卫总旗没有继续拘泥这些细枝末节,直接切入重点,“我让你收集的东西,带来了吗?” “要是没办好小人怎么敢打扰大人。” 李钧从怀中拿出那份记载着顾家行贿的电子卷宗,交给了余寇。 “这里面记载了举荐以来蜀道物流经手的所有清贵玩物,大部分都是孝敬给了那位吏部考功司掌固冯黄。” 余寇低头浏览着卷宗内容,片刻后不禁冷笑,“这位冯大人官位不高,品味倒是不低。这些可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好东西啊。” 李钧侧耳听着巷内的动静,四周依旧是一片寂静。 人还没来?那得想办法拖点时间啊。 李钧展开一个谄媚的笑容,“大人,小人有一事不了解。这顾家可是儒教的三等门阀啊,就凭这点东西真能扳倒他们?” “能不能,要看动手的是什么人。” 余寇表情高深,扬了扬手中的电子卷宗,“如果是我们锦衣卫递上去,那当然溅不起一丁点的水花。” “可要是儒家自己人去运作,这可就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帝国庙堂的位置就那么多个,一个萝卜一个坑,甚至有些萝卜都被晒干了,还得不到进坑的机会。要想让自己的人上位,那就得先把别人拔出来。这份卷宗就是一个最好的抓手。” “现在可是举荐的特殊时期,虽然大家都知道这里面的游戏规则,但那毕竟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要是被人戳穿了,那可就成了众矢之的。” 昏暗的巷道中,余寇的声音如鬼魅般阴冷渗人。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名誉这个东西,对于这些伪君子来说,那可是千金不换。” “等正式举荐的那天,吴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个东西拿出来,顾家可就成了一滩臭狗屎,伱说顾玺怎么应对?” 李钧沉吟片刻,反问道:“吴家能用这样的招数,顾家也可以啊。大家抡起粪勺互扔,一起臭不就完了?” “先手是奇招,叫举报。后手就是昏招,叫报复。” 余寇神情得意,“到时候顾家恐怕还没来得及报复,举荐这件事就会被盖棺定论,你信不信?” “大人的话,小人自然深信不疑。可是.” 李钧踌躇片刻,“咱们这样搞顾家,道门那边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余寇微微沉眸,双眼明亮无比,不知是月辉,还是精光。 “看来你最近知道了不少事情啊。” 李钧一五一十说道:“前不久顾玺召我进了顾府,是他告诉小人的。” “看来顾玺很器重你啊。” 余寇目露激昂,抬手撩起衣袍下摆,露出穿在锦缎外袍下的飞鱼服。 “我先是成都府锦衣卫总旗,其次才是挂单在青城集团的道门从序者。为朝廷尽忠是我的本分所在,即便这样会触怒道门又何妨?” 忠你仙人板板,要不是保宁府的总旗魏拒鞍告诉了老子你的底细,恐怕还真要被你蒙骗过去。 李钧配合着余寇的演出,“大人一片忠肝义胆,可鉴日月。” “这些马屁就不用再说了。”余寇摆了摆手,“而且你也不用担心。顾家倒了对于青城集团来说不过是换了个赚钱的工具罢了。 “有些工具不听话了,或者不好用了,就应该被换掉,他们也乐意见到这一幕。” 李钧心中凛然,对方话中的‘他们’恐怕就是余寇所在一脉的股东们。 “反倒是你,”余寇把眼睛钉在李钧身上,“先杀吴锦丰,再杀川渝赌会的‘叁条’,你现在可是把吴家的得罪死了,难道就不怕吴家的人报复?” “怕,属下这段时间生怕吴家的人找上门来。” 李钧神色怯懦,急声道:“所以这次我想请大人给我指条明路。” “明路倒是有,”余寇两手扣在胸前,耷拉在高耸的肚皮上,“就怕你不敢走啊。” 李钧惊慌道:“吴家的刀现在已经架到属下脖子上了,只要有路,怎么会不敢走?!” “那就好,等顾吴两家拔刀相向的时候,你就躲到我那间连锁精舍里去。那里是青城集团的产业,吴家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去那里放肆。” 余寇此方话音刚落,巷道中突然响起窸窣的脚步声。 动静虽小,可在两人耳中却不亚于惊雷炸响。 “你身后还有尾巴?” “我不知道啊!” 余寇脸色骤然铁青,眼光凌厉如刀,从李钧脸上刮过。 却只看到一片茫然和惊惧。 不似作伪。 (本章完) 第115章 美人?兽人? 薄薄一层朦胧月光洒下,有佳人踩着零碎光点款款走来。 红衫如纱,面如桃花。长腿蜂腰,女人带刀。 满巷的腥臭气息被一股暗香取代,就连堆满污秽的墙角也似有鲜花盛开。 嗡.. 李钧怀中突然传来轻微的震动,那是乐重留给他的那柄法尺。 旖旎的气氛荡然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缕刺骨的杀意。 清醒过来的李钧清楚感觉到那双落在自己后背的阴冷目光,继续保持脸上痴汉般的笑容,“原来是两个迷路的小美人啊。大人,要不要就地欢乐一番?”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是美人还是杀手?” 余寇森冷的话语从身后飘来,李钧恰到好处的打了个寒噤,立马惊呼道:“吴家红衫奴?!” “看来吴拱是真恨你啊,居然舍得派两个亲手炮制的大成兵八来杀你。” “大人,这两个贱人看到咱们了,千万不能放她们走!” 余寇冷笑一声,“用不着伱操心,是对面不放我们走。” 扫红氤氲着魅意的眼眸从余寇的身上扫过,在看到对方头顶道髻的瞬间颤了一下,莞尔笑道:“那位道爷,奴家看你长相英俊神武,不如你我二人到一旁赏月谈天?” “好啊。” 余寇答应的十分干脆,“道爷恰好也不喜欢多人活动,那你们姐妹就一人陪一个吧。” 背对余寇的李钧,一双凌厉的眉毛蓦然紧皱。 这个胖子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应该没有,不然他不可能替自己分担走一个红衫奴。 “大人您放心,属下一定尽快解决这个娘们。” “无知狂徒!” 眉眼英气的锄药冷喝一声,赤脚踩在污水之中,朝着李钧冲来。 随着她的动作,那袭单薄的红衫在劲风中鼓动,有曼妙肉光若隐若现,更有惊涛翻涌,好不骇人。 “持凶伤人是吧?来的好!” 铮! 锄药十指冒出寸长爪刃,奔行之间已经高高窜起,爪刀直奔李钧面门。 虽然嘴上滑不溜秋,但李钧的双眼却始终异常冰冷,只见他抬手一拍刀鞘末端,立时便有一截寒光自肩头飞出。 李钧扬手抓刀,同时进步拔背,墨刀划出一个半圆刀势,朝着扑来的锄药当头就劈。 墨刀修长的刀身迅猛快急,直接劈在了锄药双手爪刀之上。 叮! 没有断肢横飞,也没有乳白色的血液挥洒。 李钧掌中的墨刀发出高亢的铮鸣,仿佛是砍在了铁石之上。 一袭红衣向后倒飞出去,一双玉足擦着地面上倒滑,在巷道之中犁出一道水线。 锄药双手微微颤抖,虎口处隐有血色。 她身形还未站稳,身边便已经有破空声炸响。 锄药猛然俯身躲开斩首一刀,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感觉头皮一紧,一头乌黑青丝被李钧抓在手中。 李钧沉手一压,同时左膝顶出直接撞在红衫奴的面门。 这边面部械骨扭曲吱呀声响还未消散,那边女子嵌墙的闷响声已经传来。 “武道序列的人真是畜牲啊,打个女人居然下这么狠的手。” 站在一旁‘赏月’的余寇砸了砸着嘴巴,看着面前面色阴冷的扫红,轻笑道:“放心,道爷我一向怜香惜玉,只要你不动,我也不会向你出手。” 巷道中段,李钧甩开手中粘连着一大块血肉模糊的头皮的断发,身前突然响起浪潮般的械心嗡鸣! 李钧眼前红影晃动,面目全非的锄药咧着一张撅齿翻牙的血盆大口朝着他的脖颈咬来。 此时两人虽然靠的极近,但李钧依然有出刀的缝隙。 甚至如果开启破虏刀的战阵煞气,有机会能够一刀砍了这名红衫奴。 不过此时余寇就在旁边,李钧并不想暴露太多的东西。 “怪不得叫阀犬,原来装的是一颗畜牲械心!” 李钧弃刀不用,转而侧步抬肘,以八极拳单羊顶撞开这张狰狞兽口。同时身形向后一纵,拉开一臂的距离。 在卸力的同时,变肘为爪,扣住锄药的面门,直接朝着地上一贯。 砰! 飞溅的污水打在李钧脸上,沿着高挺的鼻梁缓缓滴落。 武夫左手扼住敌人咽喉,右手反手抓刀,对着心口就要刺下! 吼!!! 千钧一发之际,锄药那张几乎咧到耳根的兽口中,突然爆发出刺耳的高频尖叫。 声波横扫到李钧身前,竟如同炮弹一般将他轰飞出去。 锄药抓住机会翻身而起,四肢着地,关节反曲如野兽,赤足之上亦有爪刃弹出。 此时此刻,巷道中再无名为‘锄药’的红衫美人,只有一头凶悍雌豹。 “人变兽到底还是读书人会玩啊,佩服佩服。” 余寇对着扫红笑道:“要不你跟着道爷我算了,我这儿的待遇可不比吴家差。” “道爷您说笑了,只要您愿意,奴婢随时可以伺候您。” 扫红轻咬下唇,媚眼如丝,“要不就现在?” 自付花场老手的余寇顿时感觉有些招架不住,躬身提臀,藏住身下隆起的鼓包,讪笑道:“人太多了,要不改天?” “您什么时候想都行。” 扫红捂嘴轻笑,两眼却依旧盯着那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招数的李钧,被音波正面轰中。头脑蓦然昏沉,七窍中有血线窜出。 幸好青帝诀和金钟罩联合的恢复能力足够强悍,让他的伤势远没有看起来那么骇人。 只是刚才抢到的先机已经丧失,反而被锄药压入了下风。 锄药此刻浑然就是一头野兽,在巷道墙壁上飞纵跳跃,速度奇快无比, 只见她掠空一跃,那张如铡刀一般的兽口再次贴上了李钧的身体。 红舌卷动,獠牙如刀,偏偏呼出的气体还香如幽兰,让人脑海中不禁幻想出一些欲望横流的旖旎画面。 这幅极其矛盾画面不断冲击着李钧的感官,不断消弭他的斗志。 嗡. 怀中法尺震动,再次将所有的幻觉击碎,这一次甚至带着一股明显的怒意。 兽口临身的瞬间,李钧右手举刀一横,左手托着刀脊,直接将刃口塞进了锄药的口中。 噗呲! 锄药头颅被阻,可十指却撕开了李钧的武服,在他身体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细小血口。 “喝!” 李钧低喝一声,他右腿暴起抽在女子的腰身上,本就纤细的腰肢浮现明显的凹陷,更显得摇摇欲断。李钧右手顺势抓住刀柄往外发力一拖,直接将这头美女兽甩了出去。 “锄药,少爷可不需要你替他节省哟。” 落在一丈开外的锄药闻言轻轻点头,满口利齿轻轻碾动,似乎嚼碎了什么东西。 下一刻,她四肢利爪蓦然泛起幽绿冷光,像是淬上了一层毒药。 强烈的心悸弥漫李钧心头,那头沉睡在心湖之中怒蛟同时发出恐惧的惊叫。 李钧福至心灵,瞬间猜出了对方爪间镀上的东西是什么。 基因毒剂! “艹!” 李钧口中爆出短促有力的骂声,脚步一转,猛然转身朝着旁边的余寇狂奔而去。 “总旗,这娘们身上有毒,能污我纯粹血肉!” “你们敢!!” 正在和扫红相对‘赏月’的余寇如被触到逆鳞,霎时双眉倒竖。 有寒光从他衣袖中射出,快如闪电! 李钧看的清楚,这是一柄无线飞剑! (本章完) 第116章 无线飞剑 李钧的纯粹血肉绝对不能被坏! 谁坏,谁死! 这是余寇此时脑海中的唯一念头。 自从在青城集团的洞天之中得到那份关于修炼‘剑仙’的秘法开始,余寇已经在暗中培养了许多武道序列的苗子。 李钧不是他发展的第一个锦衣卫线人,但却是目前为止最有希望晋升序七独夫的武道序列。 按照那份秘法的要求,要踏上那条堪称同序无敌,甚至可以跃序挑战的‘剑仙’路子,他必须要得到一具武七独夫的身躯。 而且必须是血肉新鲜,基因活跃的年轻独夫。 只有满足这些条件,他才能在夺舍之后同时掌握两条序列的基因,并且利用武道序列独有的强横体魄和内力去滋养自己的道基。 所以李钧的意识可以死,但身体绝对不容有失! 现在锄药动用了基因毒剂想要坏了李钧的纯粹血肉,这无疑是触怒了余寇的逆鳞。 怒火攻心之下,这位实打实的道八巅峰毫不犹豫祭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手段。 飞剑凌空,炫光罩顶。风声起卷,剑影纵横。 扰动的气流穿过剑柄末端特制的空腔,发出令人心神不宁的尖锐呼啸声。 薄如蝉翼的剑身上跳动着道道诡异的光影,见者无不头脑昏沉。 扫红、锄药,包括李钧在内,此刻三人的双眼均是空洞一片。 他们的视觉、听觉等感官全部被这柄横空的飞剑所吸引,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该做什么。 嗡. 狂躁的法尺贴着李钧的心脏高速震颤,形成一种特殊的频率,将那柄飞剑上附带的所有特异全部隔绝在外。 李钧眼前的所有幻觉立刻如玻璃镜面般寸寸碎裂,露出那个真实不虚的世界。 骤然加快的血液流速让李钧的瞳孔缩如针尖,全身感官被拔升到极限,眼前的画面开始一帧帧慢放。 第一息。 飞剑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拖着青色的尾焰刺向锄药的眉心。 那头凶残彪悍的美人兽浑然不知杀机已至,兀自鼓动着凶戾的眼眸,张着狰狞兽吻寻找下口的目标。 啪嗒。 一滴散发着香气的涎水沿着锋利的獠牙滴落,摔碎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雪白细腻的仿生皮肤在剑尖前破开一个细小的空洞,有裂隙从空洞处开始蔓延,所到之处血肉反卷,绽开一朵妖冶的血肉花朵。 尾焰璀璨,推动着锋芒继续朝挺进,撞上闪动着幽冷光芒的金属额骨。 刺目的火星在碰撞处飞溅而出,无数破碎的细小的金属碎片被抛飞到空中。 直到此时,锄药终于后知后觉,眼眸之中蓦然浮现出无边的恐惧,兽口深处的悬雍垂开始剧烈颤动。 她在凝聚那道轰飞李钧的音波。 可飞剑却根本没有给她任何一丝发声的机会,洞穿头颅一直向下,沿途摧锋陷坚,直至将那颗械心搅成粉碎。 眸底红光褪去,一身红衫支离破碎的锄药跪倒在地,那具做工精致的赤裸身体上全是骇人的剑痕和伤疤。 第二息。 飞剑从四散横飞的械体零件中撞出,带着一股霸道凶意直奔扫红心口。 锄药的惨死似乎将这名红衫奴从沉沦中唤醒,一瞬间将功率推升至极限的械心泵动如鼓,带动着女人胸前傲人的峰峦,一时惊心动魄。 与此同时,她那张魅意天成的娇媚面容也开始发生变化。 下颌变尖,眼角抻长,鼻嘴突出。 几乎在转瞬之间,美人已经是一张狐脸。 狐啼声起,撕心裂肺。 第三息。 余寇森然的面孔上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右手并指如剑,朝前扫红轻轻一点。 “敕。” 尾焰由青转向微蓝,以近乎蛮横的姿态刺透蔓延而来的声波涟漪,无视那双婆娑的泪眼,直接从狐口之中贯入。 铮! 扫红喉咙里所有的发声装置在一瞬间被全部摧毁,连惨叫的权利都被剥夺,自然也没有求饶的机会。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飞剑撑裂自己的咽喉,切开雪白的胸口,将整个上半身直接剖开。 伴随着那颗聊斋系列的‘白狐’械心被一分为二,李钧眼前的画面在这一刻终于不再凝滞。 嗤! 飞剑悬停在李钧眉心前一寸,喷溅的尾焰带着一股逼人的热浪。 心中怒蛟已经作势欲扑,基因铜锁也在铮铮亢鸣。 有法家法尺在身,屏蔽了飞剑上附带的光影和声音的干扰,李钧有把握能够躲开这把飞剑的刺杀。 只不过他心中了然,这一剑必然不会刺下。 余寇这条心中只剩贪欲的道门鬣狗,怎么可能放弃近在咫尺的剑仙契机。 “你不怕死?” “当然怕。” “那为什么不躲?” “大人的剑我躲不开,而且也没必要躲开。” “为什么?” “大人出剑是为了救属下的命,救命之剑,自然不用躲。” “真心实意?” “可鉴日月!” “知恩图报?” “义无反顾!” “好!不愧是袍哥出身!” 剑影倒转,重新没入锦缎大袖之中。 “破了那把无线飞剑,余寇应该就没有还手之力了。只要自己能近身” 李钧行走在昏暗的巷道中,突然抬手按向胸口暗袋。 从手指上传来的凹凸不平的触感,能够感觉出法尺身上又多了几条浅浅的裂痕。 以这个状态来看,乐重送给自己的这把法尺恐怕只能用一次了。 “足够了,老子一次宰了这个死胖子!” 巷道深处,余寇凝视着那道缓缓消失的身影,复而看向满地崩碎的械骨和零件,嘴角徐徐勾起一丝冷意。 “到底是你在借刀杀人,想摸道爷我的底细,觅机噬主?还是完全就是一次突发的意外?” 余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沉吟良久后,还是摇了摇头,自言自语。 “不像。从他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有意设局。这个浑身只剩胆魄的武夫,恐怕有不起这样缜密的心思。” “算他运气好,误打误撞让道爷替他挡了次劫难。” 余寇突然冷哼一声,面露狰狞,“不过这吴家也是该死,居然敢动道爷我的成就剑仙的契机。要不是这次更换的目标定下了是顾家,道爷连你们也一起撵出成都府!” “不过迟则生变,得快点把李钧逼进精舍,抽掉他的意识才行啊。” 余寇脸上露出期待的笑容,“一个‘半死不活’的独夫,那可是完美的鼎炉啊!” (本章完) 第117章 散播流言 位于青阳区的天府重工集团总部门前,被人挂上了两颗似人似兽的恐怖断首。 这个重磅消息在一天之内传遍了整个成都县的大街小巷。 无论是官还是民,吏还是匪,就连那些在各大公司的流水线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百姓,一时间人人皆知,议论纷纷。 甚至连以自由繁华著称的地下黑市,也在‘传首’之后突然变得萧条许多。似乎是各出货方在刻意减少交易的次数,做好了对抗市场冲击的准备。 盛华区平日见如过江之鲫的番人全都缩在了酒店之中,鸡鹅区往日横行无忌的黑帮分子也在戍卫局的暗示下收敛了不少。 上到从序者,下至普通人,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成都县,新政区。 此时已经过了散值的时间,这间就开在成都府县衙不远处的茶馆正是人声鼎沸的热闹时候。 茶馆门前的灶台,炉火烧得正旺,十几把长嘴铜壶喷着水汽,呜呜作响。 这种用柴烧茶的场子,在整个成都县已经是十分罕见的了,只有在新政区这种连百姓身上都有三分‘官气’的行政区才会保存的有。 装不起仿生皮肤的堂倌,干脆就赤裸着一条破旧的金属手臂,抓着滚烫的铜壶在店内来回穿梭。 但凡看见有茶客挥手,立马健步上前,高举手中的铜壶,一条冒着热气的水线从壶嘴中飞出,精准落在茶碗之中,不会有任何水滴溅到桌上。 这里没有酒吧里的旖旎炫光,也没有令人遐想的暧昧氛围。 茶客们也大多都是穿着粗麻制作的改制明服的‘工奴’,但气氛却是热闹非凡。 人头攒动的茶馆内不时爆发出惊呼之声。每当这个时候,抛出话题之人便昂首挺胸,一副挥斥方遒的模样。 如同此地便是成都府的县衙,而他就是那位手握重权的县令大人。 “都安静点,你们晓不晓得天府重工发生的那件事儿?” 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一名长相贼眉鼠眼的汉子压着嗓子开口。 政事、军事、江湖事,还有那间教坊司里的烟花事,一直都是茶馆中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更何况鼠眼汉子说的还是成都县时下最热门的大事。 霎时间,茶馆之中万马齐喑。 大小‘官吏’纷纷屏气凝神,极其配合的点了点头。 “那你们知道那两颗脑袋的主人,是什么身份吗?” 鼠眼汉子露出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卖了个关子,顿时引诱得身围数不清的头颅上下翻飞。 “我告诉你们,她们就是成都府唯二的儒家门阀之一的,吴家少主身边的贴身婢女。真正‘贴身’的那种。” 茶馆中的空气凝固了片刻,接着骤然沸腾开来。 “伱说儿豁?吴家少主啥子身份,会找两个那么丑的女子当贴身婢女?” “就是,送老子老子都不要。你娃儿怕是在日白哦。” “他就是在扯淡,球都不懂,抱着狗耸。” 鼠眼汉子连连摆手下压,这才勉强控制住局面,不屑的哼了一声:“你们这些泥腿子懂个锤子,那些少爷啥子美人没见过?口味养刁了,自然喜欢耍点我们这些人耍不起的东西。” “而且老子听说,这两个婢女可不止一张脸,而是有人和兽两副面孔。你们想想。” 汉子一边挑眉,一边努嘴,“你们好好想想。” 嘶. 茶馆之中顿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有人插嘴问道:“那到底是哪个那么吊,敢杀了吴阀少爷的婢女?” 此时俨然已经是茶馆‘话事人’的鼠眼汉子得意一笑,“问得好!我就问你们一句,在咱们成都府能跟吴家掰腕子的,除了那位县太爷,还能有谁?” “顾顾家?” “说对了!前段时间蜀道物流的总部被炸,传闻就是吴家出的手。听说连蜀道物流的东主都被人抓走了,现在都还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鼠眼汉子压低声音,“这一次,就是顾家的反击。一个打脸,一个诛心。这两家都是狠人啊。” 周围一双双眼睛不禁瞪圆,这个汉子口中说的这些,可都是他们从未听过的隐秘。 一时间人人面色涨红,神色振奋。 有听的兴奋的人更是抓起热茶猛灌一口,被烫的呲牙咧嘴,也不敢发出一丝噪音。 “这两家门阀为什么要打啊?” “这人和动物其实没有两样,争斗无外乎就是为了一口吃食。至于这吃食嘛.” 鼠眼汉子突然闭上了嘴巴,老神在在的眯起了眼睛,手指轻轻敲了敲身前空空荡荡的桌面。 周围正听的兴起的茶客如何还不明白他的意思,立马有四五个声音招呼堂倌,送上琳琅满目的茶点。 汉子抓起一块炸得酥脆的锅盔,狠狠咬上一口,又喝上半盏茶水,这才在众人翘首以盼中,慢条斯理说道:“能让这两家打成这样的,那只能是官位啊。” “朝廷的举荐可就在这两天就要开始了,等考察组一到,那时候才是真正拔刀见血的时候!” 鼠眼汉子端着茶盏抿了抿嘴,突然长叹了一声。 “只是最遭罪的还是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啊,神仙打架,殃及池鱼。上次蜀道物流爆炸死了多少无辜的人?这一次,恐怕也是血流成河啊。” 热闹的茶馆之中蓦然荡起刺骨的凉意,刚才还兴致勃勃的听客们无不脸色剧变,有人神情麻木,也有人眼神惊恐。 只有极少数的人露出怒意,咬牙切齿。 乱糟糟一片中,有人还想继续追问些什么,却惊讶发现那鼠眼汉子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无人注意的茶馆的角落里。 穿着打扮和普通‘工奴’没什么区别的黄耀宗欣赏着眼前的众生相,对着旁边同样身穿麻衣老人笑道:“大人,属下找的这个人怎么样?” 老人一边往嘴里塞着茶点,一边点头道:“口条还不错,纵横家的人?” 黄耀宗点了点头,“纵横九,缭徒。” “苍生涂涂,天下缭燎,举火焚城,唯我纵横。” “这句口号喊得不错,”老人拍了拍手上的食物残渣,不屑道:“但也只是一群偷鸡摸狗的宵小之辈。” (本章完) 第118章 落井下石 经过鼠眼汉子这么一闹,茶馆里的其他客人也没有了继续摆龙门阵的心思,一个个接连离开。 旁边的茶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客来客往,那是人家的自由,强迫不了。 而且说实话,此时连他的内心深处,也是惴惴不安。 虽然说新政区在成都县地位特殊,但照那鼠眼汉子的说法,这次动手的可是高高在上顾家和吴家,如果真的打起来,波及到这里怎么办? 要知道枪炮可不长眼,随便一发‘火龙出水’打偏,就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虽然这种乱战的情况不太可能发生,可这种情况下,哪儿还有人愿意出来喝茶? 这样一来店面的生意肯定会受到影响,结果自然就是自己的收入锐减。 想到这里,这位换了条义肢手臂的茶倌也没了招揽客人的生意,垂着头坐在灶台旁边,嘴里长吁短叹。 “这可是成都府啊,帝国最富庶的地方之一啊,怎么会突然乱成这样?家里那臭小子还等着我赚钱给他换条腿呢。” “民怨沸腾,民怨沸腾啊大人!” 黄耀宗轻喊了一声,下一刻神色中却露出一丝惋惜,“只可惜没有对准真正祸乱根源。” 旁边的老人脸上依旧挂着从容的笑意,缓缓吟了一句,“夫欲善其事,必先知其当然,至不惧,而徐徐图之。” “想要大火燎原,你也得先铺满干柴。多来几次顾吴两家这样的冲突,民心之中自然会遍布火点。” 这位在外界眼中碌碌无为的成都府县令言辞如凿,掷地有声,“时机一到,我们再点出这一切的根源所在。届时民心如水,未必不能覆了这高高在上的巍巍道门!” “大人英明!等将这些蠹虫手中的疆域收回,我儒教之中必然能够再诞生一位圣人!” 黄耀宗眼神狂热,若不是顾及这里是茶馆,恐怕早就振臂高呼。 相比之下,老人却显得有些格外淡定。 他慢条斯理的吹凉浑浊的茶汤,连同上面漂浮的劣质茶叶一起喝了下去。 “圣人不圣人的,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县令该考虑的。只是若要清静无为,那就好好归隐深山。要散播信仰,那就好好普渡众人。这治天下,还是要交给适合的人。” “序列之争,不该成为百姓之苦。百姓也不该沦为从序者的养分。” 黄耀宗神情肃穆,当下不管身旁还有一些没有散去的茶客,长身而起,朝着老人一躬到底。 “学生受教了。” “坐下坐下,你这都是跟哪儿学的腐儒德行?” 老人朝着周围诧异的眼神歉意一笑,“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次咱们虽然选择了袖手旁观,但也不能彻底撒手不管,不然到时候真有一方狗急跳墙,那可就麻烦了。” “他们有这个胆子?”黄耀宗一脸错愕。“他们要是真敢在城区范围内开火,殃及平民,金陵那边的主家恐怕都不会放过他们吧。” “那可未必!对于顾玺和吴拱来说,错失了这次举荐的机会,不单单是丢了一个入仕的机会,更是丢了他们主家的脸面。” 老人冷笑道:“到时候,他们俩恐怕连现在的位置都要保不住。” 黄耀宗恍然大悟,急声道:“那要不要提前跟他们两家打声招呼,把规矩定下来?” “你是想学绵州县那群蠢货?” 老人瞥了黄耀宗一眼,“几片状元郎的脑组织切片都能让他们打成那样,等到了举荐那间,伱觉得所谓的规矩对他们还有约束吗?” 黄耀宗干笑了一声,面露赧然,“那要不上报知府衙门,让他们抽调其他县的戍卫过来支援?” “来不及了,明天这个时候考察组的人就要到了。况且那些懦夫只会锦上添花,可不会雪中送炭。他们肯定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得罪顾吴两家,只会骑墙而观。” 黄耀宗苦笑道:“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很简单。”老人微微一笑,“我们虽然也是两不相帮,但可没说不能落井下石啊。” “落井下石?” 这位官场经验尚且浅薄的城府县县尉细细琢磨这四个字,总感觉品出了些什么,却始终未能抓到重点。 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格外折磨人,黄耀宗忍不住道:“属下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正对着桌上茶点大快朵颐的老人闻言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弹出一根手指戳着黄耀宗的额头,愤愤骂道: “你他娘的是个榆木脑袋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明白!” 从老人嘴中喷出的糕饼碎渣溅了黄耀宗一脸,有几块甚至从衣领中飞了进去,可他依旧不敢动弹,老老实实的接受老人的训斥。 “落井下石的字面意思你都不懂?谁占据优势我们就帮谁,谁落了下风我们就踩谁!” 兴许是黄耀宗的神情太过可怜,老人收回手指,抹了把嘴,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们要把局势的主动权掌握在手中,抓住机会直接踩死,不给他们博弈兑子的机会。没了对手,自然也就没了争斗的可能。” “可如今顾吴两家的棋子是什么我们都不清楚,这个时机该如何把握?” 黄耀宗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老人也陷入了沉吟。 “这一次顾玺动手杀了那两头红衫奴,这种奇耻大辱,按理来说,以吴拱的性子恐怕早就挽起袖子开干了。” “可是他现在一改常态,到都还隐忍不发。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老人伸手蘸了少许茶水,在桌面上徐徐写下一个‘吴’字。 “吴拱手上恐怕是捏了什么足够制胜的东西,想要等着在考察组面前一击致命。” 老人眯着眼,缓缓沉声道:“我现在担心的是,他手里的那些东西,会不会让一些贼心不死的人抓到机会,影响了老夫的大事。” 黄耀宗疑惑道:“难道是道门?不应该啊,他们难道不该是最希望看到事情和平结局的人?” “就怕是道门内部也有人想要洗牌啊。” 老人瞳孔幽深,似一条望不见底的深涧。 (本章完) 第119章 当为过河卒 天色阴沉,有雨将落未落。 九龙街两侧的灯笼渐次点亮,各种在明人眼中有‘招财’寓意的吉祥物从不同的灯光招牌上飞出来。 一时间整条街道的上空,异象频生,流光溢彩。 有貔貅逗弄着锦鲤,财神和文昌塔并肩而立,弥勒则卧在硕大的金元宝上眯着眼笑 繁荣光影之下,却是人影稀疏,荒凉萧条的街道。 这是李钧第一次看到如此安静的九龙街,不光是住在这里的居民,就连往日蹲在街头巷尾的违禁品商贩也不见了踪影。 他默默打量着街道两旁的招牌,酒吧,宾馆,麻将馆,火锅店,黄粱娼馆 明明都是熟悉的汉字,在红蓝色的炫光下却透着一股冷意和陌生。 自己在这里醒来,可这里却从不属于自己。 “嘿,真他妈的矫情。” 李钧摇了摇头,自顾自笑骂了一句,脚下步频加快。 片刻之后,在这条长街的尽头,一张方桌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支在街道的中央。 桌上铜锅沸腾,逸散的腥辣香气让人心底不由生出一股暖意。 况青云坐在桌边,笑着朝李钧招手。 此时的他已经是模样大变,那袭青色长衫换成了黑色劲装,曾经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成了齐耳短发,粗暴的扎在脑后。 李钧拉过一条长凳坐下,看着况青云打趣道:“怎么,不学翩翩君子贵少爷了?” “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别说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况青云翻了个白眼,夹起一片毛肚放在李钧的碗中,“有的吃的时候就多吃,不然以后没得吃的时候,反而会怀念的很。” 这句话像是在跟李钧说,却更像是在对他自己说。 李钧没有动筷子,皱着眉头道:“猜到了?” “你莫名其妙派人送了那么多钱来,我怎么也能猜到一些。”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往哪儿走?” 况青云笑了笑,抬手指向四周,“你看看这些楼房和铺面,虽然破破烂烂,但这可是很多人一辈子的财产,这些东西带不走的。” “他们不会有事,”李钧急声道:“他们不是浑水袍哥,成都县县衙也不会坐视顾家对普通百姓下手。” “我知道,”况青云表情平静,“可袍哥们走了,这条街也就垮了。伱觉得其他帮派会像我们一样对待他们吗?” 李钧怒道:“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管这些?这次的风雨,你况青云挡不住的!” 其实李钧还有一句话憋在心中没有说出来。 对于这些九龙街的居民来说,即便是袍哥会崩溃了,日子还是能过下去,只是可能会比原来艰难很多。 “挡不住和不去挡是两回事。我这条命是鼎爷给的,他留下的这份基业,我得守住喽。” 李钧眉峰挑动,心中有万千言语,却还是欲言又止,最终无奈道:“鼎爷说的没错,你就是个愚忠的人。” “这不是愚忠。” 况青云一字一顿,继而反问道:“别光说我,那你呢,早就可以逃走,又为什么一直隐忍到现在?” 李钧闻言愣了片刻,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况青云的话没有说错,以他现在武八极限的实力,再配合上那只能够隐藏气息的息蜓郎,只要去找墨家改换一个面孔,要逃出成都府不会太难。 道门虽然能在大半个川蜀只手遮天,但青城集团只不过是在成都府范围内执牛耳。 只要能离开成都府范围,余寇要找自己无异于大海捞针。 至于锦衣卫方面,只要自己放弃破锁晋序,魏拒鞍也能为自己提供庇护。 可这样的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吗? 去寄人篱下? 去忍辱负重? 去一辈子当个碌碌庸庸,唯唯诺诺的武八? 武道序列是一条有进无退的道路,一时的怯懦,就是一生的卑微。 武夫在世,当如过河卒。 李钧摇头道:“我是为了争一口气!” 况青云一字一顿,“那我求的便是那一点义!” 长桌两端,两人四目相对,终是相视一笑。 话已至此,何须多言。 轰隆! 一声怒雷在天际炸响!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天发杀机,龙蛇起陆! 李钧手腕上的通讯装置突然响起,来信者正是顾府总管,钱海。 内容言简意赅,只有六个字:考察组已进城。 “大幕开启,该登台唱戏了。” 李钧抬眼看天,滚动的雷云之下,有鸟群在振翅盘旋。 新政区,成都府县衙。 一辆顺天府神机军工集团制造的豪华客车停在了衙门门前。 客车的侧面喷有一副白底黑字的仪仗匾文——大明帝国吏部。 成都县县令破天荒穿上了那件绣有鸳鸯补子的官服,但神情却异常平静,半点没有迎接吏部天官的兴奋之情。 反倒是他身旁的黄耀宗满脸堆笑,快步走到客车旁,恭敬喊道:“诸位大人一路辛苦了,成都县已经备下了薄酒,为各位接风洗尘。” 车门打开,三名穿着素雅儒袍的中年文士缓缓步出。 为首一名国字脸,下颌留有长髯的男子对着躬身候在一旁的黄耀宗淡漠的点了点头,便直接无视了他,径直走向那位站在县衙大门前一动不动的老人。 “学生张显,见过裴公。” 看到这一幕,跟在张显身后的两名掌固同时愣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老人脚步一动,朝旁边挪开半步,“张大人你现在可是吏部考功司的员外郎,按官职比老朽还要高上一级,如此行事有违礼制。” 张显沉声道:“在裴公的功绩面前,区区官位何足挂齿。” “都是些过眼云烟了,你们从北直隶来一趟辛苦了,先进门吃口热饭吧。” “多谢裴公。” 张显跟在老人身后,亦步亦趋进了县衙大门。 那两名一路上针锋相对的考功司掌固此刻并肩坠在最后,跨过县衙门槛的时候,下意识侧头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就在刚才,他们两人都暗自检索了吏部考功司的电子档案。 记录在案的成都县县令名为裴行俭,履历平平无奇,没有丝毫令人惊艳之处。 唯一一点值得关注的地方就是保举他任职成都县县令的人,正是如今的成都府知府。 这样一个靠着裙带关系混上肥缺的老吏,有什么地方值得张大人如此恭敬? 两名掌固脑海中心念如电,脑海几乎同时冒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 有人刻意隐藏了裴行俭的履历! 念及至此,两人均是心头一沉。 这次举荐恐怕不会像他们料想的那么简单。 (本章完) 第120章 暗流涌动(一) 灯火通明的成都县衙门,有眼眸猩红的鸟群在上空盘旋。 夜枭的尖嘴中闪烁着枪械的金属冷光,夜枭的翼下悬挂拇指大小的炸弹。 彼此泾渭分明,却在黑幕下又似融为一体。 县衙后院的正厅中,已经摆下一桌席面略显寒酸的酒席。 可以张显为首的三位身份殊贵的吏部考功司官员,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点嫌弃,甚至笑容还比往日更加灿烂几分。 似乎这些家常便饭比起往日的山珍海味更让人垂涎三尺。 “张大人,请上座。” 黄耀宗言语殷勤,邀请张显坐上那张朝向门口的主位。 “这个位置只有裴公有资格坐。” 张显摇头拒绝,转身看向裴行俭,却看见老人随手拉开了靠门的座位。 “主位自然是主角才能坐,老夫今天只是个陪衬,坐这里就行了。” “裴公说的是,那这个位置今天确实不属于我们二人。” 张显闻言哈哈一笑,抬腿坐到了裴行俭身边。 这主位官职最高的张显不坐,年纪最长的裴行俭也不坐,那谁去坐? 这下轮到还站着的三人犯难了,均是面露难色,愣在原地。 张显见状朗声笑道:“冯掌固、姚掌固,这次举荐我虽然是组长,但具体评议还是你们两位负责,所以今天你们二人才是主角,这个主位应当你们来坐。” 听到这话,冯黄和姚崇礼心头几乎同时一颤,脑海中一时间念头急转。 这掌固有两人,可主位却只有一个,那谁去坐? 张显让他们争这个主位,又是什么意思? 这一路上冯黄和姚崇礼都向张显隐晦的表达过自己欣赏的士子,此刻是不是就是在暗示他们谁坐主位,谁就能先拔头筹 原本并肩而站冯、姚两人下意识朝左右挪开一步,隐隐有火药味透出。 一旁的裴行俭惋惜的看着满桌将凉的饭菜,对张显这些带着显摆味道的拙劣权术更是不屑,当即不耐烦的抬手轻扣桌面。 “既然两位掌固彼此谦让,黄县尉伱作为主人家,这个主位就你来坐吧。” “我?” 黄耀宗满脸错愕,我一个县尉什么时候成主人家了? “裴公说的甚好,黄县尉切莫推辞。” 冯、姚二人眼前同时一亮,不约而同上前两步,将不知所措的黄耀宗夹在中间,不由分说将他按在主位上。 偌大一张圆桌,只摆放了七把座椅,所有人都落座后,还有两把空着。 张显对着坐立难安的黄耀宗,问道:“黄县尉,可是还有其他客人?” 本就只有半截屁股挨着椅子的黄耀宗‘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拱手道:“大人慧眼,还有两位本地门阀的士子,现在人就候在旁边。” 张显笑道:“是顾玺和吴拱吧?我这次南下途径金陵的时候,看没少听他们家长辈念叨。让他们进来吧。” 黄耀宗拱手称是,撩起袍角,快步走出去。 片刻之后,黄耀宗折返回来,身后跟着分着青、白儒衫的顾玺和吴拱。 “学生见过诸位大人。” 张显眼神从两人身上扫过,称赞道:“不愧是门阀子弟,这精气神比起寻常学子果然强的不是一点半点,快坐下吧。” “谢大人。” 顾玺和吴拱一看众人这座次安排,当下心头有了几分了然,随即也不再掩饰什么,分别坐到了冯黄和姚崇礼的身边。 “一张圆桌,七把椅子。加起来的心眼比他妈菜里的盐巴还要多。” 裴行俭嘴里嘟囔一句,拿起筷子用官服袖子裹着一擦,自顾自吃了起来。 坐在主桌上黄耀宗见状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既然人都到了,那..那咱们就动筷?” “八百万!姐,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一名唇上蓄有胡须,眼神中却还带着淡淡稚气的青年一脸不可思议看着齐珠。 他摊开的掌心中,躺着一张金光熠熠的不记名钱庄卡。 “你别管那么多,把这些钱拿好,现在立马离开成都府,直接去广南府,到了那里有人会送你去安南罪民区。” “好端端的去罪民区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青年一脸兴奋,“有了这么多钱,咱们不如去南直隶,听说那里.”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直接将他的话打断。 “姐” 啪! 齐珠一双凤眼之中没有半分怜惜,透着青年从没有见过的冷漠。 “我让你去,你就去。我警告你,这次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挨了两记耳光的青年,两颊皮肤依旧光滑如常。 “我知道了。” 他低头看着齐珠红肿的手掌,小声说道:“姐你别生气,我是械体,你打我会痛的。” 齐珠眼中的冷漠蓦然褪去,泛红的眼眶中闪动着点点晶莹。 她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底翻涌的情绪,“齐成你听着,一路上千万切记不要张扬,也不要动用这张卡上的钱。等到风声过后,才能使用,明白了吗?” “风声?什么风声?” 齐珠咬着嘴唇,“等你到了安南就知道了。” 青年不明所以的哦了一声,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惊讶问道:“我自己一个人去?那姐姐你呢?” 齐珠强颜欢笑,“安南那边的天气太潮湿了,我不太喜欢。而且我这几年工作太累了,我想去倭寇罪民区散散心,等我回来就来找你。” 齐成虽然一直在齐珠的保护下涉世未深,但这次他还是能够察觉出自己的姐姐没有说实话。 “姐,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情?告诉我,我现在可是兵九的从序者,有能力帮你解决!” “好啦好啦,这成都县谁不知道我们家齐成是从序者?有你在没人敢惹我的。” 齐珠抬起手想要去摸青年的头,却惊讶发现自己只能拍到对方的肩头,顿时笑靥如花,柔声道:“姐姐只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所以有些心烦意乱,这才打了你,别记恨姐姐啊。” 青年摇着头,“不会的。” “阿成啊,等你到了安南以后,记得在山里给姐姐修一间房子。用不着多大,也不用豪华,能遮风挡雨就行。” 齐珠脸上满是向往和期待,“姐姐以后只想清清静静的一个人住,没有外人打扰,只有山水作伴。” 齐成点了头,“好的姐,等你来找我时候,我肯定已经帮你把房子建好了。” “嗯,不愧是咱们齐家唯一的从序者,就是能干。” 齐珠笑着抹了下眼角,“行了,快走吧,不要耽搁时间了。” 青年依旧定在原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齐珠双眉倒竖,厉声喝道:“走!” “姐,我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我不会在这里拖累你。但总有一天,我一定能够替你遮风挡雨。” 青年始终摊开的手掌缓缓合拢,转身大步离开。 “姐,我在安南等你。” 转过身的他没看见,身后的齐珠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屋外,一辆黑舆越野静静停在门口。 齐珠的身影刚刚出现,一名安保部员工立马手脚麻利打开车门,低声道:“齐姐,钱仲骁刚刚来电找你,说话不是很客气。”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齐珠冷笑一声,眉眼锋利如刀,“那就去看看这位钱主管到底要摆什么谱。” (本章完) 第121章 暗流涌动(二) “丫头吃饭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那些书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你少看点。” 乌鸦朵朵对耳旁的唠叨早已经习以为常,淡定卷起手中那本《国色天香》,顺手插到腰后。 “也不知道当初逃命的时候伤到她哪条基因序列了,怎么会喜欢看这些玩意儿?” 乌鸦华嘴里嘟嘟囔囔,将最后一盘菜放在桌上。 “老头,伱今天有什么喜事的吗,怎么做这么多菜?” 乌鸦朵朵看了眼桌上的饭菜,琳琅满目,全是她喜欢吃的东西,一双清冷的眼睛顿时弯成弦月。 “当然是有好事了。” 乌鸦华嘿嘿一笑,伸手围腰上擦了擦,这才从怀中中拿出一份通体漆黑,犹如铁铸的电子卷宗递给少女。 乌鸦朵朵看着卷宗屏幕上闪动的篆字,惊呼出声,“墨经?!哪儿来的?” “那个胖子锦衣卫不是派人送了一套农家序列的东西过来吗?” “那条序列可是老学究才会走,我可不想自己的丫头年纪轻轻就暮气沉沉,所以擅做主张找墨家的兄弟给你换了下。” 乌鸦朵朵眉头一皱,“老头,你是不是一直知道我能走这条序列?” 乌鸦华轻轻拍了一下少女的眉心,“小丫头不要皱眉,不吉利。” 一张满是皱褶的老脸上露出愧疚的神情,“爷爷确实一直都知道你契合这条序列,我瞒着你,也是怕你会走上复仇的路子。” 乌鸦华哈哈一笑,“不过我现在想通啦,你的人生应该由你自己决定。” “我不要,”乌鸦朵朵将卷宗塞到老人怀中,“我答应过你不再去想报仇的事情了,以后我就守着你。” “傻丫头,在这个世道,不入序列终究只是别人手中玩物。你只有掌握力量,才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乌鸦华将那份《墨经》塞回少女手中,“爷爷总有一天会走,你要是入了序列,我才能安安稳稳的闭眼。” 电子卷宗被扔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你这丫头,怎么还任性起来了。” 老人弯腰捡起地上的卷宗,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尘,缓缓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你总不想爷爷学那些秃驴,搞那种自欺欺人的轮回转世吧?” “为什么不行?” “要是真那么做了,我还是我吗?” 乌鸦朵朵绷着嘴角,默不作声的盯着老人。 乌鸦华按着她的肩头坐下,“爷爷这辈子啊,已经活够了,也活累了,你可千万别折腾我了。” 少女泫然欲泣,“难道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怎么可能,我刚才只是假如罢了。” 乌鸦华拍了拍胸口,“丫头你别看我现在满头白发,再活个一二十年还是没有问题的。我可还要看着你出嫁啊。” “我不嫁人!” “好好好,不嫁就不嫁,反正爷爷也养得起你。” 乌鸦华举箸夹菜,放到乌鸦朵朵的碗中,笑道:“这是你最喜欢的回锅肉,快尝尝。看看爷爷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少女将肉片塞进嘴里,猛然抬头,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你瞧你瘦的,都快脱相了。” 老人看着埋头刨饭的少女,眼眸中露出浓浓的不舍。 “丫头你记住了,咱们老百姓以食为天。以后无论遇见什么天大的事情,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 少女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蓦然一顿,脸上露出迷茫恍惚的神色。 “丫头啊,爷爷是个没本事的人,这些年你跟着我颠沛流离,没过过几天安生的日子。是爷爷愧对你。” 乌鸦朵朵两眼放空,无边的困意将她如潮水般涌来。她嘴唇微微颤动,却没有力气再说出一句话。 “以后的日子你要一个人走,什么仇啊恨啊,就不要再去管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了。” “只要你过得好,爷爷在下面才能睡得踏实。” 少女两眼不断开合,却始终不能让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只有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咚。 乌鸦朵朵脑袋一垂,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不要怪爷爷,如果我不把‘楚乌门’这几个字带下去,你这一辈子都会活的提心吊胆。” 乌鸦华缓缓起身,将少女轻轻抱起。 “当年门主把你交到我手里的时候,还是那么小小一个。转眼间都长这么大了,爷爷都快要抱不动了” 阴影之中,一个身影缓缓走出,赫然正是那名昆仑奴。 乌鸦华动作轻柔,将少女小心翼翼地交到对方手中。 “人就交给你们了,劳烦多费心。” “您放心,天志会一定会保她安全。” 昆仑奴重重点头,“还有什么话要我转达她吗?” “你帮我告诉她,一定不要怪李钧,我的死跟他无关,他是个好人。” 乌鸦华将少女散乱的鬓角仔细掖好,“其他也就没有什么了。” “您多保重。” 昆仑奴朝着老人深深一躬,抱着乌鸦朵朵转身离开。 直到昆仑奴的身影消失在那条长长的走廊,老人才慢慢收回眼神。 乌鸦华低头看着满桌的菜肴,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摇头晃脑称赞道:“还是老子的手艺正宗啊!” 稀疏的雨点插着鸟群的羽翼着落,砸在成都县县衙的青瓦上,发出阵阵清脆声响。 客厅之中,唯一还在动筷的老人打了个饱嗝,往椅中一躺,心满意足的拍打着肚皮。 裴行俭抬眼环视了一圈,淡淡道:“既然都吃饱喝足了,那就谈正事吧。” “既然裴公都发话了,那冯、姚两位大人就谈谈吧。” 张显朝着两名掌固扬了扬下巴,明知故问:“这次朝廷举荐,你们心中属意人选是谁?” 冯黄不动声色地看了顾玺一眼,抢先抱拳道:“回两位大人,卑职这次保举士子顾玺。” 此方话音刚落,就听另一边的姚崇礼朗声道:“卑职的意见和冯大人不同,我保举士子吴拱!” 冯黄哼了一声,毫不客气道:“姚大人这次怕是看走眼了吧,论品行、论潜力,顾玺比起吴拱胜出何止一筹?” “哈哈哈哈哈哈。” 吴拱突然大笑出声,眯着眼笑道:“冯掌固果然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楷模啊,学生佩服!” 砰! 冯黄一掌拍在桌上,残羹冷炙齐齐一跳。 “大胆狂生,你知不知道污蔑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 (本章完) 第122章 莫须有 冯黄厉声喝道:“大胆狂生,你可知道污蔑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 “我当然知道,用不着冯大人您提醒。”吴拱面色平静。 “既然明知,还敢故犯!吴拱,你这是罪加一等!” 顾玺冷冷一笑,“按大明律,要剥夺你序列之身,贬为罪民,流放帝国本土之外,永不得回!” “两位先别着急扣帽子!” 面对冯黄和顾玺的发难,吴拱依旧慢条斯理道:“有句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何其荒谬!我顾玺为人处世行的端坐得正。伱若是想跟我竞争,那就来光明正大的比六艺、比德行、比功绩。” 顾玺表情不屑,“如此血口喷人,胡乱攀咬,也配得上儒家士子的身份?” “如果连贿赂公行也算德行功绩的话,那我甘拜下风。至于比六艺” 吴拱眼神睥睨,“说句有辱斯文的话,凭你顾玺也配?” 同为儒八,也有高下之分。 吴拱在六艺上的实力确实比自己要强几分。 这一点,顾玺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不过,那又如何? 要知道入仕看的可不只是序列实力,还有出身背景、资质潜力、品行功绩等等缺一不可。 要是光靠一双拳头就能做高官,拿厚禄。那大可以直接学那些野蛮武夫,摆下擂台比谁的拳头够硬就行了。 朝廷何必还在搞什么考核选拔,更用不着开科取士了。 官员序列等级的高低,在大明帝国的官职晋升体系中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 虽然儒家序列的晋升仪轨之一就是‘命官之身’。 可在帝国朝堂之中,高官职和高序列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低序高官’或者是‘高序低官’的现象屡见不鲜。 新东林党中曾有人做出过解释,称打天下靠“力”,而治天下靠的则是“礼”。 有“力”者不一定有“礼”,所以官员的选拔当以“礼”为主,以“力”为辅。 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就是儒教门阀盘踞朝堂导致的诸多弊病之一。 蠢货占据高位,英才报国无门。 出身贫寒的学士就算通过科举跨入仕途,如果被人掐住了官职上升的途径,一样能断了你的序列之路。 而那些出身大族豪阀的权贵子弟,刚刚及冠,就有人替他们准备好清贵的官职。 只能等六艺水平一到,序列提升自然是水到渠成。 而那些站错了队伍的‘白丁’,要嘛只有苦心积虑改换门庭,要么就只能去走儒家学院治学的路子。 去效仿圣贤著书立传,开宗立派。推动儒家学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可这其中的难度,还要远远超过科举不知道多少倍。 如果说入仕是条坦途,那学院就是条狭路。 其难如登天。 “吴拱你好大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本官!” 冯黄此时面色铁青,朝着老神在在的张显抱拳一礼,“请大人处置这个造谣中伤属下的狂徒!” “吴拱,你要是有证据,就拿出来。如果真有人徇私舞弊,那本官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还你一个公道!但若你要是没有,本官这次也轻饶不了你!” 姚崇礼的脸色同样阴难看,心头怒意升腾。 因为吴拱此刻的言行已经远远超出他们事前的谋划,事先并没有跟他通过气。 现在他突然擅自出手,这让姚崇礼顿感被动。 要是吴拱真的有证据还好说。可要是没有,那就是当着张显的面攀咬吏部考公司的官员,犯了庙堂大忌! 届时无论自己跟金陵方面交情再好,也只有想办法把自己摘干净了。 “吴拱,你也是儒家门阀的子弟,乱说话的后果是什么你应该清楚。 张显抬了抬手,“要是有证据,现在就拿出来吧。” 重压如山,吴拱的脊背却依旧挺直,神色不卑不亢。 只听他朗声道:“回禀大人,学生当然有证据!” 话音刚落,屋外隐有渐盛趋势的风雨声突然一窒,似乎在此刻也不敢造次。 顾玺见吴拱此刻依旧气定神闲,心底蓦然泛起一阵不安。 难道他手上真有自己给冯黄送礼的证据? “诸位大人请看。” 吴拱拿出一份电子档案放在桌上,伸手轻轻一点,立马有投影飞射而出,悬浮在众人面前。 如瀑般的文字缓缓流下,字体虽然细小,但在座的各位都是从序者,轻易便能看清其上记载的内容。 上面一条一款将顾玺孝敬冯黄的东西罗列的清清楚楚,不单是礼物的规格和价值,甚至包括送礼的时间和地点都是记录在案。 “有点意思。这举荐历来都是狗咬狗,但下嘴这么狠的,还真是少见。” 裴行俭眼眸中冷光流转,原本随意卧在椅中的身体微微坐直。 “湖笔、徽砚、宣德描金笺、崇祯诏书、春宫画” 姚崇礼轻声念着投影上的内容,每说出一件礼物的名字,脸上的阴沉就消散一分。 在看到这些东西的瞬间,他就认定吴拱拿出的这份档案应该是真的。 这么华而不实的东西,件件都是冯黄的心头好。 “冯大人,您这品味还真是雅俗共赏啊。” 冯黄按在腰带间上的手掌猛地捏紧,这个该死的顾玺,送我的东西居然还敢留底子?! “冯掌固,解释解释吧。” 张显缓缓开口,表情平静,不见波澜,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感。 “大人,如此莫须有的罪名,学生不认为冯大人有什么好解释的。” 冯黄一时心慌,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反而是坐在身旁的顾玺抢先开口。 “现在是张大人在问询冯掌固!” 姚崇礼喝道:“你什么身份,也配开口?” “启禀大人,学生虽然没有官身,却早就拜师在冯掌固座下学习。我现在只是以一个学生的身份在为老师鸣冤,难道不可以?” 顾玺进退有据,丝毫没有因为吴拱拿出的这份证据而慌了分寸。 “子为父鸣,徒为师鸣,合情合理。” 张显微微点头,“那你倒是说说,什么叫莫须有。” “凭空捏造,自然是莫须有!” 顾玺眼神坚定,言语中透着一股毋庸置疑的自信。 (本章完) 第123章 收利息 “如今铁证如山,顾玺你居然还敢析辩诡辞,想要欺瞒上官,这才是真正的罪加一等!” 顾玺对吴拱呵斥置若罔闻,双眼始终直视张显。 一旁愣神许久的冯黄此刻终于清醒过来,忙不迭喊道:“这些都是吴拱的蓄意栽赃,大人您要明察啊!” 张显抬手往下一压,直接打断冯黄的话,“顾玺,这份证据记录的如此言辞灼灼,你怎么解释?” “回大人话,学生敢这么说,自然是有我确凿的理由!” 顾玺长身而起,首先朝着裴行朴拱手一礼,这才朗声道: “首先,吴拱与我竞争本次的举荐名额,在成都府已经人尽皆知的事情。可惜他居心不纯,不去潜心研学儒家经典,反而在这段时间内多次指派手下袭击学生的产业。” “不久前吴拱就曾买通重庆府臭名昭著的川渝赌会,炸毁我名下蜀道物流集团的总部,造成无辜百姓伤亡数十人。” “这样一个无视法纪,凶残成性的人拿出的东西,如何能作为证据?” 咚咚 姚崇礼以指扣桌,冷笑一声,“就事论事,不要偷换概念。以诬陷别人的品行来推测证据的真伪,这是哪家的理论?” “姚掌固,你先听他说完。” 张显一碗水端平,不让冯黄开口,也不让姚崇礼说话。 相比之下,这位考察组的组长似乎更想看顾玺和吴拱两人亲自下场过招。 “再者,在大明律中早有明文规定,裁定朝廷官员是否受贿,要求人证物证兼备,两者缺一,都不能作为定罪的依据。” 顾玺伸手指向头顶的投影,“现在单凭这一份来路不明电子档案,就说我对冯黄大人行贿,不是莫须有,又是什么?”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顾家这小子倒有点意思。” 坐在门边的裴行简眼中有精光亮起,浮肿松散的眼皮向下滑动,两眼似睁似闭,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笑意。 老人这点神色的细微变化,旁人都没有注意,可张显却将其全部看在眼中,眉头轻轻挑动,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顾玺说的有道理。俗话说捉人捉脏,光是这点物证确实不足以证明顾玺行贿冯掌固。” 张显看向吴拱,“除非是能够拿出人证。” “人证当然有!” “这份证据便是从蜀道物流的安保部长李钧手中得来,是真是假,将人抓来一问便知!” 吴拱此刻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当着众人狞声喝道:“顾玺,伱敢不敢?!” 顾玺藏在袖中的双手蓦然紧握,面上表情依旧淡定从容。 “清者自清,我有何不敢?” “那就请黄县尉派人将这个李钧捉来,本官要亲自审问他。” “卑职遵命!” 黄耀宗起身快步冲到院外,朝着迎上来的戍卫沉声道:“召集戍卫局所有人,封锁所有出口要道,缉拿李钧!” 与此同时,盘旋在夜幕下的鸟群突然四散开来,朝着成都县各处疾飞而去。 顾府。 幽深曲折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回廊中,钱海大步疾行,两眼泛红,浑身戾气翻腾,如同一头暴怒的暮狮。 就在刚才,他的通讯终端上跳出一则加密讯息:“李钧勾结吴拱,立杀!” 字字血红,触目惊心。 而传信之人,赫然是此刻正在成都县县衙接待举荐考察组的顾玺! 钱海能在门阀中屹立不倒如此多年,心思早已经打磨的玲珑剔透,略微沉思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猜得七七八八。 能让顾玺下达‘立杀’的命令,恐怕李钧的生死已经影响到了这次举荐的成败。 甚至有可能牵扯到了更严重的事情。 不过更让钱海愤怒的,素来自付看人极准的他,这次居然没有看出李钧脑后生有反骨,反而还和他联手做生意。 “这个狗日的李钧,居然敢吃里扒外,老夫这次被他害惨了!” 钱海怒声骂了一句,言语中的恨意几近彻骨。 堂堂蜀道物流安保部部长居然当了叛徒,接下来蜀道物流肯定会面临一次全面的清查。 到时候不止李钧身边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就连这段时间自己做的那些手脚恐怕都会被全部翻出来。 以钱海对顾玺的了解,要是知道了他和李钧联手吃钱,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最关键的是,我他妈的还没有分到钱啊!” 念及至此,钱海的心情越发郁闷。 几天前钱仲骁就跟他汇报过,说下面子公司孝敬的分红已经送了上来,可是齐珠却全部抓在手中。 无论钱仲骁怎么催促,始终都没有分,反而放进了地下黑市中去走了一转,完全是多此一举。 当时自己还赞许李钧办事谨慎,现在看来,对方恐怕早就存了独吞的心思。 亏自己还臭骂了钱仲骁一顿,训斥他既然选择和李钧联手,就要相信自己的眼光,信任合作伙伴。 而在心底,钱海也十分笃定的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李钧绝对不敢动。 这些事情此刻历历在目,如同一记记耳光抽在钱海的脸上,火辣辣生疼。 钱海深吸一口气,竭力将脑海中的怒火抽离。 事已至此,再去想这些已经于事无补。 当下最重要的是找到李钧,只有他亲自将李钧诛杀,才有可能将功补过,逃过这一劫。 “这个王八蛋现在人会在哪儿?” “蜀道物流?怕是不可能了,呆在那里就是找死,李钧恐怕没那么蠢。不过那个齐珠.” “教坊司?他倒是经常光顾那个叫杜十三娘的妓女。” “九龙街?李钧好像跟那个叫况青云的小地痞关系还不错。” “还有鬼街那个医生.” “李钧你看着可不像是个绝情冷血的人啊,”钱海自言自语,“千万别扔下这些人跑了啊。” 明明是生死仇敌,此刻却成了救命稻草。 铮! 就在此时,回廊深处突然有一丝寒光亮起。 钱海的脚步蓦然顿住,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意,“身有红血养怒蛟,没脑子的武夫,还真敢来上门来送死?” 在他身后的阴暗处,有密密麻麻的人影晃动。 李钧肩扛墨刀,歪头笑道:“给你们当了那么久的刀,我怎么能不上门来要点利息?” (本章完) 第124章 虎山行 嗖! 两只飞禽斥候撞出雨云,一路纠缠翻滚,嘶鸣声惊空遏云。 锋利的械爪和钢铁打造的羽翼不断交击碰撞,如出一辙的猩红眼眸中,全是冰冷的杀意。 嗤啦! 这场持续良久的搏杀似乎终于分出了胜负,鹰隼如刀的翼缘斩过夜枭的胸口,剖开外层的仿生组织,破损的电子元件炸出蓝色的电弧。 血眸暗淡的夜枭仰颈长鸣,双爪突然探出,抓住正要抽身的鹰隼的双翅,尖喙之中的枪管直接顶在对手头顶。 橘红色枪焰亮起,炽热的子弹直接将鹰隼的头颅打成粉碎。 残缺的鸟尸纠缠在一起,同时朝着地面坠落,在从一处檐角边缘落过的瞬间。 一个蹲檐上,一动不动,宛如脊兽的身影突然伸手,将两具鸟尸捞住。 细如毛发的神经线束如灵蛇般探出,精准刺入这两只同归于尽的飞禽斥候的芯片之中。 嗡! 鸟尸上本已经熄灭的械眼突然再次亮起,并且开始快速闪动,如同是定时炸弹上的计时装置。 遭到入侵的芯片自动开启了自毁模式。 可惜这些防御手段,在这只甲胄铁手主人的眼里,简直是形同虚设。 破解的难度比在黄粱神器论坛中泡一个女性器灵,不知道要简单多少倍。 “全城围捕,举世皆敌。李钧,你小子是真他妈的能惹祸啊” 看着芯片中破译出的信息,就连一向信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马王爷,也忍不住骂了一声。 不过下一刻,盔间红眼中却传出微弱的轻笑。 “哈哈哈哈.” 笑声逐渐变大,到最后变成酣畅淋漓的快意长啸。 “这他才是武道序列,这才是睚眦必报的浑水袍哥,这他妈的才是心养怒蛟的血肉武夫啊!” 在他身后,另一头‘脊兽’浑身颤栗不止,似乎兴奋到了极致。 “老马,那咱们也别在这儿看着了,去帮忙啊!” 啸声戛然而止,马王爷无奈道:“现在李钧的处境是四面楚歌,我们两个只是墨八,下场也不过是给别人加个菜罢了。” 赵青侠神色激动,“怕什么,大不了人死鸟朝天。兄弟有难,我们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兄弟,我兄你的头啊! 红眼中有光滚动,如同在翻白眼。 马王爷此时肠子都要悔青了,懊悔当时在绵州县的时候真是嘴欠。 扯什么幌子不好,偏要给赵青侠这个没脑子的混球说什么拜把子。 现在好了,这个愣头青明显上头了,恐怕是拦不住了。 “赵青侠,你懂不懂现在是什么局势?就伱这条细胳膊,能拧的过那些大腿?!” “拧不拧的过,那也要拧了知道。就算胳膊被人打断了,老子也能用骨头碴子捅死他们!” 赵青侠双手撑着膝盖,在裹挟着雨点的夜风中站直了身子。 一双漆黑的浓眉下,如有实质的明亮光芒从眸中射出。 “又是这种眼神.,真是作孽啊,怎么一个个就都甩不掉骨子里这点德行呢?” 马王爷记得很清楚,当年很多有这样眼神的墨家子弟,为了什么狗屁义气,前赴后继的陪着那些没脑子的武夫去送死。 就连他. 赵青侠挺直腰背,低头咧嘴一笑,“老马,你要是怕了就直说,我不怪你。不过以后在我面前,你就只配叫小马了。” 马王爷怒道:“别跟马爷我来这套,我当年玩激将法的时候,你小子还穿着开裆裤呢!” “就算.” “你小子放什么屁” 马王爷话音未落,就听见赵青侠朗声一笑,纵身从屋檐上跃了出去。 与此同时,这方屋檐上又有一头“脊兽”站了起来,身影裹在一件厚重的黑袍之下,悄无声息地挪动着脚步。 “赵青侠这小子抽疯,你也要去凑热闹?!” 马王爷声音一冷,“你的身体现在还很脆弱,就算跟着去也只能是送死!” “马爷.,我是死过很多次的人了,再死一次也不怕的。” 一个稚嫩软糯的声音从黑袍中传出。 “你以前的死只是黄粱佛国的幻觉,但你现在是‘明鬼’,是独一无二的意识,是活生生的‘人’!” 马王爷语气严肃无比,“现在死了,就真的死了。” “马爷,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的。” 黑袍兜帽压得很低,像是无颜面对身前之人。 “可要是没有哥哥,我现在还是一台被人控制的‘黄粱主机’,过着不知道自己是人是物,生不如死的日子。” 兜帽慢慢抬起,有璀璨的蓝色光芒,从一枚镶嵌在头盔眉心的竖眼中亮起。 “您引导我‘明鬼’,让我有了新的生命。可这一次,您就让我自己做主吧。” 黑袍飘动,坠入夜空。 这方屋檐之上,只剩下一具漆黑的外骨骼装甲愣在原地。 “怎么都是一副认死理的倔性子,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马王爷缓缓长叹一声,头盔仰起,似在凝视这座被黑云罩顶的辉煌都市。 黑云压城,路卧恶虎。 “既然如此,那就一往无前虎山行,拨开云雾见光明!” 黑色的手臂握拳,对着天穹狠狠一挥,“老子倒要看看,谁敢动我马王爷的娃儿!” 鸡鹅区,九龙街。 渐密的雨点撞进升腾的热气,打在沸腾的火红汤汁上,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况青云大马金刀坐在街道正中,还在大口吃菜,大碗喝酒。 一名脖间刺有睚眦的浑水袍哥快步跑入雨幕之中,在他身边躬身抱拳。 “舵把子,会里凡是有家人在世和是家中独苗的兄弟们,都全部送到其他县安顿了好了。留下的钱足够他们生活下去。” “办的不错。” 况青云抓起酒杯一饮而尽,舒坦的吐出一口气,这才放下筷子,朝着屋檐下扫了一眼。 “我是不是还说过,除了那些必去要走的兄弟,其他人同样是来去自由?” “您是这么说过,” 这名袍哥汉子挠头一笑,“可是我们这些人无父无母,也没有什么亲朋好友。生在这条街,长在这条街,您让我们走,我们也没地方去啊。” 在汉子身后不远处的屋檐下,密密麻麻的身影站在那里。 这些浑水袍哥此刻一点也不惧怕自家舵把子愤怒的眼神,反而一个个嬉皮笑脸。 像是在为自己的大胆洋洋得意。 (本章完) 第125章 有女,齐珠 顾家的格杀令下达前两刻钟。 青阳区,蜀道物流集团。 如今整栋大楼已经大致修缮完毕,楼外又有骏马投影在踏空飞奔,所有布置和昔日一般无二, 但从外表看,根本看出来这里不久前曾被一群过江龙炸的面目全非。 十一楼,安保部。 齐珠这边刚刚走出轿梯,就看到钱仲骁气势汹汹大步迎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十余名身形彪悍的安保部员工。 “齐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对钱仲骁的质问,齐珠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变化,淡定得扫了对方身后一眼。 “钱主管,你确定要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跟我谈事?” 钱仲骁尽管此刻心中十分愤怒,但到底还没有被怒火烧昏头脑,也明白这里不方便说话。 所以他只是冷哼一声,示意身后的下属散开,自己率先朝着部长办公室走去。 齐珠见状冷冷一笑,不急不慢的跟在对方身后。 手腕不着痕迹的轻轻一抖,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方块从袖里滑到掌中。 咔哒。 办公室的大门才关上,钱仲骁便猛然转身,眼神凶狠地盯着齐珠。 “姓齐的,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齐珠反问道:“不知道钱主管伱想要个什么说法?” “你别在这里给我装疯卖傻!”钱仲骁怒道:“我收到消息,你送到地下黑市里的钱明明都已经洗完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分?” “原来钱主管你说的是这件事情。钱现在确实是在我手上。不过这钱怎么分,要等部长回来后才能决定。” 齐珠表情冷漠,“钱主管你应该明白,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秘书,这种大事做不了主。” 此话一出,钱仲骁双眼蓦然瞪大,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 这次合作的所有细节本就是他和齐珠两人共同商定的,并且事先就上报了钱海和李钧,得到了两人的肯定。 关于合作利润如何划分这种核心问题,早就谈的明明白白。 根本不可能还有什么需要李钧拍板的地方。 现在这个女人居然拿这种借口推脱,分明就是在搪塞自己! 齐珠就是个秘书,肯定没胆子压着这笔钱,唯一的可能就是李钧在背后指使。 其心可诛! “好,真是好的很啊!” 钱仲骁脸上的愤怒突然一变,露出如毒蛇一般的阴恶冷意。 “人心不足蛇吞象,吃黑钱居然吃到我钱家头上来了,我看李钧是不想当这个安保部长了!” 齐珠依旧不为所动,“部长可从没有说过这钱不分,钱主管说话最好还是小心点,” “大家都不是笨人,事到如今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思。” 钱仲骁不屑地啐了一口,语气阴森道:“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李钧到底许诺了分你的多少钱,能让你这样的女人连命都不要?” “我说了,等部长回来,这笔钱该怎么分,就怎么分。” 齐珠眼神冰冷,“至于我是什么样的女人,还轮不到你钱仲骁指手画脚。” “别以为傍上了李钧,你就能狐假虎威。忘了顾甲死了之后你当时是什么下场了?” “你不过是狗运好,碰见一个连残花败柳都能吃下口的货色,真把自己当什么角色了?” 钱仲骁突然跨前一步,一股属于兵九的压迫感倾泻而出。 齐珠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既然你们连老爷子都敢得罪,那我也用不着跟你客气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李钧不过是顾家的一把刀而已!” “现在用得着他,他还能当这个部长。等到举荐一过,他就是条待宰的狗!” “齐珠你要是识时务,现在就把所有的钱全部交出来。或许老子心情好,还能给你个体面的死法。” 钱仲骁步步紧逼,齐珠连连后退。 “可你要是铁了心跟李钧一条道走到黑。我可记得你应该有个弟弟,名字好像叫齐.齐什么来着? 钱仲骁装模作样的思虑片刻,突然哦了一声,恍然道:“齐成!对,就是这个名字。” “你这个做姐姐的,难道就不担心害了自己的弟弟?” 此时齐珠的后背已经紧紧贴着那扇办公室大门,退无可退。 “钱仲骁,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你别忘了,现在安保部的部长还是李钧,你敢动我?” “我不敢?你这个贱人还是太天真了。” 钱仲骁摇了摇头,“老爷子能在顾阀屹立不倒,根基之深根本不是你能够想象的。李钧敢开罪他老人家,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这么简单的杀了你。” 钱仲骁神色猥琐,双眼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齐珠的身体。 “我倒要看看,你这种货色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居然能引诱到两任部长。” 齐珠藏在袖中的手掌握紧了那枚金属块,眼神中有死意浮现。 滴答! 就在这时,钱仲骁和齐珠身上同时发出一声轻响。 植入在耳道深处的通讯装置自动将消息内容转成语音,响彻在两人的脑海中! “立杀李钧!” 钱仲骁脸上蓦然露出狂喜之色,脚下一蹬,猛然扑向齐珠。 嗡. 与此同时,一枚金属块从齐珠手中掉落,有肉眼看不见立场扩散开来。 钱仲骁前扑的身影戛然而止,保持着一股单脚独立的古怪姿势。 一动不动,如同被封进琥珀之中的虫豸。 “墨家.囚械?你怎么可.” 在钱仲骁惊惧的眼神中,齐珠撩起裙摆,从大腿内侧拔出一把刀身如雪的陶瓷短刀。 女人双手持刀,一步步靠近,动作轻柔解开对方的衣袍。 冰冷的刃口划开仿生血肉,对准了钱仲骁的机械胸骨,狠狠捅了下去! 咔哒 火星四射,断刃横飞。 齐珠双手虎口撕裂,血水沾满手掌。 可那张冰冷的脸上,却不见任何沮丧。 齐珠擦干净手上的鲜血,再次从裙下拔出了一把一模一样的陶瓷刀。 拔刀,捅刺,断刃,擦血。 再拔刀 循环往复,始终未停。 直到一个裂帛般的声响传入耳中,齐珠终于停下了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动作。 那双往昔明媚如花,如今却一片死寂的眼眸中,有一丝解脱和喜悦浮现。 “钱仲骁死了,阿成就能安全了” 散了心中这口气,齐珠再也坚持不住,浑身脱力,瘫软在地。 在她身后,有撞门声响如擂鼓。 (本章完) 第126章 不速之客 成都县,县衙。 雨点打池水,有红鲤抬头出水,吞吐道道涟漪。 一片朦胧烟雨,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在这样的天气里,就连那两尊傲然耸立在县衙门口的石狮都露出了几分慵懒。 可是这间厅堂之中,气氛却是凝重无比。 六把黄花梨木圈椅上坐着的众人,根本没有心思去欣赏着这番雨夜美景,一个个低眉敛目,沉默不语。 只有裴行俭依旧神色如常,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水,悠闲地等着这出闹剧的最后高潮。 “这些年儒家的后生是越来越不行了,居然会让这么重要的一记胜负手游离在掌控之外,明明能够一锤定音的大好机会付诸东流。” 老人瞥了一眼坐立难安的吴拱,轻轻摇了摇头。 “怪不得会被吴家扔到这里来赚钱,光有一副阴狠心肠,却没有雷霆手段,怎么争得赢别人?承平日久,子孙无能啊。” 点评完吴拱后,他的眼神向左横移,落到另一边。 顾玺此刻眼观鼻鼻观心,虽然搭在圈椅扶手上的手臂在不知轻微颤抖,但这般气度比起吴拱来说已经好上了不少。 “这小子虽然心性傲了点,但头脑还算得上是灵活。能够临危不乱,把一场死局硬生生拖成僵局,这番心计可圈可点。” “成都县这种粪圈里还能淘出这样一颗狗头金,难得啊。” 顾玺似乎察觉到了裴行俭的眼神,连忙凝神报以谦逊的笑意。 老人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只是垂下眼眸,继续吹着自己的茶水。 倒是旁边的张显嘴角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在这次参加举荐的两名门阀人选中,裴行俭很明显更看好顾玺。 对张显来说,只要顾玺能够妥善解决眼前的困境,那他也乐意顺水推舟,让对方中选。 要是还能和裴行俭结上几分善意,也就不枉自己这次不辞辛劳,主动申请赶往成都府主持举荐了。 庙堂宦海,风高浪急。 一缕善意在关键时刻,可能就是送自己直上云霄的借力‘好风’,也可能是能让自己免于溺死的救命稻草。 念及至此,张显主动朝着顾玺微微点了点头,正准备要开口搭话。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 一名在院外警戒的戍卫几乎是跌撞着闯了进来,口中嚷道:“大人,外面有人要见您。” “成都县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把你吓成这样?” 裴行俭随口调笑一句,手中茶盏在桌上轻轻一磕,“慢慢说,是什么人要见我?” 那名戍卫猛咽一口唾沫,“他们自称是成都府锦衣卫!” 戍卫话音刚落,屋外的风雨猛然一盛。 瓢泼暴雨滚滚而下,在密集到几乎能够遮挡视线的雨幕之中,有几道身影撑着黑伞走了进来。 这四名不速之客并没有直接闯进屋内,而是止步在屋檐之外,缄默着站在大雨之中。 屋内的众人纷纷抬眼向外张望,就连张显也不例外。 平膝长袍,宽肩细腰,巨大的黑伞遮住了他们的面目,脚上踩着同样的黄麻草鞋。 腰带上挂着一块似木似铜的牌子,上面赫然刻着“北镇抚司”几个大字! 虎臂、蜂腰、螳螂腿。 正是昔日大明帝国赫赫有名的锦衣卫。 “真是稀客啊。” 裴行俭看着眼前几名锦衣卫,“既然都有胆子上门了,那就别站在外面了,进来说话。” “谢裴县令。” 领头的锦衣卫当先一步跨上屋前台阶,手边的黑色雨伞凌空一甩,飞溅的雨水之中,机械变形声铿锵不断。 黑色的扇面瞬间收束聚拢,变为刀鞘。 银亮的伞骨变得扁平锋锐,形如长刀。 眨眼间,一柄样式古朴的带鞘长刀出现在他手中。 “海水为纹,雁翎为身,四兽麒麟服,銮带绣春刀。” 裴行俭两眼微眯,脸上有冷意浮现,“穿戴得这么整齐,看样子你们锦衣卫今天是想来我成都县县衙逞威风了?” “不敢,我们只是收到了线报,有官员贪污受贿,徇私舞弊,特来调查。” 冯黄惊惶的眼倏地望了过去,只见那几名锦衣卫眼如鹰目,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他是先帝爷时期入仕的官员,自然经历过那段被司礼监和北镇抚司统治的黑暗时期。 这一刻,冯黄感觉一股几乎被忘却的彻骨恐惧再次从基因深处翻涌而起。 “你们看看我干什么..” 冯黄吞吞吐吐,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张显嫌恶的看了对方一眼,他是嘉启二年当的官,自然无法理解冯黄为什么如此惧怕。 在他看来,这些锦衣卫不过是群被拔了牙齿的鬣狗,甚至还不如家犬凶恶。 “伱们从哪里得来的线报?有没有核实过真伪?” 张显语气冷硬,怒视着那名领头的锦衣卫。 对方不卑不亢,沉声说道:“回这位大人的话,线报提供者名为李钧,是成都府锦衣卫校尉。” 砰! 吴拱猛然起身,动作之大甚至打翻了手边的茶盏,“啪”的一声碎了满地。 此刻他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狂喜之色! 没想到李钧的真实身份居然是锦衣卫的线人,那将这份档案寄给自己的人岂不是也是锦衣卫中人?! 如此一来,自己手中这份证据还用得着去辨别真伪吗? 顾玺,你这次死定了! 吴拱横眼看去,果然看见顾玺此时的脸色苍白如纸,眉宇之间一片愤恨。 “就是这副表情,对,我要让你输在自己人手里,输得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 得意忘形的吴拱根本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姚崇礼表情古怪,正用一种看待死人的眼神盯着自己。 甚至悄无声息的将椅子挪开了几分,尽可能的拉开距离。 “哈哈哈哈哈” 一阵苍老的笑声突然响起,在深不知几何的成都县衙署不断回响。 其中却没有半点快意或是狂傲,反而充满了自嘲和无奈。 众人愕然看去,只见裴行俭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有淡淡晶莹,赫然笑出了眼泪。 “这才短短十年时间,儒家门阀之中居然就出现了这种蠢货。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陡然间,所有人的眼神齐刷刷看向吴拱。 虽然裴行俭没有指名道姓,但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吴拱。 “我是蠢货?!” 吴拱脸上的喜色蓦然僵住,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 (本章完) 第127章 大忌 “行了,这件事本官知道了,本官一会自会处理。” 裴行俭止住笑声,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一边朝着那群锦衣卫摆了摆手。“至于你们,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不过回去之后记得跟你们上司带句话。这次是儒家的人自己太蠢,掉进了陷阱而不自知,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可以后你们锦衣卫要是还敢对儒家的人下手,”裴行俭眉眼一冷,“到时候就别怪老夫痛打落水狗,不给伱们片瓦遮头了。” 一名七品县令厉声斥责锦衣卫,甚至扬言要将其逐出自己的辖区。 这场面何其吊诡,可在场众人的表情却是一副理所应当。 在老人看来,所谓的锦衣卫不过就是一群手下败将罢了。 要不是当年新帝为他们求情,早就被连根拔起,斩草除根了。 现在居然还敢插手儒家的事情,完全是不自量力。 一片死寂的厅堂中,穿着草鞋的锦衣卫们依旧直愣愣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裴行俭花白的眉峰微微挑动,“怎么,还不滚?” 领头的锦衣卫汉子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着从怀中拿出了一截金色的木头,举在身前。 没有什么夺目的光影,也没有什么骇人的动静。 汉子手中举起的,就是一块平平无奇的木头。 可裴行俭眸中瞳孔却突然一缩,张显更是惊呼出口:“徙木?!” 法家先祖商鞅曾经徙木立信,取信于民,推行新政。 后世法家序列的从序者纷纷效仿,以徙木为自身信物。 现在这名锦衣卫拿出徙木,背后的意味已经十分明确。 他们这次的行动,有法家御史在其中监督! 裴行俭表情凝重了几分,有淡淡的不安在心头扩散。 如今庙堂之上虽然儒家新东林党占据了绝对的主导,但因为有大明律的存在,法家依旧牢牢掌握着御史台。 而且因为当年‘大朝辩’中,法家被新东林党坑了一次。 所以这些年,法家御史成天瞪着眼睛盯着儒家官员,无时无刻不想抓他们的把柄。 现在这群疯狗又跟锦衣卫搞在了一起,难道又想掀起什么风浪? “今天我们必须把犯人冯黄和顾玺带走,请裴县令见谅。” 领头的汉子声音沙哑,像是被心中压抑的怒火烧坏了嗓子。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远远超出了顾玺和吴拱的想象,甚至是以张显为首的考察组三人,也有些不知所措。 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裴行俭。 “怪不得你们敢闯我的县衙,原来是背后有人撑腰啊。” 裴行俭嗤笑一声,“不过可惜了,别人怕法家御史,老夫可不怕。你们要是没有其他的依仗,今天还是只有给我滚出去。” “还有一个,” 汉子见老人如此霸道,倒也不含糊,直接翻开了最后的底牌,“我们的总旗姓余。” “余”老人沉吟片刻,“青城集团里的余?” 锦衣卫点点头,肯定了对方的猜测。 “道门也有人掺和在这里面?!” 此刻,就算裴行俭城府深如渊海,脸上也不禁露出错愕的表情。 一次平平无奇的举荐,背后竟然牵扯到这么多的势力。 更让裴行俭恼怒的是,自己作为一方主官,这些事情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可自己却如此后知后觉。 “到底.还是有些老了啊。” 老人心底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你们准备得如此妥当,那老夫也无话可说了。” 领头的锦衣卫双手抱拳,正准备开口道谢,却看见裴行俭居然把手指向了吴拱,“这个人你们带走吧。” “我?!” 吴拱一脸震惊,猛然撕心裂肺喊道:“为什是我?凭什么是我?” 旁边本已经垂着脑袋,摆出一副束手就擒模样的顾玺突然抬头,呼吸蓦然急促起来,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愕和劫后余生的狂喜。 悲喜在这一瞬间互换,让人猝不及防。 而另外三名考功司官员,却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 “因为,吴拱你犯了不能犯的大忌啊!” 姚崇礼或许还是不忍见吴拱死的不明不白,咬着牙着解释了一句。 “大忌.” 吴拱口中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脸上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不是故意和锦衣卫合作,我是被利用了啊。” 吴拱惊惶喊道:“这是他们给我设的局,我根本不知道这份档案是锦衣卫的人提供的!” “够了。” 张显厉声喝道:“连被人利用了都看不出来,你这样的人也配参加举荐?” 吴拱置若罔闻,冲到姚崇礼身旁,疯癫一般抓着对方的衣袖,“姚大人您帮我说说话啊。” “是你自己犯下大错,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姚崇礼振袖一甩,直接将吴拱抽开。 这个时候,他可不想再跟吴拱牵扯上半点关系,怎么可能还帮对方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 吴拱脸上戾气浮现,眼眸中泛起血丝,“姚崇礼,你现在是跟我划清界限了?别忘了你拿我吴家那么多东西的时候.” 这是在找死啊! 这个念头刚刚在顾玺脑海中升起,紧接着便有一道寒光从他眼前掠过。 噗呲! 一柄绣春刀洞穿吴拱的咽喉,将他口中剩下的话全部斩断。 吴拱双手抓着刃口,几近夺眶而出的眼球直勾勾盯着前方。 动手的姚崇礼面无表情的拔出绣春刀,丢给了那名领头的锦衣卫。 看着染血的长刀,汉子眉头紧皱,“裴大人,这好像不合规矩吧。” “这里是成都县县衙,只有我裴行俭的规矩。” 老人面无表情道:“你们不就是想换个赚钱的人吗?顾家,吴家都一样。” “谢大人成全。” 汉子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将绣春刀收回鞘中,拱手道:“不过上面有命,要把犯人的意识投入诏狱,带回去审问。” “而且,还要抄家。” 张显眼角一抽,拍案而起,怒道:“给脸不要脸是吧!” “给他们。” 裴行俭音调拔高,“既然都输了,那就大大方方的受着。” “这次是你们技高一筹,”他看着这群锦衣卫,缓缓道:“不过老夫还要在成都县干不少年,大家来日方长。” 锦衣卫众人沉默不语,只是抱拳对着老人躬身行礼,带着吴拱的尸体退进了雨中。 “这是结束了?” 吴拱一死,这次举荐的人选自然无序再选。 坐在圈椅之中的顾玺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慢慢站了起来。 就在他准备朝着张显等人说些冠冕堂皇的感谢话语之时,耳道中的通讯装置突然自动念出一条消息。 下一秒,脸色大变的顾玺再也顾不得什么儒家礼仪,箭步冲到门边,抬眼眺望南边。 不知为何,此时的夜雨之中,竟然有红光满天。 自己的家,真被烧了! (本章完) 第128章 终于碰面 轰隆! 雷声如鼓,白电似刀,豁然洞开的天幕之下,大雨如同天河倒挂。 泼洒的雨点如同万千把利刃坠落,却依旧刺不开滚滚黑烟,切不碎张狂烈焰。 李钧用手掌护着烟头,以免被侵袭的雨水打湿,从地上捡起一根冒着火点的木头碎片,凑近点燃。 “呼,马王爷这个老流氓的品味还真不赖,这味儿抽着像.娇子?!” 李钧砸吧着嘴,慢慢吐出一口悠长的烟气,满脸惬意的赞了一声。 可等他刚想再吸的时候,却发现烟头不知何时已经自行熄灭,指尖的半截烟杆已经被鲜血浸透。 李钧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坐到台阶上,伸手接着屋檐下垂落的雨滴,清洗着手上凝固的血痂和油渍。 他看着眼前这座烈焰火场,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 马王爷卷烟的手艺不错,特制的这种燃烧油也是个好东西啊。 引起的大火,居然连如此豪雨都无法浇灭。 “这么多年,有那么多武道序列的人都忍了,到你为什么就不能忍?” 轰鸣的雨声中,身后有虚弱的声音响起。 李钧一边搓着手,一边淡淡回道:“他们忍了,所以他们也都死了。” 那声音猛然拔高了几分,“你可以逃啊!” “生不如死?” “那也是生。” “对我来说,那就是死。” 李钧缓缓回头,黑色眼眸中倒映出一片置身在烈焰中的尸山血海。 被腰斩的半截械身还在兀自冒着火花,被枭首的尸体在火海中被烧得噼啪作响。剖开的肚皮被雨水泡的发白,血肉和机械混在一起,根本分不出彼此. 而唯一的活口,此时箕坐在一根廊柱下。 有染血的长刀穿胸而过,将他死死钉在柱上。 “骨头硬?那不过就是些要价的借口罢了。不过你这次玩过火了,顾阀老宅被烧,顾玺只要没有失心疯,就绝对不会跟伱妥协。” 钱海嗤笑一声,竭力睁开重逾千斤的眼皮,黯淡的瞳孔中露出戏谑的目光。 “妥协?” 和一个跪着的人聊什么是骨气,果然是对牛弹琴。 李钧冷漠的摇了摇头,“我这个人,不喜欢等着别人给,只喜欢自己动手拿。” 钱海颤颤巍巍抬起手,“就这一片废墟,你尽管拿。” “钱大哥,我好歹也当过蜀道物流的高层,虽然时间不长,但一些隐秘我还是知道的。” 李钧冷笑道:“你们跟道门的分成一月一结算,存放如此巨大的现金流的地方,能让一把火烧了?” “原来你放火是为了不是为了泄愤,而是找金库的地方啊?还算有点脑子。” 钱海不见半点血色的脸上露出揶揄的表情,“不过可惜了,看样子你是没找到啊。” 李钧侧头眯眼笑道:“你不是还活着的?” “金库是基因识别,只有顾家直系的血脉才能打开。” “我知道钱大哥你有办法,把金库打开,我放你一条命。 “咱们都是什么身份,就不要玩这种哄骗傻子的把戏了。” 钱海似乎认为此刻箕坐的姿势不太雅观,想要将腰背挺直起来。可他只是刚刚挪动一分,胸口处立马传来彻骨的剧痛,将身体内所剩无几的力气抽干。 要不是身体已经和背后的廊柱钉在了一起,这一刻他恐怕已经瘫软在地。 “不开,死的只是我一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老人。可我要是给你打开了,死的就是我钱氏家族满门。孰轻孰重,不用我多说了吧?” 李钧眉头一挑,“利欲熏心,也会为了别人而放弃自己?” 钱海反唇相讥,“孤家寡人,又懂得起什么是权衡取舍?” 看着钱海那双满是死志的眼睛,李钧心里再没有半分威胁的想法。 “行,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你上路吧。” 李钧重重点头,两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早该如此了。” 钱海仰起头,突如其来的回光返照让他黯淡的眼眸亮了几分,冷笑道:“那李老弟,我们回见?” “那可能要辛苦老哥你在下面多等几年了。” 李钧朗声一笑,探手拔刀。 噗呲! 墨刀脱体而出,刃口雪白如霜。钱海胸前的伤口一片惨白,几乎看不见丁点血色。 他的血,早已经流干了。 【获得精通点70点。】 一个执掌门阀内院数十年的年迈儒八,此刻却和那个如蝼蚁一般的罗镇价格相同。 何其讽刺! 【序列】:武道序列八—红血 【技击】:破虏刀(八品大圆满)、八极拳(八品大圆满) 【身法】:跃渊步(八品大圆满) 【练体】:金钟罩(八品大圆满) 【内功】:青帝诀(八品大圆满) 【精通点】:443点 “存了这么多‘钱’,终于快要到能消费的时候了。” 李钧看着视网膜上浮现的小字,口中自言自语。 轰! 马王爷亲手调配的这种助燃油,威力远远超出了李钧的预料。 连绵耸立的房屋再也忍耐不住烈火的侵蚀,在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响声中轰然垮塌。 崩裂的碎片和碳化的黑屑如同一条尘龙,刚刚想要腾空而起,转瞬就被暴雨全部压进泥泞的地面。 原本曲折幽深的深宅豪院,此刻已经沦为一片废墟。 再无遮挡的风雨终于可以纵情肆虐,得势许久的大火也终于有了衰弱的迹象。 眼前视线豁然开朗。 李钧似乎心有所感,突然回头眺望大门方向。 “终于来了。” 如晦的风雨中,一座‘肉山’不知何时已经矗立在那里。 有刺骨的寒意蓦然升起。 “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去精舍等我?我可以帮你晋升独夫,到时候整个成都县没人能够拦得住你。” 李钧脸上满是不屑,“在被你剥夺了意识,完成夺舍之后吗?” 此刻,夜幕下有雷光炸响,惨白的光芒映得李钧双眸凛凛生光。 也照出‘肉山’的顶端,那张满是贪欲,宛如恶鬼的脸。 余寇咧嘴一笑,“那样不也是独夫?” “总旗大人你如果要这么说的话.” 李钧拖刀在手,缓步向前,墨刀刃口点地,擦出点点火星。 话音未落,这条回廊突然爆发出惊天巨响,坍塌倒下。 横飞的残骸之中,有一袭黑袍如劲矢撞出! 狰! 刀光如月,照亮一张飞扬跋扈的脸,翻飞的衣角上沾染着点点烈焰。 “那不如让老子抽了你的道基,怎么样?!” (本章完) 第129章 巷战伏杀 咚!咚!咚! “我们是天府戍卫,命令搜查要犯李钧,马上开门!” 叫门的人似乎耐心极为不好,呼喊声刚刚停止,紧闭的房门便被人猛然被撞开,根本没给房主任何回应的时间。 “抱头蹲下!” 两名全副武装的天府戍卫冲了进来,手中握着如同满弦弓弩的朵颜卫冲锋枪,枪口随着眼眸四处扫视。 杂乱不堪的房内空无一人,昏黄的灯光下全是灰尘的踪迹。角落里堆满了各种杂物,空气中充斥着潮湿腐败的臭味。 “他妈的。” 一名戍卫伸手在鼻前扇了扇,忍不住皱眉道:“这种地方也能住人?” 同行的队友笑道:“少见多怪了吧,这些九龙街的贱民,生命力可比老鼠还要强,比这更差的环境他们都能呆的下去。” “听说那个李钧,就是在这种垃圾场里被蜀道物流看上的?” 戍卫抬脚将面前的堆积的杂物扫飞,侧头啐了一口,“真他妈的命好。” “不知道知恩图报,光是命好有什么用?” 同伴将冲锋枪甩到身后,从战术背心上存放弹匣的口袋里掏出一根手指大小的电子设备,塞到嘴边吞云吐雾。 “我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你说他都当上蜀道物流的高管了,为什么还要吃里扒外,去投靠天府重工?”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就是贪心呗。有了权势就想要更高的权势,可惜李钧这次是站错队了。” 戍卫凑到近前,伸手将对方嘴上叼着的电子烟抢了过来,猛吸了两口,神情一时恍惚。 “你这里面加了什么东西?怎么味道” “一点点的阿芙蓉。”同伴嘿嘿一笑,“这可是好东西,就是价钱太贵了。” 他突然一阵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道: “我听说顾家这次对李钧下了格杀令,黑市上也开了不小的花红,你说咱们要是发现了他,是报告黄县尉,还是.” “报告个屁,戍卫局给咱们开的工资才多少?老子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到现在连一颗兵九的械心都买不起!当然是通知顾家换赏钱了。” “好兄弟,咱们算是想到一起了!” “呼啊.” 那名吞云吐雾的戍卫一脸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仰面朝天,一双眼眯成缝隙。 “兄弟,伱这阿芙蓉的纯度有点高啊,都给老子整出幻觉来了。” “什么幻觉?” 旁边的戍卫正幻想着如何拿李钧的行踪换取泼天富贵,闻言一愣,下意识也抬头看去。 只见天花板上,一名口中咬刀的汉子正恶狠狠的盯着他,青筋毕现的脖子上,有青色的睚眦张牙舞爪,欲择人而噬。 “我去你妈锤子的幻觉,是浑水袍.” 惊呼刚刚响起,屋内的灯光陡然熄灭。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回荡在狭小的民居内,有利刃破空的呼啸声夹杂在其中。 急促的枪焰照得房间忽隐忽现,一张狰狞的面孔在戍卫中间如鬼魅般闪动。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伴随着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小屋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这名浑水袍哥站在墙角,在黑暗中握紧了手中短刀。 剧烈的心跳让他浑身血液奔涌如潮,胸肺之中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在刚才的突袭中,他很明确自己捅死了一名戍卫。但另外一人是生是死,他并不能十分确定。 他竭力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小心翼翼地倾听着屋内所有的动静。 在九龙街混了这么多年,这不是他第一次夜战。 身上遍布的累累伤痕早已经教会了他,在这种环境下该怎么办。 谁先出声,谁先死! 突然,黑暗中传出‘咔嚓’一声轻响。 那是换弹夹的声音! 念头刚起,身体却已经抢先一步作出动作。 持刀袍哥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飞身扑出,手中短刀裹挟着骇人的恶风朝前捅去! 噗呲!砰! 利刃撕裂血肉的声音和暴烈的枪声同时响起。 又在一瞬间同时沉寂。 轰! 雷光涌动,从狭窄的窗户射入。 转瞬即逝的光明中,可以看见地上三具横陈的尸体,以及四处漫延的猩红血液。 还有那头狰狞可怖的睚眦,还在无声的嘶吼。 同样的画面,在九龙街错综复杂的民居之中不断发生。 屋内,是一触即发的生死厮杀。 屋外,是势如泄洪的连天大雨。 坐在一辆指挥车内的黄耀宗此刻眉头紧锁。 九龙街的搜查进度让他十分恼怒,却又无能为力。 这片垃圾场里到处都是私搭乱建的违章建筑,无数小巷四通八达,而且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破烂杂物,就连最宽的主道也不过仅仅两三丈,最窄的地方甚至要侧着身子才能通过。 虽然自己手下的天府戍卫训练有素,装备精良。 但在这样一座的钢铁迷宫之中,也根本无法发挥出火力的优势。 反倒是那群可恶的袍哥占据地利人和,不断偷袭搜索的天府戍卫。 从陆续回报的情况来看,自己手下戍卫已经损失了数十人,但却连李钧的一根毫毛都没找到。 “这群可恶的贱民!老子当时就该任由罗镇带人剿灭了他们!” 黄耀宗在心头怒骂一声。 他思虑片刻,这才伸手按下车窗,对着一名站在大雨之中的戍卫队长问道:“那个叫什么况什么的人,找到了没有?” “回大人,叫况青云,目前还没有发现踪迹。” “连他妈一个泥腿子都抓不住,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黄耀宗脸上戾气横生,厉声道:“我告诉你齐枫,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马上给我把这个况青云找出来。不然你这个戍卫队长也别干了。” “属下遵命。” “哼!一群废物!” 车窗升起,隔开风雨。 齐枫摸了把脸上的雨水,回身看向身后垂头丧气的下属。 连夜搜查的疲惫与湿冷,同僚的惨烈死伤,让他们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了谷底。 一名戍卫凑了过来,“队长,九龙街的环境实在太复杂,而且住在这里的贱民个个都是袍哥会的眼线,要挖出况青云,根本不可能。” 齐枫冷眼看去,“你想说什么?” “浑水袍哥这个黑帮最是讲义气,我知道他们的总堂在哪里,咱们要不” “闭嘴!你要是敢在黄大人面前说这些,别怪老子不讲手足情谊!” 齐枫一声低喝,突然抬眼看向火光已经渐渐熄灭的南边。 没由来的,心肝一颤。 (本章完) 第130章 向前走! 月挂枝头,风冷雨寒。 这样的天气,本该正是教坊司生意兴隆的时候。 可教坊司如今最是当红的那间小院,却突然宣布闭门谢客。 此刻院门前挂着的铭牌,也不是旖旎暧昧的‘春江花月夜’和意气风发的‘今日登科’。 而是落笔如铁画银钩,尽显阵阵杀气的“过河卒”。 霓虹尽黯的院中,教坊司头牌杜十三娘一改往日的妩媚装扮,身穿一袭白衣,怀中倚着一只琵琶。 铮! 素手扫弦,铮铮高亢的琵琶音如快刀出鞘,亦如悍卒抖甲。 铿锵的曲音,赫然是教坊司在成都府开业以来,从未有人弹过的十面埋伏! 杜十三娘长发盘顶,眉眼之中再无一丝往昔的熟妇韵味,取而代之是一股不逊男子的飒爽英姿。 “三皇五帝夏商周,盖世英雄不到头。命中有来终须有,命里无来莫强求!” 柳眉倒竖,引颈高歌。 十三娘的吟唱声中,是士卒过河,血战不退的悲壮意味。 铮!铮! 琵琶声如铁蹄隆隆。 “鱼中暗藏剑一口,要把王僚一笔勾。老天爷助我把名留,手捧鲜鱼就朝上走!” 女子闭目沉吟,面色泛红,如吞一碗烈酒。 片刻之后,她突然抛开琵琶,迈步走入这瓢泼大雨之中。 头上玉钗滑落,如瀑长发在风中飘摇不定。 杜十三娘凤眼圆睁,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在肆意横流! “李爷,您就大胆地往前走啊!” “李钧,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刀在手,这条路老子自己来开!” 李钧撞开风雨,手中墨刀斩出满月般的凛然刀光,朝着余寇那张贪婪的面孔悍然斩去! “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凌厉刀风扑面而至,镶嵌在肉浪之中的两条缝隙却露出冷漠的笑意。 余寇身形岿然不动,只是右手并指朝前一点。 三块雕版符咒从那身飞鱼服袖袍之中渐次飞出,悬停在他脑后。 “吾奉福生黄粱天尊,祝由催眠仙人之律令,左龙蟠,右虎文,祭雕版符咒,开心窍之门!” “摄身!镇祟!退凶!” 符咒上如龙蛇盘绕的机械纹路陡然亮起,在黑夜中飘摇如道道猩红鬼火。 肉眼可见的暗红涟漪在空气中一圈圈扩散,不断撞在迫近的刀势之上。 疲惫、畏战、懈怠. 无数的负面情绪在李钧心底滋生,饶是怒蛟在心湖之中不断嘶吼,也无法阻挡一身热血在渐渐冰凉。 嗡. 怀中法尺震颤,却被李钧强行按住。 现在还不到动用你的时候! “唔!” 李钧落齿咬舌,锥心刺痛让他昏聩的心神猛然一清,右手肌肉贲长隆起,拽动墨刀切开符文磁场。 刀光再起,却在余寇脸上照出更加灿烂的笑意! “区区武八能有这样的精神意志和体魄强度,果然是百年一遇的上好炉鼎!” 锵! 就在刀锋几乎劈到‘肉山’的瞬间,有一截雁翎刀身突然从侧面袭出,精准无比点在墨刀侧脊! 变故横生! 李钧却依旧面如平湖,眼中丝毫不见惊慌。 他顺势换手抓刀,同时转步拧身,墨刀绕腰旋转,横扫身前。 滋啦! 两刀呈十字相撞,彼此互不相让。 针锋相对,刃口切割,所过之处温度骤升,将不知死活闯入的雨点蒸发成汽。 两刀错身撩开的瞬间,李钧早就蓄势已久的鞭腿紧随其后,抽在对方仓促横架的刀身上。 砰! 对手骤然暴退,将脚面陷入酥软的烂泥之中,这才止住退势,摇晃着站稳身形。 “绣春刀?黄巾力士?!” 李钧一字一顿,眯眼盯着这具挡在余寇前的赤裸身躯。 一张明黄符篆嵌在对方面门之上,脖子之下是没有任何性别特征,流线堪称完美的一副身躯。 细如发丝的金属线条缠绕在胸前,交织勾勒出‘黄巾’二字。 这名不速之客,赫然正是李钧当初在穆赤佛国幻境之中看到的那头傀儡武夫! 一股言语无法形容的臭味裹挟着潮湿的空气传进鼻中。 霎时,李钧骨子里的武道基因势如沸水,一股莫名怒意盘绕心间。 那是机械腐蚀血肉的味道! “活的果然是比‘死的’要灵活一点,不过能在这个年月看到你们这些武夫相残的戏码,还真是过瘾啊。” 余寇那颗杵在肩膀上的肥大脑袋左右摇晃,指着身后三朵猩红‘鬼火’,笑容无比戏谑。 “以‘死’打活,我加三块符咒,应该不算欺负伱吧?你隐忍了这么久的噬主心思,可千万别是雷声大雨点小啊!” 粗短的手指朝着黄巾力士的脑后微微一弹,“别砍死了,道爷我可是要夺舍活体。” 嘴巴被符篆取代的黄巾力士,自然无法出声。 砰! 那只陷入泥沼的赤裸脚掌猛然一蹬,霎时泥水炸开! 黄巾力士抢先冲出,身影闪动之间赫然是有武道步伐流转的痕迹在其中,绣春刀狭长锐利的刀身直取李钧胸膛! 刀势虽凶,可李钧却从其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屈辱。 武夫可死,但不该如此! “我知道你生不如死。” 李钧语调森冷,脚下重重一踏,终于不再掩饰自己晋升至大圆满的跃渊步,动身如箭出弓,起步便是极速。 绣春刀前,黑袍武夫一身匪焰霸道无比,抬肘如一杆大枪横扫,直接将势如落雷长刀撞开。 嗡! 猩红的催眠波纹顺着眼眸和耳朵钻入李钧的身体,却被那头兴风作浪的怒蛟挨个拍成粉碎。 怒上心头,正是拔刀见血的时候。 催眠?我催眠你妈个头! “武学成术?!你这个脑杓之徒,果然藏的有东西。” 黄巾力士看似危在旦夕,余寇却是抚掌大笑。 “李钧你的基因竟然能到这个水准,当真是给了道爷一个意外之喜。好啊,真是太好了!” 猖狂的笑声之中,有狠辣顶肘砸在力士下颌,恐怖巨力向上拖拽着他沉重的身体,瞬间脚掌离地,浮空半寸。 铮! 李钧收束拳架,展开刀势。 脊背伸展之间,阴手握持的墨刀以狂暴之势,自下向上撩出! 破虏刀,裂马式! 噗呲! 长刀破身,将‘黄巾’二字劈成两半。 狰狞血口一路向上蔓延,在覆盖面门的符文上劈出一条细微裂纹。 “这个时候还想让别人死个体面?你们武道序列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蠢啊!” 余寇神色不屑,右手掐出一个复杂手势,转动手腕向前一点,“跟他砍!” (本章完) 第131章 解脱 “跟他砍!” 余寇话音刚落,黄巾力士脑后立刻有机械运转的嗡鸣响起,身上同时传出一声声利器破肉的‘噗呲’声响。 一尺长短的利刃从他的四肢关节中冒出,合身撞向李钧! 控制芯片,植入械体,就是这些东西污了黄巾力士的纯粹血肉! 这异变来实在太过突然,李钧正要抽身后退,但终究还是慢了半拍。 利刃划胸,撕裂武服,切开两条浅浅的伤口。 “这‘生死符’系列的控制核心,可是道爷我花了大价钱从龙虎山手上买来的,不止能够控制这力士的生死,还能激发他的潜力。” 余寇双手抱肩,皮笑肉不笑,“李钧你要是没有其他的底牌,这脚下的路可就要断喽。” 重新落地的黄巾力士一身气势狂放如野兽,脚尖一点便贴了上来,根本不给李钧任何拉开距离的机会! 几近贴身的瞬间,黄巾力士身形往左一侧,左脚在泥水中拧出一个深坑,右腿已经如刀斩出,和墨刀狠狠一撞! 砰! 刀身上传来远超刚才的巨力澎湃,就连李钧都不得不选择后退卸力。 黄巾力士脸上破裂的符篆也在同时浸出更多的血色,可手上攻势却不见片刻停止。 呼! 腿刀刚走,绣春刀又破空斩来。 长刀横向斩出,寒光刺目的刃口对准了他的脖颈。气势狠辣,仿佛誓要将李钧枭首!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 电光火石之间,李钧身形突然一矮,任由绣春刀刀身贴着发梢掠过。 他脚步一错,灵动如游龙,抢步到黄巾力士身后。 手中墨刀抬起,对准力士脑后顺肘刺出,刀势凶狠,如同军伍士卒临阵迎敌,悍勇递枪! 破虏刀,冲阵枪! 铛! 金属交击,碰撞声高亢清冷,比这凄苦冷雨更让人心生寒意! 就在墨刀即将刺穿那枚‘生死符’的瞬间,黄巾力士竟然直接抬臂垫在脑后,肘尖吐出的利刃恰好挡住墨刀! 被芯片激发了潜力的黄巾力士,搏杀风格陡然间变得灵动了几分。 换句话说,他似乎有了‘活’的迹象! 铮! 黄巾力士垫在脑后的右臂肌肉寸寸绷紧,转身甩肘,在撩开墨刀的同时,转身扑杀。 不远处悬停的雕版符篆也在此时趁机兴风作浪,各种负面情绪随着那一道道涟漪蜂拥而来,不断试图削弱侵蚀李钧的精神和意志。 刀、肘、膝,无所不用其极。 此刻的黄巾力士赫然就是一具狰狞恐怖的杀戮机器,如同附骨之蚀,死死粘住李钧。 叮.叮.叮. 刀影纵横交错,密不透风,连这天地间肆虐的大雨,也根本找不到一丝能够侵入的缝隙! “我知道你满腔怒意!” 刀光如汹涌浪潮,李钧却如同一块顽强的礁石。 任由风浪拍击,却自岿然不动。 不仅如此,他眼眸之中有灼灼烈焰,正在越发明亮炽热! “把伱这些小算盘收起来吧。” 余寇似乎已经看穿了李钧的想法,不屑冷笑道:“要是动动嘴皮就能破开黄巾力士的意识防御,龙虎山那群人也就不混了!”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黄巾力士原本狂暴无比的进攻却突然莫名慢了几分。 铛! 就在此刻,一声穿石裂空的刀吟突然炸响! “当年不反抗,到现在还不反抗?!” 李钧目眦欲裂,浑身戾气冲天。 墨刀凶恶如龙,直接撕开黄巾力士的刀势,掀起的尖锐厉啸甚至在这一刹盖过了那喧嚣的风雨。 绣春刀蓦然脱手,就连他肘尖利刃也被劈成碎片。 黄巾力士面门上传出‘咔嚓’脆响,符篆上的裂痕又扩大了几分! “嗯?真还有底牌。” 余寇心头一沉,眉头蓦然紧皱。 砰! 黄巾力士被一脚踹飞。 人还在半空之中,李钧的身影已经浮现在他身侧,裹挟的劲风猛烈至极,竟将加身的雨滴全部吹飞。 武八巅峰的强悍体魄,此刻显露无疑! 刀光坠落,直逼面门! 黄巾力士在横飞之中,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抬起膝盖,试图用仅剩的膝刀护住自己的头颅。 “破虏!” 武夫怒目圆睁,声如雷霆! 利刃破碎,断肢横飞。 力士残缺的身体砸落在满地泥泞之中,伴随着一股焦糊味道,有缕缕青烟从他的七窍之中冒出! 破虏刀中蕴含的战阵煞气,将他颅内那枚‘生死符’烧成了焦炭。 砰! 李钧俯身一拳,狠狠砸在那块镶嵌在五官之中的雕版符咒之上。 咔嚓! 裂痕在拳锋之下不断扩大蔓延,终于在一声脆响之中炸成满天齑粉。 李钧眼眸垂落,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漆黑到没有一丝眼白的瞳孔。 还有一张只有薄薄面皮覆盖的干瘪面容。 铮! “我是楚乌门杀了我” 黄巾力士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如同砂砾摩擦。 那张形同骷髅的脸上,露出了有欣慰、有悲戚,更多的是快意和解脱。 明明墨刀就插在黄巾力士颈侧,李钧身体却一动不动。 看着对方眼中无比复杂的眼神,黄巾力士突然抬手撕下了自己的脸皮! 裸露而出面骨上,赫然刻满了一个个细小如蝇蚊的道家经文,和更深处各种械骨和导线交织在一起。 “你看看,我他妈的还是人吗?” 黄巾力士厉声嘶吼,浑身颤动不止,将脖子一寸寸挪向刃口! “给我个痛快,杀了我!” 嗖! 就在此时,远处有急促的破空声响起! 李钧按住刀柄,轻轻点头,“我送你走!” 长刀如铡,血泉喷涌。 噗呲! 破空而来的飞剑竟被一只手掌直接抓住! “看来你为了噬主,藏了不少东西啊。” 余寇脸上虽然还有笑意,但眼眸之中却再无半分轻视。 墨刀一撩,直接将飞剑剑柄后链接的神经导线切断。 啪嗒! 飞剑坠地,被一只脚踩进了泥水之中。 “死胖子!” 李钧缓缓抬头,满眼凶烈。 “都到这一步了,这些垃圾东西就别拿出来试探了,动真格的吧。” 嗡! 又是一柄飞剑从余寇袖中缓缓飞出,青色的尾焰轻轻跳动,发出嗜血的剑吟。 余寇嘴角笑意褪去,藏在缝隙之中的眼眸爆出森冷杀意。 “正合我意!” (本章完) 第132章 人不狠,站不稳 鸡鹅区,鬼街。 住在这里的人,最懂得什么叫趋利避害。 早在天府戍卫进入旁边九龙街的时候,鬼街的人便一哄而散,各自躲藏。 四下一片寂静,暗中人眼觊觎。 乌鸦华端着一碗冒尖的饭菜,就蹲在诊所门前的屋檐下。 听着雨声、枪声和呼喊声,大口刨饭。 “天府戍卫进鸡鹅区抓人,好多年没见过这大的阵仗了。” “不得不说,赵鼎这老王八蛋的眼光还真他妈的好,选的这个年轻人真是条汉子!” 乌鸦华自言自语,低头在碗中狠咬一大口,两腮塞的鼓鼓囊囊。 动作凶狠,如同饿死鬼投胎,仿佛这是他在人世最后的一顿饭。 兴许是吃的太快,乌鸦华脸色蓦然涨红,连忙伸手从檐下抓过一捧雨水,这才将梗在喉间的饭菜顺了下去。 “他娘的,差点把自己噎死。真要是这个死法,也太丢人了。” 老人将吃的干干净净的碗放到台阶上,筷子理得整齐。 “吃饱喝足,也该上路喽。” 他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胡须整理妥帖,缓缓起身,抬头看着头顶夜空。 这片不见半点星光的深邃黑暗,和他那双盈满了沧桑的眸子,一般无二。 “你表面上看着是够狠,可老头我还是看得出来,你的心还是软的。” 乌鸦华低声自语:“这世道吃人,你骨头再硬,基因再强,又能扛得住别人几轮算计?一步都是明牌,能扛得住几轮算计?”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在这个武夫独行的年月,伱要凶起来,伸手剁手,抬头砍头!” 他在自问,也在自答。 说完这些话,乌鸦华撩起长袍前摆,转身大步走进诊所。 “当年咱们楚乌门的武夫,大概也是这样有仇必报吧?死胖子,敢打我家朵朵的主意,我呸!” 轰! 与此同时,在神候区的第拾肆号连锁修道精舍。 此时精舍内空无一人,只有三清的投影依旧悬浮在半空之中。 凄冷的空气从房屋缝隙之中钻了进来,发出鬼哭狼嚎的声响。 天花板下垂挂的神经线束来回摇晃,如同从一头妖魔身上伸出,能够吸精拔髓的触手。 仙气与妖冶并存,精舍和鬼域相通。 在三清冷漠无情的眼眸之中,神台蒲团上突然有诡异的红光闪动。 下一秒,橘红色的烈焰肆虐而出,有惊天动地的巨响紧随其后。 轰! 啪叽啪叽啪叽 数十双皮质皂靴接连踏过巷道中积聚的污水,脚步声和喘息声同样异常急促。 领头的戍卫队长表情阴沉难看,跟在他身后的戍卫们神色狼狈,不少人身上甚至已经见血,在雨水的冲刷下顺着裤脚淌落。 这条明明不长的小巷,此时却显得格外漫长。 除了雨声之外,暗处不时还会响起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人正在暗中窥视着他们。 “贸然进入九龙街,就是他妈的一个天大的错误!” 戍卫队长在心中痛骂不止,那些官老爷不懂,可他们这些身居底层,常年和黑帮、贱民打交道的戍卫却十分清楚。 想在这里抓人,根本就不现实。 鸡鹅区能够在成都县存在这么多年,到现在已经成了顽癣痼疾,有了尾大不掉的趋势。 大部分原因是那些大人物舍不得这里每年的孝敬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鸡鹅区的百姓抱团排外,根本不会配合官府差役。 只要他们这些戍卫一踏入这里,行踪立马就会被无数双躲在暗处的眼睛死死盯住。 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看得清清楚楚。 要在这种环境中抓到袍哥会的舵把子况青云,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对方没脑子,自己送上门来。 “说到底,还是黄耀宗这个混蛋没脑子,拿咱们兄弟的命去邀功!” 啪叽! 一声异响将他惊醒,连忙低头看去。 只见一头比狗小不了多少的野猫慢悠悠踩着污水,就这样挡在了巷道的中间。 斑斓的毛发下,有金属的冷光闪动,一双发绿的眸子直勾勾凝视着他们。 莫名的,他竟然觉得那双猫眼之中有如人一般的嘲弄和讥讽。 一股无处藏身的惊慌弥漫他的心头。 下意识,他右手握拳抬起,勒令队伍停下。 “戍卫局的各位大人们,好不容易光临一次九龙街,就这么着急要走吗?” 一身黑色劲装的况青云从阴暗中走出,一把修长的戚家刀就扛在肩头。 远处招牌上的霓虹炫光投来,照出那张刀削斧凿的脸上的冰冷笑意, 他身后人头攒动,一张张凶戾的面孔若隐若现。 戍卫队长盯着挡在前方的跋扈男人,沉声道:“况青云,你应该明白,我们戍卫局和你们袍哥会往日并无仇怨,这次进九龙街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开枪杀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手软?现在说奉命行事,是不是太晚了点?” 戍卫队长眉头紧皱,手上朵颜卫冲锋枪的枪口抬起。 “况青云你想清楚了,在这里动手,你们可占不到什么便宜!” “谁没有枪?” 况青云冷冷掷下一句话,迈开脚步朝前走去。 “连你们的巡检罗镇来了都得死,你们这群喽啰还有胆子进来,你以为这是哪儿?” 况青云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已如狂奔。只见他纵身跃起,手中几乎齐身的长刀劈出一道冷冽弧光! “这他妈的是九龙街啊!” 戍卫同时厉声暴喝:“开枪!” 枪声暴起,乍现的枪焰驱散巷中黑暗。 炽热的弹流击穿况青云身上的黑衣,撕碎仿生血肉,最后撞在械体上炸开一朵朵刺目的火星。 铛!噗呲! 戚家刀劈在横架的枪身上,如热刀劈油,将朵颜卫的金属枪身一分为二。 余势不止的长刀从崩飞的零件中撞出,直接把这名戍卫队长的胸膛当中剖开! “你是兵八.” 惨叫还没停止,残躯已经落地。 况青云拖刀在手,悍然冲入戍卫群中,一脚将挡路戍卫的胸膛踹得塌陷,长刀横扫,掀起一阵血雨残肢。 有他挡在前方,跟在身后的浑水袍哥毫无忌惮的开火,无情的屠戮着这群戍卫。 “不留活口,全部杀光!” 况青云话音刚落,心底骤然泛起剧烈的悸动,这种感觉仿佛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快刀已经劈到自己脸前。 霎时,况青云此时福至心灵,身体猛然向后一甩。 轰. 他身侧的巷墙被炸出一个巨大的豁口,热浪翻涌,碎石横飞! (本章完) 第133章 长街血战 巨大的爆炸冲击力直接将况青云掀飞出去。激荡而来的烈焰几乎将他脸上的仿生血肉灼烧干净。 破碎的血肉飞溅到裸露的牙床上,炸开的血雾比他机眼中红光还要刺目。 一名浑水袍哥就躺在他身前,脸上插满了被爆炸激起的尖锐石砾。 半边身子已经被炸烂,巨大的创面中甚至能够看到破损的脏器和颤动的肌肉。 此刻人还没死,却已经连翻滚的力气都没有,躺在地上凄厉的嘶嚎着。 巷壁缺口之外,身穿儒袍的黄耀宗浑身杀气腾腾,单脚踩在车窗上,肩头一架‘火龙出水’还在兀自冒着淡淡青烟。 “几个小地痞都搞不定,真是一群废物!” “我日你仙人!” 嗡. 械心嗡鸣,巨力涌生。 一柄长刀破空飞出,在暴雨之中如同一道雷霆闪过。 铮! 千钧一发之际,黄耀宗一声惊叫,连忙翻身跃上车顶,逃过一劫。 可驾驶位置上的戍卫却被长刀直接洞穿,连同车门一起被撞飞出去! “这种力量.况青云什么时候晋升兵八了?” 一股寒意蹿上心头,骤然加快的心跳让黄耀宗四肢有些发软。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哪怕同序也不能打! 这位县尉大人翻身跳下车顶,朝着身旁的齐枫厉声喝道:“齐队长,把你的人都给本官派上去,把这些刁民全部就地击毙!” “是。”齐枫咬着牙低声应道。 巷道豁口,有人影迈步走出。 半身赤裸,械体狰狞。 如有实质的强烈压迫感让齐枫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左手背在身后,比划出一个战术手势。 霎时间,大群戍卫结阵御敌,人群中一架架‘火龙出水’被扛在肩头,龙口大张,蓄势待发。 “况青云,你别冲动!” 械体缄默如礁石,步伐不停。 额角冷汗混着雨水流入眼睛,齐枫眯着眼喊道:“伱想清楚了,这些‘火龙出水’就算炸不死你,你身后的浑水袍哥又能抗得住几炮?” 这句话喊出,况青云的脚步果然一顿。 “今天我们进九龙街,只是为了抓捕李钧。你只要告诉我们李钧在不在这里,我们立马撤走!” 人群后,黄耀宗厉声喊道:“还在废话什么,动手啊齐枫!” 踏。 停滞的脚步再次迈出,挂着零碎血肉的恐怖面孔上,一双械眼红的令人心慌。 “我说你妈个锤子。” “嗯?” 冲突一触即发之时,长街尽头蓦然风急雨骤。 众人愕然侧头,只见暴雨之中有一抹青色光焰宛如游龙,追着一袭黑色武服撕咬。 “是李钧!” 齐枫心头一颤,在身后属下震惊的眼神中,转身就逃。 动作敏捷果断,让人瞠目结舌。 下一刻,一人一剑已经撞入戍卫之中! 刀光泼洒,飞剑纵横。 这些顶天不过站在序列门口的戍卫怎么可能挡得住两名序八巅峰。 宛如虎入羊群,自然是一番血腥屠杀。 李钧‘带着’身后袭杀的飞剑冲开人群,直奔躲在最后的黄耀宗! “这位道爷,我是裴县令手下县尉,还请您救命啊!” 黄耀宗满眼惊骇,急忙高声搬出裴行俭的名字。 飞剑如有神智,尾部焰火突然一盛,速度竟加快几分,快过武夫身形,兜头飞回。 如人持剑,翻身横撩,直接劈砍墨刀之上。 铛! 武夫向后倒退数步,双脚在街面上踏起寸高的水花。 一座‘肉山’诡异浮现在黄耀宗身后,肥胖的手掌伸出,按住他颤抖的肩头。 余寇笑容灿烂,“黄县尉,现在你可是欠贫道一条命了啊。” “多谢道爷搭救。” 黄耀宗此时满脸余悸,强撑着脱力的身体拱手行礼。 “咱们可是邻居,黄县尉不必客气。” 不远处,模样凄惨的况青云正要奔出,却被李钧一个眼神止住。 “余胖子,你这时候还有心思卖人情?” 李钧回过头看向余寇,冷笑道:“你这把剑可快飞不动了。” 经过刚才的爆发,那把悬停在空中的飞剑,尾部的青焰明显黯淡了不少。 “道爷我好歹也是青城集团的人,喂剑的钱还是有的。放心,一定能好好‘伺候’你。” 说话间,余寇抬手抛出一把拇指大小的金属模块。 同时,飞剑剑身上镶嵌的‘北斗七星’也被抛出,空中落下的金属模块恰好将裸露的空洞全部填补。 铮! 剑鸣高亢,尾焰刺目。 “妈的,这东西还能换电池?!” 李钧眼角抽搐,怪不得一路搏杀余寇始终有恃无恐,甚至还有余力去赚个人情。 “道法玄妙,也是你一个武夫能猜度的?” 余寇表情跋扈,双手笼在袖中,脑后有雕版符篆缓缓漂浮而起。 侧头啐了一口,李钧抓起墨刀大步向前,跨步前冲,飞身跃起,一刀狠狠剁下! 墨刀裹挟着摄人的暴虐,朝着余寇的头顶呼啸斩落。 这名道八巅峰只是微微侧头,那柄飞剑便如惊鸿飞出。 尾焰夺目,剑鸣扰心。 李钧坚毅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陷入恍惚。 铛! 势如劈山的墨刀被飞剑挑开,虎口处剧烈的刺痛让李钧心神重新清明,急忙扣紧五指,抓住差点脱手飞出的长刀。 余寇右手手腕转动向前一点,飞剑如臂使指,立刻凌空加速,刺向李钧的喉咙! 李钧咬牙拖回刀势,横刀胸前。刀身之中,有战阵凶意蓄势待发。 叮! 一声尖锐至极的撞击声,穿金裂石,刺的人耳膜生疼。 飞剑倒卷,墨刀震颤。 血水沿着李钧的手臂蔓延,在肘尖处凝聚成珠,缓缓滴落。 余寇粗短的眉毛轻轻一皱,左手掐诀窍,身后悬浮的雕版符篆有涟漪冒出,一层层套在飞剑之上。 右手剑指按在飞剑上轻轻一抹,将那股试图切断自己和飞剑之间联系的精神力驱除。 “武学成术.这些纯粹血肉蕴养出来的意志力就是麻烦。” “不过,”余寇眼中贪欲浮现,“等夺舍了他这具身体,拿来喂养我的道念,想要成就道七金丹客,岂不是信手拈来?” 欲望在心底攀升,杀意也随之汹涌。 余寇举指向前,那柄无线飞剑再次朝着李钧袭杀而出! 而在战局的另一边。 周围溃散的戍卫在黄耀宗的怒斥下,重新聚拢在一起。 分散各处的浑水袍哥也四面汇聚而来,站在况青云身后。 一时间长街上枪炮林立,刀光刺眼! (本章完) 第134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大雨,长街。 寒意入体,却在转瞬间被沸血燃尽。 “李钧落难之日,袍哥会赴死相救。” 昔日赵鼎的遗言回响在况青云心头,这位年轻的浑水袍哥舵把子抬手拍了拍脖间的刺青,低声自语。 “鼎爷,您的话我都好好记着的。” 他回望身后一双双炽热滚烫的眼睛,怒声吼道:“弟兄们,现在有人闯进我们的家,要抓你们的红旗五哥,怎么办?” “弄死!” “即使是丢了命?” 豪迈笑声直冲云霄,袍哥们眼神跋扈看向严正以待的天府戍卫,“那不过是睡着了而已!” “那到了下面,老子况青云亲自为你们吹风摇扇,让你们睡的舒舒服服!” “我儿豁!” “老子才不要舵把子伱来哦,老子要妹妹!”有人吊着嗓子大笑着。 况青云的眼神从这一张张嬉笑的脸上依次看过去。 他心中清楚,身后的这些袍泽们并不懂知道什么是权谋利益,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府戍卫今天会进攻九龙街。 但袍哥人家赴死,何必追问那么多? 知道这里是他们的家,知道李钧曾是他们的人,便已经足够。 况青云猛然回头,狞声吼道:“弄死他们!” 怒吼声似一碗火辣辣的烈酒灌入浑水袍哥们的肚肠之中,霎时热血沸反盈天。 子弹跟着脚步冲锋,刀光跟着眸光闪动,不足百人却冲出了决堤浪潮般的凶烈气势! 况青云当仁不让,一马当先冲在浪潮的最前方。 “都给本官开火,生死勿论!今天之后,再没有啥子袍哥会!” 有余寇压阵,黄耀宗把丢掉的骨气再次捡了起来,口中唾沫横飞。 密集的弹流从朵颜卫枪口上喷涌而出,让人无处可藏。 躲在掩体之后的袍哥不过稍稍露头,立时就有子弹破风追至,直接削掉半边脑袋,鲜血混杂着碎骨喷溅开来。 狰狞的火龙撞开雨帘,掀起的爆炸之中全是碎尸和焦糊的血肉。 手中枪械的火力差距让浑水袍哥的反击显得格外无力。 即便况青云虽然身为兵八,此时依旧被弹雨压得寸步难行。 “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多是读书人。啧啧啧,这句话说的真好。” 余寇一脸装模作样的遗憾,“可惜读书人读成了门阀,屠狗辈却只是蚍蜉。蚍蜉再多,也撼不动大树。” 雨水顺着发梢滚落,掠过锋利如刀的眉毛,却避开了那双戾气滚动的眼眸! 李钧咬着牙关,绷紧嘴角,满腔足以焚城的怒焰化成墨刀破空的呼啸。 铮! 刀势举火燎天,被劈开的飞剑从李钧耳侧擦过,尾部喷射的青焰在肩头烧出一条焦黑伤口。 李钧踏步冲出,沉肘坠刀直劈余寇胸口。 劲风扑面,道士却只是勾起嘴角。 “爆!” 一枚雕版符篆飞射而来,在武夫身前轰然炸开。 李钧回刀缠头裹脑,将子弹般的碎屑全部挡下。可这片刻耽搁,飞剑已经兜绕回掠,裹挟光焰直刺后脑。 千钧一发之际,转身已经来不及。 仓促之下,李钧只来得及将刀贴在身后。 铛! 飞剑势如怒潮,围绕李钧来回冲杀,刀剑交击发出的阵阵铿锵锐鸣。 虎口血色弥漫,握刀之处滑腻一片。 李钧忍不住微微皱眉,换手抓刀,截住迫近到胸口的锋锐,挡下长剑的同时垫步一跃,竟如猛虎出柙,摆腿抽向余寇! “还打着近身的主意?你们这些武道序列还真是学不乖啊。” 余寇脚下一点,臃肿肥大的身体向后飘荡,速度竟也不慢。 他微微侧头,又是一枚雕版符篆射出。 轰! 一道身影从浓烟的横飞出去,将半截巷壁砸塌,淹没在碎石残骸之中。 “年代变了,道门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九流之一,而是峰顶三教。道爷我一身法宝,你穷的只剩下一双拳头和一把刀,拿什么跟我打?” 余寇双手笼在袖中,微微躬身,眼神戏谑看着那堆残骸。 在他脑后,有两块新的雕版符篆缓缓浮起。 “凭你也想噬主,下辈子吧!” 余寇话音一顿,歪头一笑,“不过被我夺舍之后,你应该也没有下辈子了。” 嗖! 断壁横飞的呼啸声将他的话语打断,青焰奔出,势如撩剑,就要把断壁劈开。 突然,一截笔直刀刃从断壁后炸出,暴烈的刀光倾泻而下,和飞剑悍然碰撞。 “破虏!” 战阵凶意毫无保留地冲出,缠绕在飞剑之上,如同镀上一层雾蒙蒙的灰色烟尘。 “想遮蔽权限,坏我剑心?痴心妄想!” 余寇低声怒吼,脑后符篆涟漪冲刷而出,想要故技重施,冲掉剑身上的雾霾。 剧烈的头痛让李钧脸色陡然泛白,身上匪焰却半点不见削弱,冲霄直上,骇人慑目。 墨刀寒光闪动,横斩余寇咽喉! 余寇脸色蓦然凝重,右手剑指颤动,如坠千斤重物,狠狠一拉! 飞剑爆发出一阵凄厉哀鸣,似乎在莫名的拉扯中极度痛苦,却还是拽着青焰回援余寇。 李钧似乎并没有寄希望一次性爆发的战阵凶意能够摧毁飞剑的控制核心。 “滚开!” 只见他凌空旋身避开剑身,落地瞬间,单手撑地,脚尖离地如蟒扑出,踹在剑身中段。 余寇脸色阴沉,双手快速掐动,竭力想要拉回失控的飞剑。 嗖! 李钧展背扬臂,墨刀如一杆长枪掷出,撞在刚刚有稳定趋势的飞剑之上。 刀身压剑,深深嵌入一栋民居外墙。 生死一线,余寇见状果断放弃继续操纵飞剑的想法,脑后符篆功率攀升到极限。 如有实质的红光罩向李钧,无穷无尽的飘渺道音传入耳中,侵蚀他昏沉的头脑。 吼! 李钧怀中突然传出狂暴吼声,将他眼中的迷惘全部驱逐。 “獬豸?法尺?!” 余寇脸上再无半分从容淡定,抽搐抖动的肥肉中露出惊慌失措的眼神。 “爆啊!!” 符篆射出,在两人之间依次炸开。 火海滚滚,映得余寇满脸通红,蒸发着他额角渗出的冷汗。 可下一秒,他的眼眸却突然骤缩如针芒,惊骇地看着一只从怒焰中撞出的拳头! 砰! 长街上,顾玺背手站在神色振奋的黄耀宗身旁,冷冷看着被火焰包裹的那袭黑色武服。 大群全副武装的安保部员工从他身旁冲过,对着浑水袍哥一方疯狂开火。 眼看浑水袍哥就要被压制在掩体后憋屈至死,一声高亢入云唢呐声突然在长街上空响起! 一个黑影随着暴雨从天而降,砸落在长街中央。 “拼火力?这可是老子最喜欢的事情!” 身上挂满弹药,身影因此显得格外臃肿的马王爷放声狂笑,双手抓起如同炮管一般的龙头枪械。 龙口之中有密密麻麻的枪管快速转动! 另一侧,同样有一道身影冲入戍卫阵中,手起刀落,血色泼洒! “老马,把战歌放大声点,给小爷我助助兴!” 少年神采飞扬,脸上是炽热到极点的狂放! (本章完) 第135章 武夫着甲 “什么样的酒就该配什么样的碗,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办什么样的事”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你是锦衣卫线人的事情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知道” 往昔种种攀上心头,化为怒火灼烧肺腑。 “我是什么身份?” 李钧脖间青筋炸起,狰声吼道:“我是你爹!” 砰! 指骨分明的拳头砸在余寇肥肉堆积的脸上,霎时肉浪翻滚,扯动着五官朝着中拳的地方下陷。 泛黄的血液混杂着断裂的牙齿抛洒而出,他脑后的符篆早就失去了控制,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恐怖的巨力震得余寇双脚离地,庞大的身躯竟被这一拳轰的得腾空而起! 李钧踏步跟进,凶戾霸道的拳头不断撞在‘肉山’之上。 那身绣有四爪飞鱼纹的衣袍在拳影的狂轰乱炸之下,连同其下的血肉一同破裂成丝。 “啊!!” 余寇涣散的眼神在剧痛刺激之下终于重新聚拢,口中发出凄厉的嘶吼。 他头顶道冠轰然破碎,双眼圆瞪到极限,如同常人睁眼。 褴褛的衣衫下,有机械腔体洞开,露出各种琳琅满目的符篆和飞剑。 “我” 余寇口中才刚刚蹦出一个字,李钧的身影已经浮现在他眼前。 双手抬起势如举鼎,一记八极冲掌打在余寇下颚。 带着豁口的牙齿如一把参差不齐的铡刀,直接铡掉他一截舌头。 想放狠话?干死再说! 钻心的痛苦让余寇彻底陷入癫狂,属于道八巅峰的精神力倾泻而出,重新链接上了那把嵌在墙上的飞剑。 呲! 剑身抖动,将墨刀直接崩开。 尾焰喷溅,如同怒龙吐息,爆发出令人惊骇的恐怖速度。 剑尖冷光刺目,直奔李钧后心。 这一刻,余寇再也顾不得什么完整鲜活的武夫肉体,也管不了什么夺舍独夫修成剑仙。 他只记得新修订的道藏第一卷,扉页上写有一句话——“莫与暴徒辩道,忌被武夫近身!” “道爷今天超度了伱!” 舌头被断,不妨碍余寇用胸腔内置的声频怒吼。 枪声爆裂,唢呐冲霄! 剑声呼啸,惑音贯脑! 在这条嘈杂混乱无比的长街,李钧耳中此刻却只有铜锁扣门的清脆声响。 他猛然回头,眼眸睥睨那抹青虹!身后大脊拧动如龙蟒翻身,重拳如山崩,将飞剑砸入泥水之中! 咚!一声擂鼓般的闷响声。 剑身连同长街地面一起龟裂破碎,沦为一截扭曲变形的废铁! “怎么可能?!” 余寇目眦欲裂,如丧考妣。 “谁,超度谁?!” 右拳上白骨裸露,浑身浴血宛如恶鬼的李钧终于露出畅快至极的笑容。 他反身抡起拳头砸在余寇肩头,大圆满八极拳形成的蛮横力道直接将对方半边肩头砸塌,双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李钧单手抓着余寇头顶散乱的发髻,肩头抖动,如同在抖落肩头扛着的沉重山峰。 为了胸中一口不平气,他与虎谋皮到今天。 这一刻,李钧觉得一切却又是如此值得。 人活一世,可以输可以死,但都得站直了! 跪着要饭,趴着求活? 别人可以,他李钧不行! “你” 余寇嘴唇龛动,吐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字眼,却立马有一记狠辣的膝撞袭来。 他勉强举起双臂交叉顶在面前,却根本无法抵挡武夫暴虐的力量。 膝撞砸在脸上,霎时五官糜烂,惨不忍睹。 正在狂笑着喷洒火力,横扫戍卫的马王爷眼角余光一扫,恰好看到这一幕。 一时间长出一口气,心中却又猛然一惊。 “李钧,不能杀” 可他这句话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李钧眼神淡漠如刀,俯身一拳轰在余寇心口! ‘肉山’崩塌,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巨响。 蓦然间,长街中枪声凋零,人声寂静。 所有人都愣愣看着这血腥的一幕。 马王爷的红眼中光芒跳动,赵青侠和况青云两人并肩而站,一人一械,两张脸笑容灿烂。 黄耀宗脸色惨白,顾玺嘴角却露出一丝淡漠冷笑,转身悄然远离。 敢在成都府杀道门序列的人,而且对方还是姓余。 李钧活不了了。 余寇躺在凹陷的深坑中,双手按住坑洞边缘,奋力抬起头颅。 眸中最后一丝明光却闪动着浓烈到化不开的恶毒。 “青城山还在,等我.兵解之后,天下无你.容身之地!” 噗呲! 一条手臂贯穿余寇的身体。 “愿太上黄梁天尊接引,重归青城洞天。消弭三涂苦,兵解早超脱” 蓦然间,青城集团顶端那道手捧金丹,拔天接地的老道投影,突然垂首怒视南方。 有磬、鼓、钟、铃声组成的超度之声,从集团大楼顶端传出,响彻成都县全城! 就连相隔遥远的鸡鹅区,也能听到这缥缈的冥冥之音。 李钧对一切异变置若罔闻,低头凝视着指间一颗布满纹路的暗色金丹。 这就是余寇进化之中诞生的天然道基,也是他浑身血脉的精华凝聚。 咔嚓! 李钧五指紧握,佛骨碎裂,金丹成泥。 “嚼佛骨,饮道血” 眼神恍惚之中,李钧似乎看到了穆赤和余寇狰狞丑陋的脸孔,在雨中扭曲哀嚎。 “我身既我神,我庙既我祝。” 呢喃自语中,李钧仰面朝天,双臂张开,任由雨水冲刷脸上的血迹。 【句芒术(七品内功)学习完成,已替换青帝诀(八品大圆满)】 【句芒术提升至七品前期(50/100)】 【消耗精通点250点,句芒术提升至七品大圆满】 铜锁坠落,大门洞开! “四面楚歌,明真见我。我是武七.独夫!” “孽畜!”一声怒喝如雷霆炸响。 一条赤红匹炼破空袭来,尾焰所过之处,狂暴的风压将两侧房屋的玻璃全部震碎! 飞剑速度之迅猛,气势之霸道,远远超过余寇那把青色飞剑! 刚刚晋升独夫的李钧心底猛然涌起一种无法躲避的感觉。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不用再避! 李钧面色平静,弓步开架,迎剑出拳。 就在拳头递出的一瞬间,肆虐的风雨突然将一件黑色兜帽卷入高天。 有身影飞身扑来,撞在李钧身上。 漆黑如墨的装甲变形延展,包裹拳锋! “武夫着甲,横行天下。怎一个霸道得了!” 马王爷红眼刺目,口中呢喃。 这一刻,李钧耳旁响起一个稚嫩软糯,却无比坚定的声音。 “叔叔,打他!” (本章完) 第136章 少年周游 夜半三更,月朗星稀。 可在重庆府朝天门的壹号码头,却还是一片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今天是码头的东家——西南漕运集团惯例发月钱的日子。 这群领了工资的‘码头工奴’却没有着急回家,而是聚集在这里,兴奋的看着人群中间一座离地将近三尺,足有两丈见方的铁板搭建的高台。 台上正有人拳来脚往,打的虎虎生风。 据说这是东家为了感谢手下工奴们近期加班辛苦,特地请了川渝赌会旗下一个小拳场来打的表演赛。 对于这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工奴’们来说,这可是难得的消遣。 最关键的是,东家说了,今天的拳赛不收取任何费用,单纯让大家乐呵乐呵。 有便宜不占,那可是王八蛋。 “东边不亮西边亮啊,晒尽残阳我晒忧伤!前夜不忙后夜忙,耍完婆娘我耍黄粱。” 几个摆在擂台周围的喇叭中,传出曲调旖旎的大明摇滚。 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不少穿着棉麻比甲的汉子在来回穿梭。 每当被人拦下,他们就会故作谨地掏出一块两指长短的电子设备塞到对方手中。 拿到设备的工奴把自己的工资卡往设备上一划,然后两眼放光盯着擂台旁边的屏幕上滚动的接下来的对阵名单,仔细挑选着接下里想要下注的选手。 不难看出,这是有人背着东家在外围设赌! 不过无论是开盘者,还是参与者,大家此时都心照不宣。 毕竟有彩头,那才有搞头,有激情嘛! 反正今天看拳也不用买票,那花点小钱赌一手也是不错的。 如果光是干瘪瘪的看拳,那还不如回家去玩黄梁欲境,那里面干的湿的,什么娱乐活动没有?你想要酒池肉林都行啊! 况且盗版的用起来还不贵,最多是小心点别沉迷太久就行。 如果身体感觉有些跟不上了,那农家的药铺里可有不少物美价廉的保健品,吃两颗就补回来了。 再严重点,就算是意识紊乱了,也可以去道家或者佛门那里挂挂机,清心寡欲,洗洗脑袋。 在人群的最外围,有两排竖向摆着的座椅,周围用帘幕围了起来——这里是拳手休息的地方。 今天受邀来摆擂的负责人豹哥,此刻叼着一根电子烟,皱着眉头看着左边那排坐位的末尾。 那里有一把椅子空空荡荡,显然是拳手还没到位。 “这个小杂种怎么还没到?!” 豹哥话音未落,身后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一个人影快步跑了过来。 少年身上裹着一件脏兮兮的袍子,浑身上下只露出一个脑袋,正冲着豹哥谄媚的笑着。 豹哥吐出一口浓烟,一把抓住少年的肩头,将他拉到旁边的僻静处。 “周游,你个臭小子怎么才来?!”豹哥脸色不善,眼眸中有凶光闪动。 少年躬着身子,讪笑道:“我弟弟突然犯病了,所以耽搁了一下。豹哥您别生气,我看这不是还没打到最后一场的嘛。” “你觉得要是开打了,伱现在还有机会站着跟我说话吗?” “我以后不敢了,豹哥。” 少年周游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问道:“今天怎么个搞法?” “老规矩。” 豹哥拿烟管戳了戳周游的胸膛,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响。 “西南漕运集团的管事可是提前打了招呼的,今天必须把发下去的月钱收上来一半,否则咱们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周游嘴角不着痕迹的撇了撇,脑袋却是猛然一点。 “我办事您放心,一定演的比真的还真。就是.” 少年话锋一转,抬起裹在布条中的右手拍了拍脸,“我这张脸才换的没多久啊,豹哥您这么大方,总不能让我打假拳还自己贴钱吧?” “放心,今天搞完,给你这个数。” 豹哥竖起一根手指,在少年眼前晃了晃。 “一万?!这么多!” 周游低声惊呼,脸上笑意不由淡了几分,苦笑道:“豹哥,您这是要把这群人榨干啊?” 他跟对方也合作过几次了,算是了解这个人叫豹哥的人的性格。 这个人就是条吃人不吐骨头的鬣狗,自己往次配合他打假拳,最多能够分到花红的二十,甚至三十分之一。 现在对方居然能开出一万宝钞的价格,那他起码要赚到二十万宝钞以上。 以这些码头工奴的月钱水平来算,今天起码要有一大半的人输得连裤子都不剩。 而且胆子极大,他不是川渝赌会的人,却每次都是打着川渝赌会的名头在外设局。 奇怪的是,他的运气也是好的离谱,招摇撞骗这么多次,还没被川渝赌会的人弄死沉江。 “这些人都是集团圈养着的,就算输光了也没什么事,总有一口饭给他们吊命。倒是你小子,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好好担心担心自己!” 豹哥拍了拍周游的肩头,“我记得你那个弟弟的意识现在可还押在涂山寺的黄梁佛国,当打杂沙弥吧?难道你想让他给人当一辈子的算力基础?” “那当然不想了。”少年脸上笑容勉强。 “既然自己的稀饭都没吹冷,那就把你那些狗屁良知给我收起来。好好跟着豹哥我多搞这么几场,把你弟弟赎回来的钱自然也就有了。” 豹哥抬手指向拳手休息区,“看见那个人没有,他就是你今天的对手。” 周游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就见到一名身形极其壮硕的汉子,浑身隆起的肌肉将身上宽大的袍子都绷成了紧身衣。 对比之下,他屁股下面的椅子就更一条矮凳似的娇小,气势极为彪悍。 “这个人是老子最近新挖掘的苗子,对外号称是百年一见的武道序列天才,一身横练功夫堪比械体!” 豹哥表情得意,“这次老子放出来的噱头就是以血肉之躯对抗钢铁。这些穷的就剩下一身爹妈给的血肉的苦哈哈们,不得嗷嗷叫着往他身上下注,一个跟一个往坑里跳?” 周游揉了揉脸,恭维道:“这么稀少的角色豹哥您都能找到,真是厉害!” 豹哥哼了一声,“一身农家伪造的假肌肉罢了。所有你小子一会上台的时候下手注意点,千万别给老子打坏了。” “有点难度,不过问题不大。” 少年咧嘴一乐。“我的演技杠杠的!” 说话间,高台上的斗拳已经分出了胜负。 一名拳手被人打成了血葫芦一般,直接昏死了过去,被人抓着脚粗暴的拖了下来。 赢了钱的工奴们爆发出惊涛骇浪般的欢呼声。 “火候差不多了,该你上台割韭菜了。” (本章完) 第137章 你醒了 “各位西南漕运集团的兄弟姐妹们,今夜的表演赛你们看得过瘾吗?” 拳台上,上一场搏杀留下的血色还未凝固,豹哥便已经翻身跳了上去,吐气开声,声音洪亮无比。 台下的工奴们倒也配合,鬼哭狼嚎,大声喊着过瘾。 “这就过瘾了?”豹哥表情夸张,”那接下来这场压轴表演,岂不是会让你们爽翻?!” 他伸手朝着擂台左边一指,周游立马配合的跳上擂台。 动作简单朴实,配上那张不见半分凶狠脸,立马引起台下嘘声一片。 “这位少年便是今天这场压轴表演的主角之一,周游!” 豹哥按手一压,示意台下稍安勿躁,“各位,你们别看周游年纪不大,可他却是一名货真价实,只差半步就能迈入兵道序列的高手,真正的深藏不露!” 说话间,他朝着周游微微点头,后者立马抖落身上的袍子,露出自己的身体。 这是一具粗糙至极,甚至有些丑陋的机械躯体。 拳头粗细的液压管道替了肋骨,胸口的板甲边缘甚至能看到破损的毛边。 脑后的裸露脊椎布满划痕,身上的原生皮肤显然无法和机械兼容,已经有了溃烂的迹象,流出黄色的脓水。 随着周游举起双臂转圈展示自己,身上还传出机械生锈的酸涩声响。 这番场景,连一旁的豹哥都不由眼角抽搐,心中暗道这小子怎么混的这么惨? 不过转念间,他却笑了起来。 这样正好,一会周游和壮汉两相对比起来,这些鸡贼的工奴恐怕都会往壮汉身上下注。 老子今天让伱们知道,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待台下众人回过神来,他伸手指向擂台右侧。 “至于今天的另一位表演赛选手,来头可就更不小了。” 豹哥眯着眼睛,故作神秘道:“不知道各位兄弟姐妹有没有听说过曾经辉煌一时,将三教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武道序列?” 他话音刚落,台下骤然响起一片惊呼,本就不看好周游的赌客们纷纷眼前一亮。 作为整个西南地区,唯一由帝国垂直管辖的行政区,重庆府的面积虽然不大,却是草莽遍地,英雄遍地。 在帝国皇权式微的这些年,这里的势力格局更是越发混乱。 三教在这里无法遮天,九流也在其中摩擦不断。 没人知道知府衙门的门往哪边开,但人人都知道集团的钱从哪儿来。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爷。 在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环境中,各种小道消息、江湖传闻自然是多的数不胜数。 其中频繁出现在百姓茶余饭后的一个话题,便是曾经力压各家各派的武道序列。 今天在这个小小的表演赛里,居然能看到传说中的武道序列,这不由不让众人热血沸腾。 “看大家的反应,想必也不用我多介绍了。让我们有请今天的压轴拳手!” 在豹哥激情四射的呐喊声中,一道黑影飞上拳台,落地的瞬间地动山摇,支撑台子的铁皮柱脚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 壮汉神色桀骜,两手插在腰间,展示着自己夸张的肌肉线条,引得台下惊呼阵阵。 “各位兄弟姐妹,今天这场表演赛绝对难得一见,你们一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啊!” 豹哥的语速拉的极慢,直到看见台下负责下注的手下挥手示意后,他这才喊道:“话不多说,压轴表演,现在开始!” 他话音刚刚落下,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周生踏步冲出,举起比砂锅还要大的钢铁拳头砸向壮汉。 壮汉见状狂笑一声,右腿上步屈膝,同样是一拳轰了出去。 刚刚开场,便是极为刺激的对攻,台下看客们不由兴奋地振臂高呼。 砰! 周游的拳头砸在壮汉身上,连一块皮都没有蹭掉,反倒是他被一拳轰的连退数步,脸色异常凝重。 “艹,有点浮夸了。不过这孙子的力量也太他妈的小了,这场戏不好演啊!” 不过周游到底是经验丰富,只见他全身的机械结构突然全部开始活动,肋部液压棒上下抽动,胸口铁板上下开合,像是要变形一般,看起来极为骇人。 “不愧是武道序列,值得我认真对待!” 在抛出这句傻不拉几的台词的同时,他再次举拳冲向壮汉。 可看到对面的傻大个又是傻愣愣的直拳迎击,周游眼底不由泛起一阵忧愁。 这个豹哥找的什么货色,既然要装武道序列,那你好歹花点小钱打几针,学点拳法身法的呀,光知道把钱花到整形上去了。 少年心中骂骂咧咧,手上动作却突然一变,只见他侧步闪身对开对方的拳头,左拳从腰间袭出,直奔壮汉肋部。 这一番变化将壮汉吓得一跳,下意识就要往后退。 砰! 少年的爆肝拳稳稳命中,发出一声沉闷声响,可壮汉的身形却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壮汉眼神疑惑垂落,恰好看到一双清亮的眸子轻轻眨动。 他顿时心领神会,两条粗壮的手臂如同王八拍水,在身前一阵乱抡。 拳影风暴之中,周游像是一条破烂帆船,左支右裆,险境频生。 在台下众人眼中,壮汉这番拳法堪称霸道至极,打得那少年械体哀鸣阵阵,鲜血横飞! “啊!” 被牢牢压制的周游突然一声爆喝,械手上装甲堆叠,眨眼间一双拳头竟变得跟成人脑袋一般大小。 他挺身冲拳,肘尖竟然有焰火喷出,拳头破空打出尖锐呼啸。 面对威势如此骇人的进攻,可壮汉脸上神色却异常淡定,蒲扇大小的手掌摊开,直接扣住了周生的拳头! 刺啦! 骤起的惊呼声中,少年两条手臂竟然被硬生生扯断,被壮汉一脚踹在胸口,惨叫着飞下台去。 胜负已分! 可奇怪的是,明明是壮汉取胜,台下却是哀嚎阵阵。 “豹哥您真是算无遗策,怎么知道这些工奴会纷纷在我身上押注爆冷?” 四下无人的阴暗角落中,周游一边将自己的手臂重新装回去,一边眼神崇拜得看着豹哥。 “你豹哥我是谁?老子在重庆府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些码头工奴屁股一敲我就知道他们拉什么屎。” 豹哥叼着电子烟深吸一口,从鼻间喷出两条烟龙。 “他们是什么人?漕运集团的工奴!这些人的主管可都是从序者,他们能分辨不出来真货和假货?就算只是一点点怀疑,这些人都会毫不留情大手笔杀庄!” “不过可惜了,选手裁判都是老子自己的人,又有川渝赌会的金字招牌在这里,他们想不上当都不行。” 啪! 一叠宝钞被扔到周游怀中。 “这次干的不错,尽快去把脸重新换了,顺便修整一下你的身体。下次搞的时候可别让人认出来了。” “我办事,您放心。” 少年将钱塞进肋骨间的缝隙,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半个时辰后,在街头巷道中故意穿行了许久的周游,最终出现在一片破烂的民房之中。 刚推开门,少年便看到一个身影坐在板凳上,正平静的看着自己。 “嘿,你醒啦?” (本章完) 第138章 狡兔三窟 李钧醒了。 没有什么狗屁倒灶的扯淡失忆,在他昏迷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记得很清楚。 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三天前,在那场袭卷整座成都府的暴雨之中。 他砸断了余寇的飞剑,拔了他的道基,终于吐了胸中那口恶气,也成功晋升武七独夫。 不过在余寇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他体内的监测设备立马将信号传递到了位于青城集团第三高的余家洞天中。 长明灯灭,子弟身死。 打了小的,自然要来老的。 在那如同将整座城市当做水陆道场的超度声中,有在洞天之中修炼的余家长辈立马将意识下载下来,奔袭九龙街。 一名处于道七巅峰的金丹客,配上一把形如赤龙的飞剑。 虽然有李花的帮助,李钧扛下了最开始那誓在必杀的一剑。 可没有了乐重法尺的‘以正视听’,他根本无法抵抗赤龙飞剑上附带的催眠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扯入对方的幻境之中。 在那片天地尽皆血色的世界,李钧屹立崖巅,身着墨甲,以拳打浪。 可李钧到底才刚刚晋升武七初期,光有内力独木难支。 李花同样不过是‘明鬼’不久,甲胄强度堪堪能比肩序八。 即便是叔侄两人联手,也根本扛不住那柄赤龙飞剑的锋锐。 搏浪十七重后,最终还是甲碎人败。 荡海拔山的血浪之中,有赤龙探爪而出! 李钧八品大圆满的体魄如同纸糊似的,直接被龙爪洞穿了胸口。 蚀骨之痛让他从幻境中醒来。 当眼前再出现那条暴雨长街,定格在李钧眼眸之中的最后一幅画面,是一场恐怖的大爆炸。 烈焰翻涌,将漫天雨水蒸成白汽。 身穿外骨骼装甲的赵青侠扑向自己,盔中的那枚红眼却不知为何黯淡无光。 “你这身体可以啊,用的哪家公司的强化手段?当时出现在我家的时候,胸口处还有一条这么长的伤口,现在都居然都愈合了?!” 周游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搬了条板凳坐到李钧对面。 李钧闻言下意识抬手按在胸口处,入手却是一片诡异的滚烫,像是有一团火焰埋在其中。 愈合的血肉之下,是那条‘赤龙’的利爪,一截带有辐射的飞剑剑尖! 幸好他在晋升独夫之后立马将句芒术点到了圆满境界,这才能够压制住这股无时无刻污染他体魄的辐射。 “一个突然出现在你家的陌生人,难道你一点都不害怕?” 李钧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房主’。 少年的年纪不多,最多不过及冠。这还是因为那双眼睛格外沧桑,让他看起来成熟不少。 他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裹在一件脏兮兮的袍子中,袍子下有一些异常的隆起,很明显是械体结构。 而且恐怕是那种很低级很粗糙的械体,才会在衣物的掩饰下,还能显露出如此明显的改造痕迹。 这种械体在成都府,就连混的最差的袍哥都不会用。 赵青侠为什么会把自己留在这里? 难道这里是天志会的安全屋? 可安全屋里,怎么还有一个连兵道从序者都算不上的儿娃子? 少年大大咧咧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的,这说明我的口碑好啊。” 李钧满脸疑惑,“口碑?” “反正这种生意我也应该也只会做这一次了,那咱们就先把话说开。免得闹出什么误会,那大家都危险。” 少年眼中闪动着远超年龄的成熟,沉声道: “我叫周游,在这片贫民区无亲无故,性格沉稳。平日里乐于助人,救猫救狗无数。绰号渝中小游侠!” 这么夸赞自己的自我介绍,倒是别具一格。 可惜李钧依旧没懂,“这跟伱说的口碑有什么关系?” “一看你就没怎么在江湖上混过,居然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周游撇了撇嘴,一脸无奈的举起一只包裹在黑布中的手掌。 他先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住在贫民区。代表我住的地方基本不可能有什么入了序列高手。” “第二,无亲无故。代表这间院子也没什么外人会来。” “第三,性格沉稳。表明我不会惹是生非。” “至于第四点,乐于助人嘛” 少年抬眼上下打量李钧,“代表如果家里出现了受伤的陌生人,我也不会见死不救。” “有了这些条件,我这里就是一处最好的避难所。” 听完少年这番话,李钧嘴唇不由微张。 “这就是你的口碑?” 周游点头,“当然,要是我不做到这些,怎么可能有大人物会看上我这里,然后把人送过来避难?” 李钧此刻终于恍然,马王爷和赵青侠恐怕是事前就考察好了的这个地方,将这个少年当成了藏身避难的‘掩护’。 狡兔三窟,预先留下退路。 这一点李钧能够理解,可像周游这样主动表现,争当‘兔窟’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李钧脸色诧异,“你这么做,就不怕惹上杀身之祸?会被送到这里来的人,他们的仇家,你恐怕都应付不了吧?” “当然怕了。”周游回答得十分坦诚,“不过我更怕穷。” 少年拢了拢身上的袍子,“所以咱们要先说好,我帮你藏身,你能给我多少钱?” 李钧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夜不收系列’武服,将手伸进胸前的裂缝中摸索了半天。 片刻后,周游看着对方掌心中躺着的几张沾满血迹的烂钱,不由陷入了沉默。 “既然这样,那这三天就算小爷我继续行侠仗义了,” 周游抓过那几张烂得快看不清面值的宝钞,挪动板凳露出身后的院门。 “出了这道门,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李钧没有丝毫挪动屁股的迹象,“你就不怕我出了门就被仇家盯上,顺道把你一起收拾了?” “既然想吃这饭碗,那就要承担端饭碗的风险。如果这次栽了,小爷也就认了。” “您也别怪我不讲道义,实在是小子我着急用钱,做不起这赔本生意,您请吧。” 少年话语间满是江湖气息,落在李钧耳中,感觉格外亲切。 “我身上暂时没有现金,先拿这个东西做抵押,你看行不行?” 李钧手腕一翻,一只通体泛着冷光的蜻蜓安静的趴在掌心之中。 (本章完) 第139章 污染辐射 这只息蜓郎,是李钧目前全身上下唯一能够拿来抵押的东西了。 有胸口处那截飞剑碎片的存在,李钧体内绝大部分的内力都要用来压制污染的扩散,能发挥出的实力最多不过武八。 在龙蛇遍地的重庆府,这点实力根本算不上扎眼,所以这只息蜓郎掩藏气息的作用暂时用不到。 而且他只是抵押,抽空去搞点钱自然就能换回来了。 “这玩意儿.”周游将眼睛凑到近处,不动声色的仔细观察。 其实以他在重庆府摸爬滚打这些年练就的眼光,只用一眼,就能够看出这件机械造物的价值。 不过做戏做全套,能多压点价,他就能多赚一点。 “当然能抵押了,不过这点钱应该只够老板你住上半个月。时间一到,可得要加钱啊!” “可以。” 周游脸上的冷色化为笑意,伸手接过息蜓郎揣进袖中。 “那从现在开始,您最好不要离开这间院子,我虽然在这片贫民窟的人缘不错,但最好还是不要去试探穷人的好奇心,毕竟这是他们为数不多,还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少年笑着叮嘱道:“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您尽管开口。您出钱,我跑腿。” “那如果我出门办事被人看见了?” “这点事儿您还用得着问我?死人在贫民窟可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行了,既然住下了,在您抵押的这笔费用用完之前,我得把您照顾好了。” 周游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我这就去给您做饭。机油?挂机?还是.吃饭?” “吃饭。” “好咧,那您先休息一哈,我这儿就去弄。” 周游大步走进屋中,片刻后屋内传出锅碗瓢盆的哐当声响。 “想试探我的序列?心思不错,就是痕迹重点了。不过马王爷要是知道他的‘兔窟’其实是别人挖好的坑,恐怕会痛扁这小子一顿吧。” “也不知道他两爷子现在怎么样了” 李钧叹了口气,收回凝视周游背影的眼神。 这少年虽然贪财,但性格倒还算是坦诚。 比起什么行侠仗义,李钧还是觉得这种拿钱办事的人更靠谱。 “唔!” 蓦然,李钧眉头一跳,脸色莫名泛红。 他重重深吸一口气,体内的内力自动朝着胸口处蜂拥而来,将那截剑尖上散发出的辐射重新挤压回去。 很快,李钧脸上的异样褪去,可他的眉头却依旧紧皱。 虽然内力能够阻止辐射污染血肉,可也让这截剑尖在自己的胸口处越陷越深,越发难以取出。 “技击练力,身法练筋,锻体练骨。看来要解决这个隐患,只有将楚乌门的东西取出来,把锻体功法推到大圆满才行了。” 李钧口中喃喃自语,眼中的戾色却越发浓厚。 “道七金丹客,余沧海,老子不拆了你们青城集团的洞天,让你们父子一起升天,怎么对得起伱们这番招待?!” 嗡. 李钧袖中突然有微微颤抖,他身上正欲升腾的凶戾气焰猛然一散。 “行,叔叔先不去搞他们了,恢复伤势要紧。” 说话间,李俊将一枚一寸大小金属玩偶小心翼翼放在头顶。 动作轻柔,像是把一个孩童架在脖子上。 “丫头你看,这个地方的夜景好看吧?” “你放心,叔叔一定能找到办法重新给你造一套适配的身体,到时候你就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李钧伸手指着远处,那里有一大片灯火璀璨、金碧辉煌的宫阙悬浮在夜幕之下。 宫阙投影之下,是重庆府夜晚最热闹的地方。 数十栋木质古制楼阁依山而建,彼此联通,形成一片煌煌殿宇。 完全就是一座城中之城。 整座殿宇共分上下五层,层与层之间有轿梯横纵交错,下方有大路可供车驰。 越往下,招牌上发出的霓虹炫光越是妖冶,行人的穿着打扮也越发怪异。 有人只穿一条短裤,赤膊的上身全是裸露的械体,为数不多的皮肤上还刺着各种图案 有梳着道髻的道士,当街盘腿悬浮,身后挂着一杆幡子,上面写着“红尘炼心,卜卦算命”. 有脑后顶着佛轮的和尚,在暗处和打扮妖艳的暗娼讨价还价. 也有穿着儒袍的儒家书生和抓着秤砣的法家中人,在角落里互殴 更隐蔽处,还有人正对着一条流浪狗说话,接着那狗便张口吐出一份封装好的违禁品 在一间挂着‘博戏坊’招牌的店内,有阵阵兴奋的喊叫声传出。 “三带一,给老子喊大!” 昏暗的灯光下,烟雾缭绕。 豹哥睥睨左右的对手,冷冷一笑,“就知道你们要不起,肆伍陆柒捌顺子!接着给老子喊大!” 两双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手,随着最后两张纸牌被拍在桌上,他们同时破口大骂。 “他妈的,你今天手气怎么这么好?” “你龟儿不会在出千吧?” “别跟我老子扯这些浑话,赶紧给钱!” “拿去拿去,赶紧洗牌,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今天一把搞不赢你!” 豹哥将扔在桌上的宝钞划拉到身前,脸上满是畅快的笑容。 “刚在那群假聪明的‘码头工奴’身上大捞了一笔,现在又在赌桌上大杀四方。今天真是春风得意,鸿运当头啊!” 他心中暗笑不止,手中麻利的切牌洗牌。 片刻后,等他再次展开这把的手牌,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加灿烂了几分。 “通天顺加炸弹,外带四个二。操了,老子是不是跟这些西夷蛮子有亲戚关系啊,不然他们发明的这些牌怎么跟我这么亲?” 对面的赌客看了眼自己的牌,嘴角不由一阵抽搐。 刚抬眼又看到豹哥眉飞色舞的神情,脸色立刻更黑了几分。 “搞紧出牌,啥子牌好得很嘛,笑不完了?出来老子就把你炸了!” 豹哥闻言不屑一笑,抬手将通天顺拍在桌上,“来炸老子,不炸老子看不起你!” “要得起不?要不起你们两个龟儿子就是春天!” 豹哥放声狂笑,根本没有注意同桌的两名对手突然低下了头,怯懦的缩着脖子。 “给钱给钱!” “劳驾,请问一下。”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将他的笑声打断。 “你就是那个豹哥?!” (本章完) 第140章 牌九‘虎头\’ “你就是豹哥?!” 豹哥愕然抬眼,恰好看到一张清秀似女子的面孔。 那双嵌在眉下,清冷如幽潭的眸子让他莫名感到一阵心悸,浑身骤然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这种感觉,就像是猎物看见了天敌,潜意识在向他疯狂示警。 这个男人是名从序者! “我不是什么豹哥,你们找错人了。”豹哥摇着脑袋,连声否认。 “那可能是我认错了吧。” 男人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走到一名赌客旁边,“兄弟,劳驾给我腾个位置?” “您坐,您坐。”赌客忙不迭起身。 他施施然坐下,向着豹哥抬手,“玩一局?” “不用了,我今天已经赢够了。” 心中焦躁不安的豹哥开口拒绝,抓起桌上的宝钞就准备起身。 “赢钱还有能够的时候?” 男人笑了笑,“一把牌十万,直接抽牌比大小。我看你今天手风很顺啊,不赌未免太可惜了。” 钱再多,那也得有命拿。 豹哥的心跳此时已经隆隆作响,一个从序者会到这种小场子里打牌已经够稀罕了,况且对方刚才还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十有八九来者不善。 “不必了,刚才戴爷还在派人叫我过去。我贪赌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得赶紧过去了。” 豹哥强装镇定,张口报出了一个名号。 戴爷,全名戴徙徒,川渝赌会旗下三大派系‘牌、雀、骰’之一,‘骰’系中的‘一点’,正儿八经的序八高手! 正是有戴玉楼在背后当靠山,他才敢如此明目张胆打着川渝赌会旗号,到处招摇撞骗。 “这么不给面子,不好吧?” 男人两脚搭在桌上,双手交叠放在脑后。 “兄弟,我要是给了伱面子,那戴爷不就没了面子。” 豹哥绷着嘴角,“这样也不好吧?” “抽张牌的时间,戴徙徒应该等得了。” 见对方直呼自己靠山的大名,豹哥不由面露苦色,直接开门见山。 “这位老大,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您直接划下道来吧。” “行啊,”男人削薄轻抿的唇微微一笑,“那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豹哥?” “您叫我小豹就行了。” “那你刚才怎么不敢承认?” 豹哥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行走江湖,小心为上嘛。” 男人颇为赞同的扬了扬下巴,随即将脚放下,坐正了身体。 “看得出来你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还没等豹哥接话,对方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去,“那这次怎么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我” 豹哥话还没说出口,后颈蓦然一痛,侧脸砰的一声砸在牌桌上,霎时血色弥漫。 他眼珠子挤在眼角,拼尽全力往后瞟去。 只见一名身形魁梧的汉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铁箍一般的虎口按着他的脖颈。 “这位老大,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您了?” “装无辜?” 男人跃上牌桌,蹲在豹哥的头顶,垂下的眸子中全是刺骨渗人的冷意。 “在川渝赌会,谁不知道朝天门码头是我赫藏甲捞食的地盘?你在那里开盘设局,问过我了吗?” 还真他妈的是因为西南漕运集团的那件事! 豹哥欲哭无泪,自己在接下这单生意的时候,戴爷明明亲口告诉他都打点好了,不会出任何问题。 现在怎么又跳出来一个正主找麻烦,而且也是他们川渝赌会的人? “赫爷,误会啊,我要是知道那地方有主,再给我十颗胆子也肯定不敢去啊。” “你现在知道也不迟,起码能死的明白。” 豹哥脸上冷汗直冒,急声道:“是戴爷让我去办的事情,我只是个跑腿的啊!打狗看主人,您就饶了我吧!” “好一个打狗看主人。” 赫藏甲伸手拍了拍豹哥的脸,问道:“戴徙徒这次让你捞多少?” “三成.” 赫藏甲嘴角笑意更甚,“那你捞了多少?” 豹哥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口中断断续续道:“六六.” “他让你捞三成,你下手捞了六成,还敢说是东家的意思。” 赫藏甲低声道:“那些工奴的命虽然贱,但也不是靠喝西北风就能干活的。现在东家很生气,派人找到了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明白,我明白!我把钱全部吐出来!” 豹哥凄声道:“您大人有大量,这次就饶了我吧。” “钱,你这次肯定吞不下去了。至于命嘛.” 赫藏甲往后一倒,盘腿而坐,看着那双因为恐惧而不断颤动的眼睛。 “我要是连你这种没入序列的杂鱼都放过了,以后岂不是什么货色的人都敢到我的地盘踩一脚?” 豹哥闻言猛然奋起全身力气挣扎,可无论他怎么用力,脑后的铁箍却依旧纹丝不动。 砰! 沉闷的撞击声中,豹哥的脑袋猛然陷进桌面,额头甚至从桌底露了出来。 颈后诡异的翘起一截,被壮汉一拳将脊骨硬生生砸断。 杀完人后,汉子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淡定的像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周围的赌桌同样也无视了这边的动静,赌客们牌照打,钱照赢。 壮汉将豹哥的尸体提了起来,上下其手,仔细的摸完了尸体的每一个部位。 片刻后,将搜出来的一叠宝钞递给了赫藏甲。 “赫哥,这孙子身上只有这点钱。看样子,搞来的钱应该大部分都孝敬给了戴徙徒。” 赫藏甲用拇指厘着钱钞,一张张在鼻间掠过。 他深深嗅了一口上面的味道后,随手将钱扔了回去。 “那个打假拳的小子找到没有?” 汉子闷声回道:“还有没,不过已经确定了人就住在十八梯的贫民窟。那地方改造过械体的人不多,想把他挖出来应该不难。” “那就快点把人找出来,顺便好好称一称他的胆子到底有多重,居然敢顶着川渝赌会的名头出千。” “明白。” 汉子应了一声,接着问道:“那‘一点’那边怎么处理?” “我可是答应了西南漕运集团的东主,要把钱全部送回去。既然当狗的抵不了债,那当然只能去找主人要钱。” 赫藏甲从桌上跳了下来,双手插进那条似明似夷的阔腿马裤的裤兜里,晃荡着肩头向外走去。 “这次不踩了他这颗骰子,杀鸡儆猴,我这个牌九‘虎头’还怎么在朝天门混?” (本章完) 第141章 功德福报 “这就是你鼓捣这么久,弄出来的饭?” 李钧看着摆在面前的一大碗白粥,嘴角不禁一阵抽搐。 其实从九龙街动手开始,一直到今天醒来,这么长时间水米未粘牙,李钧肚中早已经是饥火难耐。 在以往内力和体魄两者强度互相匹配的时候,他对外界食物的摄取要求并不高。 可是现在句芒术的品级和层次已经高出体魄太多,而且处于频繁压制辐射污染的状态,所以对于身体的负担很大。 虽然不至于再次陷入基因崩解的处境,但长时间这样下去,血肉干枯是难免的。 但是现在眼前这点寡淡的食物,就算李钧肠胃的分解能力再强,恐怕连千分之一饥饿都消弭不了。 说的简单一点,这碗稀饭,连连他塞牙缝都不够! 周游倒是吃的很香,端着碗狼吞虎咽,三两口便吃的干干净净,碗底锃光瓦亮。 他放下碗,拿起筷子敲了敲几乎快要和下巴一样高的畸形肩头,无奈道:“老板,您也知道,我是械体的嘛,吃这种东西单纯就是过过嘴瘾,家里根本没多少存货。” “您要是觉得吃不饱,那就来点这个。” 周游拿出一根牙膏状的东西递给李钧。“农家齐民集团出品的辟谷膏,我一般都是外敷在脑机灵窍位置,用来喂养脑子。” “不过我看过他们的商品说明,这东西也是能够内服的。而且这一款是我精挑细选的性价比产品,效果也是杠杠的,绝对顶饱。” 李钧半信半疑将‘牙膏’接了过来,可不过刚拧开盖子看了一眼,他便将东西扔给了周游,端起了面前粥碗。 其中那黝黑稀软的内容物,他实在是吃不下去。 周游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头,自顾自挤了指头大小的一截涂在颈后,这才站了起来。 “那您就先自己吃着,要是不够,锅里还有点。” 李钧头也不抬,“这么晚了你去干什么?” 周游抛了抛手中的辟谷膏,“饭后消食,免得脑梗阻。” 罗汉投资集团是重庆府中渝区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佛门集团。 其总部所在的罗汉寺更是寺门雄阔,大殿恢宏。僧众千人,财力雄厚。 按理来说,这样一家佛门大集团,应该修建在富饶繁华的城区中。 可奇怪的是,罗汉寺的位置就挨着棚户遍地的十八梯贫民区,互相比邻。 中渝区曾流传着一种说话,说罗汉寺修建在十八梯贫民区旁边,就如同一尊大佛踩在了这些贱民的肩头。 和尚们可以源源不断敲他们的骨,吸他们的髓,拿来供养自身。 现实的情况也确实是这样。 在整个十八梯贫民区中,几乎家家户户都欠了这家寺庙的‘香火钱’,唯一的差别就是多少而已。 周游出了门之后,并没有按照往常的习惯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中兜圈绕路,而是脚步匆匆直奔寺庙旁边一间不起眼的侧门。 咚..咚。。 敲门不久后,一个头胖肚圆的白袍和尚便开了门。 在看到是周游后,和尚原本残留着困倦的胖脸上,立马露出和蔼的笑意,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无量资本菩萨。周施主,你不是才还了这个月的‘福报’吗,怎么又来了?” 周游面无表情,回了个敷衍的礼,“我这次是来还‘功德’的。” 佛法庄重肃穆,向来只谈缘,不谈钱。 所以从寺庙出来的借贷,本金一贯叫做“功德”,而利息就是“福报”。 少年掀开袍子,从和尚隐隐带着嫌恶的眼神中,从肋部的械骨缝隙中抽出一叠宝钞递了过去。 这是他跟着豹哥打假拳得来的那一万报酬。 “看来周施主伱果然是菩萨保佑,福源绵长。居然这么快就攒够了这多‘功德’,可喜可贺。” 和尚皮笑肉不笑,抖手从袖中拿出一份电子档案,滑动着上面的信息。 “您从咱们寺庙求走的‘功德’一共是八十万宝钞,这些年来陆陆续续还了本金约三十九万。再算上这一万,剩下‘功德’已经不到四十万了。” 和尚朝着周游深深一躬身,恭贺道:“恭喜周施主,您距离功德圆满已经不远了。” 周游沧桑的眼眸中看不到一点喜悦,眉头更是像是挂上一对秤砣,向下坠着。 “大师,我还剩多少‘还愿’的时间?” “容小僧帮施主查一查。” 胖和尚再次敲亮手中的档案屏幕,仔细看了眼还款时限,这才说道:“按照当时签订的契约,施主你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 “不过按照周施主你这样的赚钱速度,应该还是来得及的。” 只有一年了 周游深深吸了一口气,崩紧着嘴角,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转身跨步迈出门槛。 可就在身后小门刚要的关上的瞬间,少年猛然回头! 缠着黑布的手掌直接插进了门缝中,脑袋死死抵到门边。 “大师,大师,我弟弟周生现在怎么样了?” 和尚被吓了一跳,以为这个少年也被债虐缠身,走火入魔,准备和寺庙拼死一搏了。 这种人每年可都会冒出来不少,罗汉寺经常有主理功德的知客僧被这些‘邪魔’杀死。 虽然寺庙后面都会派人去了结因果,但丢了命的知客僧却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毕竟不是所有的僧人都有转世重修的机会,佛国的名额可是有限的! 见周游并没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和尚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阴沉着脸色说道:“你说的是素经吧?他现在的日子可潇洒的很!天天生活在佛国里,比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可强太多了。” 周游急声道:“我说的是他的肉体.” “你放心,只要契约上的‘还愿’的期限没到,他的肉体就不会出问题。不过要是过了时间,那后果你应该清楚!” 和尚毫不客气将他打断,砰的一声将大门关上。 “这么多的钱这么短的时间” 周游站在门外,两眼空洞,失魂落魄,双手十指插进头顶乱糟糟的头发,脊背贴着墙壁慢慢往下滑落。 “消食还要来寺庙,这种方式我还是第一次见。” 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传入耳中,周游呆滞抬头。 李钧蹲在墙角的阴暗处,手里抓着一个巨大的猪腿,正吃的满嘴流油。 (本章完) 第142章 等你拽 “咱们前面不是讲好了,尽量不要出门的吗?” “你消食,我觅食。民以食为天,我饿了你总不能忍着吧。” “.算你说的有道理,可伱身上怎么还有钱买东西?老板你不太仗义啊。” “谁说吃东西一定要给钱?” “哎,住在这里的人都不容易,在哪家拿的?我先帮你把钱垫上。” “你要是想帮我垫钱的话,恐怕只能烧给他了。” “.” “欺男霸女,鱼肉乡里,不是什么好人。” “处理干净了吗?” “放心。” “那给我尝一口。” “你五脏六腑还在吗?别浪费了。” “味觉神经还在。你这么小气可就没意思了。” 男人将吃了一半的猪腿递给身旁的少年,后者也不嫌弃,接过之后狠狠咬了一口。 “还是这些原生的食物吃着香啊,可惜就是贵了点。” 李钧闻言沉默了片刻,少年的贫苦和困窘是他没见过的。 虽然他也是‘出身’在成都府最贫穷的鸡鹅区,但从来没有为吃发过愁。 在李钧的印象中,就连罪民街那些混得最惨的外域番子,似乎也没有窘迫到这个地步。 李钧眯着眼凝视身前这座富丽堂皇的寺庙,恐怕这里才是根源所在。 周游闷头咬着猪腿,眼角余光却始终挂在李钧身上。 “我还有一年的‘还愿’时间,只要每个月按时还上‘福报’,这些和尚是不会找上门的。” 少年似乎有些过意不去,犹豫片刻后,补充道:“口碑上是出了点小瑕疵,这是我的问题,费用上我可以少收你一点。” 李钧咧嘴一笑,“那感情好。” 周游见他这么好说话,不禁一愣,“你不担心就因为这点瑕疵而暴露了行踪?” “这世上哪儿有什么绝对安稳的藏身处?你要是没有半点瑕疵,我反而住的不安心。” 李钧侧过头看着少年,“况且一个会还钱的人,至少不是什么坏人。” 周游心头一动,“你也欠过高利贷?” “差不多。” “没还?” “还了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少年想到了他刚来时那凄惨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你的债主够狠的啊。” “没事,他现在和我一样,都是无家可归。” 李钧朝着罗汉寺的方向努了努嘴,“讲讲?” 少年语气平淡,“没什么好讲的,几年前手头紧,求不了人,就只能求神了,所以找菩萨借了点香火钱。” 见对方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李钧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 只要不牵连到自己身上,那他也没有兴趣多管闲事。 李钧在新换的粗麻短衣上擦了擦油渍,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周游见状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还要出去?” “还没吃饱,得继续找点吃的。” “老板,你这样让我的风险都很大啊。” 少年咬着牙齿,“得加钱!” “合情合理,该加就加。” 李钧将刚刚摸来的几张宝钞递给对方,笑问道:“对了,你听过和平饭店这个地方吗?” 夜幕下,宫阙投影托着皎洁大月,宛如一片天宫凌驾在众生之上。 数不清的灯火披挂在并不算高耸,甚至有些低矮的洪崖山上。 无数楼宇鳞次栉比,却又泾渭分明。 五层楼宇,一层富过一层。 自上而下,被人称为“金、银、铜、铁、瓦”。 此刻在比山脚位置稍高些许的‘铁楼’,一间装修豪奢的办公室中。 赫藏甲把玩着一个琉璃酒盏,似笑非笑看着面前表情严肃的戴徙徒。 “兄弟,刚才在‘瓦楼’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胡豹那龟儿子居然敢跟我玩阳奉阴违这套,要不是你出手,我恐怕还被瞒在鼓中!” 戴徙徒的长相并不算出众,宽鼻阔眼,发髻高耸,露出一个锃光瓦亮的脑门。 “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赫藏甲微微一笑,“大家都是赌会的人,虽然不是一个派系,但也算是在一个碗里刨饭吃,用不着客气。” “不愧是牌九‘虎头’,说话就是大气,来人!” 戴徙徒伸手打了个响指,身后的随从立马抱来一个匣子,放在两人中间的案几上。 从匣子的大小规模来看,如果里面装满了宝钞,应该能有个二十万左右。 这个数目不多不少,恰好和胡豹从码头工奴身上卷来的钱相当。 “兄弟你替我清理门户,这点小心意还请你不要嫌弃。” 赫藏甲根本连看桌上匣子一眼都奉欠,将酒杯一饮而尽,笑着说道: “按理说,这只是一件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以咱们的身份谈这点钱简直是丢人现眼,但是.” 戴徙徒脸上笑容不变,“但是什么,兄弟你尽管说。” “西南漕运集团是我地盘上的金主之一,平日间大家交情还算不错。这次被搞了一下,集团东主的怒火不小,连码头管事的脑袋都摘了下来。” 赫藏甲悠悠道:“戴老板你如果只出这点钱,恐怕灭不了别人的火啊。” “那兄弟你觉得,我该出多少?”戴徙徒反问道。 赫藏甲笑而不语,捉着酒盏的手上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万?” “这是要我吐五番出来?” “合情合理。” 戴徙徒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东西,顿时大笑不止。 “好一个合情合理,自从老子当上‘一点’,已经很久没人跟我说过这四个字了。知道的是西南漕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银楼之上的那些寡头巨企。” “让我吐五番,哈哈哈哈哈” 赫藏甲没有吭声,就这样静静看着他。 “虎头。” 戴徙徒笑声微歇,没有再喊赫藏甲的名字,而是喊他在川渝赌会中的牌面。 “今天我看在大家都是赌会兄弟的份上,才给你这二十万,让你好跟西南漕运交代。我劝你还是不要为了外人,跟自己的兄弟闹的不愉快。” “你这样搞,我很没面子啊。” “面子有一点遮羞就行了。” 戴徙徒冷冷一笑,“我看你脸也不大,要那么多干什么?” 赫藏甲沉默片刻,突然站起身,将手上的琉璃酒盏往后一抛,“你早点这样就对了嘛,害老子陪你演这么半天。” 这句话没头没脑,戴徙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赫藏甲听到这话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森白的牙齿,俯身满眼戏谑的盯着对方。 “你要是不这么拽,我怎么能没有后患的宰了你?” 轰! (本章完) 第143章 和平饭店 当看到这座城中之城。 李钧的第一感觉这里几乎就是一个竖向摆放,立体复合的鸡鹅区。 只不过两者在层次和等级上的差距,无异于天壤之别。 所谓的‘铁楼’,其实就是这数十座楼宇彼此用宽敞的廊桥相连,形成一个四通八达的巨大楼层。 足足顶高五丈的空间中,充斥着和鸡鹅区冷色调的炫光截然相反的暖黄色灯光,让人感觉身心放松。 无数稀奇古怪的投影从招牌上冲出,凌空飘摇,肆意漫游。 溥天之下,率土之滨,三界之外,五行之中。 只要你能想象到的东西,这里都有得卖。 就连楼外的夜风吹到这里,也要被欲望捕捉,停步慢走。 李钧看得目不暇接,心中不禁凛然。 和这里比起来,成都府的各种违禁品生意,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根本不值得一提。 正要非要找个行当来一较高下,恐怕就只有帝国教坊司才行。 不过也只能仅限于正面比拼,要是比什么猎奇和花样,教坊司恐怕也难以望其项背。 在来这里之前,李钧原本还在担心自己戴着顶斗笠会不会惹人注目。 现在看来,自己这点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他这番打扮在铁楼汹涌的人流之中,不能说是平平无奇,简直是规规矩矩。 李钧目瞪口呆的看着从眼前走过的一具几乎没有仿生皮肤覆盖的赤裸械体,小腹之下只有简单的布料。 等他好不容易抽回眼神,立马又被一具身上爬满植物,甚至头顶还开了朵花的墨家外骨骼装甲吓了一跳。 坐在其中的人察觉到李钧错愕的视线,立马回敬了一个满是蔑视的眼神。 像这样奇葩的身影,在铁楼之中虽然不是比比皆是,但也绝对不少。 惊世骇俗,堪称百鬼夜行。 “怪不得道门要将重庆府和其他的人口基本盘隔绝开来,这些人要是进了黄粱洞天,恐怕都得是天外邪魔。” 从洪崖山的情况便能一叶知秋,整个重庆府表面鲜花着锦,内里恐怕是烈火烹油。 在这种混乱的环境中,各家各序在这里虎踞龙盘,一旦自己的身份暴露,恐怕会麻烦不断。 要知道李钧身上不止背着青城集团的高额花红,还有楚乌门的遗产。 简直就是一座行走的金山,虽然山势陡峭容易摔死人,但重庆府可不缺不怕死的人。 念及至此,李钧将斗笠边缘压的更低,快步朝着周游告诉自己的位置走去。 “铁楼东街玖号.就是这.儿?” 各色迷蒙旖旎的光芒在李钧脸上来回滚荡,店门上方漂浮着两条衔尾游动的阴阳鱼,随着隐约传出的鼓点旋转,时徐时快。 门脸上,一行极具视觉冲击力的黑白篆体大字如心脏般跳动不停。 不致幻!不阴阳! 这他妈的哪儿是半点饭店的样子,明明就是个夜场好吧! “兄弟,看样子你是第一次来玩儿吧?” 一名身穿笔挺西装,梳着背头发型的男人迎面走来。 他这番穿着,配上身后如气泡一般漂浮而出的伏羲八卦,给李钧一种割裂混乱,却又浑然如一的吊诡搁感觉,不由嘴角直抽。 “你这儿真的是和平饭店?” “如假包换。” 西装男突然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阴阳调和,谓之和平。食色性也,故称饭店。兄弟伱品品,细品!” “好品!” 李钧沉默片刻,朝着对方竖起大拇指。 “我是本店的领班,邹四九。兄弟你想玩什么,尽管跟我说。” 邹四九神色殷勤,伸手就要来搂李钧的肩膀,却被李钧直接躲开。 这个人给李钧的感觉很奇怪,或者说是深不可测。 这种莫测的感觉,并不像是老谋深算之辈,经过世事磨练形成的深厚城府。 而是序列带来的特征。 兵道气冷,墨者心热,武夫如刀,君子如剑。 可眼前这人却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眼前的热情不过是浮在表面的涟漪。 这个邹四九,无疑就是阴阳家序列的从序者。 “玩就不用了,我是来取东西的。” 见李钧心有戒备,邹四九顺手将抬起的右手负在身后,脸上笑容虽然不变,但神色却端重了几分。 “和平饭店的存取业务只对贵客开放。” 西装男眼底掠过一丝异样,“不知道客人你可有凭证?” 李钧凝视对方,语气淡漠,“你们和平饭店的业务是在大街上办的?” “啊,不好意思,这业务太久没开展了,都有些生疏。” 邹四九对着李钧歉意一笑,当前引路,“这边请。” 李钧跟在对方身后,眼中泛冷,浑身筋骨暗自绷紧。 阴阳家序列在大明帝国中向来隐秘,能够搜集到的信息甚至比已经衰败多年的武道序列还要少。 在成都府的地面,几乎就没人见过阴阳家序列的从序者。 两京一十三省,李钧也没听说过哪个地区是阴阳家的基本盘。 陌生,通常也是危险的同义词。 况且现在自己还要进入对方的地盘,如果对方也有类似佛国、洞天的手段,那自己无异于送到嘴边的肉。 李钧心神高度戒备,跟在邹四九身后踏入饭店大门。 这一瞬间,李钧突然有种将脸埋入水下的窒息感,就连耳边那隐隐约约的歌舞声都在此刻消失无踪。 感觉一闪即逝,接着映入他眼前的不是灯红酒绿的夜场,而是一间柜高过顶的古式当铺。 是幻觉.还是暗门? “是奇门遁甲。” 邹四九如会读心,竟开口回答了李钧心头的疑惑。 “饭店存取,以名为凭。麻烦客人你再报一次存取的名字。” 李钧眉头挑动,“这么随意,你们就不怕我是冒领的?” “人如其名,见名如面。姓名不只是代号,同样也是性命。如果是客人你的东西,那说出名字就足够。” 邹四九这番解释,李钧能听懂每个字,但连在一起的意思却只能靠猜。 “装神弄鬼。” 李钧在心中嘟囔一句,还是老老实实再说了一次乌鸦华的名字。 话音刚落,柜台旁边便有一道暗门悄无声息滑开。 “请。” 李钧大步向前,在暗门关上的瞬间,他眼角余光瞥见。 邹四九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原地。 暗门后空荡一片,只有一座齐肩高台当中凸起,有金属匣子摆在其上。 没有什么突发情况,也没有什么惊变发生,李钧掏出钥匙开箱的过程毫无波澜。 当看着四只颜色不同的武学注入器整整齐齐躺在绸缎铺底的匣子中。 过惯了苦日子的李钧,竟一时间有些发愣。 (本章完) 第144章 邹四九 【分筋错骨手(七品技击)学习完成,七品前期(0/100)】 【楚乌弹影(七品身法)学习完成,已替换跃渊步(八品大圆满)】 【楚乌弹影提升至七品前期(50/100)】 【切苦锁筋(七品练体)学习完成,已替换金钟罩(八品大圆满)】 【切苦锁筋提升至七品前期(50/100)】 【消耗精通点193点,切苦锁筋提升至七品后期(43/100)】 【序列】:武道序列七—独夫 【技击】:八极拳(八品大圆满)、破虏刀(八品大圆满)分筋错骨手(七品前期0/100) 【身法】:楚乌弹影(七品前期50/100) 【练体】:切苦锁筋(七品后期43/100) 【内功】:句芒术(七品大圆满) 【精通点】:0点 暗门滑开,犹如遮蔽深涧的浓雾被撕开一线。 蓦然间,涧底龙吟阵阵,有怒蛟腾渊而出,鳞飞爪扬,螭盘龙踞。 这间在奇门遁甲中位于杜门的当铺,莫名响起如浪潮涌动般的哗啦声响。 原本明亮柔和的光线顷刻间被刺目的红光取代。 所有预设的防御机制此刻全部激活,森冷的杀机充盈满室。 邹四九西装外套衣角飘荡,大背头发型略显散乱,两眼紧盯着那道缓缓步出暗门的身影。 那不知来处的浪涌声,赫然就是对方血液激荡的声响! “真要玩黑吃黑这套?” 李钧摘下头顶斗笠,露出一张跃跃欲试的笑脸。 他轻轻转动肩颈,骨骼活动的声响竟如同闷雷滚动。 连他胸口中那截飞扬跋扈的赤龙剑尖,此刻也不敢再释放出任何一点污染。 老老实实龟缩在血肉深处,在强横霸道的筋骨碾压下苦苦支撑。 不过只是盏茶功夫,刚刚进门的那头虚弱的病虎,此时已经蜕变成跃渊的寅兽! “好家伙,这是一次性打了几针?看这架势,起码得是两针以上吧?啧啧,怪不得别人都在匿影藏形,就他敢峥嵘毕露,这份天赋确实罕见。” “难道是武道序列的衰败程度已经让对应的基因察觉到了危险,所以触底反弹,开始集中显性了?不然这种堪比绝境的条件下,怎么还会诞生这种级别的天才?” “有这个可能,否极泰来,气运凝聚。难不成又到了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时候了?回头得上黄粱好好演算一卦才行。” 邹四九掐断脑海中的杂乱念头,右手按住胸口摆动不休的领带,左手抬起打了个响指。 闪动的警示红光立马停息,重新亮起的暖色灯光照着他脸上的笑容,洋溢着肉眼可见的热情。 “客人您说笑了,我们和平饭店可是一家百年老字号,从来没有发生过店大欺客,失信于人的事情。” “是老实人啊?” 李钧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意兴阑珊道:“那还不开门?” 邹四九揉着太阳穴,勉力维持着脸上的和善,“门当然要开,不过您作为和平饭店的贵客,出于职责所在,我还是得劝您一句。” “树大招风,这座重庆府什么不多,闻钱而动的鬣狗数量,在帝国西南可是数一数二。独夫虽强,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对于邹四九能够猜到自己的身份,李钧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乌鸦华用的是自己的真名作为存储凭证。 自己拿他的名字取东西,不异于自报家门。 不过以那老头的心机城府,恐怕也是十分信任和平饭店,否则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但是现在邹四九没来由表达善意,恐怕不是简单的为顾客服务。 “怎么,你们干典当保险业务的,现在还要关心客人的安危?” 邹四九笑道:“一点附赠的小小善意而已。” 李钧摇着头,“我不太习惯别人莫名的善意。” “不莫名。” “那就更不需要了,”李钧咧嘴一乐,“我没钱。” 邹四九呲着牙齿,“不要钱。” “东西我也不买。” “不卖货!” “行,既然这样,那你的好心我收下了,开门吧。” 这小子就是个滚刀肉啊 看着装傻充愣的李钧,邹四九表情无奈,换手揉着另一边的太阳穴。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我想跟客人你谈笔业务。” 拐弯抹角,终于舍得进入正题了。 李钧笑容戏谑,“是伱自己想跟我谈,还是代表和平饭店?” “是我个人,与和平饭店无关。” “你说,我听着。” 邹四九伸手打了个响指,一阵机械转动的咔嚓声响随即想起,房内的陈设布局迅速变换。 当铺柜台收缩翻进墙内,一个气度森严的衙门正堂被推了出来,两侧的隐秘暗门被也插满兵戈的武器架取代。 不过片刻,屋内已经从典当铺变成了白虎堂。 不止如此,李钧敏锐察觉到,自己脚下的方位也在悄然中发生了变化。 由东南转换到了西南,从杜门挪到了死门。 看着李钧促狭的眼神,邹四九闷声道:“仪式感,很重要!” 李钧环视周围一圈,“看你这架势,要跟我谈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了?” “算不上,” 邹四九咬牙切齿,“杀人越货,那对象也得是‘人’才行。那群牛鼻子,不算人!” 李钧来了兴趣,“你要搞道门?” “栖霞集团,道教序列的一家公司罢了,还代表不了道门。” “什么仇怨?” “业务冲突。” 邹四九说的轻描淡写,但李钧却从中听出了隐藏极深的仇怨。 这是在避重就轻啊 经过了赵鼎的捶打,李钧现在对‘阴谋’的味道极其敏锐。 他声调转冷,“既然是你们两条序列的业务冲突,那与我何干?” “敌人的敌人,可就是朋友。” 李钧哑然失笑,“独夫也需要朋友?” “你在成都府或许是举世皆敌,但这里是重庆府,道家序列只手遮不了天” 邹四九沉声道:“昔日独夫,今天用不着当孤胆英雄。” “跟你合作,我有什么好处?” “要钱要物你随便开口,而且你有一个麻烦,我能帮你解决。” “什么麻烦?” “我能帮你修复那枚受损的墨甲核心!” 李钧身影晃动,便已经欺近邹四九身前。 速度之快,邹四九根本反应不过来。 右手五指探出,直接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李钧单手举起这名阴阳序列的从序者,一股凶悍的草莽气盘踞在眉眼之间。 “你对我的事情很了解啊?” (本章完) 第145章 先下手为强 邹四九表情淡定,从容得像是他主动挂在李钧虎口,而不是被人凌空提了起来。 甚至还抽空将挂到额前的乱发梳到头顶,说话更是不受半点影响。 “你在成都府干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西南地区。” “青城集团和顾家的悬赏现在就挂在地上黑市的黄粱网络上。上面可是事无巨细,把关于你的信息写得清清楚楚。” 邹四九说话间手指弹动,一副画面被投影在李钧面前。 投影的内容是一张榜单,当头是两个血红刺目的‘悬赏’大字,其下白底黑字写着李钧的相关信息。 榜单下方,是一朵鲜红似血的花朵,绽开的蕊心处写着‘花红宝钞贰千伍佰万’。 落款位置是两行字,成都府青城集团在上,顾家蜀道物流集团在下,盖着各自集团的徽章印记。 李钧将悬赏内容上下细细看了一遍,立马发现了一些诡异古怪的地方。 悬赏全文除了指明他武七独夫的身份外,还详细记载了他在袍哥会和蜀道物流期间不少事情。 连他和马王爷在绵州县的隐秘交易,居然也被挖了出来。 但关于他的锦衣卫身份,却是只字未提。 甚至是余寇也被‘道门家眷’四个字一笔带过。 无论是青城集团还是顾家,都在锦衣卫介入这件事上选择了缄默不言。 其中的深意,值得玩味琢磨。 “道门内部虽然也有龌蹉内斗,但大体上还是同气连枝。现在你杀了那个叫余寇的青城集团股东独子,栖霞集团也不会放过伱。” “与其坐以待毙,等他们把你挖出来。不如你我联手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搞了他们。这样你在重庆府才能呆的踏实。” 李钧并没有理会邹四九的这些利益分析,沉声问道:“你刚才说,你有办法修好墨甲核心?” “有!”邹四九语气肯定,“墨家的‘明鬼’技术虽然掺杂了不少鲁班工艺在其中,但本质上还是以人的灵魂为基础。” 邹四九嘴角勾起自负的笑容,“在这方面,我就算再谦虚,阴阳系列那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只要墨甲核心的意识没有涣散,我就能把她的魂招回来。” “她不是墨甲,是人。” 李钧沉默片刻,突然说了句含义莫名的话:“你应该等了我很久了吧?” “何止是等,简直是盼!” 邹四九双手贴着鬓角向后梳去,将那颗油光滑亮的背头梳理妥帖,“我在栖霞集团手里吃了多久的苦,就盼了你多久。” 油光腻眼,李钧立马松开五指,将邹四九丢开,一脸腻歪的甩着手,“为什么?” 邹四九重新系好散乱的领带,“如今三教登临,敢跟道门斗的人,可不多了。” 李钧嗤笑一声,用邹四九的话回敬他,“这里可是重庆府,最不缺的就是见钱眼开的鬣狗。这话可是你说的。” “他们要价太高。” 邹四九埋头跟外头袖口一条褶皱较劲,费力碾平后,这才满意一笑,“还喜欢背后插刀。” 李钧反问,“你就这么自信我不会背刺你?” “在跟你见面前,我精心卜过一卦,那卦象可是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上上大吉” 李钧挥了挥手,直接将他打断,“说点能听懂的人话。” 一群不信邪的莽夫啊 邹四九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如果是武八,我可能还会有所担心。但你能晋升独夫,那和道家序列就是死仇。” 他两手一摊,“既然死仇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钧不置可否,转而说道:“就我跟你两个人,想搞垮一家道门集团,你确定不是在找死?” “不是所有的道门分支都能拥有青城集团那么庞大的体量,能独享一府民脂民膏。” 邹四九笑道:“这栖霞集团也就大猫小猫两三只。只要能宰了领头的,搞垮他们轻而易举。” “领头的什么水平?” “道七金丹客,不过最多是中期那一档。” 李钧点了点头,如果只是一名中期道七,那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自己能够近身. 就在沉吟间,李钧眼角余光却窥见邹四九脸上表情隐隐不自然,蓦然福至心灵。 “邹四九,你是序几?” “阴阳八,傩公.” “告辞!” 轰的一声,这白虎堂紧闭的大门被李钧一脚踹飞。 “兄弟你别冲动啊,咱们有话好商量!” 邹四九站在李钧身后,想上前阻拦却又怕这些胆子比脑子大的武夫伤到自己,脚步探出又收回,犹豫不决,前后不定。 “商量什么?”李钧语气森然。 “事成之后,我不光帮你招魂,到手的利润七三分成!” 李钧脚步不停,半个身子已经撞出门外。 “我再添点彩头,一张七品绝版偃师面!” “什么玩意儿?” “有价无市的好东西,能改头换面,藏行匿影啊!” “利润我要现金!” “.” 李钧缓步走出和平饭店大门,脸上呲牙咧嘴一阵乱动,却丝毫感觉不到脸上有任何阻涩和异样,反倒是一阵冰冰凉凉,异常舒服。 “这张偃师面还真是个好东西,虽然都是七品造物,但功能比息蜓郎可强上不少。” 就在李钧适应着自己的新面孔,一声剧烈的爆炸传入耳中。 轰! 廊道对面的一家店铺的店门突然炸碎,四溅横飞的残骸之中,一道黑影倒飞出来,径直砸向李钧。 李钧脚步微动,侧身让开。 他低头看去,这黑影长着一张秀气似女子的面容,正望着他歉意一笑。 “不好意思啊兄弟,溅了你一身血。” 赫藏甲缓缓站起身子,抓着一颗怒目圆睁的脑袋对着李钧晃了晃。 “这狗日的居然在老巢里装了这么多防御措施,要不是我闪得快,差点就被他拉着垫背了。” 赫藏甲看了眼李钧身后的店铺大门,一副自来熟的模样,笑道:“怎么来这里寻乐子,那群神棍可不太会玩啊。” “试过了,确实不怎么样。” 李钧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便从赫藏甲身边擦肩走过。 “这人的眼睛和五官,怎么感觉不太匹配啊.” 赫藏甲一脸狐疑看着李钧的背影,不过他很快也就挪开了眼神。 这铁楼里一百人恐怕有一千个秘密,不过是整个容而已,不值一提。 他将戴徙徒的断首举到眼前,看着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不屑啐了一口。 “一个‘一点’还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自己有多小,心里就这么没点哈数(估计)吗?” (本章完) 第146章 旧怨 “艹,兄弟们,劲爆消息啊!骰子的‘一点’戴徙徒居然在铁楼的老巢里被人宰了!” 幺鸡空洞失神的双眼蓦然凝聚精光,横躺在沙发中的身体蹭的一声弹了起来。 回应他的是一个干涩粗粝的声音,“这么扯淡的消息,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就在咱们赌会的黄粱网络中啊!” 长着一张刀疤脸贰条不屑地哼一声,“那上面的东西也能相信?那些狗日的没事就最喜欢骗自己人玩。” 幺鸡信誓旦旦,“是真的!连动手的浮光掠影都被人传上去了!这总做不了假吧?” 贰条愣住,“谁干的?” “是牌九的文牌虎头,赫藏甲!” 贰条露出错愕的神情,“他疯了?自己人也杀?” 幺鸡点着头附和,“我也是这么说啊,这些牌系的人都是疯子!” 也不怪他们二人如此惊讶,要知道川渝赌会虽然是一个类似工会的组织,对内的管理十分松散,‘雀、牌、骰’三系各有各的地盘和生意。 但大家毕竟还是顶着同一块招牌混饭吃,平日间一些小摩擦也就算了,这种对自己人下死手的事情还是极为罕见。 “现在网上骰系和牌系的人已经闹翻天了,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现在有人吵红了眼,准备约架了” 幺鸡嬉笑道:“不过我打听到一些内幕消息,据说是戴徙徒先派人到赫藏甲的地盘开赌局,结果吃相太难看,把别人的金主惹火了,所以赫藏甲才去找他的麻烦。” “活该。”贰条冷冷吐出两个字,“但不至于杀人,牌系的人太嚣张了。” “别人可是占着最富裕的中渝区,火气大点也正常。” 幺鸡的语气有点酸,“不过这个赫藏甲嚣张归嚣张,做事可是滴水不漏。” “现在他们抛出来的证据全是指向戴徙徒的不是,是他自己踩过界在先,被抓到后居然连一点赔偿都不愿意给,这才逼得赫藏甲起了杀心。” 幺鸡嘿嘿一笑,对着站在窗边的魁梧身影喊道:“老大,你说牌系和骰系这次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打起来?” 那道身影依旧钉在原地,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幺鸡的话。 幺鸡和贰条对视一眼,后者试探着喊了一声,“老大?” 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后,一个浑厚的声线缓缓响起。 “打不起来,这次只不过是牌系对骰系的一次警告罢了。只要重庆府群雄割据的大环境不变,咱们头上的千门八将就不会真的撕破脸。” “赌会的人只有抱团取暖,才有资本跟那些大集团竞争。” 幺鸡小心翼翼问道:“老大,您还在想成都府的事情?” “明知故问的蠢货!” 贰条翻了个白眼,对着幺鸡低声骂了一句。 “叁条的仇还没报。” 龚青鸿慢慢转过身来,那张粗犷的脸上一片冷峻。 气质轻浮的幺鸡欲言又止,就连性子木讷的贰条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自从他们从成都府回来之后,自家老大的脸上就几乎看不到一点笑容。 就算是上面开口让他自己选人增补叁条的空缺,也被他拒绝了。 龚青鸿这是将叁条的死全部归咎到了自己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报仇。 “老大,那孙子被道七金丹客一剑穿胸,恐怕当场就死了。” 幺鸡故作轻松道:“就算他没死,这次成都府那边开出的悬赏可不低,赌会里已经有人在搜寻他的行踪了,一个血肉污染的残废怎么也活不下去的。” “老大,幺鸡说的啊。” 贰条接过话茬,“一个必死之人,您还在乎他干什么。而且叁条的死也不能怪老大你啊,是吴家提供的情报有问题。” 尽管两人苦口婆心地劝解,龚青鸿脸上的冷意却没有丝毫溶解的迹象。 “这个人,必须我们来杀!” “为啥啊?” 贰条到底还是没拦住嘴巴比脑子要快的幺鸡,这边刚刚抬起手,那边的话就已经出口。 “叁条还有一家子人等着要养,那贰仟伍佰万的花红,是属于叁条的抚恤,别人谁都不能动。” 龚青鸿一字一顿道:“所以,李钧只能死在我们手上。” “可是,我们连他现在人躲在哪里都不知道啊。” “他就在重庆府。”龚青鸿语气十分笃定。 “什么!” 幺鸡蹭的一下蹦了起来,“怎么可能?” 相较之下,贰条还是稳重太多,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 “还真有这个可能。当时救李钧的墨家从序者可是被余沧海斩了一剑。以他们的实力,伤势恐怕极重,带着李钧绝对不可能跑太远,恐怕能逃到重庆府就是极限了” “而且青城集团和重庆府的各家势力关系大多不好,自然不敢越界追杀,躲在这里很安全。” “不是可能,是一定。” 龚青鸿沉声道:“我已经从墨家天志会内部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那个叫赵青侠的成员就躲在重庆府。救人的都在这里,被救的自然跑不远。” 幺鸡闻言不禁赞叹道:“还是老大伱厉害,居然在以‘侠义’自称的天志会里都有线人。” “只要有钱,什么买不到?” 龚青鸿冷笑声,“侠义又能值多少钱一斤?” “老大,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把人撒出去找?” 贰条皱着眉头,“只是这重庆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光靠人力的话恐怕是大海捞针啊。” “他妈的,这些武道序列的人但凡身体里有半块芯片,咱们都用不着这么麻烦,找阴阳家的人卜一卦就知道人在哪儿了。” 幺鸡满脸戾气,在一旁骂骂咧咧。 “而且我们的动作要快,不然等李钧恢复了伤势” 贰条脸色蓦然阴沉了下去,“一个独夫,可不太好杀啊。” “别着急,余沧海那把‘赤龙’可是吃人的,他的伤势可没那么容易好。” 龚青鸿沉声道:“让那些欠了我们钱的赌徒去盯着重庆府所有的墨家工作室,还有那些最适合藏人的贫民窟。” “李钧没有身上芯片不好找,但是赵青侠可不好藏。他不是很讲义气吗?” 汉子嘴角勾起一丝狰狞笑容,“那就看看他愿不愿意拿自己的命,来换救命恩人的命了!” (本章完) 第147章 新仇 等李钧回到十八梯贫民区,已经是圆月落下,星光渐暗。 错综复杂的逼仄巷道铺开在眼前,没有硬化的道路凹凸不平,阴暗处时常传来窸窸窣窣的渗人动静。 道路两侧是一间间破烂的棚屋,有豆大的灯火从墙板的缝隙中漏出。 点点渐次相连,如同星落人间。 李钧走在这样的陋巷,却觉得比在繁华热闹的洪崖山更加自在。 这里没有如梦似幻的投影,也没有如鬼似妖的从序者。 甚至连科技的痕迹,都因为贫穷而消失。 落后、原始,却真实。 有微风漫步穿巷,被李钧截了一缕在肺腑之间,将伤势尽复的狂喜吹出脑外。 “邹四九” 李钧仔细回忆着这名阴阳八傩公所说的每一句话,一字一句拆开咀嚼。 邹四九跟栖霞集团之间的仇恨,肯定不止是业务往来那么简单。 不然他大可以用和平饭店的名义跟李钧合作,用不着从自己的腰包里掏钱出来。 当时邹四九拿出偃师面时候的表情,可就像是老婆跟人跑了,路费还是他出的钱一样悲戚。 那痛不欲生的样子,李钧现在还记忆犹新。 不过他倒是有一句话说到了李钧的心坎里,那就是与其坐以待毙等人打上门来,不如主动出手,先下手为强。 自己身上除了那笔不菲的花红悬赏,还有刻进序列基因之中的血仇。 栖霞集团一旦知道了自己就在重庆府,恐怕立马就会呲着獠牙扑上来。 正好现在自己手头也紧,正好拿这些道爷的香火钱给李花重新打造一具身体。 顺便还能杀几个人,掠夺点精通点 在成都府的时候,李钧头顶有锦衣卫悬刀,身后有顾家逼迫,前路群狼环伺。 所以他只能藏着戾气,埋着狠辣。 可现在他已经挣脱桎梏,自然不可能再畏首畏尾,如履薄冰。 肆意妄为,快意恩仇,这才是独夫该有的秉性。 周游那间破落的小院在贫民区外围,李钧晃晃悠悠地散步,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走到了小院所在的街道。 突然,小院的屋脊上有一点红光飞起,飘落到李钧的肩头。 赫然是李钧抵押给周游的那只息蜓郎。 蜻蜓振翅,一条预设的留音轻轻传出:“生意终止,物归原主,走!” “这小子什么口碑,这就出事了?” 李钧用指腹点了点息蜓郎的头部,自言自语:“不过做人还挺讲究.” “哎,老子今晚上可真忙啊。” 李钧突然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拿出一个耳机大小的通讯装置,轻轻一点。 “邹四九,帮我找个人。放心,要给钱。” 砰! 撞击的闷响声回荡在已经打烊的明制酒肆之中。 少年的脑袋贴着冰冷的木地板,一只脚踩在他的脖颈上。 锈迹斑斑的机械颈骨在缓缓碾动的鞋底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 “就你这副穷酸样,不好好当个拾荒奴,也敢学别人打假拳?” 周游绷着嘴角,瞪着猩红的眼睛,眸光凶狠的同一只离群的幼狼。 啪! 冰冷的刀刃一下接着一下拍打在他的脸上。 “有点骨气,可惜没有卵用,胡豹那个蠢货分给你的一万宝钞在那里,现在拿出来,你能少吃点苦。” 周游咬着牙齿讥讽道:“伱们把十八梯翻个底朝天,把我找出来,就为了一万宝钞,真是大手笔啊。” 噗呲! 刀刃一动,少年一只耳朵竟被直接切了下来。 “少跟老子在这里阴阳怪气的,拿了不该拿的钱,无论多少都得原模原样的吐出来,这是规矩。” 周游浑身绷紧,十指抠进地板,抓出一条条如丝般的碎屑。 “真是好大的规矩,”少年轻笑一声,“不过我也有我的规矩,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壮汉举刀怒喝,“小杂种,你他妈的在找死!” “有种你就弄死我啊!” 周游一声怒喝,右脚仿佛没有关节限制一般,如蝎子翘尾,直接抽在壮汉的背上。 噗呲! 长刀擦着少年鼻尖砍进地板之中,崩飞的木屑在他唯一还有皮肤覆盖的脸上割出一条条细小伤口。 趁着壮汉身形趔趄,周游发力起身,一拳砸向对方腰眼。 壮汉显然没有料到周游居然还敢反抗,惊骇之余,立马重脚蹬地,侧身躲闪。 周游抢到先机,重拳连续轰向壮汉,气势倒也是算得上凶悍。 壮汉挥手撩刀,想要将这块贴上来的牛皮癣逼开。 少年却不闪不避,硬生生用左手的械骨硬抗的这一刀。 铮! 长刀刃口只是崩开细如米粒的缺口,械骨上却裂开一条深深的豁口。 乳白色的仿生血液像是敞开的水龙头,四处喷溅。 不等壮汉抽身退步,少年右手猛地攥紧对方的衣领,一张五官狰狞的脸高高抬起,脖子伸长,随即猛然一弯,整个头临空砸落! 这一记头槌来势凶狠,如果被撞上了,壮汉肯定是五官尽毁的下场! “你要是被这小子伤到了,以后也不用跟我混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慵懒的声音突然响起。 “嘿嘿,跟他玩玩而已,老大你别生气啊。” 壮汉原本惊悸的眼神蓦然一变,露出隐藏的嘲弄和讥讽。 他头颅猛然一顿,竟同样用头槌撞向周游! 砰! 少年畸形的身体向后横飞,砸在地板上翻滚数圈。仰面朝上的脸上满是血迹,额头处血肉破裂,露出下面森白的额骨。 “连颅骨都没钱改装,还敢拿头槌砸人?” 壮汉抬手掸了掸额头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腕舞了个刀花,“既然你拿不出钱,那就只能拿命来抵了。” “行了,跟一个小街娃絮叨那么多搞啥子。动作麻利点,不要溅得到处是血,不然一会你自己给老子擦干净。” 赫藏甲卧在一张躺椅之中,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骂骂咧咧。 “放心了,老大。” 壮汉捉刀走近,俯视少年恍惚的双眼,脸上露出狰狞笑意,“小子,记住了,下辈子要是还能投胎做人,记得别惹川渝赌会!” 吱呀。 酒肆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月色之下,灯火之外。 “是你?” 赫藏甲抬起眼皮,一脸惊讶看着进门之人。 原本已经闭目等死的周游猛然睁开眼睛,顶着壮汉的刀刃抬起身体。 “我都把东西还给你了,为什么还要来,滚啊!” 赫藏甲眼神在两人中间一晃,恍然大悟,“原来还是团伙作案啊。” “这是我房东。” 李钧一只脚踩着门槛,对着赫藏甲咧嘴一笑,“给个面子,把人放了?” 赫藏甲摇着头,“给不了,是他先让我没了面子。” 李钧笑容不变,“等我跨过这个门槛,你更没面子。” “我好怕啊。” 赫藏甲吐掉嘴里的瓜子皮,伸手点着身前,“你进来试试!” (本章完) 第148章 能屈能伸 “你进来试试!” 赫藏甲这句嚣张跋扈的话语刚刚出口,一股突如其来的劲风便吹得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蓦然变暗的视线中,一只手掌如黑云罩顶压来。 强烈的心悸让这位牌九虎头的心跳都漏了半拍,身体下意识快步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他身体中传出一阵裂帛似的声响。 细听之下,还有一些细微如同种子发芽的噼啪轻响,整个人体型如同吹气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这是.农家?” 李钧心头升起一股久违的熟悉,他在赫藏甲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旺盛至极的生命力, 这种感觉,和他曾经注射过的农家二十四节气中的‘春分’极为相似。 “这倒是第一次跟农家序列的从序者交手,得好好看看有些什么手段,这样以后杀起来才方便。” 如何高效杀人,四个字,唯手熟耳。 念及至此,李钧已经够慢的动作随即变得更加缓慢,给足了赫藏甲反应的时间。 “想偷袭小爷,你也配?!” 得到了喘息机会的赫藏甲怒骂一声,被崩裂的衣服下可以看到变得暗黄的皮肤,纹理粗糙坚硬,如同披挂一身肉茧甲胄。 一张清秀俊美的脸杵在一具魁梧健硕的身躯上,在视觉上颇为怪异。 李钧眉头微皱,上下打量眼前这个极具特色的‘金刚芭比’,心中暗道:“没有催眠幻觉的迹象,也没有械心运转的声音,难道农家序列的人打架不需要依靠外力?” “你的眼神很讨厌啊!” 李钧的目光让赫藏甲有一种“屠夫看猪,觅处下刀”的感觉,顿时恼羞成怒。 只听他怒吼一声,举起青筋缠结的粗壮右臂,砂锅大的拳头轰向那只扣向自己面门的手掌。 拳风呼啸刺耳,竟有几分序八武夫以拳术招式出手的威势。 砰! 拳掌相撞,赫藏甲脸上狰狞的表情顿时凝固,心头猛然一颤。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浪潮之上,倾尽全力的一拳却连一朵浪花都没有掀起,反而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这边表情僵硬,另一头却是若有所思。 “有把子力气,跟武八中期差不多,但是运力的方式太简单粗暴了一些,完全就是老农抡锄啊。” 李钧霎时兴趣缺缺,贴着赫藏甲拳锋的手掌五指盖下,如一头恶蛟将整个拳头吞入口中。 咔嚓! 只见他手腕一翻一抖,一股拧转的劲力沿着赫藏甲的手臂向上蔓延。 所过之处,皮肤如同水面泛起涟漪,指、腕、肘所有筋骨关节全部错开,手臂像条死蛇一样耷拉下去。 刺骨的剧痛侵袭而来,赫藏甲却仿佛没有察觉,一双惊恐的眸子只是直愣愣看着自己竟如同被戳漏了一般,以极快的速度不断缩小的右臂。 “这是什么手段,居然能让已经激活的基因片段重新陷入沉寂?!” 赫藏甲心头惊骇莫名,他在重庆府混迹多年,而且能当上川渝赌会的牌系虎头,眼界自然不俗。 可这也是他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以基因为种,以骨肉为田,以精血为泉,播百谷,行耕桑。” 这是农家一以贯之的序列理念。 说的简单点,就是通过不断培育优化基因,实现自身进化。 在战斗之中,最直接的表现方式就是通过激活和强化某些适合当前情况环境的基因,从而提升战斗力。 追击的时候增强五感敏锐,近身的时候增强身体素质,逃跑的时候模拟龟息假死. 在三教九流之中,他知道有些‘崇神明心’的序列存在能够压制农家‘点化基因’的手段。 其中手段最粗暴的就是佛道两家。 一旦农家从序者堕入对手的洞天或者佛国之中,意识遭到侵蚀,被激活的基因片段自然而然就会重新陷入沉睡。 但是他分明没有从眼前这人身上感觉到任何一丝的催眠痕迹,自己的基因却他娘的莫名其妙的睡死了过去。 蓦然间,赫藏甲心中划过一道惊雷,浑身如坠冰窟。 “难道是武学成术” 李钧脚下步伐向前一踏,身躯似一座山峦横行迫向赫藏甲,抬肘如横枪,凿向对方心口。 呼! 肘击撞在空气之中,带出一阵刺耳的尖锐啸音。 打空了? 李钧心头一凛,身下却突然响起一个极为真挚的声音。 “我是猪。” “啥玩意?” 李钧眸光落下,只见赫藏甲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仰面朝上的清秀五官露出乖巧无害的灿烂笑容。 “大哥,我知道错了。给个机会,我想重新做人。” 心湖中那头正准备兴风作浪的怒蛟霎时僵硬在湖面,李钧嘴角不禁微微抽动。 “伱一向都是这么能屈能伸吗?” 赫藏甲谄媚笑道:“那当然了,不然早就被人打死了。” 这种人物李钧还是第一次遇见,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他摇了摇头,走到那张躺椅上坐下,转头看向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少年。 “你是房东,你看着办。” 旁边神色呆滞的周游听到这句话,终于回过神来。 “啊!” 少年喉间发出一声憋闷至极的低吼,从地上抄起一根茬口尖锐的木棍,凶悍捅向那名壮汉的咽喉。 噗呲! 木棍艰难刺穿壮汉脖间的皮肤,就被植入在喉骨下的金属甲片撞碎。 “杀兵道,斩首都有被反杀的风险,最稳妥的办法是捅心。” 李钧语调冰冷,带着令人颤栗的寒意。 “要顺着械骨间的缝隙捅,不然材质一般的刀根本捅不穿。 少年言听计从,伸手抓起对方掉落在地上的长刀,一手握柄,一手抓着刀背,对准壮汉心口,双手不见一丝颤抖。 噗呲! 长刀猛然刺下,直至没柄。 刺啦 刃口擦着械骨拖出身体,粘稠的仿生血液顺着刀脊凝在刀尖,啪嗒一声打在酒肆的地板上。 周游抓着刀站在赫藏甲身前,身躯不断颤抖,似在极力压制着心底的杀意和怒火。 啪! 一道寒光甩在赫藏甲侧脸,抽出一道狰狞红痕。 这位川渝赌会的牌九‘虎头’蹲在地上,仰头朝着少年咧嘴感激一笑。 染血的长刀从周游掌中滑落,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如同用光了全身力气,向后趔趄了两步,瘫坐在地。 “为什么不杀,你怕了?” (本章完) 第149章 分寸 周游没有杀赫藏甲。 “我怕。”少年的声音中透着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疲倦。 李钧面无表情问道:“为什么?” 赫藏甲抱着头,像条鸭子般挪在周游身旁,低声道:“兄弟,大哥看着有点不高兴啊、要不你捅我两刀出出气,随便捅哪里都行,我这个人不太容易死。” 周游没有理会他,只是垂着头盯着自己那双关节扭曲,五指几乎平齐的畸形手掌。 “我如果杀了他,川渝赌会的人不会放过我。” “我在这里,他们动不了你。”李钧语调平静的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赫藏甲点头如小鸡啄米,“哪儿敢啊,绝对不敢动。” “低头,闭嘴。” 李钧冷眼瞥过去,赫藏甲立马绷紧嘴角,老老实实把头埋进两腿之间。 “川渝赌会可不止他这一张牌面。” 周游摇头说道:“而且我要是没猜错的话,您这次来救我,应该是因为我把东西还给了您,让您动了恻隐之心吧?” 李钧没有否认,坦然答道:“没错。” “恻隐之心这种东西啊,有一不可有二。” 少年眼中的眸光,竟给李钧一种看穿世事的远超常人的成熟和沧桑。 “您是过江龙,总有一天会离开重庆府。但川渝赌会是地头蛇,他们的报复我承受不起。” 周游自嘲一笑,“我这个人虽然卑贱,但骨头挺硬,做不出摇尾乞怜的事情,更不会得寸进尺要求您庇护我。” “因为我比谁都明白,要照顾一个弱小的人有多困难,更清楚拖累别人有多么难受。” 李钧沉默片刻,突然抬手指着场中那具尸体,“但是刚才那个死在你刀下的汉子,也是川渝赌会的人。难道伱只敢杀没有‘牌面’的小人物?” 周游摇头苦笑,“所以我现在肠子都要悔青了,如果刚才要是忍住了该多好。” “不过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少年笑容洒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能在死之前舒坦吐出这口恶气,也算不亏。” 周游强撑着脱力的身体,踉跄着站了起来,朝着李钧深深鞠了一躬。 “您的救命之恩,周游已经无以为报,怎么敢再麻烦您。” 言真意切,字字真诚。 少年在人情世故上清醒和克制,让李钧忍不住在心头叹了口气。 他自问如果换做是自己,恐怕也不会如此果断地放弃这样一个近在咫尺的抱大腿的机会。 这样的分寸感,恐怕不是简单的白眼和怒斥就能磨炼出来的。 其中的辛酸和艰苦,旁人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真正底层的普通人,哪里来的冲冠一怒,溅血三步。 只有谨小慎微,忍气吞声,才能在这个世道勉强活下去。 蚍蜉撼大树,可敬不自量。 可没了命,其他的不过都是一句空话。 李钧欲言又止,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诚如周游所说,他只是一条短暂过境的过江龙,甚至能不能在遍地强人的重庆府称得上龙都还尚未可知。 一旦自己离开了重庆府,那川渝赌会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碾死连这个序列都没入的少年。 而且李钧心中更清楚,他如今的处境依旧是临渊而行。 佛道两教,随便哪一个都是比川渝赌会庞大不知道多少的势力,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哪有什么资格庇护别人。 周游弯腰不起,李钧沉默不语。 酒肆中霎时陷入沉寂。 蹲在地上的赫藏甲悄悄抬起眼神,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来回滚动。 从刚才对话之中,他早已经将两人的关系猜了个七七八八,心中不由哀叹自己真是霉运冲天。 在重庆府,是有一些穷疯了的贫民会刻意伪装自己,主动给逃难的人提供藏身处,来赚取不菲的报酬。 但这种事情可比刀口舔血还要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牵连。 而且就算运气足够好,没有被避难者的仇家找到,事后大概率也要被杀人灭口。 风险系数高、回报不稳定,久而久之,重庆府干这种‘兔窟’生意的人几乎就绝迹了。 赫藏甲没想到这个打假拳的贫民小子居然是一个‘兔窟’,更没想到窟里还真藏有一条过江龙。 来重庆府逃难能做到武学成术. “虽然长相对不上,但如果真是那尊杀神,自己要是再不开口搏一搏,恐怕最后只有被灭口的下场了” 赫藏甲隐隐猜到了眼前这条过江龙的身份,心中盘算片刻,这才小心翼翼说道:“大哥,你要是觉得这娃子造孽,要不我收他进川渝赌会?” 李钧斜眼瞥了过去,一眼便看穿了赫藏甲的心思,“你知道我是谁了?” “大概猜到了一些,毕竟您这条序列的人太稀少了,只要动了手几乎藏不住。” 赫藏甲也不敢隐瞒,嘿嘿一笑,盖在头顶的手掌竖起一个大拇指。 “您在成都府的干的事可真是霸道,我早就看三教的人不爽了,就是一直没机会搞他们。” 李钧冷笑道:“既然猜到我是谁了,那这最后留遗言的机会还拿来拍马屁,是不是太浪费了?” 赫藏甲眨动着眼睛,“杀了我就是出口气,可您要是留我一命,用处更大。” 李钧眉头紧皱,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川渝赌会虽然名字里带个‘赌’字,但赌钱只是小道,赌命才是主业。重庆府最大的杀手平台就是川渝赌会,不出意外敢拿您花红的人,大部分都出自会里。” “了解敌人,加入敌人,才能打败敌人!您要是也加入川渝赌会,自然能够第一时间掌握会里的情报,谁对您意图不轨,岂不是一目了然!” 赫藏甲话语绵密,一刻不敢停歇。 “新人想要加入赌会,都需要各系的‘牌面’人物出面担保,恰好小弟就有这个资格。有我给您担保,入会不成问题,这不比杀了我有价值多了。 李钧看着这个拼命推销自己的牌九虎头,不禁笑道:“你就不怕东窗事发,到时候更是死路一条?” “好死不如赖活着,晚死肯定比早死强啊。” 赫藏甲嬉皮笑脸,“况且要是真被人发现了,我要是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是被蒙在鼓里,您也不能怪我吧?” (本章完) 第150章 旬月 “钧哥,我们就这样加入川渝赌会了?” “那不然,难道让赫藏甲给咱们办个入会仪式?”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觉得赫藏甲这个人不可信,对吧?” “难道您相信他?” “当然不相信了,但我知道赫藏甲是个会权衡利弊的聪明人。” “这跟聪明有什么关系?” “聪是能看清局势,明是会分析得失。他一个农八耕夫如果想杀我,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比悬赏我的那点花红少。而且一旦出了任何差池,赫藏甲就只有抛家弃业,卷铺盖逃出重庆府。以他的性格,一定不会这么干。” “所以您愿意加入川渝赌会,是看清了赫藏甲并不忠诚川渝赌会?” “如果利益够大,他会比任何人都忠心。可惜川渝赌会只是一个组织松散的二道贩子平台,得罪我的风险可比赌会分给他的利润要高。” “那您到底是序几啊?” “七。” “这么高?!” “还行吧。” 天边渐亮,晨光割开黑暗。 在人声缓缓苏醒的街道中,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晃荡着往十八梯贫民区方向走去。 在他们身后那间明式酒肆之中,一双眼睛正紧紧贴着窗棂,盯着他们的背影。 “要不要把他的消息反手卖给上面?”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就被赫藏甲直接抛出脑外。 “以那些大佬们吃相,就算真弄死了李钧,能分给自己的花红恐怕也是少得可怜。为了这点钱跟他结仇,不划算,太不划算了。” “而且这可是武七独夫啊,都够资格去争一争千门八将的末席了。我要是跟这尊杀神把关系处好了,说不定能从牌系手里抢点地盘出来,” 赫藏甲摇了摇头,转身弯下腰将散落在地上的瓜子一枚枚捡起,口中自言自语。 “花红再高,那也是烫手的买命钱。细水长久,那才是舒心的好日子。老子可不是戴徙徒那傻鸟,会为了那些不值钱的面子丢了命。” 他一边嗑着,一边重新卧进那张躺椅之中,悠悠一叹。 “农家农家乐复乐,不比市朝争夺恶。世道如田,拔劣苗,育良种。什么都比不得老子这条命重要啊。” 风平浪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如同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赫藏甲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竟主动将手下一家贫民赌场和两间非法黄粱梦境馆交给了周游打理。 摆出一副要把周游当成心腹下属来培养的架势。 原本在街头捡活为生,朝不保夕的少年一跃成为了川渝赌会牌系虎头旗下的一颗新星,每天昼伏夜出,忙的不可开交。 周游也十分争气,虽然自身实力连兵九都不是,但硬是凭借多年混迹底层的经验和一手老辣成熟的人情世故,将赫藏甲交给他的三个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过短短旬月,少年交出来的业绩甚至比赫藏甲亲自管理的时候,还要高出了两成。 这点增幅虽然看着不高,但要知道这可是在没有拓展任何新业务的情况下,完全通过开源节流省出来的。 少年如此表现,让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亏钱换人情的赫藏甲不由喜出望外。 索性直接将权利完全下放,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天天准时准点来这间位于十八梯贫民窟的破败小院报到。 主动给李钧当起了导游,带着他四处吃喝玩乐。 李钧自然也乐得有人买单,反正有邹四九给的那张七品偃师面在,只要他不跟别人动手,就不必担心会被人看出真实身份。 重庆府到底是帝国西南最特殊的行政府,天南地北、三教九流汇聚于此。 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法,让看惯了成都府教坊司秀气雅致的李钧大开眼界,狠狠深入了解了一番。 不过在欲海中挺身搏浪的李钧,还是抽空冒出头来换口气,了解了重庆府大体的势力格局。 重庆府的行政规划和成都府有所区别,辖内并没有划分县一级,而是分为东南西北中五个区。 其中最富庶、最繁华的地段,自然是位于城中心的是中渝区。 而那座入夜便是灯火璀璨,如同天宫降世的洪崖山,则是这座城市的中心。 关于洪崖山的建立者,有传闻说是一位帝国藩王。 不过这条传闻是真是假,连赫藏甲都不能确定。 因为位于山巅的金楼和银楼,只有各大集团的东主,或者是川渝赌会千门八将这样的‘大牌面’才有资格上楼。 没有会当凌绝顶的资格,自然无法一览众山小。 “嗯?今天晚上你们俩怎么没出去?” 周游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才确定自己并没有眼花。 往日昼伏夜出,不见踪影的李钧和赫藏甲,此刻竟然在院中正襟危坐。 这半个月,他忙得有多惨,眼前这两个人就过得有多惬意。 不过周游心里并没有太多的羡慕,反而更满足这样忙碌充实的生活。 因为赫藏甲给他开出的薪酬足够他在三个月内把罗汉寺的‘香火钱’全部还清。 “农家讲究上应天时,下顺四季。这叫轮作倒茬懂不懂,休息好了,才能培育出更好的种子。” 少年听着赫藏甲这番不知道歪到什么地方的农家名言,冷笑一声,“不行就不行,找这么多花里胡哨的理由干什么。” “你居然说我不行?我这能大能小,能伸能缩的.” 周游毫不客气将他打断,“伱这种临时激活基因,跟在赌场出千有什么区别?” 赫藏甲怒而起身,“我他妈的.” “行了,我出门了。” 少年摆了摆手,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你个臭小子,算你跑得快。把场子给大哥我看好了,要是亏了钱我就从你的薪酬里面扣!” “放心吧,只要你不喝醉了再跑到自家场子里赌,那肯定亏不了。” 大门外,传来周游不屑的声音。 “嘿,这小子,还真他娘的有脾气。” 赫藏甲挠了挠头,略显尴尬坐下。 “周游是个不错的苗子,他的械体.” “这个问题不用钧哥你提醒,我已经暗中观察过了。” 赫藏甲将屁股下的搬动往李钧挪近几分,殷勤道:“他现在这身械体是埋汰了点,但是还没有把基因弄坏,还有挽救的余地。” “我也跟这小子提过,愿意免费帮他换一身躯体。” 赫藏甲苦笑一声,“不过这小子实在是.太警惕了,就是咱们现在这样的关系,他也不接受任何馈赠。但你说让他自己出钱呢,他又是只铁公鸡,一毛不拔。” “他要是贪心一点,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李钧摇了摇头,既然周游有自己的打算,那自己也没必要过多干预。 “继续刚才的话题,那截赤龙剑尖你有没有办法解决?” (本章完) 第151章 遇袭 那截飞剑残片现在虽然已经没有余力继续散发辐射,污染血肉。 但却在李钧的血肉粘合的十分紧密,越发根深蒂固。 李钧隐隐有种预感,就算自己将七品锻体功法切苦锁筋提升到大圆满境界,恐怕也很难自行将这块碎片消弭干净。 至于类似开刀硬拔这类的外力手段,李钧并不敢轻易尝试。 因为和余寇两父子交过手后,李钧已经知道了这种飞剑的操作方式。 虽然成都府和重庆府距离相隔甚远,但万一余沧海在青城洞天的加持下,真能链接上这截碎片,届时偷摸炸自己一下,岂不是危险。 “有。”赫藏甲的回答干净利落,可脸色却不见半点轻松。 “钧哥你也知道,农家以万物为田,身体更是被视为天地授予的‘自有田’,所以我们始终在研究血肉体魄。” “以我的能力,要想没有隐患的解决这个问题,只有通过农家‘点种’的手段,增强剑尖周围的细胞,将其包裹吞噬,只是” 赫藏甲的声音戛然而止,可其中的未尽之意,李钧心知肚明。 要想用农家‘点种’,就代表要把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交出去,这对于武道序列来说,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李钧不主动开口,赫藏甲自然也不去献这种殷勤。 “不过不拿出来也什么影响,余沧海那老东西不可能在那么远的地方,还能隔着血肉远程操控。他要是真这么猛,余家也不至于只是青城集团一个小股东了。” 赫藏甲哈哈一笑的,打破院中沉闷的气氛。 “钧哥,这个你拿好。” 酒色是拉近男人关系最有利的手段,经过这段时间无微不至的照顾,现在赫藏甲在李钧面前已经不显得拘谨。 他从袖中抽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屏幕递给李钧。 “现在几乎没有集团在经营这种外置的黄梁设备,所以这已经是市面上能够买到最好的了。虽然浏览的效率还是很低,但起码能用。” “多谢。” “咱们兄弟,不说这些,还有这个。” 赫藏甲接着递过来一块两指粗细的黑色牌九,歉意一笑,“兄弟我只是文牌虎头,最高权限只能给出这张武牌杂九。” “一个身份而已,能用就行。” 李钧倒也不嫌弃,把玩着这张牌九,笑问道:“这东西怎么使啊,不会逢人拿出来亮一下吧?” 说到亮牌子,李钧突然间想起了自己身上还有一块身份牌——锦衣卫校尉。 “那倒不至于这么原始,牌身侧面有一串动态秘钥,这个才是川渝赌会的身份标志。把这个输入设备,才能登陆赌会内部的黄粱网络。” 李钧按照赫藏甲的教导,成功登上了川渝都会的黄梁网络。 霎时各种信息如瀑布般在屏幕上快速流淌,要不是他的动态视觉足够强悍,恐怕连一个字都看不清。 就在李钧准备潜心‘上网冲浪’的时候,赫藏甲突然说道:“钧哥,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龚青鸿的?” 龚青鸿. 李钧终于回忆起这个名字,“认识,我在成都府杀了他手下的一根叁条。怎么了?” 赫藏甲神色凝重,沉声道:“我收到消息,他最近撒了不少人手出去,到处找人。” 李钧蓦然抬手刮了刮眉头,“他在找谁?” “墨家天志会,赵青侠!” 叮!叮!叮! 一条被群山环绕的溪流旁,有清脆的打铁声从屋内传出,连绵不绝。 上身赤裸的赵青侠正站在一架铁毡前挥汗如雨,旁边的烘炉热浪翻滚,寻常人若是在此,恐怕连呼吸都困难。 片刻之后,赵青侠停下了捶打的动作,将一条通红的手臂扔向角落。 “他娘的,火都不淬伱就完活了?现在对于自己手艺的要求这么低吗?” 马王爷依靠在墙角,用仅剩的一只脚将这件半成品嫌弃踹开。 “你就知足吧,这鸟不拉屎地方,要什么没什么,这种条件下能修复这么快已经是小爷我天赋异禀了,不要奢求太多!” 赵青侠提着一桶水大步走了过去,用钳子夹起械手在水中晃荡了几下。 滋啦! 一片升腾的水汽中,械手褪去暖红色的外衣,露出粗糙的本体。 “老子不要,要是戴上这玩意儿,我还有什么面子混神器圈,拿什么去把妹,拿什么实战成名绝技?!” 马王爷看着这只逼近的铁手,忍不住嘶声嚎叫。 “又不是让你一直用,先将就一下。” 如今五肢只剩两肢的马王爷毫无反抗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赵青侠把这只丑陋的铁手给自己装上。 做完这一切后,赵青侠萁坐在马王爷身边,闷声道:“老马,咱们还要在这个山旮旯里躲多久?” “那要看你什么时候能把我修好了。” 赵青侠愕然,“这得修到猴年马月去了?!” 马王爷哼了一声,“要不是你小子把我精心准备的‘兔窟’让给别人,导致咱们只能躲在这里,马爷我早就重振雄风了。” 赵青侠梗着脖子,“那是兄弟情谊,你懂个屁!” “我懂个屁,你居然说我懂个屁?!” 马王爷语气陡然变得哀怨,“老子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居然在你小子手上‘明鬼’,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行了行了,这次赖我。” 见马王爷又准备开始嚎叫,赵青侠立马将其打断。 “大不了回头我帮你勾搭副会长的那架鲁班机床,你不是惦记那老娘们很久了吗?” “什么老娘们,你小子是不是眼瞎!” 马王爷勃然大怒,“那么博大的胸怀你看不见?!” “我不知道一架机床哪儿博大了” 赵青侠嘀咕一句,话锋突然一转,“这都半个月了,也不知道钧哥怎么样了。” “你还有心情担心他?” 马王爷冷哼道:“就李钧那条硬命,咱两爷子死了,他都死不了。” 赵青侠奇道:“老马,你要是这么不待见他,为什么那天还要帮他扛那一剑?” “马爷我可不是为了救他,我是担心李花那丫头。” 简陋的棚屋内,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赵青侠脸色黯然开口:“老马,你说小花还有希望吗?” “只要核心没碎,还有希望。不过不能耽搁太久,不然意识就会消散,到时候.” 青年不语,红眼黯淡。 “那就抓紧时间,早点把你修好,也能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赵青侠笑容勉强,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响动。 青年低头看去,只见一个拳头大小的物体跳动着滚了进来。 “火雷?!” 惊呼声刚刚出口,一道黑影从角落里飞射出来,将那枚火雷直接撞了出去。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赵青侠愕然回头,只见马王爷摆动着光秃秃的肩膀,蹦着一条独脚扑了过来,装殖在他身上。 “还在发什么楞啊,还不快跑!” (本章完) 第152章 强杀幺鸡 砰!砰! 破烂的棚屋弹指间便被密集的弹雨撕成碎片,承重的梁柱断裂,屋顶轰然砸下。 掀起的烟尘中,一道身影冲了出来,几个纵跃便消失在屋后的密林之中。 马王爷选择在这里藏身,自然有他的深谋远虑。 这个地点位于渝西山区,穷山恶水、地势复杂、人迹罕至。 连绵数百里的崇山峻岭十分适合隐藏踪迹,要是真的被仇家发现,只需要往山中一钻,便有很大的机会逃出生天。 “绿水青山,倒是一个埋骨的好地方。” 龚青鸿举目凝视着这片幽幽如鬼域的山林,口中不慌不忙喊道:“幺鸡!” “交给我吧,老大。” 幺鸡笑着应道,将还在冒着轻烟的冲锋枪扛在肩头,伸手抓过一把冰冷的山风,摔在鼻间。 “这孙子多长时间没洗澡了,怎么味儿这么冲?!” 幺鸡皱紧眉头,骂骂咧咧,当先一步冲进山林。 神色木讷的贰条一言不发,紧紧跟在他身后。 唯有龚青鸿双手环抱胸前站在原地,像是一名老辣的猎人,在等着放出去的鬣狗为自己将猎物带回。 咔擦! 横生的枝条被狂奔而过身影撞断,断裂的截面还没来得及沁出汁液,就被紧跟而至的子弹打成齑粉。 砰!砰!砰! 赵青侠在崎岖黑暗的山林中发足狂奔,子弹呼啸着从他身边凶狠咬过去,掀飞树皮,打进树身,发出声声沉闷响动。 “撞他妈的鬼了,这些孙子怎么会这么准确找到我们的位置?” 赵青侠脸色疑惑,按理来说,在这样复杂的山区环境中,逃跑的一方占据天然优势,很难被发现。 而且他早就将全身上下的通讯装置全部静默,切断了和所有黄梁网络的联系,外人根本不可能通过黄粱网络反向定位他的位置。 可现在身后的这些追兵就他妈像是开了天眼一样,将他的位置一览无余。 无论自己怎么转向、提速,对方始终能紧紧咬在他的身后,连一丝误差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太反常了。 “有农家的狗,而且看样子增强的还是鼻神冲龙玉的基因。” 马王爷语气笃定,低沉的声音中透着果决,“必须先宰了这条狗,要不然咱们根本不可能逃得掉。” 话音刚落,身后又有枪声炸响。 赵青侠狂奔的身影突然一个趔趄,似乎被子弹击中,向前一扑,竟顺着山道边缘滚了下去! “他妈的,终于打中了。” 幺鸡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端着那支朵颜卫冲锋枪就准备迈步冲上前去。 “等一下。” 贰条突然横臂将他拦住,手掌一扬,两颗拳头大小的火雷被抛下山坡。 轰!轰! 爆炸的余波配合山中迅猛的风流,裹挟着刺目的烈焰朝着四处蔓延。 “贰条,老大可是让咱们活捉啊,你这把人炸死了怎么办?” 幺鸡瞪着一双被火光照亮的瞳孔,面露焦急。 龚青鸿可是花了不菲的代价才找到这个墨家从序者的藏身处,他们要是只带回去一具尸体,肯定交不了差。 “蠢货。” 贰条面无表情,口中蹦出两个生硬的字眼。 “你” 幺鸡脸色涨红,可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不远处的烈焰突然被劲风压得一低,一道猎豹般迅捷的身影从中扑杀而出! 夜风吹起赵青侠额前焦黄的头发,火光照耀下的面庞布满凛然杀意。 砰!砰! 枪口喷溅的火焰在他身前亮起,一枚子弹贴着他的腹部擦过,撕开一条巴掌长短的血口,涌出的鲜血瞬间将他腰间染红。 可赵青侠却依旧面如平湖,看不到一丝畏惧,脚下的步伐更是片刻未停,直奔幺鸡而去! “贰条!” 额角见汗的幺鸡失声惊呼,一个魁梧壮硕的背影随即挡在他身前! “滚开!” 赵青侠放声怒吼,狂奔中的身形猛然跃起,那条有外骨骼装甲保护的右腿高高抡起,如一柄战斧狠狠砸下! 恶风袭来,贰条脸上表情丝毫不为所动,胸中械心骤然轰鸣。 咚! 贰条横臂如举盾,正面挡下袭来的鞭腿,左脚后侧一步卸掉劲力,反手直接抓向赵青侠的脖颈。 赵青侠眉头一皱,没想到这个脸上带疤的丑陋汉子竟是一名兵八械灵先锋。 但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狭路相逢,那便只能向前! 赵青侠身后装甲叶片如同鱼鳃上下开合,一股沛然推力将他已经有下坠趋势的身体再次推上半空,右脚直接踏向贰条的头颅。 这番变化来的突然,贰条下意识双手交叠扛在头顶。 可刚刚作出这个动作,他心中便猛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好!” 果不其然,双臂上传来的压力微不可察,赵青侠看似凶恶的一脚不过是虚招。 只见他借力凌空旋身,如一头鹰隼扑向表情惊恐的幺鸡。 刺骨的杀意让不过是农九食者的幺鸡如坠冰窟,惊慌之中急忙举枪向前。 扳机还未扣下,黑影便已到身前。 赵青侠拧腰甩腿,直接将眼前的枪口抽开,同时箭步前冲,一拳砸在幺鸡胸口。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中,幺鸡身影向后抛飞出去。 赵青侠脚下步伐正要跟进,背心处却已经一股袭来劲风吹得冰凉。 赫然是贰条追身杀到! “要想不放弃这个机会,那就只能硬抗这一拳。” 千钧一发之际,赵青侠没有丝毫犹豫,那盔中红眼亦是没有半分闪烁。 砰! 汹涌的力量轰在背心处,本已经伤痕累累的墨甲霎时碎片纷飞。 赵青侠口鼻猛然呛出猩红的鲜血,瞳孔颤栗不止,竟有了溃散的迹象。 他猛然一咬舌尖,用钻心的剧痛重新收拢恍惚的心神,身形向前冲出,竟比刚才还要快上几分。 摔躺在草丛中的幺鸡此刻双眼突出,绵密的血泡不断从他的嘴角渗出。 “贰贰..” 断断续续的呼喊被一记自上而下砸落的重拳打断,断裂的惨白颈骨从咽喉处刺了出来,血肉模糊的头颅半陷入松软的泥土。 “来啊,有种你就继续追。” 半跪在幺鸡尸体旁边的赵青侠缓缓回头,糊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个飞扬跋扈的笑容。 他举起还在滴血的拳头,对着暴怒奔来的贰条竖起中指。 (本章完) 第153章 条字谣将 洪崖山铜楼,蜚流阁。 川渝赌会的雀系‘玖条’曹仓此刻面无表情的站在阁门外,静静听着门内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喘息声,心中默默掐算着时间。 在脑海中默念完一百个数后,曹仓缓缓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推门而入。 当他抬脚跨过门槛的瞬间,那欢愉声恰好达到顶点,尖锐高亢的声线中带着一股言语难以形容的魅意。 “曹仓,你虽然是我最欣赏的手下。但你每次这样在门外听我的墙根,数着我的兴奋点,让我很不开心啊。” 良久之后,那张被薄纱帷幕遮挡的大床中,传出一个慵懒妩媚的声音。 “你是不是喜欢我?” 曹仓站在门边,一双英气逼人的剑眉微微上挑,“谣将大人您恐怕是误会了。” “哎,可是我就喜欢伱这样的假正经。” 此刻有风从帷幕内吹出,掀起薄纱一角。曹仓下意识抬眼看去,恰好看到两片鲜红似血的丰润嘴唇。 “要不试一试?你放心,我跟你的事情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没人会说你吃软饭哦。” 女人红唇微启,吐出一条奇长无比的舌头,一卷一勾,流露的风采,足以勾魂摄魄。 与此同时,阁内四面突然一阵光影扭曲,伪装的投影散去,露出一面肉色的墙壁。 曹仓凝神看去,只见那‘肉色’竟是一条条被人连根拔出舌头,挂满了四面墙壁,此刻同样在卷勾不止。 “你要是还担心,咱们也可以进黄梁欲境。我扮演的四大美女可是各有特色,会里不少兄弟到现在可还念念不忘.” “你如果喜欢神话人物,那就更简单了,我可是欢喜” “大人,属下真的有急事。” 曹仓双拳紧握,脸色蓦然铁青,终于忍不住开口将女人打断。 “你这个没有情趣的男人,我现在都怀疑你是不是在改造械体的时候把命门都给切了,所以现在才会对我毫无反应。” 曹仓牙关紧咬,一字一顿,“我,有,急,事!” “好了好了,不挑逗你了。说吧,到底是什么大事让你这么着急?” 女人无奈叹了口气,将那根长舌吞回口中。 同时掀起的帷幕也重新落下,投影重新放出。 这间蜚流阁内飘荡的欲气终于稍减了几分。 曹仓此刻终于敢放开屏住的呼息,沉声道:“我收到确切的消息,肆条龚青鸿带人去了西渝区那边的深山。” “想去就让他去呗,反正最近咱们‘条字’的生意也不好,兴许他是带人去打猎补贴家用呢?” 见女人还是如此不着调,曹仓忍不住怒道:“大人!” “你真是没点幽默感!” 女人娇嗔一声后,这才说道:“你的意思,他已经找到了那个墨家天志会的成员?” “没错。” “咱们这位肆条可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 女人啧啧有声,“自以为行事天衣无缝,浑然不知道底裤都被人看穿了。” 曹仓闻言脸色猛地一沉,眼角抽搐。 “呀,你看我这长舌,怎么又乱说话了,我不是说你看他底裤,比喻,比喻而已。” 女人连忙解释一句,接着笑道:“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咱们要不要出手帮助,虽然龚青鸿这次行动完全是擅做主张,但毕竟他的牌面也是‘条字’,大家都是自己人。” 曹仓神色真诚,“而且这一次他出手,恐怕也是为了替不久前身死的叁条赚那笔花红,是个讲义气.” “哈哈哈哈哈” 帷幕内突然响起一阵充满嘲弄的笑声,将曹仓的话语打断。 “曹仓,你要是真这么想,才是真中了龚青鸿的圈套啊。” 男子愣住,不明所以,“什么圈套?” “你真以为肆条是为了手下兄弟,所以才去追杀那个叫赵青侠的人?” “难道不是?” “赵青侠的背后可不止是天志会,可能还有一名武七独夫。他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和实力?” 曹仓神色肃穆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不是更加.” “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本将也不会一直压着他的牌面,不让他向上晋升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女人语调转冷,“他这是在为自己转投‘万字’积攒本钱!” “龚青鸿想跳槽?他敢?!” 曹仓双眉霎时倒竖,身体散发出阵阵冰冷的杀意。 “对纵横家这种自诩心怀大志,势要做出一番大事的蠢货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 女人淡淡道:“而且我已经收到了消息,‘万字’那边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价钱就是这次悬赏李钧的一半花红。剩下的钱,也够他继续晋升纵横七了。” “‘条字’的名声不能坏,我这就去解决了他。” 曹仓吐字铿锵,猛然转身迈步离开。 帷幕内的女人并未出声阻拦,只是说道:“把那个天志会的人带回来,既然肆条放出了话要为兄弟赚花红安家。他的遗愿我们要帮他做到。” “明白。” 等曹仓离开之后,那些挂在墙壁上舌头又浮现而出,颤动不休。 阁内突然冒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有人在窃窃私语,乱嚼舌根。 “龚青鸿这个人虽然天生反骨,但能知道从李钧的弱点入手,脑子也确实不坏。可惜了,老娘最讨厌的就是纵横家的人” 帷幕内,玉体横陈,女人单手撑着下颚,舌头如吐信一般伸出唇齿外,勾弄着一缕从额前垂落的发丝。 “武七独夫.我还没尝过这种人的味道呀。等玩腻了之后改成护法神,说不定还能让我上到那银楼.” 大月高挂天穹,照耀着西渝区莽莽无垠的山林。 李钧站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冠之巅,冲着弥漫的雾气低声骂道:“邹四九,你他妈的还没算出来?!”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大哥,你是我的亲大哥,我只是个小小阴阳八,又不是朝廷钦天监的监正,别人切断了黄梁网络,我怎么算啊!” “只要你能把位置找出来,栖霞集团的事情老子不收钱了!”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和平饭店,给老子算力全开!” (本章完) 第154章 追杀 树直如枪,冠如锋芒,遥指大月,杀意凛然。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森林之中,赵青侠脚步趔趄,身上血迹斑斑,还未凝固便又被滴落的新血覆盖,一层叠盖一层。 面色惨白的年轻人苦笑一声,“老马,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他妈的怎么感觉有点困啊。” “甭跟老子扯这些淡,那条农家田园犬已经死了,现在只要把那个刀疤脸甩掉,咱们就安全了。” 盔中红眼传出马王爷焦急的声音,“臭小子,你可千万不能睡啊.” “行了,别嚎了,我刚才逗你玩儿的,不过得歇口气倒是真的,再跑下去血要流干了。” 赵青侠悄无声息将将涌到喉间一口鲜血咽下去,背靠着一棵大树缓缓向下滑落,最终瘫坐在地。 “老马,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你看出来了没有?” 马王爷冷哼一声,“还能是谁,川渝赌会的人!” “这么肯定,伱怎么看出来的?” “那个被你一拳打爆脑袋的田园犬不是喊了句贰条吗,这你都没听到啊?” “那就奇怪了,川渝赌会的人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位置的?我们明明只联系过会里一次,该不会就是.” “你没猜错,咱们肯定是被会里的人卖了。” 马王爷怒道:“他妈的那群畜生,不好好打铁,跟马爷我玩起心眼来了,回头我就把他们的屁股全部给移到脑袋上去!” 赵青侠也难得暴怒,喷出一口脏话,“把鸟给他们缝进嘴里,让他们自己吃一辈子!” 也不怪他们两人会如此愤怒,要知道天志会作为墨家序列中最为崇古的一个隐秘组织,倡导‘兼爱非攻、行侠止戈’,对内更是要求成员互爱互助,比起袍哥会‘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在天志会中,被自己人出卖的事情极为罕见。 数百年间发生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一次都会作为典型案例让新入会的成员反复观看。 马王爷和赵青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居然也会成为受害者,被做成新案例警示后人。 赵青侠沉默片刻,低声问道:“老马,你觉得出卖咱们的人是谁?” “不能确定,我这次联系的是会里的‘墨攻’小队,里面的人恐怕都有嫌疑。” 马王爷语气内疚道:“也怪我,就不该向他们求援。” “哈哈哈,老马你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啊。” 赵青侠满不在乎的打趣了一句,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半天没动静了,你说会不会已经把那个刀疤脸甩掉了?” 此时树林内除了风吹树梢的鬼哭声音,再无其他动静。 赵青侠话音刚落,耳边突然传来马王爷的惊吼:“闪开!” 他身形下意识往旁边一滚,下一秒头顶突然传来树木破裂的噼啪声响。 一道寒光剖开树干,朝着赵青侠的头顶劈落! 噗呲! 刃口从中将树干剖开,赵青侠虽然提前做出了闪避的动作,但左臂被削掉了大块血肉。 “真他妈的难缠。” 赵青侠单手撑地,跃起身形,看着黑暗中那双明亮至极的眼眸,缓缓深吸了一口气。 腥涩的泥土味混杂着血腥味窜入鼻中,让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他娘的,少了点音乐总感觉怪不得劲的。” 赵青侠摇头笑骂一声,脚下一踏,身形便已经向前冲出,唯一有墨甲保护的右腿化成一条黑影,高扫贰条头颅。 铛! 贰条横刀磕开腿影,左手抡拳极其阴毒砸向赵青侠两腿中间。 青年脸上戾气翻滚,身形猛然向后一仰,左脚点在贰条左手腕部。 双脚腾空的他以手为足,身如轮转,腿影翻飞不断横扫身前。 一时间林间响起密集的铿锵声,宛如暴雨打叶,连绵不绝。 “拟态武学?” 贰条嗤笑一声,眼中露出一丝不屑,“你这副破烂墨甲,还能支持你多久?” 嗡. 械心嗡鸣的声音格外刺耳,赵青侠双眼立时一眯,当机立断,双手发力一撑,整个人如一根离弦劲矢,直奔对方下颚。 铛! 一声脆响。 赵青侠心头猛然一沉,就见对方左手垫在咽喉前,掌心血肉破损,露出下面色泽冰冷的钢铁掌骨,竟然单手挡住了他这一脚! “老马” 大汉双眼亮的渗人,不咸不淡的道:“没有了墨甲的加持,你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没有任何作用。” 砰! 贰条五指扣拢,肌肉贲张的手臂上青筋根根毕现,直接将赵青侠甩了出去。 赵青侠腰背重重砸在一棵树身之上,弹落在地,随即猛然咳出一大口鲜血,喷在身前。 身后颤抖不止的大树洒下大片落叶,落满青年佝偻的肩背,似要将他埋葬于此。 “束手就擒,你可以不用现在就死。” “还想抓活的?” 赵青侠咧嘴而笑,露出一口沾满血色的牙齿,眼神睥睨,“做你妈的春秋大梦。” 啪! 贰条踏步近前,反手握刀,用刀背将赵青侠再次抽飞出去。 “投降,你不用现在就死!” 汉子语调生硬,再次重复着刚才的话,手上挥刀的动作却片刻不停。 啪! 赵青侠刚刚起身,又是一记刀背抽在侧脸,顿时仰天喷出一口血雾,趔趄着向后蹒跚退步。 沾满鲜血的手掌撑住树干,赵青侠强忍着剧烈痛楚,摇晃着站直了身体。 “羞辱老子?一个月前,像你这种货色我一只手就能杀了你。” “装腔作势。” 贰条冷哼一声,再次抬起刀背,眼前却突然一花,本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赵青侠竟然再次朝他冲来! 他这是在求死 贰条看穿了赵青侠的心思,身形纹丝不动站在原地。 直到腿影袭到了身前,他脚下才突然向前一步,抵肩推肘,肩头向前一砸,正正撞在腿影中段!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赵青侠右腿墨甲崩碎,膝盖扭曲外翻,竟是被硬生生撞断,向后倒飞出去。 “唔。” 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右腿传来,赵青侠紧紧咬着嘴唇,任由鲜血流满胸前,也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声惨叫。 “臭小子” 就在这时,一个沉寂许久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落在赵青侠的耳中,却是那样的虚弱和疲惫。 (本章完) 第155章 马爷尿性! 赵青侠箕坐在树下,对着身前的空气笑骂道:“让我醒着,你自己先歇了,这是什么道理?” “马爷我可没歇,只是到梦里求了一计。” 耳边响起的声音虽然微弱,但那股子熟悉的倔强还是一如既往。 赵青侠抬手擦去快要流进眼睛的鲜血,却发现眼前视线是依旧一片血红,索性不再去管。 “你什么时候进化出梦这个玩意儿了,够稀罕啊。” “都说了爷是神器,什么事情做不到?” “行,”赵青侠眼神空洞,嘴上的笑容却依旧灿烂。“求到个什么计?说来听听。” “美人计。” “你个老种” “别打岔,”盔中红眼传出的声音越发微弱,“小子,伱要是能活着回去,记得帮我阿琴说,我老马这辈子爱过的只有她.” “你这种黄昏恋,我可没兴趣.” “听我说完,要不然可就留下遗憾了。” 马王爷缓缓道:“阿琴原来说过,她不会跟跟我好,不然以后生了娃,就是机床的脑袋插一个墨甲的标,会让人笑话。原来我想不明白,觉得她看不起我。” “可我现在懂了,是我误会了她,她都想到了跟我生孩子,那就是爱我的表现啊。你帮我告诉阿琴,只要是咱们的娃,长成啥样我都疼。” “还有啊,我这些年的风流事你可别给我说漏嘴了,人在失意的时候,总会犯点错误。我回头了,以后不会了.” 赵青侠五官扭曲,脸上血痂簌簌而落。憋在胸口的汹涌情绪让他浑身不住地颤栗。 “马王爷我草你大爷,你个老舔狗,这些恶心的话你自己去说啊!” “你不懂,这是爱情。” “我爱你马卖麻皮的情” 赵青侠双手死死抓住身上的墨甲甲片,却依旧无法阻止墨甲从他指间慢慢脱离。 一具残损到可以用凄凉来形容的外骨骼装甲,漂浮在青年身前。 “小子,你以前不是总嫌弃马爷我没有血性吗?今天我就让你看看,老子当年是怎么跟人打架的!” 话音刚落,破甲便已经飞袭而出,满地落叶被劲风卷积,四散飘飞。 “破铜烂铁,垂死挣扎!” 贰条面带不屑,胸中械心嗡鸣刺耳,那道狰狞可怖的刀疤突然有青色蔓延而出,如同一块胎记烙印在脸上,赫然是开启了超频状态! 汉子双手抓刀,刃口对准袭来的墨甲力劈而下! “死!” 惨白的刀光如一道惊雷炸在幽暗的密林之中,却只是劈碎了那飘飞的树叶。 “小龟儿子,爷爷教教你。以后跟人动手先别吼,干死了再放狠话!”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贰条身后响起,破甲不知何时竟浮现在他身后,甲片张开直接将他‘吞了’进去。 铮! 由于墨甲双臂缺失,贰条双手依旧自由,只见他反刃倒劈身后,在墨甲上斩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裂痕。 不止如此,贰条又是极其凶悍一刀,竟然朝着自己的眉心处劈落。 可惜在刀光落下之前,那盔中红眼早已经明亮到刺眼! “老马!!” 轰! 汹涌的热浪推着赵青侠的身体狠狠撞在树干之上,浑身皮肤在高温下碳化破裂,窜入肺部的滚烫空气如同要把他的浑身的鲜血全部点燃。 尽管足以令人昏厥的痛苦在不断侵袭着意志,但赵青侠却强行逼迫自己瞪大了双眼,将眼前这一幕深深刻进自己的心中。 “能让一副灵智如此之高的墨甲心甘情愿为你赴死,看来你在墨家序列上的资质不低啊。” 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有淡漠无比的声音响起。 龚青鸿踩着满地黑灰,缓缓停步在那具杵刀而立的焦黑械体前。 械体的心口处赫然是一个前后通透的窟窿,本该是植入械心的位置,此刻空无一物。 “你是故意的。” 忽明忽暗的义眼一寸寸挪动位置,看向龚青鸿。 弥留之际,贰条终于福至心灵,明白了对方的计划。 从一开始,他和幺鸡就是龚青鸿手中的弃子,唯一的作用就是将赵青侠逼入绝境。 “你要独吞.叁条的花红?” “我不是为了钱,我是为了心中的抱负。” 看着义眼中轻蔑嘲弄的光芒,龚青鸿神色无奈地摇头,“所以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永远明白不了,什么是纵横之志,举火燎天。” “等我将这日月换了新天,历史上也会有你留名的地方,贰条高志。” 龚青鸿屈指点在贰条的眉心,随着一声酥脆声响,狰狞的头颅直接滚落在地。 “狡兔死走狗烹,狗死完了,你出来了。” 赵青侠朝着龚青鸿呸了一口,“你们这条序列的人还是喜欢玩这种恶心人的事情。” 龚青鸿淡淡道:“墨家的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器灵自爆,这滋味不好受吧?” 赵青侠五官狰狞,厉声喝道:“别废话,给爷一个痛快。” “你说的话不也是废话?”龚青鸿眼神阴翳,冷笑道:“今晚的戏可才刚刚开场,你作为的主角,怎么可能这么快退场?” 赵青侠冷哼一声,嘴唇微动正要开口,耳边突然掠过一丝清风,随即错愕抬眼。 长相剑眉星目,带着一身冰冷气息的曹仓从他身边缓缓走过。 “所以,你这根肆条在这场戏里,又是扮演的什么角色?” “见过玖条大人。” 龚青鸿脸色平静,朝着曹仓拱手抱拳:“我就是个搭台报幕的无名小卒,不值一提。不过您可就不一样了,您是重要角色。” 曹仓似笑非笑,“哦?那我是个什么身份?” “一个重情重义的英雄。” “什么结局?” “误中奸计,身死当场。” 曹仓神情蔑视,“烂俗老套的剧情。” 龚青鸿不置可否,“是烂俗了点,不过经典哪有不烂俗的?” 曹仓哑然失笑,“奸计我看到了,不过身死在哪里?难道就凭你这个喽啰?” 龚青鸿笑而不语,朝着侧面跨过一步,双手拢进袖中,竟摆出了一副看戏的模样。 一个身形高拔的汉子从他让开的位置走出,手中抓着一柄令人不寒而栗的狼牙棒,浑身上下散着恐怖的煞气。 “玖万韦蒙?!龚青鸿,你当真敢反水!” 赵青侠看着眼前这风云突变的局势,不由握紧掌心中一把指头长短的微型长刀,苦涩一笑。 “老马,想不到咱爷俩居然成香饽饽了,谁都想来咬一口。” (本章完) 第156章 绝版孤品,七品心猿 “龚青鸿,你想要改换门庭,人各有志,我不怪你。” 曹仓眼神从身形魁伟的韦蒙一掠而过,似乎并不在乎把这位满脸狞笑的‘玖万’放在眼里,也不在乎自己是否中计。 他的双眼凝视着满脸笑意的龚青鸿,抬手指向地上那颗恐怖的头颅,“可是幺鸡和贰条他们并没有挡你的路,你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龚青鸿脸上笑意敛去,语气平淡说道:“这点浅显的道理,难道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浅显?你们纵横序列的人脸皮还是一如既往的厚啊。” 曹仓冷冷一笑,随即看向韦蒙,“这种人你们‘万字’也敢收?” “有什么不敢?” 韦蒙那张粗犷至极的脸上,满是不屑。 “这个世道本来就是强者为尊,只有技不如人,弱肉强食。哪儿来那么多操蛋的情深义重,互不亏欠?” 壮汉嗤笑一声,“谣将那娘们的心眼小得跟针尖一样,手下的人想要改换门庭是迟早的事情。” “心眼小?恰好,我的心眼也不大。” 曹仓双唇抿成一条线,他右手抬起,与肩齐高。 裸露的手掌竟没有半点仿生血肉包裹,寒光流动的修长械指渐次打开,掌心位置有机关滑开,吐出一根手臂长短的铁棍。 “原本我也不喜欢说这么多狗屁倒灶的废话,但以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次数太多,打死了不少无辜的人。所以想要压压杀心,降心猿,伏意马。” 说话间,那根铁棍在曹仓在手中快速变型延展,一阵铿锵械音之中,扩为一根六尺有于的镔铁长棍。 长棍前指,对准浑身气势骇人的韦蒙。 “不过今天要是不宰了你们,老子的心情恐怕会更不爽。” “果然是那颗绝版七品械心‘心猿’.” 韦蒙一双虎眼猛然大亮,有毫不掩饰的贪婪流动其中。 他手腕轻转,那根凶恶无比的狼牙棒在他手中好像轻若无物。 呼啸劲风之中,有凛凛寒光! “曹仓,这么好的东西装在你的肚子里,你居然到现在还没有晋升兵七,真是个废物!既然你用不起,那就别暴殄天物,老子今天帮你另择明主!” “原来你是想要我这颗械心啊?” 曹仓面容平静,眼底却闪过一丝傲意,“那还废什么话?” 韦蒙狞笑一声,身形突然暴起,拖棒奔走。 他魁如巨熊的身体似乎奇重无比,每一步落下便在落叶堆积的松软地面踩出一个深坑。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眨眼间便已经扑杀到曹仓面前。 布满钉齿的棒头劈头砸下,威势如同山峦崩塌,劈破空气,平地炸雷! “弱,太弱了。” 站在狼牙棒下的曹仓缓缓摇头,竟只是单手持棍,轻飘飘朝上一点。 铛! 棍棒碰撞处爆发出一声洪钟巨响。 靠在树下的赵青侠只感觉两耳鼓膜如同被撕裂一般,传来阵阵剧痛。 他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虽然同为序八,但是眼前这两个兵八近身搏杀的实力,明显都比自己强太多。 而自己对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角色,却还是只能依靠墨家去护主。 难道自己潜心钻研的拟态武学,当真就是死路一条吗? 就在赵青侠心神恍惚间,那僵持的棍棒便已经分出高下。 竟是凶恶更甚几分的狼牙棒被一棍荡开! 不过韦蒙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只见他低吼一声,左脚顺势向后一侧,以原地不动的右脚为支撑,顺着抛起的狼牙棒拧转身形,竟以一个回马枪的动作将武器钉向曹仓面门。 劲风扑面,却没有在曹仓脸上吹出一丝波澜。 面对在川渝赌博会中‘牌面’相同的‘玖万’韦蒙,他依旧没有双手持棍的打算,从容不迫横棍身前,轻而易举挡住直撞而来狼牙棒。 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狼牙棒顶端突然响起机械变形的声响,一个拳头大小,幽暗冰冷的空洞出现在曹仓面前。 下一秒,火光乍现! 轰! 橘红色的烈焰将曹仓的身影吞噬,激荡的热浪在他身后形成一个直径足足一丈的扇形喷射面。 一击得手的韦蒙并没有停止进攻,而是对着那道在火焰中若隐若现的身影不断开火。 轰!轰!轰! 一颗颗橙黄色的粗重弹壳从狼牙棒末端抛飞而出,包裹在白色的烟气中坠落在地。 他手中这根狼牙棒既是一柄气势骇人的近战利器,同时也是一把威力巨大的手持炮! 火光刺目,轰鸣阵阵,硝烟盖过草香,焰浪驱赶夜风。 直到棒身之中装载的弹药全部倾泻光,韦蒙脸上却依旧没有露出一丝轻松的神情,反而莫名变得凝重。 因为他看的清楚,那道包裹在火光中的身影依旧没有倒下。 “有问题。” 念头将起,韦蒙猛然向后一跃。 就在这一瞬间,升腾的烈焰突然从中破开,一道敏捷如猿的身影从中撞出,双手持棍从天劈落,刚好砸在韦蒙方才落脚的地方! 砰! 草土翻涌,一个骇人的深坑出现在地上。 躲过一劫的韦蒙还没来得及平复心中余悸,镔铁长棍又扫到面前。棍身上沾染的火星将他那张铁青一片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韦蒙咬紧牙关,双手持刀向上一举,堪堪挡住曹仓这势如横扫的一棍,就要抽身后退。 可惜他脚掌还未离地,又被一股沛然巨力压回了地面。 动了真火的曹仓掀起一片如浪棍影,不断朝着韦蒙拍击而去。 对于兵道从序者来说,力量的高低从不是靠身形大小来分辨,而是由胸中那颗械心来决定。 身高不过刚刚达到韦蒙肩头的曹仓,力量却完全碾压对方。 嗡. 韦蒙胸腔之中的嗡鸣声高亢,械心以极高的功率运转,泵动出来的力量却依旧阻止不了面前那根铁棍寸寸压近。 咔嚓! 狼牙棒应声而断,余势未止的镔铁长棍砸在韦蒙肩头,直接将他轰飞了出去,将一棵成人环抱粗细的大树拦腰撞断。 曹仓肩头微动,抖落身上破碎的衣物和皮肤,露出一具焦黑挺拔的身体。 呼! 铁棍落地,他侧头看向束手站在一旁的龚青鸿,语气淡漠,“看来今天这场戏,是我这个主角胜利了?” (本章完) 第157章 联弱胜强,以小博大 “曹仓你现在就想盖棺定论,未免太心急了。” 龚青鸿闻言微微一笑,“高潮都还没到,何来落幕这一说。” 曹仓冷声道:“嘴硬可改变不了结果。” “这是事实,现在不过是你方唱罢,接下来才该我方登台。” 龚青鸿话音刚落,那颗倾倒的大树突然横飞而起,朝着曹仓呼啸砸来。 砰! 树干被一棍抽碎,透过横飞的木屑中,曹仓又看到了那道魁梧雄壮的身影。 一个应该已经械体破碎,躺在地上等死的人,竟又再次站了起来。 “原来你已经换了一身七品械体,怪不得敢觊觎我的械心。” 曹仓神色恍然,随即面露不屑,“不过韦蒙你再能扛揍,也改变不了今天的结局。” 韦蒙哈哈一笑,“单挑你确实要比我强上一些,但谁告诉你今天登台的只有我们两人?” 还有人? 曹仓心头蓦然一沉,头顶三根伪装成发丝的侦查单元全部开启,可反馈回来的结果却显示,方圆一公里内的人形生命体只有四个。 那个半死不活的墨家从序者?不可能,以他现在的生命体征,上台也是送死。 “喂,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曹仓根本不理会一脸愤懑的赵青侠,眸光落在龚青鸿的身上,表情一时略显怪异。 “你有这个胆子?” “世人对我误会颇多啊,”龚青鸿笑容无奈,拢在袖中的双手缓缓拔出,“虽然捭阖才是纵横本意,但怕死又怎么敢去革命?” “联弱胜强,以小博大,这可是纵横序列最喜欢的剧情。” 嘶! 林中骤起裂帛声响,一条森冷白线凭空浮现,冲向龚青鸿。 铮! 韦蒙身影挡在龚青鸿身前,曲臂成盾,架住那因为急速挥动而形如白线的长棍。 “为强者,积于弱也!” 一个低沉厚重的嗓音在韦蒙身后响起,有肉眼无法看见的无形力场迅速扩散。 与此同时,韦蒙胸腔中传出尖锐刺耳的械心泵动的啸音,眨眼间便达到了超频阈值。 但更令曹仓心惊的,却是这啸音竟然还有继续拔升的趋势! 龚青鸿居然能够提升械心的超频程度?! “喝!” 韦蒙一声暴喝,浑身凶焰激荡,抬手挥臂,一拳轰向曹仓。 曹仓手腕向下滑动,抓住长棍中段,振臂一抖。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长棍从中断开,断裂处有铁链坠出。 长棍赫然化为双截棍,抽向韦蒙拳头! “为直者,积于曲也!” 又是一层力场覆盖而来,曹仓眼前视线猛然扭曲变形,本该命中韦蒙拳头的棍身竟然抽落在一片空气之中。 砰! 曹仓胸口中拳,向后倒飞出去。 龚青鸿的声音还在继续,“有余者,积于不足也。” 嗡. 凌空后翻,卸力落地的曹仓刚刚落地,身形蓦然前后晃动,竟差点摔落在地。 他抬手按住胸口,深藏其中的那颗‘心猿’竟在这一刻自行加速泵动,一股巨大的压力将他的械体压得吱呀作响。 曹仓不敢超频,甚至连都不敢轻易提高械心的运转功率。 因为他现在的这具械体只有八品,根本无法承载这颗七品绝版械心‘心猿’泵动时带来的压力! 所以曹仓一直在很小心的控制械心运转的程度,这便是他口中的‘降心猿,伏意马’。 但现在,龚青鸿居然能够强行催动他的械心,其实力绝对不是普通的序八,而是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序七的门槛。 “这个王八蛋藏的真深啊!” 呼! 韦蒙纵身扑杀而来,双拳大开大合,带着一声声撕裂空气的暴鸣轰向曹仓。 曹仓手中双截棍上下翻飞,在身前拉开一层棍网,勉强兜住韦蒙的拳头。 可他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巨大的压力让他举手投足间仿佛背负着千斤之重,往日如臂使指的械体竟有了一丝脱离操控的趋势。 龚青鸿朗声呼喊,“曹仓,是时候该你谢幕了。” 咚! 狂性大发的韦蒙恍如一头陆行巨兽,徒手插入棍网之中。呼啸的双截棍抽击在他身上,竟只能擦出点点火花。 处于超频状态的他,终于彻底发挥出七品械体的威力。 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啦声响中。 曹仓躲闪不及的右臂被韦蒙一抓攥在手中,五指合拢直接硬生生捏成了废铁。 “这颗‘心猿’是我的了!” 韦蒙脸露狂喜,左手直接扣向曹仓的胸膛,直奔那颗藏在械骨板甲之下的心脏。 被钳制住右臂的曹仓此时根本无力挣脱桎梏,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剖胸摘心。 嗡. 就在这生死一线,韦蒙却突然看到一双漆黑如墨的义眼。 在那如深渊般的眸底,蓦有点点金光亮起。 “这是,超..超频?” 韦蒙心头掀起惊涛骇浪,一股源自基因之中的恐惧笼罩全身。 他下意识甩开曹仓的右臂,转身就逃。 “龚青鸿你个王八蛋,你不是说他不敢超频的吗?” 龚青鸿表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的骂道:“他在唬你啊,他要是敢超频你和我还能活到现在?!” 砰! 韦蒙前冲的身形猛然一顿,戛然而止的脚步在地面踏出一个深坑。 他回头一看,身后果然没有那双令人恐惧的眼睛。 “他妈的,敢诈唬我?!” 剧烈的心跳和扭曲的视线让曹仓奔跑的动作显得歪歪斜斜,仿佛下一刻就会失去平衡衰落在地。 虽然狼狈,但速度却也不慢,顷刻间曹仓便已经冲到了赵青侠身旁,唯一还能动弹的左手抓向他的肩膀。 既然杀不了龚青鸿,那也要将谣将点名的这个人带回去。 咔嚓。 蓦然,一只不知从何处伸出的手掌搭在了曹仓的左臂之上。 在曹仓惊骇欲绝的眼神中,他的整条手臂竟在瞬间分崩离析,被拆解成一个个细小的零件。 骤然失去平衡的他向前扑倒,以一个狗吃屎的难看动作擦着地面滑行。 “抱歉,我来晚了。” 赵青侠错愕抬头,怔怔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面孔,但那双眼睛却又是如此的熟悉。 “马爷呢?” 赵青侠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复杂表情,缓缓张开掌心,露出一柄手指长短的残缺断刀。 “老马累了,先睡了。” “马爷那您歇着,我先宰了这些人。” 李钧表情明显变得僵硬,眼中似乎有火焰跳动。 “青侠,先杀哪个?” 赵青侠依靠着树干,伸出一根颤颤巍巍的手指,“就那傻大个,还有那个纵横.嗯?那孙子人呢?!” (本章完) 第158章 好世道 “兄弟我不管你是什么来路,什么身份,今天是川渝赌会自己内部的事情,我劝你最好不要参与。” 韦蒙面色肃穆,眼睛牢牢盯着一步步靠近的李钧。 李钧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脚下步伐片刻不停。 每一步落下,韦蒙胸腔之中的嗡鸣却微弱一分。 曹仓见面便被卸手,龚青鸿这王八蛋更是早就跑得不见踪影。 有这两位‘榜样’在前,韦蒙再蠢也知道眼前这人恐怕是块硬的不能再硬的铁板。 “不过你若是非要插手,我也可以给你个面子,咱们就此别过!” 韦蒙右脚向后一撤,魁梧如熊的身躯还没完全转过,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惧蓦然向他笼罩而来。 嗤! 被烈焰炙烤地发硬板结的地面在李钧脚下破碎龟裂,身影飙射而出,瞬间已至韦蒙身前。 韦蒙口中发出一声惊叫,兴许是死亡之际的回光返照,已经滑落的械心功率再次拔升起来,重新进入超频状态。 哗啦。 韦蒙绝望的看着自己全力挥出的拳头,在敌人手中寸寸崩解。 不止如此,那股诡异的劲力还在沿着手腕不断蔓延向上,沿途所有的械体结构全都跟遇见天敌一般,自行瓦解。 昔日他引以为傲的七品械体,此刻却被人摧枯拉朽,轻易摧毁。 四散抛飞的零件之中,李钧脚下猛然向前迫进半步,八极崩劲自脚下传至腰背,沉肩抬肘,顶在韦蒙胸口! 一声巨响在林中炸开,韦蒙那双义眼几乎炸出眼眶,口中喷出的白色液体混杂着些许脏器的碎块,胸口呈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塌陷状态。 掩藏在扭曲钢铁下的械心,此时已经是一块混杂着机械碎片的肉糜。 【获得精通点40点】 “没看出来,你还挺硬。” 李钧甩了甩肘尖滴落的血水,神色淡漠的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转身走到双眼狂热的赵青侠身边,指着旁边瘫坐在地,表情惊骇的曹仓。 “这个杀不杀?” 这种点菜杀鸡的感觉,让赵青侠心中的憋屈终于得到了释放,“他刚才想抓我..” “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赵青侠话还没说完,曹仓突然抢声开口。 “让你说话了吗?”李钧眼睛横了过去。 曹仓脸色霎时铁青,嘴角绷紧,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能植入那颗‘心猿’,他的性格本就是桀骜不驯,就算面对自己派系的老大,也从不假言令色。 刚刚的开口辩解,已经是他对心底的求生欲最大的回应。 他曹仓可以死,但不能丢了‘条字’的脸面和骨气。 “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但是别把我跟龚青鸿这个叛徒混为一谈。” 李钧和赵青侠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你也是牌系的人?什么牌面?” 李钧蹲在曹仓面前,双眼平视这位引颈就戮的年轻男人。 “条字,玖条。” 李钧眼神狐疑,“赌会千门八将之下,就这水平?” “.” 曹仓一时无语,内心怒火翻滚,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嘴,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 他心中十分清楚自己和对方差距。 但要知道韦蒙可是和自己牌面相当的‘玖万’,一身实力可是实打实的兵八巅峰。 虽然没有了龚青鸿的纵横术辅助,而且那身七品械体也不是跟随械心一同进化,属于是后天装植。 但无论匹配程度有多低,械体该有的强度还是摆在那里。 就算是一名普通的序七要想打死韦蒙,都得费一番功夫。 可在这人面前,韦蒙的械体脆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不仅如此,对方那诡异至极的拆卸机械的手段,更是让曹仓心生恐惧。 这种能力,简直就是兵道的天生克星。 而且在对方动手的过程中,曹仓很确定自己没有听到任何械心运转的声音。 不是兵道,却能拥有如此恐怖的近身实力。 这个人的序列自然呼之欲出。 “武道序列七,但他的长相却跟悬赏令上的不一样,是换了脸,还是墨家天志会派来的援手?” 曹仓心头疑窦丛生,却又在转瞬间化为一声长叹。 “人都要死了,还想这些干什么。” 良久之后,预想之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 曹仓疑惑地睁开眼睛,就听见一个平静淡漠的声音。 “如果我不杀你。” 曹仓心领神会,“那我必杀龚青鸿!” 他虽然桀骜,但不代表喜欢找死。 李钧点了点头,背着动弹不得的赵青侠站了起来。 “杀了龚青鸿,大家的恩怨一笔勾销。要是杀不了” 曹仓眉宇之间一片冷峻,一字一顿,“他不死,我死!” 圆月之下,山林之中。 疯狂逃命的龚青鸿不知道奔跑了多远,终于停下脚步,面带悸色回望身后这片黑暗寂静的森林。 “能够一招拆解曹仓的手臂,这可比打断要难得多,那个人是李钧还是.” 龚青鸿面露沉思,双眼瞳孔扩散,似有无数细小如蝇头的文字流淌其中。 细看之下,竟都是‘纵横’二字。 他进入了推演状态。 “如果那个人是李钧,那代表余沧海给他留下的伤势已经恢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一步,他或许已经拿到了楚乌门的遗留” “如果不是李钧,那最大的可能只有是‘墨攻’中人,不过那人既然会出卖赵青侠,肯定会拖延救援的时间。否则这一正一反,他不止没有任何好处,反而遗患无穷。” 他眼中文字定格在‘横’字之上。 “不管来人身份是谁,赵青侠没有到手,李钧头上那笔花红暂时不用考虑” “不过,这场戏也不是一无所获,” 龚青鸿嘴角勾起淡淡笑意,“韦蒙那个蠢货必死无疑,一个巅峰兵八,也能完成一半的仪轨要求。至于剩下的一半.” 瞳孔文字悄无声息变‘横’为‘纵’。 “至于另外一半,‘万子’的大牌面死了,牌系之中还能有安宁的日子?” “最喜欢用激将法玩弄别人反将要是对上最喜欢嚼舌根的谣将,根本不需要自己煽风点火,恐怕都会是血流成河.” “还有那乱象渐生的墨家天志会” 龚青鸿眼中恢复清明,缓缓站起,脸上神情狂热,“好,这可真是个好世道啊!” (本章完) 第159章 引蛇出洞 洪崖山,和平饭店。 位于西北乾宫的开门之内,房屋的布置陈设形如一间医馆。 陷入昏迷的赵青侠躺在一张手术台上,由两名穿着绿色袄裙的‘医疗偃人’照顾着。 这种‘偃人’和李钧以前碰见的仿生人并不是一种东西。 用最直观的宝钞衡量,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仿生人这个理念是由西夷那边流传过来,属于舶来品。 这种流水线产物虽然打出的口号是物美价廉,出厂价格并不高,但是行为模式极为呆板,只会按照预先设置的思维逻辑运转,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灵智,能够应用的场景极为有限。 而且仿生人的后续损耗和维护同样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所以在人口基数庞大的大明帝国,这种舶来品并不受待见。 因为综合估算下来,真人竟比假人还要便宜。 而且在奉行‘会干’强于‘苦干’的大明帝国,哪怕是只需要付诸苦力的漕运码头,也有人情世故在其中。 有时候一板一眼,就代表着收入锐减。 所以帝国的各大集团更愿意继续推行已经沿袭上千年的‘职业世袭制’,来保证自己需要的劳动力源源不断。 而所谓‘偃人’,则是原滋原味的大明帝国产物,制作方式和西夷的仿生人截然不同。 偃人追根溯源,其实就是真人。不过其原生意识丢失在了黄粱梦境之中,只留下一具躯壳。 在得到这种‘活死人’之后,制作者便会从专门定制的黄粱梦境中下载出一个特定的角色意识,鸠占鹊巢,形成偃人。 正如此刻正在为治疗赵青侠的两名医疗偃人,就曾经在黄粱梦境之中跟随李时珍学习多年,医术极为高超。 在大明帝国,能生产这种多功能、多品类偃人的只有掌握了‘明鬼’技术的墨家和能够‘召魂’的阴阳家。 就算是掌握着佛国和洞天的佛道两教,也做不到。 不过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偃人的制作方式都太过于残忍, 而且稍有不慎,下载的黄粱人物就会出现认知偏差,极容易出现所谓的‘黄粱妖’,扰乱社会秩序。 所以在新东林党取得‘大朝辩’胜利,执掌朝堂之后,就颁布了禁止制造偃人的政令。 不过按邹四九的解释,新东林党这么干的根本原因并不是为了保护‘明人至上’的地位。 而是因为偃人的技术门槛太高,他们无法从中得到分润。为了遏制墨家和阴阳家,所以才会下令禁止。 所以现如今偃人几乎不见于市面,甚至在地下黑市之中也极为罕见,而且每一个都价值极高。 “大哥,现在咱们事儿还没办,你就送来这么多伤号,这让我很难办啊。” 邹四九看着李钧掌心之中的马王爷的墨甲核心,表情苦涩,“这可是一个墨八巅峰的墨甲核心,而且按你的说法,还是一个灵智极高的神器,这修复的难度.” “费用就从我的那份钱里面扣。” 邹四九小声说道:“大哥,你前面就说好了不要钱了。” 李钧表情猛然凝固,他也想起来自己确实说过这样话。 不过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按着邹四九这头羊薅毛了。 “那现在当我欠你钱,这总行吧!” 邹四九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看了眼手术台上的赵青侠,压低声音说道: “其实这小子能在墨八就拥有这样神器,在天志会中的地位肯定不低。完全可以联系天志会来接手他们。” 李钧淡淡回道:“这次恐怕就是天志会出卖的他们。” “啧啧啧”邹四九闻言砸吧着嘴,摇头道:“想不到现在连天志会也会出卖自己人了,他娘的这个世道还有什么道义可讲?” “道义千斤,比不过黄金四两。”李钧语气淡漠,“你也别在这里伤春悲秋了,栖霞集团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邹四九掐动着手指,一脸神秘说道:“再等半个月就行。这几天我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七月初七正是动手的好日子啊.” 李钧找了把椅子坐下,直接将他打断,“别什么叨叨的,说人话。” “没有仪式感,迟早遭天谴”邹四九皱着眉头,口中嘀嘀咕咕。 “你说什么?” “没啥,我是说农历七月初七为道德腊之辰,是道教五斋祭日之一。我得到消息,栖霞集团会在那天召开一次盛大的打醮活动。” “这些牛鼻子嘴上说是为了重庆府的百姓祈福,”邹四九神色不屑,“其实是为了发布他们最新研制的辟谷膏和延寿丹。” “这是要在发布会上动手啊” 李钧眉头挑动,“别人都是出其不意搞偷袭,你怎么专挑人多的时候闹事?” “这你放心,我早就计划好了。” 邹四九兴冲冲说道:“或许是为了凑人气,栖霞集团这次的打醮活动并没有设置邀请门槛,所以来的信徒恐怕不在少数。而且他们这次还会放开黄粱洞天,让信徒们进入其中免费神游一次。” “到时候我会混进人群,伺机炸了他们的黄粱洞天。” “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当众打脸,”邹四九嘿嘿一笑,“以东阳子那老道的暴脾气,肯定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必然会追杀上来” 李钧接过话茬,“所以你是想让我在半路伏击他?” 邹四九点头道:“没错,我这招引蛇出洞虽然简单粗暴,但我推演过很多次,成功率不低。” 诚然,邹四九这个计划确实十分粗糙,但在只有他和李钧两人的情况下,这种简单直接的方式反而更容易操作。 那种极为细致的计划,或许可能更加稳妥,但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财力去徐徐图之。 以李花和马王爷现在的状态,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李钧沉吟片刻,突然问道:“你这是要拿自己当诱饵啊,你有把握从在道七金丹客的飞剑下逃脱?” “要是那种灵肉兼修的老派真剑仙,我肯定不敢。” 邹四九双手贴着鬓角往后梳去,将那颗背头梳得妥帖,脸上露出一股傲意。 “可惜东阳子那老头就是个只在乎意识的唯心派,就算比我高上一个序列,凭他那把无线飞剑想在奇门遁甲中抓到我,还是没那么简单!” (本章完) 第160章 小牌面 重庆府,南渝区。 虽然已经是子夜时分,这间贫民赌场内依旧是一副人声鼎沸,生意兴隆的场景。 浓郁的烟气从攒动的人头间飘出,在天花板下积聚成灰蒙蒙的雾霭。 暖黄色的灯光在其中艰难穿行,最终散射成五颜六色的光芒。 竟和赌桌上那一张张不同面额的宝钞闪动的光泽如出一辙。 在赌场中人气最旺的一张桌子,此时正在推着牌九。 “开牌,我不信你这把还能杀我的庄!” 负责这张桌子的庄家将手中骨牌狠狠拍在桌上,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闲家——一个长相斯文,气质儒雅的圆脸男人。 男人看了眼庄家摊开在桌上的牌九,脸上露出赞叹的神情,“红白双六,天牌一对,你这把的牌面确实很大。” 庄家面露狞笑:“知道大就好!这一把定要让你把前面赢的全部都吐出来!” “你虽然很大,但是可惜了,还不是最大。” 圆脸男人脸上笑意温和,说话慢条斯理。 在周围数十双期待的目光中,他缓缓翻开自己手上的牌九。 一块骨牌上点数一红两白,另一块上两红四白。 “嘶!!” 整张赌桌周围如同坠入冰窖,围观的赌客齐刷刷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手心皆是滑腻一片。 “丁三.配二四,猴王对.至尊宝.” 看到圆脸男人翻出的这副牌面,庄家刹时如同一条浮出水面的死鱼,瞪大着双眼大口喘气。 他的身体猛然前后摇晃,勉强依靠着桌面才不让自己瘫倒下去。 怎么会这么倒霉? 算上这一把,自己已经在这个人手中连续被杀十二把,输掉的宝钞已经快抵得上这间贫民赌档一个月的利润。 而且这最后一局,自己明明已经换了他的牌,怎么可能拿到至尊宝的牌面?除非. “你出千!” 庄家脑海中灵光乍现,虽然他并没有看出这个圆脸男人用的什么手段出千,但不妨碍自己先咬他一口。 不然自己坐庄输了这么多钱,怎么跟东主交代? 再说了,他妈的什么运气能够这么旺,连老子出千都弄不赢? 这个人肯定是个出千高手! 哗啦啦. 赌桌周围一阵脚步声慌乱,圆脸男人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无人敢靠近他周围三尺,生怕被赌场当作是同伙。 “赌桌上对客人出言不逊,输了牌居然还诬陷客人出千,‘虎头’赫藏甲手下的赌场就是这么个服务态度?” 圆脸男人的语速依旧不疾不徐,身上那份从容淡定的气质反而让表情凶戾的庄家心生慌乱。 “看这架势,这人恐怕不是什么没有身份的杂鱼。而且他居然能叫出东主的名字,难道真撞上铁板了?” 庄家心中揣测着对方的身份,一时间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境地。 就在他不知所措间,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这位大哥,这局是你赢了,没有什么出千,都是误会。不过刚才我们工作人员确实失礼了,我代表东主向您道歉。” 圆脸男人半转过身体,斜眼看着站在身后的年轻人,眼底不由掠过一丝惊讶。 “少年郎,听你这副说辞,这家赌场是你做主?” 周游笑容谦逊,微微躬身,“称不上做主,只不过是东主不在的时候替他代管而已。” “既然如此,那你就说说今天这件事怎么办吧,你一句道歉可抵不上我受损的颜面。” 周游脸色笑容不变,“那您觉得该怎么解决?” “人在赌场,自然是拿钱说话。” 圆脸男人抬手指向庄家,“既然他诬陷我出千,那我一个字收二十万的赔偿,这不过分吧?” “一个字二十万?你他妈的不如去抢!” 庄家面色涨红,额角青筋跳动,心底不知从何处猛然生出一股恶气,竟张口骂了出去。 圆脸那人抚掌而笑,“好,很好。再加上这个‘抢’字,一共得六十万了。” “你” 周游向庄家递过去一个冷漠的眼神,转头对着圆脸男人笑道:“说错了话自然该赔,不过阁下要求的这个金额太高,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 圆脸男人环视周围一圈,拔高语调:“我看这里就挺好,还是你想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玩点威逼利诱的下三滥手段?” “在这里谈当然可以了,我们这间赌场从来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刚才那么说也是为了保护您的隐私。” 周游同样朗声说道,脚下却突然上前两步,身体前倾靠向圆脸男人。 少年郎脸上笑容灿烂,压低的声线中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真以为用了催眠的手段控制了这个庄家,就没人能看出来你设的局?不光想赢了钱,还想讹钱?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圆脸男人眉头一挑,“想诈唬我?” “是不是诈唬,你心里很清楚,我现在给你面子你最好兜着,不然要是掉在地上被这么多只脚踩了,那可就再也用不起了。” 难道这小子还当真看出了什么端倪? 圆脸男人深深凝视着周游,后者丝毫不惧,和他坦然对视。 那双眼睛不见一丝年轻人朝气,反而藏满了沧桑。 有意思. 沉吟片刻,圆脸男人突然咧嘴一笑,“不过你说的也在理,凭什么让这些泥腿子免费看我的戏。” “您开口,我照办。” 周游转身对着满屋的赌客喊道:“不好意思各位,今天小店的流动资金全部被这位先生赢走了,只能暂时关门。不过明天我们会准备更多的现钞来赔付大家,还请各位明天请早。” 这种场面话怎么可能瞒的过这些精明如狐的赌客,他们一个个早就嗅到那股剑拔弩张的味道,闻言争先恐后往店外跑去。 顷刻间,店内变得空空荡荡。 周游脸上的笑意也在此刻消失无踪,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他心中很清楚,无论今天这件事的结果如何,这家场子的声誉都会受到打击。 念及至此,他猛然回头看向圆脸男人,眸底有怒火升腾。 “说吧,你要是搬不出比这家东主还硬的身份,今天就只能把命撂在这里了。” “年纪不大,火气不小。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冲动,先把赫藏甲叫过来再说。” 圆脸汉子此刻依旧不慌不忙,淡定笑道:“以你们这几张小牌面,还没资格跟我说话。” (本章完) 第161章 出千砍手 吱呀。 “他妈的,这雨真是说来就来,比一起做生意的兄弟翻脸还快。” 赫藏甲骂骂咧咧推开赌坊大门,同时手脚麻利把门关上,将身后准备跟着冲进来的风雨挡在门外。 他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打量着屋内。 只见略显黯淡的暖黄色灯光下,是一幕门可罗雀的清冷模样。 自己手下的几张杂牌或站或坐,散在四周,隐隐将周游和一个圆脸男人围在中间。 “甲哥。” “甲哥。” 见赫藏甲进来,一众杂牌连忙起身,神色恭敬喊道。 赫藏甲朝着他们随意点了点头,自顾自拉开一把椅子坐到周游身边,伸手按住想要起身的少年,口中笑骂道: “臭小子,这么着急忙慌让我过来,就是想给我介绍个新朋友?” 被按回座位的周游神色凝重,沉声说道:“是不是朋友,还要看甲哥你的意思。” “哦,看我的意思.” 赫藏甲眉头一挑,“那也可能是敌人咯?” 他转头看向圆脸男人,眯着眼笑道:“怎么着,兄弟,你在我的场子里出千?” “一场误会罢了,可不是什么出千。” 圆脸男人摇了摇头,同样笑着说道:“我不过是在帮同门兄弟检查场子的漏洞罢了,虎头大哥你可千万不能曲解小弟我的一片好心啊。” 赫藏甲身体往后一仰,眼眸睥睨前方,“听你这口气,也是会里人?那就露个牌面吧。” “好说,”圆脸男人轻轻一笑,抱拳道:“在下许康,在‘筒字’中排行倒数第二。” “原来是张贰筒,怪不得我不认识你啊。” 赫藏甲轻蔑的语气让许康脸色猛得一硬,语气随即冷了下去。 “虎头大哥贵人多忘事,自然记不住我们这种小牌面。不过现在既然认识了,那小弟这就告辞了。” 许康说罢,竟真的准备起身离开。 “别着急啊。” 许康眼眸一凝,“怎么,虎头大哥还有指教?” “以前我倒是听说过正将手下的筒子牌仗着自己派系的势力大,喜欢到别家的场子里出千,打秋风,挖肉喝血。” “如果被抓到了,就腆着脸说是为别人查缺补漏。要是没抓到,那可就带着钱远走高飞,换张脸继续捞钱。” “原本这种传言我都是当成笑话来听,”赫藏家哑然失笑,“没想到有一天这种事情居然发生在我的场子里。” “虎头大哥言重了,我今天来你的地盘就没有出千的意思,也不会将把赢的钱带走。所作所为,不过为了自家兄弟能不被外人骗钱。” 许康平静说道:“事实证明,虎头大哥你的场子没有问题,日后开门做生意,必然能日进斗金。” 赫藏家表情古怪,看向许康的眼睛中浮现诧异,“照你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了?” “不是谢我,是谢正将大人。他老人家可是经常教导我们,要和赌会的兄弟们互帮互助。” 许康将‘正将’两个字咬的极重,其中的意思自然不用明说。 如今川渝赌会三大派系之中,当是占据中渝区的‘雀系’为执牛耳者。 而在‘雀系’之中,又属正将带领的‘筒字’实力最强。 所以‘筒字’的人才会这么猖狂,肆无忌惮的出千设局。 因为就算他们出千被发现,只需要随口胡诌一个由头,别人也会看在正将的面子上忍气吞声,吃了这个哑巴亏。 许康现在话里话外反复点出正将的牌面,就是在提醒赫藏甲,既然你的场子没有受损失,那又何必和‘筒字’交恶? 仗势欺人这四个字,可是被‘筒字’的人演绎的淋漓尽致。 看着垂眸凝思的赫藏甲,许康眼底略过一丝得意,拱手笑道:“既然误会解开了,那我就告辞了。” 就在他施施然起身之时,周游却突然开口:“出了千,你就走不了。” 话音刚落,四周侍立的杂牌立刻围了过来,挡住许康的去路。 再次被拦住的许康毫不掩饰脸上的嘲弄,“这个场子到底是谁做主?” “东主是我,不过这个场子管事的是他。” 赫藏甲缓缓抬眼,双手一摊,对着周游说道:“怎么办,这次你说了算。” “我不管什么正将还是反将,”周游脸皮绷紧,语调低沉,“按照赌场的规矩,既然出了千,那就只有砍手!” 许康面色铁青,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连‘筒字’正将的面子都不给?” “这是规矩,”周游一字一顿,“谁的面子都给不了。” 坐在少年旁边的赫藏甲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男生女相的脸上浮现欣赏的神色。 这小子的脾气,倒跟老子有点像. 赫藏甲抬手打了个响指,对着许康咧嘴一笑,“管事的发话了,那就只有砍手喽。” 许康色厉内敛,梗着脖子吼道:“赫藏甲,你想清楚后果!” 赫藏甲嗤笑一声,“别说你只是一张小小的二筒,就算你是张四筒,难道朱蛟还会专门从洪崖山上下来给你出头?” “你” 许康见势不妙,拔腿就要往外跑去。可惜他刚刚抬脚,眼前便浮现一个异常魁梧的身躯。 二筒对虎头,儒九对农八。 结果自然不用赘述。 砰! 许康两只手被按在桌子上。 而这张桌子赫然就是他刚才连战连胜,大杀四方的那张牌九桌。 “你做的决定,你动手。” 周游沉默着接过赫藏甲手中的刀,一步步走到许康面前。 “赫藏甲,交恶‘筒字’的人,以后你在重庆府的任何一场赌场都别想再开下去!” 许康还在喊叫,却被赫藏甲一记耳光将声音打断。 “还敢威胁我?开不了老子就不开,大不了以后只当接单杀人的刀客,专门抢你们‘筒字’的人!” “都他妈是些跟戴徙徒一样的蠢货。” 赫藏甲啐了一口,抬眼看向迟迟没有动手的周游,“动手麻利点,小心别溅我一身血啊。” 他话音刚落,一道森冷寒光便猛然亮起。 刀光划落,许康两只手被周游一刀斩断。 切断筋骨之后的刃口余势不止,咚的一声劈入赌桌之中,剁出一道深深的缺口!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许康喉中暴出,像滩烂泥一样向下滑落,瘫在地上哀嚎不止。 赫藏甲瞥了眼满地的鲜血,还有那两只断口猩红的手掌,顿时笑道:“哟呵,我说怎么叫的这么大声,原来还是双原装货啊。” (本章完) 请假条 《赛博大明》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2章 克制 “自从那儒家赢了‘大朝辩’,登临三教之首后,连带这雨水也莫名奇妙多了起来。” 赫藏甲不知道从何处掏出一瓶玻璃瓶装的西夷酒,倒了一杯推到周游面前。 “凄风冷雨,只能烈酒暖胃了。” 此刻赌场内只剩他和周游,暖黄色灯光下,地上一条拖曳留下的血路格外醒目。 周游抓起酒杯一饮而尽,闭眼感受着唇齿间的辛辣,片刻后不屑地撇了撇嘴,说出自己的结论。 “不如明酒。” 赫藏甲怒道:“你小子纯属山猪吃不来细糠!知不知道这瓶酒有多贵?” “贵的又不一定好。” “贵的都不好,那要什么才好?” 周游思索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对味。” 赫藏家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那现在对味了吗?” 周游明白,对方问的是自己这段时间在川渝赌会的感受。 “只要能赚钱,就对味。” 赫藏甲照着印象中那些所谓的西夷绅士的样子,慢慢呷了一口杯中酒。 “重庆府的盘子就这么大,要想不被饿死,不止要护好自己的食,还要盯着别人的碗。以后像这样的事情,少不了。” 周游双手拇指摩挲着杯壁,眼眸低垂,一时沉默不语。 赫藏甲看了他一眼,打趣道:“怎么这副表情?难道你以前在十八梯贫民窟里没杀过人?” “杀过。” 少年低沉的声音从垂落的头颅下传出,“但是以前是自己烂命一条,独来独往,为了几百上千块就能跟人拔刀搏命。现在.” 赫藏甲轻笑道:“现在有了顾虑?” 周游并没有否认,声音中透出一股难言的情绪,“我感觉自己这一刀砍下去,万一‘筒字’的人来寻仇,可能会害死很多人。” “一张小小的二筒有什么好担心的。” 赫藏甲语气不屑:“那个叫许康的今晚要是死在路上,明早‘筒字’立马就有人补上来。你信不信?” 周游摇头道:“可不是人人都是文牌虎头。” “所以今天这一课,你得上。” 赫藏甲神情变得肃穆:“你现在是‘牌系’的人,不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苦娃子,以后做什么事情可以不考虑收益,但一定要想清楚后果。” “在这座高不见天,深不见底的帝国,不止是咱们这些捞偏门的人,还有很多人走的都是一条只能向前,不能后退的绝路。” 赫藏甲凝视着少年的眼睛,“所以你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不能动摇,哪怕在半路上知道自己错了,也要咬着牙走下去。” 周游苦笑道:“冒着得罪正将的风险给我上这一堂课,值得吗?” 赫藏甲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甩手掌柜的日子,我过得挺爽。” 周游绷着嘴角没有说话,心底却涌动着以往的日子里从没有感受过的暖意。 “行了,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大家都是男人,怪恶心的。” 赫藏甲搓着牙花子,“倒是你小子什么时候能把你这一身破铜烂铁换一换?那股铁屑的味道老子隔着老远都闻得到。” 周游咧嘴一笑,“等我赚够了钱就换。” “我都说了不用你花钱,就当是我先借给你。你现在好歹也是替我赫藏甲管理产业的人,要是太寒碜别人会说我克扣下属的。” 赫藏甲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可少年依旧摇头拒绝。 无功不受禄,这是他的原则。 在十八梯贫民窟的这些年,他见过太多因为一丝贪念而丢了命的人。 耳濡目染之下,他骨子里早已经深深刻下一个道理——克制才能长命。 不管对方是恩赐也好,施舍也罢,他都不会违背自己的底线,拿自己不该拿的东西。 而且周游心里清楚,赫藏甲对他的这些善意,只有小部分是欣赏自己的能力,更多的其实是为了向李钧示好。 习惯了淋雨的他,并不喜欢站在别人的树荫下。 赫藏甲心思何等通透,自然看出了少年的顾虑,不过他也没有出声点破,而是从兜里拿出一张钱庄卡扔了过去。 “这卡里有四十万宝钞” 周游张口欲言,却直接被赫藏甲挥手打断,“你先别着急拒绝,这次你替我挽回了不少损失,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这是赌场一直以来的规矩,你随便找一个人都能问得到。” 这一次,少年没有继续推辞,小心翼翼将那张卡贴身放好,神色真挚的道了声谢。 “该你拿的东西,就不用说谢了。”赫藏甲面露好奇,“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小子到底是怎么看出来那个二筒许康是在出千?” “催眠庄家,里应外合,这种手段虽然不稀奇,但却胜在足够隐秘。你连序列都没入,是怎么抓到他的马脚的?” 少年坦诚道:“我赌的。” “赌?!”赫藏甲眉头一皱。 周游解释道:“在赌场里,只有庄家长胜,哪会有赌客长胜?只要赌客能够在一张桌子上连胜超过五次,就恐怕就不是运气,而是技术了。” “而且他赢了这么多钱,就算真是今天福星高照,洪福齐天,赌运亨通。我说他出千,他就只能是出千。” 看着少年脸上浮现的一丝狠戾,赫藏甲霎时不由愣住。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同样是刚刚加入川渝赌会时的自己。 一样的进退有据,一样的不缺血性。 赫藏甲放声大笑,笑声畅快无比。 这时候,少年突然站起身来,向他抱拳一礼,脚步匆匆向大门方向走去。 虽然知道对方要去干什么,但赫藏甲依旧忍不住在心中腹诽,自己这儿正在心情激荡,你小子却拔腿就走,有这么无情的吗? “喂,你用得着这么着急吗?那罗汉寺又不是明天就倒闭了。” 少年对身后的喊声置若罔闻,身影快步消失在门外的风雨之中。 “既然你重情义,那我就给你情义。就算最后还是跟那位大哥攀附不上什么关系,能培养一个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倒也不算太亏。” 赫藏甲收回凝望少年背影的眼神,将酒杯一饮而尽,含而不吞,在口中细细品味。 他眯着眼,表情微酣。 (本章完) 第163章 入魔 夜色已深。 在罗汉寺的低级集体寮房中,横七竖八躺满了负责小额‘施主’的知客僧。 屋内看似杂乱不堪,实则暗藏玄机。 能躺下十人的大通铺中,每个人的床位并不固定,而是按照当月的业绩进行排位。 越是远离的大门的床位,越是‘显贵’,就连那辗转腾挪的范围都越大。 至于在通铺最深处,那张属于‘当月最佳’的床位,四周甚至还有帷幕遮挡。 在这间不大的寮房内拥有一个勉强遮羞的小天地。 “这已经快到月底了,自己名下需要武僧去追缴的逾期‘福报’有三笔,可是收到的‘功德’才几万,看来自己的床位又要往外挪几个位置了。” 本就躺在床铺靠门位置的慧银和尚在心中长叹一声,暗自苦恼着铺位边缘那条狭窄的缝隙能不能让自己睡得下。 就在这时候,寮房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呜咽的风雨声中,一个膀大腰圆的和尚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笑意的知客僧。 看到这一幕,还没等那大和尚开口,通铺上霎时竖起一排浑圆光亮的脑袋,羡慕的看着那名知客僧。 能让客头师傅在这样的天气亲自莅临这间低级寮房,他身后的那名知客僧恐怕是开了大单了。 “看你们的样子,应该都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吧?” 客头师傅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没错,今天慧钞师弟放了一笔高达两百万宝钞的‘香积钱’,大家恭喜恭喜。” 话音刚落,客头师傅率先鼓掌,寮房内立刻从者如云。 热烈的掌声中,一双双暗藏隐晦嫉恨的眼神落在那名法号‘慧钞’的知客僧身上。 “行了。” 客头师傅抬手止住掌声,声如洪钟说道:“从今天开始慧钞师弟将升级到中级寮房居住,并且获得进入罗汉佛国聆听佛音,修炼佛法的机会。” 慧钞和尚上前一步,双手合十,朝着众人躬身一礼。 神色看似谦逊,可看向寮房众人的眼神中却已经带上了一股傲然和淡漠。 仿佛从此刻开始,他已经超脱升级,不再和这些低级知客僧是同一类人。 “慧钞居然提拔中级知客僧了,真该死啊。” “聆听佛音?!那他岂不是有机会晋升序列了?” “哼,就算佛爷开恩让他进入佛国,顶天也就能拿到一个最低级的果位,那点因果算力要想激发慧根可不没那么容易!” 寮房内回荡着窸窸窣窣的细微议论声。 佛国序列慧根 一个个字眼传入慧银的耳中,撩动着他心底的欲望。 “要是我也能进入佛国,以我的资质,肯定能晋升序列!” 慧银眼神火热,口中喃喃低语,“两百万,只需要两百万就能让佛爷开恩.” 客主和尚朗声道:“诸位师弟,只要你们攒够足够的香火,罗汉佛国的大门将为你们常开。阿弥无量资本菩萨。” “阿弥无量资本菩萨。” 众人齐声高声吟唱佛号,慧银和尚同样双手合十,神态虔诚。 就在这时,他手腕上的佛珠发出微微震颤,频率竟和砰砰跳动的心脏如出一辙。 “佛陀垂怜,这个时候居然还有施主上门还愿.” 慧银和尚按耐住心底的躁动,等着客头和尚离开之后,这才在寮房众人诧异的眼神中,快步冲出房门。 当他打开那扇窄小的侧门,满身雨水的周游站在屋檐下,脸上全是兴奋的笑容。 “慧银师傅,这么晚还打扰您,真是抱歉。” 慧银看见是来者是周游,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几分,再上下打量了几眼对方衣衫下依旧能够看出畸形的械体,笑意霎时烟消云散。 “我佛慈悲,善待众生。小小叨扰算不了什么,周施主深夜到访,是来还下个月的‘福报’吗?” 听着慧银淡漠的声音,周游不以为意,双手合十,将那张钱庄卡夹在虎口处,恭敬递了过去。 “多谢师傅理解,我这次来是想把欠下的‘功德’全部偿还了。” 一次性偿还所有本金?这个穷娃子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慧银将信将疑接过钱庄卡,往手腕上的佛珠一贴,视网膜立刻跳出一串数字。 “居然真有这么多钱!” 慧银心头一跳,刚刚熄灭的火热再次被点燃。 这个穷娃子难道是找到什么了不得的财路?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屡次来还钱,而且一次比一次多,现在竟能够一次性还清所有的本金。 慧银和尚眼眸转动,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只见他清了清嗓子,笑道:“恭喜施主,您从菩萨那里求来的‘功德’已经还清。” 此刻心情激动的周游根本没有察觉对方眼底掠过的那丝古怪,闻言兴奋道:“多谢师傅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那我现在能把我弟弟接走了吗?” “按理来说是可以的,但是”慧银欲言又止。 周游脸色猛然僵住,急声道:“但是什么?” “周施主,按照当时您弟弟当时在佛前签订的契约规定,在‘功德’没有偿还完之前,需要进入佛国在佛前侍奉” “这些我知道,但是我现在已经还清‘功德’了啊!” 慧银长叹一声,露出为难的神情,“但是在前几日,周施主您的弟弟在侍奉一位比丘的时候,不知道是遭到了邪魔入侵,还是自身意识紊乱,居然袭击了那位比丘。” “虽然没有对那位高僧造成什么伤害,可是惊扰了佛国清净,这可是大罪啊。” 周游闻言愣在原地,那双蕴满沧桑的眼眸之中再无往日的精明,满是惊骇和慌乱。 他情不自禁上前两步,伸手去抓和尚的衣袖。 “大师,那我弟弟怎么样了。” 慧银和尚脚下向后一退,避开周游的双手。 “周施主不要着急,那位比丘虽有金刚之力,却是以慈悲为怀,所以您弟弟并没有遭到什么处罚,反而在佛光在照耀下,重新恢复了神志。” “多谢佛主,多谢大师。” 周游连声道谢,朝着和尚一躬到底。 “施主不必客气,不过罗汉寺虽然可以不追究您弟弟袭击僧众的罪孽,但是他对佛国造成的污染.” 周游此刻怎么可能还不明白慧银的意思,深深垂下的头颅传出苦涩的声音:“他的罪孽,我来偿还。不知道多少香火才能让赎清他的罪孽?还请大师您明示。” “宝钞一百六十万。而且要在这个月内供奉给佛主,否则一旦比丘高僧动了金刚之怒,您弟弟恐怕.” 慧银低眉敛目,神色悲悯。 周游这次偿还的四十万本金,再加上一百六十万,便能够凑够两百万,让自己晋升中级知客僧,获得进入佛国的机会。 虽然这么做违背了罗汉寺的规矩,但只要自己事后将客主师傅打点好,自然能得到谅解。 毕竟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寺庙,一颗佛心可鉴日月。 “我明白了。” 原本已经近在咫尺的希望,转眼间却变为深不可见的深渊。 饶是周游的意志已经磨练到足够坚韧,此时也是不禁失魂落魄。 在和尚炙热的眼神中,少年转身走向寺庙灯光照耀不到的黑暗之中。 咔哒。 当那扇窄小的侧门重新关上,脚步踉跄的周游猛然转身,双眼凝视着这座彻夜灯火辉煌的宏伟佛寺。 一看便是一夜。 一夜足以成魔。 (本章完) 第164章 男儿自有决断 昏迷了三天之后,赵青侠终于在和平饭店的生门医馆中醒来。 他身上的伤势也在医疗偃人不眠不休的照顾下尽数恢复。 这让在旁边等了三天的李钧终于松了口气。 “谢了,钧哥。” 李钧看着赵青侠一脸正色的面孔,不由笑道:“如果你连这点小事都要跟我说谢,那马王爷不得气得醒过来?” 赵青侠摇头道:“一码归一码,不能因为我之前救过你,现在就把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不是这个道理。” “行了,不说这些。” 李钧摆手换了个话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赵青侠并没有着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老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问题不大,这地方叫和平饭店,东主是名阴阳八的傩公。马王爷的核心损坏不算太严重,他有办法能修好,只是可能需要点时间。” “阴阳家如果是那群黄粱硕鼠的话,那他们确实有办法修复‘明鬼’。” 赵青侠闻言松了口气,展背伸了个懒腰,“那就让这匹种马好好睡一会,等我办完事情再来接他。” 看着面前神色轻松的赵青侠,李钧的眉头却蓦然皱了起来。 此刻他敏锐察觉到赵青侠那隐藏在笑意之下的凌厉锋芒。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柄藏锋许久的利剑终于挣脱了剑鞘的桎梏,能够一展锋芒。 李钧心中若有所思,沉声问道:“你要回天志会?” 赵青侠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笑道:“总不能白白让人给出卖了吧。老马跟我这么久,还从来没被打得这么惨过。” 李钧面露诧异:“你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 赵青侠坦诚道:“不知道,不过天志会‘墨攻小组’里面的人不多,看我不爽的就更少了。大不了挨个找过去,总能知道是谁。” 李钧摇头道:“你这样干太莽撞了,不如等我办完重庆府的事情,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钧哥,”赵青侠果断拒绝了李钧的提议,“这是我们天志会的事情,不能让外人插手。” “那你起码也要等到马王爷醒过来啊,不然你一个人能应付?” 李钧犹豫片刻,说出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是儒家那群孙子给自己的怂找的借口,我不行。摆不平这件事,我没脸见老马。” 赵青侠拍了拍胸口,声音低沉,似有块垒堵在胸口,“我这个人报仇从来不喜欢隔夜,要不然夜夜都闭不上眼。三思而行,从长计议这种事情不适合我。” “而且我担心这恶气现在要是忍了,以后就没有胆量再去报仇了。” 胸含一口恶气,才有满腔血勇。 若是现在就瞻前顾后,那从长计议之后的重重困难更是会人畏首畏尾。 热血凉透,再想燃起来可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 既然已经决定,那就无需多劝。 是男儿,自有决断。 李钧问道:“什么时候走?” 赵青侠拿过床边准备好的崭新武服穿在身上,“现在。” “那我怎么联系你,无论你赢了或者输了,我总该有个消息。” “等老马醒了,他自然能知道我是输是赢。” 看着雷厉风行的赵青侠,李钧心头突然升起一个笃定的念头。 如果这一次赵青侠能赢,那他恐怕离晋升墨七也就不远了。 以身为钢,百折不挠。 这正是墨家序列对于从序者的品性要求。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在九龙街那天,那些浑水袍哥们.” 赵青侠已经走到房门前的身影突然一顿,垂在腿边的双手蓦然紧握成拳。 “都死了,余沧海的剑太快,根本救不下来.” 都死了啊 纵然心中早有预感,但当真正得到确切的答案,李钧还是不禁恍然失神。 在重庆府这段时间,他让邹四九和赫藏甲分别用各自的消息渠道打听过那天的消息。 但得到的回复都是青城集团封锁了消息,就算是找到了活下来的目击者,对方也是三缄其口,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实话。 所以这段时间李钧其实在心中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猜测或许余沧海会将袍哥会的人扣下,用来威胁自己自投罗网。 可现在看来,余沧海根本不屑用这样的手段,而是将所有敢于挑衅青城集团威严的人全部杀了个干净。 恍惚间,李钧似乎又看到那个喜欢穿青衫,拿纸扇,故作风流的男人。 那个不愿意拖累自己,带人单挑安南帮的年轻舵把子。 那个宁愿和天府戍卫当街血战,也不愿意虚与委蛇的浑水袍哥。 “况青云” 李钧喃喃自语,脸上神情似哭似笑:“怎么都他妈的是些不怕死的倔性子?” 他的声音艰涩沙哑,像是两块粗粝的石砾互相摩擦。 赵青侠肩膀微微颤抖,嘴角绷成一条笔直的线,毅然决然抬脚跨过门槛。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间生门医馆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 刚刚进门的邹四九被迎面扑来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寒颤。 不等他想明白以往和煦如春的生门之中怎么会这么冷,就被一双淡漠至极的眼睛吓了一跳。 “李哥,外面有人找你。” 邹四九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说道。 “那人自称是川渝赌会文牌‘虎头’赫藏甲的手下。” 听到赫藏甲的名字,李钧缓缓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压制住心底躁动的杀意。 “他说了什么。” “话说的挺含糊,说什么他老大和周游被罗汉寺扣住了,找你求救。” 邹四九说道:“不过我算了一卦,他说的应该是实话。” “既然是实话,那他妈的还真是瞌睡遇见枕头了。” 李钧口中冷笑一声,猛然起身,大步走出房间。 被晾在旁边的邹四九满脸错愕,李钧身上刚刚流露出的杀气比起得知赵青侠被人追杀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赫藏甲和周游跟他有什么关系?不行,我得用大案牍术查查看。” 邹四九手指连连掐动,速度之快,几乎连成一片幻影。 蓦然,他的脸色猛然一变,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形如罗盘的器具,急声吼道:“赶紧查一下咱们和罗汉寺之间有没有什么债权债务,有的话立马给我抛售出去!” “别问为什么,马上给老子去办!过了今天,还有没有罗汉寺都是个问题!” (本章完) 第165章 溅佛一身血 赵青侠醒来两个时辰前。 中渝区,罗汉寺。 “十方一切诸众生,二进有学及无学,一切如来与菩萨,所有功德皆随喜。” “十方所有世间灯,最初构造佛国者,我今一切皆劝请,转于无上算力法。” 僧众的诵经声随着暮鼓的敲响渐渐平息。 灯火辉煌的罗汉寺归于一片寂静。 在寺庙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一个蹲坐在地的身影缓缓站起。 用了三天的时间踩点,周游已经掌握了罗汉寺僧人的作息规律。 在晚课结束之后,所有的低级僧众都要返回到寮房休息。 而那些入了序列的高僧,也会回到自己的禅房,将意识上传到黄粱佛国之中,去享受那跳脱于现实之外的虚幻极乐。 这个时候,负责整个罗汉寺安保的,只剩下笼罩全寺的‘谛听’安防系统。 周游拢紧身上的袍子,将背后的兜帽拉起,一步跨出身处的黑暗,走进了罗汉寺的灯光之中。 在那扇侧门前,少年在会客申请界面上轻车熟路输入了知客僧慧银和尚的法名。 没过多久,门内便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吱呀一声,侧门被人从内拉开,露出慧银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果然是周施主您,小僧这几天夜夜都睡不安稳,生怕耽误了您的事情。” 慧银和尚随口说了句场面话,便迫不及待直奔主题:“周施主,礼佛的香火钱已经准备好了吗?” “还没有。” 周游语气生硬,一张脸隐藏在兜帽之中,让人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没有?” 慧银和尚翘起的嘴角猛然僵硬住,心头蓦然升起一股邪火。他勉强笑道:“既然没有,那施主您现在应该去筹钱啊,为什么来小僧这里浪费时间?” “钱已经差的不多了,但在这之前,我想先见见我弟弟周生。” 此刻慧银和尚脸上已经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只听他冷哼一声道:“小僧已经说过了,施主您的弟弟在佛国之中触怒了比丘高僧,现在正在接受惩罚,只有用香火洗清罪孽,你兄弟二人才能相见。” “两年前,那时候我还不是这半人半械的鬼样子,当时我十八梯贫民窟里偷偷摸摸兜售一些廉价违禁品,想着赚点养活自己和周生。” “可因为价格定的太低,得罪了十八梯贫民窟的一伙专门以这行为生的地痞。他们把我抓住,让我交出所有的钱和货。我不答应,他们就割了我的五脏六腑拿去卖钱。” “当周生得到消息找到我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被掏空。泡在药浴之中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为了保住我的命,我弟弟找你们罗汉寺借了香积钱,给我换了这一身械体,我才能够苟延残喘到今天。” 罗汉寺暖黄色灯光在周游脚下投射出一个畸形的身影,仿佛是在佛光下显形的妖孽。 “凡尘如苦海,你我皆渡人。” 慧银和尚一脸不耐烦,挥袖呵斥道:“众生皆苦,可佛祖却偏偏施恩于你兄弟二人,这是何等的博爱!施主更应该抓紧时间去筹钱,却不是在小僧这里诉苦!” 周游的声音并没有因为慧银的怒斥而有任何波动,依旧冰冷生硬得如同机械一般。 “以罗汉寺的规矩,想要借香积钱就要有担保人或者抵押物。可是我们兄弟二人无父无母,无亲无朋,哪来的什么担保人,所以周生只能将自己作为抵押物。” 慧银和尚怒斥道:“周施主还请慎言,能够侍佛的机会何其难得,怎么能够抵押这么粗鄙的字眼!” “以普通人作为抵押物,只能跟罗汉寺签订最低级的契约。连在佛国之中给人当牛做马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去当佛国的因果算力基础,为满足入了序列的高僧们的欲望而榨干脑力。” 慧银和尚怒不可遏,“周游,你居然敢在佛陀座下口出狂言,是不是再也不想见到你弟弟了?!” “这些我都忍了,都是我的错,才会害周生陷入这样的无间地狱。所以这些年我拼命赚钱,就为了早日能把他赎出来。” “可是我好不容易终于攒够了钱,你们为什么还要逼压榨我,还要逼我?” 此刻,慧银和尚终于察觉到了周游的异样,一股猛然寒意从脚底窜上心头。 “周施主,没有人在逼你。是周生自己种下的恶因,自然要承担恶果,一饮一啄皆是定数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向门内退后。 “定数?哈哈哈哈哈.” 蓦然间,一个尖锐的笑声从兜帽下传出。 周游缓缓抬头,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眸从阴影中浮现,还有嘴角那丝狰狞至极的笑意。 “你的定数就是要把我兄弟二人敲骨吸髓?!我艹你妈的佛!” 慧银和尚被眼前这个恍如恶鬼的少年吓破了胆子,正要开口呼救,却突然感觉眉心一凉。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他的额头。 与此同时,一只形如蜻蜓的机械造物从周游衣领内爬出,爬伏在他的肩头微微震翅。 道道涟漪在空中荡开,将两人笼罩其中。 息蜓郎撑开的立场让笼罩整座寺庙的‘谛听’安保系统并没有发现这道侧门前发生的异常。 “周周施主您别冲动,小心走火啊。” “死了不是正好往生极乐?” “我只是个负责放香积钱的小沙弥,哪儿来的机会去极乐佛国” 慧银和尚带着哭腔说道:“周施主,我也是个苦命人啊。” 此刻慧银心中叫苦不迭,他原本只是打算从周游身上敲一笔钱出来,为自己弥补业绩上的欠缺。 没料到往日来寺庙时表现的毕恭毕敬的少年,居然会有胆子进罗汉寺抢抵押物。 这种行为,可是触到了罗汉寺的底线! 一旦被负责寺庙安保的罗汉堂武僧发现,那他们可不会管你手里有没有人质,直接就进行物理超度。 “带我去找我弟弟,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周施主,所有的抵押物都存放在经堂之中,要是都在客头和尚的手中,我也进不去啊。” “那就带我去找他!” 枪口顶着和尚步步后退,少年抬脚跨入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寺庙。 “今天就算是死,我也要溅这满寺佛陀一身血!” (本章完) 第166章 真假 夜晚的风穿过藏经殿前宽敞的广场,响起些微凄冷的呜咽。 寂静的环境中,周游每一步落下踩出的声响都显得无比清晰,像是一声声鼓点敲击在心头。 周游环视周围威严肃穆的佛门建筑,一股浓烈恐惧和罪孽感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手中的枪柄似乎也如同烙铁一般炽热滚烫。 “周施主,你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我佛慈悲,肯定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甚至可能会减免你兄弟二人欠下的功德,让你们团聚的啊。” 到了此刻,慧银和尚也不敢再去奢望从周游身上压榨出自己进入黄粱佛国的门票,只想着如何劝解周游放下屠刀。 毕竟业绩再少,那也比丢了命强啊。 周游冷笑一声,“现在才说这些,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不迟啊,这时候还没有人发现咱们,只要施主你回头,小僧肯定会守口如瓶。” 慧银急促的语调刚刚有抬高的迹象,就被颅后响起的击簧压紧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存放抵押物的房间在哪里?” 周游眸光冷冽,流转如电。 “在在那里。” 慧银颤颤巍巍抬手指向前面的房间。 周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间房前跳动着暗红色的灯光,如呼吸一般,忽明忽暗。 房前的台阶上投射着‘外人止步’四个大字。 突然间,一股激动的情绪从心头涌出,少年浑身颤栗不止,就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客头师傅人在哪里?” 慧银和尚指尖横移,指向藏经殿旁边一间不起眼的寮房。“他的房间就在藏经殿的旁边。” “进出藏经殿的密钥用的他的虹膜还是指纹?” “施主,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慧银和尚哭丧着脸,“我只是个最低级的知客僧,平时.” 咔嚓。 颈骨的断裂声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清脆,周游拖住慧银骤然瘫软的身体,将尸体拖放到寺墙的死角之中。 虽然说是死角,但脱离了息蜻郎的掩护,慧银的尸体很快就会被寺庙的‘谛听’安防系统发现。 能留给周游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一刻钟。 少年也知道时间紧迫,当即不再犹豫,身形像一道鬼魅幻影,飘向那间客头师傅所在的寮房。 “罗汉寺客头师傅,法名慧通,持有人造慧根,属于佛九初期” 周游在心头再次回忆一遍从地下黑市买来的情报,手上动作不停,将一件形如螃蟹的机械造物贴在门锁位置。 随着‘螃蟹背壳’上的提示灯红光亮起,八只械脚悄然刺入门缝之中。 片刻之后,随着提示灯光由红转绿,紧闭的房门裂开一条缝隙。 周游探眼看去,只见寮房内一片黑暗,最深处似有一道盘膝而坐的身影,正在参禅入定。 果然,在这个时间点,罗汉寺的高僧们都在佛国之中挂机修炼。 少年无声无息推开房门,侧门跨过门槛。 就在这一瞬间,周游突然感觉眼前的视线似乎有涟漪荡开。 下一刻,如同惊梦初醒,又仿佛是梦魇侵袭,周遭的一切突然开始变化。 同样昏暗的视线,可原本漆黑的僧人寮房已经变成一间破败不堪的民房残骸。 猖狂的笑声从断壁之后传来,落入少年的耳中,瞬间让他瞪大了眼睛。 这个声音,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尘封在心底的一些记忆突然开始翻滚,那永远无法忘记,宛如凌迟的痛苦再次侵袭周游的脑海。 此刻的少年再无往昔一分的冷静,狂奔翻越过那些断壁。 展露在眼前的一幕,让周游浑身颤栗不止。 堆满杂物的房内,到处可见凝固的褐色血迹,萦绕着无法散去的恶臭气体。 一个个灌满防腐药剂的瓮缸堆在角落,可以看到其中上下浮沉的人类肢体。 一名满脸狞笑的壮汉站在血色横流的手术台前,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躺在台上,胸膛已经被剖开,露出其中兀自冒着热气的跳动的脏器。 “哥哥.” 台上的少年转过头来,一双暗淡的眼睛中满是痛苦和绝望。 “快走.” 周游目眦欲裂,他永远忘不了眼前这一幕,但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被摘除器官的人竟成了自己的弟弟周生! “为什么要他让受这样的折磨,为什么?!” “因为你逃了,老子只有拿他抵债了。” 周游浑身颤抖,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狞笑着向他走来的壮汉。 “现在好了,你们兄弟二人可以一起死了。放心,我一定把你们的心脏泡在一起,这样你们也不算分开。” “呃啊.” 周游喉间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右臂举起,扳机一口到底。 砰!砰!砰! 炽热的子弹飞射向前,却在撞击到壮汉身上之时擦出一片火花,然后便被磕飞出去。 明明在记忆之中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壮汉,此刻却展现是宛如从序者的实力。 周游丢开那柄打空的手枪,如同一条被逼到绝境的幼狼,扑杀上去。 可这次的结果,却又和记忆之中一样。 周游依旧是那弱小的一方,在壮汉手下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轻而易举便被打翻在地。 咚! 周游的脑袋狠狠砸在地上,沾满血迹和污垢的鞋底无情碾压着他的侧脸。 “废物就是废物,你和你弟弟都只配当生产器官的猪仔!” 周游没有仿生血肉包裹的双手炸出湛蓝色的电弧,却始终无法搬动那只踩在头上的脚。 随着壮汉不断地抬脚踩下,他的手臂断裂,胸骨塌陷,意识已经陷入了恍惚之中。 这一刻,周游终于放弃了抵抗,任由壮汉狞笑着一寸寸摧毁他的械体。 木然的脸上有泪水混着血水直淌,双眼定定看着手术台上的少年。 “对不起” 就在周游的视线即将陷入一片黑暗之时,一声洪亮的佛号突然响起。 “我佛慈悲,渡世间苦厄,救迷途众生。” 这声佛号如同一柄划开乌云的利剑,房内的光线骤然明亮了起来。 置身亮光之中的壮汉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如同烈焰中的蜡烛一般,眨眼间融化的无影无踪。 周游被眼前的异变惊的愣住,茫然抬起脸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身处在一片草甸之中。 有暖风吹过,四周绿浪翻滚,露出其中正在吃草的成群牛羊。 “哥哥。” 一声阔别已久的呼唤在耳边响起,一双温暖的手臂将周游从地上搀扶起来。 他的身体也不再是丑陋不堪的机械,而是真真切切的血肉。 “阿游.” 周游看着身旁长相清秀的少年,有热泪从眼角滴落。 “别哭哥哥,是佛祖救了我们。” 周生满脸笑意,抬手指着远方。 周游抬眼望去,只见在这方天地的尽头,一座恢宏无比的寺庙矗立在山峦之巅。 (本章完) 第167章 利弊 十八梯贫民窟,小院中。 赫藏甲搬了根板凳坐在空荡荡的院坝中,抬头看着不见星光的漆黑夜空,怔怔出神。 此时一名汉子快步走了进来,对着赫藏甲恭敬说道:“老大,周游出事了。” “果然呐,” 赫藏甲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悠悠叹了一声,“这小子这些年虽然吃了不少苦,但到底还是年轻了些,遇见关切自身的事情,还是会热血上头。” 对于周游出事,赫藏甲早就有所预料。 自从那天雨夜周游返回赌场之后,整个人就处于一个失魂落魄的状态,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心中有事。 甚至第二天,周游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出现在赌场,家里也没有人。 已经习惯了有周游主持大局的赌场一时间群龙无首,手下的杂牌立马将这些异样报给了赫藏甲。 以赫藏甲的心思自然不难猜出,少年恐怕是遇见了什么变故,才会变得这样。 不过以他对周游性格的了解,除非是对方自己主动开口,否则自己不可能从周游的嘴巴里中问出一二。 所以赫藏甲明面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暗地里派人派人去盯梢,密切关注周游的一举一动。 赫藏甲抬眼看向自己手下的杂牌,“他这次惹了什么人,是不是罗汉寺那群秃驴?” 汉子闻言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点了点头道:“下面人看见他拿枪挟持了一名知客僧,闯进了罗汉寺。” “挟持知客僧?这是什么戏码?我给他的那笔钱应该足够他偿还欠下的功德呀,用得着这样剑走偏锋吗?” 赫藏甲神色错愕,抬手摩挲着下巴,略加思索,便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看样子,恐怕是那群该死的秃驴又动了吃绝户的心思了。” 赫藏甲口中的吃绝户和寻常意义上的吃绝户不尽相同,凄惨程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种以‘香积钱’为主营业务的寺庙中,知客僧会根据借钱之人的实力高低而划分不同的等级,从而签订不同的契约。 像那种家大业大,或者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想要从佛门借钱,只需要拿自己名下的财产抵押就行。 索要的利息福报也不算太高,相比之下还算是良心。 但如果是那些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手上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想要从佛门借钱,那就只有抵押自己这一个办法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和寺庙签订的契约不止福报极高,而且限制极多。 其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在没有还清寺庙功德本金的期间,抵押物的处置权就归属寺庙所有。 说的直白浅显点,就是只要不把人整死了,怎么弄都行。 所以通常寺庙会用佛门秘法将抵押物的脑子链接到佛国之中,充当因果算力的基础。 而所谓的吃绝户,通常也发生在这种最低级的契约之中。 负责收缴功德福报的知客僧会为了弥补自己的业绩,以各种理由不断累加欠款人身上的功德福报。 等到将对方吃干抹净,再无任何价值,就会将债务交给寺庙中豢养的武僧。 接下来是割肉还是削骨,就要看欠款人身上还剩下什么东西值钱了。 这种事情在鱼龙混杂的重庆府算不上新鲜,毕竟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特别是无权无势的穷人的命。 “这小子的脾气也是够烈的,居然敢去罗汉寺抢人,他是天生这么胆大,还是失心疯了?” 赫藏甲眉头紧皱,表情异常凝重。 周游肯定是栽了,这点毋庸置疑。 要知道这家罗汉寺虽然不是什么佛门大寺,但能在寸土寸金的中渝区扎根,背后的大树恐怕也是枝繁叶茂,根深蒂固。 虽然在规模上还比不了川渝赌会,但别人胜在同气连枝,不像川渝赌会内部派系林立,内斗频繁。 如果这群秃驴能被一个连序列都没入的娃子把抵押物抢走,那他们早就被人撵出去了。 “这件事有些麻烦了,罗汉寺的这群秃驴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不过赫藏甲心中也清楚,他也不可能坐视周游被人摘了脑袋,塞进佛塔之中,去充当算力基础。 先不说自己本来就十分看好这个少年。就说如果周游如果因此而死,那他和李钧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就断了。 届时再想跟这位武七独夫来往,就只能谈利益,谈不了感情了。 以他和李钧这段时间的接触,要想让对方在关键时刻出手帮助自己,利益的效果远远逊色于感情。 “老子好不容易有了提升牌面的机会,怎么可能让这些秃驴给祸害了?人必须要救!” 赫藏甲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过这次罗汉寺被人触了逆鳞,我这一张文牌虎头想要直接上门要人,恐怕也只能碰一鼻子灰。” “如果是拿钱赎人,那群掉进钱眼里的秃驴应该不会拒绝。但如果不见点血,效果恐怕不会太好。” 念及至此,赫藏甲扭头对一旁的手下说道:“去准备三百万现钞,换成钱庄卡。” 汉子一愣,“老大,你准备去赎人?” “周游也是咱们的兄弟,难道不救?” “那也用不着这么多钱啊。” “谁说老子准备给那群秃驴钱了?这是出意外的时候拿来应急的。” 汉子不明就里,“应急?” “让你去你就去,废话那多干什么。” 赫藏甲呵斥一声,汉子忙不迭跑了出去。 就在汉子将要冲出门的刹那,赫藏甲突然又开口把他喊住。 “一个时辰之后,你到洪崖山的和平饭店,去找一个叫李钧的人。” 赫藏甲沉声道:“就说我和周游都被罗汉寺的人扣住了,让他赶紧来救人。” 汉子虽然不懂自己老大说的这些话是个什么意思,但还是闷声应道,急匆匆离开。 等小院中只剩下赫藏甲一人,他这才晃荡着身体站了起来。 “这群王八蛋,吃绝户居然吃到周游身上,当真是找死。” 赫藏甲口中轻笑自语,“老子也忍你们很久了,这次正好趁机会多砍几颗脑袋下来,也算是老子替那些被你们害死的人出口气。” (本章完) 第168章 看诚意 罗汉寺,达摩院。 明亮通透的经堂内,一名名身形健硕的武僧盘腿坐在蒲团上,光头顶部戒疤状的脑机反射着淡淡的金属弧光。 此刻众僧的目光齐刷刷凝视着站在堂中央的客头和尚慧通,以及他脚边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年。 “慧通你搞什么?不过是一个不知死活的狂徒罢了,既然抓到了那杀了便是,这点小事还需要叨扰达摩院?” 一名武僧略带不满抱怨道。 就在刚刚,他正在罗汉寺的黄粱佛国之中和一群十恶不赦的女阿修罗赤膊酣战。 眼看就要大获全胜,能够超度这些欲望缠身的孽畜,却突然接到了客头和尚的紧急预警,不得不提前下线。 周围有不少人情况和他相似,一片如海怨气罩向慧通。 慧通低眉顺眼,双手合十向四周致歉,“还请各位师兄见谅,师弟也不愿意惊扰各位修习佛法,只是这狂徒的身份着实非同一般,师弟我不敢擅自做主啊。” 一众武僧闻言不由面露诧异,有脾气火爆的甚至立马从蒲团上翻身跃向堂中,像抓小鸡崽一般将周游提在手中,来回摆弄翻看他的身体。 刺啦。 那袭黑色袍子被撕成碎片,露出少年那具东拼西凑的畸形械体。 “一身的破铜烂铁,臭气熏天。”一名武僧语气不屑说道:“就算不被人杀死,也活不了多长时间。这种小角色能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 慧通和尚低声解释道:“这位师兄有所不知,这少年名叫周游,是‘虎头’赫藏甲手下一个新晋崛起的心腹。” “‘虎头’赫藏甲,川渝赌会?” 罗汉寺达摩院这些武僧虽然性如烈火,一言不合就要金刚怒目,以力渡人。 但在听到川渝赌会的名头之时,还是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要知道重庆府尽管号称草莽林立、遍地豪强。但在这片群强环伺的地界,川渝赌会绝对能算得上是一方大势力。 其中的头领‘千门八将’,更是洪雅山金银两楼的‘有房之人’,实力地位非同小可。 如果这少年真是川渝赌会的人,也难怪慧通和尚只敢将其活捉,不敢擅下杀手。 “这个人欠了寺庙多少功德?” 鳞次栉比的蒲团上,有头脑清醒的武僧开口问道。 慧通在佛国之中控制住周游后,立马调阅了他的契约和档案,当即回答道:“回师兄的话,金额并不算多,也就三四十万宝钞而已,而且在不久前就已经还清了。” 问话之人露出一脸疑惑,“既然已经还清,那为何这少年还要进寺抢人?” 话音刚落,旁边立马有人冷笑开口:“还能是因为什么,肯定是那群蠢笨如猪的知客僧没有查清楚对方的背景,就动了吃绝户的心思呗。” “他奶奶的!” 有武僧骂了一句,“慧通你是怎么管的手下那群人的?一个个业务不行,成天就知道给寺里惹祸!” “怪我?年底寺内各院分红的时候要不是你们一个个哭着喊着嫌钱少,导致进入佛国的条件越来越苛刻,老子手下的知客僧至于铤而走险吃烂钱吗?!” 慧通和尚在心头怒骂连连,脸上的神色却越发卑微,躬着身子一言不发。 众武僧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好继续找他麻烦,七嘴八舌闹哄哄吵作一团。 “这么看来,这件事是咱们有错在先啊。要是再把人杀了,传出去未免有损罗汉寺的声誉。” “那把人放了?” “怎么可能!虽然是咱们吃绝户在先,可这最多算是慧通师弟管教不严。但是这小子居然敢挟持知客僧入寺抢人,这可是在挑衅罗汉寺的威严,十恶不赦!” 去你娘的管教不严 低眉敛目的慧通在心中骂道。 “对,如果这次轻饶了他,那以后人人效仿,咱们达摩院还怎么去收那些被拖欠香积钱?” “可川渝赌会也不是好惹的啊,要是真找上门来,咱们可不占理。” “依我看来,还是主持压在迎客院和达摩院身上的担子太重了,每年要完成那么多的功德,下面的人可不就得想些极端的办法?如此一来,坏账的情况就越多,咱们达摩院的压力就越大。” 慧通眉头一挑。咦,这是哪位师兄,居然如此明事理. “现在抱怨这些还有什么用,难道你敢去跟主持说下调今年的功德份额?” “我也只是这是一说,你着什么急.” 一个个洪亮的声音在堂内你来我往,吵的沸反盈天,让人听得头脑发胀。 “行了,都给我闭嘴!” 就在局面愈发混乱之际,端坐在中央位置的达摩院首座终于开口,一锤定音。 “人,绝对不能放!” 达摩院首座睁着一双豹眼,环视周围众人,口中沉声道:“此时事关罗汉寺的颜面,就算此子是川渝赌会的人,也不能轻易饶恕。” 慧通接过话茬,轻声问道:“首座您的意思是?” “先把人扣押一夜,看看川渝赌会的反应。如果有‘八将’级别的人出面求情,那卖他们个面子也不是不行。要是没人出头.” 达摩院首座露出一抹戾气,“那就摘了脑子,填进佛国之中,以儆效尤!” 众僧双手合十,不约而同赞道:“首座英明。” 就在此刻,慧通和尚突然作出侧耳倾听的动作,脸上随即露出诧异的神情。 “慧通,发生何事?” 听见首座询问的声音,慧通抬脸谄媚笑道:“首座您果然是料事如神,川渝赌会来人了。” 达摩院首座眉头一皱,“还真有‘八将’替此人出头?!来的是哪一位?” “不是‘八将’,是这狂徒的主子,‘虎头’赫藏甲。” “本首座还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他反而敢上门求情,”达摩院首座冷哼一声,“这张小牌面的胆子倒是够大啊!” 达摩院首座不耐烦摆摆手,“让他滚。告诉赫藏甲,这件事他没资格说话。” “他的牌面确实不配求情,”慧通轻笑道:“不过,这赫藏甲说他带了礼金。” “带了多少?” 慧通竖在面前的单掌收回食指和拇指,“这个数。” “既然如此。” 首座点了点头,“那就把人带进来,看看这张‘虎头’的态度够不够真诚。” “谨遵首座法旨。” 慧通双手合十。 与此同时,经堂内骤然响起筋骨活动的爆响和机械运转的嗡鸣。 一颗颗光头上,面容狰狞,泛着瘆人的冷意。 (本章完) 第169章 不至于 “赫施主,首座有请。” “多谢大师。” 赫藏甲抱拳道谢,收敛身上那股吊儿郎当的气息,跟在慧通身后进了罗汉寺。 他在重庆府的日子不短,但这还是第一次来佛门的地盘。 原因无他,主要是平日间和两家的业务往来实在太少,甚至还有一些冲突的地方。 川渝赌会的赌场中也有借贷的业务,不过他们的客户大多都是输红了眼的赌徒,而且收取的利息很高,九出十三归那只是常规操作。 相比之下,罗汉寺的‘香积钱’就要温柔的多,所以不少精明的赌徒宁愿选择去罗汉寺‘求取功德’,也不愿意在赌场之中借钱。 夜晚的罗汉寺虽然笼罩在暖黄的灯光之中,可却是一片空旷寂寥。 赫藏甲跟在对方身后路过了几个僧院,却没有碰到任何一个走动的僧人。 仿佛偌大一间寺庙之中,只有他和慧通两人。 无论如何放轻脚步,落地声依旧清晰可闻。 无论灯光如何和煦,也照不出丝毫的暖意。 蓦然间,赫藏甲心底泛起一丝悔意,自己孤身一人进寺捞人,到底还是有些冒险了。 不过事到如今,后悔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自古富贵险中求,既然已经跨过罗汉寺的门槛,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赫藏甲深吸一口冷冽的夜风,看向慧通和尚宽阔的背影。 “大师,不知道周游现在情况如何?” “施主放心,那少年虽然犯下了滔天大罪,但我佛慈悲,并没有取了他的性命。现在人就在达摩院中,等候首座的发落。” 看来这些秃驴也忌惮川渝赌会的牌子,不敢轻举妄动啊。 赫藏甲心头松了口气,接着问道:“冒昧问一句,首座对这件事持什么态度?” “施主何意?” 赫藏甲咧嘴一笑,“我是个没什么修养的粗人,习惯了直来直往,我也就明说了,这次要什么条件贵寺才能放人?” 慧通和尚脚步一顿,回头凝视赫藏甲,“那就要看赫施主您的诚意如何了。” “那要是诚意不够?” 慧通面无表情说道:“那下次罗汉寺的门槛,就只有‘千门八将’才迈得进来了。” 带着威胁意味的话语落在赫藏甲耳中,却品尝了其他的味道。 这些秃驴不敢杀我. 赫藏甲心头大定,嘴上连声说道:“明白明白,我这次可是满怀诚意来向佛祖赎罪。” “施主有这样的想法,大善!” 一问一答之间,两人已经步入寺庙的核心区域,威严的达摩院就在眼前。 “赫施主请进。” 在跨过院堂门槛的瞬间,赫藏甲顿时感觉有巍峨如山的压迫感迎面撞来。 衣袂翻飞,鬓发舞动。如有实质的压力压得他浑身骨骼咔咔作响。 下意识间,赫藏甲激活左右腿上的阴陵泉和阳陵泉两处穴位。 只见他两腿霎时膨胀一圈,贲张的肌肉将裤腿绷得极紧,将自己的身体牢牢站稳。 “这就是罗汉寺的待客之道?” 赫藏甲似笑非笑,眯着眼看向盘腿坐在堂中,神情不怒自威的达摩院首座。 话音刚落,那股威压便戛然而止,极为突兀。 身体微微前倾的赫藏甲猝不及防,向前一个趔趄,右脚将一块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地砖踩得粉碎。 立时,堂内响起一片洪亮笑声,一众武僧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和嘲笑。 “不知施主深夜造访罗汉寺,有何贵干?” 看着明知故问的达摩院首座,赫藏甲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是要从自己身上把丢掉的面子赚回来。 这四周恐怕还有设备正录着自己的浮光掠影,想拿自己的窘态当做日后恐吓别人的素材。 看,川渝赌会的牌系‘虎头’在罗汉寺武僧面前,也不敢造次。 这种小把戏,赫藏甲自然门清。 只见他轻轻一笑,拔出陷进地面的右脚,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用说糊涂话了。我今天来就要带周游走。” 达摩院首座见对方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心头有怒火升起,恼怒赫藏甲这张小牌面到此刻居然还不低头服软。 不过转念想到先前慧通所说的三百万赎金,他又按耐住火气,沉声道:“出家之人以慈悲为怀,世人以恶扰我,我仍回报以善。” “要带人走可以,不过要看你的诚意如何。” 赫藏甲闻言哈哈一笑,伸手指向躺在地板上的少年,朗声道:“你们罗汉寺不守规矩,纵容寺内知客僧吃绝户。” “还动手将我川渝赌会的人打成这样,两笔账一起算,我只收你一百万。” 此刻,男人不再压制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跋扈气焰,对着面色蓦然铁青的达摩院首座挑动下颌。 “这样算不算有诚意?” “大胆狂徒!” “居然敢在佛门口出狂言,贫僧看你是在找死!” 达摩院首座缓缓抬起一只手,往下虚按。 周围勃然大怒的武僧们这才止住口中的斥骂,依旧将双眼瞪得通圆,恶狠狠地盯着赫藏甲。 “赫藏甲,你这是什么意思?” 赫藏甲双手摊开,嬉笑道:“现在连人话都听不明白了?” 首座眉头紧皱,“我刚才允许你入寺,已经是给足了川渝赌会的面子,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赫藏甲摇头道:“可惜,我从来不和不是朋友的人喝酒。” “是哪位‘八将’在背后给你撑腰,让你敢在罗汉寺撒野?” 赫藏甲越是嚣张,这位达摩院首座却越是谨慎。 在他看来,这张‘虎头’牌面肯定是得到了某位‘八将’的授意,否则绝对不敢在自己面前如此叫嚣。 “别怂啊,大光头。” 赫藏甲笑道:“没有什么‘八将’,就老子一个人!” 你他妈的骗谁呢,一群老千! 首座脸上阴云密布,“我不管你背后那位是什么态度,这件事如果川渝赌会不道歉,罗汉寺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别在小爷面前放这些狠话,要么现在赔钱放人,要么你们就打死我。” “你们牌系不要欺人太甚!” 达摩院首座心中憋闷不已,这怎么搞的像是自己在川渝赌会的地盘捞人? 一张‘虎头’怎么敢这么拽? “别废话,有种来动我!” 赫藏甲拍着胸口骂骂咧咧,“罗汉寺的武僧胆子都这么小?” 周围一众僧人无不目瞪口呆,怪不得一个小喽啰都敢闯寺抢人,合着都是他娘的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蓦然间,经堂内气氛异常吊诡。 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罗汉寺僧人闭嘴不语,静静看着本该是羊入虎口的赫藏甲跳脚大骂。 轰! 就在此时,寺门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寺庙之中与佛光同色的灯光骤然变成刺目红光,示警的钟声震耳欲聋,响彻整个寂静的夜空。 赫藏甲脸色露出焦急的神情,急声吼道:“快,打我啊!” 听着从远处滚动而来的轰鸣暴响,以及那股摄人心魄的冲天匪焰,达摩院首座的神情不由陷入呆滞,心中泛起一丝委屈。 “为了这么点小事,居然有‘八将’级别的人物打上门来,至于吗?” (本章完) 第170章 傩鬼入寺 丑时。 红光照耀半空,平地骤起惊雷,响彻全寺。 从半空俯瞰而下,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光头冲出寮房,如同蚂蚁出巢,惊慌失措看着那条横冲直撞,肆虐而来的张狂尘龙。 轰隆! 又是一间寮房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倒塌,掀起的灰尘如同尘龙飞扬的鳞爪,将这些僧人的胆气撕得粉碎。 罗汉寺在重庆府建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打上门来。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如此嚣张?! “喂,能不能搭理我一下,这个时候你们不应该拿我当人质吗?” 赫藏甲大呼小叫,一阵呲牙咧嘴。 可他这番作死的行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此刻达摩院内所有武僧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目光紧锁着远处那条尘龙。 唯有达摩院首座神色肃穆,盯着废墟上空那片黯然无光的夜空。 “能有这样惊人的破坏力,难道来的人是‘火将’?可如果是他,为什么‘谛听’安防迟迟无法锁定他的身影?” 疑惑未解,惊变突生。 一股不知源头的恐慌在一众达摩院武僧的心头蔓延,如有烈火在炙烤着他们的心肺,抓耳挠腮,坐立难安。 “肃静!” 盘坐在蒲团之上的首座开口怒斥。 可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他凝视着此方夜幕的瞳孔却蓦然骤缩。 在那片浓稠的黑暗中,他竟然看到了两点明亮至极的星光! “小心头顶!” 众武僧骇然抬头,看到了一张从夜色中浮现而出的狰狞傩面! 直到此刻,他们终于听到了那猎猎作响的振衣之声! 轰隆! 因为速度极快,几近凝成一束成黑线的身影撞穿达摩院的金顶。 崩飞的砖石裹挟着凶猛的冲力,宛如肆虐的流弹,将堂中供奉的那尊降魔金刚打的金漆斑驳。 达摩院首座心头警钟大作,根本不敢有丝毫迟疑,壮硕的身形从蒲团上一跃而起,向后翻腾闪开。 咚! 那个蒲团连同其下的地面寸寸龟裂。 一个拳头深陷其中,直至没肘! 达摩院首座翻身落地,看着眼前打扮陌生的敌人,口中怒喝道:“你不是‘千门八将’中人,你到底是谁?!” 哗啦啦. 拳头拔出,有破碎的石块碎屑从手臂上掉落,砸在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宛如鬼神的狰狞傩面下没有传出任何声音,微微转动,看向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少年。 忽然间,一个浑身血迹,狼狈不堪的身影撞进视线,以饿虎扑食的动作护到周游身前。 “大哥你终于来了,这群秃驴简直她妈的不是人,他们居然要把周游的脑子活生生挖出来填进佛国里去。” 虽然不认识这张傩面,但赫藏甲就算是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面具之下的人是谁。 他摸了把脸上的血迹,神情激昂说道:“不过大哥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让他们伤害到周游!” “你辛苦了。” 浓墨重彩的傩面上线条勾动,形成一个狰狞恐怖的笑容,看得赫藏甲浑身一寒。 好在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还能稳得住心神,当即抽动五官,挤出一个委屈的表情。 “不不辛苦,就是命苦了点。” 傩面转回,凌厉如刀的眼神扫向达摩院首座。 “这位施主,贫僧法号慧难,是罗汉寺达摩院首座。今天这件事纯属误会,不如我们就此止戈,坐下详谈如何?” 金刚遇鬼神,说出的话却不是放下屠刀,而是就此止戈。 何其讽刺。 “不如何,我今天心情不好,谈不了。” 听着傩面下传出的冰冷声音,惠难眉头不禁皱紧。 “罗汉寺崇尚以礼待人,但也绝不怕事!难道阁下单枪匹马就想跟我全寺数百僧众为敌?” “就凭他们?” 李钧抬眼横扫,目光所至,众武僧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一群土鸡瓦狗。” 都是那些阿堵物害了我佛门啊. 慧难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蓦然泛起一丝悲哀。 当年‘天下分武’,佛门武僧是何等的骁勇善战,连武道序列的人都敢正面搏杀,从不畏惧。 可现在面对区区一个疑似序七的邪魔侵寺,居然一个个怯懦不前。 踏. 李钧迈步向前,步伐不急不缓。 “施主你若是依旧执迷不悟,就不要怪贫僧下手无情了。” 慧难和尚面色冷峻,脑海中却在急切吼道:“住持师兄,大雄宝殿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展开地上佛国?!” “那张傩面有屏蔽功能,寺内的佛国主机始终无法完成锁定。”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心底回响。 慧难语气愕然,“那怎么办?” “慧难师弟,恐怕唯一的办法只有将那张傩面打烂。只要能将这个狂徒拉进佛国,我们自然是胜券在握!” 我要是有把握打烂这张傩面,那不如直接干脆打爆这个人的头,还用得着你开佛国? 难道住持是想趁这个机会害死我,重新洗牌达摩院? 慧心,你这个挨千刀的老秃驴. 慧难心中骂声未绝,就被身前袭来的凛然杀气打断。 李钧脚下步伐一步快过一步,五丈之外已如暴雨打瓦,十丈之外更甚冲阵战鼓! 又是一步落下,鬼神已到僧人面前。 以脊做轴,以腰为根,侧身抡臂,倾砸而下! 八极劈挂,单劈手! “喝!” 头顶威势如山峦倾轧,慧难再没有心思去思量那些诡谲念头,只听他怒喝一声,脸上表情蓦然狰狞,眉宇间有戾气横生。 霎时,慧难裸露在僧袍之外的皮肤下浮现出细小的金色梵文,整个人如同镀上一层璀璨金光。 有明黄佛光从颅顶戒疤中喷涌而出,在空中勾连成圈,在脑后挂上一轮金色法轮! 佛道序列七——降魔首座! 慧难粗壮如柱的双臂交叠架在头顶,以扛鼎之势迎向抡砸而下的手臂! 铛! 手臂上传来的恐怖巨力压得慧难庞大的身体猛然向下一坠,左腿一弯,单膝落地,脚下立足金砖瞬成齑粉。 方寸之间,李钧弹步顶膝,撞开慧难惊慌之间仓促下压防守的手臂。 慧难双手抛飞,刹时中门大开。 李钧顺势甩出右腿,抽在慧难胸口。 巨大的力量推着这尊开启金刚化的佛七向后横移,在明亮整洁的经堂之中犁开一条砖土翻涌的沟壑。 “纯粹的血肉力量,他是武道序列!” 慧难嘴角留下一缕粘稠的白色血液,沾染在金色的皮肤上异常刺目。 可他眼中却蓦然爆发出骇人精光,紧随而至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兴奋和贪欲! (本章完) 第171章 四臂金刚 “住持师兄,我知道他的身份了,他就是那个从成都府逃过来的武七独夫!” 脑海中响起的回应几乎没有半点延迟,“慧难师弟,齐心协力的时候到了!师兄这就给你调动罗汉寺所有的因果算力权限,你一定要拖住他!” “放心!” 达摩院经堂之中,光线骤亮。 李钧心头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心悸,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明武帝末年,众家分食武道序列,本以为早已经将你们赶尽杀绝,没想到今天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当真是佛主垂怜我罗汉寺。” 此时的慧难与先前判若两人,眼中再无一丝惧色,一双眸子充斥着非人的金黄。 言语之中同样毫无半点生气,如同机械一般生硬无比。 “能够勘破武九的知见障,你也算是天资卓绝。既然如此,贫僧现在就给你两条路选。” 慧难缓缓站直身体,单手竖在身前,结无畏印。 “其一,皈依佛门,受持脑机戒疤,成为我罗汉寺的护法神。” “其二,抽筋拔骨,洗刷身上罪孽,成为我.” 慧难话未说完,脚下突然一踏步,身形狂飙而出。 “狗日的秃驴,玩偷袭是吧?!” 经堂角落,背着周游的赫藏甲愤愤不平骂道。 骂声立马召开许多双怒视的眼睛,赫藏甲却岿然不惧,反而弹起中指,催动穴位,举着蓦然粗壮一圈的中指横扫四方。 “瞅什么瞅,别看老子现在一身血,那也是实打实的农八大成,收拾你们这群光头绰绰有余,有种就过来试试。” 你身上的血跟我们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一众同样蜷缩在角落中的武僧齐刷刷挪开眼神,先不说他们一拥而上能不能打的赢赫藏甲,单就说眼前的局面,他们已经没有动手的必要了。 只要首座能降服这头傩鬼,那这张奇贱无比的文牌‘虎头’也逃不出他们手心,到时候想怎么炮制都可以。 至于现在嘛,那还是保命要紧。 毕竟从佛国之中涅槃重生需要的功德钱,实在太高 被慧难识破身份,早就在李钧的预料之中。 毕竟邹四九给自己的这张傩面只能做到静态掩藏,只要一动手那就必然会暴露。 “不过暴露了也没关系,把知道的人杀了就行。” 在晋升武七独夫之后,李钧根骨里的狠意越发沸腾。 特别是在踏入这间佛寺之后,胸中翻滚的那股戾气让他根本不想去考虑暴露身份的后果。 也不屑去想什么单枪匹马,敌众我寡。 心有猛虎者,独行也如众! 泛着金光的拳头在视线中不断扩大,破空声刺得耳膜阵阵生疼。 就在拳锋即将触身的瞬间,李钧脚下一动,竟在毫厘间闪避开慧难的重拳。 黑衣武夫展开双臂,如一头楚乌鸟振翅亮羽,十指如钩,抓向和尚右臂。 这一番闪身擒拿来的极为突然,步伐流转更是快如闪电。 按理来说没有注入任何一门武学的慧难根本来不及应对,唯一的办法就是靠着佛门金身的高强度硬抗。 可如此一来,慧难自然会落入李钧的陷阱。 分筋错骨手拆解这种只有硬度,没有械心加持的特种械体,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慧难如同早就料到李钧会闪身擒拿自己的右臂,竟提前一步拧身甩腿,横扫身前。 李钧收臂于胸前,挡住慧难的重腿,同时反手抓向对方的腿弯。 既然卸不掉手,那拆腿也行。 可就在此刻,李钧突然感觉身上那股被人窥探的感觉又重了几分! 与此同时,被擒住小腿的慧难猛然发力向下一压,庞大的身躯顺势向前一倾,单手撑地的瞬间翻身起脚横撩李钧的头颅。 他居然知道如何破招?! 骇然间,李钧果断放弃卸掉慧难右腿的想法,抬肘抱架挡在耳边。 咚! 李钧的身影横飞出去,撞在一根两人环抱的红漆立柱之上。 爆裂纷飞的木屑尚在空中,身形魁梧的慧难已经追身而至,举拳轰出。 咔嚓一声,立柱应声而断,李钧再次被击飞,深深撞进佛像脚下的神台之中。 轰隆! 神台之上,高达一丈的降魔金刚神像前后摇晃,终是向后倾覆,轰然倒地。 亢! 经堂之中蓦然炸开一声轰然巨响,神台如被炮弹击中,炸成满地碎石。 慧难放下兀自冒着青烟的手掌,伸手抹过面颊沾染的一滴猩红血点,点在眉心。 金黄色的皮肤就像是干涸龟裂的土地,将那抹血色转瞬间吸食干净。 慧难脸上露出沉醉的笑意,“我的慧根告诉我,你的血很有营养,是对基因最好的补品。” 呼! 话音刚落,有一道黑线如劲矢射出烟尘,顷刻间已至僧人面前! “执掌无量佛国算力,你的武学在贫僧面前根本毫无作用,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慧难须发皆张,作金刚怒目状,一拳轰出! “邪魔外道,还不速速俯首受死!” 铛! 碰撞声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慧难确实看穿了李钧的拳路,也成功抢先一步轰在了对方身上。 可李钧却没有像他预料之中那样败退,而是双脚深深陷入地面,硬生生扛住了慧难凶猛的拳力! “他这种行为是什么意思?” 繁复如海念头在慧难心头生灭不休。 可即便是在因果算力的加持下开启了‘他心通’,慧难还是没有看穿李钧此刻的想法。 因为无论如何运算,这样的行为都像是在找死! 油彩艳丽的傩面上勾起一个飞扬跋扈的笑容,紧随而至是如暴雨般的狂暴拳影! 八极拳成术之后的暴烈拳劲在空中撕出阵阵暴鸣。 “放弃招式,只用蛮力将我耗死?可笑!” 念及至此,慧难就要抽身后退,避开锋芒。 可他眼角余光却猛然窥见身后敞开的经堂大门,和不知何时已经溜到门口的赫藏甲! 不对,他们这是要跑! 与此同时,慧难心头响起住持苍老的声音。 “师弟,切莫放虎归山!你只要再顶住一刻钟,我就能将他锁定,拉入佛国之中!” “你我师兄弟二人的果位能否再上一层楼,就看今天了!” 慧难在心头朗声回道:“师兄放心,且看师弟我如何降魔!” 从未享受过佛国所有算力加持的他,此刻心中信心满满。 在他看来,在佛经中被视为佛门天敌‘波旬’的武道序列,也不过如此! 而且这个独夫要是真以为因果算力只能拿来堪破武学,那就太小瞧黄粱佛国了! “喝!” 慧难怒吼一声,脑后佛轮光芒刺目,后背血肉刺啦一声破开,两条篆刻满佛门经文的手臂蓦然伸出! 七品佛门械体,四臂金刚! (本章完) 第172章 傩鬼骑佛 “无量频婆罗之黄粱佛国,予我那由他之无穷算力加持。” 浑身皮肤金黄,布满细小梵文的慧难宛如一尊降世佛陀,海量的因果算力充斥着他的头脑,颅顶的戒疤不断有湛蓝的电弧炸出。 处于超负荷状态的僧人眼眸之中再无一丝黑色,冷酷无情的神性彻底压制住了人性。 此刻的慧难无所畏惧,他即是佛,佛即是他!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遍地狼藉的经堂之中,一黑一金两道拳影浪潮悍然对撞! 细如蛛网的裂纹在两人立足之处蔓延开来,方圆两三张丈之中的地砖尽数龟裂,如同有地龙翻身。 蓦然炸开的噼啪爆音裹挟着激荡的劲风朝四周席卷。 蜷缩在经堂角落的一众武僧被吹得身形摇晃,几乎站不住脚。 而在大门方向,刚才还摆出一副逃窜模样的赫藏甲此刻却悠闲地依靠着房门,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一点小手段就让贪欲遮蔽了他的眼睛,还有脸把释迦摩尼的话套在身上?这个秃驴到底懂不懂什么是武七独夫的含金量啊?” 放弃‘他心通’的巨大优势,转而用算力增幅佛躯,选择和武七独夫正面搏杀。 慧难的选择在赫藏甲的眼中,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愚不可耐。 中门大开,拔拳对轰。 那可是武道序列最喜欢的事情! 李钧脚腕深深陷入地面之中,两臂肌肉根根弹起,抬肘顶开慧难双拳。 拳肘相撞,如有旱雷在房中炸响。 呼! 李钧还没来得及抢步近身,头顶又有劲风响起。 金刚岂止双拳,而是四臂! 风恶拳重,武夫却只是回以冷冷一笑。 李钧身影一沉,竟以肩背硬生生扛向慧难的佛臂抡砸! 咚! 这一声闷如擂鼓,听的人心跳加速,头皮发麻。 赫藏甲心中下意识浮现一个念头,自己如果晋升农七,在催动背部所有穴位的情况,能不能扛住慧难的双臂抡起砸。 答案是能,而且还可以讹对方不少钱。 “别动这些歪念头,我是农家序列的人,哪个好农民没事跟人这样打架?” 肺腑震颤,热血激荡。 源自七品锻体功法切苦锁筋的特殊功效,让李钧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痛苦,反而愈加亢奋。 李钧肩头耸动,双臂如同搭肩一般,靠上那两条制作精美绝伦的七品佛臂。 吱. 骤起的金属哀鸣从慧难那双非人的眼眸之中勾出一丝代表人性的黑色,却又在转瞬间被金色的佛性吞噬干净。 磅礴算力带来的沉重负荷,让他自身的思想根本难以动弹。 “降,魔!” 慧难口中发出的声音,生硬的仿佛是机械合成一般,甚至还带着点点电流嘈杂的声响。 两条从慧难脊背伸出的佛器手臂悍然下压,冒着崩解的风险去压制李钧的行动,同时双拳轰出如狂风骤雨! 砰!砰!砰!砰! 拳影狂暴如惊涛骇浪,却始终无法熄灭那双炽热如火的眼眸! “打够了吗?” 慧难眼眸蓦然一颤,两颗金黄的眼眸中有漆黑的墨点浮现。 威严如佛的面孔上亦在动容,露出纠结挣扎的表情。 生死照面,人性之中求生的本能开始和冰冷的佛性互相纠缠,争夺控制权。 “你怕了?那就该我了!” 喀嚓! 一声暴响之中,两条七品佛臂终是分筋错骨手下炸散成满天的碎片! “八极!!” 李钧一声嘶吼,拳出如怒龙,带着八极成术的恐怖劲力轰在金刚胸口。 “唔哈.” 慧难呛出一口白中带金,就是不见鲜红的血液。 魁伟的身躯几乎佝偻到与李钧身高相当,四目蓦然相对。 那双燃烧着刺目匪焰的眼睛将慧难心中无畏无惧的神性烧的干干净净。 “住持师兄,佛国” 念头刚起,拳影便至。 李钧沉身起架如拉弓,双拳袭出如射箭,无数拳头擂在慧难的金刚佛躯之上。 慧难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在拳影之中来回摇晃。他眼中的惊恐和骇然越来越明显,再没有丝毫方才天上地下唯他独尊的睥睨霸道。 噗呲 佛门特有法身也扛不住如此汹涌的力量,皴裂破裂。 最后在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响之中,一具镌刻着细密梵文的金色械体竟被轰出了皮囊! 嗡. 被扒了皮的慧难和尚裸露出眉心处那条有血肉质感的‘天然慧根’,那里才是佛道序列的根基和命门所在。 只剩械体的金刚强忍浑身刺骨的剧痛,在空中抬起双臂,掌心幽光跳动,露出两个森然炮口。 这种类似‘掌心雷’的佛门武器,已经脱离了火药枪械的范畴,有了一点能量武器的雏形。 至于威力,李钧先前已经领教过了。 有威胁,但不足以致命。 没有了地上佛国的干扰,慧难这尊佛七初期的降魔首座,根本不是李钧的对手。 轰! 李钧左脚朝前一踏,身影冲天而起,起腿抽开慧难右手。 蓦然爆发的能量冲击轰在一根立柱上,炸出一个骇人的缺口。 与此同时,慧难左手探出想要贴向李钧的面门,掌心凝聚的佛光还未轰出,就被李钧抬肘砸断。 五指翻卷,虽然是械体,但其中仍有神经勾连。 连心的痛楚让慧难忍不住想要发出凄厉惨叫,可下一秒,一只倾覆而来的手掌盖住他的面容,将惨叫直接堵在口中。 咚! 慧难庞大的身躯直接被李钧按向地面,砸出一个巨大深坑。 两炮皆空,慧难此刻再无翻盘的手段,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钧的拳锋一寸寸迫近,直至占据他所有视线。 李钧双拳落下,一下快过一下轰向深坑之中。 满地碎石随着地面震颤上下跳动,失去了两根支柱经堂的颤颤巍巍,眼看就要崩塌。 “傩鬼骑佛.,这下手是真狠啊!” 站在门边的赫藏甲神色呆滞看着眼前这一幕,口中喃喃自语。 而那满堂的武僧,早就在自家首座金身被破的瞬间,便悄然逃了出去。 动作之敏捷,让准备挑两个动动手,让自己戏份更加真实的赫藏甲都来不及阻拦。 眨眼之间,深坑之中再无佛七降魔首座,罗汉寺达摩院首座慧难。 只有积聚在坑底,深可及腕的佛血,和四处散落的细碎零件。 李钧单手抓起慧难的头颅,颈部之下坠着无数密密麻麻的断裂线束,噼里啪啦炸开火花和电弧。 佛道序列的和兵道序列不同,械体对他们来说只是切断肉体欲望的辅助,眉心处的慧根才是根本。 慧根不断,金刚不死。 “问个事,你们罗汉寺的佛国主机在哪里?” 慧难昏暗的眼眸中露出深深的悲戚和恐惧,这个疯子不但要夺走自己此生苦苦修炼得来的果位,还要斩断自己涅槃转世的机会。 佛国主机之中记载着僧人的‘度牒’,一旦佛国被毁,不止涅槃转世将会成为空谈。就连幸存的僧人都会成为孤魂野鬼般的‘野僧’。 只有重新找到新的寺庙挂靠,才能再有修炼晋升的机会。 慧难此刻虽然仇恨住持慧心,但也不会出卖罗汉寺。 在刚才的搏杀中,李钧已经看出了慧难的思维被算力控制,因此才会不要命的拦阻自己。 这里面恐怕也少不了勾心斗角,所以他才会如此发问。 见慧难闭口不语,李钧只是轻轻一笑,“以德报怨?行,那我就让你死个痛快。” 五指收拢,慧根破裂。 【获得精通点70点】 【消耗精通点57点,切苦锁筋(七品锻体)提升至七品大圆满】 【剩余精通点23点】 “呼” 李钧吐出一口带血气息,他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势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果然要抗揍才配叫独夫。 忽的,李钧眼前的视线一阵扭曲晃动,一股熟悉的感觉弥漫心头。 “这是地上佛国.” 噼啪。 傩面中间突然裂开一条缝隙,李钧蓦然转头,透过断裂的墙壁看向寺庙深处。 “原来藏在那里!” (本章完) 第173章 更怕无人收尸 当赫藏甲沿着李钧撞出的笔直通道赶到寺庙深处的时候。 这位文牌‘虎头’只看到散落满地的肢体残骸,和一栋被拆得几乎只剩框架的雄伟大殿。 呼。 有冷风穿堂而过,吹动殿前那块摇摇欲坠,写着‘大雄宝殿’四个字的金漆牌匾。 吱呀一声,牌匾砸落在地,摔的四分五裂。 咕噜噜. 一颗巨大的佛头从幽暗无光的大殿内翻滚而出。 此刻整座罗汉寺内寂寥无声,就连那映照半空的示警红光也不知何时已经熄灭。 佛头一路滚来的声音格外清晰,最终堪堪停在赫藏甲身前。 噼啪。 断口处火花四溅,趁着乍现的火光,赫藏甲清晰看到隐藏在其中那精密到令人咋舌的机械结构。 “可惜了,那个叫慧心的老秃驴虽然年纪不小,但腿脚倒是麻利,我只来得及拆了他们的佛国主机。” 大殿之中,亮起两颗明亮星点。 李钧的身影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半身赤膊,身躯之上尽是一条条狰狞无比的血口。 更让赫藏甲心惊的,却是覆在李钧脸上的那张傩面。 不知为何已经是遍布裂纹,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 “这是谁?” 李钧看向赫藏甲左右手提着的两名少年。 其中一个自然是周游,另一个却看不清面貌,从体型来看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 “周生,周游的弟弟。他今天这么不要命的冲进罗汉寺,就是为了抢人。” 赫藏甲脸色一黯,“不过这孩子抵押自己的时候年纪太小,三魂早就在黄粱佛国之中被磨灭了,现在只剩下这一具没有意识的躯体。” “能救吗?” “救不了。” “等周游醒了,怎么去接受这样的现实?” “不知道。”赫藏甲摇了摇头,“不过现在罪魁祸首还没死,这小子心中有恨,应该能靠着这股气活下去。” 李钧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其实,周游已经算是幸运的了,起码他遇见了李钧和赫藏甲。 更多像他这样的人,只能一辈子活在佛门‘香积钱’的阴影之下,日复一日为了‘功德’和‘福报’去拼命挣扎。 可到最后,也只能落得一个以身抵债的悲惨下场。 在那大雄宝殿的神台之下,李钧看到的惨状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罗汉寺能够以寥寥无几的信徒供养出两名佛七果位,佛国算力基础从何处而来,自然可想而知。 几成鬼域寺庙之中,李钧和赫藏甲各自背着一名少年,并肩而行。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慧难会选择不惜代价拖住我,也不让给我们逃走的机会?” “擅赌者,自然能懂人心。” 赫藏甲淡淡道:“慧难脸上的贪欲,比那些押上所有身家,亡命一博的赌徒还要浓厚。他要是舍得放我们走,那我以后也用不着在川渝赌会混了。” “更何况,慧难和藏在他背后的罗汉寺住持并不是真正的同心协力。临敌还内斗,自寻死路。” 李钧眉头一挑,听见赫藏甲继续说道:“那老秃驴着实阴险,不过慧难也是蠢货。真以为加持点算力就能跟大哥你正面抡拳了?” “照我看,这慧难和尚以前在罗汉寺的日子也过得不宽裕,好不容易掌握点佛国权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这马屁,拍的舒坦。 李钧轻轻一笑,“你今天冒这么大的风险入局,拿自己的性命押注,难道就为了拍我的马屁?” 赫藏甲迈步的动作一僵,“钧哥伱看出来了?” “我的脑子里又不是全是肌肉。” “钧哥果然是英明神武,智慧超群啊。我这点小把戏还是没能瞒过你。” 赫藏甲嘿嘿一笑,“我赫藏甲说白了就是一个赌徒。这世道在我看来就是一场赌局,一言一行无外乎都是在押注罢了。只不过这一次我不想赢利,而是想赢义。” 赫藏甲抿了抿嘴,眼角余光瞥了眼背后昏迷不醒的少年,语调转柔,“况且,周游这小子,我很喜欢。” 李钧沉默片刻,赫藏甲的坦然让他心生错愕的同时,心底那一丝被算计的不满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不愿意与伪君子为友,却愿意和真小人为朋。 李钧笑问道:“那个叫慧心的主持没死,我的身份算是彻底暴露了,接下来恐怕麻烦不少。你难道不怕被牵连?” 赫藏甲见李钧嘴角露出笑意,心中顿时暗松一口气。 “说不怕那是假的,不过既然是赌,那最好的局面也是收获和损失五五开,这点风险我还是承担的起。” “况且这里可是重庆府,难道那些佛爷道爷还能千里迢迢来这里杀我不成?而且小弟我好歹也是川渝赌会的牌面人物,头上可还有‘千门八将’顶着的。” 李钧沉声道:“其实不值得。” 其实在他看来,赫藏甲和自己沾染上关系所冒的风险,远远高于收益。 自己能做的,也许只有帮他杀人而已。 可那些人却连有天志会身份的赵青侠都敢动,更何况是区区一张川渝赌会的文牌‘虎头’? 要是连命都没了,追求这些外物还有什么意义? “买定就要离手,那是赌场规矩,没什么值与不值。” 赫藏甲负在身后的双手向上一挑,将有滑落迹象的少年重新背好。 “我猜钧哥你肯定以为我和你做朋友,是为了让你帮我杀人吧?” 李钧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一向是帮亲不帮理。” “要是没有贪心,那也是假的。” 赫藏甲自顾自说道:“农家序列的人将就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脚踏实地慢慢提升。可重庆府的世道,根本不会给你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往上走的机会。” “我看好周游,是因为他过的这些日子,我原来都过过。可我经历的事情,他却未必能够扛的过来。” “为了得到现在这张‘虎头’牌面,我杀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不少人。和钧哥你做朋友,或许能狐假虎威,以武七独夫的名头提升自己的牌面。” 赫藏甲一字一顿,“但我更害怕的是,有天我死了,没人来帮我收尸。” (本章完) 第174章 无人安睡 夜色虽已不长,但今夜无人能够安睡。 罗汉寺破灭的消息就如同一滴香甜的鲜血,坠入重庆府这片群鲨环伺的深海。 看似波澜不惊的海面下,实则已经开始暗流涌动。 一身风尘的曹仓站在蜚流阁外,在反复确定阁内没有什么异常的声响后,这才一把推开了大门。 墙上口舌不显,床边帷幔升起。 一名穿着暴露的年轻女人坐在床边,尖颌圆额,乌黑发丝盘成云鬓。 长度只到腿根的短裙下露出两条修长大腿,雪白的皮肤中嵌有两条淡金色的线束,从脚踝一直向上延伸,直入那令人想入非非的隐秘之处。 她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摄人心魄的美貌。 这位美艳夺人的少妇正是川渝都会‘八将’之一的谣将,袁明妃。 “你终于舍得现身了?” 女人声音如诉似泣,幽怨中透着一股勾人的魅意。 曹仓一双如刀的眉毛微微轻皱,语气平淡说道:“最近很忙。” “真是个木头人,要不是老娘知道你开过荤,真要以为你跟那些太监一样用药物去势了。” 袁明妃低声嘀咕一句,眼眸一瞥,又是一番动人风情。 “那个叫龚青鸿的叛徒找不到就算了,至于你这么辛劳吗?一个小角色而已,影响不了大局。” 曹仓摇头道:“我答应了别人,龚青鸿必须死。” “倔驴!” 女人哼了一声,话锋一转,娇笑道:“你那个恩人今天可是出尽了风头,你知道吗?” 曹仓点头,“来的路上在会里的论坛上看到了。” “那可是两名佛七啊,用佛门的说法这可都是有果位的活佛了。现在被人打得一死一逃,连黄粱主机都被毁了。一家老小流离失所,真是造孽啊。” 袁明妃语气戏谑,似乎在幸灾乐祸。 曹仓沉默不语,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钦佩。 女人脸上笑容明媚,口中啧啧有声,“怪不得青城集团会舍得悬赏贰千伍佰万花红。我要是他们,跟这种人结仇,恐怕也睡不踏实。” “咱们不缺这点钱!” 曹仓木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紧张,似乎在担心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会萌生出什么疯狂的想法。 “小曹仓你这么紧张干嘛?” 袁明飞看着表情越发凝重的曹仓,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放心啦,我对钱没什么兴趣,只是对他这个人感兴趣。” 女人伸出手指,将一缕青丝绕在指尖,面色酡红,媚眼如丝。 “当年武道序列的人可最喜欢在黄粱佛国之中泄欲,你说这个独夫现在还有没有往昔的胆魄,跟我一起修炼欢喜禅?” 虽然已经不知道见识过多少次,但曹仓始终还是有些不适应女人的说话方式。 要是放在以往,他恐怕还是会选择闭嘴,用沉默当做回答。 可今天不知为何,曹仓突然心头一动居然鬼使神差开口回道,“他肯定敢,但你要小心械体变形。” 袁明妃凤眼圆睁,朱唇微启,愣了片刻后才勃然怒道: “好啊,你小子可以啊。老娘照顾你这么久,你成天对我爱答不理。现在被人打了一顿,这就屁颠屁颠帮人说上话了?好赖不分是吧?” 曹仓看着那张上下翻飞,喋喋不休的嘴巴,心中满是悔恨。 不过悔恨之余,还有一丝爽快滋生心头。 袁明妃冷哼一声,“这个叫李钧的武夫怕是蹦跶不了多久了。” 曹仓眉头蓦然紧皱,“你的意思,佛门不会善罢甘休?” “那是当然,这些秃驴可没有唾面自干的好习惯,现在被人一口浓痰啐在脸上,怎么可能不翻脸?” 女人身上的魅意散去,取而代之是一股凌厉泼辣。 她变戏法一般掏出一根碧绿烟杆叼在嘴角,深吸一口,吐出大团腥辣烟气。 动作熟练至极,显然是一杆老烟枪了。 袁明妃面露冷意,“而且你知道罗汉寺的背后是哪颗大树吗?是少林寺!佛门中最大的财主!” “这间罗汉寺不过是他们插在西南地区的一根钉子而已。要不是整个重庆府的势力都有将佛门撵出去的想法,你以为李钧能这么轻松灭了罗汉寺?” 曹仓面露恍然,心头一些疑窦终于解开。 罗汉寺能在重庆府站稳脚跟,做起‘香积钱’的生意,肯定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李钧虽然厉害,但单枪匹马挑翻一个势力,还是有些太过不可思议。 现在听袁明妃这么一说,曹仓这才惊觉重庆府的局势要远比他想象中要复杂的多。 “现在罗汉寺被人明火执仗毁庙杀人,少林寺那边少不了要派人过来处理。” 女人冷声说道:“而且我听说他还杀过白龙寺的一个佛八怖魔比丘。那白龙寺的背后的大昭寺在番地的势力也不小,恐怕也会趁这个借口派人进入重庆府。” “少林寺大昭寺.” 曹仓挑动眉锋,站姿挺拔的身体蓦然冒出一股凛然杀机,“我不会让他们靠近你!” “你还知道担心我啊?” 袁明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忽然莞尔一笑,“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也用不着担心那么多。老娘虽然是佛道序列的人,但早就脱离了黄粱佛国,现在就是一个没有度牒的野尼姑。” “而且罗汉寺的事情又跟我没什么关系。那些佛爷们就算再霸道,也不能拿这个借口来找我麻烦吧?” “他们需要一个熟悉情况的引路人。没了罗汉寺,就只有你最合适。” 曹仓言眸光冷冽,简意赅道破了女人藏而不说的担忧。 袁明妃脸上笑容蓦然僵硬,嘴角连咂几口,倩影顷刻便被埋在烟雾之中。 “所以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最近多加小心。如果情况不对,立刻离开重庆府,千万不要犹豫。” “我做不出这种事。” 袁明妃恼怒道:“我不是就是给了你一颗‘心猿’械心吗?用不着你拿命来还。” “而且说实话我早就后悔把械心给你了,脾气又臭又硬,给我树了多少仇人?关键还不懂讨我的欢心.” 曹仓对她的话语充耳不闻,自顾自说道:“赌会.” 女人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道:“别想了,那些人巴不得我早点死,好坐上我这个‘谣将’的位置。” “没关系,能在重庆府过这些年无拘无束的逍遥日子,我已经满足了。大不了就被他们抓回去重新塞进佛国伺候佛祖嘛,我的手艺可还没有生疏,应付的来。” “既然赌会的人靠不住,那就只有找那个人联手了。” 曹仓根本听不进去女人的劝慰,兀自在心中暗道。 念头既定,他便不再耽搁,径直转身离开。 等阁门被重重关上,女人脸上的凄苦表情这才悄然散去,低声自语: “要不是那个武夫对佛门序列的仇意太大,老娘用得着这样卖惨吗?” 袁明妃长叹一声,将烟杆抱在怀中,往后一倒摔进绵软大被之中。 “想过点安宁日子还真是不容易啊。世人皆苦,关我屁事?我渡我自己便足矣。” (本章完) 第175章 和气生财 就在曹仓关上蜚流阁大门的时候。 马不停蹄从十八梯贫民区赶来的赫藏甲恰好也登上了铜楼,走进了一间名为听风阁的殿阁。 阁名听风,内里却是一片金碧辉煌,财气逼人。 入眼处全是一水的明制古典家具,字画古董应有尽有,看不到丁点金属机械的幽冷寒光。 两侧墙壁上挂满了装裱精致的大明宝钞。从宝钞的版式上来看,竟是从明洪武八年一直到如今嘉启十一年,每一代都不落下。 整体风格就突出一个字:俗! 可就是如此逼人的俗气,让第一次来到这里的赫藏甲不禁有些惴惴不安,原本不卑不亢的气度霎时弱了几分。 “哟呵,咱们的主角可终于来了。虎头,你今晚可是干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啊!” 说话的是一个身形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明黄罗裳,正坐在一张圈椅之中朝着赫藏甲招手。 “别在门口愣着了,快坐。” 赫藏甲深吸一口俗气,这才快步走了过去,躬身一礼。 “文牌‘虎头’赫藏甲,见过风将金大人!” “都不是外人就不用讲这些礼数了。” 金生火笑容和煦,没有一点‘千门八将’的架子,反而像是一个脾气温和的长辈,招呼着赫藏甲坐下。 “这间听风阁其实我也不常来,你就当咱们都是过来做客的客人,千万不要拘谨。” 金生火开玩笑似说道:“虎头你可能不知道,这洪崖山其实就是个地位的象征,真要住在这里一点都不安逸。房间又小又破,连伸伸懒腰都觉得逼仄。” “以前我都是把这里当成避难所,遇见麻烦事才躲进来避避风头。可说来也好笑,咱们牌系的三将今晚可都连夜搬了进来。” 还没坐稳的赫藏甲闻言蹭的一声站直了身子,拱手沉声道:“都是虎头的错,还请风将大人惩罚。” “大家都是一家人,说句玩笑话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金生火唉了一声,轻轻拍了拍赫藏甲的手背。 “像虎头你这么讲义气,愿意豁出命替手下人出头的牌面,这些年在咱们牌系里可不多见了。要是人人都能像你,我就算是天天住听风阁也愿意啊。” 赫藏甲躬身不起,“虎头惭愧,都是我做事冲动,不自量力,差点酿成大祸。要不是有亲戚相救,今天也就把命丢在罗汉寺了。” 金生火脸上笑意微敛,一拍扶手。 “放心,就算没有别人救你,咱们牌系的三将还能眼睁睁看着你殒命不成?罗汉寺的背景虽然深厚,可川渝赌会也没有向强权低头的惯例!” “多谢大人体恤。” 两人一唱一和,气氛一时感人肺腑,异常融洽。 等赫藏甲重新坐稳,金生火这才笑道: “虎头,你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听风而行,干的就是买卖消息的生意。我怎么没听过你还有个武七独夫的亲戚?” 赫藏甲说道:“以前不太联系,要不是他在成都府遇见了事情,也不会来这里投靠我。” “可是他姓李,你可是姓赫啊。” “远房表哥。” 金生火似笑非笑,“这么说来,关系不算太亲了?” “血缘不深,但感情深,兄弟宛如一人。” 金生火一双肿胀的鱼泡眼中精光流转,“你这亲戚得罪的人不少,你可千万要小心一点。” “当年农家齐民集团觉得我不务正业,把我扫地出门,是牌系收留了我。” 赫藏甲谄媚笑道:“他是我的亲戚,那也就是咱们牌系的人,有风将大人您在,难道还能让我和表哥受委屈? “这话也正是我想要给你说的。” 金生火正色道:“既然都是一家人,以后遇事不要自己扛。我摆不平,那还有火将在。要是他也打不赢,脱将那老头可有的是跑路的办法。” 赫藏甲心中一凛,心中了然,对方这是在点拨自己。 “大人您放心,我和表哥都不是爱惹祸的人,这次都是罗汉寺欺人太甚,我们血气上头这才动的手。” “年轻人嘛,没点血性怎么能行?” 金生火神色豪迈,朗声道:“当年我和火将、脱将也正是靠着一腔血勇去打拼,这才有了咱们牌系如今的地位。” 赫藏甲表情神往,“风声救命,谣言害人。我时常拿您的故事来激励自己。” “都是些往事了,再说下去就笑人了。” 金生火话锋一转,“倒是你那表哥接下来怎么打算?那些秃驴报复起来,可不会手软啊。” 赫藏甲苦笑道:“他就是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而已,啥都不会,就会护短。现在惹下这么大一个篓子,我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藏甲你不要着急,这天下从没有什么绝路,所谓的绝路不过是无胆之辈的借口罢了!” 赫藏甲顺坡下驴,露出一副激动的神情,“还请大人您救救我和表哥。” “刚才藏甲你有句话说得好,你是咱们牌系的人,你的亲戚自然也是牌系的人。” “如果你表哥愿意加入牌系,那我就对外放出风声,把今天这件事揽到咱们牌系身上。日后佛门报复起来,自然是咱们所有人一起面对!” “大人,我听说罗汉寺背后的势力来头不小啊。我实在不愿意牵连兄弟们。”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谁要是敢欺负咱们亲戚,那就是跟我们牌系作对。来一个,我杀一个。” 看来这三位牌系将主要铁了心要拉李钧入伙,顺道正大光明吃了罗汉寺的地盘啊。 “钧哥还真是神了,居然这都能被他猜到。难道真像他说的,久病成良医?啧啧,这原来是得被坑得多惨,才能如此经验丰富啊” 赫藏甲心中惊叹,面露感激说道:“那真是多谢风将大人了,我那表哥要是听到大人这番话,肯定会感动的涕泗横流!”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金生火只想看到敌人流血,可不想看到兄弟流泪。” 赫藏甲看着身前慷慨激昂的胖子,一时竟无言以对。 怪不得别人能当风将,而自己只是张虎头。 还需要修炼啊 就在赫藏甲惊叹之时,金生火眯眼笑道:“其实我今天找藏甲你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大人您说。” “以前我们把藏甲你放在‘虎头’的位置上,是考虑你年纪尚轻,处事不够沉稳。而且在重庆府根基不深,牌面大了容易招人妒嫉。” “但今夜你的表现让我们三将刮目相看,如果再让你当‘虎头’不止是太屈才,下面的兄弟们也要骂我们识人不明了,所以.” 金生火话音一顿,袖中滑出两块牌九,落在掌心之中。 红点一,白点四,赫然一对和牌。 “从今日开始,你便是咱们牌系的‘和牌’!” 金生火端坐椅中,抱拳拱手,“以和为贵!” 赫藏甲长身而起,躬身还礼,“和气生财!” (本章完) 第176章 没有贱命,只有贱心 月色的残光苟且在天边。 天色还是一副将亮未亮的模样,十八梯贫民窟却已经渐起窸窸窣窣的人声。 酣睡未醒的工奴顶着一张麻木的脸推开各自的房门,在狭窄逼仄的巷子中汇聚成流,沿着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的线路前往各自的工作地点。 随着巷道中的昏暗渐渐褪去,他们空洞的眼眸中也在逐渐亮起光点。 当人流行至贫民窟外围破烂的棚户区时,工奴们眼中已经蓄满莫名的鄙夷。 这些懒汉已经沦落到住在贫民窟外围,却还不知上进。眼看已经是卯时,不去抓紧时间赚钱,居然还有脸呼呼大睡? 真是烂而不自知! 院外脚步匆匆,院内寂寥无声。 薄薄一层铁皮围墙的内外,是截然不同的喜怒悲哀。 暗淡的灯泡在头顶晃动,洒下的光晕却在那双死寂的眼眸中勾不出半点波动。 周游仰面躺在床上,身上倒是没有明显的伤势,只是两只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他醒了。 其实在罗汉寺黄粱佛国主机被李钧一拳打烂的瞬间,他就已经醒了。 可周游却宁愿自己没有长梦不醒。 曾经无比憎恨罗汉寺的他,此刻却盼望自己能永远停留在那座黄粱佛国之中。 活在那片绵延的群山下,活在那片翠绿的草甸中。 就算山峦之上有寺庙镇压,就算天穹之中有佛陀盘踞。 可至少那里没有嫌恶的眼睛,没有丑陋发臭的械体。 有成群的牛羊和自由的呼吸。 还有周生,自己唯一的亲人。 可幻境始终只是幻境,再深的梦终究会有醒来的时候。 就算是黄粱梦境,也有时间线重置的一天。 改造械体时没有被剥离的泪腺催生出一滴泪水,沿着少年的眼角悄然滑落。 “钧哥,我醒了,可是我弟弟还有可能醒来吗?” “灵魂方面我不擅长,所以我给不了你答案。” 李钧的语气生硬到几近无情。 “连您都回答不了,那就是没有答案了啊。” 周游声线颤抖,视线蓦然变得迷蒙。 “有答案又如何,没有答案又怎样?” “我” 周游嘴唇翕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觉得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如果你想死,那现在就可以自杀!” “别想着什么死了对不起我,用不着。老子今天进罗汉寺单纯就是火大,想拿那群秃驴泄愤!” 忽然,少年喉咙一紧,竟被李钧单手提了起来。 如火的眼眸蒸干少年眼中积聚的水汽,窒息的痛苦驱赶走盘绕在他心头的哀切。 “你在这里哭哭唧唧的时候,知不知道赫藏甲还在外面跟人玩命?” “都是朝不保夕的人,谁有心情看你自哀自怨?” 李钧的言辞像一柄锋利至极的快刀,一刀刀插向周游的心口。 “周游,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罗汉寺虽然垮了,但是害死你弟弟的人没有死!” “报仇?我只是个连序列都入不了的贱民,拿什么去向高高在上的佛陀报仇?!” 少年脸色涨红,声音沙哑,言语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心气。 “拿枪,拿刀,拿你的拳头和你的命!贱的从来不是命,只是人心!” 李钧喝道:“你要是裤子里还有卵蛋,那就放下你那些不值钱的骄傲和自尊,去不择手段攀权附贵,用所有心思去逆天改命,去晋升序列,去报仇雪恨!” “杀了又能怎么样?冤冤相.” “去你妈的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有恩就要偿,有仇就要报。” 李钧不屑啐了一口,“何时了?杀到仇人一个不剩,杀到没人出声,自然就了了。” 说完这句话,他扬手一抛,毫不留情将少年扔向墙角。 “你比起赫藏甲如何?” 周游贴着墙面缓缓滑落,瘫坐在地。虽然狼狈,但眼中却不再是刚才的死寂。 “不如。” “既然知道不如,那就去学,去讨好,去攀附。烂要自知!赫藏甲是你手中最能抓住的机遇,也是你报仇最好的臂助。” “如果连报仇的机会都抓不住,那你不如现在就去死。” 一番言辞锋利如刀,沉重似鼓。 凌厉入心,振聋发聩。 少年头颅低垂,沉默良久之后,突然轻声说道:“那你呢?连赫藏甲都想要攀附你,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李钧闻言一愣,脸上的冷意却渐渐融化。 终于还是开了窍。 “我?等你晋升序列了再说吧。不然我怕你马屁还没学会怎么拍,就被人打成一团废铁。” 话音刚落,一道晨光蓦然射进房间。 天边渐亮,长夜终于过去,旭日冉冉升起。 “不止讲道理,还要指明路,我当年要是能遇见你这样的人生导师,也不会混成现在这个样子。” 一个轻佻的声音突然响起。 与此同时,周游正要惊起的头颅猛然向下一垂,整个人晕厥了过去。 李钧缓缓回头,冷眼看向出现在院中的不速之客。 一身黑色袍裙,内衬白色贴里,右肩有银色丝线编织而成的飞鱼流纹,左肩趴着一只机械结构的虫鸟。 男人眉眼不算俊朗,头上没有梳着帝国流行的发髻,而是在脑后扎着一个古怪的马尾。 整个人气质惫懒,倒和赫藏甲有几分相似。 飞鱼服,绣春刀,息蜓郞。 来者根本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意思。 李钧抬脚跨步出门,“你如果喊声哥,我也可以指导指导你。” “哥。” 对方咧嘴一笑,口中连声喊道:“李哥,钧哥?” 看着那张热情真挚的脸,李钧眼中跳动的凶意不禁一窒。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重庆府的锦衣卫都这么不要脸面?” “听人劝吃饱饭嘛,喊一声又不会掉块肉。虽然我官职比你高一点,但达者为师嘛。” 李钧懒得理会男人的插科打诨,开门见山道:“来替余寇报仇?” “一个不要脸的道家败类罢了,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专门替他报仇?” 男人两手一摊,坦然道:“而且我可打不赢你。武七独夫,打我两个都绰绰有余了。” 李钧冷笑道:“你倒是个实诚人。” “没办法,我为人处事主打的就是一个真诚。要不然也不会五湖四海都是都有朋友。” 他脚下一动,歪斜的身体站正,拱手抱拳。 “正式介绍一下,重庆府锦衣卫二处总旗,王谢。” 男人眨了眨眼,笑道:“老魏的朋友。” (本章完) 第177章 王谢是个实诚人 老魏,魏拒鞍。 保宁府锦衣卫总旗,曾经的武道序列从序者。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李钧脑海中立马跳出那张粗犷豪爽的面容,栩栩如生。 无他,只因为魏拒鞍是为数不多向李钧表露过善意,并且提供过帮助的人。 铭记于心,不敢忘却。 如果没有魏拒鞍送给自己的那只七品息蜓郞,自己也没那么容易烧了顾家。 “你就是魏大哥口中那个,狂热的锦衣卫复兴派?” “不是吧,老魏在外面都是这样玷污我名声的?狂热的复兴派,听着都不像是个好人。怪不得老子最近的桃花运那么不好,原来是群众里面有坏人啊!” 王谢的表情一阵别扭,口中嘀嘀咕咕。 “兄弟你别听老魏乱说啊,我就是个单纯的老实人。你听我名字也知道,王谢,‘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漂亮姑娘家’嘛,多有寓意。” 狗日的,不止是个色胚,还是个文盲 李钧上下打量眼前这名锦衣卫,心中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庆幸。 还好自己当时没有一时软弱跑来投靠这个叫王谢的,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靠谱的人啊。 不过既然都是魏拒鞍的朋友,那这场架自然打不起来了。 李钧收敛起心中的敌意,抄起一根板凳扔给王谢,自己则顺势在台阶上坐下。 王谢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没等李钧开口,他便抢先一步说道: “其实兄弟你被天志会的人救出成都府的时候,老魏就打了电话,让我照顾你。可你老人家实在太能惹祸了,而且惹的还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王谢竖起一根小拇指,口中讪笑道:“我就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根本罩不住啊,所以就一直没敢过来露面,兄弟你别介意啊。” “不介意,能理解。” 李钧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王谢说的是实话。也明白自己现在身上惹这些事情,根本不是一个锦衣卫总旗能够扛的起。 趋福避祸,那是人之常情。 王谢现在能够如此直率得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已经好过装腔作势的虚伪太多。 李钧问道:“那王总旗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你是老魏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喊我老王就行了。” 王谢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摆了摆手苦笑道:“我也不想来打搅兄弟你呀,可是你昨天搞得动静实在太大了。上面老板发了话,让我一定要把你找到。” 李钧眉头一挑,“老板?” “我的老板那自然是重庆府锦衣卫百户了。” 王谢朝着天边拱了拱手,“大人这个称呼用了几千年了,太老土了。人都要与时俱进嘛,所以我们现在都流行喊老板。不过你要是想喊大人也行。” 重庆府锦衣卫百户,那至少也是个序七巅峰,甚至可能是序六. 这种人找自己干什么? 王谢瞥了一眼沉吟不语的李钧,试探着说道:“老板说了,让我重新把你召回锦衣卫。” 李钧心头一沉,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牙齿,冷笑道:“这是想请君入瓮?还是又想玩借刀杀人的把戏?” “别误会,别误会。咱们重庆府的锦衣卫和成都府那群被青城集团控制了的废物可不是一伙人,不喜欢玩这些肮脏的手段。” “我老王是个实诚人,要不然也不会遍地都是朋友。”王谢拍得胸口砰砰闷响,“我拿我的信誉做担保,老板只是单纯想将你收入麾下。” “信誉?” 李钧冷哼一声:“是单人旁的那个,还是竖心旁的那个?” 王谢怒目圆睁,咬牙切齿,“两个都可以!” 两人四目相对,竟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笑声片刻便歇,王谢突然冲着李钧竖起大拇指。 “兄弟我佩服你。说实话,如果换作是我被余寇那么算计一番,恐怕没胆量再这么轻易相信锦衣卫的人。” 李钧淡淡道:“我不是相信你,而是相信魏拒鞍。” “信谁都一样,反正都是朋友嘛。以后大家都是同僚了,互相照顾啊!” 王谢一脸笑呵呵,正要拱手行礼,却听到李钧说道:“我有说过要返回锦衣卫?” 王谢脸上表情和手上动作同时一僵,“那你刚才跟我逗闷子呢?!” 李钧面无表情反问,“难道不是你先跟我开玩笑?” “嘿,你个小小的校尉” “我杀过一个总旗。” 王谢刚刚离开板凳的屁股又坐了回来,凄声道:“兄弟,我真心拿你当朋友,你这样玩儿我不好吧。” “我不想再和锦衣卫有什么瓜葛。” 李钧仰头往后一靠,倚着门槛说道:“慢走,不送。” “别啊,兄弟你不知道老板的为人,他那个臭脾气就喜欢认死理,我要是把你召不回去,我交不了差啊。” “如果你混不下去,我可以罩你。” 王谢看着霸气侧漏的李钧,一时语塞。 半晌后,他收敛起身上的轻佻气息,正色说道: “兄弟,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重庆府这地界可是个吃人的地方。你能搞掉罗汉寺,不止是因为你强,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很多人在等着你去搞,他们好坐收渔利。” “不然以你武道序列的身份,还没等你踏进罗汉寺,道门的人就跟着杀过来了!” 李钧脸上的冷意稍缓几分,“这些我知道。” “独夫这个序列会在潜移默化中让你天然排斥非同序列的人。但这只是你这条序列的前辈人在告诫你别相信任何人,没叫兄弟你杯弓蛇影呀。” “你不能因为成都府那群王八蛋干的坏事,一杆子打翻所有的锦衣卫吧?” 王谢苦口婆心说道:“锦衣卫的身份虽然没有十年前那么光鲜亮丽了,但烂船还带还有千斤钉,这块牌子还是能挡住不少祸事。” “你虽然现在实力不弱,但好虎也架不住群狼啊,那些孙子可不会跟你单打独斗!” 王谢口水都快要说干,但李钧依旧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一时间这位锦衣卫总旗不禁怒上心头,“怎么这么倔,是不是听不来好赖” “嗯?” “我是说兄弟你真有主见。” 王谢坐在板凳上一筹莫展,长吁短叹许久后,磨磨唧唧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扔给李钧。 (本章完) 第178章 总旗 微薄的晨光照在那块金属腰牌上。 李钧垂眸扫了眼上面的字体,顿时错愕道:“一个总旗的身份就这么拿来送人,你们重庆府的锦衣卫都这么大方?” “为朋友做事,那当然得够实诚吗,这是我王谢的做人准则。” 王谢一脸正经说道:“而且李兄你手里这个总旗可不是什么光杆司令,而是实打实的重权在握。” 李钧闻言眉头一挑,翻动掌中腰牌,就看见腰牌背面赫然用浮雕工艺刻着两个篆字:一处。 “行动处?” 王谢点了点头,“李兄,老板这次可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李钧脸上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心底渐起波澜。 作为一名曾经‘在编’的成都府锦衣卫校尉,李钧自然清楚一个实权总旗的分量如何。 朝廷派驻到府一级的行政区域的锦衣卫户所,其内部的组织结构并不算复杂。 百户理所当然是一所之主,执掌一府所有的锦衣卫。 百户之下便是各处的总旗,再往下就是一些负责具体行动的小旗和校尉。 至于李钧曾经做过的线人,已经属于是编外人员,不在正式成员之列。 通常来说,府一级的锦衣卫户所会设置多个总旗,不过无论数量多少,其中有实权的还有两名,就是一处和二处的总旗。 其中一处负责缉拿搜捕,二处负责情报收集。 除此之外,其他的总旗都只是个头衔,拿来表彰一些有突出贡献的锦衣卫。 成都府的锦衣卫户所也是这样的结构,只不过早已经被青城集团所渗透控制,沦为了一个空有其名的壳子。 至少李钧在成都府的时候,就从没有看到过所谓的一处总旗,甚至连其他的锦衣卫成员都没有见过。 从始至终,都是余寇这个二处的总旗在搅弄风雨。 似乎他一个人,便能够代表整个成都府锦衣卫。 不过余寇也确实有这个资本,因为成都府的百户就是他的老子,道七金丹客,余沧海。 王谢看着陷入沉思的李钧,暗自松了一口气。 起码这位爷没有直接把腰牌扔到自己脸上,这已经算是不错的进步了。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在心中问候了一番余家父子。 要不是这些混蛋搞臭了锦衣卫的名声,自己用得着这么费劲吗? “虽然老板发了话让我尽快召你回去,但这次兄弟我就大胆违背一次上司的命令了。李兄你慢慢考虑。什么时候考虑清楚了,就用这块腰牌上的内部通讯频道联系我。” 王谢此刻表现的格外善解人意,嘿嘿一笑,“不过最好也别太久,不然我怕等你想通了联系我的时候,我的户所编制已经被老板注销了。” 李钧拱手抱拳,真心诚意说道:“多谢。” “别客气,大家都是兄弟。” 王谢再次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道:“说句老实话,老魏这个人虽然经常在外败坏我的名声,但他看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如果我们也像成都府那群傻子一样被人掏成了空壳,他也不会劝你逃亡到这里来。我王谢虽然没本事给兄弟你一瓦遮头,但不代表整个重庆府锦衣卫户所没这个能力。” 王谢的语气之中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骄傲。 “如果李兄你有时间,可以跟和平饭店那小子打听什么是锦衣卫复兴派。这些阴阳家序列的人绰号黄粱硕鼠,一些不算太隐秘的秘密他们基本上都知道。” “届时你就会明白,在这个帝国里,我们其实有很多共同的敌人。” 其实都用不着向邹四九打听,光是从‘复兴派’这三个字,李钧已经能咀嚼出不少的信息。 锦衣卫的衰败是从十年前的那场轰动整个帝国的‘大朝辩’开始。 如果锦衣卫想要重新恢复昔日的权利和地位,那必然要先搬倒如今手握帝国绝大部分权力的新东林党。 新东林党是谁? 那是所有儒教门阀的精英核心,天下所有门阀无不以跻身新东林党为荣。 就连顾、吴两家那样的体量和实力,都只不过是三等门阀,新东林党的候补成员之一。 管中窥豹,足可见整个新东林党的实力有多么庞大。 况且如今整个帝国皇权衰微,三教联手垄断了绝大部分的资源,只留下极为有限的空间给九流生存。 锦衣卫复兴派要颠覆儒教,不可避免会触动佛、道两家的利益,届时两家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所以王谢才会说,他们和李钧有许多共同的敌人。 不过想通了其中一些关节,但李钧心中依旧存有疑虑。 那就是连邹四九这样一个阴阳八的从序者都能知道锦衣卫中存在复兴派这股势力,难道新东林党会不知道? 那些自诩不立危墙之下的君子会坐视不管,任由敌对势力发展? 这不像是儒家的作风。 唯一的可能,就是复兴派背后有一些连新东林党都忌惮的人在支持他们。 李钧若有所思,不过并没有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 有些事自己明白既可,因为你说出来也不会得到答案。 旁边,王谢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拍了拍袍裙下摆沾染的灰尘。 “最后我私人送你一份见面礼,也算是弥补我对老魏的补偿吧。” 王谢抬手打了个响指,趴伏在他肩头的息蜓郞立时振翅不休。 这位锦衣卫二处总旗神色郑重,吐字铿锵,“要小心龚青鸿。” 李钧眉头一皱,心中一时不解。 在他看来,龚青鸿不过是川渝赌会一张小小的‘肆条’,王谢用得着如此郑重其事,专门提醒自己小心提防他? 错愕间,李钧没来由想起了魏拒鞍曾经提过王谢的序列。 他和龚青鸿一样,都属于纵横家序列的从序者! 难道 果不其然,只听王谢沉声道:“这个人没你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我收到一些消息,龚青鸿已经和‘鸿鹄’的人碰上了面。” 李钧疑惑问道:“鸿鹄?这是个什么组织?” “一群草菅人命,自私自利,只为了自己名留青史,根本不顾及百姓生死的疯子。” 王谢咬牙道:“在他们眼中,整个帝国上下已经病入膏肓,再无拯救的必要,就连所谓的‘明人’都没有存在的价值。所以他们将一切摧毁,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帝国。” 王谢似乎对这个叫‘鸿鹄’的组织深恶痛绝,忍不住怒声骂道:“都是他妈的一些满口大道理王八蛋,谁不知道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满足纵横家序列的仪轨,最后自己去窃取皇权,转为王道?” “算了,不说了,一想到这些畜牲我就火大。兄弟只要记得一点,听见对方说什么‘王侯将相’这一类的话,那肯定就是‘鸿鹄’的人。直接杀,准保没错。” 王谢挥手如劈刀,一脸杀意腾腾。 说完这番话后,他才朝着李钧摆手示意,控制息蜓郞停下振翅,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恰在此时,赫藏甲推门而入! 两人站在台阶上对视一眼。 目光一触即分,王谢和赫藏家都似乎没有看到眼前之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本章完) 第179章 试探 “钧哥,刚才那家伙是干啥的?我怎么瞅着不像个好人啊。” 等王谢离开之后,赫藏甲这才看向李钧问道。 李钧淡淡回道:“就是一个查水表的,人还挺实诚。” “水表,这是哪家公司的业务,我以前怎么没听过?” 赫藏甲一脸狐疑,两根手指来回刮着颌下的胡须,突然狞声道:“钧哥,要不要我去搞了他?” 一只老鼠想要跳起来给猫一耳光? 李钧肃然起敬,冲着赫藏甲竖起大拇指,敬佩道:“你要是连他都敢搞,那我高低要说一声佩服!” “.” 赫藏甲闻言,脸上升腾的戾气蓦然散了大半,挠头道:“大哥你别逗我了,那人到底什么来头啊?” 李钧表情古怪,揶揄道:“你和别人擦肩而过,都没注意到他穿的什么衣服?” “衣服?” 赫藏甲开始带着目标在脑海中努力回忆。 黑色袍裙?这有什么稀罕的,明人中多的是这种打扮。 难道是衣服的纹饰?对了,那人肩膀上好像有些银色纹路。 那种款式,好像叫什么飞鱼流纹? 飞鱼流纹锦衣卫?! 李钧看着蓦然瞪大了眼睛的赫藏甲,一脸坏笑道:“别怀疑,你猜的是对的。他刚才给我留了联系方式,要不我帮你把人喊回来?” “这这不用了吧。我看那兄弟人怪好的,就不要搞他了吧。” 赫藏甲嘴角抽搐不止,这时候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换一双带自动识别功能的义眼。 那样起码不会把锦衣卫当成杂鱼了。 李钧看赫藏甲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乐道:“怎么?你好歹也是川渝赌会的‘虎头’,用得着这么怕锦衣卫的人吗?” “不是‘虎头’,我现在是‘和牌’了。” 赫藏甲一脸苦笑道:“不过‘和牌’也不顶用啊,‘八将’之中都有人被他们宰过!这些锦衣卫可都是些真正的狠人,被他们盯上的没有几个有好下场。” ‘八将’级别的人物,那起码得是序七以上了啊。 这下倒轮到李钧惊讶了,“重庆府的锦衣卫能有这么厉害?”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现在锦衣卫虽然没落了,但到底还是帝国的武装。民间难得一见的那些科技法宝、能量武器,别人可有工部直供,从来不缺。” “而且锦衣卫可是奉旨杀人,不仅不会受到大明律的压制,相反还会得到加持,越打越猛,难缠的很。” 李钧一脸诧异:“大明律还能提升锦衣卫的实力?这我怎么不知道?” 赫藏甲思索片刻,缓缓问道:“老哥你原来在锦衣卫里是什么级别?” “校尉啊。” 赫藏甲沉默不语,只是给了李钧一个那还不明白的眼神。 李钧恍然,“你意思是级别高的才能享受大明律的加持?” “力度上肯定有区别嘛,那种精神意志方面的提升,本就不好察觉。而且大哥你是武道序列,没有械心械体,也没有脑机灵窍,连黄粱梦境都无法联通,那大明律总不能加持你的血肉吧?” “照你这么说,那我这条序列岂不是” 赫藏甲重重点头,正色道:“没错,大哥你这种属于是法外狂徒。” 怪不得当年会发生‘天下分武’这种事,合着武道序列浑身上下都是招人忌惮的地方啊 见李钧陷入沉默,赫藏甲面露担忧道:“这些锦衣卫找上门干什么,难道要找大哥你的麻烦?” 他可是知道李钧曾经在成都府杀了一个锦衣卫总旗,这是锦衣卫的大忌。 “要是想找我麻烦的话,他们就不会只来一个人了。” “这倒也是。” 李钧摆了摆手,话锋一转问道:“你和那位风将谈的怎么样?” “一切顺利。” 赫藏甲沉声道:“不出大哥你所料,他们果然想借你的名头,名正言顺占下罗汉寺空缺出来的地盘。” 一夜之间,达摩院首座慧难生死,住持慧心逃跑,佛国主机破损,罗汉寺已经没有了在中渝区立足的资本。 寸土寸金的中渝区突然多出来一块如此诱人的肥肉,周遭的鬣狗早已经是垂涎三尺,虎视眈眈。 可他们都知道,无论是谁先下口,那都会成为出头鸟,被其他势力所围攻。 这其中,只有亲手打穿了罗汉寺的李钧最为名正言顺。 因为重庆府一直以来的潜规则就是以拳头说话,谁打下的地盘就归谁。 在大家势均力敌,局势微妙的时候,讲规矩显然是个最好的选择。 而对于李钧来说,他根本不需要罗汉寺的地盘,或者说根本不敢去要。 一个武道序列占据地盘这是想要干什么?难道是想开宗立派,死灰复燃? 这无疑是在挑弄佛道两条序列的逆鳞,不用想也知道届时会面临什么样的艰难局面。 李钧很清楚,以自己目前的处境,扎根一地就是找死,只有游击才能生存。 既然自己不需要,那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赫藏甲所在的‘牌系’,找人一起分担佛门巨富少林寺可能倾泻而来的怒火。 “‘牌系’在渝南地区盘踞多年,早就想进军油水丰厚的中渝区,只可惜一直被‘雀系’挡在门外,没有机会。现在我们把机会送到面前,他们怎么舍得放手?” “是啊,这对‘牌系’来说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作为‘牌系’中人,赫藏甲怎么可能不知道中渝区的重要性。 每一个高序列的强者,背后都是海量的资源。 可回想起听风阁中的的一幕幕,他还是忍不住感叹道:“但我还是没想到风将他们会如此果断,我说句实话,大哥你别生气,难道他们就不担心因此得罪佛道两家的人?” 李钧冷哼一声,“他们不过也是在赌罢了。” “赌?”,赫藏甲神色错愕,“赌什么?” “赌‘天下分武’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武道序列也凋敝到了如今这种程度,佛道两家还会不会将我这个独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李钧语气淡漠说道:“如果是,那他们会立马跟我划清界限,大不了出血赔罪,总有保命的手段。” “可如果不是,那和我有仇的只有青城集团和罗汉寺背后的少林集团。这些地头蛇,可不一定会怕这两条过江龙。” 李钧抬眼眺望已经是一片大亮的天边,有红日正在挣脱高楼的阻挡,升上天穹。 “正好,我也想看看,如今佛道两家的底线在哪里。” 赫藏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只觉得一片刺眼,随即垂下了眼眸,在心中暗道,以后谁还敢说武道序列没有脑子,那老子第一个跟他翻脸。 都是阴人啊. 此刻,门外又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一脸风尘的曹仓出现在门口,目光如灼看着李钧。 赫藏甲喃喃自语,“钧哥,我觉得,你该换个地方住了。” 李钧点着头,咬着牙,“一会就搬家。我他妈怎么跟住在大街上一样,谁都找得到?” (本章完) 第180章 生而注定 成都县,都江区。 一辆车门上印刷着‘天府捷运’字样的出租车缓缓驶出霓虹掩映的城区,一路直向西南。 前行不过半个时辰,便能明显感觉出山势在渐渐升高。 群山之中人烟袅袅,只有帝国工部架设的电杆孤零零屹立其中。 就连头顶飘落的雨点也愈发急骤。 如此清幽静谧的山水,蛮荒原始的环境,要不是耳旁隐约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龚青鸿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崇祯帝力挽狂澜的前明时期。 驾车出行,合纵连横,联强攻弱,纵横捭阖。 那可是纵横家序列的黄金时期啊,只可惜当时的前辈们还是掉入了朱明皇室构筑的陷阱之中,居然老老实实解甲归田,放马南山 兴许是想到自己正在完成前辈们未尽的事业,龚青鸿脸上不禁露出畅快的笑意。 他降下车窗上,任由湿润的空气扑打在脸上,手指敲击着车门,轻轻敲打起拍子。 “沧海一声笑,滔滔乱世潮浮沉随浪,只在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歌声豪迈壮阔,在雨幕中传出老远。 “先生您真是好雅兴,这歌唱的真好。” 驾驶位上,穿着灰色短衫制服的司机笑着迎合了一声,嘴唇上下砸吧,似乎在品味什么。 “就是这词儿啊,有些不太应景。到了道门,那就该唱道歌嘛。” “哦?”龚青鸿停下歌声,笑着道:“师傅你能听得出这歌词中的意思?” “那当然了,您别看我现在只是个开出租的,年轻的时候那也是夫子庙的学生!” 司机留着一瞥余光看着前路,两眼看向龚青鸿,吹嘘道:“可惜就是资质稍微差了点,再加上买不起六艺芯片,要不然咱现在也是穿长衫的读书人了。” 龚青鸿点了点头,轻笑道:“开出租也不见得就丢人,穿长衫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瞧您说的,晋升序列后那可就是贵人了,比咱们这些平民不知道强上多少。” 不知道是不是职业原因,这司机也是个健谈的性格,打开了话匣子便滔滔不绝。 “看先生您这气度,就知道您不是一般人。自然不知道这序列内外的差距有多大。” “咱们就拿最直接的薪酬来说,像我这样的平民一个月的薪酬不过一千五百宝钞,勉强能够养家糊口。” “可黑市上那些黑工坊仿制一块六艺芯片,就价值小几十万。小人就算不吃不喝,那也得几十年才能买得起。这要是能考上科举,不说入仕当官,那也算赚了好大一笔钱,对吧。” 话音刚落,司机似乎发觉有些不妥,连忙解释道:“当然啊,小人我不是故意买卖违禁品啊,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龚青鸿微微一笑,安抚道:“无妨,聊天嘛,用不着那么拘谨。用你们这儿的话叫什么..摆龙门阵?” “对对对,就是摆闲龙门阵,说着玩儿嘛。” 司机见龚青鸿如此随和,也就彻底放松下来,笑道:“不过小人还是挺满足现在的生活,起码有吃有喝,比那些没有公司收留的贱民可强多了!” “至于那些罪民区的罪民就更不用说了。依我看啊,朝廷就不该允许他们进入帝国本土,圈禁起来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龚青鸿静静等对方说完,这才轻声问道:“师傅你也觉得朝廷不该允许罪民入境?” “那当然了。跟先生您说句老实话,在小人看来,明人就是明人,外人就是外人,非我族类那就是其心必异。” 司机冷哼一声,“现在成都县的治安这么差,有很大的原因就是那些罪民帮派的人在搞事。也不知道官府怎么想的,居然就这么放任不管,任由他们作乱。” “您可能也听说了,前段时间鸡鹅区那里面接连发生了好几场流血冲突,袍哥会先是铲除了祭刀会,接着又和安南帮火并,最后居然跟天府戍卫打起来了,您说多嚣张。” 龚青鸿故作惊讶道:“居然敢跟官府的人动手,这袍哥会胆子还挺大啊。” 见客人来了兴趣,司机立马精神一震,搜肠刮肚,将自己知道的小道消息一股脑抖搂了出来。 “那可不咋的,虽然都是些贱民,但袍哥会好歹也是明人帮会,那实力肯定比那些外邦番子强多了。特别是他们领头的舵把子,那叫一个彪悍。名字叫况..况..” “况青云。” “对,就叫况青云。” 司机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小伙子怎么想的,都成为兵八了,也不知道去好好找个工作脱离贱籍贯,依旧自甘堕落,和别人打打杀杀。” 司机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最后惹得官府出手,丢了命不说,连械心都被人拆去卖了,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这还不是最惨的,您说他那一身钢铁,连骨灰都烧不出来,亲戚朋友想去找个地方祭拜都找不到地儿,多造孽。” 龚青鸿面露诧异,“可我怎么听说况青云是为了保护兄弟而死,是个讲义气的汉子啊。” “义气重要还是命重要?活的安稳那才是最重要的!” 司机拍着胸口,一脸骄傲说道:“像我儿子刚刚出生,我就花大价钱找‘涪都集团’的医生给他装了块芯片在脑袋里,就是为了压制这些什么义气、恩仇呀。腾出空间,那孝道才能更好的运转嘛。” “那医生可跟我保证了,装上芯片以后,别说跟人混江湖了,连早恋都不会出现。” 司机脸上笑容灿烂,似乎对自己的决定十分骄傲。 “不愧是读过书的人,看的就是通透。” 龚青鸿语气赞叹,突然话锋一转,“可这样活着,人生会不会太乏味了一些?” “都是些穿开裆裤的青沟子娃娃,哪儿知道什么乏味,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活下去那才是第一位的。” 司机抬手撩开垂到眼前的一缕长发,口中嘿嘿一笑。 “您别笑我见识短浅啊,其实我以前在夫子庙读书的时候,也会为史书上那些君子们的壮举而热泪盈眶,捶胸顿足发誓要干一番大事。可等毕了业,进了社会,才知道什么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世俗才教真道理’。” “从出生的时候,基因就决定了咱们这些人没什么大出息。安安心心工作才是唯一的出路,想得太多只会惹祸上身。”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压在方向盘上,挑眉看着车外黑沉沉的天空,“死生富贵,那都是天注定的。” 又是儒家那套‘生而注定’的理论 龚青鸿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师傅,难道伱就没想过逆天改命?” 吱呀 车辆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的游鱼,在山间小道上横身摆尾。 司机连忙抓紧方向盘,这才重新控制住车身。 等车辆平稳下来,他第一时间不是去擦拭额角浸出的汗水,而是伸手在中控台上一阵鼓捣。 “先生您可不能乱说啊,咱们说的话可都是会被录音的。” 龚青鸿眼神如灼,眸子亮得骇人,“人非生而注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蓦然间,司机感觉对方的话语像是在自己心头扎根,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颤栗着他的灵魂。 都是些什么胡话.你他妈的是‘黄梁病’啊?! 他绷紧了嘴角,不敢再接一句话,瞪着两眼死死盯着前方道路。 好在此时前方昏暗的雨幕中,已经隐隐有建筑的虚影浮现,当即也不管这里距离青城山还有一小段距离,立马刹停了车。 司机板着脸,语气生硬说道:“青城山到了,承惠宝钞二百三。” 龚青鸿并没有因为司机态度的转变而生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既然种子已经种下,那就静待发芽即可。 将车费如数付清之后,他推开门走入雨中,就这样径直走入雨中。 司机看着这个连雨伞都不打,瞬间被大雨浇透的男人,心中更加坚定对方就是个神志不清的‘黄梁病’患者。 “呸!” 司机一口唾沫星子啐在大拇指上,一张张清点核实收到手的车费。 自己刚才删了录音,回去肯定要被罚款,要是再收到假钱,那岂不是亏惨了。 忽然,他数钱的动作一顿,紧皱着眉头从宝钞中抽出一张铁制的卡片。 这是名刺? 司机按亮头顶的照明灯,借着微薄的灯光念出了名刺上的内容,“鸿鹄,龚青鸿.” (本章完) 第181章 夜听山鬼 风雨阵阵,寒意重重。 龚青鸿缓缓行走在雾气迷蒙的山间石阶上,虽然暴雨加身,可他脸上却始终挂着淡淡笑意。 因为他刚才又顺手播下了一颗种子,无论今日上山结果如何,起码不算空手而归。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积少成多,涓流成海。这些人迟早都会幡然醒悟,大雁归巢,成为我鸿鹄臂助啊!” 咚! 此刻,有一声清脆悦耳的铜磬声响洞穿雨幕,传入龚青鸿耳中。 龚青鸿嘴角笑意顿时敛去,一脸肃容,站正身姿,拱手一躬到底。 “鸿鹄龚青鸿,求见青城集团余道长。” 话音刚落,笼罩前路的雾气如有灵智,朝着两边散开,露出山腰处一座古朴雅致的雨亭。 一幕颇为神异的画面出现在龚青鸿面前。 只见山间侵袭的风雨竟在庭外戛然而止,如遇雷池,半点不能跨入。 亭中陈设着石桌石凳,有袅袅青烟从桌上一尊环耳香炉之中升起。 淡淡香味飘荡开来,一路窜入龚青鸿鼻间。 如此神仙场景,龚青鸿却只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 炉是古董,香是麝香。 燃香的炉火,却是民脂民膏啊。 一名肤若凝脂,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端坐亭中,穿着一身青色道袍,胸口处用金线刺着醒目小字。 青城集团,余。 在他身后,还有两名身穿劲装,头扎道髻的年轻汉子拱卫左右。 虽然汉子身上没有明显的标志,但手指间的黑色指环却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能够随时携带简易临时诏狱的人,只能是在编的锦衣卫! “连自己道门的子弟都安插进锦衣卫吃皇粮,如此明目张胆的薅朝廷的羊毛,看来这余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啊。怪不得要想尽办法撵走顾家,给自己找条财路。” “可惜,千般盘算最终还是坏在了李钧的手上。” 龚青鸿心中腹诽,行礼的双手却依旧没有放下,神色恭敬说道:“劳烦余道长下山迎接,龚青鸿不胜惶恐。” “不是我下山迎接,而是你们鸿鹄的人一身臭味,不配上山。” 龚青鸿颇有几分唾面自干的气度,并没有因为余沧海的讥讽而怫然作色。 “无论如何,余道长能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青鸿已经不胜感激。” “还是一如既往的厚脸皮。你们纵横序列的仪轨是不是要求只有不要脸的人才能晋升?” 余沧海的脾气和他那柄名为‘赤龙’的飞剑一般无二,均是火爆的不像话。 见对方始终如此咄咄逼人,龚青鸿也不打算一退再退,双手负在身后,冷声道:“余道长如果这么看不起鸿鹄,那今日又何必下山见面?” “本座是成都府锦衣卫百户,你们是朝廷缉拿的反贼。本座是来捉拿伱,并不是来见你。” 余沧海话音刚落,左右两名锦衣卫同时重重迈前一步。 与此同时,被挡在亭外的骤雨如被疾风吹拂,拍打在龚青鸿的面颊上。 龚青鸿面色不改,神色不卑不亢,“您是百户不假,但鸿鹄却不是匪。” “是不是匪,用不着解释。等进了诏狱,你自然会乖乖承认。” 余沧海屈指一弹,一条火线在雨中蓦然显现。 铮铮剑鸣竟在此刻盖过了隆隆雨声。 “小人没有杀人放火,却要被关进诏狱。那些持武行凶的暴徒却能够逍遥法外,这是什么为官的道理?!” 龚青鸿声如洪钟,回荡在山道之中。 铮! 火线飞射,尾焰之后拖拽着蒸发的水汽,声势骇人! “看着自己儿子蒙冤被杀,至今无法报仇雪恨,这又是什么为父的道理?!” 余沧海五官狰狞,声如寒霜,“你在教我做事?!” 龚青鸿朗声回答:“不敢,小人只是想为百户大人做事!” 嗡! 火线骤止,余势不休的劲风吹的龚青鸿鬓发飞舞。 可他却依旧一脸平静,淡然看着悬停在眸前的赤色飞剑。 余沧海一脸嗤笑,“为本座做事,本座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们这些鼠辈去做?” “自然是您不方便出手的小事。” 龚青鸿微微一笑,“比如说,替您杀了李钧,报了杀子之仇。” “就你?一个小小的纵横八捉刀人。” 余沧海不屑道:“锦衣卫的邸报上写的清清楚楚,你的晋升仪轨便是被李钧破坏,自己已经是灰头土脸,现在居然还敢在这里大言不馋?” 龚青鸿面色不改,“当日之局,李钧本就不在计算之中,只是一个横生变数.” 余沧海横眉冷笑,“你觉得本座会相信你的狡辩?” “是真是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龚青鸿大笑一声,摆动湿漉漉的衣袖,再次对着余沧海拱手一礼。 “无论真假,大人您再试一次又有何妨?如果不成,您也不会有损失半点。” “还是说,您甘愿就这样看着是李钧在重庆府混得风生水起,就不担心日后尾大不掉?” 风雨如晦,跳动的尾焰发出噼啪声响,高温烤得龚青鸿面皮发疼。 亭中人在沉默良久之后,终于缓缓开口:“纵横序列,朝秦暮楚,事无定主。说吧,隐王这次派你来,想从本座身上得到什么?” “大明宝钞、军工枪械、疗伤丹药.皆可。” 余沧海眯着眼,“龚青鸿,你这是在挑衅本座?” 龚青鸿神色诚挚,“小人不敢,鸿鹄拿这些东西只是为了帮助边疆卫所镇压罪民区的动乱,绝不会出现在帝国的本土。” 余沧海冷笑道:“你觉得本座会相信你的这些鬼话?” “只要说得足够动人,山鬼不也会听人诉说鸿业?而且大人您是锦衣卫百户,应该清楚鸿鹄的本领。李钧只不过是一份微不足道的见面礼。” 龚青鸿伸手遥指头顶那座掩藏在雾气之中的宏伟道观。 “那里,才是鸿鹄真正能为您做的事情。” 嗡.. 飞剑撩转,落入道人长袖之中。 “今天在青城山,本座没有见过你。以后也不要让本座在其他地方见到你。” “放心,明日的锦衣卫邸报上只会写着,成都府锦衣卫在青城山成功抓获一名意图潜入的鸿鹄组织成员。” 龚青鸿一躬到底,再起身之时,那方雨亭之中已经空无一人。 只有香炉之中的袅袅青烟还在升腾。 石头阶梯两侧雾气再次蜂拥汇聚,将龚青鸿的身影吞没其中。 (本章完) 第182章 大雾之中 大雾弥漫,几乎与乌云相连。 拔天接地的大厦将黯淡的天空挤压的只剩一线,四角翘伸的飞檐刺穿云海,积聚的雨水顺檐而下,形成一道道垂天雨瀑。 往日瑰丽神异的广告投影此刻也无法维持各自的形体,在雾海中逸散成各色旖旎炫光,笼罩着人声渐沸的中渝区。 不过再恶劣的天气,也阻挡不了欲望在伺机而动。 “极乐黄粱馆季末大酬宾,经典大作《玉蒲团》改编复刻,现已全新上线!这是你绝对没有见过的全新版本,限时体验价只需宝钞一百!组团体验,还可享受更多优惠!” “黄粱是假,五石为真!买五石散,就来悬壶药房!涪都医疗集团百年品牌保证。大品牌,更值得信赖!” “愚公系列基础义肢限时七折促销,链接简易,经久耐用,五年包退换,十年包维修,绝对是您流水线上的最佳伙伴,升职加薪的最好助力!想要更多打折好物,请接入天工集团黄粱梦境!” “想要容似西施,艳压貂蝉吗?想要貌比潘安、颜如宋玉吗?想要须眉变巾帼,丘壑变山峰吗?想体验不一样的人生吗?血肉改造,才是真的改造!齐民集团期待您的致电!” “什么是高精度?什么是安全感?不要肆仟玖,不要叁仟玖,只要贰千玖佰玖拾玖,升级版‘要离壹型’轻型手枪带回家!枪在手,你的人生跟你走!” 繁华熙攘的街道上,可谓是百花齐放,人声嘈杂甚过雨声。 除了一些常见的民生商品,不少在大明律中明令禁止买卖,只能在黑市中流通的违禁品,也这里都是明目张胆的出售。 这里没有所谓的黑市,因为这里到处都可以是黑市。 这就是重庆府,只有不值钱,没有不合法。 “老板,来耍一下嘛,物美价廉,绝对超值。” “来嘛,我们这里可以开正规收据哦,保证能够拿回公司报账。” 阴暗的巷道中,裙袄下一片真空的流莺们正在卖力吆喝,矫揉造作的妩媚在略显僵硬的面容上竭力绽放。 穿着打扮略显寒酸的平民工奴缩在屋檐下站在一排,眯着眼上下审视。 心中盘算着到底是去黄粱一梦,聊做安慰。还是豪爽一把,奖励自己。 不时还要交头接耳,讨论一番。 而一些钱包较为充实公司小头目,则根本不屑在这里停留,昂首阔步朝着巷子更深处走去。 这些流莺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的好酒那都在深巷之中。 跑马灯兀自飞旋,在店门前有限的空地上演绎全套的素女妙论。 穿着比甲,露出一身龙凤刺青的壮汉守在店门左右,瞪大双眼,保持高度警惕,随之准备好堵截逃单的客人。 此时的天色不过刚是亥时,按理来说正是青楼夜场生意兴隆的时候。 可这间名为‘乐土’的青楼夜场却已经送走了绝大部分的客人,略显冷清。 “周少您慢小心脚下,若男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扶着点?!” 顾用搀扶着最后一名客人走到店外,对着跟在身后那名面带不满的少女甩过去一个凶狠的眼神。 后者不情不愿凑了过来,刚刚站稳,已经是醉醺醺的客人便直接摔进少女香软的怀抱中,大着舌头含糊说道: “唔真香!顾用,你小子真真是个好龟公!本少爷今天很开心,以后只捧你的场,钱.不是问题!” “多谢周少爷,多谢周少爷。” 顾用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笑容。两根手指却悄然攀上了少女的纤细手臂,狠狠一掐。 “听见没有,这可是老子的金主,你要是伺候不好,明天我就扒了你的皮!” 一个带着浓浓威胁味道的冰冷声音在少女耳蜗中响起。 “他连辆接送的车都没有,根本不像是个有钱人嘛。顾哥,求求您,再给我换一个吧。” 少女脸上满是委屈的神情。 “换什么换,你以为你真是黄花大姑娘啊?别忘了,你就是个全身都是假货的中年男人,有人上钩就已经不错了,还想着吊金龟婿啊? 顾用双眉一横,“我告诉你,傍上这个周少爷就够你吃个一年半载的了!” 少女面露狐疑,“真的假的?” “放心吧,我已经找人查过了,他确实是一家公司的‘工头’,手下管着几十号‘工奴’呢。” 少女虽然还有些心有不甘,但在看到顾用眼中的凶光后,也不敢再拒绝。 “行吧,谢..谢谢顾哥。” 目送两人一脸甜蜜,相互依偎着离开后,顾用这才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他退回到店门檐下,一边揉着笑得僵硬的两腮,另一只手则在身上上下摸索。 “小顾,来,抽我的。刚买的烟弹,味道堪比纸烟!” 一根手指长短的烟杆递了过来。 人中之下已经换成机械的看场打手正努力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顾用瞥了对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接过烟杆深吸一口。 被疲倦占据的眼眸隐藏在烟雾之中,渐渐变得恍惚。 “这味道比起纸烟,还是逊色太多啊。果然假的还是代替不了真的。” 顾用心中感叹,下一刻却突然皱紧了眉头。 自己也没抽过纸烟啊,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小顾你怎么了,这烟弹不合胃口?” 一声洪亮的呼唤将顾用飘荡的意识拉了回来。 “啊,没有没有。” 顾用急忙转移话题,“客人都走完了,应该也不会有人来了,老哥你们怎么还不散值?” “不着急,老哥有点事儿想跟你打听打听。” 汉子如同苍蝇一样来回搓着双手,铁皮摩擦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响。 “小顾你在店里做事,接触有钱人多,消息比咱们灵通。我就是想替兄弟们问问,咱们这店到底还能不能坚持下去啊?” 顾用面露惊讶,“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罗汉寺那边新开了家赌场会所一条龙啊!装修那叫一个气派!生意那叫一个火爆!” 汉子压着嗓子说道:“听说里面每一个雅间都有一尊佛陀坐镇,就连大门左右迎客的都是欢喜菩萨和资本菩萨。” 顾用横了眼正说得眉飞色舞的汉子,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厌恶,“我听说了,那又怎么了?” (本章完) 第183章 鸿鹄走卒 汉子见他态度突然变得冷淡,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也没怎么,只是兄弟们看到好多熟客都跑到那边去了,有些担心店里的生意。” “你们是在担心东家还能不能按时开钱吧?” 顾用一语道破汉子心中的想法,毫不客气说道:“这些事还轮不到你们来担心,踏实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一天不要想东想西的,有二心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顾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哈哈,行!” 汉子大笑一声,脸上突然横生戾气,身形猛然暴起,一拳将顾用砸翻在地! 砰!接着又是一脚扫踢在胸口。 顾用摔倒在雨地之中,身体蜷缩如同一只煮熟的虾子,双手捂着腹部,大口大口呕着酸水。 “你他妈的就是个臭拉皮条的,跟老子在这儿拽什么拽?还有二心?我呸!” 汉子不屑地啐了一口,“真以为你是东主啊?你不过就是个被人挖了芯片的废物!在老子面前装忠诚,我看你是找死!” 顾用半张脸浸在污水里,剧烈的痛苦几乎让他晕厥过去。 这股痛苦的来源不单单是被击打的部位,更多的是来自他的颅后。 顾用颤抖着抬起手,贴着脸一寸寸摸向脑后。 入手处的皮肤十分粗糙,接着一个足有两寸长宽的凹陷陡然出现在那里。 隔着脆弱的皮肤,指尖依旧能够清楚感觉到其中流动的血液.甚至是那颤动的脑组织。 就算眼睛看不到,顾用也能清楚知道这条伤口有多么恐怖。 我明明记得这里是被人抢劫砍的呀,他为什么说是有人挖了我的芯片? 芯片我原来是有芯片的? 被一个龟公当众呵斥了一番,这让汉子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 特别是周围同伴戏谑的眼神,更是让他怒上心头,一脚接着一脚狠狠踩在顾用身上。 “别以为老板用五万宝钞买了你,你就比我们要金贵。还敢教训老子,今天我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我是被买的? 我被谁卖了? 顾用双手抱着头,眼中露出深深的迷惘。 又是一脚踏下,他的脸被踏进污水中,口鼻处立马冒出连片细密的气泡。 “唔唔.” 汉子挪开撵动的脚掌,蹲下身子,抓着顾用的头发将他拽着坐了起来,狞笑着问道:“你说什么?大声点!” “我我..是谁?” 顾用两眼空洞,血水混着含糊不清的字眼一点点向外喷溅。 啪! 一记耳光摔在侧脸,顾用口鼻之中立马涌出更多的血水。 “老王,下手悠着点,别打死了。这小子可是东主手下的金牌龟公,小心东主找你麻烦。” 周围看戏的打手中,有人开口劝了一声。 “怕什么,反正这家店早晚也要关张了,老子回头就到罗汉寺那边的新店去应聘,我不信他还敢到那里找我的麻烦!” 汉子满不在乎的回应着,再次扬起手狠狠一甩! 啪!啪!啪! 接二连三的重击让顾用的精神陷入恍惚之中。 他竭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却只能看到一个摇晃重叠的模糊世界。 视线随着摇晃的脑袋四处甩动,当掠过巷子口的时候,他依稀看到有一个撑伞的人影,笔直立在那里。 这双眼睛好熟悉. 为什么,我好想把它挖下来啊. “你谁啊你,看热闹站远点。” “不想惹事就滚开,老子警告你别多管闲事啊!” “啊!!” 恍惚中,顾用感觉那只扼着自己咽喉的手突然松开。 失去外力后,瘫坐在雨水中的身体顿时一阵前后摇晃。 他咬着牙齿,十指猛然扣进地面的缝隙之中,强撑着不让自己再次倒进雨水中。 蓦然,一片密集且温热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让顾用即将黯淡的视线微微恢复了一点光亮。 这次顾用终于看清楚了,那双异常熟悉的眼睛就在自己面前。 “我是谁?” “顾邕。”那双眼睛的主人冷冷回道。 “哦,原来我的名字就是顾用啊,那我就是我?” “不是你。” 顾用嘴角刚刚扬起的笑容猛然一窒,“那那我是谁?” “昔日门阀顾邕,今日鸿鹄走卒。” 清冷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刃搅入脑中,蚀骨的痛苦让顾邕目眦欲裂,脸上有青筋根根暴起。 这一刻,无数支离破碎的记忆在他脑海里快速翻滚,最后定格在一块挂满碎肉,被人硬生生拔出的芯片上。 颅骨的伤口此时如同一块烙铁,将他一身鲜血点燃。 “我是顾邕!” 顾邕满是血污的脸上,一双眸子骤然猩红! 他如同野兽一般仰起头,咧嘴露出一口血红的牙齿,朝天怒吼! “龚,青,鸿!!!” 噗呲! 怒吼声戛然而止、 一颗头颅从肩头滚落,比无首的躯体更先一步砸进污水中。 李钧缓缓起身,将手指伸出伞外,等上面的血水被冲刷干净后,这才转身离开这条幽暗的巷道。 在他身后。 旖旎的灯光照着惊恐的眼珠,破碎的肢体随着水流飘荡。 下水道口被残缺的机械零件堵住,本就老旧的排水系统彻底瘫痪,无处排放的雨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眼看一地的食物即将泡汤,蹲在屋脊上的野猫终于按耐不住肚中的饥饿,一跃而下。 纵跳之间,它叼着顾邕的头颅返回原位。 它绕着头颅转了一圈,终于发现一处凹陷。 似乎是觉得这里方便下嘴,它随即扬起利爪,将那层薄薄的头皮撕下。 正准备大快朵颐的野猫瞪着幽绿的眸子,疑惑不解的看着凹陷深处跳动的红色光点。 “喵呜.” 轰! 飞檐炸碎,沾满血色的石块四处横飞。 和平饭店,开门。 盘腿而坐的邹四九看着推门而入的李钧,“解决了?” 李钧没有回答,不过他身上那股浓郁的血腥气便足以解释一切。 邹四九敏锐感觉到,李钧的心情似乎不是太好。 不过这样正常,一个刚刚从阴谋之中逃脱的人,却突然发现自己身边还有别人布下的蛛网,换谁都是难以接受。 “你算错了。”李钧突然开口。 邹四九一脸错愕,“什么?” “谁在算计我,我不在乎。” 李钧神色淡漠说道:“只是人可以死,但不该被玩弄。” 嗡. 开门之中的防卫系统突然自行开启,闪动的红光映照着邹四九那张略显懵逼的脸。 邹四九背心顷刻浸出一片汗水,他双手凌空掐动,将防卫系统强行关闭。 “大大哥你别冲动啊,我是友军!” (本章完) 第184章 黄粱召魂 “我接下来问你的每一句话,你可以选择沉默,如果能回答,那一定要确保真实。因为这些都将作为大案读术的推算基础!” 邹四九一脸严肃,“有问题吗?” “没问题。” “那我们就开始吧。” 邹四九抬手打了个响起,接着便有一条两指粗细的线束从屋顶上的八卦中伸出,精准接入他颈后的脑机灵窍中。 “你最近见了什么。” “赫藏甲和周游。” 李钧声音一顿,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将王谢的名字说了出来。 线束弯曲,将邹四九的身体提了起来,凌空盘坐,双目紧闭。 “这个王谢是什么人?” “重庆府锦衣卫二处,总旗。” 邹四九眼皮蓦然颤了一下,“依你的判断,他可不可靠?” “只见过人,没经过事,说不准。” 嗡. 天花板上的八卦卦象渐次亮起,中心处两条黑白游鱼流转不休。 “你这些天还去过什么地方?” “和平饭店。” “我这儿不算,不要提供无用的冗余信息!” 咔嚓 拳骨碾动的声音传入耳中,邹四九浑身立时绷紧,强忍着睁眼的冲动,继续保持那股神棍的口气问道。 “这段时间有没有去过勾栏?” 李钧咬着牙答道:“没有。” 怪不得火气这么旺啊. “都杀了些什么人?” 李钧揉着眉心,“有点多。” 邹四九拇指在指节间点动,口中幽幽道:“如果名单过长,可以通过脑机灵窍传输。” “嗯?” “.,好了,有结果了。” 危急时刻,邹四九及时亡羊补牢,只见他陡然睁眼,右手高举,口中一声断喝! “大案牍术,签来!” 与此同时,天花板上游动的阴阳鱼彼此交汇融合,幻化为一个混沌漩涡。 一根运签从其中缓缓落入邹四九的手中。 “否极泰来咫尺间,抖擞君子出于山!若遇虎兔佳音信,立志忙中事不难。紫薇亥宫,此签上上!” 朗朗洪音在房间中回荡,不知隐藏在何处的音响也同步响起。 一时间屋内宫乐阵阵,气氛肃穆庄重。 李钧双手环抱胸前,冷眼看着挂在半空之中的邹四九,“说人话。” 仪式感!仪式感啊!懂不懂啊,混蛋! 邹四九脸皮一阵抽搐,最终还是不敢继续装模作样,老老实实说道:“没算出什么意外,明天的事应该问题不大。” “这就行。哦,对了,以后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又是灯光又是音乐,搞得跟骗钱的一样。” “你他娘的也没给钱啊。卦金就算了,食宿费也不给。” 邹四九口中嘟嘟囔囔,却惊见李钧正准备跨出门外的脚缓缓收了回来。 “友军!友军!” 哐当。 一截赤红色的剑尖落在邹四九面前,撞出一声清脆声响。 “赤龙?!你把这玩意儿取出来了?” 惊呼声刚刚出口,李钧便已经走出门外,只留下一个声音坠在身后。 “这玩意儿应该对你召魂有用。” 等房内只剩下自己一人后,邹四九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去。 “被大案牍术找出来的意外因数,都已经被李钧拔干净了。刚才推演的那一遍也确实显示一切顺利。”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感觉心神不宁?” 邹四九脸色阴晴不定,那根刻着上上卦象的卦签一下下敲打着额头。 “难道是天机爻数被人混淆了?不应该啊,要做到这一步,得在黄粱网络中注入海量的虚假信息,谁会这么干?” “青城还是栖霞?难道是那群鸿鹄卒子?” 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千头万绪,看似每一个都有可能,可深思之下却又找不到重点。 “妈的,不管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老婆套不着流氓!老子今天就大出血一回!” 邹四九豁然起身,那枚卦签被他随手扔在脚边,如弃敝履。 与此同时,他头顶八卦之中的西北乾宫蓦然一亮,洒下一道明黄光柱。 一柄断刀和一具玩偶随光而落,上下浮沉不定。 邹四九手指勾住衣袖一扯,身上笔挺的西装变戏法一般换为一身明黄长袍。 一根手腕粗细的线束从天花板上垂落,如巨蟒噬咬在他后颈位置。 嗡.机械超频的嗡鸣震耳欲聋。 下一刻,邹四九身上炸出蓝色电弧,贴着头皮的油亮发丝根根竖起。 “躯体空寂,黄粱捞魂。吾名邹四九,以阴阳傩公之名,借权限,开后门,掘九幽数网,引迷魂知返!” 随着咒语念动,邹四九瞳孔刹那间扩散开来,其深处有如瀑幽光流淌。 “来兮!!” 这名阴阳术士两指并拢如剑,戟指玩偶! 良久之后,邹四九额角青筋暴起,但玩偶依旧安安静静,不为所动。 “丫头啊丫头,你能不能回应我一下啊。你叔叔要是知道我召不回你的魂,我可就死定了。” 邹四九口中咒语不断,身上电弧刺眼。 可无论他怎么如何在浩瀚如海的黄粱网络之中搜寻,却始终找不到女孩的踪迹。 按理来说,走了‘后门’,借了‘权限’之后的邹四九想要召回少女的魂魄并不难。 特别少女只是一具八品初期墨甲的器灵,魂魄构成并不复杂。 但现在,邹四九却连一点回应都没有得到,仿佛女孩已经彻底消失在了黄粱网络之中。 “哎,这丫头的意识被余沧海打的太散了。以我造诣,看来是捞不回来了。” 邹四九长叹一声,却依旧感觉胸中愤懑难平,忍不住破口大骂。 “狗日的余沧海,连小孩子都下这么狠的手!” 既然召不回李花,那就只能另一个了。 “这个难度.应该不大吧。” 邹四九剑指横移,戟指断刀。 下一秒,悬浮在半空的断刀微微颤动,似有回应。 “有戏!不枉老子借这么多权限!” 邹四九神色一振,可断刀抖动两下之后,似乎是疲倦了,随即又不再动弹了。 “怎么回事,难道是刺激不够?” 邹四九沉吟片刻,脑海中突然想起李钧说的那句话。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邹四九扬手将截赤龙剑尖扔了过去。 果不其然,刚才还懒洋洋的断刀开始疯狂颤动,朝着剑尖一阵猛砍。 霎时,半空中火花四溅,清脆铿锵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在邹四九惊讶的眼神中,等级明明高上一品赤色剑尖轰然破碎,炸成满天碎屑,黏附在断刀之上。 依稀中,邹四九发现断刀的残刃好像愈合了几分。 还没等他深思,邹四九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极为强烈的情绪。 一股寂寞。 深深的寂寞。 我寂寞你妈勒个巴子,温饱思淫欲是吧,这头种马! 邹四九咬牙切齿,眼神发狠,似乎是痛下了决心。 只见他大袖一抖,一连串喷着粉色漆层的芯片滑落出来,以大军压阵之势围住断刀。 国色天香全集 品花宝鉴至尊品鉴版. 玉楼春——无遮破解版 飞花艳想之辣手狂魔. 强烈的不屑情绪反馈进邹四九的脑海。 “呵,还看不上是吧?” 邹四九冷笑一声,剑指高举过顶,道道蓝色电弧汇聚指尖。 “山猪吃不来细糠,这些可都是老子的绝版收藏!” 剑指挥落,如将军在阵前发出冲锋的号令,“黄粱欲浪,起!我他妈爽死你!” 铮!! 断刀震颤,锐音高鸣! (本章完) 第185章 新日已临 巍峨摧城的黑云之下,空寂无人的大厦顶端。 “骨头挺硬啊,这样你都不招?” 瓢泼的风雨将冰冷的人声撕扯着空洞虚幻,渺渺冥冥如同来自鬼域之中。 “小人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招啊。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帝国平民,大人您是不是抓错人了?” 男人跪在地上,神色惊恐的摇着脑袋。 他现在的模样极为凄惨,半边身体被利刃剖开,裸露的械骨包裹半是血肉半是金属的内脏。 身躯一晃,便会洒出大量的乳白色仿生血液,继而被大雨冲刷干净。 王谢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无辜的男人,眼神毫无半分怜悯,冷声道: “‘铁臂’周启东,兵八械灵先锋,曾经的辽东都司金州卫响马头子,如今重庆府中渝区‘乐土青楼’的东主。 “你手上沾染的人命少说十几条。自称帝国平民,是不是太丢面子了一点?” “我已经改过自新了!” 王谢一脸不屑冷笑,“要是人人都说自己改过自新,就能洗刷罪孽,那还要大明律干什么?” 周启东悲怆道:“您是猫,我是鼠,如果是因为其他的事情您要抓我,那我绝无怨言。但我真和鸿鹄没有任何关系啊!” 悲声未绝,周启东突然感觉心口一痛,眼神惊骇下瞥。 只见一柄长刀刺进了自己胸口,沿着械骨缝隙缓缓伸入,直抵械心。 强烈的痛感让周启东的身躯猛然一僵。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王谢屈指一弹,套在中指上的无常簿指环投射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全息投影。 屏幕上呈现的场景赫然正是乐土青楼门前。周遭一片凄风苦雨,一个人瘫坐在污水之中,仰天长啸。 “龚,青,鸿!!!” 画面在此时定格在嘶吼之人的脸部,随后逐帧放大。 “周启东,你可千万别跟我说这不是你的店,不是你的人啊。” 王谢挑动手腕,绣春刀尖一下下点在那颗不敢泵动的械心之上。 周启东急声辩解,“是我的店,可这个叫顾用的龟公是小人花钱买来的啊,小人也不知道他是鸿鹄的傀儡暗桩啊!还请大人您明查!” 王谢咧嘴一笑,“顾用只是喊了龚青鸿的名字,你怎么就知道他是暗桩?别自己着急往坑里跳啊。” 周启东垂着头颅,口中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眼皮却在快速颤动,脑海中念头如电。 “周启东,你在远东犯下的事情本总旗可以不跟你计较。但你勾结鸿鹄这条罪名,就足够你的意识在诏狱中当十年活死人。” 王谢的声音森冷无比,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诏狱的厉害你应该明白!” 周启东脸色煞白如纸,浑身抖若筛糠。 “不过,” 王谢语调转柔,“只要你好好跟锦衣卫合作,告诉本大人龚青鸿藏在哪里,我可以给你认定为坦白自首,再把你转为线人。这样一来,或许你就可以不用进诏狱了。” 周启东嘴唇蠕动,牙关发抖,脸上神情挣扎,一副天人交战的模样。 “好好想想,那些跟着鸿鹄混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切莫自误!” “我我.” 就在王谢以为成功敲开了对方嘴巴的时候,周启东脸上复杂的表情却突然一敛,变得异常平静。 周启东胸口一挺,竟顶着刀尖挺直了脊梁,仰着脸看向王谢,平静说道:“如果大人您只有这点证据,那小人真是太冤枉了。” 王谢愣住,错愕道:“你说什么?” “大明律例里写的很清楚,定罪要人证物证兼备,如今顾用已经死了,单凭这份监控录像,您定不了我的罪。” 干他娘,还是个懂法的贼。 王谢暗骂一声,有些烦躁的揉了揉脸。 见周启东一副油盐不进的滚刀肉模样,王谢突然心头火起,抬手扯了扯外套的衣领,一枚跳动着红光的纽扣缓缓熄灭。 在重庆府地面混了这么多年,周启东或多或少听说过锦衣卫办事的流程. 此刻见王谢关闭了直联无常簿的行动记录仪,他心中顿时一惊。 “你要干什么?” 周启东大声呼喊着,突然感觉肩头一股巨力袭来,械骨脊梁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声。 咔嚓! 一声脆响之后,一截泛着冷光的脊骨从周启东背心刺出,刚刚挺直的脊背再次佝偻了下去。 剧痛让周启东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他根本顾不得惨叫,急切吼道:“王谢,你这是滥用私刑,知法犯法!” “现在怕了?” 王谢脸上露出揶揄的笑意。手腕轻转,刀身拍打男人的侧脸,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响。 “龚青鸿那伙人到底藏在哪里?说!” 啪! 刀身横甩,直接将周启东残缺的身体抽飞出去。 等周启东重新仰起脸,眼中赫然已经是一片黯然,他沙哑着声音问道:“如果我全都招了,你当真会放了我?” “重庆府锦衣卫杀人,但不骗人。你现在交代,老子刚才说的话就还作数。要是再敢抖机灵,我保证你能在诏狱里和帝国国祚一起.” 王谢眯着眼,一字一顿,“千秋,万代。” 周启东脸上浮现深深的惧色,将眼中残留的踌躇尽数吞没。 “龚青鸿就在重庆府的” 或许是因为伤势太重,周启东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 王谢皱着眉头走了过去,“他在重庆府的什么地方?” 就在此刻,周启东眼底突然有戾色浮现! 他的下巴如同蛇类一般猛然张大,一道血影从口中飞射而出,直奔王谢的咽喉! 速度快如闪电,爆发出恐怖的啸音。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周启东不相信眼前这名锦衣卫能够反应的过来。 这是他绝地翻盘的底牌! 铮! 铿锵高亢的刀鸣声中,周启东眼底的凶戾在骤然间变成错愕。 噗呲! 刀光后发先至,将那截充当暗器的舌尖从中剖开。 两截断舌擦着王谢的鬓角射过,窜入夜幕不知所踪。 “居然找农家的人把舌头改成暗器,你这想法倒是挺新奇啊。” 誓在必杀的一击居然被如此轻描淡写的化解,周启东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惧色。 没有了舌头的他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转而用装殖在身体中的通讯设备发声。 “我招.” 王谢摇了摇头,“别招了,老子不想听了。” 刀光划过,头颅滚落。 其实以周启东这种程度的义体改造水平,在斩首的伤势下几乎没有存活的可能性。 可王谢却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长刀钉入对方心口缓缓搅动。直到确定那颗械心完全破碎后,这才将绣春刀拔出。 “鸿鹄之志,悍不畏死真他妈的讨人厌啊!” 心情烦闷之时,更嫌雨丝扰人。 王谢握住刀柄的手掌轻轻一抖,绣春刀在一阵铿锵声中变化为一把不起眼的黑色雨伞,撑在头顶。 佩戴着多功能无常簿指环的手指轻轻颤动,短暂的等待之后,一个苍老却充满磁性的嗓音从中传出。 “怎么样。” “人没招,我杀了。” 王谢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老板,那李钧不就是个武七独夫嘛,咱们至于这样帮他擦屁股吗?” “你不懂。” 指环另一端传来冷漠的回应,随即便挂断了通讯。 “嘁,我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你侄子乐重留了把法尺给他吗.照顾就照顾呗,老头还不好意思了。” 王谢摇头晃脑,口中一阵嘟嘟囔囔。 他撑着伞缓缓走到高楼边缘,低头俯瞰着脚下这座充斥着欲望与金钱气息的璀璨都市。 “武夫骑佛,阴阳争道。鸿鹄作祟,锦衣磨刀。这重庆府,是没有清静日子喽。” 自言自语间,王谢突然朝前踏出一步,竟然直接从高楼上倒了下去。 激烈紊乱的气流吹动衣角猎猎作响,黑色的袍裙上有银色的流光闪动,勾勒出道道精美的飞鱼纹。 这些特殊的纹路收束住迅猛的劲风,让王谢下坠的身形变得缓慢且轻盈。 如同一只穿透夜雨的黑色鹰隼,带着一股狠辣扑杀向这座城市。 啷! 就在此时,风雨之中突然敲响一声洪亮钟鸣。 一具道人投影迎着风雨冲天而起,以手指为笔,以风雨为墨,笔走龙蛇写下一封道门牒文。 “子时至半,新日已临。” “嘉启十一年七月二十日,道门栖霞集团,贺刘祖长生真人诞辰!” (本章完) 第186章 诞辰盛会 重庆府,北渝山区。 雨色从午夜缠绵到清晨,虽然势头有转小的趋势,但依旧流连在天地间不愿离去。 迷蒙细雨之中,由信徒组成的长龙沿着山势蜿蜒起伏。 人们手中的油纸伞镶嵌着五光十色的灯条,如为一条光河汇聚在栖霞集团门前的广场上。 长幡飘摇,彩旗舞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安置在宫殿屋脊上的投影装置全功率开启,各色道门神祇拔地而起,在风雨之中昭展凛凛神威。 其中最为醒目的,便是悬浮集团大门前那尊庞大无比的灵官投影。 王灵官身着金甲红袍,脚踏绿靴风带,左手掐灵印,右手捉金鞭,虬须朱发,三只神目审视着每一个汇聚至此的信徒。 广场最中心那座由黄缎铺就的法坛上,此时已经有绿色法衣的道士在预先热场。 诵念的经文通过精心布置在暗处音响传出,渺渺冥冥宛如从天而降,让人心生敬畏。 凌晨时分就从家中出发,一路徒步从重庆府各区赶来的信众们,在看到眼前这庄严肃穆的场景后,纷纷收起了手中的雨伞,一脸欣喜站在雨中。 今日可是刘祖长生真人的诞辰,这雨水想必就是他老人家洒下甘霖,淋了之后定能消除病痛,润滑械体。 而在更靠近法坛的位置,则早就被一些身家更加丰厚,信仰更加虔诚的信徒所占据。 他们盘坐在提前布置好的蒲团上,一边享受着周围人艳羡的目光,一边估摸着自己带的宝钞是否充裕。 穷人来看的是庆祝长生真人诞辰的法会,他们来看的可是栖霞集团推出新品的发布会。 前者是与民同乐,后者则是权贵专享。 而且道门的这种发布会,不止会提供新品体验,而且会在现场先预售一部分。 届时只要抢购到手,然后拿到市场上那么一转,可就能赚到不少钱。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花上不菲的价格,从栖霞集团人手中买下臀下这块蒲团了。 彼时间,广场上无论是来朝圣的信徒,还是为了利益的二手掮客,所有人都是满怀热忱,等着法会正式开始。 在一双双憧憬到发烫的目光中,一双略显淡漠的眸子格外突兀。 换了张脸的邹四九站在拥挤无比的广场外围,冷眼看着周围狂热的人群,嘴角满是讥讽,心中却蓦然升起一丝艳羡。 “咱们阴阳家要是能有道门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也不至于在完成黄粱网络的构建之后,就被人卸磨杀驴啊” 话虽如此,但其实邹四九心中也明白,自己这条序列的人从来都是讲究趋福避祸,奉行死同道不死自己。 甚至当灾祸临头的时候,第一时间的反应也不是抱团抵抗,而是祸水东引。 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分裂的那么干净利落,入世的入世,超然的超然,主打一个各自为营,各玩各的。 若非如此,自己也不用为了谋求栖霞集团手里那丁点黄粱权限,如此费尽周折。 就在邹四九长吁短叹之时,突然感觉有东西顶在腰上,一股异样涌上心头。 “什么年头了,连上黄粱的钱都舍不得花是吧?行,喜欢占便宜,邹爷我今天满足你!” 邹四九勃然大怒,猛然回头看去。 只见一名衣衫褴褛,须发花白的老人站在身后,正低头用眼神训斥着一个衣着同样破烂的孩童。 不知道是因为被爷爷责骂,还是因为天气太冷。 男孩小脸煞白,一截晶莹的鼻涕挂在鼻尖,摇摇晃晃就是掉不下来,手里紧紧抓着一柄小臂长短的‘木棍’。 看样子,应该就是这东西捅到了邹四九。 “不好意思啊,这位道友。这小兔崽子实在太顽皮,一不小心戳到你了。” 老人见邹四九转过身来,连忙拱手道歉。 在看清楚这一老一少长相的瞬间,邹四九便已经用大案牍术推演了一卦,得到了‘无恙’的结论。 祖孙两人都是重庆府再常见不过的贫民,家中的年轻劳动力因故早逝,自己又因为年老体衰没有公司愿意聘用,平日间只能靠着拾荒为生。 佛道两教在这类群体之中最受欢迎。 因为这辈子过的苦的人,通常会将希望寄托到神明垂怜,有一个幸福的来生。 “没关系没关系,小事情而已,老丈不用这么客气。” 邹四九看着男孩手中的‘木棍’,莫名心血来潮,弯下腰对着男孩笑道:“小朋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孩童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喊道:“你不能喊我小朋友,在这里要喊道友!” “你个小龟儿子,球都不懂,还称道友!” 老人担心孩童的话惹怒邹四九,立时吹胡子瞪眼,扬手就要朝着孙子屁股来上两下狠的。 “我哪儿说错了嘛,爷爷你说过的呀,今天来的都是道友,我们都是一家人呀。” 老人一阵语塞,“老子” “没说错,我们确实是道友。” 邹四九哑然失笑,配合着拱手道:“敢问小道友,你手中这是什么法宝?” 孩童闻言,一脸骄傲举起手中的‘木棍’,一板一眼说道:“回道友,我这是飞剑呀,道门飞剑!” 飞剑 我被飞剑刺了一下,难道这是什么警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邹四九蓦然愣在原地,脸上神情变幻,心头一阵悸动。 他顾不得老人诧异的目光,右手一阵掐动。 可无论邹四九如何推算,就算是将‘男孩’这个变量计算在内,得到的紫薇斗数依旧是亥宫,预示今天的行动一切顺利。 “难道是自己杯弓蛇影,想太多了?” 就在邹四九惊疑不定之时,广场外围突然升腾起一阵迷蒙烟雾,将人群淹没其中。 与此同时,一名身穿青色道袍的道人走上法坛,一脸肃穆宣布: “嘉启十一年道门刘祖长生真人诞辰庆贺暨栖霞集团新品发布会,现在正式开始!” 锣鼓阵阵,法唱袅袅。 遮天蔽日的神祇投影纷纷按下法器,收敛威严,齐刷刷朝着法坛处躬身一拜。 广场上,信徒们在吸入了这股具有致幻作用的烟气之后,神情早已经是一片恍惚。 当即跪倒一片,口中齐声高呼长生真人法号。 邹四九蹲在人群中,一脸腻歪,口中骂骂咧咧。 “他妈的,花样比老子还多。” (本章完) 第187章 硕鼠进巢 重重叠叠的铅云笼罩四野,除了有神祇投影坐镇的这方广场,其余天地皆是呈现一片寂寥的冷灰色。 法坛上,主持刘祖诞辰的青衣法师手持法剑,挥动令旗,发号施令。 周围早已经排练过很多遍的道士们举起手中的雕版符咒,脚踏天罡魁斗,以法坛为中心,徐徐绕行。 每绕完一圈,法坛香案上的‘长生真人’神龛便会明亮几分,仿佛是神祇正在复苏。 恢弘盛大的法音笼罩会场,如同浪潮一下下拍打在跪倒的信徒身上。 跪在邹四九屁股后面的孩童,下身已经被地面上流淌的雨水所打湿,被寒意包裹的身体瑟瑟发抖。 “爷爷,我冷。” 老人低喝一声,“忍着!刘祖他老人家马上就要苏醒了。” “哦。” 男孩并不知道前方那些道爷们在做什么,但爷爷严厉的口气令他不敢乱动。 只能愁眉苦脸看了眼自己湿漉漉的裤子,又看了眼手中的那把粗制滥造的‘飞剑’,最后还是没能狠下心将‘飞剑’垫在膝盖下面。 突然间,一截衣袍飘进了他的视线,塞进了自己的身下。 男孩疑惑抬头,就看见邹四九撅着屁股,像头蹲坐的大马猴一样回过头来,对着自己挤眉弄眼。 这个道友还怪好的咧。 男孩趿拉着鼻涕,学着法坛上的道长朝着邹四九行了个礼。 咚! 一声悠扬的铜磬声响起,主持庆典的道长拂尘一甩,口中念道:“钓罢归来又见鳌,已知有分列仙曹;鸣榔相唤知予意,濯出洪波万丈高。” “黄粱洞天真仙地,须有长生不死人。众道友,贺!” 跪在广场上的众人齐齐拱手在胸前,恭敬道:“为刘祖长生真人,贺!” 滚滚音浪之中,邹四九供着手随意敷衍了两下,眼眸却在四下张望。 “这氛围,这仪式感,确实值得学习!以后邹爷我给人算命的时候,高低也要整几句诗词。” 就在这时,在神龛周围的绕行的道士们终于停下脚步,高举手中的雕版符咒,对准了正在发光的刘祖神位。 “然后符咒射出光芒,汇聚在神位牌上,接着就该刘祖显灵啦.,一个充电的把戏玩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改良一下。” “还是别人西夷那边的人会玩,抓个敌对的从序者现场烧死,那多刺激。” 邹四九用手指掏着耳屎,对道门的这些把戏,他早已经烂熟于心,看一眼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场景完全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 神位牌上发出刺眼光华,一尊须发皆白的神仙从光影中缓缓走出,手中大袖一甩。 “吾为刘祖,因感念信众诚心,今分身从栖霞洞天之中下凡,赐予太上定神丹,以示表彰!” 飘忽的雨丝中突然绽开朵朵青莲,一股奇异的香味飘荡开来。 “爷爷.好香啊。” 男孩抹了把嘴角的口水,却发现身旁的老人早已经抬起了头,目光紧紧盯着法坛,翘首以盼。 没有得到回应的男孩只能将眼神投向蹲在前方的道友,却发现对方埋着头,用手指在地上写写画画。 男孩抓着自己的‘飞剑’朝前跪行了两步,将脑袋伸了过去,却只听到一些断断续续,莫名其妙的话语。 “嗯,这香味里有镇静剂的味道” “嘿,他妈的,居然还有成瘾性。这群狗日的牛鼻子,心够黑的啊.” 法坛上,下凡赐予‘神物’的刘祖已经重新返回‘仙界’。 而他刚才所站之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尊人头大小的铜鼎。 那股奇异的香味,正是从铜鼎中飘荡而出。 咚。 又是一声磬响,那名青衣道人再次走上法坛,朗声喊道:“道藏记载,太上定神丹乃罕见珍品,服用可提振精神,消除疲劳。” “长期服用还可以增强与道门洞天的契合度,激活道基,改良基因,从而跨入序列,一夜成仙!” 青衣道人挥动拂尘,“如今刘祖有法旨,以太上定神丹奖励众信徒!” “多谢刘祖!” 山呼海啸般的呼声中,一枚枚拇指大小,通体朱红的丹药被取出,放置在托盘之上,送往广场各处。 最先得到‘赐福’的,自然是位于广场核心位置的‘蒲团区’,这是他们‘买位置’的福利。 而在‘钱场’之外的‘人场’中,只有寥寥几名道人手持推盘来回行走。 可奇怪的是,这些道人所过之处,并不是所有的信徒都能得到‘赐福’,绝大多数人只能瞪着遗憾不甘的眼睛,眼睁睁看着‘福气’和自己擦肩而过。 不多时,绕场的道人便走到了老人面前。 “刘祖赐福,丹药无偿。不过丹药需配合栖霞集团的洞天一同使用,才能体验其中妙处。” 道人面无表情重复着已经说了很多遍的话语,“洞天使用费,宝钞叁仟。” 老人脸上谦卑的笑容立时凝固,本就佝偻的身影不由又矮了几分。 “多谢道长,小老儿我.” 他话音未落,道人已经端着托盘朝着下一人走去,显然早就料到了老人不会购买。 在道人眼中,这些平民信徒在看完那场为刘祖庆生的光影表演后,就该走了。 很多人现在还赖在这里,不外乎是为了看看还有没有便宜能占。 要不是上面要借他们的嘴巴来宣传新品,自己才不会在这个臭烘烘的人群中挤这么大一圈。 “道长请留步。”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抓住了道人的袖脚。 “我来一颗。” 邹四九将几张宝钞放在托盘上,突然垂眸看了眼正因为衣衫尽湿而愁眉苦脸的男孩,话锋一转。 “不,来两颗。” “道友,这可太贵重了,使不得啊。” 老人看着邹四九递过来的丹药,连连摆手,一脸惶恐。 这可是叁仟宝钞啊,足够他爷孙两人小半年的吃喝了。 他们和邹四九不过是刚刚认识,甚至连认识都算不上,怎么敢接受这么贵重的东西。 “老丈别客气,我这个人做人就讲究一个缘字。您孙子跟我可是有‘一剑’之缘,这点心意不算什么。” 老人连连摆手,还想推辞。男孩却早已经被丹药的香味勾起了肚中馋虫,踮着脚一把抓过邹四九掌心中的丹药。 男孩将飞剑插进腰间,朝着邹四九行了个像模像样的拱手礼,老气横秋道:“小强谢过道友。” 老人见状连忙从男孩嘴边将丹药抢了回来,朝着邹四九连声感谢。 男孩咬着大拇指,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爷爷我想吃。” “吃你的头,忍着。回头爷爷给你买辟谷糊糊吃,山楂味的!” “我不想吃糊糊,我想吃肉。” “行,那咱们就吃肉。” 男孩雀跃道:“我要吃真的肉,不要吃那种假的,假的一点都不香。” “.行!” 老人小心翼翼将揣进怀中,朝着邹四九又是一阵感谢。 突然间,老人像想起了什么,一脸不好意思说道:“道友,刚才那道长说买药就能进一次栖霞洞天,药我们舍不得吃,但是洞天您能否带小强去体验一下?” 邹四九若有所思看了眼还在流哈喇子的男孩,果断答应。 “那当然可以了,不用也是浪费嘛。” 恰好此时,场中的丹药已经发放完毕,负责维持秩序的道人引领着所有购买了太上定神丹的人前往‘蒲团区’。 等众人在将丹药服下之后,一根链接着栖霞洞天的线束从蒲团中伸出,接入他们脑后的脑机灵窍之中。 “开始了。” 邹四九低声自语,眼前视线便猛然一黯。 “终于开始了。” 与此同时,在距离广场几里之外的一栋高楼顶端。 李钧盘腿坐在屋脊之上,眺望着远处的光亮,微微一笑,“让邹四九这头硕鼠进了巢穴,这栖霞洞天恐怕要被搬空了。” 在他身后,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的身影蹲在飞檐之下。有正气凛然的声音从袍下传出。 “小琴,你以后别联系我了,我怕春晖会误会。” “你问春晖是谁?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什么是《玉楼春——无遮破解版》?” “.我不是流氓,我只是博爱。” 因为章节解禁放出,所以出现了一章重复章节。给各位舵把子造成了不便,对不起对不起。下一章就是重复章节,请各位不要订阅,明早我联系编辑删除。 (本章完) 第188章 蠢蠢欲动 ‘蒲团区’的有钱人链接栖霞洞天进行深度体验,这便是今日法会的最后一项流程。 一些没资格穿道袍的栖霞集团员工已经开始着手拆除广场上布置的条幅、彩旗、法坛等物。 从各处聚集而来的信徒们看到这一幕,顿时心生不满,暗骂这栖霞集团也太小气了。 按照道门科仪的规矩,无论法会的规模大小,通常都会拿出一些小礼品赠送给到场的信徒。 一些豪爽大气的道门集团甚至会拿出雕版符咒在现场进行抽奖。 哪怕是最不济的小公司,也会分发一些能驱除疲劳的符水,犒劳远道而来的信众。 极少会有像栖霞集团这样,连一丁点表示都没有,就开始赶人。 不过这些念头也只能想想罢了,他们可没胆子说出来指摘栖霞集团的不是。 众人遗憾地叹口气,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朝着山下走去。 “快看!”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块巨大的屏幕被搭建在刚才法坛的位置。 “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栖霞集团要给咱们放一场浮光掠影?” “嘁,道门出的浮光掠影有什么好看的,来来回回不都是仙人降魔的剧情。还不如趁着现在还没到点卯上工的时间,回家找个黄粱欲境去爽一爽。” 人群中,有人接过话茬:“就是,起码在黄粱欲境里面还能踏飞剑擒仙子、持法印拿魔女,不比在这儿站着看来的刺激?” 有表情虔诚的信众怒斥道:“你们这群虚伪信徒,满脑子都是些恶心的欲望,小心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你清高,你骄傲。我刚才还听见你骂骂咧咧,说别人栖霞集团抠门了,现在怎么还装起来了?” “都别吵了,本居士倒是觉得肯定不是放一场浮光掠影这么简单,肯定有其他的惊喜!” 广场上人人交头接耳,一时间嘈杂无比。 而那些负责拆场的栖霞集团员工也是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明明‘洞天体验’就是最后的流程啊,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放电影的环节? 不过疑惑归疑惑,在看到站在屏幕旁边的青衣道人赫然正是刚才主持法会的高功之后,他们立马打消了上前询问的念头。 “连自己的道八副手被鸿鹄的人替换了都不知道,王文钦这个金丹客是怎么管理栖霞集团的?” 广场外围,换身了素色衣袍的王谢双手环抱胸前,双眼扫视周围汹涌的人潮,嘴角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或许只是栖霞集团‘良心发现’,为众信徒准备的小节目。 虽然还是抠门,但至少聊甚于无。 可王谢看到的,这却是一场由‘鸿鹄’精心预谋的‘陷阱’。 有的信众着急返回其他区域点卯上工,却被人生拉硬拽,劝说着留了下来。 有的对看节目没什么兴趣,却被人告知一会屏幕上显露的内容绝对刺激,诱惑着停下脚步。 有的确有急事需要离开,也被人冷嘲热讽,说是对刘祖不敬,也只能无奈选择留下。 在这些人的引导下,本来就此散去的人流都争先恐后聚拢在屏幕之前。 将那群盘坐在蒲团上,正在体验栖霞洞天的有钱人围在中间。 一幕幕看似寻常无奇,不过是些喜欢凑热闹的信徒在鼓动众人留下,一起乐呵乐呵。 可王谢却看得清楚,这些人劝说者脸上的笑容虽然灿烂,可眼眸中却是一片冷淡。 “老板,您说鸿鹄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在别人的新品发布会上捣乱,难道就不怕把栖霞集团的人惹急了,跟他们不死不休啊?” 王谢对着身前的空气自言自语。 “他们什么时候怕过?”他的耳蜗中有声音响起。 “这倒也是,别说只是个小小的栖霞集团了,哪怕是武当、龙虎这种道门巨擘举办的罗天大醮,他们恐怕都敢去凑凑热闹。” 王谢自嘲一笑,“虽然大家都是纵横序列,可不得不说,鸿鹄这群人的胆子是真大,起码我是不敢这样干。” “光脚不怕穿鞋的。被鸿鹄蒙骗的这人本就一无所有,自然不用再担心会失去什么。” 王谢咧咧嘴,不可思议道:“一无所有难道就要跟着别人去造反?这可是满门抄斩的事情,怎么有人会这么疯狂?” “有时候从人沦为野兽,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仅仅只需要一个简单至极的理由。” “什么理由?” “既然我过得不好,那就让别人也不要好过。掀了这张桌子,大家重头来过。而鸿鹄要抢的,是未来那个负责发牌的庄家位置。” 王谢愣住,一时无语。 这句话像是一道雷鸣炸响在他心头。 作为一名纵横序列的从序者,在王谢看来,改朝换代这件事,向来和普通人根本没多大的关系。 是军伍战阵厮杀,是英雄横刀立马,是像他这样的人去纵横捭阖. 乱世,是属于天选之子的舞台。 可在自家百户眼中,这一切不过是人的嫉妒和私心在作祟。 让命运给予自己的坎坷,成为所有的人要共同面对的坎坷。 这种冰冷无情的说法,让一直以古纵横家为偶像的王谢有些难以接受。 王谢沉默良久,却始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那种擅长辩论的纵横从序者,更别说通讯另一端还是一名真正的法家高手。 与法家辩理,怎么看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念及至此,王谢索性不再去想,转为问道:” “老板,我还是有点不明白。鸿鹄费了这么大的劲,不惜将一个道八的暗桩都暴露出来,难道就为了洗脑这些信众?这也太不划算了吧?” 通讯另一端的声音沉默了片刻,“这笔账你都能算得清楚,鸿鹄怎么可能不知道。” 王谢愕然,“您的意思,他们今天不是为了来发展成员的?” “你要是鸿鹄的人,你会放着那么多没有信仰的穷人不去选择,反而跑来洗脑道门信徒吗?” 当然不会! 王谢眉头一紧,沉声道:“要不要现在让兄弟们动手?” “别着急,现在才刚刚开始。让兄弟们监控好每一个通讯频道,我们今天,钓大鱼!” 通讯中传出的声音,冰冷甚过满天飘落的雨丝。 就在此时,广场上那块巨大的屏幕终于有光亮浮现。 一个铺满红霞,宛如仙境的世界被呈现出来。 王谢只是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紧缩,惊呼出声。 “这是.栖霞洞天?!” (本章完) 第189章 栖霞洞天 等眼前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邹四九赫然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片浩渺的云海之中。 一轮如血残阳挂在天边,红色的霞光铺洒在天地间,不止是将层云尽数染透,就连脚下的万丈河山也是同样身披红妆。 俯瞰红日和秋水,相伴白云与孤鹜。 如此神仙场景根本不用旁人多言,站在云层上的近百号人都知道,这里便是著名的栖霞洞天。 更不用说,刚才在法会之中显圣的长生真人,此刻站在自己身前。 “拜见刘祖!” 从美景之中回过神来的众人连忙拱手行礼。 “诸位免礼。” 刘祖面带笑容,令人如沐春风,轻声说道:“你们今日能够进入栖霞洞天,那便是与我道门有缘。或许要不了多久,你们也能荣升仙班,和贫道成为道友。” “诸位远来是客,接下来就让贫道为你们介绍这栖霞洞天.” 邹四九混迹在人群之中,两眼紧紧盯着前方侃侃而谈的‘刘祖’。 刚才在广场中自己站的位置有些边缘,而且法会上的光影特效实在太过刺眼,所以根本没有看清楚这位‘刘祖’的样貌。 现在离得近了,邹四九突然惊觉这张脸自己是越看越熟悉。 这他妈的不就是栖霞道观观主,栖霞集团东主,神霞道人王文钦?! “这个老牛鼻子,居然把道门刘祖的脸捏成自己的,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在认出‘刘祖’的真实身份后,邹四九急忙将眼神挪开。 虽然眼前这个正在充当导游的神仙应该只是王文钦的一个分身小号,主意识并不在这里。 但如果被对方察觉到自己异样,‘换号’过来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要知道这里可是栖霞洞天,掌握权限的王文钦在这里不亚于神话故事中的神仙。 “.接下来,各位居士可以自行游览洞天,体验太上定神丹的妙用所在。机遇难得,还请各位珍惜。” 在介绍完栖霞洞天的各处美景之后,这位刘祖一挥拂尘,让众人自行活动。 这番说辞一出,早就迫不及待的众人立时作鸟兽状散开,朝着自己瞩意的地方跑去。 那个由邹四九‘请客’进入洞天的男孩,胆子倒是够大,小跑到一处云边,撅着屁股向下张望。 而那柄木头‘飞剑’,则被他丢在脚边,一时失宠。 邹四九见他玩得开心,也就不再去管,拢进袖中的双手快速掐算,心中默默盘算。 “按常理来说,佛教的黄粱佛国是以佛国主机为基础,主机的因果算力越充沛,佛国就越强大,可以容纳的果位也就越多。” “而道教则是奉行‘集万千伟力于一身’,道门洞天的强度则是由权限掌握者实力来决定。也就是说这个栖霞洞天能有多大,完全取决于王文钦那个牛鼻子老道的精神力有多强。” “神霞道人王文钦只是个中等水平的道七金丹客,精神力能够支撑的洞天范围绝对不超过十里。” “现在他放了这么多人进来参观体验,精神力的负担肯定不小。而且还要维持这么真实的环境,洞天范围肯定还会进一步缩小。 “这么削减下去,现在栖霞洞天的大小,恐怕就是这片云海所在的一里方圆了。” 盘算间,邹四九已经踱步到这方云海的边缘位置,再往前便是万丈虚空。罡风呼啸,让人惊惧。 邹四九左手朝前伸出,动作如同在探手捕风,果然触到了一层无形的墙壁。 邹四九精神一振,明白这里就是栖霞洞天的边缘!当即不再耽搁,右手拇指以特殊顺序依次点过另外四根手指的指节,心中诵念道: “阴阳方士,黄粱主人。吾名邹四九,以阴阳傩公之名,借权限,开后门,取阴阳遗留,夺栖霞权限!” 蓦然,邹四九感觉一阵微风扑面,耳旁同时响起一声裂帛声响。 那道将罡风隔绝在外的‘无形墙壁’裂开道道缝隙。 有风悄然而入,将白霄撕成缕缕流云。 不远处,趴在云海上正看得高兴的男孩突然惊讶发现,那挂在远处的夕阳,好像往下沉了一点。 “太阳公公,要下山了?” “豁,你们看,那画面上真的是栖霞洞天呀!” “这真实度,这互动感,光是看直播就这么漂亮,要是能亲临现场,不知道有多壮观。” 有声音酸溜溜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这可是叁仟宝钞参观一次的道门洞天!这要是不够真实,那还不如去玩玩市场上卖的那些《封神演义》,去当一回三清。”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阴阳怪气?居然还敢亵渎三清道祖,我看你是找打!” 聚集在广场前的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呼和吵骂。 这些平民信徒们根本没想到,这次栖霞集团送给他们的‘小礼物’,居然是转播栖霞洞天中的实时画面! 放眼整个帝国西南的道门法会,这可都是一件稀罕事情。 要知道,道门洞天可不像黄粱佛国那样属于‘共建共享’的黄粱幻境。相比之下,门槛要高上不少。 ‘门槛高’不单单是指进入洞天需要收取的门票钱更多,而且还要看洞天的主人愿不愿意开放。 像那些由道门集团开设的‘修道精舍’,其中提供的洞天不过是简化版本。 提供的功能和体验根本无法跟眼前的栖霞洞天相提并论。 这一次能够看到栖霞洞天的真实景象,对广场上的众多信徒来说,简直就是回去之后最好的吹牛资本,也不枉他们站在雨中等了这么久。 “道友,道友,你看见没有,那是我孙子!对对对,就是那个撅着腚看落日的男娃儿。” 老人拉着身旁之人,指着画面中一角,兴冲冲介绍着:“这小子今天遇见了贵人,居然请他进了洞天,真是刘祖赐福啊!” “你也想让孙子加入道教,成为道门序列的从序者?” 老人浑然没有注意到对方脸上的异样,点头笑道:“那当然了,要是能当上神仙,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道门不是神仙,这个世界没有神仙。” 对方冰冷的眼神让老人心头一颤,说出的话语更是让他不寒而栗。 “你难道不知道,这些道士是如何迫害压榨我们?” “我我.,你不是道友,我不与你多说!” 老人神色惊慌,连忙挪动脚步朝着另一侧走去。 男人也没有继续纠缠老人的意思,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旁的那个青衣道人。 或者说是在盯着道人的双手。 (本章完) 第190章 鸠占鹊巢 “凶咎.厉.吝.悔.,终于过半了,快啊,再快一点!” 邹四九站在云海边缘,口中喃喃自语。 此刻扑面清风已经有了张狂之势,吹得邹四九衣袂猎猎作响,朝着云海四处席卷而去。 在云海上游览的众人都察觉到了这番异象。 落日的余晖在渐渐变暗,脚下的云层也在逐渐稀薄。江河之上波涛骤起,山峦之中林木摇荡。 一股莫名的恐慌弥漫在他们心头。 “道友叔叔,天是不是要黑了?” 一个怯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邹四九眼角余光一瞥,只见名叫小强的男孩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伸手拽着自己的袍角,小脸上满是不安。 “我想回家了。” “小道友别着急,叔叔这就带你回家。” 邹四九轻声安慰,身体却并未回转,依旧面对着那面‘无形墙壁’,右手五指以极快的频率掐动。 “进度已经到无咎了,只要破了这堵墙,我就能回收栖霞洞天的权限!” 推进的风势终于撞在了那位高坐云端,笑容怡然的‘刘祖’身上。 霜髯飘动,白眉飞舞。 蓦然间,这位仙人嘴角的笑意敛去,祥和却空洞的眼眸中蓦显凛然寒意! 一股暴怒的情绪浮现脸上,终于将这位仙人从‘云端’拉了下来,重新变换为人! “大胆狂徒,何人敢惊扰栖霞洞天?!” ‘刘祖’,或者说是神霞道人王文钦长身而起,大袖飘摇,口中怒喝如惊雷炸响云端。 这一亩云海上的信徒纷纷感觉到一股浩荡天威压在自己身上,霎时一片东倒西歪。 “守卫灵官何在,还不现身捉拿妖魔?!” 王文钦厉声大喝,身旁却只有被狂风卷碎的流云极速飞过,没有一名灵官显露身形。 此时洞天内的天色越来越暗,悬挂在起伏山峦上,那轮亘古不变的夕阳竟然有了落幕的迹象! 看到这一幕,道人的脸色猛然大变。 山河移改,这是洞天权限被窃取过半的标志! 而更让他感觉不安的,是防守洞天的灵官居然毫无反应。 就连自己也是在权限被窃取如此之多的时候,方才后知后觉。 通过种种迹象,可以看出‘行窃’之人的手段有多么高明。 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只有那群黄粱硕鼠!阴阳方士! 王文钦脸色阴沉欲滴,双目如刀横扫这片云端。 很快便锁定了那唯一一道还能站立不倒的身影。 “当年没把你们这群硕鼠赶尽杀绝,已经是道祖开恩。现在居然敢来贫道的洞天偷东西,真是不知死活!” 神霞道人衣袖凌空一甩,竟发出金铁一般的铿锵之音。 袖前逸散的流云猛然倒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成一柄白色‘飞剑’,劲射而出。 飞剑所过之处,已经被罡风祸害不轻的云层立马裂开一条幽深缝隙。雪白云浪以裂隙为中心,向着两侧卷去。 凡是被云浪吞没的信徒,四肢都会如同触电一般僵直,身躯时隐时现。 诸多因为惊恐而大张开的嘴巴,其中却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响。 而下一刻等这些人的嘴巴合拢,云海上却突然响起刺耳的惊呼和惨叫。 画面和声音的错位,给人一种极为突兀的割裂感。 这是因为他们正在被驱除出栖霞洞天。 “他妈的,还是让这个老牛鼻子察觉到了。” 看着远处劲射而来的飞剑,邹四九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自己利用‘后门’绕开了所有的守卫灵官,但最终还是没能瞒过这个道七金丹客。 不过邹四九知道,这不是王文钦的实力有多强,而是昔日阴阳序列预设的‘后门’正在渐渐失效。 恐怕再过十几年,这些‘后门’就要被道门序列彻底堵住。 到时候,自己这条阴阳序列的人恐怕连当硕鼠的资格都要被剥夺! “明明是自己动手修的房子,现在居然快要被人扫地出门,真他妈的讽刺啊。” 邹四九口中冷笑连连,“忘恩负义,鸠占鹊巢,把主人活生生逼成鼠辈。这群道门的王八蛋,我邹四九今天一块瓦片都不给你们留下!” 话音刚落,飞剑已至。 生死一线之间,只见邹四九双眸之中有无数卦象如瀑流过,右手掐诀往前一印。 “阴阳方士,黄粱之主。以我之权限,慑洞天灵官,现!” 一阵突兀而起的狂风呼啸奔走,搅起云雾汇聚凝实,竟在邹四九身后形成一尊披甲灵官,张须怒目,威势凛然。 咚! 灵官双手合十,指尖夹住剑尖。 一股无形波动的席卷四方,将云海上所有的信徒全部抛飞出去,消失无踪。 “进度已经到吉位了,只要能够扛住半刻钟,我就能将这个洞天的权限全部夺走!” 邹四九双目猩红,盯着远处同样满脸凶戾的神霞道人。 “快看,这洞天里怎么黑漆漆的,跟要变天了一样。” “你懂啥子,天气变幻这不是基本操作吗?要是这点模拟不了,怎么能叫洞天?” “可是这天要是黑了,还能叫栖霞洞天吗?还是这个洞天有其他的别称?” “难道又是栖霞集团准备的特殊节目?” 广场上,不止是围观的信徒在议论纷纷,就连栖霞集团众人也在窃窃私语。 作为内部员工,他们都曾参观过栖霞洞天,自然知道其中的景色被永远定格在黄昏时分,常年不变。 因为观主兼东主的神霞道人只喜欢落日时的景色,根本不可能是这些人口中所谓的‘特殊节目’。 嘈杂渐起,终于有身穿道袍的集团中人按耐不住,走到青衣道人面前问道:“法师,这洞天怎么” 询问的话语还没说完,只见一直沉默不语,守在屏幕旁边的青衣道人突然高举双手,怒目圆睁。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青衣道人的震耳欲聋呼声,在广场上空来回激荡。 刹那间,不止是喧嚣的人声,就连那飘摇的风雨似乎都在此刻停滞。 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所有人怔怔看着那双高举的手臂,沉浸在震惊和错愕之中,良久失神。 就在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耳边紧接着炸响一声声激动的呼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鸿鹄之志,悍不畏死!” 凡是振臂回应之人,突然朝着人群密集处冲去,刺鼻的硝烟从他们的衣领、袖口中缓缓飘出。 (本章完) 第191章 何为道友 轰! 炽热的气浪将雨点蒸发成雾,刺目的火光烧的人脸颊发烫。 每一个发生爆炸的地方,方圆一丈之内,都是断肢横飞,血肉涂地的凄惨场景。 霎时间,广场上惊恐、怒骂、哭嚎混成一团,沸反盈天。 推搡、拖拽、踩踏,那些侥幸躲开爆炸的人,却最终死在了同是无辜者的脚下。 铮! 一抹寒光曳出刀鞘。 王谢反手一刀,将一名从身旁跑过的鸿鹄成员砍翻。 断首滚落,血柱喷涌而起。没有了脑袋的躯体兀自向前狂奔了几步,这才轰然倒地。 “老板,鸿鹄这些畜牲疯了!” “我看到了。” 通讯另一端传回的声音异常冷漠。 王谢咬牙道:“那现在怎么办,让兄弟们都下场疏散人群?” “不行。” 噗呲! 又是一名鸿鹄成员被绣春刀斩首。 可惜被他绑缚在躯干上的炸弹已经被引燃,硝烟萦绕中,王谢铁青着脸色抢步上前,攥住死尸的衣领朝着空中发力一甩。 轰! 血水簌簌而下,浇了他满头满脸。 王谢抖掉落在肩头的肉块,口中怒问:“为什么不行?能救几个是几个啊!” “死一屋,还是死一路,孰轻孰重?” 通讯中的声音猛然拔高,“王谢我告诉你,首恶不除,这种事情以后还要发生!” 王谢嘴角紧绷,握着刀柄的手掌,骨头咔咔作响。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救人,而是杀人!你要是不能将这次的主谋给我带回来,老子先把你丢进诏狱!” “艹!” 王谢泛红的双眼盯着那道正在屠杀栖霞集团员工的青色身影。 身躯微躬,如同一只暴怒的猎豹,飙射而出! 广场上,混乱还在持续。 拥挤的人群争抢着狭窄湿滑的山道,无数双手臂在彼此拖拽推拉,肮脏的字眼化成刀剑,毫不留情刺向周围的同伴。 此刻身旁哪里还有什么道友,明明都是抢路的死敌。 就连那已经挤到山道上的人,都会被不知何处伸出的手臂上再次被拖回去,然后被人群吞没的干干净净。 “让让我,求求你们了。我孙子还在广场上。” 汹涌的的人潮中,一个消瘦的身影在艰难逆行。 老人布满惊恐的脸庞在手臂和人头交织成的海洋中上下浮沉,偶尔拼了命朝前冲出几步,却又在下一刻被裹挟着倒退更远。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孙子,我们是道友啊,是道友啊” 悲戚的哀求几乎微不可闻,如同他衰老的身体一样,在发狂的人群中掀不起半点波澜。 就在老人绝望之时,因为泪水而模糊的视线中,突然看到一双狂热无比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赫然正是不久前跟自己说‘世上无神仙’的那个人。 “鸿鹄,赴死!” 轰! 剧烈的爆炸在稠密的人群中炸开一个缺口。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一条沾满血色的道路出现在老人身前。 “谢谢谢。” 或许是被爆炸扰乱了心神,也可能是被眼前宛如地狱的场景吞噬了心智。 亦或者是满天仙神,只有这人回应了自己的祈求。 鬼使神差间,老人居然开口向为自己‘开路’的异教徒道谢。 老人挣扎着踉跄起身,脚步蹒跚朝着自己孙子的方向走去。 可还没等他走出几步,几乎已经失聪的耳朵,突然传入一线隐隐约约,却足够癫狂的呼喊。 “王侯.” 轰! 老人木然侧头,只看见一道猩红而滚烫的血浪席卷而来 嗖! 刺耳的破空声中,飞剑没入灵官眉心,将威武身躯搅成逸散的流云。 邹四九单膝点地,大口大口喘息着,额角汗如雨下。 一边窃取权限,一边跟高上自己一个序列的人打架,还是有些勉强啊. 这个时候,邹四九突然格外想念李钧。 自己是干技术活的,打架还得是让他来才行啊。 “阴阳八傩公,能开‘后门’,还对我栖霞洞天如此熟悉,你就是和平饭店的那个邹四九?” 一身雪白道袍的王文钦缓步走来。 此刻天地已经是一片昏暗,夕阳残留的余晖被乌云倾轧,只留下沿着山势起伏的一条金线。 当着最后一缕光亮被收尽,栖霞洞天就将彻底易主。 只可惜,这一幕永远也不可能发生了。 因为这头硕鼠马上就要被自己斩杀! “道爷我念及当年道门和阴阳两家的情分,恩准你在重庆府和我共存。没想到你给脸不要脸,居然敢觊觎我的洞天。” 身负重伤的邹四九干脆顺势盘膝坐倒,眯着眼看着步步逼近的王文钦。 “老牛鼻子,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说得跟你有胆子上洪雅山扫了和平饭店一样。” 王文钦沉声道:“帝国西南是道门的基本盘,重庆府迟早也要被我们收回。” “说的这么信誓旦旦,老子差点就信了。” 邹四九一脸嬉笑,“道门要是真有那个能力,青城集团能老老实实守在成都府?还轮得你这个小角色在这里蹦跶?” “牙尖嘴利,你们这些阴阳术士还是这么讨人厌。” 王文钦冷哼一声,“把你手中的‘后门’交出来,道爷我可以留你一丝残魂,给你兵解转世的机会!” “又在吹牛了。” 邹四九摇头晃脑,讥笑道:“你要是有本事在黄粱之中将我彻底绞杀干净,也不会察觉不到‘后门’在哪里了。” 王文钦狞声道:“我可以切断栖霞洞天和‘白玉京’的联系,把你关在这里一辈子!” “那是老子们的‘东皇宫’,不是你们的‘白玉京’。” 邹四九啐了一口,“一群背信弃义的杂碎!” “成王败寇,既然你冥顽不灵,道爷这就送你上路!” 王文钦右手两指并拢如剑,戟指邹四九。 那柄悬于空中的飞剑飞掠一圈,朝着邹四九眉心钉来。 “确实该上路了,不过就不用你送了。” 邹四九突然咧嘴一笑,看得王文钦心头一沉。 他视线扫去,只见邹四九的右手掐着一个熟悉的印记。 上坤地、下艮山。谦卦,上上大吉。 与此同时,最后一缕的余晖终于消散,夕阳彻底隐入远山。 王文钦脸色骤然惨白,一阵突然其来的空虚将他包裹。 仿佛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被人夺走,整个人都被掏空。 “我的权限,我的洞天” “阴阳序列被你们抢走的黄粱权限,以后我会一份份收回来。记住了,这句话邹爷我说的!” 邹四九放声大笑,身影蓦然变得虚幻,似乎就要消散当场。 可在一阵紊乱抖动之后,却又重新凝聚。 “.” 邹四九一脸骇然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皮肉颤动,每一寸皮肤都在传达着他内心的惊恐。 “脱离失败?怎么可能,哪儿出了问题?” “怎么不跑了?难道你觉得自己有了权限,就有资本能在这里跟贫道掰掰手腕?” 一声冰冷的讥笑传来,紧随而至是一声高亢刺耳的剑鸣。 邹四九浑身如坠冰窟,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念头。 我被人阴了! 轰隆隆. 就在邹四九的身躯即将被飞剑洞穿的刹那,漆黑的天际中突然有雷音炸响。 雷鸣阵阵,仿佛是从天外而来。 接着邹四九感觉自己眼前的世界开始晃动,继而如同融化了一般,变得模糊不清。 (本章完) 第192章 舌上有龙泉 太阳将要升起之前,天色最是昏暗。 混乱还没持续,风雨也没有停。 雨势侵入林间,袭叶打枝,噼啪声响连成一片,营造出一幕肃杀氛围。 一道青色身影在山林之中发足狂奔,头顶的鎏金法冠不知何时已经掉落,道髻散乱,垂在额前。 呲! 突然间,道人前冲的势头猛然一顿,侧身一翻,让开一道凭空乍现的锋芒。 落地之后仍旧余势难止,在湿滑的草地上倒滑数丈。 嗖! 道人双手撑开,大袖飘摇。 一枚雕版符篆从他指间飙射而出,于半途爆燃成一团刺目火球,撞向那柄追杀而来的长刀。 刀劈焰浪,无声无息。 绣春刀破焰而出,刀势回转,在王谢身上裹缠一番,撩动的劲风将衣衫上跳动的火星尽数扑灭。 “绣春刀,飞鱼服,重庆府锦衣卫?” 道人眼神冷漠,上下打量王谢,口中传出沙哑粗粝的难听声音:“你们这些鹰犬的鼻子,倒是够灵敏。” “既然认出爷爷的身份,那还不束手就擒。” 王谢眯着眼眸,紧咬着的牙关中崩出两个生硬的字眼,“逆贼。” “别说的那么难听,或许要不了多久,你就该称呼我们为义军了。” 青衣道人淡淡一笑,抬手指向不远处骚乱阵阵的方向,“放着那么多百姓不去救,反而来追杀贫道。看来对你们锦衣卫来说,关天的也是功劳,而不是人命?” 王谢面如止水,横刀身前。 “先除首恶,才能救人。” 道人呵了一声,大袖垂落腿边,笑容意味深长,“谁是首恶?” “你废话太多了!” 绣春刀斩开雨幕,划出一道冷冽寒光,直奔道人面门。 几乎在同时,道人袖中滑出两枚通体赤红的符篆落在手中,扬手掷出。 “栖霞术法,侵掠如火,延时半息,敕!” 随着道人口中诵念控制咒语,符篆表层晦涩难明的道门经文渐次亮起。 半息时间转瞬即逝,符篆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轰!轰! 汹涌的火焰浪潮撕碎符篆外层,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向着四周冲刷。 湿润的空气被灼烧的滚烫,翠绿的枝条被烤的焦黄。 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在不断蔓延。 呼! 上身负甲,下身着裙的身影撞出火海,被双手持握的绣春刀力劈而下。 道人似乎早就料到有如此一幕,双腿发出一阵急促的机械嗡鸣,身影闪动的速度暴涨,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身躲开。 长刀没入松软的泥土,斩开一条细如发丝,深不见底的黑线。 “道门的‘甲马’械足?” 一刀斩空,王谢身形没有片刻停滞,脚下发力一踏,再次持刀追上。 轰!铮! 一黑一青两道身影在树林之中快速纵跃,刺目的刀光和灼眼的焰浪不断碰撞。 树叶随着雨珠飘落,草皮夹着泥点抛飞。 呲! 一阵裂帛声响中,刃口斩开一截青色袍角,从道人腿上切下一大块皮肉。 “凭这几块流水线产出的雕版符篆就想炸死我?你当老子是泥巴捏的?” “我若是能执掌洞天,凝成金丹中枢,凭你还敢来拦我?” 道人的声音中满是不甘和愤懑,听不出半点受伤之后的惊恐和慌乱。 王谢心头陡然一沉,脸色不由难看几分。 又是一个不要命的货色. 念及至此,杀意满腔的王谢干脆不再留手。 “就算让你晋升道七金丹客,又能如何?” 王谢眼眸睥睨,蔑视着如临大敌的青衣道人。 只见他抬手打了个响指,一只息蜻郎徐徐飞出。 双翅震动间,一股人耳不可听闻的声波激荡开来。 “纵!蔽耳目,绝视听。” 音波覆体,道人感觉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尖锥刺向自己的眼耳。 耳膜鼓噪,眼球颤动。 哪怕是祭出符咒,也根本无法阻挡。 噗!噗! “啊!!” 蚀骨的剧痛让道人再也忍不住惨叫出声,更让他恐惧的是不可闻的寂静和不可见的黑暗。 视听被阻,帝王尚且沦为傀儡,更何况区区一个道八奉道人。 “舌上有龙泉你是纵横七.” 王谢冷笑:“现在才知道?晚了!” “敕!!” 道人脸上血水横流,空洞的眼眶看起来骇人无比。 他凭着视线消失前的记忆,强忍着剧痛将身上的符篆全部扔出。 王谢拖刀在手,在接连炸开的火球中闲庭信步。 几步过后,已然站在道人面前。 虽然丧失了听闻,但道人的触感还在,痛觉还在。 那柄架在肩膀上的绣春刀,正在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吹毛断发的刃口已经在脖间划开了细密的血口。 “你刚才就应该死了。” 王谢的声音不知道以何种方式,竟然在道人脑海中响起。 “我知道,不过你还舍不得杀我。” 道人微微一笑,纵然血色满脸,却不看半点濒死的狰狞。 王谢默了片刻,冷声道:“鸿鹄到底给了你什么,能让你背叛师门,滥杀无辜?” 道人侧头思索了片刻后,缓缓说道:“希望?” 王谢面露错愕,“什么希望?” “权限、洞天,金丹、大道。” “就为了这些东西,你就要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信徒?!” 王谢的怒喝如同一道狂暴的惊雷,炸响在道人脑海之中。 “难道.这还不够吗?” 道人的反问竟让王谢一时无言。 “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能给我大道,我便帮谁杀人。” “栖霞集团难道给不了你.” 王谢话未说完,自己便陷入了沉默。 栖霞集团如果能做到这些,道人恐怕也不会被鸿鹄策反。 王谢自己虽然不是道门序列的从序者,但也听过那句广为流传的道门经典。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这留下可供人争夺的“一线生机”,便指的是那能够链接‘白玉京’的权限。 白玉京,亦或者叫东皇宫,昔日道门和阴阳两家联手打造的至宝。 一座有名无形,矗立在浩瀚无穷尽的黄粱网络之中的‘云中仙庭’。 修道之人有了那能够链接白玉京的‘权限’,才能修筑出属于自己的道场,属于自己的洞天。 才能调动更多的天地之力,提升自己的精神力,去修炼更加高深的术法。 直至在白玉京的仙班之中,获得一席之地。 成为名副其实的仙人。 可惜,洞天权限有尽,仙班位置同样有尽。 唯有茫茫的修道之人,和那成仙的贪欲是无尽的。 “王文钦不会给我权限,他甚至连一件像样的法宝都不会给我。他就是怕我有朝一日会要了他的命,抢了他的洞天。” 道人脸上浮现一股渗人的戾气,“我不是那些天赋异禀的老派修道者,能够靠自己的基因和肉体源源不断提升精神力” “我只能依靠洞天晋升,可是他不给我机会啊,哪怕他给我一丁点希望,我都不会选择背叛。” “我张缙云一生为道,最终却因为王文钦的自私和贪欲,要断绝自己毕生的志向。” 道人声嘶力竭吼道:“你告诉我,我该不该反?!” (本章完) 第193章 鹰隼裂蟒 风雨如晦。 水线沿着王谢高耸的鼻梁滑落,砸在他干涸的嘴唇上,转瞬间消失无踪。 他双唇紧闭,沉重的声音却在道人心中响起。 “你凭什么相信鸿鹄会给你道门权限?” “从他们选择我开始,你觉得我还有选择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青衣道人哈哈一笑,坦然道:“不管他们说的是真是假,至少他们给了我一丝希望。” “张缙云,我也能给你一丝希望,只要你能供出这次的主谋是谁,藏在何处。” 王谢神色肃穆,“我以重庆府锦衣卫二处总旗的身份担保,可以留你一命。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向大明律发誓。” 锦衣卫总旗是正儿八经在朝廷吏部造册登记的官员,理所应当要受到大明律的钳制和监管。 虽说如今的大明律不复昔日的强势,颇有几分‘名存实亡’的味道。 但执掌帝国三法司的法家却是一群‘心眼极小’的人。 就算是新东林党的官员因为违反律法而被记录在案,他们也会不遗余力的攻讦,甚至是死缠烂打。 哪怕是弄不死你,也要恶心死你。 所以此刻王谢以大明律担保,可见并不是在用言语诓骗道人。 “就算你不杀我,进了那诏狱又跟死了有何区别?” 张缙云狰狞恐怖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朝闻道,夕死可矣。不闻道,立死何惧?” “我” 王谢话语刚刚出口,就见道人突然抬手扣住长刀,脖颈一转,用咽喉撞向刃口。 道人放开刀身,身影踉跄摇晃,终是缓缓瘫坐在地。 切开的喉管刺啦冒着血线,蹿上半空,又被雨点打下,坠在道人青色的道袍上,晕开成一朵朵血色花朵。 他奋起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从衣袖中拿出一枚机械法铃。 “十方黄粱天,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 咔嚓。 法铃被王谢一脚踩成粉碎,碾入泥土。 既然不愿悔改,那就无须超度。 “老板,张缙云死了,还是没有问到幕后主使的信息。” 王谢的声音略显沮丧。 作为重庆府锦衣卫二处的总旗,连续两次没能从犯人口中逼问出有用的信息,让他的自尊心备受打击。 甚至觉得自己都配不上‘纵横’二字。 自己明明是个实诚人,为什么苏醒的基因却选择让自己成为一名纵横从序者?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知道了。” 通讯中传回的声音并没有像王谢意料之中的暴怒,反而十分平静。 这让王谢不由更加难受,铁青着脸,一拳砸在身侧的树干之上。 洪崖山,听风阁。 须发花白的老人挂断通讯,犀利的眸光钉在金生火肥肉堆积的脸上。 “说吧,这次鸿鹄来的人是谁。” 金生火一脸局促,抬手擦了擦额角,试探着说道:“雀系的那个叛徒,龚青鸿?” “有他,但他还不够资格主事。” “那我就真不知道了,百户大人。” “不知道?那你这个风将也没必要当了。从现在开始,我其他什么事情都不做,带着锦衣卫天天杀你牌系的人。今天栖霞集团广场上死了多少百姓,你们就拿多少条命来抵偿!” “老爷子您息怒,千万息怒。” 本就只是屁股沾着椅边的金生火蹭的一声站了起来,碎步走到老人身侧,一脸泫然欲泣。 “老爷子您也知道啊,我们这些人都是些连‘金楼’都上不去的小角色。‘千门八将’的名头虽然听着响亮,但那是您不跟我们计较,不然我们早就卷铺盖滚蛋了。” “这次鸿鹄的人闹事,我和脱将当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啊。” 老人虎目微阖,轻揉着太阳穴。 “行,既然你不知道,那老夫也不逼你。这辈子就这样吧,下辈子投胎记得别当人了。” “老爷子!” 金生火像是被一刀捅在屁股上肥猪,肥壮的身躯哀嚎着垮了下去。 “正将!您可以去问问正将,雀系是他做主,他或许会有些消息。” 一道森冷眸光瞥来,金生火如坠冰窟,浑身颤抖不止。 “这个时候,你还想跟老夫玩借刀杀人?” “小人不敢,小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大义面前还是能分的清楚主次。” 金生火颤声道:“这件事正将就算没有参与其中,也绝对知道一些内幕!” “爷爷,疼,我的头好疼啊。” 男孩还未睁开眼,就已经哭出了声。 可嚎啕了半晌,却还是没有听见那道熟悉,温柔的声音。 更没有感觉到那只干枯却温暖的手掌拍着自己的头。 男孩揉把脸,把鼻涕和泪水在脸上擦成一道道黑线,这才睁开了眼睛。 一个嘈杂慌乱的世界跃入男孩的视线。 破碎的令旗、肮脏的长幡、倒塌的法台、染血的蒲团. 还有那遍地的残肢碎肉,以及连雨水都冲刷不干净,四处横流的鲜血。 “爷爷.爷爷你在哪里?” 男孩蜷缩在蒲团上,无助的张望。 可惜此刻除了冰冷的风雨,没有人回应他哀切的呼唤。 唯一的陪伴,只有那把插在腰间的木头飞剑。 “唔” 一声闷哼从身侧传来,男孩浑身一颤,赶紧将头埋进蒲团里。 许久之后,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慢慢从双腿间抬起来,悄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道友叔叔! 男孩的脑袋猛然拔起,兴奋的鼻息吹出一溜鼻涕,挂在唇上。 尽管此刻的邹四九口鼻蹿血,看起来骇人无比。 可在男孩眼中,却是那样的亲切。他屁股一撅,从蒲团上跳下来,快步跑到邹四九身前。 “道友叔叔你看见我爷爷了吗? 男孩怯生生的呼唤着,邹四九却毫无反应。 “道友叔叔你怎么了呀,怎么流这么多血呀,是因为糖吃太多了吗?爷爷不能多吃糖,会上火流鼻血的。” 男孩揪起脏兮兮的衣脚,垫着脚往邹四九脸上擦去。 越擦越多,血色越来越浓。 可当衣角擦过鼻间,男孩却突然看见邹四九紧闭的眼眸似乎抖动了几下。 “道友叔叔你醒了吗?你果然是在装睡!别睡了,你能带我去找我爷爷吗?我找不到他了。” 或许是天生大胆,也可能是思念爷爷,亦或者是冥冥之中有一个无形的声音在指引。 男孩竟伸出双手捧着邹四九的脑袋,前后摇晃。 咔咔呲。 插在邹四九颅后的线束突然炸开几颗火花。 下一刻,邹四九紧闭的双眼蓦然睁开,迸射出的精光将男孩一跳,惊叫一声,摔倒在雨水之中。 “坏我法会,窃我洞天。邹四九,我王文钦与你不死不休!” 与此同时,一个暴怒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 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刺耳。 “你他妈的是不是傻,我也在洞天里,怎么坏你法会?” 嗖! 刺耳的破空声刺的邹四九头皮发麻,骇然转眸。 只见一条白线穿雨成珠,正朝着自己刺杀而来。 “除了你,还能有谁?!” 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立在广场之上,身上穿着一件明黄绸缎道袍,头扎道髻,颌生长髯,气质仙风道骨,眼神却凶狠如狼。 正是被挤出洞天的神霞道人,王文钦。 “艹,你这么蠢的人是怎么晋升的道七?” 邹四九大骂一声,一把抱起兀自嚎啕大哭的男孩,埋头狂奔。 可惜这里是现实,不是洞天。 没有了‘权限’的帮助,他怎么可能跑得过那把飞剑。 剑鸣阵阵,刺的邹四九后心发疼。 就在他快速思考着怎么保住男孩之时。忽然,有一阵狂风从身侧吹过。 恍惚间,邹四九好像感觉有人拍了自己的肩头一下。 他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一道身影纵身跃起,身上劲装鼓荡飘飞,如同一头击空的鹰隼。 那柄白色飞剑似乎被触怒,剑柄末端的尾焰更加刺目,朝前冲去。 飞剑如蟒,鹰隼探爪。 铮!一声铿锵雷音炸响空中。 霎时间,万物齐喑,风雨噤声。 施暴者面露骇然,逃命者惧色更深。 刹那之后,惊呼声混合着风雨声冲天而起,似乎在尽情宣泄刚才积聚在心中的惶恐。 身穿黑衣的武夫如一柄重剑从天而落,脚下立足之处,青砖密布裂纹。 在他手中,握着一条还在疯狂挣扎的‘白蟒’。 咔! ‘白蟒’分尸,飞剑折断。 ‘鹰爪’血肉翻卷,隐约可见森然白骨。 不知何时驻步的邹四九愣了片刻,突然吐出一口带血的浊气,咧嘴而笑。 “别说,还真他娘的帅。” (本章完) 第194章 天吊吉凶 道人锦缎白袍,武夫黑衣染血。 风声鼓噪,冷雨肃杀。 该逃的都已逃干净,该死的正在路上行。 “七品傩面.,难怪道爷算不出你的踪迹,原来是被那头硕鼠把你藏了起来。” 王文钦凝视着那张布满裂纹的傩面,眼中的凶戾越发浓厚,“你侥幸从余沧海手中捡回一条命,还不夹着尾巴做人,难道就这么着急想找死?!” 雨点打在武夫手背,混着掌心流出的血水凝聚在指尖。 下一刻,就被乍起的狂风吹落。 “当然着急,不过是着急杀伱!” 话音被抛在身后,武夫已经踏步冲出。 “一窝蛇鼠,今天道爷就把你们一起超度了!” 王文钦冷哼一声,袖袍挥动,数枚通体赤红的玉质符篆从中接连飞出。 如果此刻王谢在场,必然能认出这些符篆上雕刻的咒文和张缙云所使用的如出一辙。 唯一的差别就是符篆的材质,张缙云用的是市面上都能买到的木质雕版符篆。 而王文钦祭出的符篆,却是用昂贵至极的赤玉制作。 一个祖宗传下的道法,也要因钱分出高下。 “栖霞术法,侵掠如火,急急如律令,敕!” 轰! 没有设定延时的符篆凌空炸开。 轰鸣震耳,焰浪排空,广场上铺设的青石大砖被炸成齑粉,散落的残缺尸体直接被烧成焦炭。 霎时间,广场上烈焰滚滚,火光烧得人眼眸发烫,不敢只视。 那袭烦人的黑色武服已经被烈焰吞噬,不见踪影。 不过王文钦脸上却看不见半点喜色,反而越发阴沉。 “紫薇义眼,开!” 道人双眼微眯,眸底青光骤然显现,无数细小如蝇的天罡斗数跃上眼帘。多余的色彩被瞬间抽离,只剩下黑白两色。 跳动的斗数在舞动的‘白色浪潮’标注出那条横冲直撞的黑线! 几乎就在一瞬间,王文钦的视线中挤进一双蕴满匪焰的睥睨眼眸! “栖霞术法,不动如山,急急如律令,敕!” 呼! 拳锋裹挟着星点火花轰击在一枚雕刻着夔甲山纹的符篆之上,爆发出清脆高亢的金属颤音。 火花消弭,符篆炸碎。 五指洞穿抛撒的玉石碎屑,直扣道人面门。 后者面露冷笑,身形竟然岿然不动,双手掐诀,于胸前一印。 噗呲!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金锏擦着道人的鬓角冲出,正正点在李钧掌心。 锏剑撞进刚才被飞剑划出的伤口,刺出大片血水。 李钧脸上不见丝毫痛色,手腕一翻,扣住锏身往前一拉。 脚下箭步迫进,左手举臂成肘,递出如一杆长枪前撞! 被夹在中间的道人脸色猛然一白,急忙向后一跃。 咚! 撞击声听的人心头发闷。 一双绣着金线的云头履陷进地面,犁出一条青砖碎裂,土石翻涌的沟壑。 一直向后退开数丈,这才堪堪卸下力道。 李钧没有着急继续追击,而是眯着眼打量这具半跪在地的金甲神将。 身形魁梧,符篆覆脸,眼目血红,手持抓着一柄降魔神锏。 雕刻在胸口处的‘灵官’字眼遍布裂痕,露出其中用朱砂写满“道门青词”的钢筋铁骨。 还有一颗正在嗡鸣跳动的青色械心。 白袍道人站在这尊黄巾力士的肩头,脸色铁青难看。 “青城集团这些废物,怎么会让一个武道序列的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成长到这个地步?” 刚才自己的飞剑被李钧徒手折断,王文钦不过是心头一惊,并没有太多惊异。 因为他擅长的本就不是驾驭飞剑。 但现在自己这头精心豢养,由一名兵七转换而来的黄巾力士居然被一肘打到械心受损。 这不由让他心生慌乱。 “当初余沧海当真是差点一剑将他钉死吗?直娘贼,是余沧海太强,还是道爷我太弱?” 听着身下力士胸腔中略显滞涩的声响,王文钦一时间陷入矛盾之中。 如果现在放邹四九离开,那自己被窃走洞天的权限怎么办? 那可是自己日后跻身‘仙班’的资格啊! 人海茫茫,以后再想找到这些擅长隐匿的阴阳术士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通过黄粱网络反向追踪就更不用想了,黄粱硕鼠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 可要是不放. 王文钦眉头紧皱,沉声道:“李钧,你让邹四九将窃走的洞天权限归还,贫道可以既往不咎,与你化干戈为玉帛。今后在重庆府地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行啊。” 李钧答应的干净利落,头也不回喊道:“老邹,你偷了别人东西?” 站在远处的邹四九嗤笑一声,“我拿回自己家的钥匙,能叫偷?” “谁家的钥匙?” “我家的!” 李钧下颚朝着道人一挑,“你贼喊捉贼?” 王文钦脸色一片铁青,“你当真要这些黄粱硕鼠沆瀣一气?” “我去你妈的硕鼠,你们这群偷家的贼!”邹四九跳脚大骂。 王文钦置若罔闻,双眼凝视李钧,“这些阴阳术士都是丧家犬,成不了气候,也庇护不了你。” “如果你愿意与我合作,帮我拿回洞天权限,我可以上禀白玉京,为你求一个特赦的名额!” 道人语速急促,尖锐的声线显得格外刺耳。 “一旦有了白玉京的特赦法旨,佛道两家的从序者都不会再针对你。今后天下之大,你可以行走无碍.” 就在此刻,李钧突然大笑出声,将王文钦的话语打断。 “好一个天下之大,好一个佛道两家。” 李钧缓缓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脚下破烂的青砖,眉眼之间尽是一片讥讽和嘲弄。 “记住了,下辈子求人,别站着。跪好了再说话!” 话音刚落,武夫已经撞破雨幕,这速度竟比刚才还要快上一筹,眨眼已到道人身前。 呼。 拳锋三寸之内,雨点尽数被裹挟的劲风抛飞。 “天吊吉凶,无常格,危!” 王文钦眼前一片黑白世界中,猩红‘危’字格外醒目。 可拳锋已经面前,此刻再想祭符已经来不及了。 危机关头,道人急忙手掐‘丁甲’灵印,惊声喊道:“灵官护我!” 嗡. 械心嗡鸣大作,半跪的灵官猛然起身,双手持握金锏,朝着李钧力劈而下! 铛! 一声爆响,金锏应声而断,灵官巨大的身躯倒飞出去,浑身构件四散纷飞。 站在灵官肩头的道人大袖展开,以极快的手速将两杯赤色符篆贴在大腿左右。 蓦然间,无数蒸汽从中冒出,伴随着无数宛如呓语的飘渺道音,侵袭李钧的心神。 道人藏身其中,腾云驾雾,身影飘忽不定,快速逃离。 咔嚓 李钧脸上的傩面彻底破碎,却也让他在催眠幻音之中精准捕捉到那道如丧家之犬的身影。 跨步,扣颈。 两指如刀,破体穿心。 哗啦啦. 贴合在脸上的面具片片剥离,露出那副刀劈斧凿般的凌厉五官。 李钧拔出手臂,猩红的血点溅在侧脸,沿着下颚缓缓滴落。 “不经打的玩意儿。” 【获得精通点75点】 【剩余精通点98点】 砰! 就在此刻,一道雷鸣般的枪声突然炸响。 几乎在同时,大片火花在李钧的耳侧炸开! 一柄不知道何时悄然袭至的金锏被子弹撞入空中,噗呲一声插入地面。 山道上,一个浑身裹藏在黑袍之下的身影缓缓出现。 一把枪身长有四尺的枪械被他扛在肩头,还在冒着淡淡青烟的枪管上有暗金色的龙纹盘绕,于枪口处形成两个细小篆字——荆轲。 “小李子,马爷我这手辕门射戟的枪法可还行?” “威武!” 李钧擦了擦耳边流下的鲜血,朝着远处的山道竖起大拇指。 “原来扰乱我心绪的异数在这里。” 邹四九看着那尊‘死而复活’的黄巾力士,嘴角不屑冷笑,“还有老子准备足,要不要这次真要阴沟翻船了。” (本章完) 第195章 暴猿啸林 凡事,未谋胜,先谋败。 这句出自鬼谷先辈的至理名言,龚青鸿一直以来都将其奉为圭臬。 所以当栖霞集团那边大幕刚刚拉开,胜负尚且还未分出的时候,他就已经悄然远遁。 但龚青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挑选逃生路线,居然会被人提前察觉。 “风声未曾听闻,谣言却先洞悉。连‘风将’都不知道的事情,却被‘谣将’猜到了。我该说是袁明妃的运气好,还是小看了她的本事?” 龚青鸿看着挡在前路的身影,无奈道:“我不过就是杀了几个废物罢了,用得着这样紧追不舍吗?” 曹仓眉眼冰冷,手中铁棍戟指前方。 “你是叛徒,得死!” 龚青鸿哈哈一笑,“话不要说的这么绝对,川渝赌会的‘雀系’可是有三支人马,我不过是脱离了你们‘条子’,未必就是背叛。” 曹仓眉头紧皱,隐约觉得对方话中有话。 “你这么卖力的追杀我,应该不只是为了铲除叛徒这么简单吧?” 龚青鸿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头颅,“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想拿我龚青鸿的项上人头,给他人纳个投名状?” “你怎么知道?!” 曹仓眼中流露出骇然光芒,一股莫名的寒意缠绕身躯。 霎时间,雨点飘摇如洒针,风声穿林似鬼哭。 心猿抓耳,意马脱缰。 曹仓握着镔铁长棍的五指根根绷紧,鼻息陡然粗重。 “别紧张,如果你掌握的信息足够多,那很多事情就不再是隐秘。况且袁明妃野尼姑的身份,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龚青鸿气定神闲,丝毫没有被人追杀的窘迫,侃侃而谈。 “罗汉寺被灭,动手之人的身份还那么敏感。这对佛门的汉传和番传两帮人来说,可都是个不容错失的好机会,可以正大光明派出行走前往重庆府缉拿凶手。” “重庆府浪急水深,哪怕是过江龙,一不小心也要被人溺死江底。这些佛爷们都不是蠢货,到了重庆府自然会找一条地头蛇引路。” “若是汉传的行走还好,这些人起码要顾及点脸面,不会随意杀人,而且出手阔绰,帮他们做事也算有利可图。” “可番传的人可就不一样了。袁明妃当年叛出大昭寺的时候闹出的动静可不小,不少活佛都曾放话要将她贬入欲界,永不超生。” “佛门来人,是迟早的事情。袁明妃想给自己找个庇护,也是人之常情。” 龚青鸿脸皮抽动,似笑非笑,“可惜‘千门八将’靠不住,难道那个武夫就靠得住了?他自己尚且是尊泥菩萨,袁明妃还指望他能够驮着自己过河?太天真了!” 曹仓浑身杀意升腾,面无表情迈步朝前。 风雨骤急,吹得龚青鸿衣袍猎猎作响。 “番传入重庆府,李钧挡不住。袁明妃的命,他也保不住。” 龚青鸿估摸着火候已经撩拨的差不多,语调猛然拔高,高声喝道:“可他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做不到!” 声如洪钟,落地铿锵。 “凭你?” “不只是我,”龚青鸿摇头否认,肃穆沉声,“还有我身后的鸿鹄。” 曹仓身形顿止,满是凶戾的眼眸泛起一丝震惊。 “你是鸿鹄的人?!” “不错。” 龚青鸿脸上笑容更盛,眸光真挚,让人难以生出敌意。 “曹仓,李钧帮不了袁明妃。放眼整座重庆府,只有鸿鹄才能够帮她渡过这道难关!” 捕风捉影,口舌如簧。 龚青鸿紧紧盯着曹仓脸上的表情变化,一步步用言语拿捏对方的心思。 果不其然,曹仓脸上露出挣扎的神情,手中举起的铁棍缓缓落地。 “鸿鹄.凭什么帮我们?” 龚青鸿闻言心头一喜,口中语速更急道:“只要你成为鸿鹄的人,我们自然会不遗余力出手帮助!” “当真?”曹仓声音艰涩,难掩其中的犹豫。 龚青鸿斩钉截铁,“千真万确!” “龚青鸿,你都是这么骗人的?怪不得你们鸿鹄会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一个戏谑的声音传入耳中,龚青鸿看着曹仓脸上蓦然露出的嘲弄,一时间愣在原地。 曹仓将长棍架在颈后,双手搭着棍身,冷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械心了?就凭你这条纵横八的口条,还忽悠不了我,省省力气吧。” 此时此刻,他怎么可能还不明白这头‘心猿’是在戏弄自己。 “既然你冥顽不灵,那我就拔了你的械心!” 龚青鸿脸色阴沉下去,振袖一挥,身后的林中蓦然有密集的人影闪动,从四面围拢而来。 “真以为我跟你废话这么多,就是为了调戏你?” 曹仓摇了摇头,“我可没这些恶趣味。” 嗡. 高亢的音浪自他的胸腔之中彪出。 曹仓缓缓摘下铁棍,舔了舔口中横生的犬齿,鬃毛密布的脸上露出桀骜不驯的笑意。 “我是在预热械心,想一棍子干死你啊!” 暴猿纵身飞掠,呼啸山林! 龚青鸿退入人群之中,心中一片骇然。 “超频.这个疯子居然强行晋升兵道七?!他不要命了?” 中渝区,新坊大街。 这条长街毗邻那座恢弘的洪崖山,自然而然成为了最为炙手可热的富人聚集地。 非富即贵,只不过是住在这里的基础门槛。 一身飞鱼服伪装成普通衣袍的王谢蹲在路边,双眼片刻不离街对面那栋奢靡豪宅。 这间宅院王谢虽然从未亲自进去过,但其中进出有几重,院落有几间,修了哪些暗道,藏了多少暗门,他都了如指掌,烂熟于心。 原因无他,这间宅院在锦衣卫的清剿名单中高居前列。 这里正是川渝赌会筒系老大,‘千门八将’之一的‘正将’的其中一处府邸。 呼! 王谢鼻间喷出一条宛如长龙的烟气。 不过片刻,他的脚下已经扔满了密密麻麻的烟蒂,足可见他此时的心绪有多么烦躁焦虑。 “他妈的,老千也敢掺和造反,找死!” 就在王谢骂骂咧咧之时,那扇奢华至极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洞开。 幽深似海的豪门之中,一名身穿玄色袍裙的虬须老者迈步走出。 “老板出来了,都给老子把眼睛睁大了,随时准备干活!” 王谢口中低喝一声,快步迎了上来。 “老板,鸿鹄的事情是不是跟这孙子有关系?人跑没跑?要不要让兄弟们进去抄家?您要是不方便下令的话,就让我来。我王谢烂命一条,不怕得罪那些大人。” 老人并没有理会心急如焚的王谢,扣在腰带上的手指轻轻点动。 王谢神色一窒,眼眸落向老人手指。 只见那枚戴在中指上的无常簿指环闪动幽光,隐约之间似有无数男女的哀鸣之声传出。 “这这是有多少人的意识被扔进了诏狱?” 王谢猛然转头看想那扇洞开的大门,一股寒意自尾椎窜上头顶。 (本章完) 第196章 是人非仙 “方薪斧,昔日帝国本土南疆赫赫有名的械匪,一名械心同步率超过百分之七十的兵七偃将。可如今,却沦为了别人豢养的黄巾力士。你,甘心吗?” 谁?是谁在说话?谁又是方薪斧?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名字这么熟悉? “还没有彻底苏醒吗?你就是方薪斧啊!” 方薪斧,是我? 不,不是我。 我不是什么方薪斧,我是神霞道人王文钦的座下护道灵官! “你是什么黄粱蛊虫,还是天外邪魔,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入侵到本灵官的脑子?” “我是鸿鹄。” “鸿鹄,何为鸿鹄?” “一群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人。” “原来是些作乱的邪祟!” “邪祟?这个词用的好。那伱呢,你又是什么?” “聒噪,我乃天上灵官” “你是方薪斧,隆武四十二年生人,云南承宣布政使司临安府人。嘉启三年,晋升兵道序列,落草为寇,劫掠往来商队,横行南甸罪民区。南甸宣慰所悬赏宝钞两千万,却始终没能将你缉拿归案。” “大胆邪祟,胆敢搅扰洞天清静。众仙官何在,与我一同斩妖除魔!” “嘉启八年,你抢了道门的一批货,惹的龙虎山天师南下。不过龙虎山在拿了悬赏后,并没有杀你,而是将你卖给了王文钦。你猜猜,王文钦为什么要买你?而你自己又被卖了多少钱?” “胡言乱语,休想扰乱本灵官的心智!” “王文钦买你,是因为他最擅长制造黄巾力士,而你的基因又拥有足够的潜力。最关键的一点,卖价仅仅只是宝钞三百万。当然,不包括你曾经的械心。” “我乃是仙庭白玉京赐予神霞道人的护道灵官,待他飞升之后,便会返回仙庭” “王文钦刮干净你的血肉,一丝一毫都没有留下。因为这些东西除了能让你看起来像人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作用。他用刻刀在你身上写下了道门青词,让你的械骨更加坚硬。耗费重金为你购置了一颗灵官械心,亲手将你调配融合度,让你晋升偃将后期。” 那个始终正气凛然的声音,突然间陷入了沉寂。 “他洗了你的记忆,让你以为自己是天上的神将。他切了你的脑叶,让你丢弃了追求自由的心念。听了这么多,你还觉得自己是灵官吗?” “我若不是灵官..那我到底是谁?” “你不是谪仙,而是人造的。你也不叫灵官,你叫方薪斧。” “加入鸿鹄,成为鸿鹄。杀了他们,去重获自由,去向死而生!” 振聋发聩的余音回响在脑海之中,心中陡然升起的怒焰似一柄利剑,剖开遮蔽双眼的黑暗。 覆在脸上的符篆化成齑粉随风消逝,露出一双密布血色的眼眸。 细密的雨丝拍打在金色的甲胄上,猩红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 金甲神将怒目圆睁,朝着身前身穿黑衣的武夫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 “我不是黄巾力士,我是方薪斧!” 嗡. 令人头皮发麻的械音飙入云霄。 一柄降魔金锏裹着刺耳的风啸声,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癫狂朝着李钧的头颅砸下! 进入超频状态的方薪斧,暴起的速度快到连枪声都来不及响起。 李钧不过刚刚抬眼,劲风就已经扑到面前! 几乎就在刹那间,李钧身后大脊椎如一头蟒蛇翻动,侧身起腿,鞭腿如一柄长刀撩砍,以后发先至的态势,将金锏撞开。 甲胄上铁片剧烈碰撞,发出‘当啷’的清脆声响。 方薪斧庞大魁梧的身躯顺势旋身,被踢开的金锏扫出一弧迷蒙金光,再次轰然砸下。 咚! 锏落青砖,砸开一个骇人深坑。 碎石朝着四面崩射,声势惊人。 此时。 一袭黑衣却在乱石之中无声贴近,抬脚踏向金锏。 方薪斧的意识虽然已经陷入癫狂,但他在南疆中用尸山血海堆积出来战斗直觉依旧敏锐,瞬间明白对方是要缴械自己。 当即抽出锏身,同时挥动左臂横在身前。 李钧断锏不成,腰身猛然一折,毫厘之间让过这条包裹在甲片之中,犹如铁柱的手臂。 随后李钧单手撑地,身躯如张弓搭箭,右脚似一柄战斧劈向对方胸口。 方薪斧猛然抬手横挡胸前,却被涌现的巨力撞的向后踏出一步。 他这一退还未站稳之时,李钧腰臂猛然发力,竟直接踏上了对方胸膛! 惊变来的突然,方薪斧骤然失去平衡,仰面栽倒。 独夫战偃将,武夫踏灵官! 咔嚓。 方薪斧后背的青砖炸成齑粉,身躯猛然向下一陷。 本就遍布裂纹的胸甲连同上面‘灵官’二字一同彻底崩碎。 “啊!!” 方薪斧仰天嘶吼,猩红的眼眸中戾色更深。 手中金锏横扫,狂暴的劲风逼的李钧下意识眯起双眼,但他的身体却依旧不闪不避,踏在方薪斧身上的右脚轻轻提起。 轰! 爆裂的枪声自远处响起,炽热的子弹却早已经袭来。 撞在锏身之上,直接将金锏轰飞出去。 与此同时,李钧眼眸之中骤起波澜,惊涛掀起,随着右脚重重落下。 霎时,以金甲神将为核心,方圆一丈之内的地面如同浪潮涌起,在空中崩解成细小的碎片。 方薪斧眼中的红光亮得刺眼,大口怒张。 可将要脱口的咆哮,就在下一刻被更加刺耳的拳啸淹没。 咚! 重拳,没有任何花俏的重拳,一记追着一记落向深坑。 咚! 方薪斧的四肢被高高震起,又轰然落下。 咚! 地面下陷更深,有蓝色的电弧从坑中炸起。 咚! 械心的嗡鸣已经衰弱成含糊的呜咽,在铮铮如锻铁的声响中微不可闻。 远处,造型狂野的枪械被马王爷收进了黑袍之中。 邹四九面无表情,双手捂着男孩的耳朵,将其揽入怀中。 拳风渐止,电弧消弭。 “我不是黄巾力士,我是方薪斧” 一个呢喃的声音从坑中飘出。 啪嗒 一滴鲜血从拳峰末端落下,砸在方薪斧那张没有嘴唇鼻子,甚至没有起伏的诡异面容上。 血珠缓缓滑进那双渐渐黯淡的眼眸,将其中所有的不甘和怨恨吞没,最后只剩下纯粹的死寂。 而在破碎的胸膛中,械心早已经停止了运转。 此刻。 李钧抬头看向天际,那方乌云重叠盘踞的穹顶。 肆虐了许久的风雨还在持续,可终究阻挡不了那里有一线光亮渐渐清晰。 暴雨冲刷血迹,太阳照常升起。 (本章完) 第197章 铜楼之上 洪崖山铜楼,蜚流阁。 紧闭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突然涌入的寒风吹起床边的帷幔,四周的墙壁也在此刻一阵光影紊乱,隐藏其下的口舌若隐若现。 哐当。 一条染血的手臂砸在地板上。断口层参差不齐,糜烂的血肉中混着锋利的骨碴,看得出来应该是被钝器砸断。 《赛博大明》第197章 铜楼之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请假1天 各位舵把子,今天应该是闻西在9月的唯一一次请假啦。 因为闻西的请假条用完了。 拱手致歉,祝各位舵把子周末愉快! 《赛博大明》请假1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8章 囚笼藩王 重庆府的核心是中渝区,而中渝区的核心,便是这座依山就势,沿江而建,上下高差近百丈的洪崖山。 这座城中之城以钢筋为骨,原木为肤,无数根巨大的梁柱钉进崖壁,撑起这座从极远处看,宛如蜂巢的魔幻建筑群。 檐角峥嵘的牌坊之下,是川流不息,车水马龙的山间主道。 四周有繁密的轿梯、雕刻楼廊上下交织,左右横联,在这片密集的崖楼之中隔出一条条热闹繁华的半山街市。 逼仄的巷弄之中,还有诸多青石铺就的小路,蜿蜒起伏,不知通往何处。 看似混乱的环境之中,却暗藏着一条不容触犯的铁律。 洪崖山五层楼,以‘金、银、铜、铁、瓦’命名,铁楼之下可以自由流动,可铁楼之上绝不容许擅自跨越进入。 擅越者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这条冰冷森然的规矩背后,是这座‘城中城’在开放之初便定下的经营模式。 铁楼之下,并没有修建住宅,所有的商铺全部以租赁的方式对外开放。 重庆府的百姓也能自由进出,吃喝玩乐,百无禁忌。 可在铁楼之上,却又是截然相反的情况。 只有一间间以‘阁’形势存在的私密住宅,没有任何商铺,也禁止外人随意进入。 唯一的通行凭证,便是在这里的居住证明,俗称‘房契’。 当然,世事无绝对。 除了房契之外,还有一些特殊的东西,能够让持有者在这座洪崖山畅通无阻。 燕八荒手中的这块锦衣卫百户令牌,便是其中之一。 “滴。” 随着轿梯大门缓缓开启,一片绝不可能出现洪崖山的田园景象,在燕八荒眼前徐徐展开。 方圆不过数亩的天地内,阡陌纵横交错。 成熟的稻田在晨光之中宛如金铸,稻禾捧腹弯腰,清风吹过,便是一片金浪翻涌。 数十名专门调配,身形健硕的偃人在田间耕种。 这些偃人男女都有,人人脸挂笑意,目光平和,几乎如出一辙。 在阡陌的中心,修有一间茅草屋舍。 门前不乏美池桑竹之属,甚至还有一头黄犬在尽情撒欢。 而在田野的边缘四角,栽着四株参天大树,树荫如盖,绿叶之下趴着一只只通体泛着冷光的械蝉。 此刻如果有人从更高处俯瞰,只能看到一重气度恢弘的雕兽灰瓦宫阙,根本看不到这方天地。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此刻燕八荒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重庆府的千万百姓,谁能想的到传闻中矗立在洪崖山之巅的‘金楼’,竟是隐匿着这样一个‘桃花源’。 “燕老,你来了。” 俯首耕种的人群中,一个肩背宽厚的农夫抬头望了过来,沾着些许泥土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话音刚落,农夫周围的偃人齐刷刷抬头,纷纷展颜欢笑。 “燕老。” 语调整齐划一,就连那笑容的弧度都似一个模子里刻印出来。 此刻虽是晨光和煦的时候,但燕八荒却蓦然感觉一股寒意直窜头顶。 “卑职燕八荒,见过秦王殿下。” 燕八荒抱拳拱手,一躬到底。 “说过多少次了,燕老你直呼我本名朱祐弘就行,用不着称呼那些虚头巴脑的头衔。” 屋舍之前,燕八荒和农夫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是一张破烂陈旧的矮几。 几案上面摆着的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仅仅只是两碗寡淡的白粥。 “您是大明律承认的帝国藩王,直呼名讳乃是大不敬,按律当斩。” 朱祐弘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执拗的老头,无奈道:“都是些被人扔进故纸堆里的东西了,也只有您老还在坚持。” 他摊开两手,展示自己身上沾满泥点的粗布短衣,哈哈大笑。 “再说了,这天下哪儿有把自己王府出售给别人当安全屋,才能养活自己的藩王?” “是新东林党该死!” 燕八荒神色冷峻,虎目之中杀意凛然。 “别这么说,他们能留给我一命,只是将我囚禁在这里,我已经很知足了。” 朱祐弘叹了口气,“其实,我更愿意他们削了我的藩王头衔,将我贬成庶民。最起码那样我还能离开这里,去看看如今帝国的江山究竟是个什么景象。” 燕八荒垂目沉声,“是卑职无能,不能助王爷脱离樊笼,请王爷责罚!” “什么责罚不责罚,大势倾轧之下,能随波逐流已经是难能可贵,谁都无法阻挡。” “好了,不谈这些。”朱祐弘笑着摆了摆手,指着案几上的粥碗,“这么早,燕老您应该还没用过早饭吧?这粥可是今年新打的稻谷,滋味不错,快尝尝。” 燕八荒沉默不语,双手捧起粥碗,三两口便吃的干干净净。 和他的雷厉风行比起来,朱祐弘却显得慢条斯理,端着粥碗小口小口品尝。 片刻之后,朱祐弘将最后一口米汤喝进肚中,这才一脸满足的将碗放下。 “我记得在我还没来重庆府就藩之前,曾经在黄梁史库上看见过一些关于前明时期的记载。” “当时的帝国正处在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之际。不少百姓连这样的白粥都喝不上,只能吃树皮泥土裹腹。甚至出现了饿殍千里,易子而食的地狱惨状。” “当时的百姓一米难求,谁又能想到千年后的今天,这样靠人力耕种出来的原生稻米,依旧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的。” 燕八荒横眉怒目,吐字铿锵,“一切祸乱,都是始于新东林党。只要将他们铲除,帝国必定能够重现隆武帝时期的辉煌!” “山河易改,乃是万年之功。帝国颓败,也不是朝夕所致!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您老应该明白。” 燕八荒眉宇紧皱,沉声回答:“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 朱祐弘神色变得肃穆,“事要一件件办,饭要一口口吃!如今的现实是敌强我弱,如履薄冰只能步步为营,不然一步踏错,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 “戚槐敢给鸿鹄中人提供帮助,燕老您抄了他家满门,也是合情合理。但他毕竟还有一个‘正将’的身份,身后牵扯了不少投资押注的朝廷官员。” “如今我在朝堂之中的香火情已经所剩无几,能庇护重庆府锦衣卫这一次,不代表还能庇护下一次了。你老以后行事,千万要多加小心。” 燕八荒面皮紧绷,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在心中暗叹一声,起身拱手道:“王爷教训的是,是卑职鲁莽了。” 朱祐弘语重心长,“鸿鹄不过是疥癣之疾,新东林党才是病灶所在。孰轻孰重,希望您老多斟酌。” 燕八荒垂眸敛目,“卑职明白。” 话谈到此时,气氛已经略显沉闷。 朱祐弘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对于这位燕百户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了。 一旦话不投机,对方那就半句都不愿意多说。 就在他思虑着如何转移话题,缓和气氛之时,远处的田垄之中,一名偃人突然丢下锄头,神色着急跑了过来。 “王爷,宗人府那边的巡察通讯来了。” 朱祐弘闻言一愣,看向燕八荒无奈一笑,“这下是真不能留您老多呆了。” “殿下您多保重。” 燕八荒显然也知道‘宗人府’这三个字的分量,当即拱手抱拳,转身大步离开。 等承载着燕八荒的轿梯大门缓缓关上,朱祐弘这才抬手打了个响指。 霎时间,栽种在田亩四角的大树之中传出蝉鸣阵阵。 宛如狂风互相的振翅声中,田亩变化为地砖,巨树幻化为梁柱,耕种的偃人露出奴仆本相,跪倒在地。 方才那片美丽的田园,顷刻间已经变化为阴森宫殿。 “宗人府点卯,秦王可在?” 一个冰冷空洞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朱祐弘抬眸眺望穹顶,身上的粗布短衫已经被一件绣有金织蟠龙的湛蓝冕服取代。 “秦王朱祐弘,在。” (本章完) 第199章 四面楚歌 有日升,自然就有日落。 当夜色徐徐铺开,一头巨大无朋的金色鲤鱼迫不及待冲天而起,鱼鳍摆动,纵情畅游。 在它身下,是无数喜庆的灯笼飘荡在电子招牌色调错落的炫光中。 不少门店旁边,都插着一杆揽客的幌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本店的特色。幌杆的中端还伸出诸多细小的线束,可供往来行人免费插拔体验。 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有穿着圆领袍服的老派明人、有奇装异服的时尚潮儿,其中还混杂着西装革履的西夷商贾,以及身穿和服的边疆罪民。 热火朝天的市井气息和冰冷枯寂的钢铁科技在这里融为一体, 百花齐放,蔚为大观。 人群在光影之中流淌,暧昧的色彩挑逗着他们眼眸中的欲望。 在这条长街中央的黄金位置,伫立着的不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而是一栋缠满红绸的吊脚楼。 楼层之间,霓虹璀璨,鲜花锦簇。 每当有夜风吹过,便是花海摇晃,香飘十里的壮观景象。 这里便是整个重庆府最著名的勾栏,红楼。 李钧依靠着窗边栏杆,从花海之中探出目光,却不是俯瞰身下这个光怪陆离的街道,而是眺望不远处那座恍如天上宫阙的洪崖山。 眸光晦涩难明,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鱼龙舞。这间红楼可是整条鱼龙街的精华所在,佳人都已经到了,还有什么烦心事不能先放一放?” 邹四九的笑声突然在身后响起,李钧回头看去。 只见包房内,邹四九端着一杯酒向自己遥遥举杯。旁边,赫藏甲正搂着周游的肩膀,指着身前站成一排的莺莺燕燕传授经验。 包房中间的舞台上,裹在黑袍中的马王爷身躯跟着音乐抖动,正在放声高歌。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一截械指伸出袍外,径直指向李钧。 “马爷我没猜错,你也肯定被卖过。你想要正经地活着,可是这个世界,不正经的太多。学会了同流合污,学会了不屑一顾,因为这里的黄梁病太多。” 李钧眉头一挑,将心中不为人知的沉重心绪抛开,朗声笑道:“我他妈雄鹰一样的男人,还怕这些黄梁病?” “嘁!” 众人放声大笑。 “三日前,栖霞集团在本部召开刘祖长生真人诞辰庆典暨新品发布会,法会即将结束之时,现场突然遭到凶徒袭击” “集团东主神霞道人王文钦当场身死,无辜信众死伤数百人。” “经核实,袭击者疑似鸿鹄组织,目前重庆府衙门正在全力追查凶手下落.” “日前,道门巨擘龙虎山集团旗下武装部门‘斗部’对外宣称,不日将派遣精锐天师前往重庆府调查此事.” 包房内,酒已酣,歌已足,莺莺燕燕已经散去。 周游已经在赫藏甲的安排下,被人带往其他房间进行人生成长。 马王爷则已经醉倒在角落,不省人事。 李钧、赫藏甲、邹四九三人围坐在一起,看着摆放在几案上的重庆府知府衙门发出的邸报。 赫藏甲抬手拍了拍脸,想要将眼中的惊惧拍散,口中喃喃骂道:“他娘的,这可是龙虎山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也要管?” “不止如此,我收到消息,西疆的大昭和河南府的少林近期都会派出行走,前往重庆府调查罗汉寺的事情。” 邹四九手指轻敲着桌面,“不过,除了龙虎山那边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外,其他的事情倒也都是在预料之中。” “我这还有个消息。” 赫藏甲身体往沙发上一瘫,有气无力说道:“锦衣卫的人抄了‘正将’的家,一家老小都被扔进了诏狱,但是正主戚槐却没抓到。据说,栖霞集团那件事就是戚槐在暗中协助鸿鹄的人。” “这倒是一个新的变数,可以作为变量加入演算。” 邹四九一边掐动着手指,转眸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李钧,“现在的情况是前有狼后有虎,你打算怎么办?” 赫藏甲惊声喊道:“还能怎么办,当然风紧扯呼啊!” 也不怪他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无论是龙虎山斗部的天师,还是汉、番两个佛门派系派出的行走,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序八能够抗衡的。 尽管牌系的三将已经答应由他们出面负责应付佛门的调查,但现在又多了一个杀性更重的龙虎山! 能被称为‘天师’的道门从序者,至少也是序六的水平。 虽然这样一逃,他赫藏甲在重庆府苦心积虑,十余年打拼积攒下来的家底都将付之东流,但起码能够有机会保住小命。 赫藏甲急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钧哥。” 李钧并没有理会赫藏甲,而是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邹四九。 后者轻声回道:“大案牍术推演的结果并不理想,我的意见也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赫藏甲在一旁附和道:“邹兄弟说的对啊,钧哥。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荣辱不足挂齿啊!” “如果要是连重庆府都待不下去,我还能去哪里?” 沉默许久的李钧终于开口,“而且要是连别人的面都没见到,就夹着尾巴逃了,那我也用不着混武道序列了。” “丧家犬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听到李钧说出这样的话,不止是邹四九脸上没有表露出丁点意外的神色。 就连一直劝说李钧离开的赫藏甲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赫藏甲抬头摸了把脸,又流露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惫懒气质。 “反正我是打定主意抱钧哥你的大腿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等牌系的三将顶不住了,咱们再扯呼也来得及。” 邹四九端起一个通体碧绿的玉质高脚杯,将其中的葡萄美酒一饮而尽,缓缓说道:“我要离开几天。” 不等旁边勃然大怒的赫藏甲出声质问,邹四九接着说道:“我要将小强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却了这桩因果。” 小强便是当日在栖霞广场上救了邹四九一命的那个男孩。 李钧笑问道:“趋祸避福,这可不是你们阴阳术士的作风啊。” 邹四九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沉默片刻后这才轻声说道:“丧家犬的滋味,我也尝过。” 墙角处,马王爷突然蹭的一声从地上弹了起来,红眼中传出一个慌乱的声音,“他娘的真晦气,老子做了个噩梦,居然梦见了衙门查房!” 与此同时,包间门突然被人推开,脸色阴郁的王谢大步走了进来。 (本章完) 第200章 临渊不退 王谢的突然造访,让包房内的气氛骤然变得吊诡起来。 赫藏甲最先反应过来,立马哂笑着起身,口中说着周游这小子刚刚换了新的械体,还不能过度成长,自己要去盯着点。 邹四九显然也不想跟这名锦衣卫总旗有过多的接触,找了个卦象显示今日易远行的借口,便紧跟着离去。 唯有马王爷在被噩梦惊醒之后,似乎又接着陷入了酒醉之中,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可细看之下,却能看见兜帽之中隐约有红光跳动。 王谢自然也察觉到了马王爷的小把戏,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径直坐到李钧身旁的沙发中。 哐当。 佩在腰间的绣春刀被他扔在几案上,王谢伸手抄起那瓶未喝完的葡萄美酒,仰头牛饮。 不过三两口,半瓶酒便被他喝下肚。 王谢似乎还没过瘾,顺手又拿起一瓶高浓度的酱香明酒,猛灌一大口。 咚。 他将酒瓶猛然墩在桌上,转过头睁着微微泛红的眸子看向李钧。 “鸿鹄犯上作乱,残害无辜,该不该杀?” “儒教祸乱朝纲,藐视法度,又该不该杀?” “可为什么当你杀了该杀之人时,却会有无数人站出来告诉你这些人都不该杀?” 愤懑的心绪混杂着浓烈的酒气一同从王谢口中吐出。 “李钧,你能不能告诉我答案?” “庙堂太高,离我太远,我只不过是一个还在为活命挣扎的武夫,给不了你答案。” 李钧端起自己的酒杯,和王谢面前的酒瓶轻轻一碰。 “而且,难道你自己没有答案?” 王谢闻言不禁露出苦涩的笑容。 确实,他根本不需要李钧给自己答案,因为一切的根源就这么赤裸裸的摆在自己面前。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千年前的前明时期尚未如此,更何况是帝国权利被序列集团把控,从序者群体垄断上层阶级的今天。 序列的晋升需要海量的资源堆积,注定了所有的一切都要为利益让路。 王谢眼中满是迷惘,“我不明白,如果有一天大明真的崩塌了,他们如今的权势和地位还能维持吗?” “他们的根须已经伸进了这个帝国的各个角落,盘踞在千家万户之中。这样的情况下,你觉得他们还会在乎当今的皇帝是谁吗?” “改了朝,换了代,序列还是序列,集团还是集团,不会变。” 李钧的语调平静,不见波澜。 “更何况,还有渴望进化的序列基因在背后驱使着他们。” 他凝视着王谢错愕的双眼,“难道你矢志要复兴锦衣卫,当真纯粹是为了铲除奸臣,匡扶朝纲,完全没有借此实现自己的序列仪轨,从而提升自己序列的想法在其中?” “我” 可能是因为酒气上涌,亦或者是心中的隐秘被人窥破,王谢的脸色蓦然涨红。 他想要开口争辩,却又欲言又止。 反复数次之后,最终如同泄了气一般,瘫坐在沙发上,闷声道:“纵横序列的晋升有两条路,一条是挽大厦于将倾,一条是于乱世中逐鹿。” 王谢脸上露出苦笑,“你说的没错,我加入锦衣卫复兴派的初衷,也是为了能够更快的晋升序列。虽然选择的路不同,但从本质上来说,我和鸿鹄那群人没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这做人呐,只能论迹,不能论心。要是论心的话,都他妈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鸟样。” 王谢神色猛然一凛,下意识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却看见马王爷四仰八叉躺在一堆酒瓶之中,刚才点醒王谢的声音,也被一股猥琐的腔调取代。 “不过小琴,我老马他娘的就不是人啊,是器灵啊!你别看我外表是个花心浪子,可本质里却是一个难得的痴情种。” “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些混账话纯粹是因为心没静下来。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我只想找一个能让我停泊的港湾,你懂吗?” 李钧冲着神色呆滞的王谢耸了耸肩头,戏谑道:“瞧见没,那个才是你的人生导师,还不快去请教?” 兴许是被王谢的眼神盯得难受,马王爷伸出一根手指戳起兜帽,露出那枚镶嵌在头盔位置的红眼。 “都他娘的盯着马爷我干啥,没见过谈恋爱的?自己该干嘛干嘛去。” 兜帽重新盖下,那油滑腻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哎哟,瞧小琴你这话说的,咱们怎么就不是恋爱关系了?进度太快?我觉得一点也不快啊!你放心,我是认真的,肯定会为你负责。” 王谢两眼发直,口中喃喃道:“这个‘明鬼’一直都这么骚?” “这是骚?你有这本领?” “没有。” “谈过恋爱?” “是锦衣卫不准。” “那就是没有了?” “我是个老实人。” “既然如此,这难道还不是吾辈楷模?” 王谢浑身蓦然一颤,一脸敬佩的朝着马王爷方向拱手抱拳。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碰杯。 刚才略显沉重的气氛被笑声冲淡,王谢心中的烦闷也随之一散。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这些武夫,仪轨简单粗暴,对就帮,错就杀,一切皆从本心,多么潇洒自由。” 听着王谢艳羡的话语,李钧却是摇了摇头,淡淡道:“哪儿有什么自由,只是求生罢了。” “倒也是,我差点忘了你现在的处境可谓是四面楚歌。” 王谢笑道:“不过瞧你这架势,看来是不准备走了?” 李钧眼眸中有冷光闪动,嘴角微微一笑,“当初他们逼我来的重庆府,现在又要逼我走,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就算要走,起码也得收点路费,你说是吧?” “其实也用不着这样生死相向,不如我给你指条明路?” 李钧自然知道王谢所说的明路是什么——加入重庆府锦衣卫。 王谢抬手指了指天花板,“咱们上面有人,只要你披上锦衣卫的官身,我保证那些人轻易不敢动你。” 李钧似笑非笑,“你说的上面,应该是金楼吧?” 这下轮到王谢震惊了,愕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是锦衣卫复兴派,那复兴的能是谁家的江山?” 王谢神情变得肃穆,正色道:“既然你也猜到了,那我就直说吧。除了青城集团以外,像罗汉寺、栖霞道观这些充其量不过是些小公司,自称集团都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 “但这次来的可是大昭、少林和龙虎山,那都是真正的佛道大集团!你一个武七独夫,要和他们对抗,无异是螳臂当车,只有锦衣卫才能够庇护你。” “如果最后真的到了那一步,希望你们重庆府锦衣卫可千万别食言啊。” 看着面露担忧的王谢,李钧为他将身前的酒杯倒满,继而将尚有半瓶的腥辣明酒全部吞入腹中。 “不过在那之前,老子倒是真想试试,到底是我成为他们的功绩,还是他们沦为老子的养分!” 浓重的酒气从鼻间喷出,李钧一双眸子却是亮的骇人。 【消耗精通点50点,楚乌弹影(七品身法)提升至七品中期0/100】 【消耗精通点138点,分筋错骨手(七品技击)提升至七品中期38/100】 【剩余精通点0点】 (本章完) 第201章 鸾鸟哀鸣 四川布政司,保宁府。 郊外无人,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时候。 一头羽翼漆黑的鸾鸟撞破云层,俯冲而下,悄无声息盘旋在一间废弃的仓库上空。 仓库四周充当墙壁的薄铁皮根本无法阻挡那双猩红的眼眸,潜藏在其中的人员被侦查的一清二楚。 此时有风吹过,仓库外围几乎齐腰深的荒草张牙舞爪,晃动之间露出一个个悬浮其中的‘红点’。 “所有人接入鸾鸟视觉,准备行动!” 魏拒鞍拉下飞碟盔上的护目,掩盖住械眼运转时显露的红光,五指并拢如刀,朝前一切。 十余道脊背微躬的身影无声无息从他身旁冲过,分成两队沿着仓库外围左右包抄。 “一队已到达预定位置。” “二队已到达预定位置。” 两道冷峻的声线在耳蜗中响起。 魏拒鞍双眸紧紧盯着仓库大门,竖起的五指缓缓并拢,狠狠往身前一砸! “行动!” 随着他一声令下,已经进入预定位置的锦衣卫猛然暴起,纵身翻入墙内。 下一刻,寂静的夜空立马被虎豹骑叁型冲锋枪狂暴的枪声撕碎。 从头顶鸾鸟传回的视线能够清晰看到,把守在仓库门前的鸿鹄成员立时被密集的弹流打成残缺不全的尸体。 利用投影伪装成草木砖石的暗哨也没有能逃过弹雨的覆盖,瞬间被打成筛子。 “抓人,动作要快!” 魏拒鞍的怒吼声回荡在传音频道中。 有总旗在后亲自督战,解决了仓库外围防守的锦衣卫们片刻不敢停留。 只见呈扇形推进的小队中,两道身穿明光重铠的魁梧身影一马当先冲出,脚步落地踏出沉闷的声响,暗处袭来的子弹打在甲胄上发出清脆的铿锵声响。 砰! 仓库的大门足有两指厚,却根本承受不住两名兵九锦衣卫的冲撞,轰隆一声向内倒下。 可就在大门倒塌,烟尘掀起的一瞬间,仓库内蓦然乍现刺目的火光! 一头狰狞的铁龙从深如渊涧的黑暗中冲出,狂暴的气势和裹挟的尖锐尖啸令人不寒而栗。 “是火龙出水,快闪!” 身后响起同僚警示的吼声。 可在如此短的距离内,两名破门的锦衣卫根本来不及闪躲。 轰! 剧烈的爆炸将并不宽敞的仓库大门直接轰成一个巨大的豁口。 鸿鹄成员的反击让锦衣卫刚才的破门行为,沦为笑话一般。 有农家序列的锦衣卫飞扑上前,将被得焦黑的同僚拖向后方急救。 其余锦衣卫保持三人一组的作战队列,沿着豁口快速推进,手中虎豹骑叁型滚烫的枪口怒视着眼前的黑暗,密如暴雨的子弹泼洒而出。 前行冲入的小队将弹夹中的余弹倾泻完毕之后,立马呈三角队形拉开,快速寻找掩体,为后续迫进的袍泽提供掩护。 其余小队同样如法炮制,始终保持高强度的火力压制,交替掩护前进。 这一连串战术动作堪称行云流水,躲藏仓库深处的鸿鹄成员虽然占据了地利优势,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能供自身移动的纵深空间被不断压缩。 “缴械不杀!” “缴械不杀!” 震耳的枪声中混杂着锦衣卫愤怒的咆哮。 可惜回应他们的,是更加狂热的呼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一名胸腔之中迸发着械心嗡鸣的鸿鹄成员从掩体后冲出,还未冲出两步,立马被汹涌袭来的弹流打断了冲势。 瞬息之间,他身躯上仿生皮肤和合成肌肉便被削成了碎沫,裸露而出的械体也被子弹凿出密密麻麻的凹陷。 “鸿鹄.之志” 在弹流中如同一叶即将倾覆的扁舟,被冲击着不断后退的鸿鹄成员爆发出凄厉的嘶吼。 一张沾染着血肉碎片的机械面骨从充当盾牌的手臂后抬起,迎着刺目的枪焰,放声怒吼。 “悍不畏死!!” 嗡! 械心震动发出的啸音高亢到刺耳了的地步,一股惊恐的情绪蓦然弥漫在一众锦衣卫心头。 “快退,他要自爆!” 亢! 一道雷鸣般的枪声盖过场中所有的嘈杂。 无数双因为巨响而陷入呆滞的目光看向那名意图自爆的鸿鹄成员,却只看到半截残缺不全的械体。 “悍不畏死,也他妈要死!” 众人愕然回望,只见魏拒鞍就这样堂而皇之站在场中,肩头扛着一柄几乎与人齐高的巨型枪械,神色不屑啐了一口。 “给老子抓活口!” “是!” 魏拒鞍这一枪,不止打死了领头的兵道从序列者,更是击溃了剩下鸿鹄成员的抵抗能力。 仓库内很快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刺鼻的硝烟和血腥味道还在萦绕。 锦衣卫两两一组,谨慎检查着整个仓库,寻找着可能隐藏的犄角旮旯中的鸿鹄成员。 皮质皂靴的踏在地面积聚的血泊之中,发出黏腻的滋啦声响。 一名腰间挂着小旗令牌的锦衣卫快步走了过来,冲着靠在一个货箱旁闭目养神的魏拒鞍抱拳躬身。 “大人。” 魏拒鞍眼皮微抬,语调冰冷,“说。” “这些鸿鹄的人都是疯子,兄弟们已经尽量留手了,可还是没能没能抓住活口。” 这名小旗额头紧贴着双手,浑身筋骨绷紧,做好了迎接上司怒斥的准备。 可等待了片刻,身前还是没有响起魏拒鞍的声音。 错愕之中,他缓缓抬起脑袋,却发现自家总旗正转头盯着仓库之外,眉头紧皱,面色凝重。 嗒..嗒..嗒.. 浓稠如墨的夜色中,传出一阵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诡异的是,这间仓库的周围都是杂草丛生的野地,草茎交织如同天然的厚地,寻常人踩上去根本不会发出什么声响。 可眼下这个脚步声却如同踏响在脑海中一样,清晰无比。 “警戒!” 小旗回过神来,转头朝着身后还在发愣的下属怒吼。 回过神来的一众锦衣卫连忙拉开阵型,还未冷却的枪口齐刷刷对准前方那道,从黑暗中踏出的身影。 魏拒鞍两眼微眯,凝视眼前这名毫不掩饰自己身份特征的不速之客。 “佛门的人?” “少林,寂武。” “锦衣卫办案,大师来这里干什么?” 寂武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想要请魏总旗帮一个小忙。” “什么忙?” “随贫僧走一趟重庆府。” 魏拒鞍心头蓦然泛起寒意,负在身后的左手紧握成拳。 “我要是说,不行呢?” 寂武单手竖掌身前,“活的不行,死的也行。” 魏拒鞍怒极而笑,一向杀伐果断的他也没兴趣再跟对方多言,左拳挥动,冷声喝道:“杀!” 霎时间,枪声如雷。 盘踞在仓库上空的鸾鸟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兀自发出凄鸣,振翅飞入头顶重叠的黑云。 (本章完) 第202章 因果相抵 微凉的夜风吹拂过野蛮生长的荒草,草茎上挂满的血珠随风滚动,坠在叶尖,摇摇欲坠。 已然泛红的泥土在下方长大了嘴巴,渴望着继续饱饮那甘甜的血色。 那间仓库已经沦为残骸,魏拒鞍背靠着一面断壁,瘫坐在血泊之中。 在他的周围散落着死状凄惨的锦衣卫袍泽,残缺的尸体四周布满了尚有余温的弹壳。 那柄由兵部限量提供,定名为‘照胆’的动能枪械也散成了一地零件,只剩下半截枪身横陈在他的膝上。 一双明黄色的僧鞋步入眼帘。 魏拒鞍颓然抬头,看到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眸,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 “小僧的要求并不复杂,只需要魏总旗你陪我走一趟重庆府,帮我引出李钧即可。作为报酬,小僧可以保你一个百户的位置。” “成都府锦衣卫的百户可是青城集团的股东余沧海,怎么,你还能杀了那个牛鼻子不成?” 魏拒鞍嗤笑一声,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却让他咳出了一大串血沫。 “不过是一名被困在道七无法晋升的金丹客而已,杀了他又有何不可?”年轻和尚英挺的眉宇中流露出一丝傲然。 “好大的口气,别忘了这里是成都府,可不是你们佛门的地盘!” “小僧是佛门的行走,我所站之处便是佛门的净土。” 寂武竖掌身前,凝视着那具撑着墙壁艰难站起的浴血身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的话希望魏百户能慎重考虑。” “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拒鞍感觉自己的心肺如被火灼烧,即便是扯动嘴角的细小动作,也会引起一阵钻心的剧痛。 “考虑?” 他缓缓抬头,拍了拍衣衫胸口的飞鱼流纹,冷笑道:“看见老子这身飞鱼服没有?” 寂武面容平静,“这些年向佛祖跪地忏悔,祈求宽恕的锦衣卫,不在少数。” “可老子不是他们,他们也不配当锦衣卫!” 魏拒鞍两眼血红,身上是浓烈到化不开的杀意。 因为剧痛而略显佝偻的身体慢慢挺直,扭曲的脊骨发出令人颤栗的咔咔声响。 脚尖擦着地面滑动,直至双脚与肩同宽,双手如刀,横架身前。 魏拒鞍咧开嘴角,露出一口猩红的牙齿,“来,老子让你尝尝你祖宗吃过的苦头!” “原来还是个暗藏的武道余孽。” 寂武眉心处的慧根鲜红似血,竖在胸前的单掌微微转动,掌心向外,结成无畏印。 “是你爷爷!” 魏拒鞍嘴角露出狞笑,双手如刀斩出。 噗呲! 一掌落下,魏拒鞍双臂齐肘而断,伤口平整如被利刃斩断。 第二掌,一道狰狞裂口从魏拒鞍的肩头横亘至腰腹,械骨中泵动的心脏几乎可见。 第三掌,魏拒鞍身上的飞鱼服炸成飞絮,双脚脚踝骤成粉碎。 这名直到死都未曾开口求饶的锦衣卫总旗,用他的脊背死死顶着那截断壁,怒目圆睁,死而不倒。 寂武将手掌抬到眼前,凝视着指尖上沾染的白色液体,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意。 “赤血成白,自甘堕落,原来是一个连余孽都算不上废物,佛爷我连将你炼为护法神的兴趣都没有啊。” 年轻僧人屈指一弹,袖袍之中滚落出一个不过成人拳头大小的金色圆球,弹落在地。 一阵铿锵声,圆球变形延展,竟然变化成为一个巴掌大小,面容童真的机械沙弥。 “见过佛爷。” 小沙弥双手合十,朝着寂武躬身行礼。 继而转身一跃,竟跳上魏拒鞍的肩头,手掌齐腕倒翻,吐出两把薄如蝉翼的小刀,贴向魏拒鞍的下颌。 滋啦啦.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割裂声中,寂武举目眺望东南方向。 “既然你选择啖佛晋武七,那小僧便杀你入佛六。”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因果相抵,与佛无碍。” 洪崖山,和平饭店。 李钧将一块写着‘东主出门,余事改日’的牌子摆在门边。 字体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出自他之手。 自从栖霞集团一事之后,这间和平饭店就成了他的落脚点。 作为主人家的邹四九倒也耿直,在离开重庆府之前将控制和平饭店‘八门’的核心中枢,一块风水罗盘交给了李钧。 不过却也声泪俱下的嘱咐他,说这家店是他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租来的,无论遇见什么事情,千万不能在这里跟人动手。 就算真的要打,也记得要先切换到‘死门’再打,那里的结构最为稳固,轻易打不烂。 不然要是损毁了店面,导致被洪崖山收回去,他们就只能一起搬到周游在十八梯贫民窟的家去住了。 “其实不一定要去十八梯,赫藏甲在其他区也有不少场子。” 李钧回想起自己说出这句话时,邹四九那如同死了老婆一样的脸色,不禁哑然一笑。 其实对于邹四九的突然离开,李钧知道是因为什么。 除开他要将那个叫小强的男孩安置到安全的地方,了却这桩因果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唤不醒李花的魂魄。 这一点,邹四九没有隐瞒李钧,而是坦诚告知。 墨家‘明鬼’,核心是魂魄,那身形如外骨骼装甲的甲胄不过是载体。 魂魄不归,‘明鬼’永远都醒不了。 不过邹四九也不是耍赖,他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那就是摇人。 一个阴阳八傩公办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更高序列的阴阳家从序者办不到。 这个注重仪式感的神棍能将和平饭店的控制核心交给李钧,其实也有一层质押的意味在其中。 而李钧也有自己的打算,既然他不选择继续逃亡,那接下来必然会面对接踵而至的争斗。 这个时候让邹四九带走李花,也算是帮他分忧。 只要李花不在重庆府,李钧自然能肆无忌惮的放开手脚,跟那几条即将到来的过江龙好好斗一斗。 “如果这个世界不是这么操蛋,或许开个店当老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钧站在店门前,看着崖楼街市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眸中蓦然跳出一丝感叹。 “可惜了,这世道无论是想死的,还是找死的人,都太多了。” 李钧摇了摇头,将诸多无用的念头甩出脑外,转身返回店内。 (本章完) 第203章 局势靡乱 “一个神棍不好好算命,居然藏这么多酒,真当自己是开饭店的?” 李钧双手环在胸前,站在邹四九自己私藏的酒架前上下打量。 如果此刻邹四九还在这里,一定会震惊于自己的秘密怎么会被李钧发现。 其实原因并不复杂。 李钧虽然不懂机关术,但马王爷这个墨家老流氓可是精通此道。 他前脚刚刚将控制罗盘交给李钧,后脚马王爷便将其中的隐藏限制破了个一干二净。 现在这个时候,马王爷应该已经在邹四九那手独门密技‘黄粱欲海’中遨游去了。 李钧虽然搞不懂邹四九为什么要将‘休门’内布置的跟如同一间酒肆一般。 不过晃眼看去,却发现这个神棍收藏的好酒还不少。 “居然还有这个东西.” 李钧眉头一挑,从酒架最中心的区域拿出一坛还盖着泥封的明酒。 褐色的坛身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剑南烧春’四个大字,红纸的末尾还写着。 “什么样的酒就该配什么样的碗,嘿” 自言自语中,李钧给自己倒上一碗,脚步晃荡走到窗边,将自己扔进一张摇椅之中。 和平饭店的位置位于洪崖山崖楼外侧,楼层虽然不高,但还是能够俯瞰中渝区一角。 山城多雨,总是不期而至。 淅淅沥沥的雨水穿过斑斓的光影,拍打在行人的头顶。 光怪陆离却又常年如一的仙神投影浮游在街道上空。 殷勤的摊贩卖力吆喝着自己的货物,吸引刚刚散值的工奴。 浓妆艳抹的流莺盘旋在阴暗的巷口,描龙画凤的壮汉蹲在不远处看守。 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屋檐下,抱着不知道从哪个酒肆捡来的残羹剩菜大快朵颐。 医馆透明的橱窗中,正在进行着一场替换义肢的手术。门外围观的人群渐渐变多,医师的助手趁机拿出医馆的收费标准进行推销。 锣鼓喧天的酒肆门前,来自西夷的舞娘褪去衣衫,在冷雨中翩翩起舞。往来的行人却早已经司空见惯,直到机敏的伙计递上一张写有‘原生肉体’的宣传单,这才将一些人吸引进了酒肆。 没有了荷枪实弹巡逻的戍卫,中渝区的街道比起鸡鹅区更加繁华。 掌中的酒碗不大,佐着眼中的众生相,三两口便被喝干。 李钧将酒碗放在窗沿上,从怀中取出赫藏甲送给他的,能够链接黄粱网络的外接装置。 在印证过自己‘杂牌’的身份后,顺利进入了川渝赌会内部的信息平台。 密密麻麻的信息如瀑布般流淌的面板上,这就是黄粱梦境的外接设备被淘汰的原因之一。 庞大的信息流以文字的方式呈现,无论是效率还是效果都十分低下。 而且在‘天下分武’之后,帝国的主要掌权者不再是排斥植入灵窍芯片的武道序列,市场自然也就抛弃了这种落后的交互方式。 好在李钧如今的神经反应速度足够强横,能够跟得上信息的刷新速度。 在扫过一些鸡毛蒜皮、繁杂无用的信息后,李钧点开了一条特别标粗加红的信息。 “雀系主事人‘正将’戚槐勾结鸿鹄,惨遭锦衣卫抄家。” 信息中事无巨细,将戚槐如何协助鸿鹄潜入栖霞集团的过程描述的一清二楚。 甚至指出了被鸿鹄策反的栖霞集团道八张缙云,以及‘死而复生’的黄巾力士方薪斧。 仿佛发布这条信息之人,当日就在事发现场。 后文的措辞更是毫不客气,指责戚槐身为川渝赌会‘正将’,不止不为广大赌会同仁谋求利益,反而参与到鸿鹄的叛乱之中。 这番举动完全是置赌会众人的生死于不顾,根本配不上‘正将’二字。 呼吁其余‘八将’革除戚槐的‘正将’身份,同时将‘筒字’名下的地盘交出来,赔偿给其他花色。 整篇信息全文洋洋洒洒上千字,感情充沛,图文并茂,堪称一篇经典的白话檄文。 紧跟下方的留言回复更是多达数百条,一副群情激奋的架势。 就连李钧都不禁猜测,戚槐的家眷就算不是被全部上传进了诏狱,恐怕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要知道川渝赌会的主营业务里,暗杀可是占了不小的份额。 被如此多的恶徒盯上,就算是‘正将’恐怕也难以应付。 不过李钧在看完这篇煽动力十足的檄文之后,心中冒出了和当初看自己悬赏时一样的疑惑。 明明神霞道人王文钦和方薪斧都是被自己所杀,但信息中却依旧只字未提,将自己的戏份删的一干二净。 不仅如此,就连邹四九和马王爷也没在其中露脸。 当日聚集在栖霞广场前的信徒众多,虽然这些人被鸿鹄的‘自爆’吓的四散逃跑,但肯定有人目击了当时的情形。 以川渝赌会在重庆府的根基和能力,不可能连这点事情都查不清楚。 如此反常,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发布这条信息的人刻意在为他们隐瞒。 “王谢?不可能,他自己一副道心破碎的样子,怎么可能还跑到川渝赌会的内部信息平台来凑热闹。” 李钧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心中暗自思量。 “难道‘牌系’的风将,金生火?” 这篇檄文如果真是金生火的手笔,倒是符合‘牌系’的利益。 毕竟中渝区一直被‘雀系’视为囊中物,‘牌系’虽然通过罗汉寺的事情将手伸了进来,但双方之间一直是摩擦不断。 现在‘正将’戚槐被逼逃亡,整个‘雀系’内部肯定是动荡难安。 如果这个时候占据大义,煽动赌会中其他人一起向‘雀系’发难,必然能分到不少利益。 甚至一举将‘雀系’赶出中渝区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细想下来,这篇檄文将自己隐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毕竟自己身上还有‘牌系’杂牌的身份。 “看样子,川渝赌会也要内乱了啊。” 一叶落而知秋。 鸿鹄这次利用栖霞集团设局埋伏自己,造成的影响恐怕还不止如此。 而自己作为局中人,恐怕早已经深陷其中。 “鸿鹄这些王八蛋。真是够恶心人的。” 李钧抬手按揉着太阳穴,心中一片烦躁。 就在这时,饭店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 “没看到门口的牌子,东主出门,余事改日。” 李钧对着手腕上的风水罗盘,没好气的喊了一声。 门外沉寂片刻之后,一个嗔怒的声音从罗盘中传回。 “改不了!” (本章完) 第204章 止戈为武 眉似柳叶,凤眼靓。 长腿红唇,大、波、浪。 一人孤身,雨夜敲门。 毫无疑问,这是个危险人物。 这是李钧看到女人的第一印象。 “我记得我没叫人上门啊。” 李钧一手撑着门框,低头俯视身前的女人。 只是一眼,眸光便被深不见底的沟壑尽数吞没。差点让他站立不稳,踉跄栽倒。 果然,很危险。 “你怂什么,甲子前你的那些前辈们可都是主动上门。不,是直接破门!” 女人咬着牙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趁着李钧愣神间,她腰身一弯,竟直接从他的手臂下钻进店中。 李钧站在身后无奈的耸了耸肩头,看了眼被当成手表戴在手腕上的风水罗盘。 犹豫片刻后,还是没有选择切换卦象方位,只是抬手对着门楣打了个响指。 “关门。” 饭店大门悄无声息合拢。 等李钧回过头,女人已经提起了那坛明酒‘剑南烧春’,直接对坛吹。 水线沿着红润的嘴角流下,漫过白皙的秀颀,将胸前的衣裳打湿。 “呼” 女人绣口微张,吐出一口浓郁的酒气。 随手扔下空空如也的酒坛。 女人或许是觉得浸染了酒水的衣裳穿着难受,双手竟朝着自己的衣领伸去。 李钧被这番彪悍的举动吓得一呆,脱口而出,“仙人跳?” “放屁,老娘就算是讹你,那也该叫佛跳墙!” 女人冷着脸说道,胸前的三枚莲花扣已经尽数解开。 “女人也算佛?” “为何不能?!” 天青色的罩衣褪下,李钧心头猛然一沉。 倒不是眼前的画面太过鲜艳,而是令人不寒而栗。 女人的左臂赫然是一条泛着凛冽寒光的械手。 右臂自手腕起刺满各种佛门图案,无数身无片缕、面容妖艳的魔女绕臂而上,环绕着一尊岿然不动的金身佛祖。 佛光普照,将魔女灼烧成缕缕黑烟,露出皮下钢筋铁骨的狰狞本相。 看到眼前这一幕,女人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李钧眉头微皱,“‘谣将’袁明妃?” “信了就行。” 袁明妃将罩衣重新穿好,面色平静道:“坐下说?” “请。” 长桌两端,各坐一方。 咚。 袁明妃将放在桌上的冷藏手提箱打开,露出躺在其中的一条断臂。 “龚青鸿的右臂,曹仓砸断的。” 李钧轻扣桌面,皮笑肉不笑,“当初他答应我的投名状,可不止这一条手臂。” 袁明妃凤眼圆睁,“他差点丢了命!” “那是他的选择。” 李钧根本不为所动。 女人贝齿紧咬,“明明是合则两利的好事,你还要我们纳投名状,是不是太小气了一点?” 李钧反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要真心合作?” “你来重庆府的日子不短,应该听说过我早已经叛出了佛门,脱离了大昭寺的黄粱佛国!” “风声救命,谣言害人。” 李钧冷笑道:“这可是重庆府三岁小儿都知道的道理。” “这句话是金生火那个死胖子故意放出去恶心我的,你也信?”袁明妃怒道。 “无风不起浪。我以前听过一句至理名言,越漂亮的女人越会害人,特别是当你不给钱的时候。” 袁明飞双眉倒竖,口不择言,“难道我这张脸就不能是假的?” “那就把伪装卸下来,大家坦诚对话。” “你” 袁明妃胸膛起伏不定,此刻肺腑间的酒气已经被怒气烧得一干二净。 她连连深呼吸数次,这才止住了山峰倾颓的趋势。 “龚青鸿已经逃了,而且他现在是鸿鹄的人。” 袁明妃俏脸紧绷,“你要的投名状我们现在给不了。”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送客了。” 李钧微微一笑,抬手指向女人扔在酒柜前的坛子,“对了,记得把刚才的酒钱给结了,价钱就在门口的屏幕上。我也是帮人看店,总不能让老板流血又流泪吧。” 袁明妃双手撑在桌上,半身前倾,如同一头暴怒的雌豹,“当真没得谈?” 李钧脸上笑容不变,“你想要空手套白狼,怎么谈?” 四目相对,空气中似有火花迸现。 “呵,如果我不是空手呢?” 袁明妃蓦然一笑,身体坐回椅中,向后一靠,大刺刺翘起了二郎腿。 方才铁青一片的脸上竟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龚清鸿我虽然杀不了,但我手里还有一件你渴望得到的东西。” “哦?说来听听。” 李钧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不过先说好,我虽然也是武道序列,但没有进黄粱佛国泄欲的癖好。而且你应该也没有黄粱主机吧?” “我有,你敢吗?” “我敢,你有吗?” 女人脸似桃花,男人眉如快刀,同是眼中带笑,实则剑拔弩张。 僵持片刻,最终还是袁明妃率先开口。 “你猜猜,独夫之上,会是什么?” 李钧扣在桌上的手掌猛然攥紧成拳,脸上戏谑的笑容渐渐敛成冷峻。 袁明妃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心中积蓄的愤懑和憋屈终于舒缓了几分,当即语调也变得轻快了不少。 “一拳打开,百拳莫来。这句话说的又能是什么?” 女人再次抛出一句话,慢慢撩拨着李钧。 李钧神色凝重,沉声说道:“武六仪轨?” 袁明妃接过话音,一字一顿,“止戈。” “止戈?” 李钧沉吟半晌,眉头紧皱,似在咀嚼这两个字中的意味。 突然,他冷笑出声,“要一个独夫放下屠刀,去修身养性,开什么玩笑。拿仪轨诓骗,袁明妃你是活腻了?” “放下屠刀,回头是岸。那不过是佛门骗降的话术。放下的不是屠刀,是生路。回头也不是知返,只有往生。” “这些都配不上‘止戈’二字。” 袁明妃将翘着的长腿放下,身体重新坐正,这才正色开口。 “止戈为武,遇人不服,那就打到服为止。这才是武六止戈!” 咔哒咔哒 李钧耳边再次响起久违的清脆声响,那是下一个桎梏自己基因的铜锁在震动摇晃。 无需深究袁明妃话中的真假,这一刻基因的悸动已经足以证明一切。 “我帮你杀了西番大昭集团派来的行走。” 李钧语气果断,斩钉截铁。 袁明妃凤眼弯如弦月,展颜媚笑,“那奴家便给你晋升武六的仪轨。” “成交。”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滋啦。 刺耳酸涩的推门声不是时候的响起。 坐在长桌两端的俩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眉眼清秀,头扎马尾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身上穿的是青布衫裤,脚上蹬的是木质靸鞋,胸口堂而皇之印着一行正楷大字——‘龙虎山罗天大醮信徒纪念’。 袁明妃低声询问:“不请自来?” 李钧面色阴沉,没好气道:“没看到是破门而入?” 女人面露恍然,乖巧坐好,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有客人啊,那改日?” 一身打扮不似主流的道人咧嘴而笑。 “既然来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 “当着她?” 道人抬手指向袁明妃。 没等李钧开口,就听见女人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抓着裙角,脸上甜甜笑道:“不用,男人的事情女人不参与,我这就走。” (本章完) 第205章 道门天师 同一把椅子,不过换了客人。 李钧抬手揉着眉心,心中一片无奈。 他不过才享受了半日闲,就有不速之客接二连三登门。 袁明妃都还算有礼貌的,起码还知道先敲门。 眼前这个扎着马尾辫的非主流道士居然直接破解饭店的机关,这让李钧不禁有些恼怒。 “我的门没烂吧?” “啊?” 道士愣了一下,连忙摆手道:“没烂,我不过是爆破了一点控制权限,从两个卦位之间挤出了一条缝隙.” “有路不走,你溜门撬锁?” 李钧直接打断对方的话语。 “阴阳术士的家,小道我担心敲门之后,最后得到一个人去楼空的结果。” 话音刚落,道人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只见他两手相抱举在胸前,身体立而不俯,朝着李钧行了个抱拳礼。 “不告而入,确实是小人行径,还望李居士海涵。”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道士这一举动,倒让准备动手的李钧一时间陷入困惑。 “你是龙虎山的人?” 陈乞生点头,“龙虎山集团‘斗部’天师,陈乞生。” 李钧脸色疑惑更深,“来重庆府不是为了神霞道人王文钦出头?” “职责所在,当然要。” “那你这是在走什么先礼后兵的流程?” 原来还是来者不善。 李钧眼中寒光大作,徐徐起身,一身匪焰如有实质。 在他身后,身躯笼罩在黑袍之下的马王爷双手杵着那柄‘荆轲’狙击枪,盔中红眼虎视眈眈。 剑拔弩张,不过如此。 空气中已经满是火药味,但道士的神色却依旧从容。 “事有轻重缓急,和栖霞集团的事情比起来,小道我打算先解决那两名佛门的行走。” 李钧面露嗤笑,“先攘外,再安内?” 陈乞生不置可否。 “帝国本土西南,是道门的基本盘。往日放一个罗汉寺进来敛财,已经是给足了他们面子。现在既然他们自己守不住,那也就没有必要在西南继续存在了。” 道士的语调虽然不高,但语气却展露出一股霸道。 “道门天师要杀佛门行走,你就不怕消息传出去引发两教争斗?” “同仇不同利,甲子前‘天下分武’之后,佛道没有了共同的敌人,相争是迟早的事情。” 李钧哑然一笑,“这是一个道士该说的话?” 陈乞生眸光平静,“世事洞明,皆是天道注定。‘白玉京’年年推演,得出的也是这个结论,想必‘灵山’那边,也是如此。” “说到底,你今天不过也是打着驱狼吞虎的主意。大家心知肚明,我为什么要跟你联手,大家身上可是有血仇。” 道士反问道:“那也好过前有狼后有虎吧?” “我坐山观虎斗岂不是更好?” “二打一,这山你我都坐不稳。” 李钧面露凝重,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 从陈乞生的话中不难听出,这次佛道两家的大集团派人进入重庆府,明面上是追查自己这个‘杀人凶手’,实际上是互相掣肘。 一方为了安家,一方为了撵人。 可即便如此,自己仍旧身处矛盾的最中心。 无论谁胜谁负,最后都要拿自己给社会一个交代。 而现在的局势很明显是佛门占优,如果自己选择一旁看戏,最后的结果还真有可能是‘二打一’。 李钧疑惑问道:“少林和大昭这两家都会派出行走,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既然如此,龙虎山为什么就来你一个人?” 陈乞生斟酌片刻,这才说道:“有大人物想拉偏架。但是这个面子我们不能不给,不过还好,各方都只能出了一个人,还有胜算。” 大人物. 李钧心头一动,突然抬眼看向头顶。 眸光犀利如刀,似乎能洞穿层层楼阁,直达这重断崖的最顶端。 “至于你方才说的血仇,那是上一辈的人的因果,我不是那些狂热的序列主义者,只是一个传统守旧的老派道士,对你的原生血肉不感兴趣。” 陈乞生正色道:“自然也没有仪轨和基因自带的敌意。要不然,你我也不可能面对面谈到现在。” 确实,从陈乞生进入和平饭店开始,李钧的心湖始终平静无波。 “如果你我合作,那谁听谁的?” 道士笑道:“既然是为了杀人,那自然是用实力说话。” 李钧眉头一挑,“正有此意。” 咔嚓,子弹上膛的声音清脆无比。 陈乞生面容蓦然一紧,勉强维持嘴角的笑容不变,“切磋而已,不要伤了和气,不如大家都收着点?” “我不用飞剑。” “那我不穿甲胄。” 李钧手掌微动,马王爷随即收起枪械。 与此同时,店内的陈设开始随着卦位的变化而变化。 酒柜、沙发、长桌.,一应家具全部没入地面。 四周的墙壁也被两指厚的合金钢板所取代。 八卦死门,居离宫生旺大凶。 不利吉事,只宜吊死送丧,刑戮争战,捕猎杀牲。 “不用飞剑,你用什么跟我打?雕版符篆,还是什么道门法宝?” 陈乞生笑而不语,只见他双腿并拢站立,膝盖微蹲,随着双手由下至上引气按掌,左脚缓缓探出一步,与肩同宽。 这番架势,竟有几分拳架的味道在其中。 “几百年前,天下武学有近半都出自佛道两家,从来都不是你们这条序列的独属。我这套天师五斗拳,未必逊色你注入的那些武学。” “所以,你打算用拳头跟我打?” 陈乞生手掌伸向李钧,竟屈指招手。 “可以一试。不过.” “那就试试!” 道士话未曾说完,便被李钧一声爆喝打断。 鞋底摩擦地砖,出呲的一声炸响,李钧身影如炮弹出膛。 说是切磋,李钧出手却凶恶如要杀人,不过两个弹步,嶙峋突出的拳峰已经砸在道人面前。 劲风刮过,吹开陈乞生额前垂落的散发,露出那张清秀俊朗的面孔。 咔哒。 一声脆响从道人口中传出。 瞬息间,密集的血丝盘绕上栗色的瞳仁,如同在眼中绽开一朵妖冶的莲花。 砰! 只手如遮天,盖向拳锋。 “有点意思。” 李钧看着抽身荡开的道士,并没有着急追击,而是看向对方还在咀嚼的牙关。 陈乞生喉头耸动,将口中的东西吞的干净,迎着李钧好奇的眼神,咧嘴一笑。 “老派道士打架,当然是拳脚加嗑药啊!” (本章完) 第206章 斗室之战 “新派装械体,老派兴奋剂。” 李钧嘴角撇出一丝不屑,“你们这些道士倒是玩的花。” “丹药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别把我们跟那些自甘堕落的牛鼻子混为一谈!” 陈乞生泛红的眼眸中有怒意闪过,似乎对李钧将道门中的新派和老派混为一谈极为不满。 只见他颌骨一动,再次将一枚存储在牙齿之中的三转基因丹药咬碎咽下。 药效来的极快,几乎是立竿见影。 道人眼中的红丝弥漫,如癫似狂,脚下一点,抢先攻出。 “让你试试道爷我丹道的厉害!” 吼声之中,拳影翻飞,身上的龙虎山罗天大醮纪念衫迎风鼓噪,身躯如一片乌云笼罩李钧头顶。 “嗑药还给你磕出自信了?” 李钧冷笑一声,以分筋错骨手拿向陈乞生手腕。 械体都能拆的散,肉体自然不在话下。 陈乞生似乎也知道其中厉害,看似癫狂的眼眸中有一丝阴冷一闪而逝,本来莽然向前的拳锋蓦然转为剑指,出其不意戳向李钧掌心。 “嗯?” 陈乞生刚才磕下的丹药似乎跟提升反应速度有关,此时由拳转剑来的极为迅猛。 李钧猝不及防下来不及的拆招,只能绷紧右手的筋骨血肉硬抗这一招剑指。 啪。 碰撞之处发出的声响竟如同是鞭抽皮鼓,清脆无比。 爪势合拢想要捉住剑指,后者却如惊鸿过隙,潇洒抽离。 “我龙虎山的青萍剑指,滋味如何?” 李钧瞥了眼掌心处的细小血口,随即抬眼看向道人的肩头。 “下次吹牛,记得手别抖。” 负手而立的陈乞生,脸上笑容一窒。 在无人窥见处,他藏在身后的剑指正在微微颤抖,似乎在刚才的碰撞中他吃的亏还要多于见血的李钧。 道人嘲讽,“你皮糙肉厚,正适合去顶佛门的拳头!” 武夫回骂,“你身虚力轻,当主攻怕是连破防都难!” 陈乞生气急败坏,“道爷我破不了防?有本事你丫别捏着拳头啊!” 李钧骂骂咧咧,“就这么一条缝也叫伤口?知不知道什么是砍人啊?!” 蹲在墙角的马王爷用手撑着下颚,口中自言自语道:“这两人的斗嘴倒是比打架精彩,可老子更想看嗑药癫佬对肌肉莽夫呀。” 念及至此,盔中红眼扫向场中,高声吆喝。 “我说你们俩,能动手就别叭叭。既然都不服,那就手上见真章!” 话音还未坠地,李钧便已经欺身抢进。 武夫沉肩撞身,双手以分鬃之势撕开青萍剑指,反手成掌趁势贴向陈乞生脖颈。 道人身形顺着力道涌来的方向向后一仰,在卸力的同时挑脚踹在李钧胸口。 李钧脚下生根,硬抗不退,八极拳切换分筋错骨手,再次前探,捋抓对方衣领。 陈乞生的反应同样不慢,双手压住李钧肘关节发力往下一沉,前袭的指尖以毫厘之差滑过衣领。 同时脚下以五斗拳弓步顶住对手腘窝,红眼之中狰狞翻涌,右肘下砸李钧面门。 恶风扑脸,李钧却岿然不动,抡起左拳直接掼向陈乞生脑袋。 换拳而已,血肉武夫还能怕你嗑药的道徒? 陈乞生见李钧如此彪悍,只能无奈收起将那张跋扈的脸砸烂的想法,率先撤步后退,同时架起左臂格开李钧的拳头。 砰!砰!砰! 两人以快打快,拳来脚往,见招拆招。 一旁的马王爷看的直呼过瘾,竟从兜帽下伸出一个探头,转播起眼前这场切磋。 “兄弟们,今天马爷我不给你们讲‘拈花宝典’,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男人雄风!看看这两个雄鹰一样的男人,一个观看位只要宝钞三千啊,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近身搏杀,一寸软便是一寸险。 陈乞生刚才选择后侧防守,立马就被李钧抢占了先手,落入下风。 连绵的拳势如浪潮席卷,压的道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眼中的血丝不知何时已经消融了大半,锥心的剧痛趁着药效褪去,步步紧逼! 李钧同样察觉到对方眼底隐藏的痛意,尽起八极成术之后的劲力,冲拳直奔道人心口。 陈乞生惊叫一声,双掌抄底上托拳锋,脚下快步后撤,试图以拖拉的方式卸掉拳上的力道。 李钧跟步上前,震脚发力,强行抽回手臂,侧身旋踵,以另一侧手肘撞击道人心窝。 势如撞山,凶焰滔天。 要是被这一肘打中,陈乞生怀疑自己就算是一身械体,也只有散架的下场。 千钧一发之际,道人袖中射出一枚玉质雕版符篆,悬停肘尖之前。 啪! 符篆应声炸碎,锋利的碎片如子弹掠过两人面部,带起根根碎发和星点血珠。 直到此刻,陈乞生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身形连忙向后荡去。 “老派道士也用符篆?” “当然!” 陈乞生看着李钧脸上揶揄笑意,不由怒上心头。 “别人那是画的。” “我他妈这是自己刻的!” 话音落下,劲风再起。 陈乞生面色狰狞,袖中吐出两枚赤色符篆滑入掌心,竟似抓着两块板砖。 挥动之间,空气中骤然泛起一股炽热气息。 这种功效类似手榴弹的赤色符篆,李钧在神霞道人王文钦的手上见过。 不过别人都是祭出,像陈乞生这样抓在手中的用法,他还是第一次见。 轰! 滚烫的焰浪从拳掌相撞冲出,将李钧吞噬其中,灼烧不停。 诡异的是,这焰浪竟然只朝着李钧一人而来。 道人一侧如同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看不到半点风动。 嗖! 陈乞生袖中的符篆仿佛无穷无尽,又是两枚赤篆落入手中,看样是打算继续给李钧补上两记。 “当年差点被武道序列跟咱们联手打绝种的近战法师,道门里现在居然还有人在玩?” 马王爷语调错愕,手指却悄无声息摸上了怀中那杆‘荆轲’的扳机。 可下一秒,他的手再次缩了袍中。 “我就说嘛,应该不至于这样就被烤熟了” 只见火焰之中,一双手臂突然撞出,扣住陈乞生持符的双手。 咔嚓! 道人双手应声而断,手中的雕版玉篆还没来得及引爆,便咔哒一声掉落在地。 咚! 陈乞生如同被炮弹正面击中,弓背弯腰,向后倒飞出去。 焰浪后继无力,渐渐消弭。 李钧面容焦黑,眼眸却明亮慑人。 抬脚踏出,斗室震动。 飙射而出的身影之后,拖曳着点点飘荡的火花。 “下狠手是吧,道爷奉陪到底!” 尚在半空之中的道人牙关紧咬,再次将一颗四转基因丹药嚼碎吞下。 血丝褪尽的瞳孔中,有青光流转。 噼啪。 一股强横的力量从腹部的道基之中冲出,筋骨扭曲断裂的双臂竟被肌肉硬生生扭转复位。 陈乞生凌空旋身,双脚在合金墙壁上用力一踏。 并指如剑,斩向眸中印现的那道身影! (本章完) 第207章 扬名工具 一场分主次的切磋打到此时,两人明显都带上了真火。 亦或者从一开始,李钧和陈乞生心中都暗藏着一丝杀意。 能与虎谋皮者,自然要有杀虎之力。 否则就是一块送到别人嘴边的肥肉罢了。 呲! 李钧侧头一偏,躲开陈乞生手中三寸青锋的迎面戳杀,在方寸间展开楚乌弹身,几乎在瞬间抢入对手怀中,曲臂成肘,直奔心口。 道人却如同早就算到了李钧的进攻,左手以五斗拳架向下抡砸,硬碰李钧的顶心肘。 啪! 空气仿佛沸腾一般,发出噼啪炸响。 两人几乎同时后退一步,却又立马再次撞上。 血肉碰撞,声音宛如暴雨打瓦。 奇怪的是,明明耳旁炸响阵阵,陈乞生却只能听到自己胸膛内中传出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亢奋到了极点,接下来必然就是衰弱。 陈乞生心中明白,自己虽然是道七金丹客巅峰,但强行嗑下那颗全方位刺激肉体能力的四转基因丹药,对身体造成负荷还是太大。 如果长时间维持这个状态,必然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自己可不是那些选择选择用机械替换血肉,从而剔除大部分欲望的新派道士。 可还要靠身体来蕴养道基! “这场切磋,该结束了” 身随心动,道人手中剑指蓦然再快三分。 噗呲! 李钧侧脸和下颌分别被剑指划出一条狰狞血口,半边脖颈立马被鲜血染红。 一击得手,陈乞生却还是感到阵阵心悸。 因为对方的眼眸中依旧毫无波动,淡漠一片,甚至 和自己在龙虎山总部大殿中看到的那一尊尊被供奉在台上的神祇,有那么几分相似。 道人按下心中浮躁,当即不再保留,祭出三块雕版玉篆,以三花之势分别悬在双肩和头顶。 无数幻象和噪音,还有一股诡异的震动频率,以李钧为目标席卷而来。 霎时间,李钧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了从未见过的黄粱梦境,连串光怪陆离的画面在眼前变幻不定。 衰老如朽木的赵鼎. 身首异处的况青云 墨甲粉碎的李花. 仓皇逃命的赵青侠 变幻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个踏剑而来,霸道无匹的身影上。 身影抬手戟指李钧,一头赤红的恶龙冲天而起,一口将李钧吞入腹中。 眼前视线归于黑暗。 李钧感觉自己仿佛沉溺在海底之中,所有的感官只剩下了冰冷和刺痛。 如被剑斩,似被刀割。 “别着急,都别着急。我迟早会回来。” 李钧缓缓合上眼眸,喃喃自语:“青城集团.余沧海.” “等我回来,把你们,挫、骨、扬、灰!” 这最后四个字,不是狂啸而出,也不是愤声怒吼。 而是平静到没有任何波动的死寂。 却在这一刻击碎所有笼罩的幻像。 李钧双眼猛然睁开,映入眼眸的便是直抵眉心的剑指! “时间应该到了。” 莫名其妙的自语,却如同有言出法随的神力。 咚.咚. 陈乞生耳边急促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这一刻戛然变缓。 蓦然袭来的虚弱,将他拉入了无底深渊。 药效,终究还是到了。 陈乞生牙关紧咬,竭尽全力控制是乏力身体,剑指继续迫近向前。 可丹药激情褪去之后的他,只剩下一身疲倦。 在李钧眼中,再无威胁。 浑身遍布血口的武夫随手拍开剑指,一拳轰得陈乞生狂吐鲜血,如刚才那般向后倒飞。 道人的身体刚刚砸落在地,对手的身影就已经笼罩头顶。 李钧单臂起势,暴戾无比的砸拳,以千钧之势轰然落下! 铮! 刺耳的剑鸣同时响起。 一柄漆黑如墨的飞剑悬在李钧头顶。 喀嚓。 子弹被推上膛的声响也清晰可闻。 刹那间,这间斗室中的空气仿佛被凝固。 “二打一,你没有机会。” 兜帽下,传出马王爷沙哑的声音。 “来,你开枪!你先开枪我也能捅死他!” 陈乞生面容扭曲,语调狰狞,“别忘了老子是剑仙。” “剑仙?!那就试试!” 李钧的声音冷的刺骨。 呼! 陈乞生眼眸紧缩,口中的鲜血随着话语喷出,“服了,这次听你的!” 咚! 拳头擦着散乱的鬓发落下,崩飞的碎石打的陈乞生侧脸满是血点。 “切磋嘛,用得着下手这么狠吗?” 陈乞生仰面躺在地上,扯着嗓子有气无力的哀嚎着。 不过嚎了几声,始终没有人搭理他。陈乞生干脆瞥着眼珠子环视一圈。 却看到盘膝坐在不远处的李钧,随手扯开身上破烂不堪的武服,当做帕子擦着血迹。 赤膊的上身,密密麻麻全是自己斩开的血口。 但真正令道人感到心悸的,却是血口中有不少赫然已经有了愈合的趋势。 “道祖在上,这是个什么孽畜啊” 道人心中悲鸣,不过吐槽归吐槽,他的念头倒还是通达。 毕竟术业有专攻,武道序列要是没这点抗揍的本钱,这些年也不会时不时跳出来几个余孽。 唯一奇怪的是. 他是怎么挣脱自己的幻境的? 就在陈乞生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却听见李钧突然开口说道:“先杀西番大昭集团的行走。” 陈乞生懒洋洋支起身体,将自己掉在一旁的靸鞋重新套回脚上。 “行,现在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他收拢齐肩散发,重新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晃荡着站了起来,抬手扔给李钧一枚钱币大小的通讯装置。 “想什么时候动手,喊我就行。” 做完这一切后,陈乞生一手扶着腰,一手按着膝盖,慢慢挪步走向门口。 “就算是被人限制了人数,那你们和佛门为什么不直接派高序列的人物过来,反而让你们这些序七来当过江龙?” “就这么自信你们不会被溺死在重庆府?” 一个疑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陈乞生头也没回,“想听实话?” “废话。” “因为在那些老爷们的眼里,这里不过是试炼后辈的一块场地罢了。” “而你,武七独夫,也是这次试炼胜者的奖品之一。” 陈乞生站在和平饭店大门旁,缓缓回头看向李钧。 “不止是你,这些年帝国各省偶尔崛起的武道序列新人,都是如今这个和平年代,佛道两家后起之秀扬名的工具。” 李钧陷入沉默,身上杀气蔓延。 道人扣紧飞剑,丹药咬在齿间。 咔哒。 紧锁的大门突然打开,从崖外吹拂而来的夜风,刺得他浑身蓦然一颤。 陈乞生咧嘴一笑:“不打算动手?” “冤有头,债有主。”李钧两眼微眯,“还是说,你也想当胜者?” “我可没兴趣。” 道人走出饭店大门,转身嬉笑回道:“我叫陈乞生。这辈子啊,只想求长生。” 无声无息间,大门缓缓合拢。 那块写着‘东主有事,余事改日’的牌子被风吹的左右一晃,倒在地上。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死。” 陈乞生口中语调幽幽,“武道序列,有意思啊。” 喀嚓。 一声骨骼转动的脆声从腰间响起。 陈乞生脸色猛然一白,口中急呼:“痛痛痛痛.” (本章完) 第208章 赌会内乱 月挂半天,已经是子夜时分。 此刻在南渝区的街道上,已经看不见多少行人。 因为居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在各家公司上班的工奴,明日太阳升起就要去点卯上工,不能有片刻耽搁。 所以这里的繁华比起中渝区,来的更早,去的更快。 寂寥的夜风穿街而过,卷起地上不知何人丢弃的一张重庆府衙门发出的邸报,在两侧招牌散发出的旖旎炫光中肆意舞动。 邸报飘过一处屋脊,被一只瘦骨嶙峋的爪子突然从空中按下。 幽绿的猫眼中跳动着焦躁的光芒,深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口中发出饥渴的低声嘶吼。 它在等着对面那扇房门洞开,等着新鲜的尸体从里面被扔出来。 不过,大快朵颐之前等待总是难以忍受。 锋利的爪尖按在邸报上不断来回摩擦,破碎成一块块碎片,从屋脊上散落飞下,再次落回街道中央。 碎片上被抓痕磨淡的字迹,依稀还能看出一些字眼。 “正将不知所踪.川渝赌会内乱” 横纵不过十丈的屋舍内,三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 一个上半身被拆解的只剩下一条机械脊椎,身体周围散着撕裂的皮肤碎片和组织碎块。 在他旁边,同样是一具残缺的无首尸体,切口平整的颈部能够清晰看到血肉的纹理。 最后一具尸体虽然完整,但五官却不翼而飞。 在这个宛如地狱的场景中,一把椅子孤零零摆在中央。 许康坐在椅子中,紧绷的面皮上虽然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但那双踩在血泊之中的双脚,却在无意识间踮起了脚尖。 一束刺目的白光迎面撞在许康的眼上,将他的视线剥离的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无论他如何奋力聚焦,却还是只能看出身前伫立着几道黑影,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不要乱!不能慌! 许康在心底不断警醒自己,竭力让胸腔中飞速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 在重庆府混迹这么多年,绑架这种事情他自己也做不过不少,自然明白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想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 既然对方会花心思将自己绑到这里,自然是为了谋财,而不单单只是害命。 正将戚槐出逃,全家被锦衣卫抓入诏狱,整个‘雀系筒字’分崩离析。 其实从那时候开始,许康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预料到了可能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处境。 他唯一没想到,是这些人的手段居然会如此犀利。 自己的逃跑时间和路线,连家中的妻儿老小的都不知道! 可却还没能来得及离开城区,就在半路遭到了这些人的掳掠。 许康低头看了眼散落在周围的三具尸体,顿时一阵颤栗。 这他妈可是三名序九巅峰啊,居然被人当成猪狗一样宰杀,整个过程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几位兄弟,现在人你们已经杀了,下马威我许康也受了,咱们是不是能出声聊聊了?” 许康将一口刺目腥臭的空气吸入肺中,眯着刺痛的眼眸,口中语调冷静喊道。 “不愧在‘筒字’内有头有脸的牌面人物,身陷死地还能面色不改,这番胆魄着实令人敬佩啊。” 站在光束两侧的身影随着话音微微晃动,似乎是在朝着说话之人躬身致意。 接着一张脸慢慢从光束旁的黑暗中浮现。 “是你?周游?!” 许康的瞳孔蓦然紧缩,脸上露出惊惧的神情。 “没错,想不到许哥你还能记得我这种小角色。” 周游微微一笑,将那盏从重型卡车上拆下来的射灯转开,一边揉着眼角,一边走到徐康身前。 许康勉强笑道:“周兄弟你今天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可都是赌会中人,见血可是坏了规矩啊。” 踏。 血泊之下,几乎是脚尖碰着脚尖,周游这才停下脚步。 他缓缓弯腰,将脸凑到许康的面前:“兄弟?你在我场子里出千的时候,有想过大家是兄弟吗?” 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冷漠眼眸,许康下意识将身体往椅子深处挪动,口中讪笑:“呵呵呵呵,周兄弟说笑了,这事情不都过去了吗? 许康抬起自己的双臂,“况且我也被你砍了一双原生手掌,咱们也算恩怨两清了不是?” “你不说我都忘了,既然是这样,那我们之间的恩怨确实是两清了,我和你还是赌会兄弟。” 周游面露恍然,却随即摇头一笑,“不过,牌系和雀系之间的恩怨可还在啊。” “牌系在罗汉寺那里的场子从开业到现在,不过才一个月的时间,平均每天就要被你们雀系的人骚扰两三次。许大哥你也知道,小弟我也是跟着牌系混饭吃的,不为自己的阵营出一份力,着这说不过去啊。” 我去你妈的,那是‘风将’金生火自己的场子,跟你一个小小的杂牌有他妈半毛钱的关系? 许康在心头破口大骂,面上却还是赔着笑容。 “那是上面那些大人物们之间的博弈,跟我这种底层成员可没什么关系啊。” 周游眉头一挑,诧异道:“什么时候二筒的牌面,也成了底层?” “兄弟你就别取笑我了,如今‘筒字’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这张二筒怕还比不得那些杂牌了。” 话刚出口,许康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杂牌也比现在的我强啊!” “戚槐找死,许哥你也是被连累的可怜人,那兄弟我也就不为难你了。” 许康头如捣蒜,口中连连称是。 周游笑笑:“不过我有一些小事还需要问问许哥,如果许哥你能好好配合,兄弟我保证你平安无事。可你要是.” 许康不等周游把话说完,连忙接过话茬,“兄弟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好,许哥爽快!” 周游站直身体,眼眶中瞳仁下曳,睥睨许康。 “正将戚槐在中渝区洪崖山的铜楼购置了两处房产,兄弟我想知道,房契的编号和转移秘钥是多少?” 许康的脸皮抽动了一下,眼睛死死盯着周游的双腿。 “兄弟又开开玩笑了,我许康在‘筒字’算个什么角色?能有资格染指正将戚槐的产业?” “如果只看牌面,那戚槐的家产确实轮不到你,可你要是还有其他的身份呢?” 冰冷刺骨的声音从许康头顶飘落,激的他浑身汗毛直立。 “戚槐的脑子也确实好用,居然能想到从黄梁幻境中下载出‘黄梁鬼’,植入到偃人身体中,拿来当自己的存钱罐,守家犬。” 周游口中啧啧有声,“有这样的后手在,怪不得他能逃的那么干净利落。” 许康的头皮猛然刺痛,低垂的脑袋不由自主的仰起。 “我是该叫你许康,还是该叫你戚康?嗯?” 许康瞪大眼眸,直愣愣看着那张年轻的面容。 明明记忆犹新,却又感觉到无比陌生。 (本章完) 第209章 凌迟逼问 “兄弟,我的好兄弟。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传闻,但这完全是污蔑造谣啊!” 头皮寸寸绷紧,许康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头发断裂的声音,急声道:“我如果真是戚槐制作的偃人,当初还能让你砍了我的双手?” “许哥你不要谦虚,如果不是小弟我的后台也不软,再加上戚槐当时正忙着和鸿鹄眉来眼去,我这条小命恐怕早就没了吧。” 许康闻言还要辩解,却突然感觉头顶一松。 只听周游冷冷笑道:“我虽然不知道许哥你是从什么梦境中走出来的‘黄梁鬼’,但我知道你肯定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出卖主人这种事,你肯定做不出来。” “正好,小弟我最近新加载了一门手艺,刚好让许哥你帮我指点指点。” 周游右手五指摊开,站在身后的一名壮汉立马上前,将一柄薄如蝉翼、柄饰鬼头的短刀放在周游手心中。 “不知道许哥你了不了解历史?帝国前明时期,在锦衣卫中有一种刑罚,名字叫做凌迟。” “其实在咱们大明以前,这凌迟只需要割一百二十刀,就算圆满。可咱们太祖爷是什么人物?这一百二十刀在他来人家眼里根本就配不上凌迟这两个字。索性直接改成了一千刀!” “千刀万剐,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到的。” 铮! 周游屈指一弹,刀身震颤不休,发出悦耳的锐鸣。 “我手里这把刀,也是货真价实的古董,据说当年还被用来剐过一名十分有名的读书人。我记得许哥你也是儒道序列的人吧?这把刀现在用来剐你,也算是和大儒共患难了啊。” “周游你不要乱来。我说了啊,我手里根本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许康梗着脖子吼道,踩在血水中的双脚却不断震出道道涟漪。 “有,还是没有。等割下去自然就有答案了。” 噗呲! 一刀寒光掠过,直接将许康左脸的腮肉腕下来一大块。 “啊!!” “啊,抱歉抱歉。”周游面露歉意,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我这技能是花了一百宝钞从黑市那些奸商的手上买来的,所以运行起来难免有些阻涩。” “不过许哥你放心,我已经有熟练度了,下一刀肯定不会掉这么多肉了。” 周游嘴角虽然带笑,眼眸之中却是渗人的冷漠。 手起刀落,血水飞溅。 一块肉团掉入血水中,溅起点点猩红的水花。 在许康的面门上,鼻子已经消失不见。 剧烈的疼痛让他在椅子上不断挣扎,绑缚双臂的聚合绳索随着他身体的扭动,深深勒入肉中。 “周游,你这个疯子,有种就杀了我!”许康癫狂的嘶吼。 周游一脚踩住即将翻倒的椅子,眯着眼笑道:“我怎么可能舍得杀你?我还要等你这笔钱,去换一具更好的械心,晋升序列啊。” 不等许康继续开口,周游抓住他的头发,将短刀贴到他的耳旁。 眼眸中透出的寒光,像是屠夫在看一头待宰羔羊。 “假货就是不好用,看把许哥你割成了什么鬼样子。” 周游朝许康露出一个微笑:“不用也没事,我身后就有农家序列的兄弟。等你快要昏迷的时候,随时能帮你刺激血肉活性,增强感官。” 噗呲! 许康的左耳被割掉,掉在他的膝盖上。 “周游你这个畜生!” 许康的身体因为剧烈疼痛止不住的颤栗,血水混着涎水从口中喷出。 啪。 冰冷的刀刃拍打着许康的脸。 “很痛吗?哎,你说你走什么儒教序列,学学我装械体多好,还能选择把痛觉神经割掉,都不用怕有天也被人这样拿刀剐肉。” 话音刚落,寒光亮起。 一只右耳被抛落在地。 许康目眦欲裂,眼球几乎蹦出眼眶,身体挺直绷紧,继而又猛的瘫软在椅子上。 “还不说?不愧是专门调教出来的‘黄梁鬼’,够忠心!” 周游竖起一根沾满血色的拇指,一脸敬佩。 “不过你好不容易当一次人,难道就甘心这样再变成鬼?” 周游摇了摇头,“不,你连做鬼的机会都没有。我会把你的意识关进一台微型的黄梁主机,模拟今天的场景,让你一遍遍不断重复,直到你的意识化为一串无意义的数字。” “这段时间我估计也不会太长,应该也就几十年吧。” “我说!别让我回黄梁梦境,我说.我都说.” 许康鼻子和侧脸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两眼空洞,眸底已经被无尽的恐惧填满。 “啊?” 周游语气颇为遗憾,“行吧,那我听听。” “房契的编号辛酉三四壬亥二七。转移秘钥.都是在酉作噩。” 断断续续说出这句话后,许康像是被抽掉了整根脊梁,彻底瘫软在椅子上。 呲! 周游面无表情,又是一刀割下,将许康头顶一大块头皮硬生生剐了下来。 许康如同触电般一阵抽搐,口中却只能发出阵阵沙哑、短促的嘶鸣。 周游眯着眼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洪崖山的房产都有锁定的功能。一旦秘钥错了,转移功能就会自动冻结。所以只能麻烦许哥你再说一次,以防万一嘛。” “我加入咱们牌系的时间晚,想问问,周周哥一直都这么凶残吗?” 暗处中,有杂牌怔怔盯着周游那道并不算魁梧的背影。 不久前,他心中对这位年纪轻轻的老大还有几分暗藏的轻视。 可现在,他只感觉浑身汗毛直立,还有那股萦绕不散的刺骨寒意。 “不是。” 身旁的同伴垂下眼眸,不愿再去看身前血腥的场景,用细如蚊呐的说道:“以前他不是这样,是从罗汉寺之后,才” 此间话未说完,房前那扇紧闭的大门突然洞开。 夜风裹挟着一个浑厚温和的嗓音撞了进来。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是深陷执念,纵有械体也难渡苦海。” 周游的身体霎时紧绷,猛然抬头,脸上尽是一片骇人的狰狞! 他举起手臂,掌中扣着一柄子弹上膛的魏武卒,寒光凛冽的枪口对准了大门之外的浓稠黑暗。 “成什么?你他妈有种给老子再说一遍!” (本章完) 第210章 法僧隆图 “菩萨不与法缚,不求法脱。说与不说,佛都在你心中。” 一袭红袍步出黑暗,裹在其中的身影五官深邃,一双眼眸之中不见瞳仁和眼白,取而代之是一对闪烁着熠熠金光的万字符号。 在番地语系中,这个符号也被称为“雍仲”,意为吉祥万德之所集。 只有得道的高僧才有资格将其烙印在眼球之中。 “重庆府地界居然还有番僧?” 周游的脸色阴沉欲滴,枪口依旧直指僧人,垂在左腿边的手指却在轻轻摆动。 僧人垂眸敛目,语气温和:“在下隆图,此番远道而来,只为渡人。” “渡人?渡什么人?” 暗号已经发出,但什么却始终毫无动静。 周游眼角余光往后扫去,只见身后的几名手下不知何时已经晕厥在地。 果然啊. 周游在心底暗自叹息。 “自然是与佛有缘的人。” “我?我确实跟你们佛门很有缘分。” 周游嘴角咧开,眼眸中的戾气不减反增。 砰! 空旷的屋内突然炸响震耳的枪声。 一枚子弹从许康的眉心贯入,绑缚在椅子上的身体向后倾倒,一枚冒着火星的芯片抛飞出去,落到红袍僧人的脚边。 周游用持枪的手背擦着溅到侧脸的鲜血,笑道:“不过啊,是孽缘。” 面对周游的挑衅,自称隆图的西番僧人并没有动怒,深陷的眼窝中依旧流露着柔和的眼神。 “你今日的杀孽,皆因佛门而起。我愿意替你承担一切的罪孽。” “哦?看来你对我的背景调查的很清楚啊。” 隆图言辞恳切,周游却根本不为所动,讥笑道:“罗汉寺可是汉传佛门,他们的罪过还需要你们大昭寺的和尚来赎罪?” 周游一语道破隆图的身份。 其实早在看到那身红色僧袍的时候,周游便猜到了对方的根脚,也清楚自己今天恐怕是凶多吉少。 大昭寺派遣的现世行走,无论如何也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兵九能够对抗的。 “罪孽无论从何而生,僧人都有度化的责任。” 隆图单手竖于身前,一圈佛轮缓缓浮起,挂在脑后。 与此同时,空气中回荡着似有似无的淡淡梵唱,如同烈阳照雪,消弭着周游心中的怒意。 砰! 又是一声枪声响起。 子弹脱膛而出,打在隆图身后的佛轮之上,磕出刺目的火花。 佛轮上闪动的光华闪烁不定,如同短路一般。 “把你这些把戏收起来,想度化老子,不如直接杀了我!” 周游面容狰狞,扣在扳机上的食指正要再次按下,却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凝滞。 只因为僧人身前突然飘起一颗头颅。 虽然周游从没有见过那张脸,但没来由的,仿佛是有人在他脑海中写下了答案。 这条头颅的主人,赫然就是那名逃跑的罗汉寺住持,慧心和尚。 “什么意思?” 周游眼眸震颤不止,其中的戾气被震惊取代,甚至在眼底最深处,还有一缕激动在渐渐浮现。 “香积钱本是佛祖援救众生的善意,可在这些愚昧的僧众手中却成为了敛财的工具。堕落的佛心成为了灾难的源头,自然需要承担佛祖的怒火。” 隆图面容悲悯,“以慧心一命,换你迷途知返。以己命抵己罪,了却因果,也是善莫大焉。” 这一刻,周游心中情绪复杂无比,一时难言。 他接受赫藏甲的帮助,鞍前马后为牌系做事,甚至逼迫自己成为一头不择手段、嗜血暴虐的野兽,以宝钞的气味为自己唯一的追逐方向。 周游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积攒更多的本钱,更快的提升自己的序列,有朝一日能够替自己的弟弟周生报仇。 可现在,罪魁祸首慧心的头颅就摆在自己眼前,周游突然感觉心中一直支持他不断坚持下去的仇恨被人抽走。 整个人空空荡荡,一颗心无处安放。 只剩下满腔无尽的彷徨和欲哭无泪的心酸。 以及如潮水般包裹着身体,让周游几乎继续站立的疲倦。 枪口缓缓落下,一同落下的还有他挺直的脊梁。 “谢谢谢。” 周游的声音沙哑到近乎刺耳。 “慧心不是牺牲者,而是赎罪之人。你不是施暴者,而是蒙冤之人。一切皆是因果,你不该谢我。” 隆图的话语中仿佛蕴藏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让周游忍不住喃喃自语:“那我该谢谁?” “因果归于何处?”僧人不答反问。 周游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是佛?是佛!” 隆图面带微笑:“所以一切迷失在因果算力之中的魂魄,佛也能将其重塑。” 魂魄重塑 周游如遭雷齑,激动的神色从眉宇间激荡开来。 “大师,你..您真的能为我弟弟恢复三魂七魄,重塑人格?” “罪孽无论从何而生,僧人都有度化的责任。” 隆图再次重复自己刚才的话语,“所有因为罗汉寺迷失的灵魂,我都会将其逐一找回。自然包括你的弟弟,周生。” “那重塑之后,周生还是周生吗?” “从始至终,他就是他。” 一次晦涩难明的对话,却消除了周游眼底所有犹豫。 几乎是发自内心,周游沉声道:“大师,不知道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隆图摇了摇头,轻笑问道:“你何曾见过佛陀会向众生索求回报?” “这是供奉,不是回报。” 周游语气恳切,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就在他眼眸垂下的瞬间,隆图的脸上快速闪过一丝自得的神色。 只见僧人屈指呈拈花状,一朵盛放的莲花落在周游身前。 花红叶绿,鲜嫩欲滴。 可细看之下,却能看到莲花身上精美至极的机械纹路。 “既是甘愿供奉,那就与我一起行走尘世,普度妖魔。” “自当如此。” 周游说道:“我该怎么做,请大师明示。” “所谓妖魔,是罪孽积重难返之人,只有佛陀才能将其度化。欲见佛陀,先入佛国,这朵佛莲能够将妖魔接引入佛国。” “谁是妖魔?” 隆图微笑道:“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 周游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被黑发遮掩的面容上赫然全是冷汗。 “我只知道,钧哥你们他妈的要是再不来,老子真的要扛不住了!” 几乎就在周游自语的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蜗中响起。 “我到了。” “到了?” 周游突然长出一口气,猛然抬头看向隆图。 在僧人错愕的目光中,魏武卒枪口火光迸现,喷出寸长的怒焰! 砰!砰!砰!砰! (本章完) 第211章 无人不精 砰!砰!砰!砰! 枪声满室滚动,子弹怒射向前。 隆图脑后那轮先前被周游一枪打成短路的佛轮,突然光芒大盛,以极快的速度兀自飞旋。 一股无形的波动激荡扩散,将面前的子弹全部横扫开来。 “为什么?” 隆图面色阴沉,没有看一眼那道站在周游身旁的身影,双眼从始至终紧紧盯着少年。 “你是想问为什么你帮我杀了慧心,而且答应替周生重塑人格,可是我依旧没有被你度化,对不对?” 周游放声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直到满色涨红,眼角湿润,笑声才缓缓停息。 “你们这些王八蛋害了我的家人,现在假惺惺的做出些弥补,就想让我感恩戴德?你告诉我凭什么?啊?!” 咔哒。 面容扭曲的周游抛开手中打空子弹的魏武卒,从袖中拔出一柄短刀,却被一只手突然按住了肩头。 “你先走,剩下的交给我。” 李钧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跨前一步挡在周游身前。 “钧哥,我好歹辛辛苦苦演了这么久的戏,听这秃驴叽叽歪歪半天,你就让我捅一刀!” “还想捅别人一刀?就你小子手臂那点功率,这和尚站在原地让你捅,你都捅不死啊!如果我是你,现在肯定撒丫子跑得比谁得快。” 一只械手按在周游脑袋上,一颗红眼凑了过来:“这点你还是得学学赫藏甲,做人不光得机灵,还要有眼力见。不该表忠心的时候就乖乖听话。” “老马!” 李钧突然开口呵斥一声,将马王爷的话语打断。 周游抿紧嘴角,一言不发,转身快步从后门离开。 马王爷压低声音道:“这小子被度化的时间有些长了,恐怕是有点心动了。” “周游有自己的决断。” 李钧侧头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换做是你,你能扛这么久?” “换我肯定跟着别人混了,这可是三教啊。” 马王爷语调揶揄,话语中满是嘲讽。 “喂喂喂,咱们现在可是一伙的,能不能别把我骂进去啊?三教可也有好人!” 扎着马尾的道人依靠在墙边,摊开在身前面的手掌中,一柄黑色飞剑上下浮沉。 “装模作样,鸡鸣狗盗。你们番传和汉传的和尚都他娘的是一个尿性,臭不可闻!” 隆图的眼神一直跟着周游,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这才不甘收回,转而凝视眼前三人。 僧人眉宇之间凝着不快,却看不到半点被包围的担忧和恐惧。 似乎在他身后,也有援助。 “哈哈哈哈.我就说那小子心中的仇怨太深,隆图你根本度化不了,现在被打脸了吧?被一个蝼蚁般的兵九戏弄到这个地步,我都替你心疼自己啊!” 突然间,隆图背后的夜色中传出一个狂放的笑声。 一袭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面容俊美无俦,不着寸发的头顶上并列着两排戒疤状的脑机灵窍。 来者赫然正是少林行走,寂武。 隆图冷声道:“他迟早都会醒悟。” 寂武嗤笑一声,“还在嘴硬,早知道我就不把慧心交给你了,好歹也是个佛七的高僧,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慧心丢了罗汉寺,你们难道会放过他?反正迟早都要回归佛国,现在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 “关键是你也没利用起来啊?” 隆图怒道:“放心,如果无用,大不了我赔你一具序七的护法神!” “啧啧啧,看看别人,比咱们还镇定自如,就跟在自己家一样,还在这儿聊起来了。” 陈乞生懒洋洋的声音横插进两名佛门行走的对话中,转头看向李钧。 “我就跟你说吧,这些和尚个个都贼得很。你要是一个人来,可能就要被他们反埋伏了。” 寂武笑道:“不言己,先言人,难道这就是龙虎山天师的做派?” 陈乞生反唇相讥,“我怎么了?难不成有人拉偏架,还不允许道爷我找外援了?” “甲子血仇在前,你现在与虎谋皮,就不怕被人过河拆桥?” “道爷我行的端坐的正,丹药自己炼,飞剑自己锻。不像某些无良的光头啊,爹妈给的身体瞧不上,只会觊觎别人的血肉。还慧根,我看是秽根吧!” 陈乞生侧头啐了一口,“说着我都觉得脏嘴巴。” 寂武面皮紧绷,不再去和这个牙尖嘴利的道士斗嘴,转而看向沉默不语的李钧。 “我是少林行走寂武,如果没猜错,你应该就是从成都府崛起的那个武道序列李钧,对吧?” 李钧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有搭理寂武的想法。只见他脑袋一偏,站在旁边的黑袍立马上前一步,替他开口。 “你丫叫寂武是吧?现在怎么说,是在这儿扯犊子,还是大家直接开整,看看谁给谁开瓢?” 刚躲开一个牙尖的,又来一个嘴臭的。 寂武不禁眉头紧皱,他是武僧,不是法僧,吵架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可站在他身侧的隆图依旧在怔怔出神,仿佛还沉寂在刚才度化失利之中,根本没有开口的打算。 寂武默了片刻,憋出一句话:“现在大家各有两人,不过是势均力敌,动手你们也未必能赢!” 马王爷闻言暴怒,一把抄起那杆名为‘照胆’的狙击枪。 “秃驴你骂谁呢,不拿墨甲当人是吧?信不信马爷我一枪崩了你啊!” 寂武法号之中带个‘武’字,自然也是一副金刚脾性,被陈乞生和马王爷先后一阵嘴炮,心中早已经是怒焰升腾。 不过他心中也清楚,现在还不是‘翻脸’展现金刚怒目的时候。 要知道陈乞生这个牛鼻子可是货真价实的老派剑仙,只差半步就能破入道六,单对单自己都未必能赢。 况且此刻旁边还有个武七独夫和一具墨甲. 现在两人已经先一步联手,如果贸然动手,胜负当真是个未知数。 既然这次‘钓鱼’没能成功,那就从长计议。 这份‘奖品’,自己晚点再取便是了。 念及至此,寂武压下心中的怒火,笑道:“没想到局势明朗的这么快,既然今天大家都见了自己的因,那如何取果,就各凭本领吧。” 话音刚落,两个衣着迥异的和尚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鞋跟落地的瞬间,室内同时响起拳骨攥紧的脆响和飞剑震颤的锐音。 踏。 寂武缓缓又退一步,身前并没有浮现拳锋和剑光。 他嘴角勾起一丝轻笑,身影徐徐没入门外的黑暗之中。 李钧缓缓松开拳头,轻声问道:“没把握?” 陈乞生摇了摇头,闷声道:“我没找到这两个秃驴的佛国主机的位置,打起来要是被拉进佛国就麻烦了。” “现在大家都明了牌,要想抓落单的破绽,恐怕难了。”马王爷杵着枪叹道。 “放心,有人不会想看局面就这样僵持下去。” 陈乞生咧嘴一笑:“你也猜到了?” 李钧点了点头:“既然那位都出手拉了偏架了,怎么可能让这场架打不下去?” “大爷的,你俩说什么哑谜呢?” 马王爷一头雾水,红眼在左右两张脸中来回跳动。 “谁能给我解释解释?!” (本章完) 第212章 客随主便 洪崖山,银楼。 这层崖楼的整体挑高超过十丈,形成一个宽敞辽阔的巨大空间。 可在这层楼内,却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几栋明制巨宅沉默的卧在其中。 每一栋宅邸均是府门宽大、气度森严。四周围墙高耸,每一面的长度最短都是成人步伐的五百步以上。 墙头上清一色覆着青色琉璃瓦,大门饰以丹漆金涂铜钉,左右看家护院的石兽威武霸气,兽眼之中不时闪过是点点红光,宛如活物。 高墙之内,山势流水和苍翠青绿交相掩映,疏朗相适。雕楼画栋的高台亭阁从中拔起,飞檐之上脊兽匍匐,漆成青灰色的身躯上能够看见精美的机械纹路。 穿着各色明衫,容貌俊美靓丽的男女偃人生活在其中,精心定制调配的灵魂,让他们日复一日,不知疲倦的清扫着宅邸内的每一处。 整栋银楼间弥漫一股独属于大明帝国,足以让番邦外人瞠目结舌的奢靡气息。 起码金生火每次登上这层崖楼,都会情不自禁在心中感激朝廷颁布‘有教无类、文治训夷’的国策,让他这样出身罪民区的夷人能够进入帝国本土。 要不然,自己现在恐怕只能落草为寇,沦为一名打家劫舍的械匪。 怎么可能见识得到如此奢华的上层景色! “生火,又想起暹罗故土了?” 一个纤细温和如女子的声线将金生火神游物外的思绪拉了回来。 “小人是在感念大人的提携。当年若不是大人您赏我一口饭吃,根本不可能有现在的‘风将’金生火,只有一个还在穷山恶水中挣扎求生的刁民罢了。” 金生火束手身前,神色恭敬看着不远处那道背对自己的消瘦身影。 “太过自谦可就是自负了。” 身影徐徐回转,露出张汝贞那张如同女子般的清秀面容。“而且提携你的,可不是咱家啊。” “那位爷的恩情,小人自然是铭感五内。大人的关照,小人同样也没齿难忘。” 金生火肥壮的身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每一寸横肉中都嵌满了谄媚的笑意。 “连你一个暹罗人都知道什么是感激,可有些明人明面上打着忠君爱国的旗号,背地里却做着忤逆主上的事情。当真是世道炎凉,人心不古啊。” 张汝贞看着跪在身前的胖子,口中一时感慨万千。 金生火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一双肥厚的嘴唇抿紧,一言不发。 植入在颅后脑机灵窍中的芯片死死收束着自己的思想,丝毫不敢跟着张汝贞的话语向下深思。 “行了,站起来说话吧。” 张汝贞知道对方不敢接话,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转身走向一把圈椅。 金生火闻言,连忙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说吧,让咱家听听,重庆府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张汝贞端起案几上的茶盏,用盖碗轻拂着清澈的茶汤。 金生火笑道:“回大人,最有趣的当属昨日,大昭寺派来的行走隆图出现在南渝区,想要强行度化川渝赌会‘和牌’手下的一张杂牌。” “‘和牌’,那岂不是你们牌系的人?” “没错,本名叫赫藏甲,一名农八耕夫。和那名从成都府逃过来的武七独夫走得颇近。” 金生火一脸阿谀奉承:“还是大人您高瞻远瞩,当时让我们接手了罗汉寺的地盘,将李钧引入了‘牌系’,给他添了赫藏甲这个弱点。” “以那个武夫恩仇必报的脾性,如果我们用赫藏甲的性命设局,他必然会不请自入。” 张汝真缓缓点头,疑惑道:“罗汉寺可是隶属汉传,少林的行走都没露脸,他一个番僧为什么会率先出头,找你们的麻烦?” “有趣之处正是这里,少林的行走寂武也现身了。不只是他,龙虎山的天师陈乞生和李钧都出现了。” 咔哒。 张汝真放下茶盏,挑眉一笑:“瞧这架势,这是联手了?” “大人慧眼,寂武和隆图想要设伏先拿下李钧,却没料到陈乞生抢先一步和李钧结成了同盟。一场螳螂捕蝉的伏杀,让四只自以为是的黄雀撞了个正面。” “有趣。” 张汝贞摩挲着自己光洁一片的下巴,“没打起来?” 金生火摇头道:“这件事最有趣的地方就是这里,四人不过对峙片刻便相继退走。似乎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或者说是舍不得付出代价。” “咱家记得,这两家昔日可是叫嚣着要将武道序列从明人基因中剔除啊。现在一个武道余孽就堂而皇之的站在他们面前,不止都能忍住不动手,竟然还能引为援助。” 张汝真阴阳怪气,口中啧啧有声。 金生火轻声道:“无论是寂武、隆图,还是陈乞生,都是‘天下分武’之后诞生的从序者。他们的基因中或许还残留着对武道序列的仇视,但已经没有上一辈人那般强烈了。” “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张汝贞沉吟片刻,冷笑道:“这场戏才刚刚开幕,可不能就这样冷场了。既然这些当客人的犹豫不决,那我们作为主人家就出手帮帮他们,客随主便嘛。” “大人您放心,小人知道该怎么做。”金生火肃声道。 张汝贞点了点头,“明白就好,你做事一向妥帖,但这次还是要千万小心,不能让有心人看出你们‘八将’参与在其中,特别是锦衣卫燕八荒那里。” 张汝贞眼眸萌生戾气,“那个不知所谓的老古板,咱家要不是看他现在对王爷还有用处,早就将他撵出重庆府了!” “小人一定会把痕迹清理的干干净净,绝对不会给大人您添麻烦,只是.” 金生火胖脸上露出几丝迟疑,“这川渝赌会的‘八将’之中可不全是咱们的人,小人担心那几个用来掩人耳目的傀儡到时候会在背后掣肘啊。” “谁要是敢不听话,那就随便找个借口杀了,再找几个听话的替补上来便是。” 张汝贞大袖一挥,浑身杀气四溢。 “不止是他们,就连你们几个,这次也得把眼睛给咱家睁大了。这可是老爷谋划许久的大事,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出岔子,就别怪咱家翻脸不认人!” 噗通! 金生火从头到尾就没站直过的身体又跪了下去,口中连呼不敢。 “行了,起来吧。戚槐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有!今日刚到。” 张汝贞脸色一喜,催促道:“快说!” (本章完) 第213章 风波不停 “戚槐传回来的消息说,他现在已经彻底取得了鸿鹄的信任,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将得到鸿鹄西南地区负责人的召见。” 砰! 张汝贞神色振奋,一掌拍在几案之上。 霎时茶碗倾覆,茶水四溅。 “好!戚槐还说了什么?” “他说如今鸿鹄内部对于是否将西南地区的总部从安南搬至重庆府还有争论,但有所意动的高层也不在少数。只要咱们这边的进展能够顺利,他会尽快带人返回。” “很好!” 张汝贞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踱步。 “西南地区头目,这可是个大人物啊” “就算不能将他吸引过来,其他的高层来的数量足够多也行啊.” 他口中喃喃自语,来回疾走的身影突然驻步,转头看向金生火。 “戚槐用什么方式传回的消息?!” “用的是肉信。黄粱通讯不安全,戚槐怕被人截获信息。” 张汝贞的眉头依旧紧皱,“人呢?” “小人已经处理了。” “干的不错。” 张汝贞这才舒缓眉宇,沉声道:“你现在立马派人到天工集团,从春秋战国背景的黄粱梦境里买几个口风严密的‘黄梁鬼’回来,想办法让他们带信给戚槐。” 金生火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屏气凝神等着对方发话。 “至于内容.就说最多半个月,家里的事情就会处理完,让他广邀宾朋前来参观,到时候家里的长辈一定会热情款待他们!” “小人记下了,马上就去安排。” 此刻张汝贞白净如雪的脸上净是过度兴奋带来的红晕,他深吸一口气后,缓缓感叹道:“为了演好这场苦肉计,戚槐的付出不小啊。” “都是燕八荒那个老东西!” 念及至此,张汝贞又一次勃然大怒,“要不是他莫名其妙横插一手,戚槐的全家也不至于都被投入诏狱!” “可是大人,这也未必全是坏事。” 金生火轻声道:“这次如果不是有燕百户阴差阳参与了进来,鸿鹄的人恐怕也不会那么轻易的信任正将大人啊。”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张汝贞神色幽幽,“只是委屈了戚槐啊。对了,我之前安排你的事情做的如何了?” 金生火闻言,胖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 “为了不影响大事,小人只敢动用‘牌系’的人手,力量有限,只帮正将大人抢回了部分财产。” “不过在洪崖山的那两处房产倒是已经收回了。现在就在赫藏甲的手中,等把他用完,正好一并收回。” 张汝贞不屑的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偃人居然都能出反心,现在墨家的技术真是越来越差劲了!” 他转眸看了眼金生火,“等戚槐办完事情回来,咱家要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的还给他,你明白吗?” 金生火心头一颤,一双肥厚的嘴唇中挤出悲戚的哀鸣,“大人您放一万个心,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贪墨正将大人的家产啊。” 话音被一缕晚风捕获,缓缓飘出崖楼之外。 却在即将汇入更加广阔的天地之时,被楼外的屋檐挡住了去路,只能无奈重峦叠嶂的飞檐往下梭流。 等这一缕晚风吹入和平饭店的窗棂,拂过周游的发梢,只剩下了最纯粹的淡淡凉意。 “收敛魂魄,重塑人格他还是他” 周游两眼放空,依坐在窗边,口中喃喃自语。 “重塑之后,周生真的还会是周生?我难道真的还有机会能救回他吗?” “你小子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突然间,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周游的思绪。 他猛然回头看去,恰好看到一张嬉笑的脸凑到眼前。 周游如同触电一般,身体猛地往后一退,口中支吾道:“没没什么。” “你小子该不会是被那个叫隆图的番僧吓到了吧?” 赫藏甲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周游的脑袋。 “不过就算是被吓到了也不怪你,那他娘的可是大昭寺的行走啊,这种级别的秃驴要是来度化我,老子肯定连屁股都献出去了。” “我没有被度化!” 周游蓦然喊了出来,巨大的声音将赫藏甲吓了一跳。 “吼啥呢,老子知道你没有被度化。”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周游还沉寂在昨天的恐惧中。 在赫藏甲的眼里,一直都把周游当成个孩子。 虽然这段时间他从手下其他杂牌的口中听到了一些事情,也察觉到了周游性格中的一些变化。 可赫藏甲并没有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好,反而乐见其成。 毕竟在重庆府,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 手段不狠的人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死在某个肮脏的巷子,沦为那些野猫老鼠的腹中餐。 “别咋咋呼呼的,回头老子再带你去成长成长,这次给你找个年轻的,保证让你忘掉一切恐惧。” 说话间,他抬手伸向少年的头顶,却被后者侧头躲开。 “我是男人,不是小孩子了。” “换了具械体就是男人了,跟我这儿装成熟是吧?” 周游沉默片刻,突然将话题扯开,“还是给我找上次那个半老徐娘吧,我这人比较念旧。” 他娘的这东西还有念旧的说法?口味挺独特啊! “行,包你满意。” 赫藏甲哈哈一笑,问道:“钧哥他们人呢?” “在里面。” “行,那你小子先自己玩儿着。” 赫藏甲抬起的手最后落在了周游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一张方桌,四人各坐一方。 “怎么样,有没有那两个秃驴的去向?”李钧看向赫藏甲问道。 赫藏甲无奈摇头,“那两个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甚至连袁明妃那边都没有任何消息。” “寂武和隆图可都是巅峰佛七,身上还带有佛国主机,普通人根本发现不了他们。” “道爷说的是,川渝赌会的情报网对付对付低序列还行,对上这种级别的从序者,根本没有多大的用处。” 赫藏甲转头看向说话的道人,脑海中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对方的场景。 要不是有马王爷在旁摁着,他当时就转身逃了。 “不过,袁明妃那娘们倒是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李钧问道:“什么事?” “她发现戚槐名下的产业大部分被‘牌系’抢到了手里。其中最值钱的两处位于洪崖山房产,还是被周游抢来的。” 马王爷插嘴问道:“墙倒众人推,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因为太顺利了。” 赫藏甲缓缓道:“戚槐隐匿这些资产的手段十分隐秘,连袁明妃那边都没听到任何谣言,但‘牌系’这边却了如指掌,一抓一个准。这就有些奇怪了。” “你们这些做人的,就是爱疑神疑鬼。” 马王爷嗤笑道:“总不是戚槐主动告诉你们‘牌系’的人他的家产藏在哪里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钧和赫藏甲蓦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惊现的错愕。 一旁的陈乞生将两人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笑道:“怎么,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本章完) 第214章 虔门会议 “‘牌系’这个黄粱梦境的设定还真他娘的有够磕碜。以前窝在南渝区赚点血汗钱的时候就是这副鸟模样,现在进了中渝区还是没有变化。” 赫藏甲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黑色圆领补服,胸口处的补子既不是锦鸡孔雀。也不是云雁黄鹂,而是一块一红三黑的牌九。 正是他在川渝赌会之中的牌面,‘和牌’。 “一群老千还他娘的学别人穿官服,也不知道在意淫个啥。” 嫌弃的扯了扯身上的补服,赫藏甲抬眼看向身前,只见一条林间青石道在他脚下蜿蜒向前,道路左右的树杈上挂着盏盏油灯。 在昏暗的视线尽头,是一间高逾十丈的黑石高楼,层层飞檐之间对称点缀着八盏大红灯笼。 从远处看来,浑然就是一块竖起来的牌九。 这方天地除了这栋高楼之外,其余之地皆是一片浓稠黑暗。 “金生火这胖子还真够不要脸的,居然把总部的装饰改成他自己的牌面。” 赫藏甲在心头暗骂一句。 “谁啊,谁他娘占着接入点不动呢?麻溜让开,不知道开会的时辰要到了?!” 渺渺冥冥间,有飘忽的声音传入耳中。 赫藏甲连忙抬腿离开所占之地,沿着青石道走向黑石高楼。 这里是川渝赌会‘牌系’在黄粱梦境中的总部,赫藏甲这次进来,是听从牌系三将的召唤,前来开会。 至于开会的内容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不过自从昨日从袁明妃那里得知了正将戚槐的大部分财产被‘牌系’收入囊中的消息,赫藏甲深思间越发觉得最近这段时间‘牌系’的表现十分诡异。 那种感觉,就像是所有的好事都被自己人赶上了,运气好的让人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要知道赌术也叫博弈,其中可跟运气没有半点关系。 对于门外人来说,在赌场上赢了钱,会以为是自己的运势压过了对方。 可对于他们这些千门中人而言,只会说胜者技高一筹,败者黔驴技穷。 越是擅赌之人,越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洪福齐天的说辞。 在这场分食中,难道‘牌系’真是凭借运气赢了‘雀系’和‘骰系’? 扯淡。 “今天这场会,恐怕没那么简单啊” 林间石道不长,或者说在这个黄粱梦境的设定中,只需要你迈几次腿便能走到尽头。 站到近处,越发能够清楚感觉到黑石高楼的威严肃穆,宽度近丈的石门上刻着两个古朴大字,虔门。 所谓虔门,即是千门。 无论是川渝赌会中哪一个派系,都是虔门弟子,奉伏羲氏为祖师爷。 跨入石门之中,便能看到一个装饰豪奢的大厅,左右两条雕花扶梯伸向二楼,迎面一尊身披红袍、手持八卦的伏羲雕像立在神龛之上。 此刻已经临近会议时辰,神龛之前却依旧围着不少人,正在拱手作揖,虔诚上香。 在现世之内出千,在黄粱之中拜神。 看似荒诞,但这尊伏羲神,却是川渝赌会形形色色的老千们唯一的共同信仰。 回总部后先给祖师爷供奉一柱香火,也是赌会中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以往赫藏甲对这条规矩并不感冒,但这次他却一反常态,没有着急进入位于二楼的会场,而是走到神龛之前,恭敬拱手。 “虔门弟子赫藏甲,拜见祖师爷。望祖师爷保佑,平安上线,顺利回家。” 随着他腰背弯下,只见神像手中的八卦突然吐出一道明黄色亮光,在空中拉开,形如一张排行榜。 只见赫藏甲的名字从榜单尾部突然跳上中间,姓名之后还跟着一行小字。 “‘和牌’赫藏甲,供奉宝钞一万。” 没错,赫藏甲捐了一万宝钞。 当然,这笔钱并不是只换来这行字和排名,而是会作为‘牌系’总部的维修资金,专门用来维护这个黄粱梦境。 “我这么有诚意,祖师爷应该会庇佑我吧?” 赫藏甲刚刚抬起腰杆,却突然看到榜单上的捐赠排名一阵波动,一个名字同样为榜单下游杀了上了,不偏不倚,恰好排在他的头上。 “‘梅花’黎卒,供奉宝钞一万零一。” 这他妈的是来找茬呀。 赫藏甲眯着眼横眸看去,和一双含着挑衅的目光撞在一起。 “黎卒,你什么意思?要在祖师爷面前压我一头?” 赫藏甲口中的黎卒,是一个两颊无肉,鹰钩鼻、三角眼的那人,身上穿着同样的黑色补服,不过胸口处的补子是一块刻着十个黑点的牌九。 “我也是在给老祖宗尽孝啊,我这人捐钱就喜欢带个零头,讨个年年有余的彩头,这都不可以?” 黎卒冷笑道:“还是说咱们赌会现在连捐钱也要按照牌面大小来了?” 此时‘牌系’的杂色以上牌面人物都已经进入了黑石高楼。黎卒的声音并不低,自然将周围的视线全部吸引了过来。 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这些人可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主,此时见‘和牌’和‘梅花’两张大牌面似乎起了冲突,立马不动声色的围了过来。 树大招风,赫藏甲被提拔为‘和牌’有很多人眼红,这个黎卒就是其中之一。 原因无他,在赫藏甲提拔之前,‘牌系’内几乎所有大小牌面都认为‘和牌’的位置,会是黎卒的囊中之物。 “捐钱当然不看牌面大小,但是要看腰包深浅啊。你一个做杀人生意的暗牌,我是心疼伱那点血汗钱来的不容易啊。” 莫名其妙被狗咬了一口的赫藏甲,自然不会有什么大度的想法。 只见他抬手一挥,榜单上的排名再次往前跃升一大步。 “‘和牌’赫藏甲,供奉宝钞五万。” 旁边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朗声念出了赫藏甲捐赠的金额。 “谢谢兄弟你报幕了啊,老子早就想建议给祖师爷增添一个语音功能了,不然这钱捐的悄无声息,不得劲啊。” 赫藏甲朝着声音传来处拱手道谢,毫不掩饰一身纨绔气焰,吊着眼睛看向黎卒。 “你跟不跟?” “我以为堂堂‘和牌’会出什么大手笔,就这点小钱,还有必要问?” 黎卒反唇相讥,榜单上的排名随着话音跳动。 “‘梅花’,五万零一。” 这边报幕的话音刚落,那边榜单的变化又起。 “‘和牌’,五十万啊” 最后这个‘万’字带上了点点兴奋的颤音。 这可是五十万宝钞啊,足够上洪崖山包个头牌玩上一个月了,现在就成了祖师爷榜单的一个排名。 可即便赫藏甲出到这个价位,在他之上的名字竟然还有不少! 围观众人看戏之余,不禁在心中感叹,牌面之间亦有差距。 “怎么样,还跟不跟?不跟的话,老子可要上楼开会去了。” 赫藏甲双手环胸,眼神睥睨一旁面色阴沉的黎卒。 “跟老子玩这种烂俗的桥段,裤兜我都给你掏干净!” (本章完) 第215章 煽风点火 五十万宝钞,足以玩一个的洪崖山铁楼头牌,也可以买一条序九的命。 这笔钱虽然不少,但对于‘梅花’黎卒这样的牌面人物来说,还是能够出的起。 让他不爽的,赫藏甲不久前还只是一张小小的‘虎头’,守着南渝区几家破赌场,现在居然能舍得拿五十万宝钞出来斗气。 一切的根源,都是他抢了属于自己的‘和牌’位置! 一想到这里,黎卒的脸色蓦然又难看了几分,猛然抬手。 “‘梅花’黎卒,宝钞五十万零一。” “‘和牌’赫藏甲,宝钞一百万。” “黎卒,你要是想落我的面子,那就出手大方点,别老是跟在我屁股后面加一块。” 赫藏甲一脸不屑道:“这点小钱还扭扭捏捏,这是捐赠,又不是搞拍卖。你倒是来给老子上点强度啊!” 说话间,他故意捞起袖子,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装模作样道:“哎哟,马上要开会了,老实说你是不是想拖时间?” 黎卒狞声道:“赫藏甲,伱别以为你现在是‘和牌’,手里的股份多,就可以这么嚣张!你知不知道‘牌系’的股份只认牌面不认人?小心丢了牌面,到时候一分钱都拿不到!” 在川渝赌会的组织结构之中,牌面不只是简单的地位和身份的象征,而是有实打实的股份份额。 三名‘八将’各占四分之一,剩下的四分之一便是其余的牌面按大小分成。 而这些分红,便是‘牌系’名下各个场子上交的部分利润,就连黎卒这种接单杀人的杀手,也会被按单抽成。 所以在川渝赌会之中,牌面之间的竞争才会如此激烈。 毕竟牌面大上一分,分红就会多上一笔。 “别跟老子这儿扯开话题,你到底还捐不捐?”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赫藏甲根本不打算给黎卒留一点颜面,不断用言语挑衅着对方。 “真以为祖师爷举着这张排行榜不累啊?你要是不捐就赶紧滚蛋!” 黎卒脸色蓦然涨红,转头看向榜单。 此刻赫藏甲的名字高高排在他头上,两者之间间隔了足足数十个名字。 换成距离,足足有两三尺之远。这让黎卒不禁感觉两颊发烫。 一个走了狗运的废物,也配排在自己的头上?! 嫉恨翻滚间,黎卒再次举手。 “‘梅花’黎卒,宝钞三百万!” 榜单上,黎卒的名字火箭般上窜,一举闯入了前十名,高高排在顶端。 “三百万,这得杀多少人才能赚这么多钱?黎卒疯了吧?” “别人可是‘梅花’,就算不杀人,每年也能分不少钱,这点算什么?” “这下可就刺激了,不知道赫藏甲又会出多少钱嗯?他人呢?” “赫藏甲,该你了!” 看着榜单上自己的名字遥遥领先,黎卒这才狞笑回头,却愕然发现身旁之人早已经挤入了人群。 “兄弟们让一让呀,还在看什么热闹呢?开会时辰可到了!” “赫藏甲,你他娘跑什么,是不是怂了?”黎卒双眉倒竖,口中唾沫横飞。 “啊?我没怂啊,是刚才祖师爷托梦告诉我,他比较欣赏你,让我别跟你争了。” 赫藏甲一脸坏笑:“三百万宝钞啊,你杀人的枪膛都得打融化了吧?我要是祖师爷,高低要没日没夜看着你,就算是你做那活儿的时候都得给你托着腰,生怕你累着啊!” 他朝着呆立原地的黎卒竖起一根大拇指,“对了,最后提醒你一句,看看榜单上的名字。啧啧,黎卒你的胆子是真他娘的大啊!” 看着头也不回走上二楼的赫藏甲,黎卒几乎将后槽牙咬碎。 若不是现在身处总部的黄粱梦境,他肯定不会放过对方。 心中怒海翻涌,良久难平。 周围围观的众人也都反应过来黎卒被摆了一道,一个个憋着笑散去。 等神龛之前只剩自己,黎卒这才缓缓回头看向那道从八卦之中射出的捐赠榜单,细细看去。 只见‘黎卒’这两个字挂在榜单顶端,而在其之下,是一些同样眼熟无比的名字。 ‘风将’金生火,宝钞二百七十万 ‘火将’张任,宝钞二百四十万. ‘脱将’赵通,宝钞二百万. 现任的‘牌系’三将,都在黎卒之下。 而他头上,则是已经死掉的往任‘八将’。 突然间,黎卒有种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感觉。 “赫藏甲!你他妈的.” ‘牌系’总部二楼,会议室。 一张长桌四周,各色牌面按照大小顺序坐下。 黎卒坐在左侧首位,双眼圆瞪,用如刀的眼神剐着坐在对面的赫藏甲。 后者则面带微笑,摆弄着胸口处的‘和牌’补子。 而在上首位置,则是三把交椅并列。 气势不怒自威的‘火将’张任,长相寡淡无奇的‘脱将’赵通,分坐左右。 坐在中间位置的,毫无疑问,自然是‘风将’金生火。 “诸位兄弟,别来无恙。” 金生火笑容和气,环视众人一眼,“看到这次来的都是熟面孔,我很欣慰啊。说明在这次赌会风波中,咱们‘牌系’算是安全度过了。” “都是托您三位的福,要不然咱们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跟着戚槐陪葬。” 一个阿谀奉承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赫藏甲转头看去,看了眼说话之人胸口的补子。 六个黑点,‘长衫’左普。 金生火笑着对左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正将戚槐咎由自取,‘雀系’人马分崩离析,想必这段时间大家都捞的盆满钵满吧?” 会场内笑声此起彼伏,就连黎卒那阴鸷的表情都缓和了几分。 显然他在这场‘分食盛会’之中,也尝到了不少甜头。 “如今‘雀系’衰落已成定局,以后这中渝区就是咱们‘牌系’的场子最多,各位的分红也会水涨船高,这确实是一件大喜事,算得上是同富贵了。” “不过,”金生火突然话锋一转,“接下来就有件麻烦事,还需要我们大家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此话一出,刚才还笑声不断的会议室内顿时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定定看着金生火,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大家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物,自然都知道如今少林寺的行走已经到了重庆府,前来调查当时罗汉寺的事情。” “虽然罗汉寺的覆灭跟在座的大多数兄弟没有关系。但当时接手地盘,借机进入中渝区,大家也都没有反对。” “罗汉寺的旧址已经被咱们改成了夜场,佛陀也被搬到了门口迎宾。现在要债的人打上门了,咱们同富贵之后,是不是也该共患难了?” 随着金生火道出今天开会的主旨,刚才盯在他身上的眼神齐刷刷落到了赫藏甲身上。 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这些王八蛋果然没安好心!” 赫藏甲心中苦笑一声,烦躁地扯了扯胸口的补子。 在他对面,黎卒脸上已经不见半分憋屈,取而代之是幸灾乐祸的嘲弄和落井下石的冷笑。 “风将大人,要我说这件事就该一人做事一人当!凭什么某些人闯的祸,要所有的兄弟为他分担?” 第216章 满屋饿狼 一石落井,却是掀起惊涛骇浪。 黎卒的话语引得众人纷纷附和,一时间会场内响动着各种阴阳怪气的言语。 “说句实在话,我们也不是不愿意共患难,只是这罗汉寺的事情跟我们实在没有什么关系啊!” “说的在理,而且关键是少林的行走我们也惹不起,这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吗?” “你们谁敢?反正我是不敢。” 其中,坐在黎卒下手,顶着‘长衫’补子的左普说话最是刺耳难听。 “刚才‘梅花’黎大哥说的是啊,谁捅的娄子谁接着,谁惹的祸事谁扛着,有种别牵连无辜呀。” “好,很好。不愧是赌会兄弟,一个个说话都是在情在理,我赫藏甲无话可说。不过我有一个疑惑倒是想问问大家,罗汉寺旧址上建起来的那间夜场,你们分钱没有?” 赫藏甲盯着胸口的补子看了半天,越看越是觉得刺眼,最后狠狠一拍胸口,抬头看向众人。 “你分没有?我记得当初咱们踏进中渝区的时候,你可是跳的最欢的一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甚至还放话要趁热打铁,要从‘雀系’的手里多抢几个地盘吧?” 被他盯着的‘板凳’表情霎时变得僵硬,支支吾吾开不了口。 赫藏甲眼眸一转,看向另一人。 “‘红头’你又分没分?你肚子里那颗新植入的械心有多少是靠那个场子的分红买的?” 他最后将目光看向左普。 “‘长衫’,你刚才说的话我觉得很刺耳啊。什么叫别牵连无辜?你拿钱的时候怎么不担心被少林找上门,现在他妈的知道怕了?” 左普梗着脖子喊道:“‘和牌’你说话注意点,我不是怕,只是不愿意为外人拼命罢了!” “外人?”赫藏甲冷笑一声,“你口中的外人现在可也是咱们‘牌系’的人!” “杂牌也算自己人?” 砰! 赫藏甲一拳头砸在桌上,倾身前压,眼中杀意凛然,如猛虎出柙。 “好一个杂牌不算自己人,祖师爷可就在楼下,你他妈的有种当着祖师爷的面再说一次。只要你敢,老子现在立马就下线,带人去弄死你!” “我我.” 左普被赫藏甲的气势冲得一怔,口中怯声怯气。 赫藏甲如同一头暴虐的饿虎,盘踞在座位之上探爪呲牙,用眼神一遍遍犁过整个会场,割过每一个脸庞。 直到再无人敢开口之后,他这才转头看向上首方向。 “大人,我们当初说好的可不是这样啊。” 赫藏甲的语气中带着一股隐忍的怒气,但金生火却依旧笑容和煦。 “没错,我当时是答应了你,少林来人由‘牌系’来扛,所以我现在召集所有的兄弟来一起面对,这并没有违背当初的承诺啊。” 金生火安抚道:“藏甲你别着急,少林势大,兄弟们一时畏惧也是正常,咱们可以慢慢商议嘛。” 这个狗日的暹罗胖子,今天摆明了是要过河拆桥! 赫藏甲不再去看金生火,转而将目光投向另外两将。 ‘脱将’赵通眼观鼻鼻观心,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唯有‘火将’张任一双又黑又粗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一张国字脸上凝着疑惑和不解,似乎他也是刚刚才知道今天的议题。 在赫藏甲希冀的眼神中,张任缓缓开口:“当初我们‘三将’答应了‘和牌’,少林的行走确实该” 可惜他话未说完,便被一只按在肩头的肥厚手掌打断。 金生火缓缓从座位上起身,踱步到张任身后,双手按在他的肩头。 “‘牌系’不是我们三人的,而是在座所有兄弟的。所以这次该怎么应对少林方面的责难,得大家共同拿出个章程来才行。” “要不然,恐怕会有人在背后骂咱们三将是戚槐第二啊。” 张任面露不愉,却还是在犹豫中闭上了嘴巴。 “各位兄弟,你们觉得如何?” 说话间,金生火的双眼不动声色看了眼黎卒,目光中带着一丝晦涩难明的意味。 “哈。” 寂静的会场中,黎卒的嗤笑声显得尤其刺耳。 赫藏甲眸光森寒,看着黎卒嘴角咧出的嘲讽。 “刚才‘和牌’你质问大家只愿意同富贵,不愿意共患难。那这份富贵我黎卒就不要了。” 黎卒伸手戟指赫藏甲,“我现在把话放在这里,罗汉寺旧址夜场中的分红我全部放弃,少林行走这件事我也不会参与。” 他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口中冷笑道:“没有同富贵,总不能还要求我共患难吧?” “‘梅花’说得对,算我一个,我也放弃所有的分红。” “这一手,我跟。” “我也跟。” 从者如云,图穷匕见。 此时赫藏甲怎么可能还不能明白今天金生火召开这场会议的目的。 这个暹罗胖子不单单要过河拆桥,还要把他推到前面,去独自面对少林方面的怒火。 “看来兄弟们的意见不统一啊!既然如此,那就按老规矩,合议吧。” 砰! 高楼前石门莫名合拢,二楼四周的门窗也接连关闭。 在黄粱梦境之中,这意味着主动下线权限已经被人强行锁死。 接入者要想离开,只有用外力拔出接入脑后灵窍的神经线束。 可现在的赫藏甲连任何消息都无法传出,现实中谁又能帮他拔线? 满屋饿狼,瓮中捉鳖。 合议的结果自然无需赘述,除了‘火将’张任选择弃权之外,支持黎卒的手臂密举如林。 “合议结果已出,既然各位兄弟都选择放弃旧址夜场的分红,那这件事就只能藏甲你去办了。” 金生火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们也不会让你白出力,只要你能妥善解决少林方面的责难,旧址夜场就转到你的名下。” 赫藏甲咬着牙一言不发,面色铁青难看。 事已至此,如果他还是强行拒绝,今天恐怕是出不了这个黄粱梦境了。 “既然藏甲你不反对,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各位兄弟也可以散了!” 金生火大手一挥,黑石高楼所有紧闭的门窗同时敞开。 赫藏甲的身影一阵恍惚闪动,率先消失在座位之中。 其余众人也在向主位的三将行礼之后,接二连三退场。 片刻之后。 偌大的黑石高楼之中,只剩下‘牌系’三将。 (本章完) 第217章 掀桌开干 “金生火,今天这件事,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张任的身影突然闪动,继而出现在长桌另一端。 一双虎目凝视着金生火,紧绷的脸上看不到丁点表情。 金生火似乎早就料到张任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道:“这有什么好解释的?简单明了,弃车保帅罢了。” 张任怒道:“区区一个佛门行走就能逼你弃车保帅?我们‘牌系’什么时候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谁说这次的帅,是你我三人?” 张任脸上神情一窒,陡然陷入沉默之中。 金生火轻笑道:“张任,我今天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大家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这些年你作为‘火将’,帮‘牌系’做了不少事情,也杀了不少人,是个难得的人才。所以往日我和赵通不愿意过多逼迫你。” “可现在形式不同了,上面不允许有人再骑墙而观,所以我奉劝你还是尽早作出选择。站队不一定会失去自由,但肯定能够保命。” 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长桌的另一端,已然是空无一人。 “老金,你觉得张任最后会怎么选?” 从头至尾不发一言的‘脱将’赵通终于开口。 “选?他根本没得选。” 金生火朗声笑道:“他要么乖乖归顺到张大人旗下,要么只能夹着尾巴滚出重庆府。至于到底是站着出去,还是横着出去,不还得看你这个‘脱将’的心情?” 赵通的外貌看起来就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可金生火和他说话时的语气,却带着一丝恭维在其中。 “你今天这么强硬的逼迫赫藏甲,难道就不怕他狗急跳墙?别忘了,他身后可还有个武七独夫在撑腰啊。” “武道序列?呵!” 金生火嗤笑一声,不屑道:“既然你都说了是狗,就算跳墙,那又有何可惧?” 噗呲! 黑暗之中,一根神经线束被人粗暴的拔下,带出一蓬跳动的电弧。 赫藏甲轻轻摩挲着线束前端,指腹传来的酥麻刺痛并没有让他心中的怒火有半分缓解,反而燃烧的越发旺盛。 “咱们猜对了,这些王八蛋确实是想过河拆桥。” 赫藏甲对着身前的空气问道:“陈道长,位置追溯到了没有?” 似乎是耳中听到了肯定的答复,他缓缓咧嘴露出一个杀意腾腾的狞笑。 “那他妈的还等什么,掀桌开干吧!” 南渝区,铁坪街,某家并不知名的酒楼之中。 刚刚从黄粱梦境之中离开的黎卒站在一扇落地窗前,手中扣着一坛子烈酒不时豪饮,下酒菜则是窗外灯火璀璨的街道夜景。 他此刻赤膊着上身,雄健的身躯上可见密密麻麻的恐怖伤痕。 枪眼、刀割、火灼.不一而足。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身伤痕,所以黎卒才会如此针对和仇视赫藏甲。 在他看来,自己一刀一枪拼杀到今天,身边的兄弟死了一茬接着一茬,才得到如今‘梅花’这个牌面。 而赫藏甲不过是个投机的小人,有什么资格能从‘虎头’跳到‘和牌’,窃居在自己头顶? 不过往日心中所有积聚的所有不满和嫉恨,都在今天随着烈酒入肚,烧得一干二净。 “赫藏甲,原来你只是一头被豢养着的替罪羊啊?” “骗我捐三百万宝钞的时候你笑的有多开心,现在就会死的有多惨!” “等你死在那些和尚手里的时候,你‘和牌’的牌面,还有你麾下所有的场子,都是老子的!” 黎卒放声大笑,举坛痛饮,豪气干云。 兴许是心情大好,所以酒意上头特别快。 醉眼惺忪间,黎卒竟然在落地窗上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他娘的,这是什么酒,居然能把老子喝得眼花。不过怎么会看到个男人,真是倒胃口,这时候就该来个妞才对啊.” “你就是黎卒?” 蓦然间,一个冰冷的声音窜入耳中,如一盆冰水迎头浇下。 黎卒浑身汗毛直立,经年累月厮杀养成的意识让他身体猛然向后弹去。 “看来是了。” 悬浮在窗外的面孔,嘴角勾起一丝轻笑。 下一刻,一道黑光穿窗而入,没入黎卒的眉心之中。 砰! 落地窗炸碎成满地碎渣。 夜风趁机灌入,将尸体下蔓延的血水吹出道道涟漪。 五里长街,人流涌动。 “翠翠,我真的没有和阿琴没什么关系。我和她纯粹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可我对你不一样,弱水三千,我老马只取你这一瓢啊!” 一个裹在黑袍中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有令人反胃的油腻声音从兜帽下传出。 擦肩而过的路人无不顿起恶寒,连忙快步远离。 “啊,翠翠你先等一下,我先接个通讯,待会再打给你。怎么可能什么别的器灵,是我那个蠢货器主啊。消失了那么久,终于知道联系我了。” “翠翠你说得对,这些年轻的兔崽子真是一点都不让咱们器灵省心。不过翠翠你放心,改天我亲自帮你调教调教你的器主,保证让他再也不敢惹你生气。” “啊,是女的?嘿,那我调教起来可就更拿手了.” 片刻之后,黑袍下的声音突然语调一转,变得沙哑低沉。 “赵青侠,原来你小子还没死啊!” “去你大爷的,什么叫你死了我就是孤魂野鬼?你最好早点挂,马爷我正好当一个自由的‘明鬼’,用无限的时间去泡无数的器灵!” “行了,别唧唧歪歪了。说吧,天志会的事情怎么样了?” 黑袍身影缓缓停下了脚步,在人来人往之中长久伫立。 “行,我知道了。你先跟那孙子虚与委蛇着,千万别打草惊蛇。” “等我帮李钧摆平了重庆府这边的事情,就过来找你。到时候咱爷俩活剐了他!” “嗯,那就先这样,马爷我这儿还有点事要办。他娘的不是泡妞,是正事!” 话语停息,黑袍缓缓抬头,看向身前的店铺。 兜帽之下,有一缕猩红光芒流露而出。 “长乐赌坊?这店名跟左普这个名字一样,真他妈有够土的。” 黑袍摇了摇头,迈步走进赌坊之中。 下一刻,枪声轰鸣,爆炸四起。 轰! 橘黄色的怒焰从店门内喷出,激荡的气流冲出一具焦黑的尸体,摔落在长街之中。 踏。 浑身沾染着火点的黑袍缓缓步出,右手中还提着一颗造型狰狞的钢铁龙头。 刺鼻的硝烟从怒张的龙口之中从飘荡而出。 “就这水平,真没什么牌面。” (本章完) 第218章 方寸敌国 洪崖山铜楼,听风阁。 刚刚离开黄粱梦境的金生火,还没来得及主动吸入一口现世的空气,就被身后陡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出来了?” 汗水从仿生皮肤细腻的毛孔中快速浸出,争先恐后从金生火起伏成叠的胖脸上流过,最终滴落在肩头处绸缎衣裳上,悄无声息被吞没。 饿狼搭肩,切莫回头。 金生火此刻根本不敢稍动,生怕自己一丁点的异动都会激怒身后之人。 心中念头急转,片刻后紧绷的身体微微放软,镇定道:“哥们,我能问问,你是怎么进来的吗?” “什么意思?” 金生火缓缓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着胸腔中械心运转的声音,嘴上笑道: “我这间安全屋虽然是在洪崖山的铜楼,可也是花了近千万宝钞买来的。你现在这么简单就进来了,我总得知道知道这安全漏洞在哪儿吧,要不然怎么去找那卖家要个说法,您说是吧?” 金生火这句话问的巧妙,既是在投石问路,也是在借势压人。 不过这身后之人似乎也没有隐瞒身份的打算,直接了当将答案说了出来。 “溜门撬锁这种事,除了阴阳序列的人,龙虎山的天师也很擅长。” “原来是李爷啊。” 金生火恍然大悟,只听他笑问道:“你看要不咱们面对面聊?背对着客人,可没什么礼貌啊。” “请便。” 滋! 金生火此刻似乎心神不定,在搬动屁股下这把红木圈椅时,椅脚和地面擦出了一声刺耳的异响。 他动作停顿了一下,见身后之人没有任何表示,这才继续转动肥胖的身躯。 李钧卧在椅中,双手交叉放在腹前,翘着二郎腿,看着眼前这位小心谨慎,神态滑稽的风将。 “你这副模样,可跟赫藏甲口中那位颐指气使的风将不太一样啊。” “做人要学会分场合、识时务,要不然可活不长啊。” 金生火屁股贴着椅边,胖脸上笑容谄媚。 李钧淡淡道:“既然是个识时务的俊才,那为什么要做过河拆桥这种蠢事?” “李爷,这件事恐怕是误会啊。” 金生火一脸无奈道:“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过河拆桥的想法。实在是手下的兄弟们抵触情绪太强,我要是一意孤行,‘牌系’的立马就得分崩离析。”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所以这不是把旧址夜场当成赔礼了吗?那地方可是黄金地段,日进斗金不成问题。” “拿人钱财,不该替人消灾?” “消不了灾,所以如数奉还。” 李钧眉眼冰冷,“不讲道义?” 金生火满头大汗,一脸苦笑:“保命要紧。” “既然话里话外都是为了保命,那在现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为什你还不愿意吐口?” 金生火心头猛然一沉,脸上却表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李爷何出此言?” “你想拖延时间,我给了你机会。想掩藏械心嗡鸣,我也当做没看出来。你现在还能开口说话,是因为我想听听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李钧轻轻摇头,“不过现在看来,你还是不想活命啊。” 眼看自己所有的心思全被拆穿,金生火脸上倒也没显露出什么尴尬的神情。 毕竟要是没这点唾面自干的本领,他早就死在了离开暹罗罪民区的路上,也不会进入帝国本土,登上这座寸土寸金的洪崖山。 嗡. 金生火干脆不再掩饰胸腔中压制的械音,屁股往后挪进椅中,两手按握扶手,一颗肥头微微向前探出。 此刻他脸上再无一丝谀色,反而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李钧。 他之前在青城集团的悬赏上见过李钧的影像,但真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就在我下线之前,脱将赵通问了我一个问题。” 金生火厚重的眼皮几乎要贴着眼睑,几成缝隙的眼眶中射出戏谑的目光。“他问我,今天这么做会不会逼得你们狗急跳墙,倒是被他一语中的了。” “不过可惜了,你们这些武夫虽然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但基因里那股眼高于顶的桀骜还是半点不散。居然放任我催动械心,而不是痛下杀手。” 金生火感叹一声,“洪崖山的守楼山卫马上就到,你现在逃可能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不过出乎金生火的意料,面对他的讥讽和威胁,李钧依旧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甚至连翘起的二郎腿都没有放下。 “所以,你的废话说完了? 金生火蓦然一愣,继而凝视李钧,狰狞笑道:“还想杀我?现在我械心已启,大家都是序七,你凭什么觉得你还能杀我?” 话音刚落,忽见李钧叉在腹前的十指突然分开。 就这一个动作,金生火差点没忍住暴起。 可下一刻,他却发现李钧并没有出手的迹象,只是伸出一根手指竖在自己面前,轻轻摇晃。 “胖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这句话来的突兀,金生火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 “方寸之间,人尽敌国。” 砰! 李钧的身影陡然消失在原位,身后是抛飞的木椅碎屑和飘扬的青砖齑粉。 神经元的突然应激,让金生火感觉周遭的时间仿佛被定格,视线中的画面一格格慢放。 可惜他只能堪堪将瞳孔中的不屑变为惊恐,一身械体则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眼前的世界,便全部被迫近的拳峰占据。 轰! 金生火连同身下的座椅一起,被李钧一拳轰入地面。 哗啦破碎石块和机械零件扑簌簌掉落。 李钧从身下的坑洞中拔出一个扭曲干瘪的脑袋,粘腻着白色液体的脊椎下,挂着一颗炸着火花的机械心脏。 嗡..嗡.. 这颗刚刚攀升至超频状态械心,此刻就像是一个破损的风箱,发出断断续续、刺耳生硬的声音。 李钧将脑袋提放在眼前。 皲裂的皮肤下是弯曲的机械面骨,一双义眼被巨力挤出眼眶,粉红的牙床翻出唇外,上面看不到任何一颗牙齿。 此刻若是有外人在场,恐怕不会相信这个比街头乞丐还要凄惨的脑袋,属于曾经高高在上的川渝赌会‘风将’。 你开鸿门宴,我掀吃饭桌。 用智之人,遇上亡命暴徒,这样的结果也是在情理之中。 “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在奉谁的命做事,鸿鹄还是金楼?” 可惜,此时的金生火只剩下一颗脑袋和一颗械心,虽然作为兵道序列,他现在还残留着最后一口气,但也没可能还能继续说话。 “既然要问话,那你把人掳走用刑啊,干嘛一拳干成这个鸟样?” 说话的另有其人。 李钧闻声转头看去,只见许久未见的王谢正蹲在阁楼窗棂上,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自己。 (本章完) 第219章 锦衣洗地 “你好歹也算锦衣卫出身,这刑讯逼供可是吃饭的本事,怎么到你手里啥都不剩了?” 王谢跳下窗户,腰间绣春刀鞘打着飞鱼服的下摆,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他凑近李钧身边,看着眼被他提在手中的头颅。 “问话是不行了,上传意识进诏狱也不行,你现在的身份也没资格进诏狱审问。” 王谢叹了口气,“杀了吧,看着怪可怜的。” 李钧深深看了王谢一眼,随后五指微微用力。 喀嚓。 【获得精通点90点】 【消耗精通点90点,分筋错骨手(七品技击)提升至七品后期28/100】 “怎么,现在锦衣卫还兼职洗地?” “什么话?!” 王谢勃然怒道:“你以为我想来啊,是老板亲自让我过来给你擦屁股啊!” 能被王谢称为老板的人,自然只有重庆府锦衣卫百户,燕八荒。 李钧闻言一怔,“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用真情实意感化迷途浪子呗。” 王谢翻了个白眼,酸溜溜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老板这么照顾一个人,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燕钧?” 李钧眯着眼说道:“别以为你是个实诚人,我就不打你。”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轻轻一笑。 “行了,快走吧,不然一会守楼山卫到了可就不那么好走了。” 李钧默然点了点头,就在两人擦肩而过之际,他脚步突然一顿。 “多谢。” “都是一家人,别客气。” 王谢侧头笑道:“有机会去见见老板吧,或许跟他谈谈你就会知道,攀附在帝国身躯上的,并不只有蛀虫和乌鸦。” 李钧不置可否,从窗边纵身跃下。 如同一头黑色的鹰隼,消失在夜色之中。 呲! 王谢点燃一根昂贵的纸烟叼在嘴角,撩起袍裙下摆,蹲在那颗狰狞恐怖的头颅旁边。 “能从暹罗罪民区那种目无王法的地方一路拼到这里,金生火你也是个人物。只是可惜了,你没跟对人。” 苍白的浓烟从鼻间喷出,王谢伸手将金生火两颗脱落的义眼重新塞回了眼眶,接着将眼皮抹下。 “这辈子你入土为安是不行了,不过等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会让你脱离诏狱,少吃点苦头。” 嗖! 一根细如发丝的黑线从王谢指间的无常簿指环中伸出,如有灵智般转进破裂的额骨,刺入早已经停止蠕动的脑浆之中。 本该死亡的金生火,五官猛然抽动,血口大张,似在发出无声的嘶吼。 抽搐摆动的头颅带动着那颗械心,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弯曲扭动。 不过随着细线抽出,‘死而复生’的金生火很快便再次没了动静。 “老板,金生火死了,意识我已经传进诏狱了。” 王谢缓缓起身,转身看向听风阁紧闭的大门。 “李钧没有问出什么。不过,我觉得他似乎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嗯,我想他会来见你的。” 砰! 听风阁大门轰然洞开,嘈杂的脚步声和愤怒的吼声一同涌了进来。 于此同时,屋内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始终处于静默状态的防卫机制,也在此刻重新激活。 暴起的红光一时刺目。 铮! 一抹冷冽寒光从腰间的刀鞘中流出。 王谢摘下嘴角烧了一半的纸烟,食指轻点,掸散烟灰。 他看着从门口蜂拥而入的守楼山卫,将手中的绣春刀平举向前。 “锦衣卫办案,无关者滚开!” 银楼之中,巨宅之内。 张汝贞站在满地狼藉之中,怒视着身前一道虚幻的人影,口中发出尖利如刀的声音。 “锦衣卫办案?这里是洪崖山!是王爷的府邸!你们锦衣卫也配来这里办案?” “燕八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金生火勾结鸿鹄反贼,图谋谋逆叛乱。锦衣卫要将他缉拿归案,却遭到了强烈反抗,无奈之下只能就地格杀。” 燕八荒平静道:“这就是我的意思。” 张汝贞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明明知道金生火不是鸿鹄中人.” “张公公还是个知情人?那还请告诉老夫,金生火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是谁的人?” “你” 张汝贞双眉倒竖,却猛然收住了口中声音。 他心中突然警觉,眼前这个迂腐古板的锦衣卫百户恐怕也是猜到了什么,所以这才在借故敲打自己。 若自己不慎被他套出了话,恐怕届时在王爷面前会不好交代。 念及至此,这位面容清秀俊美的公公按住心中的怒意,口中话锋一转,语调阴冷道:“如果是这般,那这个金生火胆敢勾结鸿鹄,有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不过事发之时,那间听风阁内的安防有被人入侵的迹象,看残留的技艺痕迹,有几分像是道门龙虎山的手笔。” “哦?”燕八荒眉头挑动,“还有这回事?” “不止如此,楼外的天视地听还录下了有人跳楼逃离。看样貌,和前段时间成都府衙门通缉的那个逃犯有几分相似。” 张汝贞冷笑道:“照此看来,这两人与金生火之死恐怕脱不了干系,还是干脆这就是一次鸿鹄叛党内部的争斗?” “张公公提供的这些线索很有用,本官会派人前来取证。如果有结论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燕八荒摆开官威,拿出官腔。 一副油盐不进,水泼不入的模样,让张汝贞不禁恨的牙痒。 不过也没有任何办法,他张汝贞不过是王府管家,身上可没有任何官身。 燕八荒会给秦王面子,却不会给他一点面子。 “不过本案牵扯鸿鹄反贼,事关重大,希望张公公不要对外声张。如果在所有逆贼全部落网之前,本官听到有任何的流言蜚语,届时无论真假,所有涉嫌泄密者,一个都逃不了。” “燕百户,你好大的官威啊!咱家好歹也是王府管事,可不是那些寻常蝼蚁!” 张汝贞挤眉弄眼,身上阴气纵横。 “大明律法之下,天子获罪,与庶民同罚。” 燕八荒的投影一阵晃动,在消失之前,抛下掷地有声的一句话。 “张汝贞,既然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是王府管家,那本官就再送你一句。天理昭彰,切莫自误!” 砰! 又是一个价值不菲的花瓶摆件融入满地狼藉之中。 “天理?这帝国的天穹下,还有你法家的理?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还敢威胁咱家?!” 张汝贞脸色阴沉,喉头微动,狠狠啐出一口。 (本章完) 第220章 蛇蝎聚首 一夜时间,川渝赌会‘牌系’大乱。 风将金生火惨死在洪崖山听风阁内,派系好手‘梅花’黎卒、‘长衫’左普也接连遭到刺杀身亡。 诡异的是,坊间并没有多少关于这件事的消息,甚至连流言蜚语都少的可怜。 大体只知道这三人死的极惨,但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手,因为什么下手,却不得而知。 许多势力对于此事都保持缄默,只是告诫手下人这段时间千万要谨言慎行,最好是夹着尾巴做人,否则要是一不小心被牵扯进这摊浑水,恐怕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此反常的风向,让原本不少想趁着‘牌系’动荡而狠狠啃上一口的鬣狗们俱都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间整座重庆府波涛暗涌,风声鹤唳之中唯有点卯上值的‘工奴’世界,依旧是一片风平浪静。 无知者,自然无畏。 此刻的袁明妃,也头一次无比希望自己能是一个无知之人。 这样便能安安稳稳躲进小楼之中,坐听窗外风吹雨打。 只可惜,她不止知道动手正是李钧,而且还知道金生火背后之人是谁! “老娘只是提醒他金生火那个胖子可能会起坏心眼,谁知道这个莽夫居然转头就把人杀了。” “而且居然还是在洪崖山动的手!” “你他娘的就不能和别人坐下来谈谈?就算有什么谈不拢的,也换个其他的地方动手啊。” “现在好了,金生火死在听风阁,银楼巨宅之中的那位大人毫无疑问肯定会雷霆震怒。” “虽然不知道重庆府锦衣卫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横插一脚进来,但这位大人也不是什么软绵的主,绝不会因此善罢甘休。” “老娘这种平日间用来给人当掩护的‘八将’,接下来肯定要被逼迫着表态。要是不从,也只有死路一条。” “墙都被人一脚踹垮了,还拿什么骑墙而观?!” 女人越想越是生气,不禁握拳狠狠砸在粉床之上。 继而又似泄了气一般,扑倒在香软之中。 “老娘不过想过过荣华富贵、自由自在的日子,怎么就死活跳不出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一阵长吁短叹之后,袁明妃将自己的身体拔了起来,柔荑托着下巴,再次陷入沉思。 “洪崖山的主人是谁,早就是半公开的秘密,锦衣卫方面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这次出面,怎么看都是像是在庇护李钧。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难道李钧是锦衣卫的人?”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跳了出来,将袁明妃骇的一惊。 不过转念间,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毕竟如果李钧真是锦衣卫,那他根本不可能敢杀金生火。 可现在事实就摆在面前,如果李钧和锦衣卫毫无瓜葛,那锦衣卫吃饱了撑的搞这么一出干什么? 袁明妃轻抚着自己汹涌的波涛,越想越感觉其中的水比自己预计的还要深得多。 不过无论真相如何,唯有一点很明确。 那就是自己的好日子算是彻底到头了。 一想到这里,袁明妃心中又是一阵烦闷,索性起身推门而出,站到院中透气。 这里不是蜚流阁,而是一栋位于中渝区的寻常宅院。 因为正将戚槐勾结鸿鹄的原因,整个‘雀系’遭到沉重打击,不只是戚槐手下的地盘被人分食殆尽。 就连她和‘反将’宫晴名下的产业,如今也是岌岌可危。 再加上如今曹仓受损严重,无奈之下,袁明妃只能自己亲自出马,巡视场子,安抚人心。 “不管你们想干什么,只要不来搞老娘,就算你们把天都捅破了,也不关我的事!” 伊人对月,吐字斩钉截铁。 不过可惜,世事总是不遂人愿。 袁明妃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真他娘的” 骂骂咧咧间,袁明妃伸手一招,紧闭的院门便自行滑开。 门外之人看样子也是十分着急,没等大门彻底打开,一只从西夷传来的黑色高跟鞋便率先跨过了门槛。 女人留着一头亮绿色的齐肩短发,上身是黑色绸衫,下身穿着一条经过改良,长度不过膝盖的描金玄色马面裙。 两条瘦而不柴的圆润小腿伸出裙外,皮肤白皙,看不出有任何丝毫改造的痕迹。 “袁姐姐,伱怎么躲到这种破烂地方来了,连个男人都没有,真是孤独啊。” 人还未进院子,香风和魅音就先迎面扑来。 袁明妃脸上笑容灿烂,内心却极为腻歪。 这个女人是在戚槐没倒之前,可从来不会这么称呼自己。 “你现在来了,我可就不寂寞了。” “姐姐你对女人也有兴趣?” 宫晴抿嘴一笑,眼眸之中媚色横流,“不过也对,姐姐你原来可是大昭寺明妃,男女通吃也是正常。” 袁明妃凤眉挑动,撸起袖子,露出那条佛门花臂,“那妹妹你是自己脱,还是我来帮你?” “就在这院中?” “天为被,地为床,地方大才好施展。” 宫晴一双眸子越发明亮,似蒙上了一层水汽,朝着袁明妃敞开怀抱。 “那姐姐来吧,奴家还是喜欢被动。” 四目相对,却是袁明妃率先败退。 倒不是她没这个胆量,实在是眼前这个所谓‘反将’,一身原生肉体早已经不知道烂成了什么模样。 不止是川渝赌会的‘八将’,重庆府各大集团的东主有几个没尝过她? 毕竟睡反,也是策反之一啊。 袁明妃神情陡然变得清冷,“行了,说正事吧。你今天来找我干什么?” “姐姐你还是这么无情啊。” 宫晴一脸哀怨,似有不甘的舔了舔嘴唇,“是赵通让奴家来的。” 一句是赵通让自己前来,话外之音便已经不言而喻。 宫晴看着沉默不语的袁明妃,眼底悄然滑过一丝快意,柔声道:“其实无论是原生血肉还是改造械体,也不管出身如何,咱们归根结底都是女人,还是要有靠山才能过得安稳。” “学你一样,当笼中雀?” 袁明妃此刻心情烦躁,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鸿鹄倒是自由,您敢当吗?” 宫晴对袁明飞铁青的脸色视若无睹,兀自轻笑道:“其实今天这样的局面,姐姐你应该早就有所预料了吧?” “更何况您手下的曹仓可跟那个武夫有过来往,这件事上面可是一清二楚。” 袁明妃怒道:“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龚青鸿那个叛徒,这件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过清理门户罢了,这也能算联系?” “您跟我解释没用啊,这整个重庆府可都是别人的屋檐,咱们不过都是寄人篱下而已。我们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屋檐的主人要相信才行。” 宫晴说道:“现在金生火那头笑面虎死了,主事的人换成了赵通这头食心狼,他眼里可揉不下沙子。” “况且银楼那位已经发了话,命他整合赌会内部的所有派系,接下来肯定会有大动作。如果姐姐你在这个时候还犹豫不决,恐怕下次来敲门的就不是妹妹我了。” (本章完) 第221章 菩萨法旨 夜色茫茫,人心难安。 月光照在袁明妃脸上,映照出点点凄凉。 “这些年看似大家都是八将,可你们这些嫡系不过是坐享其成,我们这些靠自己本事上来的人却是累死累活,辛辛苦苦帮赌会赚了那么多钱,到头来真就一点情面不讲?” “可若是没有靠山,川渝赌会怎么可能垄断重庆府那么多灰色产业?再说了,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光拿钱不办事,现在需要有人卖命,可不就得冲在前头了。” 宫晴莞尔一笑,“老话说的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再计较以往那些事情已经没有意义了。” “确实是没有意义了。” 袁明妃脸上的犹豫渐渐散去,叹了口气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加入。” “我就知道明妃姐姐你不是个蠢人。” 宫晴两颊莫名染上一抹酡红,似乎当真在为袁明妃高兴。 “姐姐你也不必懊恼,张大人也不是让伱白干活,他让我给你带了件宝物。” “什么东西?” 宫晴脸上红晕渐深,水汽氤氲的眸底似有金光闪动。 她伸手前线,纤细的五指徐徐摊开,露出掌心中一朵含苞待放莲花! 可下一秒,她眸中的瞳孔蓦然扩散,整个人如同失了神一般,僵硬在原地。 无独有偶,袁明妃此刻的神态与她一模一样,也是呆了原地。 世上一秒,佛国千年。 夜色渐深,庭中起风。 对普通人来说只是寻常凉爽的夜风,却在吹过宫晴身体的时候,宛如刮骨钢刀,将她身上的血肉寸寸割下。 细看之下,这些割痕竟有几分像是指甲撕扯的痕迹。 转瞬之间,美人已成血人。 宫晴猛然瘫倒在身下的血泊之中,重新凝聚的瞳孔中密布惊骇和恐惧。 那朵栩栩如生的莲花还未绽开,便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机械零件,散落裙边。 “为什么?” 宫晴抬起那张血红色的脸,眼中的怨毒如有实质。 袁明妃却是展颜笑道:“妹妹,你是不是忘了当年姐姐生活在什么地方了? “难道不是大昭寺?” “是地狱啊!你身上那股子佛门的臭味,刚进门我就闻到。” 袁明妃嗤笑道:“我知道你能睡,但我没想到你连大昭寺的金刚杵都敢试,真是不知死活。” 女人撕心裂肺吼道:“隆图告诉过我,你手中根本没有佛国主机!” “如果老娘连佛国主机都没有,你猜猜我当年靠什么逃出大昭寺?隆图那个秃驴又为什么不自己亲自来。 宫晴面容呆滞,浑身血色横流。 “他骗我你就是佛国主” 砰! 一根铁棍从斜刺里挥出,将女人的头颅直接砸入腹中。 姗姗来迟的曹仓一身戾气横生,转头却看到女人对他笑道:“这下又要亡命天涯了。不过走之前,老娘要先宰了隆图这个秃驴!” 咚。 曹仓单膝点地,双手合十,碗口粗细的铁棍就架在虎口之中。 “护法神曹仓,谨遵菩萨法旨。” 叮铃叮铃 迎客的风铃随着店门被推开,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这种老式的玩意儿在隆武帝早起曾经盛行过一段时间,不过如今早已经被淘汰。 恐怕也只是这种老式的篦头馆子还在使用。 大明帝国的传统是男女皆留长发,但是大多数普通百姓根本请不起专门侍弄头发的仆人,所以一些篦头匠人瞅准了其中的商机,效仿西夷那边开起了篦头馆子。 这间名为‘云鬓馆’的篦头馆子沿袭的是老明人风格,内里的铺面并不算宽敞。 桐油木板上只能堪堪摆放下两三张皮制发椅,旁边的三层木架上摆放着毛巾、护布、剃刀、篦子等物件。 唯一可能有新明风格的,只有发椅前那一面自带发型模拟和环绕观看功能的镜子。 右侧的空白墙壁上挂着一副兵戈画卷,内容赫然是隆武帝御驾亲征倭寇,成功登陆之时的伟岸雄姿。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 店内音响中播放的是前明时期的昆曲剧目,唱的正是那豹子头雪夜上梁山。 “来了?” 说话之人语调浑厚,却透着一股刀劈风雪般的凌厉。 这是一个年逾六旬的老人,须发花白,眉眼却极为锋利。 一身寻常明衣,唯有腰间系着一条两指宽的腰带,右手拇指扣在其上,指间的形如黑玉的无常簿戒指反射着淡淡幽光。 李钧点头道:“来了。” “你可不好请啊。” “没办法,在成都府丢了大半条命,好不容易活下来了,怎么也得谨慎点。” “那现在为什么又愿意来了?” “既然决定要杀人了,总得看清楚敌人都是谁。” “听你这意思,如果老夫劝你停手,你连我也要杀?” “劝不是拦,恩怨我还是分得清楚。” 一问一答,如同武夫出拳,果断痛快。 燕八荒没有继续发问,一双虎目凝视着李钧。 蓦然间,李钧感觉馆内温度似乎在不断上升,细密的汗珠转眼间爬满背心。 惊骇之中,李钧的视线宽度似乎在快速收窄,亦或者是燕八荒的身影在不断扩大。 片刻后,他眼中只剩下那张苍老却绝不衰老的面孔,还有耳旁那越发高亢的昆曲唱腔! 这名锦衣卫百户的实力绝对超过了序七! “在成都府,你能拿得起乐重的法尺,说明在大明律面前,你尚无重罪。”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李钧不由愕然一惊,“乐重?” 燕八荒平静道:“亲朋。” 李钧眉头紧皱:“那吴家怎么敢.” “是儒教。” 燕八荒的眼底闪过一丝悲戚和愤怒,“他妄议朝政,当了出头鸟。大势倾轧之下,我纵然是锦衣卫百户也保不住他。” 悲是子嗣落难,自己无能为力。 怒是法家不争,输的一败涂地。 李钧沉默片刻,忽然拱手抱拳,朝着燕八荒躬身一拜。 这一拜,是在还当日乐重的救命之恩。 如果没有他赠予的那把法尺,李钧或许已经死在了余寇的飞剑之下。 燕八荒身躯岿然不动,堂堂正正受了这一礼。 等李钧抬身之后,眼眸之中的隐匿的防备已经散去许多。 燕八荒冷硬的脸色也柔和了不少,只见他拍了拍手边的发椅,朝着李钧轻声问道:“昔日重儿最喜欢我为他洁面,试一试?” “乐意之至。” 李钧咧嘴一笑,大步上前躺进发椅之中,神色淡定从容。 (本章完) 第222章 豪气干云 李钧此刻能如此坦然,并不仅仅是因为从燕八荒口中听到了乐重的名字,就如此轻易放下了戒心。 毕竟他可是在邹四九那头黄粱硕鼠身上见识过‘大案牍术’的厉害,知晓了这个时代对于信息各种不可思议的运用。 套用邹四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从无数量的情报信息之中,推断出事情的大致原貌,这不过是大案牍术的基础运用。 真正将此道修炼至最深处的人,甚至能够做到‘八字判一生’,将你此生来龙去脉算的清清楚楚。 管中窥豹,燕八荒能够知晓乐重和自己之间事情,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而且如果他说的是谎话,李钧一时半会也无从辨别真伪。 所以真正让李钧卸下防备的原因,是重庆府锦衣卫和自己接触伊始,便始终透露出的善意。 以及刚才燕八荒在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超越了序七的实力。 如果重庆府锦衣卫真要杀了自己,根本用不着玩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 早在自己逃入重庆府开始,便可以大大方方、名正言顺的追杀自己。 李钧刚刚躺下,一块滚烫的毛巾便敷在了他的脸上。 在热气的冲刷下,他甚至能够清楚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毛孔都在惬意舒张开来。 紧接着脖间一凉,有冰凉锋利的刃口从下颚处开始滑动。 “当年朝堂之上那场‘大朝辩’,法家输的是体无完肤。先是给人当了走狗,最后还被炖汤吃了肉。” “法家不少人因此昏了头,做出了违背大明律的事情。你逃出成都府的时候,有人看到余沧海麾下的锦衣卫拿出了法家言官的信物,徙木。” “这意味着,御史台中有人给青城集团提供了便利。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无外乎就是为了日后联手抗衡儒教。” “这是很多人不想看到的事情,因为道门很可能借此机会完成在帝国本土西南的一统。” “所以这一次在重庆府,之所以会有人出面拉偏架,限制龙虎山行走的人数。就是为了让佛道序列的势力能够重新挤进来,继续维持微妙的平衡。” 燕八荒的声音像是将雨未雨之时,在乌云之中潜伏的雷霆,沉闷之中含而不发威势。 “我告诉你说这些,是因为你如今是局中人,只能看到眼前的方寸地。这次的风波,不止是意气之争,更是利益之争。” 李钧细细听着没有说话,只是鼻间的呼吸陡然粗重了几分。 “金生火这次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洪崖山主的授意,而是有人在狐假虎威。” 燕八荒话锋突然一转,从云端落到平地,从大局归于细微。 此话一出,李钧虽然两眼不能视,但还是清楚感觉出燕八荒脸上的表情恐怕颇为复杂。 “您是担心我烧了洪崖山?” “扯淡,你一个小小的独夫还能把天捅穿了?” 燕八荒笑骂一声,“老夫是怕你继续埋着头乱打乱撞,最后把自己把命玩丢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寸长的剃刀在他指间流转,寒芒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清清白白。 “你们武道序列的人不多了,虽然还有几根老骨头在强撑着九流的名头,但大多轻易都不会露面。这倒不是说他们都被三教杀破了胆子,而是在暗处磨刀霍霍,摆出一副谁敢招惹就跟人玩命的架势。不过就算如此,也只能挡一档明枪,防不住暗箭。” “因为武道基因的限制,你们这条序列的从序者天生不能植入脑机灵窍,错过这被称为继‘百家复苏’之后的第二次帝国革新,被彻底挡在了黄粱梦境之外。” “所以才会因为一条错误的仪轨,就让不少能自行复苏武道基因的好苗子凋零在了萌芽状态。” 李钧的语气颇为淡漠说道:“暗箭我是看到了不少,不过倒也没见有人出来挡过明枪。” “心有余而力不足。” 燕八荒沉声道:“如今的武道序列已经衰弱到了极点,丢了自己的人口基本盘,甚至基因的传递也几乎陷入的停滞,妖孽天才诞生的几率小的可怜。” “他们能让世人还知道九流之中还有‘武’的存在,已经耗尽了心力,再没有那份余力来庇护像你这样的野生武道从序者,只能隐姓埋名,低调行事。” 野生 李钧不由自嘲一笑,这两个字虽然刺耳难听,但不得不说,还真他妈的贴切! “不过等你晋升入更高序列,自然会进入他们的视线。” 李钧冷笑一声,“进入又能如何,让我认祖归宗,成为卖命的打手,还是改良基因的种猪?” “不要那么极端,这些残存的武道门派之中也有好人,”燕八荒话音停顿了片刻,“虽然不多。” “我这人运气不好,不太可能会遇见好人。” 李钧咧嘴笑道:“至于脾气嘛,那就更差了。如果碰上了,教他们做人还行,认祖归宗可就算了。” “看你这意思,是铁了心当个独夫了?” “基因决定,我也没辙。” 燕八荒语气感慨,“你们这些野生武道从序者走的这条仪轨,名字倒是取得真贴切。” 李钧突然问到:“您老今天跟我说这些,不会就是单纯的闲聊吧?” “老夫像是那么无聊的人?” 燕八荒开门见山道:“老夫之所以跟你摆清局势,分析利弊,就是想告诉你,如果日后不愿意加入武道门派,那跟着我混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你若是答应重归重庆府锦衣卫编制,老夫不会要求你掺和进复兴派的行动之中,你可以用你的观念去衡量世间人事,认为该死的就杀,觉得该活的就救。” 李钧嘴唇微颤,半晌后挤出一句话,“您就这么信任我?” “不是我信任你,是大明律。既然你能用乐重的法尺,就证明在大明律的衡量你下,你的大义无损。” 李钧嘴角一抽,用露在外面的下半张脸摆出疑惑的表情。 “在世人眼里,我这种人可是目无法纪的杀人暴徒,就这也在大明律的容许范围内?也能叫大义无损?” 燕八荒朗声道:“帝国颓败,奸人出没,有何不可杀?锦衣卫先斩后奏,皇权特许,有谁不能杀?!” 坦坦荡荡,豪气干云。 话说至此,仁至义尽。 李钧猛然从发椅上站了起来,扯下盖在眼睛上的毛巾,猛力揉着自己的脸。 “如果这次小子我没死,重庆府锦衣卫一处处长的位置,您可得给我留着。” 燕八荒自然听出了李钧的话外之音,不解道:“为了你那几个朋友?” “没错,不把他们带出这滩浑水,我心不安。”李钧直言不讳。 (本章完) 第223章 大好世道 赫藏甲、邹四九、马王爷、周游. 无论最开始大家接触的初心是从何处而出,利也好、义也罢。此时众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李钧做不到自己独善其身,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淹没在这场浊浪之中。 燕八荒沉吟片刻,缓缓道:“以重庆府锦衣卫的实力,要护住这些人,不难。” 不难,但是会有麻烦。 李钧摇了摇头,神色坚定道:“只有尸体沉河,才能定住风波!” “说得好!” 燕八荒闻言猛然大笑,“你倒是比那些门派中人,更像昔日的帝国武夫。” 只见他摘下套在指间的无常簿指环,随手抛给了李钧。 “这小玩意儿里有老夫一部分的律法权限,能够帮你洞穿虚妄。戴上它,寻常的梵唱和诵经声听起来就跟狗叫差不多,除了噪耳,没什么其他危害。” 李钧伸手接住指环,却没有戴上。 “无功不受禄,您这东西我拿着不踏实。” “你小子还真是够倔的。” 燕八荒哑然失笑,“不过老夫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说法。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不如帮老夫做件事?” 李钧正色肃声道:“什么事?” “有人现在误入了歧途,如果放任不管,可能会惹出不小的麻烦。所以需要有人帮他纠正一下。” “谁?” “脱将,赵通。藏身的位置就在指环里。” 李钧眉头挑动,“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废话,活的拿来干什么,带回来让老子请他吃饭吗?” 燕八荒没好气的摆了摆手,“赶紧去,要不然一会人又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李钧抱拳行礼,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或许是因为此刻门外渐起秋雨,临在出门前,李钧突然伸手抽走了门边雨具架子上的一把雨伞。 燕八荒见这一幕,忍不住笑骂道:“臭小子,还真个混不吝的德行,连老子的刀也敢顺走!” 月大如盘,将雨丝照的根根分明。 往日飞舞在南渝区上空的各路神仙,今日都得了空闲,并没有被投射出来招揽生意。 这倒不是今日的商户们不用开张赚钱,而是因为他们有更应景的选择。 宫妆仙子和壮硕伐工举杯对饮,一旁的篝火上烤着诱人的玉兔。 坐落在这副诡谲画面之下的,是一家香飘十里的饭馆。 短裙嫦娥,手挽轻纱,在月光下卖力舞蹈。不出意外,这是夜场的手笔。 而在一些械肢商铺的上空,面容圣洁的月神用一双灵巧的机械手臂将月桂枝条编成冠冕,动作轻柔戴在眼闪红光的玉兔头上。 端着最新款式‘羽林’系列枪械的仙女,将枪口对准了头顶的大月。 扳机轻扣,便是一团绚丽的烟火从枪口处爆开。 每当此时,街头巷尾便会响起孩童的欢呼声。 “中秋到,嫦娥笑。公司好,散工早,明日不用去点卯” 歌谣声穿过雨线,在夜幕下四处飘摇,传向南渝区的更南方。 城区的边缘荒无人烟,雨势到了此处却是更加凶猛,几近瓢泼。 低矮的山坡上,赵通站在一棵树下,眺望着远处的灯火,口中轻声哼唱。 “公司好、散工早,明日不用去点卯。发薪水、给酬劳,还送月饼一家饱。多做工、做好工,老子死了儿送终” 歌声戛然而止,猛然转为一声讥讽的冷笑。 “师傅你听见了吗?这就是如今的大明帝国,一个你们当年拼命去维护的好世道!” 树荫之下,一处孤零零的无名坟茔立在这里。 这种旧时代的产物,也就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还能看到残存的痕迹。 浑身早已经湿透的赵通缓缓蹲下,轻轻拔去坟前的荒草,低声自语:“师傅,我没死,我还活着。” “这些年我加入了川渝赌会,替那个太监张汝贞杀人,他赏了我一个‘脱将’的位置,让我能够免于被佛道两家猎杀。” “虽然不能够再继续提升序列,但是能够安稳的活下去,我已经知足了。” 坟前的杂草被连根拔起,留下的坑洞被赵通用手轻轻抚平。 他提起脚边的一坛剑南烧春,反手将酒水倒在地上。静静看着昂贵明酒被雨水驱赶着,一起渗入坟前泥土之中。 “其实偶尔酒足饭饱的时候,我也想过要不要去为武道序列尽一份力,可是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弟子实在是舍不得这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啊。” “再说了,这佛道两家势力如此之大,咱们凭什么去找人家报仇?” 赵通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将头侧到一边,拍着自己的后颈,笑道: “对了,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弟子我已经决定放弃武道序列,转入兵道啦。您这辈子没装脑机实在太可惜了,那黄粱梦境的滋味可真不一般,让人乐不思蜀。” “虽然序列跳转的过程让人很不爽,原生血肉腐烂的滋味也不好受,但您老不是常说一句话,先苦后甜嘛。等转换完成之后,我也就彻底不用再担心被人清算了。” 赵通眼中满是喜悦和希冀,又提起一坛子剑南烧春放在了坟边。 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将酒水倒在地上,而是轻轻放在墓碑旁边。 “我记得您以前说过,在没有成为从序者之前的酒量不好,喝快了容易上头。所以这一坛我给您放儿,得空了慢慢喝。” 赵通笑道:“毕竟以后弟子我可能就不会再来了,您肯定也不想再看到我了,” 就在此刻,身后有人靠近,低声说道:“大人,人来了。” 赵通冷喝一声:“没看见我在跟师傅告别吗?你们先去帮我招呼着。” 身后之人沉默退下。 赵通也不顾满地泥泞,翻身一股坐到坟边。 “师傅您看,就我出城祭拜您这会功夫,就有人要来杀我了。不过这样也好,今天是恰好是中秋节,正好送个年轻的武道从序者下去陪您。” “哎,这才多长时间,我几乎快要忘了您的样子了。早知道这样当年就应该想办法将您传入黄粱主机,而不是一把火烧成灰的。” 赵通伸手拍了拍旁边低矮的坟头,脸上满是感慨。 而此刻在山坡之下,李钧撑着一柄黑伞,破雨而来。 (本章完) 突发工作,请假一天 今天临时有突发工作,不得已请假一天。 闻西在这里道歉。 跪求各位舵把子原谅! 《赛博大明》突发工作,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4章 叛徒赵通 一边是早有预料,想要抓住这次发财的良机。 一边是杀意已决,要把觊觎的恶意涤荡干净。 守株待兔碰上了义无反顾。 头顶的夜雨已经做好了冲刷血迹的准备,脚底的泥土也做好了饱餐的打算。 此刻,再点缀其他任何言辞都是多余。 四个字,不死不休,已经足以。 铿! 只见李钧握住伞柄的右手微微一震,伞面陡然收束,一条锋利的刃口从伞骨上吐出。 眨眼间,黑伞已成寒刀。 锋芒之前,川渝赌会的杀手已经围杀而来。 铮! 鞋底踏入污泥,刀锋斩开细雨。 黑影弹射而出,刹那间便撞入人群之中。 绣春刀怒斩而下,将一柄同样寒光凛冽的长刀劈碎。 余势不减的刃口从这名杀手的肩头没入,沿着胸膛斜斩而下,翻卷而出的血管和肌肉喷出大量的血水。 李钧旋身起脚,将尸体踹向人群,巨大的力道连续撞倒数人。 顷刻间便吞噬了一条生命的绣春刀,毫不停滞继续朝前重劈,在电光火石间便迫到另一人面门之前。 后者惊骇欲绝,眼中眸光疾速闪动,衣袍之下的身躯如同吹气一般快速膨胀。 强化人体细胞,增强肢体功能,以身体为自有田,点种发芽。 这是农家序列的看家手段。 只可惜还没等他点下的种子发芽,绣春刀已经切下了这颗头颅,只剩下无首的尸体扑倒在泥泞之中。 两名出自川渝赌会的精锐杀手,在短短数秒内接连丢掉了性命。 残留的躯体在雨水的冲刷下,以极快的速度褪去鲜红,泛出一片死寂苍白。 湿透的发丝盖在硬挺的剑眉之前,却挡不住眸中彻骨的冰寒。 李钧彻底放开骨子里蕴藏的凶戾,用刀锋代替喉咙发声! 砰! 鞋底踏入泥泞,溅起寸高的浑浊浆水。刀随身走,凝练成一道犀利寒芒,再次笼罩向惊魂未定的川渝赌会杀手。 刺啦! 利刃斩开钢铁的声音令人汗毛直立。 一条械臂被凌空斩断,乳白色的仿生血液在这个昏暗的雨夜之中格外刺眼。 李钧左手沉肘砸塌这名杀手的胸膛,五指如钩扣住对方的面门,单臂提在身前。 恰在此时,前方按捺许久的枪声终于暴起! 蜂拥而至的子弹撕裂的血肉发出噗噗的沉闷声响,最终耗尽动能嵌入尸体之中。 硝烟弥漫,血水飞溅。 李钧微微侧头,将视线从尸体的背后探出,朝着枪火乍现的方向扯出一个戾气十足的笑容。 下一刻,这具几乎被子弹削成骨架的尸体如炮弹般朝前砸出,一抹寒光紧随其后! 咔嚓! 连串的脆响之后,浑身骨骼碎裂的杀手像一滩烂泥般,缓缓瘫倒在李钧脚下。 一双眼眸不甘的瞪大,灰寂的瞳孔中倒映出无数残缺的尸体,和满地乱滚的头颅。 【获得精通点10点】 一名身手不错的巅峰序九,如今在李钧手中也不过只值区区十点精通点。 如此一场血腥屠戮,最终却拢共只给了自己七十余点。 不过幸好这些只是开胃小菜,热完了身,正好敞开胃口去吃最后真正的‘大餐’。 李钧抬起绣春刀戟指山坡之上,身上的气焰飞扬跋扈到了顶点。 “手下的人都死完了,你还没有找到我的弱点?” “八极拳、楚乌弹影、分筋错骨手能注入如此多的武学,而且还能精通到这种程度。金生火那胖子死在你手上,一点都不冤枉。” 盘腿坐在矮树下的赵通缓缓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睥睨着李钧。 “有传言说你得到了当年蜀地楚乌门遗产,现在看来,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听到赵通对自己的武学如数家珍,李钧的眉头蓦然紧皱,脸色阴沉了下去。 “伱到底是什么人?” “我?”赵通哈哈一笑,迈步从山坡走下。 “如果按川渝赌会的规矩,你这样的杂牌见到我,应该行礼叫声大人。” “如果是按当年门派的规矩,你这样的后进之辈,该跪地称呼我为师兄。” “师兄?应该是个叛徒吧!” 李钧恍然大悟,口中嗤声一笑,“你身上那股原生血肉腐烂的味道,隔着这么远我都嫌臭啊!” “李钧,如今武道的序列是什么样子,没有人能比你我更加清楚。三教蒸蒸日上,势力一日大过一日,这条序列分明已经成了条绝路。” 赵通一边迈步走下山坡,一边用教训的口气朝着李钧说话:“如果你还是抱着当年的老一套理念,继续冥顽不灵,这一身辛苦觉醒的基因恐怕迟早会为别人做了嫁衣。” 李钧冷笑道:“所以,这就是你转变序列的原因?” “兵道序列的诞生,本就是为了取代武道序列。你没有体会过械体的美妙,不知道这条序列有多么适合我们。” 赵通面露感慨,“或许兵道序列,才是我们这些武夫真正的出路!” “你不是武夫,只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兵道序列也不是我的出路,而是三教给你这种懦夫挖好的陷阱。” 李钧双眼紧盯着那道从山坡上走下的身影,双脚同样开始迈步向前。 每一步落下,他身上散发出的匪焰便越发炽烈,连带着眼眸之中跳动的杀意也在越发浓厚。 脱将赵通居然是一名武道序列的叛序者!这是李钧没有想到的。 但此刻他心中并没有什么狗屁倒灶的兔死狐悲的哀切,只有不屑和蔑视。 此路不通,那就拔刀开路! 出路从来都是自己趟出来的,而不是去博取别人的施舍。 没有一股子血性,见人就低头,那还当他妈什么武夫? “瞧瞧你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真是让人怀念啊。 赵通语气怅然:“很多年前我看到那些放弃武道序列的人,也是你这样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表情。” “可是当你真正面对过三教的恶意之后,你才会明白,什么叫形势比人强。” “当个叛徒,还让你当出人生感悟来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李钧转腕振刀,发出阵阵高亢刀吟,“用它说教不是更好?” “你们这些人啊,这么多年了还是学不乖,依旧是那么喜欢用拳头代替脑子。” 赵通摇头失笑,双手伸出袖外,两把直刃从掌心之中慢慢吐出。 “我的序列是以武而起,正好杀了你以武而终!” 话音刚落,轰鸣的雨声中传来一声凄厉的破空之声! 铮! 李钧眉头一挑,绣春刀以极快的速度架住袭来的剑锋。 刺目的火花从刀剑碰撞处迸起,照亮两双充满杀机的眼眸! (本章完) 第225章 钱财求仙 山城遇雨,一衣带水的天府之地自然也被笼罩在 同样是那座阻风隔雨的山腰雨亭,同样是一身飘然如仙人素雅道衣。 唯一的区别,余沧海这次是孤身一人,身后没有护卫跟随。 闻着环耳香炉之中冒出的麝香,余沧海端坐亭中,一脸平静的凝视着被雾气遮蔽的山间石道。 而此刻他心中暗藏的心绪,却远比面上的神情要来的汹涌。 这段时间以来,他利用锦衣卫的渠道,试探性分多次将总价值超过千万的军工枪械、疗伤丹药,甚至还有一批从其他道门集团采购的道基,悄悄送到了安南罪民区。 同样,他从鸿鹄手中得到的利润回报,也远远超出了‘丰厚’二字。 仅仅是这样一次小规模的试探性合作,就让余沧海那颗自认为已经半只脚踏入了忘情地步的道心,再次炽热了起来。 如果能将这条交易渠道稳固下来,那自己还用得着为了从那些老王八蛋手里抢夺出那点少的可怜的青城集团股份,而费尽心机? 不过余沧海同样也明白,风险和利润就如同太极之中的两条阴阳鱼一般。 一条游动,另一条就绝不可能沉寂。 鸿鹄是帝国被定性的叛军,和他们合作自然就是通敌叛国。 一旦消息走漏,那不仅是在青城集团,就算是在道门之中,自己都将再无分毫立锥之地! 可惜,天地如炉,万物为炭。 修道之人要想逆天而为,财法侣地缺一不可。 如今余家的资源只够自己修成巅峰道七金丹客,已经无法供养自己更进一步成为道六山水郎。 要想继续晋升序列,只能去获得更多的白玉京权限,去买一个仙班位置。 “可是那些黑心道痞的居然把一个白玉京的仙班名额卖那么高的天价,真是该当天谴!” 心绪激烈起伏,让余沧海再也保持不住那番云淡风轻的神仙做派,忍不住出声骂娘。 可是除了骂几句之外,余沧海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要知道那座位于黄粱梦境之中的白玉京,是他们这些新派道士的‘祖庭’。 除非想自绝于基因,否则无论那仙班的名额再贵,也只能求爷爷告奶奶,咬牙砸锅卖铁去买上一个。 挣扎之间,余沧海下意识回头眺望那座隐于山巅云海之中的道观,心中蓦然戾气翻涌。 “如果你们这些老而不死的王八愿意多分给我余家一些股份,道爷我何至于此?!” 山间雨势渐盛,雾霭越发浓厚。 就在这时,雨亭数丈之外的石浓雾突然开始涌动不休,一双被擦拭的锃光瓦亮,带有浓厚西夷风格的黑色雕花皮鞋突然从雾气中撞了出来。 一名身穿笔挺西装的男人破雾踏出,站到雨亭前方。 余沧海眉头挑动,眼神往下投出,上下打量来人。 可惜对方的上身被伞面挡住,根本看不见样貌,只能看到一个露出伞缘的锐利下颚,一双不见血色的双唇抿成直线,锋利如一柄直刀。 唇薄者,性情凉薄。 余沧海心中警惕暗生,抬起袖子指向石桌对面的座位。 “远来是客,何不坐下一叙?” “多谢余道长,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雨伞下传出的声音字正腔圆,是标准的帝国官话。 西装男人坦然坐到余沧海对面,可奇怪的是,他撑在头顶的伞却始终没有收起。 “贫道这间雨亭自有遮蔽气息和模拟景物的功能,阁下何必多此一举?” 伞下之人五官扁平,皮肤黝黑,长相中带着明显的安南人特点。 他听着余沧海戏谑的言语,嘴角的笑容不变:“有句老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青城集团藏龙卧虎,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风险。” “既然阁下做事如此谨慎小心,为何今天又敢孤身上青城山?” 余沧海神情似笑非笑,“鸿鹄组织西南地区负责人,职封‘隐王’。青城集团要是把你拿下,那可是一笔泼天的功劳啊!” “什么隐王,不过是个笑人的戏称罢了。再说了,如今在帝国之中,‘王’这个字可不是褒义词啊。余道长叫我本名丁桓就行。” 丁桓笑道:“至于今日冒雨上山,自然是为了诚心求仙,让仙长看看我丁桓的决心。” “求仙?谁是仙?”余沧海故作惊讶。 “近在眼前,您不就是?” 丁桓看着眼前这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道士,手腕翻动,一张通体宛如金子制作的钱庄卡被按在石桌之上。 “我不是仙,是官。” 余沧海摇了摇头,将一块腰牌按在石桌之上,“本官是成都府锦衣卫百户。” 丁桓眼中眸光闪动,凉薄的嘴角往耳后更靠近几分。 “是我眼拙了,原来是仙官在前,那这点诚心自然是不够了。” 咔哒一声轻响,又是一张钱庄卡推到余沧海面前。 “小小薄礼,还请仙官笑纳。” 余沧海身躯岿然不动,双眼甚至没有向下撇动分毫,脸上神色不悲不喜。 “阁下恐怕不知道,在青城道观的主殿之中设有一个功德箱,将这两张钱庄卡中的宝钞投进去,自然就能看到道祖三清分身下凡,为你赐福。” “假神有何可拜,丁桓只求真仙。” 丁桓眯着眼笑道:“而且据我所知,能打开那功德箱的钥匙,这山中可有三把,香火钱一份为三,心可就不诚了。” 余沧海依旧波澜不惊,“涓滴汇流,也能成就江海。” “江海可成,可惜岁月无情。若是等到青丝变白发,那仙班也就成了镜中花,水中月了。” 余沧海冷哼一声,面露愠色。 “既然要访真仙,牙尖嘴利也没用,只有心诚则灵这一个法子。” 哒..哒..哒,丁桓指尖轻轻点着桌面。 “那不知道对于仙官来说,怎么样才算心诚?” “今后的交易,利润在现在的基础上,再加三成!” 余沧海此刻再也顾不住什么仙人气度,眼眸之中欲气横生,直接开口要价。 “原来这才算心诚啊!” 丁桓哈哈一笑,在余沧海面露尴尬,快要恼羞成怒之时,开口说道:“那就按道长指点的来。” 余沧海那张超凡脱俗,年轻时按照道家典籍之中关于‘八仙’吕洞宾定制的脸上,陡然泛起喜色。 神色变幻,宛如变脸。 “不过信众有一点小小的心愿,不知道仙官能否满足?” “说来听听。” “以后赐予安南的物资,总价至少要在两千万宝钞以上。” 丁桓苦笑道:“道长您是不知道,我这每天睁开眼,都有成百上千的兄弟等着吃喝。手里的东西少了,这个家不好当啊。” 余沧海神色犹豫,良久后咬着牙,吐出一个字,“行。” “既然心愿已了,那我就不继续打扰道长的清静了。” 丁桓眼眸发亮,片刻不再耽搁,撑着伞在亭中起身。 “重庆府那边有人热情相邀,我好不容易回一次本土,得抓紧机会去把约赴了!” (本章完) 第226章 刀前无绝路 铮! 长刀架着短刃,杀意夺眶而出的两双眼眸几乎撞到一起。 令人作呕的腐烂臭味充斥在鼻间,深刻在基因之中对叛序者的仇恨,让李钧毫不保留将所有力量压到刀身之上。 “就是你这样的眼神,又是一个被基因影响的蠢货!当年那些武夫自己技不如人,惨死在了别人手中,却把仇恨刻在基因之中遗留给我们,让我们耗尽一生去为他们报仇。” “李钧你说,这是凭什么?” 赵通口中厉声叫嚷着,左手掌心之中的短刃却突然贴着绣春刀侧向滑动。 在触到刀柄的瞬间猛然脱离掌心,如一把飞旋的圆锯,切向李钧持刀的手腕。 这一瞬间的变招来的极为阴险刁钻,李钧只感觉一股寒意从后脊直蹿头顶,当机立断撒开右手,脚下步伐旋踵转身,右肘顺势砸向赵通的太阳穴。 刚才的冷眼旁观那场屠杀,已经让赵通知晓了李钧八极拳的杀伤力,自然不可能选择硬扛对方这一肘。 只见他果断放弃了最迅猛的正面出剑,身体做出一个诡异的躲闪姿势,闪动到李钧身侧,右手掌心中的短刃对准对方的腰腹位置狠狠捅出。 可就是这片刻犹豫,李钧左手闪电般抄住掉落的绣春刀,顺着甩肘的力道,撩刀劈向赵通! 铛! 赵通的身影笔直朝后滑退,脚下犁出一条泥浆翻涌的浅浅沟壑。 一截笔直剑刃口‘噗’的一声刺入泥土之中,这才将身形定住。 “力气倒是不小,看来内力也是大圆满境界了?” 赵通神色阴沉,右手的短剑抽出泥土,重新缩回手臂长短。空空如也的左手之中同样再次吐出一柄锋利刃口。 “你最初选择进入武道序列,不也是贪图这条序列的战力够强,杀人够爽?现在没了胆子继续跟佛道两家斗,就怪是基因害了你。” 李钧将绣春刀换回右手,轻蔑一笑道:“自己人不行,反而去怪路不平,真是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肚子里!” “你给我闭嘴!” 赵通恼羞成怒,脚下一弯一绷,身影如劲箭离弦,笔直射向李钧。 “老子来教教你怎么用刀!” “一身烂肉,也配教我?” 两道身影再次飙出,撞在一起! 绣春刀气势霸道,凶烈如悍卒陷阵。 掌心剑狡诈毒辣,阴狠如毒妇心肠。 利器挥动的光芒盖过天穹洒下的月光,交错炸出的锐鸣胜过乌云悲泣的声响。 又是一次刀剑碰撞,两道交缠的身影猝然分开。 李钧低头看了眼胸口染血的剑痕,一双剑眉不禁紧蹙。 倒不是被这一招的得失影响了心绪,而是赵通的状态实在太过诡异! 明明胸腔之中没有械心嗡鸣,却还是能自由操纵掩埋在皮肤之下的械体。 明明一身原身血肉已经腐烂,可在招式变换之中还能看到内力流转的痕迹。 非人非械,非兵非武。 虽然不能使用兵道超频和武学成术,但这样怪异的平衡却让他手中的武学剑法变得出奇诡异,令人防不胜防。 嗖! 满脸狞笑的赵通再次扑身杀上,脚下步伐异常灵动,速度丝毫不逊色李钧的楚乌弹影,闪动之间便已经贴近身前,右手剑直接钉向李钧眉心。 剑风打脸,隐隐作痛,李钧下意识举刀上撩。 可就在同一瞬间,诡异陡生! 只见赵通右手突然如同折断向后一叠,以突破人体关节限制的方式避开拦截绣春刀,随后再次猛然弹出,在李钧肩头割开一条深深的血口。 又是这种扭曲的技击方式,和方才斩伤胸膛的一剑如出一辙。 李钧眼神蓦然发狠,肩头筋骨绷紧,将嵌入其中的短剑牢牢夹紧,左手握拳砸开赵通后续跟进的补刀,同时右手发力回撩绣春刀。 这是要用自己的半边肩头,去换赵通被一刀枭首! 咔哒! 赵通手腕一抖,被桎梏的剑刃直接和掌心脱离,脚下趟步划圆,在避开绣春刀的撩斩,又是一剑斩在李钧腰侧。 “又是这种换命的老把戏。你知不知道当年正是因为你们这种迂腐的思想,多少武道序列好手被活生生耗死?结果别人回头就涅槃转世、兵解重修,照样活的潇潇洒洒!” 赵通的言辞比掌中剑更加锋利,不断用李钧这种‘野生’武道从序者不了解的隐秘扰乱他的思绪。 虽然半身染血,李钧却依旧面色平静,手上绣春刀转攻为守,一双眼眸隐藏在刀光之后,耐心等候着机会。 “帝国掀起的黄粱革新,除了带来一个鸡肋般的武学注入器,其他的变革根本与我们序列无缘。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字眼随着剑光飘动,绕着李钧不断旋转。 粼粼如镜的刀光不时起皱,每当这时便会有或是刀剑碰撞的铿锵声,或是利器破肉的撕裂声。 “这表明就算当年不发生‘天下分武’的变故,这条序列迟早也会被时代抛弃,唯有用机械替换血肉,才是唯一的出路!” “所以你告诉我,既然明知是死路一条,为什么还要死守着这些注定沦为废物的基因?” 话语的尾端,赵通几乎是怒吼出声。 大张的嘴角咧开到与眼角平齐的程度,四周的皮肤如瓷器一般片片开裂! “这种状态到底还是无法继续维持了啊。既然你还是冥顽不灵,那就我只能拿你的人头去换一颗上好的械心了!” 晦暗的雨夜中,在铿锵作响的机械变形声中,赵通掌心之中的剑刃的边缘竟兀自飞旋了起来。 天空坠落的雨点撞在剑刃边缘,立马被打散成雨沫。 “就算你说的这些屁话在未来都会成为现实,可那又怎样?” “如果血管里喷出的血液不再滚烫,那还能叫热血?如果灵魂和记忆能够不断重复回档,那还他妈能被称为人?” 【消耗精通点62点,分筋错骨手(七品技击)提升至七品大圆满。】 李钧捉刀踏步前行,行走之间衣袍鼓噪不休,似乎是身上激荡着的滔天匪气扰动! “如果这些都能他妈能算,那老子就用这把刀把它们挨个改回来!” “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赵通怒喝一声,同样奔袭冲出,两柄链锯剑同时挺进! 剑光起,刀光落,二人交错而过! 赵通脚下蓦然停步,脸上龟裂的皮肤在雨点的扑打下,片片剥落。 他睁着茫然的双眼,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一双手臂齐肘而断,裸露出的械骨上缠绕着灰白枯萎的筋肉,污秽腥臭的血液冲出血管,却也不过流出极少的些许,便戛然而止。 而那两柄骇人的链锯剑,不知何时掉在身后的泥泞之中,已经停下了旋转。 赵通眼中的茫然转变成疑惑,凝滞片刻之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恍然大悟。 “你的分筋错骨手为什么会突然晋升大圆满?!为什么会突然武学成术?!” 血肉腐败的突然加速,让赵通的声带快速丧失发声功能,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口中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噗呲! 一截带着弧度的锋利刀尖,将他的心口洞穿。 “别叫了,老子一句都听不懂!” 【获得精通点120点】 【剩余精通点128点】 赵通的尸体噗通一声摔入泥泞,身上的血肉争先恐后的朝着泥土深处逃脱,转眼间只剩下一具残缺不全的械体留在原地。 “好一场临战突破,反杀敌手,当真是精彩绝伦!不过,你到底是在扮猪吃老虎,还是当真天赋真就如此强悍?” 孤狼才死,恶虎又至。 李钧眯眼看着那身明黄僧袍,咧嘴露出一口猩红的牙齿。 “天才的世界,和尚你不配懂。” 【消耗精通点128点,楚乌弹影(七品身法)提升至七品后期46/100】 (本章完) 第227章 不谈钱 “正是因为小僧我不懂,所以才想向施主请教。” 李钧握刀的五指渐次跳动,皮笑肉不笑道:“我为什么要教你?” “因为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用一个秘密换一条命,施主并不亏。” 寂武眉心之中的慧根明黄如玉,配上那张俊美至极的面容,整个人透着一股圣洁的气息。 李钧用脚尖点了点地上那具械体,“你就那么有自信,单挑能吃定我?” “一个处在换序阶段,连基因序列都不稳定的序七巅峰,不过是恰好被你的那门突然晋升的技击所克制,所以才会被一刀击杀,要不然此时胜负还是未知数。” 寂武单手竖在身前,“可即便是他在全盛时期碰上小僧,也只有被超度的结局。” 拉一踩一,他妈的这和尚倒是做的一手好类比! 李钧眼角抽搐,口中狞声道:“那就下场来试试?” “如你所愿。” 和尚脚下的僧鞋抬起向前,武夫手中的长刀蓄势待发。 可就在血战一触即发之际,那只踏下的僧鞋却在落地的瞬间陡然凝滞,悬停在距离泥泞只差毫厘的地方。 风吹僧袍,噼啪作响。 雨打长刀,触刃无声。 两人的身影陷入对峙,可眼神的交战却是从未停息。 突然间,寂武迈出的右脚重新落回原地。 李钧脸上的狰狞也在此刻散去,淡淡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就在我即将落脚的瞬间,他的枪口锁定了我,那股杀意,藏不住。” “老马你听见没有,亏你还吹嘘自己是什么能辕门射戟的好手,还没有开枪就被别人发现了!” 李钧头也不回,扯着嗓子呼喊了一声。 “他娘的,现在不是女人也能察觉到老子的杀意了?没道理啊,到底是哪杆枪暴露的我?” 一个骂骂咧咧的声响从远处飘荡而来。 “方才你陷入劣势的时候,居然能忍住不让这具墨甲出手,我倒是小看你了。” 寂武目露疑惑:“你难道就不担心这记后手藏的太深,根本没有动用的机会,就被赵通杀了?” “赵通让手下的杀手先来送死,无外乎是想探出我的武学根底,怕自己不是对手。这种未战先怯的人,杀不了我。” 李钧随口胡诌,反正遇事说不清,那就往本就说不清的心性那玩意儿上扯。 要不然他难道告诉寂武,正是因为赵通派人送了一波温暖,才让自己又多了一张临阵爆种的底牌? “狭路相逢勇者胜,赵通丢了武道心性,落败也是情理之中。” 寂武点了点头,嘴角却突然挑起一丝寡淡的笑意:“就算加上那具墨甲,你觉得就能和我一战?” 话音刚落,僧人身前突然‘嘭’的一声,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泥坑。 泥点四处飞溅,却像是撞到一层无形的屏障,被挡在僧袍前。 紧接着,一声宛如雷鸣的枪声这才传至耳边。 “秃驴,老子他妈的叫马王爷,不叫‘那具墨甲’!” 远处,马王爷伸手抓住从枪膛中抛飞而出的弹壳,在萦绕的硝烟中,竖起拇指在头盔下缘狠狠一划。 “就这点威力,打不穿我的佛躯。” 寂武神色淡漠,口中说出的话语,语调依旧平静。 “但我手中这把刀捅的穿。”李钧冷笑道。 寂武眉心的慧根陡然从嫩黄转为猩红,“要赢我,你们都得死。” “别逼逼叨叨,有种你就过来试试。” 话虽然这样说,绣春刀此刻却被李钧懒散的搭在肩头。 真正要杀人的场合,根本絮叨不了这么久。 这种对撂狠话的局面,十有八九都打不起来。 这秃驴如果是个不怕死的性子,那早在大家第一次碰面的那天,就已经在那间赌场中分出了谁赢。 瓷器怎么会跟瓦器碰? 何况在寂武这种出身大势力的行走眼中,李钧连瓦器都算不上,充其量不过是一头朝不保夕的野狗。 果不其然,年轻和尚的下一句话,话锋陡然一转。 “小僧今天来,并不是为了跟施主分生死。” 李钧看着神色凛然的寂武,不禁嗤笑一声,“那难道大师顶着这凄冷苦雨,跑到这荒郊野外,就是为了欣赏我砍人?” “小僧此番前来,是为了劝告施主,不要再和陈乞生同流合污。” “啊,原来大师唱的这出是离间计啊。” 李钧恍然大悟,紧跟着一脸疑惑问道:“不过我想问问,谁是污?” 寂武对耳边的讥讽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若施主答应,少林会赠予你一份六品内功注入器。” “这次不错,没有再掏出那套‘赦免’的说辞,知道拿出点实惠的了。” 李钧笑道:“不过我李钧的名声就值一份六品内功?” “小僧可以私人再赠予一份配套的六品锻体。” 李钧眉头挑动,笑容带出的皱纹叠成道道欲壑,“手笔不小啊,我真有点心动了,继续说。” 可过了片刻,却再没有加码的声音响起。 寂武绷紧了嘴角,一言不发。一双凤眼之中闪动着暗藏杀意的冷光。 毫无疑问,他已经反应过过来,李钧这是在拿他开涮。 “欲壑难平,迟早会惹得业火缠身!” “业火我是没有,不过欲火我现在倒是有很多!” 李钧抬手掏着耳朵,神色戏谑道:“都到了这一步了,你还在这儿跟我玩分儿化之这一套,你觉得有意思吗?” 蓦然间,寂武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能够理解,为什么当日隆图度化那少年失败后,会产生那么深的执念。 “同样是参与了当年那件事的敌对序列,为什么你愿意相信陈乞生,而不愿意相信我?” 李钧抛出一句话:“因为那牛鼻子没有跟我谈钱。” 寂武眉头紧皱,眼中的疑惑更深几分:“那谈什么?” “杀人。” 李钧持刀的手腕一抖,绣春刀再次变为一柄雨伞,遮在头顶。 “先杀了你们,我再杀他。” 言辞落地,李钧转身离开。 寂武怔怔钉在原地,长久凝视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和此刻终于同框,站在远处架枪对着自己的一袭黑袍。 他藏在袖中的右手拇指摩挲着一块已经干瘪的人皮,精雕细琢的圣洁面容上缓缓浮现渗人的戾气。 “这些武夫,不可理喻!” (本章完) 第228章 道士上山 咔哒。 两扇前明豪门风格的朱漆轿厢门徐徐合拢,骤然绷紧的钢缆传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宽敞明亮的轿梯内只有陈乞生一个人。 道人神情慵懒的依靠着厢壁,半阖着眼睛打量着脚下一层一层展开,彼此之间看似相似,却又泾渭分明的洪崖山世界。 拥挤嘈杂的瓦楼被淹没在各色炫光之中,复杂如迷宫的崖市里到处都是涌动的人潮。 喧嚣甚上的人声吹动着摊位前的招牌幌子,色泽艳丽的宝钞流淌在谄媚的笑颜之中。 随着楼层缓缓拔高,欲望也在节节攀升。 热闹繁华的铁楼看不见下层楼那些席地而设的小摊,街区两侧全是鳞次栉比的整洁店铺。 机械肢体、慧根道基、农家药剂. 就算买不起这些成为人上人的敲门砖,这里还有满足心灵需求的佛堂和精舍,以及放纵欲望的黄粱馆子。 哪怕现实一贫如洗,梦里却能拥有一切! 到了贵气横溢的铜楼,廉价的炫光已经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舞动的仙佛和张牙舞爪的异兽。 而在那些最昂贵的地段,则建有一间间富丽堂皇的阁楼。 这些是贵人的宅邸,号称整个重庆府最安全的区域。 叮铃 挂在轿梯右上角的风铃轻轻晃动,发出悦耳动听的声响。 厢门缓缓打开,一个庄重肃穆的辽阔空间展开在陈乞生眼前。 不过他并没有着急步入这个常人遥不可及的世界,而是转身看向背后一面光滑如镜的厢壁。 出现在镜中的人影身姿修长,眉眼英挺。 那件印有‘龙虎山罗天大醮信徒纪念’的文化衫,已经换成了一件质地奢华、做工精湛的青色道袍。 脑后的马尾也被一根金钗束成道髻,收拢进一顶白玉道冠之中。 陈乞生双手环抱胸前,审视看着镜中的自己,一阵挤眉弄眼。嘴角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意。 “道祖在上,还真有几分人模狗样的味道。” “道门龙虎集团‘斗部’天师,黄粱祖庭‘白玉京’仙班候补人仙,老派修士陈乞生,见过秦王府张总管。” 张汝贞静静等着眼前的年轻道人报完自己冗长的头衔,这才上前伸手扶住对方的行礼手肘。 “陈天师实在太客气了,秦王府和龙虎集团一直以来的关系都很不错,天师到这里大可以跟回家一样,这些客套就免了。” 他引着陈乞生坐下,自己则施施然坐进上首位置。 “陈天师你这一次上洪崖山,不知道是所为何事啊?” 陈乞生正色道:“进山拜神,进观烧香,这是礼节所在。所以小道这次是奉‘斗部’天君之命,特来拜会秦王殿下。” 张汝真噢的一声,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 “这可真是天公不作美啊,最近京城那边的宗人府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天天不定时不定点的巡察王府。王爷为了应付他们根本无瑕脱身,还请陈天师见谅。” “张总管言重了,既然有宗人府巡察,小道自然不能再给王爷添麻烦。” 陈乞生似乎当真感同身受,一脸义愤道:“如今的朝廷当真是风气不正,秦王如此贤明的王爷,居然也要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 “天师的心情咱家能够理解,但咱家提醒你一句,最好还是慎言。” 张汝贞呷了一口茶水,面无表情道:“咱们两人,一个是身陷世俗的阉人,一个是超然物外的道人。无论这朝廷纲纪如何,都不是我们能随意指摘的。” “张总管教训的是,是小道我口不择言了!” 陈乞生面上连连道歉,眼中的眸光却是一片不以为然。 “不过再说一句僭越的话,小道还是为秦王殿下感到不平。若重庆府能够重新归入道门之下,那宗人府的眼睛根本不可能看的进来。届时王爷自然能够脱离樊笼,在蜀地行走自由!” 张汝贞吹拂茶水的动作略略一顿,抬眼看向陈乞生。 “饭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以乱说。不知道陈天师你刚才这番话,究竟是自己有感而发,还是龙虎集团那些仙人道君的想法?” 陈乞生答非所问:“王爷这次只允许道门出一位行走,明知道很可能是来送死,可我们还是照办了的。” “陈天师伱刚才可还在为王爷鸣不平啊。” 张汝贞冷笑一声,“现在转头就责怪起王爷拉偏架?” “小道当然不敢责怪王爷,只不过在最近的白玉京仙班例会之中,龙虎山已经向道门各家通报了这件事,诸多同道对此颇为不满。” “王爷此番限制行走人数,本意是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避免重庆府百姓的安居乐业。道门的各位为何会有不满?” “况且这次你们佛道两家的敌人本就是同一个人,区区一件小事而已,怎么可能会是送死?” “咱家倒是觉得,怕是有人在为自己找借口吧?” 张汝贞推诿扯皮的功法显然也是炉火纯青,话语之间根本滴水不漏,反倒是将‘道心不仁、办事不力’脏水泼到了陈乞生身上。 这些将器官和念头一起阉割的死太监,对付起来真是麻烦! 没来由的,陈乞生突然想起了李钧。 相比之下,他还是喜欢跟这些武夫打交道,能谈就谈,不能谈就打,直来直往,根本没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张总管刚才问了小道一个问题,说帮助王爷脱离樊笼这种话,到底是出自谁的授意。” 陈乞生不愿意再跟这个太监继续打太极,直接了当说道:“我现在可以明确的回答张总管,这是白玉京中所有仙班共同的意思。” “堂堂皇室藩王受困在这座小小的宅邸之中,行为言语都要受到宗人府的监控和限制,这种事情本就不该发生。只要秦王殿下点头,小道可以保证,这座桎梏樊笼今天就能荡然无存。” “哈哈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回荡在房间之中,其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浓浓讥讽。 “就算你们能打破这座樊笼又如何,这洪崖山之上可还是大明帝国的天。” 张汝贞看着一脸严肃的年轻道人,神色嘲弄道:“难道你们这些道士还能把天都翻了不成?” “修道一途,本就是逆天而为。” 陈乞生朗声道:“而且张总管是不是忘了一件事?这盖在头顶的天,可有三分之一就在我们这些道士的掌心之中!” (本章完) 第229章 械心虎臣 三教登顶,只手遮天。 这种话看似大逆不道,却是如今帝国上下不争的事实。 儒教门阀掌控朝堂,佛道两家主宰信仰。 剩下那被夹在黑白之中的灰色地带,才是其余九流的生存空间。 坐在圈椅之中的陈乞生,此刻一脸舒坦。 虽然他不喜欢做这种扯虎皮的事情,但不得不说,这种事儿干起来还真他娘的爽! 最关键的一点是还不用自己承担责任,这简直是爽上加爽。 上首位置的张汝贞脸色乍青乍白,一时间变幻不定,精彩纷呈。 如果真如陈乞生所说,这是白玉京方面达成的共识,那秦王确实能够脱离宗人府的管制。 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过是从儒教的掌心跳入了道门的掌心。 虽然可能相较于现在能更加自由,可归根结底不一样还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王爷文韬武略,胸怀大志,怎么可能为这点蝇头小利而心动? 念及至此,张汝贞冷笑出声:“不愧是龙虎山的人,说话就是比常人硬气。” “可你们别忘了,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皇室才是这天下江山的主人,才是这黎民百姓头顶的天!” 见对方张口抬出了这些大道理,陈乞生心头立马暗叹一声。 得了,白费口舌了。 我他娘的就知道没用,这位秦王要是会答应,恐怕早就答应了,还用得着自己来劝? 咱们白玉京仙班里的那些老爷们,真该把自己的意识下载出来,重新进入人世好好走走看看。 免得真以为给别人点面子,别人就能屁颠屁颠的对自己感恩戴德。 道门只是三教之一,又不是当真能够只手遮天! 还好道爷我聪明过人,提前把李钧这个打手拉了过来。要不然真的以一打二,肚子里道基现在恐怕都不知道被那些秃驴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陈乞生在内心世界中一边暗自腹诽,一边洋洋得意。 已经知道了这次上山结果的他,浑然没有注意到张汝贞后面在说些什么。 “陈天师!” 一个如同女人发怒时高而刺耳声音,将他飞到天外的心思重新拉了回来。 “啊?” 张汝贞一张白皙的阴柔脸孔微微涨红,他强忍着怒意说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咱家可以当做没听到,请回吧!” 见主人家开口撵人,道人撩起道袍前摆,干脆利落站起身来。 “既然王爷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那道门也不会强人所难。不过,有件事还是要请张总管转禀王爷。” 陈乞生沉声说道:“蜀地是道门序列认定了的基本盘,不可能再继续容忍其他任何势力插足其中。这一点,希望王爷能够理解!” 话音刚落,房间内骤起高亢的嗡鸣声。 张汝贞眉眼冰冷,身上阴气纵横,如有实质般冲刷在年轻道人的身上,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重庆府不是你们的基本盘,而是秦王殿下的藩地。王爷想让谁就让谁进,下面的百姓想给谁就给谁,容不得伱们指手画脚!” 兵六,械心虎臣! 还是一头雌雄莫辨的阴虎。 陈乞生这次上洪崖山,本就是为了完成白玉京的任务而来,自然不可能拿自己的小命去跟张汝贞争个长短。 乞生,乞生,这名字取的就是为了长生。 所以在张汝贞略显错愕的眼神中,年轻道人居然老老实实拱手行了个抱拳礼,连一句撑场面的话都没说,快步麻溜走了出去。 “这个道士倒是个能屈能伸的洒脱性格,龙虎山居然会派这么一个人来,有点意思。” 等陈乞生离开这间王府偏厅之后,一个雄厚有力的声音突然在房中响起。 原本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的张汝贞如触电般弹了起来,朝前快行数步。 一直走到客厅中央位置,这才敢恭敬转身,面向那道突兀出现的投影。 肩背宽厚、方脸浓眉,身上穿着一件麻布衣衫。 毫无疑问,投影自然是消失许久的秦王,朱祐弘。 张汝贞双膝砸在地上,神色激动道:“殿下,您终于可以现身了。” 朱祐弘嗯了一声,淡淡道:“不过宗人府那边最近查的勤快,恐怕要不了多长时间又会再来。” “卑职迟早要把这些逆贼全部诛杀!”张汝贞一脸戾气。 “算了,他们也不过是听命办事罢了。” 朱祐弘倒是气度非凡,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正事,戚槐那边有肉信回来没有?” “有,卑职早就把肉信脑子里的密信转译了出来,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向您禀报。” 朱祐弘微微一笑,“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好消息!” 张汝贞眼眸发亮,脸色涨红。 “戚槐那边说鸿鹄隐王丁桓已经率人出发前往重庆府,恐怕不日就会抵达!” “好,很好!”朱祐弘眉头挑动,“看来这最关键的一步已经成了!” 张汝贞恰到好处送上一记马屁,谄媚道:“殿下您是天命所归之人,自然是洪福齐天,无往不利!” 朱祐弘双目微阖,沉思良久之后,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这位王府总管,亲信内臣。 “既然贵客就要到了,那我们也要快点把屋子打扫干净,这才能好好款待别人啊。” 柔和的语调中却暗藏着凛然的杀意。 张汝贞蓦然浑身一颤,立马应声:“殿下您放心,卑职已经做好了安排,只要没人掣肘,两三日就能把这些跳蚤打发了干净。” “汝贞,你这是话外有话啊。” 朱祐弘轻笑道:“说吧,到底是谁在掣你的肘?” “殿下明鉴,自然是那个不知所谓的锦衣卫百户,燕八荒!” 落井下石,盖板封死。 这可是张汝贞在阉割掉自己作为男人的欲望的那天,就自行领悟的本领。 作为一个曾经经历过司礼监辉煌时期的太监,他对于锦衣卫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蔑视。 不过是咱家们手下养的狗罢了,居然还敢对着主人呲牙咧嘴?! 就算如今的司礼监已经彻底消失在历史之中,可自己毕竟还是秦王府的大管家。 打狗还要看主人,你燕八荒不过是一个锦衣卫百户,所作所为却半点不给自己面子,实在是可恶至极! “燕百户做事的确过于迂腐古板了点,但他对帝国的一片忠心,也是毋庸置疑。本王也是看在这一点上,所以这些年才一再容忍他,” 朱祐弘叹了口气,“不过如今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差错。如果燕百户还是分不清形势,那你就把他处理了吧。” 张汝贞躬身垂头,藏住脸上兴奋的笑容,掩在袖中的双手攥紧成拳头。 头顶处,一个惶惶如天威般无情的声音落下。 “只要做成这件事,本王就能彻底脱离重庆府这道樊笼了。所以无论拦路之人是什么身份,汝贞你无需顾及,放手做事即可!” “卑职明白!” (本章完) 第230章 老骥新马 中渝区,云鬓馆。 两把发椅并排摆放,一老一少仰躺其中。 暖黄色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投下,照亮两张新旧不同的脸。 “我是没想到,堂堂重庆府的锦衣卫户所居然就在这间剃头馆子里。” 燕八荒笑着反问道:“怎么,觉得掉价?” “您老怕是忘了我以前可是浑水袍哥出身,连匪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个刁民,还能有我嫌弃的东西?” “其实对锦衣卫来说,这剃头和杀头大差不差,都算是一个行当。” 燕八荒笑道:“对行得端、坐得正的人,我们就帮别人剃头修面,给足面子。而对于那些不要面子的人,自然只能帮他们摘了脑袋,抹了这张面子。” “所以重庆府的锦衣卫例来都开家剃头馆子当幌子。虽然不多,也算是有那么点寓意在里面。” 李钧扯着伤口上结痂的疤痕,好奇问道:“那要是真的有客上门怎么办?” “既然开门做生意,那还怕有客上门?” 燕八荒手中转动着一把锋利剃刀,“如果来的是真客,那就用这个伺候。” 他抬手指向店门口,那把插在雨具架子上的黑伞。“要来的不给钱的假客,就用那个招待。” “而且,虽然如今大部分的情报都通过黄粱梦境传递,但那毕竟是别人家的东西,有些时候一条情报到了你手中的,已经不知道被掺杂了多少东西,真假早已经难以辨别。” “更严重的,是一条绝密情报明明已经被人查看过,你却根本无法察觉。” 李钧若有所思,接过话茬道:“大人你指的是阴阳家那些黄粱硕鼠?” “臭小子,喊老板。伱这个刁民喊老夫大人,总感觉没什么好事情。” 燕八荒笑骂一声,如同授课一般,朝着李钧耐心解释道: “不止是他们,还有道门‘白玉京’、儒家‘东林书院’,以及不少其他序列的参建者,都有这门手艺。毕竟只要不蠢,这些人当年多多少少都给自己留了后门。” 李钧闻言悚然一惊,“照这么说,那如今的黄粱梦境岂不是就是一个巨大的道场,链接者都是道门砧板上的鱼肉?” 燕八荒笑着摆了摆手,“没那么夸张,如此浩瀚的工程,如果没有帝国在背后主持,你就算把三教的家底都掏空了,恐怕办不到。” “只不过如今帝国衰颓,大明律丧失了大部分的监管能力,所以这些人趁机用后门窃了不少权限。不过即便如此,还有不少权限掌握在皇室手中。” 李钧仔细琢磨着燕八荒的话语,隐约间觉得,这恐怕就是朱明皇室衰败至此,却还能继续存在的原因之一。 “老板,你刚才提到的参建者里,没有佛道序列?” 燕八荒点了点头,“确实没有他们。” “这怎么会?”李钧惊异不解。 按理来说,这样一场席卷整个帝国的技术浪潮,没有哪条序列会不愿意参与其中。 李钧甚至怀疑,武道序列的盛极而衰,除了人为因素以外,还有很大部分的原因就是被排挤在了这场浪潮以外。 “具体的原因是什么,老夫也不是很清楚。” 燕八荒面露感叹,“不过这些秃驴里确实有不少惊才绝艳的人物,就算不参与到黄粱梦境中,他们却另辟蹊径走出了一条以个体为核心的‘佛国’路子,用信徒的脑子堆砌因果算力。虽然手段是恶心了点,但效果却也不差,甚至在稳定性上还要更胜一筹。” 李钧眉头挑动,这他娘的不就是局域网和互联网?! “老板,上网..不,黄粱梦境真的能够修炼?” 作为一名没有‘身份证’,不能开网的武夫。李钧对黄粱梦境的好奇并没有随着了解的深入而减少,反而越加浓厚。 “精神的潜力,不比肉体差。当亿万百姓都链接其中的时候,那里就是一个远比现实还要广袤深远的新世界,足够容纳一切幻想,甚至是时间,都会被放大拉长。” 燕八荒外表粗犷,此时却极为贴心的为李钧举了个例子。 “譬如一个修道者,在没有黄粱洞天之前,他只能通过冥想和嗑药,一点点锻炼积累自己的道念,数十年的水磨功夫,才有可能晋升到序八序七。甚至途中还要面对各种肉体诱惑,稍有不慎就是人死道消。” “可到了黄粱洞天之中,只要权限足够,他们甚至能够‘请出’三清道祖,手把手教导自己。还能把一身血肉换成械体,彻底避免大部分的肉体欲望,再加上‘人间一日,天上一年’的闭关时间,晋升的难度自然大大降低。” 李钧咧了咧嘴,愤愤不平道:“这他娘不是玩赖吗?” 燕八荒瞥了他一眼,“在没有黄粱之前,修道十年的道士可能还打不过练拳一年武夫,你们武道序列不也是在玩赖?” 李钧听出了燕八荒语气中的幽怨,顿时尴尬一笑。 “都是过去式了,以往再大的家业现在也只剩下一片废墟了。” “那倒也未必。” 燕八荒眸光幽幽,“风水轮流转,或许什么时候武道序列也掀起一场新的技术变革,到时候就又到了你们作威作福的时候了。” 新的技术变革. 李钧突然心头浪潮翻涌,一时间陷入沉思。 “行了,你小子一看也是个拳头大于脑子的人,这些技术活跟你没什么关系。与其想这些,不如先说说现在打算怎么办?” 李钧按下脑海中发散的思维,集中到当前的局势上,沉吟片刻之后说道:“赵通现在死了,川渝赌会剩下的‘八将’已经不多了,应该不敢再找麻烦了。” 那恐怕未必. 燕八荒对李钧的自信不置可否,笑问道:“那两个秃驴怎么办?就这样僵持下去?” “不会。”李钧语气斩钉截铁:“他们忍不住,我也不打算忍,现在大家都在挖坑,就看谁先跳下去了。” “有计划了?” 李钧嘿嘿一笑,并没有解释。 燕八荒见状也不再追问,“那就早点把事情办完回来报道。老夫这么大的年龄还帮你代管着一处,放眼整个帝国的锦衣卫户所,都他娘的是个笑话。” 李钧嘴唇翕动,正要开口,耳中似乎突然传来了什么声音,当即眼眸中跳出一抹寒光。 燕八荒眯着眼问道:“这么快就有人掉坑里了?” “有些人脑袋比较硬,想不通的时候自然就容易掉进去。” 李钧将身体从发椅上拔出来,抬腿朝门外走去。 就在他即将推门而出之时,身后突然传来老人的喊声。 “喂,小子,这季节山城多雨,别把伞忘了。” “我只是借用了一次,可没想过占为己有。” 李钧脚步一顿,回头笑道:“真给我了,您用什么?” “老夫撑着这家云鬓馆这么多年,胡子都累白了,还不能休息休息了? 燕八荒吹胡子瞪眼,“让你拿你就拿,磨磨唧唧像个娘们。” 李钧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将那把伞拿在了手中,推门走了出去。 剃头馆子中只剩下燕八荒一人。 他阖着眼眸躺在椅中,嘴角是忍不住的开怀笑意。 咔哒。 只听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店内的音响中立刻传出豪放壮阔的老生唱腔。 “汉诸葛受龙恩托孤严命,把江山事付山人执掌乾坤.” “拜南斗和北斗众位神圣,掌簿官你那里笔下留情” “并非是诸葛亮怕牺牲性命,为的是我主爷的锦绣乾坤” 怎么随机播放出这么个曲子? 突然间,老人双眼猛然睁开,侧头凝视店门方向。 叮铃 门口的迎客铃突然响起,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当先走了进来。 “我说怎么听个曲儿都这么晦气.,说吧,你带这么多守楼山卫到老夫这儿来,想干什么?” 张汝贞双手拢在袖中,轻声笑道:“自然是来送燕百户您.上路。” “哈哈,小太监,你也配?!” (本章完) 第231章 大幕掀起 子夜时分,人声俱静。 南渝区某个鱼龙混杂的流民聚集地,亮着一盏孤灯的破旧厂房前,却晃动着密密麻麻的人影。 “除将大人,前面就是那人藏身的地方。” 听着手下的汇报,孙肃点了点头。不过他并没有着急下令动手,而是徐徐深吸了一口气。 这潮湿将雨的夜风,被他闻出了浓浓的血腥味道,一时间心潮难平。 如今正将戚槐鬼迷心窍加入鸿鹄,把坦途走成了绝路。 谣将袁明妃狗改不了吃屎,背叛赌会,还动手杀了反将宫晴。 风将金生火死在了洪崖山,脱将赵通烂成了一堆废铁. 昔日的川渝赌会三大派系,如今只剩下骰系的实力还算完整。 曾经不受待见的他们,自然而然走进了那位大人的视线。 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孙肃扪心自问,自己也怕死。特别是连赵通这种狠人都被杀了,自己如果碰上那个武夫,恐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但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止是他,就连现在站在自己左右的火将和提将,大家的面前都没有选择。 自己这些人不过是别人养的狗,主人心情好的时候可以给你解开绳索,让你自己去捡骨头,填肚子。 现在主人生气了,哪怕是色厉内荏,也只能强迫自己呲牙咧嘴冲上去。 孙肃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站着的二十余名汉子,目光所及个个气势凶悍,显然都是手上染过血的从序者。 虽然大多序列不高,但骰系的主营业务不是杀手买卖,能凑出这么多好手已经是尽力了。 孙肃无声的叹了口气,语调肃穆道:“大家都准备准备。” 一个狂傲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肃哥,不过是抓张小小的‘和牌’而已,用得着咱们三将齐出,这么劳师动众吗?你让我带五个人进去,我保证一刻钟内把人带出来。” 孙肃看了眼神色不屑的提将,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火将张任,心头暗骂不已。 这两个人,一个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一个是被吓破了胆子的懦夫。要不是张汝贞那个死太监放话,这次再失手就杀了自己,自己早就把这两个人推到前面来了。 “不行,张总管说了,这次必须把赫藏甲抓住,否则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可能失手,我堂堂八将之一,还收拾不了他?”提将言辞激烈。 孙肃一眼便看穿他心中所想,无外乎就是为了抢功罢了。 真以为这是泼天富贵砸到自己身上了?这个蠢货! “苍鹰搏兔,也要全力以赴。更何况这里地势复杂,赫藏甲又在这里经营多年,人脉广泛,如果让他跑了,想再找到他就麻烦了” 提将打断孙肃,梗着脖子道:“如果他跑了,我提头来见!” 后者眉头紧皱,眼底渐渐有戾气积聚。 “就听除将的吧,要是有什么万一,我们全都得死。”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任突然开口。 两道暗藏杀意的眼神钉在身上,如同一盆冷水将提将浇的透心凉。 他脑海中躁动难安的欲望终于安分了下来,绷着脸不敢再说话。 孙肃对着张任点了点头,这才对着其他的手下沉声道:“动手吧!” 咔哒铿锵 或是子弹上膛的脆响,或是利刃出鞘的锐音,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一众骰系好手跟在三人身后,快步冲向那间亮着孤灯的破烂厂房。 轰隆。 夜色之中突然炸响一声闷雷,将昏暗的天地刷上一抹转瞬即逝的灰白。 那盏孤灯似乎承受不住雷声的威力,明暗交替闪动数下后,彻底暗了下去。 这间小厂房的老板应该属于农家序列,而且废弃的时间并不算长,靠近之后还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药香。 人群在孙肃的指挥下,彼此拉开一丈的距离,呈扇形包围靠近。 对于身体强度远超常人的从序者来说,外围的围墙和铁门根本无法阻挡他们,顷刻间便已经潜进了厂房外,只等除将一声令下,就能冲进去抓人。 可奇怪的是,主持这次行动的孙肃,却在此时陷入了缄默。 孙肃现在的心中,弥漫着一股不安。 明明目前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可他却感觉到不踏实,甚至是有一股凉意始终环绕在他的心底。 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李钧和陈乞生现在在数十里外的中渝区,这是张总管才传来的消息,不可能有问题。 只要这两人不在,赫藏甲就没有任何臂助,根本没有翻盘的可能。 可这心悸又是从何而来? 前方,已经被械心频率冲的眼眸泛红的提将猛然回头,如野兽般低吼道:“他妈的在等什么呢?再磨蹭下去,一会人都跑了,动手啊!” 孙肃置若罔闻,依旧垂眸沉思。 “下令吧,都到这一步了,是进是退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孙肃缓缓抬头,只见火将右手提着一把收拢的黑伞,身体背对着月光,根本看不清楚脸上的神情。 张任说得对啊,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不过他的武器什么时候是一把伞? “动” 咚! 孙肃话音还未落地,早就按耐不住的提将一马当先从正门破入。 与此同时,爆裂的枪声也在这一刻炸响! 黑暗中跳动着密密麻麻的枪火,炽热的弹流由内向外冲出,瞬间将几名猝不及防的骰系好手掀翻在地! 听着耳旁大作的枪声,孙肃没有震怒,也没有惊讶,反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原来这是这样啊. “你以为就只是这样?” 一个略显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 孙肃的身体猛然绷紧,正要有所动作,却感觉一道刺骨的寒芒贴在了脖颈上。 “你不是火将张任,你到底是谁?!” “想知道,那就转过头来看看。” 孙肃一寸寸扭动着自己的头颅,眸光沿着长刀刺目的刃口延伸向前。 ‘张任’抬手在脸上一抹,随着一阵光影扭曲,一张笑容戏谑的陌生面容露了出来。 “我就是火将张任,不过你也可以称呼我的官职,重庆府锦衣卫二处处长,王谢。” 原来问题在这里. 孙肃脸上表情僵硬,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沙哑着声音道:“处长大人,能给小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吗?” “戴罪立功,适合那些没脑子的人。” 王谢摇了摇头,“你有点脑子,不行。” 噗呲! 绣春刀掠颈而过,一颗人头冲天而起! “原来是个儒家序列的人,怪不得连张汝贞那个太监都不喜欢用你们骰系,这也太弱了一点。” 王谢不屑的撇了撇嘴,手腕一抖,震开刀刃上的猩红血水。 此时,厂房内的枪声也渐渐微弱了下去。 一群扛着长枪短炮,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鱼贯而出。 上身赤膊,手中提着一颗头颅的赫藏甲跟在其中,颇为扎眼。 “怎么,你们农家序列的人打架也喜欢爆衣?!”王谢笑着打趣道。 “没办法,这孙子发现被围殴后就盯着我一个人打,我要是不爆衣,就只能被他爆体了。” 赫藏甲一脸余悸,朝着手中的头颅狠狠啐了一口。 王谢笑道:“现在川渝赌会内部是真正的群龙无首了,接下来的事情可就交给你了。” “有您这位硕果仅存的‘八将’支持我,问题不大。” 赫藏甲谄媚道:“不过我能问问,咱们锦衣卫为什么会选我这张小牌面来收拾残局吗?” “谁让你抱大腿够准够粗呢。” 王谢不无羡慕的嘀咕道:“也不知道李钧这小子有没有可能是老板的亲儿子?要不然怎么帮他擦完屁股,现在还要帮他小弟擦屁股。” 赫藏甲将这些话听在耳中,原本站在锦衣卫中略显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挺了起来。 轰隆。 又是一道雷霆涌动,有星点雨滴飘落而下。 雨季时候的山城,风雨说来就来,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就在这时。 王谢突然间脸色大变,一双眼眸中陡然血丝缠结,红的骇人无比。 “张汝贞,我他妈草你祖宗!” (本章完) 第232章 人心蛊惑 这场雨,是在子丑交界的时分落下的。 初始便极为激烈,似乎打算浇透整个凌晨,又像是在警示世人今夜不要出门。 路灯洒下的昏黄光线在风中颤抖,雨水顺着臃肿的黑色橡胶蓑衣滑下,跌跌撞撞砸在裤脚上,接着淌入少年脚上的布鞋中。 可即便是如此,周游却依旧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因为在重新装配这身械体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的触觉和痛觉全部剔除了。 只留下了能闻见血腥味道的嗅觉和看清仇人的视觉。 就算是在嗜好改装的兵道序列中,这种激进的做法也并不常见。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了那丁点的提升,去剥夺自己作为‘人’的乐趣。 十八梯贫民窟还是那副乱糟糟的模样,肆意搭建的破烂棚屋如同改装失败的肢体,潦草而且丑陋。 周游踩过漂浮着垃圾的污水,停步在那间那扇熟悉的院门前。 他并没有着急开门,而是碎了一颗藏在后槽牙中的一转基因丹药。 强劲的药效迅速减缓械心跳动的频率,略显急促的呼吸也随之平稳下来。 按照陈乞生的交代,这种等级的丹药虽然做不到完全免疫催眠,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他的精神抗性,延缓被催眠的时间。 再加上其他的辅助手段,应该能够拖延足够的时间。 吱呀。 生锈的轴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被推开的门缝中露出更深的黑暗。 少年的目光蔓延过雨水横流的院落中,毫不意外在屋檐下看到了正对着自己微笑的僧人。 “你来了。” 周游语气极为生硬道:“你知道我会来?” “因为你和我有因果相连,他们唤不醒你弟弟,但是我可以。” 隆图笑容柔和:“所以你一定会来。” 周游站在门边,陷入长久的沉默。 僧人也没有催促,带着淡淡笑意,静静站在屋檐下。 良久之后,少年终于开口,问出了一直埋在心底的疑惑。 “重塑之后.他真的还是他吗?” “会吃会喝,会哭会笑,会感念你的付出,会珍惜和你的亲情。” 隆图反问道:“这怎么不是他?”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要亲眼看到周生醒过来!” 周游咬着牙,伸手扯下身上的蓑衣,露出用束带绑缚在背后的苍白少年。 咔哒。 上膛的枪口顶住心口,周游怒视着红衣僧人,“否则你只能蛊惑一具尸体。” “如你所愿。” 少年的一切反应,都在僧人的预料之中。 只见他轻轻拂手,周游头顶上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周游惊愕抬头,这才发现门檐上竟然蹲着一个浑身裹在红袍之中的身影,两根淡金色的线束正从它的身下伸出。 在周游紧张的注视中,神经线束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蜿蜒垂落,插入周生颅后的灵窍脑机中。 如果隆图愿意,这一刻他就可以让周生醒过来。 不过他并不着急彰显佛祖的神迹,反而暗自操控自己的护法神,尽可能的去延缓这个过程。 作为一个痴迷于度化的佛道从序者,隆图不喜欢那种利用佛国主机将别人拉入‘地上佛国’,进行强行度化的做法。 甚至觉得这种方式是对一名佛门高僧的亵渎和侮辱。 在他看来,只有用纯粹的言语点化迷惘的心智,指引迷途的灵魂真心实意的皈依佛门,这才能被称为真正的度化。 而一个人在等待希望的过程中,是最为脆弱的。 “他们知道我会来找你。” 周游明白隆图的意思,也知道他话中的‘他们’,指的都是谁。 是马王爷,是陈乞生.甚至是李钧。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给了你一些能保持精神镇定的丹药,甚至还有其他一些能够抵抗度化的手段,对吧?” 周游身上的机械关节下意识的绷紧,胸腔之中发出淡淡的嗡鸣声。 “甚至今天你的出现,都是在充当鱼饵,想把我钓出来。” 隆图轻声道:“我说的这些,对吗?” “没错。” 斗笠下传出沉闷的回应,少年抬起头,撕下脸上用于遮蔽的仿生皮肤。 展露出的面容上,两颊左右用银色的金属线条左右刻画着一副对称的太极图案。 这是陈乞生给他的最后手段,此刻却被他直接袒露在了僧人面前。 周游声音艰涩道:“既然你都猜到了,为什么还敢现身?”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场罪孽是因佛门而起,自然应该就该由佛门的人来承担。” 明明是番传佛教的人,可此刻隆图却无比荒诞的说出了一句汉传佛门的箴言。 “而且,我相信当你见证过佛祖给予你的希望后,你肯定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咔。 伴着着一阵清脆的机械轻响,隆图摊开的掌心之中,一朵栩栩如生的金属莲花徐徐绽放。 “血肉苦弱,佛国永生。” 僧人柔声道:“加入我的佛国,你将免于一切的困顿和苦厄。” “我从不畏惧困苦,也不需要永生。我只要周生能够活过来。” 少年眸光坚定如铁,看不到半点都要。 “你想要的,终会得到。” 随着隆图的话音传入耳中,周游脸上生硬的表情如同被扔进烈火之中的蜡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他清楚感觉到,紧贴着后背的那具身体正在发出轻微的颤动。 没有回头,周游却仿佛已经看到一双正在缓缓睁开的眼睛。 “哥” 对准心口的手枪脱掌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周游的嘴角在笑,眉眼却在悲戚的抽动。大喜与大悲的矛盾表情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 他抬手抹了把脸,费尽全力将所有的情绪驱赶回那颗冰冷的械心之中。 “我在。” 周游解开身上束带,脱下身上的蓑衣铺在台阶上,搀扶着虚弱的周生坐下。 面色苍白如纸的周生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屋檐下站着一道恍若神祇的身影,只是睁着眼眸怔怔望着。 “哥,我们这是在哪儿?” “这是哥买的房子,咱们的家。” 周游拍了拍他的头,将手伸向自己的面颊。 随着一声声血肉撕裂的渗人声响,篆刻在两颊的护身符篆被他硬生生扯了下来,扔进了雨水之中。 “善男周游,拜见大师。” 少年双手合十,虔心叩拜。低垂的头颅,暴露出颈部的灵窍接口。 一旁神色懵懂的周生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的哥哥,眼底却诡异的闪过一丝笑意。 隆图手托金莲,单手竖在身前,朝着周游遥遥回礼。 此刻的他心满意足,果然还是只有这种纯粹的度化,才能符合佛门的精艺。 而做到这一切,自己付出的不过是一头专门订制的‘黄粱鬼’。 而已。 (本章完) 第233章 佛国相见 不见星光的夜幕压在这条步行街的上空,冰冷的雨水被冷风裹挟,从街道上呼啸而过。 店铺前,前明复古风格的灯笼在霓虹招牌发出的炫光中摇晃,在往来的路人身上镀上一层红蓝色调。 尽管天色已晚,尽管雨势不小,可依旧无法阻止食色男女在这里寻欢作乐。 神情甜蜜的情侣依偎在同一把伞下,脚步轻快走向标着‘半价’字眼的廉价旅店。 浑身酒气的醉汉瞪着茫然空洞的双眼,胡乱摸着自己的颅后,想要将刚刚买来的欲境芯片插进灵窍。 而在他的对面,衣衫褴褛的拾荒人蹲在巷口檐下,满怀期待的等着他进入黄粱。 这些攒动的人潮中,有在点卯上值的工奴,也有端不起铁饭碗的贱民,有气势凶悍的帮派分子,有狡诈奸滑的摊贩、也有趾高气昂的从序者. 卖身的和卖‘神’的暗自较量,玩钱的和玩命的互相比拼。 这些中人有明人,也有夷人。不止有男女,还有不男不女。 至于年龄,那更是肉眼无法分辨的谜题。 隆图脸上带着慈悲,眼中噙着悲悯,双手于胸前合十,如同一尊临尘的神祇,行走在盲目痴愚、纵情声色的乌合之众中。 在他眼中,周围这些行人并没有美丑之分,只有身上的气味差别。 机械的锈气、食物的热气、醉人的酒气,还有一些不能描述的腥臭气. 这些气味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它们都是由欲望产生。 而炽热的欲望,正是度化最优质的媒介,也是地上佛国展开最好的载体。 “无怪他们会先对我下手,原来是你没有逃啊。” 隆图的眸光穿过密密麻麻的人头,看向步行街的另一端。 一盏暗红色的灯笼,身段高挑的女人撑着伞站在那里,握着伞柄的手臂上刺满了魔女的图案。 雨滴拍打的伞面,发出哒哒的声响,刮过的风吹起她及腰的长发。 袁明妃眯着那双含情的凤眼,笑容妩媚:“老娘这么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不超度了你,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两人明明相隔数十丈,说出的话语却能清楚在对方耳边响起。 “藏在重庆府这些年,你的胆量倒是大了不少。” “藏?” 袁明妃莞尔一笑,“泥塑的傀儡,再往脸上贴金也成不了佛。是你们不敢来重庆府罢了,我又何曾藏过?” 隆图淡淡道:“我现在来了,你该把偷走的佛国主机还出来了。” “就在这里。” 女人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腹部,“有本事你就来拿。” 就在说话间,一名正要和隆图擦肩而过的醉汉突然脚下一个趔趄,臃肿肥胖的身形立刻站立不稳,歪歪斜斜靠向僧人。 就在这时。 斜刺里有一个娇小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合身狠狠撞在醉汉身上,双双扑倒在地。 醉汉嵌在横肉中的眼眸,和少女被湿发挡住的眼睛平静的对视了一刹那。 噗呲! “如无佛旨,勿伤我主!” 破碎的酒瓶和锋利的发钗几乎同时插进对方的脖颈,喷溅的血水在街道上快速逸散开来。 足以令常人色变的诡异场景,却没有得到隆图的冷眼一观。 他抬脚跨过尸体,迈步继续前行。 “把自己的身体改成了佛国主机,怪不得宫晴会死在你手里。可是你这么做,就不担心再没有涅槃的机会?” 穿着衬衣的西夷壮汉从一间食肆中奔出,口中嘟囔着听不懂的蛮夷言语,从文明杖中抽出细长利剑,径直冲向站在那盏暗红的灯笼的袁明妃。 “涅过去涅过来,槃出来的都不知道是什么怪物了!” 袁明妃根本懒得转眸去看就要刺到面前的细剑,口中不屑骂道:“要不是我的基因不适配其他序列,老娘早就改换门庭了,还稀奇你这些狗屁倒灶的涅槃?” 铮! 细剑被一把锈迹斑斑的剔骨刀格开。 从屋檐下狂奔而来的拾荒人一刀捅进西夷壮汉的腰间,余势不止在他的腰眼中拧转一圈。 可没等拾荒人脸上的狞笑散去,喉咙便被不知道从何处刺来的细剑洞穿. “袁明妃,别忘了你也是佛门中人!” 隆图淡漠的眼神中终于跳出一抹怒火,“说出这样的悖逆言论,你要被拔舌!” 砰! 街中有高亢的枪声炸响,飞射向隆图的子弹却被一张横伸过来的脸接住。 粘稠的脑容物从破裂的颅骨后喷溅而出,洒在僧人刚刚路过的地面上。 而刚刚开枪的帮派成员,此时被人群围在中间,喷出的血水溅在一张张麻木的脸上。 这样的画面,只是此刻混乱中的一角缩影。 实际上类似的场景正在这条步行街上不断上演。 不久前还繁华熙攘的街道,此刻已经是充斥着混乱和杀戮的屠宰场。 工奴杀死贱民,摊贩杀死店主,男友杀死女伴,持械者惨遭围攻,从序者被人海淹没 无论是熟识还是陌生,此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发自内心的,面对生死仇人时候的怒火。 唯一能够区别他们的,是护卫着隆图的那些人,口中呼喊出的一声声激昂的佛号:“如无佛旨,勿伤我主!” “看看这些被你蛊惑着送死的人,你也配自称佛门,还想拔把老娘的舌头?” 隆图皱眉反问:“你与我何异?” “差异大了,老娘早就不干这种骗人的缺德事了。” 袁明妃展颜一笑,伸出两根交错搓在一起的食指和拇指,“老娘现在都是用钱,傻比!” 什么意思?难道这些人不是袁明妃度化的? 如果不是,那她的佛国主机在干什么. 隆图心中陡然一沉,突然感觉眼前的视线开始扭曲,整个世界旋转变幻。 “你个秃驴中招了吧?接下来就由咱们的主角来招待你。” 女人的笑声中带着计谋得逞的快意和大仇得报的舒畅。 在隆图的视线即将黯淡的瞬间,他看到一道撑着黑伞的挺拔身影出现在长街的尽头。 伞面微斜,露出一截棱角分明的冷硬下颚,还有一个杀气腾腾的冷笑嘴角。 “我们佛国见!” 与此同时,被隆图用佛国度化的那一半的人群突然晕倒在地。 而另一半被袁明妃用宝钞‘度化’的雀系成员则在完成生意后,快步消失在风雨之中。 长街之中的厮杀就此蓦然陷入沉寂,和爆发之时一样突兀。 风雨还未稍停,异变又再次发生! 一道红影从隆图身后冲出,速度之快如一条飞驰的红线,眨眼间就刺到袁明妃之前。 眼看女人就要被红线撕裂,千钧一发之际,一条苍白棍影沿着袁明妃鬓发旁撞出! 咚! 不远处。 马王爷抱着那杆‘照胆’,站在李钧身边,口中啧啧有声:“主人打主人,护法神干护法神,就他娘的突出一个公平!” (本章完) 第234章 鸿鹄隐王 洪崖山,瓦楼。 漆黑一片的放映厅中,一根幽蓝色的光柱贯穿而过,在前端的舞台上投影出一个光怪陆离微缩全息仙侠世界。 刀光纵横、剑影呼啸,打得热闹。 儿女情长、美酒娇娘,柔情荡漾。 只可惜这间面积狭小的放映厅内只有零零星星几个观众,显得一片空空荡荡,哪怕是演到精彩处,也没有捧场的惊呼或者哀叹。 在这个黄粱梦境深入千家万户的年代,这种以肉眼视线为媒介的深夜电影,早已经沦为极为小众的娱乐方式。 毕竟坐着看别人演神仙,怎么可能有自己当神仙来的快活。 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观影的票价比最劣质的盗版黄粱梦境还要便宜一些,十块宝钞就能看一次。 甚至胆子如果再大一点,也可以把这里当做旅店来用。 毕竟不少以帝国近代时期为背景的黄粱梦境中,都使用过这样的桥段,销量也还不错。 舞台下,不过刚到束发年纪的男孩搂着同样及笄的女孩缩在角落中,指着刚刚从头顶踏剑飞行的剑侠,语气豪迈说着等自己攒够钱买得起人造道基之后,也要和他一样斩妖除魔,快意恩仇。 女孩却娇羞的表示这世上根本没有妖魔,而且有大明律在,也不准许有人快意恩仇。 男孩顿时语塞,感觉颜面大失,就连悄悄往下伸出的魔爪都悻悻然收回。 恰在这时,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剑侠才刚刚登上舞台,就被一名姿态潇洒的儒生单手从空中抓下,连人带剑被一同打成了碎片。 看到这一幕,男孩眼中霎时有精光冒出,话锋一转表明剑侠也不过如此,自己要好好研习儒家六艺,以后当一个不靠芯片就能破锁晋序的文武全才,治国齐家双管齐下! 说罢不再按耐手上的动作,嘴上和手上都要抓,都要硬。 “儒家序列开了那么多培育基因的夫子庙还不满足,现在连这种不值钱的犄角旮旯都不放过了。这些玩笔杆子的书生,吃相还真是难看。” 另一处角落中,一名面如冠玉的俊美男人神色不屑的冷笑着。 此刻若是有川渝赌会的人瞧见他的长相,恐怕立刻会惊呼出声。 无他,因为这个人赫然正是在重庆府消失许久的川渝赌会‘正将’,戚槐。 “吃的难看,总好过以后活的难看啊。” 坐在他旁边之人倒是看的津津有味,口中称赞道:“我倒是很欣赏儒家序列这种‘宁杀错不放过’的做法,只要有帝国百姓的地方,就有他们的同化和渗透。能做到这一步,也不怪别人如今能够稳坐三教魁首的位置。” 戚槐听对方这样说,连忙收起嘴角的不屑,赔笑道:“大人您说的是,是我眼界浅了。” 能让昔日堂堂的赌会‘正将’如此谨小慎微的伺候,说话之人的身份自然也不言而喻。 丁桓笑道:“这也没什么眼界的浅与不浅,毕竟戚槐你是出身帝国本土的纯正明人,又常年生活在重庆府这种好地方,自然对儒家序列的同化渗透感触不深。” “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去帝国各大罪民区看看。到了那里你就会明白什么叫‘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了。晋升为儒道序列的从序者,已经成为罪民区百姓心中唯一能够改变命运的出路了。” “那其他序列?” 丁桓侃侃而谈,“坑蒙拐骗偷,贼寇匪盗娼,再加上还要有点本事才能当的法家讼棍,大家倒还有个位置。” 戚槐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是义愤填膺道:“办完眼下这件事,小人就立马就奔赴罪民区,毕竟那里才是咱们鸿鹄的基本盘,怎么可能任由儒家将那里当成基因田?!” “那倒也不用急这一时半会,毕竟这次组织要在重庆府建立分部,还少不了伱来主持。” 丁桓拍了拍对方的肩头,“重任在肩,大局为重,为罪民区百姓争取自由的事情只能委屈你暂时先放一放了。” “全凭大人您安排。” “帝国有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丁桓笑道:“戚槐你确实是个难得的俊杰!” 此刻,舞台上激战正酣。 风流倜傥的读书人在斩杀了剑侠之后,又诛灭了十恶不赦的妖魔,铲除了蛊惑人心的僧人,肃清了横行霸道的武夫,惩治了草菅人命的贪官。 最终左拥右抱,搂着械女娇娘,拂衣而去,深藏功名。 “剧情是无脑了点,不过确实看的人热血澎湃,要不是我怕脱了这身西夷的皮,忘了自己罪民的出身,不然都想去买身青衫学书生了。” 丁桓伸了伸懒腰,朝着旁边的戚槐说道:“既然电影也看完了,那也该办正事了。要不然秦王那只等着摔杯的手,恐怕都要举酸了吧?” 摔杯 正准备起身的戚槐闻言,身体蓦然僵硬。 一股刺骨寒意萦绕全身,他一寸寸挪动脑袋,侧头看向面带微笑的丁桓,“隐王大人,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就是让你唱了出苦肉计,想把我这个鸿鹄西南地区的负责人诱杀在重庆府,拿我这颗脑袋去向新东林党邀功?” 丁桓淡淡道:“这么浅显易懂的事情,恐怕不会有误会什么。” 砰! 戚槐撑着座椅扶手的手臂突然感觉一阵无力,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摔坐回位置之中。 他本不该这么狼狈。 作为一名货真价实的序七高手,还是曾经执掌大半个川渝赌会的正将。 戚槐自诩一身逢场作戏的本领就算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也不至于因为丁桓的一句话,就失态成这样。 可现在的情况就是,他根本无法控制心底激烈翻涌的情绪,只能任由惊骇、恐惧、不安的表情赤裸裸的袒露在脸上。 纵横家序列啊 到了这一步,再说什么都是废话了。 戚槐无奈苦笑一声,“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应该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吧?” “这场局从一开始我就没相信过,你演的再好又有何用?” “为什么?是我赔上一家老小的命不够惨,还是秦王开出的条件不够高?” “是风险和收益的巨大差异。” 丁桓淡漠道:“在帝国眼里鸿鹄可是反贼,是叛逆,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避而不及的祸乱根源!朱祐弘是什么身份?皇亲贵胄、帝国藩王。如果他不是脑子有问题,恐怕都不会愿意和我们这种人勾结在一起。” 丁桓笑着反问:“他总不可能天真到寄希望于鸿鹄推翻大明帝国之后,再给他一个藩王的位置吧?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今天确实是误打误撞了。” 戚槐闷声道:“秦王殿下虽然是藩王,但同时也是一头笼中雀!” “你是想说他是为了自由,所以决心要造自家的反?” 丁桓哑然失笑:“可惜了,鸿鹄虽然倡导自由,但我从不相信自由。” (本章完) 第235章 肝胆照雪 “既然你从头到尾的都不曾相信过,那又何必跟我走一趟重庆府,直接杀了我岂不是干净利落?” “人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来重庆府,就是想看看这位秦王殿下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会想不开到打鸿鹄的主意。” 戚槐闻言心头一片凄然,竟无言以对。 堂堂的大明帝国藩王,此刻却成了逆贼口中的‘贼’,当真是何其讽刺。 “哈哈哈哈,说笑而已,我一个罪民,怎么敢称呼王爷为贼?” 丁桓摆了摆手,脸上挂着阴鸷的笑意,“我这次来,只想让帝国的西南更乱一点。毕竟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一名藩王暴死藩地,更能制造混乱了。混乱,那可才是纵横家的舞台!” “你要杀秦王?” 戚槐脸色陡然煞白,瞪大的眼眸中只剩下一片惊骇。 这个疯子 丁桓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幽幽道:“我刚才说过,戚槐你是个难得的俊杰。这句话里的意思,伱应该能够明白。” 何为俊杰?识时务,能屈能伸,该拿钱就别手软,该出卖就别犹豫。 纵然心头了然,可戚槐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想让我当鸿鹄?” 丁桓瞥了他一眼,“难道你现在不是?” 戚槐一愣,随即哑然苦笑。 对啊,如今在旁人眼中,自己早就是一头造反的鸿鹄了。 “现在,一场泼天富贵就摆在你的眼前,能不能抓住,就看你怎么选了。” “我不会背叛秦王殿下。” 戚槐的话音中带着从未有过的软弱,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可笑。 “一个反贼,一个老千,大家就不要谈什么忠心了。我只有一句话,你拿全家的性命跟秦王交换的东西,在我这里只会得到更多。” 丁桓理了理衬衣袖口,站起身来。 “言尽至此,是你一人富贵荣华,还是全家地下团聚,路就在面前,你自己选。” 选?根本不用选。 戚槐沉默着跟随起身,对着眼前这位鸿鹄隐王躬身行礼。 “果然是个俊杰。” 丁桓慢条斯理抚平外套上的褶皱,迈步从戚槐身旁走过。 “走吧,我们上金楼,和那位王爷聊聊,到底是穿鞋的横,还是光脚的狠。” 风雨呼啸盖不过脚步雷动。 王谢驾车在长街上飞速奔驰,雨水从敞开的窗户中倒灌进来,泼洒在他的脸上。 透体的寒意却浇不灭他心中的戾气。 王谢面容狰狞扭曲,口中自言自语:“狗娘养的张汝贞,等老子抓住你一定让你这个太监尝尝什么叫乱棍打死!” 幸好此刻已经是深夜时分,街上空荡无人,否则以他此刻的车速,早已经不知道将多少人卷入车轮下。 呲啦! 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焦糊的橡胶味和腥臭的湿气一起蹿进鼻中。 王谢的眼眸骤然紧缩,云鬓馆门前的霓虹招牌就在眼前。 咚! 大门被撞的粉碎,车头几乎嵌进门框,王谢合身从驾驶位直接撞出,人未落地,右手刀已出鞘,左手子弹上膛! 在他身后,无数飞鱼服裙袍飞扬,也不管门内是否有人埋伏,悍不畏死冲了进来。 “张汝贞嗯?” 王谢拔刀四顾,却只看到满地残缺不全的尸体,和炸开的墙壁上的血迹。 须发染血的老人躺在发椅之中,交叠伸直的腿下,垫着一颗死不瞑目的脑袋。 “维修大门的钱,从你的月俸里扣。” 王谢闷头哦了一声,脸上面无表情,眸子却在急速颤抖。 “老板你.” “你什么你,一个连械心超频都做不到的废物序六兵道,外加上一群歪瓜裂枣就想在锦衣卫户所弄死我,开什么玩笑。你老板我只是老了,又不是废了。” 王谢嘴角绷紧,脚下的步伐寸寸挪动,似乎每一步都扛着千斤之重。 “赫藏甲那边的事情办妥了?” “妥了。” “那就行,把川渝赌会那群人收到麾下,充当眼线,以后你们二处的情报工作也能轻松不少。省得你小子天天跟我叨叨人手不足。” 燕八荒依旧阖着眼眸,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王谢已经绕到了发椅的另一侧。 “老板你的手.” 王谢话音颤抖,手中的绣春刀刃口点着地面,发出铮铮声响。 锐利高亢,如似人声哀鸣。 “一条左臂罢了,换张汝贞这个阉人的一条命,划算。” 燕八荒气势霸道:“老夫早就看他不爽了,披着一身虎皮就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找死!” “医疗偃人在哪里,还不他妈给我滚出来!” 王谢凄厉的声线回荡在室内。 “别嚎了,就这点小伤,还用不着治疗。” 老人的声音中终于透出了一丝疲倦,“既然人都回来了,那也该办正事了。” 王谢怒吼着,口中唾沫横飞:“什么他娘的正事,现在给你疗伤才是正事!” “别废话。” 老人徐徐起身,虎躯上伤痕累累,却丝毫不影响那如山的威势。 甚至那如刀的锋芒更甚往昔,慑人心目。 “跟老子上金楼!” “上金楼干什么,他都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们为什么还要管他.” 王谢的衣领骤然一紧,剩下的话语被硬生生憋回肚子。 脚跟离地,被一只枯瘦的手掌硬生生提了起来。 “王谢你给我听清楚了,只要你还穿着这一身飞鱼服,拿着这把绣春刀,你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你的眼前!” 燕八荒如同一头苍老的怒狮,“无论他鬼迷心窍还是丧心病狂,他代表的都是大明帝国的颜面!” “大明帝国的皇室,绝对不会,也不能和反贼有染,更不能死在反贼的手上!” 老人松开王谢的衣领,轻轻掰开他青筋迸现的手指,将那把绣春刀拿到手中。 “这,才是我们锦衣卫该做的事。” 捉刀在手,大步向前。 老人走入风雨,身前万物退避三舍。 王谢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线,朝着周围缄默如青山的锦衣卫,怒声吼道:“锦衣卫,拔刀!” 锵啷啷一片利刃出鞘的声音中,来人身后,从者如云。 云鬓馆中再无一道站立的身影,音响中还在传出如阵阵铁蹄的琵琶之音,沧桑的老生腔调唱出国破山河在的悲壮味道。 “三尺微躯生天地,何敢退却半毫厘。此情唯愿,风雨处,肝胆可照寒冰雪!” 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本章完) 第236章 意识搬运 佛国无雨,唯有大月。 这是一间破败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寺庙,肆意生长的藤蔓爬满青黑色的石墙,扭曲怪异的人形树木朝天伸出光秃秃的枝节,遮天蔽日。 根须沿着地表蔓延,如同蜘网将断裂的佛头包裹其中。撕裂的佛躯中露出腐朽生锈的机械构造,眼眸猩红的无毛老鼠在其中来回爬动。 一块牌匾被丢弃在乱石之中,上面依稀能够看出‘大昭’两个番传文字。 覆灭的大昭寺,这就是袁明妃为隆图选定的送葬之地。 “如此亵渎自己的母教,袁明妃,你下辈子只配转生堕入畜生道!” 隆图抬头凝望挂在头顶的圆月,言语之中带着说不出的阴森。 “畜生道?你这是要把我的意识转接到牲口身上呀?哇,我真是好害怕啊!” 圆月之中传出袁明妃轻佻戏谑的声音,“那我现在还有机会吗?” “放开佛国,帮我诛杀李钧,我可以准许你重新将佛籍链接回大昭寺!” “回去继续给那些活佛当传播人种的工具?” “那是伱至高无上的荣耀!” 隆图义正言辞的话音刚刚出口,头顶皎洁的白月陡然间变得猩红。 “哈哈哈哈哈哈.” 袁明妃的笑声中带着刺骨的仇恨和无法遏制的癫狂。 “真是令人感动的慈悲啊,你们这些泯灭人性的畜生,我这辈子就算下地狱,也不会放过你们!” 铮! 一道黑色身影从血色的月光中坠下,昏暗的面容上眼眸亮如星辰,绣春刀掀起如雷霆般刺目的刀光,斩向隆图的身躯! 李钧终于进入了这方佛国! 在此之前,尽管他关闭了无常簿的抗催眠功能,主动放开了自己的心灵防守,但潜意识和血肉之中自带的抗性还是让袁明妃费尽全力,这才将他的意识拉进了自己的佛国。 甚至进入的时间,比被强行拖入的隆图还要慢上一刹那。 刀风呼啸,将隆图面皮吹出道道褶皱涟漪。 大红色的僧袍鼓动,两把银色的手斧滑入隆图手中。 斧身上刻画着两具并排舞蹈的狰狞骷髅,正是番传佛门之中的护法神之一,尸陀林主。 铛! 寒芒撞在交叠格挡的手斧之上,刀身上巨大的力道直接将僧人劈飞出去。 刚刚落地的李钧,右脚重踏地面,身形没有半分滞涩,向前弹射,如一枚出膛的炮弹再次撞出。 刀攻斧防,利器碰撞的铿锵声不断炸响。 隆图感觉自己就像是置身在狂暴风浪之中的孤舟,视线所及都是不断席卷而来的刀势,拍打的他双手发麻。 武道序列近战本就冠绝十二条序列,更何况此刻还是在袁明妃的佛国之中,各种催眠、干扰、削弱、压制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顷刻之间,隆图便已经险象环生,手中的银斧屡次险些被绣春刀冲开防守,斩断身躯。 咔! 银斧终于扛不住刀光浪涛的冲击,在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中被劈成两截。 绣春刀被碰撞的反冲力摊开,李钧没有选择拖回刀身,抬脚冲出,撞在隆图胸口。 砰! 横飞的人影撞断树干,扯断根须,卷起无数的落叶和烟尘,嵌进那颗巨大的断裂佛首。 “这个秃驴怎么这么不经打?” 圆月之中,传出女人疑惑的呢喃。 以她对大昭寺的了解,这些佛道序列的狂信徒虽然精神世界极度扭曲,但绝对不可能是蠢货。 而且在叛逃之前,袁明妃就听过隆图的名字,是当时大昭寺年轻僧人之中的佼佼者,信仰和基因都极为出色。 这样的人物就算遭到了自己佛国的压制,但也不至于不堪至此。 “小心点,有点不对劲。” 耳旁响起袁明妃略显不安的声音,李钧充耳不闻,前冲的势头甚至没有半分迟疑,径直撞入弥散的烟尘之中。 铛! 震耳欲聋的巨大爆鸣回荡在这片寺庙遗址之中,紧接着一道红色的身影突然向上冲出烟尘,暴露在血色的月光之下。 被斩成褴褛的僧袍、撕裂翻卷的血肉、闪动着寒光的械体. 此刻隆图的身体中,正传出噪耳的嗡鸣声。 这是械心的声音? 突然间,这个佛国世界莫名陷入紊乱,树影扭曲,光影摇晃 散落遍地的佛像残骸如同复生一般,齐刷刷看向地上那名持刀的武夫,口中发出一道道呓语般的佛音梵唱。 “意识搬运,双身法.这不是隆图,是他的护法神!” 血月之中,响起袁明妃慌乱的喊声。 咚! 曹仓的身影向后倒飞,凌空旋身数次,落地之后却依旧不受控制的向后暴退数步,这才卸掉那沛然巨力,止住退势。 他握着铁棍的右手不住颤抖,指缝间有血色滴落。 “小曹你怎么回事,同样都是护法神,怎么别人比你猛这么多?” 身后传来马王爷的调侃声:“要不要马爷我帮帮你啊?” “用不着,你看好他们的本体就行。” 曹仓语气冰冷:“这点小场面,不过够我预热完械体。” “嘴还挺硬,都见血了,还在热身?” 嗡. 械心超频发出的音浪自曹仓的胸腔之中飚出。 锋利的犬齿顶开嘴皮,翻出唇外。粗糙的金色鬃毛冲出毛孔,遍布全身。 身形佝偻,铁棍搭肩。 眨眼间,人身已成猿形。 “马爷我杀过那么多兵道序列,但还是搞不明白他们这械心超频究竟是个什么原理。到底是变身?还是请神?” 马王爷挠着自己的头盔,口中嘟囔:“没道理啊,这他妈的一点都不墨学呀” 台下不明所以,场上厮杀再起。 “再来!” 曹仓嘴角勾起一丝桀骜不驯的笑意,身影再次冲起,速度之快,和械心超频之前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死!” 曹仓震声怒喝,两条械臂爆发出令人惊骇的力量,向前横扫的铁棍竟被抡出了弯曲的弧度,空气炸开的爆破音瞬间盖过了风雨声。 砰! 气势凶悍的镔铁棍像是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戛然而止。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曹仓眼眸蓦然震颤不休,惊呼脱口而出:“你不是护法神?!” 金刚化、地上佛国、护法神,这是佛道序列特有的能力。 其中护法神是开启地上佛国必不可少的保护措施。 毕竟一旦展开地上佛国,无论是构建者还是链接者,意识都会陷入幻境之中,就像此刻僵立在雨水之中的隆图、袁明妃和李钧三人。 此时他们的身体就是一具无意识的躯壳,面对危险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只能依靠护法神的保护。 而曹仓自己本就是袁明妃的护法神,自然对护法神极为了解。 护法神中有纯粹血肉、有械体改造,也有两者兼而有之存在,构成方式并不固定。 有纯粹只知道战斗的无意识傀儡、也有像他这样拥有思想的自主个体,行为模式也不统一。 唯一共同的一点,就是护法神只擅长近战,绝对不会拥有如此强横的佛念,也就是精神力。 护法神拥有佛念,那就有了堕落背叛的可能。 嘭! 红衣僧人身形未动,持棍暴猿连退数丈。 曹仓看着手中断裂成两截的铁棍,厉声吼道:“情况有变,马爷帮忙!” 亢! (本章完) 第237章 腰斩隆图 长街之中,雨水如刀,枪声如雷。 马王爷长身直立,手中举起那柄造型凶恶的长枪,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 亢! 巨大的后坐力撞动身躯,将他头顶的兜帽掀飞,露出那颗嵌在眉心位置的猩红独眼。 子弹撕开雨幕,从那袭红色僧袍的肩头擦过,将长街另一端的一块霓虹招牌打的粉碎。 这一枪落空了! 不等枪声再起,长着一张女性面容的‘护法神’已经飘然贴到了曹仓眼前。 “你这个护法神的自我意识竟然能够达到这种地步,怪不得当年袁明妃会费尽心机偷走这颗‘心猿’械心。” 冷漠的话语从她口中传出:“不过流落这么久,这颗械心也该重返我大昭寺了。” “我去你妈的!” 曹仓脸上戾气翻涌,身体猛然向后一退,手中断成两截的铁棍暴戾无比的插向对方的面门。 “区区一个护法神,也敢挑衅佛陀的威严?放肆!” 随着这一声厉喝,曹仓突然感觉自己胸腔中正在急速震颤的械心蓦然一顿。 这一瞬间,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空虚将他包裹,就连眼前的视线都黯淡了刹那。 “唔!” 手中的铁棍诡异相互交叉,将自己的手臂贯穿。 剧痛将消弭的光明重新夺回到曹仓的眼眸中,可一只捏着无畏法印的手掌已经按在了面门前。 砰! 曹仓的身躯像是被一辆飞驰的木牛重卡正面撞飞,摔落在地面上还在不断翻滚。 亢!枪声终于找到机会炸响。 而下一秒,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在马王爷眼前。 常人无法用视觉捕捉的子弹,此刻竟然显现在红袍护法神的面前! 旋转的弹体像是陷入了无形的泥沼之中,裹挟着紊乱的气流,将坠落的雨滴全部抛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子弹的速度虽然已经被削弱到了极点,但还在向前! 噗! 子弹撞上额角,削下大块苍白的血肉,露出下面凹陷的额骨。 “吼!” 护法神弯曲身体,朝着马王爷发出非人的怒吼声,脸上五官沿着眉心朝着左右裂开,露出一张和寺庙之中供奉的金刚如出一辙的凶恶面孔, 她身上的红色僧袍轰然炸碎,裸露的躯体上皮肤片片龟裂,一根根深埋其中的金色导线浮现而出,渐次亮起,在身上勾汇无数密密麻麻的番传佛教经文。 崩裂的皮肤碎屑和炸碎的僧袍碎片在她的脑后汇聚,彼此勾连成一个完美的圆形佛轮,悬停在颅骨后方。 佛道序列,金刚化! “他不是护法神,他才是隆图!” 此时此刻,曹仓终于后知后觉。 他抬着扭曲变形的猿猴头颅,发出惊骇到无以复加的吼声。 “明知佛陀就在眼前,为何还不跪下拜见!” 开启金刚化的隆图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闪动间便出现在曹仓身前,单手结狮子印,倾覆而下! “你也配当佛陀?!” 砰! 曹仓一双械臂扭曲变形,覆盖其上的仿生血肉撕裂成束状,迸飞的白色血液溅在脸上。 “既为护法神,为何不识佛?” 刺啦 又是一记狮子印落下,曹仓的双腿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哀鸣,猛然朝着地面沉去。 却在即将跪地的瞬间,骤然止住! “我的佛,只有.袁明妃啊!” 曹仓重伤的身躯突然前倾,以抱摔的姿势,搂住隆图的腰部。 “马爷,开枪啊!” 亢! 名为‘照胆’的狙击枪口喷出刺目的枪焰,一颗子弹精准命中隆图的面门。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隆图的身体宛如折断一般,向后倾折。 “听说伱很硬啊?我草” 马王爷话未说完,盔中的红眼突然一阵闪烁。 隆图倾折的身躯竟然再次挺立了起来,破碎的金刚面容上,呈根须状的慧根正在朝着头颅的更深处逃窜! “怎么可能?!” “你们不配度化,只配超度。”隆图的声音中带着彻骨的寒意。 噗呲! 曹仓双眼蓦然瞪大,颤栗的瞳孔徐徐下坠,看向那只从自己胸膛洞穿而出的手臂。 五指之中,一颗血肉和机械混杂组成的金色械心,还在兀自跳动。 “这是我的.心猿” “小曹!” 马王爷手中的扳机一扣到底,炽热的枪管将雨水烧成白色的雾气。 噗!噗!噗!噗! 曹仓已经陷入弥留的身体被隆图单手提在身前,充当盾牌。 尽管躯体已经被子弹打得残破不堪,但最后一丝残留的意识却驱使着他在不断呢喃。 “开枪..开保护袁.” 砰! 隆图扬手将曹仓的身体甩开,身影飚出,直奔远处那盏在风雨中飘摇的红色灯笼。 灯笼下,女人孑然无依。 铮! 马王爷甩开‘照胆’,双臂之中伸出两把漆黑长刀。 “老李,你他妈的宰个护法神也要这么长时间?你要是再不出来,一会就得给马爷我收尸了!” 撂下这句话,马王爷纵身狂奔。 “秃驴,你要是个带把的男人就别动女人,来跟马爷我干!” 论男人气概,马爷从不逊色任何人,可近战到底不是他的擅长。 甫一交手,黑色双刀便被隆图一掌打成碎片,马王爷整个人被轰进街边的店铺中,埋在砖石之中。 “失算了,他现在的身体是个娘们.”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站在伞下的袁明妃此刻或许是心有所感,紧闭的眼角有一颗缓缓滑落。 轰! 突然间,远处的夜幕之中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 火光冲天,焰浪席卷。 隆图持印盖向女人头颅的手掌蓦然一顿,瞳孔莫名涣散,陷入刹那的恍惚中。 就在这一刻,袁明妃紧闭的眼眸突然睁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中翻涌而出。 隆图也在这一瞬间从恍惚中强行挣脱出来,脑后佛轮飞旋,眼眸中凶焰跳动。 金刚怒目,以狮子印铲除妖魔。 “李钧!!” “我在,别怕。” 温和的声音在袁明妃耳边响起,一道冰冷的寒光紧随而至。 噗呲! 无坚不摧的锋芒刺入隆图的掌心,势如破竹斩断阻挡的械骨。 刀身扭转,刀光横拉,直接将这位大昭寺行走的身躯腰斩! 李钧左手探出,单臂扣住隆图的头颅,举在空中。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没能度化他.” 隆图眸光涣散,言语中带着无尽的不甘。 李钧面色冰冷,五指缓缓收拢,扭曲塌陷的颅骨中,被碾成血泥的慧根缓缓流出。 【获得精通点150点】 【消耗精通点54点,楚乌弹影(七品身法)提升至七品大圆满】 随着眼眸前的小字缓缓落下,所有注入的武学全部达到大圆满境界! 李钧感觉一身血液沸腾不休,基因也在咆哮不止。 咚.咚. 基因锁晃动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之中,李钧抬看了眼焰浪正在消弭的十八梯贫民窟,又将眼神落在灯火辉煌宛如天宫落世的洪崖山。 此刻,他胸中燃烧着滔天匪焰,要把这座重庆府烧为灰烬。 (本章完) 第238章 还命 十八梯贫民窟,小院。 在周游换了一身械体之后便再未开过火的厨房内,此刻终于又有了一些温度。 白色的蒸汽氤氲在锅上,切成小块的肉丁混合着米粒上下浮沉,黑玉般的皮蛋丁也跟随着来回翻滚。 周游站在灶前,闻着那淡淡的诱人香味,一时怔怔出神。 “哥,你是在煮皮蛋瘦肉粥吗?” “啊,对啊。”周游猛然回神,转头看向倚在门边的周生笑道:“我记得你原来最喜欢喝这个了。” 周生两眼放光,惊喜喊道:“原生的?” “那肯定啊,以前咱们家穷,只能拿辟谷膏果腹。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哥我现在可是兵九,能赚钱了。以后咱们顿顿都能吃原生的,人造的那些食物连桌都上不了。” “真好。” 周生眼神看向周游的身体,突然颤声问道:“哥,痛吗?” “什么痛不痛?” 周游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摆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发出了常人截然不同的沉闷声响。 “移植个械体有什么痛的,麻药一打,也就睡一觉的事情。” 木勺慢搅着粥底,翻涌的热气将潮湿的寒意挡在门外。 在这座被大雨倾覆的城市,两个眉眼稚嫩的少年静静守着这方灶角,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 周生端着一条板凳坐到他身旁,“哥,我很想你。” “我知道。”周游仰着头,藏着自己脸上的表情。 “当年的事情,你也不要自责。如果没有你去赚钱,我恐怕早就饿死了。” “我” 周游猛然收住了哽咽的声音,抬手抹着自己的脸。 “其实这些年我在罗汉寺的佛国里过得挺好的,那里很漂亮,有连绵不绝的草甸,有数之不尽的牛羊,还有好听的晨钟和暮鼓。” 周生轻声道:“除了每次当完因果算力之后,会感觉到有点疲倦。” “就当这是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一切都过去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递到周生手中。 他捧着粥碗,却并没有去喝,“这不是梦,这是一场注定的因果,是劫,也是机缘。经历了这场磨难,我知道了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周游的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你想做什么?” 周生抬起头,目光如灼,“我要成为一名佛道序列的从序者!”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看着眼中满怀憧憬的弟弟。 “在佛国的这些年,我的慧根已经被开发出来了,是天生的,不是人造的哦!” 周生指着自己的眉心,那里有一条与众不同的肉痕。 “你不恨他们吗?”周游沙哑着声音说道。 “都是命中注定,为什么要恨?我记得以前在佛国里听大师讲过,苦难之后,剩下的都是福报。” 周生语调轻快道:“而且哥你不是也皈依了佛门了吗?我也要和你一样!” “喝一口粥吧,不然要凉了。” 周游只是埋头盯着那个粥碗,渐冷的米粒正在往下沉。 周生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的说着自己对未来的构想。 “哥,你现在是兵九,那你以后给我当护法神好不好?” 哐当。 木勺被扔在锅中,溅起点点粘稠的米汤。 周游脸上五官扭曲,眉宇之间凝结着瘆人的戾气。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连这点时间,都不能伪装?” “哥你怎么了?” 周生惊慌失措,脖间一紧,被抓着衣领提了起来。 手中捧着的碗被打翻,失去了香味的粥泼洒在冰冷的地面上。 “为什么你要把仇恨当成恩赐,为什么要说出这么恶心的话,让我无法再强迫自己相信你是周生?” 周游看着那张自己曾经无比怀念的脸,胸中的愤怒再也无法遏制。 “哥,哥你怎么了,我是周生啊,我就是你的弟弟啊!” 周生脸色涨红,双手奋力掰动着扼住咽喉的手掌。 可这具虚弱至极的身体根本没有力量能够帮助他挣脱桎梏。 “我想把你当成周生,甚至想过就这样在自我欺骗中过完这一生。” 周游的眼眸血丝密布,口中嘶吼着:“因为就算是灵魂再也回不来,我也想让你带着阿生的身体看看这个世界,去长大成人、去娶妻生子,去过完一个普通人该有的一生!” “可是你为什么连这点耐心都没有,连最后一点安慰都不给我!” 周游歇斯底里的吼声回荡在这间破落的小院,就连这场夜雨似乎也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奋力的敲打着门窗和屋檐,发出的声响竟和戏谑的笑声如此相像。 “我就是周生啊,我是真的。” “不,你是用来度化我的黄梁鬼,是隆图隐藏的佛国主机!” 周游声音陡然变得冷漠,扼住咽喉的手掌慢慢发力收拢。 当听到这句话后,周生脸上的惊恐如潮退般褪去,眼眸之中泛起诡异的笑意。 “既然你这么痛苦,为什么要让自己保持清醒?糊涂和愚昧,才是上天给你这种蝼蚁生存的本领。” 他不再假装挣扎,任由喉间的手掌将自己的声音捏的尖细:“周游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你杀了我,周生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不回来,那我就去找他。” 少年挪动着疲惫的脚步,拖着这头黄梁鬼走入雨中。 他抬起头,瞪大自己的双眼,逆着雨线去看那黑暗的天空,嘴角缓缓咧开。 “阿生啊,你不要怪我,哥哥我真的尽力了,我实在太累了。” “赫老大,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不能再帮你看场了,欠你的钱我只能下辈子当牛做马再还给你了。” 他低沉的话音突然停顿了片刻,再也无法忍住哭腔,大声喊道: “钧哥,周游背叛了你,所以这条命我现在还给你。” 嗡. 以骇人频率震颤的械心发出刺耳的尖锐声音,身体内巨大的压力将白色的仿生血液挤出五官,继而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你要自爆械心?你是不是疯了?!快停下啊!” 猜到对方想法的‘周生’再也保持不了刚才的淡定,疯狂的挣扎着。 “我早就疯了。” 轰! 炽热的焰浪冲天而起,将倾盆大雨倒卷回天际。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周游的耳边似乎听到一个不甘的呼喊。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没能度化他.” 少年嘴角微瞥,不屑一笑:“我去你妈的。” (本章完) 第239章 降魔 步行街中,妖冶的霓虹还在闪烁,静静旁观着大雨冲刷满地的尸体。 一双明黄色的僧鞋姗姗来迟,缓缓停步在那具被腰斩的赤裸尸体旁边。 寂武低眉敛目,双手合十,低声诵念着超度往生的经文。 “一个汉传和尚给番传僧人念经超度,这就不怕隆图的灵魂被汉传的佛陀当成什么天外邪魔,一巴掌拍碎了?” 一个嘲弄的声音突兀响起,将这肃穆庄严的一幕打破。 寂武不为所动,直到将经文完整念完,这才抬眼看向侧面的一块招牌。 又换回那件‘罗天大醮’纪念衫的陈乞生丝毫不顾及形象的蹲在那里,头顶上悬浮着一块雕版符篆,将漫天的雨水阻挡在外。 “如果不是隆图度化失败,棋差一招,这篇经文就该是我念给居士你听了。” 寂武的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悲悯的神情,言辞之中透着淡淡的遗憾。 其实早在隆图被袁明妃拉入佛国的时候,他就已经按照事先的计划,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只要隆图的双生法能够奏效,在被当成牺牲品的护法神死亡之前,先一步杀了袁明妃,那袁明妃主持构建的地上佛国就会立马塌陷成一个混乱的意识幻境,让链接其中李钧陷入迷失。 届时就算是李钧的精神意志和身体抗性足够强横,依旧能够自行从混乱之中挣脱出来。 但他迷失的这点时间,就足够寂武将他击杀。 哪怕是陈乞生同样也埋伏在侧,随时准备支援,也绝对无法同时阻挡隆图和寂武的联手进攻。 只要李钧一死,陈乞生要么选择一同陪葬,要么只能夹着尾巴滚出重庆府。 在这场博弈算计之中,隆图是站在明面上的诱饵,看似是坦然入局,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博。实际上只要佛国主机不损毁,他就不会有真正的生命危险。 最坏的结果无外乎是护法神和本体都被杀死,可即便到了那一步,隆图也能够利用佛国主机涅槃重生,卷土重来。 而他的一切损失,寂武已经承诺尽数弥补。 在两名佛门行走的眼中,这场赌博他们从一开始就站在了不败的地步。 唯一的前置条件,是隆图能够度化周游,让他皈依佛门。 毕竟隆图在将‘黄粱鬼’注入周生的体内的时候,已经同步将自己的佛国主机植入了进去。 陈乞生和李钧只看到了隆图对度化周游的执念,却没有看到周游对拯救自己弟弟的执念。 在这颗背叛的萌芽,早在第一次度化的时候,便被隆图埋在了周游心底。 而隆图正是十分自信这颗‘种子’会生根发芽,所以才会将计就计,主动跳入陷阱之中。 可惜隆图还是高估了自己度化的能力,或者说是低估了周游对佛门的仇恨。 那头订制的黄粱鬼终究还是没能骗过周游,被他自爆械心,和隆图的佛国主机同归于尽。 “撩场面话是吧?行,道爷看你输的可怜,给你这个面子,忍你这一次。” 陈乞生懒洋洋的摆了摆手,嬉笑道:“不过我还是劝你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不如好好想想回去之后怎么跟上面解释解释。” “那些佛老爷们费尽心机钉在我道门基本盘的钉子就这样被你丢了,就算你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怎么着也得把你扔进佛国中当个几百年的因果算力吧?” 寂武神色平静,摇着头:“输的是隆图,和我有什么关系?” “挺倔强啊,这还不认输?” 陈乞生语气森冷,一柄漆黑的飞剑自脑后缓缓浮现。 “道爷我已经给了你一次面子了,再来可就是你不识趣了。我奉劝你最好立马乖乖滚蛋,要是你觉得自己还有本事能够翻盘,那尽管来试试。” 一块赤红色的玉质符篆在指尖跳跃,“别以为李钧不在这儿我就干不死你,道爷我的主业是追求长生,但副业可是帮人短命!” 飞剑调转剑身,锋芒直指僧人。 可寂武的下一句话,却让飞剑喷薄欲出的尾焰戛然而止。 “你还有时间在这里跟我动手吗?” 陈乞生面色陡然阴沉,“秃瓢,你什么意思?” “大家都不是小门小户出身,有些事情你们龙虎山能得到消息,少林寺也能,没必要藏着掖着。” 寂武轻声道:“你这么着急想逼走我,是想去救援金楼上的那位吧?” 陈乞生沉声怒道:“你是不是失心疯了,这跟道爷我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和我说了能算的。如果秦王被鸿鹄的人杀死在重庆府,而你这位龙虎山天师如果从头到尾连面都没露过.” 寂武冷笑道:“你猜猜新东林党会不会趁机以朝廷的名义责问龙虎山?又会不会以彻查此事的名义派人入驻重庆府衙门?” 和尚的这些话像是戳中了陈乞生的痛脚,他咬着牙道:“你以为你能撇清关系?” “撇不清,所以我甘愿受罚。反正现在重庆府也跟我们再无关系,留给你们还是留给儒家序列,有什么区别?” 寂武双手合十,神色淡然道:“不过以儒教的同化能力,重庆府这块鱼龙混杂的法外之地,恐怕很快就会被他们收入囊中。届时整个帝国西南的道门序列,恐怕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陈乞生眉头紧皱,狞声道:“看样子,你是打定主意把道爷拖在这里了?” 嗡. 飞剑震颤,杀气四溢。 “当然不是。” 寂武话锋一转,“鸿鹄可是反贼,于公于私小僧都不会,更不敢助纣为虐。” 陈乞生反问:“既然不敢,那你在这儿跟我絮叨这些废话干什么?” “小僧只是想请居士你帮我转交一样东西给李钧。” 寂武扬手将一件物品扔了出来,被道人反手抓住。 这是人皮?! 东西一入手,陈乞生眉头蓦然挑动。 “请居士转告李钧,如果想要帮这张人皮的主人报仇,就来南渝区城外找我。” 寂武脸上带着温和笑意,“不过,只能是他一个人。” 陈乞生攥着那张人皮,表情说不出的怪异,“你这是想跟他单挑?” “是伏魔。” 寂武双手合十,低眉敛目,“他的罪孽只能用生命来救赎。” (本章完) 第240章 纵横脚下只有坦途 洪崖山,银楼。 宽敞辽阔的巨大空间内,气度森严的巨宅依旧沉默的卧在那里,如同一只只冰冷的巨兽,冷漠的看着眼前横流的鲜血。 “多亏了有戚槐你啊,要不然这些守楼崖卫和护院械兽还真是不好处理。” 西装革履的丁桓拄着一根文明杖,脚步轻快跨过周围散落的崖卫尸体,抬手拍了拍一头蹲在宅院之前,貌如怒狮的威武械兽。 兽眼中不见往日跳动的红光,枯寂一片,宛如死物。 “啧啧,这应该是兵道六韬公司出产的镇邪狻猊吧,听说这一头就能价值上百万宝钞?” 丁桓摇着头:“真是奢靡啊,在罪民区这么多钱都可以催熟三四名序九了。” 跟在他身后的戚槐似乎兴致不高,闷声道:“它虽然贵,但是比人可靠。” “这可不一定吧。” 丁桓回头看向他,轻声笑道:“如果真的可靠就不会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权限而彻底瘫痪了。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只是有钱人的玩具啊。” “永远不要相信冰冷的机械,要相信有温度的人。” 丁桓拍着戚槐的肩头,“就像我现在这样相信你,对吧?” “大人您说的是。” 戚槐脸上笑容勉强,低垂的眼眸之中藏着浓重的阴翳。 当他选择用自己秦王府副总管的权限强行破坏了银楼之中所有护院械兽的时候,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从现在开始,他戚槐再也不是川渝赌会的正将,彻底沦为一头造反的鸿鹄。 从跟着皇家吃饭,到现在抢皇家的饭。 身份逆转带来的落差,让戚槐心中复杂无比,一时难言。 “放轻松,我说过,你现在失去的这些,以后会从鸿鹄内成倍的得到。” 丁桓缓步走向那架位于崖楼中心的轿梯,口中漫不经心问道:“戚槐啊,银楼我算是见识过了,那上面的金楼还有些什么,你知道吗?” “还有一百名偃人亲卫,由帝国工部和钦天监联合制造,专供皇家使用,控制权限全都在秦王的手里.” 说话间,戚槐鬼使神差的看了丁桓一眼,却发现对方脸上的神色依旧从容,连一丝意外都没有。 戚槐心头蓦然一冷,背心处霎时冷汗淋漓。 这是在是试探自己啊. “这些偃人可都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啊,就这样放在这洪崖山上陪着那位王爷种地也太可惜了。” 丁桓口中感叹,脚下步伐片刻不停,率先跨入那架轿梯之中。 戚槐此刻心中根本不敢再有其他想法,快步跟上,低声道:“大人,我刚才侵占银楼权限肯定已经被朱祐弘发现了,现在这这样上楼是不是太危险” “放心,在纵横序列的脚下,从来没有狭路,有的只是坦途。” 丁桓无比自负的话语刚刚落下,背对厢门戚槐便听见身后突然响起阵阵兽吼。 他猛然回头,从即将合拢的厢门缝隙之中窥见了无数闪动的巨大黑影。 “准备!” 身形魁梧的亲卫队长高举右臂,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前方昏暗的轿梯井。 悬挂其中的钢索正在滑动,井檐上的铜铃已经做好了敲响的准备。 在它身后,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偃人亲卫呈前中后三行队列,手中平端着型号不见于市面的特殊枪械,枪口戟指前方。 叮铃 铜铃摇晃,预示着轿梯即将落位。 高举的右臂骤然绷紧,开火的命令就要怒吼而出。 可就在这一刹那,这名亲卫队长突然发现眼前的地面竟如波浪一般汹涌起伏。 在一阵刺耳的撕裂声响中,一颗颗巨大的机械兽首撞穿崖楼,朝着他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右臂落下,枪声暴起。 “开火!” 与此同时,轿梯的厢门无声无息朝着两侧滑开。 丁桓杵着文明棍站在轿梯之中,眸光掠过正在厮杀的战场,径直看向那袭高坐在大殿王座之上的湛蓝冕服。 在那里,同样有一道复杂的眼神正在凝视着他。 丁桓面带轻笑,左手抚在胸口,微微弯腰。 “鸿鹄丁桓,见过秦王殿下。” 轰! 一颗破碎的兽首带着炸散的蓝色电弧从远处飞来,砸落在地,不断向前翻滚,最终停在一双锃亮的黑色雕花皮鞋前。 银楼的护院械兽,根本不是金楼偃人亲卫的对手。 “这可是一百万宝钞啊,就这样浪费了。” 丁桓惋惜一叹,抬起右手中的文明棍,朝下重重一顿。 咚。 明明只是一声轻微的闷响,可场中正在屠戮械兽的偃人们却突然如遭雷齑,僵立原地。 就连那名实力堪比序七的亲卫队长,也不例外。 “王侯将相.” 丁桓神色肃穆,一字一顿,“宁有种乎?” 霎时,异变陡生。 所有的偃人亲卫此刻如同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直挺挺栽倒在地,手中的特殊枪械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唯有那名亲卫队长还能站立,可脸上也是一片茫然,眼眶中的瞳仁在紧缩与扩散之中来回变换。 这副模样,就像是他的身体之中还有一个意识,正在和他争夺着这具躯体的控制权。 “这些下人实在是太吵了,我让他们安静安静,王爷您应该没有意见吧?” 丁桓的声音回荡在辽阔的大殿之中。 “一句话就能唤醒这些偃人身体中残留的原主意识,让他们陷入思维混乱之中,不愧是鸿鹄的隐王。” 丁桓闻言淡然一笑,语调谦逊道:“我不过是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刁民罢了,在您面前我哪有资格称王?” “倒是本王小瞧了你们纵横家序列啊。” 大殿之内,王座之上,穿着一身湛蓝冕服的朱祐弘将眸光看向沉默不语的戚槐,“没想到连戚槐你都被策反了。” 戚槐嘴唇蠕动,喃喃道:“良禽择木而栖,王爷您不要怪我。” “良禽择木?” 朱祐弘眼神轻蔑,“你们不过是一头恶鸟鸱鸮和一截腐烂朽木罢了。” 戚槐眼角的余光瞥了眼丁桓的背影,猛然抬起头颅,怒声吼道:“我是喂不熟的恶鸟,那你又是什么?” “堂堂帝国藩王,眼看着皇室大权旁落,不止不敢清君侧,反而一门心思向新东林党摇尾乞怜,你朱祐弘身上哪来半点藩王的风范?” “戚槐你好大的胆子,怎么跟秦王殿下说话呢?” 丁桓似乎被眼前主仆翻脸的一幕逗笑了,咧着嘴戏谑道:“不过话糙理不糙,我也想话想问问秦王殿下。” “我和您无仇无怨,您为何不去杀那些贪官污吏,反而来费尽心机诱杀我这个平头百姓?” (本章完) 第241章 各取所需 “奸臣是腐肉,逆贼是烂骨,都是帝国大患,人人得而诛之。” 高坐在王座之上的朱祐弘拂袖前指,声色洪亮,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凛然天威。 “我乃大明帝国的秦王,难道不该杀你?难道杀不得你?” 啪啪啪啪 丁桓将拐杖挂在臂弯,卖力的拍打着双手。 “不愧是穿鞋的,说话就是横。您当然该杀我,如果换作是我,谁要是敢惦记我家的产业,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我也要跟他把这条命换了。” “可惜现在我来了,您却杀不了我。” 丁桓脸上笑意畅快,“反倒是我这个赤脚的刁民,今天很想试试能不能剐了您这身龙皮。” 朱祐弘冷笑一声,突然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是纵横五,犀首?” “还不是。”丁桓回答的诚实,“不过等我杀了殿下您,就是了。” “既然不是,那你凭什么觉得能杀了本王?” 朱祐弘话音如剑,在冲出殿门之时,于无形处激荡出道道涟漪。 表完忠心之后便安静退到一旁的戚槐这时才陡然惊觉,那大殿竟然笼罩在一层屏障之中。 “看来秦王殿下这是把囚禁自己的牢笼当成了庇护啊。” 丁桓不禁讥笑出声,“还好当年隆武帝濒死的时候没有将自己的意识传入皇家陵园,否则要是看到自己的子孙这副模样,不知道会不会被气的活过来?” 大殿内,秦王朱祐弘双拳紧握,十指扣入掌心。 可是那锥心的剧痛,依旧掩盖不了他内心滔天的恨意。 若不是自己被新东林党囚禁在这座洪崖山,手中再无一兵一卒. 若不是自己这条序列晋升仪轨所需的‘文治武功’被全部堵死 若不是帝国民心凋敝,若不是大明律法衰弱. 自己怎么可能说出这样色厉内荏的丢人话语? “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 丁桓仿佛能够洞悉朱祐弘的心中所想,“如果当真能事事如愿,今天我不会是鸿鹄,您也不会是囚鸟。” “我应该只是安南一名老实本分的工奴,过着朝五晚五的踏实日子,拿着每个月固定的薪水养家糊口。偶尔有闲钱,就去买一块最廉价的黄粱欲境,悄悄满足自己的一些奢望。” “等到了彻底干不动的那天,我的儿子就会顶上我的岗位,传承发扬我的手艺,继续在某条序列的企业中继续发光发热。” “我也不会选择把意识上传到任何主机里,尘归尘土归土。免得万一哪天子孙后代不孝,把我卖给佛门当因果算力,到时候死了都还在为别人打工,不知道得有多凄惨。” 丁桓摇头苦笑:“可就是这么芝麻绿豆大小的愿望,我都无法如愿,更何况是您心中的那些宏图伟业?” 朱祐弘肃然道:“本王做这些事,正是为了让帝国百姓都能事事如愿!” “如果你是朱平渊,这句话我可能会信。不过可惜,你只是一个连我都杀不了的朱祐弘,又怎么可能会是那些人的对手?” 丁恒不屑一顾,从西装外套的口袋中拿出了一块令牌,抬手抛在了地上。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吧。” 咔哒。 就在令牌落地的瞬间,从栽种在金楼四角的大树中传出的机械蝉鸣和振翅声音,同时停止。 那道笼罩整座大殿的屏障也随之消失无踪。 “宗人府?!” 朱祐弘豁然起身,凝着错愕、恐惧和愤怒的字眼,一个个挤出牙缝。 “看来你从头到尾都没把这件事想明白了。朱祐弘,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蠢。” 丁桓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你不会真以为我一个被帝国通缉的反贼,能这么轻易的返回帝国本土,再大摇大摆的进入重庆府?” 朱祐弘如遭雷齑,身形一阵趔趄摇晃,半晌才重新站稳。“难道在重庆府建立分部,不是你们鸿鹄内部定下的发展战略?” 丁桓神色古怪,“美好的构想罢了,谁会真傻到将老家搬到敌人眼皮子底下?” 朱祐弘惨然一笑:“所以这一切不过是新东林党和你们联手设下的圈套。” “算不上联手,各取所需罢了。毕竟我们这些反军要是迟迟闹不出点像样的动静,他们在庙堂上怎么能坐的稳?又怎么能名正言顺的重新介入重庆府,从道门序列的嘴巴里抢吃的?” “原来,本王还是那头笼中雀啊。” 朱祐弘仰天长叹,可眼眸看到的尽头,却只是盖在头顶的崖楼穹顶。 “既然是各取所需,那你要的就是本王的人头了。”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平静的陈述。 丁桓点头:“谁让咱们这两条序列是一体两面呢?既然你们王道办不到的事情,那不如就交给我们纵横吧。” “如此,甚好。” 朱祐弘沉默片刻,脸上复杂的表情尽数褪去,平静一笑。 看到他此时显露出的坦然从容,反倒是让丁桓微微错愕,随即在心中暗自称赞了一声。 无论如何,起码此刻死路一条的朱祐弘没有陷入歇斯底里的情绪之中,没有丢帝国皇室的脸面。 “戚槐,你去送秦王殿下一程吧。” “是。” 戚槐没有任何迟疑,身影快速奔出。 而那袭湛蓝冕袍此时已经缓缓步出了大殿,双手负在身后,神色平静站在飞檐之下。 “王爷得罪了!” 劲风扑面,打的人眼眸生疼。 朱祐弘岿然不动,只是抬头平静的看着头上的穹顶。 我有多少年,没看过帝国的夜空了? 铮! 刀鸣突起,一道寒光撞进眼前,划破了这位帝国藩王眼中的死寂。 王谢一刀逼退戚槐,背对着朱祐弘的面容上,密布狰狞。 与此同时,大片人影从刚才械兽撞开的窟窿中冲了出来。 身上飞鱼服袍裙鼓动,手中绣春刀寒光凛冽。 重庆府锦衣卫终于赶到! 无独有偶,异变还在持续。 方才因为被丁桓挑动本体残留意识而陷入昏迷的偃人亲卫,同样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过它们并没有按照意识中预设的指令去保护朱祐弘,而是瞪着通红的眼眸,朝着四周的锦衣卫扑了上去。 混战一触即发! 倏然。 一道人影从轿梯井中冲了出来,几步闪动之后便出现在丁恒头顶,手中长刀对准头颅立劈而下! 噗! 长刀入地,劈开一条恐怖裂痕。 “燕八荒你终于到了,本王等你很久了啊!” 丁桓的身影飘然出现在另一侧,看着半身染血,独臂捉刀的燕八荒,开怀大笑。 “先灭法,再戮王,有了你和朱祐弘,本王这场晋升仪轨才算完整!” 楼内战斗正酣,楼外风雨正盛。 “老板,你可千万挺住啊!” 狂冲之中的李钧抬眼眺望,那座灯火璀璨的洪崖山就矗立在前方。 (本章完) 第242章 锦衣王谢 刀光纵横,枪声四起。 充血的眼眸盯着狰狞的面孔,人声的嘶吼压过械兽的哀鸣。 火药炸出的刺鼻硝烟中夹杂着列缺武器蓄能的嗡鸣。 绣春刀挥出的寒光斩开偃人的躯体,全金属铸成的子弹呼啸着将飞鱼服洞穿。 赤色的鲜血从断裂的肢体中喷涌而出,泼洒在早已经沾满白色粘液的地板上。 一层还未凝固,一层又已覆盖。 铮! 一把绣春刀破空掷出,从一头械兽的头颅贯入,将其死死钉在地板上。 险些命丧兽口的锦衣卫抄起掉在脚边的一把‘背嵬’系列霰弹枪,将枪口对准还在兀自挣扎的械兽,扳机一扣到底! 嘭!嘭! 暴雨般的子弹将械兽的身躯撕成一滩破损的零件。 “谢谢谢处长。” 心有余悸的锦衣卫看着那道擦肩而过的背影,下意识脱口而出。 “看好自己,别给老燕丢人。” “您放心,丢不了。除非我们死完,否则这些叛逆今天一个也出不了洪崖山!” 王谢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怒声吼道:“谁也不准给老子死!打完下楼,吃喝嫖赌我买单!” “兄弟们听到了没有?处长大气啊!” 身后的锦衣卫朗声大笑,手中的‘背嵬’霰弹枪再次填满弹药,义无反顾冲向另一头正在肆虐的械兽。 蓦然间,喧嚣甚上的厮杀声中多出了不少爽朗的大笑。 笑声如同尖锥,狠狠插进王谢的心中,旋转搅动,痛彻心扉。 他并不想当这个‘大气’的人,此刻的他甚至想当一个不顾大局的狭隘之人,回头一刀捅穿那袭立在飞檐下的湛蓝冕服。 明明是对方先在背后朝自己人捅刀,可自己却要捂着伤口为对方拼命。 这是什么狗艹的道理,这又是个什么操蛋的世道?! “燕老头,等完事儿之后你要是不给我一个说法,这身飞鱼服老子就不穿了!” 王谢眼眸前掷,穿过呼啸的流弹和迸射的鲜血,似一杆利矛钉在戚槐身上。 后者脸上不悲不喜,平静的注视着他。 “连个叛徒都当不明白,真是个废物。” 王谢满腔的郁闷找到了发泄的目标,嘴上不再多言,只有用刀锋发声! 只见他伸手拔起插在地上的绣春刀,脚下步伐一步快过一步,直至拖刀狂奔! “为直者,积于曲!” 奔袭之中的王谢抬手打了个响指,趴伏在肩头的七品息蜓郎奋力振翅,一股无形的立场冲向前方。 挡路的偃人被罩入力场之中,如同一具具操线木偶,身体关节不受控制的扭动,手中的枪口指向身旁的同伴。 砰!砰!砰! 炽热的子弹掀飞颅骨,炸出的血水夹着着粘稠的秽物,继而又被绣春刀带起的劲风远远吹开。 “为强者,积于弱!” 削强为弱,联弱胜强。 纵横序列从序者特有基因才能催动的削弱力场锁定在戚槐身上,试图冷却他胸腔之中正在躁动的械心。 “你们纵横家序列,真的很让人厌烦啊!” 戚槐双眉毛蓦然倒竖,口中发出指向不明的怒吼声,一拳轰向身前的浑圆刀光。 刺啦! 刃口砺过拳锋,摩擦出一阵令人心头发闷的刺耳声响。 互换一招的两人错身而过,就在这一瞬间,王谢猛然强行扭转身形,原本空空如也的左手中赫然出现一柄经过改造的‘背嵬’! 故意削短的枪管让这把霰弹枪在近身之时的威力更加骇人,就算戚槐是兵七偃将,也吃不消这几乎顶到后脑勺的一枪。 就在王谢食指扣下扳机的刹那,一条腿影以骇人的速度暴起,自下而上踢在他持枪的手腕之上。 嘭! 原本对准戚槐头颅的枪口被扫向天空,散形的弹雨泼洒向金楼的穹顶。 枪声还未消散,一个拳头便洞穿弥漫的硝烟,砸在横架的长刀之上。 王谢左脚不由自主向后撤开一步,弓足弯膝,这才顶住刀上倒卷的力量。 “一个躲在人后玩弄鬼域伎俩的纵横序列,也敢跟我兵道正面交手,谁给你的自信?” 戚槐此时显然已经跨入超频状态,双手并指成掌,掌缘寒光闪动,锋利如刀。 被逼着沦为鸿鹄反贼,戚槐心中同样有火,特别是发现王谢和丁桓的序列相同后,他脑海中竟然升起了虐杀的念头。 我反抗不了丁桓,难道还杀不了你王谢? 戚槐双臂一下重过一下劈向身前,以近乎碾压之势推着王谢步步后退。 纵横序列是帅,不是将。这条序列强项本就不是正面搏杀,而是指挥和辅助。 如果放在平时,王谢完全可以指挥手下的锦衣卫,慢慢将戚槐炮制至死。 但在此刻的战局之中,其他的锦衣卫已经和偃人械兽乱战在一起,根本无瑕抽身帮助他。 而且这些偃人械兽的控制权在丁桓手中,王谢根本‘捭阖’不了,更不用谈联弱击强了。 王谢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动手之初,他便抢先放开削弱立场压制对方,试图出其不意将戚槐弄死。 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进入超频状态偃将的近身强度。即便是削弱之后,戚槐的力量和反应速度依旧要强过他不少。 “你倒是说话啊,你刚才的话不是很多吗?!” 铛! 王谢被一记势大力沉的手刀劈的趔趄后退,掌心中浸满了从撕裂的虎口中涌出的鲜血。 他双手死死握住刀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言不发。 对手越是沉默,戚槐脸上笑容越发畅快。 随着王谢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他满腔积聚的郁闷终于得到了消弭,取而代之是畸形变态的欢愉。 如果你丁桓不是比我高上足足一个位序,一个什么狗屁隐王凭什么敢支配玩弄我? “你们纵横序列不是号称唇枪舌剑吗?现在怎么哑巴了?” 铛! 戚槐此时完全沉浸在凌虐的快感之中,每一次手臂挥砍都是无比的简单粗暴,就是抬高砸下,如一道道凶恶的浪头抬起,又狠狠拍下。 他要一刀刀活生生劈死王谢! 只有这样才能宽解他心中对丁桓,对纵横序列的怨恨。 “我让你说话啊!” 戚槐狞声大笑,眼眸之中一片赤红癫狂。 “癫佬,你真的很吵啊。” 这一刻,王谢隐藏在刀背之后的眼眸中浮现出一抹果决与狠辣! 他突然拖开始终挡在身前的绣春刀,任由落下的手刀砍在自己的肩头。甚至身躯在向前倾靠,像是主动将自己的身体递到戚槐的倒下。 噗呲! 兵七偃将的械体轻易的劈开了飞鱼服的防护,入肉极深,几可见骨。 滚烫的鲜血溅在戚槐脸上,眼眶中的扩散的瞳仁蓦然一缩,凝聚的视线中映入一道冰冷的眼神。 “不好!” 戚槐心头一颤,一股危险的悸动在械心之中扩散,警兆之强烈,甚至让械心震颤的频率都减慢了些许。 纵横挨刀,肯定不妙! 被丁恒几乎玩出心理阴影的戚槐下意识就要抽身后退,可是王谢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唔!” 王谢喉中发出压抑的痛哼声,悍勇无比的用侧脸压住嵌入肩膀的右手,筋肉砺断的痛处将他脸上的血色抽的干干净净。 嘭! 与此同时,趴在肩头振翅不休的七品息蜓郎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轰然炸碎。 横飞的机械零件将王谢的脖颈扎的一片糜烂的血肉,一道极其强烈的力场如同无形的绳索,绑缚住戚槐的左手,将锋利的掌缘一寸寸拉向他的头颅。 咔咔咔. 深埋在械骨之中的神经线束像是觉醒了自己的意识,揭竿而起,和本来的主人戚槐争夺起了这条手臂的控制权。 机械关节在这场对抗之中扭曲变形,炸开的电弧刺穿仿生皮肤,发出呲呲的声响。 “他妈的,还想煽动我的身体背叛我?!” (本章完) 第243章 匪焰破月 戚槐此时的心中尽是不安和焦躁,王谢此刻展现出的纵横序列诡异的‘捭阖’能力,让他感到无比的恐惧。 恍惚间,他竟然觉得王谢的五官在扭曲变化,和丁桓越来越像! “你给我滚开啊!” 戚槐抬脚猛踹身前之人胸口,巨大的力量几乎将对方的脚掌掀离地面,可王谢却依旧用侧面和筋肉死死夹着他的右手。 剧痛和失血快速蚕食着王谢的意识,就在最后一丝力气流失之前,他怒声嘶吼,右手中的绣春刀朝着戚槐的胸口全力捅出! 噗! 破碎的械心发出一声悲戚的哀鸣。 戚槐终于抽回了自己右手,手忙脚乱的捂向胸口,想要捂住从刀刃两侧流出的鲜血。 可失控的手掌不断变化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利刃,将他的胸口割得血肉翻卷,乳白色的仿生鲜血更加争先恐后的涌出。 戚槐表情狰狞扭曲,嘴唇不断蠕动,双目圆睁,缓缓倒下。 被他自己剖开的胸膛可以清晰看到,那颗被绣春刀洞穿的心脏。 “呸!” 一口血痰吐在戚槐脸上,王谢无力的跪坐在地,低头对着冰冷的尸体骂骂咧咧。 “拿老子当替身泻火是吧?老子告诉你,纵横序列不止能玩你,还他妈的能够干死你!” 这句话像是抽干了王谢身上最后的力气,他剧烈的喘息了许久,这才抬起茫然的眼眸环视四周。 目光所及,寥寥无几还能站立的锦衣卫朝着他艰难咧出笑脸,无声的翕动着嘴唇。 “别絮叨,一会老子肯定请客。不让你们爽上天,我王谢的名字倒过来写。” 王谢的口中发出轻微到近乎呢喃,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的笑骂。 死了好多 还好,没死完 他转动着毫无光彩的枯寂眼眸,看向那道依旧负手立在飞檐下,纹丝不动的湛蓝冕袍。 王八蛋,你最好祈祷老板不死,不然老子扒了这身飞鱼服,带着鸿鹄造你家的反! 最后,王谢朝天仰着脸,看向头顶上一个洞穿穹顶的巨大窟窿。 “老板,你可千万别死啊!” “燕八荒,你不过是朱祐弘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甚至在你碍了他的大事的时候,他毫不留情的让张汝贞那个阉人去杀你。” 丁桓冷笑声被从屋脊上掠过的夜风带入老人耳中。 “他如此不仁不义,你居然还拿命来救他。虽然你和朱祐弘都是我献给基因的祭品,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 丁桓面容肃穆,语调沉重,“何至于蠢忠至此?” “收起你这些诱骗小孩儿的话术吧,老夫这些年听你们这条序列的人逼叨,耳朵都快起茧了。” 燕八荒神色嘲弄道:“纵横要是能把法家都‘捭阖’了,当年你们就不会被我们撵到罪民区去混饭了。” “城头变幻大王旗,你们支持的就是王道,你们反对的就是纵横。” 丁桓似乎想起了什么悲惨的回忆,脸上罕见的流露出愤怒的神情,“一体两面的一条序列,凭什么让你们这些法家来分正反?” “因为我们站哪边,哪边的拳头就大。道理是打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我们瞧不上你们这条分支,那你们就只配去当叛逆!” 燕八荒不屑道:“这点道理还要我来教,怪不得你丁桓会是鸿鹄列王里混的最差的一个。” 丁桓恼羞成怒,面露狰狞,“一个连帝国朝堂上那些人都不愿保的废物王爷,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拿什么救?你救得了吗?” 独臂举刀,杀气凛然。 “等老子这把绣春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救不救得了了!” 砰! 屋脊上一块三指厚的琉璃青瓦被踏成齑粉,残破的飞鱼服逆着寒风冲上。 “安南罪民丁桓,犯上作乱,意图谋逆。按律.” 燕八荒须发皆张,厉声斥道:“当诛!” 大明帝国绵延千年,律法的威严早已经深深烙印入每一个帝国百姓的思想。 一代一代通过血脉传递,最终篆刻入基因之中,根本无法剔除。 特别是在植入脑机灵窍,链接黄粱梦境之后,大明律的威慑力几乎得到实质化,成为桎梏和约束行为思想的‘先天阀门’。 不仅能够压制犯罪之人的身体,甚至能够遏制他们已经解锁的序列基因。 所以当燕八荒以重庆府锦衣卫百户的名义宣读出丁桓的罪名的时候,对大明律的畏惧和臣服的情绪便在丁恒的脑海内蔓延开来。 宛如实质的沉重律力将丁桓的身体压得佝偻,动弹不得。 可就当那柄绣春刀斩到面前之时,丁桓嘴角突然翘起。 “我都是谋逆反贼了,还怕有罪?” 铮! 绣春刀锋利的刃口被两根手指轻轻夹住,如陷泥沼,动弹不得。 “先不说在新东林党架空皇权的时候,大明律就已经成了一个虚有其表的空架子。” 丁桓佝偻的身躯寸寸拔直,肩膀以微小的幅度不断摆动,像是在抖落一身沉重的枷锁。 “就算大明律还能像以前那样强横,你燕八荒手里不过有一些《职制律》的权限,还能压制的了我?” 铿锵! 老人手中这柄总旗佩戴的七品绣春刀被硬生生折断。 丁桓伸手捞起那截断裂的刀刃,噗呲一声插进燕八荒持刀的独臂之中。 “强者当削..不对,” 丁桓口中的话语一顿,摇头失笑道:“你如今只是弱者。弱者啊,应是当亡!” 纵横力场将燕八荒笼罩其中,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他的喉咙被丁桓掐住,身躯被举在风中,苍首黑衣,如一根即将泯灭的残烛。 “知道你为什么在我手中这么不堪一击吗?知道你掌握的《职制律》为什么会如此孱弱吗?” 丁桓脸上笑容灿烂,将嘴巴贴靠燕八荒的耳边,低声道:“因为在‘三法司’里的一些法家改旗易帜,认为我们才是王道啊!” “你刚才说这个世界的道理是打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这句话我很赞同。所以现在我的话,才是道理。” 老人的脸色因为窒息而涨红,血色弥漫在瞳孔之中。 “你知道吗?在我心中这个世界上最爽的事情,就是一步步玩死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法家序列。” “我会让你看着下面的锦衣卫一个个死去,最后再用绣春刀剐了朱祐弘的皮。” 丁桓眼中的眸光阴鸷,让人不寒而栗,冰冷的字眼从他口中一个个跳出,“我要让你知道,你一个都救、不、了!” 夜风吹过金楼上的砖瓦,发出似人唱晚的声响,如泣如诉。 当老人如同认命一般缓缓阖上眼眸的瞬间,刺耳爆裂的唢呐声冲天而起,直接撕裂的那罩月的乌云! 蓦然洒出的月光照亮一具从天砸落的黑色甲胄! 丁桓愕然抬头,目光撞上还有那枚猩红如雪的盔中红眼! 还有一双跳动着炽热匪焰的如火眼眸! 李钧身负墨甲,踏着黑色飞剑,手中绣春刀身上的凛冽锋芒盛过夜幕之下那轮明亮大月! (本章完) 第244章 风雨将息(一) “吾以仙班预备人仙之名义,借白玉京权限之万一,禁纵横丁桓行动于一息,敕!” 金楼飞檐之上,陈乞生持剑决于眉心之前,脑后的马尾轰然炸散,乱发在夜风之中肆意舞动。 他眼中如利剑出鞘的犀利寒光凝视着丁桓扼住燕八荒喉咙的手掌。 “一个小小的金丹客也想禁锢本王?!等你摘了预备两个字再来试试吧!” 丁桓自然链接了黄粱梦境,可就连燕八荒的大明律力都无法压制他,陈乞生调动的白玉京敕令作用就更加局限了,最多只能起到延缓的作用, 只见丁桓面露冷笑,右手五指动作缓慢却坚定,缓缓向内收紧,捏得燕八荒喉骨咔咔作响。 “吾以.以你妈的头,赶紧多借点天意算力来,道爷回头加倍还给你们!” 陈乞生眉头紧皱,脸上一片暗红,颅后的脑机灵窍之中有电弧暴出。 “给道爷我停手!” 刹那间,丁桓眼眸蓦然浮现出些许恍惚,手上的动作猛然停滞。 “李钧,快!” 陈乞生放声怒吼! 话音未落,刀光便到,朝着那条右臂径直斩下! 同时间,丁桓眼中的恍惚消散褪去,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的右手抽了回来。 李钧的身影直接撞入丁桓和燕八荒之间的狭小空间,包裹在甲胄之中的左手按在老人胸口,劲力轻轻一吐。 往日霸道如苍狮,如今消瘦如枯枝的老人向后飘荡,恰好落在陈乞生怀中。 赘叙虽长,可从陈乞生用白玉京权限禁锢丁桓动作开始,到李钧踏剑而来,一刀逼丁桓抽手救下燕八荒,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 电光火石,白驹过隙,不过仅够一缕夜风吹过肩头,拂过刃口。 战鼓雷动,古筝阵阵,高亢的箫音掀起肃杀的气息。 在令人热血激昂的音乐声中,绣春刀带着一股暴虐的气势撩斩丁桓胸口! 铛! 丁桓手中文明棍猛然压下,挡住迫近的锋芒。 李钧身后甲片翕张,楚乌弹影的速度在墨甲的加持下更加迅猛,如一道鬼魅幻影抢到丁桓面前。 左手上托拍开棍身,手腕旋动,阴持长刀,以刀柄撞向对方腹部。 丁桓的反应同样不慢,在文明棍被拍开的瞬间,顺着抛飞的劲力旋转身形,想要趁机拉开距离。 李钧怎么可能给他这样的机会,倒持的长刀从肘尖吐出,以肘带刀,顶心肘直奔心口。 铿! 肘刀砍在横架的棍身上,留下一条浅浅的刀痕。 李钧脚步交错,侧步摆身,右手拖刀后侧,同样弯曲成肘的左臂突袭向前,裹挟着渗人的呼啸声砸向丁桓的太阳穴。 丁桓退步仰身向后闪躲,擦着鼻尖掠过的劲风打得他脸颊生疼。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这位平日见最喜欢自诩棋手的鸿鹄隐王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绞痛。愕然垂目,只看到雪白的衬衣上浮现一个肮脏漆黑的脚印,身影便如炮弹般向后倒飞。 翕张的甲片吹出呼啸的气流,将李钧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刀身和人影拉成一条明暗交杂的细线,转瞬间便追上倒飞的丁桓。 皎洁的月光照亮丁桓那张面色阴沉,表情狰狞的脸。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堂堂巅峰纵横六,竟然会让一个武七独夫和一具破烂墨甲压的喘不过气来。 丁恒忘记了一个道理,孤家寡人,就算是再强的将帅也要在过河卒面前低头! “蝼蚁也敢.” “给爷闭嘴!” 马王爷的咆哮声震耳欲聋,连同墨甲中涌出的音浪一起撞进丁桓的耳中。 李钧倒是不曾开腔,只是手中的绣春刀高举过头,分筋错骨手和八极拳两门大圆满技击武学成术之后演变出的独特劲力缠绕在刀身之上,对准丁桓的面门砍下。 后者面色微变,两手连忙抓住文明棍的头尾两段挡在身前。 铮!文明棍应声而断。 丁桓眼神发狠,抄起断裂的棍身从左右插向李钧的头颅。 李钧身形一矮,闪开丁桓反击的同时,左手五指紧攥成拳,拳锋之上有甲片层层堆叠,像是套上一只凶恶的指虎,直接轰在对方的胸口。 “唔!” 丁桓嘴角呛出一条血线,两眼凸出,身形佝偻弯曲,一时狼狈不堪。 李钧动手,向来不喜欢说什么废话狠话。 而且有马王爷在场的时候,挑衅这件事根本轮不到他来干! “孙子,你刚才不是挺嚣张吗?现在怎么鞠起躬来了?把头抬起来,马爷我让你把头抬起来!” 盔中红眼跳动着亢奋的猩红光芒,墨色的甲胄上突然弹出两根绳索,缠绕住丁恒的双臂,拖拽着他的身体撞向李钧手中抬起的绣春刀! 只可惜马王爷的品级还是略微低了一些,就算丁桓的肉体能力再弱,也不是他能够轻易绑缚的。 噼啪! 生死一线间,丁桓咬牙发力崩断身上的绳索,腰身扭动,提膝摆腿,鞋尖精准撞在绣春刀身侧面。 在长刀被踢开的瞬间,李钧同样旋身起脚,鞭腿如影,抽在丁桓的脸上,将他抽飞出去。 咔. 李钧抬掌向前,臂甲上蓦然浮现出一圈黑洞洞的枪口,绕着左臂不断旋转。 “给老子轰死他!” 马王爷兴奋的嘶吼着! 李钧眉头挑动,张开的五指猛然紧握,剧烈的枪声立刻炸响! 狂暴无比的金属弹流以势不可挡的态势犁向前方,追向丁桓倒退的身影。 沿途的砖瓦脊兽全部被打成碎石,纵然此刻夜幕下大雨如瀑,依旧无法全部盖住子弹掀起的烟尘。 咔嚓。 这片屋脊战场在金属洪流的不断冲击下,终于承受不住,轰然垮塌。 丁桓脚下一空,身影顿时站立不稳,突然朝着金楼内坠下! 嗖! 就在此时,金楼中陡然亮起一抹苍白的尾焰。 一直暗藏的飞剑终于展露锋利的爪牙,自下而上冲天而起,冲向丁桓正在坠落的身体!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居然敢说道爷我是预备的?他娘的,杀了你老子就是正式的人仙!” 地面上,陈乞生仰头冷笑,手中比划着的不是道门序列传统的剑指,而是从死在他飞剑下的西夷序列身上学来的,一根中指! (本章完) 第245章 风雨将息(二) 从和宗人府达成默契,到勾结三法司中的法家叛逆削弱燕八荒的大明律权限。再到诱骗戚槐倒戈背叛,解除银楼的护卫武装。最终利用‘捭阖’能力控制偃人亲卫,彻底控制金楼。 自登上这座洪崖山开始,所有的事情都进展的十分顺利,一切都在丁桓的掌控之中。 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丁桓很清楚这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布局,所以他在动手之前,便提前考虑过所有可能发生的变数。 他怀疑过宗人府那边并没有真正放弃朱祐弘这个废王,而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将他骗回帝国本土。 也猜忌过三法司中的法家可能会临阵反水,不止不帮自己压制燕八荒,反而在动手的时候跳出来压制自己。 他甚至考虑过远在成都府的青城集团会不会事先知悉他的行踪,安排天师以上的高手来截杀自己。 因为罗汉寺、栖霞道观被破灭而进入重庆府的陈乞生、隆图等人,以及动手的李钧,全部也在考量之中。 林林总总,事无巨细。 丁桓十分笃定,自己没有漏掉任何可能影响这次仪轨完成的变数。 但变数也分轻重大小,重庆府毕竟是帝国本土,身为叛逆的鸿鹄在这里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所以丁桓只能将有限的精力放在解决巨大的变数上,其他细枝末节,既然是发生了,他自信也能轻易解决。 可丁桓没想到的,千里之堤溃蚁穴的事情居然真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好一个武七独夫,好一个道七金丹客,好!” 丁桓怒急而笑,凌空旋转身体,直面那柄拽焰而来的飞剑。 “为直者,积于曲!” 冰冷无情的声音中,黑色飞剑尾部喷出的焰火突然一阵抖动。原本笔直刺向丁桓心口的剑身左右晃动,像是失去了目标一般。 站在地面上的陈乞生脸色大变,他发现自己如臂使指的飞剑竟然有了断开链接的迹象。 就在飞剑从面前擦过的瞬间,丁桓突然探手抓向包裹在烈焰之中的剑柄。 在一阵血肉灼烧的噼啪声响中,他拽着飞剑飘然落地! 咔嚓! 飞剑的尾部被硬生生捏碎,躁动的焰火蓦然熄灭,露出一只被灼烧的焦黑的手掌。 丁桓举起手臂长短的飞剑割断脖前的领带,敞开的衬衣领口中露出一根根镶嵌入皮肤的银色金属线束,勾勒成一个个含义不明的圆圈。 通体漆黑的飞剑被随手扔在地上,一簇簇焰光从破损的尾部断断续续喷出,像是一条死鱼般来回摆动。 从屋脊上落下的李钧恰好看到这一幕,蓦然眉头紧皱。 “小牛鼻子,你这飞剑怎么让人干折了?” 陈乞生没有理会马王爷,脸上的表情阴沉难看。 “你们武道序列不是很能打吗?来,今天我给你机会,让你一次打个够!” 丁桓慢条斯理卷起衬衣袖口,双臂之上赫然也是同样篆刻满一个个圆圈。 “他妈的,这孙子是不是什么怪癖,在身上刻这么多的喇叭干什么?!” 马王爷喃喃自语,别人或许不知道这些圆圈的具体用处,但他可是墨家器灵,一眼便看出了丁桓身上这些线束的作用。 李钧闻言心头猛然一沉,眼神下意识环顾周围幸存的锦衣卫。 “纵横为帅,领兵捭阖!” 丁桓的怒喝声直冲云霄,强烈到几近肉眼可见的涟漪从他身上扩散开来,眨眼间席卷全场。 十余名重伤的锦衣卫在被涟漪触碰到的瞬间,本就黯淡的瞳孔中彻底失去神采,宛如提线木偶般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甚至是同为纵横序列的王谢,赫然也在被‘捭阖’的锦衣卫之中! “道祖在上,仙班罩我!千万顶住啊!” 陈乞生双手掐出一个怪异的手印,两根食指死死顶在眉心位置。 他的眼眸虽然没有像那些锦衣卫一样陷入迷茫之中,可身体却像是被封入琥珀之中的虫子,根本无法动弹。 此刻,整座金楼之中。 除了满地的尸体和昏迷的燕八荒,只有李钧,除了双耳之中嗡鸣阵阵,头脑有些昏沉之外,行动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纯粹血肉的特殊和强悍,在这一刻彰显毕露。 “来吧,李钧。让本王看看传闻中武道序列的新分支,举世皆敌的独夫到底够不够狠!” 重新站起来的锦衣卫簇拥在丁桓四周,组成密不透风的人阵,断绝了李钧不顾一切强杀丁桓的念头。 王谢拖着一条几乎被齐肩斩断的左臂,杵着绣春刀,脚步踉跄的走向李钧。 或者说是走向他身后昏迷的老人。 王谢此刻的动作在李钧眼中是如此的缓慢笨拙。就算是不动用武学,李钧也能轻而易举将他击杀。 但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想起那个大笑着说自己是老实人的声音,李钧却第一次感觉手中的绣春刀是如此沉重。 “杀了我!不然等丁桓玩崩你的意志,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作为纵横七,王谢此刻虽然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但意识中还残留着一分清明。 “你他妈的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此时他嘶哑着声音喊着,右手的长刀朝着李钧绵软无力的挥动。 李钧后退一步,任由长刀劈入自己脚前的地板。 他看着身前眼神中一片痛苦的王谢,只感觉自己血管中流淌的鲜血宛若岩浆一般滚烫,烧的他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我王谢是个实诚人,从来不会对自己的朋友动手。李钧,就当我求求你,你让我解脱吧。” 王谢嘴唇颤抖说道:“我不想看着手下的兄弟们死完,更不想看到老板死在我的眼前。” 又是一刀砍来,李钧依旧沉默不语。 只见他侧身闪到王谢身旁,左手并拢呈掌轻轻砍向对方的后颈。 李钧打算将王谢打晕,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 铮! 就在他的手掌即将触碰到王谢脖颈的刹那,手腕上突然自行弹出一把黑色短刀! 李钧瞳仁骤然紧缩,猛然强行抬高手臂,掌刀贴着王谢头顶的发髻划过。 “老..老子也..中招了..” 盔中红眼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 此刻李钧明显感觉到来自墨甲中的助力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各处的机械关节在蠢蠢欲动,试图影响自己身体行动。 “怎么,下不了手啊?” 丁桓站在锦衣卫人群中,双手环胸,朝着李钧讥讽道:“这么浓的人情味儿,那你不如和他们一样,给我当卒,一同作伴?” (本章完) 第246章 风雨将息(三) “老子自从穿上这身飞鱼服的那天起,就没怕过死!只要你能杀了丁桓给我垫背,老子死得其所!” 王谢笨拙的挥动着绣春刀,不断劈向李钧。 “不要再犹豫了,动手吧!” 李钧强行压制着墨甲不断涌现的反抗之力,在并不算迅疾的刀光之中闪转腾挪。 手中握着的长刀依旧指向着地面。 李钧并不是那种妇人之仁的软蛋货色,会到了眼下这一步还不忍心对锦衣卫众人下手。 相反,如果杀了他们就能够解开眼前的困局,现在整个重庆府锦衣卫恐怕早已经整整齐齐‘含笑九泉’了。 李钧心中已经猜到了丁桓的想法和用意,他操纵这些锦衣卫就是为了逼迫李钧大开杀戒,从而激起他心中的怒火,扰乱他的心智,栽下‘捭阖’的种子。 一个怒火攻心,丧失冷静的武夫,就是一把双刃剑,杀人,更杀己。 哪怕是血肉完整,意识独立,也扛不住纵横序列的蛊惑和侵蚀。 更何况自己刚才和陈乞生联手的一波突袭抢攻都没能杀得了对方,现在陈乞生自顾不暇,马王爷也成了累赘。李钧根本没把握在自己的身体‘叛变’之前,能抢先杀丁桓。 “猜到了?怪不得你这个野生的武夫能够活到现在,比起这些家养的鹰犬确实聪明不少。” 丁桓面露冷笑:“不过这本来就是一场阳谋,你看穿了又如何?杀与不杀,结局都是一样。” 他竖起两根手指,朝向李钧晃动,“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跪着求生,要么站着求死。” 是跪着成为傀儡兵卒,还是站着去拼死一搏。 李钧没有说话,只是手中垂落的长刀渐渐扬起。 他双眼看向王谢,口中轻声说道:“抱歉了!” “这才是爷们,来吧,先送我一程!” 王谢哈哈大笑,手中长刀迎着李钧的面门砍下。 铮! 王谢手中的绣春刀脱掌飞出,噗呲一声没入远处的地面。 他的身体虽然还在朝前扑出,眼眸却已经合拢,嘴角勾起一丝畅快的笑意。 “下辈子老子还做锦衣卫,专干你们鸿鹄” 李钧面无表情,手中长刀对着王谢的头颅斩去。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突然响起。 “法者,天下之程式,黄粱之秩序。民信法,则国盛。民渎法,则乱生。” 声如蚊鸣,落入众人耳中却似洪钟震动,振聋发聩。 锦衣卫眼眶中扩散的瞳仁在徐徐收缩,僵立的身体在轻轻颤抖。 站在人群之中的丁桓脸色骤变。 王谢紧闭的眼眸蓦然睁开,不可思议的看向李钧的身后。 呲! 锋芒擦着王谢的头顶掠过,撩断的发丝被长刀带起的劲风吹向空中。 “当年乐重被新东林党杀鸡儆猴,老夫忍了。因为是他妄议朝政,犯法在先。” “当年你们把我逼到重庆府当锦衣卫,老夫也忍了。因为我不想在大明律法衰弱之时,还要和自己人内斗。” 不知何时醒过来的燕八荒踉跄起身,对着身前的虚空低声自语。 “现在三法司中有人居然背弃大明律,做起了改旗易帜的叛逆之举!刑部尚书温司寇,御史中丞白简、大理卿薛无屈,你们到底是老眼昏花了?还是丧心病狂了?” 随着口中声音越来越洪亮,燕八荒残缺不全的身体渐渐挺直。 “既然你们三个蠢货看不清楚,那今天老夫就把这条命送给大明律,帮你们看看清楚!” 老人苍白如纸的脸上闪动着昂扬的神采,白发舞动,气势如虹。 “法家从序者燕八荒,自愿放弃七情六欲、人身肉体,上传意识入黄梁律境,成为大明律守律人!永生永世,千年万年!” “愿大明律之下,无奸、无佞、无欺、无诈、无偷盗抢劫、无祸乱纲纪,海晏河清,民心永安!” 掷地有声的铿锵话音回荡在金楼之中,字字句句,良久不绝。 这一刻,所有被‘捭阖’的锦衣卫们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可下一秒紧随而来的困倦将他们全部吞没,昏厥倒下。 身前再无‘人墙’保护的丁桓孤身立在原地,脸上五官不断痉挛抽动,眼眶中有无法隐藏的恐惧弥漫而出。 “放弃人性,去做一头比黄梁鬼还不如的守律人。燕八荒,你够狠!” 王谢眼眶泛红,整个人瘫软在地,怔怔看着那道残烛一般,却昂然挺立的身躯。 他心中知道,以后这人世间再无一名叫燕八荒的锦衣卫百户,只有一个永远被困在黄梁律境之中的守律人,一段‘知道自己,却不能成为自己’的程式。 冰冷孤寂、千年万年。 李钧沉默不语,握刀的右手青筋暴起。 在他眉间,那颗熄灭的红眼重新明亮,一股暴虐的气息萦绕身体。 “小子,这是老夫最后以‘人’的身份跟你说话。” 燕八荒的声音在李钧的耳边响起。 “那把绣春刀和无常簿,老夫都送给你。还有我这辈子抠抠捡捡,一丁一点积攒起来的《职制律》权限也便宜你小子了。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会挟恩逼迫于你,老夫只是不愿这些东西落入那些脏了心的人的手里。” “至于你以后还愿不愿意穿飞鱼服,拿绣春刀,这些都随你。你只要记得,别改本心,好好留着自己的人性就行。该杀就杀,该救就救,别背叛兄弟情义,别辜负女人痴心。” “不然等你触犯大明律的那天,老夫作为守律人可不会跟你念旧情。别以为你是纯粹血肉,大明律就拿你没办法啊,我告诉你,就算你没有脑机灵窍,不链接黄梁梦境,老夫一样能从你的脑子里跳出来,把你小子收拾的心服口服!” 老人豪爽大笑,“最后一句话,你给老夫听好了,给我砍死丁桓这个杂碎!” “好。” 李钧在心中回答,他没有回头去看已经仰面倒地的老人,因为此刻李钧的眼眸中只剩下丁恒的身影! 握刀的指间,那枚无常簿指环闪动着摄人心魄的黑色光芒! “接着!” 恢复自由陈乞生将一颗压箱底的四转基因丹药扔向李钧,随即朝着丁恒的方向连连冷笑。 他没有插手接下来战斗的打算,因为不需要。 陈乞生很清楚,眼前这个纵横序六的鸿鹄隐王,绝无活路。 “纵横剥夺、律法笼罩,独夫着甲,嗑药狂暴。丁恒你这样要是还能不死,那道爷我立马摘了自己的道基,还当他妈的屁的人仙,给你当傀儡兵卒!” (本章完) 第247章 风雨将息(四) 燕八荒将自己的意识奉献给黄梁律境,引动浩瀚如海的律力法识不断冲击丁恒的脑机灵窍。 千年以来镌刻在暹罗人基因中大明帝国律法的畏惧,以及潜意识之中对鸿鹄叛逆举动的认知,让丁桓的解锁基因彻底陷入沉寂。 此刻的他,再没有丝毫动用纵横能力的余地,不过是一个身体强悍的普通人而已。 在李钧面前,单薄如纸! “我们可以谈谈!可以谈谈!” 丁桓放声大喊,得到的回答却只是冰冷到刺骨的刀光! 他仓皇后退,却依旧没能躲开绣春刀裹挟劲风的刀刃。 噗呲! 丁桓侧脸血肉翻卷,一只耳朵连同半颊血肉一同被削掉。 其实这一刀本足以直接将他削首,可李钧并没有这样做。 他要把丁桓这个王八蛋剥皮拆骨,敲骨吸髓! “我可以帮你杀了余沧海,如果你觉得不解气,我还可以让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此刻的丁桓再没有半分作为鸿鹄隐王的潇洒气度,侧脸泊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半边身体,脸上尽是被死亡逼出的恐惧。 啪! 一记耳光抽在侧脸,丁桓整个人旋转横飞,狼狈落地。 作为一名巅峰序六,他此时虽然不能动用序列能力,可进化提升的身体素质还在,不至于连如此简单的耳光都躲不开。 可惜此刻丁桓已经没有了任何反抗的念头,一门心思想的都是自己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让李钧放过自己。 “你要是想青城集团我也能做到!他们内部的各家股东貌合心离,只要给我点时间,我就能让他们自相残杀!” 砰! 胸口袭来的巨力震得丁桓头脑一片空白,喉间腥味翻涌,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刚刚站起来的身体又被一脚踹翻在地。 绣春刀追身而至,心头汹涌的恐惧让他下意识抬手挡向袭来寒光。 噗呲! 鲜血喷溅,一条断臂被抛飞半空! 剧烈的痛苦让丁桓恍惚的意识重新清醒,这位鸿鹄隐王捂着自己手臂的断口,喉间发出歇斯底里的痛苦嘶吼。 他瘫在地上的身体不断退后,鲜血止不住的五指的缝隙之中滴落,在金楼的地板上拉出一条渗人的血线。 血线的尽头,李钧面无表情的拖刀行走,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在丁桓的心头敲响催命的丧钟! “你拿了楚乌门的遗产,难道不想为楚乌门报仇?我可以告诉你当年是谁向他们下的手!” “还有,我还知道你刚入重庆府的时候是谁出卖了你!是墨家天志会里面的人,而且他们还在监视那个叫乌鸦朵朵的女孩!” “你与其废话这些,不如留着精神好好惨叫。” 盔中红眼传出马王爷淡漠的声音。 脸上沾染着斑驳血迹的李钧依旧不曾言语,只见他伸出左手五指扣住丁桓的肩头,一股分筋错骨的恐怖力道在指尖涌现。 伴随着全身骨骼碎裂的异响,丁桓不断呕出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色血液。 即便如此,他口中依旧在传出断断续续的话语。 “龚青.鸿,他还没死,我可以把他交给你.” “该死的人,一个都活不了。包括你,和你背后的鸿鹄。” 李钧终于开口,他将绣春刀插入地面,佩戴着无常簿指环的右手盖在丁桓的面门。 幽光闪动,指环中传出一阵阵如人在泣诉的恐怖声响。 一双被恐惧沾满的眼眸挤占在指间缝隙,用渴求的目光看着李钧。 “别把我丢进诏狱,我求求你,我还有秘密,还有” 李钧对丁桓的哀求声视若罔闻,一根黑色的线束从指环上伸出,从丁桓的鼻孔钻了进去,直奔脑髓。 “啊啊啊啊.” 丁桓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眼球疯狂颤栗,瞳仁被可怖的惨白占据。 片刻之后,被染成血色的线束缩回指环。 丁桓的七窍随之流下蜿蜒血水,嘴巴无意识张开,一条猩红的舌头耷拉出来。 他的意识已经被传入了诏狱,留在现实的只剩下一具空空如也的行尸走肉。 【获得精通点270点】 【剩余精通点366点】 李钧根本没有去看视网膜上跳动的黑色字体。 他手腕一动,将丁桓的躯体抛向半空,手臂上再次浮现出一圈环绕的枪口,握拳开火! 炽热的弹流冲天而起,将飞在空中的尸体冲刷成一团血雾和烂肉,如雨落下。 李钧提着绣春刀,走得极慢,任由泼洒的血雨染红自己的身体。 他一步步走向那间恢弘森严的殿宇,路过那群陷入昏迷的锦衣卫,和还在发愣的王谢擦肩而过。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从那具被包裹在残破飞鱼服下的枯瘦尸体旁走过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呼喊。 “李钧。” 王谢嘴唇颤抖,“你要干什么?” 他的语调异常纠结,似乎藏着警告,又似乎带着些许期待。 “该死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李钧脚步未停,跨过了堆积如山的偃人尸体和械兽残骸,最终停在那袭湛蓝的冕袍之前。 朱祐弘双手负在身后,平静的看着钉在眼前的这道浴血身影。 “你要杀本王?” “杀不得?” 墨色头盔下传出的声音,沙哑的如同摩擦的石砾。 “燕百户牺牲自己才救下你的命,你如果杀了本王,必将触犯大明律,届时你以何颜面见他?” “那就让我来!” 墨甲自行脱离李钧身体,两柄黑色短刀自掌心吐出。 朱祐弘沉声喝道:“墨家不是法外之人,器灵也不是法外之物!” “那就让大明律到墨甲神器论坛来找我吧。马爷我倒想试试,到底是墨家明鬼厉害,还是大明律的守律人厉害!”马王爷冷笑道。 墨甲刚刚踏出一步,就被一条抬起的手臂拦了下来。 李钧倒持绣春刀,将刀柄对着眼前这位帝国藩王,一字一顿,“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朱祐弘沉默良久,黯然问道:“一定要本王死?” “一定。”李钧吐字斩钉截铁。 “对啊,或许本王死了,会比活着更有用吧。” 朱祐弘长叹一声,眼眸落向身前的刀柄,淡淡一笑,“那就不要让本王的血,再污了忠臣的刀吧。” 他徐徐转身,迈步走向那座伫立在台阶之上的王座。 随着朱祐弘一步步登阶而上,这间恢弘的大殿蓦然冒出熊熊烈火! 炽热的火蛇点燃了窗棂,吞噬着帷幕,滚滚的浓烟顺着穹顶的破洞冲向星光明亮的天空。 朱祐弘的身影在火光中扭曲晃动,他慢慢抚平了冕袍上的每一条褶皱,理顺了鬓角散落的每一丝乱发,拱手胸前,向着满地的锦衣卫尸体,向着李钧和王谢,向着燕八荒,躬身行礼! “大明帝国朱祐弘,在此向诸位谢罪!” 朱祐弘深埋的面孔上,已然是涕泗横流,“父王,祐弘尽力了。” 轰! 焰龙席卷,大殿崩塌! 就在此时,李钧耳中响起铜锁坠落碎裂的清脆声响。 在他身体的最深处,又一扇桎梏基因的大门在此刻轰然洞开! 风雨将息,武夫止戈! 南渝区城外。 寂武看着火光冲天的洪崖山,脸色猛然变得煞白,一股不祥的悸动狠狠捏住他的心脏。 逃!快逃! 来自佛国主机的预警尖啸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可还没等他迈开步伐,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视线尽头。 远处火龙肆虐,近处风雨如晦。 雨水落入眼眸,让寂武下意识眨动眼睛。 等这一瞬间的黑暗褪去,刚刚睁开的眼眸已经被刺目的刀光填满。 “啊!” 寂武愤声怒吼,面颊朝着左右滑开,露出那张藏在人脸之下的金刚佛貌! 噗呲! 绣春刀从眉心斩下,势如破竹,将整具躯体从中斩断! 一同被分尸的,还有那指头大小的微型机械沙弥。 而它正是寂武的佛国主机! 重庆府篇章结束啦,各位舵把子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告诉闻西! (本章完) 第248章 来龙去脉 山川相连,风雨同天。 在成都府肆虐了一夜的风雨终于平息,群星褪去,天光微亮。 裴行俭负手站在那块‘政通人和’的牌匾下,凝视着屋檐下无法再连缀成线的雨滴,轻声长叹。 “终归是结束了。” “老师,顾家派人送了贺礼过来,现在就候在衙门门口。”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裴行俭身后响起。 “他的消息倒是灵通。” 裴行俭冷笑一声,“他这是在暗示老夫快点给他腾位置啊。” 站在身后的少年郎闻言微微一笑,“顾玺刚刚被举荐不久,还没进京城面圣,进入吏部候补,就能火线提拔成为成都县令,换做是谁也会迫不及待吧。” “不过现在重庆府那边的事情才尘埃落定两三个时辰,那金楼上的大火恐怕还没熄灭,他们竟然就已经知道了您将要赴任重庆府知府的消息。” 少年郎感叹道:“这顾家的实力倒还真是不容小觑。” “一群鼠目寸光的腐朽之徒罢了。” 裴行俭不屑道:“他们只看到了成都县丰厚的油水,却不知道接下来这个位置将被推到怎样的风口浪尖!” “自古富贵险中求,西夷那边流传着一句话,只要有三倍的利润,就足以让人忘却生死。只有在狂风骤雨的时候出海,才能捕获到价值千金的大鱼啊。” “杨白泽,你小子年纪不大,怎么说起话来比我这个老头还要暮气沉沉?” 裴行俭笑骂一声,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凝重,“怕就怕这掀起惊涛骇浪的不是大鱼,而是一头被激怒的蛟龙啊。” 装上一双械臂,穿着一身白衫的杨白泽,眼眸之中精光闪动,眉宇之间神采飞扬。 一如当日那个站在绵州县大月之下,朗声说着要靠自己超越先祖,改变这个世道的少年郎。 “老师,您说的蛟龙是指道门?” 裴行俭点了点头,语调沉重道:“他们虽然赶走了佛门序列,但宗人府和鸿鹄玩的那些肮脏手段同样被他们知道了。这些牛鼻子可不是能唾面自干的人物,接下来重庆府必然是明争暗斗不断,成都府的日子同样也不会好过。” “所以他们才会让老师您去坐镇大局啊。 杨白泽笑道:“要是没有您,重庆府衙门可开不起来。” “他们是嫌弃这活又脏又累,一不小心还会丢了脑袋,所以才扔给老夫罢了。” 裴行俭嗤笑一声,这才缓缓转身,看向这位偶然得来,如获至宝的关门弟子,语调转柔。 “吏部和兵部联合下发的,关于重庆府事件的处理通报看过了吗?” “看过了。” 裴行俭言语中透着考较的意味,“那就谈谈你的看法吧。” 杨白泽沉吟片刻,组织好言语后轻声说道:“从通报内容来看,整件事的处理基调是明惩暗奖。” “哦?”裴行俭眉头一挑,饶有兴致道:“怎么个明惩暗奖法?” “这一次鸿鹄潜入重庆府谋害秦王朱祐弘,虽然最终隐王丁桓被就地正法,但秦王还是死了。且不说是谋害还是自杀,按照帝国对处理此类事件的惯例,有护卫职责的重庆府锦衣卫都难逃追责。” “可通报上却只用了一句‘全体官降一级,罚俸半年’,便将此事轻轻带过了。板子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处罚力度如此之轻,也算是开了帝国先河了。” “而且对于重庆府锦衣卫中的几名主管的处理结果,也十分耐人寻味。” 裴行俭轻笑道:“具体说说。” “通报上说,锦衣卫百户燕八荒忠君职守,壮烈殉国,故追授锦衣卫千户职位,事迹由北镇抚司整理上报,以邸报形式分发给帝国各处的官衙、卫所、军镇学习。” “这一点倒不难理解,是在给皇室和三法司留面子。毕竟新东林党、宗人府、三法司在这件事里都有猫腻,谁的手都不干净。要是真把真相放到台面上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其次是二处处长王谢被贬为小旗,继续领总旗职责,牵头负责完成重庆府锦衣卫户所重建。这其实是将燕八荒的百户位置留给了他。” “说的没错。”裴行俭赞同点头,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 “最后是那位一处处长,虽然北镇抚司的案牍库里并没有备案他的身份,可地方户所的百户有任命手下总旗的权力。而且据我所知,身份备案的程序已经上报上去了,所以无论北镇抚司承不承认,李钧重庆府锦衣卫一处处长的身份是板上钉钉了。” “通报上写明李钧同样被贬为小旗,调往反抗势力最为猖獗的倭寇罪民区任职。这明显是朝堂上有人在保护他,要将他摘出重庆府这滩浑水。” 杨白泽对着笑意盈盈的裴行俭拱手行礼,“这一点也是学生最为不解的地方之一。” 后者笑着反问:“通报内容如此简单明了,有什么不解?” “于公来说,秦王殿下的死因真相如何,还有待商榷,朝廷却如此笃定是死在丁桓手上,定性未免太过随意。于私来说,李钧毕竟走的是武道序列,虽然是‘野生’武夫,背后没有门派支持,但这么做恐怕同样会引起道门和佛门两边的不满。” 杨白泽沉声道:“于公于私,这样的处理结果都太过轻微了。” 裴行俭嘴角笑意微敛,不置可否,只是问道:“如果老师我没记错的话,李钧曾经饶过你一命吧?” “所以学生才想问个清楚,好在日后把这些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他。” 杨白泽神色坦荡,没有半分序列之间的忌讳,也不担心这句话会惹怒自己的老师。 恩就是恩,情就是情。 他至今仍旧记得在绵州县的时候,李钧明明能够像捏死一只虫子一般杀了自己,然后拿走所有的脑组织切片。 可对方却甘愿冒着被蜀道物流发现的危险,留下了一份切片,也留了一条命给自己。 “好,恩怨分明,不愧是老夫看上的读书种子。” 裴行俭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县衙的庭院之中。 “整件事你绝大部分都看得透彻,之所以有剩下这一点疑惑,是因为你不知道当朝堂中有人将鸿鹄的发展规划透露给朱祐弘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位帝国藩王的结局只能是死路一条!” “道门一统帝国西南的基本盘,不符合新东林党的利益。” 裴行俭目光炯炯,掷地有声:“重庆府的这场动荡说穿了,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设下的一个局。” (本章完) 第249章 一点恩能抵万般仇 “鸿鹄规划将西南分部由罪民区搬迁至重庆府,是新东林党人故意漏给秦王知晓的。甚至丁桓能够如此轻易的潜回帝国本土,也是在他们的默许之下完成的。” 听到这些话,杨白泽并没有流露出震惊的神情。 相反,他早就从一系列蛛丝马迹中看出了端倪。 鸿鹄虽然是目前势力最大的帝国叛逆组织,但实际上他们在帝国本土内的生存空间并不大。 因为被称为‘本土’的两京一十三省,早就被三教九流瓜分殆尽,作为本序列的基本盘,几乎没有留给他们什么‘纵横捭阖’的余地。 他们的主要生存土壤,是帝国本土之外的各大罪民区。 而所谓的基本盘,指的是辖区内百姓的基因更迭和序列晋升的主要方向,要和控制这里的主流序列势力相符合。 以成都府为例,这里是作为道门在帝国西南的核心地盘,多年来经过道门思想的潜移默化和刻意培育之下,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已经成为道门序列从序者,作为改变身份的最佳选择。 所以他们在选择序列之时,大概率都会选择成为道门序列。 同样,他们的基因在一代代的更迭之下,也更适合这条序列。 而剩下的小部分百姓因为各种原因成为其他序列,也会在经年累月形成的社会认知的影响下,并不中意自己晋升的这条序列,从而通过人造道基等方式,刻意培养下一代成为道门序列。 至于那些无法破锁晋序的普通人,大部分也是生活在以道门各大道观为主成立的公司中,做一名勤奋上进的‘工奴’。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鸿鹄成员如果贸然进入帝国本土,或许还没来得及捭阖煽动别人,自己就会被同化了。 就算不会被同化,暴露的可能性也会大大提升。 裴行俭并不是新东林党的人,而他之所以会被新东林党提拔到重庆府出任知府,正是看中他这些年在成都县做出的卓著‘政绩’。 成都县境内能出现儒家序列的夫子庙,背后正是他的手笔。 当然,这其中也和崽卖爷田不心疼的青城集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分出来‘千秋万代’和‘及时行乐’孰轻孰重。 “丁恒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跳进坑里?” 杨白泽对这位‘鸿鹄隐王’的天真感到诧异。 “因为这是丁桓完成仪轨,晋升纵横五犀首的最好契机。如果这次机会他错过了,那他隐王的位置也坐不稳了。” “虽然新东林党只是将鸿鹄看作一头为自己下蛋的母鸡,可一个序六就想在其中称王,光是靠裙带关系也不行,自己也得有点真本事。” 裴行俭语气不屑道:“可他殊不知自己无论最终得手与否,都不可能活着离开帝国本土。” “那秦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白泽眉头紧皱,“堂堂的帝国藩王,就算如今沦为了一只笼中鸟,也不至于拿自己当诱饵向新东林党献媚邀功吧?” “隆武帝的子孙,确实没有这么不堪。” 裴行俭此刻脸上不见丝毫轻蔑和不屑,反而肃穆道:“秦王之所以会以自己为诱饵,去诱杀丁桓。是因为新东林党承诺他,在除掉这位鸿鹄隐王后,就将他的封地由重庆府换到安南罪民区。” “更换封地?” 杨白泽惊呼出口:“这怎么可能?” “在身处绝望之中的人的眼中,哪怕是一丁点虚无缥缈的希望,他也不会放过。” 裴行俭缓缓道:“秦王不是一个蠢货,相反他是一个胸有抱负的藩王。所以才会如此义无反顾的踏入新东林党的算计之中。” “只要他能将封地换地安南,远离帝国本土,就能有机会招兵买马,积蓄实力,数十年卧薪尝胆,未必不能换来一个越甲吞吴的机会。” 言至此处,一老一少两人同时陷入长久的沉默。 脸上神色复杂,似在感叹,又似在哀悼。 许久之后,眸光又冷一分的杨白泽继续说道:“秦王只会,也只能死在丁桓的手中。” “只有这样,这样才能给这场动乱画下一个圆满的句号。” “新东林党才能以清剿鸿鹄叛逆的名义,名正言顺的将手伸进重庆府。而大义有亏的道门序列,根本找不到任何借口阻拦。” “毕竟如果道门序列还要继续声称重庆府是他们的基本盘,那堂堂帝国藩王死在他们的地盘上这件事,不知道要拿多少人出来抵命。” “所以老师您的意思是,就算李钧这个变数不出现,他们也会有其他的办法杀了秦王。在目的达到之后,也没有必要再下重手惩治李钧了?” 杨白泽自顾自摇头冷笑:“新东林党的人可没有这样的好心。” “真正的变数不是李钧,而是燕八荒。” 裴行俭沉声道:“他们没想到燕八荒会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意识,成为大明律的守律人。这件事在黄梁律境之中的影响很大,无论是庙堂上的高官,还是民间的讼棍,都将燕八荒视为帝国脊梁。” “而且这些法家序列的人最是讲规矩,如今三法司中居然出现了倒戈向鸿鹄的人,接下来法家序列必然会陷入一场清算之中。” “所以这时候如果有人再动李钧,将会成为三法司转移内部矛盾的把子,从而面对整个法家序列的怒火。” 杨白泽隐隐约约终于窥见了事情的关键,喃喃道:“而且李钧手中还有燕八荒遗留的部分《职制律》权限,除非有人在黄梁律境内杀死成为守律人的燕八荒,不然只能从李钧手中获得这些权限。” 原来真正在背后保护李钧的人,竟然是那位死去的重庆府锦衣卫百户。 杨白泽深吸了一口略显冰冷的朝气,可依旧感觉浑身热的发烫。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这一点些许的光亮,正是自己在这个‘利字当头’的世道之中继续坚持的原因所在。 即便做不到和光同尘,起码做到不同流合污。 “老师,您说李钧会愿意去倭民区吗?” 杨白泽的声音中透着些许担忧。 “在这一点上,新东林党的那些人难得聪明了一次啊。” 裴行俭感慨道:“朝廷在实施‘教化’政策,将罪民区百姓视为帝国本土百姓同等对待之后,罪民区的从序者的数量急剧增多。这些人手中握有了超越普通人的力量后,野心和欲望自然也会蓬勃生长。” “可当他们发现帝国上层的大门依旧没有对他们敞开之后,一些野心勃勃之辈自然就转身投入了鸿鹄这类叛军的怀抱。” “长此以往无疑会影响罪民区的长治久安,所以如今新东林党准备扩大‘教化’的尺度,给予更多的罪民的优待和便利。此举是在掘叛军的根基,必然会激起他们的强烈反抗。” “这时候,就需要有人去面对鸿鹄的反击。设立在阳光下的倭民区宣抚使司和行走在黑暗中的锦衣卫,自然责无旁贷。” “而且对李钧这种如同蚍蜉般无依无靠的野生武夫来说,一点恩能抵万般仇。他和佛道之间是源自序列立场的旧恨,但和鸿鹄却是摆在眼前的新仇。” “所以那把绣春刀他不会放下,鸿鹄他也不会放过。” 言尽至此,再无可说。 裴行俭抬头看了眼天边已经升起的旭日,再看向自己欲言又止的学生。 “行了,我们是时候该去赴任了。” “是,老师。” 杨白泽将嘴边的话吞入腹中,拱手行礼。 一老一少迎着旭日红光,大步走出成都县衙门。 就在裴行俭抬脚过县衙门口高高的门槛之时,身上的素色长衫衣襟飘摇,陡然变为一袭绯色官服,胸口处两头云雁交颈而歌,绕梁不息。 (本章完) 第250章 墨舟海运 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灵山卫。 作为一个沿海小城,灵山卫的历史渊源可以追溯到帝国前明时期。当时倭乱肆虐,帝国为了防备倭寇侵袭本土,设立备倭三大营,而灵山卫归即墨营管辖。 到了帝国现代,隆武帝率军御驾亲征,彻底剿灭了倭乱,同时设立倭寇罪民区。 此后,灵山卫作为军镇的属性已经微乎其微,主要的作用就是给驻扎在倭民区的帝国军队提供物资保障。 在嘉启皇登基后,随着新东林党推行‘教化’之策,将倭民区视为帝国本土一视同仁,灵山卫作为物资港口的作用也随之丧失。 现如今,地贫人穷的灵山卫已经彻底沦为了偷渡客和走私犯的乐土。 子、丑交界的深夜,位于灵山卫甲等良湾前的长街依旧热闹无比。 明人风格的饭店酒肆占据着街道中最好的位置,而在略显偏僻的角落则开着许多带有浓厚倭民特点的居酒屋和娼馆。 咸湿腥臭的海风中,色彩斑斓的鲤鱼旗和白底黑字的迎客幌子一同飘摇晃动。 叮铃铃. 挂在霓虹招牌下的风铃响个不停,每一次店门的开合,都伴随着嘈杂的喧闹声。 穿着明制长裙和倭式和服的流莺站在巷子口,媚意流转的眼眸在熙攘的人群中扫动,满怀期待的寻觅着下一个出手阔绰的恩客。 流动的摊贩小心翼翼生存在店铺与店铺的夹缝之间,叫卖着一些添加了阿芙蓉的廉价吃食。 突然间,长街的尽头莫名爆发一阵骚乱。 拥挤的人群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让着朝左右散开,露出一条宽敞通道的同时,也让后方不明所以的行人看到了引发骚乱的源头。 这是一群气焰跋扈的精壮汉子。 走在最前方的领头之人穿着一件黑色比甲,衣领敞开,露出肌肉壮硕,线条分明的胸膛。黝黑的皮肤上刺着一张巨大的女人面孔,左脸妩媚娇艳,右脸械骨狰狞。还有两行对称分布前明古字:生不怕戍卫,死不惧黄梁。 只是这刺青的针脚并不算太好,没有凸显出想要的血肉和机械共存的冲击感,反而让整幅构图看起来有些扭曲怪异。 一条狰狞的刀疤从男人的额角拉到下颚,鼻孔翻卷,黄牙裸露,凶气四溢。 如此长相在如今换脸比换衣还简单的世道,属实少见,令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 在这条街,也确实没有哪个商户不认识他。 本名不祥,花名恶角,墨舟海运公司的一个管事工头。 这个墨舟海运公司,在灵山卫大大小小十余个以经营海运业务为主的公司中名气不小。名下坐拥一个甲等湾和数个乙等湾,有固定的航线前往倭民区和高丽区。 而恶角这个所谓的管事工头,实际上就是个墨舟海运豢养的一个打手头目。 毕竟漕运生意自古就是钱血混杂,不止要和变化莫测的大海争胜,还要和贪婪无度的人心搏命。 所以灵山卫的各大海运公司都有自己的武装势力,凶残程度丝毫不逊色内陆的各种帮派。 这条繁华长街尽头的甲等良湾属于墨舟海运公司,街上所有的商户自然都要仰着他们的鼻息生存。 在每个月月末的这一天,恶角都会按时出现,逐家收取当月的利润分成。 用墨舟海运东主的话来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片海都是他们的,自然不可能免费让这些商户沾光,所以该给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东主的话,恶角一直记得很好。 一群描龙画凤的汉子招摇过市,两边的行人如同看见瘟神一般,快步走开。 恶角停步在一家倭民风格的居酒屋前,留着月季头的老板早已经跪在店铺门前的木质台阶上,一脸谄媚的看着对方。 “他妈的,交钱的时候抠抠搜搜,只有下跪倒是干净利落。” 恶角伸手抓过一名居酒屋中的待客流莺,搂在怀中,随后将一份账单插进对方因为心惊胆战而兀自震颤的胸口。 “来,用你们这些罪民的鸟语念给他听,大点声。” 流莺颤颤巍巍将账单从缝隙之中抽出来,捏着嗓子用倭语大声念道:“墨舟街十七号金藏居酒屋,上个月拖欠头钱三千宝钞,本月应缴头钱五千宝钞,利息” “利息两千!” 恶角狞声打断流莺的话语,“本息相加,刚好一万宝钞,问他把钱准备好没有?” “恶角阁下。” 没等流莺开口,跪在地上的居酒屋老板便用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话急声道:“这利息不对啊!” “原来你会说人话啊。” 恶角故作惊讶,一把将怀中惊魂未定的流莺推给身后的手下,居高临下俯视着对方,“那不如你帮我算算,是哪个地方没算对?” 铮! 恶角伸手扯下自己左手食指,本该是骨头的地方被一截寒光四射的锥刃取代。 “先说好,伱算错一次,我就捅你一刀。放心,不会让你死,我身上带着农家悬壶堂的止血药,效果立竿见影。就是价钱不低,喷一次宝钞一万。” 居酒屋老板看着右手刀左手药,捅人还管治疗的恶角,早已经是胆寒心颤,战战兢兢道:“大人,小店最近生意不太好,本金现在就能缴,但是利息能不能再宽限宽限?” “要我宽限你也不是不行.” 居酒屋老板脸上刚刚浮现一抹喜色,可随即又被恶角的下一句话扯的粉碎。 “只是你得先问问这码头答不答应。” “你的客人每天要踩过这条街的地面,这算不算损耗?你贩卖的新鲜鱼获也要在这个码头卸下,这算不算成本?我宽限了你,墨舟公司拿什么钱来维护修缮?” 强词夺理,乱七八糟,毫无逻辑。 核心就是一句话,这个钱你不得不给。 不过恶角倒是陶醉在自己的语言艺术之中,感觉自己已经从东主身上学到了恩威并施的精髓。 要不然眼前这个叫三井的居酒屋老板能这般心悦诚服? 三井浑身发抖,从怀中掏出一个达摩人偶模样的存钱罐,用特殊的频率左右摇晃。 在恶角的耐心即将消散殆尽的时候,三井终于将密钥输入完毕,人偶口中吐出薄薄一叠红色钞票。 “大人,这是我现在手中所有的钱了。” 恶角抬眼一扫,便将这叠钱数了个明白。他刻意在械眼中加载了一个扫描识别宝钞的功能,不止能够防伪验钞,还能快速数钱。 毕竟他的手可是拿刀见血的,怎么能拿来数钱? “一共九千,可还少了一千啊。” 恶角示意身后的手下把钱收走,自己则弹动着那柄锥刀,一步步逼近三井。 “这样吧,光捅不医,我不收你钱,倒给你一千。” 哐当! 居酒屋老板手中的达摩人偶摔落在地,故障的嘴巴内舌头倒卷,做出吞钱的动作。 噗呲! 恶角缓缓抽出捅进对方的腹部锥刀,表情阴狠骂道:“这次是一刀一千,等下次你再拿不出钱,我只能开出一刀一百的价格了。” 三井捂着肚子上的刀口,瘫倒在血泊之中,脸上却还挂着微笑不住点头。 “走!” 意气风发的恶角率众离开,浑然没有注意到围观的人群中,有一双森冷的眼眸始终注视着他。 “赵青侠,没想到你们天志会下面还有这样的产业?啧啧啧,不过赚钱嘛,不寒碜。” 赵青侠听着耳中响起的讥讽声音,咬牙低声道:“寒碜,很他妈的寒碜!” (本章完) 第251章 打了小的来老的 “这有什么好寒碜的?兼爱又不包括这些罪民,杀得再多也不会影响仪轨。” 耳廓里响起的清冷女声还在继续。 赵青侠脸上的怒意越发明显,忍不住怒斥道:“乌鸦朵朵,你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天志会的人!” “恼羞成怒了?” 通讯另一端的乌鸦朵朵显然也是火气上涌,冷声道:“既然你觉得看不过眼,那一会动手的时候最好不要再手软了!” “上一次在莱州府的时候,要不是因为伱手下留情,我们的身份也不至于会被暴露。弄得现在你被‘墨攻部队’开除,我也被‘非攻研发所’扫地出门!” 听到对方幽怨的话语,赵青侠脸上不由浮现尴尬的神色,他挠了挠头讪笑道:“这次绝对不会了。” “你最好不会,要不然别说什么报仇了,咱们都只能摘除脑机灵窍,做两条离网的流浪狗,四处逃命了!哼!” 最后一声冷哼后,耳廓中再无声音响起。 自知理亏的赵青侠也不敢再说话,将目光恶狠狠掷向不远处的一栋形如库房的低矮建筑。 刚挨家挨户收完‘头钱’的恶角等人,全都回到了这座隶属于墨舟海运公司的驻地。 “阿嚏!” 驻地内,恶角突然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他娘的,老子都改造了大半个械体了,怎么还会打喷嚏?难道是那个医生偷工减料了?” 恶角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踱步走向一尊香火缭绕的神龛。 神龛中的供奉的并不是常见的佛道两家神仙,而是一柄无刃无锋,平平如尺,手臂长短的重剑。 前方的香炉被烟灰塞的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看的出来墨舟海运的人对这把剑十分虔诚。 “墨翟祖宗在上,保佑我早日成为墨序的从序者,要不然弟子就只能转投兵道了。” 恶角一边在嘴里嘟囔着多谢祖宗,一边毕恭毕敬的将香火奉上。 “大哥,为啥咱们要祭拜一把剑?难道墨翟祖宗不是人?” 恶角猛然回身,一脚将发问者踹出老远。 “你懂个屁,知不知道什么叫象征,懂不懂什么叫低调?墨序从几千年前开始就是侠的代行者,讲究的是事了拂.。” 恶角的话音突然卡顿,突然想不起那句诗该怎么念,也懒得上黄粱梦境去查,干脆用自己的话说道“反正就是说走咱就走,管杀不管埋,主要突出一个潇洒!” “说的真好!” “怪不得您刚才捅三井的一刀能那么潇洒,原来是跟祖宗学的!” 一众手下争先恐后的捧场,让恶角顿时有些飘飘然。 “那当然,我告诉你们,这山东六府的一半可都是墨序的基本盘,老子要是能成为墨序的从序者,以后说不定这墨舟海运的东主位置都是我的!” “大哥真厉害!您要是当了东主,咱们兄弟可不是吃香喝辣了?” 有人虚心求教:“啥是基本盘啊?” “这都不知道,你们的脑子里到底有没有安脑机灵窍啊?没事的时候少去逛点那些垃圾欲境,多学学文化行不行?” 恶角训斥众人一顿之后,这才朗声为他们解惑。 “基本盘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丢了这块地盘,你连当鸡的本钱都没有!” “这么严重?”一众手下瞠目结舌,忍不住惊呼。” 恶角冷哼一声,“岂止是严重,简直是凄惨!所以你们一个个还不赶紧来拜拜祖宗,乞求他老人家保佑你们这辈子有机会破锁晋序吧!” 众人忙不迭冲到神龛面前,磕头的磕头,上香的上香。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突然传来! 只见驻地大门轰然洞开,掀起的烟尘之中,一个身影若隐若现。 “都给老子不准拜!” 怒吼声将正在幻想自己晋升墨序成为公司东主的恶角吓了一跳。 不过他也算是身经百战,很快便回过神来,狞声喝道:“你是哪家公司的打手?不长眼的东西,敢到这里来闹事,给我杀了他!” 直到此刻,恶角还以为对方是敌对公司派来捣乱的人。 上一刻还如滚地葫芦一般,在地上磕头的打手们猛然蹿了起来,朝着赵青侠一拥而上。 噗呲! 冲在最前方的打手只觉眼前一花,站在门前的人影已经从自己身边冲过,刚想回头出刀,耳中却突然响起嘶嘶的怪异声响。 他错愕低头,发现自己的喉咙不知何时裂开一条细细的伤口,在气压冲击下不断飚出血丝。 赵青侠面无表情,实则心中已经怒火滔天,下手更是丝毫不留情,夹在指间还没有手掌长的微缩长剑快如闪电,在这些打手的心口一插一拔,既插既走。 整个过程流畅连贯,悄无声息。 转眼间整个驻地内已经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砰!砰!砰! 神色惊恐的恶角一口气将手枪中的子弹全部打了出去。 直到撞针虚击发出咔咔的空响,他依旧还在不断的扣动着扳机。 可在恶角的视线中,那道踩在血泊之中的鬼魅身影依旧没有倒下,正一步步朝着自己缓缓走来。 “我告诉你,这里可是墨家天志会的地盘,想在这里闹事最好先掂量掂量” 恶角话未说完,一柄微缩长剑已经从他的胸口捅了进去,极其蛮横的撞断胸骨,直接将心脏洞穿。 赵青侠抓住恶角的头发,将他不断抽动的身体提了起来,将一个形如胶囊的机械装置塞入他的鼻腔。 恶角两眼翻白,额头上青筋不断跳动,嘴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可以啊赵青侠,这次终于不啰里啰嗦讲那些没用的大道理了。” “行了,快点扫描吧,一会人死了这次又白忙活了。” 赵青侠没好气的回了乌鸦朵朵一句,随即抬头看向那尊供奉着墨家象征的神龛,口中自言自语。 “威海卫的军火仓库,安东卫的制作工坊,再到灵山卫的海运公司,墨恪这个王八蛋到底想干什么?” “这位墨攻部队的主官还能干出什么好事?这孙子肯定就是把武器卖到倭民区赚钱啊!” 通讯内,乌鸦朵朵冷笑一声,“扫描完了。这家墨舟海运果然和威海卫、安东卫的那两家公司有联系。” “不过这个叫恶角的级别太低了,脑子里根本没有交易的明细和账目,要想证据确凿,最好去抓这家公司的东主” 乌鸦朵朵的声音戛然而止,通讯中只剩下滋滋的电流杂音。 赵青侠看着驻地深处不断涌出的全副武装的人影,那熟悉的装备和战术动作,令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苦笑。 “一个满编的墨攻小队,外加一个墨七的副主官。墨恪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赵青侠,你现在停止反抗,束手就擒还来得及,要不然.” “要不然你们能怎么的?光你们他妈的有人啊?!”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正准备殊死一搏的赵青侠猛然回头。 脸上神色激动,眉眼抽动。 洞开的驻地大门,两道并不算魁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的黑暗。 “你瞧瞧,这些人都要把你大侄子打哭了,你这个当叔的还能忍?” 浑身裹在黑袍之中的马王爷拍了拍李钧的肩头。 “上,干死他们。” (本章完) 过节啦,休息一天! 各位舵把子,请假一天,陪陪家人朋友,闻西恭祝大家节日快乐! 《赛博大明》过节啦,休息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52章 矩子堂 没有枪声炮响,没有刀鸣剑吟。 准确的说,这场遭遇战不过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 这一支满编十五人的墨攻小队在李钧手中就跟纸糊的一样,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包括那名序七的‘墨攻安保’副主管,也被李钧掐住脖子轻轻一抖,直接分错开全身筋骨,徒劳的睁着一双惊骇欲绝的眼睛,软绵绵的瘫软在地上。 甚至于当一切尘埃落定,赵青侠还大张着嘴巴,依旧沉浸在震惊之中,没回过神来。 “怎么样,你李叔够猛吧?马爷我调教的!” 马王爷搂着赵青侠的肩膀,语气得意洋洋。盔中红眼朝着李钧不断闪动,似乎在示意他不要揭穿自己。 李钧懒得理会这个吊儿郎当,占便宜没够的色胚器灵,指着满地的墨攻队员,平静的看着赵青侠:“这是怎么回事?” “大圆满七品技击分筋错骨手,还有大圆满七品身法楚乌弹影” 赵青侠似乎没有听到李钧的话,此刻的他双眼精光大盛,浑身因为激动而不断颤栗。 只见他一把甩开马王爷搭在肩头的手,绕着李钧不断转圈,上下打量。 作为一名科研型的武痴,赵青侠曾经冒着被开革的风险潜入天志会的黄粱案牍库中,拓印了所有的武道功法资料。 旁观了整个战斗过程的他,结合地上尸体的惨状,轻而易举便验证出李钧所用的武道功法是什么。 “武学.这种能力到底是武学注入器中的基因携带的,还是本来就存在于人体基因中,而注入器只是一种经过简化的特殊的唤醒方式?”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所谓的武道序列从序者会不会是一群能够扛住这种唤醒方式,或者说是这类基因更容易被唤醒的人群?” “那我的拟态武学是不是也能够从这方面入手?” 赵青侠口中喃喃自语,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明亮刺眼,颅后的脑机灵敲发出超负荷运转的嗡鸣声响,两只手对着李钧抬起又放下,握紧又松开。 这副痴迷的神情看的李钧一阵恶寒,按在绣春刀上的拇指忍不住向上一推。 铮! 绣春刀出鞘一寸,赵青侠只感觉有刺骨的寒意笼罩全身,如坠入冰窟,眸中狂热的火光终于平息了几分。 “钧哥,好久不见啊。” 赵青侠挠着头,嘿嘿一笑,“你和马爷怎么会来这儿,难道重庆府那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马王爷在苏醒之后,第一时间便和赵青侠取得了联系,将李钧在重庆府面对的困局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千叮咛万嘱咐他先虚以委蛇,不要着急动手,等重庆府的危机解除之后,他和李钧会立马赶过来帮忙。 不过现在看来,赵青侠并没有听马王爷的话。而且他的调查明显已经被对方察觉到了危机,否则不会出现一支整编墨攻小组围杀他的情况。 马王爷没好气道:“你小子还好意思说,我问你为什么从半个月前开始你就从黄粱梦境中离线了?要不是器灵能够反向定位宿主的位置,你今天被人杀了马爷我都找不到你的尸体!”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摸了摸别人的老底,把人惹得恼羞成怒罢了。” 赵青侠说的轻描淡写,不过马王爷可是鬼老成精的角色,怎么可能被这么一句话打发了。 “哼哼,跟马爷我玩这套,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你小子是不是忘了马爷我在墨家神器论坛是什么身份了,你惹的那些事情我早就弄清楚了。” 赵青侠闻言不由一阵头疼,无奈道:“又是你哪个情人告诉你的?” “什么情人?!没大没小,要叫姨!” 马王爷埋怨道:“你说你没事惹墨恪那王八蛋干什么?别人可是堂堂天志会墨攻部队的主官,收拾你那还不简单?” 赵青侠沉声道:“墨恪违反了会里的规矩,在近海四卫私自生产军械卖给倭民区!” “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又不是天志会的会长,管这些闲事干什么?” 赵青侠沉默片刻,这才缓缓说道:“出卖我们在重庆府安全屋的人是墨晋。” “墨恪的儿子?”马王爷的语气凝重了几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搞我们干什么?” 赵青侠叹了口气:“我也是回来之后才得到的消息,墨家矩子堂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我的研究成果,准备将我吸纳入堂深造。” “原来是矩子堂啊那就说得通了,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难怪墨晋想要弄死你。” 马王爷的语气中喜忧参半,颇为复杂。 彻底摸清事情来龙去脉的他,看向李钧解释道:“在一些根基深远、注重科教传承的序列之中,通常都会设立一个专门用来培养那些有潜力晋升高序列人才的特殊机构。” “道门序列的白玉京仙班、佛教序列的灵山僧团、儒家序列的东林书院” “东林书院就是由新东林党牵头,麾下各成员门阀共同出资建立的一个培养机构,号称‘帝国栋梁的摇篮’,能到里面读书的,无一不是基因优秀、背景深厚,前途一片光明的人中龙凤。老李你不是一直在奇怪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见过成都府的知府吗?他就是一直在东林书院中潜心修习。” 马王爷肃声道:“墨家的矩子堂,就是一个类似的机构。而且门槛极高,每年的能被选入的新人寥寥无几,通常只有墨序的几个大势力才有资格送人入堂。不过只要能够进入其中,就算是半只脚跨进高序列的门槛。” 听到此刻,李钧同样知悉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李钧眉头挑动,按在刀柄上的拇指来回摩挲,“所以天志会这次的名额,原本是被那个叫墨晋的人内定了?” 马王爷点头道:“墨序的人虽然最喜欢抡锤打铁,但归根结底也是拿刀的游侠出身。墨晋的老子掌握着天志会的武装部队,手中大权在握,自然有本事为自己的儿子谋一个好的前程。” 李钧平静问道:“他老子是序几?” “墨序六。”马王爷的语气中莫名泛起一丝笑意:“不过是个初期。” 一旁的赵青侠还没察觉到马王爷的异样,兀自说道:“所以我才会出手调查墨恪的底细,只要能拿到他私自出卖制造武器卖给倭民的证据,就能把他们父子一起拿下!” 李钧摇了摇头,“用不着那么麻烦。” “什么意思,不调查了吗?” 赵青侠一头雾水,试探着说道:“那咱们直接跑路?” (本章完) 第253章 收利息 “其实从一开始我也准备直接跑路,反正不管有没有矩子堂的资源,我都有信心能研究出完整的拟态武学。” “只不过在我刚刚搞清楚出卖我的人是墨晋的时候,对方已经先一步找借口把我开革出墨攻部队,开始派人追杀了。所以我才被逼无奈着手调查他们家的底细。” “咱们往哪儿跑?你们刚从西南回来,在回去肯定不方便,不如离开帝国本土?我都放弃名额了,他们总不能还要大费周章的追到罪民区吧?” 赵青侠若无其事的笑道,可他眼底的那一丝不甘和憋屈还是被李钧看的一清二楚。 “你小子在想什么呢,谁说要跑路了?” 马王爷一巴掌拍在赵青侠的头顶,骂骂咧咧道:“有你马爷和李叔在这儿,还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马王爷一句话将赵青侠拉低了两个辈分,顺道还占李钧的便宜,这番举动瞬间惹来两双怒视的眼睛。 还有那把又出鞘一寸的绣春刀。 “嘿嘿嘿,咱们互不干扰,各论各,各论各。” 不过经过马王爷这一下插科打诨,赵青侠胸中的愤懑倒确实被排解了不少,他自嘲一笑道:“不跑路还能干啥?难不成咱们四个人还能跟别人碰一碰?” “碰?”李钧摇头冷笑:“于公他私自贩卖军火,于私他抢你的名额,好不容易占一次大义,怎么可能碰一碰了就了事?要抄他家门才行了。” 抄家?! 这句话听得赵青侠惊疑不定,为了防止被追踪而主动断开黄粱梦境的他,只知道李钧当时在重庆府面对佛道大势力行走的围攻,并不知道后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并不清楚。 他不动声色的看向马王爷,一阵挤眉弄眼,用器灵和宿主之间的特有的通讯方式问道。 “老马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钧哥在重庆府到底干了些啥?” “也没干啥,就收拾收拾川渝赌会,欺负欺负光头和尚,砍一砍鸿鹄叛军。” 重庆府还出现鸿鹄了? 赵青侠心中一惊,急声问道:“那你们是赢了,还是跑了?” 马王爷语气幽幽道:“应该算不输不赢吧,你还年轻,有些事情说了你也不明白。” “那钧哥现在是什么身份?” “锦衣卫啊。” 赵青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我知道,我是问是什么级别。” “哦,小旗。” 赵青侠一口气憋在胸口,霎时语塞,半晌才语气焦急说道:“那还抄个什么家啊,你怎么不劝着他点?” “你担心他弄不赢墨恪?” 马王爷语气中透着古怪,像是在强忍着笑意。 “不是能不能赢的问题,我的意思是为了一个矩子堂的名额和别人争这口气,一不小心还要把命搭上,不值当啊!” 在赵青侠看来,虽然近海四卫是墨家的基本盘,锦衣卫在这里的势力并不强。 但如果李钧现在的官身级别够高,能够调动近海四卫的锦衣卫,利用他们无孔不入的情报能力,说不定还有机会继续搜集墨恪违反天志会规矩的罪证,然后捅到天志会高层那里。 只有这样他们可能还有一点点胜算。 可李钧现在仅仅是个小旗,别说是墨恪了,就算是他赵青侠自己也不怕呀。 说句难听的话,锦衣卫小旗?而且还他娘的是个异地的小旗! 这是什么玩意儿?! “说白了,你小子还是不相信你李叔啊。” 马王爷语调揶揄,作为赵青侠亲手唤醒的‘明鬼’,他对赵青侠的了解不亚于肚子里的蛔虫。对方的顾虑和担忧他一清二楚。 “什么叔,那是我拜把子的大哥!” 马王爷笑道:“那我问问你,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锦衣卫小旗能这么轻易的放翻一支满编墨攻小队,外加一个墨序七的副主官?” 正准备继续劝解的赵青侠闻言一愣,眼眸中不禁露出深深的疑惑。 对啊,当初在成都府的时候,那个叫余寇的锦衣卫总旗也不过是个道八而已。 别说是那名墨七了,就是这一支墨攻小队都能把他围攻至死。 “你再好好想想,如果李钧还只是个武七独夫,我们怎么可能安然无恙的离开重庆府?” 赵青侠终于恍然,磕磕巴巴问道:“钧哥现现在是序几?” 马王爷当着李钧的面朝他竖起右手手掌,三指弯曲,只留下拇指和小指翘起。 “武六,止戈。那个墨晋不是拿背景碾压你吗?你李叔这份实力够不够帮你平事的?” 没等震惊的赵青侠开口,马王爷扭头看向李钧,坏笑道:“这小子觉得咱们弄不赢别人,悄悄跟我絮叨了半天,让我劝你一起跑路。” 这个一肚子坏水的老王八蛋! “误会啊!” 赵青侠一声哀嚎,突然箭步冲出,身形下坠呈滑铲之势,双手张开抱向李钧的双腿。“是小弟有眼不识钧哥大腿啊!” 这也无怪赵青侠会有这样的反应。 要知道武六和墨六虽然处于同一个序列水平,但一个是专门打架杀人,不受任何黄粱梦境干扰的纯粹序列。 一个是集科研、制造、指挥等多种能力于一身的复合序列。 虽然墨序的战斗力也算不错,但和拿‘打架’当饭碗,以此为生的武道序列比起来,还是无法单纯用序列品级来衡量。 一个是能打,一个是只能打。这怎么比? 起码赵青侠这辈子都记得很清楚,自己在第一次碰见李钧的时候,穿上墨甲都差点被对方活生生打死。 两条序列的‘动手’差距有多大,可想而知。 除非是李钧失心疯,孤身单挑整个天志会的墨攻部队。否则墨恪这辈子睡觉都要穿着墨甲,而且还要拿一只眼睛站岗放哨。 李钧懒得理会眼前这两个活宝,用刀鞘将冲过来的赵青侠顶飞出去。 “你刚才说四个人,除了我们三个,还有一个人是谁?” “这个.” 赵青侠揉着胸口犹豫了半天,这才缓缓说道:“是乌鸦朵朵。” 李钧眉头紧皱,“她也被牵扯进来了?” “嗯,天志会的人都知道乌鸦朵朵是我引荐加入的,所以墨晋一直派人监视着她的行动。” 赵青侠面露愧疚道:“上次在威海卫调查的时候,因为我一时手软留了个活口,暴露了朵朵,导致她被‘非攻科研’以科研人员参与谋杀的名义开革了。” 对于乌鸦朵朵,李钧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男女情愫。有的只是当初因为乌鸦华‘托孤’留下的一份照顾的想法和责任。 毕竟当初李钧如果没有得到楚乌门遗留的武学注入器,那他恐怕早就死在青城集团的通缉令下了。 “能不能反向定位对面的位置?” 李钧抬脚将地上还没死透的那名墨七踢到赵青侠面前,语气森冷道:“他们追杀了你们那么久,也该让他们先还点利息了。” (本章完) 第254章 荒世集团(一) 夜色未央。 在灵山卫南区,伫立着一栋临海而建,足有五层楼高的豪华酒肆。 楼名镇海,是整个灵山卫最奢遮的娱乐场所。 外表虽然是一派古色古香的明人风格,但内里却藏有天南海北的各种新奇玩意。 昆仑奴、新罗婢、菩萨蛮 不止有半人半械的兵女,甚至还有由男转女的暹罗妖。 甚至如果宝钞到位,顾客还能体验墨家的各种新奇造物,热情似火的铁砧、无微不至的机床、善解人意的甲胄 美味佳肴在这里只是不足挂齿的添头,真正让人流连忘返的是各种宣泄欲望的人,或者是工具。 毕竟在灵山卫这种港口小城,往来最多的人群就是各种远洋船队上的水手。 这些人在空旷寂寥的大海上航行了数个月之后,早已经憋的如饥似渴、如狼似虎,下船之后通常只会干两件事。 首先得要爽够,然后才是吃饱。 “晋少爷,这次的生意真是多谢您了,我代表荒世集团敬您一杯。” 定海楼顶层最大的一间包房中,倭民出身,却穿着一身明制绸缎长衫的根本三郎双手捧着一杯酒,口中毕恭毕敬说道:“以后大家接触的机会还有很多,还请您多多关照。” “既然大家都已经达成合作了,那以后就是自己人,用不着这么客气。” “能够得到您的信任,是我们荒世集团的荣幸。”根本三郎的态度放得极低,甚至有些卑微。 面容俊朗的墨晋微微一笑,抬起桌上的酒杯和对方轻轻一碰,“合作愉快。” “平安无虞。” 根本三郎极为豪迈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动手腕将杯底朝着墨晋一亮,这才退步坐回自己的位置。 “我原来在倭民区的时候就曾经听说过,墨家的制造能力冠绝整个帝国,没有任何序列能出其右。这次一见,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要不是事先知道那批武器出自咱们天志会之手,我还以为就是从神机军工集团出来的正版货。” 这个根本三郎虽然是地地道道的倭民出身,但口音是纯正无比的大明官话,而且深谙明人习惯,一番马屁将墨晋拍的舒舒服服。 “所谓的正版和盗版,在墨序的眼中,区别不过就是货物身上有没有印上印记标志罢了。” 墨晋语气得意道:“吃完这顿饭之后,我派人送一箱神机军工的标志给你,贴上去他们就是正版货。哪怕是拿到神机军工的店铺里,他们也绝对分辨不出来。” 听到这句话,根本三郎眼眸立刻反光,刚刚放到椅子上的屁股再次抬了起来,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个质地名贵的木盒,推到墨晋手边。 “你这是什么意思?” 墨晋手指摩挲着杯壁,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盒中的事物。 只见丝绒铺底的盒中,静静躺着一块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矿石。 根本三郎笑道:“这是一块出产于倭民区九州县的矿石,这可不是专门开采的,而是我随手捡来的。” 墨晋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露天的?规模有多大?” “百亩范围,随处可见。” 根本三郎连声说道:“晋少爷您也知道,在我们荒世集团的主营业务里,根本没有开采这一项。所以这种品级的矿山落在我们手中,完全是暴殄天物。只有放在您的手中,那才能算是物尽其用。” “毕竟最优良的矿山只能属于技艺最精湛的匠人,在我们倭民的心中,这是才是属于自然馈赠最好的归属!” “听你的意思,这是准备把这座矿山送给我?” “不是送,而是认主。万物有灵,我们不过只是替它找到了真正的主人罢了。” “万物有灵.这句话说的好!想不到你们连我们墨家的思想都有所了解。” 根本三郎低眉敛目,神色恭敬,“墨家思想乃是世间至理,不能不学,也不能不懂。” “根本兄弟你能有这份思,那我墨晋再推辞就说不过去了,这件礼物我就代天志会收下了。” 墨晋似笑非笑,“不过既然说到了墨家思想,根本兄你对墨序的认知里还不够全面啊。大家都是朋友,这一点我还是要给你指出来,免得以后碰上其他的墨序从序列闹出误会,那就不好了。” “太好了!” 根本三郎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说出来也不怕晋公子您笑话,我虽然走的是兵序,但其实心里一直对墨序十分向往,能得到您亲自指点解惑,对我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恩赐!” “整个墨序的历史能够追溯到几千年前,从那个时代开始,墨序一直扮演的都是公平正义的仲裁者。墨家之所以精于制造,是因为我们手中需要握着最锋利的武器!” “唯有这样,墨序才能在面对那些凶狠愚昧的暴徒之时,以戈止戈,以暴制暴!” 墨晋侃侃而谈,“所以在墨序之中,可不只有匠人,还有游侠啊!” “原来真正的墨序是这样的!” 这些在黄粱梦境之中属于烂大街的历史,根本三郎却听得字字珠玑,如获至宝。 他再次对着墨晋躬身行礼,神色肃穆道:“是我孤陋寡闻了,所以只为墨序匠人找到了矿山,疏忽了为游侠找到兵器,感谢晋少爷您为我解惑! “您放心,我这次返回之后,立马派人寻遍整个倭民区,哪怕是掘地三尺,也一定找到能配得上墨序游侠身份的武器!” “不愧是荒世集团,这份诚意,日月可鉴!” 整场饭局,墨晋头一次主动举杯,“我代表墨序游侠,敬你一杯!” “不敢当,不敢当。” 根本三郎诚惶诚恐,手脚麻利先为墨晋斟满,就在他准备为自己倒酒之时,耳边传来墨晋带着笑意的话语。 “你们这么有诚意,天志会也不能让朋友失望。” 墨晋笑道:“你回去转告你们荒世集团的东主,这次交易的这批军火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天志会真正的能力远远不止这一点。说句狂妄的话,整个大明帝国,除了农家的基因药剂之外,其他各条序列的产品我们基本都能仿造。” “只要宝钞足够,你们要什么,我们有什么!” 根本三郎脸色蓦然涨红,先前对墨晋贪得无厌的那一丝不满,瞬间被激动的心情冲的烟消云散。 这个荒世集团派出的商贸代表直接舍弃桌上的酒杯,端起手中的酒瓶一口气狂饮而尽。 “从今天起,晋少爷您永远是我们的最好朋友!财富永远只会在朋友之间传递,这是荒世集团的座右铭,也是我们的永远恪守的信条!” 听到根本三郎慷慨激昂的表态,墨晋同样满意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就在酒席气氛正佳的时候,包间沉重的红木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一名神色精悍的墨攻成员快步走了进来。 (本章完) 第255章 荒世集团(二) 砰! 墨晋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巨大的力道震的茶盏齐齐一跳,足以看出他心中的愤怒。 “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那名墨攻小队成员闻言压低身体,俯到墨晋耳边,正准备把刚刚才说过一遍的话语再重复一次。 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墨晋怒喝一声:“没吃饭啊你,给我大点声!” “可” 依旧不明所以的成员警惕的看了眼一旁的根本三郎,后者坐在椅子上耷拉着头,眼眸闭拢,身躯微微摇晃,像是被刚才那一瓶酒喝的大醉。 装神弄鬼。 墨晋心中冷笑,面上却义正言辞道:“根本兄弟是我的朋友,天志会的事情用不着瞒他!” “是!” 墨攻成员挺身拔背,沉声说道:“截止刚才,派出执行任务的第七小队已经失联整整一刻钟。按照墨攻部队作战守则规定,已经可以初步认定他们的任务已经失败。” 墨晋眉头紧皱:“是你们认定的?第七小队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传回?” “是的,在第一次传回发现目标的消息后,整个第七小队的传音系统便始终处于静默状态,没有任何反应。” 不可能啊,除非是一瞬间全军覆没。否则就算是遇上什么无法抵抗的强敌,最后一个死的人也不可能没有时间传回消息。 发生这种情况唯一的可能,就是第七小队在发现强敌之前,他们的传音系统就已经被屏蔽了。 “许风这个废物,居然连这点小事情都做不好!” 墨晋沉吟片刻,身形突然暴起,抓起桌上的酒杯狠狠往地上一掷。 砰! 酒杯就炸碎在根本三郎的脚边,飞溅的酒水将他的裤脚打湿一片。 直到此时,这个因为酒醉而陷入昏睡的倭民身躯猛然一颤,这才缓缓睁开一双迷蒙恍惚的眼睛。 “晋少,这..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一件小事而已。” 墨晋随意摆了摆手,接着看向那名墨攻成员,怒不可遏问道: “赵青侠不过只是个巅峰墨八,就算有那个‘非攻所’丫头在背后辅助,也绝对不可能将一支整编的墨攻小组全部杀死,更何况这次带队的还是许风。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晋少,经过分析,我们认为覆灭第七小队的人应该是那个叫李钧的武道序列。” “李钧.” 墨晋面露思索:“前不久大闹重庆府的那个锦衣卫?他不是被调往倭民区了吗?整个帝国出境的港口那么多,他怎么会出现灵山卫,而且时机这么巧合?” 一旁的墨攻成员提醒道:“根据我们前期的情报,赵青侠的那具墨甲曾在重庆府出现过。就算赵青侠断开了黄粱梦境,但墨甲依旧能够反向定位宿主。所以出手之人是李钧的可能性极高。” 李钧,男,原职为重庆府锦衣卫一处处长。在重庆府事件后被贬职为小旗,调往倭民区任职。 身上带有六品绣春刀和一枚品级无法判定的无常簿,实力至少在巅峰武序七以上。 因武道序列特殊性,如发生冲突,可作为序列六对待。 墨攻部队中关于李钧的情报,如流水般划过墨晋的心头。 这位在天志会中地位非凡的青年脸色蓦然变得凝重。 虽然在灵山卫,墨晋可以直接无视李钧身上那层锦衣卫的身份。 但一个被墨攻内部情报分析部门认定为需要当做序六来对待的高手,就不是他手中掌握的这点力量能够对抗得了的。 而且以李钧和赵青侠的关系,和对方在重庆府事件之中的表现,利诱策反的可能性十分迷茫。这意味着自己只能选择和对方硬碰硬。 念及至此,墨晋心中变得烦躁无比。先是原本属于自己的矩子堂入学资格被取消,落到了一个泥腿子出身,连墨姓都不配拥有的小人物赵青侠身上。 不过墨家矩子堂选人历来只看潜力不看背景,历史上也曾经发生过这种情况。 自己虽然不满,但碍于矩子堂超然的地位,也只能选择忍了。 但那个赵青侠居然如此不识抬举,不但拒绝了自己出高价去买他的技术,居然还敢在暗地里调查自己家在倭民区的生意。 这完全就是自己在找死了。 原本这样一个小角色,自己随手就能捏死。但对方居然拖延了如此长的时间,现在还等到了强援来到,反倒让自己陷入了被动。 一事不顺,事事不顺。这让墨晋的心头不禁戾气翻滚,怒火升腾。 忠于职守的墨攻成员提醒道:“按照规定,您现在处于极度危险之中,需要立马转移。” “区区一个锦衣卫小旗就想让本少爷夹着尾巴逃,那我以后还怎么在近海四卫混?让荒世集团的贵客怎么看我?” 墨晋猛然转头看向一旁的根本三郎,“根本兄弟,你说对不对?” 经过刚才那个炸碎在脚边的酒杯的敲打,根本三郎自然不可能继续装醉,轻声问道:“晋少爷,荒世集团虽然远在帝国本土之外,但对帝国发生的大事还是有所了解。这个叫李钧的武道序列,应该是曾经的重庆府锦衣卫一处处长吧?” “没错,就是他,一个巅峰武序七。”墨晋铁青着脸色说道。 这些基本情报早已经在黄粱梦境之中广为流传,只要是稍微上档次的势力几乎人人皆知,根本没有必要隐瞒。 但墨攻部队分析的要以序六对待,这一点墨晋并没有说出来。 “武道序列的强悍众所周知,特别是这种诞生在‘天下分武’之后的新分支,比起传统的门派传承戾气更重,战斗力也更强。” “特别是他还能装载墨甲,近身搏杀实力还能进一步提高。” “这些本少爷都知道。” 墨晋沉声道:“根本兄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根本三郎轻轻一笑,“我是想说,如果晋少需要荒世集团帮你解决这个麻烦,我们能做到。” “对方可是巅峰武序七,你能做到?”墨晋面露狐疑。 根本三郎摇了摇头,“我不行,但不代表荒世集团其他人不行。这次进入帝国本土,来的可不只是我根本三郎一个人。 “帮助朋友,一直是我们最热衷的事情。” 谈到此刻,大家都心知肚明,墨晋也没有必要继续伪装,直接了当问到:“那朋友帮助了我,我该回馈给朋友什么?” 根本三郎并未言语,只是默默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万宝钞?可以。” 倭民摇了摇头,“一个武序七独夫怎么可能用宝钞来衡量。” 墨晋眉头一皱,“那你们想要什么?” “墨甲。”根本三郎轻声道:”三具序八巅峰水平的墨甲。” 墨晋脸色阴沉,眼眶之中跳动着危险的光芒,“根本三郎,你不知道墨甲是墨家的核心造物,属于非卖品?!” “我们可以不要器灵,只要有基础的战斗意识就行。” “先明鬼,后成甲。” 墨晋狰声道:“你只要甲不要灵,那本少岂不是要先杀三个唤醒了明鬼的墨序吧?” “起码这样,您就不用担心墨甲的技术会因此泄露啊。” 根本三郎笑容灿烂:“这是一个很有诚意的价格,阁下您说是吗?” (本章完) 第256章 荒世集团(三) 当李钧推开包间大门的时候,墨晋早已经不知所踪。 偌大的房间内,一桌酒菜已经凉透。等候许久的根本三郎缓缓起身,朝着李钧拱手笑道:“荒世集团采购部代表根本三郎,见过李大人。” “鼻子够灵啊,跑的还挺快。” 李钧脸上倒没有露出什么懊恼的神情,显然这一次扑空也是在预料之中。 毕竟赵青侠能够通过墨攻小队的传音系统反向追踪墨晋的位置,那对方自然也能提前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不过出乎李钧意料的是,居然会有人在这里专门等着自己。 “李大人您是不是误会了?这里从头到尾只有小人自己,并没有其他人,谈何逃跑?” 李钧上下打量对方一眼,回忆着对方刚才的自我介绍。 “你们这个什么荒世集团胆子不小啊,连走私军火的生意都敢沾染,不知道在罪民区贩卖武器是违法的?” “冤枉啊大人,荒世集团是一家老实诚信的商贸公司,大明律禁止的生意我们可一个都不做。” 根本三郎双手摊开,嬉笑道:“我们可是良民,大大的良民。” 良民,什么鬼 李钧脑中回想起某些尘封的记忆,表情一时变得古怪。 “你说自己是良民,就是了?把你的良民证拿出来!” 良民证.那是什么东西? 难道倭民区推行的新政策?没听说过啊! 根本三郎神色一愣,硬着头皮讪笑道:“良民证肯定是有的,但是这次出来匆忙,忘记携带了。” “如果大人您怀疑我的身份,我这里有倭民区宣抚使司的联系方式,他们可以为我证明。” 这小倭寇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还不赖。 李钧冷笑一声,自然不可能伸手去接根本三郎手中的电话,自顾自走到一把椅子旁坐下。 右手掌心杵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修长的伞身形如一把带鞘的长刀。 “行了,东拉西扯的闲话说到这儿就行了。你既然敢留下来这里,应该是答应了墨晋帮他拖住我吧?还是说你们荒世集团准备帮他出头善后?” 根本三郎嘴唇一动,正要开口,就被李钧直接摆手打断。 “什么你们和天志会没关系的废话就不要说了,大家都不是什么不经世事的雏儿,再装模作样就是在侮辱人了。” 眼见李钧的态度如此咄咄逼人,根本三郎的眼底不由掠过一丝寒光。 “李大人果然是个爽快人,既然这样,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根本三郎正色道:“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天志会内部的家事,我们外人不方便,也不应该插手。如果您承诺不再参与其中,那您就是荒世集团的朋友。对待朋友,荒世集团一向十分慷慨大方。” “哦?想贿赂我?”李钧眉头一挑,“那就说说你们能开出什么条件吧。” 这个粗鄙的莽夫!根本三郎在心中暗骂一句。 作为一个痴迷大明帝国文化的倭民,他十分喜爱明人的语言艺术,讲究话说七分,留白三分。根本不屑于将话说开说透。 在他看来,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境才是上流人士该有的涵养。 而李钧这种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根本那些不入序列的贱民才会这样。 “如果我们了解的没错,李大人您目前应该处于武七巅峰吧?” 李钧笑道:“功课做的很透彻嘛,差不多。” 巅峰武序七和武序六确实只差一线,李钧这个差不多倒也没说错。 “如果您愿意放弃庇护赵青侠,荒世集团可以免费为您提供一份六品武学注入器,无论是技击、锻体还是身法,您可以自行选择。” 根本三郎说道:“这份见面礼,应该足够有诚意了吧?” 荒世集团居然有六品武学注入器!而且从这个倭民的话来看,他们手里的注入器不止一支,而是涵盖了武道序列能力的所有类别! 正是瞌睡的时候,就有人递上枕头。 这还真他妈的是个意外之喜! 李钧喜上眉梢,在破锁晋序成为武序六止戈之后,他手中已经积攒了大量的精通点,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六品武学注入器,无法将精通点转化为战斗力。 但现在根本三郎已经给自己指明了方向,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念及至此,李钧莫名觉得眼前这个倭民也不再那么令人厌恶,笑容柔和问道:“你们荒世集团有没有六品内功?” 万丈高楼平地起,在经历过序九的绝户计之后,李钧对于内功的执念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根本三郎看着神色兴奋的李钧,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轻蔑的情绪。 又是一个贪得无厌,卖友求荣的小人,和倭民区那些吸血虫一样的宣抚司官员,都是一丘之貉。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虽然十分厌恶李钧这种人,可如果没有这些小人的存在,荒世集团这些年也不会发展的如此迅猛。 这些蛀虫越多,这个庞大的帝国就会倒塌的越快,倭民区的中兴也能更顺利。 或许要不了多少年,他们就能让所谓的帝国本土沦为罪民区,让这些趾高气昂的明人沦为卑贱的罪民,尝尝他们曾经历过的痛苦和侮辱。 李钧眼中流露出的贪婪,让根本三郎彻底放松下来。 一个被抓住了欲望把柄的人,即便是猛虎,也要被套上脖圈,成为圈养的家猫。 “荒世集团作为倭民区最大的贸易集团,您想要的东西,我们都有。” 根本三郎轻笑道:“可是六品内功注入器价值不菲,即便我们十分看中李大人您这位朋友,也没法免费送给您。不过.” 根本三郎的话语还在继续,可李钧在听到他承认手中有六品内功之后,就已经自动忽略剩下的话。 “有就行,那老子只要抄了这群倭寇的老巢,不就什么都有了?” 李钧两眼放光,口中喃喃自语:“难不成这倭民区还是老子的福地?” “李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根本三郎将李钧的自语听得清清楚楚,脸色蓦然阴沉了下去。 “我劝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既然敢在这里等你,自然有能让你停手的自信!” 咚. 李钧手中的雨伞点着地板,“你的自信就是楼下埋伏的那两个兵序七吧?” “哦,对了,还有你这个良民。” 李钧语气揶揄,手上的无常簿指环黑光闪动,“算上你一共是三个兵七虎臣。怎么,你觉得这样就能杀得了我?” 根本三郎狞声道:“当年逃亡倭民区的武道序列,我们杀过不少!” “捏过几个软柿子还让你自信起来了?” 李钧淡淡一笑,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动动你的脑袋好好想想,如果你们三个兵七就能摆平我,墨晋那孙子用得着夹着尾巴逃跑吗?” 根本三郎心中莫名一寒,可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根本不容他继续思量。 “动手!” (本章完) 第257章 荒世集团(四) “动手!” 话音刚落,噪耳的械心嗡鸣声陡然充斥整个房间。 与此同时李钧脚下的地板轰然碎裂,两道身影破空而上,手中的利器裹挟着呼啸声挥砍向前,却无一例外落到了空处! 李钧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原地,鬼魅般出现在根本三郎面前。 手中那把黑色雨伞并没有变化成绣春刀,如一根黑色的短棍直接砸向对方。 铛! 伞面触及刀刃的刹那,刀身上汹涌反噬的恐怖力道让根本三郎持刀的虎口瞬间撕裂, 明明已经剥离了绝大部分人体负面感觉的械体莫名陷入诡异的虚弱之中,踉跄着向后退去。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浑身的机械零件已经老化锈蚀到了报废的地步,无论械心如何催动,也无法在机体中转化出一丝力量。 “这是什么能力?!” 根本三郎第一次经历这种吊诡的情况,惊慌失措之际,不计后果的疯狂催动械心,直接进入超频状态! “百鬼众镰鼬!超频!” 不知道是这个种族的劣根性使然,还是像这样大声喊出自己招式就会得到特殊的增幅作用。 根本三郎和李钧很久以前砍死的祭刀会浪刃一样,大声喊出了自己的招式名字。 李钧哑然失笑,这种做法在他眼里简直是蠢不可耐,完全就是在提醒别人自己要变身了,你给我小心一点。 难道这些倭民是觉得吼出自己的械心名字,就能吓到对手? 不过嘲笑归嘲笑,进入超频状态之后的根本三郎速度猛然暴涨一截,竟闪身躲开了兜头砸下的雨伞。 轰! 黑伞落在地板之上,顿时砸出一片蛛网般的缝隙。 整栋镇海楼顶层一阵晃动,木质的卯榫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悬挂在天花板下的吊灯似乎也陷入了线路故障,洒下的光影忽明忽暗。 “百鬼众山童,超频!” “百鬼众木魅,超频!” 另外两名兵七虎臣也和根本三郎一个尿性,口中暴喝此起彼伏,寒光交叠罩向李钧,为疲于奔命的根本三郎抢到一个喘息的机会。 “这些兵道序列的械心到底是以什么规则命名的?总不能每一颗都有自己特殊的名字吧?如果是这样,那花样未免也太多了点吧?” 李钧没有使用楚乌弹影,单靠体魄强度增幅的原始速度,便在两把武士刀交织而成的寒光中闲庭信步。 甚至心中还在考虑是不是先别着急杀了这三个兵七,挨个抓住之后审问一下兵道械心的秘密。 砰! 就在这时,李钧手中突然一紧,不由凝神看去。 只见那名装殖‘山童’械心的倭民竟然用肩头硬抗了一记黑伞的挥砸,双臂交叠压在伞面之上,想要将绣春刀从李钧手中抽走。 与此同时,根本三郎和那名装殖‘木魅’的倭民闪身靠近,挥刀砍向李钧的身体。 要么丢刀,要么挨刀! “找死!” 李钧冷哼一声,只见他手腕抖动,分筋错骨的劲力沿着伞骨漫延向前。 收束的伞面嘭的一声弹开‘山童’覆压的双臂,如一团黑云笼罩在对方眼眸之前。 噗呲! 一截锋利的伞尖从黑云之中撞出,直接洞穿‘山童’的眉心! 李钧手腕翻转,以阴手之势倒持伞柄,向外拔刀。 铮! 伞尖在被拔出眉心的瞬间,黑云般的伞面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一把寒光凛冽的绣春刀! 刀光缠身滚动,在连串铿锵锐鸣之中,将袭身的两柄武士刀磕开。 砰! 李钧抬脚将根本三郎踹飞出去,闪身贴近还在竭力拖回抛飞长刀的‘木魅’,左手五指探出,直接扣住对方的面门,抖碎全身的机械关节。 “分筋错骨手拿来虐杀这些兵道序列的人,还真是好用啊。” 李钧提着死蛇一般的‘木魅’,按在绣春刀刃口上狠狠一抹。随着一阵金属撕裂的刺耳声响,一颗头颅直接被切了下来。 啪..啪..火花和电弧在光滑如镜的断口上不断跳动。 李钧抬脚踏在‘木魅’的胸口轻轻一碾,还在不断挣扎的身体立马归于平静。 【获得精通点40点】 “不是吧,好歹也是一个兵道序七,虽然连大成水平都没有,可也不应该贬值这么快啊!”李钧口中骂骂咧咧。 精通点的衰减力度,从根本断绝了他向弱者挥刀的念头,包括所谓的‘刷点’更是几乎不可能实现。 毕竟序七已经能算是帝国的中坚力量,像隆图、寂武、陈乞生那样年轻的巅峰序七,更是各大势力中新生代的佼佼者。 就算李钧疯狂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不担心自己成为一个心理变态,去大肆屠杀各种序七。恐怕也会隔三差五遇见‘杀了小的来老的’那种操蛋情节。 难保不会惹得一两个护犊子的老不死,不顾脸面的跳出来追杀自己。 对于李钧这种无依无靠的‘野生’从序者来说,这种做法的危险性太高,完全是得不偿失。 此时心情不佳的李钧早已经将探究械心取名的好奇心抛到脑后,也懒得去观察对方超频之后显露出的械心特异,直接展开身法撞进‘山童’劈出的刀光之中。 先前眉心中刀的‘山童’虽然因为脑组织损伤,导致身体灵活性和协调性大受影响。 但兵道序列只要械心没碎,就还有战斗的能力。 “根本你快走,这个人根本不是序七,而是序六!我们都被墨晋卖了!” ‘山童’用倭语疯狂的嚎叫着,两条因为超频而变得粗壮无比的手臂奋力挥舞着长刀,试图拖延住李钧。 只可惜他的反抗在李钧眼中,根本毫无作用。 铮! 绣春刀笔直向前,将挡在前方的武士刀粗暴无比的撞断,接着捅穿后面的械骨,最后贯穿那颗震颤的械心。 【获得精通点42点】 李钧转头看向面色如丧考妣的根本三郎。 虽然此时他的眼眸之中已经充满了恐惧,但双手依旧死死握着武器,不断催动胸腔中已经有衰弱迹象的械心。 “说吧,墨晋往哪里逃的?” 李钧慢步向前,手中的绣春刀在地板上拖动,锋利的刃口剖开地板,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裂帛声响。 根本三郎咬着牙道:“荒世集团绝对不会出卖朋友!” “哪怕你口中朋友先出卖了你?说出来,起码我能让他到下面给你们作伴。” 李钧手中的无常簿指环开始闪动光芒,“如果不说,锦衣卫的手段你应该听说过。” “诏狱.” 根本三郎眼眸中的恐惧如同潮水般褪去,爆发出如有实质的仇恨目光。 “来吧,你这个该死的锦衣卫!迟早有一天荒世集团会带领我们崛起,重新夺回属于我们的尊严!” 在经历过重庆府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的人心诡谲之后,李钧此刻看到根本三郎这样赤裸裸的癫狂,心中再无一丝波澜,甚至觉得对方单纯的可笑。 “真是一条狂热又死忠的公司狗啊!不过就凭你们也想和新东林党掰腕子?不自量力。” 李钧脚下一点,身影飙射而出,绣春刀直接洞穿根本三郎心口,将后者钉在墙壁之上。 根本三郎瞳孔扩散,口鼻之中不断涌出白色的仿生血液,手中的武士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不屈的朝日终会撕破黑暗荒芜的世界终会迎来春天.” 咔嚓。 李钧转动手腕,将那颗械心连同背后的墙壁,一同搅成粉碎。 【获得精通点46点】 【剩余精通点494点】 轰! 就在此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剧烈爆炸席卷整个镇海楼! 所有的承重梁柱全部断裂,整栋木质大楼在升腾的火海中哀鸣着,不可阻挡的倒向卷积着浪潮的大海。 片刻之后,李钧握着黑伞缓缓走出废墟,身上的飞鱼服不断沁出细密的水珠,濯洗着身上沾染的灰烬。 他深吸了一口湿咸的海风,突然咧嘴轻笑。 “居然还给老子留了份见面礼,你们两父子还真他妈的挺懂礼貌啊!” (本章完) 第258章 突破底线 灵山卫城郊,一辆朝着威海卫方向快速驶离的武装战车之中。 墨晋抓着车窗扶手,将大半个身体探出车外,眺望着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 “居然这样都没能弄死你,看来那则传闻应该是真的了。” 墨晋单手拆开束在头顶的发髻,任由一头齐肩长发在狂风中舞动,突然怒骂一声。 “武序止戈.居然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真他妈的晦气!” 发泄完心中烦闷的怒火之后,墨晋才带着一身冰冷的气息缓缓坐回车中,闭目凝神。 在原本的计划中,他今天就能彻底解决赵青侠这个麻烦。 虽然对方的失踪肯定会让矩子堂派人下来调查,但是以自己家在天志会中的势力,想要应付过去并不麻烦。 无外乎是付出点代价就行。 到时候,这一次矩子堂的入堂名额自然就能回到自己手中,家里和倭民区的生意也能继续进行下去。 在墨晋看来,赵青侠的出现原本只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小插曲。等自己捏死这个无名小卒之后,一切就能回归正轨,大家宝钞照赚,序列照升。 可现在随着李钧的下场,墨晋的计划已经完全被打乱,甚至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这位天志会墨攻部队太子爷的掌控范围。 对方搬出的背景丝毫不逊色自己,甚至在威胁程度方面还要更甚一筹。 这不由让心高气傲的墨晋感到无比烦躁。 “一条见人就咬的野狗也想和狼群厮杀,李钧你真以为本少怕你?” 嘀 突然间,墨晋颅后的脑机灵窍发出一声黄粱梦境接入的提示音,接着他眼前的视线开始变化。 一间装饰简洁的会议室在眼前展开,入眼处没有任何奢华的明制风格的木质家具,所有的桌椅都闪动着铁质的冷光。 正前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块巨型盾牌,中心处镶嵌着墨家的信物矩子剑。 一名气质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坐在盾牌之下,脸上冷峻的神色让墨晋不由心头一沉。 “父亲。” 墨晋快速收敛好自己心中的愤怒,束手而立,低头喊道。 能被他如此称呼的人,自然只有天志会墨攻部队主官,墨恪。 “灵山卫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墨恪直接开门见山,平静无波的声音中让人听不出他的喜怒。 “整个第七小组全军覆没,连同一名负责指挥的墨序七副主官也战死当场。这件事压不住,我会如实上报会内高层。” 墨晋闻言面露惊愕,“为什么?” “这件事是墨攻部队副主官许风自作主张,越级指挥,你虽然是第七小组的组长,但全程毫不知情。明白了吗?” 墨晋恍然:“明白了。” “第七小组的事情就这样了,之后不管是谁来问,你都是这套说辞。” 墨恪话音停顿了片刻,话锋一转:“接下来我想听你说说,为什么要把荒世集团拉下水?” 墨晋敏锐察觉到了自己父亲眼中浮现的一丝怒意,霎时神色凛然,急声说道:“我是故意的。” “儿子认为既然荒世集团想要从我们手中拿货,那不如让他们出面帮我们解决李钧这个麻烦。如果成功了,我们坐收渔利。即便是失败了,后续也能多一个分担压力的人。” “那群倭民不是傻子,你许诺给了他们什么,才让他们答应出手?” 墨晋心头一颤,“墨墨甲。” “你这是触犯了天志会的底线啊。” 墨恪身体往后一靠,眼眸微阖,良久之后说道:“现在根本三郎死了,荒世集团也清楚了李钧的实力到底是什么水平,恐怕轻易不会再继续派人掺合其中了。” “怎么可能?” 墨晋不明所以:“难道他们不想跟我们家做生意了?” “你这次隐瞒李钧情报的行为,在那群倭民眼中不亚于背叛。吃了一次亏的他们,接下来必然会静静等着我们分出胜负。如果我们父子输了,他们自然会重新去攀附下一位墨攻部队的主官。” “可他们就不担心,等我们赢了自己就没了这碗饭吃?!” 墨恪淡淡道:“他们需要我们,我们何尝不也同样需要他们。不是所有的倭民都有胆子违反大明律,整个墨家也不止一个天志会。” “那就我们自己来!” 墨晋狞声道:“我就不信了,整个墨攻部队还打不赢一个武序六?!” “愚蠢!”墨恪原本微阖的眼眸猛然睁开。 虽然是在黄粱梦境之中,可墨晋依旧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迎面砸来。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最次伐兵!自己亲自下场,不留任何一丝转圜的余地,那是蠢货才会做的事情!” 墨恪的怒斥声回荡在会议室中。 蓦然间,桌椅翻倒,墙壁摇晃,整个幻境都因为他的怒意而陷入不稳定之中。 “父亲教训的是。” 墨晋垂着头颅,双手悄然按着大腿,不让自己身体发出任何一丝晃动,“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你拿墨甲做交易的事情,已经突破了天志会的底线。不过这并不是最严重,真正可怕的是在突破之后又开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墨恪的声音洪亮如钟,一字一句振聋发聩。 “既然已经把荒世集团拖下了水,那就不可能让他们轻易浮出水面!他们现在选择坐山观虎斗,是因为三具墨甲已经无法打动他们,那就开出一个让他们无法拒绝的条件!” 墨晋瞳孔剧震,下意识吞咽一口口水,骇然道:“父亲,您的意思是,给他们带有明鬼的完整墨甲?那可都是墨序的英灵啊” “既然选择要突破底线规矩,那就要干净利落的一破到底!只有这样,你才能在赢了之后,重新去制订底线规矩!” 墨恪大手一挥,“告诉那群倭民,只要他们能解决这件事情,就能得到三具完整墨甲。” “不过其中的一具,要从你身上拿出来!这是给你的教训。” 黄粱梦境断开,墨晋的视线再次回到车厢之中,怔怔的看着前方。 “晋哥,老爷子让你进黄粱梦境说了些什么?”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墨晋下意识侧头看去。 只见在驾驶位置上,一具外骨骼装甲正在专心致志的操纵着方向盘。 墨晋沉默许久,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双拳攥紧,十指刺入掌心之中。 (本章完) 第259章 情圣马爷 赵青侠预先找好的临时落脚处,是位于良港长街的一处偏僻民居。 斑驳掉漆的门神站在两扇老旧的门扉上,门檐下挂着一盏孤零零的灯笼。 灯笼中的感应灯早已经损坏,虽然还是能够察觉到李钧的到来,却发不出半点光亮,只能发出呲呲的电流短路的声响。 李钧的脚步停在门外,以他如今的感知灵敏度,不难听出门后有站着一道急促的呼吸声。 是乌鸦朵朵。 李钧暗叹一声,心中忽然想起了在成都府的一幕一幕,想起了那条人声鼎沸的鬼街。 想起了那个狡猾市侩,最终却坦然赴死的老人,乌鸦华。 一切恍如隔世,却又近在眼前。 吱呀生锈的门轴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李钧推门而入,看见了那个气息依旧清冷的少女。 乌鸦朵朵似乎憔悴消瘦了许多,本就娇小的身体更显单薄。两缕发黄的头发从额角垂下,身上的马面裙脚沾染着块块灰尘。 能看得出来,这段时间在墨攻部队的围捕下,她过得并不好。 除了外表之外,少女眉眼间极力隐藏,却还是会在不经意流露出的怯懦和紧张,让李钧的心绪更加沉重了几分。 失去至亲之后,少女连用蛮横伪装自己的资格都不再拥有。 “老马,你说钧哥会不会怒上心头,一拳把我打死?” 院中一处房间,赵青侠侧着身体用耳朵紧紧贴着房门,一脸紧张的看着近在咫尺,做出同样动作的马王爷。 “啥意思?你个王八犊子干了些啥?”马王爷悚然一惊,语气不善问道。 “你个老种马,想哪儿去了!” 赵青侠怒道:“我是说是墨攻部队这件事儿,如果不是因为我,朵朵就不会被牵扯进来。” “哦,是这样啊,那没什么。” 马王爷松了口气:“只要你小子没干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以我跟老李在重庆府一起上刀山下火海,同生共死打下的深厚情谊,他最多打你一顿,打死应该不至于。” “不打死那就好。” 赵青侠同样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轻松不少。 门外,少女并没有像普通的明人女子那样,对着李钧屈膝弯腰行万福礼。 而是腰身站得笔直,行了一个常见于浑水袍哥之中的抱拳礼。 “钧哥,老头的事情我都明白,你不要介怀,反而是我要对你说一声谢谢。” “要不是你帮我扛下了楚乌门的遗留,我恐怕早就被那些躲在暗处觊觎的鬣狗撕碎了。也不会有机会加入天志会,进入‘非攻科研’,成为一名墨序。” 李钧侧身让到一边,摇头道:“这一礼我受不起,如果当时我没有找上老爷子,你们也不至于落到这一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是楚乌门的后人这件事不可能一辈子瞒得下去,迟早有一天都会被人挖出来,到时候我和老头子一样没有活路。现在起码父辈们呕心沥血打下来的基业没有落在仇人手中,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乌鸦朵朵轻声道:“如果老头子在天有灵,也会感谢钧哥你的所作所为。” 李钧沉默片刻,心中没来由想起了那个在乌鸦诊所里拿薙刀,看禁书,叫嚣着要插了自己的刁蛮丫头。 可惜,那个乌鸦朵朵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用了楚乌门的武学注入器,按照老一辈的规矩,我也算是半个门人。楚乌门的仇,我会负责。” 李钧神色郑重,吐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他这句话并不是空谈。 当日在洪崖山上,鸿鹄隐王丁桓就拿谁是昔日灭掉楚乌门的凶手,来换自己活命。 只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李钧根本无法停手,只能选择充耳不闻。 不然既然丁桓都知道,那鸿鹄高层之中的其他人必然也知道。 自己这次到倭民区任职,肯定会跟鸿鹄的人交手。到时候有的是机会撬出这个秘密。 “谢谢钧哥.谢..谢师兄。” 乌鸦朵朵没有装模作样的拒绝,而是发自肺腑的感谢。 少女语气哽咽,胸前抱拳的双手交叠放在腰间,以女子之身行万福之礼,屈膝弯腰,藏住自己泛红的眼睛。 “哎,多好的丫头啊,就因为出身在武道门派之中,活生生被人欺负成这样。” 马王爷长吁短叹,盔中红眼光芒闪烁,突然抬手一巴掌拍在赵青侠的脑袋上。 “你个王八犊子,你以后要是敢欺负朵朵,都不要着你李叔叔动手,我他妈就削死你!” 赵青侠抱着生疼的脑袋,怒道:“老马你在说什么啊?我和朵朵就是纯粹的战友关系!” “战友?” 马王爷冷哼一声,“你马爷我什么人物?黄粱神器论坛第一惜花浪子,墨家明鬼万人迷,纵横情场从无败绩,最高记录同时交往七个人类和十二个器灵!你这点花花肠子,老子用屁股上的那个眼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赵青侠愕然,结结巴巴道:“有有这么明显吗?” “少女怀春总是诗,这少男怀春,那就是骚了!啧啧啧,你身上这骨子骚味,我现在闻着都冲鼻子。” “你是墨甲,哪儿来的鼻子?” 马王爷勃然大怒,“你现在纠正我干什么,烦不烦?!”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羞愤的喊声。 “赵青侠,你躲在里面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滚出来!” “嗯?” 赵青侠一头雾水看向马王爷,只见后者嘿嘿一笑:“不好意思,我在院子里留了个喇叭,把咱们刚才的话公放了。” 赵青侠悲愤欲绝,“你个老鳖!” 马王爷压低声音:“你小子别不识好歹,以我老马身经百战的经验来看,只要能捅破这层窗户纸,后面的进展那就是一帆风顺了。” 赵青侠两眼发光:“当真?” 马王爷霸气道:“咱爷俩什么关系,我会坑你?要是泡妞也有品级,老子起码是序一!” “多谢义父!” “孺子可教!” 赵青侠悄然竖起一个大拇指,随后抬手在脸上一顿猛揉,直到彻底将嘴角上的笑意揉散之后,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哐当。 一个拳头大小的音响被脸色涨红的少女狠狠扔在地上。 “这个都是老马干的,我不知道啊。” 赵青侠挠着头,却突然感觉侧面有冰冷的目光刺来,像是一柄锋利的长刀,贴着自己的脖颈上下滑动。 “老马,快来救命啊!” 赵青侠根本不敢转动身体,用意识在墨甲和宿主的私密传音中疯狂求救。 “没出息的东西,李钧又不是他爹,一个刚当上的师兄罢了,连这点小场面都搞不定!” 马王爷一步跨出门外,晃着身体凑到李钧身边,抬手揽住对方的肩头。 “老李,以后咱两兄弟可是亲上加亲了,多好的事!别绷着个脸,来笑一下。” 李钧脸色阴沉,冷声道:“我这边才刚当上师兄,就有猪当着我的面拱自家的白菜,这事儿搁你身上,你能笑得出来?” “这确实有点操之过急了。”马王爷口中讪笑,搭在李钧肩头的手臂悄无声息的挪开。 “刚才那个音响,是你的主意吧?” 马王爷甩动着脑袋,矢口否认,“什么音响?在哪儿呢?我不知道啊。这东西应该是赵青侠这小子自己弄的吧!” “哎,你也知道,他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傻小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是我没教好,都怪我!” 赵青侠闻言,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马王爷。 你个老鳖,这就把我卖了? “那就是赵青侠自己的花花肠子了?行!” 李钧冷笑一声,伸手抓住赵青侠的衣领往门外拖去,“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帮你完善拟态武学吗?老子今天正好有时间!” “可是我没时间啊,钧哥,你放了我吧.” 赵青侠在不断哀嚎之时,耳边却又响起马王爷得意的声音。 “对,就这么叫,你被打得越惨,朵朵就会更心疼你,你们关系就会越快升温!老子这套苦心研制的连环苦肉计,他李钧一个只会逛窑子的愣头青,根本别想看得出来!” (本章完) 第260章 泼脏水 “嘉启十二年元月一日,这是北镇抚司留给师兄上任的最后期限。今天已经是十二月十七日了,刨除前往倭民区必须预留的时间,留给咱们的时间最多还剩下不到十天!” “恐怕连十天都没有了” 赵青侠竭尽全力睁开一双乌青的眼睛,抬手擦了擦鼻子下的血线,含糊不清说道:“矩子堂二十五日就会开堂,到时候我无论如何也要前往莱州府报道,矩子堂的规矩一向是过时不候。” 老李下手是真狠啊,瞧给这孩子打的,还好马爷我现在泡的妞都不是人,也没什么长辈,要不然. 马王爷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抬手伸向赵青侠,掌心弹出一张手帕。 赵青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伸手抓过来,呲牙咧嘴的擦着鼻血。 一旁的乌鸦朵朵见状露出不忍却好笑的复杂神情,忍俊不禁,低下了头。 李钧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嘴角也勾起淡淡的微笑。 其实他对赵青侠的感官印象很好,这小子虽然在墨序眼中是个不务正业的武痴,但一腔血勇和义气却很对李钧的胃口。 他之所以故意‘操练’了对方一顿,一方面是提醒赵青侠不要以为楚乌门破灭了,乌鸦华也死了,朵朵就变成了一颗无依无靠的浮萍。 另一方面,他其实是在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宽慰少女的心。 一个抡拳头护犊子,只帮亲不帮理的暴脾气师兄,对这样乌鸦朵朵这样一直以来都处在飘零流落状态的少女来说,或许比言语上的嘘寒问暖更来的真实和踏实。 况且对于李钧来说,他这辈子关于温柔的精通点恐怕都点在了对待教坊司姑娘上,根本不擅长什么关怀备至、嘘寒问暖。 “所以现在留给我们摆平墨晋父子的时间并不充裕,就不能坐着等对方出招了。” 李钧不再去看少男少女之间暧昧的小动作,眼神看向马王爷。 “老马,我记得你在墨家的黄粱神器论坛里有不少姘头吧?” 叮.. 马王爷拿着锤子敲正头盔上被打歪的红眼,嘴里嚷嚷着:“什么话,那都是马爷我曾经付出过真挚感情的真爱!” “行,真爱,真爱。” 李钧随口敷衍一句,“一会你就进入论坛,把墨晋父子勾结倭民区荒世集团的事情抖落出去。让你那些‘真爱们’好好帮他们传播传播。” 马王爷似乎瞬间便明白了李钧的用意,嘴上嘿嘿笑道:“没问题,那些老娘们,伱要是让她们跟我重归于好,恐怕不太现实。但让她们去传墨攻部队的八卦,一个个恐怕比谁都殷勤。” “毕竟这些年墨序的这些武装部队可没少让这些她们上阵打架,老子保证让他们父子名声大噪!” 乌鸦朵朵担忧道:“可目前我们手里并没有像货物明细、现金往来这样的确凿证据,即便是把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恐怕不会对墨晋父子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证据确凿有证据确凿的玩法,捕风捉影有捕风捉影的玩法。我本来就不指望靠这点谣言就能让墨恪下台,只要能让他坐不稳就行了。” 李钧淡淡道:“盯着他天志会墨攻部队主官位置的人,应该不会少。墙倒众人推,只要有人牵头弄他们,自然就会有其他人跟着落井下石,等舆论到位了,证据自然就会自己跳出来。” 越来越有那股子锦衣卫的阴损的味道了. 赵青侠和马王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心中暗道。 “至于你。” 李钧转头看向赵青侠,“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墨晋曾经联系过你,想要出高价买你的研究成果和入堂名额?” “啊,对!” 赵青侠点头,愤愤不平道:“不过我当时就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区区一百万宝钞就想买小爷我的拟态武学,这简直就是在侮辱我!” “等马王爷那边的事情发酵的差不多的时候,你就去联系墨晋。” “联系他干什么?”赵青侠不明所以。 “他穿鞋,你光脚,谁踩在脏水里更难受?” 李钧冷笑道:“这时候你如果告诉墨晋愿意将矩子堂的名额卖给他,同时愿意亲自出面澄清墨攻部队走私军火的事情,你说他会不会选择和你坐下来谈一谈?” 赵青侠愣愣道:“他会相信我吗?我觉得墨晋恐怕没有这么蠢啊,大家都撕破脸了还会跟我谈条件。” “你小子真是够笨的!” 马王爷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道:“别人的脸皮可不像你这么浅,这么容易就撕得开。这些自诩有背景势力的人,最不喜欢跟咱们这种泥腿子拔刀见红,划不来!”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他们不会想动手。就算是想要秋后算账,也不会选择在这个舆论不利于自己的时候。” 赵青侠终于品出了一点味道,“那我应该跟他开什么价格?” 李钧接过话:“能开多高开多高,无论是宝钞还是研究设备,你缺什么就要什么。” “咱们狮子大开口,会不会直接谈崩啊?” 马王爷嗤笑一声,“这就用不着你担心了,你漫天要价,他自然会坐地还价。至于谈不谈崩,那就更无所谓了,反正也是能骗到一点算一点。” “骗?” 赵青侠和乌鸦朵朵异口同声惊呼。 他们的思路显然没有跟上李钧和马王爷。 “当然是骗了,不然你们以为还真跟他们和谈啊?” 马王爷狞笑道:“先造势,后谈判,最后咱们再翻脸。一次性连本带利全部捞回来!” 在过去的二十四个时辰里,墨晋过的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从两天前开始,在整个墨序的黄粱梦境之中突然出现了大量关于天志会墨攻部队勾结荒世集团走私军火的谣言。 其中虽然没有出现什么足以致命的关键证据,但却是描述的一板一眼,煞有其事。 有些甚至说的细致入微,就如同墨晋自己在出货的时候,有人在一旁全程旁观一样,不由让他浑身冷汗直冒,坐立难安。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谣言的数量还在逐日飙升。 一时间整个墨序舆论喧嚣甚上,所有的矛头直指自己的父亲。 甚至连天志会内部的长老会都被惊动,下令问询墨攻部队。 更让墨晋没想到是,赵青侠居然会在这个时候主动联系自己。 “有了靠山后就是不一样啊,居然都敢重新链接黄粱梦境了?你就不怕我锁定你的位置,直接派人把你杀了?!” 看着神色阴鸷的墨晋,赵青侠并没有着急还嘴。 只见他抬手打了个响指,随后一张沙发凭空出现在身后。赵青侠自顾自坐了进去,随后拿出一把微缩的长剑,翘着二郎腿,慢条斯理的削着自己的指甲。 这是他在向马王爷讨教之后,得出的最讨打的架势。 (本章完) 第261章 骗钱 这个看起来和一个普通客厅差不多的黄粱梦境,是赵青侠构建的。整体环境十分简陋,一些墙壁甚至还呈现扭曲的状态。 至于其他诸如囚禁链接者意识的功能,就更不可能拥有了。 要不然墨晋也不敢轻易接受邀请,链接进入。 不过虽然没有什么危险,但墨晋在这里同样没有任何权限,甚至连一把椅子都构建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赵青侠安逸的坐着,而自己只能傻不拉叽的站着。 “赵青侠你是不是觉得弄出点无聊的噪音,就能稳操胜券了?” 墨晋眼中的戾气更甚。 赵青侠吹了吹指甲上的碎屑,语气平淡说道:“这不过是才开始罢了,更精彩的还在后面。我也没想到你们父子居然有那么多的仇人,这落井下石的力度,看的我也是心惊肉跳啊。” 墨晋冷笑一声,“谣言始终只能是谣言,说的再多也不会变成真实!” “这么有把握?” 赵青侠换了只握剑的手,继续磨着指甲,“我知道你们父子已经关停了在近海四卫的公司,可伱不会真以为这样就能销毁掉所有的证据?” “那么多的军火,总不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开采、冶炼、制造、运输,难道你们还能杀了整条仿造线上下游所有的人?以后的生意不做了?” 墨晋咬着牙怒道:“你今天拉本少进来,就是想让我听你说这些废话?!” “当然不是。” 赵青侠语气突然停住,低头恼怒的看着自己双手,口中嘟囔着:“他妈的,这指甲削的太快了,接下来怎么装杯,难道用脚趾甲.” 或许是觉得脱鞋的动作太容易让墨晋暴走,赵青侠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是想告诉你,能解除这场舆论风波,把你们家摘干净的人,只有我。” 墨晋眉头紧蹙,“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青侠抬手一挥,在墨晋身后构建出一把椅子,语调极为生涩的从嚣张跋扈转为温声细语。 “我是来讲和的。” “讲和?” 墨晋眼神狐疑,他总觉得赵青侠的神情有些古怪,但一时间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没错,其实咱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整件事的起因都是因为矩子堂莫名其妙将天志会的名额指定给了我。” “说实话,我其实对矩子堂没什么多大的兴趣,也从来没有主动去争过入堂深造的资格。和晋少爷你为敌纯粹是阴差阳错。” “既然你对矩子堂没兴趣,那当初我提出买你的研究成果和名额,你为什么要拒绝?” 赵青侠感叹一声,“有时候机缘砸到了身上,下意识总是不愿意轻易放弃的。” 墨晋此刻终于坐进那把椅子中,冷笑着问道:“那你现在怎么又能想明白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嘛。我赵青侠就是一个痴迷武道、不务正业的人,就算以后能从矩子堂顺利毕业,顶破天也就是个墨序七。运气再好点,能够晋升个墨序六。可即便如此,那也不是你们家的对手啊。” 赵青侠肩头耸动,两手摊开,“与其大家鱼死网破,那不如各取所需,岂不是更好?” 墨晋凝视着眼前这个满脸嬉笑的男人,沉吟片刻之后说道:“既然你想要跟我和谈,那在黄粱梦境中泼脏水又是什么意思?” “既然是和谈,那肯定要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实力啊,不然怎么开价?” 让自己寝食难安的谣言,居然只是对方为了开价作出的铺垫。 墨晋此刻胸中怒火翻涌,恨不得直接动手杀了赵青侠。 你他妈的想要和谈,那直接开口不行,非要搞这么一出? 现在泼了自己一身腥臭,又笑嘻嘻的说能够帮自己清理干净,只不过要出点清洁费,这他妈是什么操作? 不过墨晋同样也知道,如非目前的舆论弄的墨攻部队上下人心浮动,自己恐怕根本不会跟赵青侠和谈。 杀人容易,但是要洗干净抹黑的名声,却很难。 “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条件?” 赵青侠嘿嘿一笑,“说出来也不怕晋少你笑话,我这个人出身不好,从小到大苦日子过得太多了,压根就没怎么见过钱。” “晋升墨序之后,所有的家底也用来给锻造提升墨甲和研究自己的爱好去了,到现在也是一穷二白。所以才会到成都府去打秋风,抢儒家门阀的钱。结果运气也不好,被人撵的鸡飞狗跳,差点连命都丢了。” 墨晋神色厌烦道:“别废话,你到底要多少钱!” 赵青侠缓缓伸出两根手指,“这个数。” “两百万?” “哈哈,晋少你就别开玩笑了,一个矩子堂的入学名额怎么可能才值两百万?” 赵青侠眯着眼笑道:“是两千万!” 墨晋豁然起身,恶狠狠的盯着赵青侠:“想拿本少当猪宰?你还是拿两万宝钞给自己买台黄粱主机,准备在里面躲一辈子吧!我就不相信那个武夫能一直护着你!” 靠,这就翻脸了?你他妈的倒是还价啊! 赵青侠表情僵硬,看着身体忽实忽虚,正要断开链接的墨晋忙不迭喊道:“还能商量!” “五百万!这是我能给出的最高的价格。” 墨晋的身体同样极为突兀的凝实,显然刚才的那番动作也不过是在恐吓赵青侠而已。 他现在已经明白,刚才心头的那丝古怪究竟是从何而来。 用两个字概括,那就是生疏! 赵青侠就是个愣头青,根本不会谈判,也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 先泼脏水,再借势跟自己谈价,这一系列的举动,肯定是那个锦衣卫武夫在背后指使! 对方这是怕了啊。 终究还是不敢跟自己继续拼下去,所以才会通过玩这些小把戏,来多换点钱。 看着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赵青侠,墨晋焦躁的心绪终于在此时彻底平静了下来。 “要是用五百万就解决了这些麻烦,就不用让那些罪民再掺和进来。自然我也不用冒着掉序的风险,拿出自己的明鬼墨甲了。” 念头既定,墨晋冷然说到:“我给你五百万宝钞,你必须立马澄清所有的谣言,而且从今往后不能再出现在帝国本土!否则就算是有李钧在背后给你撑腰,本少也能取你的命!” “没问题!只要钱到位,我立马照办。” 赵青侠的干脆让墨晋不禁眉头一皱,“我从进入这个梦境开始就全程记录,你如果敢拿了钱不办事,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坏我的名声,还是索我的命? 赵青侠心中暗道,你本来就不会放过我,大家迟早都要拔刀见红。 怕你追杀?扯淡! 至于名声,老子一个穷到需要靠打劫儒家公司才能生存的人,还在乎什么名声? “晋少你放心,我如果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就不会那么轻易让你把价压这么低了。” 墨晋心中虽然还是有些许怀疑,但这个能够在父亲面前展现自己解决麻烦的能力,又能获得矩子堂资格的机会实在太过诱人。 况且以他之前对赵青侠底细的调查,这个泥腿子虽然出身卑贱,但除了痴迷研究那个不知所谓的拟态武学之外,还没听说过有什么卑劣的行径。 机会难得,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试一试! 念及至此,墨晋不再犹豫,伸出右手食指在身前凌空勾勒出一个复杂的图形。 这是他的转账密钥。 片刻之后。 一张闪动着耀眼金光的钱庄卡凭空凝聚,漂浮在赵青侠面前。 赵青侠伸手快如闪电,一把将钱庄卡抓入手中,直接捏爆。 听着耳边如有实质的宝钞翻动的声响,赵青侠霎时眉开眼笑,对着神情傲然的墨晋拱手,衷心感谢。 “捞到这么多足够了,谢谢了啊!” “拿了钱就快点去” 墨晋话未说完,赵青侠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随着构建者的断开链接,整个黄粱梦境也开始坍塌。 墨晋看着眼前正在徐徐崩溃的世界,回想着赵青侠那张心满意足的笑脸,一时间不由愣在原地。 一股没来由的不安,萦绕在心头。 (本章完) 第262章 明鬼之志(一) 威海卫,墨攻部队驻地。 “各位长老,墨攻部队近五年来的账目已经全部在墨境中公开了,任何人都可以无权限查阅。” “同时,所有涉及资金流动的人员十二个时辰保持在线,做好准备可以随时配合审计小组的远程问询和调查。” “如果各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墨恪可以立马动身前往总部述职。墨攻部队全体成员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相信这场有预谋的诬陷,并不能动摇墨攻部队的人心。” “墨攻部队依旧是天志会手中最忠诚、最锋利的利剑!” 偌大的会议室中,回荡着男人铿锵有力的声音。 说完这些话后,端坐在墨攻部队长剑盾牌徽章下的墨恪伸手拔下脑后的神经线束,扩散的眼眸重新收拢,从黄粱梦境中退了出来。 “先生,长老会那边又来问话了?” 一具穿着黑色长衫,脸上戴着一张威严老者面具的墨甲,躬身站在墨恪身后。 墨恪双手交叠放在鼻下,“他们的反应比我预料的要激烈,应该是有不少‘老朋友’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往日和我们交好的一些长老,刚才都委婉的表达出想让我挪一挪位置的意思。” “这些首鼠两端的小人,不过是点小风浪,他们就想要跳船?!先生,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漏一点他们收钱的证据出去,敲打敲打他们?” “不用。这么做容易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如果他们彻底倒戈,反而对我们不利。” 老者不无担忧道:“可如果就这么任由他们继续查下去,难保会被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晋少爷这几年在近海四卫有些太过于高调了。” 在听到墨晋名字的瞬间,墨恪的脸色阴沉了几分,“把参与过和荒世集团交易的人全都清理了吧,只要没有人证,谣言就只能是谣言,就算是脏了衣服,也威胁不了生命。” “明白,我这就安排人去办。” “现在的关键是解决了那个叫李钧的锦衣卫,只要没有了挑头的人,那些跟风的人就成不了气候。” 墨恪沉吟片刻,问道:“山君,莱州府的锦衣卫联系了没有?” “联系了。” 名为山君的墨甲沉声道:“不过他们借口李钧是倭民区的锦衣卫,他们没有权利管别人。送过去的宝钞也被退了回来。” 墨恪冷笑道:“他们没有权利管,那一个倭民区的锦衣卫小旗就有权利在近海四卫办案?荒谬!” “以前我们没有把锦衣卫放在眼里,连一丝肉渣都没分给过他们,这些人心里恐怕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个时候选择坐山观虎斗,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既然他们这么不识相,莱州府的锦衣卫户所也就没必要存在了。等处理完这件事,就把他们赶到船上去,一辈子也别想上岸!” 墨恪脸上杀气腾腾,“李钧那伙人的位置锁定了吗?” “对方根本没有隐藏,那头在黄粱梦境中传播谣言的明鬼,位置一直都停留在灵山卫的良港长街。” “这是有恃无恐,就等着我们找上门啊。这个止戈武夫,行事倒是真有几分当年武序的霸道!可惜霸气外露,那就是找死!” 墨晋冷声问道:“荒世集团的人到了吗?” “一个时辰后在灵山卫登陆。” 墨甲山君话音一顿,“不过对方表明,要先拿到墨甲才会动手,否则立马调头离开。” “那提供墨甲的人选找好了吗?” “已经找好了,都是墨攻部队里一些耗尽潜力,没有继续晋升希望的老人,在忠诚方面没有问题。这次您给出的抚恤金额很高,能拿到这么大一笔钱安稳退休,他们也很乐意。” 山君迟疑了片刻,还是不禁问道:“先生,虽然墨攻部队里中能够得到明鬼的人虽然不多,但也算不上是特别紧缺,拿出三具并不会太过引人注意,何必非要让晋少爷亲自拿一具出来?” 墨恪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转而问道:“山君,你是我的明鬼。你告诉我,明鬼对墨序的人意味着什么?” 山君语气略显黯然回道:“是引路人,也是同行者。” “更是破锁晋序的关键,哪怕是用‘两位一体’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所以,还是别让晋少爷.” 墨恪冷漠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墨序从序者和明鬼是‘两位一体’,如果强行断开联系,两者都会重伤。宿主的基因会因此陷入动荡,有重新落锁的可能。至于明鬼则会被锁死在现有的躯体之中,再没有重返墨境的可能,也不能再继续提升。” “可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无论墨晋受了多重的伤,我都能动用各种天材地宝让他恢复。可他如果还是继续这么愚蠢,等有一天闯下我也无能为力的大祸的时候,他就算是赵青侠那样的天才,也只能死在别人的手中!” “只有一次切肤之痛,才有可能让他幡然醒悟,其中孰轻孰重,你应该分辨的清楚!” 山君沉声应道:“我明白了。” “那就让他带上另外两个人,到灵山卫去交货吧。” 墨恪转动身下的椅子,面向墙壁上悬挂的墨攻部队的标志。 凝视良久之后,他突然问道:“我名下的资产都转移走了没有?” “已经全部转到倭民区了,不过.” 墨恪双眉倒竖,“不过什么?”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晋少爷突然调动了五百万宝钞的资金。” “这个时候他用这么多钱干什么?” 山君欲言又止。 “说!”墨恪怒声喝道。 “少爷说,是赵青侠承受不住压力,主动找少爷和谈。只要少爷能给他五百万宝钞,他就主动澄清黄粱梦境之中的谣言,放弃矩子堂的入堂资格,离开帝国本土,再也不会回来。” 墨恪脸上露出错愕的神色,“所以他就这么简单被骗了?” “少爷也是为了帮您分忧,出发点还是好的。” “分忧?!如果区区五百万宝钞就能解决问题,那为什么长老会还会继续来问询我?铺天盖地的谣言为什么还在发酵?这个蠢货!” 砰! 怒不可遏的墨恪猛然一拳砸在墙壁之上,那枚象征天志会墨攻部队的徽章霎时四分五裂! (本章完) 第263章 明鬼之志(二) 灵山卫,良港长街。 海边浪潮轰鸣,头顶残阳洒金。 作为临时落脚点的破败院落中,两把摇椅并肩摆放,一人一甲安逸的躺在上面。 马王爷解开身上的衣袍,露出那具漆黑的外骨骼装甲,舒坦的伸了个懒腰。 “老李,你说北镇抚司那群废物玩意儿为什么要把你弄到倭民区去?” 李钧懒洋洋道:“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鸿鹄要煽动这些倭民造反,而我要铲除鸿鹄为老燕报仇,就这么简单。” 那岂不是才狼窝,又入虎穴? 马王爷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而是委婉说道:“北镇抚司这是没安好心啊,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上。” “用不着说得这么含蓄,他们摆明了就是想利用我,想玩那套借刀杀人的老戏码罢了。 李钧语气平淡,“不过有一点伱说错了,起坏心的可不是被丢到兵部名下当傀儡的北镇抚司,而是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新东林党。”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还去?” 马王爷猛然撑起半个身子,红眼明亮,“要我说,你干脆倒插门进咱们墨序算了。反正有李花那丫头在,你可以反过来她的明鬼墨甲,勉强也算是名正言顺!” “这也行?”李钧愕然。 “有什么不行的,明鬼在墨序可不止是器灵那么简单,那是能算半个主人的存在!要不有我们无私奉献,就现在墨序这些不争气的后生,早就被人撵出九流的行列了。” 李钧看着说得煞有其事的马王爷,不禁嘴角抽搐,“还是算了吧,我对倒插门这种事没兴趣。” “嗨,一个虚名罢了,有什么好在乎的?当年我们不一样跟在你们武序的屁股后面混的风生水起?” 马王爷不解道:“此一时彼一时,难道你明知道新东林党想拿你当打手,还要义无反顾的扎进去?” 同样的话,李钧在离开重庆府的时候,王谢也对他说过。 “你当真要去?你知不知道在锦衣卫内部把罪民区称为什么?是战场!” “帝国本土的锦衣卫虽然没有以前的尊严和地位,但至少是当今皇帝亲自下旨留住了建制,是个可以混吃等死的铁饭碗。但到了罪民区,那过的就是朝不保夕、刀尖舔血的日子!” “鸿鹄叛军、倭民集团、驻区边军、宣抚司衙门,这些人可没有一个是善茬,而且现在新东林党准备进一步推行‘教化’政策,鸿鹄肯定要奋起反击,锦衣卫毫无疑问要首当其冲!” “这样一个深不见底泥潭,就算你现在是武序六止戈,那里也能把你吞的尸骨无存!就这样你还要去?” 王谢振聋发聩的声音犹在耳边。 可李钧此刻对着马王爷,给出了和当时面对王谢之时一样的答案,“要去。” “为什么,就为了替燕百户报仇?” 李钧平静道:“在这个操蛋的世道里,我看到的,碰到的恶意实在太多,已经麻木了。好不容易碰到些有善意的人,有了几个朋友、熟人,却又接二连三死在了别人手中。” 他眯着眼看着远处徐徐落下的夕阳,“我要是不把他们挨个弄死,我心里一直都不舒服。” 马王爷叹了口气,“可就算你铁了心跟鸿鹄势不两立,那在各大罪民区都有他们活动的痕迹,你完全可以去暹罗、安南这些分部所在地啊,何必跟在倭民区的鸿鹄总部杠上?” “因为在倭民区,我才能得到把这些人全部弄死的能力。” 马王爷不明所以,“咋的,倭民区是你的福地啊?” “一个在当年‘天下分武’之后,大量武序门派逃命远遁的地方,怎么不是我的福地?” 李钧双手交叠枕在头下,咧嘴笑道:“现在我人还没到倭民区,可就已经知道了荒世集团有好东西。更何况还有皇权特许的锦衣卫身份,这不拿着刀挨个敲门,都对不起老子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啊。” “原来你是将计就计啊,我还以为你真那么傻呢。” 马王爷此刻终于恍然,头盔上的红眼竟莫名开始大放红光。 他已经想象到李钧这次去倭民区能掀起怎么样的腥风血雨,想想都觉得刺激。 而且,倭民区的姑娘那可是好东西啊. 就在马王爷胡思乱想间,两人的耳边同步响起乌鸦朵朵的声音。 “师兄,如果你要去倭民区的话,我有一些建议。” “你说,我听着。” “我建议你下一次注入的六品内功,还是要以木系为主。一方面是根据你前面的表现来看,你的基因对木系的内功契合度很高,提升速度很快。” 少女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关切:“另一面木系内功具有较强的恢复能力,更适合在倭民区那种环境下持续作战。因为从你们刚才的对话来看,到了倭民区恐怕也没什么人会援助你,四面楚歌的可能性比较大。” 李钧并没有解释有武道精通面板在,什么契合不契合都是小问题。 只要砍的人够多,就算是基因完全不适配的武学,李钧也能硬生生将它堆到大圆满境界。 不过乌鸦朵朵说得有一点,他倒是很赞同。那就是木系内功激发的强大恢复能力很重要。 在新东林党扩大‘教化’力度的政策颁布之后,被挖了根基的鸿鹄毫无疑问肯定会奋起反击,到时候动手的时间肯定不在少数。 砍人可不能光靠自己的刀够快够锋利,还要扛得住别人刀! “我知道了,以前我是没得选,有什么就注入什么,这次进了金山,我一定会好好选选。” 和这边一派和气的氛围不同,马王爷和已经悄然前往莱州府的赵青侠,也在通过传音吵的吹胡子瞪眼。 “你和朵朵又不能打,要是真动起手来,你们留在这里反而是累赘!” “嫌弃我序列低了?!” 赵青侠不服气道:“你他娘的也是墨序八啊,凭什么你能留在那里?” “我不在这里定位坐标,别人怎么找我们?还有啊,你小子不好好保持静默赶路,偷听咱们大人说话干什么?小心被墨晋那孙子定位到你啊,他现在肯定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当个靶子还当的这么理直气壮。” 马王爷冷笑道:“你小子要是想逞能,就快点晋升墨序七吧,看看你李叔现在都是什么级别了。整天就知道捣鼓那些破烂玩意儿,也没见你搞出什么成果。” 赵青侠怒道:“埋汰谁呢,谁说我没有研究出成果了?!” (本章完) 第264章 明鬼之志(三) 夕阳渐落,夜幕升起。 一头红眼乌鸦从尚显微薄的月光中穿过,锋利的尖喙上叼着一根手掌长短的注入器,徐徐落在李钧的肩头。 “你小子这是早就有所准备了?” 李钧笑骂一声,低头看着落在掌心之中的注入器。 “这就是你研究出的东西?拟态武学?” “不是拟态武学,这是我和朵朵共同研究出的新东西,作用类似武学注入器。不过其中蕴藏是用于唤醒墨序的一项特殊能力明鬼之志的特殊药剂。” “明鬼之志.” 李钧将注入器举到眼前,半透明的药仓内有漆黑的液体来回流动。 “其实我在研究拟态武学的过程中,一直在思考武学这种能力的存在方式和唤醒途径。到底是人体基因中先天就存在,还是后天通过注入器赋予的。” “经过我和朵朵交流研究,我们一致认为人体之中其实一直携带着各种的武学基因,只是绝大部分人都呈现隐性状态,而那一小部分基因较为活跃、易于唤醒的,就被称为从序者。” “在‘第一次帝国浪潮’之前,习武之人通过各种刻苦锻炼,来唤醒这方面的基因。而武学注入器也是以这样的原理而衍生出的一种捷径,省略了锻炼的过程,直接将人体内关于武学的基因激发出来。” 赵青侠的声音逐渐变得激动,“我们甚至认为在各条序列之中,这条原理都能适用。在帝国建立之前的数千年时间中,前人通过一代代的基因更迭,将序列的能力篆刻进了基因之中。在达到了一定量的积累之后,又恰逢机械义肢技术的诞生,终于实现了从量变到质变的爆发,形成了如今的三教九流。” 李钧眉头紧皱,努力让自己的思路跟上赵青侠。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东西能激发我在武序之外的基因?”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的。” 李钧双唇微张,内心的震撼远远比脸上的表情更加激烈。 他脑海里甚至不受控制的跳出一个画面,那是自己脚踏飞剑,头顶佛轮,右手握着绣春刀,左手捏着大明律,肌肉虬结的身体上穿着墨序甲胄,胸腔之中械心跳的隆隆作响,阴阳家的算筹在背后不断推演。 虽然可能看着比较怪异,但毫无疑问绝对强悍到令人发指! 赵青侠在传音中听着李钧渐渐粗重的呼吸声,似乎猜到了他脑海中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语气无奈道:“不会那么夸张,三教九流之间的序列壁垒,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坚不可摧。” “虽然这些序列的能力可能都被刻印在了基因之中,但有些是活跃的,有些在迭代的过程中就跟死了一样,几乎成了废物基因。” “比如伱让一个祖上十八代都是读书人的书生去走武序,不光是他的身心会无比排斥,就连体内占据主导地位的儒教基因也会奋起反抗。这种情况下就算去强行唤醒武道基因,恐怕也只能得到一个会念论语的肌肉棒子。” “在脑机灵窍和机械义肢普及之后,序列之间的壁垒更是高墙深筑。起码主要的序列要有一定的关联性,才有可能出现跨序。” “就好像武序和兵序之间,道序和阴阳之间.,而且随着序列品级的提高,主基因对其他基因的压制能力也会越强,想要跨序也就越难。” “钧哥你现在是武六,如果去唤醒你基因中关于修道和念佛的基因,恐怕立马就会引起基因震荡,陷入崩溃之中。” 这一盆冷水浇下,将李钧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浇灭。 “那武序和墨序之间有关联性?” “墨序在远古之时,就是以游侠的身份诞生,只不过从事发明制造的匠人取得的成就更高。而且在‘天下分武’之前的很长时间里,墨序和武序始终关系密切,彼此之间基因交流频繁。相较于其他序列,关联性要稍微高一些。” “你小子有把握没有?!” 听了云里雾里的李钧,索性直截了当提出了关键问题。 “这个.暂时还没有。” 赵青侠狂热的声音终于稍稍降温。 李钧眉头挑动,“所以你是准备拿我当试验品?” 这时候,乌鸦朵朵的声音插了进来。 少女语气笃定道:“这支药剂虽然没有经过临床试验,但是不会损伤师兄你的原生体魄,最多就是拉个肚子,其他没有什么问题。” 没来由,李钧突然想起了昔日在成都府鬼街的乌鸦诊所内,乌鸦朵朵在解剖自己身体的时候,同样也是一副狂热的神情。 这算什么?你们是科研好伙伴?!我成了御用小白鼠?! 晦气啊! “朵朵,你确定没问题?我虽然身体壮,这一针不一定打得死,但我可是你师兄啊,唯一的亲人了。” 李钧打量着针剂中漆黑如墨的药剂,越发感觉这东西不太靠谱。 乌鸦朵朵安抚道:“放心吧师兄,其实我已经在赵青侠身上试过了,虽然是同序列看不出有什么作用,但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什么玩意儿?怪不得我那几天天天拉肚子,差点给我拉掉序了,原来是你给我打了一针?!” “啪!” 一记清脆的巴掌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马王爷听得长吁短叹,一脸同情。李钧则是老怀欣慰,神色畅快。 有了赵青侠在前面趟路,李钧也用不着再继续犹豫。 噗呲! 药剂打入身体之内,没有什么注入武学之时的心潮澎湃,也没有基因冲突的彻骨之痛。 一切就像清风徐来,发生的自然而然。 【明鬼之志(八品技击)学习完成,八品初期0/200】 因为赵青侠本身序列的缘故,他技能品级只有八品,而且提升所需要的精通点翻倍!但这不妨碍李钧确确实实获得了这项能力! “赵青侠,我问你一个问题。” 李钧豁然起身,“我如果抓一个墨序六给你,你能不能给我提炼出六品的明鬼之志?能不能批量生产?” “我目前的序列太低,暂时还做不到那一步,但按理来应该是可以的,不过批量生产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这东西要抽骨髓,很痛的.” 赵青侠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余悸。 天色昏暗,海风刺骨。 李钧眼眸发冷,他此刻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个念头,赵青侠的这门技术,恐怕早就被墨序的人研究出来了,而且早已经普及到了帝国上下! 隐隐约约之间,他好像看到了一段尘封在历史之中的隐秘,在眼前缓缓掀开。 一片血色的背景中,无数走投无路、重伤濒死的武道从序者,前赴后继的走向手术台,祈求曾经并肩作战的墨序工匠,将自己数十年锻炼增强的基因作为蓝本,制作成一支支带着斑驳血迹的武学注入器。 这些本意是为了振兴武道序列的注入器,有些被幸存的门派中人带走,有的则流入了地下黑市之中。 而这门血腥的技术,也因为其中高额的利润,从振兴的契机,变为了血仇编制而成的桎梏囚笼。 李钧突然想起了曾经在蜀道物流的时候,顾邕曾说过一句话,在北方的大门阀中,最喜欢豢养武道序列的从序者. “武道不绝的原因,原来还有这一层敲骨吸髓在里面!” 今天不短! (本章完) 第265章 一丘之貉 墨晋凝视着不远处犬牙交错的险滩,黑色的浪潮连绵不断的拍打在礁石之上,然后碎裂成白色的浮沫,然后又慢慢消失。 一同破碎消失的,还有他在两个时辰前运筹帷幄的那股自信。 “晋哥,你说那些倭民真能搞得定那个李钧吗?” 虎躯略显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墨晋依旧出神的看着海面,“既然父亲让他们来处理,应该可以吧。” “其实我觉得咱们墨攻部队完全能够自己解决啊,何必去找外人?” “这些卑贱的倭民历来都是一副唯利是图的贪婪模样,这次先生把他们请过来,不知道会付出什么样高昂的代价。” 墨晋扩散的眼眸渐渐聚焦,僵硬的回转头颅,看向站在自己背后的墨甲。 具备强抗击打、强恢复能力的特种金属,附带着夜战、扫描、侦查等多种复合能力的幽蓝械眼,还有无数装挂在械体之中的改装武器 一点一寸都是自己亲手设计,再一锤一锤亲自锻打改造,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和财力。 “虎躯,我们缔结链接有多少年了?”墨晋的声音听着格外的干涩沙哑。 虎躯胸口位置的械眼微微闪动,“起码得有七八年的时间了吧,晋哥你刚刚成为从序者的时候,就从墨境唤醒了我。” “时间过得真快啊。” 墨晋语气感叹,“对了,我还一直没有问过你在成为明鬼之前的事情,今天给我讲讲?” “这有什么好讲的,”虎躯嘿嘿一笑:“用佛序那些人的话来说,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还是说说吧,免得以后留下什么遗憾。” 虎躯微微侧头,用肢体语言表达出自己的疑惑。 墨晋今天给他的感觉有些奇怪,不止是情绪有些低落,甚至变得有些多愁善感。 不过这个也不过是他的意识中一闪而过,并没有多想,便将原因归咎在不久前发生的那场骗局上。 说实话,那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墨恪先生如此失态。 光是旁观就让人心惊胆战,可想而知直面怒火的墨晋承担的压力有多大。 虎躯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努力回忆那些久远的记忆。 “在成为明鬼之前啊,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墨序八。科研没天分、制造没手艺,无奈之下只能去当游侠,可惜也没有明鬼能瞧得上自己。庸庸碌碌了三十几年,直到基因都有失去活性的迹象,也没能继续晋升。” “其实就这样庸庸碌碌过完一生,也挺不错的。可惜在‘天下分武’的时候,我被派往救援一个武道序列的天才,结果人才刚到地方,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救援的对象是谁,就啪叽一声,被一头护法神一巴掌打成了肉泥。” 虎躯抬起双手合掌一拍,语气自嘲道:“就跟拍死一头蝇蚊那样简单。” “幸运的是当时我的脑机灵窍没有被打烂,所以最后在咽气之前,我才能把意识上传进墨序的明鬼境主机。至于究竟到底是怎么成为明鬼的,我也不太清楚。” “按照黄粱神器论坛里那些前辈们的说法,一个上传进明鬼境的墨序意识,能够完整保存自有的性格、逻辑、思维,最终固化稳定下来顺利成为明鬼的,十不存一。” 虎躯语调中透着一股庆幸,“有的人能成为明鬼,是因为原本自身的意志就足够坚韧强横,有的是因为临死前的怨念太深太重,反正总要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才能在上传之后保持意识不被撕扯成零零散散的片段,逃过沦为无用的冗余垃圾的下场。而像我这种没什么潜力也没什么怨念的,能成为明鬼完全就属于是机缘巧合。” “或许我这种人天生就适合当明鬼吧。起码跟了少爷你之后,我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墨晋木然的点着头,沙哑着嗓子问道:“虎躯,你在明鬼之前的本名叫什么?” “那东西早不用啦。成为明鬼之后就不再是人,自然也用不着以前当人的时候的名字了。” “告诉我吧。” 虎躯错愕:“晋哥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等我想想啊,我记得我在做人的时候,名字好像是叫孙冉。” “孙冉.那就没弄错。” 墨晋低声复述着这个名字,原本隐藏在眼底的犹豫和纠结慢慢褪去。 “什么没弄错?” “其实你当年根本不是死在了救援的战场上,对吧。” 虎躯狂震,蓦然向后退了一步。 “晋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的本名叫孙冉,那就没有错。你当年是因为贪生怕死,选择出卖了和自己配合作战的武序。结果被对方发现,反手将你打成了重伤。濒死之际,你为了活下去,所以才会去选择成为明鬼。” 墨晋双眸冰冷如刀,“你能成为明鬼,根本不是什么机缘巧合,而是因为你当时怨念滔天。” “晋哥你在开什么玩笑?” “怪不得明鬼境会把你我匹配链接,原来我们都是一丘之貉啊。” 墨晋嘴角挂着对虎躯,更是对自己的讥讽,“不过这样也好,起码我能帮你杀一个武道序列,也算是替以前还是人的你报仇了。” 就在此时,一艘快艇割开起伏的海面,以极其惊人的速度靠近海岸线。 在即将触礁搁浅的瞬间,一道人影从快艇上飞身掠起,黑色的羽织在海风中舞动,如同一头凶恶的海鸟从天而降,落在墨晋的身旁。 男人晃动着扎在脑后的狼尾武士头,双手拢在羽织宽大的袖口之中。 “冒昧问一句,你们是不是墨攻部队的人?” “我是墨晋。” “原来是金主少爷啊,失敬失敬。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荒世集团武斗部,荒世源。” 男人看似恭敬,可墨晋却在对方的眼眸中清楚看到了轻蔑的光芒。 “这就是贵方答应交给我们的三具完整墨甲?看样子这是没谈好啊?” 荒世源用肘尖点了点插在腰间的长刀,“需不需要帮忙?免费的哦。” “用不着。” “墨晋你这是什么意思?”虎躯语气惊慌。 他这时候才发现,一同前来的另外两具墨甲不知何时已经跪倒在地,装载着明鬼的控制核心被宿主强行拔了出来。 “你居然拿我当交易的筹码?!” 后知后觉的虎躯怒吼着:“你出卖我!” (本章完) 第266章 武序之战(一) “哎呀,这怎么能叫出卖?你们明鬼本就是依靠着从序者才能被下载出来,重新回到这个现实世界。用你们明人的伦理道德来讲,从序者可就是你们明鬼的再生父母。” 荒世源晃着一根手指笑道:“所以这不能算是出卖,最多能叫贩卖。和割掉身上某个器官拿去换钱是一个道理。” “这里是灵山卫,是我们墨序的地盘,不是你们倭民区,我劝你最好少说话。” 墨晋眉头紧皱,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 “行行行,这次您是老板,您说了算。” 荒世源高举双手,一脸嬉笑着向后退开两步。“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少爷你一句,我们跟墨恪先生可是事先谈好的,如果拿不到货,我不会办事。” “用不着你提醒!” 墨晋呵斥一声,额角青筋暴现。 随着他垂落在腿边的双拳缓缓收拢,虎躯或者可以称呼为孙冉,瞬间僵立原地。 隐藏在衣衫下的外骨骼装甲随着那枚械眼光芒的明暗而不断颤抖,像是有两个意识在不断拉扯和争夺。 机械构件时而高速运转,忽而又戛然而止,刺耳的摩擦声在这一刻起伏不定,如同不远处的不断奔赴往来的潮汐。 “墨晋,我虽然以前当过叛徒,可那都是成为明鬼之前的事情!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虎躯可曾愧对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虎躯怒声嘶吼,械眼中的蓝色光芒在渐渐暗淡。 在墨序中,宿主对明鬼有着绝对的控制权,他能够抵抗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 墨晋双唇绷紧,一言不发。 “明鬼是墨序的引路人,是同行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放弃了我,你的序列也会受到影响!” 墨晋对身前的吼声置若罔闻,伸手按在虎躯镶嵌在胸口处的眼眸。 那里也是这具墨甲的控制核心所在,他曾经亲手安放在这里。 “不要怪我,父亲的命令我不能违抗。” “你这个垃圾,怂货,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赵青侠能骗到你?!为什么墨恪会让你把我交易出去?!因为你就是个废物,一个背弃墨家信念的叛徒!” 刺耳肮脏的话语回荡在潮湿的海风之中。 “一个奴隶敢这么骂主人,还真是新鲜啊。” 荒世源怀抱着长刀,口中啧啧有声。 “你是叛徒,我也是叛徒,归根结底我们都是一种人,所以你才会成为我的墨甲。” 咔咔咔. 那枚械眼伴随着电弧和火光,连同迸溅的黑色油状液体,缓缓从虎躯的胸口拔了出来。 与此同时,墨晋的脸上变得煞白如纸,猩红的血液从五官之中蜿蜒流出,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 “墨攻部队不能易主,所以李钧一定要死。卖了你,我还能活。可我要是死了,你也活不下去。” 墨晋用额头顶着墨甲的头盔,沾满血迹的嘴唇吐出冰冷淡漠的字眼,“所以,孙冉,你别怪我。” 刺啦 随着核心被彻底抽出,墨晋同时呕出一大口鲜血。 哐当。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将虎躯的控制核心扔到荒世源脚下。 “你们要的东西已经齐了,现在该你做事了。” 暗礁区外,一艘属于荒世集团的快速货艇漂浮在海面上。 荒世源抓起地上三具失去核心的墨甲用力抛入海中,立马有船员水鬼跳入冰冷的海水,将它们拖回船上。 “晋少你放心是,荒世集团向来都是以一颗真心对待朋友,从来不让让朋友失望。” 荒世源将三枚巴掌大小的控制核心仔细收入怀中,口中朗声笑着。 “这些墨甲.” 墨晋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冷声问道:“你们要怎么对待它们?”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一片片拆解甲胄,一丝丝切割明鬼了。” 倭民不顾墨晋难看至极的脸色,大笑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总要彻彻底底研究个明白吧?” “金主少爷,你要杀的那个人在哪里?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狩猎这个野生的武序了。” 李钧揣摩了半天,大概弄清楚了这个所谓的‘明鬼之志’到底是什么东西。 简而言之,就是加强和墨甲之间的沟通协作能力,全方位增幅着甲之后的体魄强度。 如果找一个更直接的类比,那就是兵序的‘超频’状态,能让他和马王爷更加‘亲密无间’。 在没有这个技能之前,李钧虽然也能着甲,但实际上和马王爷依旧是各自为战,你玩你的刀,我玩我的炮。 所以在面对丁桓的时候,马王爷才会那么轻易被‘捭阖’,从助力沦为累赘。 有了墨序的‘明鬼之志’,那才能真正做到‘人甲合一’。 当然,这样的前提是赵青侠和马王爷能够无保留的配合李钧。 至于副作用,也不是没有。 起码现在李钧总觉得自己看马王爷的时候,竟然从这个老色胚身上看出来一股子眉清目秀的感觉。 “正常的,这叫什么?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要是没这种感情基础,怎么去人甲合一?话说回来,墨序里面可出现过不少宿主和明鬼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墨甲都还算好的了,起码还有个人形。像那些什么机床、风箱、螺丝刀” 马王爷笑道:“不过你放心,我老马又粗,又直,绝对不会对你有什么兴趣。” “你最好没有!” 李钧打了个寒颤,恶声恶气道:“不然我一定会抽了你的核心,把你挂在妓院门口。让你一辈子看得见摸不着,替窑姐挡风,跟龟公作伴!” “这么狠毒?” “必须这么狠毒。” 突然间,躺在摇椅上的一人一甲相视一笑。 “来客了。” “那就走着!” 李钧坐起身来,抓起靠在椅边的黑伞。 一步迈出,他身上飞鱼服银光闪烁,海水纹路之上有鳞爪舞动。 又一步落下,狰狞的墨甲在身躯上快速蔓延,一枚猩红的独眼在额间亮起。 最后一步,手中黑伞已经变为寒光凛冽的绣春刀。 对着破旧的门扉一刀刺出! 与此同时,一截漆黑的刀刃同样破门而入,直奔李钧头颅! 铮! 李钧负甲的手掌攥住刃口,将锋芒扼在眉心一寸之前! 透过破裂的门扉缝隙,他看到了一双炽热如火,狂放不羁的眼睛! “武序,荒世源。” 男人咧嘴而笑,“杀你之人!” (本章完) 第267章 武序之战(二) “六品制式绣春刀,大明帝国工部出品,通体采用鸦九合金锻造,刃长二尺一寸,云纹饰背,开槽放血。皇权特许,杀人盈野。” 荒世源神色痴迷的看着贴在自己鼻尖前的雪白锋刃,白皙的牙齿中吐出猩红的舌尖,喉间发出兴奋到近乎颤栗的声音。 “多么美的一把杀人刀啊!” “他妈的,老子一个滴、鞭、绳、塞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老饕,都觉得这玩意儿过于变态了。老李,麻溜砍了吧。” 红眼中传出马王爷无比嫌恶的声音。 刀随声动,李钧侧身拧腕,变刺为割。绣春刀在门扉上斩开一条横贯的缺口,直追荒世源的头颅! “野生的武序,杀气就是重啊。” 荒世源口中如感叹,身上动作却丝毫不慢。 只见他低身一矮,让开绣春刀的同时顺势转身,那柄被扣住的倭刀立马如一头翻滚的白蟒,在李钧覆盖着甲片的掌心中不断挣扎。 夹在两人中间的门扉吱呀作响,越发摇摇欲坠。 “丢刀!” “放手!” 两声暴喝同时响起! 破旧的门扉在同时爆发的力量中彻底炸碎成满天横飞碎屑,刺穿挂在檐下的那盏灯笼。 两把规格不同,却同样饱引鲜血的长刀狠狠撞在一起! 两刀撕咬较力,另一侧却是拳锋磕碰,手肘互倚,发出连绵不绝的沉闷声响。 砰!砰! 突然间有枪声炸响! 一同撕碎夜风的还有马王爷猖狂的笑声。 李钧肩头伸出的枪口硝烟萦绕,滚烫的澄黄弹壳顺着耳边鬓发抛飞。 可荒世源却似乎早就预料到了马王爷会出手偷袭,在枪声响起前的刹那,猛然抽身后退。 炽热的子弹擦着黑色的羽织飞过,在冰冷的地面上敲出两个浅浅的坑洞。 “武序着甲.果然阴狠毒辣” 倭民嘲弄的话语尚且说完,眼前的视线便已经被惨白的刀光填满。 绣春刀以蛮横无比的气势当头砍下! 亦或者用‘砸’这个字眼,更加准确。 亢! 荒世源身形猛然向下一顿,左腿被砸到几乎呈现屈膝下跪的姿势,这才抗下了李钧这一刀。 “力量不错,但如果想用这样简陋的刀术就杀了我荒世源,阁下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隐在倭刀之后的眼眸,冷光熠熠。 荒世源蓦然从原地消失,绣春刀前的阻力随之一空,刀势不受控制的前倾,带动李钧的身形向前趔趄。 就在身形失衡的瞬间,猎猎的振衣声在李钧身后响起,有凛冽的刀风斩向脑后! “同为武序,你不配与我止戈。” 荒世源口中还在念叨着具有明显倭寇风格的话语,可突然间,他眼前浮现出一颗猩红械眼。 械眼如人眸一般,居然闪动着暴虐的目光! 下一刻,狰狞械甲脱身而起,双臂甲片堆积重叠,宛如两根粗重厚实的铁柱,交叠挡住撩斩向前的倭刀。 铮! 刀斩钢铁,发出刺耳的铿锵声。 锋刃势如破竹,嵌入甲片三寸有余,倾泻的力道直接将挡刀的马王爷斩飞了出去! “他妈的,这个倭寇崽子下手真狠啊,差点一刀要了老子的命!” 飞在半空中的马王爷扯着破锣嗓子吼道,“老李给我剁了他!” 墨甲离场,武夫现身! 李钧面色冷峻,双眼寒光湛然,挟刀而至。 兵戈碰撞发出刺耳锐响,刀光闪动耀的人眼眸发疼。 明刀霸道,如卒过河一往无前。 倭刀阴狠,如雨浇身寒意彻骨。 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序风格,以刀光方式呈现,撕咬在一起! 甫一交手,便是如火如荼。 猩红的血水从撕裂的血肉中流出,随着身体动作抛洒入空中,接着便被密不透风的刀光撞成血雾。 摔落在远处的马王爷此时却心乱如麻,因为这些鲜血竟几乎都出自李钧身上! 虽然同为武六初期,但李钧如今身上并没有注入和刀法相关的武学,在和荒世源的对攻中根本占不到便宜,完全是靠体魄的强横和凶狠的打法去压制对方。 “看来关键局,还得靠马爷我啊” 马王爷抖落双臂上破损的甲片,伸手摸向脑后。在一阵机括运转的咔咔声响中,一根修长的枪管从脊椎位置推出。 随着枪管被一寸寸抽出,握把、枪托、弹夹、线膛、扳机等等零部件从甲片之下汇聚而来,组成那把造型狂暴的狙击枪‘照胆’! “没有注入一门六品武学,居然就能靠着将全类别七品武学修习到大圆满,硬生生突破到武六止戈!我是该夸你基因强横天资卓越,还是该惋惜你们这些野生武序处境凄惨?” 湿透的发丝紧紧贴着额头,虎口浸出的鲜血染红刀柄。 荒世源喘着粗气,神色狼狈,可脸上的阴鸷却不减半分。 “可惜,你这艘刚刚启航的帆船,注定要在今夜沉没于奔涌的黑潮中!” 铮! 绣春刀和倭寇又是狠狠一撞! 荒世源借力腾空后翻,落地之时俯身呈虎踞之势,左手五指插在地面之中,那件沾染着斑驳血迹的黑色羽织铺散在地。 倭刀指向身后那轮璀璨大月,鼻间呼吸如潮汐起伏轰鸣! “这一刀,分胜负,亦分生死!” 荒世源语调如咏似叹,眉宇间凝结着瘆人的癫狂! “呸。” 李钧侧头啐出一口血痰,绣春刀柄在掌中转动,刀背贴向手肘,已然倒持在手。 “破月!” 月色忽然暗淡,盛开如莲的羽织消失不见。 挥动的倭刀如一道凄美的虹光,转瞬间便劈到李钧的面前。 而此刻,李钧持刀的手臂不过才刚刚举到胸口! 生死之际,李钧眉眼却依旧冰冷一片,只见他微微侧头,一条更加夺目的焰流自耳边飞过,精准无比撞在倭刀之上! 直到这时,爆裂的枪声才刚刚传来。 马王爷单膝跪地,手上端着那杆与人齐长的重狙照胆,盔中红眼在硝烟中忽隐忽现,“这一枪,叫他妈的爆头!” 八极叠浪,分经挫骨! 不同拳法成术之后诞生的特异,从李钧的手臂冲向刀身,刀出如龙! 锵! 荒世源手里的倭刀接连遭到重击,铿锵一声被斩成漫天碎片! 脖颈血肉翻卷,涌出的鲜血染红半边身体,让李钧此刻恍如恶鬼。 “这一刀,分生死!” 李钧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光芒,左手抓住一截断裂的刀身,直接扎进了荒世源的眼眶之中! “啊!!!” 荒世源口中发出野兽般凄厉的嘶嚎,踉跄着向后退去。 只剩半边的视线中,一只手悄然迫近,搭上肩头。 喀嚓! 荒世源右臂血肉如同被重物碾压,寸寸破裂,露出下面同样扭曲的森森白骨。 “我是荒世集团.啊.” 脊椎断裂的声响清脆无比,剧烈的痛处让荒世源口中的话语再也连不成句子。 “下辈子跟人动手,记得少说点废话。” 李钧单脚踏着对方软烂如泥的身体,手中绣春刀缓缓举起。 “李兄弟,刀下留人!” 刀光毫不犹豫,笔直坠落。 方才发出呼喊的人见势不对,惊声尖叫:“这条命能换钱啊!” (本章完) 第268章 武序之战(三) 刀尖几乎就贴着荒世源眉心悬停。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以及眉心传来的淡淡刺痛。 一颗血珠从刀尖下滚出,沿着眉骨一路蜿蜒下滑,在荒世源的侧脸拉出一条浅浅的血线。 最终落入他因为剧烈喘息而大张开的嘴巴。 没死,我还没死. 李钧侧头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面白无须,身形臃肿,一身奢华的绫罗绸缎,裸露在外的皮肤看不到半点改造痕迹。 浑身上下最不起眼的,恐怕就是对方腰间挂着的那块铜色腰牌。 李钧眉头挑动,“锦衣卫?” 胖子笑着点头,摘下腰上的铜牌举在身前,“莱州府锦衣卫百户,翟满仓。如假包换。” 还是个百户? 李钧忍不住再次上下打量对方,被酒色侵蚀的浮肿眼眶,层层堆叠盖住脖子的肥硕下巴。高高挺起的肚腩,如果从上往下看,恐怕已经看不到脚尖。 如不是有那块带有特殊防伪标志的腰牌,以翟满仓这样一副卖相,李钧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和一名锦衣卫联系在一起,更别说是百户了。 翟满仓嘿嘿一笑,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形象与身份严重不符,开口道:“这莱州府是墨序的基本盘,平日里也没我们什么事情。这吃着喝着也就成这副德行了,让李兄弟你见笑了。” 李钧对翟满仓的解释不置可否,“翟百户你刚才说什么钱?” “大钱!” 翟满仓伸手指向瘫软在地的荒世源,“就在李兄弟你的脚下。” “他很值钱?” “倭民区四大本土集团之一的荒世集团本家血脉后裔,号称‘幼麟’的若头补佐,他的命要是都不值钱,这世道也就没什么值钱的了。” “所以翟百户是想从我手中买走这个罪民?” 李钧声音淡漠,眼睛中掠过一丝杀机,“再卖给荒世集团换钱?” 翟满仓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敢说‘是’这个字,下一秒那把绣春刀恐怕就要砍到自己脑袋上了。 “当然不是,李兄弟你误会了,咱们可是锦衣卫,怎么可能跟一个身负重罪的罪民做交易?” 这位肥头大耳莱州府百户义正言辞道:“在大明律的光辉之下,我与罪恶不共戴天!” 李钧两眼微眯,“不共戴天,那大钱从何来?” “大功,就是大钱!” 翟满仓惊讶道:“这个荒世源可是北镇抚司通缉在案的寇匪,名字就挂在刑部主管的‘黄粱刑境’里面,李兄弟你不知道?” 话音刚落,他似乎才想起什么,搓着手讪笑道:“是我疏忽了,忘了兄弟你不能进黄粱梦境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李兄弟你只要知道,这个倭民对愚兄我来说是大功一件,对兄弟你来说可是大钱一笔,这就行了。” “你觉得我缺钱?” 翟满仓并未说话,只是笑而不语。 见对方脸上这副‘你说呢’的表情,李钧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心中扼腕叹息。 他很缺钱。 说的再准确一点,李钧的兜里就基本没拿到过什么钱。 从九龙街的浑水袍哥开始,一直到蜀道物流安保部,再到逃亡重庆府。 这一路上只有刀光剑影,没有香车美女。 李钧记得自己唯一的一次大手笔开销,还是在成都府的教坊司。 不过那都是挂的集团公账,根本没有一分钱从他手中走过。 李钧有时候都在庆幸,要不是自己走的是武道序列,打的药也是靠自己抢来的。要是换做其他序列,恐怕早就死于穷困潦倒。 “老李,我倒是觉得可以谈谈看,不然你光着个屁股蛋子,拿什么去倭民区报道?总不能上任第一天,就让户所给你报路费吧?就算你能坐霸王车,那你以后总不能在倭民区吃霸王鸡啊!” 马王爷通过传音絮絮叨叨。 不过话糙理不糙,而且李钧也想看看,这起码一百点以上的精通点,到底能换多少钱。 “那就说来听听吧,翟百户你准备出多少钱买这个倭民?” 翟满仓展颜笑道:“宝钞三百万,全是我一分一毫自己攒下来薪俸,干干净净,用起来绝对毫无压力!” 铮! 绣春刀兀自高吟,在荒世源额头割开一道道深可见过的伤口。 这一幕看的翟满仓心惊肉跳,脸上如丧考妣,连忙摆动双手:“兄弟你可千万别冲动啊。” 李钧冷笑道:“这个价钱就想买一个序六,翟百户你可不地道啊。” “李兄弟你可真是个急性子,等愚兄把话说完嘛。” 翟满仓抬手拭着额角的汗水,再也不敢继续卖关子,从袖中掏出一根银色的金属管,伸手一拧。 呲. 用于封存的白色气体倾泻而出,很快消散完毕,露出一根装载着红色液体的注入器。 “前面那三百万宝钞只是给兄弟你的医疗费,这支六品武学注入器,才是买荒世源的大钱。” 翟满仓满脸堆笑:“愚兄这下算有诚意吧?” 三百万宝钞外加一支六品武学注入器,李钧和马王爷遥遥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眼底的深意。 这生意能做,而且这胖子有钱! “榨干他!就像你当初讹我的时候!”马王爷在怒声嘶吼。 李钧递过去一个放心的眼神,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就被翟满仓抢先一步。 “不瞒兄弟你说,这已经是愚兄全部的家底了,要不是为了保住这个百户位置,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得拿出来。” 在一人一甲错愕的目光中,翟满仓捶胸顿足,长吁短叹,甚至眼角都隐约有晶莹泛出。 “如果兄弟你这都不满意,那我就彻底没辙了,这个倭寇你还是砍了吧,就当我从来没出现过。” 翟满仓说罢,竟作势要转身离开。 “马爷我敢拿所有的女朋友们打赌,这胖子绝对在演戏,就等着我们留他,卑鄙!” 李钧用眼神回道:“我知道!”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堂堂莱州府百户,不可能就这点家底!老李你可千万稳住喽!” 可李钧却缓缓摇了摇头,并没有听马王爷的,继续待价而沽。 他脚下一点,将半死不活的荒世源踢到翟满仓身后。 “翟百户,人给你了。” 翟满仓半转的身体猛然僵住,正在盘算着怎么应对李钧狮子大开口的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这次神色复杂的看了李钧一眼,双手抱拳,脸上露出真挚的神情。 “多谢了,李总旗。”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李钧的官职,不过不是倭民区的小旗,而是重庆府的总旗。 (本章完) 第269章 覆巢之下 院落中一片狼藉,就连那两张并排而放的躺椅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碎成了满地的残骸,一如门楣下挂着的那盏红色灯笼。 神色放松的翟满仓给李钧递上一根纸烟,连没有心肺这种东西的老马都拿手指掐着一根。 用马王爷自己的话来说,抽不抽那是功能问题,至于接不接是礼貌问题。出门在外行走江湖,不能不给别人面子。 两人一甲就这样并肩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 至于全身筋骨粉碎,已经沦为废人的荒世源,则被随意的扔在角落。 马王爷用下巴指了指荒世源的方向,语气诧异问道:“翟老哥,我刚才听你说是为了保住自己百户的位置才需要买这个倭寇。你也别怪兄弟我多事啊,我就是不明白,你百户的位置怎么会坐不稳?” 马王爷的不解,同样也是李钧的疑惑。 按理来说,虽然锦衣卫已经今不比昔,但负责监控一府之地的锦衣卫百户大小也算是实权人物。 就算比不上本地的序列重企的东主,但好歹也算是沾着点皇家的脸面,只要不自己作死,主动去插手别人序列内部的麻烦事,一般人通常也会敬而远之。 而且能坐上锦衣卫百户这个位置的人,就算没有燕八荒那样强横的实力和背景,一身序列起码也是巅峰序七以上。 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沦落到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连老底都要掏出来‘买功劳’的地步。 翟满仓闻言嘿了一声,摇头苦笑道:“还能是为什么,还不是就是那个道理,无功就无禄呗。” “马兄弟伱如今是跳出五行外,不在俗世中,自然不知道现在这世道做人有多难!在先皇时期,锦衣卫还是个显赫的职务,虽然不能说拳打三教,脚踏九流,但在近海四卫这种小地方,我学螃蟹横着走,别人也得捏着鼻子夸我一句龙行虎步,大人走的好!” “可惜在‘大朝辩’之后,这日子就彻底变喽。” 翟满仓将还剩大半的纸卷一口气抽到烟蒂,憋在肺中狠狠回味,直到脸色涨红,这才幽幽吐气开声。 “靠山司礼监一垮,连带北镇抚司也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咱们这些地方户所的锦衣卫就彻底成了没娘的孩子。” “虽然原来那些娘的胸部也不算丰腴,但好歹高兴了还会喂我们两口。现在好了,不止没有奶喝,时不时还要被人打的满头是包。” 马王爷下意识看了眼闷头抽烟的李钧,像是在帮他开口,“形象生动,感同身受!” “这山东布政司下辖六府十五州八十九个县,一大半是儒教起源的祖宗地,剩下这沿海的东二府则是别人墨序的基本盘。咱们到这里,那就是寄人篱下,做什么事情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这运气好,碰上给面子的,你还有机会给自己张罗点吃喝。要是碰上那脾气不好的,做饭的灶台都得给你掀翻了!” 翟满仓将烟蒂扔到脚底碾碎,又给大家续上一根,这才接着说道:“愚兄我就是个运气不好的,当了这莱州府的百户,墨序大大小小各种社团组织平日里根本就不屑跟咱们打交道,所有赚钱的门道更是掐的死死的,别说喝汤,连舔碗的资格都没有。” “马兄弟我不是在埋怨你们墨序啊,就是单纯的发发牢骚。” 马王爷忙声道:“能理解,能理解。” “只是捞不到油水罢了,怎么会惨到连官身都保不住的地步?” 问出这句话的,是李钧。 “不是所有人都像兄弟你一样是武序,这么能打,而且又敢打呀。” 翟满仓叹了口气,用手指在身前比划出一个小小的圆圈。 “兵部每个月拨下来的俸禄就那么一点,再经过北镇抚司一转手,到了我们地方户所的手中,就剩下没多少了,连过日子都勉强。序列本就是个深不见底的销金窟,如果地面上再捞不到油水,那手下的兄弟们怎么办?老旧的械体要不要换?淘汰的械心要不要换?就算是走其他的序列,进入洞天和挂机佛国那也是需要宝钞的。” “没有经费,我们就只能转卖工部发下来作战装备,而且怕被人发现,还不敢整件整件的卖,只能拆开了当零件卖。这手里没了家伙,战斗力肯定要削弱。可端着家伙,肚子又要挨饿。” “这就是个恶性循环。长此以往,咱们这些锦衣卫户所的战斗力越来越弱,遇见像荒世源这种潜入本土杀人放火的倭民,根本就不是别人的对手。” “而你长时间没有任何业绩建树,兵部又会发文问责,次数多了,必然就是罢官的下场。” 听完翟满仓这番洋洋洒洒的肺腑之言,马王爷也终于明白了李钧为什么不继续抬价了。 无他,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位莱州府锦衣卫百户身上或许还有那么点油水,但李钧做不到为了那点钱,把别人逼到脱衣服当裤子的地步。 “不过沦落到这种地步,主要也怪我这个当百户的没本事。如果我能有重庆府燕老那般的胆魄和手腕,底下的兄弟们也不至于跟着我过这样苦哈哈的日子。” 翟满仓两臂抖着那件华贵的绸缎长衫,自嘲道:“光惦记去怎么左右逢迎学做人,结果到了最后在别人眼里连人都不是了。” “翟老哥你也不要想太多,这种处境换做是老燕来,最多也只是拼个鱼死网破的结局,最终还是改变不了什么。” 李钧语气沉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是啊。” 翟满仓将最后一口烟抽完,拍了拍脸颊,重新振作精神,朗声笑道:“不过这次遇见兄弟你,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等我把这个倭贼扔进诏狱,北镇抚司不得奖赏个千儿百万的工作经费下来?能拿着这笔钱回去,我也不至于被兄弟们骂个狗血淋头了。” “说出来也不怕兄弟你笑话,就连给你的那两百万宝钞,也是整个莱州府上下砸锅卖铁凑出来的。” 翟满仓开玩笑道:“你刚才要是再抬价,老哥我只能跪下给你磕头了。” 李钧眉头微蹙,“那支六品武学注入器?” “拿我这么多年在刑境中积攒的功劳点换的。” 翟满仓摆了摆手:“不过这也没啥重要的,反正我这辈也没希望提拔千户了,用完了也就用完了。” “能把眼下活明白,那就不错喽。” (本章完) 第270章 马爷之怒 翟满仓口中描述的锦衣卫,头上压着犀利的笔杆子,手中没有过硬的枪杆子。 经费被上级盘剥,财路被豪强斩断,寄人篱下,处境凄凉。再也没有前明洪武大帝创立之初‘代行律法威严,驾驭不法群臣’的滔天权柄。 如今的存在倒更像是新东林党给皇室留的最后一点颜面,送给小皇帝的一件玩具。 这恐怕才是如今帝国各地锦衣卫的真实现状。 至于李钧的经历,只不过是一个无法复制的个例。 在成都府的时候,他头上的总旗和百户是余家父子。 作为青城集团的小股份,他们父子二人加入锦衣卫自然不是为了那点浅薄的俸禄,而是为了利用锦衣卫的身份方便行事。 而重庆府的格局则是鱼龙混杂,各方势力自显神通。 锦衣卫户所头上没有了能够遮挡的屋檐,再加上有燕八荒这样的强权百户坐镇,所以才能拥有那般令人敬畏的地位。 不过李钧走过的路,比起翟满仓他们要更加艰难百倍,如负重履薄冰,如踏刀行关山。 “行了,我这一肚子的苦水也倒干净了,是时候干正事儿了。” 翟满仓拍了拍自己腆着的肚腩,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在荒世源惊恐欲绝的眼神中,负手踱步到他面前。 “呜呜呜” 全身骨头包括颚骨都被李钧挫得粉碎,荒世源如今只能用嘴巴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眼眸中闪动着凶恶如兽的光芒。 “看你这副模样,是在警告我荒世集团不会放过我吗?省省力气吧,本官好不容易才把你捞到手,你不死就该我死了。我劝伱还是好好想想这辈子高兴的事吧,要不然那诏狱里的日子可不好过。” 翟满仓语气柔和,右手短粗的五指轻轻盖在倭民的面门上。 下一刻,无常簿指环上陡然亮起阵阵幽光,一根漆黑的线束如毒蛇般弹出,顺着荒世源的鼻孔蹿了进去。 荒世源双眼蓦然瞪大,密密麻麻的血丝爬满快要凸出眼眶的眼球,将黑色的瞳仁快速吞噬。他的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抽搐,有涎水顺着嘴角淌下。 随着幽光越来越盛,荒世源眼中的光芒快速暗淡。 等线束重新收回指环上,荒世源的脑子里只剩下一团糜烂的浆糊,鲜血从七窍流出,渗人无比。 躯体死亡,意识抽离。 接下来的岁月,荒世源将在一片混沌的诏狱中等待刑部的判决。 “哦,对了。” 翟满仓掏出一张锦帕擦了擦手上沾染的鲜血和汗水,回头看向坐在屋檐下的李钧。 “李兄弟你们在和这个倭民动手的时候,我手下的伙计们抓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谁?” “你看了就知道了。” 翟满仓卖了个关子,抬掌一拍,“把人带进来。” 院门外脚步声响起,两名锦衣卫汉子架着满身血污、脸色苍白如纸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墨晋?!” 这张脸李钧不认识,可马王爷在背后说了别人家那么多坏话,自然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 “这孙子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按理来说这个时候他应该和墨恪躲在莱州府的墨攻部队总部里,静静等着结果才对。怎么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灵山卫?” “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我就让手下的人问了问话。” 翟满仓神色变得肃穆,用脚尖挑开荒世源身上的羽织,三枚拳头大小的机械造物接连滚了出来。 “这才知道,他居然是来给荒世源送这样东西的。” “控制核心?!” 原本百无聊赖蹲在台阶上的马王爷猛然站了起来,盔中红眼亮的骇人。 “墨恪居然敢拿墨甲明鬼跟倭寇做交易?!他怎么敢?!” 充满杀意的低吼声回荡在院落之中,刀剑一般的红光钉在那张苍白的脸上。 两名莱州府锦衣卫默契松开手,齐齐后退一步,失去支撑的墨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怎么敢.我们有什么不敢?” 墨晋颓然佝偻的肩头微微颤抖,抬起头对着马王爷露出一张狰狞的笑脸。 “这些明鬼本来就是我的家奴,奴为了主而死,那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呼! 马王爷身影闪动,出现在墨晋身前,伸手扼住他的咽喉,将人提到半空。 “你他妈有种就再说一次!” “你们这些明鬼..本来就是群死人,是靠着我们从序者才能重新回到人世,继续苟延馋喘,不是奴仆又是什么?” 墨晋额头青筋根根浮现,双手死死抓着咽喉处的械掌,泛红的眼眸中全是绝望和仇恨。 “不,你们连奴仆都不配.因为你们连人都不是,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你们明鬼只是一群畏惧死亡的孤魂!一群寄生在钢铁之中的野鬼!” 械掌缓缓收拢,受到压迫的喉骨发出咔咔的声响。 墨晋的声音变得沙哑短促,“你以为你真的是你?哈哈哈..哈哈,你不过是一段连自己都分辨不出真假的记忆罢了,你们这些明鬼连黄粱妖都不如啊!” 咔嚓。 脊骨连同咽喉一起粉碎,鲜血从指缝间喷溅出来,墨晋的脑袋软绵绵的向后倾倒,掉落在地。 夜风在此刻噤声,就连远处的海浪都轻不可闻。 “老李。”背对着李钧的马王爷突然开口。 “嗯。” “陪我走一趟莱州府?” 墨甲中传出的声音中再无往日的狂放不羁,反而带一丝祈求的意味。 台阶上,李钧缓缓站起身来。 左手夹着一根烟,烟雾裹挟着杀机。右手提着绣春刀,锋芒映照着月光。 “走!”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刨根问底,只有短促有力的一个字。 “两位兄弟,切勿着急。” 翟满仓横步挡在马王爷身前,沉声道:“荒世源没能按时回报解决你们的消息,以墨恪的心思,恐怕人早已经离开莱州府了。你们现在赶过去只会扑空!” “这个畜牲!” 李钧迈步走上前来,一只手按着马王爷躁动不安的肩头,双目直视翟满仓。 黑眸烈烈如灼,匪焰滔天。 红眼冰冷刺骨,恨意席卷。 这一刹那,翟满仓只感觉浑身发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不知道为何有些发颤。 “干出这样的事情,墨恪肯定不敢继续留在帝国本土。今晚有一趟前往倭民区的跨海列车,如果墨恪要逃,只有这一条路!” (本章完) 第271章 怒涛之上 比女人心还要难以揣测的,是大海上的天气。 上一秒还是风平浪静、夜色静谧,下一刻便是波涛起伏、暴雨倾盆。 突如其来的暴雨狠狠砸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掀起遮星蔽月的迷蒙雾气。 两条并行的铁轨线宛如巨兽浮出水面的脊背,对称延伸去往视线不可及的远方。 有豆大的昏黄灯光突然在黑暗中亮起,以极快的速度放大变亮。 紧接着雾气便开始不断涌动,似有一头庞然大物在其中搅弄。 嗡!!!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颗威严的‘龙头’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撞出雾气,撕开浪潮,拖拽着明黄色的‘龙躯’在铁轨上飞速疾驰。 龙行波涛,攘外安内。 这辆在帝国本土和倭民区之间往复奔行的列车,名为‘攘夷’号,由新东林党魁首亲自命名,取自儒教经典之中的“尊勤君王,攘斥外夷”。 “尊敬的各位乘客,由莱州府始发的‘攘夷号’目前已经进入黄海范围。” “由于今日海面风浪较盛,列车在行驶过程中可能会产生轻微晃动,请各位乘客暂时不要随意行走,切勿自行链接黄粱梦境。” “如果有身体不适以及其他紧急情况,请及时联系列车驿丞.” 悬挂着‘海月升’金属铭牌的贵宾车厢内,采用的是典型的大明帝国风格。 陈设是清一色的红木桌椅,四面摆着官窑出品的精致瓷器,案几上放着徽墨宣纸,处处细节透着盎然贵气,完全对得起价值三万宝钞的昂贵车价。 墨恪换掉了往日惯穿的天志会墨攻部队制式服装,端坐在一张红木太师椅中,双手交叉垫着下巴,透过舷窗看着车外正盛的风雨。 暴雨滂沱,打的车窗模糊一片,坠连不断的雨珠沿着玻璃往下流淌。 远处的天穹中雷光涌动,偶尔撕开厚重的云层,这时候便能窥见一轮远比陆地上更加璀璨的大月。 月光泼洒而下,能够看清被列车撞散的汹涌怒潮。 “先生,刚刚收到消息,少爷在离开灵山卫的途中被莱州府锦衣卫抓捕了。” 脸上覆着一层苍老面皮的墨甲山君,在墨恪身后躬身说道。 “翟满仓?这个不要脸的小人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机会公报私仇了。” “当初就该将这些鹰犬走狗彻底赶出东二府,现在少爷落在他手里,恐怕凶多吉少了。” “那是他的命和运。” 墨恪脸上看不出半点悲伤之意,“虎为幼兽搏命,人为孺子离家。山君,你说我为墨晋去争夺矩子堂的名额,算不算是走了一步昏招?” 山君沉默许久,这才轻声道:“老牛舐犊,这是人之常情。” “一句人之常情,就要让我数十年的奋斗化为一滩泡影,当真不值得啊。” 墨恪微微摇头,“现在我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从序者要热衷于剔除血肉,换成械体了。伦理纲常、七情六欲,不过都是行走人世的累赘罢了。” “先生不必如此,反正现在墨攻部队已经成了一个空壳,也不值得留念。所有的财物已经提前转移到了倭民区,我们完全可以凭此重新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谈何容易,倭民区明面上还在帝国掌控之中,可实际上早已经被四大公司和宣抚司衙门瓜分的干干净净。我们要以外人的身份从那些人手里抢吃食,那可不容易啊。” 山君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当年我们刚刚加入墨攻部队做兵卒的时候,也不容易。” “哈哈。” 墨恪蓦然笑出声来,面露回忆道:“是啊,那时候武序已经垮台,墨序眼看就要成为下一个被围攻的目标。游侠枕戈待旦,匠人昼夜不眠,制造工厂日夜轰鸣,只等着长老会一声令下,就跟敌人同归于尽。” 山君接过话音:“那时候我们面对的敌人,是杀红眼的佛道两家,是跟在后面等着补刀的儒教。和这些豺狼虎豹比起来,眼下的困难不过只是尔尔。” 山君顿了片刻,“即便是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们也可以和荒世集团..” 墨恪打断他的话,“你的意思是投靠他们?” “是蛰伏。” 山君微微摇头:“蛟龙未遇,尚且要潜水于鱼鳖之间;君子失时,也只能拱手于小人之下。但只要先生你还有冲天之志,我相信时运亨通只是迟早的事情。” “山君你什么时候说话变得文绉绉的?配上你这张面具,倒真像是个教书的夫子了。” 墨恪打趣一句,笑道:“不过我们也不至于沦落到给荒世集团打工的地步。再等等吧,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机会出现了。” 山君一惊,若有所思:“您的意思,帝国朝堂上.” “这些倭民现在越来越嚣张,新东林党已经注意到他们的图谋不轨了。现在出了这件事,也算是福祸相依吧。” “起码我们目前只是得罪了墨序,还没有得罪新东林党。” 墨恪缓缓打直身体,仰头靠在椅背上,抬眼看向站在身旁的墨甲。 “山君,我拿明鬼和荒世集团做交易,你难道不怪我冷酷无情?没有半点心寒?” “我不赞同,但是我服从。” 山君语气平静到不起半分波澜,“为人之时,我碌碌为为。为鬼之时,也是平平无奇。能有今天,全是仰赖先生。能再来到这个世界,我只管得了眼下的锦衣华服,哪管的了身后的洪水滔天。” “明鬼与主,一体两面。” 墨恪缓缓感叹道:“老祖宗的话,诚不欺我辈啊。” 轰! 就在此刻,舷窗外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本就躁动的海面立刻掀起滔天巨浪,撞得列车剧烈摇晃。 组成巨龙鳞片的灯光不断跳闪着,紧急刹停的车轮在铁轨上摩擦出刺耳的锐鸣声,同时而起的还有其他乘客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 恐慌和不安正在快速蔓延。 “各位乘客不要惊慌,驿丞司护卫会保护大家的安全.” 轰! 又是一枚‘火龙出水’拖拽着焰尾飞落,将墨恪所在的车厢顶部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翻涌而起的焰浪吹开遮蔽的海雾,凄冷的风雨顺着缺口灌入。 “墨恪,你给爷死!” 马王爷的怒吼声响彻天地! 于墨恪而言,时间在这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在一帧帧慢放的画面中,他看到了月色透过雾气散射的清辉,看到了那只充满怒恨的红眼,看到了那把斩开雨线的长刀。 看见了那道宛如魔主从天而降,直奔自己而来的彪悍身影。 “山君。” 时间流速随着墨恪的轻声细语而恢复正常。 下一瞬,一具泛着寒光的墨甲覆上他的身体,手臂处延伸出一面坚硬的盾牌。 而在山君刚才所站之处,只留下满地撕裂的布片和一张苍老的面皮。 (本章完) 第272章 以暴制暴 铛! 裹挟风雨而来的绣春刀剁在盾牌之上,砸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暴鸣。 两道身影一触即分,各自被弹向车厢两端。 李钧身形低俯,包覆着手甲的五指插入地板,撕出一条并不长,却足够深的沟壑。 嗡. 双腿上的甲片渐次开合,如同恶兽抖动浑身鳞甲。在令人血脉喷张的机械嗡鸣中,湍急的气流自李钧腿上喷涌而出,将他的身影再次推了出去。 绣春刀随身而动,泼洒的刀光宛如将凄冷月色拖入这节车厢。 “死!!!” 对于墨恪出卖明鬼的行为,马王爷怒恨至极。 此时的他再也没有半分往日的玩世不恭,红眼中冲出的吼声带着彻骨的恨意,墨甲功率毫无保留飙升到极致。 咚!咚!咚! 沉闷的鼓点不断在李钧的耳边炸响,敲动着他骨头里的血勇和狠辣! 体内的鲜血也被杀气腾腾的古筝声点燃,沸反盈天! 双眸渐红,刀光更快! 看着直撞而来的身影,墨恪牙关咬紧,双手持盾顶在身前。 咚! 势如劈山的长刀狠狠剁在玄黑色的盾牌之上,森寒的刃口斩出滚烫的火星! 墨恪感觉自己如同被一辆飞驰的战车正面撞中,双臂肌肉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响,脚下再也站立不住,错步向后暴退。 就在此时,车厢前后的红门厢门轰然炸碎,大量人影蜂拥而进,朝着李钧冲来。 这些是随着墨恪逃亡的墨攻部队亲信! “老李!” “放心,他跑不了。” 李钧左手一抖,从翟满仓手中得来的注入器落入掌中,直接插入脖颈。 【食龙虎(六品技击)学习完成】 【消耗精通点300点,食龙虎提升至六品大圆满】 【剩余精通点194点】 龙在离宫,为肝之象。虎在坎位,乃肺之形。 食肝气肺精,得龙虎之力! 李钧深吸了一口充斥着焦糊和硝烟味道的空气,喷出的鼻息宛如气龙,本就精悍健硕的身形变得更加魁梧,一股暴虐的气息在车厢中蔓延开来。 “纵横捭阖,为强者当削弱!” “百会、气海、关元,种窍开穴!” “械心,超频!” 配合娴熟的墨攻部队以兵序为前锋,纵横和农家互为支援,配合着手中精良的墨家枪械。 一时间,血肉和械心共鸣,异术和枪弹齐飞! 身处火力中心的李钧按刀四顾,入眼处却皆是土鸡瓦狗! “武夫止戈,以暴制暴。” 李钧嘴角勾动,微微一笑,“原来是这种感觉。”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噗噗噗噗! 利刃破肉的声响接连不断,破碎的尸体撞开车厢,落入汹涌的浪潮之中。 “械心超频,持国天王!” 一名兵序七放声怒吼,延展变形的械体直接将身上的衣衫和皮肤一同崩裂,眼眸中的人性随着械体扩大而快速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淡漠无情的神性。 以械为体,以心拟神。 只见他大步上前,沿途挡路的墨攻部队同伴被直接撞开,头顶上破损的厢顶更是被他一把扯开,抡在手中砸向那道横冲直中的身影。 铮! ‘攘夷号’厚重的车顶被从中剖开,绣春刀余势不止,裹挟劲风斩向前方。 直到劲风扑面,这名兵七的副主官才骇然中回神,慌忙横臂抵挡。 铛! 一刀落下,两条粗壮的械臂抛飞到空中,乳白色的仿生血液从臂骨空腔中喷涌而出。 ‘持国天王’雄壮的身躯如摧金山倒玉柱一般,轰然跪倒在地。 噗呲! 还没等他颤抖的嘴唇喊出求饶的话语,一截刀锋已经从胸前贯入,透体而出! 【获得精通点30点】 李钧根本懒得去眼前跳出的细小黑字,脚尖一点,身影冲向高空。 远处的车顶上,负甲的墨恪正在夺路狂奔。 原本运筹帷幄的枭雄,此刻沦为了狼狈逃窜的鼠辈。 冰冷的夜雨打在墨恪的脸上,将他的雄心和斗志彻底浇灭。 不过两刀,他已经清楚知道了自己和李钧实力间的差距。 虽然同为序六,但墨序的游侠在武序的暴徒面前,根本没有抗衡的资本。 更何况墨恪自从执掌墨攻部队以来,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正面搏杀,现在他希望自己的亲信能够拖延足够的时间,让自己逃出生天。 “山君,攘夷号上的装备库在什么位置,如果能抢到驿丞司的遏浪飞舟.” 话未说完,幽蓝的械眼之中突然传出山君急迫的声音,“小心身后!” 墨恪悚然一惊,强行拧转狂奔之中的身体,将那面械盾举在胸前。 咚! 追身而至的李钧一拳轰在盾牌之上,分筋错骨的劲力沿着拳锋倾泻而出!本就被绣春刀斩出裂痕的盾牌发出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碎成漫天铁片。 墨恪面色铁青,眼神发狠,双臂铿锵弹出两把短刃,直插李钧头颅。 对方的反击在李钧眼中,简直孱弱的令人发笑,只见他没有动用背负在背上的绣春刀,而是抬起双臂横架,以臂甲挡住袭来的刀锋。 反手扣住对方想要拖回的刀势,同时进步提膝,一记凶狠的膝撞直接顶在墨恪的腹部。 虽然有甲胄保护,但巨大的力量还是让墨恪腹部感到一阵剧痛痉挛,不由自主呛出一口猩红血水。 他肩头甲片弹开,两个漆黑枪口刚刚弹出,还没来得及炸现枪火,就被李钧伸手折断。 马王爷紧随其后,从腰间伸出两把利刃,狠狠捅出。 铮! 刀光闪动,却只在山君身上斩出两道浅浅的白痕,反倒是马王爷的利刃被撞的卷口。 马王爷和山君两具墨甲之间却相差足足两个品级,以他的墨甲强度难以伤害到对方。 但此时开启了六品爆发性技击武学的李钧,就算没有马王爷的增幅,也足以碾压这一人一甲! 打架不止要看手中刀锋利与否,更要看持刀人是否足够悍勇。 砰! 李钧双拳擂在墨恪肩头,将他的身形踏的向下一塌。还没等墨恪从晕眩中清醒,李钧右脚抢进踹在他胸口,在夹杂着钢铁扭曲和肋骨断裂的怪异声响中,破裂的甲片反向插入他的血肉之中。 剧烈的疼痛让墨恪喉中发出痛苦低吼,挣扎着想要脱离李钧的桎梏,却又被李钧直接拧断了双臂的骨头。 “啊!!” 墨恪痛得狂呼出来,踉跄着后退。 “老马,接下来交给你了。” 李钧并没直接动手杀了墨恪,而是将身体的控制权暂时交到了马王爷的手中,选择让自己旁观。 不用言语,自明深意。 盔中独眼红光大盛,迈步向前,抬脚踏在墨恪的膝盖上。 咔嚓。 雪白的骨头碴子从血肉中刺出,墨恪再也站立不住,颓然跪倒在地。 “山君.你居然敢背叛我!” 在这一刻,肉体的痛苦远不及心灵上的冲击。 没有李钧的主导,马王爷这一脚本无法踹断墨恪有甲胄支撑保护的双腿。 可就在马王爷抬脚的瞬间,墨恪腿上的甲片却突然自行收缩,将他的躯体直接暴露了出来。 不仅如此,往日轻如鸿毛的墨甲,此刻宛如千斤重担压在他的肩头! 墨恪头颅低垂,狰狞扭曲的面孔上,一双充血的眼眸死死盯着胸口处的幽兰械眼。 “你以为你卖了我,他们就能活下来?” “先生,我不想丢了眼前的华服,总要去试一试吧。” 一语言毕,械眼缓缓阖拢。 (本章完) 第273章 人死风雨停 风雨之中,列车之上。 海潮在四周涌动,雾气在手边游荡。 “违背墨序非攻,私贩枪械武器,以锻器行路之四肢赎罪。” 冷漠无情声音从红眼中传出。 马王爷抬手一招,打定主意反水的山君强行控制着墨恪虚弱的身躯站起来,迎着瓢泼的大雨,展开双臂。 马王爷伸手探到背后,缓缓抽出那把绣春刀,双手持刀对准墨恪的手臂砍下! 噗呲!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墨恪的喉咙中冲出,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求饶声音。 等来的却是刀光再次亮起,这次轮到双腿落地。 顷刻间,墨恪只剩下躯干在山君的体内不断颤栗。 “背叛墨序兼爱,出卖同行兄弟,以感触世间之五官赎罪。” 这句话,说的那些为了墨恪心甘情愿赴死的墨攻部队成员。 他们背叛了墨序,却没有背叛道义。 呲! 绣春刀插入车顶,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从马王爷掌心弹出,穿透双眼切开鼻梁,十字形的伤口中鲜血喷涌。 墨恪奋力扭动着身体,狰狞恐怖的伤口在暴雨的冲刷下,很快便失去血色,露出惨白肌理。 他想要怒骂,却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舌头。 “违背墨序明鬼,侮辱先驱英灵,以自立根生之性命偿还。” 匕首对准墨恪的眉心,一寸寸刺入,贯透墨恪的头颅,只留下刀柄在外。 “嘉启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跨海列车攘夷号,明鬼马王爷以墨序刑罚处决叛逆墨恪。上禀长老会,下告众兄弟,勿忘墨志!兼爱相亲!” 在李钧看不到的世界,马王爷肃穆的声音回荡在墨序明鬼境内。 咚。 山君缓缓脱离了墨恪的尸体,双膝弯曲,跪在地上。 马王爷同样离开了李钧的身体,脊背挺拔,站到前方。 冰冷的雨水打在两具造型迥异的,却同样冰冷的墨甲上。 “跪下何人?”马王爷的声音不悲不喜。 可站到旁边的李钧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心酸和苦涩。 “六品墨甲,明鬼山君。” “山君,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饶了你?明鬼和宿主一体两面,你背叛了墨恪同样见不得光,也赎不了罪!” 山君声音低沉,“这不是背叛,是迷途知返。” 马王爷骂道:“我去你妈的迷途知返,你是知道没有胜算,所以才会害怕!” “人世挣扎,黄粱浮沉,好不容易能有机会重回人世,我当然会害怕.” 马王爷怒不可遏:“既然你害怕回到那个冰冷黑暗的明鬼境,害怕重新陷入不知道还没有机会能醒来的沉眠,既然你记得我们这些明鬼都经历过什么,才能成为现在的存在,为什么还要助纣为虐?” “我没有选择,在宿主和明鬼的链接里,宿主占据着主导的地位,我根本无法反抗墨恪。” 山君缓缓抬起双手,捧着的手掌中投射出一个画面。 场景是‘海月升’车厢中,已经死去的墨恪坐在红木太师椅中跟他对话。 “山君,我拿明鬼和荒世集团做交易,你难道不怪我冷酷无情?没有半点心寒?” “我不赞同,但是我服从。” 画面短暂,戛然而止。 蓝色的械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无奈,“我真的无能为力。” 砰! 马王爷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俯下身抓住他的头盔。 “就算你怕死不敢阻拦不了墨恪,你也可以把这件事上报长老会,让他们来处理这个叛徒啊!” “长老会?马王爷,你真以为他们就是恪守墨家规矩,无私奉献的好人?这世道根本没有那么多好人!” 山君语调拔高,直视那枚闪烁的红眼,“墨恪只是墨攻部队的主管,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能够在近海四卫作出那么多手脚,能让那么多人视若无睹?又为什么能够让倭民区的荒世集团如此卑躬屈膝,敢违规入境帮他杀人?” 马王爷如遭雷击,口中喃喃低语,“你们这些蛀虫.” “是他们,不是我。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都是明鬼,但同样我们也仅仅只是明鬼!宿主犯下的错误,为什么要让我也承担?!” 山君抬起头颅,却没有看向马王爷,而是对着李钧说道:“墨恪早就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暗中命令我挪走了和荒世集团交易获取的利润,甚至还有墨攻部队的全部经费!只要你们能放了我,我愿意把这些钱交出来!” 李钧双手环抱胸前,漠然道:“马爷,又有人想拿钱买命啊,你卖不卖?” “你们总认为宝钞比人性更重要,总以为这个世道就这样,同流合污的就是同道,特立独行的就是疯狗。” “我马王爷也爱享受、爱喝酒、爱泡妞,我也喜欢宝钞。但我不想在享受的时候想到的是自己的兄弟还在为温饱奔波!喝酒的时候耳边听到是卖儿鬻女的悲戚哭嚎!谈情说爱的时候看到的眼睛里全是物欲横流!” “我是明鬼,也只是一个明鬼。但如果有人非要这样,我宁愿放下一切,提刀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绣春刀被拔出,架在山君肩头,马王爷一字一顿,“所以你这条命,我卖不了。” “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够重新择主的机会!墨恪死了,我的墨甲品级也掉到了八品的水平,再也不会对你们构成威胁,饶了我吧。” 山君遇到凄然,抬起的手臂上,甲片光芒黯淡,就如同被岁月腐朽了一般。 “我不会送你回明鬼境沉眠,因为你不配再为明鬼。” 马王爷扣住山君的头颅,一刀捅进了幽蓝的械眼之中,将隐藏其后的控制核心撬了出来。 刺啦 山君浑身电弧跳动,零件如同蜕皮一般块块剥落,癫狂骂道:“马王爷,如果我是神器,今天死的就是你!” “人不行,你就不要怪路不平。墨序有灵,不会让你这样的人成为神器。” 马王爷神色不屑,胸口处的甲胄层层张开,如同一张漆黑的大嘴,将山君的控制核心吞了下去。 “老子这辈子本就想划划水,潇潇洒洒的过完,你们他妈的非要逼我!” 失去光泽的山君散落成一地破烂的零件,在海风的吹刮下,从车顶滑落,没入汹涌的大海之中。 马王爷突然叹了口气,抬脚将墨恪的尸体也踢入海中,这才将绣春刀抛还给李钧。 李钧神色诧异的打量着马王爷,“真吃了?” “吃了。” “这他娘是什么原理?!格物致知沾了哪一点?” “跟你打药差不多。” 李钧一脸狐疑,“能一样吗?真能提升品级?” 马王爷冷哼一声,“以前就跟你说过了,马爷我是神器!别问了,明鬼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明白。” 人死风雨停,云破月光明。 李钧笑问道:“现在事办完了,赵青侠那边应该也到莱州府了吧?你怎么回去?游泳?” 马王爷闷声回道:“不回去了,没意思。” “怎么?要跟着我混?”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马爷我是不想看到那群王八蛋,我怕我忍不住想要捅死他们。” 马王爷伸了个懒腰,械躯内发出仿真的骨骼暴响,“而且矩子堂也不准我进。” “为什么?” “说老子有伤风化。你说这不就是诬陷吗?!我他妈纯情的不行。”马王爷愤愤不平。 李钧咧嘴一笑,“那就跟我去倭民区吧。” “先说好,马爷我要洗脚、要泡澡、要按摩、要”马王爷扳着手指头数着。 “总而言之,我要为倭民区萎靡不振的地区经济贡献一份力量!” “两百万宝钞都够你玩掉漆了!” “成交!” 一人一甲笑闹间,负责列车安保工作的驿丞司护卫终于赶到。他们从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悄悄探出头,看着站在车顶的两道身影。 谁也不敢说话,更不敢抬起手中的枪口。 (本章完) 第274章 老鬼双煞 倭民区中部,犬山城,郊外。 一只皮面崭新的厚底皂靴狠狠踩在北三奉行的后颈上,将他的头碾进泥泞之中。 咔嚓。 北三奉行清楚听见了自己颈骨关节错位的响声,幸好他早就换了一根机械脊椎,要不然这一脚就能让他下半辈子瘫在床上渡过。 他张开嘴想要呼喊,可下一秒压在颈上的脚又重了一分,泥浆立马涌入嘴巴之中,将他涌到唇边的话语堵了回去。 “他妈的,抓一个小小的兵八都需要我们两大处长出动,咱们犬山城锦衣卫户所什么时候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男人一边跺着北三奉行的脑袋,口中大声抱怨,“这鬼天气难道不应该泡在温泉里,左拥右抱,手揽山峰观明月?” “户所的经费之所以这么紧张,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色胚当了一处的处长,谁没事带着手下去混堂团建?! 说话之人同样也是一个年轻男人,皮肤白皙,薄唇猩红,一头雪白的头发在头顶扎成发髻。身上的白色劲装质地也是相当的考究。 此刻天空明明已经没有落雨,但他手中依旧撑着一把黑色雨伞,似乎连月光也不愿意面对。 相较之下皮肤黝黑许多的男人不以为意笑道:“知道我为什么取个范无咎的假名吗?就因为我是色中恶鬼啊!” “别跟我在这儿扯犊子,动作麻利点,你丫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站在伞下的男人长相秀气,却操着一股帝国本土北部白山黑土的腔调。 范无咎面露错愕,“什么日子?倭民区建立庆祝日?不对啊,难道是白帝混堂店庆?也不对” “合着刚才老鬼说的话你是一句没听进去啊,莱州府那边传消息说那位大哥登车了!” “哪位大哥?蹬的什么车,这么霸道?” 范无咎一脸茫然,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浑身蓦然一颤,脚下的力道一下控制不好,将北三奉行的颈骨直接踩断。 仿生血液在北三奉行的体内四处乱窜,顺着口鼻往外涌出,和泥浆混成一团。 他挣扎着想要说话,可眼前这两个男人根本没有给他任何的机会。 虽然北三奉行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知道自己栽了。可对方难道不该按例询问自己?自己说不说是其次,但你起码要问啊! “那个武夫今天到?!谢必安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都让你平时少用鸟,多用脑。要不是为了给那位大哥送上一份见面,你跟我用得着在这里收拾这个荒世集团的小兵八?” “送礼?他什么时候跟荒世集团干上了?” “近期的锦衣卫邸报你没看?” “我不识字。” 谢必安手背上青筋跳动,“我他娘” 见对方有破口大骂的倾向,范无咎连忙腆着脸笑道:“前段时间不是忙着去查鸿鹄的踪迹吗?根本没有时间看啊,你给我说说。” “天志会墨攻部队的主官墨恪,因为一个矩子堂的入堂名额,惹到了李钧的朋友。在发现踢到铁板后,就让荒世集团派人帮他摆平。” 范无咎来了兴趣,“武序打武序,够刺激啊!结果怎么样?” “你这不是废话?李钧要是折了,咱们今天还送什么礼?该送挽联了!” 谢必安没好气道:“他把荒世源和墨恪都砍了。” “不愧是从成都府砍到重庆府,捅死了藩王,又追到倭民区砍鸿鹄的锦衣卫杰出代表啊!” 范无咎一脸崇拜,“我大哥就是猛!” “行了,别一脸痴汉相了。老鬼已经到月台等着了,我们得快点过去。” 谢必安喝道:“别他妈踩了,赶紧麻溜问话!” “好咧好咧,这就问。” 范无咎此刻异常兴奋,用脚尖将北三奉行的脑袋从泥土中挑起来,低头笑眯眯道:“抗拒从严,死的凄惨。坦白从宽,死的痛快。选吧!” 你倒是问啊?什么都不问就让我说!我说什么? 而且你们锦衣卫就这么审讯的吗?说不说都是死路一条? 北三奉行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颤声问道:“大人,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我是良民啊。” “好!好一条倭汉!” 范无咎突然大吼一声,“老谢,这小子的嘴是真硬啊,要不直接弄死算了!” “李钧虽然在蜀地当过浑水袍哥,但是不是川蜀人还是个问题。就算他是,来了个老乡你至于这么兴奋吗?连基本的流程都不走了,小心老鬼又扣你的俸禄啊!” “你这是嫉妒!腿这么粗的老乡你有吗?” 看着范无咎一脸小人得志的猖狂神情,谢必安扶着额头,一脸无语。 “你给我滚一边去。” 谢必安撑着伞走近,从怀中掏出一份纸质文件,在北三奉行的面前抖开。 “北三奉行,隆武五十二年生人,籍贯大明帝国倭民区犬山城。在一个小型暴力团伙担任组长,经营着两家居酒屋和一家带服务的混堂,平时倒卖一些器官、义肢和违禁品,做点欺行霸市的事情,总体来说就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废物。” 北三奉行脸色忽青忽白,心中惊骇和愤怒交杂混杂。 惊骇是因为对方居然如此了解自己的底细,愤怒是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废物。 “七天前,你搭上了荒世集团的线,专门帮他们分销从帝国本土偷运来的墨家军械,客户对象包括暴力组织、流寇武士,以及一些不成气候的小股鸿鹄反军。” 谢必安松开手指,白色的文件被冷风吹动,盖在北三奉行惶恐的脸上。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交代你的上线和买家,然后痛痛快快的去死。另一个是进锦衣卫诏狱里关上个几百年,经历从煎熬、麻木、痴呆,到癫狂的全过程,最后到沦为无用的黄粱垃圾。” “时间有限,你最好快点做决定。” 北三奉行歇斯底里的喷着唾沫,“反反正结果都得死,那我为什么还要选?!” “果然是铁骨铮铮,我也问不出什么了,老黑,把他扔进诏狱吧。” 这就铁骨铮铮了?这就放弃审问了? 北三奉行的心中生出一个怪诞的念头,这两个锦衣卫似乎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想过好好问话,而是例行流程,最终的目的就是想把自己扔进诏狱。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曾经听说过一件传闻,说倭民区的锦衣卫每年都有指标任务,要扔足够的罪犯进诏狱。他们肯定是想拿自己充数,一定是这样! 北三奉行的心理防线在快速崩塌。 谢必安轻轻叹了口气,“对了,等一会办完事我们顺便去把他全家也扔进去。叛国嘛,夷全族是规矩。” “我说!” 恐惧在北三奉行的心里爆炸,彻底吞噬了他的意志。 “攘夷号即将进站,请站台上的各位乘客注意安全,请站在黄线之外,切勿翻越铁轨.” 轰! 一辆重型越野车嚎叫着冲上了月台,在堪堪撞入人群的瞬间猛然刹停。 刺耳的摩擦声中,车辆还未停稳,两个人影便快速跳了下来,朝着月台某处一块诡异的‘黑块’跑去。 数十名身穿黑色明制劲装,神色精悍的汉子排列成整齐的三行队列,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老鬼,我们来了。”范无咎扯着嗓子喊道。 “两个兔崽子,处理件小事也要耽搁这么久,丢不丢人?这让新同僚怎么看待我们的业务能力?” 出声训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脸型圆润,长相普通,就算是摆出横眉怒目的架势,也看不出一点威严。 “特别是你小黑,你刚才怎么开的车?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咱们这样的身份要低调,低调你懂不懂?!回去给我把工作条例抄十遍!手写!” 见中年男人还在喋喋不休,谢必安站到他左手边,低声提醒道:“车进站了,注意形象!” 男人这才意犹未尽的闭上嘴巴,又剜了范无咎一眼,这才停下嘴巴。 片刻,减速之后攘夷号缓缓驶入月台。 那人神色错愕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列车,愣了片刻之后,突然露出赞叹的笑容。 不愧是我犬山城锦衣卫户所的未来之星,瞧把攘夷号折腾的,年轻就是有劲! 呲. 厢门滑动着打开,李钧的身影缓缓步出。 “老李,本地的锦衣卫看起来很嚣张啊。” 裹着一袭黑袍的马王爷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欢迎队伍,低声说道。 “小李是吧,我是犬山城锦衣卫百户鬼王达,你可以喊我老鬼,也可以喊我鬼哥或者达哥,反正就是别喊大人就行了。” 中年男人迎了上来,一脸殷勤拍了拍李钧的肩头。 “李钧见过鬼鬼哥。” “到了这儿就是一家人了。来,我给你介绍介绍咱们户所的同僚们。” 鬼王达转身面向众人,抬手拍了拍,“来,喊人了。” 一众锦衣卫齐齐躬身,整齐喊道:“钧哥!” (本章完) 第275章 白帝混堂 在倭民区流传着一句话:天上富士山,地上有犬山。 这不是夸赞山峰,而是指的倭民区两大最负盛名的浴池连锁招牌,江户城的‘天上富士山’和犬山城的‘白帝混堂。’ 白帝混堂是一座矗立在山巅的明制古典建筑,整体足有十层,单单一层的挑高就在三丈以上,整体宛如一座巨型宝塔。 混堂前门上,悬挂着一块枣红色的木匾,上面以帝国朝廷公文中使用的‘台阁体’写就‘白帝’二字。 笔力正雅圆融、温润俊秀,一看就不是廉价的机械雕刻,而是出自真正的大家之手。 “小黑,这倭寇区怎么取个咱们本土白帝城的名字?” 马王爷看了眼头上的招牌,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范无咎。 在离开月台之后,鬼王达并没有带着李钧返回户所,而是直奔这间白帝混堂。 美曰其名入乡随俗,要用本地最招牌的东西为李钧接风洗尘。 在前往这里的短短路程中,马王爷和范无咎以令人咋舌的迅猛速度熟络起来,一路上两人腻腻歪歪,不断交头接耳,时不时还会发出心领神会的嘿嘿笑声,看的旁人嫌恶无比。 李钧甚至怀疑两人在碰面的一瞬间,便闻到了对方身上同道中人的味道。 “马爷你有所不知,这犬山城有个别名就叫白帝城。至于原因嘛,无外乎就是崇明媚外,小倭寇一惯有慕强的习俗,做点什么都巴不得跟咱们扯上关系。” “原来如此,那这个混堂又是啥意思?”马王爷语调中透着好奇。 “澡堂子。” “素的?” 范无咎曳着眼睛,不屑道:“那怎么可能?都是爷们,你吃素?” 马王爷仿佛是尊严受到了践踏,跳着脚怒道:“你小子骂谁呢?马爷我吃人吃铁,就是不吃素!” “那就对了,混堂混堂,那就是荤汤嘛。一会我带伱好好体验体验,什么叫异域风情,服务至上!” 范无咎和马王爷对视一眼,人眼和械眼同时微眯,嘿嘿一笑。 撑着伞走在两人身边的谢必安只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在跳动,心脏在抽搐。 原本有范无咎这么一个犊子,就已经把犬山城的锦衣卫户所弄的乌烟瘴气了。现在又来个马王爷,这双贱合璧,所里本就困难的经费恐怕更要捉襟见肘了。 这让自己怎么抠钱去逛居酒屋?去安慰我寂寞的灵魂? 念及至此,谢必安俊俏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怨气。 一行五人走近店门,候在门边负责接待和服侍女快速推开暗中夹着钢板的厚重木门,整个过程流畅无比,悄无声息,根本不用客人停步半分。 能够举重若轻做到这一步,显然这些迎宾侍女的和服下也不是什么纯粹的血肉。 白帝混堂的内部则是嘉启元年开始流行的仿明倭式。简单而言,就是将吸收了大明文化审美后改良的倭寇风格。 被当做照壁,画有浮世绘的巨大屏风在电机的推动下向两侧滑开,奶白色的温热水汽瞬间奔涌而出。 李钧谢绝了鬼王达并肩的邀请,落在他身后半步,跟着走进屋内。随后一个氤氲在水雾之中,却毫无憋闷感的奢华浴场便在李钧眼前展开。 整个浴场的陈设华丽却又不失雅致,两汪对称的椭圆泡池被安置在大厅两侧,中间是一条铺设着鹅卵石的蜿蜒小径,沿途建有明式的古亭和假山,几株翠绿的苍松扎根于其中。 穹顶下方则是用投影演绎《隋炀秘史》中的缠绵情节和引人入胜的风流韵事。 空气中飘荡着三味线和电子乐组合的怪诞音乐,让人汗毛直立,却又诡异的令人放松了心神。 “泡着温泉,看着片。学着历史,流着汗。极品享受啊!” 马王爷语调感叹,左右不停晃动着脑袋,看的眼花缭乱,宛如进入梦寐以求的圣地。 “墨甲,明人?” 此时池中已经有人,数十名身形魁梧的汉子或坐或卧,仰着脑袋两眼微闭,露在水面之外的皮肤上刺满了色泽斑斓的纹身。 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脖颈之下已经全被机械替换,并没有覆盖仿生皮肤,狰狞的械体直接裸露在外。 “嘿兄弟,你们兵序也能泡温泉?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我泡下去舒不舒坦,毕竟咱们看起来差不多嘛。” 马王爷兴致昂扬的看向对方,浑然没有注意到对方眼中升起的厌烦和凶光。 “这里不欢迎你们明人,赶紧离开!” 哗啦啦.一阵水流扰动的声音中,这名兵道从序着周围的汉子全部站了起来,满脸狰狞的看向李钧等人。 李钧眉头一挑,下意识就要迈步上前,眼前突然一花,范无咎已经提着腰间的浴巾迎了上去。 “哎哟呵,说话挺冲啊。” 范无咎眯着眼眸,走到浴池边缓缓蹲下,冲着一众如狼似虎的倭民伸出右掌,微微晃动。 中指上,无常簿指环闪动淡淡黑光。 “认识这个吗?如果认识就赶紧滚,老子今天心情好,给你们三息时间。” “锦衣卫?!” 上一秒还端坐在浴池中的兵序汉子如同见鬼一般,蹭的一声蹿了起来,原地一躬到底,脑袋几乎扎进水中。 “对不起,是我冒犯各位大人了,请您们原谅!” “三。” 刺在胸口的恶龙盘起了身体,画在肩膀的猛虎低下了兽首。 “二。” 浴场中一片嘈杂,白花花的大腿抡的飞起,猥琐如蚯蚓的小物甩动拍打大腿内侧的声音,噼啪作响。 “搞定!” 范无咎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转身,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脚。 “你还好意思?要不是你跟小白把咱们户所的钱都花完了,老子早就把顶楼包下来招待小李了,用得着来这些低楼层吗?” 范无咎挠着头,苦着脸道:“老大,其实咱们不给钱也行啊。” “说什么废话,我给你说了多少次咱们锦衣卫是行走在阴影中,做人做事都低调,低调你懂不懂?怎么可能做洗霸王澡的事情?要是传出去了,其他兄弟户所怎么看待我们。” 鬼王达转过头看向李钧,搓着手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小李,没打扰你的兴致吧?” 李钧微微摇着头,眼神从神色尴尬的鬼王达、垂头丧气的范无咎和唉声叹气的谢必安脸上逐一滑过,嘴角突然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其实从攘夷号进入倭民区境内开始,李钧心中的警惕和戒备就一直没有放下过。 但在犬山城的锦衣卫身上,他没有感觉到一丝暗藏的捧杀或者排挤,而是感觉到了真实、鲜活,有血有肉。 突然间,李钧感觉来倭民区好像也没有预料中那么差。 “鬼哥,既然我加入了犬山城锦衣卫,那大家就是一家人,用不着这么客气。” 李钧指间弹出一张金色钱庄卡,看着鬼王达笑道:“换顶楼,今儿咱们包场!全场消费,我买单!” “呜呼!谢谢钧哥!” 范无咎率先跳了起来,一把搂住了马王爷的肩膀,口中嘿嘿笑道:“走,咱哥俩去包间,找人洗脚!” “小黑,马爷我是铁打的啊,也能洗?” 范无咎一脸严肃,义正言辞道:“马爷你这就不对了,我们洗的不是脚,而是行走在这世道沾染的泥泞!” “照兄弟你这么说,那老马我确实满身污秽了。今夜不分俗雅,无关风情,就冲这和老家相似的月亮,必须走这一趟!我要两个,我吃劲!” 至于看似稳重的谢必安,早已经在李钧话音刚落的瞬间跑的无踪。 (本章完) 第276章 锦衣不夜行 白帝混堂,顶层浴池。 脱的赤条条的李钧浸进滚烫的泉水之中,浑身毛孔瞬间张开,愉悦的吞吐着周围氤氲的热气。 他学着身旁鬼王达的模样,将一块湿润的白帛盖在头顶,缓缓阖上眼眸,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 “舒坦吧?倭民区这地方穷山恶水,没有什么像样的资源,只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下功夫,不过倒也让他们钻研出一些门道。” “确实不错。” 李钧笑道:“起码我在帝国本土的时候没享受过这些。” “其实在北镇抚司将公文发到户所,通知我们要把你派过来的时候,我就专门派人打听过兄弟你的事迹。” 李钧睁开眼睛,歪着头打趣问道:“鬼哥你当时是不是大骂上面给伱扔了个烫手的山芋?” “不,是感激那群尸位素餐的废物终于干了件好事。” 鬼王达神色肃穆,一脸正色道:“在成都府和重庆府发生的事情,对燕老和你,我只有两个字,佩服!对于你的加入,我也只有两个字,欢迎!” 听到这番话,李钧不由微微诧异。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在北镇抚司,或者说朝廷的眼中就是个刺头。身上背有逼死藩王的罪责,背后却又有三法司的支持,所以才顺水推舟将自己扔到了倭民区来。 再加上自己武序的身份,落在谁眼里都是个麻烦。 在抵达犬山城之前,李钧都已经做好了被排挤的准备,甚至如果本地的锦衣卫不识抬举,故意找是非刁难自己,那干脆就暗中找个由头动手清洗一番,顺带手也可以试探一下新东林党的底线在哪里。 不过从接触伊始,鬼王达一行人就表现出不似作伪的热情,这反而出乎了李钧的意料。 “其实小李你也应该发现了,倭民区的锦衣卫和帝国本土的不太一样。” 鬼王达沉声道:“在这里,没有那么多高不可攀的大山压在咱们头顶,做事的时候自然没有那么多的顾忌,相较之下有足够的自主权限和发挥余地。” “了解。” 对鬼王达说的这一点,李钧倒是感触颇深。 起码在从车站月台到白帝混堂,短短几个时辰内,他已经看到了倭民区锦衣卫的行事作风。 相较于帝国本土的锦衣卫,确实要豪横霸道不少。 “毕竟在那些养尊处优的大人眼里,罪民区就是一块滋生犯罪和暴力的蛮荒之地。说的再严重点,把这里比做战场也相差不多。要是再对我们束手束脚,那还怎么跟那些叛逆搏杀?” “不过,也就只剩下这一点好处了。” 鬼王达哈哈一笑,接着言简意赅的为李钧介绍了倭民区的基本情况,和锦衣卫的工作内容。 “在帝国将这里划定为罪民区后,就取消了原有的府、道、县行政区划,只保留了十座主要城市。锦衣卫以江户城为中心建立千户所,其他城市建立次一级的百户所,独立负责各自辖区,互不干涉,只有在千户所下命令的时候才会配合行动。这也是为了防止被鸿鹄和当地的利益集团渗透。” “咱们平日里的事情也很简单,谁不听话,我们就收拾谁。包括但不限于倭民区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暴力团伙、在城与城之间游荡劫掠的流寇武士,还有财大气粗的四大集团和在暗中蠢蠢欲动的鸿鹄叛军。后面这两个,是主要目标。” 李钧问道:“流寇武士是些什么东西?” “和帝国本土的枪械盗匪和义肢响马差不多,就是凶残程度要高上不少。不过我们怀疑他们可能是鸿鹄豢养的流动武装,只不过换了个掩人耳目的名头。” 李钧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四大集团里除了荒世集团,其他三家都是谁?” “仁德资本、三川重工和黑龙商贸。” 李钧默念着这几个名称,突然奇道:“帝国本土没有序列插手进来?” 鬼王达眨了眨眼睛,“当然有了,不就是咱们的宣抚司衙门?”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话题在这一刻莫名陷入停滞,两人好像都失去了谈话的兴趣,静静听着池水的涌动和窗外的风声。 “小李,你知道在黄粱刑境中,本土的那些同僚怎么称呼咱们吗?” 沉默良久,鬼王达突然开口,神色却略显黯然。 “怎么称呼?” 李钧将盖在脸上的白帛扯了下来,身体从仰躺变为端坐。 “他们暗地里都叫咱们,过河卒。” 鬼王达自嘲一笑:“当你坐着攘夷号驶过了那片大海,抵达这片岛屿的时候,你就成了只能进不能退的卒子。生时只能握紧手中刀,死后方能再见故乡月!” “可能你也听出来了,我和范无咎、谢必安他们用的名字,其实都是假名。” 李钧默默点了点头。 “我们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怕万一有天从我们手上逃脱一两个丧心病狂的匪徒,牵连到帝国本土的家人。” 李钧愕然:“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 鬼王达避而不谈,只是淡淡道:“今非昔比,咱们锦衣卫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了,难保本土有人会为了宝钞出卖我们。” “小李你知道咱们户所为什么这么穷吗?” 没等李钧回答,鬼王达便自言自语道:“因为死的人实在太多了,多的我这个百户都快记不住他们的模样了。” “豹尾、鸟嘴、鱼鳃、黄蜂.,户所里的钱我都转回帝国本土了,虽然数额不多,但兄弟们在这里丢了命,就不该让家人再受苦。” 这一刻,李钧感觉有很多话憋闷在胸口,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出来,只能沉默。 他抬眼看向那轮挂在窗户外的皎洁月亮。 此刻身处山川异域,头顶却是风月同天。 “百户。”李钧喊了一声。 “嗯?” “手中有刀,就能见月!过河为卒,也能杀将!” 他收回目光,看向鬼王达,“锦衣不夜行,咱们都能回家,对吗?” 鬼王达看着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呆愣了许久,突然咧嘴大笑。 “对,太他妈对了!” “看来,两位大人的兴致很高啊!” 一片和谐的氛围中,突然插进来一个令人厌烦的声音。 李钧皱着双眉回头看去,只见来者顶着一张找死的脸,冲着他们微微躬身。 “在下田平八,隶属荒世集团旗下,受本家委托,特来为李小旗接风洗尘。” (本章完) 第277章 送上门来 “今儿是个什么日子,怎么有这么多不长眼的人非要凑上来找死?” 鬼王达语气不善,冷冷盯着这个自称荒世集团使者的男人,圆润的脸上笑意渐渐敛去。 今天是李钧刚刚到犬山城锦衣卫报到的日子,荒世集团的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怎么看都像是带着一分挑衅的意味在其中。 “百户大人请不要动怒,小人这次来是带着主家和平的意愿,想要解开和李大人之间的小误会。毕竟往后大家都在同一个屋檐下生存,当然是希望能够和平共处。” 田平八气定神闲,双手按着襦袢下摆,在距离浴池前十步开外,施施然跪坐在地。 鬼王达语气轻蔑,不屑道:“老鼠也妄图跟猫谈和平?” “猫捕鼠是因为自然演化的天性使然,而诸位大人只不过是朝廷赋予的职责所在,其中差距可谓是天差地别。” 田平八缓缓道:“况且在小人看来,诸位大人并不是猫,而是过江龙。当然,荒世集团也不是鼠,而是守山虎。龙虎相争必有一伤,最后死的是自己的手足兄弟,得利的却是旁观外人。难道百户大人希望看到这样无谓的流血发生?” “你这是在威胁我?”鬼王达双眼微阖,眸底有寒光闪烁。 “小人不敢,只不过是说了句实话罢了。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希望两位大人能够慎重考虑。” 田平八从宽敞的衣袖中取出一个扁长木匣,双手捧着,恭敬放在身前。 “本家听闻犬山城锦衣卫作战勇猛,在剿灭流寇武士和鸿鹄叛军上功勋卓著,称得上是帝国楷模。所以在感激敬佩之余,本家也想为维护倭民区的和平稳定出一份力。” “这里是宝钞一千万,是荒世集团为感念战死英烈而献出的一点心意。并且从今往后,只要犬山城锦衣卫有任何需要我们配合地方,荒世集团一定不遗余力,出人出钱,绝无怨言。” 打开的木匣中,放着的不止是一笔不菲的横财,而且还是一张长期稳定的饭票。 只要以后犬山城锦衣卫户所有需要,大可以随意找一个‘出兵剿匪’的借口,荒世集团立马就会奉上大笔钱财。 田平八双手交叠垫在额头下,朝着浴池方向行礼叩拜。在李钧和鬼王达看不见的脸上,却挂着一抹自信的笑容。 他相信眼前这两名锦衣卫能够听懂自己的话,也笃定他们拒绝不了自己带来的‘诚意’。 毕竟犬山城锦衣卫的‘穷’,在整个倭民区也算是小有名气。 户所中的两大总旗,一个只能光顾得起廉价浴场,另一个只喝得起贫民居酒屋中的劣酒。 至于身为百户的鬼王达,则经常不顾身份亲自带人出城打秋风,就为了能从那些本就穷困潦倒的流寇武士身上,多刮出一些许油脂。 甚至还因此频率太高,得了个充满嘲讽意味的外号,‘流寇克星’。 当然,这样一个行事风格另类,需求如此明显的锦衣卫户所,少不了会有人主动上门送钱。 不过无一例外,都是被连人带钱一起扔了出来。 但这一次,田平八却十分有信心。 因为在他看来,荒世集团和李钧的冲突,发生在他报到之前,只和他一人有关,和犬山城锦衣卫并无太多关系。 而且现在李钧初来乍到,鬼王达这个百户于情于理都不太好过多插手,必然会将决定权交给李钧。 这也是本家会在得知李钧抵达之后,立马派他来谈判的原因之一。 至于李钧本人,从他们收集的情报来看,他并不是一个死守帝国律法的古板性格,相反十分重情义。 要不然也不会在重庆府金楼上,为了战死的燕八荒做出逼死帝国藩王的狂悖举动。 这样的一副心性,就算他心中还有怒意,在看到犬山城锦衣卫如此窘迫的处境之后,难道还能忍心拒绝荒世集团的诚意? 念及至此,田平八对着地板的脸上,笑意更甚。 世上最快意之事,无外乎拿捏人心,纵横捭阖。 “小李,这件事你来处理吧。” 没有出乎田平八的预料,鬼王达果然将决定权交给了李钧,他自己则伸手捞起飘在水面上的白帕,盖住了眼睛。 但他身体周围不断荡开的点点涟漪,和略显粗重的鼻息,却表明这位锦衣卫百户的心情并没有面上那么平静。 “荒世源收了墨恪的钱,替他来杀我。” 李钧这句话显得有些没头没尾,若是外人听见,恐怕会是一头雾水。 田平八却听懂了其中的含义,挺起腰背,神色平静道:“荒世源虽然是集团本家的子弟,但他和墨恪之间的交易只是个人行为,本家并不知晓这件事。如今两人都死在大人手下,是他们罪有应得。” 李钧冷笑道:“一句话就想把你们跟墨攻部队联手走私军械的事情撇干净,没这么容易吧?” “清者自清,如果大人您不相信,荒世集团愿意开放整个倭民区的物流仓库,全力配合调查。” 田平八似乎对李钧的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回答之时从容不迫。 “不过以小人之见,如今犯人荒世源已经伏法,首恶既除,人死罪消,您又何必继续劳神费力?” 李钧眉头挑动,“人死罪消?大明律中有这一条?” “法理不外乎人情。” 田平八笑道:“而且荒世集团最喜欢跟有能力的人做朋友,如果大人这次能够接受我们的善意,以后必然能够得到丰厚的回报。” “伱这一番话说得我都心动了。” 李钧话音刚落,一旁的鬼王达蓦然身体一颤。 田平八慨然道:“都是肺腑之言,自然能动人心。” “这么能说会道,你是纵横序列?” 田平八脸上浮现一抹得意之色,“李大人果然慧眼。” 李钧点了点头,“所以你就是鸿鹄中人了?” “啊?” 田平八一愣,脸上的神情猛然阴沉了下去,“大人,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啊。” “嘴上说着花言巧语,手上拿着真金白银,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张胆的行贿帝国锦衣卫,你们鸿鹄的胆子是真大啊!” 台下交易,哪里来什么明目张胆? 明月高挂,哪里来什么光天化日? 事态急转直下,田平八满脸错愕看着一本正经的李钧,直到看见对方嘴角勾起的轻蔑,心中这才恍然大悟。 对方这是要黑吃黑啊! (本章完) 第278章 仁德资本 “李钧,我奉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否则撕破了脸对大家都没好处!” 田平八嘴上语气虽硬,暗中却悄然绷紧了身体,眼眸四下乱瞟,快速思索着逃生的方法。 “跟谁撕破脸?荒世集团?” 李钧轻蔑一笑,“今天犬山城锦衣卫户所在白帝混堂抓获一名鸿鹄匪徒,缴获赃款宝钞一千万,跟荒世集团有半毛钱的关系?” 铮! 此刻,一声清脆悦耳的刀吟突然响起,绣春刀落在肩头,将刚刚蹿起的田平八重新压着跪在地上。 范无咎不知何时出现在田平八身后,一手握刀,一手攥着腰间的浴巾,脸上全是被打扰了兴致的凶狠戾气。 “李钧,你想清楚了,杀了我就是和荒世集团为敌,有害无利,你迟早会后悔!” “跟伱们倭寇,我只讲黑白,不讲利益。” 李钧说罢,不再理会田平八,看向范无咎淡淡问道:“范总旗,你对于鸿鹄叛军的态度是什么?” “那当然是,杀无赦!” 范无咎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毫不犹豫举臂挥刀! 噗呲! 一股血泉喷涌而起,田平八的头颅噗通一声滚落在地。 凝结着惊骇的死人脸上,一双眸子瞪的通圆。 李钧侧头看向身旁的鬼王达,“老大,我觉得今儿可是个好日子啊!” 后者如饮烈酒,须发皆张,眉宇间满是笑意。 “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呐!” 他拍动的手掌惊扰着池水,氤氲的热气升腾飘荡,沿着窗户飞向黑沉沉的夜空。 被夜风捕获之后,带入积聚的云层,分解为一场暴雨的养料。 轰隆隆. 雷声涌动,大雨倾盆。 迅猛的雨势笼罩整座江户城,毫不留情的击碎所有敢于浮空的广告投影,最后狠狠砸落在一张张冷峻肃穆的脸上。 这些身形精悍的男人根本不管身边喧嚣的风雨,手中扣着扳机或者刀柄,犀利的眼眸不断扫视着周围, 人人缄默不语,彼此肩并着肩,形成一道充满着压迫感的人墙,拱卫着身后一栋拔天接地的摩天大厦。 云层之下,数艘武装飞艇冒着坠毁的风险,围绕着大厦不断盘旋。艇身上漆着的‘仁德资本’四个大字,在雷霆中忽隐忽现。 在整栋大厦的最高处,用横纵一丈的喷漆大字,拼成一幅明黄色的永固标语,“帝国仁德,护我倭民。” 当隆隆的风雨声传入大厦之内,已经变得微不可闻。 十余部轿梯循环往复,不断将一群群神色肃穆的倭民男人送进这个宛如广场的巨大的空间。 许久之后,当轿梯终于停止工作,一个矗立在台阶前的红漆鸟居下,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人头。 这些男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色羽织,彼此之间却是泾渭分明。通过胸口上的不同家纹徽章,能够看出他们分属四个不同的组织。 广场的最中心,正对着红漆鸟居的位置,站在这里的人神色冷漠傲然,胸口佩戴着的徽章图案形如一朵盛开的三叶葵。 他们正是这座大厦的主人,仁德资本的成员。 在他们的右侧,站着的是胸佩‘鹰羽纹’徽记的三川重工。 站在最左侧的人群身形明显要壮硕不少,而且在他们身上几乎看不见人造义肢的痕迹。他们隶属荒世集团,徽记是三片金色的龙鳞。 大明帝国以左为尊,站在最右侧的人群相较其他三家,气势也明显要弱一分。 这些人的胸口佩戴着的徽章图案,是形如空心五芒星的‘桔梗纹’。 “集议开始!” 一个威严苍老的声音从暗藏在广场四角的音响中传出。 衣袂翻涌,发出浪潮般轰然声响,鸟居前的所有人以整齐划一的动作跪坐在地。 此刻,三个依旧站立的身影被凸显出来。 两男一女,各自穿着羽织或是和服,看眉眼间的皱纹,应该都过了知命之年。 三人离开各自的阵营,沿着台阶缓步而上,步履沉稳,神色凝重。 台阶的尽头,是一间充满倭民风格的祭祀神社。 这种建筑在隆武帝征服倭民区后,已经明令禁止修建,现存的也必须一律销毁。 但此时在仁德资本的大厦顶层中,却悄然留存了一处这样的建筑。而且看神社的风貌和腐朽程度来看,并不是新建,而是从别处搬迁至此。 同时神社之前,还挂着一块僭越的牌匾,上书四个血红大字:山河复起。 神社之中,早已经有人在等待。 满头银发的老人跪坐在榻榻米上,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绘满了浓墨重彩的浮世绘。 画中是一个置身于烈焰之中的倭民区,山川崩碎,海水倒灌,四支身背不同旗帜的倭寇军队在绝境之中和身穿明光铠的大明部队浴血厮杀。 战场之上,是层层堆叠,掩盖一切天光的无边黑云。 一颗狰狞恐怖的巨大龙首从云中探出,神色轻蔑的俯视着整个战场。 随着三人步入神社,墙壁中突然传出淡淡的龙吟声,画中的每一双眸子都恍如活物,直勾勾的盯着他们的身影。 眼神炽热滚烫,透着纯粹无比的恨意和对复仇的渴望。 此刻若是有人走近这面墙壁,就会骇然发现,这些士卒的眼睛栩栩如生,并不是因为画师的笔触有多么高超,而是因为它们本就是实物! 是一双双真真切切的人眼! “诸位感觉到了吗?这些死在战场上的先辈们,对于复仇的意志越来越强烈了。” 这个声音并不只在神社中响起,更是在整个楼层中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 三面巨大的投影在台阶下鸟居前浮现而出,投射出神社内的场景和银发老人的身影。 “见!” 如惊涛翻涌的声浪中,仁德资本的掌握人,同时也是德川家族的族长,名为德川宏志的老人缓缓站了起来。 随着他的起身,整个仁德大厦顶楼针落可闻。 无数双属于亡灵或者活人的眼睛,此刻都静静看着他。 “各位,今天我们提前召开新年集议,是因为在几天后的正月初一,我们的家园将发生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新东林党将在那一天颁布扩大关于罪民区教化的新政,他们试图用官职、用宝钞、用序列,来离间我们的兄弟情义,分割我们的血肉联系,让我们彻底沦为帝国的奴隶。所以.” 德川宏志话语突然一停,只见他慢慢抬起双臂,于胸前展开,十指攥紧成拳。 一双跳动着狂热光芒的眼眸凝视着前方,似乎透过厚厚的大厦幕壁,看向那雷霆涌动的夜空。 “我们和明人的战争,即将打响!” (本章完) 第279章 集议定向 在德川宏志宣告完本次新年集议的核心主旨之后,悬浮在朱红鸟居周围的投影便缓缓淡去。 因为接下来的集议内容,并不用这些跪坐在神社外的成员们知道。 神社内。 德川宏志重新跪坐回自己的位置,覆满整个墙壁的浮世绘中的眼珠,也将目光投在他的肩背之上。 “三位,反抗帝国暴政,实现倭民中兴,是我们共同作出决定。现在宣战的誓言已经发出,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你们或者是你们的家族中还有任何的疑虑或者是担忧,此时都可以说出来。不过离开神社之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不一样的声音。” “宏志先生您放心,荒世集团所有的武序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出动。” 率先开口之人是一个身形魁伟的壮汉,裸露下羽织外的皮肤上刺满了狰狞的神鬼刺青。 他身上并没有佩戴荒世集团的徽章,而是在眉心处刻上了三片金色的龙鳞。 “甚至我认为我们现在就可以动手了,先杀了十城之中的锦衣卫,再把宣抚司衙门的那些狗官全部丢进大海里,彻底肃清这些朝廷鹰犬!” 此话一出,在场的其余三人几乎同时蹙眉。 “荒世烈,这是一场事关全局的战争,一旦动手那就是山火侵袭,要么烧锻出一个全新的东瀛国,要么就是我们这群人全部烧成灰烬!” 出言驳斥荒世烈的人,正是三川重工的东主,丰臣远疆。 他的五官扁平,两条一指粗细的银色金属线条从眼角一直延伸到脖颈,于喉结处汇聚交融,笔直伸入衣衫之内。 五短身材,四肢却十分粗壮结实。即便此刻是跪坐姿势,身上散发出气势也如同一座巍峨山峦。 “武器枪械、后勤补给、情报信息.,一场战争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丰臣远疆凝视着坐在上首的白发老人,“虽然在义体技术兴起之后,整个大明帝国的武力重心已经由普通人组成的军队,转移到了以从序者为代表的个体,动辄数十万人的全面战争被彻底淘汰,取而代之的精准如手术刀的斩首战术。但我认为我们依旧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才能向帝国这头沉睡的雄狮展露自己的獠牙。” “同样,今天的集议是为了将四大公司的思想统一到一起,让所有中层干部放下往日的隔阂和仇恨,齐心协力积蓄力量,而不是在现在就盲目自负的发动战争!” 丰臣远疆转眸怒视荒世烈,一字一顿,“在此之前,所有狂妄自大的挑衅行为,都有可能为我们招来杀身之祸!” 荒世烈依旧神色桀骜,“武序不需要枪械,也不要补给,只需要一个需要屠杀的名单,或者是摧毁的目标!” “当年镇压整个帝国本土,做到只手遮天,将佛道两家骑在胯下的武道门派都输了,整条序列几乎被杀光!你们荒世家族不过是从他们的尸体上成长起来的仿造品!” 丰臣远疆怒道:“荒世烈你何来的自信能够扛得住新东林党,扛得住儒教门阀,甚至是可能闻着血腥味蜂拥而至,趁机抢夺资源的其余两教九流?” “注意你的措辞,我们是帝国武序正统的继承者,不是什么仿造品!” 荒世烈身形前倾,被灯光投射出的巨大身影向着丰臣远疆倾轧而去。 “你们丰臣家族这么多年始终渴望取代墨序,牺牲了那么多家族子弟的生命去仿造墨序英烈,却连一头明鬼都无法拥有。你们才是墨序蹩脚的模仿者!” 丰臣远疆脸色铁青,唇上花白的胡须不断颤抖,“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句话,荒世集团将永远失去三川重工的支持,你们的荒世家的武序也将永远失去穿戴墨甲的机会!” “失去又能如何?我们早就不指望你们了。” 荒世烈冷笑道:“明鬼墨甲,我们荒世集团自己也能研发!” “一群连黄粱梦境都无法链接,被进化抛弃的旧党,也想研究技术? 丰臣远疆如同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毫不留情讥讽道:“你以为你们跟天志会墨攻部队的那点猫腻,我们其他几家不知道?如果用几颗控制核心就能反推出整个明鬼境,那墨序早就跟着你崇拜的父辈们一起灭绝了!” 被揪住痛脚的荒世烈脸上肌肉耸动,拳骨攥紧的暴鸣声回荡在整间神社。 丰臣远疆将他的愤怒看在眼中,脸上的笑容越发开怀。 “我劝你还是把那些科研经费划进伙食费吧,毕竟你们这些出苦力的人,饭量都很大。” 眼看两人的争吵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德川宏志却依旧如同老僧禅定,不动如山。 就算是亲兄弟合伙做生意,也会因为分润不清而争吵。 更何况这是一场在大明律中被定性为‘叛逆’,会让所有参与者被满门抄斩的战争! 有些矛盾,现在挑明白就好。 不然如果等事态发展到关键时刻再爆发出来,很可能就会成为别人手中左右胜负的一记关键手。 念及至此,德川宏志的眼眸中浮现出一抹阴翳。 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四大公司行走在太阳之下。 而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还伫立着很多阴影。 他们可能是四大公司旗下产业中的点卯上工,兢兢业业的工奴。 也可能是街边居酒屋的老板,亦或者某家混堂之中的娼妓,甚至是街道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他们的身份各异,面容不同,彼此之间的生活轨迹没有任何交集的地方。 却会在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呼唤下凝聚在一起,为了一个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目标,而慷慨赴死。 “鸿鹄.” 德川宏志嘴唇蠕动,念出了那个如同梦魇一般缠绕着他心神的名字。 听到这声如同呓语般的声音,神社中因为荒世烈和丰臣远疆争吵而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 荒世烈双拳紧握,虎目之中暴现出如有实质的凛然寒光。 丰臣远疆此时也没有再继续讥讽他的心情,口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其实无论是帝国还是鸿鹄,我们要想和他们对抗,真正的核心重点是那片笼罩在帝国亿万百姓头上黄粱梦境!” 在场唯一的女性,身穿白衣绯袴,打扮如同神社巫女的明智晴秀,终于开口。 “只有攫取到更多的权限,才刺瞎那些无处不在,无时无刻觊觎我们的眼睛!” 黄粱梦境。 这四个字如同一座山峦压在众人心头。 如果说机械义肢技术的普及,给了其他序列,特别是三教崛起的机会,直接导致了‘天下分武’的发生,是武序从云端摔落尘埃的主要原因。 那黄粱梦境,就是斩断帝国所有罪民区造反心思的一柄利剑。 这个在帝国第二次技术革命浪潮中诞生的最高技术结晶,不止是道序口中的‘白玉京’,佛序教义中的“地上佛国”。 更是一张笼罩在所有罪民身上,随之能够收紧,让他们窒息而死的天罗地网! “帝国工部对我们开放的权限,只能用于民用传音通讯和链接一些瓦解意志的欲境,甚至连商贸交易都被局限在倭民区的范围内。” “更不用去谈链接道序洞天和佛序佛国了,所以我们倭民区几乎没有能够晋升高序的佛道从序者。这其中的切肤之痛,想必丰臣家主感触很深。” “嗯。” 丰臣远疆双手拢进羽编宽大的袖子中,语气沉闷的应了一声,随即便不再说话。 他的眼神略显恍惚,不时有一丝愤恨和不甘浮现,像是陷入了让自己十分痛苦的回忆之中。 脸上皱纹堆叠,眼眸却晦暗如一汪幽泉的明智晴秀,继续说道:“与之相反的是帝国这些年不遗余力的推行脑机灵窍,甚至提出免费安装的优惠政策。其中的用心不外乎就是为了能够倭民区的百姓的脑子里,留下一个控制的阀门。在必要的时候让我们这些‘自己人’,陷入众叛亲离之中。” 荒世烈双手环抱胸前,垒起的肌肉将身上的衣服撑的满满当当,口中冷哼一声,“当初我就提议过干脆直接弄死那些宣抚司的官员,多死几个你看他们还敢来施政吗?” “那时候要是听你的,我们现在坟头上的草恐怕都快比人还高了吧。” 能解除自己痛苦的最好方式,就是将痛苦在别人身上发泄。 丰臣远疆神色轻蔑道:“拜托你多用用脑子,帝国有个词语叫用进废退,什么意思你懂不懂?” “你脑子好用,”荒世烈直接对着他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那你现在给我掏一具明鬼墨甲出来,都不用是神器,普通的就行。我立马带着整个荒世集团并入三川重工,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怎么样?” “明明自己是一个拟神的兵序,还非要去觊觎别人墨序。怎么,你是想弄清楚爹娘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生出来的?” “你”丰臣远疆吹胡子瞪眼。 “够了!” 眼看两人又有争吵的倾向,川康宏志终于忍不住出言喝止。 随着他这一声怒喝,浮世绘中的眼眸齐刷刷盯向荒世烈和丰臣远疆,刺骨的寒意激的两人汗毛直立、械心收紧,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 “帝国对我们的权限封锁,态度一直很坚定。虽然黑龙资本这么多年一直致力于攫取到更多的权限。但到目前为止,我们搭建的‘高天原’依旧不敢轻易动用,只能深埋在黄粱梦境之中保持静默。” “所以我们要想得到更多的权限,只能.” 说到此时,明智晴秀突然捂着嘴,发出剧烈的咳嗽。 撕心裂肺,触目惊心。 “晴秀,你这具身体还能支撑多久?那股腐朽的味道我坐在这里都能闻见,你的脑子装在这样一具身体里,难道不难受吗?” 荒世烈一改面对丰臣远疆时候的嚣张跋扈,此时关切问道:“要不我派人去帝国本土,帮你买一个年轻的阴阳序回来?就算没人卖,我掳也帮你掳一个回来!” 丰臣远疆数落道:“莽夫你能别添乱吗?你信不信你前脚抓人,后脚阴阳序列就能用大案牍术找到你?” “找到又能怎么样,难道他们敢来倭民区?”荒世烈满不在乎说道。 “你知道那群人是干什么的吗?他们是一群真正的神经病!连道序都不敢把他们逼急了,你还敢招惹他们?” “神经病?” 荒世烈垂眸睥睨,“我就问一句,当年武序打的赢他们吗?” 丰臣远疆闻言,表情不由一窒。 “看你这副样子,那就是打得赢了?武序能做到,那我荒世家也行!” “其实我想说的能够加快获取权限的办法,和荒世家主不谋而合,就是从阴阳序的身上下手。” 明智晴秀将染血的掌心收回袖中,抬眸看向一脸错愕的丰臣远疆和蹙眉沉思的川康宏志。 至于满脸得意的荒世烈,她从头到尾没有看对方一眼。 “强夺,永远比偷窃的效率更高。” 明智晴秀沉声道:“如今阴阳序正在忙着从道序手中收回曾经属于他们的权限,继续去完成那项宏伟计划。如今两序明争暗斗不断,这时候我们可以暗中引诱抓捕两序的人,剥脱他们的权限,然后嫁祸到对方身上。” 丰臣远疆疑惑道:“嫁祸?有大案牍术的存在,这盆脏水能泼的过去?” “丰臣家主是不是忘记了,明智家族也是阴阳序!甚至在当年在修建‘白玉京’的时候,我们也曾经出过一分力,是帝国本土遗忘了我们的功绩,背弃了我们的付出!” 明智晴秀脸上浮现一片诡异的暗红,配上那张苍老的面容和尖利的声音,越发得瘆人。 “既然晴秀你有把握,那就照你说的办。荒世集团和三川重工负责抓人,黑龙资本负责剥夺权限,加快‘高天原’的搭建进度!” “这件事,将作为今后我们四大公司的核心任务,希望各位能够不计前嫌,勠力同心!” 白发老人一锤定音,为这次集议举旗定向。 荒世烈满脸狞笑:“放心,对付帝国本土那些痴心妄想,做着黄粱美梦的阴阳序,我会用拳头让他们认清现实!” “三川重工会全力配合。”丰臣远疆压下心中依旧留有的疑虑,肃穆沉声。 见两人先后表态,川康宏志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各位,我已经收到确切的消息。在新政颁布之后,帝国本土将宣抚司的原籍官员全部撤回本土,改从陪都金陵和一些重要地区选拔部分优秀的青年官员,进驻倭民区十城。所以我们要在新政彻底推行之前,彻底完成所有的准备!” “各位,这是一场关乎我们所有家族,所有亲眷的战争。是我们支撑我们委曲求全,忍辱负重蛰伏数十年的梦想!” 川康宏志又复起身,凛然目光环视三人。 “各位,希望下一次我们召开新年集议的时候,能够不再躲藏在这间钢铁编织的牢笼中,回到盛开的樱花树下,回到那座神圣的山峰之下!” 今天二合一 (本章完) 第280章 白龙吟 犬山城北区,木曾川码头。 十二月的冷雨敲打着黑沉的河面,涟漪激荡,势如沸汤。 数十名工奴正冒着大雨,小心翼翼往一艘货船上搬运着货物。 神色彪悍的壮汉手持枪械把守在岸边,胸口处一枚刻印着三片金色龙鳞的徽章表明他们的身份。 船坞的更外围同样是人影绰绰,大量荒世集团的成员在不间断的往来巡逻。 “动作小心着点,千万不要弄坏密封层,要是把水渗透进去导致货物损坏,拿你们的命都赔偿不起!” 负责组织搬运的工头扯着嗓门,不停地吆喝。 不远处堆积如山的货箱上,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男人站在雨中,默默眺望着远处霓虹闪烁的城区。 码头探照的灯光扫过,照亮一张凝重冷漠的英俊面容。 作为荒世集团分部东主的秘书,他现在的心情十分的差。 不单单是因为这扰人心烦的恶劣天气,更是因为负责分销工作的北三奉行已经失联超过二十四个时辰。 出于安全考虑,他不得不安排转移这批从灵山卫运送而来的货物。 而且他不久前才得知,受江户城总部委派而来,专门负责谈判的专员田平八也被诬陷成鸿鹄叛军,在白帝混堂被犬山城锦衣卫就地正法,一千万宝钞被当做赃款直接充公。 损失的宝钞还是小事,关键是犬山城锦衣卫表达出来的强硬态度和总部下达的隐忍指令,让白龙吟感到十分头疼。 “战斗部那些疯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惹出来的祸事,却要让我们来背锅!” 当然,这句话白龙吟也只敢在心中骂出来。 毕竟死在灵山卫的人,可是姓荒世。 这个姓氏的人可不是他这个外姓人能随意指摘的。 念及至此,他心中不由怒火更甚,低头看向忙碌的码头,怒声喝道:“都给我加快速度,一刻钟以后要是再装不完货,你们所有人全部滚出荒世集团!” 白龙吟的声音似乎比这寒夜冷雨更加刺骨,本就因为担心货箱密封膜损坏而提心吊胆的工奴,一时间更加紧张。 毕竟荒世集团可是倭民区的四大公司之一,福利待遇和工作稳定性远远超出其他小型企业,而且他们的工位还能父死子继,兄终弟继。 只要集团不出意外,只要自己不被淘汰,这样一个饭碗就可以让全家吃到户籍注销,基因衰灭。 “白龙大人的话都听到没有,你们这些废物要是不想沦为和城外那些流寇一样,就给我加快速度!” 工头挥动着手中的橡胶棍,在身旁的铁皮货箱上敲的砰砰作响。 或许是因为暴雨,让地面变得异常湿滑。也可能是因为工头的威胁声令人胆颤心寒。 一辆满载行驶的叉车突然打滑,猛然刹停的轮胎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和糊臭的味道。 可无论驾驶员如何操作,却依旧阻拦不了整辆叉车侧翻的下场。 砰! 叉车臂上的货箱砸落在地,密封膜被压爆,箱体开裂,大量寒光闪烁的崭新枪械翻滚了出来。 “伱这个废物,连一辆叉车都开不好,我看你的工位是不想要了!还不给我滚起来!” 本就着急上火的工头看到这一幕,立刻箭步冲了过来。冲着被摔的七荤八素,还没回过神来的驾驶员举棍乱打。 混乱中,开车的工奴头上挨了一棍,立时鲜血横流。 可他根本不敢抬手去擦,反而手忙脚乱的扯下身上的工服,毫不犹豫将往地上的枪械扑去。 每抱起一支,马上就用衣服裹的严严实实,生怕动作一慢真把自己的工位弄丢了。 “都他妈给我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几个人帮忙?一群不长眼的东西,怪不得基因烂到连义肢的排异反应都抗不过去,只能做这些卑贱的工作。我看再过不了几年,你们这些人的姓氏就要彻底被废弃!” 工头铁青着脸,依旧用带着一股子怪异腔调的大明官话在骂骂咧咧,浑然没有注意到周围工奴愣在原地的脚步和眼中浮现的惊恐。 “听你这话,你的基因应该很好了?” 一个字正腔圆的明语在工头的身后响起。 “谁敢还嘴,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吧?” 正处在暴怒之中工头根本没有多想,张口便骂了回去,并且准备用手中的棍子好好教训一下身后这个胆大包天的废物。 可就在他将要转身之际,突然感觉胸口一凉。 冰冷和麻木瞬间蔓延全身,他瞪着错愕的眼睛往下看去,一截锋刃从后向前,洞穿了他的胸膛。 “啊啊..啊..” 工头的嘴巴上下开合,却只能发出支离破碎而且无意义的呓语。 “嘶,这手感不对啊,不像是有械心的存在啊,倒像是狼心狗肺啊。” 刃口还在身体内搅动,说话之中语调中含着讥讽和嘲弄,“哦,原来你的基因也不咋样啊。” 噗呲! 随着刀尖被猛力拽出,压抑的鲜血立马从伤口中喷涌而出,瞬间染红工头的身体,触目惊心。 “死人了!山本工头被杀了!” 刺目的猩红像是一颗灼热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工奴们心中的恐惧。 骚乱以无法阻挡的趋势蔓延,受到惊吓的工奴们四散奔逃,却很快被从四周赶来荒世集团成员撵了回来,只能无助的蹲在地上,惊恐的抱着脑袋。 锵!枪栓拉动的清脆声响连成一片,一双双充满杀气的眼睛虎视眈眈。 只等一声令下,这些枪口马上就能喷出灼热的金属洪流,将眼前这个狂徒撕成碎片。 而杀人者却用单脚踩着地上的尸体,手中的长刀平举身前,刀尖随着目光游走,环视身前密集的枪口,最后停在白龙吟那张阴沉无比的脸上。 “小倭寇,你确定要把枪口对着锦衣卫?” “范、无、咎!” 白龙吟一字一顿,眼神凶狠如狼,意图择人而噬。 砰!砰!砰! 就在此刻,码头外围突然炸响剧烈的枪声,其中还杂夹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以及长刀破肉的撕裂声响。 枪声来的突然,平息的也同样迅速。 没等白龙吟反应过来,大片身穿飞鱼服的骁勇身影已经站在范无咎身后。 “如果老子刚才没听错的话,你是直呼了我的大名?” 范无咎用左手小指掏着耳朵,挑着眼眸睥睨白龙吟。 “大明律罪民区条例规定,凡是罪民敢直呼朝廷官员姓名者,杖责二十。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老子帮你?” (本章完) 第281章 赃款充公 “荒世源和田平八死了,一千万宝钞也被你们贪墨了,这些我们集团都不再追究了。” 白龙吟眼神阴翳,压抑着胸中的怒气,“就这样你们还不满足?还要找我们的麻烦?” “你说的那两个人,听着挺耳熟啊?” 范无咎将绣春刀扛回肩头,“老子记得一个是违规潜入帝国本土的杀人犯,另一个是鸿鹄的叛军,怎么你认识啊?” 白龙吟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还有什么贪墨?可以啊,白龙吟你现在身上又多了一条诬陷的官员罪名,两罪相加,也不用搞什么杖责了。” 范无咎歪头一笑,“砍头就行。” 白龙吟双眸泛红,垂在大腿两侧的拳头死死攥紧,拳骨咔咔作响。 “贵户所是不是真以为能够在犬山城横行无忌?别忘了,这里是倭民区!” “你这不废话吗?这要是在帝国本土,老子早就带人帮你搬货了,还敢砍你的头?” 范无咎低头看向散落满地的枪械,口中啧啧有声:“墨家出品的家伙就是不一样,不用上手都知道足够精良。比他娘工部配发给我们的装备还要好。 “魏武卒重型手枪背嵬系列霰弹枪.朵颜卫冲锋枪白马义从” 范无咎如数家珍,“这是.神机营1410?这天志会也不地道啊,居然拿本土戍卫的制式武器来滥竽充数。” “我你妈,老子没看错吧,这不是‘狼居胥’系列?墨恪居然敢卖你们充能枪械,这么一把高低得要几十上百万宝钞吧?这么多武器.” 范无咎眸光如刀,穿过上百名荒世集团成员的身体,落在码头边那艘货箱堆积如山的运输船,“你们这要造反啊?!” 声如雷霆,于平地炸响! 站在范无咎身后的锦衣卫同时踏前一步,杀气如山呼海啸一般向前压去。 “你们现在放弃抵抗,只丢此命,不入诏狱。” “只丢此命,不入诏狱!” 震耳欲聋的冲天而起,将满天肆虐的风雨都压的一静。 荒世集团犬山分部一众成员脸色煞白,神色不安的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 反抗,还是投降。 如果是在今日之前,这样的选择根本不会出现在白龙吟的脑海中。 他只会选择拔刀,带领手下跟这群嗜血的刽子手决死一战,拼个死活。 可现在,集团总部的命令如同梦魇般不断回响在他的耳边, “隐忍,从现在开始把这两个字刻进你们的基因!现在的隐忍是为了最终的胜利,不屈的朝日终会撕破黑暗,荒芜的世界终会迎来春天!” “把枪.都放下。” 在无数错愕的眼神中,白龙吟双膝一弯,缓缓跪坐在地。 看到这一幕,范无咎下意识眉头紧蹙。 他不怕白龙吟带人反抗,甚至就等着对方暴起,这样自己就能名正言顺的把这些倭民全部杀光。 但现在白龙吟居然真的放弃抵抗,这种情况别说是在四大公司内部,就算是在那些弱小的暴力团伙中,他都从没有遇见过。 倭民的悍不畏死,相较于鸿鹄都毫不逊色。 铮! 跪坐在地的白龙吟突然拔出一把肋差,没等范无咎露出笑意,就见对方一刀插进了自己左肩,硬生生将整条左臂卸了下来。 血是鲜红,并不是白色。 荒世集团的干部几乎不会改造自己的躯体,他们崇尚的是纯粹的血肉。 剧痛侵袭着心脏,白龙吟额头青筋根根分明,他丢下肋差,弯腰捡起掉落的手臂,举在身前。 “这条手臂是我为刚才的冒犯,向范总旗你赔罪。” 白龙吟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两腮肌肉不断抽动,声音却异常平静,“还请阁下接受我的歉意。” 这是什么意思? 范无咎懵在原地,对方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不过他只愣神了短短了一瞬间,随即便点了点头。 “啊,歉意我接受了,那就都砍了吧。” 管你玩的什么把戏,都砍了不就了事? 就算会留下什么隐患,自然有谢必安的二处来解决。我一处就负责杀人,考虑其他的干啥? 一处杀,二处埋,推诿扯皮老鬼来。 这是犬山城锦衣卫户所的规矩,也是他范无咎的行事准则。 “范总旗,既然接受了歉意,那就用不着再杀人了吧?你这般行事,不怕给犬山城锦衣卫留下一个滥杀的骂名?” 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解开了萦绕在范无咎心头的困惑。 “我说这倭寇在搞什么把戏呢,原来唱了一出苦肉计啊。” 范无咎横眼看向来人,不由冷笑出声:“怎么,你们宣慰司衙门拿了荒世集团多少钱,上赶着帮他们出头?” 这个踱步而出的身影,从身上的衣着能够看出,是一名犬山城宣慰司的都事。 对方对范无咎挑衅的言语置若罔闻,伸手将跪坐在地的白龙吟搀了起来。 “多谢秦都事。”白龙吟低声道谢,却看到了对方递过来的隐晦目光,霎时心领神会,立马动作隐蔽的回了个放心的动作。 得到肯定答案后,这名宣慰司都事方才转身面向一众锦衣卫。 “范总旗,你刚才说的那些有损宣慰司威严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 秦都事缓缓道:“只要你现在带人离开。” 范无咎挑了挑眉头,“你这是要保他的命?” “还有那船货。荒世集团对帝国赋税多有贡献,在倭民区的发展进程中更是功勋卓著,不能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罪名,寒了这些良民的心。” “捕风捉影?我他妈以为自己都够能说瞎话了,没想到你们这些人更是睁眼瞎,这满地的私运入境的违禁枪械你看不见?” “范总旗,这些枪械上并没有任何的标志,你怎么就能断定是从帝国本土偷运而来?” 范无咎怒道:“倭民区禁止发展军工,如果不是走私,那这些枪械从哪儿来?天上来?!” “不管是从哪儿来,那都是我们宣慰司的职责范围,我们自然会调查清楚,用不着锦衣卫越界执法。范总旗与其在这里浪费精力,不如想办法去寻找鸿鹄叛军的踪迹吧!” 姓秦的都事大袖一挥,“如果范总旗你觉得回去不好交代,可以如实禀告贵所的百户。届时吴百户想来我宣慰司问责,我们自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范无咎擅长拿刀杀人,但不会擅长动嘴辩理。 这个宣慰司都事一番抢白,说的他有些招架不住。按他以前的习惯,早就抡起刀把子上了。 但这次行动之前,百户鬼王达专门嘱咐他,遇事多问人,不要埋头干。还说谢必安为什么年纪轻轻白了头,就是因为替他擦屁股擦的。 絮絮叨叨,烦人无比。 念及至此,范无咎干脆不再去想,对着面前的宣慰司官员说道:“给不给你们这个面子,我说了不算,要问后面的人。” “谁?难道贵所的百户大人也来了?” 秦都事心有疑惑,将眼神看向范无咎身后。 一众持刀的锦衣卫侧身让开,露出最后方一把巨大的黑伞。 撑伞之人藏身在一件宽敞的黑袍之中,自己站在雨中,伞面全部倾靠向那个面容硬朗,英气逼人的男人。 “今天没有人走私,但有人图谋叛国,是我们锦衣卫的事情。” 秦都事看着眼前这个腰挂小旗令牌的锦衣卫,顿时双眉倒竖,“口出狂言,你什么身份.” 李钧根本不屑搭理他,只是瞥了范无咎一眼,淡淡道:“都他妈不是一个系统,你跟他废什么话?把人扣下来,问问拿了多少黑钱。赃款充公,敢动就杀!” (本章完) 第282章 刀光剑影 “老鬼,咱们好歹也算在犬山城共事过一场,当真的一点面子不能给?” “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你手下的参事太嚣张了。平日间他们收黑钱为这些倭民公司打掩护的小手段你也知道,我们锦衣卫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走私的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违禁品,最多榨干几个淫男欲女,也不算什么大事。但伱知不知道,这次荒世集团走私的枪械?!” “最后是不是枪械,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你太看得起我鬼王达了,我只是一个户所的百户,又不是北镇抚司里面的大老爷,我的话要是那么管用,就不用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呆这么多年了。而且给你说句老实话,三法司的人现在可盯着我们呢,我可不敢在这个时候犯错误。” “今天是嘉启十一年的最后一日。等太阳升起,我就要返回帝国本土述职了。此去一别,大家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我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把小秦留下。” “正是因为朝廷给了你一个急流勇退的机会,我才劝你千万不要糊涂。我已经给足你们宣慰司面子了,不然你以为你能这么安稳的走?” “当真铁面无私?” “是有心无力。” “你这次抓到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分部而已,这点证据还搬不倒整个荒世集团。老鬼你也是官海老人了,应该知道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可不是什么老人,只是一个舞枪弄棒的粗人,最擅长的也就是干些愚公移山的蠢事。这次我弄不死荒世集团,那就攒着力气等下一次,积少成多,迟早有天会水滴石穿。” “这么做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兵部的功勋点?还是你那点俸禄钱?” “为什么一定要有好处?从穿上飞鱼服的那天,我这一生便如履薄冰,为的就是有底气不讲礼仪,只论黑白。” “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鬼王达你想当一个独行之人,那在这片冰封万里的湖面,你注定走不到终点!”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鬼王达,你想当英雄,你当的了吗?” “当然当不了了,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锦衣卫嘛。” “你不要以为仗着来了一个三法司的红人就可以这么嚣张!我告诉你,那些法序的血是冷的!等燕八荒的死沉寂下去,他们就会动手从李钧手里抢走那部分律法权限,到时候你们犬山城锦衣卫户所一样要被牵连!” “翻脸是吧,当老子吓大的?来来来,这是你手下那个秦都事的口供和画押,咱们要不要到刑境里打场官司?你他妈要是敢说一个‘是’字,老子现在立马切换链接!” “你算你狠!” 噗。 黑色的神经线束从鬼王达的颅后抽离,重新缩回手上的无常簿指环中。 “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看在你平时没有在背后捅过老子刀子,否则老子早就把你办成功勋点了,贪官污吏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呸!” 鬼王达意犹未尽的狠狠啐了一口,这才抓起身前案几上的酒水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激起满脸绯红。 穿着一身寻常明服的鬼王达满脸舒坦,鼻间喷出一股畅快酒气。 这是一间充满烟火气的正经居酒屋,空气中弥漫着醇香的酒气,还有炭火炙烤食物的香气。 角落中,一头白发扎在脑后的谢必安抚琴而歌,唱着辽东家乡的歌谣。声调磁性浑厚,俊美的面容上挂着淡淡愁容,眼眸中蕴藏着令人情不自禁深陷其中的忧郁。 “三九的梅花红了满山的雪,萧条枝影月牙照人眠。小伙儿赶着马车手里攥着长鞭,江风吹过他通红的脸。” 余韵犹存的单身老板娘跪坐在他面前,虽未曾饮半点酒,但人已经沉醉不知身在何处。望向谢必安的眼眸中凝满了缠绵柔情,挂在他的身体,抽丝剥茧一般的拉出缕缕情丝。 “锣鼓声声正月正,爆竹声里落尽一地红。家家户户都点上花灯,又是一年好收成。” 正唱到高潮处,谢必安积蓄在歌中的情感即将决堤而出,将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硕果天成的老板娘吞没其中。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一个不合时宜的破锣嗓子响了起来。 “小白你小子一天到底在忧愁个啥,这么高兴的日子还不得来首欢快的?!” 谢必安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老鬼你懂啥,这才是浪漫!” 他最不喜欢和鬼王达和范无咎这两货来居酒屋。 一个是完全不解风情,一个是只会棒打风情。 根本不知道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就是那将起未起,将满未满之时,欲语还羞的暧昧。 “浪就浪,还他娘的要漫延,也不怕膈应死老子?” 谢必安没好气道:“本来我就没邀请你,是你非要跟着来的!” 鬼王达哼哼唧唧:“怎么的,好不容易有人能帮我盯着,还不准我放松放松?” “对对对,就你的小李靠谱,我和范无咎就知道给你惹祸。” “大老爷们,别酸唧唧的,你拍着老板娘的胸脯好好想想,要是没有李钧,你跟我敢让范无咎那犊子单独出去做事,自己呆在这里安安心心喝酒?” 谢必安愣了一下,“这倒也是。” “这不就得了,咱爷俩的好日子可算是来了。” 谢必安看向鬼王达,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看到对方笑的如此开心,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那就整一首老歌?” 鬼王达两眼发亮,“我老家那首?” “必须的!” 谢必安咧嘴一笑,当即也不管老板娘那遗憾的眼神,弹指一扫,铮铮琴音骤然响起! “倭区一向我大晒我玩晒,锦衣掌管一带!义肢芯片和脑机都主宰,陀地至高境界!” “论背景我至强大,论劈友我不言败!” 鬼王达从座位上一蹦而起,一把搂住谢必安的肩膀。 两人齐声而唱,鬼哭狼嚎。 “刀光剑影,让我为户所显本领。一心振家声,就算死也不会惊! 犬山城西郊,锦衣卫户所。 这是一栋只有三层矮楼,院墙高耸,门口没有任何标识,面上也看不到任何明岗暗哨。 不过在犬山城稍微上得了台面的人物中,都流传着一句话:“今夜传唤到西郊,明晨尸体河中飘。” 户所一楼。 范无咎将手中提着的一个箱子递给手下,然后从前台偃人手中接过一张帕子,一边摸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对李钧说道:“钧哥,这次的功勋点怎么给弟兄们分?” “功勋点?那是什么东西?” “不会吧,钧哥你也是个老锦衣卫了,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范无咎看着一脸疑惑的李钧,心疼惋惜道:“老家的户所,办事这么不地道啊?居然黑到下面的人连功勋点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啪。 这时跟着进门的马王爷一巴掌抡在范无咎背上,“你小子虎啊,你没在案牍库里查阅过你钧哥的履历?” 范无咎不动声色瞥了眼神色有些尴尬的李钧,挠了挠头,祭出了自己的绝招。 “我不识字啊。” (本章完) 第283章 身之所向 从和锦衣卫有牵扯之后,李钧就没有干过一件能够上报朝廷定功的事情,所以他不知道什么功勋点,也还在情理之中。 “这功勋点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就是朝廷拿来统计咱们功劳用的。” 范无咎解释道:“像咱们这些当兵的,杀了多少叛军,抓了多少犯人,那都是有赏金的。不过前提是要上报兵部的黄粱梦境‘白虎堂’去核定。 他冲着李钧抬起右手,“我听说前明时期用的都是敌人的耳朵来计数,咱们现在用不着那么麻烦,直接用无常簿指环就行。” “这个我知道。” 李钧点点头,那也是我的精通点。 “通常我们都把兵部这条线的功勋点叫‘武功点’,像吏部那边的就叫‘文治点’。而且这东西不单单关系咱们的俸禄奖金和考核晋升,还牵扯户所的排名和经费!” “咱们户所去年就是因为去年点数不多,在倭民区十城里排倒数,所以今年的经费才会削减了一大截。这可把老鬼愁惨了,小白那头少年白明明还有几根黑头发,直接唰一下全白了。” 马王爷阴测测问到:“所以你小子年初被混堂的姑娘追债到户所,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和李钧一起到的犬山城户所,同样是初来乍到,但已经俨然一副老人模样,对户所中的各种小道消息简直门清。 犬山城户所也没把这具墨甲当外人,直接把他当成了编外人员。 要不是鬼王达拦着,范无咎都要向北镇抚司衙门给马王爷申请一个小旗身份了。 “马爷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谣言?肯定是谢必安那孙子说的吧!他哪儿来的脸说我?明明是他差的钱!” 范无咎脸上突然浮现愤愤不平的神色,“不过我听说啊,吏部的文治点可比咱们好拿多了,只要你能搞到钱,那点数就是哗啦啦的来。” “哪用得着像咱们一样,拼死拼活缴获这么多走私的枪械,整个户所最多能得个上千点,换成宝钞也就一百万。” “这点数除了升官发财,是不是还能从朝廷换物资?” 李钧想起了翟满仓说话的话,自己身上那门六品武学就是他拿自己的武功点换来的。 “能啊,咱们这个朝廷现在就像是一个挑着扁担走村入户的货郎,左边挑着咱们这些没爹没娘的小人物,右边挑着序列重企出产各种高端造物。 范无咎骂骂咧咧道:“左边要是哭了,就从右边拿东西过来哄一哄。要是左边有人要死了,他就花点小钱,给伱个虚名,劝你把东西再卖给他。这年头,埋进土里都有人惦记,只有烧成灰最踏实!” 李钧从对方的话中听到了浓浓的怨气。 看来除了对付倭民的时候尺度被放开,新东林党对于罪民区锦衣卫的钳制还是不少。 他按下心头复杂的心思,继续问到:“都能换些什么?” “那可就多了。” 范无咎掰着手指头挨个数着:“像工部直属的神机军工的枪械武器啊、农序齐民集团的基因药剂、墨序天工集团的机械义肢,还有兵序六韬集团的基础械心” 提到械心,范无咎来了兴致,抬手拍着自己的胸膛,发出清脆的铿锵声响。 “我这颗人款的兵七械心‘恶来’,就是我拿攒了足足三年的武功点换的!”范无咎一脸得意。 “恶来?典韦?” 马王爷语气好奇问道:“我说你们这些兵序的械心到底有多少种?比咱们墨甲还玄乎,把马爷我都弄迷糊了。” 范无咎一脸憨色:“不多啊,就三个基本款式类别,人、神、鬼。” 李钧听到此处,突然回忆着自己接触过的械心,插话问道:“力巫和举父属于哪一种?” “这种属于鬼类的。” “那雷部天兵和风伯?” “这种一听就是神类的基本款。” “那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名字又是怎么来的?有什么区别?” 范无咎突然脸色一正,语调肃穆:“身如芥子,心藏须弥。身之所往,心之所向。” “哎哟呵,没看出来你小子还会咬文嚼字啊!”马王爷乐了。 “嘿嘿,我买回来箱子上印的六韬集团的广告词,卖弄卖弄。” 两人插科打诨间,李钧却面露沉思。 “小黑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你们想成为什么,械心就会从基础款开始往那个方向进化?” “不是的钧哥,身之所往,心之所向,决定的是基因!” 范无咎沉声道:“械心械心,械是外壳,心是内核。械心里面可不全是铁,还有兵序身上唯一不能剔除的肉,肉里面存着兵序人的所有基因。” “械心在被殖入兵序的身体后,会根据基因的不同而发生变化。人神鬼只是三个统称的类别,人款开发机械,神款模拟自然,鬼款灵肉混杂。再想往下细分就不行了,因为人的基因浩瀚不可计!” “所以械心的名字,是来源于械心的主人或者是前任主人。是械主的心之所向。” 妈的,这不就是妥妥的生物兵器?!比马王爷这个墨甲明鬼还要不讲道理。 “那你们兵序又如何晋升?” 范无咎咧嘴一笑,“简单粗暴,就两字,吞心。用别人的基因当外力,唤醒自己沉睡的部分,或者用来补充缺失。” 听到这话,李钧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马王爷。 这两货怪不得能混到一堆,合着原来都是一个路数! “你看啥呢,咱可跟他们兵序不一样啊,马爷我是纯机械,不吃那狗屁倒灶的东西!” 马王爷扭头看向范无咎,嫌弃道:“以后咱兄弟进混堂分池子啊。” 后者白了他一眼,谄媚笑道:“所以说我和钧哥你是注定的好兄弟呢,传闻兵序的诞生就是为了模仿武序,用机械义肢替换原生肢体也是为了快速渡过肉体的脆弱阶段。” “我在兵序的黄粱梦境里还听说过一个说法,兵序到了高序列,械心中哺育的心头肉就会反哺身体,重新形成血肉体魄。” 说到这里,他才怒视马王爷,“所以以后我有真鸟,你有吗?” 马王爷不屑冷哼,“都是听说了,谣言还能当真?” “坏我道心,我跟你没完!” “你俩别闹了,”东拉西扯半天,李钧这时才想起正事,“帝国能让我们兑换的武学注入器多吗?” 范无咎抠着马王爷的独眼,头也不回道:“这我倒真没注意过,等我回头帮你看看啊。” 李钧满脸黑线,不再理会这两个活宝,抬脚往自己位于三楼的房间走去。 “钧哥你怎么走了,这次的武功点到底怎么分啊。” 李钧脚步不停,“你才是一处的总旗,发挥你的主观能动性!” 范无咎赶紧撒开马王爷,追在后面喊道:“我不识字啊。” 与此同时,在户所的地下一层。 一名二处的锦衣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面前的操作台上,放着范无咎带回来的箱子,一颗血迹斑斑的人头躺在其中。 “老大,一处带回来的脑子已经处理完毕,那批枪械的买家名单已经提取出来了。” “有没有可疑人员?” 谢必安的身影在他面前浮现,投影的脚边还躺着一个抱着酒瓶呼呼大睡的圆脸胖子。 锦衣卫赶紧抬起眼眸:“有一个,这个人曾经在重庆府出现过,和栖霞集团的惨案有关。” “谁?” “龚青鸿。” (本章完) 第284章 秋鹤 犬山城中区,荒世集团分部顶楼。 “秋鹤先生,按照事先的约定,今天是贵方交货的时间。但截止到现在,我们却连一枚弹壳都没看见。” 陈设简单却足够宽敞的房间内,不再穿着帝国传统服饰,改换了一身西装的龚青鸿跪坐榻榻米上。 他对着身前魁梧如山,神色不怒自威的倭民说道:“贵公司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不久前在北区木曾川码头发生的事情,你们应该也得到消息了。货我现在是拿不出来了,但是订金会如数奉还,这件事就这样吧。” 回答的倭民虽然名为秋鹤,实则身躯雄壮如虎熊。 荒世秋鹤口中吐出淡漠却强硬的字眼,说罢便准备送客。 但显然简单的退还订金并没有达到龚青鸿的心理预期,他淡然拿起案几上的茶杯,没有半点起身打算。 “做生意讲究信誉二字,更何况荒世集团向来以重视友谊、善待友人著称,这次怎么会这么不讲规矩?还是说贵方从始至终没有把我们当成朋友?” 荒世秋鹤刚刚抬起的膝盖又重重落了下去,砸出一声闷响。横肉堆积的脸上积聚着明显的怒意。 “龚先生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要更多的赔偿?” 荒世秋鹤此时心中同样憋着一把火,他前脚才在江户县参加完四大公司联合召开的新年集议,都没来得及跟本家汇报工作,就便收到了货物被犬山城锦衣卫收缴的消息,当即连夜赶回犬山城。 可惜紧赶慢赶,最终还是慢了一步。 价值超过五千万宝钞的枪械被扣,自己的心腹白龙吟生死未卜。更麻烦的是居然还死了宣慰司的一个参事。 为了安抚宣慰司衙门的人,自己已经狠狠割了一块肉。 现在龚青鸿居然还敢得寸进尺,这无疑是在挑战荒世秋鹤的底线。 “既然大家达成了协议,那就该照章办事。现在我们的行为因为拿不到货而耽误了,总该有人来负责吧?” 龚青鸿的话语恍若烈火浇油,烧的荒世秋鹤心中憋屈和愤懑沸反盈天。 眉头渐竖,虎目闪动着怒而噬人的凶光。 他伸出粗壮的食指戳着面前的案几,“在犬山城,还从没人敢让我负过责。另外三家公司不行,你们鸿鹄也不行。如果你想试试,我可以给伱这个机会。” 与恶虎对面,龚青鸿脸上却不见半点胆怯,依旧气定神闲。 “阁下误会了,我们可一直把贵方当做朋友,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趁火打劫?” 龚青鸿平静道:“该负责的不是你们,而是给大家造成麻烦的犬山城锦衣卫。” “呵。做匪的要居然要让当官的负责?难道你还能让锦衣卫给你赔礼道歉,再补偿你的损失?” 荒世秋鹤嗤笑一声,“那我觉得你不如直接去炸了西郊户所,恐怕会更加方便。” “武力只是最后的底线,伐谋才是最好的选择。这种情况,我们应该联手让西郊户所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龚青鸿未尽的话语被一只布满厚茧的手掌打断。 “你们鸿鹄的想法就不用告诉我了。你们要是想找西郊户所的麻烦,那是你们的自由。我们只是做生意,其他的事情不想参与。” 荒世秋鹤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 这倒并不是他不屑与鸿鹄为伍,而是在新年集议上,四大公司已经宣布了一项共同决议。 在当下和今后的一段时间内,四大公司要以积蓄力量为主,尽量不要跟明人官吏起冲突,特别是锦衣卫。 所以荒世秋鹤此时虽然也有一团怒火梗在喉间,但也只能咬着牙关往下咽。 “我以前曾在别人口中听闻过,说荒世集团犬山城分部的主事人是个满腔血勇的倭民豪杰。曾经为了开拓集团业务,率人和三川重工连番血战,这才抢下了犬山城的大部分基建。更是有过为手下报仇,单枪匹马连杀松江城五名锦衣卫的惊人壮举。” 龚青鸿蓦然叹了口气,扼腕叹息,“可惜现在看来,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你们鸿鹄的人,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多啊。刚才的激将法我可以当做没听见,不过你要是想继续用纵横序的话术‘捭阖’我,我保证你今天会死的很惨。”荒世秋鹤不屑冷笑。 “我今天并不想挑拨离间,只是想和朋友一起,出了这口恶气。” 龚青鸿握拳放在胸口处:“拳拳之心,日月可鉴。” 荒世秋鹤满蓝冷笑,“朋友?龚青鸿,你是明人啊!” “可明人中有句老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我们何时要跟锦衣卫为敌?” “人无伤虎意,虎有杀人心。在锦衣卫眼里,我们都是移动的武功点。” 荒世秋鹤双手环抱胸前,“你们明人间也有一句话叫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我不相信西郊户所会盯着我们不放。” “你当然可以忍,”龚青鸿微微一笑,“但你身后何来后退的地方?” 倭汉眉头紧蹙,“你什么意思?” “荒世集团从天志会墨攻部队拿到的货,均等分给了倭区十城进行分销。但据我所知,可只有阁下你掌管的犬山城分部被锦衣卫查抄了。” “本家知道其中的原因!这与我犬山城分部无关!” “客观原因难道就能掩盖主观错误?本家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当真会如此善解人意?” 龚青鸿看着对方渐渐阴沉的脸色,继续说道:“丢了这批货,损失了那么多宝钞,犬山城分部在本家的评议肯定会直线下降,这一点毫无疑问。” “而且以如今西郊户所展现出的强硬态度来看,摆明了是想沿着这条线顺藤摸瓜,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只会愈演愈烈!所以你现在退一步换来的不会是海阔天空,只可能是得寸进尺!” 荒世秋鹤鼻息陡然粗重,似有意动,但依旧一声不吭。 “你现在不想办法主动反击,等被逼到不得不动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后发制人那都是骗人的笑话,先下手为强才是制胜的关键!” 龚青鸿语调渐次拔高,在最后竟如洪钟大吕,绕梁不绝。 “犬山分部不会参与.” 荒世秋鹤依然在拒绝,但言语中已经不复刚才的坚定。 “其实,我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是这次新年集议上,本家下发的命令让你下不了决心吧?可隐忍二字,说的轻巧,做起来谈何容易?” 龚青鸿摩挲着掌心中的粗瓷茶杯,看似漫不经心,但落在荒世秋鹤耳中却宛如雷霆。 砰! 两人中间的低矮几案被直接掀飞。 “你们鸿鹄居然敢在本家之中安插眼线?!” “何必说这么幼稚的话?我们中间难道没有你们的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利共敌,那才是真正的朋友。” 龚青鸿撩起面门前被茶水打湿的头发,露出半张糜烂塌陷的恐怖面容。 骨骼变形,血肉扭曲,竟像被人一棍子砸成这般模样! (本章完) 第285章 新旦 “忍字头上一把刀,退让的屈辱不亚于剜肉的剧痛,更何况那些锦衣卫最擅长敲骨吸髓。阁下可以扪心自问,真等那柄绣春刀架到自己脖子上的时候,你还能忍?” 荒世秋鹤根本不理会龚青鸿的‘肺腑之言’,伸手攥住他的衣领。 “被你们‘捭阖’的人,到底是十城分部的负责人,还是本家内部子弟?!说,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在武序七巅峰的荒世秋鹤面前,龚青鸿羸弱的就像一根稻草,就连身体也在以不受控制的颤栗的方式,传递着来自基因深处的警告。 “伱可以杀了我,不过我只是先走一步,你很快就会紧跟而来。” 尽管身体在颤抖,可龚青鸿的眼眸却平静的令人心悸。 “为了维护大局的稳定,必然会有个体的牺牲。而坐以待毙的你,毫无疑问就是那个被牺牲的对象!” “你们鸿鹄居然敢窃取新年集议的内容,这是对四大公司的挑衅!” “十城分部主事的位置是个令人垂涎的肥缺,盯着你的不止有锦衣卫,还有你们荒世家族的血脉兄弟!现在已经是内忧外患,你却还在优柔寡断。既然你甘愿坐以待毙等着别人顶替你的位置,那不如现在就去东郊户所自认罪名!” “说出那些傀儡暗桩的名字!” “荒世秋鹤,你何时变得如此怯懦?到底是犬山城的温泉泡软了你的斗志?还是你们这些沿袭帝国门派的武序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唇枪舌剑,毫不逊色真实的剑影刀光。 两人你来我往,一个在逼问谁是内部卧底,一个在挑拨对方心中杀意。一个为了公义,一个为了私利。 谁孤注一掷,谁心神摇曳,根本不用多言。 从两人迥异的神情便能看出,高下已判! 荒世秋鹤瞪着泛红的眼睛,慢慢松开了龚青鸿的衣领,狞声道:“就算你说的有道理,我也不可能背叛本家,加入你们鸿鹄。我荒世秋鹤宁愿为了本家的大局而死,也不愿意活成阴影之中的鬼。” 当一个人开始说出冠冕堂皇的大话,他的内心其实已经开始产生阴影。 这头秋鹤,已经入网。 龚青鸿因为缺氧而憋到铁青的脸色,开始缓缓变白。他深吸了一口气,控制着颤抖的手掌理正自己凌乱的领带。 “我从未想过要‘捭阖’你,也不会挑衅你对家族的忠义。我只是跟你一样,想出了这口恶气。” 荒世秋鹤愣了片刻,终于像是回忆起了一些信息,“你要对付李钧?” “如果不是他,我不会差点被人杀死在重庆府。也用不着改换门庭,舍近求远从安南来到倭寇区!” 龚青鸿指着自己恐怖扭曲的鬼脸,满目狰狞,一字一顿:“我留着这些疤痕,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一定要给自己报仇。而且一定要快,要狠,一锤定音,一击必杀,不给他任何机会!” “李钧如今可是武序六,而且身后还有整个犬山城锦衣卫当靠山,你凭什么能弄死他?” 荒世秋鹤的话音刚落,一个急促愤恨的急音便立马响起。 “靠山不一定是助力,也会是软肋!他如果还是那个独行的野生武夫,那我只会继续忍耐。正是因为他现在有了牵绊,才会浑身破绽尽显!” “犬山城百户所上面还有江户城千户所,还有北镇抚司,有朝廷兵部,还有新东林党!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让这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亲手帮我们逼死他!” 龚青鸿脸色从惨白变到涨红,眼中浸染着让荒世秋鹤都不寒而栗的癫狂。 “西郊户所阖所覆灭,你地位稳固,在本家风声鹤唳之时出尽风头。李钧死无葬身之地,我心魔尽消,从此序列晋升再无阻碍!” “你已经有了办法?”荒世秋鹤已经彻底意动。 “当然,我会让他们身败名裂,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龚青鸿嘴角勾起疯癫的笑意,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右臂,入手处尽是冰冷和僵硬。 砰!砰!砰!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阵阵炸响。 有拖曳着尾焰的火星从瑰丽的霓虹中快速升空,在漆黑的天幕中绽放出灿烂的花火。 短促却明亮的焰光,照亮了街道上一双双仰望的喜悦眼眸。 新旦已到。 “从今天开始,严密监视荒世秋鹤。排查一处突袭木曾川码头之后,二十四时辰之内出入犬山分部的所有人员。” 谢必安语调冷漠,通过通讯传音向着二处的成员下达着命令。 “以这些倭狗的性子,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居然还能忍得住一言不发?事出反常必有妖,鸿鹄的魑魅魍魉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最后一点.” 谢必安语调渐渐转柔,“兄弟们新旦安康,我们又安然活过了一年。” “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居酒屋老板娘从隔间外探进来半张明媚的面容。 “我不想打扰你,你们男人总有办不完的大事。可是.新旦到了,难道不该喝一杯吗?” 女人摇晃着手中的酒壶,脸上泛起的娇羞却像是已经酩酊大醉。 谢必安浅薄的嘴唇勾起一个凌厉的弧度,如一快刀斩入躁动的心房。 他举杯一饮而尽,两指把弄着酒杯,“酒很好喝。” “那就多喝点,如果醉了.就留下.” 旖旎的话语还未说完,老板娘白皙的额头便印上一点冰冷的柔软。 刹那间,红晕自两颊开始蔓延,成熟的蜜桃已经到了采摘的时间。 “酒好,人也好。可是我不能留下。” 谢必安微微一笑,走到居酒屋门前,从袖中拿出一双桃符挂在门扉下。 “这是神荼和郁垒,别看他们长得凶,在帝国本土却是看家护院的善神。有他们在,你的生意会好到下一个新旦。” “我不要生意好,我只要.” 砰!砰!砰! 挽留的话语被烟火爆炸的声音掩盖。 灿烂而盛大的光影,连同那道远去的挺拔身影,深深烙印在老板娘的心中。 谢必安行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在经过一个拐角后,步频突然加快。 他的手指藏在衣袖中左右晃动,口中嘀嘀咕咕。 “还有七对桃符,看在注定要是个忙碌的夜晚了.唉,这迷人又累人的暧昧呀” (本章完) 第286章 新旦(二) 大明帝国,京都。 对于很多自小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皇城禁院从来不在地面,而是在云端。 云深不知处,真龙居其中。 高耸入云的四方殿宇,一层叠着一层,九梁十八柱七十二条脊,内里是钢筋铁骨,外层是奢遮华木。 金龙绕柱,九子卧脊,方方正正,拔天接地。 这是工部墨序在建筑工艺上的集大成之作,以物喻理,将明人天圆地方的理念体现的淋漓尽致。 皇宫四周,帝国各部司的办公衙门大楼错落分布。 新旦已至,供职在这里的官员们都已经休沐散值,此刻楼宇灯火晦暗,如黑甲士卒拱卫在皇城四方。 唯独在最靠近皇城的地方,有一栋并不起眼的明制矮楼依旧透着淡淡光亮。 此时已经是深夜子时,但在矮楼前方的广场上却停满了制式统一,颜色朱红的车辆。 这些都是产自神机重工,由吏部统一配发给帝国高级官吏使用的‘朱舆’。 这里是文渊阁,虽在皇城脚下,却在百官心头。 头白似雪,皱积成山,威严的官服覆着佝偻的身体,弯曲的手指握着挺直的笔杆。 一张明黄色的纸质卷宗展在书案,上面写满了漂亮的黑色的馆阁体小字。老人俯身将戴着眼镜的花眼凑近,逐字逐句细细斟酌。 在他身后,是绘制着帝国万里江山的恢宏图卷,本土两京一十三省以及大大小小近百个罪民区尽数囊括其中。 此时这些地区都亮着红色的光点,代表着当地的主政官员已经全部链接入吏部的黄粱梦境‘天官境’中,保持静默状态,静静等待。 书案左右,站成两排缄默的帝国官吏。 与平日间不同,他们的站位并不是按照官职大小,也不是依据序列高低。 越是靠近书案的地方,容貌越是衰老不堪。 对于这些守旧的老人而言,他们的前半生虽然经历甚至引领了‘第二次技术革命’,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却早已经深入他们的基因。 他们在变革之中独善其身,拒绝接受义肢改造,刻板的认为凭借自己苦读一生锤炼的人生智慧和积攒的文治功勋,也足以支撑着序列的晋升。 队列朝着文渊阁的大门方向继续延伸,束手而立之人的年纪也在越变越轻,从颌下生髯,到面上无须,身上义肢改造的痕迹也越来越明显。 君子六艺,本就是一个极其浩瀚的工程。普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将其中一项修习到登峰造极。 所以在这些新东林党的壮年门阀主和年轻官吏之中,渐渐也产生了一种冠冕堂皇的新思想,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如果儒序都不接受械体,那又如何在民间推行这项技术? 队列站位长幼有序,让这场内阁会议,看起来更像是一次家族聚议。 一次属于儒序门阀内部的聚议! 枢笔上点着的朱砂红得像血,恍如一位红衣将领,在这方明黄色的校场上,点阅着排列整齐的黑甲士兵。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场点阅终于完毕。 老人提腕落笔,重重一勾。 黄的纸,黑的字,朱砂勾准,便再无还转的余地。 “这份推行新政公文,连同新选拔的施政官名单,让吏部一起通过‘天官境’下发各地吧。” 老人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搁下笔,又取下鼻梁上的眼镜,两手扶着案沿慢慢站了起来。 “新旦之后,帝国就托付给各位了。” “阁老辛苦。”众人齐齐拱手躬身。 “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以后也不用辛苦了。” 老人微微一笑,朝着众人摆了摆手,“只要新政能够顺利推行,能给帝国留下一个安稳的罪民区,我也就满足了。” 一名眉眼间同样沟壑慎重的年老官员搀着他的手臂,轻声道:“您可不能休息啊,新东林党可离不开您。” “官场中有句老话,叫‘誉之者日隆,毁之者日盛’,我要是再霸着这个位置不动,把所有功劳揽在手上,就会有人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骂我‘大奸似忠,大诈似直’了。” 年老官员怒道:“我看谁敢?!三法司那些人谁敢跳出来,我第一个拔了他的皮!” 老人闻言只是淡淡轻笑,抬眸看了眼这满堂朱红。 “我老了,要是再霸着这个位置就不合适了。儒序不是佛道两家,如果失去了流动,再清澈的池水也会变成一潭污泥。” 老人指着自己的额头,开玩笑道:“这颗脑袋陪我辛苦操劳了一辈子,我可不想到闭眼的时候,它还要被人挖出来继续辛劳。” “龙无首不行,您如果真的致仕了,那新东林党以谁为魁首?谁有那个资历和能力能够服众?” “十年前,面对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我也不过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儒五黄门郎罢了。谁曾想一场改天换地的权力更替,死了那么多贤者先驱,最后让我这么一个资质驽钝的愚人捡了便宜。” “如今又是一场滔天的文治功勋摆在你们面前,谁能抓得住这个机会,给帝国一个四海安定。这东林党魁首的位置,就是他的。” 老者推开搀扶的手臂,佝偻着身形缓缓走向门,身上略显宽大的官服拖曳在地。 所过之处,无人不躬身垂首。 站在门槛之前,老者缓缓挺直了脊背,在身后众人眼中却如平地起峰峦。 厚重的殿门缓缓开启,露出夜色深重的天穹,还有那高耸入云的森然皇宫。 咚! 浑厚的钟鸣声响彻天地。 此刻阖城上下,无论男女老幼,不分序列贫奴,千百万双眼睛齐齐看向天空。 一道明黄色的投影自云层中迈步而出。 “朕自嗣承鸿业起,尔来十年有一,夙兴夜寐,励精图治,不敢稍怠。今肇岁改元,天下一新,寄语万民勤力不懈,基因不滞.” 略显稚嫩的声音从浮空的飞艇中发出,从街头巷尾的车舆中发出,从无数人颅后的脑机灵窍中发出。 “治民者悉心爱民,治业者悉心奋进,治己者悉心晋升。端正其心,谨慎其行,务忠厚而戒刻薄,务正直而戒邪枉,勿痴迷梦境,勿虚度黄粱,勿恃械体而虐人,勿凭序高而辱低!帝国上下,恪守明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老师,朕说的对吗?” 有微弱的声音乘着夜风飘然入耳。 老人微微一笑,撩起朱红官袍,跪地叩首。 “内阁首辅张峰岳,恭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章完) 第287章 新旦(三) 成都县,青城集团。 余沧海立在那间山腰雨亭,抬头眺望着那尊隐于山林之中的恢宏道殿,脸上神色复杂难言。 他身上穿的不再是那件雪白华丽的锦绣道袍,而是换上了一身玄色的飞鱼服。 “你们当真要把我逼到这一步?” “余师叔,集团也不想这样。不过师侄说句老实话,从师叔你一念之差和鸿鹄丁桓接触的那天起,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的结局了。” 回话之人是一个年轻的道序,面容虽然不及余沧海那般丰姿俊朗,但胜在真实灵动,都是实打实的原装货。 余沧海收回眺望的眼神,看向对方,脸上明显有怒意勃发。 “我已经把余家所有的股份都退给了集团!” 道人脸上笑容不变,“师叔的魄力当真可敬,所以集团给了你一条生路啊。” “伱们所谓的生路,就是逼我离开帝国本土?!” “话不能这么说啊,师叔。在前明时期,咱们这条序列的先辈们可是把寻访海外仙山当做毕生的梦想啊。您现在是秉承古人之志,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罪民区也配叫仙山?!良人仙,这到底是你们良家的意思,还是集团的意思?!” 余沧海的眼眸中,泛起渗人的阴冷。 与此同时,雨亭之外突然响起尾焰喷发的呲呲声响,似有恶龙在低声咆哮。 “呵。” 年轻道序咧嘴一笑,俊逸的面容上蓦然萌发出跋扈的神态。 “叫你一声师叔,是我良人仙修养好,你还真拿自己当长辈了?一个罪人,还敢质问我?!余沧海,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已经不是青城集团的人了?” 对方的突然翻脸,让余沧海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愕然愣在原地。 良人仙伸手指向远处的重重殿宇,冷声喝道:“让你那把赤龙给我闭上嘴巴,再敢发出一点声音,道爷立马掰断它!在这座山上,就凭你一个刚刚晋升的道六山水郎,还撒不了野!” “我只是想要一个公平!” 余沧海牙关紧咬,双拳紧握,十指指尖几乎刺入掌心血肉之中。 “公平?枉你修道这么多年,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道理都不明白?道序什么时候有过公平二字?” 良人仙不再掩饰对眼前之人的蔑视,不屑嗤笑,“我们留你一条命,也是看在你余家祖辈在‘天下分武’的时候,曾经为集团立下过汗马功劳。不然你真以为凭你手里那点股份,就能弥补你勾结鸿鹄对集团声誉造成的损失?!” “那都是丁桓捭阖蛊惑我在先!我可以戴罪立功,去重庆府为集团拔了裴行俭这根眼中钉!” 余沧海依旧不甘心,梗着脖子喊道。 “重庆府迟早会重回集团麾下,不过这件事已经跟你没关系了。带着你这身官服还有那把飞剑,滚吧。” 良人仙盯着对方还在试图翕动的嘴唇,一字一顿,“你在成都府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奉劝你还是最好自己走下山,给自己留点体面!” 事已至此,再多说也只是自取其辱。 余沧海显然明白这个道理,脸上所有的神情都在此刻尽数散去,只留下一片冷漠。 他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位于山巅的恢宏道殿,转身平静离开。 那把赤红色的飞剑小心翼翼的跟他身后,连一丝山风都不敢惊扰。 风声萧索,人影寂寥。 “敲钟,让我们送送余道友!从今天起,青城集团就没有这号人了。”良人仙双手拢进道袍袖中,嘴上冷冷一笑。 话音刚落,山巅便响起一声幽幽钟鸣。 咚! “青城集团良人仙,恭贺成都府锦衣卫百户余沧海调任倭民区大阪城!” 余沧海置若罔闻,没有回头,更没有停顿。 只是落在石阶上的步伐,一步重过一步。 在他头顶,圆月正明。 但照亮的不止是失魂落魄的丧家犬,还有踌躇满志的追梦人。 “现在是新旦佳节,举国欢庆的日子,你一定要在这时候学古人登高赏月?行,就算你们读书人都有贬今崇古的毛病,你自己来就行了啊,拉着我一个锦衣卫干什么?” 王谢看着眼前和一群屋兽蹲在一起的老头,满脸无奈。 “咱们可是朋友,这种好事肯定不能把你王百户落下啊。” 王谢满脸疑惑,“吹着冷风看月亮,又挨饿又受冻,这算是什么好事?” “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咱们,我和你一同赏月,不就是咱们重庆府衙门和锦衣卫户所和谐相处的铁证吗?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而破,能为我们省不少麻烦,还不是好事?” “.有道理,那你倒是往旁边挪挪,跟我腾一个位置呀。” “其实你站着挺好,那些偷拍的也能拍的更清晰。” “那不行,蹲着才显得亲密!”王谢把头一甩,跨步便挤了过来。 裴行俭翻了个白眼,小心翼翼将耷拉到脚边的袍角拉到怀中,这才往旁边横移两步。 “我说老裴你至于吗?堂堂一府知府,还稀罕一身新衣服?”王谢同样一脸嫌弃。 裴行俭骂道:“你小子知道个屁,这是我学生杨白泽亲手缝的,跟买的那些能一样?” “不是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缝衣服?”王谢一脸惊叹。 “这是我们儒序的优良传统,是感人肺腑的师生情!你一个纵横序的懂不起。” 王谢面露愤懑:“我是懂不起这些优良传统,但我起码有基本的做人品德!上次去金楼,说好的你请客,结果到付账你人呢?堂堂知府嫖.” “咳咳,大过节的,有辱斯文的话就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裴行俭急忙打断对方,“再说了,你小子有没有点眼力见,没看到我这儿正在伤感吗?” “你伤感什么?伤感杨白泽去倭民区啊?” 王谢哼了一声,“那还不是你非要把别人送过去的。” “那是千载难逢的机缘,是新东林党尽心组织的一场大仪轨!他现在要是不去,怎么捞文治点,以后怎么平步青云?” “别人可才是个儒九,抡起拳头还不一定打的赢几个壮汉,你这么把他丢到那片修罗场了?你这么拔苗助长,就不怕把苗拔死了啊!” 裴行俭嘿嘿一笑,“那不会,我心里有数,有人会替我看着的。” 王谢一脸好奇,“谁?” “那你别管。” 裴行俭面露得意,“你就安心等着瞧吧,要不了多久倭民区就会发来邸报,我的学生杨白泽必然独占鳌头!”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真拿锦衣卫是吃干饭的啊?” 王谢一脸不屑,“不过等杨白泽见到那人的时候,记得让他帮我说声新旦安康啊。” “你自己怎么不说?别人只是没脑机灵窍,又不是不能通讯传音。” “你懂什么,这是咱们江湖儿女的默契。” 这次轮到裴行俭疑惑不解,“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王谢把头一扬,神色激昂。 “男人只在山巅相见,绝不在低谷碰头!” (本章完) 请假一天! 舵把子们,请假一天,闻西叩首! 《赛博大明》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8章 中计 嘉启十二年正月初三,佳节过半,尾韵犹在。整座犬山城依旧是张灯结彩,到处一派喜气洋洋。 形态各异的花灯摆放在街道两侧,交织一片暖黄色的海洋。 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飘荡在空中,色彩斑斓的倭制鱼旗和红艳的明式酒幡一同飘摇晃动。 还处在休沐假期之中的年轻工奴摩肩接踵,即便是头顶飘荡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也无法浇灭他们欢愉的心情。 但这份节日的氛围,越往犬山城的南部漫延,就越是浅薄寡淡,直至消失的无影无踪。 反倒是凄风冷雨,因为没有高层建筑的遮挡,越发嚣张肆虐。 犬山城的南区是一片占地极广的棚户区,新旦佳节的氛围跟这里没有任何关系。 随处可见的垃圾和破烂坍塌的残骸才是这里的常见场景,代表破败贫瘠的灰色是这里的主色调。 即便是帝国工部从没有对倭民区实施过基建技术的封锁,但居住在这里的贱民依旧没有能力改善自己的居住条件。 因为他们都是连倭民区企业都选择放弃的‘无用’之人。 没有灯光照明的昏暗巷道之中,雨水在没有硬化的地面积聚成深浅不一的坑洼,反射着头顶的月亮,散发出凛凛银光,恍如破碎散落的镜面。 啪。 一只黑色的靴子踩进水坑,将月色搅乱。 一支八人的锦衣卫行动小队,正在这片棚户区中快速前进。 他们身上穿着专用的夜战制服,泛着金属寒光的飞碟盔下是一张张冷峻坚毅的面容。拥有夜视功能的护目镜让他们能够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视线无碍,如履平地。 手中端举的枪械也并不相同,但基本都是诸如‘背嵬’系列这种威力足够强悍的近战杀器。 平均序九的实力,让他们能够悄无声息的潜入这片棚户区的深处。 到了这里,雨滴已经失去了狂风的助力,彻底没有了肆虐的资本。但越发寂静的环境,却更能勾起人心中的恐惧。 身上的设备明明侦察到了大量的活人的热感反应,但这群锦衣卫的耳边却始终没有听到丁点人声。 仿佛这里是一片居住着活死人的墓地。 随着这支小队的深入,他们终于发现了给自己造成这种感觉的原因。 视线透过棚户开裂的墙壁,伸入漆黑的房间内,可以看到各种垃圾挤占了绝大部分空间。 泡在雨水之中发出令人窒息的腐败臭味,一个枯瘦如柴的男人浑身赤裸的躺在床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是一个活物。 一根包裹在绝缘漆皮中的线束从他脑后伸出,钻入泥土之中,不知道通往被架设在何处的黄梁主机。 男人脸上蠕动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欢愉表情,甚至身体还不时发出兴奋的颤抖。 在下一间棚屋,他们看到的情况依旧类似。 这是一个三口之家,一男一女并排躺在一张破烂的床垫上。 他们同样沉寂在黄梁梦境之中,双眸紧闭,眼皮后的瞳孔高速颤栗,嘴巴无声的裂开,形成令人不寒而栗的无声笑脸。 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烂造成的恶臭,源头是女主人怀中那个蜷缩的乌青婴儿。 下一间,再下一间. 无独有偶,如出一辙。 一根根深埋地下的神经线束,在视线无法窥觊的地方编织成一张大网,将这片棚户区笼罩在内。 线束末端的黄梁主机如同一位赐福的慈主,给予他们美轮美奂的梦境,帮助他们逃避现在的苦厄。 如此诡异的场景,如同一股彻骨的湿冷空气吹入这群锦衣卫的后颈,霎时间汗毛齐根竖起。 他们不是没见过见过沉迷黄粱梦境的人,甚至亲手处决过不少夺舍百姓的黄梁妖。 但在一个棚户区出现如此大规模沉迷场景,属实罕见。 因为在这个年头,做梦也要钱。 领头的锦衣卫小旗皱眉自语:“老大,情况有点不对啊。好像是有人在故意为这些贫民提供黄粱梦境,而且应该是那种成瘾性极强的违禁梦境!” “我看到了。” 范无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会发生这种事情,证明这次二处探查到的情报没问题,这里确实有鸿鹄活动的痕迹。” “我是想问,鸿鹄为什么要这么干?给这些贫民提供梦境根本无利可图啊!” “他们是为了炮制死士!” “死士?就凭连这些站起来都困难的废物?” “在现实里他们是废物,但是在黄梁梦境之中,他们都是叱咤风云的侠客、将军、帝王,甚至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锦衣卫小旗不屑道:“老大你也说了,那只是在梦里!” “梦境让他们经历了现实中没有的一切,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欲望。当鸿鹄这个赐梦的慈主收回梦境,他们就会陷入无休止的癫狂。一个在梦中当过皇帝的人,再回到现实中那具乞丐的躯体,他的反应只有两种。” 范无咎声音低沉:“要么是不择手段返回梦境,要么是不顾一切掀翻现世。” “就算他们有这个胆气,也没有这个能力啊?” “鸿鹄的手里有枪,他们的手中有命。这些被炮制成重度黄梁瘾君子的人,就是鸿鹄最喜欢的死士。” 锦衣卫小旗怔住,旋即怒道:“这些草菅人命的疯子!” “不然鸿鹄买那么多枪械干什么?鸿鹄的疯狂,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多。” 范无咎发出指令:“继续搜查。” “是。” “昂!” 一头红眼枭鸟冲出云层,在大雨中张开双翼,盘旋在一间巨大的铁皮建筑上空。 “都打起精神,二处的情报显示这里就是那台黄梁主机的位置,里面可能藏匿着一股负责维护的鸿鹄叛军。” 停靠在棚户区外围的一辆指挥车内,范无咎盯着链接着红眼枭鸟视野的同步画面,在传音通讯中下令:“对方极有可能携带有重火力武器,所以在行动中如遇抵抗,杀无赦!各小队重复!” “一队收到,如遇抵抗杀无赦!” “二队收到,如遇抵抗杀无赦” 后座上,李钧侧头凝望着棚户区方向,眉头紧皱。 他没想到从曹仓手下捡回一条命的龚青鸿,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从二处收集到情报来看,对方在倭寇区鸿鹄混的还不错。连和荒世集团犬山分部的会晤,都是由他出面。 龚青鸿在李钧的印象中,始终萦绕着一层迷雾。 无论是在成都府袭击蜀道物流,还是在重庆府破坏栖霞集团的‘刘祖’庆典,甚至是在救援赵青侠的那一次,他都没有和对方碰面。 但这个人却如同附骨之魂,一直盘踞在自己四周。 “鸿鹄这些王八蛋,好不容易有一个新旦节日,休沐假期都还没过完,他们就他妈的开始找事,真是够恶心人的。” 范无咎回过头来看向沉思的李钧,笑道:“钧哥你放心,一会我就把那个叫什么青鸿的小角色抓回来,一寸寸碾烂血肉,再丢进诏狱让他永不超生。” “我说伱小子能不能不要一抓到个机会,就见缝插针的拍马屁?咱小李不吃那套。”马王爷腻歪骂道。 范无咎一脸正色,“老马你懂什么,我这不叫拍马屁,是在为钧哥鸣不平!一个序八的纵横,居然敢屡次摸钧哥的虎臀,简直不知死活!” 马王爷浑身猛然打了个寒颤,似乎被范无咎恶心的不轻,生怕对方继续献媚,赶紧选择转移话题。 “我听老鬼说过,在犬山城活动的鸿鹄这些年被你们打击的很惨,所以平日间隐藏的极深。这次怎么会冒出来这么大一股?”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别看平时小白一副闷骚的模样,他可是整个倭民区锦衣卫中最厉害的二处处长!他的情报来源宽广到无法想象,上到序列重企的女高管,下到居酒屋的老板娘,那都是他的姘头。” 李钧和马王爷以同样古怪的表情看着范无咎。 “要不是马爷我知道你文化水平不高,我都怀疑你是在骂谢必安了。” “怎么可能,这绝对是最高的褒奖!” 范无咎一脸紧张的四处环顾,见锦衣卫内部的传音通讯中没有响起骂声,这才继续说道。 “咱们户所自从有了小白这个二处处长之后,那业务量简直暴增!就连江户城那边的千户所有动过挖人的念头,要不是老鬼绑了一身炸弹准备跟千户所的大人们同归于尽,小白早就被挖走了。” 范无咎言辞灼灼,“反正小白的情报没出过错,他说这儿有鸿鹄,那群耗子肯定就在这里筑了窝!” “一队抵达预定位置,准备破袭!” “二队抵达预定位置,准备破袭!” 棚户区中,两支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小队以包夹之势,将目标房屋围在中间。 “行动!” 随着传音通讯内传出命令,房屋的大门轰然炸开,呼啸着向内倒去。 大量的灰尘在黑暗的环境中肆意飞扬,接着便被蜂拥冲进的身影撞开。 “缴械不杀!” “缴械不杀!” 宛如惊雷般的暴喝声接连响起。 但下一刻,突袭的锦衣卫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惊的呆愣原地。 横纵足有四丈的方形房间内,密密麻麻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血腥和恶臭,横流的鲜血如同粘稠的泥沼,让站在其中的锦衣卫根本不愿意再继续挪动脚步。 “这这是怎么回事?” 负责在前线指挥行动的锦衣卫小旗口中喃喃自语。 他强行稳住慌乱的心神,俯身扯开一具尸体的衣服,仔细查看起来。 左右的锦衣卫也纷纷检查起地上堆积的尸体。 片刻之后,属下回报的结果令他不寒而栗。 这些人身上存在轻微的改造痕迹,但胸膛之中没有械心,更没有慧根或者道基存在过踪迹。 就连他们颅后的脑机灵窍,都是倭民区刚刚建立之初帝国免费下发的款式。 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人身上都有明显的营养不良的症状。 这些信息都指向一个答案,这些人都是贫民! 居住在这片棚户区的贫民! 情报中,这里本该是鸿鹄叛军的一处据点,此刻却变成了堆积着大量贫民尸体的尸库! 锦衣卫小旗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他的耳道中响起范无咎的声音。 “夜叉,你他娘的怎么回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总旗。” 化名‘夜叉’的小旗神情复杂,犹豫片刻,终于开口:“我们可能中计了!” “中计?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开口回答,房屋外突然想起一道刺耳的破空声! 草,是火龙出水! “卧倒!” 夜叉飞身一跃,将愣在身旁的一名下属扑倒在地。 轰! 刺目的烈焰撕碎浓稠的黑暗,爆炸的冲击掀飞地上的尸体,脏器从破碎的身体中抛洒出来,混杂着铁皮,噼里啪啦打在这群锦衣卫的身上。 砰!砰!砰! 暴雨般的枪声紧随而至,瞬间将屋内这群锦衣卫紧绷的神经扯断,下意识开始寻找掩体反击。 霎时间,这栋摇摇欲坠的棚户房内,枪声顿时响成一片。 夜叉甩了甩有些昏涨的脑袋,翻身从地上跃起,反手抽出背后的绣春刀。 作为一名兵八械体先锋,他更加信赖手中的长刀,而不是枪械。 横飞的流弹在他身上撞出一闪即逝的火花,夜叉两步便冲到了门边,抬眼看向门外。 大雨倾盆,恶风呼啸。 短促的枪火照亮一双双充满仇恨的眼睛,还有他们孱弱单薄的身体以及褴褛的衣衫! 夜叉在这些人中间,甚至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正是他们潜入时看到的那对怀抱着死婴的夫妻! 这些伏击他们的人,赫然全是棚户区的贫民! 此刻夜叉脑中有惊雷闪过,所有蛛丝马迹全部串联在一起。 他终于恍然大悟,这是有人要用这些贫民的命,来诬陷他们! 就在这时,门外的枪声快速衰减。只剩下一道道沉重的喘息声,汇聚在一起宛如潮汐,从四周冲击着这间棚户房。 “居然敢袭击我们,这群倭民找死!” 有锦衣卫暴起,准备用手中的子弹宣泄怒火。 夜叉一把抓住他的枪口,喉中发出怒吼:“所有人停火!都他妈不能开枪!” 屋外,贫民们纷纷丢掉手中打空的枪械,不再继续袭击,也没有逃窜的迹象,只是瞪着血红的眼睛站在原地。 人群中有光柱射出,照亮这栋四面透风的棚户房。 还有那满地堆积如山的尸体! “犬山城锦衣卫滥杀无辜,肆意屠戮,以贫民之命冒充鸿鹄邀功,求帝国还我们一个公道!” 无数贫民轰然跪地,高举双臂放声狂呼。 “罪民也是帝国百姓,求帝国还我们一个公道!” 棚户屋内,所有锦衣卫看着眼前这一幕,如坠冰窟,通体冰寒! 二合一 (本章完) 第289章 中计(二)(谢谢本书第一位盟主,月与海!) 造型凶恶的红眼枭鸟收束双翼,如一支黑色利箭从天空射下,直奔围聚在棚户屋前,山呼海啸的的人群。 闪烁着瘆人寒光的利爪几乎贴着面门掠过,激起一阵惊慌呼喊,这才振翅返回。 范无咎单臂横抬,擎住落下的枭鸟。 “持械袭击帝国锦衣卫,你们这些罪民是不是想造反?啊!” 喝音如雷,凶焰如浪。 面对孤身一人,却宛如千军万马的范无咎,成百上千的罪民们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再开口。 见无人言语,范无咎冷冷一笑,指着地上散落的枪械和弹壳。 “刚才都有谁端过这些破枪,现在主动投案,本总旗可以从轻发落!” “有举报同犯的,自己免于处罚!” “举报幕后组织煽动者的,以大功计!按大明律可脱离罪民户籍,进入帝国本土生活,由帝国直属企业赡养!” “可谁要是敢瞒而不报,那便以逆贼论处,意识入诏狱劳役百年。” 范无咎眼眸中滚动出刺目寒光,挨个犁过身前罪民的脸庞。 “阖家死尽,一个不留!” 鼓噪的夜风从棚户屋的缝隙中穿过,带出令人心生胆寒的尖锐啸音,裹挟着范无咎冰冷的话语,送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寒雨也在此刻越发肆虐,毫不留情的拍打着这些孱弱的身影。 可惜无人发声,也无人回应。 这些罪民直挺挺跪在泥泞之中,如同一块块缄默的墓碑。 更像一具具做工粗糙的提线木偶,正等待着背后提现之人的操控。 铮. 夜叉带着小队成员从黑暗中走出,提着绣春刀站到范无咎身后。 “老大,给你惹麻烦了。”夜叉沙哑着嗓子说道。 范无咎头也没回,“别说这些屁话,有没有兄弟受伤?” “被火龙出水炸伤了一个,其他的没有大碍。” “那就好,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一有不对立马跟我杀出去。” 夜叉愣住,盯着范无咎杀气勃发的侧脸,愕然道:“局面不是已经被控制住了吗?还要杀出去?” “别人好不容易给我们挖下这么一个坑,如果我们手上不沾上这些罪民的血,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范无咎冷声道:“这些罪民是在等啊。” “等什么?” “等他们背后的人下令动手。然后喇开自己的血管,把血溅到我们的身上!” 范无咎虽然不爱动脑,经常把不识字挂在嘴边。但能在倭民区当上锦衣卫总旗的人,自然不可能是无脑之人。 从他在李钧到犬山城之后将姿态一放到底,甚至愿意主动放弃一处处长的位置,将鬼王大‘一山难容二虎’的担忧消除的干干净净,就不难看出他是实际是个面粗心细的人。 今天这个陷阱,锦衣卫有没有人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罪民必须要死。而且一定要死的够多,够惨! 只有这样,这盆脏水才能泼到他们身上,才能让犬山城户沾染的血腥味传到江户城的千户所! 甚至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帝国本土! “老大,如果大开杀戒,咱们户所的麻烦恐怕就大了。” 夜叉看着这些蜡黄干枯的脸和空洞麻木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寒颤,握刀的掌心沁出细密的汗水。 他也看出了其中的关隘,不然在最开始遇袭的时候,就不会果断制止手下人开枪反击。 这些聚集的罪民数量虽然不少,但对于都入了序列的锦衣卫来说,要想突围并不难。 但真正的困境, “不能杀啊,老大。” 夜叉低声劝导:“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 “难道坐以待毙就能解决问题?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兄弟们带回去再说。如果北镇抚司的王八蛋事后要问责,老子来扛!”” 棚户屋周围,一块块‘墓碑’拔地而起,成百上千双浑浊的眼眸冒出嗜血的光芒。 范无咎态度坚定,斩钉截铁道:“告诉兄弟们,一会干起来就别留手。谁要是在这样的小阴沟里翻了船,老子回去就划了他的户籍档案,免得给咱们户所丢脸!” 夜叉双手握紧刀柄,口中厉声喝道:“是!” 与此同时,在这片棚户区的边缘。 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车辆静静停靠路边的一盏街灯下。 一只青筋盘绕的手掌探出车外,掌心朝上,五指微曲。 似乎想去把弄那没有实质的昏黄灯光。 “那个叫龚青鸿的鸿鹄还真有点本事,居然能骗过谢必安,设下这样一个局,我还真是小看他了。” 荒世秋鹤双眼微阖,头颅后仰,一脸快意的卧在后座上。 自从他成为分部的主事人之后,没少在西郊户所的手上吃亏。 绝大多数的失败,都是因为情报被谢必安执掌的二处提前截获,导致行动受制。 这一次龚青鸿居然能让谢必安落入陷阱,这不禁让他刮目相看。 “范无咎啊,范无咎啊,这次你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踏. 棚户区逼仄肮脏的巷道中突然传出脚步声。 一道挺拔的轮廓从黑暗中渐渐浮现,走入街灯照射的范围之中,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逐渐清晰。 荒世秋鹤睁开眼睛,看向站到近前的李钧。 “贵姓?” 并没有预料之中的暴怒,对方的语调显得异常淡定。 “免贵,荒世秋鹤。”雄壮如虎熊的倭民汉子笑道,说出的明语异常标准。 “那伱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知道,武六止戈的小旗,在整个大明帝国锦衣卫中,应该也只有一个。”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荒世秋鹤嗓音中带着些许颤栗。 并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李钧淡淡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要绕圈子了。今天算你赢了一筹,让里面的人散开吧。” “李小旗在说什么,什么里面的人?我根本听不懂啊。我不过是恰好路过而已。” 荒世秋鹤故作惊讶道:“难道是西郊户所的锦衣卫大人们被围在了棚户区里面?这群贱民的胆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难道是被鸿鹄叛军蛊惑了?” “真要是那样的话,那贵所一定要把这些叛逆杀干净,千万不能留情!犬山城苦鸿鹄久矣,希望大人能还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百姓一个安宁!” “百姓?” 李钧眯着眼,冷笑一声,“听你的意思,是要继续玩下去了?” “这件事跟我没关系。” “连鸿鹄都敢沾染,你脖子上这颗脑袋是真不想要了。” 荒世秋鹤脸上笑意缓缓敛去,冷目挑眉,“李钧,我劝你说话最好客气一点。” “你和鸿鹄想要玩,我们西郊户所奉陪到底!” 李钧居高临下俯视对方,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气。 “但现在如果他们出不来,你立刻就得死。” “哈哈哈哈.” 荒世秋鹤口中爆发出剧烈的笑声,讥讽道:“李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昔不是嘉启,而是隆武啊!在帝国本土当狗,在罪民区充虎,能屈能伸,不愧是锦衣卫!” “我们这些小人物惹不起,那就只能躲着点了” 荒世秋鹤冲着驾驶位上的属下笑道:“没看见大人不高兴了吗?还不快点开车。” 墨色的车窗缓缓升起,将李钧的视线格挡在外。 就在玻璃即将合拢的瞬间,一只手突然横插了进来,往下一按! 砰! 车窗轰然炸碎,玻璃在荒世秋鹤震怒的目光中四处飙射! 还没等他喝骂出口,金属车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整辆车猛然往下一沉,四条轮胎同时炸开。 荒世秋鹤的身影如同炮弹般从另一侧撞出,身上精致华美的羽织碎裂,露出肌肉高耸,线条冷硬的躯体。 “你们锦衣卫果然是疯狗,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屠杀帝国良民!” 滋啦! 一只脚踹在车尾,瘫痪的车身猛然原地甩尾,干瘪的轮胎扫起泥泞的污水。 李钧提着已经断气的驾驶员,抬手扔在荒世秋鹤的脚下。 尸体正面朝上,胸口扭曲塌陷,惨白的肋骨刺破血肉,从身躯的两侧穿了出来。 “让围在里面的贫民立刻散开,你今天可以不用死。” “我曾经听过一个谣言,说你们这种野生的武序,身上的序列和我们继承门派之人不同。你们的基因比我们的更加活跃、更加强悍,也更加好战。” 荒世秋鹤抬手撕碎身上的褴褛,粗犷的五官上浮现狰狞。 “独行者,不是野兽,就是神灵。我很想问问传出这些谣言的人,你们真的见过有野狗成神?” 亢! 一声爆裂的枪声撕破夜空。 “他妈的,这孙子察觉到了马爷的杀气?” 盔中红眼闪动着疑惑的光芒,透过‘照胆’的狙击镜,他清楚看到自己这一枪落到了空处。 荒世秋鹤在枪声响起之前的瞬间,已经猛然向后跃开。 不过,还没等荒世秋鹤的身形落地,李钧拳头便已经撞入了他的眼睛。 砰! 荒世秋鹤左臂横架,抗下袭来的拳锋,老茧盘纠的右拳迅猛轰出,直奔李钧头颅! 李钧手臂一弯,横肘顶开对方的反击,同时左臂绕向荒世秋鹤的后颈,同时提膝撞向腰腹位置。 荒世秋鹤脸上狞笑不变,魁梧的身形展现出异样的灵敏,同样以提膝的动作和李钧的左腿生生撞在一起。 砰! 两人同时后退一步,落脚处的地面凹陷龟裂,浑浊泥浆从裂隙之中崩溅飞出。 脚上交锋是稍稍停息,拳影交错却愈演愈烈。 这场武序之间爆发的冲突,生猛的令人咋舌。 荒世秋鹤似乎铁了心要眼前这位野生武夫一较高低,竟然和李钧站桩对拳! 刺目的鲜血从震动的身体上洒落,又被激荡的拳风吹起,混入天空中瓢泼的大雨,落进这片肮脏腐烂的土地。 怒目对冷眸,握拳对横肘! 只有攻,没有守! 只有拳头砸在肌肉上发出的闷响,没有无法忍受痛苦发出的嘶吼。 荒世秋鹤额头血肉翻卷,李钧嘴角同样血色弥漫。 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力,在肉眼无法穿透的血肉内碰撞冲击。基因刺耳的啸音让两人几乎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 同为武序,但李钧却从基因中感觉到了更加强烈的杀意,还有那股无法掩盖,刻进骨子里的鄙夷! 那是对曾经的逃跑者的蔑视,对这样的基因还能延续下来的愤怒! 念及至此,李钧攻势变得越发冷厉,句芒术滋养的血肉开始不断躁动,在快速愈合伤口的同时,迸发出几乎用之不竭的体力。 这就是句芒术这门七品内力演变成术之后形成的特异。 单纯,却足够强悍! 八极拳劲和分筋错骨的劲力凝聚在拳骨之间,在荒世秋鹤的身躯上不断炸开。 血色渐浓,喘息也在加重。 当马王爷的身影出现在李钧身后,荒世秋鹤突然拔身后撤,翻身落在远处。 “武序新分支序六止戈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他摸了把脸色的血水,将颤栗的左手负在身后,在铁青的脸上挤出一抹阴狠的笑意。 “你们旧武序的嘴巴,比拳头更硬!” 李钧双臂一震,弹开拳头上滴落的血水,绣春刀落入掌心,脚下步步逼近。 马王爷跟在其后,伸手扯下身上的灰袍,胸口厚重的甲片徐徐朝着左右张开,露出足够容纳一个人的空腔。 荒世秋鹤眼眸一缩,嘴上却依旧冷笑连连,“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我没心情再跟你继续玩下去了。如果你能活过这一次,我会亲手把你打死,把你的尸体献给本家的长辈!” “孙子,打不赢想逃就直说,别他妈这么多没用的废话!你现在跪下,老子给你留个全尸!” 马王爷蛮横霸道的声音,从李钧的眉心处响起。 狰狞黑色甲胄包裹住整个身体,就连绣春刀的刀背上都缠绕上一根根黑色的纹路,赤红色的光芒如同呼吸一般明灭不定。 呲! 雨水不知死活碰撞上去,立马被蒸发成白色的雾气! “七品?” “小进步而已,用不着惊讶。马爷我总不能一直拖你的后腿啊,是吧。” 李钧微微一笑,感受着墨甲对身体技能的全面增幅。 抓着绣春刀的五指渐次抬起,又狠狠握紧。 荒世秋鹤看着那道在雾气之中若隐若现的身影,扑面而来的压力让他脸上的皮肤寸寸绷紧。 轰!轰!轰! 就在这时,棚户区内突然传来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响,还有似有若无的凄厉的惨叫! 李钧猛然回头,一双眼眸被火光照的通红! 就在这一瞬间,如同惊弓之鸟的荒世秋鹤转身就跑,根本没有丝毫停留。 棚户区中。 范无咎站在饱引鲜血的泥沼中,身上的黑色劲装泛着油腻的黑红,手中的长刀却是光洁如新。 他背后是一片燃烧的火海,正是那间堆满的尸体的屋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同时伴随着一声声噼里啪啦的声响。 那些围拢的罪民早已经逃的无影无踪,只有下一朵朵在绽放在地面上的血肉花朵。 夜叉怀中抱着一具锦衣卫的尸体,身躯上插满了黄粱主机爆炸后飞溅的金属碎片。 范无咎深吸了一口这冰冷且腥臭的空气,突然放声怒吼。 “鸿鹄!” 怒吼声穿透雨幕,冲入云霄。 一头雁鸟突然振翅从雨云之中冲出,冲着地上那一双双愤恨的眼睛,发出嘲弄的嘶鸣。 亢! 一枚子弹从‘照胆’的枪口射出,将这头雁鸟的身躯撕裂,凌空轰爆! 李钧缓缓按下枪口,看想浑身戾焰翻滚的范无咎。 “带着人,先回户所!” (本章完) 第290章 倭区十二时辰(一) 这是一间被构建成审讯室的微型黄粱梦境。 房间内视觉光线阴森,感官温度极低,四周的墙壁上挂满着各式各样的刑具,上面血迹斑斑,甚至还有新鲜的血色在缓缓滴落。 唯一的家具,是一张朴实的实木长桌,还有四把对称摆放的椅子。 鬼王达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进入这里,对周遭的环境十分熟悉。 他自顾自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看向对面两张萦绕着浓稠黑气,故意遮掩起来的面孔。 “来者可是犬山城锦衣卫百户,鬼王达?”其中一名执笔记录的‘黑脸人’开口问道。 “我要不是鬼王达,能链接的进来?” 鬼王达翻了白眼,不耐烦道:“有什么话就直接问,我没时间跟你们走这些流程。” “放肆!你现在是在接受千户所的内部问询,按锦衣卫的规矩将暂时剥夺百户身份。搞清楚,你目前可是待罪之身!” 执笔的‘黑脸人’被他的语气激怒,拍着桌子喝道。 鬼王达饶有兴致的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眸光戏谑,“新来的?第一次执行问询?” “你你什么意思?” ‘黑脸人’被他问的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来这里的次数,比你逛混堂的次数还要多,这些话术你拿来吓一吓帝国本土那些百户还行,在我面前还是省省吧。而且待罪不是有罪,说不定一会我就不止无罪,反而有功呢?” 鬼王达眯着眼笑道:“看你拿着笔做记录,官职充其量不过是个小旗吧?千户所的小旗要想提拔,迟早要下方其他大城户所。你这么死板,就不怕得罪我们这些百户,等你过来以后给你穿小鞋?” “我我..” ‘黑脸人’执笔的手腕猛然一抖,一滴墨从笔尖滑落,滴在白纸上形成一个丑陋的墨点。 “行了老鬼,你就不要欺负年轻人了。” 另一位‘黑脸人’终于开口,“小心陆副千户事后找你的麻烦啊!” 对方把‘陆副千户’这几个字咬的极重,鬼王达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 “我哪儿会欺负年轻人,谁不知道我鬼王达在百户之中是最乐于助人的一个。” 鬼王达懒洋洋的把身体往后一靠,依旧盯着那名执笔‘黑脸人’。 “小朋友你不要害怕,我鬼王达虽然不是百户里最能打的一个,但绝对是人缘最好的。以后无论你高升到哪一个户所,我都会帮你打招呼,让他们好好对待你!” 笔尖乱颤,墨点横飞。 一只手伸了过来,从这名年轻锦衣卫的手中稳稳接过毛笔。 “你先断开链接吧,剩下的交给我来。” “可是大人,按规矩询问不能只有一个人” “对,要讲规矩嘛,不讲规矩怎么办事?”鬼王达双手环抱胸前,目光阴鸷。 ‘黑脸人’拍了拍他的肩头,语气和蔼:“这混蛋是倭寇区百户中心眼最小、最记仇的一个。你再问下去,就算用权限遮了脸,他也能从你的口音和行为习惯查出你的身份,你就不怕他找你麻烦?” “行了,别担心。陆大人要是责怪下来,我钱凤庭担着就是。” 话虽然说到这个份上,但这名年轻锦衣卫还有些犹豫。直到看见鬼王达脸上的阴测测的笑容,这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拱手抱拳:“那就麻烦钱百户受累了。” 说罢身影晃动,随即消失不见,退出了这个黄粱梦境。 此刻这间审讯室内只剩下相对而坐的两人。 沉默片刻后,鬼王达率先打破沉闷。 “没想到这次问询居然是你钱百户亲自出马,看来咱们的陆副千户这次是铁了心要把这盆脏水泼到我身上啊。” ‘黑脸人’抬手挥散脸上的黑气,露出一张儒雅温润的面孔。 “老鬼你就别在这里阴阳怪气了,我在千户所虽然归陆成江管辖,但我到底是谁的人,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 鬼王达听闻这话,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目光左右晃动。 “你疯了?这话也敢放在这里说?” 钱凤庭轻笑道:“放心,这是我亲自构建的问询梦境,其他人没有监听的权限。” “你还是小心点好,陆成江那个混蛋可不是什么善茬。” 钱凤庭不以为意:“他再不是善茬也只是个副的,有苏千户在,倭民区还轮不到他只手遮天。” 说到此处,鬼王达脸上忍不住露出嫌恶的神色,不满道:“一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陆成江这么针对咱们这群老兄弟,千户就不管?” “老鬼你也要体谅千户的难处,别人在北镇抚司有大树庇荫,除非是拿到他原则性的把柄,否则不好动他。” 鬼王达显然也知道这些情况,刚才也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叹了口气后问道:“千户还没从帝国本土回来?” “嗯,现在应该正在北镇抚司接受去年的功绩考核吧,少不了要其他罪民区的千户打几场,恐怕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钱凤庭点了点头,“不过你放心,大人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我怎么可能主动请缨过来问询你。” “这次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鬼王达的语气变得肃穆。 “只要跟鸿鹄沾上关系,哪次简单了?” “荒世秋鹤那个蠢货多半也被捭阖了。” “意料之中。旧武序嘛,脑子进化的本来就不太全面。无论是纵横序中的哪一条都能把他们拿捏的死死的。” 钱凤庭斟酌了一下措辞,“不过这次恐怕不能像以往那样,直接把人扔进诏狱再慢慢审问证据了。” 鬼王达眉头紧蹙,“你是担心荒世总部那边会有过激反应?” “这倒不是,最近这些倭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个老实的跟鹌鹑一样,连一些灰色生意都主动放弃了,一副改邪归正的乖巧模样。” 鬼王达不解:“那你担心什么?” “帝国本土。” 钱凤庭肃声道:“这件事已经被人捅到了帝国本土的黄粱梦境中,各种支离破碎的浮光掠影四处流传,影响极为恶劣。” 鬼王达怒道:“倭民区的黄粱梦境不是被封锁了吗?怎么还能流出去,钦天监是干什么吃的!” “封锁对鸿鹄有什么用,他们有一万种办法把事情闹大!防民之梦甚于防川啊!现在你们犬山城户所的大名已经传到了朝廷的耳朵里,兵部刚刚才下发了彻查的公文。” “明眼人都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兵部那些尸位素餐的蠢货难道是瞎了?” “主要是新旦当日,帝国才刚刚宣布了扩大罪民区教化力度的新政。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发生这种事,兵部也必须要给朝廷拿出一个交代。” (本章完) 第291章 倭区十二时辰(二) 砰! “交代?要什么交代?!我们他妈的是锦衣卫!杀鸿鹄叛军那是天经地义!” 鬼王达一巴掌拍在桌上,瞪着眼睛吼道:“你们这些千户所的大爷们平时作威作福,对我们地方户所颐指气使。现在到了关键时刻怎么就软了?你们不知道跟上面解释解释啊?!” “你现在跟我喊这些有什么用?我他娘也知道那些人是被鸿鹄控制的傀儡,但是朝廷会相信吗?那些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会停手吗?” 钱凤庭此刻也是怒气上涌,对着鬼王达吹胡子瞪眼。 “鬼王达,你少跟老子在这里拍桌子骂娘!平日我告诫过你多少次了,让你不要跟陆成江那种小人起冲突!你倒好,左耳进右耳出,把他妈进窑子的速度还快!在去年的内部总结会议上,你居然还想抽刀砍别人,你这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 “那是他自己找砍!” 鬼王达梗着脖子喊道:“陆成江居然想用我们户所的经费去填他的烂账,王八蛋吃回扣都敢吃到老子头上来了,我不砍他砍谁?” “你有能耐,你真嚣张,一个百户拿刀追着千户砍!” 钱凤庭气的唇上胡须乱颤,“现在好了,苏千户返京述职,千户所由他顺位代管。现在陆成江铁了心要找你的麻烦,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钱凤庭手指前戳,几乎要戳到鬼王达的面门上。 “你不是绰号‘流寇克星’‘倭区判官’吗?直接带着你的黑白双煞来江户城砍了他呀!你来啊!” 鬼王达看着面前被自己气的脸色涨红的老友,脸上的怒意如同退潮般,眨眼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哎呀,老钱你别生气啊,你们这些儒序的人就是脸皮薄,开个玩笑还就当真了。” 他满脸谄媚笑意,“我当然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不然怎么会冒着暴露的风险来问询我呢,是吧?” “滚滚滚,看着你都糟心。” 钱凤庭看着眼前这个变脸如翻书一般的滚刀肉,咬牙骂道:“你好歹也是堂堂百户,能不能要点脸面?” “脸面能有什么用,是能扛得住刀劈,还是能扛得住子弹?” “你!”钱凤庭一双修剪整洁的眉毛猛然竖起。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 鬼王达快步绕过长桌,双手按着钱凤庭的肩头,将他重新压回椅子中。 “陆成江那个瘪三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敢硬把脏水泼到我们犬山城户所身上?” 钱凤庭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说道:“硬来他倒是不敢。” “那就好,那就好。” “但是他只给你十二个时辰的时间自证清白。而且在这次问询结束之后,让你必须立刻前往江户城报道!” “这狗东西心思够狠毒的啊!” 鬼王达嘿了一声,“他这是吃定了我在规定的时限内抓不到幕后的指使者,连逃跑的机会都不给我留啊。” “你知道就好!” 钱凤庭没好气道:“趁现在赶紧考虑,你走之后户所交给谁指挥吧!要想在十二个时辰内抓到主谋,帮你们犬山城户所洗脱‘屠杀贫民’的罪名,这难度可不小!” “放心,我已经有人选了。”鬼王达几乎没有考虑,直接脱口而出。 见他如此果断自信,反倒勾起了钱凤庭心底的好奇心。 “你选谁?一处的范无咎,还是二处的谢必安?” “都不是。” 鬼王达摇了摇头:“小黑有血勇却冲动,小白擅谋略却寡断,他们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两人都不是” 钱凤庭略加思索,心头突然有惊雷划过,一个人名浮现而出,当即忍不住惊呼出口:“你要让那个从本土调任的李钧来接替你?鬼王达你是不是昏头了,他干过什么事情你难道不知道?” “当然知道。” 鬼王达竖起拇指,“都是爷们干的事情!” “什么爷们,那就是个目无法纪,不守规矩暴徒!你就不担心他最后抓不到鸿鹄主谋,直接带人冲进千户所砍了陆成江?” “这样岂不是很有安全感?起码老子死了还有人垫背!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把我救出来,大家刚好一起当流寇!” 鬼王达咧嘴一笑,“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可记得躲远点啊,免得误伤到你就不好了。” “你真是疯了。” 钱凤庭神色惊骇,口中喃喃自语。 “疯?这个时候如果还瞻前顾后,那我才是真的疯了!” 鬼王达面露冷笑,突然将手伸向脑后,作出一个拔取的动作。 紧接着他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幻,消失在这个黄粱梦境之中。 “所以目前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现在要去江户当人质,你们要是在十二个时辰内抓不到那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鸿鹄,这口天大的黑锅就要砸我脑袋上了。” 犬山城户所中,鬼王达语调轻松的将千户所的决定告诉了李钧等人。 范无咎神情黯然,一副欲哭无泪的悲戚模样,对着鬼王达轻声说道:“老大,你一路走好啊。” “我去你大爷的,你小子要是不会说话就把那个眼给我塞上!” 鬼王达飞起一脚将范无咎踹翻在地,脚起脚落,不断践踏。 “这次都是我的问题,要不是我太自信,就不会中了这么简单的圈套。” 谢必安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老鬼,我代替你去江户城!” “你也给我一边歇着去,让一个总旗替我出头,要是传出去,老子以后还要不要在倭民区混了?” 鬼王达一脸正色:“别垂头丧气的,既然这次丢脸了,那就亲手把脸找回来!让帝国本土那些官老爷看看,他们是怎么被鸿鹄耍的团团转的,免得他们总是想找茬裁撤咱们罪民区锦衣卫的编制。” 说完这句话,鬼王达甩开范无咎抱着他大腿的手,转身看向李钧。 “咱们户所八十二个兄弟的前途,我就交到你手上了。如果当真事不可为,那就以保命为主,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本章完) 第292章 倭区十二时辰(三) 李钧并没有着急接下这副沉甸甸的担子,而是反问道:“你就这么放心我?” “燕老千方百计都要招纳入麾下的人,我有什么好质疑的?”鬼王达哈哈一笑。 李钧摇头:“那是重庆府,这里是倭民区。” “能逼死堂堂帝国藩王,还摆不平几个小小的鸿鹄?” 鬼王达拍了拍李钧的肩头,肃然道:“说句实在话,在金楼的时候,你敢冒着被连坐七族的危险,替燕老讨回一个公道。这件事虽然明面人没人敢提,但在锦衣卫中没人不佩服你。” 他用脚尖捅了捅地上四仰八叉的范无咎,“你不要看从你到户所开始,小黑就对你言听计从,就以为他是因为畏惧你的实力。其实这小子的心气傲得很,换个人你看他还鸟不鸟对方。” “老鬼,我警告你别挑拨我和钧哥的兄弟情谊.啊.” 鬼王达微笑着拧动脚腕,将范无咎的惨叫全部碾回了肚子里。 “还有小白,你如果当初在金楼上选择保下秦王的命,那就算你现在是武序六,他也能在犬山城的辖区内慢慢把你坑死。” 鬼王达目光如灼,“对事不对人,帮亲不帮理,这是咱们户所的规矩。我相信,你也是这样的人。” 李钧沉默良久,这才沉声道:“只会杀人。” “咱们当锦衣卫的,会杀人就够了。” 鬼王达朗声大笑,转身朝着户所大门走去,操着一口老家的南粤腔调头也不回,嚷道:“叼他老母,老子先去会会千户所那群扑街!” 片刻后,门外传来引擎激昂的嘶吼,往北绝尘而去。 此时的西郊户所一楼,只剩下李钧和黑白双煞。 “现在那个叫龚青鸿的鸿鹄肯定已经躲了起来,人还在不在犬山城都不一定。就十二个时辰上哪儿去把人挖出来?千户所这些王八蛋!” 范无咎坐在地上,双手抓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一脸烦躁。 无人回应,李钧和谢必安均是垂目沉思。 范无咎说的很对,他们都知道这次引发‘锦衣卫屠民’事件的幕后黑手,就是李钧的‘老熟人’龚青鸿。 因为在事件爆发之前,只有他和荒世秋鹤有过接触! 可明白是谁在背后下手,根本无济于事。 要知道,虽然在经历过‘隆武开疆’之后,整个倭民区的人口锐减至战前的两三成,但犬山城中依旧生活着近四十万的罪民。 要在短短的十二个时辰内,从如此规模的人海之中把最擅长隐匿的鸿鹄抓出来,其难度根本不亚于大海捞针! “我手上还捏着一个荒世集团犬山分部的高管,或许可以从他的嘴里撬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可能性不高。” 范无咎摇头道:“只要荒世秋鹤有点脑子,就不会让下面的喽啰知道自己和鸿鹄联手的事情。” “不管有没有用,这个时候也只能试一试了。” 谢必安坚定道:“还有现场遗留的枪械和那台黄粱主机的碎片,那些东西.” “都没用!” 范无咎猛然从地上跃了起来,面容狰狞道:“要我说,不如直接去抓了荒世秋鹤那个孙子,丢进诏狱里面,我就不信他不吐口!” “你是不是替换械体的时候把脑子也拔了?老鬼为什么会被召到千户所的原因,你不明白?兵部的公文你没看到?” 范无咎扯着嗓子,“我他妈不识” “滚犊子吧你,兵部公文上写得清清楚楚,要‘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尽快消弭恶劣影响’!” 谢必安怒道:“你这个时候再强攻抓人,必然会招致上面的不满。而且就算我们抓到了荒世秋鹤,万一说这个倭狗咬死是我们屈打成招怎么办?到时候老鬼的处境只会更麻烦!”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看着老鬼背上这口黑锅啊?!” “我” 谢必安话音一窒,脸上的神采黯然了下去,他也不知道突破口在哪里。 明明破局的关键人物就大摇大摆的站在自己面前,但自己却被绑缚了双手,根本不能拔刀,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逍遥法外。 这种憋屈,就像是有烈焰灼烧着他的肺腑,燃尽了所有的氧气,而他的口鼻又被人死死遮蔽。 这是谢必安成为犬山城锦衣卫以来,从没有体验过的感觉。 蓦然,整个西郊户所一楼,陷入死寂。 “这么看来,要想名正言顺的动荒世秋鹤,就只有一个路子了。” 从鬼王达手中接过百户身份的李钧,终于开口。 “不愧是我钧哥.” 谢必安抬脚踹翻范无咎,急声道:“什么路子?” “走私枪械!”李钧一字一顿。 “你的意思是用荒世集团走私枪械的罪名,向荒世秋鹤动手?” 谢必安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这确实是个办法,只要能够做实荒世秋鹤涉嫌走私枪械的罪证。要动他,也就没有任何顾虑了!” “但是,钧哥。” 谢必安沉吟片刻,一脸担忧道:“在抓捕白龙吟的时候,他已经强行删除了脑子里所有的证据。要不是范无咎见状不对,果断下刀斩首,恐怕就连那份购买名单都留不下。” “这个时候他们肯定已经消除了所有痕迹,完全可以将责任全部推到白龙吟的身上。人死无凭,我们也不好动手啊。” “谢总旗的这个担忧,我可以帮你们解决。” 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入。 三人齐齐抬头看去,只见一道消瘦身影披着月光,裹着风尘,从夜色中走出。 “杨白泽?” 看着那张五官未改,只是少了稚气,多了沉稳的面容,李钧忍不住惊讶道。 一身青色长袍的杨白泽拱手身前,对着李钧躬身一礼,“好久不见。” 范无咎的眼眸在两人中间一转,看出是友非敌,手中出鞘一寸的绣春刀又插回鞘中。 谢必安却一改往日的冷淡性子,快步凑上前来,着急问道:“兄弟你刚才说你有解决办法?” “没错,荒世集团走私枪械的生意,宣慰司中有人参与,他肯定知道其中的细节!” 杨白泽对着李钧说道:“只要钧哥你能帮我在宣慰司站稳脚跟,我就能把人交给你们!” 闻言,谢必安和范无咎同时转头看向李钧。 李钧看着面容憔悴,双眼却明亮如星的杨白泽,淡淡问道:“从重庆府来?” “风雨兼程。” “书读的怎么样?” “不够多,”杨白泽眯着眼笑道:“只读懂了‘恩义’两个字。” 李钧也笑了,“要不要缓口气?” 杨白泽摇了摇头:“如坐针毡。” “那我现在就送你这位施政官星夜上任!”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同时举步迈入月光。 此刻时辰,恰好寅时。 黑夜欲离,熹微将至。 (本章完) 第293章 寅时(一) 杨白泽站在台阶之下,抬头望着那块写着‘犬山城宣慰司’的牌匾,下缘位置的一排还用倭语标注着翻译。 这是隆武皇帝刚刚征服倭民区时候设下的规矩。 不过随着倭民的教化深入,明语已经成了这里的通用语言,不再需要用本土文字进行翻译。由此足以看出,这块牌匾的历史恐怕不短。 衙门左右立着两根半人高的巨大石柱,上面卧着两头械狮,脚下踏着的也不是帝国本土常见的石制绣球,而是两头倭民区文化中的狛犬。 守衙械狮睁着暗红色的眼眸盯着这个面相陌生的少年,胸腔之中发出淡淡的嗡鸣之声。 咔哒。 杨白泽头顶发冠两侧弹出两根对称的乌纱帽翅,只见他撩起青衫的前襟轻轻一抖抖,一头鹭鸶跃然胸口,引颈高鸣。 两头呲牙咧嘴的守衙械狮顿时偃旗息鼓,眼中警戒的光芒也立马暗淡下去。 “连两头死物也欺软怕硬。” 杨白泽摇头苦笑,在心中腹诽不已。眼角的余光瞥向故意站在自己身后一步的李钧。 “还好我提前找了个更硬的。” 跨过门前与小腿齐高的门槛,按照帝国礼部制定的‘东生西死,东进西出’的规矩,杨白泽带着李钧走过长长的雨道,迈进仪门。 仪门之后,便是整个宣慰司衙门最重要的地方,公堂。 一张公案摆在正中,“肃静”“回避”四个鲜红大字投射左右,悬浮半空。平时插在左右的杀威棒被撤走,换成了两排椅子。 此刻虽然已经是寅时,但椅子上已经坐满了人。 唯有左手边的首位,尚且空缺。 “在接到吏部通知的时候,本指挥使还以为是上面把时间写错了,没想到杨同知你居然真的到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爽朗的笑声。 说话之人宽鼻厚唇,虬须浓眉,身穿红色武官袍服,胸口处的补子是一头金毛彪兽,正虎视眈眈的盯着杨白泽身上那头鹭鸶。 “在下是犬山城宣慰司戍卫指挥使,黄钺。” 杨白泽躬身行礼,“见过黄指挥使。” “杨兄弟不必客气,以后咱们就是朝夕相处的同僚了,来日方长,兄弟你总这么客套可不行。” 黄钺此刻眼中只有杨白泽,根本没有理会跟在身后李钧,殷勤的引着对方在那处空位坐下。 被晾在原地的李钧也没吭声,提着一把黑伞自顾自站到杨白泽身后,静观其变。 今天他只是配角,用不着出这些无意义的风头。 “除了宣慰使大人已经按照朝廷诏令返回了帝国本土以外,咱们衙门其他的同仁们全部都到了。” 黄钺坐到右排首位,笑道:“我给兄弟你逐个介绍介绍?” “不用麻烦黄指挥使了。” 杨白泽谢绝了对方的好意,抬眼看向坐在自己手边的儒生。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应该就是宣慰司负责政务的佥事,骆河骆大人吧?” “在下骆河,见过杨大人。” 这个叫骆河的人长相打扮清秀斯文,正气凛然,简直和帝国历史文化中对于清官相貌的描述一模一样。 放在帝国本土之中,足以成为各大黑医馆中‘官相’的标准模板。 “没想到杨大人如此年轻就能被提拔为从六品的同知,当真是年少有为。让我们这些而立之年,依旧碌碌无为的人着实汗颜啊。” 虽然卖相不错,但骆河一开口,眉宇间便挂上了阿谀的神色。 “以后推行新政,还请杨同知多多照顾。” “骆大人客气了,您可是儒七,我只是个刚刚入门的儒八。按照儒序‘达者为师’老规矩,我可还要称呼你一声师兄了。” 杨白泽虽然是第一次出仕,但跟着裴行俭学习的这段时间,已经对官场之中的阿谀奉承了然于胸。 当即只是笑着和骆河互相吹捧了两句,便将目光投向了剩下四人。 “四位应该就是犬山城的倭民都事了吧?” 犬山城分为五大区,东南西北中。除了栽在锦衣卫手中的中区秦都事之外,剩下的四个都在这里。 “属下见过杨同知。”四区都事同时起身,对着杨白泽拱手见礼。 略显生硬的明语落入李钧耳中,不禁眉头一挑。 这几个人是倭民啊. 不过他随即便想起了鬼王达曾给他介绍过的一些,关于宣慰司衙门的情况。 在倭民区刚刚建立的初期,是由宣慰司衙门、驻军军镇和锦衣卫三足鼎立。 其中既有互相协作的原因,同样也有互相制衡的考量。 驻军军镇负责维持秩序,宣慰司衙门负责维护治安,而锦衣卫毫无疑问,是负责打击在倭民区活动的鸿鹄和其他一些反叛组织。 不过在‘大朝辩’之后,新东林党推行了‘教化’政策。为了安抚民心,下令将驻军全部撤到了十城以外的无人地带驻守,轻易不得入城骚扰百姓生活。 因此宣慰司衙门身上的压力陡增,不得不在扩大各城戍卫数量的同时,吸纳了本地颇有名望的倭民担任都事,在宣慰司和百姓之间充当润滑剂的作用。 这些能当上都事的倭民,要么是本城大姓家主,要么是有后代在序列重企中工作,要么本身就是入了序列。 平日间主要他们都归于中区都事管理,也算是宣威司衙门重要的中坚力量。 “以后犬山城的安稳,还需要各位齐心协力啊。” 四人点头哈腰,齐声附和:“请杨同知放心。” “怪不得兄弟你不用我介绍,原来是早就做好了功课呀。既然大家都见过面,那不如再增进增进感情?” 黄钺语气豪爽,起身抬手,凌空一拍。 早就候在旁边的偃人杂役立刻鱼贯而入,手中托盘上端着各色酒水菜肴。 其余五人见状纷纷起身,准备入席。 唯有杨白泽坐在原位,岿然不动。 “兄弟你这.难道是累了?” 黄钺脸色一僵,随即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拍着自己的额头道:“是我考虑的不周全了,从重庆府赶到倭民区何止千里,一路上舟车劳顿,现在肯定已经十分疲倦了吧。” “那不如这样,我们共举一杯,权当是为杨兄弟你接风,然后兄弟你再去休息如何?” (本章完) 第294章 寅时(二) “诸位赏脸为我杨白泽接风洗尘,我就算再累,这个情还是要承的。” 杨白泽缓缓起身,走到席面旁端起酒杯,“不过我现在有事如鲠在喉,实在是喝不下去啊。” “哦?什么事情让杨同知你如此担忧?” 杨白泽一字一顿,“犬山城南区,鸿鹄叛军袭击事件!” “这件事才刚刚发生不久,杨同知就知道了?真是宵衣旰食,一心为民啊。” 黄钺点了点头,脚下往后退了两步,重新坐回椅中。 于此同时,刚刚跟随着他站起来的五人,不约而同也坐回原位。 刚刚是众人起身,杨白泽独坐。 现在反而成了他一人孤零零的站着。 黄钺这一站一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不亚于一记狠辣的杀威棒,朝着杨白泽当头打下。 “这件事我已经派戍卫前去了解过了。不过,调查的结果和兄弟你刚才所说的,有些出入。” 黄钺笑道:“这不是一次由鸿鹄叛军预谋的袭击事件,而是西郊户所的锦衣卫违反律令,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屠杀无辜贫民。” 杨白泽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李钧方向,见他没有什么过激反应,这才轻声反问:“黄指挥使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 “这还需要什么证据,这不就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吗?” 黄钺左右环视,目光过处无人不跟着点头。 “西郊户所的鬼王达不久前已经驱车前往江户城,肯定是去接受千户所的调查了。连锦衣卫自己内部都做出了这样的反应,这件事的真相自然不言而喻了。” “可是据我对西郊户所的了解,他们不是会违反律令的人。” “兄弟你初来乍到,所谓的了解多半也是道听途说吧?人心隔肚皮,那些锦衣卫表面上‘四兽麒麟服,銮带绣春刀’,看着人模狗样,实则内里都是些贪得无厌的屠夫,杀几个贫民冒充鸿鹄领功有什么稀奇的?” 黄钺冷笑道:“就在新旦之前,咱们宣慰司的秦都事就在阻止他们骚扰本地企业的途中时,被他们以莫须有的罪名给投入了诏监狱。” “要不是当时宣威使大人苦口婆心的阻止我,我早就带着三千戍卫打上西郊户所了!” 黄钺脸上义愤填膺,浑然没有注意到跟随杨白泽一同前来的那个护卫,正转动着脖颈和肩膀,摆出一副热身的架势。 “黄指挥使说我是道听途说,那请问你可曾亲自去看过案发现场?” “这倒没有。”黄钺神情一窒,“不过.” “你没去过,我去过!” 杨白泽抬手打了个响指,头顶的乌纱帽投射出一个昏暗的画面。 画面中满地断壁残垣,入眼处都是狼藉一片。 杨白泽五指一撑,面前的投影立马一分为五,分别扩大展示出五处不同的场景。 虽然经过了大雨侵蚀,但依旧能从画面中看出爆炸的坑点,还有四周呈溅射状的残骸。 “我问过工部的墨序匠人,要形成这样的现场应该怎么做?对方给我的回答,只能是内而外。” “换句话说,这个罪民并不是被人从外部炸死,而是自己引爆了埋藏在体内的炸弹。” 黄钺闻言冷冷一笑,“自爆而已,这又不是鸿鹄的独属。难道就不能是锦衣卫将炸弹塞进对方的口中再引爆?” “黄指挥使说的有道理,那些锦衣卫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而且精通各种杀人伎俩,伪装成出这样一个现场,岂不是小菜一碟?” 出言附和之人,赫然是气质儒雅的骆河! 反倒是那四名倭民主事无人开腔,直勾勾的盯着投影画面。 “两位大人不要着急啊,本官也没说凭这一点就能判定犯案的是鸿鹄,而不是西郊户所。” 杨白泽语调从容淡定,只见他抬手一挥,另一个画面投射而出。 是一枚扭曲变形的金属残片。 “我问的那位工匠不止推断出那些贫民死于自爆,还认出了这枚弹片并不是朝廷配发的‘金乌’系列手雷,而是经过墨序匠人的改造而成。” 杨白泽淡淡一笑,“而就在不久前,犬山城锦衣卫就曾经截获过一批从帝国本土走私而来军火,其中的买主就有鸿鹄!” 听到此处,黄钺的脸色陡然阴沉下去,就连骆河的神情同样都显得颇为凝重。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了彼此眼底浮现的不安。 “杨同知,帝国派你来,是让你来负责推行新政的,而不是来查案的。你如此劳神费力的关心这些,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骆河拿捏着下颌的长髯,阴阳怪气道。 “骆大人,现在犬山城已经是民怨滔天,暗流涌动。如果我们不抓到幕后真凶,如何去安抚民意?安抚不了民意,朝廷的新政又如何推行?” 骆河冷哼一声,“缉拿真凶自然由黄指挥使负责,安抚民意更是本人的份内之事,用不着杨同知你来操心!” “现在的局面已经是阻碍了新政的推行,那就是我的事!”杨白泽毫不退让,朗声回道。 砰! 黄钺一掌落下,身旁的雕花木质几案立时四分五裂。 “杨白泽,你的意思是我和骆大人失职渎职了?” 杨白泽面无惧色,双眼直视对方,“难道不是?” “好,亏我们一众同僚深更半夜给你设宴接风,没想到接来的却是个狼崽子。” 黄钺猛然起身,狞声喝道:“你别以为身上披着一层‘施政官’虎皮,就可以在我们犬山城宣慰司作威作福!倭民区自古武重文轻,现在宣慰司主管的位置空悬,你我二人官职相同,谁主谁次,那还不一定!” “这就翻脸了?” 杨白泽微微一笑,“看来你们是真的害怕枪械走私案再被翻出来啊。早知如此,当初为什么还要吃这些烂钱?” “满嘴胡言乱语,你知不知道污蔑同僚是什么下场?” 黄钺话音刚落,一块电子案牍‘啪’的一声落在他的脚边。 “污蔑?这是从那个姓秦的都事脑子里搜出来的账目,你和骆河从荒世秋鹤手上拿了多少钱,上面写的明明白白!” 杨白泽言语挑衅,“有没有胆子就在这里投出来,让大家看看?” “不可能!”骆河失声惊呼。 还有一章,要稍微晚点了 (本章完) 第295章 寅时(三) 咔嚓。 黄钺一脚将地上电子案牍踩的粉碎,怒道:“果然是狼子野心,我看你就是趁机夺权!” “踩烂了啊?” 杨白泽啧啧两声,“不过没关系,我早就把证据上传到了黄粱梦境之中,你们就等着‘三法司’发来的链接邀请吧!” “杨白泽,我们初次见面,以前可从没有得罪过你的地方,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们?” 黄钺的语气变软了几分,脚下却悄然迈前了一步。 “做了不该做的事,越了不能越的线。这次不是你们得罪我,是我杨白泽要得罪你们!” 少年郎目如同星辰,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在四周旁边的几名倭民都事中,两名年纪较长的老者对看一眼,不约而同挪了挪脚步。 不过并不是靠向黄钺,而是隐隐护在杨白泽身前。 骆河语气讥讽:“不用扯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我看从你踏进这处衙门开始,就没想过是要跟我们和平相处吧?所有这些不过是你在借机发难罢了!” “和你们也能叫和平相处?不过是同流合污罢了。” 杨白泽摇头一笑,“不过可惜了,我有洁癖。不喜欢脏人,更不喜欢蠢人!” “杨白泽,本官原本还准备卖你一个面子,配合你推行新政。不过现在看来,帝国是选派了一个只知道争权夺利,诬陷同僚的阴险小人过来!本官这就把你拿下,把你的罪行上报吏部!” 黄钺虎目生威,怒视挡在杨白泽周围的两名老倭民。 “怎么,你们两个老东西也要当叛徒?” “黄大人,我们不想参与你们之间的争斗,但那些死去的贫民也是倭民区的百姓,他们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好,很好!现在本官很怀疑你们这些下贱倭民和杨白泽才是与鸿鹄有勾结,甚至可能已经被鸿鹄捭阖,故意派来破坏宣慰司的团结,阻挠帝国新政的推行!” 黄钺放声大喝:“来人,把他们通通拿下,严刑审问!” 霎时,门外脚步雷动,人影绰绰。 “口口声声骂别人是下贱倭民,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看来藏的久了,你已经不记得自己不叫黄钺,而是叫荒世钺啊!” 杨白泽摇头冷笑一声,“黄氏,荒世呵呵,敢把手伸进这间衙门,你们才是真的不知死活!” 黄钺蓦然愣在原地,浑身如同过电一般猛的一颤。 他没想到自己身上隐藏的最大的秘密,竟被人如此轻描淡写的道破。 “黄钺,荒世钺.” 原本坚定不移和黄钺站在一起的骆河,此时同样一脸错愕,下意识退步远离对方。 犬山城戍卫指挥使,那可是从六品官职。以帝国吏部的规矩,绝不可能让一个倭民担任。 如果黄钺的真实身份真的是荒世集团的人,那他才是整个宣慰司最危险的人! “黄口小儿,还在这里颠倒黑白!本官现在就杀了你!” 哐当。 杨白泽随手抛开手中酒杯,竟抬手推开挡在左右的倭民都事,在原地拉开了一个粗鄙至极的拳架。 “早就料到你会动手了,来,让我看看你们荒世家族的人到底从那些逃亡门派身上学到了多少!” “不知死活!” 黄钺怒吼一声,脚下地砖寸寸龟裂,纵身扑向杨白泽。 砰! 黄钺一拳落下,却被一把撑开的黑伞不知何时在了杨白泽身前。 站在伞后的少年只露出一个脑袋,轻蔑笑道:“连跟我进来的人是谁都认不出来,你这样的蠢货不死,谁死?” “我管你是谁” 噗! 一截刀尖从伞面冲出,从黄钺的拳骨中间刺入,一路剖开筋骨血肉,直接将整条手臂一分为二! “啊!!!” 半身染血的黄钺,口中发出难以忍受的痛苦哀嚎,脚下趔趄后退。 可惜他的速度在这把黑伞面前,简直跟慢放没有什么区别。 只见撑开的伞面猛然收拢,竟如一把修长黑刀,以迅猛至极的势头直接撩向黄钺的脑袋。 呲! 一颗头颅抛飞而起,冒着热气的鲜血向着四面抛洒。 就在这一瞬间,大群荷枪实弹的戍卫终于冲了进来,密密麻麻的枪口对准那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 黑伞‘砰’的一声再次撑开,挡下头顶落下的淋漓鲜血。 李钧转身撩袍一甩,精美繁复的银色飞鱼纹跃然而出。 “锦衣卫办案,无关人等滚开!” 语调并不凶戾,话音更不震耳。 但那将正堂大门堵的严严实实的戍卫们,却无一人敢动。 “宣慰司指挥使黄钺涉嫌参与荒世集团犬山分部走私枪械一案,事情被本官揭发之后,依旧不知悔改,执迷不悟,意图不轨,被锦衣卫就地斩杀!” 杨白泽朗声喝道,“你们还不把枪放下,难道是想跟着他一起造反吗?” 一众戍卫面面相觑,抬起的枪口缓缓落下。 他们不认识杨白泽,但却认识他头顶的乌纱帽,还有在胸口处昂让踱步的鹭鸶! 杨白泽伸手从一名戍卫手中拿过一杆‘朵颜卫’,动作熟练的推弹上膛。 你反不反抗?虽然结果都是死,但如果你不反抗,我可以不把你的罪行上报‘三法司’。” 他站到骆河面前,枪口顶着那张面色颓败的脸。 “看在你的家族在帝国本土名声不错的份上,这点体面我可以给你,不让你死了还被踢出族谱。” 骆河脸色乍青乍白,歇斯底里吼道:“杨白泽,你知道我是谁家的,还敢杀我?!” “你知不知道我的老师是谁?一个二等门阀,我有什么不敢?” 杨白泽语气铿锵:“不妨告诉你,我到重庆府的第一天,杀的门阀子弟比你见过的都多!” “我认输” 骆河挣扎良久,最后还是认命一般低下了头,“你答应我的,别给我的家族抹黑。” 咔哒。 骆河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枪声,反而听到了子弹退膛的脆响。 他愕然抬头,恰好看见杨白泽伸手抓住弹出的子弹。 “你不杀我?” “黑你已经抹上了,要想擦干净,得你自己亲手来。” 杨白泽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臂,将人拉了起来,“我给你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帮我推行帝国新政。完成之日,如果功不抵过,你还是难逃一死。” 骆河神色一时复杂难言,看向杨白泽的眼神也从最开始的轻蔑变为如今的钦佩。 “我服了。” 最终他拱手行礼,心悦诚服道:“山西太原骆氏骆河,见过杨大人。” 看到这一幕,杨白泽终于暗出了一口气,转身看向李钧。 “钧哥,现在我站稳了,该你放手去干了。” 李钧点了点头,大步走向门外。 堵门门边的戍卫们如遇虎狼出柙,你推我攘让出一条道路。 杨白泽丢开手中的‘朵颜卫’,跟着走到门边,抬头看着夜色逐渐淡泊的天空。 “卯时即至,混沌将分。” “正是杀人的好时辰啊!” (本章完) 第296章 卯时(一) 天上富士山,地上有犬山。 让犬山城能够和倭区中心的江户城在‘风俗’这一块并驾齐驱的,自然只有这座位于犬山之巅,传承足足数百年的白帝混堂。 这栋在倭语中被称为‘汤屋’的建筑顶层,此刻正传出阵阵的靡靡之音。 横纵数丈的硕大浴池之上,飘荡着浓密遮目的白色雾气。 一个粗黑的身影隐在其中,如同恶蟒正在翻江倒海。 翻涌不休的热水将几具正面朝下,漂浮在池面的白嫩躯体推向浴池边缘,不断撞击着镶嵌着木板的池壁。 这些尸体的脖颈处都有明显的乌青伤痕,分明是被人活生生掐死。 哗啦。 荒世秋鹤满是横肉的面孔从水中冒出,遍布肌肉的壮硕手臂中还提着一颗美艳的头颅。 “又死了一个.” 跪坐在池边的老妪默默数着池水中飘荡的尸体,脸上表情愁容惨淡。 算上荒世秋鹤手中那个,她精心调配的偃人姑娘已经死了足足五个。 这对她的事业而言,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可即便她心底已经是满腔怒火,但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出来。 无他,只因为她这样一个仅仅只是农序九的小作坊主,根本得罪不起荒世秋鹤这样的序列重企负责人。 “汤婆,你这些姑娘的水平不行啊,我还没用力,人就不行了。” 荒世秋鹤站在池中,平常足以没过一个人头顶的池水只能达到他的胸口。 “秋鹤大人您可是武序六呀,这些丫头都是些没入序列的原生血肉,怎么可能承受得住您的虎威呀。您说是吧?” 老妪不敢和这头野兽对视,低头藏住眼眸中的心痛和愤怒。 “那怎么办?我现在火气依旧还是很大啊!” 荒世秋鹤面上凝结着如有实质的欲望,眯着眼冷声道:“你手中就没有入了序列的池妓?还是你觉得本大人给不起钱,舍不得拿出来伺候?” “大人开玩笑了,我汤婆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怀疑荒世集团分部负责人的财力呀。” 老妪连连陪笑:“只是那些都是改造了械体的兵九,身体粗鄙不堪,我怕入不了您的眼。” “兵序的确实没意思,连如何承欢都是固定模式,不过是一团粘附在机械上烂肉罢了。” 荒世秋鹤面露嫌恶,眼泛冷光,“不过,我可是听说伱们农序在调教肉体方面独步帝国。你好歹也垄断了整个白帝混堂的风俗服务,手中难道就没有一两具入了序列的原生肉体?不可能吧?” “那种技术可是帝国本土的农序大企业中才有,小人不过是个下贱的老鸨,怎么可能学的来?能调教出这些偃人都已经把我的棺材本都掏空了。” 老妪双手叠在额头下,毕恭毕敬俯身叩头。 “如果秋鹤大人您还没有尽兴,我手中还有几个姑娘.” 荒世秋鹤咧嘴露出一个淫邪的笑容,“都是些什么货色,说来听听。” “静御前大和抚子版、织田市战国版、卑弥呼邪马台国版.” “这些倭区的我没兴趣,换点明人的来。” 荒世秋鹤直接出声打断对方,加重语气道:“我今天只想用明人泻火!” “那只有武则天登基版、杨玉环贵妃版和妲己封神版。这些都是从帝国本土买回来的,所以可供选择的品类款式不多。” “行,就要这三个。”荒世秋鹤眼眸发亮。 “好的,小人这就去准备。” 老妪咬着下唇,向后跪行,缓缓退出雾气之外。 池水归于平静,轻柔的冲刷着荒世秋鹤的身体。 可浑身鲜血躁动却得不到发泄的他,脸上的表情异常烦躁。 “李钧.” 荒世秋鹤喉中发出宛如野兽般的低吼,眼中射出仇恨的目光。 作为犬山城分部的负责人,荒世秋鹤在本家之中也算是地位颇高的骨干成员,是荒世烈这位‘将军’麾下的九大‘诸侯’之一。 可前夜时分在棚户区外,和李钧爆发的那次冲突,却让他感觉到颜面尽失。 不仅如此,那具可恶的墨甲,居然会心甘情愿跟随一个朝不保夕的野生武序! 反而是自己这样继承了正统门派武序,到现在还没有体会过当年武道序列纵横帝国的‘着甲’的强横。 “如果没有那具墨甲,我怎么会被一条野狗那般侮辱?!” 荒世秋鹤愤恨自语:“这群背信弃义的墨序,等到荒世家族重新崛起,再次回到帝国本土的那天,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武序的怒火!” “一群自甘堕落,宁愿和倭民混血也要苟延残喘的人?也配自称武序?” 一个冷冽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一刻,荒世秋鹤浑身的汗毛齐刷刷竖了起来,愕然回头看向大门方向。 “李钧?!” 氤氲整个顶层房间的白雾蓦然翻涌着朝两边分来,整齐如刀劈的缝隙中,有刺目的寒光撞了进来。 荒世秋鹤面露惊骇,一方面是惊讶整个白帝混堂顶上三层都是自己的人,对方是如何悄无声息的进入这里? 另一方面则是骇然对方竟敢向自己动手,这群锦衣卫难道疯了? 刀光已至面前,不容杂乱的思绪继续蔓延。 荒世秋鹤侧身闪躲,双臂如钳,牢牢夹住那只持刀的手臂! “杀贫民不够过瘾,现在居然敢对荒世集团下手?你们西郊户所真是丧心病狂” 话未说完,便被咫尺间炸响的龙吟冲散! “肝气食龙!” 下一秒,雾气激散,露出李钧棱角分明的面容。 那恍如龙吟的声音,赫然是从他的肺腑中传出! 在荒世秋鹤错愕的目光中,李钧的身体竟膨胀的和自己不分上下,双臂上青筋根根浮现,如同蛇蟒盘绕在隆起如丘壑的肌肉之中。 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袭来,荒世秋鹤双手被硬生生崩开,虎口处鲜血淋漓。 绣春刀在掌中一转,以刀背砍在他的脸上,将荒世秋鹤直接抽飞出去,砸落在浴池之外的地板上。 “六品技击,大圆满.” 荒世秋鹤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慌,侧脸上已经是一片血肉糜烂,整个人狼狈不堪。 李钧魁伟的身影从池水中缓步走出,原本白皙的皮肤此刻微微泛黄。 池面上四处逃逸的白雾被他吸入口中,又聚成白线从鼻间喷吐出来。 步上池岸的李钧,随手将绣春刀插入地面。 这个状态下的自己,不适合用刀,更适合用拳! 就在这时,楼下终于传来剧烈的喧嚣和喊杀声音。 “放弃抵抗,只丢此命!执迷不悟,永坠诏狱!” (本章完) 第297章 卯时(二) 犬山城的锦衣卫怎么会在这些时候突然对自己动手? 伤口传来的钻心痛处根本压不下荒世秋鹤心头翻涌的疑惑。 现在正是‘棚户屠民’事件影响愈演愈烈的风口浪尖,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应该发生! 虽然这样的恶劣事件注定无法在帝国本土的黄梁梦境之中大规模扩散。就算是有鸿鹄在背后推波助澜,也架不住钦天监能从权限上直接进行压制。 但不久前自己刚刚得到消息,兵部的公文已经送到了千户所,措辞严厉下令彻查此事。 鬼王达那个老东西被召往了千户所接受问询,也从侧面印证了这条消息的真实性。 整个事态的走向,正在按照自己和龚青鸿的预料所发展。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鬼王达只能被当做替死鬼,背锅处死。整个西郊户所也难逃兵部的惩处。 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兵不血刃弄垮整个犬山城锦衣卫,在本家之中出尽风头。 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李钧他们已经确定翻不了盘,所以不顾一切,和自己鱼死网破? 龚青鸿不是跟自己保证,有谢必安和范无咎在,西郊户所绝对不会放弃鬼王达吗? 荒世秋鹤翻身跃起,眼中凶光闪动,盯着眼前步步逼近的魁梧身躯。 “想拉我垫背?李钧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干,只会让整个犬山城的锦衣卫跟着你一起陪葬?” 砰! 大门炸碎成满天碎屑,范无咎提着染血的绣春刀闯了进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枯瘦佝偻的身影,正是那位手下姑娘被荒世秋鹤玩死大半的汤婆。 “陪葬?是你他妈的要给我的八号孙尚香陪葬才对!” 范无咎双眸充血,怒不可遏,“多么英姿飒爽的姑娘啊,居然被你这个王八蛋活生生掐死了!” 此时楼下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微弱,荒世秋鹤心中咯噔一声,自己的随从恐怕已经是全军覆没了。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光自己的手下,只可能是整个犬山城的锦衣卫全体出动! 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难道是黄钺?! 荒世秋鹤心头惊雷闪过,身形突然向后暴退,轰然撞开身后的厚实墙壁,竟从白帝混堂的顶层一跃而下。 很明显,他要逃。 不过可惜,对付跳楼这种事情,锦衣卫的经验实在太过丰富了。 嗖! 一头拖着尾焰的铁龙冲天而起,直奔浑身赤裸,从顶层落下的荒世秋鹤。 地面上,夜叉丢开还冒着硝烟的‘火龙出水’,看着头顶炸开的烈焰,咧嘴一笑。 “这种标靶,老子还是第一次打。” 轰! 焰浪夹杂着浓厚的黑烟,将白帝混堂精美的飞檐炸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荒世秋鹤浑身焦黑,虽然看不出什么明显的伤势,但身处空中,无处借力的他还是被爆炸的冲击力裹挟着撞进了楼内。 血色满地,尸体横陈。 满地的弹壳中躺着残肢,猩红的池水中飘着头颅。 入眼处随处可见已经死去的犬山分部的成员。 还有提着绣春刀,正在寻觅着活口补刀的锦衣卫! 轰! 天花板轰然碎裂,李钧因为吸食肝气而变得异常雄壮的身躯倾轧而下! 陷入困兽之境的荒世秋鹤也没有再选择逃窜,而是爆发出武序的应有悍勇,怒吼着朝天出拳。 咚! 拳锋对上拳锋,血肉硬撼血肉! 一记看似势均力敌的碰撞,结果却以荒世秋鹤右臂的扭曲折断收场。 “唔!” 荒世秋鹤口中发出强忍的痛哼,紧咬的牙关中满是呛人的血腥味道。 血气攀上五官,脸色涨红一片。 更糟糕的是,白帝混堂木质结构的地板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如此碰撞! 他脚下的地面猛然塌陷,身体不受控制的坠向楼下。 砰! 荒世秋鹤的身躯砸进一个面积巨大的浴池之中,掀起层层水花。 波澜未平,紧接着惊涛更甚。 李钧紧随而至,五指攥住对方挥击的左拳,一脚将人踹出池外,将一面石制的照壁砸成粉碎。 残骸之中,荒世秋鹤以乌龙绞柱方式拧转起身,抓住自己扭曲的右臂狠狠一捏,强行将错位的骨头复归原位。 他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双手十指弯曲,呈虎爪之势撕向李钧头颅。 李钧深吸一口气,肤色上的暗黄更深一层。身体之中大量的肝气成为薪柴,‘燃烧’成更加磅礴的血肉力量。 只见他双肘横架顶开虎爪,脚下崩步迫进,在荒世秋鹤的髌骨撞出一声‘咔嚓’脆响,双拳轮番倾泄而出。 砰!砰!砰! 荒世秋鹤此时再无一丝嚣张跋扈的气焰,整个人如同触电一般颤抖,眼中的毛细血管爆开,氤氲的血色弥漫开来。 他奋起骨子里最后一丝骁勇,虎爪不再试图格挡李钧的拳头,直接抓住对方的衣裳,脖颈拉长,头颅如铁锤静止砸下! 虎形,噬首! 被逼入绝境的荒世秋鹤,并没有选择跪地求饶,而是要跟李钧悍然换命! 李钧冷哼一声,将八极拳大圆满后成术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挑肘顶在荒世秋鹤的额头,将他前倾的身体打得向后一仰。 同时双臂成环拉回,箍住对方的脖颈,将荒世秋鹤已经向后趔趄的身体按了回来,提膝直接撞在他的面门上。 “唔“ 面骨塌陷,满脸是血的荒世秋鹤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呢喃,眼中的瞳仁已经有涣散的迹象! 可肝气燃烧正旺的李钧,似乎已经陷入了暴怒状态,根本没有丝毫停手的打算, 只见他单膝压住对方胸膛,竟将荒世秋鹤当成一个放倒的人形拳靶! 接连不断的拳影轰击在血肉上,发出如同暴雨打窗般的噼啪响声。 大团大团刺目的血色在荒世秋鹤的身下浸透开来,霸道无比的八极劲力几乎将他打的面目全非! 咚! 一记重拳落下,荒世秋鹤的颈骨彻底断裂,雪白的骨头茬子从咽喉处穿刺出来,近乎毁容的脑袋以夸张的角度陷入深坑之中。 李钧伸手抓住荒世秋鹤面门,将这具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身体提了起来。 细如发丝的神经线束从无常簿指环中伸出,刺入荒世秋鹤的颅骨之中,浓稠如墨的黑色以极快的速度彻底占据他的眼眸。 “说,龚青鸿现在藏在哪里!” (本章完) 第298章 辰时(一) 接近清晨的时辰,江户城的街道上已经是空无一人,只有不知疲倦的投影还在霓虹交织而成的海洋中浮动。 狂欢之后留下的垃圾洒在街面上,失去温度的冰冷躯体蜷缩在屋檐下。 一辆黑色的轿车疾驰而过,引擎的轰鸣声格外刺耳,穿过半个城区之后,最终停靠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办公大楼前。 “老大,千户所到了。 《赛博大明》第298章 辰时(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9章 辰时(二) 犬山城,宣慰司衙门。 杨白泽穿着那身从六品鹭鸶官袍,在高台之后正襟危坐。 一根神经线束从头顶写着‘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垂落,链接入他颅后的脑机灵窍。 “所以说,犬山城宣慰司戍卫指挥使黄钺是因为涉嫌参与枪械走私案件,被锦衣卫就地正法了?” 在这个黄粱梦境之中,天地间只有一座覆雪的山峰,拔天接地,高耸入云。 杨白泽站在山巅之上,身旁是一株开得正盛的樱花树。 “回大人,不止如此。” “哦,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说话之人背对着杨白泽,眺望着被云层遮挡的山下世界,身上朱红色的官服在风中不住飘摇。 虽然看不见面貌,但是那不时飘出身体轮廓之外,长度及腹的漆黑美髯,却显露出浓厚的复古味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异族?这一点你可没有写在上报的公文里啊。” “人所皆知,心照不宣的事情,用不着再提。” “既然知道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你为什么还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新政即将到来,旧的规则就该被打破!” 杨白泽神色坚毅,“更何况让这些血脉混杂的人进入帝国的攘夷机构,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都是历史遗留的问题啊。” 男人对他的话语不置可否,只是幽幽说道:“在倭民区刚刚成立的时候,帝国为了更好的掌控这些蛮夷地区,不得已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倭民区的序列重企进入各级宣慰司衙门任职。” 杨白泽接过话茬,语气异常冷硬:“不止是问题,更是隐患!必须要剔除!” “你刚刚上任就展现出如此强硬的手腕,就不担心物极必反,成为众矢之的,死在这片穷山恶水?” 男人语气渐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枪打出头鸟啊,少年郎!” “如果学生也要瞻前顾后,人云亦云,那就不必来这里了。更何况倭区已经是帝国的疆土,我甘愿长埋于此,为帝国戍边镇远!” 清朗的声音响彻山巅,在层层叠叠的云海之中不断回响。 到最后,竟如雷音滚动,震耳欲聋。 “不愧是裴行俭的学生,和伱的老师如出一辙的作风,也是一个不要命的虎官!” 男人朗声大笑:“既然如此,那本官就给你这个小虎官向山而行,平步青云的机会!” “从今日起,你犬山城就是倭民区新政推行的第一试点!杨白泽你尽管放手施为,帝国朝廷的压力,本官自会帮你挡住!” “多谢大人!” 杨白泽神色从容淡定,拱手行礼。 “不过,” 男人话锋一转,沉声问道:“虽然我和你老师是东林书院的同窗,彼此相交莫逆,情同手足。但我还是要问问你,朝廷的新政你准备怎么推行?” “三点,夫子庙、锦衣卫、明官袍!” “夫子庙何解?” “输出帝国文化,以教化驯服筛选倭民。服从者为民,不从者为匪!为匪者,杀!” “明官袍何解?” “广开帝国仕途,以儒序门阀引荐钳制。高序者离境,低序者留乡!不从者,杀!” 这场山巅问答,两人语气皆是平静无比,但字里行间却透着凛然寒意。 黄粱梦境会跟随构建者的心情起伏,原本洁白的云海骤然变得漆黑如墨,眨眼间俨然一片暴雨滂沱之势! “以夫子庙为起步,以明官袍为收尾,首尾相扣,还算不错。那位居中间的锦衣卫又是如何理解?” 杨白泽话音铿锵,斩钉截铁:“以锦衣卫为锋矢,彻底铲除倭民区四大公司,踏断这些倭民遗老遗少的脊梁,去其旧国之梦!” “去其旧国之梦.好一个去其旧国之梦!” 男人放声大笑,“帝国有你这样的年轻人,是帝国之幸。等你他日重回帝国本土,进入内阁之中,必然也会让新东林党欢欣鼓舞!” 杨白泽淡然一笑,摇头道:“学生不愿成为新东林党人。” “哦?不愿意依靠这颗参天大树?” 杨白泽抬起右手,缓缓拍去落在肩头的粉嫩樱花。 “这棵树,当柴烧正好!” “那这花?” “当学隆武先帝,洒落路旁,信马由缰!” “好!” 男人笑声更显豪迈,破空穿云,良久方息。 “对了,那个帮你杀人的锦衣卫叫什么?” 杨白泽眨了眨眼,“回大人,按兵部规矩,一线锦衣卫不问本名,只用化名。” “那化名叫什么?” “阎府之君,阎君!” 联通倭民区犬山城和金泽城的快速驿道在大地上蜿蜒延伸,如同一条盘卧巨龙。 道路两侧的显距灯呼吸闪烁,一辆车身上印有荒世集团‘龙鳞’徽章的黑舆越野正在龙脊上急速奔行。 “小白,咱们明明没有从荒世秋鹤的脑子里挖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你怎么就这么确定龚青鸿人就在金泽城?” 范无咎一脸担忧问道:“从这里到金泽城要一个半时辰,咱们要是扑空了,时间就更紧迫了!” “荒世秋鹤虽然也不知道龚青鸿准确下落。但是他的记忆显示,他曾经许诺对方,在事成之后要赠予一批枪械军火给鸿鹄。那批枪械的数量不少,犬山城的存货远远不够。要想补足只能从其他地方运。” 谢必安耐着性子解释道:“距离咱们犬山城最近的港口城市就是金泽城。而且我得到消息,当初荒世集团从灵山卫偷运入倭民区的军火,就是在金泽城靠的岸。如果我是龚青鸿,肯定会选择直接去金泽城取货,以免夜长梦多!” “你也不是龚青鸿啊,万一那孙子偏偏就不像你这么想呢?” 谢必安咬着牙,“蠢货的脑子千奇百怪,智者的思路一以贯之。” “原来是这样。” 在副驾位置上撅着屁股的范无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可是.” 他举目环顾车内一眼,咧着牙花子说道:“那为什么就咱们四人直捣黄龙?那金泽城可不是咱们的地盘,要异地抓人好歹也让我带上一处的兄弟啊,人多力量大嘛。” “你也知道是异地啊?” 谢必安终究还是没忍住,一脸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操着老家辽北的口音骂道。 “你丫的要是把一处的人全带上,信不信我们还没进金泽城范围,本地的锦衣卫和戍卫就全部闻着味跳出来了?” 范无咎一脸茫然,“跳出来挺好啊,兄弟户所互帮互助。难道他们还敢帮着鸿鹄阻拦我们?不可能吧。” “你虎啊,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多用脑少用鸟。现在咱们户所正是人见人嫌的时候,他们躲都躲不及,怎么可能来帮忙?” 范无咎眉毛一挑,脸上露出凛然煞气,“你的意思他们要抢功?” “废话!一件帝国兵部都发文过问的案件,谁破了都是大功一件。更何况,暗处恐怕还有不少人并不希望破案!” 谢必安面若寒霜,“龚青鸿的命只能拿给我们犬山城锦衣卫雪耻,绝对不能落入别人的手中!” “如果我们倾巢出动,那样目标太大。一旦他们得到消息,很可能就会打草惊蛇。到时候龚青鸿万一要是也听到风声提前撩了,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到时候老鬼的命,恐怕就真要丢在千户所了!” 范无咎眼中戾气翻涌,“他们敢!就金泽城那些废物玩意,谁要是敢站出来跟老子抢人,老子第一个先砍了他!” “所以我们这次行动一定要快,不止要跟龚青鸿抢时间,还要跟千户所抢时间!” 同样坐在后座的李钧静静听着两人对话,心中不禁感叹。 怪不得范无咎曾夸赞谢必安是倭民区最顶尖的锦衣卫二处处长,虽然在龚青鸿手中栽了个跟斗,但是后续的应对堪称滴水不漏、雷厉风行。 有这样的下属,李钧这个暂代百户轻松无比。 “对了,钧哥。” 谢必安转过头看向坐在旁边的李钧,“您和小黑突袭白帝混堂抓捕荒世秋鹤的时候,让我带人抄了他的老巢,果然收获颇丰。” “都抄到了些什么?” 自鬼王达被召往千户所以来,谢必安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宝钞现金五千万,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固定了链接权限的黄粱主机。下面的弟兄分析报告,应该是专门用来贿赂帝国官员的,涉及不少其他大城的锦衣卫和宣慰司官员。” “多少钱?!” 刚刚把屁股放回座位上的范无咎再次蹿了起来,下一秒似乎想起了什么,失魂落魄的坐了回去,口中喃喃自语。 “这么多现金啊.可惜了,这些都是赃款,都他妈的要上报。到了千户所,一根毛都剩不下了。” 听着范无咎的自语,李钧和谢必安却诡异对视一笑。 “犬山分部,没有留下活口吧?” “都杀干净了。” “现场呢?” “伪装成了鸿鹄的惯用手段,面上没留下破绽。但如果是行家来查勘的话,应该还是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李钧点了点头,“那就够了,通知所有兄弟,保持口风一致。这次荒世集团犬山分部覆灭是因为鸿鹄暴徒趁火打劫,跟我们户所办案没有任何关系。” 谢必安笑容灿烂,“那他们损失的财物?” “犬山城锦衣卫深感遗憾和自责,日后必然会加强对鸿鹄的打击力度,一定会争取为荒世集团挽回损失!” “明白,要是千户所问起也这么回答?” “我们已经尽力了呀。” 李钧悠然长叹,沉吟片刻后轻声道:“拿出一千万给宣威司的杨同知,礼尚往来,别人帮了我们,我们不能失礼。” 谢必安应了一声,“明白。” “还有,我们在棚户区殉职了一位兄弟,按照老鬼定下的规矩,多打点钱回去。不要吝啬,以后咱们户所不会缺钱。” “我知道了。” 谢必安重重点头,眼眸中闪动着异样的神采。 “钧哥,这次除了抄到一些财务以外,还找到了一个东西,可能对你有用。” 对我有用? 李钧眉头挑动,疑惑问道:“什么东西?” “一支六品武学注入器。我亲自检测过,没被动过手脚,应该是荒世秋鹤为自己准备的。” 谢必安微微一笑,摊开的掌心中躺着一支腔体纹饰奢华的注入器。 “但一同抄到的说明上只写着是一门锻体功法,是什么属性还确定不了。” 李钧伸手接过,在入手的刹那,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意。 体内基因发出欢愉的躁动,证明这支药剂中承载的是一门木系的武学! 没有犹豫,李钧直接将注入器插进脖间,一推到底。 【伏渊鲸甲(六品锻体)学习完成,已替换切苦锁筋(七品大圆满)】 【伏渊鲸甲提升至六品前期(80/100)】 【消耗精通点220点,伏渊鲸甲提升至六品大圆满】 【目前剩余精通点94点】(原本剩余194点,击杀黄钺30点,击杀荒世秋鹤90点。) ‘切苦锁筋’晋升大圆满之后衍生出的‘术’,是一种近乎于剔除痛觉神经的忍痛能力和对幻觉的抗性。 这项能力在实战中能够李钧保持专注和清醒,不至于被痛觉和类似地上佛国这样的催眠能力干扰。 在替换之后,‘成术’的能力会被永久保留在了基因之中,和八级拳劲以及分筋错骨一样。 至于其他的,类似体魄抗击打这样的基础增幅,则更强横的‘伏渊鲸甲’所取代。 这一刻,在视线无法触及的身体内部,正在发生剧烈变化。 李钧原本光滑的皮肤像是覆上了一层硬化角质,如同鳞甲一般时隐时现,让他的表情略显狰狞。 这是‘伏渊鲸甲’成术之后形成的新能力,依旧沿袭武序一脉纯粹的特质,只有一项特点,就是抗揍! 他甚至隐隐觉得,现在的自己可以在十丈范围内硬扛‘火龙出水’的正面轰击。 变化持续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李钧才终于恢复正常。 脸上略显暗黄的肤色也重新变得红润,使用‘食龙虎’而损失的肝气得到了补充。 “多谢了啊,小谢” 谢必安咧嘴一笑,“钧哥你别客气,以后喊我小白就行。” 后座气氛和谐,前排愁云惨淡。 坐在副驾的范无咎满脸愁容,口中小声嘀咕。“没想到啊,没想到,谢必安你小子看着浓眉大眼,背地里竟然也是个阿谀奉承的货色!这下完了,我他妈的要在钧哥面前失宠了。” 话音刚落,一枚红眼突然横了过来,“不是马爷我伤害你,你受宠过吗?” “你懂什么!” 范无咎没好气道:“不是我说你,老马你认识路吗?” “你他娘的问一具墨甲认不认识路?没听过有个词叫老马识途?” (本章完) 第300章 辰时(三) 金泽城作为倭民区北部沿海最大的城市,在‘隆武远征’时期,是帝国远征军的登陆点之一。 兵峰所指,整座城市几乎被夷为了平地。 在倭民区建立之后,三川重工全资承接了这里的重建工作,采用了传统的建筑风格进行恢复,保留了大量的屋脊山墙、石板街道和山林庭院。 所以在这座城市,三川重工的话语权甚至能和本地的宣慰司衙门以及锦衣卫户所相媲美。 巳时,晨光已盛。 位于城区东茶屋街的一家明式早食店内,一夜未眠的李钧四人正在大快朵颐。 桌上食物堆积如山,三把一模一样的黑色雨伞斜靠在桌边。 “哎。” 范无咎吞下最后一口食物,没来由于突然叹了口气,将身体往椅背上一扔,无精打采的瘫着。 “老鬼在千户所里吃牢饭,咱们却在这儿吃早饭。一想到这些,老子的胃口都不好了。” “马爷我的眼睛是不是短路了?我是真没看出来你哪里胃口不好了。” 马王爷看了眼范无咎面前厚厚一叠碗碟,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接着拿起桌上的罐装机油倒了些在手中。 “你一个连胃部功能都不剩多少的兵序吃这么多东西,这不纯纯糟践粮食吗?” “你懂什么,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兵序不吃饭,械体哪来的能源?”范无咎没好气回道。 “现在这年头原生粮食贵如油,伱吃那么多东西,燃烧的能量够你放个屁吗?不如学学马爷我一样给自己打打油就行了,多勤俭持家。” 背对着店主的马王爷扯开身上袍子的衣领,将掌心中的机油均匀涂抹在甲胄之上。 “好男不干锦衣卫,除非包吃又包睡。” 范无咎嗤之以鼻,“钧哥都说了咱们户所以后不差钱,老马你在这儿节约个什么劲?”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小子就是个铁铁的败家子!” 马王爷冷哼一声,懒得再和对方斗嘴,低头仔细地保养着自己的甲片。 看着眼前这一幕,范无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浑身不禁打了个寒颤。 “老马,你们墨甲平时就吃这玩意儿?那你跟我逛混堂的时候,弄出来的不会是也是黑糊糊的吧?妈的,怪不得我现在跟你一起,那些妈妈桑都要多收一半的钱,原来原因出在这儿!” “闭嘴!” “闭嘴!” 正埋头于碗山碟海之中的李钧和谢必安两人同时抬头,异口同声的喝道。 “我错了,我错了。” 范无咎高举双手,一脸无辜。 “嘿嘿嘿嘿。” 正在抹油的马王爷动作一顿,盔中红眼发出阵阵邪魅的笑声,“范无咎你小子要是真想知道,那下次找个地方咱爷俩单练,我满足你的好奇心!” “老马你也闭嘴。” 李钧一脸蛋疼放下手中的筷子,彻底食欲尽消。 有这两个活宝在,真是吃顿饭都不得安生。 他看了手腕上的晷表,此刻时间已经是巳时过了大半,转头看向谢必安问道:“小白,你找的人还没到?” “应该快到了吧。” 谢必安话音刚落,店门外便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欢迎光临。” 点头哈呀的早食店老板看着这群大步迈入的气势精悍的男人,顿时心里一颤,就连最后一个‘临’字的尾音都颤抖变形拉长。 倭民区的暴力组织什么时候改规矩了,选择大清早在早食店进行谈判? 无怪他会有这样的念头,实在是进门的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善类。 倭民区,从来不缺少喜欢使用暴力的人。 如果将这里看作是一片弱肉强食的森林,那数以千万计的普通百姓就是哺育这片森林的一粒粒土壤。 在战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壮大的四大序列重企,则如同盘踞一方的参天大树,根须深入地底,盘根错节,不可撼动。 各种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暴力组织就是生活在树荫之下的鬣狗,一边享受着大树的庇佑,一边充当着大树的触手。 至于帝国派驻倭民区各城的宣慰司衙门,可以看做是买卖山货的贩夫。 而锦衣卫,那就是扛着斧头,虎视眈眈的伐木工! 所以像这种没什么背景的小店面,其实最害怕的反而不是遮天蔽日的树冠,而是那群嗜血成性的鬣狗。 店主抹掉脸上下意识露出的苦色,向着这群汉子的领头之人快步迎了上去,弯腰躬身,脑袋几乎贴着膝盖。 “这位老大,小店是血龙组照看的,费用也是按时上缴的。不知道” 对方根本不屑理会他,甚至连一抹目光都懒赐予。他的双眼从踏进这家店开始,就始终盯着李钧等人。 男人一把推开挡路的店主,径直走了过去。 “把门关好,自己找个地方呆着。要是敢乱听乱看,那个什么狗屁倒灶的血龙组也罩不住你!” 跟在后面的一名汉子对着店主冷冷说道。 “明白,明白。” 跌坐在地的店主忙不迭点头,手脚并用冲到店门外,‘咚’的一声将店门拉下。 同时也将自己关在了门外。 巳时的晨光被挡住,让店内的光线略显昏暗。 “我和你找个地方,单独聊聊?” 男人站到谢必安旁边,扫了一眼靠在桌边三把黑伞,面无表情说道。 谢必安并没有起身的打算,只是平静道:“就在这儿聊吧,都是自己人用不着避讳。” 男人沉吟片刻之后,这才缓缓点了点头,抬手一勾手指。 身后的下属立马提来一把椅子,就摆在李钧和谢必安中间。 与此同时,跟他一同前来的劲装汉子们纷纷挪步散开,呈散形围在四周,眼神凶狠的盯着身前的目标。 本就不算宽敞的饭桌,霎时间拥挤异常。 男人抬眸环视桌边一圈,冰冷的目光直接跳过李钧,在慢条斯理给自己打着油的马王爷身上停留了片刻。 最后落在范无咎那张似笑非笑脸上,瞳孔明显骤缩了一下。 “犬山城锦衣卫户所两大处长同时出现在我们金泽城,却没有一纸公文提前照会。贵所这么行事,是不是多少有点不讲规矩了?” 范无咎翘着腿,懒洋洋说道:“山魈,我们这边刚刚进城就通知你了,怎么能算不讲规矩?” “原来在你们犬山城户所的认识里,这样干已经算是讲规矩了?那要不下次我也带人到你们的辖区这么试试?”化名‘山魈’的男人冷冷回道。 范无咎‘哈’了一声,笑道:“你尽管来,最好是直接把车停到我们西郊户所的办公大楼里。我保证连车带人都给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山魈脸上浮现一抹怒意,“范无咎,你不要太嚣张了!大家都是总旗,别以为我会怕你!我劝你们现在最好马上离开,要不然别怪我们不给兄弟户所面子!” 霎时,这张方桌四周不断响起机械变形的铿锵声响。 一把把黑伞变形成刀,寒光闪动,杀气逼人! “让我想想啊,往年在千户所开团年会的时候,我好像是没有收拾过你。毕竟你们这些搞情报的二处处长,都是百户大人们眼里的宝贝疙瘩。” 范无咎嘴角笑意同样慢慢敛去,眯着眼盯着对方:“要不你现在给你们金泽成户所的一处处长夔牛打个通讯传音,你问问那个大傻子,我范无咎这个性子,他敢不敢有意见?” “这里是金泽城,不是你们” “这些老掉牙的狠话就别说了,就算你这里是千户所,老子还是这么说话。” 范无咎直接打断对方的话语,不屑道:“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去年老鬼追着副千户陆成江砍的时候,是谁在后面跟着递刀?想撵人,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虽然山魈自己也不是儒序的人,但遇上范无咎这么一个在倭民区锦衣卫中出了名的滚刀肉,也只有被气的浑身发颤的份。 他深呼吸数次之后,这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转头看向谢必安。 “谢必安,你让我过来,就是想让我见识你们犬山城户所的霸道?” “山魈你也别着急上火,范无咎这犊子就是这么个操蛋的德行,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谢必安轻车熟路的接过了‘红脸’的角色,温言细语安抚着对方。 “我们这次来金泽城,其实是有要紧的事情,需要找一个人。可惜人生地不熟,所以只能向你这位地头蛇求援了。” “什么人?能让你们出动这么大阵仗?” 山魈一脸狐疑,他并不知道犬山城发生的事情。 这是因为倭民区九城的锦衣卫户所彼此各有辖区,互相独立,除非是需要跨城联合行动,否则不会轻易刺探兄弟户所的情况。 更关键的原因,是江户城的千户所为了防止事态扩大,提前故意封锁了整件事的消息。 所以现在其他的户所都还不知道这几个时辰内,犬山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罢了。” “小角色?谢必安你这是在拿我当一处的白痴糊弄啊。” 山魈哼了一声,见缝插针讥讽了范无咎一句。 “嘿呀,我你妈” 范无咎呲着牙齿,撸起袖子正准备开骂,却被谢必安横眼一瞪,只能无奈偃旗息鼓,悻悻然坐了回去。 “真的只是一个小角色,不过对方让我们犬山城丢了些面子,所以老鬼才会发火,让我们必须尽快把人抓回去。” 谢必安耐心劝说:“我说的真是实话。” “别诓我了。” 山魈依旧冷着脸摇头,“大家都是干情报工作的总旗,虽然我山魈的名气没有你谢必安那么响亮,但我也不是吃干饭的。能让你们犬山城户所都丢面子的人,只能是一条大鱼!” 山魈再次环视了一眼桌边的四人,“你们只来了这么几个人,选择悄悄潜入。无外乎就是担心人数太多会暴露行踪,怕我们金泽城户所会跟你们抢功。” “可是到了金泽城才发现,靠着前面的情报已经找不到鱼儿的踪迹了,所以只能无奈选择让我来帮忙。” 山魈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节奏有序的咚咚轻响。 “谢必安,我是该高兴你信任我的能力,还是该生气你看不起我脾气?” 这番话说出,范无咎和谢必安的脸色同时一变。 对方三言两语,已经将谢必安通知他的原因猜的八九不离十,而且看这个样子,恐怕不会轻易提供帮助。 谢必安铁青着脸色说道:“山魈,半年前你奉命追捕一群入城劫掠的流寇,是我给你提供的情报,你才能顺利抓到人。这件事你还欠我一个人情,不记得了?” “当然记得。” 山魈咧嘴一笑,学着范无咎刚才的样子,施施然翘起了二郎腿。 “不过一码归一码,如果你谢必安这次是来抓流寇,我二话不说立马派人帮你阖城搜索。不过可惜,你们这次很明显不是啊!” “所以你是准备不还这个人情了?” “还,当然要还。但你总不能让我吃亏吧?” 山魈神色畅快道:“我看不如这样,你把对方的情报分享出来,然后我派人负责去抓。至于你们呢,就回犬山城等我的消息。这样我不白忙活,你们也能交差,大家各取所需,怎么样?” 谢必安眉头紧蹙,直愣愣的盯着对方。 “我就说这孙子靠不住吧。” 范无咎愤愤不平骂道:“不是我说你小白,这几年你的人脉质量明显下滑严重啊,就这种白眼狼居然也能跟你交上朋友?” 原本专心致志保养自己的马王爷,此刻也终于开口说话:“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啊。” 唯一没有吭声的李钧,不知何时从桌上拿了一只筷子夹在指间,轻轻转动着。 啪。 谢必安咬了咬嘴唇,将一份从荒世集团犬山分布抄来的电子案牍拍在桌上,冷声道:“山魈,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我就知道以你谢必安的手段,手里肯定不会只捏着一张‘人情牌’。” 山魈笑容不变,扬了扬下颚,“这里面恐怕是一些关于我的黑料吧?行啊,你现在就可以把他交给我们百户,或者交给千户所也可以。不过有一点,你可要想清楚了。” “就算我最后要被千户所惩处,但走完一整套流程,起码也要半个月。到时候你手里这条大鱼,恐怕已经不知道游到什么地方去了。” 山魈放下腿,前倾着身体,伸手按住电子案牍的另一端,眯着眼道:“不过如果你把这份东西给我,并且承诺不再留底,我可以考虑事后多分一点武功点给你们。” “我分你大爷” “闭上你的臭嘴,”山魈转头盯着范无咎,“要是不想你们的事情办砸,最好就给我夹着尾巴当狗!” 话音刚落,山魈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一抹快如闪电的幻影! 还没等他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放在桌上的手掌蓦然传来刺骨的剧痛。 “啊!” 山魈口中爆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一只不起眼的木质筷子赫然插在他的手掌上,另一端直接洞穿了桌面! “总旗!” 周围的金泽城锦衣卫大惊失色,纷纷举起手中的绣春刀。 “都给老子站好了,哪个不长眼的敢动,老子先宰了他!” 范无咎长身而起,抓住身后的锦衣卫如同羔羊一样夹在腋下,右手五指擎张,指尖竟如同枪口,闪动着瘆人的黑色幽光。 “小朋友们,千万不要冲动。都乖乖的断开黄粱梦境链接,谁敢往外传消息,马爷我帮他换个头!” 马王爷撩开身上的黑袍,从背后抄出一杆夸张的狙击枪,直接顶在了一名锦衣卫的眉心上。 刚打了油的墨甲光亮照人,反射着一张张惊骇欲绝的脸。 “敢在这里动我,这件案子你们犬山城绝对破不了!” 山魈狞声嘶吼,泛红的眸子狠狠盯着这个从始至终自己都没有正眼看过一次的男人。 激愤之余,这位金泽城锦衣卫二处处长明显忘了一件事,他好歹也是一名正儿八经序七,怎么会被一根筷子这么简单就插穿了手掌?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李钧探手抓住山魈的头发,‘咚’的一声直接将对方的脑袋按在了残羹剩饭之中。 他摊开右手,范无咎立马将一把黑伞递入掌心。 伞面收束,绣春刀跃然而出。 直到冰冷刀锋压在颈上,山魈才终于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事情,脸上的凶狠顷刻间褪的干干净净,正要挣扎的紧绷的身体立马老实的软了下去。 “别冲动,千万别冲动啊!” 他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但现在山魈很清楚一点,对方的实力肯定远远超出自己。 “小白,以后能动手,就别说那么多没用的话。忘了我们在赶时间?” 李钧对着谢必安轻声说道:“把咱们手里的情报传给他,如果半个时辰内找不到龚青鸿的踪迹,我就一截一截剁了他。” “还要分功吗?” 李钧按下眼眸,刀身轻轻拍打着山魈的侧脸。 “不分了。” 李钧笑容和煦,“对嘛,这才是兄弟户所。那就开始做事,没问题吧?” “有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山魈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位大哥,半个时辰实在太短了,一个时辰您看行吗?” (本章完) 第301章 午时(一) 嘉启十二年正月初四,宜安葬立碑、修坟破土,忌开业入宅、安门作灶。 午时,天地间阳光明媚。 可位于千户所地下的审讯室却依旧是一片幽冷昏暗。 “我早就给你们千户所的人说过了,这种审讯方式已经落时了。能坐在这里的人,谁会被这点环境暗示动摇心智?” 鬼王达双腿交叠放在桌上,看着面前伸 《赛博大明》第301章 午时(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02章 午时(二) “滚开!” 一声暴喝如冬雷炸响,山峦倾倒般的压迫感从头顶袭来。 丰臣剑猿面色冷峻,双脚前后弓立,脊背微弯,整个人如同一张拉开的硬弓。黑色的羽织下摆沾染地面积雪,左手拇指在刀镡上一推! 狰! 一道刺目的寒光倾泻而出,直奔天空! 铛! 冰冷的刀刃碰撞出炽热的火点,坠进两双怒视的眼眸! 蓦然,一股几乎无法抵抗的恐怖力量从倭刀倒卷而上,丰臣剑猿甚至听到了自己右手械骨在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哀鸣! 丰臣剑猿裹在羽织大氅中的身影被这股力道硬生生推着向后横移,鞋底在雪地中犁出两条沟壑。 泥土翻涌而出,其中还散落着被碾成粉碎的灰青石屑。 丰臣剑猿右脚重重一踏,溅起大捧细碎飞雪,强行止住自己倒退的身体。 他的眼神向下落在亲手锻造的倭刀‘白骨切’上,不由猛然一缩。 一颗米粒大小的豁口赫然出现在刀刃之上。 “这种力量,难道是野生武序.龚青鸿你到底有多少事情骗了我!” 心头那股被欺瞒的怒火还未平息,丰臣剑猿眼前便猛然一暗。 黑影已经再次逼近! 这名自称‘剑豪’的男人立马收敛心神,俯身闪开横斩的绣春刀,脑后的黑发撞在刃口上断裂飘落。 丰臣剑猿挺身起刀,白骨切刀势泼洒,劈出如同暴雨般的刀光,笼罩前方。 李钧拖刀缠身,将袭来的刀光尽数磕开,反手一刀再次精准剁在白骨切的裂缝之上。 铛! 丰臣剑猿身形猛然向下一坠,左膝砸在地面上,握刀的右手微微颤抖,已经有白色的血液开始浸出。 在李钧身上,他没有看到武序的精妙刀法,有的只是从原生体魄中爆发出的恐怖力量。 可单单就这一点,就压得自己几乎窒息。 丰臣剑猿咬紧槽牙,右腿向前横扫。在李钧提膝截挡的时候,他虎吼一声,趁机发力顶开压在身上绣春刀,左手撩开大氅。 ‘锵’的一声,丰臣剑猿从腰间拔出一把手臂长短,刀身泛着血光的胁差! 刀身末端刻着三个精致的铭文,赤血切。 丰臣剑猿脚步转动,欺近李钧侧面,赤血切对准他握刀的右手径直劈下! “兵序里面能有这样的格斗技巧,你还是马爷我见过的头一个。” 红眼之中传出马王爷调侃的声音。 丰臣剑猿眉头紧蹙,落刀的速度下意识更加一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钧的左手突然横插过来,五指直接攥住红色的刀刃! 呲! 丰臣剑猿眼眸发狠,转腕拧刀,锋利的刃口摩擦着手掌内侧的甲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响。 不过下一刻,他眼中的凶戾却被无法遮掩的骇然所代替。 只见李钧五指发力,甲片同时收束推挤,竟直接将那柄千锤百炼的赤血切捏得卷刃扭曲! 咚! 李钧跺脚震踏,落脚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身形迫近不过半步,肩头顶靠,在这贴身的方寸之间,八极劲力奔涌而出。 丰臣剑猿低吼一声,将白骨切横在胸前,和李钧的肩头猛然一撞。 砰! 丰臣剑猿身形向后弹飞,羽织碎片混杂着血肉碎片抛飞入空中。 明明是撞击,造成的伤口却如同刀劈。 他胸口处的仿生血肉被尽数撕下,露出其下泛着银白光泽,却也划痕累累的械骨。 他看了眼李钧肩头正在变形缩回的狰狞撞角,冷声道:“传统武序走入打药的歧途,没想到你这样的野生武序列竟也沦为了墨甲的走狗!” “他妈的,又是一个被‘大兵序主义’催眠的愣头青,一看你这个小倭寇就没被武序毒打过,还敢说这些废话。” 李钧动手,马王爷攻心。 这是两人之间的无需多言的默契! 刺啦。 丰臣剑猿抬手扯下身上破裂的羽织,上身赤膊,气焰彪悍。 胸腔中的械心嗡鸣声迅速增强,眨眼间几近躁耳! 周围的苍松与械心同频震动,树枝摇晃抖动,爬卧其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 他跨步立身,头颅昂起,一双眸子飙射出炽热的战意。 “兵序虎臣,丰臣剑猿!” 红眼中传出不屑的冷哼,“我是你爹,墨序老马!” “你” 丰臣剑猿咬牙切齿,如有实质的杀气冲击向前。 李钧却对此视若无睹,只是抬眼看向庭院深处。 此刻,那里也是一片鲜血四溅的战场。 孤身一人的谢必安陷入三川重工的重重包围之中,举步维艰。 在他身前十丈之外,龚青鸿双手环抱胸前,脸上挂着讥讽的冷笑。 似乎是察觉到李钧的目光,龚青鸿举目回望。 仅仅是这一眼对视,李钧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一次,他龚青鸿不想逃,而是要亲眼看着他们这些锦衣卫如何死在这里! “老马。” 李钧收回眼神,看向面色涨红的丰臣剑猿,轻声开口:“时间紧迫,别玩了。” 棱角分明的五官上没有任何表情,唯独眼眸深处,有匪焰在渐渐燃起。 “明白。” 正喷的起劲的马王爷立马收住声音。 铮! 绣春刀横在身前,李钧左手按着刀身上缠绕的黑色纹路上,慢慢抹过,赤红色的焰光渐渐亮起。 这是马王爷新加载的能力,缚焰! 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从刀身上蔓延开来,今日午时虽未落雪,但冰冷的空气却被灼烧的扭曲。 丰臣剑猿见到这骇人一幕,立马全力催动械心频率,跨入超频状态! “械心超频,柳生宗严!” 两只机械义眼瞬间漆黑一片,七情六欲全部抽离,神色冰冷坚毅。 他身上械音起伏,体型进一步缩小,四肢变得更加粗短。 丰臣剑猿右脚猛然蹬地,身体奔出,白骨切正握手中,刀锋破空,寒光凝炼,裹挟的呼啸声如婴儿啼哭,让人毛骨悚然。 “柳生,杀人刀!” 李钧不慌不忙,张口吞下一口燥热的空气,裸露在甲胄之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黄下去。 肝气,食龙! 他的身形猛然暴涨到几近七尺的程度,浑身肌肉贲张,连同着身的墨甲也在此刻延展变形,变得越发凶悍狰狞。 黑光凛凛,其威如狱! 绣春裹焰,直奔能够那把号称能够斩断白骨的倭刀。 呲! 一条握着断刀的手臂抛飞而起,断口处焦黑一片,仿生血肉如蜡般融化,紧紧包裹着银色的械骨! 这一刀,丰臣剑猿不止丢了手臂,还被劈出了械心超频的状态。 那缠绕在刀身上的焰光,似乎有干扰超频的作用。 跌出超频的丰臣剑猿,脸上再也维持不住那超然物外的淡漠,心神彻底被惊骇和恐惧占据。 “原来,这才是野生武序啊” 恍然大悟的呓语刚刚出口,丰臣剑猿的视线便被赤色的刀光淹没。 噗呲! 头颅冲天而起,缠裹的烈焰将头颅上包覆的仿生皮肤灼成片片飞灰。 只留下一颗斑驳丑陋的械首。 【获得精通点100点 【目前剩余精通点194点】 铮! 此时,另外半截被劈断的刀刃才堪堪落地,插入积雪之中。 也同时插在了龚青鸿的心头! 他怎么也没想到兵六大成的丰臣剑猿,居然会如此轻易的死在李钧的手上。 甚至是被一刀秒杀! 在鸿鹄的情报中,李钧明明是在金楼之上才晋升的武六止戈。 如此短的时间内,对方的实力怎么会变得如此强悍? “组织内部对李钧的实力评估有误,要逃,赶快逃!” 身体在颤栗,基因的嘶鸣。 原本打算借刀杀人的龚青鸿,看着局势急转直下,立马动了逃跑的念头。 可当他刚刚转身,甚至一步都还未曾彻底迈出,就听见身后有破空声响起。 一柄绣春刀贴着他的鬓角飞过,铿锵一声钉入前方一株苍松的躯干之中。 刀身抖动不休,谢必安急促的呼喊也随之响起! “钧哥,这瘪犊子要逃!” 这边喊声刚出,无数炽热弹雨立马蜂拥而至,其中赫然还夹杂着数头拖拽着尾焰的狰狞铁龙! 三川重工狂暴的火力顷刻间将还保持着掷刀动作的谢必安吞没。 轰! 烈焰席卷,硝烟弥漫。 这一刻,整个兼六园中的枪声似乎都陷入停止。 就连不管不顾发足狂奔的龚青鸿,都忍不住回头看去。 “小白!” 范无咎厉声嘶吼,狂躁的械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没入一人身躯之中的绣春刀却在不住发颤,搅动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谢必安不是武序,也不是兵序,而是在帝国本土几乎销声匿迹的名家序列,名七察士。 就算是有飞鱼服的防护和殖入皮肤下的械骨保护,他的身躯也绝对抗不住‘火龙出水’的正面轰击! “三川重工,我草你们祖宗十八代.” 砰! 范无咎将‘背嵬’的枪口塞入面前张开的大口,直接将对方的上半身轰成碎肉。身形撞开抛洒的残肢,朝着黑烟萦绕的方向狂奔。 “小白,以后我老马进混堂体验人生,你总不能再克扣我的钱了吧” 黑烟中,突然亮起一缕刺目的红光。 本该尸骨无存的谢必安站在一个巨大的深坑之中,身躯被墨甲包裹,嘴角挂着血色,眼眸却异常明亮。 “从今往后,马爷你要是只点一个汤妓作陪,那就是看不起我谢必安!” “好兄弟!” 谢必安挥散面前的黑烟,随后带着微笑看向不远处驻步回望的龚青鸿。 四目相对,都带着将对方杀之而后快的彻骨恨意! 如果没有谢必安,他龚青鸿的行踪不会暴露的这么快。 同样,如果没有龚青鸿设计陷害,那西郊户所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只差一步就万劫不复的危险境地。 生死相搏,从来不只是明面上的拔刀相向,还有台面下的算计博弈。 四周三川重工的成员惊觉敌人未死,停息片刻的枪声再次慌忙响起。 谢必安立身在枪林弹雨之中,身上的墨甲被子弹撞的火光飞溅。 可他却没有着急躲避攻击,也没有恼羞成怒去屠杀泄愤,而是缓缓抬起右手放在颈下,拇指伸出,在喉前轻轻一划。 “你跑不了了。” 谢必安的嘴角露出无比快意的笑容。 龚青鸿眼眸紧缩,虽然此刻战场中枪声如雷,让他只能看到对方的嘴唇在微微翕动。 可在瞬间,他就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霎时间,龚青鸿浑身汗毛直立,猛然转身,眼中便撞进了一具如山峦般的魁梧身躯! 龚青鸿感觉如坠冰窟,僵硬的颈骨一寸寸弯曲,视线沿着飞鱼服繁复古雅的纹饰慢慢攀升。 终于,他看到了那双向下睥睨,凶恶无比的眼睛! “龚青鸿。” “李钧.” 恐惧在心中爆炸,惊怖在脑海肆虐。 龚青鸿似乎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身躯,双腿不由自主向下弯曲,膝盖朝着地面一点点接近。 可就在他几近跪地的瞬间,异变陡生! 龚青鸿身体猛然绷直,一把魏武卒从他的袖中滑入掌心,枪口顶在李钧的心口。 砰!砰!砰!砰! 轰鸣的枪声连缀不断,盘旋在这片糜烂的战场上空。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枪声响起的方向。 虽然是午时,但阳光却不敢再露头。 乌云开始堆积盘踞,有雪花自天空飘落。 随之一同坠向地面的,还有一颗颗扭曲变形的染血弹头。 李钧挡在心口前的手掌,表面血肉翻卷。 而在皮肤完好的地方,可以看见有如同甲片的青色纹路在渐渐消失。 魏武卒号称手枪杀力第一,但如今就算是贴身轰击,也无法彻底撕裂李钧的防御,甚至连掌骨都无法打断。 咔咔咔. 龚青鸿依旧倔强的扣动着扳机,击锤砸着空荡荡的弹仓,发出清脆空洞的回音。 一只手慢慢靠近,扣住了他的面门,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噗。 魏武卒脱手掉落,陷入积雪之中。 “为什么你非要挡我的路,为什么你就不能死?” 龚青鸿猩红的眼睛从指头缝隙中挤了出来,脸上的五官神经质般的抽动着,扭曲成异常癫狂的表情。 “我不会让你赢,就算我死了,我也要将那群罪民的血泼到你们犬山城锦衣卫的身上!” 没有求饶,只有疯狂。 一股危险的气息从龚青鸿的身上蔓延开来。 “李钧,你就等着给鬼王达收尸吧!你永远都只能当一条无家可归,无檐可依的丧家犬!哈哈哈哈.” 疯癫的笑声中,一抹幽暗的黑光突然刺进龚青鸿的眼睛。 他眼珠下意识转动,看向那枚就贴着自己面门的无常簿指环。 “想跟我鱼死网破?你还不够资格。” 在李钧冷漠的话音中,带着燕八荒法家权限的神经线束直接冲进龚青鸿的脑机灵窍之中。 视线不可触及的世界中,鸿鹄组织设下的层层防护如摧枯拉朽般被瓦解, 就连他最后的自爆手段,也被彻底拔除。 落网之鱼,只有躺上砧板的下场,根本没有破网的机会。 噗噗。 随着细如发丝的神经线束从龚青鸿的身体中抽离,他眼中的光芒也随之彻底黯淡。 “呼。” 谢必安终于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 “钧哥.” 话音未落,庭院之外突然响起阵阵引擎的轰鸣,数辆装甲越野碾压着满地花草的残骸冲了进来。 呲. 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的车辆猛然刹停,一个雄壮如牛的身影直接踹开车门跳了下来。 “金泽城锦衣卫办事,不想死都把武器给我放下!” 壮汉刚刚举目,还没来得及四顾,就看见了一张熟悉无比的面孔。 背嵬霰弹枪搭着肩头,绣春刀刃口滴着血水。 范无咎站在满地散落的残肢之中,向着壮汉咧嘴笑道:“怎么,你确定要缴老子的械?” 壮汉浑身一凛,眼神下意识左右一飘,最终定格在一幕极具冲击力的画面上。 破损的羽织,无首的尸体,断裂的倭刀,还有一具比自己还要魁伟的身躯,如山峦屹立,蒲扇大小的手掌中提着那个已经成了白痴的鸿鹄。 “山魈你他妈的真是个畜牲啊,这种事情你都要让我跟你共患难?!” 壮汉脸上凶戾的表情猛然一变,在身后下属错愕的眼神中,双腿并拢,站的笔直。 “金泽城锦衣卫一处处长夔牛,特来为犬山城袍泽保驾护航!” “算你小子识相。” 范无咎点了点头,“今年的团年会上,我就不找你的麻烦了。” “多谢范哥。” 夔牛点头哈腰,一张生人勿近的脸上竟然笑出了几分谄媚的味道。 李钧没有小小的插曲,抬手将龚青鸿扔给谢必安,抬头看了眼风雪渐盛的阴暗天空 “未时要到了,现在出发,我们去接老鬼回家!” (本章完) 第303章 未时 “您就放心吧,谢哥。虽然这个丰臣剑猿在三川重工内部还算是有些地位,但我们金泽城户所也不是吃素的,兼六园的消息我肯定帮你压住了!” 金泽城锦衣卫户所中,山魈一边说话,一边盯着摆在自己书案。 书案上摆着一颗被灼烧的发黑的丑陋械首。 械首上那双因为没有眼皮包覆,故而怒张的破烂义眼,看的他不禁头皮发麻。 “不过谢哥,咱们都是干情报工作的人,有些难处您也知道,这件事的动静闹得有些太大了,要封锁消息实在困难。”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推诿的感觉在其中,山魈急忙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啊,这肯定不是咱们犬山城户所的责任,是丰臣剑猿自己找死,这个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敢给龚青鸿提供保护,回头我就把他的械体碾碎了!” “谢哥,这个消息肯定压不了多久,最多一两个时辰三川重工就会找上门来。到时候这些倭民就算再蠢,也能闻出一些不对劲来。” “啊,行行行,我肯定会尽量拖延,只要您和那位大哥不怪我就行。” “那您们路上注意安全,开车慢一点啊。” 通讯传音挂断之后,山魈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满脸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啪。 他突然扬手打了自己一记耳光,清脆的声响回荡在这间没有旁人的办公室。 “山魈啊,山魈,你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会抽疯到去跟犬山城那些变态抢功?还好你醒悟的快,不然现在恐怕就跟这个丰臣剑猿一个下场了。” 山魈长叹一口,对着桌上丰臣剑猿的头颅喃喃自语,“一个大成兵六虎臣,千日如一锤炼自己的剑法,号称丰臣家族年轻一辈中最有可能晋升兵五的兵序天才,居然在械心超频状态之下,被人一刀砍了脑袋,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 “那个突然出现在犬山城的锦衣卫到底是何方神圣?按理来说,实力这么凶悍的人物绝不可能是什么无名之辈啊。但怎么这次人员调动,我们其他户所一点风声都没得到?” 山魈卧在一张圈椅之中,双手交叉放在鼻翼之下,眼眸低垂,神色疑惑。 倭民区九城的锦衣卫虽然相互独立,但这片穷山恶水本就没有多大,隔墙到处都是耳朵,一些重要的消息很难瞒得住别人。 特别是这种人事变动,就算是接收的户所藏着不吭声,负责全局的千户所那边通常也会有小道消息传出来。 但这次,自己不光不知道犬山城户所来了条如此凶恶的过江猛龙。 就连谢必安他们为什么会突袭金泽城抓捕一名鸿鹄成员的原因,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 这对于山魈这样一个情报战线的总旗来说,不光只是失职那么简单,更有可能因此丢命! “难道.他是从重庆府来的人?” 沉思之中的山魈,心头猛然划过一道惊雷,整个人猛然从椅子中蹿了起来。 “恐怕只有这个可能了。” 山魈越想越觉得事实恐怕就是这样。 当时重庆府发生的那件事情,在整个帝国西南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虽然北镇抚司对这场大案的真相三缄其口,并且下了严命,不允许锦衣卫们私下讨论。 但各种或真或假的消息,依旧在整个锦衣卫系统中传的沸沸扬扬。 虽然不能够从这些只言片语中重塑整个事情的具体经过,但山魈却知道一点,当时逼死秦王的那名锦衣卫并没有死! 而且据说,那名锦衣卫正好就是一名武序. “他妈的,怪不得夔牛回来以后就一副跑了老婆的焉了吧唧的模样,我还以为是他在害怕范无咎,看来这孙子恐怕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了。” 山魈此刻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内转来转去。 “那人可是个睚眦必报的角色,连帝国藩王都敢弄死,更别说我一个小小的总旗了。而且金泽和犬山两座大城隔的也不远,以后少不了有业务往来,对方要是怀恨在心,找机会对我下手怎么办?” “不行,我得想个办法挽回印象才可以.” 就在山魈犹豫着要不要掏出自己的家底去给李钧赔罪的时候,耳旁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敲什么敲,有事情就说!”山魈不耐烦吼道。 “处长,不好了,户所门口聚集一大群三川重工的人,领头的是三川重工在金泽的负责人丰臣秀峦,说是要来讨个说法。” “要说法?要说法让他们找百户大人去,老子这儿没有什么说法给他们!” 山魈此刻心不在焉,根本没有把门外下属的汇报听进去,随口便呵斥了回去。 可话刚出口,他心头蓦然一颤,身影抢了出去,一把拽开房门。 门外的锦衣卫被山魈放光的眼睛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几步,“大大人您怎么了?” 山魈此时懒得顾及形象,急声问道:“来的是三川重工的丰臣秀峦?” “是是的。”锦衣卫点着头。 山魈嘴角缓缓勾出一丝笑意,“而且他还带了不少人?” “啊对。” “气势汹汹?” 这名是锦衣卫被问的一愣,犹豫片刻说道:“也不至于,但是看着是有点生气。” “那就是来者不善啊!” 山魈嘿嘿一笑,抬手拍着对方肩头,“通知兄弟们抄家伙,准备镇压叛乱!” “啊?” “啊什么啊,都他妈敢带人围锦衣卫户所了,丰臣秀峦这还不是想造反?” 山魈伸手从门内抓出一把绣春刀,“伱去通知人,我去看看这个倭民到底要咱们户所给他个什么说法!” 撂下这句话后,山魈不顾呆立原地的锦衣卫,兴冲冲朝着楼下快步赶去。 那副架势不像是去给人说法,倒像是一头饥饿的鬣狗,闻到了鲜甜的血肉。 等山魈冲到户所门口,立马被眼前的场面逗的喜上眉梢。 三川重工还真敢找上门来,这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立马递上枕头。 丰臣秀峦,你可真是我山魈的贵人啊! 老子今天不拿你唱一出感人腑肺的苦肉计,怎么对得起我‘人老成妖,猴老山魈’的化名? 念及至此,山魈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锦衣卫,站到了户所的台阶前,垂眸睥睨户所门前密密麻麻的人头。 “丰臣秀峦,你居然敢带人围锦衣卫户所,是不是想找死?想死你就说一声,我现在立马满足你!” 铮! 绣春刀脱鞘而出,寒光凛冽,杀气腾腾。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丰臣秀峦在刚刚看到山魈现身的时候,面上还挂着淡然自若的微笑,搭配着倭民中不常见的深邃眉眼和挺拔身材,显得气场格外出众,算得上难得一见的原生美男。 可他根本没有料到,往日关系还算不错的山魈居然会如此毫不犹豫的拔刀。 而且看对方那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下一秒恐怕就要扑上来砍自己。 丰臣秀峦脸上笑容僵硬,急忙出声解释:“山魈总旗,我今天来不是这个意思。” “还敢说不是想造反?” 山魈冷笑一声:“那你带这么多人来想干什么?” 这个人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他妈的不按常理出牌? 丰臣秀峦虽然满头的雾水,但还是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立马放弃了原本准备好的强硬说辞,转而沉声道: “这些都是我们三川重工职员的家属,今天他们的家人在兼六园平白无故被贵户扣押,而且据说当时现场爆发了激烈的枪战。他们十分担忧,所以才跟着我过来想要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山魈早就看出来这些人并不是三川重工的武力人员,不过他依旧没打算给对方面子,怒声呵斥道:“丰臣秀峦,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你搞清楚了,这里是锦衣卫户所,不是宣慰司的戍卫局!” “我们抓人自然有我们的道理,需要向你们解释吗?” 山魈眼眸微阖,冷光流转,“而且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难道不知道?在这座金泽城可是你们三川重工一家独大,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们比我们还先知道。” “丰臣秀峦,我劝你不要拿这些妇孺老人当挡箭牌,大家都是明白人,不要玩这些丢脸的小把戏。” 见对方态度反常的强硬,而且居然当众道破了双方恪守的默契。丰臣秀峦不由眉头紧蹙,沉吟片刻后,抬手朝着身后一挥。 “都退下吧,我答应你们的事情不会反悔。” 沉默的人群看似缓缓挪动,实则脚步飞快,眨眼间便散的一干二净。 其实她们根本不想来,也不敢来锦衣卫户所。 她们最在意的并不是被锦衣卫扣押的家人的生死,而是自己家庭在三川重工的工位能不能保留延续。 现在见丰臣秀峦发话,自然不敢再继续逗留。 眨眼间,金泽城锦衣卫户所门前,只剩下丰臣秀峦孑然一人。 他俊朗的面容上阴云密布,也不再顾及对方的颜面,冷声道:“山魈,我精心给你们锦衣卫准备的台阶,不准备要了?” 铮! 一道寒光飞坠而下。 丰臣秀峦岿然不动,平静的看着插在脚尖前的绣春刀。 “丰臣秀峦,我实话告诉你,你们三川重工这次犯了大忌,没有连坐其他人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山魈头颅高抬,神色傲然,沿着台阶缓步而下,在丰臣秀峦身前站定。 “如果你要是不知好歹,我现在就可以请你进诏狱坐坐!百年千年都可以,保证让你过瘾。” “什么大忌?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这是大忌?” 丰臣秀峦皱着眉头,冷哼一声:“我们三川重工以往送了那么多给你们冲功勋,现在因为一个小鸿鹄你就要翻脸不认人?” “看来你也不清楚真相是什么啊,丰臣剑猿连你都瞒?” “什么真相?” 山魈讥讽一笑,身躯向前倾靠,靠近丰臣秀峦耳边,“丰臣剑猿帮了不该帮的人,同时惹了不该惹的人。所以这次他必须死。” “剑猿死了?!”丰臣秀峦目泛冷光,面如寒霜。 “死了,而且是被一刀枭首,死的干净利落!” 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山魈抢先伸手拍了拍对方肩头,“其他的,你就不用再问了。就连我刚才给你说的这些话,你也最好先在肚子里放一晚上。等明天这个时候,我可以把活着的三川重工职员给你送回来。 “可你如果现在就上报本家的话”山魈掐断话音,似笑非笑看着对方。 丰臣秀峦冷声反问:“我如果立刻上报,你就会杀了他们?” “都是些序八序九的好手,培养出一个也不容易。就这么死在这小小的户所里面,确实怪浪费的。”山魈轻叹了一声,“不过可惜,他们这次的罪名是涉嫌谋逆。按大明律规定,只有死路一条啊。” “山魈,你非要做的这么绝?” 山魈耸了耸肩头,“我也可以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过就要看你怎么表现了。” “撕破脸,大家可就当不成朋友了!”丰臣秀峦压着嗓子怒道。 “是朋友重要,还是自己的命重要?” 山魈嗤笑一声,“我山魈只是个小人,眼皮子浅的就剩下我自己了。不过丰臣秀峦你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我相信你不会为了一个丰臣剑猿就选择我们锦衣卫撕破脸吧?” 丰臣秀峦一言不发,只是深深看了对方一眼之后,毅然转身离开。 “喂,等一下。” 丰臣秀峦听见身后低沉的喊声,铁青着脸,不明所以回转身形。 下一刻,一个拳头在他的视线中越放越大! 砰! 被一拳砸退出去的丰臣秀峦,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山魈。 后者只给他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施施然拾阶而上。 户所正门,山魈双手负在身后,一脸傲然,和姗姗来迟、神色懊恼的夔牛,擦肩而过。 江户城,千户所地下刑房。 郑魁再次推门而入,看想那道蜷缩在蓝色电光之中的身影。 鬼王达全身的仿生皮肤已经被灼烧干净,露出一身黝黑的械体,义眼之中瞳孔失焦,明显已经遭到了严重的损伤。 “鬼王达,你到底认不认罪!” 郑魁谨慎的站在一丈之外,大声喝问着。 一颗垂落在桌面上的头颅缓缓抬起,露出一张宛如骷髅的恐怖面容。 鬼王达裸露的牙关微微开合,声带已经被烧烂的他,只能用体内的还在工作的发声机械说话。 “我” 郑魁神色振奋,“你说什么,大声点!” “我说.” 鬼王达佝偻的身体猛然绷直,身上的电弧也在瞬间粗壮,将他的身体死死绑缚在椅子上。 噼里啪啦的炸响声中,夹杂着鬼王达愤怒的嘶吼! “等老子出来,第一个整死你!” 看着那具如同恶鬼一般的械体,郑魁下意识后退一步,脸色蓦然阴沉下去。 “还要死撑是吧?我告诉你,千户所刚刚得知消息,你们犬山城锦衣卫户所的总旗谢必安在追击鸿鹄的时候,已经身死殉职了!” “你他妈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漆黑的械体顶着满身雷电,竟然硬生生拔起了一寸,气势骇人无比。 这一次郑魁没有再畏惧胆怯,露出一脸快意狞笑,“再说一次你又能怎么样,谢必安死了!被你鬼王达害的!” 械眼血色浮现,将这间暗室照的一片血红。 “陆成江,是他,一定是他!我不会放过你们!” 吼声回荡,摄人心魄。 “鬼王达我告诉你,你如果现在立刻认罪,千户大人就能派人前去支援,你其他的手下说不定还能活。” 郑魁刚刚提起的胆气又被吓散,他挪步贴着门边。 “你要是继续顽抗,下一个死的就是范无咎!” 说完这句话,郑魁根本不敢再看对方一眼,快步推门而出。 门外,陆成江的脸色阴沉欲滴,难看无比。 “郑魁你真是个废物,一个囚徒也能把你吓成这样?!” (本章完) 第304章 未时(二) “大人,这您不能怪我啊。您刚才没进刑房,所以没看到,那个鬼王达他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郑魁一脸苦涩,连声为自己辩解:“我说谢必安殉职了,他不止没有半点招供的想法,反而想要扑上来杀了我。要不是有那张六品的刑椅,殉职的可能就是我了。” 陆成江不屑道:“你要是殉职了,我带着整个倭区锦衣卫给你请功!让你全族衣食无忧,香火绵延!” “这还是别了吧。” 陆成江看着一脸讪笑的郑魁,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对方这样怯懦不堪的心性,究竟是怎么坐上千户所百户这样的肥缺的。 不过转念间,陆成江也就想通了,如果郑魁不是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千户苏策也不会对他那么嗤之以鼻,逼的郑魁只能转投靠到自己麾下。 可他虽然清楚郑魁是个什么货色,但说一千道一万,郑魁也实在太废物了点! 鬼王达现在被囚禁在刑房之中,所有与外界联系的方法都已经被切断。 这种信息被隔绝的时候,正是他内心最不安的时候。 更何况鬼王达此刻自己也很清楚,如今整个犬山城户所都在为了洗脱罪名而拼命,出现伤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且自己几个时辰前已经向他透漏了一点,鸿鹄方面是知道谢必安他们会突袭金泽城的。 这必然会在鬼王达的心中埋下一个自己下属已经中了埋伏的暗示。 所有的铺垫自己都已经安排到位,逼供鬼王达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就这么简单的最后一步,郑魁居然都做不好。 陆成江神色无奈,重重叹了口气,“鬼王达恐怕从你的神态中看出来你在诈唬他了。否则以他的性格,那把刑椅真不一定能困的住他。” “不可能吧,他已经被电成那个鬼样子了,还能观察的这么仔细?”郑魁一脸骇然。 陆成江走到刑房门前,双眼如同能够穿透房门,看到那具被蓝色电弧缠绕的械体。 “犬山城户所在整个倭区锦衣卫的九大百户所中,年年殉职率排名第一,被千户大人骂的狗血淋头,你真以为是因为鬼王达无能导致的?” 郑魁疑惑道:“难道不是吗?这个鬼王达可是出了名的鲁莽好斗,经常连情报都还没确认,脑袋一热就带人冲了上去。这可是整个千户所众人皆知的事情。” “人云亦云者,为愚民。你回头好好查查户所近些年所有的案件档案吧,看完了你就会发现,如今整个倭民区唯一没有鸿鹄活动痕迹的大城,只有一个。” 陆成江缓缓回头盯着郑魁,一字一顿,“那就是犬山城!” “其他百户所和四大公司之间利益交织,彼此纠缠不清。甚至有的人还入股四大公司的生意,成了那些倭民的保护伞。只有犬山城,不止没有鸿鹄的人,连四大公司都只有一家设立了分部在那里。” “这不是其他三家拼不过荒世集团,而是在他们眼中犬山城就是一块食之无味,却又风险极高的鸡肋。只有荒世集团那些抱着往日辉煌的武序余孽敢去触这个霉头。” “不过下场你也看到了,枪械走私案之后,荒世集团也被撵出犬山城了。” 郑魁满脸震惊,其实这些信息就正大光明的写在千户所的档案中,但他从没有将它们联系起来的念头。 或许更准确的说,是没有那份闲心。 他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从四大公司压榨出更多的宝钞,根本无暇去考虑过这些不关己的闲事。 “可是,鬼王达为什么要这么干?” 郑魁依旧疑惑不解,“他这样特立独行,完全没什么好处啊!” “如果他也会像你这样事事都考虑好处,现在千户所的副千户或许就是他鬼王达,不是我陆成江了。” 陆成江缓缓叹了口气,“要是我们是帝国本土的锦衣卫,我也许会跟他成为很好的朋友。可惜这里是倭民区,他这样的人碍了太多人的眼了。” “如今的锦衣卫早已经不复当年‘皇权特许’之时的权威了。要想生存下去,需要能仰太多人的鼻息,替别人做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腌臜事。 “人人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他们不知道人在官场更加身不由己!” “鬼王达这种自称‘复兴派’的人,最多算一个正直的莽夫。而大人您这样的人,才是隐忍的智者!” 郑魁神色郑重,拱手保全道:“锦衣卫内部如今真正需要的是大人您,鬼王达他们只会因为小利而坏了大局!” 陆成江语气萧索,“可惜啊,世人大多只能看得到身前事,有多少人能看到身后事?” “等锦衣卫真正重新崛起的那天,历史会还给大人一个清白!”郑魁神色激动,一脸钦佩。 “希望会吧。” 陆成江感叹一声,随即收起脸上的感慨神情,转而沉声道:“现在看来,光想靠诈供让鬼王达认罪是行不通了。” “都怪属下无能。”郑魁惭愧道。 “也怪不了你,毕竟你没上过一线,想对付这些身经百战的老油子还是有些难为你了。” “多谢大人体谅。” 郑魁眨了眨眼,轻声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真的只能等着兵部规定的时间到了,再处理鬼王达?” “现在未时刚过,刚到申时。距离十二个时辰的破案期限还有足足四个时辰,时间太长了,容易横生变数。” 陆成江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坚决道:“这次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我们不能坐等事态发展,必须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大人您已经有主意了?” 着急戴罪立功的郑魁拍着胸膛,信誓旦旦保证:“该如何行事,大人您尽管吩咐,这次我保证办妥!” 陆成江微微一笑,“鬼王达不是笃定我们在诈唬他吗?那这次我们就拿出点证据给他看。” “您的意思是,犬山城户所真有人殉职了?” 郑魁猛然一激灵,面露喜色。 陆成江并未着急回答,而是拿出了一份电子案牍递给郑魁。 案牍上播放着一个画面,赫然正是兼六园中谢必安掷刀怒吼,继而被无数炮火吞没的场景。 画面整体不断抖动,应该是从某个人的义眼中拓印下来的。 而且播放完这一次后就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看样子再播放一次就会彻底消除。 “人是不是真死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鬼王达相信,让他愤怒,让他绝望!” 陆成江轻声道:“犬山城那两条黑白小鬼跟着他的时间不短,从他刚上百户的时候就为他冲锋陷阵。他身边其他的锦衣卫死了一茬接一茬,老人就剩下这两个了。他们彼此之间是上下级,但更像是父子。” 话说到此处,郑魁已经心领神会,接着笑道:“所以子死父哀,鬼王达要是不想另一条黑鬼再死,就只能向大人您低头,用自己的命去换范无咎的命!” “郑魁你还是很有灵性的,稍加磨练就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陆成江罕见的夸赞了对方一句,点头道:“做完这件事,犬山城百户的位置就是你的了。帝国有句老话说得好,宁当鸡头不当凤尾,这千户所虽然级别更高,但总没有下面的天地广阔啊!” 郑魁听到这话,顿时脸色涨红,攥着那份电子案牍激动道:“大人您放心,只要属下能执掌犬山城,一定不会忘记您的提拔之恩!”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说明我陆成江没有看错人。” 说完这句话,陆成江便抬手推开了刑房的大门,浓稠到几乎凝固的黑暗倾泄出来。 “去吧,鬼王达招供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 郑魁重重点头,带着一脸藏不住的笑意再次踏入了刚才那个差点将他胆子吓破的房间。 咔哒。 刚刚步入刑房的郑魁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感觉一股莫名的凉意从尾椎骨蹿上头顶。 他愕然回头,却发现身后的房门已经自行关闭落锁。 郑魁下意识皱了皱眉,不过也没有多想,依旧谨慎的站在远处,抬手将那份电子案牍扔到鬼王达面前。 “鬼王达,你不是觉得我刚才只是在诈唬你吗?现在事实就摆在你面前,好好看看吧。” 电子案牍亮起,开始自行播放。 连成一片的枪声和爆炸声,谢必安焦急的喊声却格外清晰。 接着响起的火龙出水的呼啸声,震耳欲聋。 给人一种画面中人绝无可能幸免的暗示。 电子案牍中记录的音像很短,播放完之后‘啪’的一声自行销毁。 “看清楚了吧,鬼王达。我早就告诉过你,负隅顽抗,只会害死更多的人,现在应验了吧.” 郑魁口中讥讽的话语还没说完,视线中突然炸开刺目的预警红光,开始疯狂闪烁,耀的人心头发慌。 与此同时,缠绕在械体上的湛蓝电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顷刻间消失无踪。 “这这是怎么回事?谁谁关闭了刑房的禁锢?” 郑魁看着那具缓缓站起来的赤裸械体,浑身汗毛直立,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惧笼罩他的心头。 他转身冲向刑房门口,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却根本无法打开落锁的大门! 踏.踏.踏. 听着身后响起的,一步重过一步的脚步声。 郑魁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已经被封锁所有权限的锦衣卫百户腰牌,狰狞扭曲的脸上露出骇然和愤怒交织的神情。 啪。 一滴汗水从额角滑到鼻尖,最后滴落在掌心中攥着的腰牌之上。 这一刻,郑魁终于恍然大悟。 “陆成江你个王八蛋,原来你的办法竟然是卖了我!” 郑魁喉咙深处爆发出歇斯底里吼声,“陆成江,你这个畜牲!” 什么灵性,什么许诺,原来全都是迷惑自己心窍的说辞。 那份证明谢必安殉职的电子案牍,根本就是彻底激怒鬼王达的手段! 怪不得陆成江会暗地里擅自开启刑房折磨鬼王达,并且又一次次让自己来审问对方。 他恐怕从一开始就知道寻常的手段和心机根本骗不了鬼王达。他想干的是利用刑法的痛苦和鬼王达对下属的关切之心,彻底扰乱他的心智,挑起他鱼死网破的杀心! 再把自己这个最好的泄愤对象送到鬼王达的面前,让他亲手杀了自己。 擅杀同袍,这是所有锦衣卫不可逾越的底线。 无论鬼王达曾经的功绩如何卓著,在这次的案件中又受了怎样的委屈和污蔑。只要他动手杀了自己人,就算是千户苏策也保不住他! 事后就算有人发觉了这件事中的重重疑点,作为重要参与者的自己已经死亡,自然就成了最好的背锅之人。 死无对证,谁能奈何得了身为副千户的陆成江? “不愧是纵横序五犀首,从头到尾把我死死拿捏在手中,陆成江你真是好手段啊!” 郑魁露出凄惨的苦笑,转过身背靠着房门,看着一步步逼近的狰狞械体。 “鬼王达,刚才的东西是陆成江用来挑激怒你的,谢必安未必真就殉职了。他的目的就是激怒你,让你杀了我。你如果掉进这个陷阱,犬山城户所就真的完了!” 郑魁依旧没有放弃求生的渴望,他竭力维持自己的声线平稳,劝说着鬼王达。 “死陆成江.” 械体脚步挺住,低垂的头颅下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对对对,该死的陆成江!你放过我,我可以帮你指证他!” 郑魁看着停下的鬼王达,心头不禁狂喜。 “郑郑魁,你也要死!” 没有仿生皮肤包裹的恐怖的械首猛然抬起,仅剩一只的独眼中泛着疯狂的光芒。 镶嵌其中的瞳孔在收缩与涣散之中来回交替,胸腔中的械心发出不安的躁动。 完..完了,鬼王达也被捭阖了! 郑魁贴着刑房大门的身体不住颤栗,“鬼王达你他妈的清醒过来啊!” 噗呲! 郑魁愕然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一只遍布灼烧痕迹械臂没入其中。 强烈的剧痛让他下意识长大了嘴巴喘息,眼中的视线开始逐渐涣散。 就在视界全部陷入黑暗之前,郑魁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却又飘忽的声音。 他茫然转头四顾,却惊恐发现这个声音竟是从自己口中传出。 “鬼王达,我陆成江保证,这次谁也救不了你!” 咔哒。 那扇被彻底锁死,连百户权限都无法打开的刑房大门,竟然自行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条通往底面的宽敞甬道,此时同样被刺目的红光吞没。 大群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将道路塞的满满当当,刀锋和枪口戟指前方。 “都给我滚开!” 一个怒吼声在队尾处响起,一个身影蛮横推开身前的锦衣卫,冲到了前方。 在听到警报声响起的瞬间,钱凤庭心头立马跳出了一个令人心颤的念头。 可当他赶到地下一层的时候,真正看到眼前的一幕,依旧被震惊的愣在原地,浑身一阵阵发凉。 “老鬼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 踏. 一个浑身染血械体从刑房中慢慢走出,手中残缺的尸体在地上拖曳出一条渗人的血路。 砰。 郑魁残缺的尸体被扔在钱凤庭脚下。 鬼王达残存的独眼中,此刻已经恢复了焦距。 “千防万防,老子到底还是栽在他的手里了。” 机械合成的僵硬声音从械体中传出,随之一同响起的,还有淡淡的械心嗡鸣声。 “老鬼你千万不要冲动!” 钱凤庭瞳孔骤缩,大吼一声后,他猛然转头看向身后一众高度戒备的锦衣卫。 “你们他妈也给我把武器放下!谁给你们的胆子拿枪对准一名锦衣卫百户?” “众目睽睽之下杀害自己的同袍手足,这样的人还能算锦衣卫?!” 在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锦衣卫们纷纷侧身靠向墙壁。 拥挤的人群中裂开一条缝隙,露出站在最后面的说话之人,陆成江! “鬼王达,我原本以为你只是行事作风比较粗暴泼辣,所以才会犯下‘戮民冒功’的大错。但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会疯狂到连自己人都敢杀!” 陆成江扼腕叹息,“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等苏千户从帝国本土归来,我怎么跟他交代?” “不用交代了,老子现在就带着你一起下去!” 鬼王达独存的义眼之中,目光平静。 他直面身前的刀枪剑戟,步履坚定。 “老鬼你醒醒!” 钱凤庭再也顾不得陆成江就在身侧,箭步冲到鬼王达面前,压着嗓子道:“等苏千户回来,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你要是再走错一步,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钱百户,你说的很对。” 陆成江似笑非笑的看着钱凤庭,“可惜你这位‘好朋友’出现的有点晚啊,你要是早点劝劝鬼王达,他也不会丧心病狂到如今这个地步。” ‘好朋友’二字的语气被他咬的格外的重,满是嘲讽和戏谑。 “陆副千户,这件事从一开始就疑点重重,卑职建议先行扣押鬼王达,等候苏千户回来调查清楚后,再行定夺!” 钱凤庭挡在鬼王达身前,沉声喝道。 “犬山城百户鬼王达利欲熏心,贪功屠民。事发之后仍旧不思悔改,杀害百户郑魁,意图逃跑!证据确凿,事实就摆在眼前,还需要调查什么?” “可是.” “没什么可是!” 陆成江直接打断钱凤庭苍白无力的辩解,斩钉截铁道:“苏大人回帝国本土述职,千户所一切事物由本官裁断!给本官立刻拿下重犯鬼王达,如敢反抗,就地格杀!” 轰!轰!轰! 蓦然,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从众人头顶穿来。 整条甬道上方石碎横飞,紧接着一块丈许方圆的水泥板轰然掉落,夹杂其中的寸厚钢板边缘光滑无比,如同被人用利刃切开。 尘灰飞扬之中,一个魁伟的身躯落了下来,手中的绣春刀依旧闪动着赤红的光芒。 如一座山峦,挡在锦衣卫和鬼王达之间! 钱凤庭仰头看着壮硕背影,两个闪着寒光的粗壮炮口正缓缓缩回脊背处的甲片下,不禁神色骇然。 我他妈让你们快来,但没让你们炸千户所啊! 你们犬山城的人到底是来洗清罪名的,还是来劫狱抢人的?! “老鬼,我们来救你了!” 范无咎和谢必安的身影跟着落下,分落在李钧左右。 三把绣春刀锋刃对准前方,人数虽少,气势却彪炳喧天! 舵把子们,现在都是多章合一啦,章数少,字数不少!闻西现在已经加快到日五千了,后续还会更加努力。求订阅月票支持! (本章完) 第305章 申时落幕(一) “好啊,该跳出来的都跳出来,不该出现的也出现了。倭民区锦衣卫竟然出现了这么多藐视尊卑,无视规矩的狂徒。今天本千户必须要整饬法纪,清理门户了!” 陆成江神情冷峻,身周上百名千户所锦衣卫随着他右手抬起,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同样的制式绣春刀,同样的制式飞鱼服,昔日生死与共的同袍,此刻却是剑拔弩张。 钱凤庭看着这副场面,脸色霎时惨白如纸,怒视着这位浑身杀意毕现副千户。 “陆成江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我想干什么?本千户要给枉死的数百倭区贫民,还有无辜殉职的百户郑魁一个交代!” 陆成江冰冷的声音回荡在这条地下甬道之中,四周的锦衣卫眼眸渐渐变得冰冷,鼻间的呼吸也变得粗重。攥紧武器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浮现。 李钧抬眸横扫,和纵横序打过多次交道的他,立马就看出来这些人都已经中了‘捭阖’的影响。 他身形微躬,强横的力量充斥在腿部肌肉中,随时都可以爆发。 马王爷也察觉到了李钧的异样,悄无声息的开始预热所有关节部位的装甲。 背部的甲片徐徐翕张,开合之间吞吐出淡淡的透明的气流,裹挟着赤色绣春刀上散发出的灼热向四周蔓延。 身着墨甲,开启‘肝气食龙’状态的李钧,如同一头彪悍的恶兽,视眼前的刀枪剑戟为无物,眸光死死锁定着人群之中的陆成江。 千军夺首,定乱止戈。 这才是武六止戈,这才他李钧最擅长的事情。 子弹在枪膛中蓄势,长刀在掌心中躁动,杀气随着沉重的呼吸如潮汐起伏蔓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必安突然跨前一步,将手中一个维生箱高高举起。 “这里面装的是鸿鹄龚青鸿的脑子,里面存储的记忆片段,可以证明犬山城棚户区惨案是由鸿鹄和荒世集团联手策划!” 谢必安厉声喝道:“而且龚青鸿的意识已经被投入了诏狱,任何锦衣卫都可以进入其中审讯。这些证据足以证明我们犬山城户所是清白的!”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的眼睛全部聚焦到那个高举的维生箱上。 咔哒。 箱门滑开,一颗浸泡在绿色维生液体中,还未彻底死亡的脑组织呈现出来。 这一瞬间,甬道内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蓦然间窒住。 “好样的,谢必安!” 站在鬼王达身旁,已经撸起了袖子的钱凤庭见状面露狂喜,紧跟急声喊道:“陆副千户,现在真相已经大白,犬山城的案件根本就是鸿鹄一手炮制的诬陷,鬼王达他们清白的!” “那又如何?” “你你什么意思?” 在钱凤庭惊怒交加的眼神中,陆成江缓缓说道:“即便犬山城百户所是被诬陷的,但是鬼王达杀了郑魁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如果这颗脑子是真的,投入诏狱的鸿鹄也是真的,那犬山城锦衣卫确实是有功无过,该上表兵部请功。可一码归一码,鬼王达擅杀袍泽,同样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他今天必须为自己的狂悖付出代价!” 钱凤庭依旧在据理力争,“鬼王达是杀了郑魁,可那也是情有可原,罪不至死啊。按锦衣卫的规矩,应该先把他扣押,再逐级上报给北镇抚司和刑部听候发落,而不是同室操戈,再增伤亡!” “钱凤庭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陆成江冷哼一声,“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周围这些狂徒,他们像是有半点缴械投降,听候发落的打算吗?” 钱凤庭闻言愣住,下意识转动眼眸,眼神落在范无咎那张满是疲倦,却依旧坚毅的脸上,顿时如鲠在喉,根本说不出任何一个劝解的字眼。 在过去的这几个时辰里,鬼王达的这些手下不知道赶了多少路,拼了多少命,这才终于带着能够证明自己户所清白的证据赶到了千户所。 只是可惜,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预计,已经从外患演变成了内乱。 “老钱,我说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我范无咎连上混堂进温柔乡的时候,那都是提枪上马,披甲驰骋。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丢刀?” 范无咎没心没肺的咧着大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刚好我吃了丰臣剑猿的械心,现在正胀气的难受,正好跟千户所的大人们比划比划。” 砰! 玻璃破碎的声响在寂静的甬道中异常刺耳。 钱凤庭愕然看去,只见谢必安面无表情踩碎了那颗他费尽千辛万苦,甚至差点为此搭上一条命的脑组织。 “钱百户。”谢必安低声呼喊。 “嗯?” “老鬼年纪大了,一会打起来,麻烦你带着他先走。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年轻人。对吧,钧哥。” 铮! 李钧抖腕颤刀,微微一笑,“合情合理。” 钱凤庭嘴唇开合,说不出半个字,脸色由煞白变为涨红。 他蓦然转头看向鬼王达,红着眼睛颤声骂道:“鬼王达你个王八蛋,看看你做的这些事情!你为什么非要杀了郑魁,为什么就不能忍着?现在你怎么不吭声了?你他妈的给我说话啊!” “老钱。” 沉默许久的鬼王达,此刻终于开口。 他抬手擦了擦溅在自己面骨上的口水,竟用一股异常轻松的口吻说道:“陆成江那张狗嘴,今天说了很多废话,倒是有一句话说的挺对。你确实是读书读傻了。”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杀了郑魁?” 钱凤庭长大了嘴巴,愣愣的看着身前这具破败的械体,感觉自己的脑子被揉成了一团浆糊。 “老鬼,你说什么?” 啪啪啪. 陆成江拍手鼓掌,满面讥讽。 “演完了一出情深义重的感人戏码,看来接下来就是要胡讲蛮缠,给自己越狱找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了?” 陆成江指着地上的那具躺在血泊之中的尸体,嘲弄道:“鬼王达,如果你没杀郑魁,那这具被你从刑法里拖出来的尸体是谁的?” “陆成江,谁告诉你满身是血,没了呼吸的,就一定是死人?!” 鬼王达伸手搭着钱凤庭的肩头,声音从胸腔之中传出。 “从犬山城棚户区爆发那场自杀袭击开始,你陆成江就从中嗅到了可乘之机,所以立马将事件上报给了兵部,同时勒令我前往千户所接受询问。打定了主意不给我时间调查真相,彻底将这盆脏水泼到我犬山城百户所身上。” “为此你甚至不惜勾结鸿鹄,暗地里将我户所的行动泄露出去,想要利用鸿鹄的人设伏围攻,彻底葬送我们自证清白的机会。” 鬼王达话语中带着淡淡的鄙夷,“可惜这个叫龚青鸿的鸿鹄,手段和魄力还是太低了一点。或者说,是鸿鹄也不愿意当你的手中刀,只想坐山观虎斗!” “当你得知李钧他们已经抓到幕后主使,正在前往千户所之后。立马着手收集了一些他们遇险的片段,指使与我不合的郑魁送到我面前,想要借此进一步撕开我的心理防线,让我彻底坠入你的捭阖之中,不顾一切杀了郑魁泄愤。” “郑魁只要一死,届时我就算能够洗清‘屠戮贫民’的嫌疑,也逃不过‘擅杀同僚’的罪名。从头到尾,你根本不在乎犬山城百户所是否清白。你想要的,不过是我这个让你丢了脸面,挡了你的脚步的百户的命!” (本章完) 第306章 申时落幕(二) 甬道之中,此刻针落可闻。 所有的锦衣卫脸上神色飞速变幻,在冷漠与惊骇中来回动摇,似乎有两双无形之手在左右他们的意识。 不止钱凤庭备受震撼,就连谢必安和范无咎都一脸骇然。 唯二还能保持冷静的只有陆成江和李钧。 “不得不说,你这番算计确实对得起纵横五的‘犀首’二字。甚至如果没有锦衣卫这层明面上的身份阻碍,你的手段还能更加隐晦犀利。” “但是你还是太小看我的鬼王达了,这些年想害死我的鸿鹄如江河沙数,什么绝境我没闯过,什么手段我没见识过?想坑死我,你还嫩了点。” “这个故事编的不错,有理有据,可圈可点。如果现在我身前没有躺着郑魁的尸体,或许连我也会忍不住选择相信你。” 陆成江表情从容淡定,甚至连一丝反应心绪波动的异样表情都没有。 “只可惜,在证据面前,所有的揣测都只是.” 陆成江的话音戛然而止,眼眸骤然收缩。 一切只因为,那具趴卧在血泊之中的尸体,手指蓦然颤动了一下! 这个动作虽然轻微至极,但那血泊上荡漾开的涟漪,却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心头! 郑魁真的没死?! 惊呼声此起彼伏,虽然人人都在极力压制,但依旧连缀成片,在封闭的甬道中不断回响。 “你低估了我的心性,也忘记了你眼中这个只配充当诱饵的郑魁,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农序七!他想要假死,你就算站在他面前也根本看不出来。” 在鬼王达的话音中,胸口处破开一个前后贯通的骇人伤口的身躯,缓缓站了起来。 郑魁一只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撩开遮挡着面目的乱发,露出一张血迹斑驳的脸。 “我的陆副千户,您没想到吧,我郑魁还活着!” 郑魁表情似哭似笑,声音沙哑的如同两块石头相互摩擦。 “您现在是不是很失望?甚至可能还有点绝望?” 陆成江眉头紧蹙,脸色阴沉。背负在身后的双手相互攥紧。 他不着痕迹的深吸口气,眉头散开,嘴角徐徐露出一抹笑意。 “活着就好啊,这样你在帝国本土的妻儿老小也能安心了。原本我都通知了家族中人,要好好照顾她们。现在看来,也用不着了。” 郑魁脸上狰狞的五官猛然僵硬,口中正要吐出的犀利言辞也在唇边刹住,喉咙如同被人死死攥住。 “你你..” “你重伤未死,老鬼自然也不用抵命。现在犬山城‘屠民’事件的真相也调查清楚了。所有的误会全部解开,实在是太好了。” 陆成江三言两语间,场内的气氛又变得吊诡起来。 “郑魁.” 鬼王达情不自禁上前两步,残存的义眼顶着那道呆愣在原地,兀自抖动的血影。 “你还要当狗?!” “老鬼!” 陆成江语调拔高,双手抱拳,朝着鬼王达方向躬身一礼。 “不过在整个事件处理过程中,我因为破案心切,确实出现了一些失职的地方,害得你和郑魁都受到了不同程度伤害。我会如实上报北镇抚司,自行请辞,调离倭民区。权当是向你和郑魁赔罪了。” “郑魁,你说话啊!” 郑魁染血的身躯在鬼王达的怒吼中慢慢侧转,低垂的头对着甬道墙壁,视线没有看向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只是怔怔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觉得这样就够了,不如大事化小,小事.” 话音未落,一个魁伟的身躯出现在郑魁身后,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扣住他的头颅。 “小事,那就该彻底铲除!” 黑色的神经线束直接冲进郑魁颅后的脑机灵窍之中,带着燕八荒遗留给李钧的那部分《职制律》权限,摧枯拉朽般直接破开了郑魁的脑机防护! 浓郁黑色占据了郑魁的瞳孔,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从他口中响起。 “倭民区锦衣卫副千户陆成江勾结鸿鹄叛军,迫害同僚,排除异己。百户郑魁知晓内情,瞒而不报,为虎作伥,滥用私刑。以上两人违背大明律,按律.” “当斩!” 李钧持刀掠过郑魁喉间,赤色的刀刃烧穿皮肤,斩断骨骼,削落首级。 惊变爆发的突然,直到李钧将郑魁斩首,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都把枪放下,任何人都不准开枪!” 钱凤庭飞身扑到一名千户所总旗面前,抬脚将对方踹翻在地。 波云诡谲,急转直下的形势,让这些本就不明所以的锦衣卫们变得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彻底从陆成江的捭阖暗示之中脱离了出来。 谢必安飞退到鬼王达身边,搀扶着对方向后退去。 范无咎咧着一张狞笑的嘴,抓着绣春刀大步朝前奔袭。 而李钧的身影,早已经迫近到了陆成江身前一丈! “我已经许诺调离倭民区,让你们赢了这一局,还不甘心?” 陆成江闪身退进一群躲闪不及的锦衣卫中,扬手抓过两名锦衣卫当做盾牌扔了出去。 “纵横为帅,领兵捭阖!” 强烈到几乎无法抵挡的蛊惑声音在心头响起,两名飞在空中,惊慌失措的锦衣卫瞬间放弃抵抗,双臂张开,径直撞向李钧的刀锋。 噗呲! 赤色刀光掠过,血雨泼洒,断肢横飞。 就这片刻阻拦,陆成江和李钧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开到了两丈有余。 “明明是一场体面人之间的权利游戏,你却要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来画上句号,你们武序还真是让人厌恶啊。” 陆成江大袖飘摇,从容落向另一群聚集的千户所锦衣卫。 甬道的特殊地势让这些无辜的锦衣卫根本找不到躲藏的地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催眠成悍不畏死的纵横兵卒。 “李钧你想清楚了,如果你刀上沾染了这么多同袍的亡魂,你觉得哪个户所还敢留你?” 李钧脚步微顿,这一幕落在陆成江眼中,立马让他神色一振。 “这就对了,所有的争斗无外乎都是为了利益。这一场算你们赢了,我可以让渡出足够的赔偿来弥补你们.” “你这人怎么这么能逼叨?老李不说话,不是被你动摇,而是他在前摇啊!” 戏谑的声音从盔中红眼中传出。 与此同时,李钧张口吞气,浑身皮肤迅速蜡黄变成暗黄,再无一丝光泽可言。 肝气食龙! 李钧的身体维度再次扩大一圈,彻底达到了八尺的恐怖程度。 浑身肌肉宛如巨石层层堆垒,原本修长的绣春刀彻底成为了一把气势略显局促的‘匕首’。 异变还在持续,李钧的双眼由棕转黄,瞳孔浑圆,如同一双凶恶虎睛。 肺精吞虎! 强横一倍有余的恐怖气力在血肉之间不断肆虐翻涌,让李钧再也压制不住心底的躁动杀意,怒声低吼。 “马王爷!” 墨甲闻讯而动,身后的甲片纷纷翕张开合,喷出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流! 云从龙,风从虎,食龙虎之人驾驭风云! 轰! 李钧踏脚之处的坚硬地面塌陷出一个恐怖凹痕,碎裂的齑粉被飙射的身影裹挟着冲袭! 陆成江眼中的错愕还没来得及褪去,从基因中自行蹿出的恐惧就已经变为汗水,从打开的毛孔中浸润出来。 他的喉结上下涌动,惯用的捭阖言辞刚到嘴边,就被凶恶的劲风直接淹没。 这是陆成江第一次发现,原来在最直接,最赤裸的生死搏杀中,他引以为傲的纵横序,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缚焰! 八极拳劲! 分筋错骨! 赤刀掠起,血光崩现! 陆成江的头颅冲天而起,下一秒被接踵而至的拳头直接打爆! 碎骨和污秽四散横飞,溅了姗姗来迟的范无咎一脸。 他呆愣原地,看着那具包覆在狰狞甲胄下的恐怖身躯,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弥漫在心间。 黑光凛凛,其威如狱! “这是个什么大肌.” 范无咎双目茫然,口中喃喃自语。 求月票,求支持! (本章完) 请假一天 闻西请假休息一天,请各位舵把子见谅。 《赛博大明》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07章 申时落幕(三) 正月时期的帝国京都,风雪正盛。 此刻不过刚刚酉时,天色便已经尽数黯淡。 漆黑的天幕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鹅毛大雪朝地面上的城市不断倾泄。 方正威严皇宫屹立在风雪之中,足足九十九层的飞檐楼宇挂满庆祝正旦大红灯笼,灯火通明,恍若是从神祇手中坠入凡间的神塔。 人影寥寥的街道上,一辆车门上印着‘兵部’二字的黑红色车舆朝着皇城的方向缓缓行驶。 沿途岗哨林立,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彪悍戍卫。 长时间的站立不动让他们几近成为雪人,但手中端着的枪械却是寸雪不染,犀利的眼神始终盯着这辆驶入他们视线范围的车舆。 在经过不知道多少重严密的盘差后,这辆黑红车舆终于顺利驶入兵部大院。 不过却没有驶向位于大院正中央位置的兵部主楼,而是转动方向,悄无声息的滑向大院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一栋相较于大院中其他建筑略显寒酸破旧的矮楼立在这里。 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站在一众朝气蓬勃的年轻后背之中,透着重重的苍老暮气。 望着黑红车舆靠近,肃立在台阶左侧的一名锦衣卫快步迎了上来,伸手拉开车门。 一名身穿黑色武服的男人从车中缓缓步出。 头发花白,鼻梁直挺,两颊无肉,目含凶光。身形微显佝偻,外貌形如瘦虎,气质恍如孤狼。 风雪呼啸,寒气弥漫。 男人朝着自己冰冷的双手哈出一口雾气,交错搓了搓,插进武服的袖子中,抬脚踏上面前的台阶。 就在此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风雪中传来。 “可是苏千户?” 男人横眼看去,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中,一群大红色的麒麟服格外刺眼。 “苏千户,今天可是咱们罪民区千户们入抚司述职的重要日子,你怎么连官服也不穿?” 说话之人隔得还远,就殷勤的拱起了手。 “麒麟服太贵,一会动起手来要是被打烂了,怪可惜的。” 苏策语气冰冷,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和他的黑色武服一样,和这群麒麟服格格不入。 不过这些罪民区千户似乎也早就习惯了他的行事作风,根本不以为意。 或者说是将他视为空气,一个个停步站在雪地中,自顾自和身旁之人聊得热络。 唯有刚刚开口唤住苏策的高丽罪民区千户严城迈步走上了台阶,和苏策并肩而站。 “这述职大会还没开始,老苏你怎么就一身这么重的戾气?赶紧收一收,跟大家打打招呼。咱们这些罪民区千户一年也难得遇见一次,可得抓紧机会好好联络联络感情才是啊。” 严城笑容满面,开口便是展露出一副老好人的做派。 苏策显然对他的邀请不感兴趣,冷冷道:“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他挑着下颚,朝着站在几丈之外的千户们点了点,“我想他们也不愿意跟我打交道。” 严城顺势回头看了眼,只见人人交头接耳,人声鼎沸,那架势看起来根本不愿意往这边多看一眼。 “哈哈。” 严城尴尬一笑,压低嗓音道:“老苏你也别怪他们小气,实在是伱的脾气有些太过.” 他话语一顿,仔细斟酌了一下词语,这才继续说道:“太过暴烈的一些。每年的述职大会上,都有不少同僚要被你打的鼻青脸肿。大家毕竟都是千户,在帝国内也算是有头有脸人物,你这么做实在是有些.” “是有头,但不一定脸。有些人的辖区明明已经糜烂不堪,却不知道花心思去收拾自己的烂摊子,只知道割了自己的鸟,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娘们手段去跟上面要人要钱。” 和严城小心谨慎的态度截然相反,苏策根本没有压低声音的打算,声音在每个人的耳边清楚响起。 “老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有人受用你们这套,这老子管不着。你们在台面下搞得一些小动作,老子也懒得理会。” “不过我这次听说,你们当中有些人打算联手在今天的述职会上给我上眼药,瓜分属于我倭民区锦衣卫的经费和编制名额。” “我不知道在过去一年里,你们是实力见涨,还是胆子变大了。” 苏策居高临下,神色睥睨。 “不过,谁要是想试试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可以尽管施为。只是我不保证,那个人还能囫囵的回到自己的辖区!” “也别跟我叫嚣什么‘这里是京都,我苏策不敢杀你’之类的废话。谁要是让我不爽,我就跟谁换了这条命。反正老子能够活到这个知命之年的岁数已经够本了!” 一人气焰跋扈,众人噤若寒蝉。 黑衣压朱服。 位于兵部大院的北镇抚司衙门前,倭民区千户苏策如同一头恶虎孤狼,肆无忌惮的展露着爪牙。 按理来说,这些被他威胁的人同样也是罪民区的千户,大家官职平起平坐,不分上下。 但此刻却根本没有人敢发出一声驳斥,甚至连和苏策对上目光都不愿意。 一个个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各自把目光望向了地面。 此刻若是有人躺在地上从下往上仰看,就会发现这些人虽然都在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污雪,眼神却是十分不屑,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瓷器不与瓦器碰,智者不与疯子斗。 在他们眼中,苏策就是个拿自己千户之身当瓦器的疯子。 “老苏你也别这么说,你听到的肯定都是有人恶意散播的谣言,根本不足为信。” “咱们锦衣卫内部的述职评议,那都是按照刑境内记录的武功点来排列名次,根本不存在作假的可能。而且我也相信大家不会玩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北镇抚司内的大人们肯定也会秉公执正,不会随意偏袒。” 严城见气氛跌入冰点,一向以长袖善舞著称的他立马跳出来打着圆场。 “各位同僚,述职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都进去吧。” 严城招呼了那群低眉敛目的‘鹌鹑’一声,伸手拽了拽苏策的衣袖,两人一同拾阶而上。 “老苏,听说你们倭民区千户所一个时辰前发生了一点麻烦?” “你的消息挺快啊,兵部都还不知道的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怎么,在我的户所里安插了眼线?” 苏策挑着眉头侧头看去,后者脸色一白,急忙解释道:“这怎么可能,我自己高丽区都没能全部监控,哪儿还有余力到你倭民区安插人手。你可别冤枉我”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陆家。” 严城犹豫了片刻,幽幽然叹了口气,无奈道:“陆成江的家族在辽东地区有点实力。而我负责的高丽罪民区又和辽东接壤,所以有些请求我也不太好推脱。” “严千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苏策眼眸微阖,语气又变的冷漠。 “我知道,陆成江做出的那些事情确实死不足惜,要是在我的辖区,我也不会放过他。但他毕竟也给你当了那么久的副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严城察觉到了苏策的态度变化,咬牙硬着头皮都道:“现在人死了,债也该消了。陆家也不想再追究什么,他们只是希望你能在上报兵部的报告上笔下留情,给陆成江留一个好听点的名声。” 严城的意思表达的十分明白,他相信苏策一定能够听得懂。 苏策拾阶而上的脚步一顿,说了句让严城感觉没头没脑的话。 “陆家的门楣有多高?” 严城眉头紧蹙,“老苏什么意思?” “如果他陆家的门楣拔天接地。” 苏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远处那栋煌煌令人不敢直视的建筑,“能跟帝国的皇城一样高,那我现在就回倭民区,带着麾下八百名锦衣卫自负双手,引颈就戮。” “老苏,这种玩笑可开不得。”严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没有?” 苏策手指指向身前,位于台阶尽头的森严衙门。 “那有北镇抚司的衙门高吗?如果有,我现在就辞去倭民区千户的官职,去辽东当一名流寇响马,拿剩下的半条命和他们陆家拼个生死高下。” 严城脸色铁青,一声不吭。 苏策将对方的脸色变化尽收眼底,微微一笑,“看来是都没有了?那陆家凭什么敢跟我提这样的要求?” “你刚才说陆成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确实,他这些年确实过得不轻松,要贪墨上亿的宝钞,也是个劳神费力的事情。严城,你猜猜我为什么会如此放任他?” “为什么?” “因为倭民区有不少锦衣卫出身帝国本土的辽东行省,有陆家的照顾我能安心不少。所以只要陆成江不踩过界,他吃的那些钱,我权当是替兄弟们交生活费了。” 苏策的声音陡然转冷,“可惜他这次踩过界了!利欲熏心,排除异己,坑害袍泽,这样的叛徒要是还能留下一个好听的身后名?我怎么对得起那些含冤受辱,甚至是枉死的兄弟?” 严城急声道:“陆家也知道这件事的影响十分恶劣,所以他们为此开出了很有诚意的条件。只要你” 苏策直接抬手打断对方的话语,“我知道陆家有人在北镇抚司中身居高位,也知道他们最近跟辽东的一等门阀卢家当了姻亲,抱上了一条粗大不可思议的大腿。如果没有这些条件,陆成江也不敢那么胆大包天。” “既然这些情况你都知道,那又何必去螳臂当车?不过给死人一个体面而已,换来的可是无数货真价实的好处啊!”严城苦口婆心劝解道。 “体面.,这两个字的分量可不轻啊。” 苏策仰头看着大雪飞扬的夜幕,一片片雪花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落在他滚烫灼热的眼中。 他口中呼出一口白茫茫的雾气,轻声道: “就为了这两个字,我们这些罪民区的锦衣卫便义无反顾的抛头颅、洒热血,既要盯着正面袭来的明枪,还要防着身后递来的暗箭。可就算是这样,很多袍泽到头来都得不到一个能被称为‘体面’的结局。” 苏策话音停顿了许久,这才缓缓垂下眼眸,对着严城摇了摇头。 “我当了那么多年的倭民区锦衣卫千户,没什么大本事,只是收敛了上千具客死他乡的袍泽骸骨,我能给的体面,都留给了他们,也只会留给他们。” “你这么干,以后倭民区户所的日子会更加难过,这又是何必?” 严城根本无法理解苏策为什么要死守着这点虚无缥缈的‘体面’和‘尊严’。 在他看来,这些东西是那些高高在上,权有势之人的追求。对他们这些朝不保夕的锦衣卫来说,只有拿到手的利益能让日子好过一点,那不就行了? “严城,我跟你废话这么多,也是看在你和台阶下那些衣冠禽兽不一样。虽然这些年你们高丽区没办过什么大案,但起码你手下的小伙子们也没有平白无故的丢命。所以,你别让我看低你。” 严城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最后一句话,劳烦你帮我带给陆家。告诉他们,我会把陆成江的尸骨埋在千户所的门前,任人践踏,任人唾骂。如果他们想要报仇,我苏策在倭民区等着他们。” “但如果要是让我听到倭民区任何一名殉职的锦衣卫家庭,在辽东地界受了陆家的委屈。那我一定会去找他们。倭民区和辽东的距离,并不远!” 苏策抬脚迈步,继续沿阶而上。 这一次,严城没有继续跟随,而是站在原地,一脸复杂的看着那道略显佝偻的背影。 北镇抚司的台阶很长,两侧站满了按刀而立的锦衣卫。 当苏策踏上最后一阶台阶的刹那,这群在大雪之中不知道站立了多久的汉子们不约而同迈步靠拢,同时拔刀出鞘! 铮! 震刀锐鸣连缀成片,机械变形的铿锵声响紧随其后。 一柄柄绣春刀变为黑色的大伞,在北镇抚司门前搭成一座能够遮风避雪的伞桥。 苏策对眼前的一幕不为所动,继续朝着那扇正在缓缓打开的森严大门走去,步伐沉稳,不疾不徐。 所过之处,这些自发撑伞的锦衣卫汉子无不是低头致意。 “大明帝国倭民区锦衣卫千户苏策,到!” “大明帝国倭民区锦衣卫千户苏策,到!”. 传报之声渐次而起,一声盖过一声。 直到最后,更甚呼啸的风雪! 站在台阶上的严城仰头看着这一幕,良久无言,于无声中抱拳。 与此同时,在位于江户城的千户所中。 “犬山城户所侦破鸿鹄案件,铲除叛徒陆成江,两功并论,将在上报北镇抚司批准后,按规定予以嘉奖!” “百户鬼王达含冤受辱,身受重伤,特留在千户所本部维修械体,恢复精神。待伤势尽数康复之后,接任千户所副千户职位!” 钱凤庭看着从千里之外的帝国本土投射到自己眼眸上的命令,朗声道:“倭民区锦衣卫千户苏策有令,犬山城百户所小旗李钧杀敌有功,功勋卓著,特破格提拔为百户职位,执掌犬山城锦衣卫!” (本章完) 第307章 盘算 嘉启十二年正月二十,距离‘棚户区鸿鹄袭击事件’已经过去了旬月时间。 被大雪层层覆盖下的犬山城,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位于城区西郊的锦衣卫户所中人影寥寥,只有门檐下的一串在寒风中飘荡的桃符,肩负着看门的职责。 今天是白帝混堂歇业维修后重新开张的第一天,东主汤婆特意留下了风景最盛的顶层汤池,邀请范无咎前往指导工作,以报答当日的救命之恩。 这种好事范无咎自然不可能独享,大手一挥带上了几乎整个户所的锦衣卫袍泽,誓要给白帝混堂来一场彻彻底底的检查。 赌咒发誓,若是发现不了问题,此行绝不回转。 此刻的西郊户所,只剩下顶楼的百户办公室还亮着一盏孤灯。 因为使用‘食龙虎’消耗大量肝肺精气,脸色黄了三天的李钧,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浑身皮肤颜色终于恢复正常。 此时他站在窗边俯瞰户所外银装素裹的街道,双目放空,看似在发呆,实则在游览视网膜上浮现的黑色小字。 【序列】:武道序列六—止戈 【技击】:八极拳(八品大圆满)、分筋错骨手(七品大圆满)、食龙虎(六品大圆满) 【身法】:楚乌弹影(七品大圆满) 【练体】:伏渊鲸甲(六品大圆满) 【内功】:句芒术(七品大圆满) 【精通点】:344点(结余194点,击杀陆成江150点) 拔剑四顾心茫然。 这是李钧看着自己积攒的三百多点精通点,心中最直观的感觉。 这种情况就是一个清心寡欲数年的精壮男人,内心的冲动已经攀升到了顶点,在将欲喷薄之际,却绝望发现自己竟然连左右手都不能使用,怀揣‘金’山却无用武之地! 满腔怒火无处释放,令人扼腕长叹! “现在自己已经注入了技击和练体的六品武学,只差一门身法和最关键的内功,就能提升到六品巅峰,寻求破五的仪轨。” 处境清晰明确,难点同样显而易见。 李钧现在手中有足够的精通点储备,缺少的只是获得武学注入器的途径。 到了这个层次级别的武学注入器,因为供需关系的失衡和一些敏感的原因,已经在黑市之中处于绝迹状态。 所以李钧目前掌握了解的获取途径,只剩下了两条。 一是利用武功点从兵部的奖赐名录中进行兑换。 不过这一条路子,李钧已经让范无咎进入兵部的黄梁刑境试过了,但上面提供的名录中,根本找不到任何一支七品以上的武学注入器。 就算是通过钱凤庭找到了北镇抚司衙门中的熟人,也无济于事。 得到的回答,是上面有人故意从奖赐名录中剔除了高品级的武学注入器。 而且命令是在李钧被提拔为百户之后,才下达的。 毫无疑问,这道命令摆明了就是针对李钧而来。 毕竟不久前,莱州府锦衣卫百户翟满仓才用武功点从兵部的存货里换到了一只六品技击‘食龙虎’。 不过对于这点,李钧倒是丝毫不觉得意外。 甚至如果真从兵部兑换来了注入器,他也不一定敢往自己的身体里注入。 要知道,如今的兵部的武备司中可是充斥着大量的兵序。这些忍辱负重,好不容易翻身的‘小老弟’,自然也不会对曾经‘大哥’有什么好脸色。 以往李钧还是默默无闻的时候,像奖赐名录这种小事情,根本没人会去花精力注意。 但现在随着他如今崭露头角,成为倭民区十座大城之一犬山城百户,自然已经进入不少人的视线。 这些兵序毫无疑问会在自己为数不多的权利范围之内,尽可能的设下门槛,苛责恶心李钧。 哪怕是‘天下分武’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他们这一批新生的序列彼此之间根本谈不上还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可以说是素未蒙面。 但刻录进基因之中的本能,依旧会让他们下意识中对武序抱着一份仇视。 兵部的这种反应,让李钧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现在他能够在锦衣卫中立足,是因为燕八荒的殉职让‘三法司’中人罕见的同仇敌忾,给自己留下了一些生存空间。 等到燕八荒的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弭淡去,届时肯定会有不少暗箭从帝国本土向自己射来。 所以对于李钧而言,必须要抓紧这段‘保护期’,尽快提升实力。 无论何时,话语权和安全感都只会出自拳头和枪杆之中。 甲子前,武序已经用实际行动向整个大明帝国讲明白了这个道理。 “既然兵部的路子走不通,那就只有打荒世集团的主意了。” 这是李钧目前掌握的第二条,能够获取武学注入器的渠道。 既然连荒世秋鹤的手中都有六品炼体武学‘伏渊鲸甲’的存在,那荒世集团本部之中,必然还存有不少高品级的武学注入器。 “不过这个抄家也是个技术活,蛮干肯定是不现实的,要好好从长计议才行。” 李钧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沉思良久之后,突然没来由叹了口气。 其实在他原本的计划中,犬山分部在被铲除之后,肯定会引起荒世集团本部的不满,甚至有可能会展开反扑。 毕竟在倭民区本土的四大公司之中,荒世集团对外一直以手腕强硬和睚眦必报闻名。 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按理来说他们不可能就这样咽下这口气。 只要矛盾能够进一步激化,自己就有机会从这些门派武序的家犬身上抢到想要的东西。 但这半个月来的事态发展,完全超出了李钧的预料。 荒世集团就跟改了性子一样,不止没有作出任何过激的反应,甚至连手中的各项业务也尽数放弃变卖,彻底退出了犬山城范围。 不止如此,他们还将勾结鸿鹄的罪名全部推到了死去的荒世秋鹤身上,将其从荒世家族中革名。同时主动捐赠了三千万宝钞安抚在鸿鹄袭击中死伤的百姓,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这一系列操作既让了面子,又还让了里子。根本不给锦衣卫继续揪他们小辫子的机会。 这让原本磨刀霍霍的李钧,一时间竟无从下手。 毕竟他现在只是犬山城的百户,无权插手其他大城的防务,总不能让他带人跨辖区办案吧? 而且更让李钧疑惑的,是千户所方面表达出来的态度。 在龚青鸿和陆成江死后,远在帝国本土的千户苏策没有继续下令追查这件事的意思。 甚至在几天前,百户钱凤庭还隐晦的暗示李钧近期要韬光养晦,小心行事。 在李钧追问的时候,他却又含糊其辞,只是回复说目前掌握的情报还不确切,所以不能明言。 种种反常的迹象,交织出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 “这些倭民,到底想要干什么?” 李钧眉头微蹙,口中疑惑自语。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 (本章完) 第308章 失踪 谢必安缓缓推门而入,手中捏着一份电子案牍,一张俊美的面容上满是疲倦。 他的神色异常萎靡,甚至看起来比半个月前抓捕龚青鸿的时候,还要倦意深重。 谢必安颇为幽怨的看向李钧,有气无力道:“百户,我有事汇报。” “喊什么百户,咱们两兄弟谁跟谁,叫我李钧就行。” 李钧方才沉思时冷峻的气势猛然一垮,眉开眼笑的搂着谢必安的肩头,一把将他按在那张象征着百户的圈椅之中,自己则乖巧的站到了一旁。 “这段时间户所里所有的公务都交给小白你来处理,真是辛苦你了。” 李钧笑呵呵的竖起大拇指,“不过成效确实是肉眼可见的显著,咱们户所上下能做到现在这样井井有条,秩序井然,小白你功不可没,我这个百户自愧不如啊!” 刺啦 这边话音刚落,两人头顶的灯光突然一阵闪烁。 忽明忽暗之中,李钧面露尴尬,轻声问道:“这是什么情况,不会是欠” “宣慰司衙门还没疯狂到敢断我们电的地步。” 谢必安没好气看了李钧一眼,“而且户所内部各种设施,包括一台黄粱主机,还有各种反催眠、反窃听的装备,全都是专线专用,不可能会出现停电的情况。” “那这是?”李钧尴尬一笑。 “常规的装备检修保养,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一处的负责工作,应该是由范无咎来跟你汇报。” “那怎么是小白你来的,范无咎他人呢?” 谢必安两眼微阖,泛着淡淡寒光,“他现在应该在白帝混堂里面舌战群妇。” “那夜叉这个一处小旗呢?” “大概现在刚到七进七出的第一出。” “那煞鬼” “别问了,现在整个百户所除了运气不好要值守的兄弟外,其他一个不剩,全都到白帝混堂指导工作去了。而且他们都说,是钧哥你批准的。” 李钧下意识挠了挠头,心中猛然想起了这件事。 范无咎下午的时候还让自己一起去,当时自己让他带兄弟们先去,说自己随后就到,还让范无咎去让汤婆留两个最是武艺高超的 “完了,这下没机会切磋了” 谢必安眸光撇来,“你说什么?” “没啥没啥,我是在好奇小白你怎么没和大家一起去?这么富裕的仗,你应该身先士卒啊。” “我也想去身先士卒,但那也要我有时间啊。手头这么多公务,我到现在都还没能处理完!” 谢必安闻言不禁一脸悲愤,李钧这个百户和鬼王达比起来,完全就是个甩手掌柜。 虽然李钧是新官上任,对西郊户所的业务不熟悉,谢必安作为负责情报和内务的二处处长,有责任和义务从旁协助。 但谢必安根本没想到,李钧居然会一股脑将所有的工作全部推给了自己。 害的自己这段时间根本无暇分身去享受暧昧。如今已经是后院起火,好几个闹着要跟自己断绝联系。 “小白你也知道的,我虽然不像范无咎和马王爷那两头牲口一样是个文盲,但我识字也不多啊,实在处理不来这些公务。” 李钧说的一本正经,将学着范无咎那股滚刀肉的劲头学了个十成十。 “合着咱们户所识字的,就我一个了?” “重任在肩,小白你辛苦了。回头等宣慰司的夫子庙开起来,我第一个带着他们去回炉重造。” 李钧神色肃穆,朝着面色铁青的谢必安拱手抱拳。 “唉。” 谢必安仰天长叹,懒得再跟李钧计较,抬手点亮放在书案上的电子案牍,推到他面前。 “这是宣慰司衙门专门发来咱们户所信函,指名要李百户亲启。” 李钧凑过头瞄了一眼,屏幕中是一卷印有犬山城宣慰司衙门字样的卷轴,上面用红绸绑缚,一行‘犬山城锦衣卫百户阎君亲启’的字眼在一旁跳动。 李钧伸手一点,卷轴缓缓开启。 内容展开,是杨白泽的亲笔书写的感谢信,洋洋洒洒数百字。 简而言之就是感谢犬山城锦衣卫户所捐赠的一千万宝钞。 “这些读书人就是不一样,整的还挺好。” 李钧脸上是根本掩盖不住的灿烂笑容,杨白泽在信中将他夸的天花乱坠,简直就是锦衣卫中的楷模。 “你要是给我捐一千万宝钞,我能整的比他还要花样百出。” 谢必安没好气道,“不过算了,反正现在咱们户所也不缺这点钱。花一千万宝钞能跟这位新任同知搞好关系,也算不亏。” “有魄力,有气度!” 李钧连忙称赞一声,一目十行将这封感谢信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疑惑问道:“这个阎君是什么?杨白泽给我取的外号?” “身处一线的锦衣卫都要使用化名,即便是内部公文往来,也不能例外。” 从踏进房门开始,谢必安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现在整个倭民区都知道了,犬山城走了一位难对付的鬼王,来了一位更凶恶的阎君。” “这化名,还挺有气势。” 李钧点了点头,咧嘴一笑,转而继续问道:“对了,老鬼在千户所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刚刚问过,现在还在治疗。械体上的损伤问题不大,更换坏损的部位就行,关键的问题是械心和脑组织上的伤势。” 谢必安谈了口气道:“老鬼的序列等级毕竟要比陆成江低,兵序又是天然被纵横序克制。在强行挣脱捭阖的过程中,受了不轻的内伤。如果千户所这么治不好,恐怕就只能送回帝国本土了。” “回帝国本土也好,老鬼这把年纪,也该休息休息了。” “他应该不会愿意回去。” 谢必安摇了摇头,“老鬼在本土已经没有亲人了,在这里他至少还有我们这群人。” “那就等老鬼伤势好转之后,我们户所上下所有人陪着他去一趟辽东。” 李钧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找陆家好好要一笔医疗费。” “这个事,我看行!” 谢必安笑着点头,伸手在电子案牍上一滑,“下一件需要钧哥你定夺的事情,是户所内部武功点的分配。” “这次‘棚户区鸿鹄袭击案’和‘陆成江反叛案’两件案子,兵部方面一共给我们计了武功点三千点。” “这个数量合适吗?有没有人从中克扣?”李钧沉声问道。 他从范无咎的口中听说过兵部和北镇抚司的嘴脸,地方户所上报的功劳他们通常都要分上一部分。 遇见一些关系没打点到位的户所,甚至还有可能会被占去大头。 这是锦衣卫内部众所周知的潜规则。不过李钧显然没兴趣去遵守。 以前他只是个小旗,这些事情轮不到他操心。但现在李钧成了百户,自然不可能让别人趴在自己身上吸血。 让下面的兄弟流血又流泪这种事情,在李钧这里绝对不会出现。 这是他在袍哥会中,从舵把子赵鼎身上学会的道理。 此刻李钧眉眼中流露出淡淡杀意,静静等着谢必安的回答。 “没有克扣,不止如此,还破天荒的多增加了两成。” 谢必安显然也没遇见过这种事情,所以表情看起来有些惴惴不安。 通常来说,帝国本土这些贪得无厌的吸血鬼,能少吃一点上面上报的功绩,都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更别说这次不仅没吃,相反还吐了不少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最近反常的事情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件了。” 相比谢必安的小心谨慎,李钧倒是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他们敢给老子就敢吃,反正进了我的肚子,就没吐出去的道理。” “嗯。” 谢必安应了一声,继续说道:“除掉钧哥你需要订制一把非制式的巨型绣春刀外,还剩下两千五百点左右,我初步拟定了一个分配方案.” “剩下的你看着分就行,反正你办事我放心。只是有一条,把我的武功点分给受伤和殉职的兄弟,我一个武序,那这些也没用。” 李钧充分贯彻了自己甩手掌柜的行事风格,连其他百户所最为看中的武功点分配,都交给了谢必安来负责。 对着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谢必安有些哭笑不得。 但看着李钧态度十分坚定,他也只能无奈应承了下来。 “最后一件事。” 谢必安神情变得肃穆,在电子案牍上调出了另一份公文。 “这是莱州府锦衣卫方面发来协查公文,他们请求我们帮忙调查一件失踪案。” “莱州府,是翟满仓那边?” 李钧面露诧异,疑惑问道:“什么失踪案要这么大费周章?难不成丢的是皇子皇孙?” “不比皇子皇孙差了,是道序和阴阳序的人!” 谢必安沉声道:“我调查了一些基本情况,光是他们莱州府一地,就足足有数十人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且这些失踪的人都有一个特征,他们手中或多或少都掌握了一些黄粱权限。而且在人失踪时候,他们的权限同时消失在了黄粱梦境之中!” (本章完) 第309章 权限缺口 “人丢了,而且他们手里掌握的权限也丢了。” 谢必安最后的这一句话,才是真正的重点! “有意思。” 李钧眼眸微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看这架势,是有人在抢道序和阴阳序的黄粱权限啊。这不止是要断人财路了那么简单了,这是要掘这两条序列的祖坟啊。” 黄粱权限是道序最重要的基础,这一点毋庸置疑。 对于道序的从序者来说,不仅是搭建用于日常修炼的洞天需要用到黄粱权限。 在跨入道七之后,他们想要链接更高级别的‘白玉京’修炼,同样也需要足够的黄粱权限。 失去了权限的修道之人,其下场不亚于倒退到千年前的前明古人时期。 光靠在现实世界中修炼,就算打坐到皓首白发,花去几十年的时间,恐怕也无法唤醒沉睡的基因,提升序列。 就算是陈乞生这种不改造械体,喜欢嗑药的‘老派’道序,同样也要紧跟时代步伐,加装脑机灵窍,进入黄粱洞天修炼。 从这一点便能看出,黄粱权限对于道序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 财法侣地,修道四大要素。 依照道家经典之中的‘天道’为雏形构建的黄粱梦境,便将这四点涵盖其中。 至于阴阳序,李钧不算太熟悉。 毕竟他接触过的阴阳序从序者目前只有一个,那就是邹四九。 不过在重庆府的时候,邹四九宁可抛弃自己积攒的家业,也要从栖霞集团手里抢走那黄粱权限,同样也能看出他对权限的重视。 阴阳序被其他序列戏称为‘黄粱硕鼠’,管中窥豹,黄粱权限对他们来说恐怕也是鱼与水的关系,同样是性命攸关。 李钧沉吟了片刻,突然皱眉问道:“阴阳序也就算了,听说他们早就成了一盘散沙,玩‘自扫门前雪’这一套也算能够理解。” “可道序不一样,他们可是三教之一啊。如今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们难道自己不能解决?为什么会找上我们锦衣卫帮忙?” “这一点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所以我到刑境中问了问其他地区的锦衣卫二处总旗,发现这些失踪的道序几乎都是在沿海行省出的事。” 谢必安沉声道:“如今道序的人遍布帝国本土各处,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生意,甚至垄断了不少黄粱梦境衍生的产业,跟着道序吃饭的百姓少说也有几千万。连他们都找不到的人,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人被抓进了罪民区?!”李钧神色一震,下意识脱口而出。 谢必安点了点头,“恐怕也只有这个原因,才会让心高气傲的道序矮下身子,让我们罪民区的锦衣卫帮他们找人。” “罪民区因为文化信仰、基因传承这些限制原因,因此道序自身一直以来都看不起明人以外的血统。” 谢必安继续说道:“而且黄粱权限具有很强的稀缺性和有限性,所以道序向来走的是精英路线,如今帝国本土的基本盘已经足够他们需求,所以他们一直都没动过在这些地方发展势力的念头。” “说的不客气一点,道序在帝国本土之外的罪民区与瞎子无异。” 作为一名名七察士,谢必安仅仅从目前手中为数不多的情报,便抽丝剥茧推测出了整件事情的大概。 逻辑贯通,细节嵌套,如此强悍的情报分析能力,让李钧也不禁暗暗啧舌。 他甚至认为,如果谢必安的性格能够再果断一些,那半个月前的‘棚户区鸿鹄袭击案’根本就不会发生。 毕竟当时谢必安已经察觉到了荒世秋鹤的异样,派人进行跟踪监视。 可惜鸿鹄的隐匿能力和蛊惑民众的手段实在是太过阴损,这才让犬山城锦衣卫掉进了陷阱之中。 “我收到消息,这一次不止是我们犬山城接到了公文,整个倭区的锦衣卫都收到了来自不同地区锦衣卫户所的协查请求。至于千户所方面则是当起了睁眼瞎,假装对此一概不知。” 李钧心领神会,“千户所这是让我们自己决定帮不帮忙啊。” “那我们是帮还是不帮?” “帮什么帮,这天寒地冻的,我可不忍心下面的小伙子们出去大海捞针。” 李钧嗤笑一声,“回函给莱州府,告诉老翟,如果是他自己的私事,那我肯定帮忙。但如果是道序的事情,那可就爱莫能助了,除非是.” “加钱。” 谢必安眨了眨眼,笑着接过了后面的话。 黄粱梦境,神厩舍。 这是一处具备浓厚倭区风格的古式建筑,取自倭民文化中的日光东照宫。 构建者显然对大明帝国的儒序文化研究颇深,别出心裁在神厩的舍壁上构建出一组猿猴雕刻。 三只石猴并排蹲立,其中两只摊开的双掌之中捧着自己的义眼和机械耳朵。另一只则在嘴巴上装上了一条拉链,严丝合缝的拉紧。 如此怪异的行为,却是取自儒序经典之中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但吊诡的是,这是三只石猴不止没有体现出发人深省的儒家道理,反而给人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此刻在石猴之下,站着三道身影,两男一女。 “截至目前,我们已经抓到了拥有黄粱权限的从序列者三百四十人。数量不少,但质量不行,剥离出来的权限并不多,距离让‘高天原’运行还有不小的差距。” 一张苍老如枯树皮一样的脸中,传出清冽淡漠的年轻女声。 衰老痕迹越发明显的明智晴秀淡淡说道:“所以我们还要继续抓人,而且速度要加快。” “这么多人还不够?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极限了!” 丰臣远疆语气中带着怒意,随着话语说出,他五官上两条一指粗细的银色金属线条泛着轻微的红色光芒。 “你知不知道现在帝国本土的沿海行省已经是风声鹤唳了?每一条街道上随处可见身藏飞剑的道序中人,一有不对立马就出剑杀人,根本不会给你废话一句。” “就这几天,我们三川重工已经损失了两百多序列好手,你现在居然告诉我权限还不够?!” 愤怒的吼声回荡在这片黄粱梦境之中,立在丰臣远疆头顶的‘勿言猿’瑟瑟发抖,洒下点点石屑。 “远疆君伱冷静一点,这次不止是你们三川重工死了人,我们的损失同样不少!” 站在‘勿听猿’下的德川宏志出言喝止,随后脸色凝重的看向蜷缩在黑袍之中的明智晴秀。 “晴秀你给我们一个准确的数量,到底还需要多少黄粱权限才能让‘高天原’开启!” “一千名序八,或者是五百名序七。” 面对质问,明智晴秀的声音依旧不见任何波动,“但前提是要拥有‘道序洞天’或者‘阴阳境’的人。” “能拥有这么高权限的从序者,谁不是位高权重,实力强横?要抓他们谈何容易!” 丰臣远疆依旧愤愤说道:“而且现在道序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几家寡头级别的道门都派出了麾下的天师,开始调查失踪的道序!这时候如果还要继续顶风作案,能不能抓到人另说,我们自己反而有很高的风险会暴露。” “如果你认为抓道序的风险高,那就去抓阴阳序的人。”明智晴秀漠然回道。 “阴阳序也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他们手里掌握着大量的黄粱后门,足以支持他们跨品级战斗!我丰臣家族一名优秀的兵六成员,就是被他们利用后门控制,自己把自己拆成了一堆废铁!” 丰臣远疆脸色铁青,体表的线束发出的红光越发刺目。 “而且阴阳序的人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他们有大案牍术,情报分析和反侦查能力比起名家毫不逊色,甚至在某些地方还要更不讲理,这你让我们怎么抓?” “如果你觉得麻烦,可以选择去抓十个序四,或者一个序三。剩下的缺口,我用黑龙资本的人去填补。” 明智晴秀皱纹堆积的面容伸出兜帽的阴影之外,一双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眼眸直勾勾盯着丰臣远疆。 “或者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高天原’避开大明帝国钦天监的监视?如果有,我现在就自缢,为你们丰臣家的人偿命!” 蓦然,一股冰冷黏腻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盘绕在丰臣远疆的心头,令他如坠冰窟,毛骨悚然。 同时在无人注意到的高处,那头石‘勿言猿’不知何时拉开了自己嘴上的拉链,露出满口锋利如刀的牙齿,恶狠狠的盯着丰臣远疆。 “你这个不知所谓的疯女人.”丰臣远疆从紧咬着的牙缝中吐出几个咒骂的字眼。 “疯子也好过畏首畏尾的懦夫!” “你” “好了,不要再吵了。” 皓首白发的德川宏志终于开口。 方才在听到明智晴秀说出的黄粱权限的缺口之后,这位仁德资本的掌舵人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要想摆脱大明帝国的暴政,实现倭民区的崛起,‘高天原’就必须开启,这是我们开战的先决条件,也是必备条件!” 毫无疑问,德川宏志在四大公司之中的威望十分的高。 见他说话,已经势同水火的丰臣远疆和明智晴秀不约而同选择了偃旗息鼓。 (本章完) 第310章 黄天门 “远疆君你应该明白,我们选择的这条绝路,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用生命去开拓,用尸体去铺道。” 德川宏志转身看向脸色铁青的丰臣远疆,“如果我们今天因为些许的牺牲就选择退缩,那要不了多久,大明帝国的新政就会变作一把锋利无比刀,斩落我们四大家族的首级。” “到时候没有人会为我们惋惜,为我们痛苦,因为到了那天,他们已经全部成为了明人。” “您说这些道理,我都明白。但就算我们最后成功开启了‘高天原’,就一定能够成功吗?” 丰臣远疆沙哑着声音说道:“如果最后还是失败了,那不止是现在的牺牲会成为无用功,愤怒的道序还会用飞剑和符篆犁平倭民区的每一寸土地,把我们全部作为算力祭品,献祭给‘三清’!”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德川宏志一字一顿,“我会带着整个德川家族的从序者,第一个举刀伐神。” “不屈的朝日终会撕破黑暗,荒芜的世界终会迎来春天。” 明智晴秀缓缓躬身,“黑龙资本和明智家族,会一直跟随您的脚步,矢志不渝,死而不悔。” 言至此处,丰臣远疆心里很清楚,无论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了。 “我知道了,三川重工听从您的安排。” 他喟然长叹一声,便紧紧闭上了嘴巴。 如同头顶房舍墙壁上,那只重新拉起嘴上拉链的‘勿言猿’。 “现在道序虽然已经有所怀疑,但罪民区一直都是儒序在掌管,他们没有确切的证据,是不会轻易进入罪民区的。” 德川宏志朗声道:“所以我们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绕开道序势力比较集中的几个行省,从辽东和广西下手” “其实此时阴阳序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他们的人数虽然稀少,但是喜欢各自为战,而且黄粱权限集中,风险小,收益高。” 明智晴秀突然插嘴,缓缓说道:“而且我们黑龙资本已经掌握了从黄粱梦境之中反向定位这些‘硕鼠’的办法。” 此话一出,不单是丰臣远疆,就连德川宏志也蓦然一惊,随即面露惊喜。 “这样就太好了.” “什么人?” 就在这时,丰臣远疆突然圆睁双目,怒声低喝。 在另外两人疑惑的眼神中,他的身躯一阵闪烁晃动,退出了这个黄粱梦境。 “发生了什么?” 位于江户城港区的三川重工总部‘锻冶堂’顶楼,丰臣远疆紧闭的眼眸猛然睁开,从一张宽大奢靡的沙发中长身站起。 “会长大人,有外人入侵总部!”贴身秘书推门而入,在他身前躬身肃立,急声汇报道。 “外人入侵?” 丰臣远疆眉头蓦然紧蹙,“知不知道对方的目标是什么?” “是我们存放案牍资料的黄粱主机,不过对方并没有得逞,就被防卫发现了,现在正在追捕!” 轰! 秘书话音刚落,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突然响起。 剧烈的晃动传遍了整座‘锻冶堂’,刺耳的警报声和预警的红光一同响起。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丰臣远疆的面色依旧平静无波。 他背负着双手,缓缓迈步走到一面落地窗边。 此时窗外已经是火光涌动,滚滚黑烟从下方的楼层飘荡而上。 即使隔着玻璃,也能闻到一股刺鼻的焦臭味,还有夹在其中的,淡淡的血腥味。 砰! 又是一声炸响,无数爆散的玻璃碎渣朝着地面洒落。 一道身影突然冲出浓烟,从‘锻冶堂’的中段楼层一跃而下。 在一阵阵斥骂和呼喊声中,有黑影从远处飞速靠近,剑身在空气中撕出阵阵骇人的呼啸声。 只见那人在空中扭转身体,仰面朝上,伸手向前一抓,恰好抓到那柄高速掠过的黑色飞剑。 剑柄末端喷出的刺目尾焰,照亮了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 赫然正是道门龙虎山集团的天师,陈乞生! 被飞剑‘长生’拽着逃窜的陈乞生突然心血来潮,抬头眺望‘锻冶堂’的最高处。 在滚动的黑色浓烟中,他看到了一双明亮如刀的眼睛。 陈乞生咧嘴一笑,朝着对方竖起了自己最喜欢的问候手势。 “丰臣远疆,道爷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是道序的人! 站在落地窗边的丰臣远疆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他没有犹豫,一拳轰碎身前的窗户,从高达数十丈的‘锻冶堂’飞身扑下。 嗡! 械心的嗡鸣瞬间盖过飞剑的呼啸。 刚才还在挑衅的陈乞生,看着身后飞速靠近的恐怖身影,瞬间面色惨白,魂飞天外! “道祖在上,这个老东西怎么不讲武德?” “德川先生放心,荒世集团会坚决执行您的命令,我们会从辽东地区入手,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 “很好,倭民区的百姓会永远记得你们荒世家族的付出!” 言简意赅的对话之后,呈现着神厩舍的投影缓缓消散在荒世烈的眼前。 不能殖入脑机灵窍的他,无法链接黄粱梦境,只能用这种方式参加梦境之中召开的会议。 灯光亮起,照亮这间堆积着各种武器和锻炼器械的房间。 每一件器械上都带着十分明显的使用痕迹,反映出这间武房的主人的勤奋刻苦。 荒世烈远超常人的魁伟身躯就站在武房中间,在他的身后有无数刺目的光芒闪动。 那竟然是一个个浑身闪动着玻璃光泽,呆立不动的‘人’。 可此刻若是有人凑近观看,就会骇然发现,这些所谓的‘人’,竟是由上百片玻璃切片彼此贴近,重叠堆积形成! 每一块切片都只有半寸厚度,极其狭小的空间内装载着毛发皮肤、血肉骨骼,甚至是衣物。 色泽艳丽,栩栩如生。 在第一块装载着面皮的切片上,还贴着一个小小的标签。 “北直隶大名府,朝圣门,武九全公溥。” “山东东昌府,大猿会,武八冉伯和。” “陕西西安府,武拳团,武七金宇雷” 这些‘切片人’赫然来自帝国的各处行省,而且都是门派出身的武道序列! 荒世烈缓缓转身,行走在这些令人骇然的‘切片人’之中,指尖依次滑过每一块切片。 他微眯的眼眶中,眼珠在不断颤抖,脸上露出无比欢愉的表情。 只有置身在这些‘珍藏’之中,他才能让自己愤怒的情绪平静下来。 “德川康宏,伱这个该死的老东西。迟早有一天,我要用拳头把你打成肉糜,再一口一口的吃下去!” 荒世烈的笑容变得扭曲狰狞。 “哦,对了,还有我美丽可爱的小晴秀。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想到你,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荒世烈眼神迷离,自语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目的没有那么简单呢?你那句话到底是真的认为抓捕阴阳序的风险更低。还是比起道序,你更需要阴阳序的人?” “明智晴秀,你到底想要什么?” 咕. 一阵饥饿的腹鸣声突兀的响起。 “每次想到这些复杂的问题,我就感到很饿啊” 荒世烈一只手揉搓着自己的肚子,脚下的步伐突然停下。 “那今天就享用你吧。” 此刻在他面前,‘站着’一个面容英武的武夫。 即便眼眸已经被分为无数切片,但依旧掩藏不住其中狂放的野性。 贴在醒目位置的标签上,是一串笔力遒劲的小字。 “广东广州府,野生武序,武六霍光之。” 哗啦 荒世烈屈指弹碎其中一块切片,眼眸之中冒出渗人的精光。 与此同时,武房内的灯光缓缓暗了下来。 只听见房间洞开的窗外传来阵阵风声,月光在漆黑的环境中小心翼翼的游走,在地面上投射出一个鬼魅般的影子。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持续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 等到灯光再次亮起,荒世烈的脸上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癫狂恐怖的人并不是他。 他盯着散落满地的玻璃碎渣,在原地默立,只有垂落脚边的拳头不断握紧,传出噼里啪啦的骨头爆响。 “反噬越来越频繁了啊” 荒世烈吐出一口浊气,猛然转身离开这间武房。 没过多久,他的身影出现在一道明制风格的大门之前。 随着他推门而入,一条昏暗的甬道出现眼前。 甬道左右是插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不一而足。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刀刃上都凝结着黑红色的血迹,透着一股冰冷肃杀的氛围。 任谁也想不到,在江户城的荒世集团总部之中,还有这样一处隐匿的建筑。 荒世烈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神色坦然,大步向前。 不多时,他已经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在这里是一处圆形的平台,摆放着五把交椅。 几名黑衣武服的男女端坐其中,居中之人白发虬须,一条狰狞的伤疤从眉心蔓延到下颌,赫然将整张脸分成左右两半。 在威武老者的身后,是一个高耸的旗杆,上面挂着一面红纹金底的旗帜,上书三个大字:黄天门。 “弟子黄烈,见过师傅,见各位师叔。” 平台之前,荒世烈操着一口标准的帝国官话,双膝跪地,俯身叩首。 (本章完) 第311章 黄擒龙 荒世集团总部,黄天门前。 自称为‘黄烈’的荒世烈此刻跪坐在地,腰身挺得笔直,绷紧全身的肌肉,如同一只预备扑出的猛虎。 他动作轻缓脱掉身上的黑色羽织,露出了穿在下方的明服。 这一幕颇为讽刺。 任谁也想不到,堂堂倭民区四大公司之一的荒世集团的东主,竟是一身倭皮明骨。 “转眼间又是到了冬天,我们这些老东西又活过了一年啊。” 坐在正中位置的老者语气感叹,眼眸中露出的光芒透着难言的沧桑感。 “多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儿还不叫倭民区这个名字。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那天同样也是鹅毛大雪,巴掌大小的雪花顺着衣领缝隙就往里蹿。风又湿又冷,如同刀刮骨头,伤口上流出来的血立马就被冻住。” 老人回忆着往日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脸上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他垂眸看向跪坐在面前的荒世烈,笑道:“幸亏当时有你们荒世家族出手相助,帮我们躲开了那些秃驴的追杀,否则黄天门早就被灭门了。荒世家族是我们黄天门的恩人啊!” 类似的话语,荒世烈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从他被发现具备武序基因,进入黄天门,拜这位名为黄擒龙的武序为师开始,他就经常听到这样的感激话语。 一直到如今成为整个荒世家族的领头人,这些说辞依旧没有变过。 时至今日,荒世烈的内心早已经毫无波澜,有的只是无尽的厌烦,还有被压制在内心极深之处的怨恨。 荒世烈以头抢地,身上的衣服被隆起的肌肉撑的呲啦作响。 “师傅您别这么说,如果没有您,就不会有我黄烈。没有黄天门,也就没有荒世集团。” 几乎贴到地面的脸上,满是横肉的五官遍布渗人的戾气。 可从荒世烈口中说出的话语却是感恩戴德,异常真挚,让人听不出有半点的怨气。 高坐上首的黄擒龙不疑有他,堂而皇之接受了对方的叩拜,满意一笑,这才慢慢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身后两根拳头粗细的维生线束露了出来。 一根插入黄擒龙身后的脊椎,一根链接着尾骨位置。 两根线束一上一下,有液体从上方流入,进入身体之后清晰可见,在皮肤下如同虫子般蠕动。最后在洗涤完全身之后,又从尾骨位置排出。 如此循环一圈,黄擒龙体表皱纹明显被抚平些许,皮肤也散发出淡淡光泽,那股沉沉的暮气同样消散几分。 可诡异的是,这种恍如重返青春的状态仅仅似乎只能持续极为短暂的一瞬间,很快又再次衰败下去。 生气刚起,死气又至。 老人就在这样生与死的循环之中,不断往复。 “这些年来,你一方面要为荒世家族开拓业务,一方面又要费尽心力替我们这些老不死的续命,算得上是忠义两全了。我黄擒龙这辈子杀了不少人,也救过不少人。但到了现在快要入土的时候,回想起来做的最对的一件事,是收了你当徒弟。” “师傅谬赞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伱感激。” 黄擒龙摆了摆手,“而是想告诉你,我们这些老东西不能再继续拖累你了。” 荒世烈猛然抬头,抱拳沉声道:“师傅,我从来没有过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黄烈你先听我说完。” 黄擒龙伸手示意对方不必着急:“如今你也晋升成为了武序四,到了这一步,我也没什么能够教你的了。无功不受禄,这句话是为人臣的道理,其实也是为人师的道理。利薄如刀,专削恩情,我们是时候也该离开了。” 荒世烈双眸不由紧缩,他朝思暮想的事情此刻竟如此轻易的摆在眼前。 这让他心中不仅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升起浓浓的不安。 “您要去哪里?” 荒世烈沉默片刻,轻声问道。 “当然是回帝国本土,去看看当年那些亲手把我们赶到这里的道爷和佛爷们,看看他们有没有驾鹤飞升,有没有成佛坐祖!” 黄擒龙双眸发亮,身上逸散出一股慑人的霸气。 “如果他们还没来得及得道,那我们这些当老友的,自然要出手帮帮他们!” 老人抬目环伺,附和声随即响起。 “送他们得道,我黄天门义不容辞。” “我已经忍了很多年了,终于等到今天了!” “慈航老尼姑!” 场中唯一一名女性武序沙哑着嗓子,阴声低语:“我要让你成为最低级的明妃,在黄粱佛国之中永世沉沦在那些番地僧人的座下!” “我们在这里呆的够久了,久到已经忘了故土的模样。我怕再等待下去,我会忘了如何握刀,如何出拳。” “一定非走不可吗?师傅。” “势在必行!” 黄擒龙看着那张带着真挚情感的面容,柔声道:“不过在离开之前,为师还有一件事需要请你去做。”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荒世烈盘踞着阴翳的心头终于明朗了几分,肃穆沉声:“师徒之间,何须用请。师傅有命,黄烈一定竭尽全力去办!” “黄烈你还记得当初你刚刚及冠之时,为师送你的那份礼物吗?” 黄擒龙并没有直接将事情和盘托出,而是转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当然记得。” 荒世烈听到这句话,下意识舔了舔自己泛红的嘴唇。 “那个叫霍光之的武六,是为师遇见的第一个野生武序。当时为师在遇见他的时候,一身实力已经是大成武五,却还是差点没能将他拿下。甚至最后还受不轻的伤势,这才将其击杀,做成了切片珍藏。” 黄擒龙双目放空,眼底有光影流转,似乎是往昔画面在脑海中重现。 “这些野生武序,说白了,其实就是整条武序基因强横到几乎完全呈现显性状态的妖孽天才。” “他们出现在‘天下分武’之后,门派凋零之际。不需要互相嵌套的体系武学,也不需要前辈的经验指导,只需要一些零零散散的武学注入器,就能晋升到极高的序列,而且修炼的速度快到令人震惊。” “最关键一点,是他们的仪轨已经和我们的不一样了。” 听到此处,荒世烈雄躯猛然一震,脸上再也维持不住淡定。 黄擒龙看到这一幕,不禁面露苦笑。 自己当初刚刚从道序中人口中得知这一点的时候,反应和对方如出一辙。 黄擒龙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所谓的‘野生’二字,不过是我们这些门派体系因为羡慕而滋生出来的嫉妒罢了,属于无能者的愤怒。” “用道序那些神棍的话来说,他们才是‘天下分武’之后应运而生的真正武序。而我们这些沿袭门派体系的武序,是被基因放弃了的冗余垃圾。” “武学注入器的诞生,原本是门派武序为整体序列重新崛起而作出的无私牺牲。可如今看来,这些牺牲却做了别人的嫁衣。” “如果‘野生’成为了武序的主流,传承千百年的门派体系会彻底消失,届时我们这种人只会沦为注入器的提供者,被人囚禁圈养。就像如今的三教做的那样。” “就算野生武序不会这样做,我们恐怕也会因为仪轨的交叉冲突,成为生死仇敌。纵横和王道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黄擒龙的声音如古钟低鸣,不断回荡在这间暗室之中。 “他们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仇敌当前,为师不会坐以待毙,你的想法应该也和我一样!” (本章完) 第312章 有偿救命 咔咔咔. 荒世烈按在双膝上的拳头蓦然攥紧,拳骨的爆鸣声回应着黄擒龙的话语。 “所以师傅您让我办的最后一件事,和野生武序有关?” “没错。” 黄擒龙点头道:“我听闻犬山城锦衣卫中那位花名‘阎君’的新百户,就是一个野生武序,而且已经到了武序止戈的层次?” 荒世烈回答道:“没错,荒世秋鹤就是死在他手中。” “那看来消息是没错了,我需要你帮我把他带到这里!” “您是要活口?” “对!” 黄擒龙吐气开声,声如惊雷,“我要在这面黄天之旗下,亲手将他做成切片!我要看穿他所有的秘密,看看到底这些人凭什么能被称为‘应运而生’! “谁是新贵,谁是残党,从来都不是靠别人决定。要让我们退出历史舞台,那就看看谁的拳头更硬,刀剑更锋利!” 凶焰激荡,恶气滔天!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这些野生武序是基因给我们的真正的崛起契机!能够在恶劣环境之中快速成长的新序列,如果是将他们的基因融入我们的身体,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武序崛起之路!” 黄擒龙原本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到此刻突然平淡下来,这最后一句话仿佛是随口道来。 但荒世烈太了自己这位老师了。 在对方的口中,越是重要的事情,语气通常越是平淡。 如同生死搏杀之时,决定最后胜负的那一刀。 杀气内敛,才是真正的胜负手!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把他带到这里来,绝不耽误老师您的安排。” 荒世烈再次叩首,魁伟的身躯缓缓站起,转身大步离开了这间昏暗的密室。 咚! 当厚重的大门再次关闭,平台上只剩下维生管道中液体涌动的泊泊声响。 “师兄,你觉得他现在还能相信吗?” 沙哑的女人声音在昏暗的光线中穿梭。 “能不能相信已经不重要了,这个倭民不过是我们养大的一条狗,他练了我们黄天门功法,就永远无法反抗我们。” 黄擒龙此刻面无表情,漠然道:“荒世烈是个聪明人,他如果想要真正掌握荒世家族,就必须要送走我们。不过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我给了他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会紧紧抓住。” “只要能够抓到那个叫‘阎君’野生武序,或许就可以利用他的基因治愈我们身上的伤势!” 黄擒龙将手掌张开放在眼前,凝视着在皮肤下不断往复冲刷的液体。 “到时候,我赏给他一条活路又有何妨?” 砰! 五指握紧成拳,将掌心中来不及逃逸的空气捏出震耳的爆响。 犬山城,西郊户所。 李钧站在户所院中,单臂抓着一把几乎和自己身高平齐的夸张巨刀,平举身前,如同举着一杆前明文献之中描写的冲阵长枪。 “这把非制式绣春刀由户部墨序工匠手工制造,刀身长六尺,厚度约为三寸。” 谢必安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份随刀一同发来的说明书,详细介绍道:“按照钧哥你的要求,刀身选用的材质一般,整体只有七品强度。但用料足够扎实,就算是对上一把六品刀也不会被砍断,当然卷刃是肯定的。” “没关系,卷了刃也能砍死人。” 李钧细细打量着手中的这把恶器,对于自己常态状态下,用这把大到有些夸张的武器自然有些突兀。但进入‘食龙虎’状态之后,却是十分的适合。 而且李钧还发现一点,自己的体型还在随着武学的注入在不断提高。 特别是在注入六品锻体‘伏渊鲸甲’之后,他的更是猛然拔高了一寸有余! 身上隆起的肌肉将锦衣卫的制式武服撑着鼓鼓囊囊,配上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和一头干练的短发,越发显得生人勿近。 不过对于这些改变李钧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这种形象更适合帮别人‘止戈’。 “钧哥伱满意就好,不过这把刀有一个小问题。” 看着兴致勃勃,准备现场演练新武器的李钧,谢必安不着痕迹的向后退开。 “有什么问题?” “这把刀的隐蔽功能比较差。” “比较差?不就是变成伞吗,还能差到哪里去?” 李钧不明所以,抖腕颤刀。 接着在一阵机械变形声中,一把巨大的遮阳伞出现在他的头顶,挡住了飘落的大雪。 李钧看着掌心中手腕粗细的伞柄,脸色不由变得怪异。 扛着这么大一把巨大的遮阳伞走在街上,完全没有任何掩人耳目的作用,反而只会更加引人注目。 “确实..够差。” 蹲在户所门口的范无咎脸色涨红,死死闭紧颤动的嘴唇,生怕自己一不注意就会笑出声来。 “不愧是工部墨序的作品啊,主打就是一个朴实无华。” 同样蹲在旁边的马王爷惊叹道:“小黑,你们以后出任务都不用撑伞了,直接往老李旁边一站,什么风雨吹的进来?” 范无咎一脸坏笑道:“我现在是担心你啊,你这个身板扛得住这么大一把刀吗?” “那我只能给你说一句话了,马爷我的深度,年轻人不要轻易揣测!” 马王爷瞥了他一眼,满脸不屑道。 “嗯?” 李钧这时横眼扫了过来,两人齐刷刷低头。 铿锵。 遮阳伞面收拢,再次变为那柄巨型绣春刀。 李钧将刀扛在肩头,挑着眉毛对着范无咎说道:“来小黑,你不是才吞了丰臣剑猿的械心吗?让本百户试试你的同步率到哪一步了。” “啊?” 范无咎从两腿之间把头抬起来,一脸茫然道:“钧哥你说什么,我不识字啊。” “是喊你去挨打,又不用你会识字。” 马王爷用手肘捅着身旁的范无咎,十分愉快的落进下石。 “这可是业务切磋啊!你小子机会来了,这要是伺候好了,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我前你大爷”范无咎咬着牙低声骂道。 “对了,还有老马,你也一起来。” 李钧眯着眼睛,冷笑道:“我来亲自试试你的深浅!” 盔中独眼顿时红光一窒,如同短路了一般不断跳闪。 “这不用了吧,一会弄坏了咋办。” “坏了我帮你修!” 刚才还一脸苦涩的范无咎此刻放声大笑,大手不断拍打着马王爷的后背。 “各位,就说能不能先救人,一会再笑啊我快挺不住了” 一个断断续续的微弱声音突然响起。 院中众人猛然回头,只见一块泛着青光的玉制雕版符咒从户所外缓缓飘荡进来,符咒表面浮现出一个跳动的箭头,指向户所外的方向。 刚才那道求援声音正是从上面发出。 “哪里来的道序?” 谢必安眉头紧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马王爷已经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陈乞生?!” 李钧的动作更快,已经扛着刀跟随这块雕版符咒冲出户所。 符咒飘荡的速度并不快,出了户所之后飘进一条暗巷之中,身上的青光便全部耗尽消散。 从半空掉落,砸出‘哎呦’一声惨叫,这才跌落在雪地之中。 洒满鲜血的雪地中,脸色苍白如纸的陈乞生依靠着巷壁,一只手揉着自己凝着血痂的额头,另一手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支注入器,举到身前。 “六品身法,有偿救命!” 陈乞生咧嘴露出一口猩红的牙齿,身躯猛然一颤,突然从喉中喷出大口鲜血。 滚烫的鲜血快速消融他两腿之间的积雪,露出一把深埋其中,宛如死蛇一般的黑色飞剑。 (本章完) 第313章 逼迫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和夺目的光焰回荡在昏暗的演武房之中。 一把漆黑的飞剑以仓皇的架势飞速逃窜,挂在飞剑下的年轻男人不断扭头看向身后,无数玉质的雕版符篆从他的袖中飞射而出,在夜幕下炸成一颗颗火球。 激荡的焰浪在空中不断翻卷,似乎有什么恐怖的巨兽在其中搅动。 逃跑至此,年轻男人似乎终于明白符篆不能阻止身后的追击,放弃了其他无用的动作。 只见他左手并指如剑,点在眉心位置,全神贯注催动手中的飞剑。 投影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定格在年轻男人略显气急败坏的脸上。 “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对方到底属于道门的哪一家势力,但对方道序的身份毋庸置疑。” 投影变幻,焰浪从中分开,丰臣远疆的身影缓缓走出,语气凝重说道:“所以目前的情况是道序已经有所警觉,并且派遣了麾下的天师进入倭民区调查。” “虽然目前被袭击的只有我三川重工,但接下来恐怕大家都会被这些天师盯上。所以我提议暂时停止所有行动,以免我们的身份暴露!” 荒世烈坐姿大马金刀,看着身前神色冷峻的丰臣远疆,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冷笑。 “老丰臣,我们现在停下来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难道我们不继续抓人,道序就永远不会发现是我们在幕后动手?” “只要我们不被抓到确凿的证据,他们就没有理由向我们动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抓了那么多人,根本不可能消除所有的痕迹。” 丰臣远疆面露怒色,“现在停手,我们还能有一些缓冲的时间,能够想办法应对道序的盘查!如果继续行动,只会加速我们的死亡!”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道六罢了,这就把我们逼到了死亡的边缘?” 荒世烈嗤笑一声,不屑道:“说到底,你还是怕了啊!我很好奇,你们丰臣家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贵,就这么怕死?!” “荒世烈,你这是在挑衅整个丰臣家族的尊严!” 霎时,投影突然变幻,只留下丰臣远疆的身影。 他踏前一步,皮肤表面镶嵌的银白线束闪烁着暗红的光芒,在那张磐石般的五官上勾勒出肃杀的气势。 “如果伱不立刻道歉,丰臣家族现在就将和你开战!” “和我开战?” 荒世烈对那双愤怒至极的眼眸视而不见,甚至惬意的翘起了腿,单手撑着下巴,语气戏谑道:“面对道序你噤若寒蝉,面对我们你刚烈如火,看来你的尊严也是要分人的啊!” “噢,我差点忘了,当年在帝国隆武皇帝攻进倭民区的时候,你们丰臣家可是最早的一批带路党,靠着出卖自己人才得到朝廷的信任,从工部手中拿到了倭区的重建权,一步步发展到今天。” “我听说,你们三川重工的总部‘锻冶堂’下面可就是当年帝国军队活埋俘虏的万人坑,你睡在上面,就没有亡灵顺着脑机灵窍钻进你的梦里?” 荒世烈依旧无视对方越发铁青的脸色,还有已经躁耳的械心嗡鸣声,继续嘲讽。 “不过实在可惜啊,你们丰臣家处心积虑的投资如今打了水漂。现在的帝国皇室已经成了一副空架子,再也管不了你这条摇尾乞怜的狗了!” 言辞寡毒,字字诛心。 丰臣远疆眼眸中的恨意如有实质,死死盯在荒世烈身上。 就在他即将爆发之际,投影中又浮现出一道身影。 “行了!荒世烈你不要再说了。丰臣家族已经用他们的行动洗刷了当年的罪孽,现在他是我们最值得信任朋友,不容任何人侮辱!” 德川康宏语气肃穆:“你应该向丰臣君道歉!现在,立刻!” “行行行。” 荒世烈对待两人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面对德川康宏呵斥,他立马放下了翘着的腿,双手按在膝盖上,朝着丰臣远疆微微垂首。 “丰臣君,你们不是带路党,我向你道歉。” 如此轻描淡写的道歉,自然不可能消弭丰臣远疆心中的怒火。 他深深看了荒世烈一眼,转头对着德川康宏,沉声道:“今天我说的这些话,只是为了向大家敲响警钟。既然各位心意已决,那我丰臣家族也绝不会退却!” 扔下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语后,丰臣远疆根本不理会德川康宏的劝解,投影直接消失在原地。 “德川先生,现在您应该可以放心了。以丰臣远疆那颗机械脑袋,恐怕就算被道序把锻冶堂扫成废墟,他都不会再后退半步了。” 荒世烈再次恢复那慵懒的坐姿,笑着说道:“只是您每次都让我出面挑衅,这份仇越来越深,以后三川重工和荒世集团恐怕迟早要打上一场。” “怎么,你怕了?”德川康宏面无表情反问。 “当然怕。” 荒世烈身躯前倾,和德川康宏坦然对视,“不过我怕的是一口气吃不下整个三川重工!” “你不用暗示我,我答应你的承诺一定会兑现。既然兵序是为了替代你们而诞生,那再次成为你们的附庸也是情理之中。” 荒世烈咧嘴一笑:“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道序天师潜入三川重工的事情,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我们必须要加快行动了。要趁着新东林党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这点时间,掠夺到足够的黄粱权限!” 德川康宏看着身前毫不掩饰脸上欲望的魁伟巨人,语气变得肃穆。“否则等道序掌握确凿的证据,新东林党一定不会阻拦他们全面进入倭民区搜查。到时候如果没有‘高天原’的辅助,我们根本无法抵抗道序。” “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荒世烈回答道:“现在荒世家族的好手已经潜入了辽东地区,只要黑龙资本将阴阳序的定位传送过来,立马就能动手抓人。” “很好!那就抓紧时间做事吧。” 德川康宏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身影随即消散。 荒世烈双眼看着对方消失的位置,凝目沉思了片刻,突然扬声喊道:“荒世夏虎!” 闷雷般的声响回荡在这间演武房中,紧闭的大门猛然被推开。 一名浓眉圆眼,头皮剃的发青的健硕汉子大步走了进来,在荒世烈面前单膝跪下。 “大人。” 荒世烈垂着眼眸,轻声问道:“人手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已经让黑龙资本的阴阳序用幻境测试过了,里面没有黄天门的眼线。” “那你现在就带人去犬山城吧,把那个叫‘阎君’的锦衣卫百户杀了。” “杀了?” 荒世夏虎神色一怔,愕然道:“您之前的命令,不是要把人抓回来吗?” 荒世烈冷冷一笑,并没有出言解释,反而开口问道:“夏虎,你觉得他们为什么如此会重视一个小小的武六止戈?” “不知.” “绝对不是什么序列之争那么简单,也不是什么为了掌握野生武序的秘密,那只老狐狸肯定是在骗我!” (本章完) 第314章 评议会议 荒世烈根本没等荒世夏虎把话说完,自己便回答了出来。 “他告诉我办完这件事,就会离开荒世家族,返回帝国本土。这句话也是一个诱饵,一块带毒的肉!” 荒世烈的眼眸越来越亮,思绪越发清晰。 “当年他们的纯粹血肉被佛序污染了,一直靠着海量的‘春分’药剂不断洗涤才能存活。离开了荒世家族他们根本没有渠道获取这么多资源,恐怕还没离开倭民区就会腐烂至死。” “所以他们要抓那个‘阎君’,恐怕只有一个可能啊,他们想用对方的基因疗伤!” 荒世烈突然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身躯靠着宽大的椅背。 他眼眸中目光幽暗深邃,似乎能够洞穿层层墙壁,看到那面明黄的旗帜,还有那道端坐在旗下的身影。 “师傅,你应该已经预料到了我会看穿你的目的吧?那让我再猜猜你怎么想的?” 荒世烈伸出一根手指,重重点着自己的眉心。 “伱肯定认为我根本摆脱不了你的控制,也没有鱼死网破的胆量。只能乖乖顺着你给的台阶往下走,跪在地上乞求你将荒世家族还给我。” “不愧是曾经的武序三啊,就算已经烂到这种地步了,行事依旧这么霸道!” “可是黄擒龙,你忘了你们在荒世家族身上吸了多少年的血?用残缺的武学害死了多少人?这笔账你们忘了,但是我记得很清楚!” 荒世烈眼中恶气翻涌,脸上却是笑意渐起,越来越盛,直至几近癫狂! “杀!” 荒世烈落臂如刀,斩钉截铁道:“将那个锦衣卫彻底挫骨扬灰,一块血肉也不要剩下!” 犬山城西郊户所,地下一层,治疗室。 浑身焦黑的陈乞生仰面躺在床上,两手交叉抱在胸前,无神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整个人气息异常微弱,要不是瞳孔偶尔还会微微转动,看起来就跟死了别无两样。 “浑身重度烧伤,脑机灵窍被外力击毁,五脏和道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 西郊户所负责医疗支援的二处小旗‘画皮’合上手中的报告,将额前散落的发丝撩到耳后,冷漠道:“总体结论,不用再救了。” “噗!” 陈乞生几乎静止的胸膛猛然起伏,口中喷出一溜血水。 他转动脑袋,眼神幽怨看向李钧,颤抖的嘴唇缓缓说道:“钧哥,我可是.给了钱的啊。” 李钧轻咳了一声,掩住脸上尴尬的表情,“画皮,这个道序人还不错,是我的朋友。” “对啊..是朋友啊” 陈乞生说话间,鼻间又有一股猩红蜿蜒流下。 画皮闻言“哦”一声,这才走近病床,嫌恶的看了陈乞神一眼,伸手依次点过他腹部上的巨阙、建里、气海、关元等穴位。 “道基大致完整,只要把脑子和道基换成械体上,立马就能治愈。” 画皮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现在户所的仓库里就有现成的八品械体零件,拼一拼应该能凑成一副。” 要割肉换义肢,还是一具东拼西凑的八品械体? “呼呼.” 陈气生胸膛如同破烂的风箱,拉出一声声难听的滋啦声响。 他咬着牙关好不容易将涌起的鲜血再次吞了下去,颤颤巍巍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贫道我是铁杆老派道序,我不想” “什么时候了,还分什么新派和老派?再不换体,你最多还能再苟延残喘一天。” 画皮冷哼一声,一抹刺目的寒光在右手指尖跳动,“放心,我可以替你保留会阴附近的经脉,不影响你传宗接代。” 陈乞生看着慢慢逼近的冷冽刀刃,十根指头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撕心裂肺喊道:“钧哥,咱们当初重庆府的时候可以生死与共啊” 李钧看着疯狂抽动的陈乞生,拦下的画皮的动作,无奈问道:“画皮,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有!可以通过培植器官进行替换,但我只是一个农序七,以我的能力和目前西郊户所的设备,要培植一套新的内脏至少需要三天。” 画皮看着如丧考妣的陈乞生,冷声说道:“以他目前的伤势,根本撑不了这么长时间。除非是现在立刻把人送往江户城,千户所的配置能够做到快速培育。” 听到这句话,陈乞生灰败的脸色终于泛起点点光泽,一脸希冀的看着李钧。 “我知道了,那你先下去吧,让谢总旗把车准备好。” 等画皮离开之后,李钧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拍了拍陈乞生的腿,“倭民区虽然不大,但从这里到江户城也需要将近三个时辰,你挺得住吗?” “应该问题不大,这可是老派道序的长处,命比新派的更硬!” 陈乞生说着还又准备抬手去拍自己的胸,被李钧拦了下来。 “行了,你就别装了,一会一巴掌把自己拍死了,难道让我给龙虎山说你是自杀的?” 李钧上下打量陈乞生一眼,微微皱眉,“说吧,谁能把一位堂堂道六山水郎的龙虎山天师打成这个鬼样子?” “还是‘白玉京’正式人仙!” 陈乞生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淡然道:“下手的是丰臣远疆。” “三川重工的东主?” 李钧眉头一挑,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这可是在倭民区锦衣卫的重要人物名单上高居前列的存在。 “你怎么会招惹上他?又怎么会出现在倭民区?”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那就长话短说。” “大哥,我现在可是重伤号啊.” 陈乞生面露幽怨,却被李钧冷硬的目光顶了回来,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莱州府百户所的协办公文,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所以你是为了调查失踪的道序?” “没错,自从天下分..” 陈乞生及时悬崖勒马,将最后一个字吞了回去,“自从道序登上三教位置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遭受过这么大的损失了。” “以前就算是跟另外的序列产生摩擦争斗,那也是道序各家公司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伤口自己捂着,死伤也不会太严重,毕竟上面都有寡头级的重企照看着。” 陈乞生语气凝重:“但这一次情况不一样,上百名低级从序者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人间蒸发,道序翻遍了整个帝国本土,甚至有‘白玉京地仙’级别的人带队进了番传佛序的地盘,都没能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李钧蹙眉问道:“所以你们怀疑人被抓进了罪民区?”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陈乞生叹了口气,“总不可能是被西夷那边抓走了吧?那些邪魔外道恐怕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做这样的事情。而且他们也没这么做的必要啊,人家玩‘邪神’,我们玩‘己神’,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现在道序派了不少精锐进入帝国各处的罪民区搜寻。像我这种刚刚晋升‘仙班’的新人,自然逃不了被安排的命运。与其被分到那些两眼一抹黑的地方,我不如找个有熟人的地方。” 陈乞生眨了眨眼,“所以我就来了倭民区。” 李钧面露沉思,消化着陈乞生带来的情报。 沉吟片刻之后,他问道:“那你摸进了三川重工的总部,是觉得他们有嫌疑?” “嗯。” 陈乞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异常悲愤的神情,“结果就被人打成这样了! “道爷我是真没想到丰臣远疆那个老东西居然会这么不自持身份。一个兵序四啊,居然会亲自下场追我一个道序六!我不就比了个手势吗?他至于这样吗?” 李钧嘿嘿一笑,“你潜入别人的地盘,被发现了还要蹬鼻子上脸,没打死你都算你下手轻的了!” “他是想打死我啊!” 陈乞生哼了一声,傲然道:“可惜道爷我如今好歹也是一名山水郎了,在他察觉不对准备开超频的时候,我已经造出了一片能遮蔽机械感知的雾障逃了出来!” 逃命还能逃出骄傲的,李钧还是第一次见,正准备开口嘲笑陈乞生两句。 就在这时,医疗室的大门被人推开,谢必安迈步走了进来。 “钧哥。” “怎么了?” 李钧回头看向对方,后者将一份电子案牍递了过来。 李钧一目十行,快速扫过上面的公文,顿时笑出了声。 “看来这一趟千户所,是非走不可了。” 陈乞生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李钧手中的案牍,只见其上以鲜红的标粗字体写着一行醒目大字。 “千户大人返回倭区,各地百户所主官即刻前往江户城参加新旦评议会议!” (本章完) 第315章 工部配额(感谢本命红财神的盟主!!) 犬山城以东,两辆经过改造的‘乌骓’型重型越野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飞驰在非民用高速驿道上。 这款神机军工在新旦之后才最新推出的越野战车,性能远比起师出同门的‘黑舆’更加强悍,输出功率高到令人咋舌。 车头的标志是一枚乌金枪尖,模拟元件中传出的引擎声如同热血沸腾的战马发出的嘶吼,将寂寥的黑夜撕的支离破碎。 冬饮乌江楚霸魂,拔山力尽鬼雄存。 明人工匠的浪漫在这辆车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跟这辆乌骓比起来,老子以前开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这他妈才是男人该玩的东西啊!” 驾驶位置上的范无咎几乎将加速踏板踩进了油箱之中,尽情享受着风驰电掣带来的快感。 “范无咎你最好给我开慢一点,你知不知道这辆车的造价加上改装费用,一共花了咱们户所近百万宝钞。你要是把它撞坏了,往后十年伱都不用领俸禄了!” 坐在副驾驶的谢必安全神贯注看着手上的电子案牍,头也不抬说道。 “这么贵?有钱的感觉是真好啊!” 范无咎大声感叹着,脚下的力道却丝毫不见放松。 他拍打着方向盘笑道:“小白你放心,以后这辆车就是我的小老婆,谁要是敢碰它,我跟谁急!” “你少跟我来这套,这是户所的公用车辆,不是你范无咎的私产。” 突然,一个生硬的机械女声在车内响起。 “警告,目前车速已超过一息百丈,请驾驶者降低速度,谨慎驾驶。”(一息以三秒计算。) “还是匹母马?!” 范无咎眼眸发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兴奋的事情,连声问道:“小白,我能不能把这声音换成马王爷的?会喊义父那种!” “你们两兄弟还真是感情深厚啊。” 谢必安缓缓抬头,电子案牍屏幕发出的惨白光芒照亮他脸上古怪的表情。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你能扛得住马爷的那杆‘照胆’就行!” “放心,黑爷我现在距离兵六也就差个仪轨了,到时候收拾老马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范无咎话音刚落,车内的通讯传音中立马响起马王爷暴怒的声音。 “你个贼心不死的王八犊子有种再说一遍!你他妈的还想骑在马爷我的身上是吧?你等着,老子现在就撞死你!” 后视镜中,跟在后方的车辆不断交替闪动着远近光,透着一股气急败坏的味道。 “来啊,老马,看看谁的车技更好!不妨告诉你,老子以前可是西郊户所第一快车手!” 范无咎放声大笑,将已经濒临阈值的车速再加快一分。 “在我墨家器灵头号追风浪子面前,你也配自称快车手?马爷我分分钟把你拿下!” 马王爷同样不甘示弱,“画皮妹子你坐好了,看我怎么蹂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通讯传音中响起陈乞生微弱的哀鸣声:“马爷,我又要吐血了,求求你慢一点啊呕.” “他妈的,你别往我身上吐啊!” “呕” 坐在前车后座的李钧听着耳边的打闹声,不禁摇头一笑。 他降下车窗,迅猛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倒灌进来,吹动着衣领猎猎作响。 “到目前为止,自己注入的武学也有不少了。切苦锁筋固化的痛觉弱化,伏渊鲸甲固化的物理抵抗力,八极拳劲是寸劲爆发,分筋错骨和破虏刀的效果有些重叠,都是渗透破坏。其他的功法效果大致都能归于这些分类。” “目前注入的所有身法,固化的都是瞬间爆发力。目前我的爆发速度已经能够达到一息四十丈的程度,不知道陈乞生带来的这门身法大圆满之后,又能提升到哪一步?” 李钧垂下眼眸,看向掌心握着的一支武学注入器。 噗呲! 注入器插入脖颈,墨绿色的液体注入血管之中,在奔涌的赤红血海中分解融合。 铛! 许久未闻的清脆叩锁声再次在李钧耳边响起。 【列缺伐步(六品身法)学习完成,已替楚乌弹影(七品大圆满)】 【列缺伐步提升至六品前期(80/100)】 【消耗精通点220点,列缺伐步提升至六品大圆满】 【序列】:武道序列六—止戈 【技击】:八极拳(八品大圆满)、分筋错骨手(七品大圆满)、食龙虎(六品大圆满) 【身法】:列缺伐步(六品大圆满) 【练体】:伏渊鲸甲(六品大圆满) 【内功】:句芒术(七品大圆满) 【精通点】:124点 到了如今,李钧只差一门六品内功,就能步入止戈巅峰,寻求仪轨晋升武序五。 “六品内功.,这东西恐怕不好找啊。” 李钧凝望着窗外被拉成一条模糊光带的景物,眸光越发深邃。 在西郊户所的时候,他已经向陈乞生打听过有没有渠道能够获取六品内功。 可陈乞生的回答却让人失望,他坦言在道序之中一时间还想不起来谁手里有存货,在帝国本土境内可能只有兵部或者那些一等门阀之中才有这东西。 而他拿给李钧的这一支‘列缺伐步’,也是龙虎山集团‘斗部’在一次冲突中,从某个儒序门阀手中抢来的。 之所以能够保存到现在,还是因为这东西对道序来说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就算拿出去卖钱,别人也只会认为是他们在钓鱼。 毕竟道序和武序之间的血腥历史还摆在那里,虽然他和陈乞生有过几次合作,彼此目前的关系还算可以。 但这不代表其他的所有的道序中人都能像陈乞生这么洒脱,能够放下和武序之间的陈年旧恨。 此刻,副驾驶位置上的谢必安终于处理完了手上的案牍公文,眼角余光瞥见沉思的李钧,立马伸手拍了拍还在飙车的范无咎,示意对方将车速降下来。 谢必安半侧着身体看向后方,轻声道:“钧哥,我刚刚收到一些消息,这次的新旦评议会议恐怕不会太顺利。” “什么意思?有人要在会上针对我们?” 李钧微微一愣,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 范无咎在一旁插嘴道:“小白你这话说的,搞的咱们户所以前没被针对过一样。往年哪次不是跟别人桌上谈完,桌下打?” “今年情况不一样了。” 谢必安解释道:“以往我们争的是不在十座大城之中排到倒数第一,但今年我们不用再跟那群老油子争谁来垫底了,而是要争前三甲,甚至是一举夺魁!” “我们去年的业绩有这么猛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范无咎喃喃道。 “会被针对的地方在哪里?” 李钧一针见血,直截了当挑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棚户区鸿鹄袭击案和陆成江叛徒案,这两件案子的功绩能不能被纳入去年的考核。” 谢必安回答道:“按照以往的惯例,上一年度功绩的统计时间节点,是从上年的新旦评议会议结束开始,到在下一年的新旦节前夜的子时截止。因为通常评议会议在新旦的第二天就会准时召开。” “但今年情况特殊,苏千户在帝国本土述职耽误的时间较长,导致会议延期召开。而就在新旦之后的极短时间内,我们户所又办了两件大案。” 李钧已经明白了其中的要害,“所以其他户所可能会跳出来阻止我们将这两件案子的功绩纳入去年,借此压低我们排序?” “没错,毕竟这统计截止时间并没有明文规定,大家都只是遵循以往的惯例。” 谢必安无奈道:“如果他们非要咬死在新旦节前夜子时截止,而不是以新旦会议召开时间截止,那我们这次可能又要争夺倒数三雄了!” “他妈的,老子好不容易有机会扬眉吐气一次,这些龟儿子就要跟我们玩文字游戏是吧!怎么就这么见不得别人好?”范无咎怒声骂道。 “北镇抚司每年下拨的经费总共就那么点,你拿的多了,别人就拿的少,当然谁都见不得别人的排序比自己高。更何况排入前三甲的百户所还有其他的一些好处。” 范无咎一愣:“还有什么其他好处,我怎么不知道?” 谢必安没好气道:“你当然不知道了,那是因为咱们已经不少年没排进去过了。上一次进三甲的时候,连老鬼都还不是百户。” 李钧纳闷问道:“除了经费以外,其他的好处是什么?优先拔擢的资格,还是额外的武功点?” “这些常规的自然都有,但除了钧哥你说的这些,还有最重要一点.” 谢必安语气变得肃穆,沉声道:“那就工部装备的分配额度!” (本章完) 第316章 有虎拦路 分配额度。 李钧眉头微蹙,仔细咀嚼着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 “锦衣卫的所有装备,都是由兵部商定,再由工部直接制造配发。像我们最常使用的制式绣春刀、飞鱼服、无常簿指环和一些寻常枪械,都属于是常规配置。出现损坏只要向上申报,就能得到补充。” “但一些特殊的装备,那就需要有工部的分配额度才能够申请购买,光是有宝钞还不行。” 谢必安拍了拍扶手箱位置,“就像我们现在坐的这辆‘乌骓’,除了要支付百万宝钞的成本价,还要耗费对应的工部额度才买得到。要不然这辆车放到市面上,少于四五百万宝钞根本拿不下来。” “像钧哥你的这把特制的绣春刀,也是一样。只不过像这种个人使用的兵器,通常使用申请者的武功点和额度来向工部兑换。” “照小白你这说,那这工部额度岂不是转手就是钱?这里面可是好几倍的利润啊!” 范无咎难得聪明一次,一眼道出了其中的门道。 “所以有的户所拿这个当成生财之道,而且是整个帝国上下都默许的渠道,不会被大明律监控。” 谢必安嘲弄一笑,“当然,现在的大明律也没有多强的监控能力了,就连工部也沦为了替各家序列重企下金蛋的母鸡罢了。” “千户所难道不知道下面有人拿额度申购装备,倒卖换钱?” “当然知道,但千户所也没有办法。” 谢必安无奈道:“上面也知道工部额度是一个人人垂涎的香饽饽。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功绩越高的户所,也代表其所负责的辖区的反抗势力越强大,需要的装备支持自然也就越多。千户所为了稳妥起见,也只能按照这个规矩来划分每年的工部额度。” “可是以老鬼的性格和你们的能力,犬山城不说夺魁,难道连三甲都进不了?” 李钧有些不解,以他对鬼王达的了解,不可能坐视这些好处年年落在别人手中。 就算犬山城锦衣卫不需要那么多特制的高品级装备,但宝钞的需求却十分的大,毕竟有犬山城百户所的抚恤规矩摆在那里。 “还不是因为老鬼这人心眼太死,见不得有人在自己的地盘蹦跶。” 范无咎接过了话茬,他降下车窗,单手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则伸出窗外抓着飞扬的大雪。 “据我所知,其他的户所对那些暴力组织、流寇武士都是杀一点留一点,有时候明明能够一锅端,都要放走一两个头目,为的就是能够细水长流,养肥了再杀。” “甚至有的胆子更大,故意放任鸿鹄叛军在辖区发展信徒,等到对方犯下滔天大案之后,再一举抓获。” 飞雪落在范无咎没有温度的掌心之中,越积越多,顷刻间已经是一片雪白。 “可是老鬼不一样,他是遇见一个就连根拔起一个。就连有时候不小心放跑一些小角色,他都要带人不远千里去抓回来,挨个捏死。” 范无咎叹了口,“这些年咱们辖区内的鱼是越来越少,身上的债却是越背越多。” “那些牺牲袍泽的家里有人要入兵序,他送一副九品械体。有人要入儒序,他出钱买一块六艺芯片。要修道,他要买符篆。要学佛,他要买车票回本土帮不肖子孙纠正错误思想。” 他五指猛然攥紧,将落雪捏成一团,随手扔了出去。 “所以咱们犬山城百户所就陷入了一个越拼命,越穷困的操蛋循环啊。倒是那些辖区内百姓朝不保夕的王八蛋,一个个吃的满脑肥油。” 李钧听到此处,默然无语。 养虎为患,放纵匪患丛生,却被评为上佳。 涸泽而渔,保护一方平安,却沦为了末流。 世道吊诡,无外如此。 李钧长吐一口气,仰头看着车顶,“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 坐在前方的谢必安和范无咎同时沉默。 “不过,咱们户所最擅长的是什么?” 在这一方面,范无咎和李钧格外同频。 只见他眼眸猛然一亮,狞笑出声,用蜀地腔调说道:“当然是弄死这群龟儿子!” “这就对喽。” 李钧面露冷笑,“这场评议会议,我倒要看看谁敢跳出来。” “钧哥,都是同僚,可不能杀人啊。”谢必安同样笑着说道。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驿道护栏外的雪地之中,突然亮起数道刺目的光柱! 惨白的强光将两辆乌骓中众人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 无人恐惧,眉宇间皆是一片冷漠肃杀! 砰! 路旁的护栏被撞的粉碎,四辆改装过的战车怒吼着冲上驿道,转头甩尾,左右贴上乌骓,并行飞驰。 砰!砰!砰! 引擎的嘶吼交织起伏,刺目的枪焰在大雪呼啸的黑夜中炸现! 范无咎头颅如被重锤击中,猛然朝内一偏,半边脸上的仿生血肉被烧的焦糊,残留的蓝色电弧在露出的械骨上不断跳动。 “列缺武器?女人玩的小意儿!小白伱趴好了!” 范无咎怒吼一声,左手抄起一把‘背嵬’霰弹枪,枪口直接伸进了对方车内! “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硝烟才是爷们的气质!” 砰!砰!砰! 狂暴炽热的金属弹流在狭窄的车厢内冲刷,撞出无数转瞬即逝的火花! 咚! 硬抗了‘背嵬’一枪的敌人并没有丧失战斗力,反手一拳将粗大的枪口直接砸弯。 “妈的,还是群硬茬子!” 范无咎暗骂了一声,一脸肉疼的抓起绣春刀,对着车门直接捅出! 噗呲。 锋刃直没柄端,将对方的车门一同贯穿。 嗡!乌骓骤然提速,拽着刀身朝前狂奔。 在一阵刺耳的刺啦声响中,左侧贴近的车辆被划开一条巨大的豁口,连同轮胎一起报废,倾斜着撞出驿道之外。 另外一边,李钧的动作更加狂暴。 只见他直接将一扇车门扯了下来当成盾牌,顶住对方的一轮齐射。随后探出身形将驾驶位置的敌人硬生生扯了出来,按着脑袋直接塞进车下。 如此狂暴的车速,就算是兵八的械体,也只能被碾成废铁。 李钧随手抛开残缺的尸体,抓着车身上沿转头看向后方。 只见在后车位置,负责照顾陈乞生的画皮,此刻一脸淡漠的握着方向盘。 而马王爷同样把身体伸出了车外,端着那杆‘照胆’不断喷射着寸长的怒焰! “钧哥,前面有人拦路!” “加速,直接撞过去!”李钧话语中激荡着滚滚戾气。 范无咎大声吼道:“恐怕不行,这群王八蛋在路上放了反冲阵拒马!” 李钧猛然回头,只见被大雪覆盖的前路之上,已经被钢铁浇筑的拒马彻底堵死。 “停车!杀人!” 话音一处,范无咎立刻把刹车踩到底,轮胎和地面剧烈摩擦,发出阵阵噪音,焦糊的臭味在冰冷的空气中格外刺鼻。 巨大的惯性推着李钧的身体向外飞出,在落地的瞬间,身躯赫然已是英挺魁伟,黑甲覆身,单臂举起足可斩马的恐怖长刀,戟指前方! 墨甲覆体,龙虎盘身! 呼! 一道恐怖的黑影从堆砌的反冲阵拒马上一跃而下,双脚落地震起无数飞雪,地面同时裂开道道细密缝隙。 荒世夏虎披挂一身仿造明光重甲制作的厚重装甲,右手抓握一杆煞气十足的虎头长枪。 单手伸向前方,朝着李钧轻轻一招! 感谢本名红财神的盟主,明日加更!! (本章完) 第317章 止戈对戎首 驿道旷野,大雪之夜。 爆裂的枪声如战阵前震天的鼓点,机械的嗡鸣彻底引爆沸腾的鲜血。 没有老套的问话,没有落俗的威胁。 遥遥对峙的两人,谁都没有开口的欲望,只有目光如剑,只有杀意冲天! 狭路相逢本就不用多言。 输者,横尸当场! 赢者,大路朝天! 阔别已久的唢呐之音从墨甲之中喷涌而出,冲上云霄,搅动漫天纷飞的鹅毛大雪! 李钧浑身肌肉筋骨在马王爷的战歌之中不断躁动,其中激荡的力气越发汹涌,竟在食龙虎状态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就在此段音阶攀升到高潮顶点的瞬间,李钧动了! 魁伟的身躯消失在原地,飘落的雪片被劲风裹挟起卷,前撞的身体中爆发出骇人的虎豹雷音! 所谓列缺,意为雷电。 不足一息时间,李钧便冲过百丈距离,巨大到夸张的绣春刀带着无可阻挡的巨力直奔对方头颅。 拒马阵前,荒世夏虎杵枪雄立,面容隐藏在头盔下的阴翳之中,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见他挑脚踹在长枪末端,枪身在掌心之中倒卷半圈,反手插进身后堆积的反冲阵拒马的缝隙之中。 “起!” 一声低喝,身后重逾万斤的反冲阵拒马被挑飞起来,直接砸向李钧。 狂奔之中的李钧速度不减分毫,在即将撞上钢铁拒马的瞬间,身形猛然下坠,上身向后反折,双膝贴着地面滑行。 绣春刀宽厚的刀身贴着鼻尖,和拒马锋利的边缘摩擦交错,擦出一簇簇刺目的火花。 拒马落空,李钧身躯如同绷紧的劲弓,猛然从滑行之中弹身跃起,一刀斩下! 铮! 刀枪相撞,无形的气流朝着地面激荡。将磅礴到足以遮蔽视线的落雪吹开。 荒世夏虎仰掌阳持虎头长枪,抖枪弹开压在枪头之上的长刀,同时手腕拧转,仰掌变覆握,自上而下劈向李钧的肩头。 李钧身形闪动,在毫厘之间让开长枪劈砸。绣春刀随腕转动,阴持在手,贴着手肘迫近,直接抹向对方咽喉。 刀锋兀自颤鸣,铿锵刺耳。 八极拳劲已经在刃口之上蓄势待发! 荒世夏虎神色一肃,右手抓握枪尾挡住绣春刀平斩。 铛!绣春刀砍在钢铁枪身之上,炸出震耳声响。 无往不利的八极和分筋错骨的劲力沿着碰撞处冲入枪身,却没有像李钧预料那像震开对方握枪的手掌时,反而如同泥牛入海,眨眼将消失的无影无踪。 蓦然间,李钧瞳孔猛然一缩,一个念头在心头冒出! 这个人至少是个武序五! 除此之外,李钧不认为和自己同等级的武序能够如此轻描淡写的扛下这一刀上蕴含的劲力,就算是巅峰武六也不行! 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已经跨入了序五,内力和体魄的强度已经高到能够直接消弭自己的劲力。 此刻两人几乎是面对面,李钧眼底泛起的惊异,自然被荒世夏虎一览无余。 只见他狞声一笑,左手五指成拳自腰间袭出,轰在枪杆之上。 砰! 材质绝对不低于七品的枪杆猛然受力,直接撞开李钧手中的绣春刀。 一股骇然巨力沿着刀身倒卷,李钧虎口上的甲片和血肉瞬间撕裂,身体向后不受控制弹开,落在三丈之外。 不仅如此,就连从马王爷红眼之中冲出的音乐声,同样被这一拳砸的蓦然一窒。 哒..哒..哒.. 猩红血水从狰狞的伤口涌出,浸出护手甲片,沿着刀柄蔓延,顺着锋刃缓缓滴落,在雪地之中砸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洞。 铮! “野生武序,武六止戈。” 荒世夏虎单臂抓起插在地上的长枪,嘴角勾起一丝轻蔑冷笑。 “原来也不过如此。” 面对挑衅,马王爷何曾示弱过,张口骂道:“你又是个什么货色?” “荒世夏虎,黄天门武五,戎首。” 戎首者,好战之人。 止戈对戎首,两条同源却背行的序列,竟在冥冥之中透着一股争锋相对的意味。 “原来你们荒世家族是黄天门那群懦夫遗留的余孽!” 马王爷似乎对‘黄天门’这三个字格外仇视,话语之中尽显怒意。 “有人说你这种无师无祖的野狗才是武序的未来,而我们则是被基因抛弃渣滓。” 荒世夏虎对马王爷视若无睹,眼眸径直盯着李钧。 “以六对五,我很好奇如果我动真格的话,伱到底能挡得住多久?” 呲! 李钧横刀一抹,‘缚焰’的热能沿着刀身蔓延开来。 热浪席卷开来,将落雪烧灼成白色的雾气,赤色的光芒照亮一双无所畏惧的眼眸。 “那你就来试试!” 话音刚落,两道魁伟远超常人的身躯同时撞身冲出,几乎在眨眼间便已经相互迫近。 虎头长枪宛如恶龙出渊,枪身一直一曲之间,枪头颤抖交织出道道幻影,闪电一般扎向李钧眉心。 黄天枪术,碎颅! 面对荒世夏虎迅若雷霆的一记直扎,绣春刀挑锋迎上,劈在枪头位置。 碰撞的瞬间,一股劲力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冲散八极拳的‘爆发’和分筋错骨手的‘撕裂’两重力道,险些将绣春刀从李钧的掌心中点飞出去。 李钧左手按住酥软无力的右手,以双手握刀强行磕开枪身,想要抢进荒世夏虎的身前。 一寸强一寸长,一寸短一寸险。 虎头枪强在放长击远,绣春刀胜在近身搏杀。 李钧要想以弱胜强,那就只能铤而走险。 同为武序中人,荒世夏虎自然不会给李钧这个机会,只见他拧转枪杆,以比李钧着甲之后更加强横的力量横扫身前。 在逼迫李钧退步的同时,长枪得势不饶人,猛然斜进掤扎,直取咽喉。 李钧双腿之中有虎豹雷音响起,在毫厘之前低头闪开,长刀斜上撩斩。眼眸随刀光而动,可刚刚抬起,却惊见头顶已经有黑影倾轧而来。 铛! 李钧右臂械甲瞬间弯曲,血肉崩裂,绣春刀厚重的刀身狠狠倒砸在他的肩头之上。 “看来,你也扛不了多久。” 荒世夏虎神态跋扈,抓握枪杆的双手肌肉寸寸绷紧,不断用力向下倾轧。 咚! “知道什么是戎首吗?因为我们的仪轨要在一场血腥到极点的战争之中完成。” 李钧以肩扛刀,单膝砸落在地,口中呛出一口鲜血。 肩头位置的甲片发出声声刺耳的金属哀鸣,不断龟裂破碎。 “武六止戈,你止得住我兵戈吗?!” (本章完) 第318章 山水郎 驿道另一端,一辆已经被炸成废铁的乌骓车旁。 胸口处被割开一条豁大血口,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谢必安被放倒在地,脑袋就枕在陈乞生的大腿上。 满脸血污的画皮双手伸进伤口之中来回摸索,动作颇为怪异,不知道在摆弄,或者是种植着什么。 如此寒冷的天气之中,却有细密的汗珠不断顺着她的鬓角滑落。 “这个农序丫头是不是有点太生猛了,就算医疗器械都被炸了,也用不着用这么彪悍的手段吧?” 充当靠垫的陈乞生被眼前这一幕震的头发发麻,只能强迫自己不再去看,抬起眼眸看向挡在身前的背影。 那道不算挺拔,却始终屹立不倒的身影。 “呼呼.” 已经改造成械体的范无咎,本来不必再用鼻子去呼吸。 但此刻的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混沌的脑子下意识用为人时期的本能喘着粗气,竭力缓解精神上的疲劳。 他右手抓着已经卷刃的绣春刀,左手扣着‘背嵬’的扳机,泛红的义眼死死盯着身前仅剩的三名敌人。 “画皮,小白怎么样?”范无咎头也不回吼道。 “五脏灼伤,还剩一口气。” 画皮的声音中罕见的透着颤抖,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可以嘛,被列缺武器塞进肚子里开了一枪,居然都没能打死你。小白你暗地里也进步了不少嘛。” 可惜,范无咎的打趣注定得不到回应。 “你先放心睡着,把精神养好了,一会到了千户所还要靠伱跟那些龟儿子掰扯!” 话音刚落,嗡鸣飙起。 范无咎的身躯淹没在械心躁动的音浪之中,浑身铿锵不断,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粗壮。 跨入超频状态的械心‘恶来’,终于有足够的功率激活四肢中处于静默状态的增幅机械,叠加堆积的械骨将仿生皮肤撑的爆裂,乳白色的仿生血液如雨落下。 呈现暗红色的义眼浮现警示的信息,卷刃的绣春刀立马斩出冰冷凄厉的弧光,直奔扑杀到身前的一名敌人。 铛! 绣春刀被一拳砸开的瞬间,‘背嵬’的枪口已经顶在了对方的面门之前! 砰! 爆裂的霰弹直接将对方横挡的一条手臂打断,可范无咎同样也被对方倒蹬的一脚踏在胸口,身形不断向后倒退。 积雪飞扬,地面震颤。 在后退的脚跟即将碰到谢必安的瞬间,范无咎反手一刀插入地面,强行止住了自己的退势。 “不能退啊,要是踩到了小白,钧哥不得扒了我的皮?”范无咎低垂的头颅传出一声黯然叹息。 他缓缓抬头,血眸环视身前摆明要慢慢虐杀自己的三名武序,身形再次猛然撞出! 单枪匹马的范无咎带着一股惨烈的气势,狠狠冲向了居中之人, 呼! 范无咎俯身躲过一柄横斩杀的长刀,横刀挡住从侧后方劈下的另一把利刃,左手举起‘背嵬’对准身前,食指按在扳机上就要扣动! 就在这一刹那,一只手突然横插过来,径直握住了‘背嵬’的枪身,将枪口推向天空。 刺啦! 枪身在巨大的握力下发生轻微却足够致命的机械形变。 可那根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却依旧义无反顾的扣下! 轰! 炽热的金属碎片裹挟着两根血肉断指四散横飞。 这名敢于徒手抓枪的武序根本没想到范无咎会凶戾到这种地步,竟明知道会炸膛还要扣动扳机,选择和他以伤换伤。 心有余悸的他一拳轰在范无咎的心口,不等人影倒飞,伸手抓住范无咎的左臂,一拽一拉间将手臂绷直,右手手起刀落,直接卸掉这条械臂。 “艹!” 范无咎口中爆发出愤怒的低吼,仅存的右臂胡乱挥动着已经扭曲的绣春刀。 在刚才的炸膛中,一截手指长短的碎片插进了他的右眼之中,视觉设备的损坏紊乱让他只能选择向后退守。 被烧成焦黑框架的乌骓车残骸前,范无咎将手中刀咬在嘴里,右手伸向眼前。 噗呲! 被拔出的枪管碎片带出一颗破损的义眼,链接其后的神经被硬生生扯断。 足以让常人晕厥的剧痛似乎并没有影响范无咎分毫。 他重新抓起绣春刀,崩裂的刀尖横扫身前三名神色阴冷的门派武序。神色睥睨,眼神不似困兽,更像是一头桀骜不驯的独狼。 “你们三个废物武序,不行啊。” 范无咎眼神蔑视,对着三人抖动刀身,“来!” 话音刚落的瞬间,三名荒世集团的武序却齐刷刷猛然向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骇然的神色! 范无咎见状神色一愣,独眼下意识扫向身后。 不知何时,三枚泛着青色光泽的雕版符篆悬浮在他的两肩和头顶位置。 与此同时,一个微弱疲倦的声音蓦然响起在他耳边。 “范无咎,你怕不怕沦为无知无觉的黄巾力士?” 范无咎眉头一挑,“是生是死?” “生不如死。” “那能弄死他们吗?” “应该问题不大。”陈乞生的声音中带上了淡淡的钦佩。 “那就行!” 范无咎咧嘴一笑,“杀一个不亏,全弄死赚惨。死我都不怕,还怕生不如死?” “那就.来吧。” 最后一个字眼落下的瞬间,三枚悬浮的雕版符篆猛然坠下,分别贴向范无咎的肩头和颅顶。 这三个地方,在道序之中被称为‘三花’。 青色的雕版符篆深深嵌入械体之中,无数道门经文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范无咎的械体各处,就连只剩下一个窟窿的右眼位置,都有经文盘踞生根。 似缝补,又像是在加固。 而整具械体上唯一没有经文覆盖的,是胸腔位置。 不过其中传出的械心嗡鸣声,也在这一刻重如擂鼓! “我可没入侵你的械心啊,你可千万要顶住,不然真被炼成黄巾力士了,我怎么跟李钧交代?” 陈乞生依靠着车身废墟,挑眸看向远处。 那里风雪呼啸不止,就算极尽目力也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 “这次是真要连裤子都要亏没了,李钧你可千万要争气啊,不然道爷我只能兵解注销这条命,回白玉京重修了!” 陈乞生口中念叨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只见他扯开胸前的外衣衣襟,露出那件‘龙虎山罗天大醮信徒纪念”的文化衫。 他把手伸进文化衫下,一脸肉疼的掏出一枚泛着金光的特殊符篆。 “这可是道爷我成为山水郎之后才拿到的白玉京权限啊。” 陈乞生长吁短叹,最终还是将这枚符篆高高扔向天空。 符篆凭空悬停,兀自飞旋,表面浮现的金色光泽如同呼吸一般不断生灭,又像是某种信号一般在明暗交替。 做完这一切后,陈乞生身子一歪,也倒在了雪地之中,一副听天由命的认命模样。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这记压箱底的后手都不行,那道爷我就真的彻底没招了。” 今天状态不是太好,答应加更的章节只能放在明天了。各位舵把子见谅,等闻西好好睡一觉,一定把后面的内容写好。 (本章完) 第319章 强一寸就是强一世 “武六止戈,你今天注定要死在兵戈之下!” 荒世夏虎的身躯呈虎踞之势,俯视着被自己压在枪下的身影。 全身力气毫无保留的灌注于手中长枪之中,属于黄天门的内功劲力带着一股煌煌天威倾泻而下。 高高在上,俯瞰万物。 强横的内力以无可阻挡的态势冲散包裹在绣春刀上的热能烈焰,不断的侵袭着李钧全身的血肉和筋骨。 此刻不止是他的身体在不住的颤栗,就连覆盖在体表的墨甲都在发出微弱的哀鸣。 盔中红眼黯淡无光,恍如风中残烛,将要熄灭。 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郁的血腥味窜入鼻腔中,头顶刀兵挤压发出的刺啦声音如同一把锉刀,不断磋磨着李钧心中的战意。 “强一寸,就是强一世。这个道理你懂不了,那就让我来教你!” 荒世夏虎抬枪轰落,将李钧肩头位置的甲胄彻底砸的粉碎。 绣春刀宽厚的刀背压烂肩头的血肉,摩擦着裸露而出的惨白骨头。 李钧脸皮绷紧,牙关紧咬如同落闸,强行挡住喉中涌出的热血。 血腥在唇齿间翻覆,剧痛在四肢中涌动。 铛! 又是一记力可催山的落枪。 李钧瞳孔蓦然向外溃散,五官感觉在此刻仿佛都被全部褫夺。 风雪喑哑,万籁俱静。 只剩下胸腔中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 咚.咚.咚. 铛! 李钧左膝下的地面彻底崩碎,手中的绣春刀呼啸着抛飞出去,呲的一声没入远处的雪地之中。 血肉痉挛抽动,骨骼破碎哀鸣。 冰冷的死意开始在全身蔓延,一切仿佛已经尘埃落定。 “李钧,你给老子站起来!咱爷俩就算死,也要站着死!” 红眼中冲出马王爷不甘的咆哮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墨甲核心之中歇斯底里的嗡鸣声。 李钧没有任何回应,垂落的头颅眼眸微阖,猩红的血水顺着嘴角蜿蜒滴落,仿佛已经陷入了晕厥之中。 轰! 就在此时,一声爆裂无比的‘背嵬’枪声从远处传来,亦如雷霆炸响在他混沌的脑海之中。 哐当哐当 青铜门锁剧烈摇晃,不甘沉寂的基因疯狂的撞击着阻挡在身前的桎梏。 一股鲜活而热烈的生机从‘门缝’中蜂拥而出,瞬间驱散所有的冰冷死意。 “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再当一条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狗!” 荒世夏虎单臂举枪,眼眸之中尽是睥睨与蔑视。 呼! 虎头枪如长虹贯落,铡向身前那颗垂落的头颅! 蓦然,一双炽热滚烫的眼眸撞进荒世夏虎的视线之中。 “嗯?!” 面色枯败,血色凋零。 龙虎二气在口鼻之中穿梭不息! 虎豹雷音在筋骨之内咆哮轰鸣! 厚重的青色甲片在裸露的皮肤上浮现而出,就连拳锋也被包裹在其中。 李钧浑身冲出滔天的凶焰,半跪的身体猛然拔起,一拳轰在砸落的枪身之上。 铛! 青甲破裂,鲜血四溅。 长枪震颤,嗡鸣不断。 虎头长枪从荒世夏虎的手中脱手飞出,飞旋着落向身后。 “你小子下次的前摇能不能别这么长?人都被你吓死了!” 红眼中传出马王爷错愕慌乱的声音,忙不迭停下了已经处于自爆边缘的墨甲核心。 于绝境之中开始反击的李钧,自然不给荒世夏虎任何喘息回神的机会。 只见他五指扣住荒世夏虎的肩头,蛮横凶残的撕裂力道从指尖涌现。 七品技击,分筋错骨! 伴随着一阵甲胄扭曲碎裂的异响,荒世夏虎的肩头被硬生生撕下一大块血肉。 抛洒的鲜血沾染李钧冰冷的眉眼,他的进攻却并没有到此为止。 列缺伐步迫近对手胸前中线,竖肘顶出,如恶虎出涧,直接顶在荒世夏虎的心口! 八品技击,八极拳! 在肘尖及心的瞬间,荒世夏虎终于从李钧的突然爆发中回过神来,双手于千钧一发之际交叉顶在身前。 可饶是如此,他仓促之间形成的防御依旧被李钧直接撞开,被一肘砸在胸膛之上! 咚。 从拦路动手到现在,这是荒世夏虎第一次被逼退。 他身体在雪地之中向后倒滑,停步之后,却有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有点东西,可惜不多。” 在李钧冰冷淡漠的眼神中,荒世夏虎抬手擦了擦嘴角,神色轻松扯下肩头破烂的甲胄,随手扔在地上。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序列之间的鸿沟到底有多深啊,没有内力的支持,所有的武学都只能无根浮萍,不堪一击。” 他赤膊的上身如同最高明的墨序工匠亲手雕琢而出,每一根肌肉的线条都几乎完美。 唯独心口处浅浅的凹陷,格外刺眼。 “黄天在上,体魄无双!” 荒世夏虎眼中桀骜依旧,身形蓦然从原地消失。 冰冷潮湿的空气充斥着李钧隐隐作痛的肺腑,一张狰狞的面容在他视线中不断清晰,眨眼间就已经近在咫尺! 荒世夏虎正拳前冲,李钧横肘防守,身下右脚同时掠起,带着渗人的呼啸直奔对手胸口。荒世夏虎沉肘下压,顶住李钧脚尖,变拳为爪扣住他的脚腕。 李钧的应对同样迅速,在脚腕被束的瞬间借力起身,凌空甩腿抽向对方的太阳穴! 荒世夏虎曲肘防在脑侧,架住袭来鞭腿的同时右脚前踏半步,左肩一抖,如同沙场之上猛将卸甲。 李钧瞳孔骤然一缩,这动作自己再熟悉不过,正是八极的运力方式! 危急关头,李钧右臂猛然内缩,手腕退防于心口之前,绷紧气力顶向对手倾轧而来的肩撞! 咚! 这一撞如同山峦横移,直接将李钧撞飞出去。 “我的八极,可还行?” 以同样招数还治的荒世夏虎神色桀骜无比,抬手轻扫洒落在肩头的血点。 “唔” 李钧再也忍不住肺腑之中的剧痛,猛然喷出一口赤红的鲜血。 他原本魁梧程度丝毫不逊色荒世夏虎的身躯开始渐渐收缩。似乎‘食龙虎’的状态也因为这一口血的喷出而变得不再稳定。 “老李,你还行吗?”马王爷带着不安的声音响起。 “不太行。” 李钧摸了把脸上的血水,咧嘴一笑,“不过还剩一口玩命的气。” “还能玩命.那就行。” 突然间,一个不属于两人中任何一人的声音突兀响起。 (本章完) 第320章 三息 “陈乞生,你丫的原来还没死啊?” 马王爷的回应,让传音通讯中陷入了短暂的死寂之中。 不难想象,陈乞生的沉默恐怕在此刻已经是震耳欲聋。 “托马爷您的福,快死了。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陈乞生狞笑着回了马王爷一声,“行了,要想扯犊子,等咱们一起到了下面有的是时间。” “老李!” 他突然开口问向李钧,“我就问你一句,你信不信我?” 陈乞生的话音中透着前所未有的肃穆。 李钧眼眸盯着身前正在步步逼近的魁伟身影,回应的语气短促却有力。 “说!” “从此刻起,三息之后,雷至之时,分生死!” 李钧根本来不及思考其中含义,只听耳边陈乞生的话音刚刚落下,眼前的荒世夏虎突然脚下猛然一踏,身形骤然加快,撞开呼啸的风雪,狂奔而来! 第一息。 骁狠的黄天拳术直接砸开李钧防御的拳架,荒世夏虎从中门欺身抢进,拉膝迅猛撞向李钧的腹部。 “艹!” 马王爷一声怪叫,快速调动腹部四周的甲片,悄无声息的堆积在对手顶膝的落点处。 砰! 就算有‘切苦锁筋’的效果加持,李钧口中依旧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痛哼声。 在他的体内,句芒术内功正在血脉中以极快的速度呼啸流转,从血肉处刨挖出更多生命力,加速伤势的恢复,维持李钧的生命。 荒世夏虎脸上笑容越发猖狂,紧随着李钧向后飞退的身影,澎湃黄天内力从体内奔袭至拳锋之上,黄天拳术如大雨般泼洒而下。 李钧双手竭尽全力护住全身要害,在荒世夏虎疯狂的进攻之中勉强喘息。 钻心的剧痛不断敲砸着他浑身的骨头,却敲不出任何一丝懦弱和畏惧。 敲出的只有一涓一滴的狠辣,不断累积盘踞在李钧的心头。 寒风呼啸,大雪肆虐。 时间在这一刻如同被一双无形之手拉伸延展,一分一秒都格外漫长。 “第二息。”马王爷的声音微弱异常,甚至有些缥缈失真。 墨甲的大面积破损已经让他的核心也变得不再稳定,随时可能陷入宕机之中。 砰! 李钧又一次被一拳轰退,交叠格挡身前的双臂不住颤抖,赫然已经是一副无法维持的脱力模样。 “这场游戏,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荒世夏虎看着眼前面色枯黄,眸光灰败的李钧,嘴角勾起一丝讥笑嘲弄。 “看来你也不过只是武序的基因一次失败的试探。” “废话真多啊,不过也确实该结束了。” 李钧双唇咧开,露出唇齿间的一片血红,一口白色的热气从口中呼出。 “手下败将,还敢” 荒世夏虎嗤笑的话音尚未落地,异变就在眼前陡然生出! 方才呼出的龙虎之气以迅猛之势倒卷回李钧的口鼻之中,已经枯萎缩小的身躯再次膨胀起来。 而且这次的增幅程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竟比荒世夏虎的身躯还要魁梧上一分。 双脚前后分立,弯曲的脊背如同一张拉到满月的硬弓,在一瞬间伸展释放! 李钧体内残存的力量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身形飚射而出。他竟在这绝境之中,主动选择了出击! 困兽之斗,决死之志。 荒世夏虎神色一凛,他没想到李钧竟然还有余力。不过震惊之余,他也没有丝毫想要闪动的意思。 在他看来,一切不过是濒死之人的回光返照罢了。 “强一分,就是强一世,这个道理到底要我教你多少次,你才能明白啊?!” 一头浑身戾气翻涌的夏虎于雪地之中发出震耳的咆哮,须发皆张,神态狂放,迎着撞来的李钧一拳轰出! 拳对拳,骨对骨。 无躲无避,无退无让。 两道巨兽般的身影纠缠碰撞在一起,溢散的劲力让驿站坚硬的地面龟裂翻卷,狂暴的气息沸反盈天! 咚! 一声沉闷至极的声响中,李钧和荒世夏虎的拳头几乎同时落在对方心口,将面前人轰退出去。 或许是巧合,但却更像是天意,想要看到这场厮杀再血腥几分。 李钧和荒世夏虎竟然同时落在自己的武器边。 虎头枪没入冬雪,绣春刀斩着寒风。 戎首探臂抓枪,左手握拳擂在胸膛,仰天怒吼。 ‘黄天’二字穿金裂石,霸气绝伦! 止戈右手五指握上刀柄,抖腕一震,绣春刀爆发出阵阵刀吟。 “老李,时间到了!” 三息已至,墨甲核心鼓起最后的械音,独眼中红光再次亮起! “那就,分生死!” 李钧神色冷峻,抬脚起步,拖刀狂奔,在和荒世夏虎即将撞面之时纵身跃起,双手持刀力劈而下。 已经停息许久的战歌声在此刻蓦然炸响! 在一片振奋的鼓点和肃杀的筝音之中,唢呐一骑绝尘,直冲云霄! “黄天不灭!” 荒世夏虎浑身气势不弱分毫,手中舞动的长枪如一头狰狞恶龙,呼啸袭出! 轰! 就在刃口和枪尖即将碰撞的瞬间,一声震耳的雷鸣在黑云之上炸响! 肆虐许久的风雪在这一刻彻底平息,神罚般刺目的光芒撕开盘踞的乌云,自天穹上射下,照亮这条洒满鲜血和尸体驿道。 咔嚓! 绣春刀随着惊雷斩落,以势不可挡之势,将荒世夏虎手中的虎头枪身从中劈断! 余势不止的刀光拖拽着雷光继续坠落,从他的肩头没入,一路势如破卒,直至从腹部冲出。 这一刻,所谓的黄天体魄,脆弱的如同纸糊的一般。 噗呲! 破损的残躯抛飞而起,却被紧随而至的绣春刀径直洞穿。 浑身电弧跳动的李钧,此刻单手持刀,将荒世夏虎的身躯挑在刀尖,如同挑着一面残缺的血肉旗帜。 后者的头颅无力后仰,失神的瞳孔怔怔望向头顶的天穹。 在那边原本层层堆积,遮星蔽月的云层之中,此刻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 在这片无云的空白处,一颗属于玄武七宿中的星辰,正在缓缓收敛着身上的光芒,再次引入黑暗之中。 铮! 长刀扭转,彻底撕裂剩下的躯体。 【获得精通点200点】 【剩余精通点324点】 一行黑字在眼眸前泯灭,一如风雪般消散。 乌骓车旁,陈乞生看着头顶缓缓合拢的云层,冷笑一声。 “黄天在上,比得过老子的道祖在上?” 在他面前,范无咎站在一片残缺不全的尸体中,手中还抓着一颗滴血的头颅。 还有一章,稍微晚点 (本章完) 第321章 百户明王 江户城,千户所。 往日无人问津的大楼前,今夜却是一片人声鼎沸。 各式各样平日间在市面上几乎看不到的稀少座驾,此时却扎堆出现在这里。 此刻倘若有一辆‘黑舆’经过此处,恐怕连降下车窗的资格都没有。 一年一度的新旦评议大会,让整个倭区的百户所都毫无保留的掏出了自己积攒的家底,为的就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出尽风头。 甚至是独占鳌头! 锦衣夜行,那是在杀人之刻。 锦衣不夜行,自然是在得意之时。 与这方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整条长街的空荡寂寥。 沿街的店铺尽数关闭,霓虹招牌黯淡无光,所有的广告投影全部禁止升空。 就连往日负责城防巡逻的宣慰司戍卫,都被驱逐出去。 大群神色冷峻的锦衣卫散落在街道各处,彻底封锁了各处的进出通道。 会议结束之前,这条街便是锦衣卫划定的禁区雷池。 擅入者,死。 迎来送往,是深深篆进明人基因之中的习性。 在往年的评议大会之中,这个最出风采的事情都是由陆成江一手包办。 在他死后,这件事应当要落在已经被‘钦点接位’的鬼王达身上。 可如今鬼王达依旧在千户所的医疗梦境之中沉睡,所以在户所门前迎接各城百户的任务,就落到了此处的‘地主’,江户城百户‘明王’的身上。 此刻他身穿一身崭新的飞鱼服,唇上的胡须修剪整齐,顶上发髻同样一丝不苟,负手站在户所大楼的台阶之上,面容英俊,气度非凡。 两辆奢华程度在伯仲之间,同属于帝国神机军工集团出产的‘八骏’系列之一的车辆,同时在千户所门前停下。 滋贺城百户‘野老’和冈山城百户‘角木蛟’同时从车中步出,两人不分先后,并肩踏上户所前的台阶。 跟在他们身后的总旗彼此之间也早已经熟稔至极,嬉笑着打着招呼,气氛一片融洽。 “野老,角木蛟,你们怎么现在才到。我不是早就通知了你们苏千户会在今天召开评议大会,让你们两提早过来聚一聚吗?” 明王笑着招呼两人,言语中尽显地主之谊。 “嗨,别说了,我是准备早点过来跟你喝酒的。可是架不住一到关键时刻,就有些不知好歹的人跳出来。” 化名野老的滋贺城百户语气无奈道:“昨天一群流寇武士突然袭击了一个物流车队,这家东主恰好跟我关系还不错,所以只能先帮他把困难解决了才能脱身,还好没耽误苏千户召开会议的时辰。” “我看你这个老滑头是在抓紧最后这点时间,再捞一笔业绩吧?” 站在一旁的角木蛟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道破对方的心思。 “不是我说你,你们滋贺城已经占据第二名的位置几年了?就不能给我这个老三一点反超的机会?” 野老不以为意的哈哈一笑,“大家都是兄弟,第二和第三有什么区别?你们户所哪次需要工部额度,我没有卖给你?” “你也知道是卖啊,那可都是我拿真金白银换的!” 角木蛟摆了摆手,“算了,反正这些年咱们三家户所同进同退,都是有钱一起赚,也没什么好争的。” “你这么想就对了。” 野老伸手勾住对方的肩头,“只要这前三甲位置一直都是我们三家户所的,那不就行了?” “不过就像你刚才说的,一到关键时刻,就有些不知好歹的人跳出来啊。” 角木蛟眼神中浮现一层阴翳,愤愤不平道:“原本过了今年的评议,明王的功绩就足够晋升副千户。到时候只要再出点血到北镇抚司打点一下,这副千户的位置就是囊中之物。谁知道半路杀出个鬼王达,让他白白捡到了一个副千户的位置,我都替你觉得不公平啊,明王。” “我也是这么认为。” 野老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论序列,鬼王达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兵六虎臣,比明王你足足低了一整个大位序。论功绩,他们犬山城在倭区十城之中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根本无法和明王你坐镇的江户城比较。” “至于那些什么所谓的‘骚乱绝迹,辖区安定’的名头,那更是一个笑话。” 野老不屑道:“大家都知道其中绝大部分的原因,是犬山城本就没有什么油水可捞,流寇都不太愿意在那里活动,更别说是鸿鹄了。他鬼王达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是啊,我们要是真起了杀心,一样能将辖区内扫荡的干干净净。可如果真那样做了,下面的兄弟吃什么喝什么?也只有鬼王达那种不明事理的榆木脑袋,才会把事情做绝。” 角木蛟看向始终笑而不语的明王,沉声道:“明王你放心,这次评议大会上,我和野老一定会向苏千户进言,撤了鬼王达,任命你为副千户!” “两位的心意,我明王心中明白。不过千户大人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明王笑着说道:“他老人家做的决定,可不是能轻易更改的。” “道理?哪有什么道理?” 性情暴烈的角木蛟怒道:“我看千户大人还不就是可怜他鬼王达受了冤屈,扛了刑法,所以才赏给他一个副千户的位置。要我说,他就是走了狗屎运,刚好撞见陆成江那个刚愎自用废物,被自己家族抱上了大腿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跳出来自寻死路!” “确实没什么道理。” 野老敏锐察觉到明王眼中渐盛的喜悦,接过角木蛟的话茬说道:“往日大会,我们看着鬼王达咋咋呼呼,舞枪弄棒,为了不被列为倒数第一争的面红耳赤,都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小丑。可没想到现在天上掉馅饼,却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明王轻声道:“千户大人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让下面的兄弟们寒心啊。毕竟他陆成江代表的是千户所的脸面,如果连千户所都出现了叛徒,可是会动摇军心啊。” “那也不应该给鬼王达副千户的位置啊,他坐得稳吗?”角木蛟依旧一脸不忿。 “行了,副千户的事情我们后面再说。” 明王语调凝重,“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把今年评议的时间定死,把工部配额牢牢抓在手中!” (本章完) 第322章 有人挑头 千户所门前,跟随滋贺城百户野老和冈山城百户角木蛟前来参会的总旗们停下了交谈的动作,站位错落,彼此围成一圈,用身体挡住可能存在的觊觎目光。 人墙之内,外貌长相平平无奇,年纪约莫中年上下的野老,赞同的点了点头。 “明王说得对,我们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住今年的‘三甲’位置。如果连这个都丢了,副千户的职位就更不用奢望了。” 角木蛟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哪一家户所能够挤的进来?” 明王闻言,忍不住是揉了揉额角,神色看似十分无奈。 唯独眼底,似乎藏着淡淡的笑意。 野老童同样面露无奈,忍不住问道:“老蛇,你有没有想过这几年你们冈山城为什么一直抢不过我们两家?甚至连第三的位置都变的有些不稳?” “怎么,这儿还开会呢,你就开始跟我炫耀起来了?” 角木蛟挑着眉毛,双手一摊,“还能有什么原因,还不是因为冈山城的地理位置太差了,没资源就没宝钞,没宝钞就没匪患。找死的都是一些贱命,不管怎么养,也根本值不了几个武功点。” “问题根本就不在这里,我和明王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要注重二处的建设,情报才是锦衣卫的命脉。” 野老没好气道:“你看看你手下这些人,一个个五大三粗。我听说你的二处总旗‘龙角’连黄粱主机都摆弄不明白?” “情报能有拳头管用?” 角木蛟撇了撇嘴,气焰嚣张道:“只要拳头够大,我说他是匪,他就是匪!如果老子心情不好,想要剿了他,他就得跪下受死!” “你”野老神色一窒。 “而且也不是我不在乎二处的建设,实在是人才难得啊。” 角木蛟语气不满道:“我招揽过鬼王达麾下那个叫谢必安的总旗,可惜那个东西居然敢不给我面子,真是不知好歹!” 一个自持武力的人,就不用期望他有太多的脑子。 只要能够做好他守门人的职责,也就行了。 野老和明王对视了一眼,缓缓说道:“我手下的人测算了一下,如果将那两件案子的功绩都算上的话,这一次评议犬山城很可能会异军突起,名列前茅不成问题,甚至一举夺魁都有可能。” “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野老沉声道。 “这也是今天我在这里等候两位的目的所在。” 明王点头道:“要想把犬山城拦在‘三甲’门外,我们就必须要把评议的时间定死在新旦当日。一定不能按今天来结算。” 情况并不复杂,关键点也是十分明确。 就是功绩结算的截止时间。 “明王你近水楼台,知不知道现在千户所这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野老你想问的是苏千户的态度吧?” 明王微微一笑,“如果千户大人这次的态度十分明确了,那我也就不会跟你们站在这里商量这件事了。” “你是说”野老面色一喜。 “陆成江的事情,已经让千户所的威严受到了极大的损害。堂堂副千户,为了宣泄私愤,排除异己,居然敢对自己人滥用私刑,而且还在暗中和鸿鹄眉来眼去。倭民区锦衣卫成立这么多年,还是一次发生这种恶劣的事情。” “为了平息这件事的影响,苏千户顶住帝国本土的压力,让犬山城百户所杀了陆成江泄愤,甚至许诺了鬼王达一个副千户的位置,这已经很够意思了。” 明王抬眼眺望着空荡荡的长街尽头,只有风雪在那里停留。 “不过整个倭区,可不止有一个犬山城百户所啊。鬼王达一跃成为副千户,已经让很多户所不满意了。如果苏千户再大张旗鼓的继续偏袒他们,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为了维持大局的稳定,苏千户也不好过多的插手,所以这一次我们转圜的余地很大。只要大家意见能够统一,想必大人也会从善如流。” 明明胸有成竹,却也不将话说满。 三言两语,将这位化名‘明王’的江户城百户性子里的谨慎体现无余。 “这可太好了,只要千户大人不开口,这件事就好办了。” 野老长舒一口气,沉思了片刻,突然皱眉道:“不过要想意见统一,那就要有人站出来挑这个头。” 他看向身前两人,“我们三家,谁来?” “野老你就不用问这些废话了,这些脏活累活除了我来,还能是谁?”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角木蛟哼了一声,说道:“而且你们江户和滋贺常年包揽前两名,让你们来挑这个头难免显得吃相有些难看。让我来的话,其他人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倒也合适。” 角木蛟的主动显然在另外两人的预料之中,这是他们之间不必道破的默契。 三人对视一笑,野老直接了当问道:“你这条老蛇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说吧,你这次的条件是什么。” 这么多年的‘配合’,三人彼此间早已经知根知底。 角木蛟很清楚自己的脑子比不了另外两人,所以在这个小山头内一直都主动担任打手的角色,在千户所的大小会议之中冲锋陷阵。 作为交换,明王和野老也会在恰当的时候,在功绩方面支援他,维持住冈山城第三名的位置。 不过若是因为这样,就把角木蛟当成一个无脑的莽夫,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这次我站出来挑头,必然要和犬山城正面对上。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以后我们两城的关系恐怕都不会太好。” 角木蛟咧嘴笑道:“虽然我一点都不在乎犬山城的面子,但多了一个死敌,怎么也会有点麻烦。” “还没办事就开始哭惨,哪儿有你这样抬价的?” 野老笑骂一声,“行了,只要这次你能把这个头挑好了,让那些人乖乖呆在他们原本位置,断了他们不切实际的念想,我可以补偿你价值四千万宝钞的工部配额。” “我给你这个数。” 在角木蛟兴奋的目光中,明王竖起一只手掌,“五千万,也是工部配额。” “成交!” 角木蛟面色狰狞,冷笑道:“谁敢断我财路,我就杀他父母!我倒要看看这个犬山城究竟有什么本事,敢到我们的碗里抢饭吃。” (本章完) 第323章 真君余沧海 “老蛇你可不要太大意了,犬山城的新百户阎君也不是什么简单货色。能在千户所砍死陆成江,这份实力和胆魄都不能小看。” “一个在官场之中混上去的纵横五犀首罢了,如果是躲在后面玩阴招,我可能还会忌惮几分。” 角木蛟单手一摆,“可要是真刀真枪的正面搏杀,我要杀他也费不了什么力气!” “野老说得对,角木蛟龙你确实应该小心一点。” 明王冷不丁说道:“陆成江的事情发生之后,我托兵部里的熟人查了查北镇抚司的黄粱案牍,你们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阎君是谁吗?” “是谁?”野老问道。 明王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李钧。” “在重庆府逼死秦王的那个野生武序?” 野老神色一愣,愕然道:“没想到朝廷居然会把他调到咱们这儿来。” “新东林党怎么不弄死他?” 野老满脸不解,“皇室的面子现在就这么不值钱了?” “你现在才知道?这皇室如今的处境,恐怕比我们还要艰难。” 明王嗤笑一声,“我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这帝国的存在还能帮那些序列重企维持秩序和构建仪轨,估计这沿袭千年的制度早就被抛弃了。” “我管他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到了倭民区也只能给我把头低着。” 和另外两人的凝重截然相反,角木蛟满不在乎道:“而且他敢在评议会上向我出手?我再给他一颗胆子!” “行了,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吧。” 在三人之中明显占据领头地位的明王拍板道:“如果那个阎君识时务,明年我们也不是不可以给他点甜头。” “毕竟也是风云人物,值得花点钱拉拢一下。” 野老赞同,伸手拍了拍角木蛟的肩头,“这样老蛇你以后也不用干那些脏活累活了,免得你总是诉苦,听的我耳朵起茧了。” 没来由的,角木蛟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难看。 他隐隐有种感觉,眼前这两人话里话外,是在点自己。 就在这时,远处有车声传来,又有其他大城的百户到了。 “你们先进去吧,我这门童还得在这里吹会冷风。” “你这个门童的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着呢。” 野老打趣着回了一句,随即便拉着笑容勉强的角木蛟进了大楼。 明王目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回过头时,那辆姗姗来迟的座驾已经停在了台阶之下。 面如冠玉,长髯及胸,气质超然出尘,身上的不是锦衣卫配发的百户常服,而是一袭在道门之中常见的青衫。 “倒是一副好卖相,可惜是条可怜的丧家犬。” 明王垂眸看着下车之人,不禁在心中暗道。 来人撩着青衫前摆,脚步不急不缓,沿着台阶缓缓而上,在明王面前站定。 “大阪城百户真君,见过明王百户。” “不必客气,大家以后都是袍泽兄弟了。” 明王拱手还礼,笑着说道:“上次你来千户所报到的时候,恰好我不在江户城,所以也没能为你接风,实在是抱歉。” “明王说笑了,你坐镇江户城,以后大家见面的次数还多,有的是机会。” 余沧海眉宇间已经没有了当初在青城集团时的傲气,笑容和煦道:“不过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一会散会之后,大家找个雅致的地方聚一聚?” “行啊,真君你初来乍到,肯定和其他大城的百户也不太熟悉。正好趁这个机会跟大家熟络熟络,以后有什么案件往来也方便沟通。” 明王一口答应。 余沧海眉开眼笑,“那就多谢明王了。” “再说谢,那可就见外了。” 明王侧身让开一步,邀请余沧海并肩同行。 “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先进去开会吧,一会误了时辰,千户大人可是要斥责人的。” 余沧海见明王一副结束‘迎客’工作的架势,不禁有些羞赧问道:“我是最后一个到的百户?” “不是,还有一座城。” 明王轻轻摇头,平静说道:“不过在我面前,他们还没资格压轴。” 言语虽淡,却听得余沧海心中凛然。 两人并肩前行,乘着一辆轿梯上到位于千户所顶层的会议室。 室内的陈设并不繁复奢华,甚至简单朴素到了有些简陋的地步。 一张圆形的会议桌摆在中间,东五西六,对称排着六把椅子。 此刻已经被千户所和各城的百户将近坐满,只剩下左手头位和两侧末尾,一共三把空位。 至于正北位置的椅子,自然是属于倭民区锦衣卫千户苏策的。 “真君,这些地方大城的百户们都是些如狼似虎的家伙,一个个不会讲究什么礼让,都是先下手为强。这次你来的稍微迟了些,就只能委屈你先将就一下了。” 明王笑着安抚着余沧海,“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我毕竟是新人,论资排辈也轮不到我坐前列。” 余沧海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自顾自走到左手末尾坐下,甚至还友善的朝着手边之人打了个招呼。 毕竟对他来说,这些场面和他当日在青城山上被驱逐所受的屈辱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明王抬眸扫了会场一样,目光所过之处,无论是交头攀谈,或者是垂眸凝神之人,都纷纷抬眼回望,对这位‘地主’以示敬意。 他举步走向长桌,当仁不让在左手首位坐下,抬手轻叩桌面。 “各位,时辰差不多了,都噤声吧。” 话音刚落,明王麾下的一处总旗从他身后的座椅上起身,大步走到会议室门口,将两扇厚重的大门直接关闭。 “明王,我看人应该还没到齐吧?” 坐在明王对面的千户所百户钱凤庭眉头紧皱,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满,“现在关门是什么意思?” “巳时开会,这是千户大人亲自定下的时间,时辰到了,自然就该关门了。” 明王对待钱凤庭的态度说不上友善,甚至有些轻蔑。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不应该在官场之中出现。 虽然大家级别相同,但钱凤庭毕竟是千户所的百户,在苏千户面前行走,各地的百户通常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唯独一个例外,就是江户城的百户明王。 不过两人之间的恩怨不是私仇,而是因为公事。 这也是江户城作为整个倭区核心,千户所和百户所在同一个屋檐下不可避免的矛盾。 (本章完) 第324章 气焰嚣张(感谢本命红财神大佬的第二个盟主) “现在距离巳时明明还差一刻,你在着什么急?!” 钱凤庭撸起袖子,将手腕上的晷表对着明王。 “该来的早就到了,他到现在还没到,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在各位同僚面前摆架子?” 明王弹了弹手指,冷声道:“其他人怎么想我管不着,但我明王不会惯着这种德行。没有点自知之明,那就最好不要进这扇门。” “犬山城或许是在路上遇见意外耽搁了,这也说不定啊!” 其实从三个时辰前开始,钱凤庭就一直在尝试联系谢必安,但却始终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不止是他,就连范无咎也失去了联系。 虽然钱凤庭也不太相信从犬山城到江户城开个会,还能遇见什么麻烦,可如此反常的情况,还是让他的心中隐隐有些惴惴不安。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小人常卧累卵之中。犬山城那几个小王八蛋,不至于连开个车都能遇见事儿吧?那就真他妈邪了门了!” 钱凤庭心中骂骂咧咧,嘴上却依旧帮犬山城说着话。 “你也说了巳时才是千户定下的时辰,差一刻就是没到,赶紧把门打开!” “现在已经没有一刻钟了,我看犬山城的百户肯定是赶不到了。” 坐在钱凤庭旁边的野老摆弄着自己的袖口,嘴上冷笑一声:“刚刚上任就敢不把千户大人的命令放在眼里。再让他继续干下去,以后岂不是要骑在咱们这些同僚的头上拉屎撒尿?” “野老,你在这里挑拨些什么?”钱凤庭横眉怒道。 “我看野老不是在挑拨,他只不过是说句大实话罢了。” 角木蛟转动着自己粗壮的脖颈,颈骨发出咔咔的脆响,咧嘴狞笑,“这么嚣张的新百户,我倒是很久没见过了。就他还想压轴出场?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坐在末尾的余沧海静静听着桌上剑拔弩张的对话,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好奇。 这犬山城的百户到底是何方神圣?听着像也是刚刚上任不就,怎么就得罪了这么多人? 他这边疑惑不解,桌上的争吵也依旧在持续。 在众人都没有注意的方向,会议室的大门悄无声息的裂开一条狭小的缝隙。 守在门边的江户城总旗第一时间察觉到身后出现的些许异动,猛然回身抬手按住大门,狠狠往外一推。 咚! 缝隙猛然合拢,门后传来一声轻微的碰撞闷响。 听到动静的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去,钱凤庭更是兴奋起身,放声喊道:“是不是犬山城的人到了?快把门打开!” 野老的冷笑紧跟着响起,“时辰已经到了,这门开不了了!” 轰!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门外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两扇厚重的实木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挡在门前的江户城总旗竟被直接撞得向前趔趄,极其狼狈的扑倒在地。 三十余双眼睛或惊或怒,齐齐看着门口出现的四道人影。 衣衫染血,伤口翻卷。 神情异常冷漠的范无咎搀扶着几乎被裹成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谢必安。 眼眶中噙着愤怒的画皮站在两人旁边,双手捂着额头上一个凸起的肿块。 三人的前方,面色枯黄的李钧右手拖着那把大到骇人的绣春刀,左手中赫然提着一颗眼眸怒睁的头颅! 这副画面极具冲击力,在会场之中掀起一片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被撞翻在地的江户成总旗正要翻身跃起,眼前的视线突然被刺目的寒光彻底占据。 噗呲! 门板一般的刀刃贴着他的耳边插入地板,镜面般的刀身倒映出一张惊骇欲绝的面容。 “刚才是你在堵门吧?不好好当人,当什么看门狗?” 一只脚踏在他的胸口,跳动着匪焰的眼眸将他骨子里所有的胆气全部烧成了灰烬。 “画皮,赏他几个耳光,打够了再停手。他要是敢动,直接砍了他。” 李钧撂下一句话,在一声声清脆的噼啪声中,抬眼环顾。 匪焰席卷,撞上一道道或是挑衅,或是不屑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唯一一双含着仇怨的眼眸上,瞬间燃烧成侵天大火! 是余沧海! “有意思,这个倭民区真是太有意思了。”李钧轻笑自语。 在余沧海如刀般锋利的视线中,李钧并没有朝他走来,而是径直走到了钱凤庭身边。 咚! 那颗头颅被掼在野老面前的桌上,扣在上面的手掌微微拧转,将对方死不瞑目的眼睛对准了他。 “兄弟劳驾,能不能换个位置?我刚才受了点伤,门口风大怕是受不住了。” 一只血迹斑驳的手掌按在野老的肩头,触电般的怪异感觉在他绷紧的身体中蔓延。 基因无声的嚎叫在耳边响起,恐惧的颤栗在血肉中传递。 其实根本无需本能反应,野老的心头早已经是骇浪席卷。 因为这颗人头的主人,他认识! 荒世集团东主荒世烈的左右手,集团武力部门负责人,荒世夏虎! 门派武序五,戎首! “受了伤自然不能吹风,阎君你坐。” 野老强忍着心中的惊惧,朝着对面的明王和角木蛟递去一个‘小不忍则乱大谋’的眼神,起身坐到了末尾的位置。 “这世道还是好人多啊。” 李钧施施然坐下,撩袍翘腿,对着坐在对面的明王挑了挑下颚,右手横在身前,左手点了点手腕位置,毫不掩饰眸光中的挑衅。 而在李钧身后,范无咎抓起一名不知道是哪个户所的总旗,直接抬手扔到一边,扶着谢必安小心翼翼坐下。 当他正准备给自己找把椅子的时候,方圆一丈内的总旗们早已经乖巧的挪出了空位。 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手段强硬,气焰嚣张! 新组建的犬山城锦衣卫百户所,第一次亮相就给其他各城留下了极其深刻印象。 而一些头脑清楚,擅长察言观色的百户们,则已经看出来这位新上任的犬山城百户和‘三甲’户所之间,似乎有尖锐的矛盾在滋生。 今年的评议会议,或许会比往年任何一次都要刺激的多! 感谢本命红财神大佬的第二个盟主! (本章完) 第325章 霸气外露 一把大刀插在堂中,一颗人头摆在桌上。 犬山城百户所的压轴出场,不可谓不霸道,不可谓不跋扈。 “霸气外露,找死!” 明王藏在袖中的双拳蓦然握紧,李钧刚才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让他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侮辱和挑衅。 作为坐镇倭区十城之首江户城的锦衣卫百户,明王在倭区锦衣卫中的地位完全可以用一人之下来形容。 甚至在陆成江没死之时,也对明王颇为客气,吃拿卡要从来都不敢打他的主意。 可现在一个从帝国本土捡回一条命的新百户,居然敢当着所有同僚面打他的脸。 这口气憋在咽喉,饶是明王在宦海修炼出的一身城府极为深厚,此刻也感觉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他抬眼在角木蛟和野老身上重重一扫,最后恶狠狠落在对面眼眸微阖的李钧身上。 一阵紧赶慢赶,甚至在抵达千户所后只来得及将马王爷和陈乞生送去急救,连自己身上的伤势都来不及处理,这才终于在会议时辰截至之前赶到。 李钧现在只感觉疲倦如潮水般袭来,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力气,恨不得立刻闭上眼睛睡上一觉。 可惜他刚刚眯上眼睛,耳边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 “怎么弄成这个鬼样子,路上遇见袭击了?” 李钧无奈睁眼,看向身边一脸关切的钱凤庭。 “钱老,这脑袋都摆在面前了,您老这不是废话吗?” 钱凤庭嘴上胡子一翘,不满道:“你小子什么态度?!知不知道刚才老夫为了你们,差点不顾斯文跟明王他们撸袖子单挑了?” 李钧眼珠上下移动,打量着钱凤庭枯瘦的体格,一些煞风景的话差点脱口而出,但还是忍住了。 “多谢钱老您费心了。”李钧正色道。 “这还差不多。” 钱凤庭满意一笑,可眼角余光扫到桌上那颗极其狰狞的头颅的时候,还是不禁脸上一白。 “这是荒世夏虎?” 李钧双手垫在脑后,轻轻嗯了一声。 “你们犬山城是不是疯了?一个评议的排序罢了,至于这么拼命吗?而且以伱们之前积累的功绩已经够多了,还去找这些事情干什么?” 钱凤庭的语速如连珠炮一般,听的李钧面皮抽搐。 “这个荒世夏虎在荒世集团内的地位可不一般,是荒世烈的左右手!你们动他有证据吗?” 钱凤庭根本不给李钧开口的机会,喋喋不休道:“我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是没证据了!” “虽然在锦衣卫内部大家心知肚明,这个荒世夏虎是几桩无头公案的幕后主使,但你们没把握钉死别人,就敢擅自杀人,还提着脑袋到千户所来开会。阎君,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直到此刻,钱凤庭还以为是李钧为了在评议中争夺第一名的位置,所以才主动找上了荒世夏虎。 “这次荒世集团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万一他们要是联合其他几家向千户所施压,苏千户也不一定顶得住压力啊.” “钱老。” 李钧揉了揉眉心,打断钱凤庭的话,“有件事您可能是误会了,这次是别人截杀我们啊,不是我们主动找茬呀。” 钱凤庭的话语蓦然一顿,一脸担忧的表情僵硬在脸上。 “你说什么?是荒世夏虎截杀你们?” “对啊,就在高速驿道上。小黑的眼睛把全程都录了下来,你要不要看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钧突然回头看向坐在身后的范无咎。 后者此刻正襟危坐,脸上神情冷若冰霜,和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截然不同。 在察觉到李钧关切的眼神后,范无咎嘴唇微动,说出几个无声的字眼。 “要杀谁?” 看来,黄巾力士的效果还没过啊 李钧看着满身杀气腾腾的范无咎,不禁感到一阵头疼,赶紧示意对方不要稍安勿躁。 等他转过头来,钱凤庭依旧在蹙眉沉思。 “荒世夏虎怎么会向你们动手?难道是替荒世秋鹤报仇?没道理啊,他们明明好不容易才撇清了关系,怎么可能又主动给自己找麻烦?” “钱老您要是真的好奇,他的意识现在就关在我们犬山城的诏狱里,你随时可以链接进去审问。” 李钧话锋一转,用外挂在耳蜗内通讯设备传音给钱凤庭。 “钱老,跟你打听一个人。” “谁?” 李钧并没有说话,而是抬眸看向了左侧坐席末端。 坐在那里的余沧海此刻眼观鼻鼻观心,恍如入定一般。 钱凤庭顺着李钧的眼神看去,恍然道:“你是说大阪城的百户真君?” “真君?” 李钧咧嘴一笑,脸上满是不屑,“他也配用这样的名字?” “别人是道序嘛,用这种化名也算正常。” 钱凤庭从李钧身上闻到了一股火药味,抚须笑问道:“怎么?这个真君跟你有旧?” “不止有旧,而且有仇!” 李钧狞笑道:“有没有办法让我宰了他,还不用受处罚?” 钱凤庭手上悠然的动作突然不受控制,将下颌的胡须扯了几根捏在手中,瞪大了眼睛看着李钧。 “你说什么玩意儿?” 钱凤庭看李钧的表情不像说笑,骇然道:“李钧我告诉你啊,老子还有几年就光荣致仕了,你可别在这个时候给我找事啊!” “随口问问而已,钱老您别当真啊。” 李钧眼中的杀意一敛,低头搓着手臂上伤口愈合留下的血痂,状若无事道。 “我要是相信你才有鬼了!” 钱凤庭一看他这副模样,立马怒道:“我警告你啊,千万不要打他的主意,现在大家都是同僚身份,对自己人下手是什么结果,你想想陆成江就知道了。 “你不要想着把犬山城的鸿鹄撵到大阪城,再用跨境办案的借口去找他麻烦,然后趁乱杀人。” “也不要妄想趁着他刚到大阪城,根基还不稳固,就让谢必安安插眼线到他手下,调查他违反大明律的行为,用千户所的名义整死他。” “更不要想着他被青城集团除了名,就派人去帝国本土挖他的黑料,顺藤摸瓜,做实证据。这些办法你想都不用想!” 李钧愕然转头,怔怔看着满脸怒色的钱凤庭,愣了良久才咧嘴笑道:“谢谢啊,钱老。” “老夫不懂你在说什么。” 钱凤庭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右手边空荡荡的位置,一脸纳闷道:“时辰已经过了啊,千户怎么还不来?” 他话音刚落,会场中突然响起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 “兵部突然召集紧急黄粱会议,本官现在暂时无法抽身,本次评议会议由千户所百户钱凤庭先行主持召开!待兵部会议结束后,本官再来参加。” 与此同时,钱凤庭身下的座椅突然自行滑动,盛着他的身体滑向了会议桌的正北方位。 而原本摆在这里的那张座椅,则自行向后退开。 事发突然,众人无不愕然。 明王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呈现一片铁青之色,从他抽搐的眼角能够看出,此刻心底已经是充斥满滔天的怒火和不满。 而在他心底最深处,却没来由涌出一阵莫名的不安。 苏策让钱凤庭主持会议,此举是在偏袒犬山城,还在是故意打压我? 有人忧愁,自然就有人欢喜。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啊。” 高坐主位的钱凤庭强压着心头的喜悦,却依旧按不住雀跃的眉眼。 “按照千户大人的吩咐,嘉启十一年倭区锦衣卫评议大会,由本官主持召开。” 钱凤庭深吸一口气,这才正色道:“各位同僚如果没异议,那现在就开会吧!” (本章完) 第326章 会场之争 “在过去的一年中,我们倭区锦衣卫上承朝廷天恩,下顺百姓民意,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为倭民区的稳定繁荣舍生忘死,做出了应有的杰出贡献,屡次获得北镇抚司乃至兵部的传令嘉奖。” “而且在不久前兵部召开的大明帝国罪民区评议之中,我们倭民区再次一举夺魁。连续三年,在帝国三百多个罪民区内名列榜首!” 钱凤庭到底是儒序出身,虽然是临阵受命,但谈吐之间却是落落大方,一番话极为振奋人心。 会场内各城的百户和总旗们无不抬手鼓掌,欢声如雷。 钱凤庭满面红光,两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 “当然,这些荣誉都离不开各位同仁的不懈努力和通力协作。” “截至本次评议会议召开,倭区锦衣卫成功破获了鸿鹄叛军有组织、有预谋的叛乱行动总共一十三起,拯救无辜百姓五千二百余人,挽回宝钞损失九亿八千七百余万。” “捣毁流寇武士窝点一百三十余个,抓获贼子四千八百余人,就地格杀一万八千余人,较去年同比上升两成有余。” 钱凤庭朗声道:“按照千户大人的意思,这里着重要点名表扬金泽城百户所,去年在处置流寇方面功绩突出,捣毁窝点的数量足足翻了一番!” “都是千户大人领导有方,金泽城锦衣卫在今年一定会更加努力,彻底铲除这些滋扰百姓的流寇恶徒!” 金泽城百户“穷奇”长身而起,朝着钱凤庭当先抱拳行礼之后,又转身看向一众百户笑道:“也多谢各位同僚的协助,以后有用得着我们金泽城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是我穷奇力所能及的,绝不二话!” “可以啊,穷奇。居然悄无声息的宰了这么多流寇武士,想必金泽城周边的荒山野岭都被你犁遍了吧?” “就是,刚好现在鬼王达大人也升任副千户了,他‘流寇克星’的外号刚好由你继承。” 有熟悉的百户大笑着开玩笑。 “去你们的。” 穷奇笑骂着回了一句,正准备坐回原位。 “穷奇百户别着急坐下。” 钱凤庭开口喊住了他,“千户大人刚才专门传音让我告诉伱,你们户所今年的工部配额在获得名次的基础上,提升三成!” 话音刚落,惊呼骤起。 刚才众人的恭喜或许只是例行公事,甚至有人在暗地里嘲笑金泽城和以往的犬山城一样饥不择食。 但此刻的艳羡,却是实打实的。 这可是提升三成工部配额的奖赏啊,能让金泽城全体上下全部鸟枪换炮了! 要是动了转卖的歪心思,也能赚的盆满钵满。 “谢谢千户大人!” 穷奇消瘦的面颊上泛起兴奋的红光,如饮烈酒。 他麾下的两名总旗山魈和夔牛也是蹿了起来,笑容灿烂,喜气洋洋。 一壮一瘦,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同时朝着众人抱歉拱手,那画面看起来竟像是结亲拜堂一般,格外有喜感。 李钧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朝着穷奇笑道:“恭喜啊,穷奇百户。” 穷奇愣了一下,略显尴尬的朝着李钧点头致意。 山魈对犬山城做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虽然事后他大发雷霆,将山魈臭骂了一顿,关了半个月的禁闭。 但毕竟是己方有错在先,所以看到李钧的时候,他还是显得有些不自在。 “各位,这次金泽城受奖,也证明了千户大人一贯的行事风格‘进则奖,退则罚’,只要诸位戮力同心,千户所也绝对不会亏待大家。” 钱凤庭打趣道:“当然,各位在办案的过程中还是要注意方式方法,一些不太重要的犯人,就不要再往诏监里扔了。” “目前各城的诏狱普遍都已经‘人’满为患,就连千户所这边也是处于满负荷状态了。这么大的体量,千户所负责维护黄粱主机的同僚们已经忙的是焦头烂额,满腹怨言了。” 众人哄堂大笑,气氛一时间颇为热烈。 钱凤庭等到场中的笑声渐平,这才用指节轻轻扣了扣桌面。 “刚才我也说了,‘进则奖,退则罚’,所以咱们这次有户所受到嘉奖,自然也有户所要受到惩罚。” 钱凤庭脸色突然一肃,厉声喝道:“姬路城锦衣卫百户虬龙何在?!” “卑职.到。” 有沙哑的声音响起。 坐在李钧左手边,一名两鬓斑白的汉子站了起来。 脊背挺拔,如一杆长枪插在地上。 “嘉启十一年四月初三,鸿鹄叛军在你辖区内蛊惑百姓四百余人,冲击宣慰司衙门,造成一名同知重伤,一名佥事重伤。逃跑途中,炸毁沿街商铺工坊上百处,因骚乱而死的普通百姓多达三千人。但是到目前,你依旧没能抓到罪魁祸首。” 钱凤庭眼底带着一丝不忍,但语气却依旧强硬,“这是不是事实?” “是事实。” 针落听闻的会场中,虬龙的语气异常萧索。 “既然是事实,那现在千户所对你们作出剥夺参与评议资格,只保留基本工部配额和经费的处罚,你接不接受?” “接受。” 虬龙深吸了一口气,脑袋重重砸着面前的虚空。 “所有的罪责我都认,但卑职有一件事不解,想问千户大人!” “你说。” “在追查此案的过程中,卑职得知了一个消息。在当日案发之前,临近户所已经提前得知了鸿鹄将要袭击姬路城宣慰司,却没有按照锦衣卫条例通报消息,而是在鸿鹄得手逃跑的时候,才跳出来堵截抓人。甚至为了抢人,和我们发生了冲突,这才让幕后主使抬走!” 虬龙神色冰冷,泛红的眼眸死死坐在对面的角木蛟。 “如果是我姬路城锦衣卫自己无能,那阖所上下尽数死绝,我虬龙心甘情愿!但如果是有自己人在背后搞些上不了台面的阴险招数,我绝对不服!” 声如震雷,在会场之中炸响。 “冈山城,这件事你们今天不给出一个解释,我姬路城跟你们没完!” 一名姬路城的锦衣卫总旗从座位上冲了起来,指着角木蛟怒声喝道。 事态进行到此,就连李钧这个刚刚上任的百户,都看出了这件事中隐藏的猫腻。 如果虬龙所言确凿,那这件就是冈山城刻意隐瞒了鸿鹄要袭击姬路城宣慰司的消息,等到鸿鹄犯案之后,才在对方的退路上守株待兔,坐收功绩。 吃相难看,行为恶劣,令人发指。 “虬龙,我看在大家是兄弟户所的面子上,好心好意帮你阻断鸿鹄退路。虽然最后首恶逃脱,但那也是你们姬路城自己无能,无凭无据,单凭臆测,你就想把黑锅扔到我的头上?” 角木蛟身体懒散的往后一靠,脑袋靠着椅背,目光轻蔑的看着虬龙。 坐在上首的钱凤庭肃声道:“虬龙,你有确切的证据吗?如果有,就当这所有同僚的面拿出来!” “我” 虬龙面色一黯,原本挺拔的脊背微微弯了一分。 “那就是没有证据了?” 角木蛟冷声一笑,“这件事千户所早已经介入调查过多次了,如果是我角木蛟刻意隐瞒消息,千户大人会放过我?已经定性是你们姬路城自己无能导致的首恶走脱,到今天还拿出来找茬,虬龙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兄弟为了查清这件事,前赴后继,死了很多人,他们绝不是无能之人!” 虬龙牙关紧咬,垂在腿边的拳头捏的咔咔作响。 “那他们查清楚了吗?没有!进则奖,退则罚,这是倭区锦衣卫的规矩,你不行就要认,挨打就要立正!” 角木蛟一拳砸在会议桌上,阴沉的目光掠过虬龙,看向刚才那名怒而起身的姬路城总旗。 “还有你,这里是千户所,有你一个小总旗说话的份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是你爹,你个龟儿子。” 一个飞扬跋扈的声音突然响起。 霎时,整个会场中所有人,李钧在内,齐刷刷愕然回头。 只见范无咎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脸上那股属于道序黄巾力士的冰冷淡漠,已经全部褪去,取而代之是李钧熟悉的那股嚣张。 范无咎笑着对李钧眨了眨眼,伸手揽住那名孤立无援的总旗的肩头。 轰! 桌椅倾翻的巨响传来,角木蛟豁然起身,面容狰狞扭曲,“阎君,你们犬山城什么意思?你要是管不好手下,老子来帮你管!” 李钧慢慢转过头,将面前桌上刚才因角木蛟砸拳震翻的脑袋扶正,微微转动,将荒世夏虎的脸正面对着暴怒的角木蛟。 “你要是有这个胆子帮我管教下属。” 李钧单手一招,“那你就来!” (本章完) 请假一天 梳理大纲,请假一天,闻西在这里给各位舵把子道歉啦。 《赛博大明》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7章 会场之争(二) 如果荒世夏虎还活着,恐怕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脑袋会被别人当成威胁的工具。 就像角木蛟自从成为百户之后,就再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颗断首震慑住一样。 因为流干鲜血而泛白的伤口,狰狞而扭曲的五官,一双兀自怒睁,还蕴藏着不甘和惊骇的死寂眼眸。 这些角木蛟都能无视,但最大的问题他认识这张脸,认识对方的身份。 当所有的一切组合在一起,便组成一只无形的大手,不断撩拨着他心底的恐惧。 倭区四大公司之一荒世集团的武力负责人,武序五戎首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死在犬山城这些人的手中? 而且看样子,犬山城并没有付出太多的代价。 咕咚 角木蛟喉头一滚,脸上凶狠的表情略显僵硬,心中不禁开始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要那些没用的狠话,把自己架到如此尴尬的境地。 “走了个鬼王,又来了位阎君,你们犬山城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一个厚重浑厚的声音适时响起。 角木蛟神色顿时一松,朝着替自己解围的明王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狗还没叫唤,主人就忍不住跳出来了?是嫌他牙口不够锋利,准备自己下场咬人了?” 李钧此刻宛如杀红眼了一般,无论是谁开口都是毫不犹豫一巴掌呼过去,根本不给身为‘地头蛇’的江户城百户明王一点面子。 他早就从谢必安的口中知道了此次评议大会上预谋要针对犬山城的人。 所以无论有没有姬路城这段插曲的发生,他今天都会跟和以明王为首的‘三甲’户所正面对上。 范无咎也是心如明镜,所以才会主动站出来替姬路城出头。 明王冷眼微眯,“阎君,你是不是以为一个荒世夏虎的脑袋,就可以成为你在这里嚣张跋扈的资本?” “是不是资本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有的人杀不了荒世夏虎,甚至还要在这个倭民面前点头哈腰。他惹不起的人,我敢惹。他杀不了的人,我能杀!” 李钧的话中并没有指名道姓,可在场所有人却不约而同看向角木蛟,目光戏谑,嘴角微微抽动,似乎在强忍着笑意。 “大家都是百户,阎君伱最好还是口下积德!” “这种人,也配当百户?” 李钧手指弹出,隔着长桌戳着角木蛟。 “阎君你不要太过分了!” 汹涌的怒火冲散了心头的恐惧,角木蛟到底还是没有唾面自干的本领,冲着李钧怒道:“你敢侮辱我?” “阎君大人说得对,有些人不敢向强人出手,对上自己人却毫不忍手,也配得上‘百户’二字?” 刚才被角木蛟出言侮辱的那名姬路城总旗抢声音开口,一张脸涨的通红。 揽着他肩膀的范无咎老怀欣慰,鼓励道:“重甲你说的很好,肚子里还有什么委屈,今天一次性全部说出来!” 这名化名‘重甲’的姬路城总旗看了眼自家百户萧索的背影,眼眶中泛起一阵酸涩的红意,狠狠揉了把脸。 “鸿鹄要袭击姬路城,你们冈山城作为兄弟户所却选择瞒而不告,这件事我们认了,只怪我们自己情报不准,布防不力。但在后续追击的过程中,你们知道因为你们的抢功行为,我们有多少弟兄白白丢了性命吗?” “整个姬路城锦衣卫一处死伤大半啊!很多人都是因为你们的突然插手,导致阵型混乱,才惨死在鸿鹄的自爆之下!你们的武功点是重要,那难道我们兄弟的命就不重要吗?” 重甲沙哑艰涩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会议室中,语调明明不高,却恍如旱雷炸响,让人震耳欲聋。 虬龙背影颤抖,双拳上青筋直冒。 李钧眉角上挑,眼眸中寒意激荡。 明王面无表情,野老则是眉头紧促。 其他大城的锦衣卫百户无不神色肃穆,坐在他们身后的总旗们也用沉默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他娘的,一群狗日的王八蛋!”范无咎恨声骂道。 角木蛟神情阴沉难看,“本官还要说多少次,千户所已经介入调查过了,这件事跟我冈山城毫无关系。你们现在依旧纠缠着不放,是不是不把千户所放在眼里?” 李钧看向身边的汉子问道:“虬龙,当时负责调查的人是谁?” “陆成江。”虬龙一字一顿。 “那就怪不得了。死了还能作孽的,也就只能是他了。” 李钧点了点头,一脸匪气,对着角木蛟挑动下颌,“别什么事情都拿千户所的名义来压人,做没做过你自己心里清楚。” “出来混锦衣卫,脸是自己给的。如果你喜欢不要脸,别看犬山和冈山离的远,说不定有天我们辖区的鸿鹄也会乱窜到你的地盘上去。到时候你最好还有个陆成江帮你说话。” 赤裸裸的威胁,听得角木蛟闻言脸色不由一青。 “锦衣卫做事,要讲证据,更要讲规矩。” 明王冷笑道:“一个总旗不懂规矩在这里大放厥词,阎君你身为百户,难道也不懂规矩?” “我刚刚上任,确实不太懂。要不劳烦明王你教教我?”李钧咧嘴一笑。 “可以,本百户最擅长提携后辈。” “这里人多话多,我有些听不清楚你讲的规矩,不如你和我出去单独授课?” “阎君你有这个意思,我自然奉陪到底。” 李钧嘴角一翘,笑着问:“生死?” 明王轻轻点头,轻声回:“自负!” “都给我闭嘴!” 钱凤庭一巴掌狠狠抡在桌上,桌面震颤,将荒世夏虎的脑袋再次掀翻。 “这里是千户所,不是你们辖区那些黑帮!两个百户一言不合就出门单挑,你们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被钱凤庭的怒吼声彻底冲散。 “虬龙你坐下。” 钱凤庭用目光狠狠剜了明王和李钧一眼,转头看向虬龙,“姬路城的事情等这次评议会议结束之后,我会亲自上报千户大人再次展开调查,给你们一个公道的说法!” 虬龙脸色一喜,抱拳道:“多谢钱百户!” “角木蛟你也坐下,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果你没有干扰姬路城办案,我会让虬龙徒步从姬路走到你们冈上,向你负荆请罪。” 角木蛟面露不满,梗着脖子想要顶撞钱凤庭,却被明王一个眼神压了下来,只能愤愤坐下。 见会场之中的火药味终于淡了下来,钱凤庭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想再跟这群拳头比脑子要大的莽夫拽文词,直接将会议推到最后一步。 “接下来,进行本次评议大会的最后一个议题。” 钱凤庭朗声道:“老规矩,十城锦衣卫户所按照去年的功绩进行排序,决定今年的经费和工部配额。” “既然要进行评议,那就要有一个规章制度和评判标准。” 钱凤庭话音刚落,被李钧抢了位置,挤到末尾的滋贺城百户野老立马开口接上话茬。 “野老,你是不是也糊涂了?评议排序的规矩是什么,在座的有谁不知道?”三番五次被抢话,让一向性格温和的钱凤庭也来了火气。 “我当然知道,不过我怕有人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野老肃声道:“所以我要求在评议公示之前,先将本次评议功绩的截止时间确定为新旦节当日,遵循以往的惯例!” “啪嗒。” 李钧舔了舔刚才吵的有些干涩的嘴唇,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干。 这种需要讲点道理的嘴炮,他不太擅长。 (本章完) 第328章 会场之争(三) 就在同时,坐在他身后的谢必安缓缓睁开了眼睛。 “野老百户,你口中所说的‘惯例’的形成,是因为千户大人通常会在新旦节的第二天召开锦衣卫评议会议,所以才以新旦节为结算时间点。” “因此关键点应该是以评议大会召开的时间来结算,而不是以新旦节来结算。简而言之,应该以今天为结算日,才是正确的‘惯例’!” “你这纯属胡搅蛮缠。” 野老神色轻蔑,“新旦日结算上一年度的武功点,这是大家多年形成的习惯。照你刚才的说法,如果千户大人这次返回帝国本土述职耽搁上半年,那我们岂不是都不用评议了?各城户所也不用更换和购置新装备了?无稽之谈!” “伱这是偷换概念,是无谓的例举!锦衣卫评议大会当由属地锦衣卫长官主持之下召开,这是北镇抚司定下的规矩!”谢必安反驳道。 “评议结果和分配方案,需要在本月之内上交北镇抚司确认备案,这也是兵部明文的要求!所以如果千户来不及返回倭区,我们也要及时召开评议大会!” 野老冷笑问道:“是北镇抚司的规矩大,还是兵部的规矩大?你不会连这么浅显的从属关系都分不清楚吧?”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争辩的关键点已经在悄然中发生了偏移。 谢必安早料到对方要这么说,只见他瘫在椅子中的身体慢慢坐正。 “既然要讲规矩,在嘉启三年,千户大人就因为要押送一批构建诏狱的黄粱主机返回倭区,当年的评议会议就延迟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结算的时间就是在返回之后才截止,当时兵部也没有任何异议。” “这么多年才偶尔发生一次的意外,怎么能够作为依据?” “有规依规,无规自然就该依例!” “你这个例子毫无说服力,根本不足为凭。” “要这么说,你提出的要求岂不是更没有道理?” 眼看争辩又要陷入僵局,野老却突然一笑,“既然大家都拿不出说服对方的道理,那不如直接由十座大城的百户所投票决定。赞同以新旦日为结算时间的户所,请举手!” 图穷匕见,这才是明王等人商定的杀手锏! 谢必安能够想到的所有辩点和论据,早就被他们算到了。甚至方才举的例子中,他们自己就是亲身参与者。 因此从一开始,野老等人的目的就是要把决定权送到各城的百户手中。 用一句少数服从多数,压过所有的道理。 作为深耕倭区多年的锦衣卫百户,以他们的人脉和能量,让票数过半自然是轻而易举。 而李钧不过是一个个刚刚上任的百户,前任鬼王达也没给他留下多少香火情,恐怕不会有什么户所愿意冒着得罪明王他们的风险,站出来声援犬山城。 毕竟这个结算点的争夺,只会影响前三甲的排序。 像他们这种注定无缘前列的户所来说,并不影响什么。 “大阪城,赞同。” 令人意外,第一个出声附和野老提议的锦衣卫百户,竟然是从始至终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余沧海。 他从入定的状态中退了出来,抬眼撞上李钧盯过来的冰冷眸光。 四目相对,虚空中似乎传出刀枪剑戟碰撞的铿锵声音。 “还是真君百户你明事理啊!” 余沧海抽开眼神,转头迎上明王示好的笑容。 “明王客气了,只要不是瞎子或者疯子,恐怕都会赞同野老百户的提议。甚至我觉得都不用投票,就以新旦之日结算就行。” 余沧海话音未落,会议室门前突然传来‘铮’的一声锐鸣。 只见画皮用两只微微肿胀的手掌握紧刀柄,把那柄插入地板之中的巨型绣春刀慢慢拔了起来。 刀身的长度和重量对于她来说实在有些难以负担,艰难的拖着大刀往李钧这边走来,举步维艰。 一道挺拔的身影站了起来,大步走到画皮的身前,接过了她手中的绣春刀。 咔哒一声,长刀落在肩头。 虬龙并没有坐回他的位置,而是扛着刀站到了李钧身后。 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却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冈山城,赞同野老提议!” 角木蛟紧随其后举起右手,凶恶的眼神盯着虬龙。 “江户城,赞同。” 片刻之间,局势已经变为四票对两票。 其他大城的百户们左顾右盼,依旧在隔岸观火,一副不着急下注的模样。 “各位,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明王嘴角噙笑,眼神扫过几名平日见往来密切的百户。 “松本城,赞同。” “首里城,赞同。” “金泽城,弃权。” 穷奇暗自叹息一声,做到这一步,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结果显而易见啊,我看就没有算票的必要了吧?” 野老看着低头揉着眉心的李钧,皮笑肉不笑道:“阎君你也不必气馁,你们犬山城办的那两件大案只是放到下一年计算罢了,功绩又不会凭空消失。等到明年新旦的时候,你们犬山城挤入三甲的可能性很大啊!” 在场众人谁都听得出其中揶揄的语气。 罪民区锦衣卫本就是个刀口舔血的职业,倭区锦衣卫的殉职率更是冠绝帝国所有罪民区。 在这种地方,有谁能笃定自己一定能够看到的明年新旦? 如此朝不保夕的处境中,只有拿到足够多的工部配额,为手下的锦衣卫定制各种适配不同序列的特殊装备,才能提高生存的几率。 这也是为什么李钧一定要争夺今年评议的原因所在。 各种反常的蛛丝马迹,让他有种不安的预感,新政推行之下的倭区,恐怕已是山雨欲来! 所以这一次的工部配额,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到手! “兜兜绕绕,翻来覆去,玩这么多心眼,费这么多口舌,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把犬山城挡在外面,也真是难为你们了。” “我坐在这里陪你们玩这么久,就等着看你们的吃相到底怎么样。如果不太难看,那我也给你们一个面子,甚至可以把多余的工部配额免费送给你们。可惜,我到底还是高看你们了。” 李钧头颅微垂,右手揉着自己隐隐发疼的眉心,另一只手渐次从明王、角木蛟和野老三人身上点过。 最后,重重点在桌面上! “今天我不管你们谁赞同,谁反对,我就一句话。这次评议如果不以今日结算,你们三人一个都走不出这间会议室。” “这是各城投票的结果,你一句话就要掀翻,你以为你是谁?”明王的声音冷若寒霜。 “我不认,它就不是结果!” 这一刻,李钧被荒世集团截杀,被明王等人刁难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 一股凶戾的气息从他的身体上翻涌而出,朝着四面席卷。 “我手下兄弟拿命拼出来,应得的奖励,如果有人想要抢,除非他能把我的脑袋摘下来放在这张桌子上!” “阎君,不要太嚣张了。” 角木蛟怒道:“这里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余沧海面色平静,眼中却是笑意盈盈。 “哈哈哈哈.” 站在李钧身后的虬龙仰头大笑:“老子早就看这群搞山头的鸟人不爽了,阎君我支持你!姬陆城的人在哪里?都给老子站出来!” “姬路城一处总旗,重甲,到!” “兵对兵,将对将。冈山城斗杀、滋贺城磔狗,你们两个有种跟老子出去单挑!我一个挑你们两个。” 人系械心‘恶来’在范无咎的胸腔之中疯狂跳动。 那股充满压迫感的噪音嗡鸣,分明已经达到了兵六的程度。 差点在陈乞生的道法下沦为黄巾力士的范无咎,终于借助这股外力,彻底融合他之前吞下的丰臣剑猿的械心。 “范无咎,我来跟你打。” 一名英姿煞爽的女人从明王身后站了起来。 她正是江户城一处总旗,号称倭区总旗战力第一的孔雀。 “孔雀,别以为你是个婆娘我就不打你,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男儿本色!”范无咎狞声喝道。 此刻,会场俨然要变成战场,嘴炮也即将被拳头接手。 “李钧这个小王八蛋到底是武序还是纵横序?怎么无论事态怎么发展,最终他都能扯到动手上面?” 主位上,钱凤庭无力的长叹了一声,他彻底放弃了劝说李钧,转而看向了明王。 他嘴唇未动,用的是锦衣卫内部点对点的通讯传音。 “明王我劝你一句,过犹不及,能够急流勇退才是真的聪明人。这次千户大人为什么不来参会的原因,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你不会真以为有什么兵部的紧急会议吧?” (本章完) 第329章 反水 “如果连这条如此明显的台阶都还视而不见,还要找死,那老夫也无话可说了。” 钱凤庭撂下这句话,直接把身体往座椅里一缩,闭上眼睛摆出一副假寐的态势。 千户临时有紧急会议这件事是假,故意不来参加恐怕才是真! 只有他不在场,所有的矛盾才能顺理成章的浮出水面。 明王恍然大悟,心头被李钧撩拨起的怒火,也在这一刻如潮水般褪的干干净净。 “千户大人这是对我心生不满了啊。” 明王苦涩一笑,什么兵部会议,什么结算惯例,不过都是这位千户大人拿捏自己的手段罢了。 甚至姬路城虬龙当众质问角木蛟,恐怕也是有人故意授意,借此来提点自己。 闻弦知意,管中窥豹。 明王此刻已经了然,如果自己再继续撺掇野老和角木蛟两人,抱团占据评议‘三甲’的位置,那接下来自己必然要跟这个阎君打上一场。 虽然自己并不见得惧怕对方,但如果真把矛盾激化到那个地步,真在千户所的评议大会上动了手,那就是自己在找死了。 有了这个把柄,苏策就算当场罢了自己百户的职务,自己在帝国本土的势力恐怕也无从指摘,只能咬牙吃了这个哑巴亏。 至于那个阎君,那他妈就是个光脚不怕穿鞋的! 明王心头一阵烦闷,当年就该彻底把他们铲除,一个不留全部转化为护法神! “这次评议,我认为应当以今日结算。” 说出这句的明王,表情阴沉难看,每一个字眼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谁在胡言乱语,我看你是不想.” 角木蛟冷眼横向声音传出的方向,迎上的却是明王淡漠无比的眼神。 “明王,你.” 他脸上表情瞬间僵硬,怀中抱着的大腿突然抽离,让角木蛟一时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相比之下,野老显然是个明白人。 一双眸子在明王和钱凤庭两人之间一扫,隐约嗅到了一股不好的味道。 他立马回头用眼神示意身后正在和范无咎对喷的总旗磔狗闭嘴,自己也悄无声息的坐了回去。 费了一番心意,好不容易把犬山城赶到自己的陷阱中的明王,突然改变立场,调转枪头支持起了阎君一方。 形势的急转直下,堪称吊诡。 不止是其他各城的百户没有反应过来,就连李钧自己都愣在了原地。 “什么情况这是,明王被什么东西夺舍了?咱们钧哥还有这种手段?” 范无咎凑到谢必安耳边,低声问道。 “别跟我这儿扯犊子。” 谢必安凝视着面色已经趋于平静的明王,身为名序七察士的他敏锐捕捉到对方眼底正在消弭的一丝不甘。 “应该是有人让他不得不放弃。” “什么人这么拽?连明王都惹不起他?” 范无咎左右转着脑袋,一脸好奇的四处打量。 看来他虽然挣脱了黄巾力士的催眠转化,但终究还是伤到了脑子啊。 这下好了,装傻成真傻了。 谢必安叹息一声,用惋惜的眼神看着范无咎,“别找了,人不在这里。” “不在这儿?” 范无咎稍加琢磨,脸上猛然浮现出骇然的表情,“难道是陈乞生?不会这明王也是他的黄巾力士?” “聪明!” 谢必安一本正经,“不愧是你,一点就透。” “好家伙,搞半天原来是自己人。” 范无咎恍然,当下十分隐晦的,小心翼翼的朝着还在怒视自己的江户城总旗孔雀比了个大拇指。 在孔雀疑惑的眼神中,他另一只手比了个圈,往拇指上一套。 ‘对方的圈套已经被瓦解,伱们做的很棒!’ 这是范无咎的本意。 可落在孔雀的眼里,其中的含义却直接让她凤眉倒竖,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目光如刀剔肉,在范无咎身上游走。 “这个娘们是不是疯了,她这么盯着我干啥?” 和范无咎同样满头雾水的,还有冈山城的百户,角木蛟。 明明局势已经尽在掌握,犬山城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根本不足为惧,明王为什么会突然倒戈? “角木蛟,坐下!”明王的冷喝声再次响起。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全部汇聚到角木蛟的身上,其中明显无比的讥讽嘲弄,让他霎时如芒在背。 角木蛟的脸色一时间青红转变,被人当众呵斥的羞恼情绪在他心头快速滋生。 先是被虬龙当众质问,接着再被范无咎辱骂,然后是被李钧威胁,诸多负面情绪早已经积攒在他心中。 现在,明明说好了共进退的明王,也弃自己的利益于不顾。 角木蛟很清楚,如果以今日结算,那他冈山城必然会被挤出三甲,损失惨重。 这是他不愿意接受的! “我干了那么多脏活累活,现在又得罪了阎君,怎么可能你们想下船就下船?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拖你们下水了!” 角木蛟心头暗恨,所有的屈辱和不满在这一刻同时引爆,只见他突然怒声喝道:“明王,野老,你们答应过我会保我冈山城的名次,现在不作数了?” 此话一出,与会众人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得异常复杂。 这是直接把台面下见不得人的交易,直接给扔到台上了啊。 “角木蛟你不要胡说!”野老焦急地放声大喝。 “我胡说?” 角木蛟冷笑一声,已经红了的眼睛看向李钧,“还有你!大家投票定下的决议,不是你阎君想不认就能不认的” “找死!” 满腔怒火被硬生生戛止的李钧,本就十分不爽。 现在有人主动凑了上来,这个立威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站在李钧身后的虬龙突然感觉手中一轻,一块‘门板’的刀身从他眼前滑过,以雷霆之势压向前方。 李钧单脚踩在会议桌上,几乎不用展臂,绣春刀的刃口已经递到了角木蛟的面前! 呼啸如雷,刀光如电。 彻骨的寒意将角木蛟的身体锁死在原地,往日如臂使指的械体如同锈死,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只有寸寸紧缩的瞳孔,保留着他最后的一丝尊严。 “唉。” 电光火石间,一声幽幽的叹息突然在李钧耳边响起。 紧跟着是淡淡的佛门梵唱,以音波的方式冲刷着李钧的身体,当他递刀的动作不由顿了一瞬。 铮! 一只手攥住绣春刀宽厚的刀背,将只差毫厘就能触及角木蛟的锋锐硬生生截停。 “咕咚。” 死寂的会场中,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明明已经没有了这项功能的角木蛟,却被鬼门关前的这一次横跳,吓出了已经淡忘的本能。 嗡. 他的胸腔之中终于有械音响起,身体却是猛然向后一倒,瘫软在椅子中。 这个人真的敢在这里杀了自己! 精神的高度紧绷和械心的缓慢跳动,让角木蛟此刻感觉头脑一片昏沉,下意识大口喘息。 他身后两名冈山城的总旗,看着自家百户如此不堪的表现,颓然的低下了脑袋。 “金刚化,佛序五?” 李钧似笑非笑,看着身前单手抓刀的明王。 在对方的眉心处,一颗慧根鲜红如血。 (本章完) 第330章 和我一样的人 “真是菩萨心肠啊!” 李钧眉头一挑,“一个反水的叛徒你也救?” “了结一段因果罢了。” 明王淡然回道:“我已经退了一步,劝你也不要恃宠而骄!” “兵部的会议还没结束,说明我还可以继续出刀。” 李钧咧嘴一笑,鼻中喷出淡淡的白色的气流。 “继续闹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明王眉头紧蹙,语气不解。 “爽。” 李钧干净利落吐出一个字,鼻间游走的肝气精华瞬间倒卷回体内,催动着体魄向外膨胀。 与此同时,明王身上传出的飘渺佛音也清晰起来,一条贯穿整张脸的黑线浮现而出,冷硬的五官有向两侧滑动的趋势。 咔嚓!一声不堪重负的破裂声突然响起。 椭圆形的会议长桌轰然爆碎成一地朽木残骸。 周围的百户们动作一致,齐齐脚下一点,连人带椅子把自己推了出去。 四散的屑尘中,主位上岿然不动的钱凤庭幽幽开口。 “这张桌子价值三万宝钞,千户的意思是从伱们两人的月俸里扣除。” 迫近的长刀偃旗息鼓,怒目的金刚低眉顺眼。 看到这一幕的余沧海,攥紧了隐在袖中的十指。 蓄势待发的飞剑‘赤龙’划破手腕皮肤,点点殷红浸透青袍。 “不打了?你们两个好歹也是百户职位,执掌一城户所,当着这么多总旗的面舞枪弄棒,丢不丢人?” 钱凤庭冷眼扫过李钧和明王,接着环视全场。 “既然你们都同意以今日为去年功绩的结算时间,那就这样定了!各户所的评议的结果,后续千户所会以公文的形式直接下发给你们。” 他大袖一甩,“趁着千户大人还没散会,没时间收拾你们,一个个都滚蛋吧。” 话音刚落,会议室紧闭的大门轰然洞开。 眼看尘埃落定,一众百户纷纷沉默着起身离开。 明王低头看了眼右手掌心之中一道泛红的摩擦痕迹,缓缓合拢手掌,转身向外走去。 野老快步紧跟身后,而同样作出这个动作的,赫然还有余沧海。 他站到明王的右手边,和同样微落一步的野老并驾齐驱。 而原本站在这个位置的角木蛟,此刻失魂落魄的起身,如同行尸走肉般,晃荡着挪向门外。 “以后有机会,姬路一条龙!” 神清气爽的虬龙,带着爽朗的笑意朝李钧拱手抱拳。 “犬山城的服务,也是不错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满怀深意的一笑。 站在一旁的范无咎此刻瞪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问道:“重甲,你们百户不是法序中人吗?居然也玩儿这些?” “是法序啊,不过他事后不给钱,不就不算玩儿了?”重甲回道。 “牛啊,不愧是法序。” 范无咎憋了半天,最后心悦诚服的吐出六个字,“真是吾辈楷模!” “行了,范哥,谢哥,我也先走一步了。” 重甲朝着两人点了点头,转身对着李钧郑重其事的抱拳躬身,“阎爷,多谢您今日仗义执言。” “.别客气。” 对方的这个称呼,让李钧有些不太适应。 “这就结束了?” 范无咎看着转眼间变得空荡的会议室,意犹未尽的砸了砸嘴巴。 “你还想怎么样,真要跟自己人真刀真枪干一场?” 被绑成粽子的谢必安在画皮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总要来点激烈的碰撞交锋,这才有意思嘛。现在的结果就像是别人突然把到手的果实扔了过来,说他不要了。” 范无咎两拳相对,摩擦出阵阵铿锵的声音,“这种感觉,不踏实。” “不是只有见了血,才能叫交锋。有些眼睛看不到暗箭,比正面扎过来的明枪更加凶险!” 谢必安疲惫的摆了摆手,“算了,给你解释了你也不懂。安心当你的文盲去吧。” “你小子看不起谁呢?你倒是聪明,结果被人一枪干成这个熊样。” 谢必安怒道:“那他妈是枪?那是列缺武器,能算炮了好不好!” “没文化,挨枪不比挨炮好听?” 范无咎哼了一声,接着愤愤不平道:“这结算日是确定了,但名次好歹也公布出来啊,藏一半露一半是什么道理?要是等公文发下来,咱们户所排不到头名,这一趟岂不是白折腾了?钧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面色枯黄如落叶的李钧听闻此言,也看向了谢必安。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拿眼睛当出气的窟窿眼?” 谢必安先损了范无咎一句,这才向李钧解释道:“钧哥你放心,去年各城都办了些什么有分量的案子,大家其实都是门清,就算有些出入,但也影响不了大局。” “只要结算日定为今天,咱们户所头名的位置就是板上钉钉!” 李钧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妈的,虽然扬眉吐气了,但没有当众夺魁,耀武扬威一番,真是遗憾啊。” 范无咎一脸遗憾,漫不经心问道:“对了小白,这评议头名到底是什么奖励啊?” “宝钞经费两亿,工部配额通常以经费一倍进行配置。” 谢必安笑道:“当然,这只是正常使用,如果用工部配额换一些市面上没有的特种装备拿来转卖,这金额就不好算了。” “嘶,这他娘的是咱们以前经费的近十倍啊。” 范无咎倒吸一口冷气,就连李钧也不禁眉头一挑。 也怪不得明王他们要处心积虑,设槛把犬山城挡在外面。 要知道这笔钱可只是一年的头名奖励,只要能够垄断三甲,那这就是一条安稳无比,回报丰厚的财路。 可惜,搞团团伙伙,另立山头,这可是官场之中的大忌。 明王他们能抱团吃这么几年,已经算是千户所耐性够好了。 “行了,咱们去看看马王爷和陈乞生吧。别一会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就不好了。” 李钧笑意轻松,正准备抬脚向外走去。 “阎君留步。” 钱凤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大人想见你。” “见我?兵部的会结束了?” “你小子别跟我这儿装傻充愣。” 钱凤庭笑骂一声,“武序里面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怪胎,心思又深,下手又黑。刚才要不是我及时开口,你小子怕是要真的剁了角木蛟吧?” “一个把自己袍泽的性命都看成武功点的人,宰了岂不是好事一件?”李钧眨了眨眼,一脸正色回答。 “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紧跟我走吧。”钱凤庭催促道。 “小黑,你带着小白先去治疗。我一会下来找你们。” 李钧吩咐一声,跟着钱凤庭的脚步走向从会议室的后门走出,沿着一条台阶继续往上。 “钱老,咱们这位苏千户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老给我透透底细,我也能知道该怎么表现啊。” 封闭的环境中,李钧询问的声音来回滚烫,回音阵阵。 钱凤庭一反常态,对李钧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埋着头在前方引路。 这条台阶并不长,片刻后两人便走到尽头。 这是一条宽敞的过道,在断头处是一扇门槛颇高的明式将军门。 钱凤庭在门前止步,侧身给李钧让开道路。 “不用敲门了,直接进去吧。” “多谢钱老。” 李钧谢了一声,抬手按在门上。 就在他推门的瞬间,身后响起钱凤庭肃然的声音。 “千户大人,是和你一样的人。” 和我一样的人? 李钧脑海中念头极转,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直接推门而入。 宽阔的书房中,视线一片昏暗。 一面投影漂浮在半空中,有液体流动的泊泊声响从中传出。 可李钧此刻却根本无瑕分神查看周围的一切,他的所有目光都被眼前一道背对自己的身影牢牢吸引。 形如瘦虎,恍如孤狼。 一股颤栗没来由的蔓延全身,所过之处,血管中奔流的鲜血放慢了速度,全身的内功和劲力也收敛锋芒。 李钧十指不断开合,却惊觉紧握的拳头绵软无力。 唯有身躯深处,基因敢于发出不安躁动和愤恨的嘶鸣。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钱凤庭的那句话。 原来倭区的锦衣卫千户苏策,也是一名武序! 一名门派武序! (本章完) 第331章 大浪之下,礁石不摧 站在门边的人没有开口,背对的人也没有回头。 死寂如一条长鞭,不断抽打着李钧内心的恐惧。 身后便是敞开的大门,只要李钧愿意,随时都能转身就逃。 这也是身体深处基因从愤怒之中清醒过来,对他发出的暗示,或者是命令。 要么逃,要么死。 咔咔咔. 包裹在血肉之中的骨骼在不安的转动,试图控制李钧的身体转身。 可惜李钧此刻,根本没有听从本能的想法。 从成都府的九龙街,到重庆府的十八梯贫民区,到现在的倭民区。 从一个街头喋血的浑水袍哥,到一个被人通缉的亡命徒,再到此刻的锦衣卫百户。 他已经逃够了。 但绝对,没有杀够! 眼中将熄的匪焰再次变得炽热,李钧拍了拍身上被鲜血染成黑红色的衣裳,迈步向前。 没有预料之中的突然暴起,也没有提防之中的雷霆一击。 房中的昏暗沉寂如旧,投影射出的光线照出浮沉的灰尘。 沉默中,李钧站到了那道背影的身边,眼角的余光扫过一张鬓发花白,两颊无肉的侧脸。 面前的投影中,是一个充斥着绿色的液体医疗水箱。 一颗拖拽着机械脊椎的头颅浸泡在其中,像一个悬浮的水母。 敞开的颅骨内,可以清楚看到还在蠕动的脑组织,各种颜色的神经线束如同根须一般,从四面垂掉而下,插入头颅的七窍之中。 重新覆盖仿生皮肤的脸上,眉头时而耸动,时而舒缓,眼皮不断抽动。 似乎这颗头颅的主人在黄粱梦境之中也过的并不安稳。 “看老鬼这样子,像是在做噩梦啊。” 李钧眉头挑动,“没给他捎两头黄粱鬼进去作伴?” “你小子要是找不到好的开场白,可以选择闭嘴。” 苏策目不斜视,沙哑的声线从口中传出。 李钧哑然一笑,双臂环在胸前,挑了挑下颌,“老鬼还能治好吗?” “有希望,但是苏醒的时间不确定。” “这么严重?” 李钧眉头微微一皱,他之前多次让谢必安联系过钱凤庭,询问鬼王达伤势的恢复情况,得到的回答都是情况良好。 但现在看来,情况并不是如此。 “在刑房那种特殊的环境中,普通的低序列就算不上刑,也抗不过一天。更何况在那把六品刑椅的辅助下,陆城江的‘捭阖’能力会被进一步放大,会对受刑之人的意识和精神造成严重的损伤。” 苏策淡淡道:“老鬼只是一个老了的兵序六,他能够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他肯定能醒。”李钧的语气异常坚定。 “老鬼的伤势牵扯到了意识领域,连千户所农序六的医官都判定不了的事情,你一个武夫凭什么敢如此笃定?” “帝国本土辽东行省的陆家可还没灭。” 李钧轻声道:“仇都还没报,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遗憾?老鬼不是那种喜欢带着遗憾闭眼的人。” “他可不像你当过混水袍哥,喜欢睚眦必报这一套。” 李钧吐字铿锵,“他不想报,我帮他报!” “小子,伱挺霸道啊。”苏策的话语中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摆在我们这种人面前的路就这么窄,不霸道,怎么行道?” 李钧朗声反问,言语中似有所指。 苏策笑而不语,抬手一挥。 悬浮在两人面前的光影画面顿时消失,房间内略暗的灯光随即明亮起来。 李钧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整个房间的中央位置,面前是一副倭区全境地图,占据了足足一整面墙壁。 十座大城的百户所以明黄色亮点标注在图上,旁边以帝国流行的馆阁体小字标明了百户和总旗的名字。 与黄灯几乎毗邻重叠的,是代表倭区四大公司的黑色标记。 而整幅地图的背景,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红色。 不用注解,李钧也知道,那猩红代表的是鸿鹄。 唯有这些擅长摆弄人心的家伙,拥有辐射整个倭区,包括城与城之间的荒原地区的能力。 三色光芒不断闪烁,明暗交替如同一片海潮涌动。 在一片黑红交织的汪洋之中,象征锦衣卫户所的明黄灯塔仿仿佛随时有可能被吞没。 “从这幅图上,你看出了点什么?” 苏策负着手,仰着头。 “敌群如海,四面楚歌。” 虽然苏策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杀意,但李钧的声音依旧干涩紧绷。 “鸿鹄侵蚀民心,重企垄断经济,一个不要命,一个舍得钱。这些看似跪着的倭民,却在悄无声息中时刻磨着自己的牙齿,随时准备撕开我们的喉咙,吃我们的肉。” “三年前,我从上面看到的东西,也和你一样。” 苏策笑道:“不过现在,我看到的却是大浪之下,礁石不摧。只要倭区的锦衣卫还没死完,他们就得给本官老老实实跪着!” 大浪之下,礁石不摧。 李钧咀嚼着这八个字,一股冷硬如硝烟的味道在唇齿间翻覆。 “会死很多人。” “谁能一辈子不死?有人想要权倾天下名留青史,有人想要意识超脱成佛作祖,有人想要飞升天外探索寰宇,无论是什么目的和选择,他们都不想只活这一辈子。” 苏策转过身,第一次正面对着李钧。 “武序只能活一世,前半生我为了序列杀够了自己人,所以在后半辈子,我只想杀这些有二心的外人。” 这名倭区锦衣卫千户的身高远不及李钧,但此刻作出俯视动作的他,心头却产生了一种仰望的感觉。 “现在跟你谈这些还太遥远了,你也没必要听。” 苏策嘴角一挑,扬手一挥,“坐下吃饭吧。” 李钧闻言才恍然惊觉,在这间如同作战指挥室的房间中,居然还摆着一张不大的四方桌。 桌上摆着一些家常,却让人极有食欲的的饭菜。 直到此刻,李钧因为紧张而僵硬的鼻子,才终于闻到那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为了防止有人投毒,这些食材都是从帝国本土运送过来的,不算新鲜,但掌勺的师傅手艺不错,我特意让他按照你老家的味道做的。” 敢斗不敢斗,气质要拿够。 李钧现下丝毫不怯场,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抄起桌上的碗,就着一筷子还滴着油水的蒜苗回锅肉,刨了半碗米饭。 “地道,千户你哪里人?”包着一嘴巴饭的李钧含糊不清问道。 苏策并没有动筷,只是看着李钧大快朵颐。 “湘江两岸。” 李钧嘴里蹦出两个字,“伢子?” 苏策两眼一眯,“信不信老子给龟儿一坨子?” 都有官身,却更像是刁民的老少两人,互用对方的家乡腔调骂着。 “我是真没想到,倭区的锦衣卫一把手居然也是门派武序的人。” 李钧吃饭的速度极快,一阵风卷残云。 片刻之后,喉头滚动,把嘴里最后一口饭菜吞咽干净,颗粒不剩的空碗‘咚’的一声落在桌上。 “不过这顿断头饭吃的倒是舒坦。” 他抬眼看向苏策,“您老什么安排?是直接送我上路,还是活捉了拿去卖钱?如果是后者,我建议送到成都府,青城集团出的价高。” “好歹也是一名走独行武序的止戈武夫,怎么就这么低头等死了?” 苏策脸上似笑非笑,“你刚才在会场上指着明王鼻子挑衅的气焰哪里去了?” 李钧没有注意到,这一次苏策提到自己的序列,用的字眼是‘独行’,而不是‘野生’! (本章完) 第332章 独行武序 “如果苏千户你只是个门派序五,那今天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跟你把这条命换了。” 李钧吐出一口悠长的叹息,“可惜,你不止是序五啊。一个荒世夏虎就能把我累的半死,到现在肝肺还没缓过气来。就也没必要继续折腾了吧?” “不过我死之前,还有件事想拜托千户大人伱。” “说来听听。”苏策轻点着头。 “看在我今天帮你解决了明王他们这座小山头的份上,能不能留谢必安他们一条命?他们都不是武序,序列之争就不用把他们牵扯进来了吧。” “这个要求不过分,可以答应。” 苏策说道:“不过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知无不言。” “刚才在会场中,你那么强势的针对明王等人,甚至敢在千户所动手,是看出来本官想要借此机会针对他们?” “前面只不过是猜的,赌一把。不过在看到你以后,就确定了。” 李钧倒是坦诚,“大家都是武序,如果我当千户,绝对不能容忍下面有人搞小山头。甚至明王能够安稳的混这么多年,我已经觉得很稀奇了,只能说你老人家脾气够好。” “等你坐上了我这个位置,就知道什么叫用贪不用廉了。有能力的人自然有野心,如果不是明王他们的做法过了界线,已经到了影响倭区锦衣卫的凝聚的地方,我依旧会选择放任不管。” 李钧不屑道:“斩草不除根,一边养一边杀,这也叫有能力?” “养的是倭民,死的也是倭民,怎么不算?” 如果此时钱凤庭在场,必然会被苏策展现出的耐心所震惊。 他竟像是一位夫子庙的老师,在其中的门道揉碎掰烂,讲给李钧。 “和鬼王达、虬龙他们这样恪守规矩,恩怨分明的百户,只会见子打子,谁跳出来惹是生非,他们就杀了谁,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相比之下明王他们确实私心太重。但他们的做法却是钝刀子割肉,长远来看对帝国更加有利。” 苏策轻笑道:“如果我把他们都逐出锦衣卫,只剩下像虬龙和老鬼这样的人,恐怕倭区锦衣卫早就和四大公司玉石俱焚了。甚至可能在背后递刀子的人,还有咱们的邻居宣慰司衙门。” “有道理,锦衣卫是杀人的刀,想这么多是不是有些多余了?”李钧问道。 苏策摇了摇头,“大明帝国的强盛是武序缔造的,就算如今的皇室已经衰微到了极点,但也轮不到这些罪民来当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 李钧若有所思,在沉默良久后却突然咧嘴一笑,“不过这些跟我也没关系了。现在饭也吃了,课也上了,大人你还不动手?” 李钧面上的语气看起来轻松,可身体却已经在悄无声息中绷紧。 劲力在血肉中蓄势,一触即发。 “谁说,我要动你?” 苏策身体往后一靠,撩着衣衫袍角,翘着腿为自己点了根烟。 印有‘锦衣卫特供’字眼的白色烟盒扔在桌上,神色戏谑的看着李钧。 这一句反问,让准备要决死一博的李钧彻底愣住。 “不是所有的武序,都想死守着‘门派’这条已经被淘汰的路径啊!当年的天下分武,我所在的门派死的只剩下我一个人,输的一败涂地。行还是不行,早已经被事实证明。所以该滚就得滚,该让就得让。” 苏策鼻间喷出一条雾龙,“更何况你现在是倭区的锦衣卫,是我苏策的手下。在我的地界,没有什么序列之争,新旧之别,有的只是明人和蛮夷的区别!连明王一个佛序我都能让他当上江户城的百户,你一个个体武序我为什么就容不下?” “老夫是虎山堂苏策,不是黄天门那种输不起,放不下的废物。” 这一番话宛如惊雷划破李钧的心头,彻底撕开了笼罩的乌云。 从进门伊始便恐惧不安的基因,也终于在此刻恢复了沉寂。 “既然不打.那不如添碗饭?” 李钧仰头,端起面前的饭碗,“刚才光记得填肚子了,没品出味道。” “你这个走独行武序的伢子,倒是有股子胆气。” 苏策莞尔一笑,抬手打了个响指,一名偃人侍女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接过了李钧手中空碗。 “那也不过您的敞亮!” 李钧抱拳恭维一句,转而好奇问道:“大人您说的独行武序指的是?” “抱团成众,师传徒继,是门派的做法。个体独行,自由发展,是你这条新路径的特点。” 苏策似乎早预料到李钧会问出这个问题,“两者的差别不止是仪轨,在发展方式方面更是大相径庭。” “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李钧眉头紧蹙。 “门派武序,武学体系在入门时学习的第一门内功开始,就已经被锁定。” 苏策眼神放远,右手在空中画了个圈:“我们只能在这个圈子里发展,师傅会什么,徒弟也只会什么。” “在当时门派的武序中,流传有一种说法。所谓的‘武序基因’,这个‘基’字代表着所属门派的内功武学,而择徒之时看中的根骨和天赋,便是和这门内功的适配度。” “而其中的‘因’字,便代表着门派的制约和牵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苏策说到这里,李钧已经听出了一些味道。 他走的这条路径并不像门派武序那样有确定的路线,而是得到什么武学,就注入什么武学,完全是抓来就用,跟内功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 其实这一点李钧也早有猜测。 在成都府的时候,乌鸦朵朵曾给他提到过‘同属性’这个观念。 但在后续的提升中,李钧却发现,这种观念是错误的,或者说是并不符合自己的情况。 八级拳,分筋错骨手,句芒术. 这些武学都是开发人体潜力,根本没有什么属性特征。 再说了,金木水火土,心肝脾肺肾,原生体魄五行皆有,怎么会需要分别? 当时李钧只是猜测,所谓的‘属性’可能是武序前人为了区别基因契合度而做出的一种区分。 但现在看来,连这种猜测也是错误的。 个体武序,根本就没有限制! 只要你的潜力足够,什么都能学,什么都能用! “八极是爆发,分筋是渗透,食龙虎是增幅,句芒术是恢复,伏渊鲸甲是体表硬化,列缺伐步是神经反射。” 苏策对李钧如今掌握的武学如数家珍,“所有的技巧都只是表面,它们给你带来的本能才是真正的强悍所在。所谓的成术,也指的是这门武学锻炼的本能被彻底唤醒。” “基因的‘因’字,对门派武序是制约,对你来说却是解放,解放囚禁在人体之内的大势。这才是你这条独行武序强横的地方!” “循规蹈矩是门派武序做的事情的,你一个独行武夫,遵循什么规矩?” 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拨云见雾,终见光明。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直到此刻,李钧才终于明白自己走的是什么路径,什么叫独行武序! 独行者,不是野兽,就是神明! “一个普通人初开基因,晋升成一名赳夫,然后为师长当牛做马,侥幸得到赏识,传授后续的武学,才能成为一名武徒。” “其后自己要勤学苦练,才成就宗师。饱尝艰辛才有可能执掌一门,成为门主。” “之后于血战搏杀之中登顶戎首,千锤百炼成为武魁,最后一步才能晋升成老夫这样的武序三,成为序列雄主!” 苏策神色略显萧索,感叹道:“其中艰辛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尽的。” “但对你来说,却直接跨过了其中的很多步,能够进步神速。这对你来说是天赋,对别人来说却是不公。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佛道不放过你,同为武序的门派路径也要杀你。” “你小子如果不想成为别人研究的切片,那最好快点晋升。” 李钧吐出一口浊气,晃眼看到苏策指间的纸烟已经燃尽,立马抓起桌上的烟盒,殷勤的为老人续上一根。 “我也想晋升啊,可是如今这门锁已经扣响了,但仪轨都还没有着落啊。” 苏策眼皮一抬,便看穿了李钧心底打的算盘。 “老夫只是一个门派武序,刚才给你说的那些也不过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怎么会知道你们的仪轨?你还是自己摸索吧。” 李钧还准备继续开口,却被苏策直接打断。 “其他话后面再说,有客人到了。” 李钧闻言愕然回头,只见一个魁梧至极的身影从门外挤了进来。 狮鼻虎口,双眉如龙。 这张脸,每一名倭区锦衣卫,哪怕是最低级的力士都认识。 正是荒世集团东主,荒世烈! (本章完) 第333章 祸患(谢谢本命红财神的白银盟!) 熊罴般的身影倾入室内,却没有如李钧预料之中那般带出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 荒世烈的每一步落下,都是悄无声息,以虎熊之躯行猫又之步,展现出的体魄控制能力令李钧暗自骇然。 此刻苏策指间的第二根烟已经燃完,掐着快要熄灭的烟头又给自己续上了一根。 恰逢那名偃人侍女把新添的米饭端到,李钧埋头扒饭,一声不吭。 “晚辈黄烈,见过苏前辈。” 魁伟汉子于桌前驻步抱拳,以明式礼仪向苏策问候。 白色的烟气缭绕拔升,将苏策的脸隐在其中。 不算壮硕的身形向前倾靠,夹烟的手臂支在膝上,手掌朝着荒世烈略略一扬。 “这里是千户所,你应该称呼本官的官职。” 这番做派,让李钧没来由想起了一位故人。 成都府九龙街,浑水袍哥舵把子,赵鼎。 荒世烈脸上肃容不变,“草民荒世烈,见过镇抚使大人。” “又错,老夫现在只不过是一名罪民区的千户罢了。” 一旁扒拉着白饭的李钧,蓦然瞪大了眼睛。 果然啊,这年月能有点排面的人物,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不过转念间,李钧心头便也了然。 堂堂一名门派武序三雄主,怎么可能只是一名罪民区的千户? 即便是在锦衣卫势力最为鼎盛的隆武帝时期,也不至于夸张到一位武序雄主当千户的地步。 甚至是镇抚使,都有些不太妥当。 这个苏老头的身上,恐怕还有不少故事。 “是小人疏忽了,不知道这次千户大人您召我来,有什么吩咐?” 连‘错’两次的荒世烈依旧面色平静,看不出半点波澜,“缺钱还是缺物,只要您一句话,荒世集团立马双手奉上。” “还算上道。” 苏策对他表现出的态度颇为满意,点头道:“不过钱你今天要出,物你今天也要给。但是在放伱的血之前,本官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大人您请问。” “你们荒世集团如此明目张胆的劫杀一名锦衣卫百户,而且是在老夫召开评议大会的时候,这是什么意思?” 苏策用三根指头捻着烟蒂来回滚动,一双冰冷至极的眼眸从逸散的烟雾之中浮现而出。 “新旦节刚过,你就给老夫送上这样一份‘大礼’。怎么,你荒世家族是想挑头复国?” 老人竟当着李钧这个苦主的面,直接了当的挑出了问题,丝毫不给荒世烈留退步的底线。 “日月所照,皆是国疆。龙旗之下,皆是帝民。倭区亿万百姓能够沐浴帝国皇恩是他们的福气,何需复国?也没有人有那个本事复国。” 荒世烈默了片刻,这才沉声道:“最近地面上有不少故意针对我们四大公司的流言蜚语,千户大人您是不是误会了?” “既然不是想造反,那你给老夫解释解释,荒世夏虎想干什么?解释解释,谁他妈给你的胆子,敢动老子的人?!” 一颗烟头从指尖弹出,在空中划出一条橘红色的火线,砸在荒世烈的脚下。 火点四散,转瞬即灭。 “这件事与小人没有半点关系。” 荒世烈头颅微垂,抱在胸前的双手纹丝不动。 没有什么怒气暗涌,藏锋不发。 李钧的眼神仔细的审视着对方,想从那张粗犷的面容中看出半点不安的躁动。 可惜,无论他的目光如何刨挖,荒世烈整个人却始终如同一面平静的湖水,不起丝毫波澜。 “荒世集团的实际情况是怎么样,别人可能不了解,但千户大人您心中一清二楚。我这个所谓的‘东主’,不过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傀儡罢了。” “别着急把自己推的一干二净。” 苏策冷笑道:“在我掌握的情报里,荒世夏虎可是你的心腹啊,没有你的命令,他敢这么做?” “他确实是我的心腹。” 荒世烈并没有回避这一点,但下一句话却是话锋一转,“但他同时也是别人的武徒。” “你的意思,截杀阎君的命令出自黄天门?” 黄天门? 难道荒世集团之中还潜藏着一个武道门派? 一旁竖着耳朵的李钧听到此处,伸入口中的筷子不由顿住,一块肉片没有咀嚼便被直接吞入腹中。 荒世集团继承了帝国本土的门派武序,这是锦衣卫中几乎公开的事情。 但他没想到真相并不止是继承那么简单,而是有一个货真价实的门派在背后操控着这个集团。 道序和佛序难道不知道这件事?不然怎么会容忍这个黄天门的存在? 还是儒序在故意留根,给另外两家上眼药? 一连串疑惑蹿上李钧的心头,他的嘴巴空乏的嚼动着,一时间味同嚼蜡。 荒世烈并未出声,以沉默回应了苏策的质问。 “整个门派武序,当年在‘天下分武’之后死了大半。” 苏策继续抽出一根烟叼在嘴角,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夹着烟头位置轻轻一搓,便将其点燃。 “剩下的人,一些成了别人豢养的猎奇玩物,一些成了别人研究室中的切片标本。一些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踪迹。” 苏策自嘲一笑,“还有些像我一样的,自愿当了鹰犬才能留下一条命。不过也被扔出了帝国本土,成了无根之人。如今整个门派武序的人,活着的不多了。所以我看在同序的情分上,一直没动黄天门。” “你给我解释解释,黄擒龙那条老狗不好好趴在你们身上吸血,他想干什么?” “他想活。” 荒世烈的口中传出三个饱含深意的字眼。 “既然想活,他不去找佛序拿回自己被挖掉的器官,为什么要抓阎君?” 不等荒世烈回答,苏策便自顾自说道:“他是觉得独行武序的基因能够修复他的伤势,想抓人做切片?哪个农序给他出的这种昏招?” 端着饭碗的李钧表情愕然,难掩的怒意在眼底蔓延。 “老师的伤势坚持不了多久了。一个快要溺死的人,眼前就算是漂过一根稻草,也会选择紧紧抓牢。不过老师这次的做法,确实是过界了。” 话音刚落,荒世烈上半身猛然下沉,以腰线为中段,几乎弯成对折。 “帝国有句老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债子偿,我愿意替老师的行为赎罪。” “别在这里玩这些老掉牙的苦肉计了。” 苏策语气不屑道:“你三言两语把所有的罪责全部推到了黄擒龙的身上,我再杀你岂不是诬陷良民?” “是我心甘情愿,无人能够责怪千户您。” 躬身弯腰的荒世烈顺势跪坐在地,两手按在大腿之上。 直到以这样的姿势,他才敢抬起头颅,目光和苏策平视。 “应该让朝堂中那些朱服的儒序中人来看看,他们推行的教化政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效果。一个武序四,居然这些儒家的肮脏心眼学了个淋漓尽致。” “小人的一片赤子之心,希望大人您能够体谅。” “赤子之心还是狼子野心,你和我心知肚明。戏演过头了,就有些腻人了。” 苏策冷然开口:“我不管想杀阎君的人到底是黄天门还是你,荒世夏虎是荒世集团的人,所以你跑不了。我今天让你来,是给你的就是两条路选。” “草民洗耳恭听。”荒世烈的态度依旧端正。 “第一条路,你现在就起身回去,让黄擒龙带着他那群残废的师兄妹从椅子上站起来,该拿刀的拿刀,拿枪的拿枪,老夫给你们一晚上准备时间。 苏策脸上杀气腾腾,“等到明日太阳升起,我带着整个倭区的锦衣卫,就从脚下这座江户城开始,清洗你们荒世集团的所有势力。见一个,我杀一个!” “第二条” “小人选第二条!” 荒世烈的回答,果断得令李钧汗颜。 “不听听是什么?”苏策也不禁哂笑出声,饶有兴趣看着对方。 荒世烈一本正经道:“大人的意思,小人已经心灵神会。” “那看来我是正中你下怀了?不愧是黄擒龙的关门弟子,师徒二人真是一脉相承啊。” 苏策朗声一笑,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既然你早就打算好了,刚才何必演那些戏码?” “总是要明白大人您的想法,小人才敢表态啊。如果要是和大人您相悖冲突,我也好改正。”荒世烈同样笑着回道。 外貌如刚,言语似水。 一个看似一言不合便要血溅三步的魁伟武夫,城府却深不见底。 苏策转头看了李钧,眼神甫一交汇,后者立马轻轻点头。 “拿一个黄天门给你赔罪,够不够解气?” “不够!” 李钧抹了把嘴角残留的饭粒,手中半空的饭碗猛然砸在桌上。 “听到了吗?” 苏策似笑非笑,“苦主不答应啊。” 荒世烈左手伸入羽织袖中,将一个巴掌大的匣子拿了出来。 “六品内功,重楼决。这是我当年为自己准备的,在六品内功之中也算拔尖的精品。” 荒世烈加重语气,“关键是,这门武学和黄天门体系没有半点关联,不必担心有失控的风险。” “荒世夏虎可是差点杀了老子,你现在拿这点东西就想把事情抹过去,打发谁呢?” 李钧眯着眼眶,扯着嗓子,把狐假虎威这四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也不知道是眼前的饭菜香味犹存,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此刻李钧脑海里只有两个字,真香。 “更高级的武学注入器都掌握在黄天门的手中,而且都被黄擒龙做了手脚。我相信千户大人您也不想看到我拿那些残次品来愚弄您吧?” 荒世烈的眼睛根本没有落在李钧身上片刻,自始自终都看着苏策。 “师傅授艺,暗留一手。门派武序的没落,不是没有原因啊。” 苏策似乎也认同对方的话,没有再继续暗示李钧勒索荒世烈。 李钧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他很想说一句,拿不出注入器,也可以拿宝钞啊。 千户不缺,百户缺啊! 不过这些念头也只能在脑中过过而已。 对李钧来说,解决这个觊觎自己,想把自己做成切片的黄天门,那才是重中之重。 “老夫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黄擒龙的脑子送来千户所。如果过了时间,那大家就只能走第一条路了。” “明白。” 荒世烈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跪坐的身躯却直接拔升起来,朝着苏策再次弯腰鞠躬,退开五步之后,这才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就在他的身形即将挤出那扇将军门之时,一个苍老的吼声极其突然的从背后传来。 “荒世烈!” 熊罴顿身,荒世烈猛然回首。 鹰视狼顾,一张满是凶戾的面孔撞入李钧的眼眸。 这一瞬间,冲天的杀气几乎将李钧吞没,基因恐惧的尖啸声足以撕破耳膜。 见苏策没有后续的言语,荒世烈便默然离开。 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李钧才如同溺水的人冲出水面,大口喘着粗气。 “看到了什么?” 李钧一字一顿,“祸患。” “既然明知他是个祸患,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不直接杀了他?”苏策笑问。 李钧沉默良久,把刚刚倾覆在桌上的碗重新端起来,将散落的米粒一颗颗赶回碗中。 “饭要一口口吃,人要一个个杀!” “有点感悟。” 苏策苍老的脸上露出开怀笑意,“不过你只是说对了一半。” “另外一半是?” “这个人并不好杀,一个正值壮年的门派武序四,虽然是被‘催熟’的怪胎,但他如果不想死战,就连我也不一定能杀得了他。” 苏策将烟头掐灭,淡淡道:“我的基因已经老了。所以荒世烈,我留给你来杀!” 与此同时,户所门前。 “千户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真君你现在跟我走这么近,难道就不怕被牵连?” 明王停下脚步,看向跟在身侧的余沧海。 余沧海轻声回道:“原因明王你心知肚明,何必再问?” “当真是不死不休?” “我现在只后悔当初没有冒险进入重庆府杀了他,才会出现如今养虎为患的情况。” 余沧海脸上戾气翻滚,袖中剑鸣阵阵。 明王微微一笑,“阎君或许是虎,但绝对成不了患。你我联手,还担心解决不了他?” “只要明王你能帮我报了杀子之仇,今后大阪城以你马首是瞻。” 明王并未回答,只是朗声大笑,率先迈步走入风雪之中。 当两人的身影消失之后,角木蛟才缓缓现身。 他怔怔的看着门外呼啸的大雪,脸上神色一片空洞茫然。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大雪覆城,一片白茫茫。 闻西很抱歉,在本命红财神,红大打赏白银盟的时候,却只能更新一章四千字的章节。(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痛哭。) 因为最近在迎接年终检查,所以能码字的时间很少。请各位舵把子见谅。 不过在20号以后,闻西会进入加更状态,努力更新! 最后,再次感谢红大的白银盟! (本章完) 现在还在工作,无奈请假 年底了,唉。 今天无法脱身,向各位舵把子请假一天,明日开始三章保底,闻西叩首道歉。 《赛博大明》现在还在工作,无奈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34章 青城始末 马王爷的损伤并不重,虽然一身结构几乎被荒世夏虎的长枪砸得粉碎,但好在最关键的墨甲核心并没有受损。 在千户所免费拿了一套崭新的外置装备之后,马王爷谢绝了户所内墨序工匠的帮忙,让范无咎把自己抬进了一间密室之内,关起门来一个人悄悄鼓捣了半天。 等他再次走出密室的时候,身形比起以往已然瘦了一大圈。 红眼缩在兜帽阴影之中,光芒黯淡,不复往日的昂扬。 他佝着身子故意在李钧面前兜了几圈之后,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答复。 李钧答应马王爷等这次的工部配额下来以后,就给他订制一整套符合如今身份实力的六品装备。 马王爷就此心满意足,洋洋洒洒写了一页清单给谢必安。 相比之下,陈乞生的伤势就要严重的多。 用千户所医官的话来说,如果人再来晚点,就不用上药,可以直接上香了。 直到嘉启十二年正月二十七,锦衣卫评议大会闭幕五天之后,陈乞生才勉强能够下地行走。 为了庆祝自己不用兵解,陈乞生主动做东招待众人。 道序修行讲究四个大字,财法侣地。‘财’字能首当其冲,证明这些道爷各个都是坐拥金山的主儿。 范无咎和马王爷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宰大户的好机会,直接跳过了吃饭的环节,直奔江户城最有名的歌舞伎町。 门外大雪满天,场内霓虹迷眼。 “回望昨日在异乡那门前。唏嘘的感慨一年年,但日落日出永,没变迁.” 马王爷和范无咎勾肩搭背站在包房中央,随着伴奏左右摇晃,一阵鬼哭狼嚎。 四名容貌艳丽的和服侍女小心翼翼伺候在左右,双臂张开,随时准备用喷香的肉体接住他们倒下的身体。 “这首歌送给老鬼,希望他的脑袋能早日安回肩膀上.” 范无咎已然酩酊,用力搂着马王爷的肩头,用劈叉的颤音动情嚷道。 “老马,我真想他啊。” 马王爷安慰的拍着范无咎,独眼中传出的声音明显已经大了舌头。 “没关系,脑袋要是安不回去,那就不要了!直接上传进明鬼境,跟马爷我作伴。醒掌机床身,醉卧流水线,岂不是快哉!” “老马你他娘的说什么胡话呢?老鬼是兵序又不是你们墨序的人,当什么明鬼。” 范无咎一推马王爷,眯着迷离的眼睛,嘿嘿笑道:“你喝醉了.” 包厢内摆放的是一圈从西夷舶来的昂贵沙发,李钧坐在一片令人迷醉的香风之中,手臂圈着一个柔软的肩头,另一只手抓着一只玻璃杯。 手腕一转,浮在金黄酒液之中的冰块撞击杯壁,叮当作响。 “我是真没弄明白,这两爷子一个是械体,一个是甲胄,怎么会喝醉?” 李钧看着兴奋的马王爷和范无咎,一脸疑惑问道:“范无咎身体里可能还保留着消化系统,能喝醉我还能理解,老马他在这里痛饮个什么劲?” 坐在右手边的陈乞生闻言,慢慢抬起一条缠满绷带的手臂,指着身前矮几上两个被拆开的粉色包装盒。 “农家出品的‘周幽王’系列兴奋剂,一支五万宝钞。把这东西注入进脑子里,别说模拟个酒醉了,就算是活死人也能跳起来给咱们来一段热舞啊。” 陈乞生咧着嘴角,一脸肉疼,“这种东西道爷我都舍不得试一试,他们两倒好,一人来一支,是真狠啊。” “我这边建议陈道长伱在结账的时候,好好看看账单。” 谢必安的上半身从一片耀的人眼花的长腿中探了出来,一脸诚恳的看着陈乞生。 “什么意思?”陈乞生眉头一挑。 “以我对这两个损色的了解,但凡遇见有人请客,他们必然是先吃再拿,绝无例外。” “道爷我一发天雷.” 陈乞生勃然大怒,骂声已经奔到嘴角才堪堪咬住,抓起旁边娇嫩的小手轻抚着自己的胸口,“不得恶口,不得恶口” “客人,您真有趣。”娇滴滴的声音打趣着。 陈乞生眉眼一板,正色道:“什么客人,叫道爷!还有啊,道爷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向来最是入乡随俗,喜欢体验当地的特色,所以你别用明语了,说倭语。” “哈依。” 红唇中飘出的旖旎字眼,语调婉转悠长,让人心神一荡。 “嗯,对嘛,这味儿才地道!” 李钧看着这个满身烟火气的道士,不禁摇头一笑。 “对了钧哥,你让我查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谢必安凑了过来,轻声说道。 李钧轻呷了一口杯中酒,“怎么样?” 谢必安没有着急开口,而是抬手打了个响指。 两人周围的和服侍女立马会意,抓过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的神经线束,进入黄粱梦境之中。 “余沧海是在新旦节当日被调到倭区大阪城任职的。我在刑境中花了点钱,从帝国本土的锦衣卫朋友口中问到了他调任的真正原因。” “内斗?” 李钧淡然抛出了自己的猜测。 当日在锦衣卫评议会议上,钱凤庭随口说了句余沧海被青城集团除名,让李钧隐约猜到了答案。 “没错。” 谢必安点了点头,“余沧海利用青城集团的途径帮安南罪民区的鸿鹄进行走私。当时安南区的鸿鹄首领隐王丁桓还亲自登上了青城山和他会面。” “不过丁桓死在重庆府金楼上之后没多久,余沧海的事情也随即东窗事发了。” 李钧沉吟片刻,“从丁桓死到事发,中间的时间间隔很短啊。” “确实很巧合,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丁桓一死,青城集团立马就发现了余沧海做的小动作。” 谢必安冷笑道:“所以我认为,余沧海应该也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你的意思,是青城集团内部的高层故意让鸿鹄接近他?”李钧诧异道:“他们就那么笃定余沧海会上套?余沧海这个人可不是个蠢货。” 李钧这句话并不是空穴来风,毕竟余沧海在评议会议之上的表现,不止不蠢,反而果断的令人有些心惊。 老话说的好,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以李钧和余沧海之间的深仇,放在寻常人身上,不说当场拔刀见血,分出生死。 起码也该是杀心四起,怒不可遏。 可余沧海只是在刚刚撞面的的时候有过短暂的震惊,随后便全程面无异色,始终冷眼旁观李钧和明王等人的争斗。 并且在发现如今已是强弱易位,他自己独木难支之后,便立马选择投身明王阵营。 就算冒着可能会被千户苏策迁怒的风险,也要给自己找一座靠山。 这份果断和隐忍,常人难及。 (本章完) 第335章 外聘客卿 “能晋升成为道六山水郎,获得部分白玉京权限,能够调动‘天地’之力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寻常货色。” 谢必安微微一笑,“不过只要他到底还不是白玉京中那些无欲无求的仙人,肯定会有弱点和破绽。” “余沧海虽然继承了祖辈的股份,在青城集团之中有些地位,是个小股东。但他显然并不满足于现状,一直想在那座青城山上再登高一步。” “可惜他的这些狼子野心,早就被青城集团的真正主人所洞悉,故意设局引诱他跳了进去。所以才会出现丁桓一死,他这边立马就被清理的巧合。” 谢必安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他腹部的伤口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 “不过余沧海也算是果断,在察觉到良家要动他之后,立马将所有的股份全部交了出去,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没有被当场格杀,只是被扔出了帝国本土。” “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谁被扔出了帝国本土?” 马王爷的身体连同声音一起飘了过来。 在他身后,范无咎不知为何已经躺在了地上。 “小黑怎么了?”李钧问道。 马王爷面色不屑道:“可能是这些妹子一挂机,他脑子里的药性无处挥发,所以直接晕过去了。没事,躺一会就好了。” “那你怎么没事?” 李钧打量着那枚盔中独眼,发出的红光依旧稳定明亮,看不出有半点紊乱。 甚至连传出的声音都恢复了正常。 “马爷我什么人物,更狠的“后梁太祖”系列我都试过,区区‘周幽王’怎么可能弄的翻我。” 马王爷继续好奇问道:“你们还没回答我呢,刚在说的人是谁?” 李钧笑道:“一个老朋友,伱也认识。” “老朋友,谁?” “昔日的成都府百户,如今的大阪城百户。” 李钧两眼微眯,吐字铿锵,“余、沧、海。” “什么?!” 红眼之中响起的语调蓦然拔高,杀气腾腾,“余沧海那王八犊子居然在倭民区?现在人在哪儿,小白你告诉我,我他妈这就去宰了他!” 马王爷对于余沧海的恨意,毫不逊色李钧分毫。 毕竟这可是对方可是有第一个把自己打入沉睡之中的人。 要不是有邹四九独创的‘黄粱欲海疗法’,自己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已经晚了,现在人已经跑回大阪城。” 谢必安沉声道:“从评议会议闭幕那天开始,我就在留意他的动向。可惜江户城毕竟是明王的地盘,我们在这里情报能力有限,根本抓不到他的踪迹。” 马王爷根本不假思索,直接脱口而出:“那就去大阪城杀了他!” “老马你冷静一点。” 谢必安眉头微皱,“先不说如今余沧海和明王等人沆瀣一气。单就身份而言,他现在和我们同属倭区锦衣卫,贸然动手,只会让明王他们抓到把柄。到时候就算苏千户再偏袒我们,麻烦恐怕都不会小。” “那就这么看着他继续蹦跶?” 马王爷怒道:“男人报仇不隔夜,现在这仇都隔了多久了?” 谢必安嘴唇翕动,正要继续劝解,却被李钧直接打断。 “老马你放心,只要余沧海人还在倭区,他就跑不了。” 李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眸中寒光四溢。 “杀人不过头点地,但老子这次不会让他死的这么安逸!” 砰! 酒杯轰然炸碎,碎片从李钧的掌心之中飘扬散落。 “其实,这件事我也可以帮忙。” 李钧转头看去,只见陈乞生笑意盈盈,身上衣衫凌乱,散开的胸口隐约露出‘龙虎山’几个字。 “杀道序嘛,我的经验可太丰富。” “老陈不是马爷我针对你,” 马王爷满不在乎道:“收拾一个道六山水郎罢了,还需要你来帮忙?” “山水郎不可怕,但他手里的那点白玉京权限可不是好惹的。” 陈乞生伸手指了指头顶,“道祖在上,那雷轰下来可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而且听你们刚才说的意思,对方也有不少帮手啊。” 此话一出,马王爷顿时偃旗息鼓。 当初陈乞生调动白玉京权限,落雷轰击荒世夏虎的场面,他到现在依旧记忆犹新。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陈乞生的协助,今天他们也没命坐在这里。 李钧对于那道天雷的威力同样印象深刻,当即问道:“那种天雷,你们道六就能随意使用?” “当然不会,要是连道六都能够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话,现在帝国内部就不是三教并立,而是我们一家独大了。” 陈乞生解释道:“请动道祖是需要消耗权限的,而且是永久性消耗,所以通常只在搏命的关键时刻才会动用。以余沧海的水平,最多能用两三次,恐怕就要掉回金丹客了。” 两三次. “你有办法能够打断他施法?”李钧问道。 “我好歹也是白玉京的正式人仙,大小也算位列仙班,论地位可比他余沧海高多了。虽然不能直接褫夺他的权限,但稍微拖延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陈乞生狡黠一笑,“不过我帮了你这个忙,老李你是不是也该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要是想让我帮你调查道序的失踪人员,那就不用开口了。” 能从帝国本土抓走那么多道序人员,幕后之人的势力必然不小,而且胆大包天。 这明显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浑水,李钧可不愿意掺和其中。 “当然不是了,一个余沧海可没这么值钱,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陈乞生叹气:“搜寻失踪人员这件事,一时半会恐怕是完不成了。我虽然有怀疑对象,但找不到确凿证据,新东林党不会同意让道门高序列进入倭区的,他们可巴不得看我们吃瘪。所以我想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从长计议,犬山城就挺适合。” “你想加入锦衣卫?” “不,我只想成仙,可不想当官。” 陈乞生说出自己的目的,“我听说锦衣卫内有一个规矩,可以外聘他人当客卿?” 李钧转头看向谢必安。 “是有这个规矩,和招收线人想差不多,算编外人员。不过费用和安全由外聘的户所自行承担。” 马王爷愕然问道:“那我怎么不是?” “因为当时咱们户所没钱。” 谢必安回答的理所当然。 “钱我不要,安全也不用你们负责。我只需要情报共享,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陈乞生笑道:“怎么样,李百户?” “成交!” 还有两章,睡醒了更。 (本章完) 第336章 通天坦途 江户城,荒世集团。 一架规格极高的专用轿梯径直向上攀升。 透过轿厢的窗户向下俯瞰,可以看到整座城市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收缩变小。 无数房屋微小如沙盘上的模型,密密麻麻的人形蝼蚁进出其中。 今年的这场大雪来的不早不晚,但烈度却远超以往。 可即便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中,点卯上工依旧是普通人摆脱不了的命运。 “唏津津” 一匹壮硕的健马绕着大厦凌空飞行,拉在身后的爬犁耕过漫天的风雪。 ‘开拓荒野,缔造盛世。’ 八个大字在爬犁之后渐次浮现。 这是荒世集团建立的宗旨,也是他们能够在战败之后的倭区迅速崛起的关键所在。 “叮。” 攀升的轿梯停下运行,厢门左右无声滑开,一具魁梧的身躯挤了出来。 荒世烈的目光穿过这条寂静的走廊,凝视着尽头处一扇紧闭的金属大门。 闪烁的冷冽寒光似乎能够洞穿大门,和一道虎踞在座椅上的苍老身影遥遥对视。 “黄天门,黄擒龙” 荒世烈轻笑自语,“我的好师门,我的好师傅” 话音刚落,大门突然自行打开。 插满各种冷兵器的通道展露在眼前,还有五道高坐在平台之上的身影。 咕咚踏. 液体冲刷的响动和荒世烈前行的脚步声交错响起。 “烈儿,你终于回来了。” 干瘪的声线从黄擒龙的口中传出,“这几天你去哪儿了?为师很担心你啊。” “是仁德资本的德川宏志召集我们其他三家公司,商量应对帝国新政的办法。” 荒世烈单膝点地,沉声道:“他们害怕了。” “弱者蝇营狗苟,自诩计谋。强者单刀开路,横扫八方。” 黄擒龙语调温和:“其实伱用不着跟他们做这些事,只要为师我还在,荒世集团就垮不了。” “这个道理弟子当然明白,我也不过是和他们逢场作戏罢了。” 黄擒龙欣慰道:“你知道轻重就好。” “荒世烈,夏虎失手被杀的消息你知不知道?” 高台上,一个尖细的女声响起,毫不客气的质问荒世烈。 “回摩云师叔的话,我知道。” 荒世烈平静说道:“我已经派人调查过了,意外来自于一名潜入倭区的龙虎山天师。如果不是他,夏虎现在已经把人抓回来了。”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第一时间不来禀报?是不是觉得我们被困在这间房子里,你就可以敷衍愚弄我们了?” “当然不是。如果我想愚弄各位长辈,就不会让夏虎去办这件事了。夏虎是我最信赖的兄弟,他死了,我比任何人都要心痛。” 荒世烈黯然道:“我没有第一时间返回禀报,是因为德川宏志为了保密,切断我们对外联系的渠道。等我得到消息,已经晚了。” 黄摩云几乎看不见女性特征的身体猛然前倾,插入身后的管道被根根拉紧。 “足足五天时间,你一直都在仁德资本?没有去其他地方?!” “有。倭区锦衣卫千户苏策找了我。” 荒世烈直言不讳,抬头看向坐在正中的黄擒龙。 “苏策找你干什么?” 黄擒龙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似乎对荒世烈的回答毫不意外。 “他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杀了您和各位师叔,否则就将荒世集团连根拔起。” “苏策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啊。” 黄擒龙眼眸微阖,笑问道:“所以你答应了?” “弟子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跟他虚与委蛇,尽量拖延时间。”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苏策的算盘倒是打得不错。” 黄擒龙不屑的撇了撇嘴,继续问道:“烈儿你做的不错,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一个月的时间可不长啊。时间一到如果你拿不出苏策想要的东西,那他下手可不会留情。” “所以这一次我在仁德资本呆了很长时间,就是在劝说他们和我联手杀了苏策。” 荒世烈回答的十分坚定,毫不犹豫。 “他们答应了?” “有所意动,毕竟这也能阻碍帝国新政的推行。不过他们还没有下定决心,特别是丰臣远疆那个废物,他的胆子太小。” “谋杀一区锦衣卫长官,这种事情风险太高,他们犹豫不决也是正常。” 黄擒龙笑容欣慰,“不过你能够如此坦诚,师傅已经很开心了。这么多年来我们培养了十个亲传弟子,现在看来只有你最是忠心。” 十个亲传弟子?不过是一群器官培养体罢了。 不过,很快应该就要轮到自己了 荒世烈收敛住眼底隐有躁动迹象的寒光,“门派之情,传艺之恩,黄烈片刻不敢忘记。能为师门分忧,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师傅您放心,我一定会解决掉苏策。” “虎死尚且不倒架,更何况苏策只是老了,还没到濒死的地步。单凭你们就想杀死他,无异是天方夜谭。” 黄擒龙笑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忧,只要我的伤势能够恢复,苏策自然不敢再动你。” 荒世烈心领神会,“所以师傅您的意思是,继续对那个阎君下手?” “没错。” 黄擒龙点头道:“这个阎君本名叫李钧,一年前还是成都府街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黑帮份子,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晋升成为武六。” “如此夸张的进步速度,相较于其他的独行武序,也是一骑绝尘的存在,足可见武序基因对他的厚爱有多深。这样的人物,价值无穷!” 黄擒龙双眸发光,脸上贪欲横生。 “只要把他抓回来,用他的路续上我们的路,必然可以走出一条通天坦途!当然,届时自然也少不了烈儿你的好处。” 荒世烈故作担忧,“可是苏策那边.” “习武之人,上斗道序的天,下斗佛序的地。天地之间,还要和儒道的人心交锋。如果连一个门派武序三的霸主都不敢触怒,那还开什么基因锁,做什么己身神?” 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荒世烈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昂扬狂热,朗声道:“弟子明白。” 离开黄天门的荒世烈,再次回到那部轿梯之中。 快速下坠的失重感,让他感觉自己在从云端坠回地面。 从一片美好的幻想之中,返回杀机四伏的现实。 这种紧迫感,荒世烈甘之如饴。 咔哒。 一个极为老式简陋的通讯传音设备从袖中滑入掌心。 荒世烈将设备贴在耳边,静静看着窗外呼啸的风雪。 片刻之后,通讯的另一端依旧是寂静无声。 但荒世烈知道,对方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 “晴秀,只要你能解决我身体内的隐患,我就答应帮你。” 直到传音挂断,另一边依旧没有任何人音响起。 但沉默,已经足够回答一切。 厢门滑开,荒世烈大步迈出。 在其身后,轿梯窗户玻璃上一个手写的‘杀’字,正在冰冷的空气中快速消弭。 (本章完) 第337章 堂上雀 “阁下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兆啊。” 作为黑龙资本内部的一名管理神官,堂上雀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别人做出这样的谶语。 在他的眼中,这已经不是班门弄斧那么简单,而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胸中翻涌的怒气让堂上雀放弃了就在不远处的家门,转身拐入了这条以往从未注意过的寻常小巷。 巷弄两侧的房屋木檐朝外延长,形成一个能够勉强阻挡落雪的狭小空间。 一张铺有白布的算命摊子缩在这里,留着两撇胡须的男人局促的坐在摊子后面,身上套着一件不知道从哪里倒弄来的明人青衫,磨损严重的衣领和袖口透露出阵阵寒酸。 他的脸色被冻的发白,虽然竭力保持着脸上肃穆的神色,但依旧藏不住身体下意识的颤抖。 “又是一个没有一技之长,连当工奴都不够资格,只配招摇撞骗的社会渣滓。” 这种废物堂上雀见的太多了,只需要打眼一看,便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这种甄别优劣能力,是一名合格的管理人员所必须具备的。 罪民区作为整个大明帝国最低级的行政区划,这里百姓的基本待遇无法和帝国本土相提并论。 罪民们只能依靠着大大小小的公司生存,以获得一个能够‘父死子继’的工位为毕生梦想。 而对于一些相对来说更加命好的罪民,则是通过改造械体等方式,实现破锁晋序,成为集团公司中的管理人员,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在这种优胜劣汰的大环境下,一些得不到工位,又不具备成为从序者潜力的垃圾生命,要想生存下去,就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去不择手段的获取生存的物资。 当骗子,便是其中一条较为常见的路子。 但在倭区冒充帝国本土的算命先生,这种别具一格的行骗方式,堂上雀还是第一次见。 “刚才是你说我有血光之灾吧?” 堂上雀一屁股坐到摊位面前,抬手指着男人身后竖着的一根算命幡子,耷拉的旗面上写着一个“测”字。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要不然我现在就拆了你的摊子,把伱扭送到戍卫局去!” “这位先生您不要动怒,在下能做出这样的判断,自然有我的道理。等我解释完您要是不满意,都不用你扭送,我自己去戍卫局自首。” 算命先生面对语气蛮横的堂上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嘴里说着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话,没有半分在倭民中常见的别扭语调和生硬措辞。 “你是明人?”堂上雀突然蹙眉问道。 算命先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先生慧眼。” 堂上雀嗯了一声,双臂环胸,眼眸轻蔑的看着对方,“继续算吧。” “这俗话说得好‘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这鼎盛之人有运气,长寿之人有福气,仗义之人有侠气,善战之人有杀气,身居高位之人有贵气,纵横捭阖之人有霸气!” “气盛之人,诸事顺遂;气短之人,惨遭暴死。” 算命先生很快进入状态,卖弄一番玄之又玄的词句后,郑重其事道:“您脸色发白,印堂却反常发黑,这明显是气运不顺的征兆啊。” “你确定是我印堂发黑?”堂上雀似笑非笑道。 “在下行走帝国两京一十三省,靠着就是这双不是械眼,却胜似械眼的招子,必然不可能看错!” “有意思。” 堂上雀呵呵一笑,“那你就没看出来我这张脸是做的,贴的是仿生皮肤?你说的印堂发黑,难道是我的皮肤坏死了?” “.” 算命先生脸上的表情愣住,片刻之后讪笑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嗦嘎。” 堂上雀嘴里蹦出一口倭语,眼中冷光熠熠。 似乎是天气过于寒冷,这位算命先生把脖子往衣衫内缩了缩,悻悻道:“不瞒先生说,在下当年也差点成为了农序的从序者,所以帝国中医还是精通一些,如果你想换皮,我也能提供服务。” 说话间,算命先生掀起铺在桌上的白布,往身上一裹,青衫立时变白衣。 与此同时,插在他身后的幡子自行转动,露出旗面背后的一个‘医’字。 “用不着了,你给我看看手相吧。” 堂上雀淡淡说道,拉起身上神官袍的衣袖,将右手放在桌上。 “这次你可要看清楚了!” 算命先生眼眸一垂,脸色顿时垮了下去。 只见一条赤裸的械臂横在桌上,闪动着阵阵寒光。 堂上雀看对方迟迟不开口,嘴角的笑意也随即敛去。 “怎么,看不了?” 算命先生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幡子,见旗面依旧耷拉不动,沉默片刻后,突然咬牙道:“当然能看!”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手臂,对着光洁无比的掌心瞪大了眼睛。 “没有掌纹,是不是就编不出来了?” 堂上雀看着面前那个低垂的脑袋,冷笑道:“在黄粱梦境之中学了一些粗浅的相术,就敢出来招摇撞骗,今天碰见我,算你运气不好!” 摊在桌上的手掌,缓缓扣拢五指。 机械运作的声响比落雪的声音更加令人心生寒意。 “看在本大人现在心情不错的份上,只要你承认大明算命不如我倭区神道,我就放过你。否则,你就该算算自己今天是不是有血光之灾了!” 就在堂上雀话音刚落的瞬间,终于一缕寒风穿巷而过。 那面垂落的旗帜,此刻动了! 迎风招展,哗啦啦作响。 噗呲! 两根手指如刀般插入堂上雀的脖颈,隐藏在血肉中的神经被瞬间切断,刺骨的剧痛让他口中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妈的小倭狗,为难老子是吧?还什么倭区神道,不就是老子们阴阳序玩剩下的边角料,还真当成宝了。” 算命先生口中骂骂咧咧,另一只手伸到堂上雀的颅后,将埋在那里的脑机灵窍直接拔了出来。 刺啦 炸动的电弧之中,冰冷的尸体倒入雪地之中。 “邹叔,咱们直接弄死他不就行了,至于又装神弄鬼,又屏蔽信息,搞得这么麻烦吗?” 算命先生一边扯下身上的白布扔盖在尸体上方,一边回答着从胸口中飘出的稚嫩声音。 “小花你这就不懂了,这孙子的身份可不简单,明面上是黑龙资本的管理神官,暗地里可是鸿鹄的傀儡暗桩。要是贸然弄死他,让这两边察觉到异常,咱们这次可就白忙活了。” “最关键的是,这样才有仪式感嘛!” 他脱下身上的青衫,露出下面早就穿好的神官袍,擦干净堂上雀的脑机粘粘的血水,接着往自己的颅后一放。 一条线束延伸而出,刺入这具脑机之中。 与此同时,他脸上的五官快速蠕动,转瞬间变得堂上雀一般无二。 “小花你记住了,现在开始不能叫邹叔了,要叫我雀叔。” “知道啦。”女声甜甜回道。 ‘堂上雀’满意一笑,迈步走出巷道。 在他身后,那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已经腐蚀一空,只留下一具破烂的惨白骸骨,被飘落的雪花渐渐淹没。 (本章完) 第338章 接头 “邹叔,咱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叔叔啊。你不是说他也在倭区吗?” “你这丫头,都给你说了,从现在开始要喊雀叔,要注重仪式感!” “好咧,邹叔。” “.,伱李叔人确实是在倭区,但现在还不是咱们跟他见面的时候。” “为啥子喃。” “这还不是怪你啊!非要把自己改成这个模样,李钧要是看见了,不得一拳头把我打死啊。” “我觉得自己现在挺好的呀,起码不用担心有人再拿飞剑把我刺穿了。” “其实小花你用不着做这些的,有你李叔和邹叔在,以后谁也不敢再拿把破剑对着你。” “放心啦雀叔,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等我们和叔叔见面的时候,我会自己跟他解释的。” 顶着‘堂上雀’面容的邹四九黯然不语,暗自心疼的叹息一声之后,抬手拉开了面前料理店铺的格栅木门。 食物热气和沸腾人声从敞开的门扉之中瞬间涌出,将他身上沾染的积雪和寒意吹得干干净净。 倭区常见的逼仄店面中,到处可见热气腾腾的寿喜锅。 乳白色的汤汁在砂锅中不断翻滚冒泡,豆腐和菌菇在其中上下浮沉,香气扑鼻,口舌生津。 穿着干净整洁的服务生端着薄如蝉翼肥牛肉片,在狭小的缝隙中四处穿梭。 或许是因为今年的天气格外寒冷,所以这家专营寿喜锅的料理店生意格外火爆。 不止是榻榻米上跪满了人,就连木质柜台上都挤满了食客,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满怀期待的盯着面前翻滚的火锅。 以至于身穿神官白袍的邹四九走进店内,都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邹四九环视了一圈座无虚席的小店,艰难的挤到一张桌边,对正在埋头大吃的男人笑问道:“这位先生,能拼个座吗?” 男人头也不抬,自顾自从锅中夹出一片牛肉,在盛着蛋液的碗中轻轻一滚,便直接塞进口中,含糊不清的嘟囔几声,示意邹四九自便。 邹四九也不客气,按着膝盖跪坐在男人对面,拿起碗筷便开始大快朵颐。 一口锅,两个人,相对而食,寂静无语。 周围人声喧闹,却与这个偏僻的角落里毫无关系。 两人运箸如飞,直吃到桌上的空盘堆积如山,额角大汗淋漓方才停手。 坐在对面的男人从怀中拿出一只机械制造的蝉放在桌上,这才开口道:“雀,你来迟了。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一刻钟。” “路上遇见一个伪装相师的骗子,为了惩戒他,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 “那些贫苦的百姓都是需要我们拯救的对象,雀你不该为难他们。” 邹四九端起桌上的黑陶茶杯,轻轻品了一口。 “意志不坚,能力不足,那种人根本没有吸纳的必要。就算进入组织,也只能成为隐患。” “行吧,是他不该在你面前亵渎神道教。” 对方似乎也了解堂上雀执拗的性格,没有再继续争辩下去,转而问道:“这次约你会面,是上面想知道,在帝国本土失踪的那些人,到底和黑龙资本有没有关系?” 要是没关系,老子会顶替这头堂上雀吗?这群鸿鹄二傻子。 邹四九心中腹诽,面上却露出异常凝重的表情。 “目前我这个层级能接触到的信息不多,但从一些蛛丝马迹来看,黑龙资本确实有这个嫌疑。” 男人眉头紧蹙,“只是有嫌疑啊.还确认不了吗?” “松山,你是想在江户城的暗巷中看到我的尸体吗?” 邹四九佯装怒道:“我只不过是一个阴阳八的管理人员,冒然去接触集团的秘密只会让我暴露身份!” “雀你不要生气,组织也只是迫切的想要知道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名叫松山的鸿鹄成员安抚道:“毕竟目前失踪的人员数量过于庞大,已经让道序的人着急了,派出了不少的天师进入倭区查探。如果不能提前获悉他们的计划,很可能会影响组织的布局。” 邹四九闻言心头一动,以极快的速度再次用大案牍术检索了一遍从堂上雀脑机中提取的信息。 在反复确认没有相关信息后,这才疑惑问道:“组织的布局是什么?” “这些就不用雀君你操心了,等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我告诉你这些,也只是为了提醒你当前的形势有多么紧迫。你只要尽快查清楚这些人是不是被黑龙资本所捕获就行了。” 松山似笑非笑道:“在我来之前,上面已经指示了,等你完成这件任务之后,就不用继续在黑龙资本潜伏了,可以直接返回组织。届时凭借你这些年积攒的功劳,完全可以提升至阴阳七,到时候自然可以提拔到一些小的罪民区,成为一名执掌一地的鸿鹄列王!” 才刚刚吃饱饭,又递过来一张大饼,鸿鹄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老套啊。 邹四九心头冷笑连连,依照堂上雀的性格特点回答道:“我对领导罪民区没有兴趣,我只想探索神道的奥秘,终身侍奉。就像遵从鸿鹄之志一样,矢志不渝。” “当然可以,等我们接管重塑这个帝国之后,每一个人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松山笑道:“不过在此之前,组织需要你尽快查清楚黑龙资本的目的。或者说是明智晴秀那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上面有没有明确的指示?” 邹四九眉头紧皱,“黑龙资本覆盖的产业太过宽泛,麾下的人员也十分众多,如果没有一个较为清楚的调查方向,难度实在太大了。” “这一点组织上也考虑到了,所以平安王大人特意让我嘱咐你,要格外注意‘权限’!” 邹四九眉头挑动,“权限?是指黄梁梦境吗?” “没错。” 松山点头道:“这些失踪的人员遍布帝国各大行省,其中不止有道序的人,还有一部分是阴阳序的从序者。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掌握了部分的黄梁梦境权限。” 邹四九面露惊容,这一次倒不是伪装,而是他的确不知道这条信息。 积少成多,积沙成塔。 黑龙资本剥离收集这么多黄梁权限想干什么?难道是想暗度陈仓? 可如果只是想冲破帝国对倭区黄粱梦境的封锁,以当年黑龙资本得到的后门数量,根本不需要这么多权限啊。 难道 邹四九心中念头急转,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松山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白衣神官,轻笑道:“雀你不用担忧,你只需要完成任务就可以了。无论他们想干什么,组织都有足够的能力阻止他们。” “对了,组织上还有一件小事还需要雀你顺带留意一下。” 邹四九收敛心神,“什么事?” “关注一个人的动向。” “谁?” “荒世集团的东主,荒世烈!” 邹四九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会跟黑龙资本有私下接触?” “有这个可能。” 松山轻声道:“而且组织上近期会有一项行动要在犬山城展开,应该会跟这位有所交集。我们目前并不想跟荒世集团有冲突。” 犬山城.那不是李钧的辖区吗? 邹四九抬手按住胸口位置,按捺住从那里传出的阵阵悸动。 “我知道了。” “那就这么样吧。风雪之夜我先行,希望与雀君你的下次相遇。” 松山从跪坐姿势缓缓起身,朝着门外离去。 邹四九一脸鄙夷盯着他的背影,口中缓缓吐出一句话。 “还被他装起来了?真他娘的晦气!” “雀叔,叔叔他有危险。” 焦虑的稚嫩嗓音传入邹四九的耳中。 他轻轻拍着胸口,安抚道:“放心丫头,你李叔的命硬着呢,这些人弄不死他。而且你不是想见他吗?现在机会就来了!” “等李钧被鸿鹄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咱爷俩哐当一声来一个神兵天降,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邹四九笑道:“这仪式感,光是想想都令人兴奋啊!到时候,你李叔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真的吗?” “那肯定是真的,雀叔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邹四九脸上笑容灿烂,心头却在无声嘀咕。 李钧啊李钧,我先帮你一次,你总不至于还要打死我吧? 应该不会 (本章完) 第339章 新政 大雪覆城,日头渐慢。 往日安静无比的犬山城锦衣卫户所四周,如今却一反常态,变得人头攒动,笑声鼎沸。 一所由宣慰司衙门出资修建的夫子庙,出现在户所旁边。 两座建筑相隔不过数十丈,在居民极少的西郊地区,算得上是比邻而居。 夫子庙门前,一群衣衫褴褛的少年聚在一起,手中无一例外,捧着一套刚刚领到的崭新儒衫。 名叫寺尾砾的少年站在人群边缘,眼神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张张灿烂的笑脸。 ‘包吃包住,再不用风餐露宿’‘发脑机灵窍,过上流人生’‘去帝国务工,见星辰大海’. 除了‘包吃住’之外,其他不太好理解的字眼飘入寺尾砾的耳中,让他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夫子给我取了新的名字,你们有吗?” 一个个头较高的少年兴奋嚷着。 “高木萤你都有了,大家当然都有了,夫子可是最公平的。” “不要再叫我高木萤了,我现在叫高松。夫子说了,从今天开始我们要用新名字,这样才能有新人生。” “对对对,你们也不要叫我须永姫了,我现在叫徐臣!” “从今天开始,我小笠原努正式改名李元奴,伱们都给我记住了!” 这些没有‘工位’继承,也没有钱改造义肢的少年们此刻欢呼雀跃,似乎已经在和不堪回首过去挥手告别。 此刻终于有人注意到始终没有开口的寺尾砾,笑着问道:“寺尾砾,你还没告诉大家,夫子给你取的新名字叫什么呀?” “对啊,现在就只有你还没说了。” “快说快说,不然以后我们怎么称呼你啊。” 被欢声笑语突然包围的寺尾砾,脸上露出急促的表情,不自然的扭动着身体,闷声道:“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 “可是夫子说了啊,只要改名就能入庙学习,而且还管吃住。” 名叫高松的少年疑惑不解道:“能吃饱,能穿暖,你为什么不喜欢?” 对啊,我为什么会不喜欢? 寺尾砾愕然的目光环视周围,一双双不解的眼眸注视着自己。 能吃饱穿暖,那不是我一直渴望的吗? 寺尾砾挠了挠头,被寒风刮得通红的脸上慢慢咧开一个笑容。 “夫子赐给我的名字叫石乐。从今天起我叫石乐!” “我是真不明白,宣威司要推行新政没问题,但为什么要把夫子庙开在咱们户所旁边啊?” 西郊户所顶楼的百户办公室中,站在窗边的范无咎收回眺望的目光,不解道:“咱们可是锦衣卫,又不是门卫,保护夫子庙安全这不是戍卫局的工作吗?怎么落到我们头上了。” “你觉得戍卫局那些废物靠得住吗?” 站在他身边的谢必安没好气道:“你别发牢骚了,千户所的命令是让我们全力配合宣慰司的工作,只能服从。” “行吧,可这夫子庙的规模也太庞大了吧?小白你瞅瞅下面有多少人。” 范无咎呲着牙齿道:“这些人都不用点卯上工的吗?老子十二岁的时候可就在工厂里干活了。” “宣慰司颁布了一项政令,整个犬山城还没有到束发之年的少年都必须入庙学习,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试点而已。” “他们的家人能同意?” “由不得他们选择,如果不把人送来读书,戍卫就会上门挨家挨户的抓人。” 谢必安说道:“而且在入庙之后不止会包食宿,还要按月发放宝钞补贴。如果有潜力能够破锁晋序,还可以由宣慰司出钱,免费送入帝国的大型学院攻读。这种好事谁不干?” “一手拿刀,一手拿糖,咱们这位杨同知的手段还真是厉害啊。” 范无咎啧啧有声,突然好奇问道:“小白,你说这夫子庙里都教授些什么玩意儿?真的会教君子六艺?朝堂上那些大老爷不会真这么心善吧?” “你自己看吧。” 谢必安从袖中抽出一份电子案牍,递给范无咎、 “倭区光复历程” 范无咎接过来随意翻了翻,挑眉‘嘿’了一声。 “隆武帝他老人家这辈子恐怕都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还能成为解救万千倭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大帝吧?” “看归看,你最好说话小心点,免得被人拿住把柄。” “小白你胆子也太小了,这有什么好怕的?咱们这儿天高皇帝远,连黄粱梦境都和帝国不互通。如今宣慰司现在的主官又是钧哥的小兄弟,谁会告我的秘?” 范无咎大大咧咧道:“再说了,我就不信‘三法司’会有精力搞我这种小角色。” 谢必安见他越说越离谱,干脆不再理会,扭头看向坐在书桌后的李钧。 “钧哥,新旦之后,杨白泽主持下的宣慰司衙门大刀阔斧的推行各项新政。” “这次不止试点推行了夫子庙,收拢这些无依无靠的年少者。而且在帝国本土方面,儒序门阀旗下的各大公司开始大量招收倭区青壮年,提出的要求只有一条,那就是会说明语,就能得到一个工位。” 谢必安沉声道:“这对于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失去工作的人,才是致命的诱惑。目前现在这条政令只针对我们犬山城开放,其他大城有不少人都悄悄潜入了进来。” “钧哥,这位杨同知下手确实有点狠了,这么干无异于是在挖倭民的根啊,接下来犬山城的麻烦恐怕不会少。” 带走三观稳固的青壮年,留下易于培养的少年郎。 杨白泽好手段啊! 李钧沉吟片刻,问道:“现在四大公司和鸿鹄那边有没有异常的举动?” “四大公司倒是没有什么动静,但鸿鹄那边最近倒是十分活跃。” 谢必安拿过范无咎手中的电子案牍,递给李钧。 “钧哥,这是二月初一的千户所邸报。” 李钧上下滑动屏幕,入眼尽是令人心惊的猩红大字。 无一例外,全是关于鸿鹄袭击的事情。 “短短几天之内,其他大城都发生了鸿鹄袭击事件。其中金泽城遭受的袭击最为严重,连宣慰司衙门被人炸了,负责推行新政的同知当场身亡。” 谢必安肃然道:“现在穷奇就跟疯了一样,红着眼睛疯狂搜寻鸿鹄的踪迹。甚至传话各大户所,只要谁能帮他找到袭击的策划者,愿意给出今年一半的工部配额。” “照这么看,现在还没被袭击的大城,就只剩下我们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鸿鹄绝对不会单独把犬山城排除在外,更何况我们这里还是新政推行的第一试点。” 谢必安说道:“现在还没动静,只剩下一种可能。他们在谋划一场大的袭击!” “他妈的,让他们来,只要这些鸿鹄敢露头,老子一枪一个!” 范无咎从裙袍下抽出一把‘背嵬’,满脸狰笑。 “把二处的兄弟全部散出去,收一收地面上的消息,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 李钧冷声道:“山雨欲来,正是关键时刻,让他们不要手软,有任何异常就把人扔进诏狱之中。” 谢必安领了命令,和范无咎一同退了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中,只剩下李钧一人。 他踱步到窗边,凝视着远处笑声阵阵的夫子庙。 帝国新政的正确与否,李钧不感兴趣。 能不能顺利推行下去,他也并不关心。 李钧在意的,只是鸿鹄。 往日重庆府的种种,此刻如流水一般划过他的心头。 不止是因为龚青鸿的算计,更是因为燕八荒的死,他和鸿鹄之间便已经结下了无法洗刷的死仇。 李钧负在手后的手掌缓缓扣拢,蕴藏在其中的力量如登高楼,层层攀上。 铛! 铜锁摇晃的声音,从他注入重楼诀的那一刻开始,便没有断绝过。 “现在高楼已上,止戈已满。接下来的独行武序五的仪轨,到底是什么?” (本章完) 第340章 乳虎啸谷 犬山城,宣慰司衙门。 “老师,这就是我目前新颁布的两项政令,由宣慰司直属的新公司来负责实施。” 书房之中,杨白泽对着身前的投影说道:“截至目前已经开办了一所夫子庙,收拢了上千名束发年纪的罪民。同时安排输送了将近三千人前往重庆府务工,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天应该就会陆续抵达。” “如果这两步试探的效果明显的话,我计划在三月的时候继续增设一批启蒙私塾,用来教化年纪更小的群体。” 裴行俭捋着下颌的花白胡须,满意笑道:“目前帝国各地的罪民区形势已经有了烈火烹油的趋势,你选择釜底抽薪,慢慢降低风险,这个切入点还不错。不过民间的反应如何?” “有些阻力,但犬山城在整个倭区都比较特殊,有实力挑头抵抗的倭区四大公司之一的荒世集团,已经被李钧抓借口撵走了。所以这次都是一些小型的企业和工坊在发牢骚,因此推行的还算顺利。” 杨白泽轻声道:“不过我已经安排了戍卫盯着这些人的动向,如果有人不识趣,接下来自然会办法把他们清理出去。” “这么看来,我当初把你送到犬山城还是下了一步好棋了?” “老师您高瞻远瞩。” “行了,你小子的马屁拍得还是那么生硬,咯的老夫屁股痛。” 裴行俭扭动身体,换了个更加舒坦的坐姿,慵懒道:“用那些秃驴的话来说,这一饮一啄皆是定数。伱能进展的这么顺利,也是因为当初在绵州县和李钧结下了一分善缘。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善缘’这种东西用一分就少一分,其中的度你可要把握好了。” “学生明白,所以我已经托人在北直隶的高门大族之中求购武学注入器了。” 裴行俭笑道:“需不需要我帮你打打招呼,我在北直隶还是有些熟人的。” 杨白泽摇了摇头:“这些小事就不用浪费老师您的人情了,和那些人来往,最好还是用宝钞说话。” “不错,眼力也长进了,都能看穿那些衣冠禽兽的真面目了。” 裴行俭脸上神色微凝,“我听说李不逢那个王八蛋将你的犬山城定成了倭区推行新政的唯一试点?” “是的。”杨白泽点头回答道。 “这孙子,当年我和他还在新东林书院同窗的时候,我就瞧出来他不是什么好人。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大家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这人做事还是这么不爽利。” 裴行俭骂骂咧咧道:“李不逢这么干,不就是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上了?就算你背后有我撑腰,也架不住被他这么坑啊!放着那么多人不去选,就盯着你这个子侄搞,他还要不要脸了?” “他娘的,老子越想越生气。” 裴行俭须发皆张,显然气的不轻。“小白泽你别害怕,为师这就把他拉进来痛骂一顿,帮你出出气。” “老师您别动怒。” 杨白泽连忙阻止道:“李大人征求过我的意见,是我自己同意的。” “是你自愿的?” 裴行俭眼睛一瞪,“你小子怎么想的,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我是让你去积攒资历的,不是让你去拼命的!” “道理学生当然明白,但如今帝国的现状却不容许我们这些非新东林党人韬光养晦啊!” 杨白泽语气坚定道:“如果我选择循序渐进,跟在别人身后前行,虽然风险小了,但也会错失这个宝贵的机会,泯然众人。只有一马当先,下手果断,才有可能崭露头角,一鸣惊人!” 裴行俭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坚毅的少年郎,眼神不禁恍惚。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模样,意气风发,心比天高。 自认为就算是新生乳虎,只要啸声一出,也能够震慑百兽。 可随着年岁增长,才明白百兽跪地并不一定代表臣服,也有可能是在为下一步扑杀积蓄力量。 裴行俭缓缓道:“你能有这副心气是好的,可惜宦海浮沉,吞没最多的就是锐意进取的骁臣的骸骨,反倒是那些做事每每慢人一步的庸臣,更有可能活到最后。” “朝堂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宦海,同时也是一架只能上不能退的通天长梯,如果我爬得慢,总有一天会被人拽下来。” “历史是循环往复的!” 裴行俭加重语气:“以前的阉党势力如日中天,最鼎盛之时连现在的新东林党都无法与之抗衡,不也消弭的无影无踪?白泽,没有谁能永远占据那最高的位置。” “可是我不想被人拽下梯子的那天,坠落的时间短暂到连这一生都无法完整的回忆。” 杨白泽咧嘴一笑,脸上突然浮现出与自己年纪相符合的稚气,挥手朗声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有机会自己走下那架通天梯,让身下的人通通都闪开让道!”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裴行俭,用家乡的强调说道:“以前虎畴爷爷经常说一句话,人生在世就要敢去赌。下的多,吃得饱。下的少,吃灯草。但如果注都不敢下,那想喝一口西北风都要看别人咧脸色。” 杨白泽操控两条械臂撩起长衫下摆,缓缓跪在裴行俭面前。 “老师,这一次您就让我赌吧。” 裴行俭凝视着眼前这张尚且稚嫩的面容,不忍问道:“这一注下去,输赢可就是生死啊,你现在不过才舞象之年,难道就不怕因此丢了命?” “如果您在几年前问我,学生肯定会满地撒泼打滚,求您让李大人放回我帝国本土,就算不行,也要把犬山城放在最后推行新政。” 杨白泽脸上笑容灿烂,没心没肺,“可在绵州县那一夜之后,我已经不怕了。” 裴行俭闻言长叹一声,唏嘘道:“当年咱们儒序先辈把序列的仪轨和帝国朝堂的官位绑死,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祸非福啊。” “如果没有这些桎梏,我们大可以去做儒商,去当巨富,过神仙一般的逍遥日子。也用不着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新东林党那些贪得无厌的蛀虫将这个帝国啃食一空,我们还要殚精竭虑去扶住将倾的大厦。” 门内老人感叹,心事满怀。 门外风雪打窗,噼啪作响。 “看来我是真的老了,居然开始念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了。” 裴行俭自嘲一笑,就听到杨白泽打趣道:“如果老师您想长命百岁,其实很简单。就算是永生也不困难,我听说您当时在新东林党研究过类似的课题呀。” “是李不封告诉你的吧?我就知道让你跟着他,要不了几天就会把老夫的底子全部露完。” 裴行俭瞥了杨白泽一眼,冷哼一声,“虽然你老师我当年的课题是失败了,但你去打听打听,当时道序的那些人一个个怕的要死,就怕有一天白玉京里响的不是道经声,而是论语声。” 杨白泽忍俊不禁:“那是当然,老师您当初的威风事迹,现在李大人说起来都十分崇拜。” “他最好是真的崇拜,要不然等他死在倭区的时候,老夫都不会去给他收敛尸骨!” 裴行俭自己说着,都忍不住说笑出声来。 “老师。”杨白泽突然轻声呼唤老人。 “嗯?” (本章完) 第341章 眼中钉肉中刺 杨白泽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沉默片刻后,这才担忧问道:“您在重庆府,还好吗?” 裴行俭心头一暖,大笑道:“放心,老夫现在是吃得好,睡得好。反倒是那个自以为捡了大便宜的顾玺,现在三天两头被青城集团的人上门找茬,恐怕肠子悔青了。” 言至此处,裴行俭有些苦闷的捋了捋下颌的胡须,“不过老夫还是要想办法保住他的命,免得到时候还没等到你从倭区返回,他就已经被道门的人给搞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杨白泽淡淡道:“反正他们顾家真正的根基在金陵城。” 裴行俭点头道:“说的也对,就弄死一个不入流的庶出子弟有什么意思?要报仇就要把他们顾家整个连根拔起,那才能解气!” 杨白泽嗯了一声,看着神色从容的老人,却感觉还是放不下心。 “您真的一切顺利吗?” “辣子吃的太多,出恭不顺算不算?” 裴行俭哈哈一笑,摆手道:“自从新旦之后,新东林党党魁表明将在新政之后退位让贤,如今整个帝国的眼睛都盯着你们这群被派往罪民区的年轻官员。” “虽然那个老东西经常言而无信,当年就是靠着一口天衣无缝的撒谎技术坑死了阉党不少人,但在这种事关名声的大事上应该不会作假。” 裴行俭轻蔑道:“毕竟他如今已经过了百年门槛,如果想要继续活下去,那就得把一世清白交到道序的手中。以他的性格,不会冒这样的风险。而且如今新东林党变成一摊死水的样子,也跟他常年霸占着这个党魁的位置脱不了干系,他要是不想被那些忍无可忍的学生后生们扔下来,就得抓住这次机会了。” “这一次罪民区新政是他最后的绝唱,谁能给他一个千秋万代的名声,就能换来自己泼天的富贵。” “现在谁要是敢不给他面子,他就会把谁弄死。所以三教九流现在都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所以根本没人在重庆府搞事情。” 裴行俭伸了个懒腰,“这风平浪静的日子,弄得老夫都有些无聊了。早知道就把你小子留在重庆府,我自己去倭民区了。” “您要是过来了,倭民区恐怕就不会认为帝国要教化他们,而是要屠杀他们了。”杨白泽笑着回道。 裴行俭脸色一板,不满道:“老夫的名声有这么差吗?” “您‘帝国雏枭’的名头,学生刚到倭区的时候可就听说了。” “都怪当年跟着隆武帝他老人家东征的时候,年纪还太小,下手有些不知道轻重。” 裴行俭感叹一声,接着蹙眉怒道:“不过这些倭民取名的水平这么拙劣吗?什么雏枭,我还他娘的夜宵呢,听着就倒胃口!” “行了,言归正传。” 裴行俭正色道,“既然伱决定要要在这次的新政推行之中一鸣惊人,那我这个当老师的也没理由再拦着你。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小心提防着四大公司和鸿鹄组织。” “现在整个倭区的势力呈现三足鼎立之势,分别是宣慰司锦衣卫,四大公司,还有鸿鹄。其中四大公司的地位最为特别,和两外两边既是互相制衡,又是互相合作。” “这一次新政的落地,鸿鹄肯定是首当其冲,毕竟如果任由新政推行,他们很快就会失去所有的滋生土壤,再无立锥之地。不过四大公司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狡兔死走狗烹,这些倭民虽然蠢,但这些道理他们还是明白的。” 裴行俭身形坐正,一双皱纹堆积的眼眸中透出阵阵寒意。 “我甚至怀疑,他们会趁此机会混水摸鱼,做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找死举动。” “所以你负责的犬山城接下来必然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要想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毫无疑问就只能拿你开刀!” “如今所有的乱象,都不过是在造势而已,真正的决定倭区新政是否夭折的关键,就在你的犬山城能不能顶得住,你这位宣慰司同知能不能站的稳!” 老人口中说出的字眼铿锵有力,落地如剑戟震鸣。 纵然相隔千万里,但那股杀意依旧如有实质,让杨白泽的身体微微发麻。 “学生杨白泽,一定不会让老师您失望!”杨白泽俯身叩首。 “心念既定,那就放手去干。如果你不能朱服还乡,光宗耀祖,那老夫就亲自带着一丈白布到倭区为你收尸敛骨!” 犬山城北区街头,两道被风雪染白的身影缓缓前行。 “我刚得到消息,帝国本土辽东行省可又有上百名道序失踪了。” 范无咎拍了拍身旁之人的肩头,打趣道:“老陈,你就一点不担心?” “担心要是有用,我现在就给他们念一百遍道德经,感念犯下这滔天大罪的人赶紧把他们放回来,关键没用啊。” 陈乞生没好气道:“再说了,道门又不是只来了我一个人,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们都不着急,我慌什么?” “你可拉倒吧,你要是不着急,为什么非要死乞白赖跟着我出来收风?” 范无咎嗤笑一声,“老陈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太实诚,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藏着掖着?” “这你可就误会我了,道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从来不会骗人。” “行啊,挺有气质。” 范无咎眉头一挑,“那不如你先回去,反正也就是问问话罢了,我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 “这来都来了,眼看着就快到地方了,这时候我回去干什么?” 陈乞生嘿嘿一笑,“以前在帝国本土经常听说你们锦衣卫的威风,现在本土那些已经萎了,好不容易来了倭区,怎么也得见识见识。” “那咱们先说好,一会你可要听我的命令行事。这个线人可是我费尽心机才发展起来的,在犬山城内渠道众多,堪称顺风耳千里眼,就是性格有点贱,喜欢边挨打边交代。” 范无咎停下脚步,郑重其事道:“所以你一会下手千万要有轻重,别一不小心给我弄死了。” “放心,我有分寸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弄死了,我也有办法让他活过来。” 陈乞生拍着胸膛道:“要不要我给他练成黄巾力士?保证靠谱又好用。” “你最好别跟我提那四个字,我现在一听就容易控制不住我自己。” 陈乞生讪笑道:“了解了解,你这个应该是炼化失败产生的后遗症,应该持续不了多久,最多再有一个月就没有问题了。” 范无咎怒道:“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 道士眼观鼻鼻观心,彻底闭上了嘴巴。 一间平平无奇的民居前,范无咎抬眼打量,在确定位置没错之后,右脚对准房门慢慢抬起。 就在他即将发力的瞬间,突然心血来潮,猛然转头看向长街尽头。 在那里,有一道身影站在大雪之中,静静看着两人。 咚! 镶嵌着钢板的大门向后倾倒,被卷动的风雪争前恐后的朝内灌入。 但范无咎依旧闻到了冷冽空气中,有淡淡的腥臭味道,正在快速消失。 是血?! 范无咎胸腔之中械心躁动,身影如电般射向刚才看到的身影。 可当他冲到此处之时,已经是大雪漫天,身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剩下一张被撕下来的仿生人脸,被扔在雪地之中。 如果此刻邹四九在场,定然会惊骇认出,这个被范无咎捏在手中的人脸,赫然正是和自己接头的倭区鸿鹄成员。 松山! (本章完) 第342章 念头不通,剑走偏锋 犬山城南区,居酒屋。 屋顶上已经是大雪压檐,挂在门扉上的桃符在寒风中打着旋。 往日性情温婉的老板娘一反常态,摇曳着腰肢从厨房中款款走出。 手中端着的汤饭散发着滚烫的雾气,将一张清冷的面容熏的艳如桃花。 “好久没见你来光顾了,谈完事之后能不能多待一会儿?” 女人躬着身子将食物放在矮几上,口中说出的话语微如蚊鸣。 此刻脑海中心潮起伏,她却始终低垂着眼眸,不敢去看自己朝思暮想的银发青年。 “嗯。” 谢必安淡淡应了一声。 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回答,但老板娘却显得无比的欢欣雀跃,双手捧着托盘,脚步轻快的离开。 等她的身影离开隔间之后,谢必安才收回目光,看向跪坐在自己面前的角谷身上。 后者几乎将脑袋埋进了胸膛之中,不敢对眼前两人的关系展露出丝毫的兴趣。 “角谷你不用这么紧张,如果我今天想找你的麻烦,就不会让伱来这里了。” “我们这些锦衣卫也是人,不是冷血无情的杀人工具。” 谢必安抓起手边的汤勺,笑道:“先吃饭,其他的事情吃饱了再谈。” “是,大人。” 角谷的声音依旧十分僵硬,双手却按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谢必安见对方这副模样,索性也不再强求,自顾自吃了起来。 一时间,这处不算宽敞的隔间内只剩下细微吞咽的声音。 “还是这种带着温度的食物能够温暖人心啊,农序生产的那些东西,真不是人吃的。” 片刻之后,谢必安放下手中汤碗,面露感慨。 “每次吃到这些,我都会想起以前还在辽东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是农序旗下一家农业公司的农工,专门负责种植原生庄稼。” “每当秋收的时候,千里沃野涌动着金黄色的麦浪,光是闻着那股香味儿,就能让人忘记饥饿。” “不过很可惜,那些麦子虽然是我种出来的,但却不是我能吃得起的。” 谢必安笑道:“我们吃的只能是那种连原生肉猪都不愿意吃的营养合成物,那滋味儿,现在回想着都恶心。” “可就是这种日子,竟然也是方圆百里内人人羡慕的工作。角谷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安全,能吃饱。” 角谷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给出了答案。 “你说的很对,能让人吃饱,又不用担心自身安全,甚至如果你足够年轻,体力够好,连械体改造都不需要,不用像一头鬣狗一样参与那些街头搏杀,也不用恐惧有天走在街上会被人打晕,然后被摘走身上的零部件拿去贩卖。” “只需要用最原始的农耕方式,种出那些大人物们喜爱的原生食物,就可以从小农到老农,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还有什么能够比这这样的工作更让人羡慕的?” 角谷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听着谢必安的话。 “可当时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谢必安叹了口气,“怎么都想明白自己明明守着那么辽阔的一片白山黑土,为什么就不能吃山里生出来,地里长出来的活物?只能去吃那些从流水线上掉下来的冰冷死物?为什么明明是自己一锄头一锄头种出来的大米,却连吃上一口的资格都没有。” “念头不通,人就容易剑走偏锋。” 谢必安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所以我冲进了公司圈禁的山区,但凡是吃不死人的,都被我尝了一遍。等到最后出山的时候,我衣服里还藏着一头野生的狍子。” “为了尝一尝这头在市面上能够卖到上万宝钞的好东西,我专门花了一天的时间去学怎么用最原始的手段去剥皮。毕竟这年头,原始才是高贵嘛。” 谢必安脸上笑容渐盛,手肘压着矮几,对着面色僵硬的角谷绘声绘色的比划起来。 “首先第一步,你得慢慢从前肢的下窝处割开一道小口,然后把左手的两根指头抻进去,将肚皮撑开,再用一把小刀沿着缝隙挑开黏膜,这样才能避免划伤内脏,让那些脏东西污染到血肉,整个过程不能着急,得用巧劲儿。” “不过等你最后完整的把皮剥下来,就会发现,其实也没有多少肉,而且滋味也就一般。” 随着谢必安的讲述,角谷的脸色越发苍白,头上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发髻因为汗水浸出而略显散落,鬓角的头发紧紧贴着头皮。 作为犬山城目前唯一仅存的暴力团伙‘角谷组’的负责人,角谷这些年杀过的人仇家不少,手段比谢必安刚才讲述的更加残忍酷烈的,也比比皆是。 但不知道为何,此刻他却感觉浑身汗毛直立,仿佛自己就是话语中那头被剖皮的牲畜。 持刀的人,正是坐在自己对面的谢必安。 “那头狍子我只吃了两条腿,剩下的实在是觉得吃了不划算,所以拿到黑市上去卖。结果东西还没卖出去,就被人告了密。我不止因此丢了工作,公司的东主还要卸了我两条腿。” 谢必安双手一摊,语气无奈道:“没有办法,为了保命我只能跑路。” “只不过临走之前,我杀了那个告密的人,还放火烧了整个公司名下所有种有庄稼的田地。特别是那些高门大户‘寄种’在公司名下的自有田,我是一块也没放过,全部烧成了沃土的养料,也算是给那些我种了不少年头的黑土们留了一份离别的礼物。” “念头不通,人就容易剑走偏锋。一步走岔,结果可能就会截然不同。” 谢必安微微眯眼,俊美的脸庞上表情似笑非笑,“角谷,我的经历可是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可千万要把这个道理想明白。” 言至此处,额头汗落如雨的角谷已经不敢再保持跪坐的姿势。 只见他用膝盖擦着地板朝后退开两步,脊背一弯,叩首而下。 “角谷组能够在犬山城生存到今天,都是仰赖大人您的恩情和关照,小人已经十分知足了,绝对不会去妄想贪图更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更不会做出背叛您的事情!” “看来你的念头还算通畅。” 谢必安对自己这次敲打的效果颇为满意,点了点头道:“说吧,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的人联系过你?” “有,对方自称松山。” “松山.” 谢必安默念着这个名字,高速运转的脑机中却没有搜索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你的眼睛有没有照下对方的长相?” “按照您以往的安排,每一个接触角谷组的陌生人,我都留下了浮光掠影。不过.” 角谷伸出右手,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投影而出。 “对方的这张脸明显是假的,眼睛应该也是械眼,在角谷组掌握的情报中,也没有查到对应的信息。” “很抱歉,大人。” 角谷以头抢地,紧张道:“是小人的能力有限,派出跟踪的手下也被轻易甩掉。” “角谷你不用自责,如果这个叫松山的人会蠢到被你这么轻易摸出落脚的地方,那他就不是我要找的人了。” 谢必安摆了摆手,“他找上你们角谷组,想让你帮他做什么?” “他想知道犬山城戍卫的巡查和布防规律” 角谷话语一顿,抬头看向谢必安:“还让我派人充当眼线,盯着宣慰司各位大人近期的所有动向。” “戍卫局那些废物的布防规律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变化,随便找一个老太婆往戍卫局门口坐个几天,都能摸得清清楚楚。宣慰司那些人也没有什么警惕性。他让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啊。” 谢必安抬了抬下颌,“对方许诺你的好处是什么?” “宝钞现金五千万,并且在事成之后将我转移出倭民区,在其他的地方重建一个规模三倍以上的角谷组。” “就这些?” 谢必安眉头一挑,语气中略显诧异。 要知道角谷组是他刻意留下的暴力组织,专门用来收拢一些地痞流氓。 虽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在犬山城毕竟是一只独苗,平日间靠着一些不伤大雅的灰色生意,也能赚到盆满钵满。 所以这五千万根本不可能打动角谷,至于重建角谷组的许诺就更是扯淡了。 鸡头和凤尾的区别,谢必安相信角谷还是拎得清其中的轻重。 “还有一颗七品人款械心,保证符合我的基因和精神意志,不会出现排斥情况。” “这还算有点诚意嘛。” 谢必安笑道:“你没有心动?” “心动过。”角谷的回答也十分老实。 只见他苦笑道:“毕竟大人您也知道,我被卡在兵八已经很多年了,晋升序列对我的诱惑确实很大。不过小人很清楚,这颗械心我就算是拿到手,也绝对没命用的上。” “你清楚这点就好,这念头就很通达嘛。” 谢必安表扬了对方一句,“那你拒绝了,对方没有恼羞成怒?” “这一点也是小人到现在依旧百思不得其解的。以那些人习惯,不合作的下场,就只有死亡。但这一次对方并没有这么做,只是给我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 角谷坐直身体,迎着谢必安疑惑的目光,一字一顿说道:“他说,我一定会成为他的臂助,就在不久的将来。” 话音落下,角谷眼中流露出掩盖不住的心悸。 谢必安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异常凝重。 (本章完) 第343章 雪势如催城 “毫无疑问,他们迟早还会对小人下手。” 角谷吐出一口浊气,神色归于平静,轻声道:“所以大人,我希望您能允许我现在就解散整个角谷组,并且将所有的骨干人员全部押入戍卫局的监牢之中看管起来,以免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动沦为鸿鹄的帮凶。” 对方的意思,谢必安当然明白。 角谷这是希望能够化整为零,暂时解散整个角谷组,一方面能够避免帮会中有人被鸿鹄蛊惑成为傀儡,另一方面也能防止角谷组的势力被鸿鹄借用。 反正只要有西郊户所的关照在,角谷组随时都能够可以重建起来。 可这种做法,无异于剜肉医疮,讳疾忌医。 毕竟谢必安当初留下角谷组的初衷,就是为了弥补锦衣卫在信息获取渠道上的缺陷。 鼠有鼠洞,蛇有蛇路。 有些消息他们不容易获悉,但这些扎根在贫民之中的帮派却能掌握。 如果现在因为仅仅是因为担心鸿鹄的‘捭阖’,就先自断一臂,那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 谢必安冷声喝道:“角谷,你怕了?” “小人不怕,但现在鸿鹄已经盯上角谷组了,下面的那些人根本不具备抵抗蛊惑的能力,我也无法阻止鸿鹄的渗透。” 角谷再次叩首,乞求道:“这个时候角谷组已经作用不大了,与其留下作为隐患,不如藏锋后用.”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谢必安目露寒光:“现在我需要你的角谷组去盯死犬山城的每一个角落,你却告诉我藏锋后用。角谷,伱觉得可能吗?” “大人.” “你不用再说了。” 谢必安冷漠的打断对方,“既然松山留下了那句话,那就证明他迟早还会找上你。现在你该做的事情就是保持警惕,等他再次现身的时候立刻通知我们。” “至于你麾下那些人,既然无法阻止鸿鹄的渗透,那就敞开了门让他们进来!到时候正好关门打狗,一次性杀个干干净净!” 角谷面皮绷紧,装殖在面骨之中的机械不断收紧,几乎将后槽牙咬的粉碎。 谢必安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甘,蹙着眉头警告,“角谷你最好想清楚,这次不管你的角谷组死了多少人,损失有多惨重,只要我还在,就能让你翻倍的赚回来。” “但你如果动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谢必安右手指节在面前的矮几上叩动,“我能把你扶持起来,自然也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小人明白了。” 角谷认命般重新垂下头颅,毕恭毕敬回道。 “我知道你的性格上十分重义气,如果不是看重你这一点,当初我也不会把你留下来。但这次事关重大,容不得你优柔寡断。” 谢必安语调转柔,扬手将一只结构精密,栩栩如生的金属蜻蜓扔给了角谷。 “这是一只七品的息蜓螂,如果有人想要用催眠‘捭阖’你,它能够帮你争取一些时间。” “谢谢大人。我这就去安排下面的人去搜寻可疑人员。” 在谢必安的准许下,角谷双手捧着息蜓螂缓缓站了起来,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呀,您这是要走了吗?” 一直关注着隔间动静的老板娘,见角谷走了出来,眼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开心笑意。 “现在外面雪下的很大,宣慰司已经下达了预警公告,这把伞您就拿着挡雪吧。” 角谷没有拒绝,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雨伞,深深的看了老板娘一眼后,转身拉开居酒屋的格栅门。 街道上,连绵不绝的大雪在房屋挤压形成的‘河床’之中如浪奔涌。 ‘堤岸’两侧门窗紧闭,白茫茫一片的世界中仿佛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刚才在谢必安面前汗落如雨的角谷,此刻身上却没有半分热气飘出,浑身散发的寒意和呼啸而过的寒风融为一体。 他之所以保留会暴露心底想法的汗腺,因为这是他用来示弱和表示臣服的工具。 但现在看来,自己的这些机巧心思都是无用的笑话。 生死予夺,从来都是看上位者的心情。 呲..呲.. 角谷沉重的身躯在积雪之中慢慢前行,身后踏出的道路却在转瞬间被狂暴的风雪犁平。 蓦然,他停下了脚步。 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前路。 虽然从没有见过那张脸,但角谷却在一瞬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鸿鹄,松山。 “角谷,将来已至,你想清楚了吗?” 飘忽的声音被风送到耳边。 角谷无奈一笑,这次他没有犹豫太久,抬手一挥。 一个小小的黑影落在对方脚下,赫然正是谢必安给他的那头七品息蜓螂。 噗。 与此同时,角谷左手松开了那把始终没有打开的雨伞,任由它落在地上。 “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角谷表情冷漠,问道:“你说过,会把整个角谷组骨干全部送出倭民区。”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信守承诺。” 昔日的荒世集团犬山城分部,如今却挂上了一个崭新的招牌,金光掩映之中,是四个楷体大字:宣威公司。 位于顶楼的东主办公室中,犬山城宣慰司佥事骆河负手站在窗边。 可不管他如何聚拢目光,却依旧无法看穿楼外那蔽目的苍白色调。 “今年这场雪下的,势如催城啊。” 骆河猛然打了个寒颤,回头看向身后一众忙碌的身影,问道:“结果还没出来?” 偌大的房间内,或站或坐着数人,每个人面前都是堆积如山的案牍文件,忙的不可开交。 这些人都是如今宣威公司的管理人员,也是这次犬山城夫子庙筹建和劳务输出的主要执行者。 如今这两项新政已经初见成效,按照同知杨白泽的指示,要进行一次成本的准确核算,方便接下来大面积的推行铺开。 “大人,有结果了!” 一颗脑袋从案牍海洋中浮了出来,大声喊道。 骆河精神一震,“念!” “西郊夫子庙,目前招收学员一千三百三十人,每人发放一次性入学补贴宝钞五千元,支出宝钞约六十六万” “花费宝钞食宿补贴,标准按五十宝钞每人每日计算,一个月需要宝钞近两百万.” “发放启蒙级脑机灵窍,单价一万宝钞一台,连同必备的手术费用,总支出将近一千五百万宝钞” “再算上其他的零碎费用,开办一所同等规模的夫子庙需要启动资金三千万宝钞,后续每月维持费用不低于五百万.” 汇报结果之人的声调逐渐变形,到最后几成惊呼。 虽然整个夫子庙开办的过程他们都参与了,但现在核算下来,成本的高昂依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关键是,这项新政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盈利地方,起码目前他们找不到。 “嗯,我知道了。” 与之相反,骆河的表现却很淡定,“劳工输出方面成本如何?” 另外一名捧着电子案牍站了起来,“截至目前,我们向帝国本土重庆府总共输出了青壮年三千五百人,每人发放一次性交通补助一千宝钞,总共支出宝钞三百五十万。” “按照大人您的要求,后续还追加提供了一个月的工作稳定补助,每人标准宝钞一千五,总共支出宝钞五百二十五万。” 这个人说话同样带着颤音,“总计支出,宝钞八百七十五万.” “呼” 骆河长出一口气,抬眼环视房中众人,笑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杨大人推行的这两项新政成本太高了?而且根本没有回本的可能,如果再继续下去,宣威公司要不了多久就要倒闭了?” 几人面面相觑,虽然都不敢贸然回答,但脸上的神情已经暴露了他们心底真实的想法。 “你们的目光还是太短浅了,作为宣威公司初始班底,你们不能只看到这几千万宝钞花了出去,却得不到回报。” “而是该看到犬山城总共不到一百万百姓,每二百人之中却已经有一个,在你们的帮助下开始改变命运!” 骆河语调铿锵有力,“这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这一次你们干的都很不错,在这里,我代表犬山城宣慰司衙门向你们提出!” “当然,”骆河话锋一转,“要想尽快完成新政的铺开,费用的控制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杨大人有指示,接下来的启蒙私塾就不用按照夫子庙的标准来弄了,要适当的进行压缩。但有一个原则绝对不能变,那就是不能影响百姓们的积极性.” 咚..咚..咚. 骆河尚未说话的话语,被突如其来的急促敲门声所打断。 “谁?” 骆河眉头微皱,脸上略显不快。 大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穿夫子庙青衫的少年站在门外,身后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你是夫子庙的学生?叫什么名字?这个时候不在庙中攻读,到这里来干什么?”骆河满面疑惑,轻声呵斥。 “我叫石乐.不,我叫寺尾砾。” 少年歪着头,脑后有电弧跳动,噼啪作响。 他伸手探入背后的包裹,“有人让我把这个送给你。” “什么东西?” 骆河眼眸落向他的手中,霎时脸色剧变! 轰! (本章完) 第344章 座无虚席 半个时辰之后,宣威公司。 往日灯火辉煌的大楼此刻已经沦为一片焦黑的废墟,被爆炸掀飞的残骸在方圆上百丈的范围内散落的到处都是。 厚重的积雪在烈焰的舔舐下融化成肮脏的污水,让这个爆炸区内变得泥泞不堪。 唯一还算完整的,只有那一块金光熠熠的公司招牌,竖着插在大楼废墟的正前方。 可其上以往写着‘威’字的位置,被人凿成了一个前后通透的窟窿。 威势不存,格外讽刺。 数十名兵序戍卫瞪着通红的械眼,牵着经过农序技术改造过的猎犬在废墟之中仔细排查。 不过人人心中了然,在这种烈度的爆炸下,有人存活的可能性接近于零。 “找到了!” 一名戍卫突然放声大喊,从碎裂的砖石中捧出半颗面目全非的头颅。 等候在外围的戍卫局医官立马冲上前去,在仔细核对基因信息后,确认头颅的主人正是犬山城宣慰司佥事,骆河。 “骆大人殉职了!” 颤抖的声音回荡在废墟之中,传入杨白泽的耳中。 虽然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此刻杨白泽的脸色依旧控制不住的变得铁青,昔日一双飞扬的眉宇紧紧蹙在一起。 新政的推行刚刚开始见效,鸿鹄的下马威就紧随而至。 从周围宣慰司官员黯然的神情不难看出,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袭击的过程我手下的人已经查清楚了,犯案的是一个叫寺尾砾的罪民。” 李钧站在杨白泽身侧,轻声说道:“他是夫子庙招收的第一批学员。” “用夫子庙的学生杀推行新政的官员.” 杨白泽怅然一叹,“鸿鹄这是在实际行动告诉我,帝国的教化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任何作用,想让我知难而退啊。” 李钧问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是暂避锋芒,还是改换策略?” “钧哥你说的这两个选择,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都是在向鸿鹄认输!” 杨白泽抬手揉碎脸上的阴沉,淡然道:“如果我再老三十岁,或许会选择隐忍迂回。可惜现在,我杨白泽还没学会‘退让’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鸿鹄入城的第一步,选择将宣威公司作为目标,恰好说明犬山城目前推行的新政踩到了他们的痛处。” 杨白泽右脚踩住一块裹满硝烟的石块,轻轻碾动。 “打蛇打七寸,现在捏住这条毒蛇七寸的是我们。这时候如果要是畏惧放手,接下来才会被群蛇吞噬。” 李钧了然:“所以你不准备暂停新政了?” “不止不停,原本的计划还要提前!” 杨白泽眼神坚毅,“从明日起,四家启蒙私塾立刻开学,开始招收犬山城所有总角年岁的孩童入学!” “我要让鸿鹄的人明白,他们吹嘘的‘人人皆可晋序’的虚假未来,用一件厚衣,一碗热饭就可以轻而易举瓦解的干干净净!” 李钧看着身旁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轻声提醒道:“骆河被炸死,只是鸿鹄的一次警告,他们接下来的目标,恐怕就是伱了。” “现在的情况是敌暗我明,那由我来充当这个吸引火力的目标,岂不是正好?” 杨白泽咧嘴一笑,“再说了,有钧哥你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这么相信我?鸿鹄那些人的手段阴险,行踪诡异,我不一定能够护住你的周全。” 李钧说的是实话,鸿鹄能够在帝国生存这么多年,依靠的就是隐匿于民的本事。 特别是目前犬山城是整个倭区推行新政的试点,所有的政策推行根本没有前例可循,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没有人能够准确预判新政实施的效果,只能一步步试探罪民的接受程度。 如此人心浮动之际,正是鸿鹄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 每一个对当前世道不满的人,都有可能被鸿鹄蛊惑成自己人。 “尽人事,听天命。” 杨白泽笑容淡定,“如果我命中注定要死在鸿鹄的手中,那我只求钧哥你一件事。” “什么事?” “多杀点人,给我赔命。” 犬山城,西郊户所。 啪! 范无咎将一张人脸狠狠摔在桌上,如同一头愤怒的公牛在这间会议室中往复横行。 “丢人,丢死了仙人!” “出什么事了?” 刚刚返回的李钧刚刚推开大门,就看到这气氛凝重的一幕,不禁疑惑问道。 “小黑的宝贝线人被杀了。” 缩在角落中的陈乞生说道:“就前后脚的功夫,对方几乎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杀的人。” “前后脚” 李钧愕然问道:“你们没抓到人?” “没有。” 陈乞生摇了摇头,指着被扔在桌上的人脸,无奈道:“不止没抓到,反而被人送了一份见面礼。” “这是示威!” 范无咎怒声道:“老子在犬山城混了这么多年,还一次被人蹬鼻子上脸!这次要是不宰了这个王八蛋,我就不叫范无咎!” “看来咱们西郊户所的行动,被人看的一干二净啊。” 说话间李钧看了眼窗外,明明是风雪如常,可在他眼中,每一片飘落的雪花却仿佛都是充满着恶意的觊觎目光。 举世皆敌,这就是他们作为占领者无法回避的困难和问题。 李钧心头感叹一声,转头看向房中始终没有出声的谢必安,问道:“小白,你那边怎么样?” 谢必安沉声回道:“舞台已经给他们搭好了,现在就等着他们登台唱戏了。” “那就把所有的兄弟都派出去吧,咱们这些观众要是都不出门,谁去给别人捧场?” “好的,我就去安排。” 范无咎疑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左右横跳,试图搞懂他们口中说的哑谜是什么意思。 “不过钧哥,看他们这次的声势,咱们的观众数量还是有些太少了,恐怕不能对方尽兴啊。” 谢必安略显担忧,李钧闻言一笑,冲着满脸迷惘的范无咎挑了挑下颌,“小黑不是还有很多朋友吗?让他邀请别人都来凑凑热闹。” “我的朋友?我他妈的没朋友啊?” 范无咎凑到陈乞声旁边,用拐子捅了捅对方,“老陈,你知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你都听不懂啊。” 陈乞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不就是找人打群架呗。” “打群架?目标已经找到了?” 范无咎精神大振,狞笑道:“那还找什么人啊,这活儿我拿手,老子右手霰弹枪左手绣春刀,一边砍头一边爆!” “还搁这儿押起韵来了。” 陈乞生一脸嫌弃的挪开身形,以免被这个挥舞着霰弹枪的莽夫误伤。 他依靠着墙角,两手插进道袍袖中,自言自语哀叹道:“又被抓了一百多个,再这么继续下去,道爷我只能跟他们拼命了.” “小黑你别激动,有你过瘾的时候。” 李钧笑着安抚兴奋的范无咎一声,对着谢必安问道:“老马的更新还没结束?” “没有。” 谢必安闻言摇头道:“听马爷的意思,他这次是一场‘大更’,虽然不太清楚他们明鬼的说法,但应该需要不少时间。” 李钧沉吟片刻,果断道:“那这次听戏就按老马缺席准备,一定要确保台下看戏的位置座无虚席!” “好的。” (本章完) 第345章 剥离场 “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不对,我现在又不是去盗墓,这个算法不适用啊。” 黑龙资本大楼之中,身穿一身倭区神官长袍,盯着‘堂上雀’面容的邹四九,看着眼前乱麻一般的分岔路口,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之后,他猛然抬头,眼神发亮,熠熠生辉,双手在身前快速舞动。 “瘦长之屋运,程受租。邻强压境,难以头出。要想财神光顾,宅西必然有路!” 邹四九目光锁定最西侧的一条岔道,前行的脚步异常坚定。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邹四九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岔路口,脸色蓦然变得铁青无比。 “好好好,你们黑龙资本用九宫八卦修老巢是吧!他娘的,老子今天必须把你们的底裤是什么花纹都给算出来!” 邹四九眼神发狠,覆在脑后的黑发无风自动,就在他准备撸起袖子开始推演的时候,一个疑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堂上雀?你在这里干什么?” “啊” 邹四九猛然回头,在对方视线看不到的后脑勺位置,属于堂上雀本人的脑机灵窍被重新激活。 “我刚刚在怀念故乡的樱花,准备算一算什么时候比较利于返乡。” “返乡.伱先别动。” 对方一脸狐疑的看着他,一只机械蜘蛛从袖中跃出,落在邹四九的肩头。 “长野君,您这是什么意思?按照规定,我有权限在这一层楼自由行动,你凭什么怀疑我?” 邹四九面色不忿,身体却纹丝不动,任由那头能够识别身份的‘络新妇’爬到自己的脑机之上。 滴. 蛛眼中的血红光芒如同蓄水一般快速上涨,在临要溢出的瞬间,猛然转为一片绿色,同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呼. 邹四九暗自长舒一口气,脸上却是怒意更甚。 “怎么样,现在能不能确定我的身份了?您要是还不满意,可以继续检测。这点屈辱我堂上雀还是能够忍受的,谁让您姓明智呢?” 明智长野并没有因为邹四九的阴阳怪气而动怒,收好跳回掌中的‘络新妇’之后,歉意道:“雀君你不要动怒。你也知道,现在正是整个集团最关键的时候,自然应该小心一点。” 顺利躲过一劫的邹四九却没有按照对方的意思顺坡下驴,而是依照堂上雀的性格习惯,高声喝道:“我当然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但这也不能成为您用如此羞辱的手段勘验我身份的借口!” “雀君,请你务必原谅我的冒失。” 明智长野隐藏在眼底的警惕终于尽数褪去,双手贴着裤边,腰背笔直,朝着邹四九深深一躬。 火候差不多了,再演下去就过火了。 “行了,我能理解长野君你心里的不安。但也请你相信,我虽然不姓明智,但对于神道的忠诚不逊色任何人!” 邹四九收起脸上的怒气,大袖一挥,就要迈步离开。 “雀君,请留步。” 就在即将错身而过之时,明智长野突然开口。 他妈的小倭狗,你还要搞什么? 邹四九脸皮瞬间绷紧,强装镇定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是‘剥离场’那边遇见了一些麻烦,有‘献祭者’的意识过于坚韧,无法顺利完成剥离,需要有阴阳序的神官进行引导。” 明智长野笑道:“刚好雀君人在这里,我就不用去找其他的神官了。” 剥离场.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原来在自己推演中要光顾的‘财神’,就是这小子啊 “集团有需要,我当然义不容辞。不过我的名字并不在能够接近‘剥离场’的许可之内啊。” 邹四九强忍心中窃喜,故作为难道:“我还以为是集团并不信任我这种外姓之人。” “雀君你多虑了,之前没让你参与其中,是出于其他的考虑,并不是怀疑你的忠诚。现在正是需要你为倭区神道贡献力量的时候。” 明智长野再次躬身,“请你务必不要推辞。” “既然长野君您都这样说了,那就走吧。” “请!” 明智长野当先引路,带着邹四九一路前往大楼更深处。 整个过程持续了足足小半个时辰,邹四九才确定自己已经离开了那片九宫八卦的范围。 “怪不得一开始我的算法出了问题,谁能想到黑龙资本这么疯狂,居然在集团地下修建了一座这种规模的迷阵?” 一扇泛着冷光的机械巨门将前路彻底堵死。 明智长野走在前方,于门前站定。 一道红光从大门顶端射落,将他笼罩其中。 或许是考虑到自己刚才的行为伤害到了邹四九的尊严,所以这一次明智长野并没有让他再上前接受身份勘察。 咔. 足有三丈高度的钢铁大门缓缓滑开。 邹四九的眼眸随着门后世界的徐徐展开,而不断收缩。 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内,刺耳的机械噪音充斥其中。 数百具身体被悬挂在岩石组成的穹顶之下,两指粗细的神经线束插入他们的后颈。 这些人双眸紧闭,但从不时抽搐的身体能够看出,他们还没有死,只是陷入了黄梁梦境之中。 线束的另一端垂落地面,如同蜿蜒流动的细小支流,汇集在一座足有两人高度,形如一头蹲坐狐狸的巨大黄梁主机之中。 “艹。” 邹四九被眼前这样一幕惊的两眼发直,口中不受控制蹦出一个铿锵有力的字眼。 “雀君,你在说什么?” 明智长野目光疑惑,石窟中噪音让他没有听清楚邹四九刚才的话语。 “我是说,这场景是真棒啊!” 邹四九大声吼道,同时朝着对方竖起一个大拇指。 “像这样的剥离场,整个倭区还有四个,以江户成中心,分布在东南西北的四座大城之中!” 明智长野神色激动,双臂张开,“等到所有剥离场都完工以后,高天原将降临倭区,到时候我们就不用再忍受大明帝国的剥削和欺压了!” 是啊,确实是不用剥削了。 到时候人都他妈的被杀光了,还剥削谁去? 谁给你们的勇气这么干? 邹四九点头如捣蒜,一脸敬佩道:“明智家族,当为世上无双!” 明智长野振臂慨然:“雀君不用这样说,这份大业之中,也会有你的一份贡献。倭区的历史,也会为你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 邹四九脸上神色僵硬,讪笑不语。 (本章完) 第346章 梦境潜入(一) “黄梁梦境链接开启,目标孙乾元.” “链接完毕,引导者进入.” 嗖!嗖!嗖!嗖! 当邹四九睁开眼睛,率先撞入视线的是一片密如飞蝗的箭雨! 箭矢破空飞驰,泼洒而下,啸音刺耳,令人头皮发麻。 “他妈的,黑龙资本你们能不能再离谱一点,把一个现明时期的道序扔进前明的古战场,他要是能把权限交出来,那才是真的有鬼了!” 邹四九破口大骂,顺手抄起挂在马鞍旁的一面盾牌顶在头上,尽可能的压低自己的身体。 咚..咚..咚.. 箭矢插在盾上,巨大的劲道撞的他虎口发麻。 身下疾驰的战马被箭矢插成刺猬,在一声凄厉的哀嚎声中轰然倒地。 巨大的惯性将邹四九抛飞出去,身体尚且还在半空之中,便见他口中便急促念道:“阴阳方士,黄粱主人。吾名邹四九,以阴阳六食梦伯奇之名,借权限,开后门!” “模拟,武序李钧!” 话音刚落,邹四九眉宇间的窘迫和慌乱瞬间消弭无踪,取而代之是一股炽烈的匪意扩散开来。 落地瞬间,只见他就地一滚,顺势躲开一柄扫向头颅的阴狠长刀,反手将从身边冲过的战马四肢削断。 一名身穿胴丸甲胄的倭军士卒坠下马来,被摔的七荤八素。还没他说回过神来,就被邹四九一刀捅进心口。 噗呲! 邹四九转腕拧刀,直接搅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血肉窟窿! 他抹了把脸上的鲜血,举目抬头环顾四周。 眼前赫然是一处规模并不大的冷兵器战场,数十名兵卒搅杀在一起。 黑红交杂的肮脏雪地之中,一杆大明龙旗迎风猎猎作响,一口漆成明黄色泽的箱子靠在旗下,几名明兵并肩护卫在左右,正在和抢箱的倭卒拼死搏杀。 邹四九的目光死死锁定其中一人,对方那张脸他记得很清楚。 正是这方梦境的主人,自己这次链接进入的目标所在,道序孙乾元! “找到人就好” 邹四九一口气还没松懈,头顶便又有恶风袭来。 一名甲胄颜色更为艳丽的倭卒将领打马奔来,手中长枪圆抡,泛着寒光的枪尖直奔他的心口! 铛! 马战之中占据绝对优势的长枪竟被邹四九直接撩刀挑开,连带马上的将领一同掀落。 “老李的模板是好用啊,这身体素质,这反应能力.” 邹四九眼眸发亮,口中啧啧有声。 刚才那一刀他根本没有控制,全靠身体本能自行反击,毫不费力便将对方连人带马一起劈翻。 倭卒将领翻身跃起,顶上的头盔被甩飞,露出一个光秃秃的头顶,脑后的发髻混杂血汗和污泥,凝固成一根又短又粗的黑色短棍。 他口中怒喝不止,双手抖动着长枪刺向邹四九。 不过可惜,在如今‘请神上身’的邹四九面前,他的枪术拙劣令人发笑。 铛! 直刀斩落,这名倭卒将领如遭雷击,双手虎口撕裂,长枪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周围的倭卒嘶吼着想要冲上来营救自己的首领,却已经为时已晚。 刀光划过,鲜血炸起。 “咯咯.咯.” 倭卒将领双手搂着脖间,可无论他如何用力,也挡不住迸溅的血线,脸上五官扭曲狰狞,嘴唇不断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缓缓跪坐断气。 邹四九大步上前,伸手抓住对方脑后的发棍,抵在长刀上用力一割! “想死的就继续上前,不想死就给我滚!” 邹四九抓起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神色睥睨,对着四周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倭卒厉声喝道。 这群倭卒面面相觑,眼前这名明军的悍勇让他们胆寒欲裂,自家的首领何其骁勇,竟被对方两刀劈死,实在是不可思议。 可现在转身就逃,不能抢回首领的尸体,回去之后恐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些明人有埋伏,快撤!” 就在场面僵持之时,一名唇上留须的倭卒老兵突然大吼一声,转身就逃。 其他倭卒有学有样,眨眼间便溃逃的干干净净。 邹四九没有乘胜追击,全歼敌军的想法,这些人杀的再多也不过是‘梦主’的一串念头,没有任何意义。 此刻那杆屹立的龙旗之下,已经是尸体横呈,堆积如山。 不过万幸,目标人物孙乾元虽然脸色苍白难看,但依旧还活着。 这一支被伏击的明军,眼下只剩下他们两人。 “那么多人恰好死的就剩两个,这么刻意的安排,会不会让孙乾元怀疑自己?黑龙资本这些人做事也太不专业了!” 邹四九心头带着淡淡的不安,走到瘫坐在地的孙乾元面前,伸手扶住对方的肩膀。 “还行不行?” 孙乾远靠着邹四九踉跄起身,沾满血迹的脸上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还有一口气。幸好道长您来得及时,不然东西就要被这些小倭贼抢走了。” 敌意不算强烈啊. 看来黑龙资本前面的几次‘引导’虽然都失败了,但还是把他的意志强度削弱了下来。 第一步接触顺利完成,这让邹四九的心神顿时大定。 就在他正准备继续开口之时,就听见孙乾远疑惑问道:“不过道长,此地距离四明山还有一段距离,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道长四明山.道序洞天之一浙江行省 邹四九脑海中念头极转,垂落的眼眸快速扫过自己身上的打扮。 血色斑驳的纸甲之下,赫然是一件道门中人才会穿着的玄色道袍! “道长?” 孙乾元凝视着沉默不语的邹四九,右手慢慢摸向插在腰后的匕首。 “哦。” 心中已经猜到这次梦境布局的邹四九假装恍然回神,回答道:“是四明山上的仙长算到了你们会遭到伏击,所以派贫道我下山救援。” “原来是这样啊,山上仙长们真是神机妙算,居然连倭寇的埋伏都能预料到。” 孙乾元紧绷的脸色一松,强撑着恭维的话说完,竟直接晕倒在了邹四九怀中。 做梦都要拍自己马屁,真不愧是老派道序啊. 邹四九有些无语的砸了砸嘴唇,挑眼环顾一圈,眼眸落向地上那口明黄色箱子,箱口上交叉贴着两张封条。 “痛啊.” 孙乾元口中传出低沉的痛苦呢喃,紧闭的眼眸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醒了?” 突如其来的人声让孙乾元猛然惊醒,一双眸子蓦然瞪大,双手下意识于眉心之间掐成道序剑指,却没有任何激起任何动静,整个人僵在原地。 噼啪 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略带湿气的树枝,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响。 孙乾元回过神来,看着邹四九微蹙的眉头,立马放下双手,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的笑容。 “小人一直很崇拜道长您这样的修仙之人,所以才胡乱学了些动作,道长您不要见怪。” “不会,像你伱这样潜心向道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 邹四九盘坐在火堆旁,笑容和煦,眼底却藏着一丝凝重。 怪不得黑龙资本剥离不了他的权限,这个道序居然连自己的道法都全部锁死了。 要不是老子能开‘后门’,岂不是也要靠自己的本事,跟人在这个梦境里拔刀肉搏了? 这风险也太高了一点吧! 他人梦境莫擅入,前辈诚不欺我啊. (本章完) 第347章 梦境潜入(二) 孙乾元左右打量四周环境,在看到那口明黄箱子上的封条依旧完整,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问道:“道长,我们这是在哪里?” “去往四明山的路上。” 邹四九含糊回答,语气略显无奈。 或许是因为孙乾元的潜意识依旧记着自己在现实之中的凄凉处境,所以在他昏迷之后,整个黄粱梦境之中天气变得更加恶劣。 邹四九原本准备一鼓作气直奔四明山,完成孙乾元的执念。 可他刚刚出发没多久,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夹雪浇了个通透。 利用‘后门’模拟了一小部分李钧肉身体魄之后,邹四九显然不在乎这点寒冷。 但孙乾元不断打着摆子的身体,却看得他一阵心惊肉跳。 为了不让‘梦主’认为自己被冻死,潦草的结束这场梦境,邹四九只能无奈放弃了速战速决的想法,找了一间破烂不堪的土地庙暂作休整。 这间庙宇显然也爆发过厮杀,断壁上残留着火枪攒射的痕迹,四处散落着不同颜色的家徽旗帜,零碎的尸体已经被野兽啃噬的不成样子。 “还是权限不够啊,不能在保持梦境稳定的情况下超越背景设定的年代时间。不然给自己来一把不限子弹的‘魏武卒’,岂不是一枪一个?” 邹四九心中惋惜想着,一旁的孙乾元依偎着火堆,又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孙乾元的执念很明显,还是想要成仙,成为一名道序的从序者。他之前提到了四明山,那里是道序的洞天之一,看来只要将他带上四明山,应该就能顺利完成权限的剥离。” “不过.我要是这样干了,不就是给黑龙资本白打工了?这肯定不行啊!” 邹四九摩挲着下巴,一双眸子在篝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还是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唤醒孙乾元的意识。让他把权限悄悄转移给自己,这样才足够的证据证明,是黑龙资本在背后下黑手。” “但现在明智长野就在外面盯着,我开‘后门’已经冒了不小的风险了,要想在梦境的波动不显得那么异常的前提下唤醒孙乾元,难度有点大啊.” 冰冷的夜风从四周破裂的缝隙中钻了进来,拉出一声声鬼哭狼嚎的骇人声响。 庙宇中散落的帷幔被风吹开,柴禾上缠绕的火苗不住跳动。 一片摇晃的光影中,那口摆在手边的明黄箱子发出淡淡毫光,一股浩荡凛然的天威透散而出! 与此同时,邹四九突然感觉一阵彻骨的阴冷袭来,猛然转头看向庙门方向。 风雪呜咽的黑暗中,响起一阵清脆的声响。 一个身形佝偻矮小的和服老妪蹑步现身,刚才的声音正是从她脚下趿拉的木屐传来。 涂满厚粉的干瘪面容上,嘴角扯动,露出一口极其渗人的黑色牙齿。 “这位道长,你可曾看到过老身的成仙机缘?” 随着她话音落地,一个巨大的黑影在身后悄无声息的浮现,竟然是一头站立高度就有人高的白色狐狸! 庙宇、暴雪、巨兽、老妪。 这四件事物凑在一起,邹四九的脚趾头都闻到了一股麻烦的味道。 “你心里到底是有多恨这些这些倭民啊,怎么连那台黄粱主机都拉到梦里来了?” 邹四九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火堆边。 孙乾元已经彻底昏睡了过去,嘴角噙笑,睡的异常安稳。 “喂,你刚才问什么?”邹四九杵着刀站了起来。 “道长,伱看见老身的成仙机缘了吗?” 邹四九咧嘴一笑,屈指轻弹手中刀,揶揄道:“你看这把刀,像不像你的机缘?来,让我砍一刀,我保你成仙!” 铮! 一抹冷冽寒光撞出庙宇大门,直劈那名令人生厌的和服老妪。 “吼!” 白狐探爪遮在老妪头顶,锋利的兽爪架住劈落的长刀。 和服老妪扬起面容,两腮有白色粉末扑簌簌落下。 她一脸淡定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锋利刀刃,浑浊的眸子滚动着浓浓的讥讽。 “能挡稻荷神的一击,你这个明国道士也算有些实力。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把机缘交出来,老身可以放你一马!” “说了那么多次,弄的老子都有点好奇了” 邹四九单手持刀,一点点加重手上的力道,“你说的成仙机缘到底是什么?” 在前面的推算中,邹四九以为只要将孙乾元带上四明山,引他加入道门,就能完成他的执念。 但从眼前这个‘恶念’表露出来的意思来看,孙乾元真正执念或许一直就带在身边。 咔. 长刀微颤,在兽爪上摩擦出点点火花。 和服老妪似乎没注意身后白狐眼眸中泛出的痛苦,依旧神色高傲:“能被神道教看上的机缘,自然只有那白玉京仙班!” “原来是那个东西啊,我还以为是一副能够晋升序列的道基呢,不过这也符合他老派修士的身份。” 邹四九恍然大悟,一个唤醒孙乾元意识的计划在他心头浮现。 “执迷不悟,稻荷神大人吃了他!” 老妪见邹四九迟迟没有放下手中刀,脸色渐渐阴沉了下去。 邹四九闻言咧嘴一笑,说出的话却让她脸色一变。 “一个黄粱鬼都算不上的角色,怎么戏这么多?还有啊,你没发现这头狐狸怕了?” 话音一落,邹四九左手突然一拳砸上刀背,原本和利爪两相僵持的长刀破爪砍下,以雷霆之势斩向老妪的头颅。 “啊!” 和服老妪一声尖叫,千钧一发之际身形猛然向后一缩,竟在毫厘之间躲开长刀,躲进了那头白狐的身下。 “稻荷神吃了他,快给我吃了他!” 她眼中惊魂未定,双手抓着白狐的两条后腿,神色癫狂的嘶喊着。 白狐兽口怒张,两排锋利的兽齿裹挟着熏人的恶臭咬向邹四九。 砰! 邹四九一脚踹在兽首下颚,猛然合拢的牙齿如铡刀一般,将一截猩红的舌头切了下来。 喷溅的血水将白狐胸前的毛发染红,一双兽眸蓦然血红,在一阵含糊不清的嘶吼声中,再次扑杀而出。 邹四九滑步侧身,轻而易举闪开迎面的扑杀,脸上的表情十分放松。 做了弊的他,虽然只模拟了一小部分李钧的实力,但也远远超出了孙乾元在这个黄粱梦境中设下的限制。 在这里,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战神! 咚。 狐爪扑空,在松软的积雪中砸出两个不小的坑洞,兽身回转正要继续扑杀,一具还冒着热气的无首尸体却被扔在它的身前。 “就你叫稻荷神是吧?” 长刀搭肩,脚踏断首。 邹四九笑道:“也不怎么行啊。” “吼!” 只剩半截的舌头不断颤动,涌动的鲜血混杂着一声愤怒的吼声从白狐的口中冲出。 邹四九身形后撤,带着这头发狂的畜牲退入土地庙中。 咚! 白狐横冲直撞,庙宇中本就摇摇欲坠立柱顿时险象环生。 松散的瓦片不断坠下,噼里啪啦砸在篝火之中。 火光晃动,照的孙乾元脸上忽明忽暗,紧闭的眼皮抖动不止,即将睁开。 噗呲! 邹四九闪身出现在白狐身侧,手中凛冽寒光撩砍而出,硬生生将半只兽爪切了下来。 “吼!!!” 白狐暴躁的甩动着脑袋,断爪的剧痛已经让它站立不稳,野兽的凶性却依旧驱使着它歪歪斜斜的冲向邹四九。 这一次,邹四九并没有继续拉开距离玩弄这头畜牲,而是等到兽口几乎冲到面前之时,才突然侧身一让。 在他身后,那口散发着毫光的明黄宝箱出现在白狐前方! 咔嚓! 木箱碎裂,封条碎片被劲风吹起,落入那堆将要熄灭的篝火之中。 邹四九左脚踏前半步,脊背处的筋肉在瞬间绷劲,右手肩背伸展,点地的长刀破空袭上! 噗呲! 一颗巨大的狐头掉落在地,长刀剖开的地方光滑如镜,血肉和筋骨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在兀自蠕动。 飘散的热气之中,奔涌的鲜血同样没有发觉前方的通道已经被斩断,义无反顾的冲入冰冷刺骨的空气之中。 邹四九以手夹刀,抹净刀身上残留的鲜血。 另一边,孙乾元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翻身坐起,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口被白狐撞烂的木箱。 一尊高度及膝,盘腿而坐的道人神像暴露出来,两只掌心朝上的手掌之中,捧着一张笔走龙蛇的明黄符篆。 符篆上毫光流转,随着人的呼吸忽明忽暗。 邹四九此刻抬头,透过庙宇穹顶上的破洞,眺望着风雪之后的一颗闪烁星辰。 “砸箱子的是你自己的恶念,可不是我啊。而且这可是前明背景的黄粱梦境,你总不能让白玉京落雷劈我吧?” (本章完) 第348章 梦境潜入(三) “登仙班,做神仙,驭星车,行天端。” 邹四九蹲在孙乾元的身边,轻声说道:“道友,成仙的机缘现在就在眼前,你还不赶紧把握?” “成仙.成仙” 孙乾元此刻两眼空洞,口中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时而兴奋,时而彷徨,时而狰狞,往返交替,极其怪异。 “不行.有妖怪暗中觊觎,我不能成仙,不能成仙” 此刻破败不堪的山神庙之外,风雪蓦然更盛。 寒风在山林之中呼啸,威势骇人,干枯的树枝被大雪压的吱呀作响,断裂声此起彼伏。 邹四九转头看向门外,隐约间似乎看到有一道道鬼魅般的身影在其中不住的晃动。 “他意识里滋生的恶念越来越多了,要抓紧时间了。” 邹四九心中暗道,不由将手中长刀攥的更紧几分。 “孙乾元,你为什么不能成仙?你在害怕什么,是那些妖怪吗?” 孙乾元脸色惨白,双手环抱着膝盖,不断往将要熄灭的篝火靠近,脑袋几乎要插进那堆余烬之中。 “对,就是它们。只要我成仙,他们要吃了我!” 邹四九勃然大怒,“这是道祖赐予伱的机缘,岂能临渊而退?区区妖魔鬼怪有什么好怕的,今日贫道为你护法,大可以放心登仙!” 突然间,庙宇外响起接连不断的振翅之声。 呀!呀! 一声声如同乌鸦般的嘶鸣声传了进来,听得人心烦意乱。 “降妖除魔,本就是道门天责!” 邹四九脸色铁青,他没想到对方的潜意识之中居然还留存着如此之深的戒备。 现在梦境的波动已经无法避免,邹四九索性不再顾及,怒声喝道:“道序孙乾元,还不醒来?!” 他这边话音刚落,一个背生双翅,鸟首人身的怪物从门口冲了进来,手中拽着一把狭长薙刀,嘴里喊着叽里咕噜的倭语。 黄粱梦境的剧烈波动让邹四九心头蹿起阵阵邪火,要知道他现实中的身体现在就在黑龙资本,要是被明智长野看出这里的异常,自己恐怕立刻就会殒命! “聒噪!” 邹四九满脸凶戾,一拳砸开劈砍而下的薙刀,反手拽住这头鸦天狗的衣领,将其从半空掼在地上。 铮! 右手长刀从鸦天狗的口中插入,崩碎一口利齿,直接贯穿头颅,钉在地上。 “孙乾元,不要再磨蹭了!” “不能登仙,这会让妖怪侵入白玉京,我不能当这个罪人.绝对不能!” 孙乾元不住的呢喃自语,整个人环抱成团,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娘的,你们这些道序的牛鼻子怎么都是这种偏激的性子?!” 邹四九侧头啐了一口,眼前的视线被突然袭来的凛冽寒光填满,他浑身汗毛直立,下意识举刀挡在身前。 铛! 邹四九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直接劈飞了出去,身形撞翻神台上神躯斑驳的土地爷,重重摔落在庙宇外的雪地中。 “呀!” 一大团黑影从屋檐上扑杀而下,爪中薙刀如雷霆斩落。 邹四九就地一滚,薙刀贴着耳侧斩空,炸起层层眯人双眼的飞雪。他反手一刀砍断对方抓着薙刀的手臂,按在雪地上的左手猛然发力,整个人以乌龙绞柱的方式翻腾起身,甩腿抽爆这头鸦天狗的脑袋。 “恶念膨胀,力量限制崩坏,这个黄粱梦境要破了!” 孙乾元是这个黄粱梦境的梦主,一路上邹四九搏杀的所有人和妖,都是他心中的恶念幻化形成。 包括最开始的战场上的那些倭兵,还有那位驱使白狐‘稻荷神’的和服老妪,以及眼前这些鸦天狗。 无一例外,都是孙乾元对黑龙资本的仇恨,以及他自己被迫害的妄念形成的具象! 这些恶念会不断的在黄粱梦境之中追杀他,让他沉沦在噩梦之中无法自拔。 这也是孙乾元在被抓之后选择的自保方式,只要自己一直处于被噩梦之中,就不会相信任何人,也就不会轻易被引导交出自己的黄粱权限! 这也是为什么前几次黑龙资本都无法剥离他权限的原因所在,因为所有链接进入黄粱梦境的引导者,都无法抗衡他的恶念! “居然用这种方式自保,孙乾元你就不怕自己把自己吓成傻子?!” 邹四九口中骂骂咧咧,把一口冰冷的空气吸入炽热的肺腑之中,拔腿狂奔。 庙宇内,一头身躯更加魁梧的鸦天狗正拽刀直奔孙乾元而去! 噗呲! 邹四九合身撞上这头大天狗,长刀刺入对方肩头,将一条手臂连同其后的雪白羽翼剁了下来。 “呀!” 大天狗吃痛挣扎,鸟爪一般的右足蹬在邹四九心口位置! 砰! 邹四九凌空旋身卸力,但落地之后还是不受控制向后暴退了数步,一条血线从嘴角蜿蜒流下。 从进入这个梦境开始,这是他第一次被击退,也是第一次挂彩。 这表明他用‘后门’窃取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大天狗雄壮的身躯落在地上,前凸的长鼻鲜红如血,眼眸之中跳动着嗜血的光芒,薙刀刀势粗暴却极为快速,直奔刚刚站稳的邹四九。 “抵消了‘后门’优势又怎么样,当老子食梦伯奇是摆设?” 胸口甲胄凹陷的邹四九嘴角噙着血色,整个人看似狼狈,眼眸之中却明亮如火,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却越发昂扬彪悍,如同火焰般熊熊燃烧。 “大傩行梦,饿兽吃鬼。吾名邹四九,以阴阳序六食梦伯奇之名,取此方梦境权限,诛杀黄粱恶念!” “武序李钧,来!” 随着一声暴喝出口,邹四九瞳孔刹那间扩散开来,眼底深处有如瀑的幽光缓缓流动。 大天狗愤怒无比的劈出薙刀,却发现眼前的身影突然消失无踪! 神色错愕的它被劈空的刀势牵引,身形不由自主朝着前方趔趄倾斜。 就在这一瞬间,大天狗身后响起一个嘲弄至极的声音。 “怎么?用点你家权限而已,主人都还没生气,你这头看门狗着什么急?” 刀光斩落下,一条血线从这头大天狗的鸦面眉心浮现,身上的山伏尽数破碎,冒着热气的猩红脏器散落一地。 邹四九抬手擦了擦眉头,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后炸响一声暴虐无比的怒吼! “呀!” 邹四九脸色顿时大变,袭击来的突然,他根本来不及转身,只能将右手长刀反握从腋下穿过,径直捅向后方! 可刀尖刚刚探出不过两三寸,那股恶风就已经撞在了后心位置。 砰! 邹四九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匹狂奔的战马撞中,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横飞,将那处神台彻底撞塌。 轰隆一声巨响,满地的碎石之中,邹四九单膝点地,大口呕着鲜血。 鲜血尚未流净,提着锡杖,身穿黑红僧衣的尊者天狗已经扑杀而来! “孙乾元你他妈的要是再不醒,你们道序那么多人就真的白死了!” (本章完) 第349章 梦境潜入(四) 长刀和锡杖撞在一起,发出‘锵’的一声尖锐暴鸣。 两者僵持了不过短短瞬间,邹四九手中这把鏖战多场的雁翎腰刀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哀鸣,断成两截。 尊者天狗浑浊的眼珠中浮现出露出兴奋的神色,手中锡杖乘胜追击,向前横扫。 邹四九猛然矮身翻滚,趁着锡杖从头顶扫过的瞬间,手中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锡杖上的吊环之中,将对方的武器钉在地上。 同时踏脚举肩,一肘顶在尊者天狗大开的中门胸口。左手同样不停,挥拳砸在对方的面门之上。 “呀!” 尊者天狗口中发出痛苦的闷哼,身形向后踉跄倒退,脸上赤红色的木质面具寸寸碎裂,露出一张似人似妖的丑陋面孔。 邹四九瞳孔一缩,他竟然觉得眼前这头尊者天狗的面容有几分熟悉。 “明智长野?!” 尊者天狗摇晃着有些昏沉的脑袋,被砸断的鼻梁处传来阵阵剧痛,让它心中的杀意更加炽烈。 噼啪 它双拳攥紧,身上的黑红僧衣无风自动,一缕缕蓝色的电弧从悬挂在胸口处的念珠中跳跃而出。 “这就有点过分了,大家都是肉搏,你他娘的怎么还玩起法术来了。” 邹四九看着眼前这个恍若鬼神的大妖怪,无奈的叹了口气:“孙乾元,你到底是多怕这些倭民?” 话音未落,尊者天狗已经纵身跃起,两个钵盂大小的拳头缠绕着湛蓝色的雷光,朝着邹四九当头砸下。 “你忌惮黑龙资本,我能理解,毕竟被人从帝国本土抓到这里,当成牲口圈禁起来,换成是我也会害怕。但怕到这种地步,我就有些不太明白了。伱们道序的人混蛋归混蛋,但什么时候这么怕死了?” 邹四九浑然不顾头顶侵压而下的雷光,目光看着那具蜷缩在篝火旁的身躯,“是不是没了兵解的机会,你们就成了没卵的孬种?” “呀!” 尊者天狗凌空嘶吼,缠绕着雷光的身体散发出一股暴虐的气势。 “我有没有说过,你很聒噪?” 邹四九此刻终于抬起头颅,嘴角勾起讥讽冷笑。 只见他手腕一抖,一支短柄火铳滑入掌心,幽黑的枪口对准尊者天狗狰狞恐怖的头颅。 砰! 寸长的烈焰从枪口喷溅而出,脱膛飞出的铅弹直接撕裂那层稀薄的电光,嵌进尊者天狗的眉心之中,将整颗脑袋打的粉碎。 邹四九轻轻吹散枪口上弥漫的硝烟,同时抬脚向后退了一步。 咚。 无首的妖怪身躯从半空摔落,贴着地面朝前滑行,堪堪停在他的脚尖之前。 “别在黄粱梦境里和一位阴阳序拼作弊手段,你敢玩法术,我就能抄枪。” 邹四九抓着那把威力骇人的手持火铳,缓步走到孙乾元身边。 后者此刻依旧紧闭着双眼,脸上密布着恐惧和迷惘。 “你要是觉得这种水平的噩梦能够保住你的权限,那你可以继续装傻。大不了老子现在一枪打死你,彻底退出这个黄粱梦境。” 邹四九蹲下身子,枪口顶在孙乾元的眉心。 食指压着扳机,枪身内传出机械运动的咔咔声响。 “我是不敢相信,居然能在黑龙资本的地界看到一个帝国本土阴阳家的人。” 紧闭的眼眸蓦然睁开,孙乾元脸上的所有表情在此刻如同潮水般褪去,只留下一片平静。 “你是孤军深入,还是同流合污?” “我要是和他们同流合污,你觉得我会亲自链接进入你的梦境吗?” 邹四九冷冷道:“我们的人,也有不少被抓了。” “能把你们这些只要事不关己,那就高高挂起的术士逼到亲身犯险,看来这次黑龙资本是真把你们打痛了啊。” 孙乾元眼中流出笑意,“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已经觉醒了?” “在那头大天狗出现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 孙乾元语气不解:“我好歹也是一名道序七,就算不是由我亲自主导,潜意识构建出这种程度的恶念也不奇怪吧?”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请’的是谁上身 “现实世界我们不行,黄粱梦境你们不行,术业有专攻,所以你就不用问了,反正说了你也听不懂。” 邹四九没好气道:“再说了,我好歹品级比你高上一等,看穿你的伪装有什么问题?” “行吧。” 孙乾元没有继续刨根问底,他抬手朝着已经冰冷的余烬一指,温暖的火光便再次亮起。 与此同时,山神庙外肆虐的风雪也在不知不觉中戛然而止。 陡然变得安静的世界中,孙乾元说话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 “你冒险进入黑龙资本,甚至链接入我的梦境,想得到什么?” “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用明知故问了吧?” “还是问一问的好啊,不然我是真舍不得。” 孙乾元苦笑道:“我二十三岁破锁晋序,正式成为一名道序九受篆徒。然后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晋升成为金丹客。我知道,这样的资质在道序之中已经算是很差了。不过我这人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小优点,那就是节俭。” “这么多年来我省吃俭用,飞剑不敢用好的,符篆也不敢用好的。就连别人独占私享的黄粱洞天,我都全部开放给外人使用,就为了能多赚点钱。” 他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看向邹四九,自嘲笑道:“你应该想不到吧,一个拥有洞天的道七金丹客,居然会窘迫到连一条雕版符篆的生产线都有不起。” “很多人同道对我的所作所为冷嘲热讽,甚至有不少信徒都因此离开了我的道观,不过这些我都不在乎。因为我很清楚,只要能掌握足够多的权限,在白玉京的仙班拥有一席之地,我就能成为一名山水郎。到时候,我失去的东西,都能加倍的拿回来。” “不过可惜啊。” 孙乾元长叹一声,“抠门的下场就是战斗力的孱弱,面对黑龙资本,我竟然毫无还手力,被人生擒到了这里。这么多年的积攒最后成了别人的嫁衣,你说可不可笑?讽不讽刺?” 邹四九默然不语,对孙乾元的做法他并不赞同,但也说不出否认的话语。 无论时代发展到哪一个阶段,只要人还是通过原始的方式诞生,那就必然会有差别。 幸运者,生而天资卓绝,序列基因呈现显性,提升序列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不幸者,生而资质愚钝,就算是通过后天的人为手段改造自己,上限却已经被悄然锁死。 艰苦卓绝的奋斗,在很多时候,只不过是普通人安慰自己的借口。 “牢骚终于吐干净了,舒服多了。” 孙乾元面带笑意,“我最后问你一句话,我如果把权限交给了你,你能安全带出黑龙资本吗?” “我不能给你保证。” 邹四九语气沉重,“但你只有把它们交给我,道序的人才会相信我的话,来帮你报仇。” “我人都死了,能不能报仇也没多大意义了。” 孙乾元笑了一声,“不过交给你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总好过便宜那些倭狗了。” 只见他抬手一招,那张被神像捧在掌心之中的明黄符篆飘荡而来,缓缓落入邹四九的手中。 轰隆! 庙宇外,才平息不久的天穹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大雨裹挟着冰雹隆隆而至,在屋顶上凿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黄粱人生,皆是一梦啊。” 孙乾元伸了个懒腰,对着邹四九笑道:“做了这么久的噩梦,也是时候该结束了。来吧,给我个痛快。” “如你所愿。” 砰! 枪声飘荡出不远,便被暴雨的声势所掩盖。 邹四九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扭曲,青色的瓦、红色的血、橘色的火,各种色调被快速抽离,只剩下一片枯寂的黑白。 在他的视线即将尽数黯淡之际,在轰鸣的雨声之中,邹四九好像听到了几声若有若无的哼唱声。 “一往无前倭区行,拨开云雾见光明。黄粱花开牡丹亭,幻想成真歌舞升平。” “道友,请多保重。” 邹四九猛然睁眼,眼前的景象告诉他,自己已经回到现实世界。 他猛然从平台上坐起,一口鲜血喷在明智长野的脸上。 (本章完) 第350章 黄雀之后 “长野君很抱歉,我实在没料到这个明人意识内预设的戒备会这么强,衍生出的恶念就连我也无法与之抗衡.” 邹四九一脸惭愧,捂着胸口踉跄着站起身来。 “让你失望了。” “雀君你不用自责,孙乾元的序列虽然不高,但在意志方面确实有些过人之处,要不然也不会经过几十次梦境引导之后,我们还是没能剥离他的权限。” 明智长野拂袖擦去脸上的血迹,神色始终十分平静。 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孙乾元黄粱梦境之中异常,这让邹四九暗中不禁感到一阵庆幸。 “雀君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邹四九‘嗯’了一声,躬身踱步,不疾不徐朝着那扇钢铁大门走去。 他走出没几步,一阵刺耳的警报突然响彻整个地下世界。 “不好,目标体内道基反应异常,颅内温度正在快速升高.” “他竟然还有反制手段,快,把头颅切下来,快!” 骤然四起的惊呼声中,邹四九愕然转头回望。 孙乾元的身体被一根三指粗细的神经线束悬挂在半空之中,身体如同触电般癫狂的抽动,一股股热气从头顶冒出,猩红的血水顺着七窍流下。 “呃啊啊啊啊” 如兽般的低吼声中,孙乾元紧闭的眼眸猛然睁开,轻蔑地俯视四周焦急的黑龙资本成员,深深看了明智长野一眼。 “小倭狗,道爷我的东西,伱们也配染指?” 孙乾元冷冷一笑,抬脸直勾勾盯着那看不见星空的穹顶,怒张的瞳仁中血丝缠结,长伸的脖子上青黑的血管根根毕现! “道祖在上,弟子孙乾元,尽力了!” 砰! 充满不甘心的嘶吼声中,孙乾元的头颅轰然炸碎。 啪嗒 一滴还带着温度的血点打在邹四九的眼睑下方,贴着皮肤缓缓滑落,留下一抹猩红的血痕。 孙乾元这是选择用自尽,来掩盖自己权限已经消失的真相。 邹四九用拇指抹去血痕,面无表情的收回眼神,逆着蜂拥而至的人群,离开了这座位于黑龙资本地下的权限剥离场。 背影萧索,步履沉重。 一刻钟后,一辆车驶出黑龙资本,向西一路疾驰。 “松山,你让我查的事情,我已经查清楚。” “通讯传音不安全,我们最好当面详谈,你现在人在哪里?” “犬山城?很好,我现在就过来。” 邹四九掐断传音通讯,突然重重一拳擂在方向盘上。 “艹!” “邹叔,怎么了?” 一个稚嫩的童音飘入邹四九的耳中。 “没什么。” 邹四九深吸一口气,“这是有些不爽。” “哦,我记得你说过,李叔的地盘不就是犬山城吗?” “没错。” 邹四九冷冷一笑,“这一次,我要让你李叔好好帮我出口恶气!” 声音飘出车外,瞬间便被迅猛的夜风扯碎,变得微不可闻。 极快的车速将尾部的车灯拉成一条扭动的光线,蹿入鳞次栉比的建筑之中,消失不见。 直到此刻,一双居高临下俯瞰的眼睛才终于收回眺望的目光。 “家主,就这么轻易放他离开吗?” 不久前还在地下剥离场的明智长野,此刻赫然出现在黑龙资本的大楼顶层。 他于落地窗边转身,神色恭敬的看向身后端坐的黑衣妇人。 “一个阴阳序六食梦伯奇,而且还姓邹,如果把他留下来,应该能为我们提供不少的黄粱权限。” “有其他三家帮我们抓人,目前缺少的黄粱权限迟早都能够补齐,用不着在乎这一点。” 老妇翕动着干瘪的嘴唇,稀疏残缺的牙齿中传出声沙哑难听的声音。 “反倒是让他把消息传出去,对我们来说更加有利。” 明智长野闻言,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忧虑,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长野,你在担心什么?” 老妇如同能够读心一般,道出了他心底的所思所想。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会让整个明智家族陷入危机之中?” “福祸相依,这是神道的准则,我并不怀疑姐姐你的做法。” 明智长野并未否认,沉声道:“我只是不理解,我们为什么要选择主动暴露?” “因为我需要有人帮我向德川宏志施压。”老妇人淡淡说道。 “施压?” 明智长野眉头紧皱,他显然并没有理会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 “只有让那个痴迷于王道的老疯子把注意力分散开,我们才有做事的余地。” 明智长野脸上疑惑更深,不过老妇并没有给他继续询问的机会,转而说道:“长野你忧虑的无外乎是道序和阴阳序的反扑,这一点不用太过担心。” “为什么?” “这里是倭区,是儒序的地盘,作为如今的三教魁首,他们是不会在推行新政的关头,让道序的人大举进入这里的。最大的可能,也不过是道门派遣高序列的天师过来斩首。” 妇人语气轻蔑道:“至于阴阳序,更加不足为虑,他们从始至终都是一盘散沙。就算这次我们的行为触及到了底线,他们依旧不可能团结起来。要不然,他们当年也不会惨败于道序,甚至连累我们神道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我明白了。” 明智长野点头哈腰,神色恭敬。 “荒世烈需要更换的器官部位,培育好了吗?” 妇人拄着拐杖站起身来,“他可是一把好用的刀,不能这么轻易就被人折断了。” “已经准备.好了。” 明智长野盯着脚尖的瞳仁中,有怒意含而不发。 犬山城。 “老大,咱们都在户所里面呆了快七天了,对面这些学子上课念的三字经我都快要会背了。” “宣慰司的人也是,就算给这些倭民插芯片的成本太高,那也可以整一台黄粱主机来上课嘛,怎么会用‘朗读’这么原始的授课方式?” 夜叉坐在西郊户所顶楼的天台边,两条腿凌空甩动,盯着远处书声琅琅的夫子庙,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么无聊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 一说到这个话题,范无咎便感觉心中一阵憋闷。 他身为犬山城一处总旗,现在居然困守在户所内,沦落到给这群毛都没长齐的倭民学子当保镖。 夜叉哀叹道:“也不知道百户大人是怎么想的,这些学生一个个连序列都没入,能成什么事情?我要是鸿鹄,我也不会选择捭阖他们啊。” 范无咎横眼撇过去,喝骂道:“谁告诉你入了序列才能杀人,你忘了骆河是怎么死的了?” “钧哥说了,夫子庙现在的情况叫灯下黑,越是看起来没危险的地方,越是可能被鸿鹄袭击。” 夜叉不解问道:“那直接把这里关停不就行了?” “夫子庙是宣慰司新政推行的重点之一,这里要是关了,岂不是在告诉鸿鹄我们怂了?这要是被其他户所的兄弟知道了,不得笑话死我们?” 范无咎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道:“行了,你也别发牢骚了。把眼睛睁大了,鸿鹄要是在这里闹出事情来,咱们都脱不了干系!” “知道了,正看着呢。” 夜叉伸出一根手指,在身前慵懒的画着圈。 与之对应的,是一头通体漆黑,眼眸猩红的枭鸟,在灯火通明的夫子庙上空不断盘旋。 就在夜叉以为今夜又将无事发生之际,枭鸟的视线之中突然出现一个身影。 “嗯?” 夜叉口中发出一声惊疑。 (本章完) 第351章 冲突开始 这个突兀出现在夜枭侦查视野之中的男人,并没有做出什么异常的举动,身体就那么直愣愣的插在夫子庙的一间课舍的屋顶上。 但在夜叉的眼中,这个人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和夫子庙格格不入的怪异味道。 他的长相平平无奇,五官扁平,带有明显的倭区特点。 晃眼看去,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罪民。 但是,夫子庙的规矩是只招收犬山城束发年纪以下的学子,超过这个门槛的,一律不得入庙。 而且宣慰司衙门早就讲授课先生的案牍资料提供给了西郊户所,夜叉将上面的内容背的滚瓜烂熟,打一眼看就知道其中并没有与之相符合的长相。 既不是学子,又不是先生。 那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夫子庙之中? 除了这一处疑点之外,男人身上的穿着更是乍眼。 那是一件特点鲜明的倭区传统浅白色羽织。 要知道夫子庙的学子在入庙修习之时,必须要穿着统一配发的青色儒衫,不得穿着其他的任何服饰。 “老大,你快来看,好像有点问题。”夜叉出声招呼。 范无咎闻声立马将自己的视线连接入那头夜枭的眼眸,同时接过控制权限,操控着它降低盘旋高度,近距离侦查。 “这个人怎么他妈的看着有点眼熟啊?” 就在范无咎疑惑自语的时候,那道孤零零的身影突然抬头。 犀利的目光撞上夜枭的械眼,和范无咎对视! “是他!松山!” 虽然五官明显不同,但那双眼睛范无咎却是刻骨铭心。 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在北区抢先一步杀了自己线人,还给自己留下了一张示威的面皮! “他妈的,这些鸿鹄还真敢来太岁头上动土。所有人,给我抄家伙” 范无咎口中暴怒的喝骂声突然凝固,像是被一双无形之手扼住了咽喉。 不仅如此,此刻天台之上,蓦然陷入一片死寂。 从夜枭械眼中传回的场景,让整个犬山城锦衣卫一处人人脸色煞白。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回荡在夫子庙中的诵读声依旧整齐悦耳,但细听之下,却会骇然发现声音传出的地方似乎在移动! 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青色的潮水,从一间间书舍之中涌出,聚集在夫子庙的广场之中,围绕在松山的四周。 而他们本该捧书而读的双手,此刻赫然抱着一支支通体火红,造型如同弩机,两侧饰有羽翼纹路的特殊枪械。 “世道恶,人心乱。信鸿鹄,把天换” 透着一股子邪性的齐声诵读中,枪械蓄能的噪音渐渐清晰。 嗡! 上千道炽热的红光冲天而起,将那头躲闪不及的夜枭直接撕成碎片。 红光汇聚的洪流余势不止,直奔就在不远处的西郊户所! “趴下!” 范无咎一声暴喝,伸手抓住身前夜叉的后领,将还在愣神的他一把按在地上。 轰!轰!轰! 西郊户所大楼在热浪冲击之下剧烈摇晃,正对着夫子庙的墙体表面镶嵌的青砖被冲刷碎裂,转眼间整个户所便是满目疮痍,露出下面烧得赤红的铁板。 “他妈的,老大,这不是帝国本土那些门阀私兵才配备的‘朱雀’系列吗?怎么会出现在倭区?!” 巨大的爆炸声中,夜叉侧脸紧紧贴着地面,对着就趴在身边的范无咎大声吼着。 “我怎么知道?” 范无咎怒吼回道:“我还想问问你,你是怎么盯梢的,怎么会让鸿鹄把整个夫子庙的学子都给蛊惑了?” “我也不知道啊!这几天明明没有任何异常啊!” 夜叉此时也是满肚子郁闷无处宣泄,夫子庙的监视工作是他在负责。 但无论是他安插在学子之中的眼线,还是安装的侦查和监听设备,都没有发现任何一名疑似鸿鹄的成员进出过夫子庙。 他也不知道怎么在突然之间,整座夫子庙的学子都成了鸿鹄的傀儡! “老大!现在怎么办?” 夜叉抹了把脸上覆盖的灰尘,令人窒息的热浪将空气煮的沸腾,让他的嘴唇变得干裂。 “要不要先撤?” “放伱妈的屁,这里是犬山城锦衣卫百户所,我们往哪里撤?” “可这些都是夫子庙的学子” “他们开枪的那一刻,就是敌人!” 范无咎虎吼一声,抓起一把‘朵颜卫’翻身跃起,单脚踏着天台边缘,枪口对准正在朝户所冲来青色人潮,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砰!砰!砰! 震耳的枪声猛然爆发,一颗颗子弹破风疾出,打在人体之上发出噗噗的闷响,鲜血混杂着碎骨喷溅开,溅得后面的同伴一片血水。 范无咎的举动如一颗火星投入了干草垛中,霎时燃起燎原大火。 在刚才袭击中仿佛被打的鸦雀无声的西郊户所,仿佛在一瞬被唤醒,开始展露自己的锋利爪牙。 喷涌而出的子弹洪冲向前涌的青色浪潮,这些体魄孱弱的学子根本就无法抵抗弹雨的攒射,成片成片的倒下。 但让犬山城锦衣卫众人胆寒的是,是这些学子展现出的癫狂和悍不畏死。 没有任何战术动作,也没有什么分散推进,就这样直愣愣的扎着堆,抱着团,口中吼着那被篡改的面目全非的儒序经典,用自己的血肉当成盾牌向前推进。 浑然不在意眼前夺命的枪焰,还有脚下哀嚎的同窗。 不止如此,就连那被子弹掀翻,满身碎肉的人,也还在试图着挣扎起身。 “杀吧,杀的越多越好。” 站在屋舍顶端的松山面露微笑,“没有了这些星火,你们还怎么燎原?” “老大,怎么办?” 夜叉大声呼喊着,扬手磕开打空的弹匣,还没等他将新弹夹换上,一条红光迎面刺来,将半边侧脸烧的焦黑。 “要是把这些人杀光,咱们的麻烦不小啊!” 夜叉踏着屋沿的身躯岿然不动,任由龟裂碳化的皮肤扑簌簌落下。 眼前这一幕和当初棚户区之时简直如出一辙,甚至更加恶毒。 棚户区那些人大多都是一些孤家寡人,一人身死,满门皆灭。 但这些夫子庙的学子却不同,他们很多还有家人亲属,一旦冲突的消息传播出去,恐怕很快就有愤怒的百姓会汇聚而来。 届时整个西郊户所,恐怕都会被淹没在暴怒的人群之中。 这一切仿佛鸿鹄是在刻意复刻当时的陷阱,让犬山城锦衣卫在同一个地方再栽一个跟头! “等!” 范无咎神色冷峻,一脸肃杀,手中朵颜卫喷出的弹流没有任何衰弱的迹象。 “等什么?” “等这些藏头漏尾的杂种彻底浮出水面!” (本章完) 第352章 克隆分身 夫子庙袭击爆发前一刻钟。 连续多日的大雪,让这条位于犬山城中区的偏僻巷道也变得干净了不少。 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招牌,让往日瑰丽的霓虹都变得黯淡不少。 在招牌的上方不高的位置,凌空奔跑的一头娇小可爱的金色貔貅。被店家设定的颇具童趣,一蹲一跳,扑着飞扬的雪花。獠牙外翻的兽首上没有半点凶意,反而一脸憨态可掬。 陈乞生孤身一人蹲坐在一处屋檐之下,浑身上下毫无半点道门寡头龙虎山天师的气派,双手笼在袖中,大口哈着白气。 “这么恶劣的天气居然还要出门,一点都不适合养生,真是遭了老罪了。” 虽然头顶有一角屋檐遮挡,但陈乞生的肩头还是被压上了一层薄薄的碎雪,显然他在这里已经停留了不短的时间。 “寒气吸入肚,命途短一步。道爷我的长生路,又被耽误了。” 就在陈乞生长吁短叹之时,平静无人的巷口突然响起吱呀吱呀的趟雪声。 来者没有言语,直愣愣在他一丈之外的地方站定。 陈乞生斜眼看去,一脸没好气道:“怎么现在才来?要接头就不选个好地方?非要选这么一个天寒地冻的地儿?” 对方依旧一言不发,对陈乞生的牢骚置若罔闻,甚至脸上都没有半分表情变化。 “我说你们‘闻部’能不能多花点钱改良改良这些送肉信的偃人?光有形似,没有神似,看着就傻不拉叽的,这儿要是有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有问题了。” 陈乞生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郁闷的往事,越说越气,指着那名偃人怒道:“愣着干嘛,还不快点过来。” 寒风追着寒风,雪花叠着雪花。 这条巷道之中还是无人应答。 “行,又玩这套是吧。等道爷我哪天成为地仙,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闻部’给解散了!” 陈乞生嘴角抽搐,重重吸了一口气,表情扭捏像极了站在路边解野手,身后却有一群碎嘴子的大姑娘路过。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一首意境颇为不俗的道诗被他念的含糊不清,语速极快。 若是此刻有外人在侧,乍听之下,只觉得一阵叽里咕噜,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偃人脸上终于有神采流转,抱拳躬身道:“身份确认无误,龙虎山‘闻部’四号偃人见过陈天师。” 陈乞生默然不语,伸手指了指面前的空地,示意对方蹲下来, 偃人听话照做,只见陈乞生两指并拢如剑,点在他的眉心位置。 剑指贴着皮肤缓缓勾画,所过之处的仿生皮肤裂开一条缝隙,在偃人脸上逐步形成一枚道门符文。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皮肤裂缝组成的符篆终于完整,流露出淡淡的红光。 这名偃人似乎被解开某种桎梏,脸上的神情变得庄严肃穆。 “嘉启十二年正月,龙虎山内部月度邸报,请听闻者注意保密,切勿泄露。” “一,帝国本土道序失踪人员还在持续增加,目前总人数已经突破三百人,其中浙江行省失踪道序五十八人,辽东行省失踪道序一百三十四人,广东行省失踪道序一百二十七人.” “下一条。” 陈乞生面色凝重,抬手一挥。 “二,罪民区调查情况进展不佳。我龙虎山派往各大罪民区进行调查的天师均遭到不同程度的阻击,人员受损情况频发。其中特别点名倭民区,该区为高嫌疑区域,但目前调查进展最为缓慢,甚至出现了多起天师受伤甚至是死亡的情况。请正在倭民区调查的天师注意保护自身安全,并且加快调查进度。” 有人死了啊. 陈乞生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开始有些发黑。 “三,目前白玉京已经正式发文照会儒序新东林党,要求对方放开罪民区限制,允许道门各家增派人手进入罪民区.” “下一条。” 陈乞生翻了个白眼,这种打嘴炮的事情,要是能有个结果才是见鬼了。 “四,新一轮仙班预备人员考核进行在即,将在本年度三月正式开启.” “过。” 已经是正式人仙的陈乞生对这条消息毫无兴趣,直接挥手道。 “月度邸报内容已经宣读完毕,接下来为私人留言。” “念吧。” 偃人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耸动着五官,慢慢做出愤懑状,陡然喝道:“陈乞生!” 这一声怒喝来的突然,把陈乞生吓得一激灵。 “你小子到底在倭区搞什么东西,怎么到现在连一根毛都没查出来?老夫可告诉伱,现在白玉京内部已经发话了,谁要是能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就能得到一个递补地仙的名额!其中的份量,你小子自己好好掂量。” “不少老一辈的修士已经红了眼睛,一个个蠢蠢欲动。虽然现在有新东林党在从中作梗,让他们暂时找不到机会进入罪民区,但很可能会有一些不要脸面的老东西会悄悄潜入。” “所以你小子千万要把眼睛擦亮了,不要看见一个道门从序者就跟别人掏心掏肺,小心被别人从背后捅刀子!我要是在龙虎山上听到你兵解的消息,你就别跟着我修仙了,老夫丢不起这个人!” “个人信息通报完毕,请问是否需要进行回复?” 偃人收敛脸上的怒意,又恢复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静静等着陈乞生的吩咐。 “不回了。” 陈乞生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去思索什么回信,眼眸低垂,整个人陷入沉思之中。 这一次的龙虎山月度邸报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太多新鲜的内容。 反倒是自己师傅的留言,对他的冲击不小。 “一个递补地仙的名额啊白玉京里的那些老爷们是不是疯了?都这种时候了,还给自己人找事做?” 在陈乞生看来,这个所谓的‘名额’并不是什么奖励,而是把一块新鲜的血肉扔进了一处困满了饥饿猛兽的兽笼之中。 原本他们这些进入倭区调查的天师都是出于职责来到这里,大家枪口一致对外,所以只用防着明枪,用不着去躲暗箭。 但现在白玉京突然抛出这么一个东西,让倭民本就已经足够复杂的局面变得更加混乱。 要知道仙班名额本就是有数量限制的,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且对于递补名额的考量极多,不光光要看序列高低,还要看这个人在道序之中的功绩和名望。 因此在所以如今的白玉京中,能够成为地仙的道序从序者,无一不是实力极强,资历极深的老一辈道序。 现在白玉京搞这么一出,看似是给陈乞生这样的年轻道序一个机会,激励他们建功立业,扬名立万。 但陈乞生心中却很清楚,这代表他不止要去找四大公司的麻烦,同时还要小心提防着自己同序列的天师。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是不是非要看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才能体现道序‘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唯余一线生机’的操蛋理念? “这些道老爷的脑子是不是在黄粱梦境里泡傻了?怎么会做出这种荒唐的决定?” 就在陈乞生骂骂咧咧之时,已经走到巷口的偃人突然回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陈乞生感觉到对方的凝视,疑惑转头。 “嗯?” 偃人嘴角一扯,口中传出一阵清朗声音:“你个‘斗部’的臭牛鼻子,连送信的偃人你都骂,就凭你还想解散我们‘闻部’?做你娘春秋大梦去吧!” “嘿,我这个暴脾气.” 陈乞生眉头挑动,怒上心头,从屋檐下豁然起身。 可还没等他出手教训这个出言不逊的肉信偃人,就看到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巷口,伸手掐住了这名偃人的脖子。 噗呲! 偃人的头颅连同脊柱被一同从胸腔中抽出,飞溅的仿生血液落在雪地之中,根本分不出彼此。 陈乞生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视线落在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上。 “自我介绍一下,吾名松山。” 来人提着那颗偃人头颅,微微躬身。 陈乞生眼眸微阖,上下打量着对方,恍然冷笑道:“农序的克隆分身?” (本章完) 第353章 道爷炸死你 第355章道爷炸死你 “不愧是道门寡头之一龙虎山的天师,果然好见识,居然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根脚所在。” “道爷我见多识广只是一方面,关键还是你身上那股味儿实在是太冲了。” 陈乞生双手拢在道袍袖中,冲着眼前之人挑了挑下巴,面色不善。 “之前你当着范无咎的面杀了他的线人,现在又当着我的面杀我龙虎山的肉信偃人,怎么事儿?跟道爷我杠上了?” “陈天师言重了。” 松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你的这封‘肉信’被人在暗中做了手脚,在给伱传递完消息之后,并没有重新归于封印状态。我杀他,是为了帮你。” “哦?” 在陈乞生轻蔑的冷笑中,松山提起手中那颗脑袋,在额头处轻轻一抹,血肉在指腹下破裂翻卷,露出陈乞生先前刻画的那道解密符篆。 偃人肉信,以咒解密。 自己的符篆还在,便代表这具偃人之中留存的信息没有被重新锁定,还处在能调阅的状态。 去他娘的道祖老爷,还真他妈有人想阴我 陈乞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去,绷着面皮道:“这个动手脚的人做得这么隐秘,连我这个道序中人都没看出一点端倪,你是怎么发现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情不用看。” 松山点了点自己的耳朵,“用听也能知道答案,而这一点,恰好正是我们鸿鹄的强项。” “你提前知道了有人要打我的主意?是谁?”陈乞生急声问道。 松山微微一笑,“既然陈天师你想知道这个答案,而我恰好又有这个答案,那不如我们来做一场交易?” “又是你们鸿鹄的老三样。” 陈乞生撩起道袍下摆,重新坐回台阶上,懒洋洋道:“好骗的就蛊惑,不好骗的就捭阖。剩下发现骗不了的,就腆着脸说做场交易。” “都什么年代了,你们就没点新鲜的手段?” 陈乞生歪了头,一脸不屑。 “明人中有句老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就算是你们道序也同样讲究‘财法侣地’,一样离不开交易二字,所以手段是新是旧又有什么关系?” 松山脸上笑容不变,“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就能换到在龙虎山中要坑害你的人的身份。甚至如果陈天师你有兴趣,我们还可以帮你代为除掉这个隐患,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听起来是这个道理啊,听得道爷我都心动了。” 陈乞生长叹一声,冲着松山竖起大拇指,“不得不说,在聊天这个领域,还是你们鸿鹄的人厉害。” “为人做事,心诚则灵。” 松山还沾染着仿生血液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而且我们鸿鹄靠的从来不是数术,而是一颗真心。一颗站在陈天师你的立场,为你考虑的真情实意。” “怪不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朱明皇室都衰落成那样,儒序和法序都没能把你们彻底连根拔起,确实有些门道。” 陈乞生感叹一声,“所以你想让我做的小事是什么?背刺犬山城锦衣卫?” “不愧是白玉京最年轻的正式人仙,一语中的。” 松山笑着反问:“这对陈天师你来说,应该是小事一桩吧?” “这句话你可就说错了。” 陈乞生两腿伸长,一边转动着自己的肩膀,一边说道:“背刺一个独行武序六的止戈武夫,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跨进序五了,这也能说是小事?我可不想被是那个莽夫一拳头打成肉饼。” “当然不会让陈天师你和他正面冲突。” 松山弹出一根手指,指向头顶风雪肆虐的天空。 “我们只需要你在适当的时候,请天上的道祖降下一道小小的雷霆即可。” “你当道祖姓陈啊,道爷我请他老人家不用花钱?” 陈乞生翻了个白眼,“我在龙虎山混了这么多年,看我不爽的人多了去了,只不过为了揪出一个敢动手的货色,就要浪费我的黄粱权限去请一次道祖,那我这仙还修不修了?” “我们不会让陈天师你吃亏。” 松山微微一笑,将两根食指搭在一起,对着陈乞生比了个十字。 “除了龙虎山之外,这次道序其他势力派遣入倭区的天师还有十人,我们可以为你提供他们的具体情报和落脚的位置。以陈天师你的能力,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解决这些人应该不成问题吧?” 这些人连白玉京‘递补地仙’的事情都知道了啊,连这种级别的秘密都能泄露出去,看来‘闻’部那些酒囊饭袋确实该解散了。 等道爷我回龙虎山,就跟上面打报告,把你们都给我发配到罪民区来,好好跟别人鸿鹄学学情报工作是怎么干的! 陈乞生脑海中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和念头,却没有思考任何一丁点关于松山提出的交易内容。 “陈道长,你考虑的如何了?” 松山看着那张时而狞笑,时而扭曲的面容,一时间竟有些疑惑。 “啊,一不小心走神了,别见怪啊。” 陈乞生猛然回身,对着松山歉意一笑,“对了,你刚才说,是让我背刺谁来着?” 这个话头起的突然,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松山不相信自己不久前才说过的话,眼前这名道序会忘的一干二净。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明知故问,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协助我们击杀犬山城锦衣卫百户,阎君!” “喂,老李你听清楚了吗?有人要搞你了。” 在松山蓦然瞪大的眼睛中,陈乞生对着面前的空气嚷嚷道:“道爷我可没有出卖你啊。先说好,等这次事情结束之后,你可要帮我搞定那些,那递补地仙的名额道爷我可是眼热的很啊!” “为什么?” 松山眉头蓦然紧蹙,一脸不解。 他不明白,为什么陈乞生会这么果断的放弃在倭区实力更强的鸿鹄,转而选择帮助明显已经站在覆灭边缘的犬山城锦衣卫。 “还能为什么?你以为只有你们鸿鹄会算计人?!不妨告诉你,道爷我在这里吹这么久的冷风,就是为了把你钓出来!” 陈乞生狞笑出声,一条黑线突然从他身前的雪地之中炸起,尾焰燥热刺目,势头快如闪电,掀起阵阵刺耳的尖啸,裹挟无数飞雪,剑锋直奔松山! 咚..咚.. 重如擂鼓的心跳声从松山胸膛之中传出,他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撑裂那件浅白色的羽编。双掌于胸前合十,硬生生夹住了这柄来势汹汹的凶恶飞剑。 巷道之中风雪激荡肆虐,遮天蔽月。 一道青色身影侵撞而出,挑起的剑眉上沾染着点点冰晶。 陈乞生双袖飘摇,掌心之中扣着两块赤色的雕版符篆,恶狠狠拍向松山的面门! “找死!” 松山一声怒喝,几成赤膊的身躯背后竟然再次伸出两条粗壮的手臂,肤色青黑宛如铁筑,握拳砸向陈乞生! 劲风扑面,吹得陈乞生忍不住微阖双眼。 他脸上狞笑不止,怒声暴喝:“马王爷!” “在。” 一个巨大的黑影闪现在松山背后,两条货真价实的铁臂扣住他的双手。 “道爷我炸死你!” 陈乞生眼眸熠熠生光,双手抡圆拍下! 轰! 一股炽热的烈焰冲天而起,巨大的爆炸声中,响彻着令人血脉贲张的音浪! (本章完) 第354章 不愿为鸿鹄 “离开倭区的船只,现在已经在木曾川码头靠了岸,等办完了这最后一件事,你就可以带着角谷组的人离开了。” “多谢松山大人。” 消失数日的角谷此刻佝偻着身体,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雪地之中,拉直衣领阻挡扑面而来的寒风。 “不用说谢,你现在也是一名鸿鹄,这些都是你在这场交易中应得的。” 松山落在他身后一步,话语听着柔和,眼中的眸光却异常冷漠,没有半分笑意。 角谷似乎并未身后察觉有异,脚步未停,头也没回。 “松山大人,小人一直有个疑问压在心里。现在我就要离开倭区了,我想知道这个答案。” “问吧。” 角谷仰头呼出一口白气,凝望着脚下这条几乎没有尽头的雪夜长街,眼神恍惚,密布迷离。 “您说,究竟到底什么是鸿鹄?”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松山的预料。 “伱怎么会问这个?” “我只是想知道在成为鸿鹄之后,我应该为了什么而去奋斗。” 角谷微微一笑,“即便是远走他乡,也总该有个目标吧。” “鸿鹄,是公平。” 他沉默片刻后,才凝重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鸿鹄的眼里,没有序列高低,也没有贫富差距。我们都是鸿鹄翅膀上的一片羽翼,都在迎着风,撞着雨。” 角谷背对着松山的脸上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是吗?这是真话?” “这,就是真话。” “那真是令人向往啊。” 角谷感叹一声后,再没有说话。 余下的路程,两人之间再没有其他的交谈,沉默着迈步向前。 最终停步在那间门檐下挂着桃符的居酒屋前。 寒风卷积着飞雪,打的桃符不停摆动。 “想不到现在这种时候,这位犬山城二处总旗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喝酒。” 松山摇头一笑:“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或许他到现在还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出卖了。” 说话间,角谷把手伸向障子门的抓手,刚刚拉开一条缝隙,一个热情的声音便涌了出来。 “啊,是您呀,欢迎光临。” 障子门打开,一张明媚的笑靥出现在眼前。 穿着一身和雪同色和服的老板娘,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热情的欢迎着两人。 “又来叨扰您了。” 角谷脸上笑容真诚,抬脚迈入店内。 轰! 就在此刻,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从西方传来,那里正是夫子庙所在的方向。 女人浑身一颤,脸色蓦然煞白,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呆愣在地。 “大人,我来了。” 角谷的目光从她的肩头掠过,看向居酒屋深处。 “来了就好。” 谢必安大马金刀坐在一把椅子上,身后站着一名面容消瘦,臂长如猿的男人。 赫然正是金泽城锦衣卫二处总旗,山魈! “这应该是第三个克隆的拓印分身了?” 山魈单手杵着一柄绣春刀,眯着眼上下打量松山,讥讽道:“我一直很好奇,像你们这种拓印几个分身的农序,去寻欢作乐的时候,到底是本体在爽,还是拓印体在爽?” 噗呲! 一片猩红的血水摔在女人的脸上,眼眸中的瞳孔在这一刻极速向外扩散。 在她颤栗抖动的目光中,一条手臂洞穿了角谷的胸口! “为什么不愿意成为鸿鹄?” 松山看着眼前这道背影,蔑视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头无足轻重的虫子。 “噗。” 角谷喷出一口哽在喉咙的鲜血,颤抖的手指捻住被压塌的衣领,重新立了起来。 “谢大人,感谢您这些年来的照顾。” 角谷被洞穿的躯体已经无法躬身,只能轻轻点动头颅,向谢必安致以敬意。 谢必安面色郑重,“你放心,我谢必安一日不死,角谷组便一日不散。” “多谢。” 角谷黯淡的眼眸艰难的挪动,看向尖叫着不断向后趔趄倒退的女人。 “谢谢..谢谢您的伞。” 言语落地,血水喷溅。 松山攥着角谷心脏的拳头骤然收拢,细碎的肉泥从指缝中不断挤出。 砰! 又是一道焰浪,在中区方向冲天而起。 亢奋至极的音乐声席卷整座被大雪包裹的犬山城。 长街之中,大量犬山城二处锦衣卫将这间居酒屋围的水泄不通。 松山振臂甩开手上的猩红,冷笑道:“一个名序七,一个兵序七,外加一群虾兵蟹将,就凭你们也想围杀我?” “你要是本体,那老子现在立刻就怂。” 山魈侧头啐了一口,跨步挡在谢必安身前,手中绣春刀锵啷一声跃出刀鞘。 “你一个拓印分身,能有多猛?” “自己的麻烦都没解决完,就来援手别人,看来你们金泽城还没被打痛啊。” “原来是你?!” 山魈脸色骤然铁青,绣春刀不再犹豫,裹着恶啸劈砍向前! 在他身后,谢必安安坐不动,浅薄如刀的嘴唇中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起阵。” 霎时间,嗡鸣四起,雪落如雨。 门楣下悬挂桃符的红绳骤然绷紧,啪嗒一声崩断坠地。 “墨序重力之阵?” 松山身形弯曲,双肩如挑千钧重担,浑身骨骼咔咔作响。 “死!” 进入超频状态的山魈,满目狰狞,已携长刀杀到身前! 犬山城,宣慰司衙门。 青石地砖铺成的地面上,已经是血流成河。 四大倭民都事赫然已经身首异处,大批破碎的戍卫尸体堆叠挤压,场面惨不忍睹。 半身猩红的金泽城百户穷奇见无人能够再起来,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他回望身后,眼神复杂看着那道端坐在‘镇夷’牌匾之下的单薄身影。 从这场袭击开始,到现在危机暂缓,对方的表情始终平静无波,不见半分波澜。 穷奇自问,就算是他自己,也做不到自愿充当诱饵,将暗藏于宣慰司衙门之中的叛军尽数钓出。 他心中暗叹,如果自己大城的同知能有这样的胆魄,恐怕也不会那么轻易死在鸿鹄的手中。 “第一个拓印分身出现在夫子庙和范无咎交手,第二个拓印分身出现在中区陋巷捭阖陈乞生,第三个则去袭杀谢必安。” 白皙的指尖从朱红色的大袖中探出,轻轻敲击着桌面。 “如果西郊户所的推断不错,这位能够斩出‘下尸三虫’的农序五春帝令,应该只剩下最后的本体了吧?” 杨白泽言语中流露出的那股淡定从容,让穷奇下意识回道:“应该是这样。” “那现在局势就很清楚了啊,擒拿罪首,一战功成!” 杨白泽长身而起,举目远眺那映照半城的火光。 “阎君,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本章完) 第355章 盾山、凿阵、雷龙(二合一) ‘朱雀’喷出的烈焰烧灼着雪点,‘背嵬’炸开的枪火撕裂着血肉。 砰! 范无咎抬枪轰碎一张神色癫狂的稚嫩面容,挥手扇开裹挟着硝烟弹出的弹壳,拧转枪身,反手将数枚霰弹拍入枪膛。 锦衣卫圆盔之下一双眸子杀机四溢,虎视四方。 青色的洪流已经濒临城下,炽热的红光将西郊户所所在的大楼打得摇摇欲坠,崩塌已在顷刻之间。 以不足五十的人手想要抵挡超过一千人的冲击,还是太过艰难。 就算犬山城锦衣卫一处大多都是入了序列的从序者,和这些夫子庙的学子比起来,在体魄强度方面占据绝对的序列优势。 但这些学子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待宰羔羊,而是端着只有儒教门阀私军才会列装的热能武器的暴徒。 这种程度的密集攒射,连如今已成兵序六的范无咎都不敢贸然冲击,更别谈其他的锦衣卫了。 “老大,兄弟们快撑不住了!” 从天台转移到户所大门据守的夜叉,在和范无咎点对点的通讯传音之中怒声吼道。 “现在伤亡怎么样?”范无咎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森然冷冽。 “轻伤十七,重伤八个,殉职五人。” 夜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还能端枪的人已经少了四分之一!” “妈的。” 范无咎咬紧牙关,眸光逆着那片青红交杂的海洋,死死盯着那道站在夫子庙屋房舍上的身影。 松山依旧屹立在那座房舍的顶端,神色淡漠的看着这片糜烂的战场。 范无咎内心很清楚,要一次性‘捭阖’如此多悍不畏死的傀儡,绝非人力所能办到。 至少在他接触过的鸿鹄之中,还没遇见过这种实力的人物。 所以在夫子庙之中,必然还藏着一台黄粱主机,用来控制这些学子的刚刚植入体内的脑机灵窍。 要想让她们恢复神智,解除西郊户所覆灭的危机,就必须要打烂那台暗藏的黄粱主机! 范无咎嗅着刺鼻的硝烟,本可以自由控制的械心,竟在这一刻躁动不安。 “小白,老陈,你们他妈的怎么还不动手?!再不快点,老子这枚鱼饵就要被人吃下去了!” 心绪未落,异变骤起。 轰!轰! 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先后响起,掀起的烈焰照亮了范无咎幽暗的眸子! 向前冲击的青色浪潮也在这一刻陷入片刻的静止,一双双镶嵌在狂热面门上的空洞眼睛,随着松山的这一具拓印分身同时转头,眺望爆炸声传来的方向。 “真是麻烦.” 松山身上那股运筹帷幄的气度尽数褪去,取而代之是从五官之中浸出的浓烈戾气。 嗡. 也就在这一瞬间,早已经按耐不住的械心终于可以狂放的跳动,刺目的红光从范无咎的械眼之中射出。 他左手握拳一振,清脆的铿锵声中,一面足以遮蔽半身的盾牌于拳锋前弹开。 轻薄的盾身四角雕刻着干净利落的山纹,中央位置撰写着一枚笔力遒劲的‘岳’字。 正是和‘背嵬’师出同门,却贵上几番的‘武穆’系列单兵防御装备! “夔牛,时候到了!” 范无咎冷声自语,箭步前冲,从户所飞檐上纵身跃下,气势彪悍无比。 落脚之处,人头攒动,朱雀枪口积聚的红芒亮得人胆寒。 砰!砰!砰! 身在半空之中的范无咎一口气枪膛之中的霰弹全部倾泻出去,在身下清出一片血肉模糊的空白之地。 落地的瞬间,他丢枪换刀,旋踵转身,洒出一轮浑圆寒光。 铮! 虎入羊群,寒光落,血光起,抛飞的头颅留下一圈无首的残躯。 范无咎横盾挡住抽冷子射来的赤光,回首看向身后破烂不堪的户所大楼。 以夜叉为首的一众锦衣卫此刻目瞪口呆,直愣愣的这尊浑身浴血的杀神。 “还他妈的愣着干什么?都跟着老子冲!” 呆愣的众人仿佛在这一瞬被唤醒,没有犹豫,也没有踌躇,一双双眼眸之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一面面‘武穆’盾牌森然立起。 不足三十名锦衣卫汉子并肩树起一面三角盾墙,掩刀其后,架枪在手,朝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青色浪潮碾压而去! 与此同时,一阵暴雨般密集的枪声突然两侧炸响,躁烈至极,似乎开枪之人终于宣泄出了满腔压抑的怒火。 身形魁梧如山的夔牛持着刀盾,带着秘密潜入犬山城的金泽城锦衣卫从侧面撞入傀儡群之中,狞声吼道:“冲,进夫子庙!杀松山!” “放弃抵抗,只丢此命!执迷不悟,永坠诏狱!” 足以穿金裂石的嘶吼声如海浪从前往后奔涌,未死的锦衣卫们人人面容狰狞,握刀的手背青筋浮现,眼中出骇人的杀机。 “放弃抵抗,只丢此命!执迷不悟,永坠诏狱!” 范无咎一马当先,如一枚锋锐无匹的锋矢冲在最前方。 簇!簇!簇!簇! 这些狂热的鸿鹄傀儡浑然不顾及身前有同伴阻挡,毫不犹豫的朝着撞入人群的锦衣卫扣动扳机。 红色的光束烧穿单薄的躯体,余势不止,重重撞击武穆盾牌上。 热浪翻涌,一朵朵铁花在盾身上绽开,逸散的热能被山纹分解吸收,消弭的无影无踪。 李钧花费海量工部配额购置的装备,在这一刻给了犬山城锦衣卫反击的机会。 范无咎的‘恶来’械心功率已经飙升到了顶点,进入超频状态的他,械体变得更加墩厚粗壮。 肩头处被烧灼成飞灰的仿生皮肤之下,隐约可见有根根纤细的肌肉脉络悄然攀覆上了冰冷的械骨。 这种生物和机械混杂的状态,让范无咎势不可挡,硬生生在人海之中犁出一条鲜血淋漓的血肉通道。 何为兵序,人形兵器! 可不是人人都能像他这般勇猛,在夜叉率领的‘盾山’在一口气冲散近半数青色浪潮之后,再无余力向前。 此刻深入敌群之中,腹背受敌的情况让他们只能选择改换成更适合防御的环形阵型,抵御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光束。 而且随着距离的缩短,‘朱雀’的威力也在不断提升,高频次的冲刷下,就连武穆盾牌也无法长久抵抗。 被烧灼到通红的盾牌赫然有了融化的迹象,接踵而至的红光连人带盾被一同洞穿,将一名锦衣卫烧成焦糊的尸体! “夜叉!” 前冲的范无咎回头看到这一幕,顿时目眦欲裂。 “老大你尽管去,我们在后面给你顶住!” 夜叉握着盾牌的左手已经被融化的铁水覆盖,却对着范无咎咧嘴一笑,持刀的右手竖起拇指,在脖下狠狠一划! “砍了那个鸿鹄畜牲!” 只有杀了松山,毁了那台黄粱主机才能破了当前的困局,才有可能反败为胜! 这一点,范无咎明白,夜叉明白,参战的所有锦衣卫同样明白! 生死一线,容不得半点扭捏。 范无咎毅然转头,猩红的眸子从盾牌后抬起,看向已经距离自己不过十余丈的松山。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都看到了对方眼底淋漓的杀意! “夔牛!” 范无咎一声怒喝,一道身影从侧方蛮横无比的撞了进来。 浑身挂满碎肉的夔牛此刻脸膛通红一片,雄壮的身躯缠绕着令人窒息的热浪。 不用范无咎多言,他已然心领神会,弓步屈膝,左臂举盾架在头顶。 范无咎纵身跃起,双脚在盾牌上重重一踏,两人同时发力! 恶龙出渊,猛虎扑涧。 范无咎如一枚炮弹撞穿激射的热线,绣春刀劈向迎面砸来的青黑拳头! “王八蛋,伱给我,死!” “死了吗?” 往日萦绕着酒香和饭菜香的居酒屋,此刻已经被一把大火烧成了废墟。 “应该死了吧?” 在确认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终于不会再动弹之后,山魈这才扔掉手中只剩半截的断刀,疲惫至极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横流的血水之中。 散乱不堪的发髻盖着面门,他却没有半点心思去管,头颅低垂看着地面,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残留的余悸。 “差点啊只差一点.” 山魈用仅存的右手小心翼翼的探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的械骨缺了一大块,断口尖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 失去了保护的械心彻底暴露在空气之中,连泵动的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甚至还能看到有一枚指纹清晰的印在上面。 就在刚才,只剩下一具无首躯体的松山,差点用一根手指刺穿了他的胸膛。 至于脑袋 山魈甩开挡住视线的头发,转头看向那道坐在一颗双目怒睁的头颅上的身影。 “一场有心算无心的伏击,却还是死了这么多人,连这座花了今年半数工部配额换来的墨序阵法也炸成了一堆废铁。归根结底,拳头才是硬道理啊。” 谢必安环视周围的满地狼藉,苍白的嘴唇扯出一缕苦笑。 “别捂着了,我这条序列虽然不算能打,但也不至于这么脆弱。不过是肚子被撕开罢了,死不了的。” 他低头眉眼轻柔的看着身旁跪在泥泞之中的女人,一身雪白的和服沾满漆黑的硝烟。 女人倔强的摇头,依旧紧紧按着那条巨大的豁口,却在下一刻再也忍耐不住眼眶之中的泪水,嚎啕大哭。 “别哭了,过了今夜就帮你把居酒屋重新开起来。” 谢必安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抬头向北眺望,“钧哥,剩下就看你的了。” 犬山城,中区。 已经被拆成残骸的巷道,再也用不到那个‘暗’字,赤裸裸的暴露在鼓噪的风雪之中。 陈乞生抖灭道袍上燃烧的火点,凝神听着夜空中传来的枪声,此刻已经变得稀稀拉拉,再无之前密如暴雨的暴烈阵势。 “看来小黑那边要结束了啊。” 双袖齐肘而断的陈乞生自问自答,“那我们也该加快动作了。” 胸前甲胄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的马王爷一言不发,径直撞身向前,双手吐出的黑色刀刃裹着赤色的焰光。 六品墨甲,黑刀缚焰! “今夜你们犬山城锦衣卫,在劫难逃!” 松山狞声怒吼,泛着青黑铁色的双拳迎着马王爷砸出。 铮! 拳刀交击,撞出的竟是阵阵铿锵声响。 马王爷双刀以十字撩斩,劈开松山宛如铁筑的拳头,肩头猛然探出两道幽黑枪口,洒出一串密集的子弹。 松山双臂交叉挡在身前,身后传出一阵裂帛声响,竟又有两条手臂伸出,插入弹雨之中,掰断了那两道刺目的枪火。 “牛鼻子,快!” 盔中竖眼红光凛然,刀刃直直顶着拳锋,脚踝处有湛蓝烈焰喷溅,以钢铁之躯同血肉较力。 陈乞生双手掐寅,五指藏甲,一身破烂道袍飘摇鼓噪。 “道祖居寰宇,天兵绕轨行” 一块玉制符篆悬于陈乞生脑后,符身上有青光明灭交替,如一枚锚点定于晦暗的风雪之间。 “五雷猛吏,汉臣威灵。雷公赫充,电母文英” 马王爷手中双刀被挟,炙热的烈焰烧的松山双手噼啪做响,他浑然不觉,另外两条手臂攥掌成拳,对着那枚盔中红眼狠狠砸下。 千钧一发之际,马王爷果断弃刀,双臂抬起架在头部两侧。 铛! 马王爷护头的抱架被砸的摇摇欲坠,钢铁扭曲的声音听得人头皮一阵发麻。 “滚开!” 浑身凶焰的松山双眸紧紧盯着年轻道序,身体深处基因刺耳的尖啸,让他浑身竟不由自主颤栗,四条手臂不断抡砸身前这具碍事的墨甲。 “陈乞生!!!” 马王爷吼声凄厉。 “白玉京正式人仙陈乞生,以黄粱权限恭请玉清道祖,敕令众神!” 陈乞生满头黑发随风舞动,右手成剑指叠于左手之上,戟指天穹。 就在这一瞬间,满面狰狞的松山四臂虎口怒张,想要抓住墨甲,当成盾牌顶在头顶。 可惜马王爷早就猜到他会有此想法,胸口猛然喷出三寸长烈焰,推着他向后暴退,几乎擦着松山的指尖闪开。 “雷!” 轰! 一条狰狞的雷龙于黑色云海的之中展露头角,自天穹之上俯冲而下。 雷光激荡,将这座被大雪倾覆的城市照的一片惨白。 短暂的光明转瞬即逝,留下一个雾气缭绕的巨大深坑。 “完了,这下真的连底裤都亏没了,才当上正式人仙没几天,现在又要回去递补了。” 陈乞生一脸哀伤悲切,仰面呈大字躺在地上,再无半点刚才敕令雷霆的仙人风采。 “下次你召雷的仪式能不能别这么长,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人打死了?” 马王爷盘腿坐地,心痛的看着自己才刚刚更新,就被打得满目疮痍的崭新躯体。 “马爷我还没来得及去泡妞呢.” “没有了,以后都没了。” 陈乞生欲哭无泪,突然深吸一口气,朝着天空放声怒声,“老李,这次你必须赔我一个地仙之位,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本章完) 第356章 指虎李花 寒冬,雪夜,城外以北,一片丘陵之巅。 站在这里,抬眼便能够俯瞰整座犬山。 烈焰灼雪,大雾弥漫, 无论是高耸的钢铁大楼,还是低矮的木质民居,此刻都成了供养这场席卷全城的大火的薪柴。 愈演愈烈的火势上方,往日璀璨的霓虹被压的黯淡无光。各式各样的奇形怪状的投影依旧在凌空飘摇舞动,直至被蔓延的火龙团团包围,噼啪一声爆鸣之后,才彻底消弭无踪。 被大火烧得温热,带着一股焦臭味道的夜风从城市的方向吹拂而来,掠过着邹四九身上的神官白袍。 就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依旧感觉眼中充斥着炽光,耳边尽是似有若无的惨叫和哀嚎。 纵火焚城 这些鸿鹄好狠的心肠,好毒的手段! “所以雀君你的意思是,黑龙资本就是这次在暗中抓捕帝国本土道序的幕后黑手?” “就我在黑龙资本大厦地下看到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 邹四九收拢心神,转头看向说话之人。 映入眼前的五官,和自己当初在江户城中所看到的那张脸又截然不同。 一股强烈的不安在脑海中疯狂躁动,不断催促着邹四九远离眼前这个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头饕餮恶兽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随时可能纵身扑上来,一口把自己吞咬的干干净净。 “这些把自己的身体当成‘试验田’的农序,真他娘的变态!” 邹四九暗骂一声,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制住身体中趋利避害的本能,以免引起松山的警觉。 “不过我认为,这场行动的幕后凶手绝不可能只有黑龙资本一家。” “不用认为,那是肯定的。这种刀尖舔血的事情,可不符合明智家族的做事风格。” 松山微微一笑,“连帝国本土的阴阳序都被道序打得那么惨,他们这些充其量不过是‘阴阳分支’的神棍,怎么可能敢孤身去太岁头上动土?” “虽然现在白玉京仙班的弊端已经让道序内部矛盾横生,一个个不修道,修起了勾心斗角。但道序毕竟还是三教之一,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倭区公司惹得起的。” 什么叫被打得那么惨?你他娘的会不会说话? 被人骑在脸上嘲讽,让邹四九心中不禁一阵腻歪。 他此刻恨不得拽着松山的衣领,问问他哪只眼睛看到阴阳序的惨状了?懂不懂什么叫以退为进? 邹四九暗暗戳着牙花子,一只手悄然背在身后,不动声色的掐按着指头的关节。 “雀君,你觉得四大公司费尽心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剥离这么多黄粱权限,到底是想干什么?” 松山凝视着身下的那片浩大的火场,看似随意问道。 邹四九眉头微蹙,“或许是为了冲破帝国对倭区黄粱梦境的封锁,毕竟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能避开帝国的监控,才能在暗中积蓄力量。” “积蓄力量?” 松山语气轻佻,笑问道:“伱的意思是四大公司想要以此为复国的开端?如果雀君你这么想,那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难道不是?”邹四九疑惑反问。 松山冷笑:“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把国仇家恨记在心头啊,甚至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个人的私欲野望才具备压倒一切的重要性。 “德川宏志、明智晴秀、荒世烈这些人各怀鬼胎,明面上同仇敌忾,暗地里互相利用堤防。恐怕只有丰臣远疆那个顽固的老铁匠,才会满怀希冀的看着这张大饼。” “不过现在江户城已经不是我负责的范围了,这些令人头疼的事情还是留给别人去处理吧。” 松山蓦然转头看向邹四九,话锋一转,“犬山城的这些锦衣卫,当真是有点意思啊。” “明白这次鸿鹄入城的目的是阻止新政的推行,绝对不会放过夫子庙,所以把一个兵六的锦衣卫总旗摆在明面上等着我的鬲虫拓印体。不过,这一步大家本就是明牌,也没什么稀奇。” “顺水推舟,让角谷假意投诚于我,引我的蜣虫拓印体入局,联合金泽城锦衣卫,花费上亿宝钞换来的装备围杀,这一步走的不错,也算得上果断。” “不过道序的那个天师居然甘愿蛰伏在这个小小的百户所,而且居然舍得用自己的黄粱权限引动天雷诛杀我最强的赤虫拓印体,这一步倒是我没预料到的。” 松山语速缓慢,将今夜发生犬山城之中的事情逐一抽丝剥茧,细细回味。 “这三步棋,步步都把我算计在其中,这个犬山城百户所,有意思,真的太有意思了!” 言至此处,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不见半点豁达,反而透着一股渗人的戾气。 “一座犬山城,居然吃了我三个拓印体分身,很好!来日方长,我今后慢慢跟你们玩!” 癫狂的话语在夜风中回荡,落向那片火海。 松山缓缓敛住狞笑,脸上的表情重新归于平静。 “今夜的事情先告一段落,走吧,雀君。跟我回组织领取你的奖励,还有新的任务。” “奖励我倒是想要,不过.今夜怕是走不了了。” 邹四九向后退了几步,摇头笑道:“恐怕也没有什么来日方长了。” “雀君,你什么意思?” 松山眉头紧皱,在他阴沉的眸光,邹四九缓缓拆下了颅后脑机,随手扔在雪地上。 “别喊什么狗屁倒灶的雀君了,听得老子恶心。你认识的那个人,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邹四九扯掉头上的神官帽,双手贴着额角,将散乱的头发紧紧压向头皮,重新梳成他标志性的大背头。 “记清楚了喽,爷爷名叫邹四九。还有啊,咱们阴阳序从来就没有怕过道序!” 松山看着那被扔在地上的脑机和这张全然陌生的面容,再也抑制不住心头勃然升起的怒意,身形毫无预兆前冲,右手五指按向邹四九的面门。 “人都到了,你还拿什么杀我?” 邹四九看着迫近的青黑利爪,身形岿然不动,嘴角浮现一缕得意的微笑。 铮! 一道森冷寒光如雷霆般激射而来,后发先至。松山心血来潮,猛然止身收手。 门板似的夸张刀身贴着他的指尖,‘锵’的一声没入身前地面。 身后恶风涌动,松山猛然回头,一张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已经近在咫尺。 一双瞳孔之中,匪焰烧着杀气! 遭遇惊变,松山依旧面无惧色,毅然转身,对着这双令人厌烦的眸子,一拳轰出! 咔嚓! 骨断筋折的清脆声响,在这方寂静无人的山崖格外清晰。 松山身形向后抛飞,神色一片阴鸷,刚刚出拳的右臂耷拉在身侧。 “叔你看,我没骗你吧,我现在可厉害了。” 银铃般的话音响起:“现在要是再遇上那把赤龙,我一定能够把它打断!” “咱家小花,真棒!” 李钧按下眉眼,眼神复杂的看向左右拳骨上一副泛着青铜色泽的指虎。 在指虎的边缘处,有一朵稚嫩笔触刻印出的花朵。 刚才的那道雀跃的声音正是从中传出。 纯进攻型墨甲,李花。 李钧缓缓抬头,虎视前方,绷紧的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意,“那咱叔侄两今天” “就先打扁他!” 李花接过话茬,像极了一个头梳双角,抱着双臂,一脸愤懑跺脚的丫头。 呼! 李钧双目冷色正浓,鼻间喷出两条苍白气龙,随手扯掉身上被肌肉撑裂的劲装,嘴角笑意不变,却带上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怪不得从头到尾没见过你这个锦衣卫百户,原来是躲在暗处,打着当黄雀的算盘。” 松山左手捏着断臂,将错位的骨头一寸寸掰回原位,“以为杀了我的‘下三尸’,就能把我当成螳螂吃下?李钧,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 “上一个像你这么说话的人,死得很惨。” 李钧转动着肩头,惊起一片咔咔脆响,“送你一句话,输了就要认” “挨打要立正!” 指虎中传出一板一眼的清脆的童音。 “想不到临走之前,还能有大礼送到门前。” 松山口中吐出一截猩红的舌尖,舔舐着森白的牙齿,“杀了你,这次我可就不亏了!” 话音刚落,身形已经冲出,在原地留下一个泥土飞溅,草皮翻卷的深坑。 松山右手并指如刀横斩而下,李钧脚下不退反进,挟着指虎的左拳直接将松山砍来的手刀砸断。 砰! 松山对被指虎撞得血肉糜烂的右手视若无睹,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他脸上狞笑不变,一直虚点地面的左脚猛然离地而起,竟在手刀落空的瞬间补上一记狠辣的膝撞。 明明是一名农序,打法却异常凶悍暴力,上来便是一副以伤换伤的凶狠模样! 可惜他的这些盘算,早就被李钧全部洞悉。 没有任何犹豫,李钧弓步沉身,右手曲臂成肘,如一柄重锤砸在松山的膝盖髌骨上,将这记膝撞硬生生砸的后荡落地。 “和我近身搏杀,想换伤拼恢复?松山,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 李钧以同样的话语回敬松山,身躯向前一进,两臂顺势缠住松山的肩头,压着他的身躯撞向自己的膝盖。 以跋扈回跋扈,以膝撞还膝撞。 冷眼旁观了半个长夜,早就憋了满腔怒气的李钧,在这一刻的凶悍暴烈更胜对方。 咔嚓。 松山横挡胸前的左臂应声断裂,他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亲手‘种植’出的强悍体魄,在李钧面前竟脆弱的如同纸糊一般。 局面窘迫至极,松山一声怒吼,后背的衣衫猛然撕裂,两条粗壮的手臂自肩胛骨之下蹿出,左右交击,轰向李钧的太阳穴。 农序五春帝令,除了三尸,还有四臂! “花里胡哨。” 李钧一声冷笑,双臂轻描淡写一架,挡住对方的反击,手肘一翻,将松山的双手夹在腋下,轻轻一抖。 错骨分筋! 与此同时,李钧身下右腿已经卷起风声再次踏在松山的左腿膝盖上! 连串的骨裂声响中,松山左脚彻底被废,身形不由自主向断腿一侧歪斜。 还没等他从浑身弥漫的剧痛之中收拢心神,一只纂刻着花朵的指虎已经在他的面前不断放大。 砰! 裹挟着八极劲力的拳头所落之处,口鼻尽数塌陷。 不过转瞬之间,松山被蹂躏的四臂尽断,像一个破烂的口袋,朝着远处急速抛飞。 李钧脚下绷紧,正要发力追击,一口气碾死对方。 穷寇要追,干死为止。 这才是和人动手搏杀真理。 可就在列缺伐步将要踏出之际,松山扩散的瞳孔重新缩成小点,塌陷的口鼻之中喷出大量的暗红色鲜血。 李钧前冲的身形戛然而止,下意识向后退开。 眼前抛洒的鲜血竟让他没来由生出一股吞噬的欲望,腹部咕鸣阵阵,似乎想要饱引血色的甘霖。 但与此同时,体内的基因却也涌起一股强烈的排斥。 耳边铜锁疯狂叩门,想要将李钧恍惚的精神从这股口腹之欲中惊醒。 蓦然间,血肉本能和基因意志在李钧的体内展开一场看不见的争斗。 “啧啧,你说你没事跟他玩儿什么单挑?真是想不开啊。”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邹四九并不知道此刻李钧体内发生的异常,斜靠着那柄巨大的绣春刀,懒洋洋道:“真以为靠着多长几条手臂和几块肌肉,就以为独行武序不过如此了?你们农序的人还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啊。都告诉你们别往身体里种那么多胆子,胆气多了不一定能够包天,但一定能够害死人啊。” 咔咔咔咔 摔落在泥地之中的松山肩头左右的双臂一阵扭动,本该彻底粉碎的左腿竟再次撑着他的身躯站了起来。 被指虎砸的糜烂的右手掌骨处血肉蠕动,同样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如初。 农序五的强悍,在这一刻可见一斑。 松山明知李钧是武序,却还是选择和他近身换伤的原因,也在此时展露无疑。 但诡异的是,松山身后两条被李钧分筋错骨掰断的两条手臂,还有他塌陷的面骨的恢复速度,却慢了很多。 “你闭嘴,他死了下一个就是你。” 松山不堪其烦,横眸扫向邹四九,左右胸膛交替起伏,似乎有两颗心脏在不用的腔室内接续跳动。 “行啊,那你接着打,我接着看。” 邹四九嘿嘿一笑,揶揄道:“我还顺便帮你算了一卦,你猜猜结果是什么?” “横死当场啊!” 话音刚落,静默不动的李钧这一次当先而起,踏步如雷,前掠如电。 指虎撞出尖锐呼啸,眉宇凝着冷冽杀意。 (本章完) 第357章 明服与倭衣 看着迎面呼啸砸来的冰冷指虎,松山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他心中清楚,自己的体魄之所以在李钧手中显得如此脆弱,有不少原因是因为这具纯进攻性的墨甲。 在恶风噬面的瞬间,松山猛然咬牙,整个身体如同没有脊骨一般,竟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向着侧面一折,堪堪擦过李钧的拳头。 如燕抄水,似蛇掠草。 松山坍塌的身形猛然绷直,顺势挤进李钧身侧,双拳分袭面门和腹部。 李钧一声怒哼,赤膊的上身青甲浮现,层层堆叠,一股野蛮的气息逸散开来。 砰! 李钧腰背微躬,以伏渊鲸甲硬抗了松山的击腹一拳,至于砸向面前的另一只拳头则被他再次以指虎砸断。 骨头碎裂的脆响与血气翻涌的闷哼同时响起。 李钧面色微凝,松山的拳头比他想象中要重的多,在自己杀过的序列中,甚至只比门派序五的荒世夏虎要逊色半分。 千锤百炼的体魄,竟然能够被种植培育的血肉所赶超,不得不令人心生感慨。 或许就算没有那一场席卷整个大明帝国的‘天下分武’,门派武序也迟早要丢掉独占鳌头的地位。 松山在被伏击之后,有胆魄选择不逃跑,而是和李钧正面放对,自然有他的底气所在。 毕竟他自己体内有不少附加的器官,正是以死在他手上的武序的基因作为‘种子’,改良培育而出。 甚至在松山最强的赤虫拓印分身上,也已经有‘种子’开始生根发芽,所以才能在道序六的陈乞生和更新完毕的马王爷的围殴之下,还逼出了陈乞生最后压箱底的一次落雷机会。 春帝令行生万物,乾坤腹内与吾俦。 终于成功换伤的松山眼眸发亮,脸上狰狞更甚,对着李钧的要害紧追不舍,胸前中门大开,只攻不守。 在肉眼不可见的胸腔之内,两颗心脏泵起阵阵鲜血狂潮,拳脚之上青黑筋脉盘绕铁筑般的肌肉,伤势的恢复速度攀升到极致,如同一头悍不畏死的凶兽,一时间竟和李钧斗的旗鼓相当。 “不应该啊,我刚才难道算错了?会不会是变量加错了?也不对啊,是农序五对独行武序六啊.” 邹四九看着不远处焦灼的战场,方才淡然脸色变得有些铁青难看,慵懒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站的笔直。 “要不.算算逃命的机会?” 这种不看计谋,只看血性的战场,他这头阴阳序六的食梦伯奇根本没有太多的用武之地。 就在邹四九脸上表情变幻之时,一个清冽的声音陡然响起。 “重楼,起。” 咚! 一声听得人胸口发闷,像是拳头砸在淤泥之中的声音传来。 邹四九猛然抬眼,就看到松山的右臂从拳锋到肩头,整条手臂仿佛一辆重车碾压而过,血肉骨头全部崩裂糜烂。 碎骨横飞,血点四溅。 仅剩下一些粘连的血肉丝线还在疯狂甩动,试图重新凝聚成一块完整的肌肉。 松山整个人如同疯魔一般,蚀骨的剧痛让他的恢复能力进一步爆发,脊背上的两条手臂终于在此刻恢复,从左右箍向李钧,幸存的左臂迅猛砸向李钧的头颅。 “来!” 李钧脸上同样匪气横生,以双肘架挡松山的环抱,头颅甩动,竟以额骨撞向袭来的拳锋。 咚! 松山左手反卷折断,骨茬破肉而出。 李钧鲜血覆面,嘴角却挂着冰冷笑颜。 拼凶斗恶,成为独行武序的李钧一路行来何曾怕过? 只见一条黑影从两人之间的缝隙冲天而起,李钧右脚如一头恶蛟冲渊探头,狠狠撞在松山的下颚。 砰! 松山的颈骨被巨大的力量拽着向后猛然一折,一口鲜血朝天喷洒出来,两条桎梏李钧的双臂无力地松开。 重获自由的李钧垫步撞身,以肘击胸,以膝攻腹,脚下步伐流转,摇身晃动于松山身侧,右手指虎轰在他的侧腹位置。 被一番重击打的喘不过气的松山,身躯骤然弹起,离地足足一寸之高,口鼻之间呛出大量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 但真正让他骇然的是,是在体内肆虐的一股此前未曾见过的凶狠劲力! 这才是压制他恢复能力的根源所在! 重楼起,随后便是至盛! 李钧变拳为爪,转腰坐胯,扣住松山背后生出的一条左臂,利用拧身旋转的力道,直接将其硬生生扯了下来。 噗呲! 深红色的血液洒了李钧满脸,舌尖不受控制般从齿缝之中伸出,想要舔舐这些近在咫尺的艳丽毒药,却被两排骤然合拢的森白牙齿直接铡断。 钻心的剧痛让李钧狂躁的心绪稍稍恢复冷静,左手却极为凶狠的扣在了松山面门,向下一撕。 “啊!” 松山喉间冲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双眼鲜血横流,身形踉跄后退,却被李钧扫腿放翻,趁势欺身,还粘挂着肮脏秽物的左手再次扣住松山面门,直接向下一挫! 猛虎硬爬山! 松山还未彻底恢复的颈骨再次应声扯断,一颗脑袋无力的挂在肩头,连带不过刚刚初具人形的口鼻也被扯烂,整张脸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可即便伤重如此,松山却依旧没有断气,一双无力瞪大的眸子中,满是惊惧和恐慌。 重楼盛极,便是天崩地裂! 接连不断的拳头裹挟着霸道无比的重楼劲力,砸在松山的身躯之上,发出如同暴雨打瓦的密集声响。 大团大团的血迹在他痉挛抽动的身下浸透开来,融化积雪,被饥渴的土壤尽数吞没。 呼! 李钧最后的俯身砸拳悬停在松山依然空洞失神的眼眸之前,激荡的拳力因为动作的戛然而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沾满血迹的指虎上有红的发黑的血水缓缓凝聚滴落,啪嗒一下砸在松山的眉心中间。 “犬山城的天,你们鸿鹄,翻不了!” 言落,拳落。 【获得精通点100点】 一行细小黑字于李钧眼前浮现,深藏在根骨之中的基因躁动不安,不断冲击着那扇无形的大门。 可惜大门缝隙虽现,但桎梏未断,独行武序后续的基因依旧无法破门而出,重获新生。 李钧于密布血肉碎片的深坑之中拔出拳头,慢慢拔直腰背。如今的他已然具备了破锁晋序的所有条件,唯独缺少了最后晋升的契机。 那真正能够让独行武序五的沉寂基因于沉睡之中苏醒的仪轨!一场强烈到足以让人心神颤动的刺激! 一个农序五春帝令,显然不足以满足这样的要求。 路在何方,李钧此刻心头并没有答案,也没有时间去思考何处能有答案。 李钧抬眼看去,此刻的山崖之巅,屹立着一道魁伟霸道的身影! 披在肩头的黑色羽织迎风舞动,眉心处三片龙鳞金光流动,双臂上妖冶的神鬼刺青在火光的映照下宛如活物,舞叉弄戟,凶恶渗人。 “原来老子算漏的变量是他!” 邹四九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拖着那把巨型绣春刀,埋头狂奔到李钧身后。 “为什么不吃了他?你应该也感觉到了那股渴望吧?” 荒世烈指着李钧脚边的尸体,“吞下这个农序五春帝令的基因,你就可以破锁晋序了。” “破门派武序的锁,走伱们的路?” 李钧双拳不断松开又再次紧握,试图唤醒身体内因为恐惧而骤然冰冷的鲜血。 “都是路,有什么不同?” “一条是已死的绝境,一条是通天的坦途。” 李钧神情冷峻,“换做是你,你怎么选?”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荒世烈自嘲一笑,“不过你眼中的绝境,却是我这么多年来苦求难得的生路,这一点还真是讽刺啊。” 他话音停顿片刻,似笑非笑,“不过,你这次不选择与我同行向前,非要分出一个前潮后浪,那从今往后大家可就是敌非友了啊。” “武序这口锅不大,容不下两个勺子抢饭吃。你和我注定要分出一个高下胜负,用不着在这里惺惺作态了。” 李钧神色轻蔑,“而且在这座犬山城,我的朋友也有不少,不缺你这一个。” 话音刚落,身后便有风声掠动。 “没想到堂堂倭区四大公司之一荒世集团的东主,居然会孤身一人悄然潜入犬山城,还真是一件稀罕事啊。要不要我现在帮你把消息传遍整个倭区锦衣卫,让大家都来看个热闹,听个稀奇?” 谢必安停步站在李钧左侧,腹部缠满厚厚的绷带,脸色发白,没有半点血色,唯有一双眼睛却有精光跳动,亮的骇人! “一个名序七察士,一脚踩死都懒得低头的小角色,就是你口中的朋友?” 荒世烈抱臂胸前,神色睥睨,披肩的长发迎风狂舞。 “道爷是说闻到一股什么臭不可闻的味道,原来是你这个倭民的口气这么大啊。” 李钧身后一个土包上,一身道袍破烂不堪的陈乞生满脸惫懒的蹲在那里,一抹颜色轻淡的尾焰在他的头顶来回游走,细看之下才能看到那柄与长夜同色的漆黑飞剑。 荒世烈双眼微阖,“你就是那个差点被老丰臣打死的那个道门天师?” “我跟那个铁匠之间的债,迟早要去找他算个清楚。不过道爷我现在不止是龙虎山天师,还是犬山城锦衣卫百户所一号特聘客卿,陈乞生!” 三枚雕版符篆悬于道人身后,青光阵阵。 荒世烈冷笑道:“装模作样,你还有权限能够请动道祖?” “道爷说有,他就得有。” 陈乞生弹了弹手指,“你要是不服,可以试试。” “马爷,马爷~” 欢快的声音从李钧拳上的指虎跳出来。 “丫头乖,马爷一会再陪你玩。” 黑色的墨甲向前一步,正面甲片层层剥离分开,将李钧赤膊的身躯包覆其中。 一枚红眼落在李钧眉心之前,传出一个压着怒火的苍老声音,“犬山城锦衣卫百户所二号特聘客卿,马王爷!” “妈了个巴子,今天这日子真是邪了门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着急上门送死?” 一个充斥着凶戾的声音由远及近,浑身染血的范无救终于赶到,站在李钧的右手位置。 手中的绣春刀已经崩口卷刃,抗在肩头的‘背嵬’还裹着浓厚刺鼻的硝烟味道。 “就你叫荒世烈啊?” 邹四九坠在最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肃穆凝重,双手擦着鬓角,把散乱的发型重新梳好。 武序虽然不入黄粱,但决心搏命的阴阳又怎么可能只是一头硕鼠? “义气可佳。” 荒世烈嘴角依旧挂着轻蔑的微笑,“不过很可惜,杂鱼始终就是杂鱼,哪怕集合的再多,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你要是不服,可以试试。” 李钧将陈乞生方才的话语重复一遍,俯身将脚下一团混杂着松山鲜血的泥土抓在手中,“这个位置风水不错,埋你正好合适。” 甲片翕张,气流扰动,掠过李钧充斥杀意的眉眼。 拳上的指虎冷光熠熠,身侧的巨刀兀自颤鸣。 白发青年牙关紧咬,械心悍卒满脸狞笑。 飞剑拽着尾焰,符篆照应长夜。 陈乞生和邹四九并肩而立,对视一眼,三块悬浮的雕版符纂将两人笼罩其间。 就在此刻,肆虐一夜的风雪终于平息。 乌云散开的清亮天空,一颗渺小却异常明亮的星点恰好停留在这片山崖之上。 “决死亡命,破釜沉舟。” 荒世烈沉默片刻,口中突然爆发出一声长笑:“如果不是同序之争,或许我也可以来你犬山城锦衣卫户所当一名特聘客卿。” “锦衣是明服,不是倭衣。” 李钧淡淡回道,有暗红色的腥臭血水从左手的拳缝之中滴落。 荒世烈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他眸光冷冽,深深看了李钧一眼。 “那下次就让我跟你看看,到底是你的明服,还是我倭衣,能当得上鲜花着锦这四个字!” 轰! 山崖碎裂崩塌,飞扬的尘土趁着大雪歇息的间隙,张牙舞爪。 神鬼的刺青收敛凶恶,魁伟的身躯融于夜色。 范无救颓然坐地,彻底无力动弹。 谢必安猛吐一口长气,脸上尽是痛苦的表情。 陈乞生看着眼前这具如同饿狼一般扑来的墨甲,连忙高举双手,闪身让来。 “邹四九,你个王八蛋,你给老子过来受死!” “马爷,真不怪我啊。是小花她自己要这样的。” 邹四九甩腿狂奔,仓皇逃窜。 “叔,你在想啥?” 李钧并未出声,只是静静眺望着远处大火渐熄的城市。 而在他的心中,却有一把烈焰在越烧越旺。 (本章完) 第358章 混人蠢人 杨白泽看着眼前废墟般的街道,散落满地的焦黑残骸、焚烧之后留下的灰烬,黑白参杂的雪堆,所有的一切覆盖在地面之上,如同因为烧伤而溃烂的皮肤,人在其中难以穿行。 耳边机械载具铿锵作响,在今夜毫无存在感的宣慰司戍卫,此时放下了手中的枪械,操作着各种工程机械展开援救行动。 大量经过农序调制培养的生物犬‘黄奴’和墨序制造的机械犬‘青曹’散落各处,低头寻觅着可能存在的幸存者的温度和气味。 每当它们发出提醒的吠鸣,就有佩戴着独角徽章的汉子上前营救,这些人的右臂上都缠着一寸白布,神情凝重之中又透着悲伤。 他们都是角谷组的人。 “到底还是低估了鸿鹄的狠辣啊。” 杨白泽重重一叹,纵火焚城这种事情他以往只在黄粱梦境学习帝国史料的时候看到过,从没想过能在现实之中亲眼目睹。 “这些丧心病狂的恶徒,就应该彻底把他们铲除!” 杨白泽双拳紧握,十指刺入掌心,发冠两侧弹出两根对称的乌纱帽翅随着躯体不断颤动。 “鸿鹄的凶恶,儒序从没有轻视过,可是这么多年来,无论如何围杀,始终收效甚微,无法将他们彻底根除。” 说话之人是一名容貌苍老的吏员,身上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明袍沾满黑色的灰烬。 在杨白泽处理完宣慰司衙门中的鸿鹄奸细,赶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叫许准的老吏已经组织人员扑灭了大火,有序开始救援。 “许老,你今天刚到犬山城,我却用这样一副惨状为你接风洗尘,实在是抱歉了。” 杨白泽对着老吏拱手行礼,一脸惭愧。 “同知大人不必这样,这些不过都是我的份内之事罢了。” 许准没有受杨白泽的一礼,选择侧身让开,“裴大人让我从重庆府赶过来,就是知道倭区险恶,担心您遇见无人可用的窘迫境地,而恰好老夫还有一点微薄的作用。” “已经是可以致仕的年纪,还让您背井离乡,不远千里赶到倭民区,白泽心里实在有愧,这一拜,您得受着。” 杨白泽脚步转动,对着许准深深一躬。 这一次,许怀并没有再避让,坦荡的接受了杨白泽的敬意。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相比告老还乡,沉浸在黄粱梦境之中混吃等死,我能在基因重新落锁,彻底退化成为一个昏聩愚昧的老人之前为倭区新政尽一份力,也算是此生不虚了。” “还是老师高瞻远瞩啊。” 杨白泽自嘲一笑,“要不是这次西郊户所那边提前预警,暗中派锦衣卫对四名倭区主事进行了调查,我恐怕还不会怀疑他们的忠诚。如果真是那样,现在我恐怕也随着那场大火被付之一炬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帝国本土之内尚且有许多人和鸿鹄眉来眼去,更何况是这些心怀怨怼的倭民。不过同知大人也不必妄自菲薄,您推行新政的进度和力度,在整个罪民区中可是有目共睹的。” 许准微微一笑,“卑职在离开重庆府的时候,就听说新东林党有不少大人物对您青眼有加,想要将您引入帐下。要不是裴大人抄着刀子放话谁挖他墙角,他就跟别人玩命。” 许准抬手点了点后脑,打趣道:“您现在的脑机灵窍恐怕已经被黄粱梦境的链接申请给撑爆了。” “看着局面有利可图,立马就迫不及待想要下场押注。” 杨白泽不屑道:“新东林党里的这些高门大阀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啊。” “如果他们要脸,如今新东林党在帝国内的名声也不会这么臭了。” 许准淡淡道:“等到倭区新政顺利推开,彻底归于儒序统治,老魁首功成身退的那天,咱们儒序内恐怕也会有一场不小的腥风血雨啊。” “人生在世,名利二字。无论是能够名垂青史的帝国首辅之位,还是那一场问鼎儒序二的浩大仪轨,都足够那些人杀的你死我活。” 杨白泽点了点头,突然笑道:“不过这些都跟我们没关系了,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去撑,咱们还是想想怎么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先打扫干净吧。” “大人说的在理。” 许准转头看向正在废墟之中搜寻幸存者的角谷组,问道:“这些就是大人您准备用来接替四大主事管理犬山城的人?” “没错。虽然倭区归于帝国已经有不少的年头了,但在这些罪民眼中,我们终究依旧还是外人,彼此之间还是得留下一些缓冲的距离,有些事情才能好做。” 谈及正事,杨白泽的神情变得肃穆,“角谷组在这次的袭击中表现不错,虽然目前的实力还是差了些,但扶持扶持还是能用。” 许准心领神会,“卑职明白,等救援结束之后,我就安排他们接手后续的灾后重建的工作。那经费方面” “这一点,我已经和犬山城锦衣卫二处总旗谢必安谈好了。他会给我们提供犬山城内各大企业工坊的把柄,到时候许老伱安排角谷组上门收钱就是了。” 杨白泽冷冷道:“大家的犬山城,自然该大家来建。” “是这个道理。” 许准扼腕道:“可惜四大公司如今已经撤出了犬山城,要不然趁这个机会能从他们身上剐下不少的油水。届时不止是重建了,恐怕连推行新政的缺口都能补上。” “各有好坏吧,虽然犬山城可能要因此成为整个倭区最贫困的大城,但没有那些人在这里戳我们的眼睛,也还是不错。” “那接下来新政方面,是按原计划继续推行吗?” “当然是继续,不过在细节上要稍微调整一下。” 杨白泽说道:“夫子庙这次在袭击之中死亡以及受伤的学子,要统一发放抚恤,其他的学子也让戍卫局不要再去审讯了,争取在一个月内完成夫子庙的重建,要展现出我们宣慰司的宽宏大度,不能让鸿鹄把他们的胆子给吓破了。 “启蒙私塾的建设进度也不能慢下来,同时暂停所有青壮年务工人员的输出,转为吸纳为就近务工,投入犬山城的重建工作之中。” 许准微微颤动的眼眸中,有精光不断转动,“如果这样执行,开销可不小啊。” 杨白泽果断道:“许老你不用担心,宝钞的问题我来想办法解决。” “大人,能够有资格和能力开办企业的,背后的东主都是入了序的人,如果在他们身上剐狠了,恐怕又会给鸿鹄可乘之机啊。” 许准微微皱眉,他以为杨白泽依旧要拿犬山城的企业工坊开刀。 这确实是一条来钱的渠道,但如果手段太狠辣把这些人逼急了,必然会倒戈鸿鹄。 到时候钱没拿到,恐怕还要埋下不少隐患。 这位同知大人虽然天赋卓绝,但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啊. 许准心头暗叹,正要继续劝解杨白泽,却见后者哈哈一笑。 “许老,你放心,过犹不及这四个字,我还是明白的。” 杨白泽摇头道:“我不会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 “那大人您这是准备从哪里入手?” “那些帝国本土的高门大阀不是想要把我引入麾下吗?” 杨白泽笑道:“说白了,他们也不是看重我这个外姓人,而是看上了我手里的这点地盘和人口。只要他们能给钱,我就准许他们把旗下的产业开到这里来。” “那些人可无一不是百炼成精的老狐狸,心深似海,谋深似渊,让他们进入犬山城,就怕引狼入室啊。” “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哪里还管得了来的是虎还是狼?既然自己养的羊儿不舍得杀,那就杀这些虎狼来果腹吧。” 杨白泽眉锋一挑,对着老吏一字一顿道:“与他们斗,那才是其乐无穷!” 许准闻言面色一窒,下意识抬眼凝视眼前这张年轻的面容。 那眉宇之中充斥的自信和凛然杀意,不禁让这位宦海浮沉多年的老吏一时心神恍惚。 在他的视线中,两张长相截然不同,气质却如出一辙的脸缓缓重叠,不分彼此。 裴行俭,杨白泽。 这一老一少,真不愧是师徒啊。 “你认识这名道序?” 陈乞生坐下户所门口的台阶上,手中捏着一块拇指大小的方形玉碟,来回轻轻摩挲。 在玉碟里面,承载有一份无主的黄粱权限。 在龙虎山‘闻部’提供的情报中,这些权限此前的拥有者正是一名失踪的道序,名叫孙乾元。 现在权限处于无主的‘道消’状态,那孙乾元恐怕也已经死了。 邹四九双手环抱胸前,斜着身子依靠着门框,闻言点了点头。 “我冒充黑龙资本的神官潜入了他们修建在地下的剥离场,以引导者,也就是天外邪魔的身份进入了孙乾元的黄粱梦境。在那里,我和他有过接触。” “哦?酒后吐真言,梦里见本尊,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混人,还是个蠢人。” 邹四九扯了扯嘴角,“到死的时候,都还在想着如何成仙。” “那确实是个混人,跟道爷我还有几分相像。” 陈乞生摸了摸自己鼻子,“蠢人又是什么个说法?” “一辈子不敢吃不敢喝,过的扣扣搜搜,别人都是恨不得把黄粱洞天关起来自己一个人享用,全心全意温养自己的神念。可到了他这里,却一点舍不得自己用,全部拿出来赚钱,就想着能够多攒点宝钞去买权限。” 邹四九嗤笑一声,“你说孙乾元这种本末倒置的做法,不是蠢人又是什么?” (本章完) 第358章 混人蠢人 杨白泽看着眼前废墟般的街道,散落满地的焦黑残骸、焚烧之后留下的灰烬,黑白参杂的雪堆,所有的一切覆盖在地面之上,如同因为烧伤而溃烂的皮肤,人在其中难以穿行。 耳边机械载具铿锵作响,在今夜毫无存在感的宣慰司戍卫,此时放下了手中的枪械,操作着各种工程机械展开援救行动。 大量经过农序调制培养的生物犬‘黄奴’和墨序制造的机械犬‘青曹’散落各处,低头寻觅着可能存在的幸存者的温度和气味。 每当它们发出提醒的吠鸣,就有佩戴着独角徽章的汉子上前营救,这些人的右臂上都缠着一寸白布,神情凝重之中又透着悲伤。 他们都是角谷组的人。 “到底还是低估了鸿鹄的狠辣啊。” 杨白泽重重一叹,纵火焚城这种事情他以往只在黄粱梦境学习帝国史料的时候看到过,从没想过能在现实之中亲眼目睹。 “这些丧心病狂的恶徒,就应该彻底把他们铲除!” 杨白泽双拳紧握,十指刺入掌心,发冠两侧弹出两根对称的乌纱帽翅随着躯体不断颤动。 “鸿鹄的凶恶,儒序从没有轻视过,可是这么多年来,无论如何围杀,始终收效甚微,无法将他们彻底根除。” 说话之人是一名容貌苍老的吏员,身上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明袍沾满黑色的灰烬。 在杨白泽处理完宣慰司衙门中的鸿鹄奸细,赶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叫许准的老吏已经组织人员扑灭了大火,有序开始救援。 “许老,你今天刚到犬山城,我却用这样一副惨状为你接风洗尘,实在是抱歉了。” 杨白泽对着老吏拱手行礼,一脸惭愧。 “同知大人不必这样,这些不过都是我的份内之事罢了。” 许准没有受杨白泽的一礼,选择侧身让开,“裴大人让我从重庆府赶过来,就是知道倭区险恶,担心您遇见无人可用的窘迫境地,而恰好老夫还有一点微薄的作用。” “已经是可以致仕的年纪,还让您背井离乡,不远千里赶到倭民区,白泽心里实在有愧,这一拜,您得受着。” 杨白泽脚步转动,对着许准深深一躬。 这一次,许怀并没有再避让,坦荡的接受了杨白泽的敬意。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相比告老还乡,沉浸在黄粱梦境之中混吃等死,我能在基因重新落锁,彻底退化成为一个昏聩愚昧的老人之前为倭区新政尽一份力,也算是此生不虚了。” “还是老师高瞻远瞩啊。” 杨白泽自嘲一笑,“要不是这次西郊户所那边提前预警,暗中派锦衣卫对四名倭区主事进行了调查,我恐怕还不会怀疑他们的忠诚。如果真是那样,现在我恐怕也随着那场大火被付之一炬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帝国本土之内尚且有许多人和鸿鹄眉来眼去,更何况是这些心怀怨怼的倭民。不过同知大人也不必妄自菲薄,您推行新政的进度和力度,在整个罪民区中可是有目共睹的。” 许准微微一笑,“卑职在离开重庆府的时候,就听说新东林党有不少大人物对您青眼有加,想要将您引入帐下。要不是裴大人抄着刀子放话谁挖他墙角,他就跟别人玩命。” 许准抬手点了点后脑,打趣道:“您现在的脑机灵窍恐怕已经被黄粱梦境的链接申请给撑爆了。” “看着局面有利可图,立马就迫不及待想要下场押注。” 杨白泽不屑道:“新东林党里的这些高门大阀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啊。” “如果他们要脸,如今新东林党在帝国内的名声也不会这么臭了。” 许准淡淡道:“等到倭区新政顺利推开,彻底归于儒序统治,老魁首功成身退的那天,咱们儒序内恐怕也会有一场不小的腥风血雨啊。” “人生在世,名利二字。无论是能够名垂青史的帝国首辅之位,还是那一场问鼎儒序二的浩大仪轨,都足够那些人杀的你死我活。” 杨白泽点了点头,突然笑道:“不过这些都跟我们没关系了,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去撑,咱们还是想想怎么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先打扫干净吧。” “大人说的在理。” 许准转头看向正在废墟之中搜寻幸存者的角谷组,问道:“这些就是大人您准备用来接替四大主事管理犬山城的人?” “没错。虽然倭区归于帝国已经有不少的年头了,但在这些罪民眼中,我们终究依旧还是外人,彼此之间还是得留下一些缓冲的距离,有些事情才能好做。” 谈及正事,杨白泽的神情变得肃穆,“角谷组在这次的袭击中表现不错,虽然目前的实力还是差了些,但扶持扶持还是能用。” 许准心领神会,“卑职明白,等救援结束之后,我就安排他们接手后续的灾后重建的工作。那经费方面” “这一点,我已经和犬山城锦衣卫二处总旗谢必安谈好了。他会给我们提供犬山城内各大企业工坊的把柄,到时候许老伱安排角谷组上门收钱就是了。” 杨白泽冷冷道:“大家的犬山城,自然该大家来建。” “是这个道理。” 许准扼腕道:“可惜四大公司如今已经撤出了犬山城,要不然趁这个机会能从他们身上剐下不少的油水。届时不止是重建了,恐怕连推行新政的缺口都能补上。” “各有好坏吧,虽然犬山城可能要因此成为整个倭区最贫困的大城,但没有那些人在这里戳我们的眼睛,也还是不错。” “那接下来新政方面,是按原计划继续推行吗?” “当然是继续,不过在细节上要稍微调整一下。” 杨白泽说道:“夫子庙这次在袭击之中死亡以及受伤的学子,要统一发放抚恤,其他的学子也让戍卫局不要再去审讯了,争取在一个月内完成夫子庙的重建,要展现出我们宣慰司的宽宏大度,不能让鸿鹄把他们的胆子给吓破了。 “启蒙私塾的建设进度也不能慢下来,同时暂停所有青壮年务工人员的输出,转为吸纳为就近务工,投入犬山城的重建工作之中。” 许准微微颤动的眼眸中,有精光不断转动,“如果这样执行,开销可不小啊。” 杨白泽果断道:“许老你不用担心,宝钞的问题我来想办法解决。” “大人,能够有资格和能力开办企业的,背后的东主都是入了序的人,如果在他们身上剐狠了,恐怕又会给鸿鹄可乘之机啊。” 许准微微皱眉,他以为杨白泽依旧要拿犬山城的企业工坊开刀。 这确实是一条来钱的渠道,但如果手段太狠辣把这些人逼急了,必然会倒戈鸿鹄。 到时候钱没拿到,恐怕还要埋下不少隐患。 这位同知大人虽然天赋卓绝,但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啊. 许准心头暗叹,正要继续劝解杨白泽,却见后者哈哈一笑。 “许老,你放心,过犹不及这四个字,我还是明白的。” 杨白泽摇头道:“我不会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 “那大人您这是准备从哪里入手?” “那些帝国本土的高门大阀不是想要把我引入麾下吗?” 杨白泽笑道:“说白了,他们也不是看重我这个外姓人,而是看上了我手里的这点地盘和人口。只要他们能给钱,我就准许他们把旗下的产业开到这里来。” “那些人可无一不是百炼成精的老狐狸,心深似海,谋深似渊,让他们进入犬山城,就怕引狼入室啊。” “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哪里还管得了来的是虎还是狼?既然自己养的羊儿不舍得杀,那就杀这些虎狼来果腹吧。” 杨白泽眉锋一挑,对着老吏一字一顿道:“与他们斗,那才是其乐无穷!” 许准闻言面色一窒,下意识抬眼凝视眼前这张年轻的面容。 那眉宇之中充斥的自信和凛然杀意,不禁让这位宦海浮沉多年的老吏一时心神恍惚。 在他的视线中,两张长相截然不同,气质却如出一辙的脸缓缓重叠,不分彼此。 裴行俭,杨白泽。 这一老一少,真不愧是师徒啊。 “你认识这名道序?” 陈乞生坐下户所门口的台阶上,手中捏着一块拇指大小的方形玉碟,来回轻轻摩挲。 在玉碟里面,承载有一份无主的黄粱权限。 在龙虎山‘闻部’提供的情报中,这些权限此前的拥有者正是一名失踪的道序,名叫孙乾元。 现在权限处于无主的‘道消’状态,那孙乾元恐怕也已经死了。 邹四九双手环抱胸前,斜着身子依靠着门框,闻言点了点头。 “我冒充黑龙资本的神官潜入了他们修建在地下的剥离场,以引导者,也就是天外邪魔的身份进入了孙乾元的黄粱梦境。在那里,我和他有过接触。” “哦?酒后吐真言,梦里见本尊,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混人,还是个蠢人。” 邹四九扯了扯嘴角,“到死的时候,都还在想着如何成仙。” “那确实是个混人,跟道爷我还有几分相像。” 陈乞生摸了摸自己鼻子,“蠢人又是什么个说法?” “一辈子不敢吃不敢喝,过的扣扣搜搜,别人都是恨不得把黄粱洞天关起来自己一个人享用,全心全意温养自己的神念。可到了他这里,却一点舍不得自己用,全部拿出来赚钱,就想着能够多攒点宝钞去买权限。” 邹四九嗤笑一声,“你说孙乾元这种本末倒置的做法,不是蠢人又是什么?” (本章完) 第359章 事儿上见 “是挺蠢的。” 陈乞生摇了摇头,“用宝钞去买黄粱梦境权限,先不说有没有人会卖,就算要买那得花多少钱?” “可就是这么个又蠢又混,在你们这种天师眼中毫不起眼的小角色,在知道我的身份后,将自己积攒了一辈子的权限交了出来,而且为了掩盖自己权限消失的事情,选择了自爆。” 虽然已经猜到了结果,但听到‘自爆’这两个字的时候,陈乞生依旧眼神发冷,蓦然攥紧了手中那块小小的玉碟。 “陈乞生,陈大天师,这就是你们道序当年背信弃义,费尽心机把我们阴阳序排挤在外,也要建立的仙班制度!” 邹四九眼眸微微泛红,斜靠的身体站的笔直,垂眸怒视身前这道坐在台阶上的背影。 “把晋升序列需要的所有资源全部收拢,让这些出身平庸的人永无出头之日,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这就是伱们的白玉京仙班?” 邹四九胸膛剧烈起伏,语调渐高,口中唾沫横飞,到最后几近怒吼。 陈乞生沉默不语,手肘压着膝盖,耷拉着脑袋放在互扣的手掌之上。 “要做神仙,位列仙班。天机无穷,仙缘有限。” 良久之后,陈乞生淡漠到近乎冷酷的声音从深埋的头颅下传出,“修仙,修的是精神,是神念。只有在最真实的黄粱梦境之中忘却自身,于滚滚无限红尘之中不断轮回历练,才能在一次次沉睡与苏醒之中,快速的提高神念的强度。” “一个能够让高序列的仙人陷入迷惘的黄粱梦境,需要的资源是沙河之数,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如果放开白玉京的限制,让所有的道序都能进入其中,那构建出来的梦境根本毫无作用。” “而一条序列,如果没有人能够成仙做祖,拥有让旁人畏惧害怕的实力,那迟早只会被其他序列分食的干干净净。” 邹四九冷笑,“又是你们那一套‘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的理论,那凭什么你们才是那唯一的一线生机?” 陈乞生缓缓抬头,喷出一口稀薄的白色雾气。 “因为我们成了,所以现在的道序是三教之一,不畏惧任何人。” “成者王侯败者寇,你现在当然怎么说都可以!你别忘了,当年皇室能够支持修建黄粱梦境是谁的功劳!要是没有我们,你们现在能够坐享其成?”邹四九怒道。 “人也是动物,动物的本性就是弱肉强食。” 陈乞生依旧未曾回头,反问道:“如果当年在黄粱梦境刚刚落成之时,中枢之地不是被我们建成了‘白玉京’,而是按照你们的预想被修建成了‘东皇宫’,我们两条序列能过的比现在更好吗?” 这一次轮到邹四九沉默不语。 “白玉京,是从现实到梦境的永生之路。东皇宫,是从梦境到现实的造物之路,两条路径的结果截然相反。如果真让你们在轮回之中找到办法,把山海经中记载的神话世界变成现实,那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邹四九语气冷硬。 但其实他心中很清楚,以阴阳序那群人的操蛋德性,就算拥有了‘东皇宫’,也根本不可能挡得住儒佛两家的进攻。 只有道序这群人,才有这股狠辣杀性和强悍战力,能够和另外两家掰腕子,也才能让阴阳序过上如今看似狼狈,实则安稳的日子。 如今的现实也是这样,虽然在低序列中会出现道序和阴阳序两条序列的人争锋相对,彼此争夺黄粱权限的情况。 但在高层之中,道序始终对阴阳序留有一分情面。 “的确,不同选择演变的未来,谁也算不清楚。” 陈乞生没有继续咄咄逼人,转而问道:“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还是继续呆在这里?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代表龙虎山给你一份不薄的谢礼,想要什么你自己选。至于那些被绑架的阴阳序,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会救他们出去。” “我当然不会就这么离开了!” 邹四九没有片刻犹豫,直接脱口而出,“再说了,现在黑龙资本手里的那些权限可都是无主之物,有缘者得之,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我怎么可能走?” “那咱们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看看最终谁能捞的多?” “行啊。” 邹四九傲然点头,转身向户所内走去。 “对了,看在你和其他人牛鼻子不太一样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这次你们道序内部有人抛出了‘递补地仙’的奖赏,想要吸引一些不怕死道匪进来,趁机把手伸进倭民区。新东林党不可能坐视不管,甚至佛序也能跳出来插一脚,毕竟这种民不聊生的地方最是好赚香积钱。” 邹四九停下脚步,“你现在去出什么风头,老老实实躲在后面浑水摸鱼。” “多谢邹道友提醒。” 陈乞生站起身来,神色肃穆朝着对方拱手致谢。 “谁是你的道友,少乱攀关系。” 邹四九哼了一声,双手贴着鬓角向后抹去,“大家虽然不是一路人,但现在都是犬山城锦衣卫特聘客卿,我是怕你乱打乱撞,最后连累到我啊。” “邹客卿你放心。” 直到邹四九的身影消失在前往户所二楼的楼梯上,陈乞生才缓缓直起自己微躬的脊背。 他转头看向头顶已经渐放微光的天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道匪?谁他妈的还不是个道匪了?” 此刻一阵寒风吹来,将陈乞生满身的凶气打的溃不成军,他猛然打了个寒颤,连忙将双手拢进袖中,耸肩缩头,一溜烟儿跑进身后空无一人的犬山城百户所。 随着他的动作,一点晶莹的玉光在身侧来回飘动。 那块拇指大小的玉碟并没有被陈乞生收入囊中,而是用一根红线端端正正的挂在了腰间。 犬山城北郊,两列车队并肩而停。 李钧和穷奇站在头车之前,不远处,范无咎亲昵的搂着夔牛的肩头,脸上挂着隐晦而且淫秽的笑容。 同样无法动弹的谢必安和山魈两人,坐在各自户所的车内,隔着窗户遥遥点头。 “老穷,这一次多谢你们了。” “说这些干什么,大家都是锦衣卫,彼此协助那是分内之事。” 穷奇看着神色真挚的李钧,笑道:“再说了,我们也不是白忙活,千户所的回文已经下来了,这一次金泽城协助犬山城有功,功过相抵,户所上下暂不处罚。能换到这样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实话说我已经很满意了。” “你放心,只要你摸到了袭击金泽城的那些鸿鹄的线索,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带人倾巢出动。”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形貌消瘦的穷奇,笑声却格外豪迈。他拍着李钧的肩头道:“不过你能不能别喊我老穷?这名字听着可不吉利。” “放心,叫老穷也不是会真的穷。” 李钧一边笑着,手中一边将一份电子案牍递到穷奇手中。 穷奇面露疑惑,“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朝廷工部的兑换清单,还有一个亿的配额。” 李钧打趣道:“只能给你这么多了,宝钞你可就别想了,这次我手下的兄弟伤亡也不少,钱都要给他们寄回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穷奇面色一急。 “我当然知道老哥你不是这个意思。” 李钧抢先一步接过话头,正色道:“我跟着老鬼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刚到犬山城他就让我明白了什么叫情谊。” “这次你抛下自己的烂摊子过来帮忙,这份恩情我李钧不会忘。这点工部配额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不愿意让金泽城的兄弟们流血又流泪罢了。” “你这.” 穷奇面色挣扎,他很想洒脱的将这份电子案牍甩还给李钧,但一想到如今金泽城的现状处境,却又感觉手中之物重如泰山。 金泽城被鸿鹄袭击的更惨,连朝廷派来推行新政的官员都被砍了脑袋。 现在他们阖所上下更是戴罪之身,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撸起袖子去和鸿鹄拼命。 所以李钧现在拿出的这笔工部配额,对金泽城锦衣卫来说至关重要。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假惺惺的跟你客气了,这笔配额我现在确实很需要。” 在夔牛和山魈火热的目光中,穷奇最终收下了这份电子案牍。 “这就对了,如果你觉得实在过意不去,那就等到我来帮你报仇的时候,加倍还给我。” “臭小子你就做梦吧,老子的花名可是叫穷奇,都穷的出奇了,进了我兜里的钱还有可能吐出来?” 穷奇咧嘴大笑,翻身跃上头车的驾驶位。 “夔牛,以后哪个大城的一处处长要是敢跟你呲牙咧嘴,你就告诉你范哥我,我帮你干翻他们。” 夔牛矮着身体,让范无咎能够顺利勾上自己的肩头,一张憨厚的脸上笑容灿烂。 “咱们以后事儿上见。” 谢必安抬起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臂,冲着对面车的山魈挥了挥。 虽然模样狼狈,但那股子辽东人的气概却不弱半分。 “事儿上见!” 吼! 黑色的越野战车咆哮起来,带着金属摩擦咬合的声响,撞开晨曦时分弥漫的雾气,朝着已经泛白的天边疾驰而去。 两张六千,从今天开始,闻西会好好按时稳定更新,每天争取六千,至少五千保底。 再次感谢各位舵把子对闻西的支持和包容,谢谢! (本章完) 第360章 夜下众生(一) 倭区,江户城。 和身处同一个屋檐下的锦衣卫千户所一样,江户城的百户所同样建在一处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热闹之地。 这是一栋足有三十丈的高楼,大量从事书案工作的锦衣卫在其中进进出出,毫无避讳。 这里原本是倭区驻军的卫所总部所在地。 不过在‘大朝辩’时期,儒序为了扳倒阉党,在罪民区实行了‘教化’政策,几乎将驻军撤的一干二净。加之随后朱明皇室陷入衰微,帝国的军伍随即被儒序门阀和兵序重企分食殆尽,壮大自身。 曾经征战四方、所向披靡的大明军队早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门阀私兵和重企武装。 就连如今的戍卫,通常也是当地衙门主官赴任之时带来的人马,或者是从本地招募的一些闲散从序者组成。 做一些洒水洗地,恐吓平民的事情还算得心应手,但和‘军伍’这个称呼根本沾不上半点关系。 在百户所大楼的正门左侧,有四个用利器凿刻出来的粗犷大字。 杀尽国贼。 谈不上什么令人惊叹的书法造诣,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懑,时过境迁却不散半点。 这是最后一批撤走的大明军人所留。 后来入主这里的锦衣卫百户并没有选择刮掉这四个字,而是派人将其看护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早已经是江户城中几乎人尽皆知的秘密。 此刻,在江户城百户所顶层,一个外表俊俏,唇红齿白的光头少年急火火快步而行。 他身上穿的并不是锦衣卫中常见的飞鱼官服和劲装便衣,而是套着件朴素的僧服长褂,手上压着一串十八粒持珠,头顶戒疤状的脑机灵窍在走廊灯光的照射下,泛着点点冷光。 和尚在锦衣卫户所中横行无忌,这件事本就透着一股子吊诡的味道。 但更诡异的是一路上所有跟这个小和尚撞面的锦衣卫,无不侧身让步,恭恭敬敬的喊上一声‘总旗大人’。 这个容貌最多不超过束发年纪的年轻僧人,正是锦衣卫新旦评议唯一没有出现的总旗,江户城百户所二处处长,传灯。 “见过传灯总旗。” 传灯对问候的锦衣卫随意摆了摆手,兴冲冲的直奔最深处的百户书房。 脚还没进门,声音便先往里闯了进去。 “孔雀师姐,师弟我回来啦!千户所最近下发的匪情通报看了吗?昨日犬山城也遭到了鸿鹄袭击,差点半个城都被人给烧了!” 传灯和尚挥舞着手中的一份电子案牍,冲着映入眼帘的气质干练飒爽的女人朗声喊着。 “刚刚有点起色的夫子庙被全部蛊惑成了傀儡死士,那惨状我都没敢点开图片仔细看,生怕给我自己看出一身业障。” 传灯啧啧有声,感叹道:“不过犬山城的百户所也确实有两把刷子,这次袭击领头的鸿鹄是一名农序五的春帝令,放在除了倭区以外的地方,都是足以成为王侯级别的人物,结果连本体带三具拓印分身都丢在了犬山城!” “你还知道回来?” 孔雀锐利如刀的眉尾向上一挑,冷眼扫了过来,煞气腾腾问道:“犬山城遇袭那个叫范无咎的王八蛋死了没有?” “这个我不清楚。” 传灯划拉着那份电子案牍,“不过看通报上的行文,千户所那边用了‘胜’这个字眼,那应该是没有总旗一级的人物殉职。” “应该?” 孔雀语调陡然拔高,“你的情报工作是怎么做的,连这种事情都确认不了?” 传灯显然早已经习惯对方的说话语气,双手一摊,满脸无奈道:“大师姐,我可才刚下‘攘夷号’,屁股都没坐热,上哪儿知道去。再说了,咱们这儿可是江户城,又不是犬山城那种乡下地方,我能把这里看好已经不容易了,哪有精力管其他地方?” “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千户所里负责情报的副千户陆成江是个什么货色,那就是个靠裙带关系上来的草包!这江户城要是没有我,早就被鸿鹄的人侵蚀的千疮百孔了!” 孔雀一身锋利的气质根本不因为传灯的解释而缓和半分,依旧咄咄逼人。 “说到千户所我就来气,要不是这次伱没在,我们怎么可能在新旦评议上丢了魁首的位置?” “这也怪不了我啊。” 传灯一张白脸上满是无辜,“寒山发来佛令召唤,难道我敢不去,我只是没想到会耽误这么长的时间。” “不过话说回来,师姐。” 传灯看着一脸不爽的女人,腆着脸凑了过去,“你也别跟我生气了,其实这次评议不管我人在还是不在,都不会改变最终的结果,这一点你应该是清楚的。” “我是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千户大人要偏袒一个小小的犬山城。那么多经费和工部配额,拿给那些废物,他们知道该怎么用吗?” 传灯挤眉弄眼,对着那张满是怒火的面容,咧嘴一笑,“能弄死一个农序五,能看出来还是算会用的。” “一个农序五算什么?” 孔雀双眉倒竖,五指扣拢,“我一个人翻腕可杀!” “是是是,整个江户城谁不知道咱们孔雀菩萨的威名,堂堂倭区第一总旗,要不是不屑于这些狗屁官职,早就成为一方百户了。” 传灯点笑容揶揄,头如捣蒜,浑然没注意到孔雀的左手已经盖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传灯,一段时间没打你,你是不是又浑身刺挠了?” 一阵冰冷的声音顺着衣领灌下来,传灯浑身打了个寒颤,嘴上却依旧喋喋不休。 “和尚我看着小,那是这具身体的原因。到了黄粱佛国里,我可不小。” “那你敢跟我进黄粱佛国吗?” 孔雀冷冷一笑,“如果不敢,那我进你的佛国也可以,让我见识见识你究竟多大!” “不不用了吧,孔雀师傅你息怒,小心触犯了嗔戒,导致佛国不稳啊。” 传灯噤若寒蝉,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 女人冷哼一声,放开掌心中的光头,转眸看向盘腿坐在蒲团上的明王。 一尊体型不过指头大小佛陀站在他的肩头,双手合十,口中诵念着淡淡佛音。 明王眉心处的慧根随着梵唱,散发出白玉般的色泽。 “大人,这个叫阎君的百户成长的速度有点过快了,要不要想办法杀了他,以免日后坐大?” “不妄语也是戒律之一哦,师姐。” 刚刚逃过一顿毒打的传灯,眨眼间又忘记了刚才的恐惧,笑道:“苏策自己本身就是门派武序仅存的几名老怪物之一,连他都没对阎君下手,明显是已经接受了门派武序被淘汰的现实,想要提携这个接替者,给武序一个新生的机会。有这么一位雄主坐镇,你怎么动他?” 孔雀冷声道:“苏策已经老了,他的肉体已经无法承载那么强横的基因,有什么好惧怕的?” “他是老了,可是没死呀!” (本章完) 第361章 夜下众生(二) 传灯肃声道:“要不然现在帝国本土失踪了那么多道序,道门会只派几个小虾米悄悄进来打前站,现在又搞出‘递补地仙’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来吸引那些不怕死的道匪进来试探?” “光是新东林党,可不会让白玉京里那些轮回到冷血无情的牛鼻子这么忌惮。要是没有苏策,恐怕早就有地仙顶尖的人物踏剑而来了!” “这位老爷子要不是在‘天下分武’之中被其他同序的门派寒了心,彻底熄了参与序列之争的心思,怎么可能会呆在倭民区当一个小小的千户?别忘了,那可是在帝国皇室鼎盛时期,只差一步就能执掌整个锦衣卫的狠辣人物!” 传灯苦口婆心道:“他现在之所以能容忍咱们,还有大阪城刚刚上任的那个真君,是因为需要我们这些人替他按死这些倭民,了解他自己此生最后的夙愿。这种时候为了一个可能成为隐患的阎君,去触犯苏策的眉头,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话,便被人抢白这么多句。 而且关键是字字句句说的自己还不了嘴,这让孔雀不禁皱紧了眉头。 “就算他昔日再强,现在也不过是老朽腐坏的序三!” “那有谁愿意跟他陪葬?” 传灯叹了口气,“最不要命的就是两种人,一种初生牛犊,涉世未深。另一种就是苏策这样老而将死,觉得自己早就活够本的人。有实力,又不要命,这种人谁敢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阎君做大,再来跟我们作对?” 这女人犯起浑来,是一点道理没有。 就算是遁入了空门,也是如此。 这个莽妇啊. 传灯揉了揉自己隐隐发疼的眉心,无奈的闭上了嘴巴。 就在此刻,站在明王肩头的那尊金身佛陀停下了诵经,脚尖一点,向上腾起,轻轻落在明王的头顶。 对着传灯和孔雀合十一礼之后,才在一阵机械铿锵声中,收缩成细小的圆柱体,钻进了戒疤状的脑机之中。 “传灯,你这次回寒山听令,带回来什么消息。” 明王双眸颤动,缓缓睁开一条缝隙。 传灯双手合十,正色道:“回师兄的话,寺里这次的意思是想趁着罪民区动乱的机会,兴寺建企,收敛信徒,发放香积钱。倭民区是他们最看中的一块香火地。” 明王微阖的眼缝之中有冷光流转,“寺里这次,有些欠考虑了。” “是啊,现在明面上整个帝国都盯着倭区的新政,卯足了劲想要捞取更多的文治武功,好在新东林党的新老交替中给自己谋求一个更好的位置。” “暗地里有道序大批从序者失踪,鸿鹄也在蠢蠢欲动,真不知道这种浑水他们怎么还有兴趣来掺一脚。” 明王淡定问道:“道序人员失踪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目前还没有太大的进展,主要精力都被鸿鹄牵扯住了。不过我在离开帝国本土的时候得知,大部分小型罪民区已经宣布完成了彻查,并没有发现失踪人员的踪迹。” “现在只剩下暹罗、安南以及我们倭区这样的大型罪民区还在调查,看得出来,朝廷里的几家序列都对这件事并不是很热心。” 传灯摇了摇头,“不过四大公司这段时间安静的有些过分了,这样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抽出部分人手,加强布控。如果这件事真的跟四大公司有关,那我们江户城百户所必然是首当其冲。” “明白。” “至于寺里的吩咐” 明王语气停顿了片刻,“就先放着吧,有苏千户在,我们还没有伸手的资格。” 传灯脸上浮现出明显的轻松表情,笑道:“还是师兄你明事理。” “大人,那犬山城那边?”孔雀眼中依旧噙着怒火。 “他不是威胁,也成不了威胁。” 明王一语言毕,重新闭上眼睛,戒疤中又有梵唱传出。 不过这次从脑机中跃出的不是先前那尊宝相庄严的佛陀,而是一尊神色悲悯的菩萨。 神色悲悯的不止有菩萨,还有魔女。 黑龙资本大厦最隐秘之处,明智晴秀静静看着眼前浸泡在无色液体之中的赤裸身躯。 魁伟至极的身体上,一块块线条分明的肌肉宛如甲胄,飘散在脑后的明黄长发肆意游动,霸气绝伦。 明智晴秀摘下头顶的兜帽,露出一张枯败干瘪的面容,稀疏的牙齿中传出细微的低语,“荒世烈,你该醒了。” 话音刚落,竖直的椭圆形玻璃容器陡然浮现出条条缝隙。 咔咔咔. 随着裂纹的蔓延加深,躯体的主人猛然睁眼,烈焰般炽热的眸光撞射而出。 咔嚓! 玻璃应声炸碎,液浪宣泄。 赤裸的脚掌踏着满地的碎渣,缓缓走到老妇的面前。 一条粗壮的手臂环住明智晴秀的身躯,将她轻轻抱起。 “我现在的身体,可经不起伱的折腾。” 燥热的鼻息拍打在明智晴秀的脸上,将她散落的白发吹得扬起。 “等我先灭了黄天门,就给你找一副最完美的躯体!” 荒世烈声如雷鸣,嘴唇朝着眼前之人盖了下去。 悠长的一息之后,枯瘦虚弱的身躯终于重新落地。 荒世烈大步离去,留下一个宛如鬼面的骇人背影。 明智晴秀低垂着头,缓缓将手伸进嘴中,将一颗在刚刚撞击中摇摇欲坠的牙齿摘了下来,随手一抛。 啪. 啪. 余沧海掌心中电火飞溅,被捏成碎片的电子案牍撒的满地都是。 他神色阴鸷的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冷声道:“你们就凭借这么一份匪情通报,就这么笃定本真君会再次跟你们合作?” “不是合作,而是加入。” 这个自称森冈的男人伸出一根手指竖在眼前,轻轻晃动,“我们希望真君你能彻底成为一名真正的鸿鹄。” “荒谬!” 余沧海一声怒喝,耳边有赤红色的剑尖不断吞吐,“潜入我户所,试图蛊惑捭阖本官,不要以为你是纵横五犀首就有恃无恐,这么近的距离我一样能杀了你!” “如果真君你真的想拿我的项上人头去向苏策邀功,大可以放手来杀。” 森冈双手拢进袖中,对近在咫尺的剑光视若无睹,跪坐的身体岿然不动。 “不过你心里应该清楚,这点功劳恐怕也救不了你。哦,对了,你想攀附的明王,也不行。” 森冈笑道:“有苏策这头大佛压在他的头顶,他寸步难行。抱团垄断评议已经是他这么多年做的最有勇气的一次尝试了,现在恐怕他自己都在担心自己安危。” 余沧海嘴唇紧闭,脸色阴沉欲滴。 悬停在耳边的赤龙停下了颤动,悄无声息的收敛了尾焰。 “犬山城百户阎君的真实身份,真君你很清楚。你和他在成都府结下的仇怨根本没有化解的可能。” 森冈缓缓道:“他一直没动你,不过是因为自己一直游走在生死边缘,暂无余力。现在他已经能够正面打死松山的本体,实力远不止序六的水平。既然你和他迟早都要分出生死,那真君你为什么不给自己增加一些获胜的筹码?” “有苏策在,他敢杀我?擅杀同僚,可是锦衣卫内部的死罪!” 余沧海此刻已然是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 “只要是人掌权,那就有远近亲疏的分别。上一任倭区副千户陆成江,可就是死在他的手里,不一样没有半点惩处?” 这件震动整个倭区锦衣卫的事件,就发生在不久前,余沧海自然是知道的。 此刻,他不假思索道:“那是因为陆成江排除异己,踩过界在先!” “他有错,难道你没错吗?” 森冈眸光幽幽,“你在成都府做过的事情,被青城集团除名的原因,这些苏策可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些武夫都是杀性极重的性格,他接收你进入倭区,未必不是存了一分拿你钓鱼的意思在里面。” 森冈抬手指向门外宛如木偶般呆立的人群,“你的两位总旗,可都是千户所钱凤庭留下的眼线。” 余沧海脸色越发苍白,那柄赤龙飞剑已经彻底失去了神光,颓然落在他的手边。 “既然你们知道他在拿我当诱饵,你们为什么还敢来找我?” “因为我们相信真君你不是一个愿意坐以待毙,任人摆布的人。” 森冈充满磁性的声音宛如引诱人堕落的邪魔,一步步诱惑着余沧海。 “真君,自己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样才会踏实啊。” 余沧海压膝上手掌握紧又松开,反复数次,最终捏成一颗青筋分明的拳头。 “我可以加入你们,但我要一个高价!” 余沧海的声音沙哑无比。 “没有问题。” 森冈抬手将一枚玉碟压在桌上,推到余沧海面前。 “这份黄粱权限,足够真君你进入仙班成为人仙。有了请道祖显灵的能力,这才是真正的道序六山水郎。” 余沧海面色泛赤,眼眸通红,死死盯着桌上泛着淡淡青光的玉碟。 (本章完) 第362章 捕鼠 极为难得的冬日暖阳,和煦的阳光洒在正在慢慢恢复生机的犬山城。 西郊户所,被打成危房的大楼也在紧锣密鼓的重建之中。 被烧得焦黑的墙体在周围残留积雪的对照下,显得格外丑陋。 院落中仅存的一棵枯树下,一个只有巴掌大小,扎着一双牛角辫子的女童在被树枝切割零碎的光影中来回跳跃。 “娃呀,你慢点。” 马王爷裹着一件黑色袍子蹲在树下,摊开的双手中捧着一对边缘处刻着花朵的指虎。 他明明知道眼前只是一道没有实体的投影,可还是忍不住发出担忧的喊声。 “知道啦。” 李花俏生生的回答着,双手挂在一截树杈上荡着秋千,满脸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白雪覆盖的世界。 川渝常年无雪,就算偶有一次,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白霜。 在她短暂的现世生命中,从没有见过这么白的天地。 李花瞪着一双大眼睛喊道:“马爷,这比佛国里的草甸漂亮多了呀。” “是呀是呀,等下大雪的时候,马爷再带你去看看大海,那可比现在还要漂亮。” “真的吗?” “那肯定是真的!” 盔中独眼红光黯淡,马王爷一寸一寸转动头盔,如有实质的光束狠狠刺向远处束手低头的邹四九。 “邹四九,你个臭算命的.” 充满杀意的声音窜入耳中,如同一阵寒冷至极的料峭寒风,刮的邹四九浑身蓦然一颤。 他下意识摸了摸脸上残留的淤青,哭丧着脸说道:“马爷,这事儿真不怪我啊。” “伱还敢狡辩?我把李花交给你的时候是啥样,现在是啥样?一个好好的姑娘,现在成了一双这么丑的指虎,现在她还小,不知道美丑,以后等她长大了,你让她怎么在墨甲里抬头做人?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红眼中传出马王爷愤怒的质问声,在场众人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 唯独被单独屏蔽在外的李花依旧在树杈间晃荡着小小的身体,笑的没心没肺。 “我怎么知道你们墨甲里还有审美这东西?”邹四九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马王爷蹲着的身体猛然挺了起来,袍子下传出甲片翕张的咔咔声响。 “我啥也没说。” 这几天已经被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邹四九下意识蹲了下去,双手交叉盖在自己油光水亮的背头上,语气悲戚说道:“我已经给小花准备好了一具人形躯体,但她的意识被捞出来之后,只接受成为纯粹的进攻型墨甲武器,其他的根本不愿意呀。” “当时丫头的状态十分不稳定,如果不尽快下载下来,随时可能又被黄粱梦境吞噬进去。” 邹四九带着颤音说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呀。” 咚. 马王爷抬起的左脚重重落下,踏起一片飞溅的泥点。 其实他知道,邹四九说的都是实话。而且同样作为墨家明鬼,他很清楚对方能够将李花从黄粱数海之中重新捞出来,需要费多大的力气。 这件事怪不了邹四九,但就是有一股憋屈始终卡在他的心头,吐不出,咽不下。 “哎。” 马王爷重重叹了口气,眼前忽然扫过几缕稀薄的光线,一颗小小的脑袋从他肩头的虎首吞口中探了出来。 “马爷,你这是咋了呀?” 马王爷连忙举起指虎,让李花投影的身体更清晰一些,“没什么,马爷在跟你邹叔开玩笑呢。” “哦” 稚嫩的童音拖着欢快的尾调,下一刻,投影又出现在站在一旁的画皮的头顶。 “姐,你的头发好多呀。” 画皮笑着说道:“等你以后长大了,也能有这么多头发。” “明鬼还能长大吗?”李花一脸天真。 画皮嘴角向下坠着,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慢慢深吸了一口气后,这才轻声道:“当然能了,咱们小花长大了肯定是个漂亮的姑娘!” “我不要当漂亮的姑娘,我要当最厉害的姑娘!” 李花仰着脑袋,双手叉在腰间。 众人闻言纷纷挪开了目光,陷入无言的沉默之中。 “钧哥,殉职兄弟们的抚恤已经发放下去了,他们的尸体也会在这几天分别运回祖籍。” 谢必安率先打破沉默,转头望向阳光照射不到的一角暗处。 李钧点了点头,“户所里剩下的钱够用吗?” “够了,不过修缮完大楼之后,也就不剩下多少了。” 谢必安面露焦虑,整个西郊户所还没过上几天富裕日子,现在又变得一贫如洗。 “这些都是该花的钱,不要节省。至于经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没有枪,没有炮,自然会有人给我们送上门。” 李钧手中捏着一盒白皮特供,手腕一抖,将一颗烟叼在嘴角。 低头点烟的时候,渐长的头发盖着眉眼。 “现在外面都是个什么情况?” 在和松山一战之后,长时间保持‘食龙虎’状态的他消耗了大量肝肺精气,一口气昏睡了足足两天才恢复过来。 “在袭击骚扰了各城之后,目前鸿鹄又再次沉寂了下来。如此大范围的行动,他们的损失也绝对不会小,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应该都会老老实实躲起来舔舐伤口。” “按照千户所下发的几期匪情通报来看,在这次袭击中受损最严重的是我们犬山城,五大城区均有不同程度的焚毁,夫子庙一战中死亡人数更是高达近五百人,而且都是束发年纪的学子。” 说到此处,谢必安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范无咎,后者状若无事的拉着夜叉的衣服,也不知道在看个什么玩意儿。 “不过造成影响最恶劣的还不是我们,而是穷奇他们的金泽城。虽然驰援了我们,但功不抵过,按照苏千户的意思,如果限期两个月内抓不到犯案的主谋,穷奇的百户位置可能就保不住了。” “两个月?” 李钧说道:“那老穷他们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啊。” 谢必安耸了耸肩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他们城的宣慰司衙门被整个炸毁了,负责推行新政的官员也被鸿鹄一锅端了。现在那名押注在那名官员身上的门阀已经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拿穷奇来抵命。要不是有苏千户顶着,他现在恐怕已经被北镇抚司抓走了。” “一群输了牌就想发疯的赌徒。” 李钧冷哼一声,“那千户所什么态度?难道只挨打不还手,让大家自己回家抱着孩子哭?” “当然不是,我已经接到消息,千户所接下来会组织一场肃清行动,全面清剿隐藏在各城之中的鸿鹄人员。” 谢必安沉声道:“而且这次明确下达了指标任务,每城至少清剿两百人以上,包括一名达到序五列王水准的头目。还会以清剿人数进行排序,另做评议之外的单行奖励,据说丰厚程度前所未见。” “杀的多,得的多。杀的少,自己卷铺盖滚出倭区锦衣卫。这是千户大人的原话。” 李钧冷冷一笑,“看来这次老苏也被搞急眼啊。” “毕竟如今新政刚刚开始推行,鸿鹄就给了这么大一个下马威,如果不一次性把鸿鹄打痛,这些人会没完没了的找麻烦。” “早就该这么干了!” 范无咎两眼放光,摩拳擦掌,一脸狞笑,“把那些藏头露尾的龟儿子挖出来,一个个挨个放血!” (本章完) 第363章 犬山避难所 “这些老鼠可不好抓啊。” 对于鸿鹄的隐匿能力,李钧印象深刻。 从帝国本土到如今的倭民区,他接触过的鸿鹄成员不在少数,但都是被动等待对方上门,还从没有主动抓到过人。 “小黑,诏狱里面的松山分身吐口了没有?” 在夫子庙一战中,范无咎抓到了一具松山的三尸分身,而且还成功把对方的意识扔进了诏狱之中。 以农序的特点,三尸和本体通过脑机灵窍共用一套记忆和人格,本体知道的事情,分身也同样知道。 “暂时还没有。” 范无咎黑着脸,咬着牙道:“这孙子骨头挺硬,我已经把咱们户所的黄粱主机功率运转到了最大,现在内外的时间流速是外界一天,诏狱一年。可那小子在虚无中熬了两年,还他娘的跟度假一样悠闲!” 李钧闻言不由皱紧了眉头,说到跟人打架动手,他还有几分心得,但是在审讯方面那就是一窍不通。 连范无咎这种老一处锦衣卫都拿对方没有办法,就更不用说他了。 “老邹。” 李钧突然喊了了一声。 还老实蹲在地上的邹四九闻声抬头,“啊?” “你先站起来。”李钧满脸无奈。 “没事,我蹲着就挺好,啥事儿你说。”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对方开口?” 作为犬山城锦衣卫第三特聘客卿的邹四九没有推辞,沉吟片刻后缓缓道:“如果要用大案牍术,就需要大量的情报支持。但这次袭击的人员几乎都被杀完了,无法从其他人口中获取信息,所以可能性不大,就算算出一个结果,误差也会很大。” “如果是将他丢进黄粱梦境,进行盗梦的话.” 邹四九摩挲着下巴,来回搓动良久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农序虽然也不擅长精神意志,但能够晋升成为序五的人,精神强度再低也低不到哪儿去。咱们户所的黄粱主机根本没法在同时容纳我和松山的情况下,再构建出一个足够真实的梦境。” “要想从松山的嘴里套话,起码要有一台五品的黄粱主机!” 黄粱主机跟李钧用过的傩面和息蜻郎一样,也是按照帝国朝廷品秩区分高低,九品为下,一品为尊。 不过这东西的制造流程十分繁杂,就连马王爷这头老明鬼都弄不清楚。 而且主机的强度是由中枢核心来确定,按照邹四九的介绍,道序炼制出的中枢名为‘镇坛木’、佛序的叫“阎浮舍利”,他们阴阳序则将其称呼为“厌胜钱”。 虽然名字叫法各有不用,但彼此之间原理共通,差别不大。 像锦衣卫百户所用的黄粱主机,用的是儒序描形画虎造出来的核心‘市井’,同等品秩之下,功效都比上述三家差不少。 但即便是仿制品,犬山城百户所也只有一台堪堪达到六品的黄粱主机,作为构建诏狱的基石。 整个倭区锦衣卫,只有千户所的黄粱主机达到了五品的层次。 而且就算千户所答应借用,邹四九盗梦的成功率也在五五之间,而且还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毕竟盗梦的要求是让对方在黄粱梦境之中彻底迷失自我,而不是李钧经历过的类似地上佛国那种用于迷惑心智的幻境,两者之间的差距可谓是云泥之别。 “老陈,伱呢?” 李钧转头看向户所的二号特聘客卿。 “邹老鼠都不行,我就更没戏了。” 陈乞生两手一摊,“我最多把他炼成黄巾力士,不过那样很可能就成了傻子,啥也问不出来。” 范无咎闻言瞬间炸毛,牛眼瞪大,恶狠狠的看了过来。 差点成为黄巾力士的他,将那段经历引为毕生的耻辱。 “骂谁傻子呢?!” 陈乞生两眼一翻,“我又没把你炼成黄巾力士,你急什么眼呀?” “别跟我提这几个字!” 范无咎怒哼一声,狞声道:“钧哥不用麻烦了,回头我就调十几个恶犯到松山身边,软的不吃,我就让他吃硬的,我让他们不分日夜的.” 刚刚裹圆嘴巴,翘起舌头,还没把那个字说出口的范无咎,突然感觉周身一寒,如坠冰窟。 “嗯?” 陈乞生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一块银白色的雕版符篆悄然贴上他的背心。 呲啦啦. 一股巨大的电流从符篆中倾泻而出,范无咎霎时浑身毛发直立,口鼻歪斜,身体僵硬绷直。 马王爷欺身而上,一记扫堂腿将他直接扫倒在地。 谢必安紧随而至,一脚踩在范无咎脸上。 “啊!!!” 狂风骤雨般的腿影之中,范无咎惨叫连连。 “都给我让开!” 邹四九口中爆发出一声满含憋屈的怒吼,箭步加速,飞身前冲,右腿前出成铲,势头凶恶。 正在围殴的众人连忙闪开,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范无咎贴地滑行,激起阵阵飞雪。 “姐,范叔为啥要被打?” 坐在画皮头顶的李花看着眼前这一幕,满脸茫然。 “别管他,是他活该!” 被李钧委托照顾引导李花的画皮双手竖在头顶,挡着李花的眼睛。 看着躺在远处,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范无咎,李钧默默放下了自己还提在空中的脚,看向谢必安。 “如果短时间内不能让松山吐口的话,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能不能抓住这么多鸿鹄?” “有难度。” 谢必安拍了拍裤脚上的尘土,面色凝重道:“犬山城在倭区不算繁华,人口也不多,加上这些年老鬼又一直保持高压态势,所以鸿鹄在这里活动的人数并不多,能被我们掌握的就更少了。” “其实,要想从松山身上挖出有用的情报,除了审讯和盗梦之外,还有一个办法.” 邹四九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什么办法?” “度化。”邹四九慢慢吐出两个字眼。 李钧眉头微蹙,“佛序?” “没错。” 邹四九点头,“虽然那些秃驴自己捣鼓出来的黄粱佛国缺陷很多,但他们蛊惑人心的手段可不必纵横序的人差,甚至在效果上还要更加纯粹直接,毕竟纵横序还要给人画个大饼,他们是直接从你身上掏大饼。” 邹四九的话语虽然粗鄙,但却异常形象生动。 李钧对于其他序列的了解,多数来自于有没有砍过那个序列的人。 佛序他宰过不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大昭寺的隆图。 那是一个对度化痴迷到近乎执念的番僧。 “度化真能有效果?” 李钧有些疑惑,他记得在重庆府的时候,隆图可是连周游那个刚刚跨入序列的少年都无法度化。 “度化是门技术活,要看施术人的手艺,并不是单由序列高低决定。就像不是每个纵横序都擅长捭阖一样。” 陈乞生知道李钧在担忧什么,“隆图就属于手艺不太行的那种和尚,而且当时他打的是让周游心甘情愿的皈依主意,所以没用太狠的手段,甚至连黄粱佛国都没用。” “只要能够找到一名擅长度化的佛序,让我进入在他的佛国之中盗梦,应该不难撬开松山的嘴巴。”邹四九从旁补充。 解决问题的办法已经找到,但随之而出的问题却更令李钧头疼。 他上哪儿去找一名愿意帮忙的佛序? 整个倭区他知道的佛序,就是江户城的百户明王。 但要想找对方帮忙,那完全就是扯淡。 先不说两人见面会不会抽刀子直接开干,但是李钧就弯不下这个腰杆。 既然找不够,那干脆就去抢! 李钧眼神发狠,反正千户所又没有规定不允许跨辖区抓捕。 明王的江户城、野老的滋贺城、角木蛟的岗山城,还有余沧海的大阪城 自己就不相信了,把这几个人挨个抢一遍,还能凑不够人数? 念头既定,就在李钧准备吩咐谢必安着手准备的之时,一股透着慵懒魅意的声音从户所门口飘了进来。 “哟呵,这是知道老娘要来,所以都站在门口迎接了?” 一名长相艳美的女人依着户所大门,乌黑发丝盘成在头顶,露出白皙的脖颈,贴身的长裤裹着两条修长大腿,盖住李钧记忆中从脚踝一直延伸到腿根的两条淡金色的线束。 黑色的外衣搭在肩头,赤膊的右臂上刺满妖艳的天女,从手腕到肩头,将一尊佛陀吞没其中。 “这娘们,真得劲儿!” 谢必安心潮澎湃,表面却不动声色,只是默默挽起了披散的白发,束成发冠,嘴唇微动,慢慢调整出一个自认为完美的笑容。 范无咎翻身坐起,一双眼睛早已经看的发直。 “你怎么也来了?” 李钧的目光从邹四九挪到陈乞生,最后落到女人身上,语气中尽显无奈。 “那我走?” 袁明妃眼眸一弯,幽怨中带着一股勾人的魅意,做势转身。 “远来是客!” “先坐再说!”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快速贴了上去,那股子殷勤劲儿看的李钧眼角直抽。 “两个色中恶鬼,真是有够丢人现眼的,我呸!” 马王爷语气不屑,脚步却不慢半分,“原来是明妃呀,这么久不见,老马我想死你了。” “姐,这位姨是谁?” 李花看着嘈杂混乱的院子,疑惑不解问道。 “我也不认识,不过有一点我确定。” 画皮郑重其事道:“你这位姨,他们把握不住。” (本章完) 第364章 敞亮 “当初我们在重庆府联手杀了大昭寺的行走隆图之后,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消失了?” 等上茶的画皮退出这间会客厅,李钧这才看向袁明妃问道。 袁明妃闻言翻了个白眼,“瞧你这话问的,杀完人当然要跑啊,难不成呆在那里等着大昭寺的和尚继续来寻仇啊?”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倭区?”李钧戳着牙花子。 “当然也是逃难喽。” 袁明妃直言不讳,“要不然是因为想伱啊?老娘可不喜欢你这种满身杀气的冷疙瘩。男人呐,那还是要会知冷知热的那种才好。” “听见没,别人这是在说我呢,不愧是熟女,果然懂男人!” “马爷,这你可能就误会了” “老马,不是我说你,你又没那功能,连根蜡枪头都没有,跟我们兄弟搁这儿听什么墙角?你这纯粹是白费心思。” “范无咎,你他妈的给我死来!”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窗外传入,李钧的脸色顿时变得僵硬,抄起手边的椅子便砸了出去。 砰. 万籁俱静,针落可闻。 袁明妃莞尔一笑,“你这儿的人还挺有趣啊。” 李钧对眼前氤氲开的魅意视若无睹,依旧绷着张脸。 “谁能把你逼的连帝国本土都呆不下去?要跑到这儿来避难?” 袁明妃这次并没有回答,而是低头摆弄着眼前的茶碗。 李钧见状叹了口气,“如果是大昭寺的话,你可以重返重庆府。现在川渝赌会管事的是赫藏甲,坐镇的锦衣卫百户王谢也是我的熟人,应该能够护的住你。” “就这么嫌弃我?” 袁明妃抬头,眼中赫然已是梨花带雨,泫然欲泣。 “别介,咱们只是一起杀过人,又不是一起滚过床,顶多能算是战友,这套就免了吧。” 嫌弃?说不上。 李钧对于袁明妃并无恶感,甚至还有些许敬佩。 一个女人敢反抗自己所属的佛寺,逃亡千里之后,还能在鱼龙混杂的重庆府站住脚跟,成为川渝赌会的‘八将’之一。 这副胆魄和手腕,没几个男人能够比得上。 至于‘明妃’二字背后蕴藏的不堪深意,李钧更加无所谓。 这操蛋的世道,能活着就算不错了。 谁还能管得了别人是站着、躺着,还是撅着? “还是那么冷漠无情,一点都不像个武序。” 袁明妃眼睛一眨,眼眶中水汽顿时消失无踪,“还是你在那方面” “打住!” 李钧捂着自己的胸口,掐断袁明妃后续的虎狼之词。 “我说这些不是想赶你走,我李钧也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 李钧肃声道:“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倭区的形势已经是烈火烹油,随时可能一触即发。你到这里来避难,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知道呀,你们和鸿鹄在明面上打,儒序和倭民在暗地里掐,边上还有道门和佛教在煽风点火嘛。” 袁明妃慵懒一笑,“你别忘了我原来是干什么的,这些我都知道。” “知道你还来?”李钧愕然。 “不跑就是马上死,到你这儿,就算运气再不好,起码还能多活几天。” 袁明妃眯着眼,“好死不如赖活着。” “重庆府”李钧老调重弹。 “算了吧。” 袁明妃抬手一摆,“赫藏甲那副小身板可经不住折腾,我还是别去祸害别人了。” “我身板就壮了?” 李钧总有一种自己成了冤大头的感觉。 “你不行?” “.行。” 明知是激将法,那个‘不’字,李钧依旧还是说不出口。 “你不行也得行,我现在可是犬山城锦衣卫的四号特聘客卿了,白纸黑字,高低也算半个有编的人。” 袁明妃左手夹一份电子案牍,来回晃荡着。 “就是这待遇不怎么行,你们锦衣卫真挺抠门的。” 李钧一脸茫然,“谁跟你签的特聘契约,我怎么不知道?” “就那个白头发咯。” 袁明妃一手托腮,“那个叫小黑的也不错,刚才还说带我去泡泡澡,为我接风洗尘。你这些手下还都不错,为人热情。” 相互攀比、争风吃醋、兄弟阋墙、反目成仇. 一连串老掉牙故事情节在李钧脑海中自行浮现而出。 “我警告你,别搞我的人啊!” “这可不是我主动的啊。” 袁明妃一脸无辜,“你可别冤枉人。” “对了你那头心猿呢?”李钧两眼微阖。 “是不是要对着别人的伤心处猛攻?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 袁明妃脸泛怒意,咬牙切齿。 李钧不甘示弱,“你撩拨我下属就有意思了?”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这怎么没意思了?” “你没用手段?你身上那股子催眠的味隔这么远老子都闻到了!” “那是老娘这具身体自带的。” 唇枪舌剑,一股火药味在房中逸散开来。 李钧胸前衣裳微动,一只指虎趁机飘了出来。 扎着辫子的李花盘腿坐在上面,冲着袁明妃甜甜一笑,“姨,你真漂亮。” 袁明妃眼眸一亮,脸上冰雪瞬间消融,“这丫头嘴真甜。不过,你以后要是能喊我姐,我就更开心了。” “好咧,姐。” 李花从善如流,乖巧喊道:“姐,你手臂上这画的是什么呀,真好看。” “喜欢啊,改天姐也给你整一个。” 袁明妃眉头朝着李钧一挑,抖开肩头衣衫,将整条花臂露了出来。 “嗯” 李钧脸色大变,上半身猛然抢了出去,一把将李花拽了回来,重新揣进怀中。 “哈哈哈哈哈” 袁明妃见状猛然捧腹大笑,半晌才歇。 她看着神色铁青的李钧,慢慢擦去眼角泪水,笑道:“行了,你敲打也敲打够了,再绷着脸装腔作势可就伤人心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心里有数。”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既然你现在也是犬山城百户所的客卿,我也不跟你客气了,有件事” 袁明妃打断李钧,“我知道,从那个叫什么松山的小倭贼口中套话对吧?行啊,只要邹四九那头硕鼠敢进我的佛国,我没问题。”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次是小黑说的。” 李钧仰头看着天花板,无声长叹。 “其实.” 袁明妃语调突然变得严肃,“我这一次找上门来,也不是为了拿以前攒下的那点人情来要挟你。我这种女人虽然早就看淡了什么脸面,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东风恶,人情薄。在重庆府,咱们的联手充其量不过就是一次互惠互利的交易,谈不上什么并肩而战的交情,所以你今天能让我进门,说实话,我已经很感谢了。” 李钧刚要说话,却被女人扬手止住。 只见袁明妃于座位中起身,并没有双手合十,而是右手握拳,左手抱合,行武序之中的抱拳礼。 女子一身江湖气,巾帼何曾让须眉? 袁明妃这番举动,连李钧都不得不赞叹一声,敞亮! “所以这一次来,我还给你带了份礼物。” “有你这番话就行了。” 李钧摆手摇头,笑道:“礼什么的就算了吧,锦衣卫包吃包住,我也不需要什么东西。” “真不要?”袁明妃歪着头,一脸诧异。 “真不要。” “那看来是我多事了。” 袁明妃眨了眨眼,“还是你还没在序六呆够?” “.” (本章完) 第365章 祸首 李钧看着那双戏谑的眼睛,怔了片刻之后,突然伸手将怀中的指虎勾了出来。 李花挂在李钧胸口的衣襟上,在两人中间来回打量一眼,立刻心领神会,大声喊道:“姐,我错了。” “哎,真乖。” 李钧尴尬的咳了两声,用眼神回应仰着头朝自己邀功的李花。 “连苏策都不知道的东西,你怎么知道?” “他虽然是门派武序三,但这么多年来一直待在倭区,远离帝国本土。而且因为自身序列的原因,又被隔绝在黄粱梦境之外,有些事情他不知道也不奇怪。” 袁明妃的这个说法,并不能让李钧信服。 苏策是什么人?堂堂倭区锦衣卫千户。 虽然官职在帝国朝堂体系中不高,但在倭区却是只手遮天的存在。 而且情报工作本就是锦衣卫的命脉所在,就算倭区孤悬海外,但也绝对不至于到视听闭塞的地步。 袁明妃读懂了李钧脸上的表情,“非要问?” “事关重大。”李钧一字一顿。 “行吧。” 见李钧坚持,袁明妃也不再犹豫,叹了口气后说道:“你刚才不是问我曹仓去哪儿了吗?在重庆府的时候,这小子为了保护我,被隆图打的就剩一颗械心了。” “这种伤势放在兵序身上,也足够致命,但因为他还是我的护法神,所以只要我的佛国还没破碎,就还有活命的机会。” “在他回归佛国的时候,‘心猿’已经完成了进化,为了给他找一具能够发挥‘心猿’能力的躯体,也让我自己以后能有更多保命的能力,我冒险回了趟西番。” 袁明妃的语调平淡,但李钧却暗自啧舌。 要知道她本就是从西番逃出的叛徒,在杀了大昭寺的人之后,却又悄然折返,当真是胆大包天。 “你别这么看我,我可没去大昭寺的地盘,而是去了和大昭寺相隔甚远的桑烟寺。” “桑烟寺?” 李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一座尼姑庵,全是凶悍的男人婆。” 袁明妃的解释言简意赅,“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些和伱同路的人。” 李钧心绪骤然浮动,眉头紧皱,“独行武序?” “没错。你有没有想过,虽然你们比起门派武序来说,更加注重个体,并不在乎什么传承和接替。” 袁明妃沉声道:“但武序作为最古老、最顽强的序列之一,以帝国如此浩瀚的人口基数,就算是有佛道的绝户计在,也绝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走上这条序列。再加上有武学注入器这种跟得上时代变迁的产物存在,你所在这条序列应该是以野火之势迅速蔓延开来才对。” “但现实显然并非如此。” 袁明妃目光如灼,“如今的独行武序数量极为稀少,恐怕你自己都没有碰见过第二个吧?” 话至此处,原因所在,自然不言自明。 李钧缓缓吐出一口含着杀意的热气,“是捕杀还是圈养?” “你说的这两个词,并不是两个不同的选择,而是同一个互相嵌套的流程。” “剥皮拆骨,取长补短,这在西番的佛门之中,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佛序的基因之所以能够兴旺至今,有他们不少贡献在其中。在对原生体魄的研究上,也就只有番传佛门能够勉强跟上农序的脚步。” “抓捕、解剖、交媾、孕育、培养,直至最后被抽入黄粱佛国,成为因果算力。整套流程十分完善,显然这种事情已经持续了不短的时间。” 袁明妃看着李钧,“每一个新演变的序列,都会成为老牌序列的猎物,所以你能够安稳的晋升到这一步,要么是走了大运,有贵人相助。要么就是有人在暗处盯着,等着螳螂捕蝉。” 李钧并没有深思这句话,而是直接了当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独行武序五的仪轨?” 这次,袁明妃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慢慢将手搭上了腰间的细带。 窸窸窣窣的解带声中,李钧眉头紧皱,伸手紧紧按住胸口内的指虎。 在他骤然加重的鼻息之中,一副没有皮肤覆盖的恐怖身体袒露了出来。 李钧记得,袁明妃曾经并没有植入过仿生皮肤。 所以这是剥皮. “在给曹仓找躯体的时候,我被那群丧心病狂的老尼姑们抓到了。” 袁明妃系好衣衫,淡淡道:“她们也许准备拿我当交媾的试验品,所以把我和一名丧失了神智,已经成为痴愚傀儡的独行武序六关在了一起。” 止戈武夫,序列品秩正和李钧一样。 “可能是因果循环,否极泰来吧。我埋在身体内的佛国主机并没有被她们搜出来,所以我利用佛国幻境尝试度化那名独行武序。虽然最终的结果是失败了,但误打误撞竟然重新将那名武序唤醒了过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也能猜得到。一个独行武序发现自己竟然成了别人囚禁的种马,自然只能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自己的耻辱。” “他用一双拳头砸烂了那个名为‘嘎乌盒’的试验场,连杀了三个坐镇此地的佛序六,我也趁乱逃了出来。” 袁明妃的描述并不仔细,但李钧却能从字里行间,听到鲜血从撕裂的血管中喷溅出来的声音。 “在那场战斗中,我亲眼看到他在一众护法神的重重包围之中完成了序列晋升,将那处所有的佛序全部屠杀干净,最后直奔桑烟寺驻地而去。” “在我离开西番的时候,我得到消息,他已经死在了桑烟寺,剥皮拆骨,所有零部件全部被掏了出来,依次摆在寺门之前。” 袁明妃语调停顿了片刻,“听说动手的是两名佛序四的大黑天。不过在这之前,他已经杀死了五名佛序五的怙主,再往下的从序者多不胜数。” “这件事,在桑烟寺通传整个番地佛众的谕令中,被称为‘血色灾祸’,是整个桑烟寺近十年来遭到的最严重的一次损失。” 女人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容嘲讽,“而我也因此被桑烟寺通缉。大昭寺得知我居然敢重返西番,自然也是火冒三丈,毫不犹豫加入到了追杀之中。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敢再留在帝国本土了吧?” 袁明妃双手按在脑后,身体后仰,两条长腿交叠压在桌上,“那里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听完这些,如果你觉得顶不住,想让我走,我绝对不拖泥带水。两大佛序重企的联手追杀,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那名武序告诉我的仪轨,我还会告诉你。” 她垂下眼眸看着李钧,嘴角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毕竟那丫头喊了我一声姐,就当是我给她的见面礼吧。” 话音刚落,并没有袁明妃预料之中的长久沉默。 一个笑声随即响起。 “袁明妃,你在这儿骂谁呢?” 李钧笑道:“通缉这事儿我比你熟,你什么时候见我怕?” “真的不怕?放心,你老实说我也不会传出去。” 女人打趣着,一双眼睛却弯如弦月。 “我不是针对你。” 李钧学着她的动作,将腿放在桌上,“佛序啊,我最喜欢杀的就是他们。” 一个小脑袋从他胸口冒了出来,大眼瞪圆,两腮鼓囊囊,稚嫩的脸上杀气腾腾! “那我说,你听着?” “你早就该说了,真当我丫头那句姐白叫了?” “暴徒壮胆、红血固心,独夫练魄,止戈磨刀。” 袁明妃的声音回荡在室内,李钧仰着头,面无表情的盯着天花板。 “用那名武序的话说,太平年代,从来不是独行武序登台的时候。既然人人都视你们为仇敌,那就掀起一场灾祸,用拳头解决所有问题。” 李钧咧嘴一笑,“看来苏老头说得对啊,我还是太束手束脚了啊!” “明妃。”李钧喊了一声。 女人微愣,“嗯?” “独行武序五,叫什么?” 袁明妃嘴角上扬,露出一口洁白牙齿,“当然是,祸首!” “原来是罪魁祸首” 李钧长身而起,大步出门,“那就从杀人起!” (本章完) 第366章 黄天不存 不刚晴朗了三天,江户城中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夜色弥漫,万象升空。 往日那匹绕着荒世集团大楼踏雪飞奔的拉犁健马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杆光影交织而成的明黄大旗在高楼之巅迎风招展,旗面当中烙印着一个猩红的‘荒’字。 雪片穿过旗面,向着灯火辉煌的楼体飘落,却又被一架疾速上升的轿梯带起的气流冲飞开去。 梯门滑开,露出荒世烈那张眉眼粗犷的豪迈面容。 看着眼前这条曾经走过无数次的秘密甬道,荒世烈心中并没有丝毫的惆怅和感慨,只有满腔几乎沸反盈天的杀意。 过了今夜,无论自己最终是生还是死,这里都将不复存在。 散工之后的荒世集团大楼寂寥无声,沉重的脚步声异常清晰。 左右摇晃的光线扯动着荒世烈脚下的阴影,所过之处的光影尽数熄灭。 大门推开,五道盘踞在高台交椅之中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黄烈,你还知道回来?” 场中唯一的女性武序黄摩云阴阳怪气道:“这一次你消失的这几天,总不能又是被德川宏志那个老倭寇召集去开会了吧?” 荒世烈点头,“师姑你果然是料事如神。” “伱” 黄摩云脸色顿时涨红。 “好了,不要争论这些没有用的了。” 旁边有人开口:“黄烈,我们不关心你和其他三家公司到底在密谋什么,但你上次曾答应过师门,要将那名独行武序带回来,这件事你不会忘了吧?” “回伏云师叔的话,弟子没有忘。” “既然没忘,那为何今天又是空手而归?” “我已经到了犬山城,也找到了那个叫阎君的锦衣卫百户。” 荒世烈平静说道:“但是,我没有把握能够活捉他。” “什么?” 说话之人语气惊异,“一个序六的小角色,你居然说自己没有生擒把握?” “他身边有两具明鬼墨甲,还有一名出自龙虎山的山水郎和一头来历不明的食梦伯奇。如果真要动手,我只有杀人的把握。” 墨序、道序、阴阳. 黄伏云神色愕然,“一座小城的锦衣卫百户所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的序六?!” “所以.” 黄摩云脸上冷意分明,“你就这样直接退走了?” “诸位师叔伯要是基因能够保持活性的活口,而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所以弟子没有贸然动手。” 荒世烈坦然道:“我怕一不小心把他打死了。” “话说的倒是冠冕堂皇,我看你是畏惧苏策,根本不想做事吧?!” “摩云师叔误会了。” “黄烈,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们老糊涂了?” 黄摩云蓦然怒喝,“如果不是因为苏策,你怎么可能拿不下那个阎君?就算他身边有山水郎和食梦伯奇帮手,充其量也不过是三名序六。你一个门派武序四的武魁,足足高出他们两个品秩,怎么可能抓不到活口?” “你到底还有没有将自己看作是黄天门的弟子?!有没有把我们当成你的长辈?!” 怒斥声回荡在这间封闭的密室之中,震耳欲聋。 荒世烈置若罔闻,眼神径直看向高坐在圆台中央的黄擒龙。 “师傅,您也怀疑我?” 黄擒龙微微一笑,“我不怀疑你的忠诚,可你摩云师叔说得也有道理,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的好。” “确实是该说清楚了。” 荒世烈点了点头,突然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牙齿,“不过很可惜,我今天好像没有心情再解释了。” “大胆!” 黄摩云挺身而起,身后插入脊背的洗涤管线霎时绷紧。 “师门之前,黄烈你怎么敢大放厥词!” “师门?” 荒世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然大笑出声。 笑声中透着浓厚到几乎化不开的怨恨和讥讽。 荒世烈面目狰狞,“这大明帝国的师门,会在徒弟的身体上动手脚?会拿他们的器官为自己续命?” 密室之中陷入死寂,片刻之后,怒骂声在高台上猛然暴起。 四名黄天门遗老齐齐愤而起身,怒斥荒世烈的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黄擒龙右手轻抬,耳边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烈儿,为师知道你这段时间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言风语,所以心中产生了一些猜测和疑虑。但为师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是那些都是无稽之谈。” “是吗?” 荒世烈嘲弄道:“那师傅你能告诉我,这些年你收入门下的弟子都到哪儿去了吗?” “他们都已经暗中返回了帝国本土,为黄天门的重新崛起清扫障碍。” “那这么说,这些年你们用于延缓伤势的武序内脏,都是他们从帝国本土搜刮而来的了?” 黄擒龙轻轻点头,“你说的没错。” “师傅,你是觉得我很蠢吗?”荒世烈微微侧头,贲张的肩胛肌肉下传出清脆的咔咔声响。 “你不蠢,相反你是为师门下资质最好的一个,也是头脑最清醒的一个。” “能得到您这么高的评价,说实话,我还挺开心。” 荒世烈笑容灿烂,“既然您不把我当蠢货,那都到了眼下这一步,大家又何必继续逢场作戏?” “正是因为你不蠢,所以为师还愿意继续陪你演下去,甚至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回到自己应该站的位置上去。” 黄擒龙神色睥睨,言辞中透出一股凛然霸气。 “只要你现在跪下向诸位师叔伯叩首认错,继续做你该做的事情,我们可以当做没听见刚才的话。等我们离开之后,你还可以继续使用‘黄’这个姓氏。” “姓黄?” 荒世烈恍然:“您的意思是可以留我一条命,让我带领荒世集团继续在倭区充当你们的退路?” “退路,总比绝路要好。” 黄擒龙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姿态,“为师知道你有一颗野心,不甘心一直屈居人下。但我教导过你,做人做事都不能太着急,也不要被一时的愤怒左右自己对形势的判断,要谋定而后动。” “师兄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敢当叛徒,我现在就杀了他!” 黄摩云的声音,尖锐如刀。 “您就这么自信我不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来掀桌?”荒世烈眼神复杂。 “你是我徒弟,我比你更了解你的能力和你的身体。” 黄擒龙神色自信,“要弑师,你还差了点火候。” “那照您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做?” “你应该继续隐忍,等到我们伤势恢复返回帝国本土之后,再展露野心。届时无论你是和其他三家公司联手也好,选择倒戈锦衣卫苏策也罢,一步步慢慢图谋将荒世集团收回手中,这才是最为稳妥的做法。” 荒世烈言语真挚,“可以您的手腕,这些小动作必然逃不过您的眼睛。等您伤势恢复之后,我岂不是更无法逃出您的掌心?” “所以你要学懂一个字,熬!” 黄擒龙身体前倾,手肘压在膝盖上,如一头瘦虎探首窥视。 “年轻是你最大的资本,等你熬到我们这些人油尽灯枯的时候,那才是你翻盘的时刻。” 高台上下,一人教的仔细,一人听得认真。 内容却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竟然是师傅在教徒弟如何造反。 “现在和我们撕破脸,你虽然出了一口恶气,但也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得不偿失。” 荒世烈笑问:“难道我继续装傻,您就能放过我?” “为师不会杀有用的人,只要你一天对黄天门有价值,就一直能有活命的机会。” “万一没有价值了呢?” “到那一天,也不用我来动手了。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原来如此,弟子受教了。” 荒世烈身形轰然一矮,于台下跪坐。 黄擒龙脸上浮现淡淡笑意,可还没来得及逸散开来,就突然僵硬凝固。 只见荒世烈缓缓脱下身上的浅白羽织,规规矩矩叠好放在身侧。 那具刻满鬼神的魁伟躯体撞进黄擒龙眼眸之中,瞳孔不自觉向外微微扩散。 “你” “师傅你算透了人心,也早就料到了我有反心。但你唯独忘了一件事。” 黄擒龙脸色阴沉难看,“什么事?” “你在这里封闭了这么多年,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你在我身体里做的那些手脚,还有功法内留存的隐患,已经被我全部解决了。” 荒世烈抬手环指四周,最后以拇指顶着自己刺有龙虎夜叉的胸膛。 “没有了这些阴损的手段,你凭什么还能凌驾于我之上?” “武序,靠的是这一身原生血肉,而不是这些软弱无力的谋略。当你选择躲藏在这里,靠着替换器官、洗涤血肉,来苟延残喘的时候,你就已经背弃了武序的基因,自然基因也会背弃你。” 武夫一根手指戳指头顶,“这才是你们这些年伤势始终无法恢复的真正原因!” “放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武序,你不过是我催熟的一条狗!” 苍老之人恼羞成怒,猛然掀衣而起,白发鼓噪,眼神狰狞想要择人而噬。 可就在这一刻,站在他手侧的黄摩云却猛然呛出一大口乌黑的鲜血,身躯无力向后软倒,瘫在座椅上大口喘息。 不知何时,她脊背管线之中流动的液体,已经从鲜嫩的淡绿变为了一片幽深的青乌。 “毒?!” 其余几人也有反应,脸色同时惨白,急忙抽身扯断身后的管线。 可毒素早已经流入了他们的体内,混入鲜血,难分彼此。 “这些不止是毒,更是我荒世家族子弟这些年来被你们敲骨吸髓残留的仇怨。” “黄烈,你以为这样你就能赢?” 黄擒龙脊背挺拔如旧,那些灌入体内的毒素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但雪白长眉下抽搐的眼角,却将他慌乱的心绪暴露无遗。 “师傅,当你说出这种话的时候。” 荒世烈眼眸发烫,那不再掩饰的杀意激荡开来,“你已经怕了。” 话音刚落,荒世烈双脚蓦然绷直,身下碎石飞溅,魁梧的身躯扯动烟尘,转瞬间便已经撞上高台。 砰! 挡路的黄伏云被直接撞成一团烂肉,鲜血横飞之间,一个骨节嶙峋的拳头刺了进来。 “黄擒龙,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缩头乌龟,还知道怎么出拳吗?!” 五指怒张,攀拳紧扣。骨头撞上皮肉,发出沉闷至极的声响。 荒世烈满面狞笑,覆手压下,直接碾碎对方的腕骨,抡起这条扭曲的手臂,随手扔向身后。 咚! 紧闭的大门被轰然撞开,黄擒龙的身躯在甬道中跌撞翻滚。 等他捂着断臂站稳身形,再抬眼看向高台之时,刺目的鲜血早已经顺着台阶蔓延到了那件被叠好的羽织旁边。 没有丝毫犹豫,黄擒龙毅然转身,纵步狂奔。 下一刻,一股无法匹敌的巨力倾轧在他身上,将黄擒龙掀翻在地。 荒世烈单手按住他的头颅,在冰冷坚硬的甬道地面上犁出一条猩红的沟壑。 鬼神染血,宛如活物。 骑龙驭虎的夜叉眉开眼笑,展翼振翅的天狗意犹未尽。 荒世烈将掌心中这具破烂不堪的躯体提到眼前,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目全非的面孔。 “师傅你记住了,我叫荒世烈,不叫黄烈。” “叛叛徒!” 血沫混着咒骂冲出嘴唇,光芒黯淡的眼眸中充斥着彻骨的仇恨。 “叛徒也好过你这个废物。” 荒世烈眼神冰冷,五指猛然扣拢,浑浊的血色在掌心之中炸开。 无首的尸体摔落在地,在凌乱的碎石中不断抽搐。 “从今天开始,世上再无黄天门。” 荒世烈抬脚踏下,将尸体一点点碾成碎片,脸上尽是一片极致的欢愉。 叮铃 “乾卦,第五爻,九五。” 系着风铃的轿梯旁,明智晴秀凝望着那具满盈恶气的身影,缓缓露出一个丑陋至极的满意笑容。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犬山城,居酒屋。 “什么?让我伪装他?开什么帝国玩笑?” 邹四九双眼瞪圆,一脸惊愕的看着谢必安,“我是阴阳序,又不是农序,怎么可能说变脸就变脸?” “再说了,你看看我这身材、这长相,不说是英俊逼人,那也算是潇洒倜傥,一身出尘的气质根本掩盖不住啊,这不是被人一眼就识破了?” “钧哥说了,只要你答应,可以给你这个数的工部配额。” 谢必安扬手伸出三根手指,“三” “三百万?” 邹四九双手贴着鬓角,刮过自己油亮的背头,“其实钱不钱的我根本无所谓,主要大家现在都是一个单位的人,这点小事我怎么可能不帮忙?” “嗯。” 谢必安慢慢吞下已经到了嘴边的‘千’字,默默点了点头。 今天欠一章,明天补上 (本章完) 第367章 逼供 三千万反向砍成了三百万,邹四九这番操作属实超出了谢必安的预料。 “别用这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 邹四九看着眼前神情古怪的锦衣卫,慢慢将盏中酒倒入口中,轻笑道:“如果只是隐藏踪迹,防止被像我这样的阴阳序用大案牍术算出去向,这点宝钞也就足够了。” “我知道你们现在已经是勒着裤腰带在过日子了,我好歹也是咱们户所的特聘客卿,要是在这种时候狮子大开口,岂不是要被陈乞生那个臭牛鼻子看扁了?” “没想到哈,你这个算命的还挺有节操。” 高凳上,两条欺霜赛雪的长腿交叠在一起,嵌在长腿侧面的淡金色线条一直向上延伸直入未知之处,吸引着周围一道道渴望寻幽探秘的目光。 袁明妃持着一杆三尺烟杆,烟锅内冒着腥辣刺鼻的袅袅白烟。 “对兄弟,我肯定两肋插刀。对袁姐伱,我也可以没有节制的.” 邹四九故意没把话说完,剩下令人浮想联翩的留白。 “没想到你这副小身板还有这种潜力。行啊,那咱们现在就进佛国操练操练?” 袁明妃撩起一缕青丝绕在指尖,笑容妩媚。 “这” 邹四九一脚油门刚刚踩下去,车头就撞到了铁板,顿时表情变得异常僵硬。 进佛国去调戏袁明妃,这种事情的危险程度不亚于站在‘三法司’门前朗诵儒序的论语。 就算让农序再给自己装上十颗胆子,邹四九也不敢。 别看他如今已经晋升为阴阳六食梦伯奇,但依旧对佛序的黄梁佛国十分忌惮。 黄梁佛国在阴阳序的眼中,就是一个独立的囚笼,他们依仗的权限和后门在那里都没有作用。 一旦不慎陷入其中,要想逃出生天就只有靠自己的意志和精神,硬生生冲出因果算力的包围,别无他法。 洞天好入,佛国难行。 这是众多阴阳序的从序者用血泪换回来的宝贵经验。 要知道传说中佛祖座前偷油的耗子,可是有现实出处的。 一物降一物,邹四九此刻一脸窘迫,哂笑道:“袁姐,咱们要不还是先办正事儿吧。” “进佛国不就是为了办正事?” 啪。 邹四九掐着自己的嘴巴,连拍几下。 袁明妃见状微微一笑,“放心,现在大家都是西郊户所的人,我不会把你关在佛国里的。” 她侧头将眼神抛向谢必安,“小白,千户所那边回话了吗?” “回了,他们已经答应把主机权限借用给我们,所以能够连接使用。” 谢必安此刻的表情略显僵硬,回答的语气一板一眼。 不远处的角落里,名叫绯衣的居酒屋老板娘白齿咬着红唇,两手捏着一寸衣角,像是一头护食的雌兽。 一双眼眸中射出的嗔怒目光,让谢必安感觉如芒在背。 “大意了” 谢必安小心翼翼挪开余光,怒视居酒屋中的一个角落。 “范无咎这个二傻子,怎么这么久还没解决?” 犬山城郊外。 乌骓车停在雪地之中,范无咎大马金刀坐在机盖上,审视着三名跪倒在车头前,浑身血污,模样凄惨的男人。 “你是领头的吧?在犬山城潜伏这么久,你应该了解锦衣卫的做事风格。” 范无咎看向跪在中间之人。 “知道。” 男人苦笑一声,“放弃抵抗,只丢此命。执迷不悟,永坠诏狱。” “背的还挺清楚。” 范无咎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规矩你都清楚,那我也不用浪费口舌了。你要是不想进诏狱体验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最好现在就把你的上线交代出来。” “我没有上线。”男人呼出一口迷蒙的冷气。 “没有?” 范无咎脑袋一歪,冷笑一声,“你这句话的意思,是准备自己扛了?” “不想扛,但我上面真的没有人,范总旗总不能胡乱攀咬一个人吧?” 男人此刻展现出的淡定从容,让范无咎颇为意外。 “我记得你本名是叫金启兆,对吧?隆武四十二年出生于高丽罪民区,嘉启三年晋升成为兵序八,同年离开高丽进入倭区,成为一名鸿鹄暗桩。” 范无咎压着身子,凝视那双充满死志的眼睛,“放着好好的良民不做,为什么要跟鸿鹄干这种刀口舔血的事情?你是为了宝钞?还是为了序列?” 被道破根脚的庞兆依旧显得十分平静,摇了摇头,“都不是。” 范无咎略显诧异,“不是为了名利,那就是为了仇恨了?高丽罪民区毗邻帝国本土,我记得一直是由辽东行省的一些儒序门阀在负责管理,怎么,你跟他们有仇?” 金启兆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别不吭声,聊一聊。” 金启兆讥讽道:“怎么,范总旗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听故事,不忙着去抓其他人?” “没关系,反正犬山城其他的鸿鹄都已经死完了,也就剩下你们三个了。” 范无咎笑道:“我有的是时间慢慢听你聊。” 听到这句话,金启兆终于动容,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你们这群儒序的走狗鹰犬” “打断一下,虽然自古以来‘鹰犬走狗’这四个字经常扣在我们脑袋上,但有一点我还是要说清楚,我们可不是儒序的人,而是帝国的锦衣卫。” “有什么分别?” 金启兆冷笑连连,“如今的大明帝国早已经被儒序架空” “有分别。” 范无咎语气肃穆,一字一顿,“要不然普通百姓怎么办?” “什么?” 金启兆愣住,一时间没有明白这名锦衣卫话中的意思。 “儒序里可都是从序者,从来不包含那些没能破锁晋序的普通人。如果非要用三教九流的方式给他们划分,那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大明帝国的子民,是明人。” 范无咎吐字铿锵,“所以儒序是儒序,帝国是帝国,这一点要分清楚,不能混了。” “这样的分别,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可惜,你们这些人从来都懂不起。” 范无咎面色转冷,“如果你们鸿鹄只报复儒序,报复三教九流中的任何一家,那我范无咎都要打心眼里向你们说一声佩服。但你们却非要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也牵扯进来,沦为你们蛊惑的对象和袭击的工具。” “国家兴亡,匹夫” 金启兆梗着脖子大喊,却又被范无咎径直打断。 “没给别人一件脑机,一块械体,就要别人为这些口号舍身忘死。你们不是把别人当匹夫,而是在当蚍蜉!” 金启兆双目泛红,五官亢奋,“只要能够推翻这个腐朽的帝国,摧毁所有的门阀、集团、重企,届时所有人都能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序列,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然后你们首领顺理成章由纵横转王道,鸿鹄组织借尸还魂,成为新帝国皇室,你们这些小角色也能跟着鸡犬得道,一飞冲天?” 范无咎眼神轻蔑,狠狠啐了一口,“龟儿子些敢做不敢认,真他妈的臊皮!” 他跃下机盖,抬脚踢起裙袍前襟,伸手从腰间拔出一把朵颜卫。 “金启兆,我知道你心里还有点良知,并不是那种丧心病狂的狂热分子,所以老子才会跟你废话这么多。” 范无咎掐住金启兆的喉咙,直接将对方提了起来。 “这一次鸿鹄为了阻止帝国新政,纵火焚城,惨状是什么样你亲眼看到了。” “你在犬山城潜伏了足足九年的时间,这些被烧死的人当中有你的下属、朋友、邻居。你告诉我,他们跟你仇恨的儒序有什么关系?跟你们鸿鹄追求的新帝国又有什么冲突?” 金启兆面色苍白如纸,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是说只是因为他们生活在犬山城,就必须要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朵颜卫冰冷的枪口顶着金启兆的眉心,“来,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死不足惜?” “不,我我事先并不知道他们会纵火,我根本不知道啊。” 似有若无的硝烟味不断撩动着金启兆紧绷的神经,他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在悲痛和冷漠之中往复交替。 此刻金启兆神色恍惚,一张张被烈焰吞噬的面容在眼底不断流转,真实不虚的哀嚎声在耳边不断响起。 “金启兆,你别忘了你的誓言” 另外被抓获的两名鸿鹄察觉到金启兆异样,顿时脸色骤变。 不过他们的怒喝声刚刚出口,就被一道袭来的寒光全部切断。 噗呲! 夜叉抬手拭去溅在脸上的血点,表情冷漠,手中的绣春刀泛着刺目的寒光。 (本章完) 第368章 戒严 “金启兆,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心里是有良知的,你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纵火烧死这么多无辜的人,也在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救下那些熟悉的朋友。” 范无咎语调转柔,“只要伱把你的上线是谁说出来,我可以帮你赎罪。” “杀了我吧,我愿意用我的命赔偿他们。” 金启兆脸上浮现出一个似哭似笑的扭曲笑容,双眼空洞失神。 “这把火烧死了足足上千人,你觉得你一条命够抵吗?” “我知道不够,我知道。” 金启兆神色哀切,“但这已经是我能拿出的所有了,范总旗,我真的没有上线。” “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自古忠义两难全,你已经丢了义,所以想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忠。” 范无咎轻声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付出了所有忠诚的组织,未必会对你手下留情啊。” 砰! 几乎就在范无咎话音刚落的瞬间,寂寥的雪地之中突然炸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夜叉脸色骤变,捉刀前冲,想要挡在范无咎身前。 可他刚刚迈开一步,范无咎的左臂已经被子弹击中,炸成漫天碎裂的零件。 没有丝毫迟疑,夜叉拧身转向,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冲了出去。 “呼呼..” 摔在雪地中的金启兆像一条搁浅的游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余悸未消。 作为一名常年潜伏在犬山城的暗桩,范无咎的实力如何,金启兆一清二楚。 这一枪居然能将他一条手臂打成粉碎,足可见威力的恐怖,这要是打在自己的身上 当死亡真的从面前掠过,金启兆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怕死,这么不想死。 “金启兆,你也是从序者,刚才那颗子弹是奔着谁来,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丢了一条手臂的范无咎表情平静,看不到半点痛苦。 他在金启兆身前缓缓蹲下,脚跟离地,右手朵颜卫杵着地面。 “我帮你挡了这一枪,你现在已经成了弃子,就算我现在放了你,鸿鹄也不会再信任你。金启兆,你已经忠孝两失,现在应该为自己而活了。” “我招..” 金启兆的心里防线终于彻底失守,神色一片颓然。 范无咎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微笑,重新站直了身体,缓缓闭上了双眼。 蓦然,他耳边落雪的簌簌声快速淡去,伤口处真是无比的痛楚也在快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嘈杂的人声,还有萦绕在鼻间,淡淡的酒香味道。 “招了?” 范无咎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脸正经的谢必安和神色得意的邹四九。 还有持着烟杆,笑容妩媚的袁明妃。 现世和梦境的切换,让范无咎精神略微恍惚,他抓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才重新定下神来。 范无咎将酒杯咚的一声掼在桌上,骂骂咧咧,“小白你编的什么狗屁剧情,差点露馅了。我好歹也是兵六,什么火药枪械能在那么远的距离把我的手臂打成粉碎?” “那是你孤陋寡闻,回去好好翻一翻工部的兑换名册,别说是打断你的手臂了,直接给你人打碎的都有。” 谢必安翻了个白眼,“别说废话了,这个人招了没有。” “那当然了,我亲自出马,还能有解决不了的犯人?” 同一张酒桌上,金启兆瞪大了双眼,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世界。 “刚才那一切难道是梦?” “别做梦了,我不管是你没带良民证,还是没有良民证,只要拿不出来就不允许入城,赶紧滚开。” 大阪城外,入城的道路被钢铁浇筑的拒马彻底堵死,被截断的车流往外连绵长达数里,在荷枪实弹的戍卫的招呼下缓缓向前移动,逐个接受检查。 “这就是你们大阪城戍卫的执法态度?为什么大阪城会突然戒严,你们有没有宣慰司发布的公文,拿出来我看看!” “看什么看,赶紧滚开,再胡搅蛮缠别怪我们不客气。” “别推我,我告诉你,我不是什么没有身份的工奴,我是田本公司的主管,我” 砰!砰!砰! 一颗颗探出车窗张望的脑袋,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得缩了回来。 随着那位主管的尸体被拖离,停滞的车流再次挪动了起来。 “大阪城怎么会突然戒严,难道是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一辆不起眼的轿车中,马王爷看着眼前拥堵的道路,语气疑惑。 “不是,邹四九那个老神棍在装神弄鬼上还是有几把刷子的,除非是有人跟他近身动手,否则没这么容易暴露。” “那大阪城这是在搞什么?” “可能是和千户所下达的清剿命令有关。”李钧猜测道。 “不会吧,这么大张旗鼓,余沧海是生怕鸿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是吧?” 李钧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幸好小白给咱们提前准备的身份,要不然现在就只能弃车走路喽。” 马王爷侧过脑袋,看向坐在副驾驶的李钧,“不是我说啊,老李,杀个余沧海用得着这么麻烦吗?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儿潜入这种古早黄梁梦境里的桥段。” “要我说,不如直接找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咱们两兄弟直奔大阪城百户所,一路冲杀上去,砍死余沧海就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十步杀一人,溜回犬山城?” 马王爷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揉着覆盖在自己身上的仿生皮肤,这种束缚的感觉让他很不适应。 李钧扯开眼皮,没好气的看了对方一眼,“你以为大阪城百户所里全是废物啊?真要像你说这么干,咱们恐怕还没见到余沧海就被打成筛子了。” “不能硬闯,那也可以斩首嘛。” 马王爷揉捏着鼻子,他很不喜欢画皮给他做的这张脸,丝毫没有体现出他的半点帅气。 “这个法子我早就想过了,但是小白安插在大阪城的眼线根本找不到余沧海的位置。” 李钧眉头微蹙,在谢必安探查到的情报中,在千户所下发了匪情通报之后,余沧海的行踪便变得毫无规律,就算是在百户所中也十分小心,经常变换办公地点。 松山的死,怕是已经让余沧海感到了危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来只能装良民了。” 马王爷长叹一声,假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脑袋探出车窗,冲着一名胡须花白的戍卫喊道:“大人,我们是良民,地道的良民啊。” “喊什么喊,是不是良民可不是用嘴巴说的。” 老戍卫走到近前,躬着身子往车内瞥了一眼,视线在撞上李钧眼眸的瞬间,眉头下意识微皱,嘴里念叨着又来一个不知水深水浅的愣头青。 “你们是哪座城的人?到大阪城来干什么?良民证拿出来看看,如果没带就把脑机拿来扫一扫。我先警告你们啊,要是没证又没脑机,刚才那人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欠的一章今天补不上了,明天一定补上! (本章完) 第369章 入城(一) “良民证当然是有的,正经人出门谁会不带证啊。” 马王爷满脸笑容,将谢必安提前准备好的两份,盖有犬山城宣慰司印章的电子案牍递出车窗。 只见他指尖轻巧一捻,露出夹在其中的几张红色宝钞。 “这种天寒地冻的鬼天气,还要劳烦你们挨个排查,真是辛苦了。” “辛苦谈不上,为了大阪城平安而已,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老戍卫不动声色接过老马手中的东西,眼眸在案牍上一扫,“你们从哪儿来的?” “蜀地,成都府。” “帝国本土?嚯,跑得还挺远啊。” 老戍卫点了点头,确认良民证的信息无误,眼神掠过马王爷,看向坐在副驾驶的李钧。 “到大阪城来做什么?” 李钧笑道:“来看望一位老朋友。” “什么朋友能让你们专门从蜀地赶到倭区来探望?” 老戍卫冷笑一声,“我看伱们是来发财的吧。” 也无怪这位老戍卫会说出这样的话。 要知道自从新旦节当天,新东林党以帝国名义,宣布将要在罪民区全面实施新政之后。不少在本土内混得不如人意的从序者们,便纷纷选择前往罪民区,想要在这场注定不可能风平浪静的变革之中捞上一笔。 因此在这段时间,倭区各大城的外来人员数量明显增加,而且几乎都是低品秩的从序者。 很明显,这个老戍卫也把李钧和马王爷当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淘金客。 “看你俩这副寒酸的样子,应该都是才跨入序列不久的雏儿吧?是兵序还是农序的?也只有这两条序列的门槛算得上是最低的了。” 老戍卫一副早已经看穿两人心肝脾肺肾的了然神情,抬手拍了拍车顶。 砰! 谢必安精心准备的老旧车篷不负众望,立马洒下不少灰尘,落了李钧和马王爷满头满脸。 “像你们这样被宝钞蒙住了眼睛的年轻人,老夫这段时间可见得太多了。一个个要么是仗着自己当上了从序者,进倭区杀几个造反的鸿鹄,好拿他们头颅换悬赏。” “要么就是在老家犯了什么事情,想着趁着帝国推行新政,在这里捞点功劳,好在回去之后能够功过相抵,保住自己的小命。” “你们这些臭小子啊,都把倭区想的太简单了!” 这位心好的老戍卫不顾眼前两人尴尬的神情,依旧自顾自絮叨着。 “你们俩也不动脑子好好想想,要是那些鸿鹄的悬赏真这么好拿,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帝国不止没能把他们杀干净,反而隔三差五就会传出有大城被鸿鹄袭击的新闻?” “而且老夫告诉你们,别看现在倭区已经被帝国征服了不少年头,但这些倭寇的骨子里可从没把自己当成过帝国的一份子!”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你们俩应该听过吧?这些土著一个个骨子里坏得很,有不少都在暗地里和鸿鹄反军勾肩搭背,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给他们充当眼线。” “不过是刚刚束发的年纪,就敢端着枪跟我们这些戍卫当街火并。在成年之后,手段更是凶残,抱着炸弹就往宣慰司衙门冲!金泽城,你们听说过吧?那里的衙门就被鸿鹄整个炸上了天,连负责新政的官员都被枭首示众。” “看你们俩这愣头愣脑的样子,就这么直愣愣的过来,恐怕到时候连鸿鹄的影子都还没看到,就被人一黑枪打死了。居然还敢妄想着进倭区来发财,真是人傻胆大。” “这老头比马爷我还能絮叨,老子看着傻,是因为这张脸是假的好不好” 马王爷面色怪异的嘀咕了一句,挑着眼睛看向这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老戍卫,“我说这位老兄弟,咱们兄弟这儿还没进城呢,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行.” “没大没小,谁是你兄弟。” 砰! 老戍卫勃然大怒,一巴掌糊在马王爷额头,将他打得愣在原位,良久没有缓过神来。 “就老夫这年纪,不说让你小子喊声爷,叫声叔总该绰绰有余吧?” “叔,现在的倭区真有这么乱?” 李钧憋着笑意,从善如流,对着老戍卫问道:“我在帝国本土可听说过,倭区驻扎着整个帝国最精锐的锦衣卫,难道他们也对付不了鸿鹄?” “再锋利的刀,那也要找得到敌人才能有用啊。而且也不是每个地方的锦衣卫都” 老戍卫欲言又止,似乎不愿意继续多讲,主动结束了话题。 “行了,你俩要是听得懂话,现在就转向去城外的车站,应该还能赶上最后一班攘夷号。” 李钧窥见马王爷额间皮肤有裂缝浮现,不动声色的伸手按住他的肩头。 “叔,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兄弟赶了这么久的路才来到这里,如果连城都没进就打道回府,这要是传回去未免也太丢人了一些。您就放我们进去吧,如果形势真像你说的这么严峻,我们就赶明天最早的一班车离开。” 老戍卫听到李钧的话,知道再劝下去也是无用,将那两份良民证丢给李钧,意兴阑珊的挥手放行,转身走向下一辆车。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 车轮压着前车留下的痕迹,从浓稠的夜色中驶入璀璨的灯火。 李钧右臂搭在车窗上,凝视着两侧鳞次栉比的霓虹招牌,还有那些在头顶不断循环重复着固定动作的宣传投影。 脚步匆匆的工奴,暗巷中徘徊的流莺,人声鼎沸的酒肆,灯火摇曳的夜场 袒露着两条械臂的壮汉在街上一步三摇晃,兜售黄粱梦境的小贩尽是攒动的人头和交织着欲望的眼眸. 繁华如出一辙,李钧却看的津津有味,连同盘腿坐在他头上的李花亦是如此。 当然,如果没有耳边的聒噪声,那就更好了。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老李你看到没,他居然敢打我,还敢让我叫他爷!” 李钧一脸无奈,“别人说的是叔。” “叔也不行啊,马爷我当年出来混的时候,那小子还在穿开裆裤呢,居然敢打我.” 马王爷端着方向盘,口中骂骂咧咧,依旧没从刚才挨的那一巴掌中回过神来。 (本章完) 第370章 入城(二) “我说老李,你确定谢必安说的人就在这里?” “应该.没错吧。” 李钧抬头看着头顶这块破破烂烂的霓虹招牌,言语中透着一股不自信。 招牌上是四个大字,丽晶会馆。 头两个字保存的还算完整,正奋力闪动着暧昧的粉色光芒。旁边组成会馆二字的线管已经破损,露出的线束簌簌冒着蓝色的电弧。 都不用多想,打眼一看就知道这里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而且,还不算高档。 “小白这是搞什么,咱们两兄弟这次是来办正事的,怎么给我们安排这种地方?再说了,马爷我看起来像是这么不挑食的人吗?” 话中虽有强烈的不满,但马王爷的双脚却早已经按捺不住,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开路。 他一把推开迎上来的龟公,两眼发光,熟练无比将一名金发碧眼的西夷女郎搂入怀里,接着在对方激动的眼神下,把一叠宝钞塞进了颇具规模的峰峦之中。 “我们和你们老板叶锦江是朋友,提前约好了的,带我们去找他。” “老板,这边请。” 姿色不算出众,但胜在都是原装货的西夷女郎,在听到‘叶锦江’这个名字后,眼中异彩闪动,立马露出更加殷勤的媚笑,操着一口流利的明语,引着两人往里走去。 三人一路穿过明面上那些不值一提,只是用来糊弄人的伪装,经过一条逼仄的暗道后,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片占地面积不小的休息区,十纵十横摆着上百张宽敞的锦椅,此刻已经是人满为患,座无虚席。 每一把椅子上空都有神经线束垂下,将客人链接入各式各样订制的黄粱梦境之中。 旁边还有专人伺候,不时往客人脑机之中滴入色彩斑斓的液体,效果立竿见影,激起一阵阵欢愉的呻吟。 这种液体,李钧在成都府见过。 五石散。 “好家伙,小白安排的这个人是做什么生意的?实力不错嘛。” 马王爷惊讶的话语在李钧耳廓中响起。 “不清楚,先看看再说。” 穿过这片休息区,三人步入一条铺设着浅色地毯的长廊之中,两侧是明可照人的影墙,有暗门嵌在其中。 一路上,西夷女郎就像条无骨蛇般缠在马王爷身上,耳鬓厮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东西。 不过从马王爷这个花丛老手都被挑逗的面色泛红,不难猜出,内容恐怕是相当的劲爆。 “老板别摸了,到地方了。” 长廊最深处,西夷女郎羞嗔一声,扭动着从马王爷的身上滑了下来。 马王爷恋恋不舍在她脸上啃了一口,这才把手放开,“今天我们和你老板有事要谈,等回头有空了,我再来找伱切磋切磋!” “那你可一定要来啊。” 在宝钞的加持下,马王爷此刻在对方眼中充满了魅力。 不过这种风尘女子最不缺的就是眼力,知道如何拿捏轻重。她左手快速且隐晦的从马王爷的臀上一拍一掐,娇笑着走开。 “谁说烂场子就没好货?瞧瞧,金发碧眼啊,老马我还没有试过这种款式。” 马王爷明显意犹未尽,感叹道:“老李,你说我回头要不要让画皮给我弄一根真家伙?他们农序应该有办法吧?” “你要是有这个胆子,我没意见。行了别发骚了,该干活了。” 李钧笑骂一句,伸手推开面前的暗门。 宽敞的房间内,只有一个人。 一个浓眉大眼,身形魁梧的光头男人。 “犬山城锦衣卫二处小旗鸨鬼,见过百户大人,见过客卿大人。” 李钧看着眼前这个单膝跪地的光头汉子,终于明白谢必安为什么一直吞吞吐吐,不跟自己说明暗桩的身份。 “老李,咱们户所还有这种特殊人才?!” 眼前之人明明是身材魁梧足有七尺,浓眉大眼,面容方正。 但李钧无论怎么看,都感觉对方不像是锦衣卫。 “你真的是正式锦衣卫?带编吃皇粮的那种?” “回大人的话,属下是嘉启五年从南粤行省调入犬山城户所的,入职没多久就被谢总旗安排进了大阪城,所以您没有见过我。不过我的信息在户所的案牍里应该都有记载呀,您不知道吗?” 林锦江这句话听得李钧不禁有些汗颜,他虽然是犬山城的百户,但户所内的所有的政务都丢给了谢必安去处理。 到目前为止,他连户所里的人都没认全,更别说这些安插在其他大城的暗桩了。 “咳咳,” 李钧尴尬的干咳两声,转移话题,“你这个隐藏身份的地方,还真是有些特别啊。” “在您上任之前,咱们户所的经费一直比较紧张,没办法支援我们太多。但是收集情报、发展线人又是一个费钱的工作,无奈之下,属下只能自己想办法开源了。” 林锦江嘿嘿一笑,“我所在的序列干其他的也不在行,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做这一行算是比较拿手了。” “你是什么序列。”李钧好奇问道。 “杂家序列。” 李钧眉头挑动,要知道在现如今大明帝国留存的三教九流,总共一十二条序列之中,杂序可是能和武序相提并论的末流序列,甚至在稀罕程度上还要更甚一筹。 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的杂序的从序者。 “杂序擅长这个行当,又是怎么个说法?” 一旁的马王爷也来了兴趣,跟着问道。 “非要说擅长的话,也算不上。只是在几千年前杂序基因诞生的时候,就有人提出了‘反对压制欲望,主张顺导情欲’的说法,我猜可能是和这一点有关吧。” “不过现如今杂序的人从事‘娼’这个行当,主要是因为其他序列都不太愿意插手这个产业,而更赚钱的产业杂序也抢不到手,人口基本盘这种东西就更不用提了,走投无路下,杂序索性就全身心在这上面发展了。” “像大人您见过的那些非法的黄粱梦境,就是我们和阴阳序的人联手开发的,我们出故事和背景,他们出构建的技术。还有像五石散和阿芙蓉这种东西,就是我们和农序一起专门为儒序制作的。” (本章完) 第371章 入城(三) 林锦江的长相虽然十分粗犷,但说话的嗓音却是格外温柔,语速不疾不徐,令人如沐春风。 一旁听课的李钧和马王爷两人连连点头。 特别是马王爷,表情异常虔诚,甚至脸上还浮现出了浓浓的敬佩之情。 “我和马王爷这一次来大阪城的目的,小白那边应该已经告知你了吧?” 李钧没有给马王爷抒发自己敬仰之情的机会,重新将话头引回了正题上。 “属下知道,在大人您抵达之前,我已经派人又摸了一次大阪城百户所目前的情况。” 林锦江扬手一点,有光线投射而出,汇聚成一栋大楼的透视图像。 “大人您看,大阪城的锦衣卫百户所位于城北,内部共有在编锦衣卫七十三人。其中一处三十人,总旗花名监坛。二处四十三人,总旗花名知炉。” “不过这两个人都是刚刚上任的百户真君新晋提拔的,实力只有序八层次,而且在户所内并没有太高的威信。” 林锦江手腕一翻,投影随之放大旋转。 “大阪城户所的整体结构是一栋七层高楼,墙体是砖石结构,内部镶嵌了一层两寸厚的钢板,寻常的火药枪械根本无法穿透。” “从我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整个户所能够进出的通道只有正门。不过按照咱们锦衣卫一贯的作风,不可能只给自己留一条路,所以肯定有暗门的存在!” 林锦江语气自信,“大人您再给我一点时间,属下应该能把这些暗门的位置全部摸出来。” “对方户所的一到三楼,属于一处的各个行动小组。四到六楼,是隶属于二处的情报以及医疗、装备等后勤部门。而位于最高处的七楼,则是百户真君的办公地点。” 林锦江手掌一拨,投影而出的大楼骤然崩塌,演变成整个大阪城的地图。 “真君在上任之后,主要的活动轨迹遍布整座大阪城,甚至带队出城开展了一次清剿流寇的行动。不过在咱们犬山城遇袭击后的这段时间内,他突然变得深居简出,行踪飘忽不定,很难捕捉。” 李钧眉头微蹙,“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转变?” “不清楚,不过属下总有一种感觉,他这么做,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难道是因为咱们?” 马王爷一脸疑惑,“这也不太可能啊,我们走的隐蔽,老李你在犬山城还留了邹四九那个神棍演戏,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识破。难不成是他未卜先知,掐指算到了要来收拾他?” “他只是个道序,又不是道祖。这要是都能算出来,我现在就掉头回犬山。” 李钧沉思片刻,突然问道:“鸨鬼,大阪城里的鸿鹄现在是什么情况,活动的频率高不高?” “不高不低,中平水准。死伤十人以内的小型事件不少,但大规模的袭击发生的次数很少,像咱们犬山城那种程度的袭击更是从没有发生过。” “那有没有可能是鸿鹄” “属下明白大人您的意思,不过我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真君和鸿鹄勾结的风声。” 林锦江继续说道:“而且您这次的行踪连鸿鹄都不知道,所以真君这次的转变应该不是因为提前得到了警示的缘故。” “麻烦,真他娘的麻烦。提着刀到了别人家门口,结果竟然找不到人下手。” 马王爷脸上戾气浮现,“要我说不如直接冲进百户所,就赌这孙子藏在里面!” “马爷您这个想法,属下不太赞同。先不说百户所内戒备森严,易守难攻,强冲的危险实在太高,而且很容易暴露身份。” 林锦江沉声道:“退一步说,就算您和李大人成功打了进去,那万一要是扑空了怎么办?以真君展现出的警觉性,如果不能一次性解决他,以后可就不容易再有机会了。” “那怎么弄,总不能就这样灰溜溜的空手而归吧?” 马王爷两手一摊,表情无奈。 “不能空手,这一次他必须要死!” 李钧语调不高,但语气却十分坚决。 他这次的杀心如此坚定,并不仅仅是因为两人在成都府结下的一剑之仇。 更是因为余沧海现在挡在了李钧破锁晋序的路上。 如今整个倭区的形势越发紧张,明面上鲜花着锦,暗地里烈火烹油,随时可能一触即发。 随着帝国新政的推行,鸿鹄的反击只会越来越凶狠。 一个农序五春帝令的松山就差点将整个犬山城付之一炬,要是换成其他更擅长战斗的序列,犬山城百户所不一定能够挡得住。 而且还有倭区四大公司在旁边虎视眈眈,李钧不相信他们能够眼睁睁看着新政彻底推行,彻底掰断倭民的脊梁。 他们现在还没有明显的动作,可能只是在积蓄力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抛开这些阵营对立,李钧心中还有一个巨大的隐患。 那就是荒世烈。 对方的杀心已经袒露无疑,迟早会和李钧有一场生死搏杀。 所以目前对李钧而言,破锁晋序已经是迫在眉睫。 “鸨鬼,我刚才听你在介绍大阪城百户所情况的时候,提到了现任的两个总旗,他们都是真君上任之后新提拔的?” “是的。” 林锦江点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来的百户被调回帝国本土了,新上任的百户自然要用新人组建自己的班底,这样用着才顺手嘛。” 李钧眼眸微阖,“那原来的总旗呢?是调走了,还是被撤职了?” “没有被调走,据我所知,他们现在还在大阪城百户所内。” 林锦江话音一顿,表情猛的恍然,“大人您的意思是,从他们身上下手?” “没错。” 李钧说道:“锦衣卫总旗的官职品级虽然不高,但在所处的户所内却是一人之下的实权人物。特别是在倭区这种地方,总旗可是一个肥缺,手里掌握的权利不小。只是因为上司的变更,自己就从总旗的位置上被撸了下来,这种事换做是谁遇见,心里恐怕都有怨气。” “想办法联系到他们。” 李钧冷冷一笑,“这次我就给他们一个一吐怨气的机会!” (本章完) 第373章 道爷我人多 “原来是重阳宫的人,怪不得这么能装。” 陈乞生心中一阵腻歪,撇了撇嘴,“说吧,找道爷什么事?” 辛典这次干脆连嘴皮都没动,生硬的话音便从身体内传出。 “在下是想问问道友,知不知道成就地仙的机缘在哪里?” “果然是留步无好事啊。” 陈乞生长叹一声,双手掠过鬓边,将披散的发丝扎在脑后,眼角挑起一缕寒光。 “求财都求到我这儿来了,你是真拿道爷我当赵公明了?” “这次的机缘太大,光是道友你一个人掌握不住。” 辛典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话语之中流露出一股傲意,说道:“不如把机缘共享出来,你我联手,共同图之?” “联手?” 陈乞生下巴一抬,“伱道几?” “山水郎。” “原来是个老六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个道五道四的高手。” 陈乞生语气嘲弄,只见他屈指一弹,身后立马有焰火乍现。 通体漆黑的飞剑在街道两侧店铺洒出的暖色灯光中跃然而出,冷光刺目,跃跃欲试。 无独有偶,陈乞生头顶突然响起阵阵刺耳的破空声。 一道紫色流光从天而降,迫近至陈乞生上方三丈左右,突然悬停。 感知到挑衅的黑色飞剑陡然立起,剑尖朝上,兀自颤鸣。 两把飞剑惊现长街,立刻激起阵阵惊呼。 原本熙攘的街头脚步声顿时响成一片,不多时便荡然一空。 胆小的早就跑得不见踪影,胆大的躲在门檐之后,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不止是犬山城,就算放在整个倭区都极为罕见的一幕。 “跟道爷我玩飞剑?你是不是还没从黄粱洞天里睡醒?” 陈乞生神色轻蔑,一枚篆刻着雷纹的符篆自道袍袖中飞出,电弧跳动之中,有雷鸣声扩散开来。 原本神异非常的紫色飞剑如同被春雷惊醒的蛰虫,原本炽烈的尾焰变得黯淡,剑身更是摇摇欲坠。 寒风穿街,掀起地面积雪。 被雪色模糊的视线之中,一朵醒目的青光在陈乞生前方徐徐亮起。 只见一枚符篆悬浮在辛典的头顶,猛然增强的神念冲破雷音的干扰,重新链接上紫色飞剑。 紫光重燃,剑鸣铿锵。 “符篆一道,道友你的火候还是差了点。” 辛典抬起一只洁白纤细到几乎看不见指节细纹的手掌,轻打响指。 青篆一震,竟一分为三,落于人体三花之位。 无声的青芒冲散无形的雷音,白色雷篆‘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黑色飞剑同样发出一声凄厉哀鸣,尾焰骤然熄灭。陈乞生眼疾手快,探手抄住下坠的飞剑。 “道友有的,贫道都有。道友没有的,贫道还有。” 两具身形矫健、符篆盖脸的黄巾力士自辛典身后走出,脚掌落在覆着薄雪的街面,无声无息。 “虽然同为道序六,亦有差距。” “有你道祖老爷的差距,还不是因为你们重阳宫更有钱?” 陈乞生面色铁青,愤愤不平。 “财法侣地,宝钞就是实力。” 辛典嘴角笑容生硬无比,似乎对于如何控制五官表情还颇为生疏。 “现在车马已经摆明,继续斗法下去,道友你没有半点胜算。现在把你知道的信息交出来,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辛典是吧?别着急啊,只要你能把道爷我打趴下了,想知道什么都可以。” 陈乞生说话含糊不清,像是在嚼着什么东西,右手持剑,左手指间夹着一枚赤色的火篆。 咕咚。 喉结滚动,陈乞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牙齿,“来!” 话音刚落,两具黄巾力士踏前一步,挡在辛典身前。 可下一秒,并没有预料之中的瓢泼前袭的森冷剑影,反而是一团赤色的火球在街道上空炸开。 轰! 两侧楼宇上空突然冒出幢幢人影,其中一人眉眼杀气腾腾,正是犬山城一处锦衣卫小旗,夜叉! 砰!砰!砰! 枪声如雨,炽热的子弹洪流般冲刷而下,将散发着青光的靶子吞没其中。 “陈乞生!” “喊什么喊,只准你钱多,不准道爷我人多?” 方才还作势前冲的陈乞生慢慢站直了身子,神情跋扈。 “吼!” 一头黄巾力士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硬生生冲出密不透风的弹雨,朝着陈乞生扑来。 铮! 刚刚斩断紫色飞剑的黑光飞掠而回,与人影交错而过。 被抹去了性别特征的身体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僵立在原地。 咔嚓 黄巾力士面门上的符篆裂开一条缝隙,朱砂色的断裂篆纹落在雪地之中,异常醒目。 “夜叉,收枪啦。” 陈乞生懒洋洋的招呼了一声,两手拢在袖中,晃荡着肩头走向那道被硝烟包裹,颓然跪地的身影。 被一众锦衣卫当成标靶的青色的木篆,被打成了碎片。另一具黄巾力士也被弹雨硬生生冲刷成了满地的残骸。 嗡. 黑色飞剑剑尖朝上,抵在辛典下颌,将他垂落的脑袋顶了起来。 “说吧,天上哪一位老爷给的你勇气,不打听清楚道爷我现在什么身份,就敢来找我的麻烦?” 辛典空洞的眼眸此时终于有了生气,充斥着愤恨和不甘。 “嘿,看你这样子是不甘心啊?行,道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我跟你单挑,你先出招怎么样?” 锋芒再进一分,刺入了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 “陈乞生,你根本不配当修道之人!” “你们这些新派道士剔了血肉,连人味也剐干净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道理都不懂,你就配修道了?” 陈乞生操着一口歪理,猛然伸手抓住辛典的头顶的道髻,微阖的眼眸中寒光四射。 “道爷我没心情跟你在这儿打机锋,说,为什么找上我,谁告诉你我知道地仙机缘?” 辛典对他眼中的杀意视若无睹,面无表情道:“威胁对道序是没有用的,陈乞生你连着这都忘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能兵解是吧?夜叉,把你的诏狱借来用用。” 陈乞生冷笑道:“道爷我倒想看看,你的神识能不能冲破诏狱,在黄粱九幽里找到重阳宫的位置!” 辛典眼中终于浮现慌乱,他奋力扬起脖颈,双眼盯着陈乞生。 “我说,别将我押进诏狱。” “说!” “是龙.” 噗呲! 扣住辛典道髻的手臂猛然下压,飞剑穿颈而过。 “道爷我不想听了。” 陈乞生双手重新拢进袖中,一脸淡漠站起身来。 (本章完) 第372章 野心子,黄天刀 一颗破烂不堪,满是缝合痕迹,硬生生拼凑起来的残缺人头,摆在了苏策的面前。 残首怒目,仅剩一颗的浑浊眼珠中,依旧能够清楚看见其中凝固着的惊骇和不甘。 “连自己的师傅都不留个全尸,下手这么狠?” “生死相搏,不敢留手。” “也对,新仇旧怨聚在一起,是没有手下留情的余地。” 苏策伸手抚下头颅上瞪大的眼眸,抬头看向身前神色肃穆的魁伟身影。 “啧啧,昔年叱咤帝国江浙地区的武序大派黄天门,就这样消失无踪了?” 苏策摇了摇头,毫不掩饰自己群狼吞虎的本意,“看来本官还是高看了他黄擒龙啊,本以为他在倭区龟缩这么多年,怎么也能给自己攒下一招半式压箱底的胜负手,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你解决了。” “到底是你这个当徒弟的手段太犀利,还是他这个做师傅的已经老的神志不清了?” 苏策面带微笑,言辞却如疾风骤雨,毫不客气摔向荒世烈面门。 “黄天门的覆灭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当年他们溃逃到倭区,选择隐姓埋名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面对苏策的嘲弄,荒世烈的语调依旧平静,“武序只能站着死,不能跪着活。这是基因给我们编写好的结果,谁都违背不了。” “你这句话听着,倒和佛序那些秃驴推崇的宿命论有些相似。不过抛开正确与否不谈,如今残存的门派武序之中,有伱这样心性的人不多了。” 苏策眼中不吝欣赏,轻笑道:“既然你把黄天门办了,那你荒世集团截杀我锦衣卫的事情,本官也就不跟你算了。” “多谢大人。” 荒世烈站了起来,拱手抱拳。 “坐下谈。” 苏策往下压了压手,“比起黄擒龙那种老而不死的蠹虫,我还是喜欢跟你这种识时务的年轻人打交道。有野心,有能力,关键是有眼力劲儿,知道在倭区谁惹得起,谁惹不起。” 苏策手腕一抖,手中的白盒特供弹出一颗裹着淡黄色纸衣的烟头,伸向荒世烈。 “来一支?” 荒世烈心头凛然,眼眸之中精光流动,刚刚落下,贴着椅面的臀部骤然绷紧。 这是什么意思? 苏策似乎瞧出了对方眼中的忌惮,轻声笑道:“咱们门派武序的人虽然不读儒教经典,也不信道家命理,但是这上千年来,也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规矩。” “在门派武序最鼎盛的时候,儒序为了讨好我们,或者说是为了在武序内施加潜移默化的影响,替我们量身定制了一套‘温良恭俭让’的门派游戏规则。这套规则的份量一度比序列的仪轨还要重,甚至被不少门派引以为维系传承的基石。” “不过到了今天,门派武序已经彻底没落,这些游戏规则也就荡然无存了。现在剩下的,也只有我们武人最开始定下的一横一竖。” “你今天赢了,所以站着成竖。黄擒龙输了,只能横着咽气。如果是以前,会有维护规则的人以大逆不道的名义来追杀你这个弑师的逆徒,现在虽然没有人会跳出来戳你的脊梁骨,不过你要清楚一件事” “他是他,我是我。你能杀的了他,不一定能杀的了我。” 苏策脸上虽然带笑,但话中的却流露出一股凛然的冷意,让这间书房内的空气都为之一冷。 呲. 一束火苗从苏策指间冒出,慢慢递到荒世烈面前。 “现在荒世集团脱离了黄天门,你有资格接我这根烟。接或者不接,在这簇火苗熄灭之前,你还有时间可以考虑。” 火光定在眼前,荒世烈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反而感觉有一柄刀正劈向自己的面门,刀光冷冽,避无可避。 苏策这是在敲打他,所谓的‘一横一竖’的规矩,说白了就是拳头大小而已。 我能让你站着,也能让你躺下。 这是苏策未说出口的话外之音。 没有多余的犹豫,荒世烈十分干脆的单膝点地,腰身弯曲,于老人面前摆出卑躬屈膝的屈辱姿势,右手笼向火苗,左手压在膝盖位置,慢慢将头侧了过去。 枯瘦老者稳坐夹火,魁伟汉子跪地点烟。 此刻在苏策眼中,荒世烈看似锋芒尽折,可实际上却如同一名凶恶悍卒于阵前手持双刀,一身恶气彪炳。 笼着火苗的右手随时可以展掌成刀,压着膝盖的左手亦是蓄势待发,随时都能撩斩而出。 好一个能屈能伸的野心子,好一把藏锋不露的黄天刀! 苏策眼中精光大盛,嘴角的笑意越发浓厚。 这根柴禾,应该能够照亮李钧那小子的前路了。 火苗燃尽,青烟升起。 “同样一根烟,德川宏志是坐着点,丰臣远疆则是站着接,明智晴秀是个丫头,我没有难为她。” 苏策笑道:“他们要是也能有你这样的觉悟,那我们锦衣卫可就省心喽。” “他们不懂事,是因为他们不明白一名武序三的雄主意味着什么。而我,很明白。” 阔口狮鼻,五官刀劈斧凿,尽显男人雄性的荒世烈,此刻说出的话语却如一头温顺的绵羊。 那根点燃的烟被他用拇指和食指捻在掌中,任由青烟飘动。 “哈哈。” 苏策朗声一笑,不再言语,摆手下了逐客令。 荒世烈折腰与地面平齐,深躬一礼之后,这才缓缓退出这间书房。 “大人,这个荒世烈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的老实听话啊。” 一直没有隐藏身形,就站在角落之中的钱凤庭。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原原本本。 在钱凤庭看来,荒世烈就是一个心性坚韧且城府极深的人物,要不然也不可能在黄擒龙手下隐忍这么多年,一直等到倭区动乱初现端倪,这才暴起翻盘。 这样的人,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要不然干脆直接斩草除根?” 钱凤庭眼里狠辣,单掌在下颌狠狠一划。 “草是要斩的,根也要拔。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我还能压得住,就先把他养着吧。” 苏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转而问道:“道序的那件事查清楚了没有?” “已经有了些眉目,仁德资本的嫌疑很大。” 钱凤庭沉声问道:“要不要让明王去敲打敲打?” “先别着急下场。” 苏策似笑非笑,右手手指轻轻敲着座椅扶手。 “失踪的这些人都是道序或者阴阳序的从序列者,里面可没有帝国百姓,跟咱们可没多大关系。” “那我们要不要把情报通报给朝廷?就算咱们不插手,能探查到情报也是大功一件啊。” “通报给谁,兵部还是北镇抚司?他们不过都是新东林党养的家犬罢了,可没资格在这件事里呲牙咧嘴。” 苏策冷冷一笑:“更何况从始至终朝廷都没有表示过要办这件事,说不定儒序那群人现在可是摩拳擦掌,等着给道序下绊子呢。” 钱凤庭一脸担忧,“那就这么看着这些罪民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搞事情?万一到时候弄出点什么麻烦,黑锅恐怕还是要落在咱们头上。” “放心,我还在,天就塌不下来。” 言辞简短,气魄如山。 钱凤庭显然早就习惯了对方这样霸道的作风,表情无奈。 “大人,那您说德川宏志他们冒这么大风险惹道序干什么?” “失踪的那些从序者,都有什么共同点?” “黄粱权限?” 钱凤庭愕然,“他们又不成佛作祖,又不测字算命,鼓捣那些东西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那玩意儿我连见都没见过。” 苏策长身而起,看向身后那幅占据正面墙壁的倭区地图。 “所以先等着看看吧,先让那些胆大包天的道匪和淘金客帮我们探探路。” 与此同时,一辆车驶离千户所。 “一横一竖,好大的规矩。” 荒世烈靠在后座,咧嘴狞笑,“可惜,我不抽烟。” 一只拳头伸出窗外,五指缓缓张开,香烟烧成的灰烬被寒风卷起,隐入黑夜。 “道友,请留步。” 说话之人头上盘着道髻,面如冠玉,五官挺拔,浑身皮肤整洁白皙,看不见任何毛孔。 配上一身紫色道袍,于周遭雪色掩映之中飘然出尘。 比起裹着一身厚重棉衣的陈乞生,光是在卖相上就完全碾压。 可在陈乞生的眼中,这拦路之人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令人厌烦的虚假味道。 “你是哪一家的新派道士?” 陈乞生微微皱眉,隐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弹动,“不知道‘留步’这两个字不能轻易出口?” “在下重阳宫,辛典。” 白衣道士对着陈乞生稽首一礼,说话间,俊逸的眉眼却纹丝不动,只有一双嘴唇微微开合,怪异且僵硬。 “冒昧打扰,还请道友见谅。” (本章完) 第373章 道爷我人多 “原来是重阳宫的人,怪不得这么能装。” 陈乞生心中一阵腻歪,撇了撇嘴,“说吧,找道爷什么事?” 辛典这次干脆连嘴皮都没动,生硬的话音便从身体内传出。 “在下是想问问道友,知不知道成就地仙的机缘在哪里?” “果然是留步无好事啊。” 陈乞生长叹一声,双手掠过鬓边,将披散的发丝扎在脑后,眼角挑起一缕寒光。 “求财都求到我这儿来了,你是真拿道爷我当赵公明了?” “这次的机缘太大,光是道友你一个人掌握不住。” 辛典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话语之中流露出一股傲意,说道:“不如把机缘共享出来,你我联手,共同图之?” “联手?” 陈乞生下巴一抬,“伱道几?” “山水郎。” “原来是个老六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个道五道四的高手。” 陈乞生语气嘲弄,只见他屈指一弹,身后立马有焰火乍现。 通体漆黑的飞剑在街道两侧店铺洒出的暖色灯光中跃然而出,冷光刺目,跃跃欲试。 无独有偶,陈乞生头顶突然响起阵阵刺耳的破空声。 一道紫色流光从天而降,迫近至陈乞生上方三丈左右,突然悬停。 感知到挑衅的黑色飞剑陡然立起,剑尖朝上,兀自颤鸣。 两把飞剑惊现长街,立刻激起阵阵惊呼。 原本熙攘的街头脚步声顿时响成一片,不多时便荡然一空。 胆小的早就跑得不见踪影,胆大的躲在门檐之后,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不止是犬山城,就算放在整个倭区都极为罕见的一幕。 “跟道爷我玩飞剑?你是不是还没从黄粱洞天里睡醒?” 陈乞生神色轻蔑,一枚篆刻着雷纹的符篆自道袍袖中飞出,电弧跳动之中,有雷鸣声扩散开来。 原本神异非常的紫色飞剑如同被春雷惊醒的蛰虫,原本炽烈的尾焰变得黯淡,剑身更是摇摇欲坠。 寒风穿街,掀起地面积雪。 被雪色模糊的视线之中,一朵醒目的青光在陈乞生前方徐徐亮起。 只见一枚符篆悬浮在辛典的头顶,猛然增强的神念冲破雷音的干扰,重新链接上紫色飞剑。 紫光重燃,剑鸣铿锵。 “符篆一道,道友你的火候还是差了点。” 辛典抬起一只洁白纤细到几乎看不见指节细纹的手掌,轻打响指。 青篆一震,竟一分为三,落于人体三花之位。 无声的青芒冲散无形的雷音,白色雷篆‘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黑色飞剑同样发出一声凄厉哀鸣,尾焰骤然熄灭。陈乞生眼疾手快,探手抄住下坠的飞剑。 “道友有的,贫道都有。道友没有的,贫道还有。” 两具身形矫健、符篆盖脸的黄巾力士自辛典身后走出,脚掌落在覆着薄雪的街面,无声无息。 “虽然同为道序六,亦有差距。” “有你道祖老爷的差距,还不是因为你们重阳宫更有钱?” 陈乞生面色铁青,愤愤不平。 “财法侣地,宝钞就是实力。” 辛典嘴角笑容生硬无比,似乎对于如何控制五官表情还颇为生疏。 “现在车马已经摆明,继续斗法下去,道友你没有半点胜算。现在把你知道的信息交出来,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辛典是吧?别着急啊,只要你能把道爷我打趴下了,想知道什么都可以。” 陈乞生说话含糊不清,像是在嚼着什么东西,右手持剑,左手指间夹着一枚赤色的火篆。 咕咚。 喉结滚动,陈乞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牙齿,“来!” 话音刚落,两具黄巾力士踏前一步,挡在辛典身前。 可下一秒,并没有预料之中的瓢泼前袭的森冷剑影,反而是一团赤色的火球在街道上空炸开。 轰! 两侧楼宇上空突然冒出幢幢人影,其中一人眉眼杀气腾腾,正是犬山城一处锦衣卫小旗,夜叉! 砰!砰!砰! 枪声如雨,炽热的子弹洪流般冲刷而下,将散发着青光的靶子吞没其中。 “陈乞生!” “喊什么喊,只准你钱多,不准道爷我人多?” 方才还作势前冲的陈乞生慢慢站直了身子,神情跋扈。 “吼!” 一头黄巾力士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硬生生冲出密不透风的弹雨,朝着陈乞生扑来。 铮! 刚刚斩断紫色飞剑的黑光飞掠而回,与人影交错而过。 被抹去了性别特征的身体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僵立在原地。 咔嚓 黄巾力士面门上的符篆裂开一条缝隙,朱砂色的断裂篆纹落在雪地之中,异常醒目。 “夜叉,收枪啦。” 陈乞生懒洋洋的招呼了一声,两手拢在袖中,晃荡着肩头走向那道被硝烟包裹,颓然跪地的身影。 被一众锦衣卫当成标靶的青色的木篆,被打成了碎片。另一具黄巾力士也被弹雨硬生生冲刷成了满地的残骸。 嗡. 黑色飞剑剑尖朝上,抵在辛典下颌,将他垂落的脑袋顶了起来。 “说吧,天上哪一位老爷给的你勇气,不打听清楚道爷我现在什么身份,就敢来找我的麻烦?” 辛典空洞的眼眸此时终于有了生气,充斥着愤恨和不甘。 “嘿,看你这样子是不甘心啊?行,道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我跟你单挑,你先出招怎么样?” 锋芒再进一分,刺入了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 “陈乞生,你根本不配当修道之人!” “你们这些新派道士剔了血肉,连人味也剐干净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道理都不懂,你就配修道了?” 陈乞生操着一口歪理,猛然伸手抓住辛典的头顶的道髻,微阖的眼眸中寒光四射。 “道爷我没心情跟你在这儿打机锋,说,为什么找上我,谁告诉你我知道地仙机缘?” 辛典对他眼中的杀意视若无睹,面无表情道:“威胁对道序是没有用的,陈乞生你连着这都忘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能兵解是吧?夜叉,把你的诏狱借来用用。” 陈乞生冷笑道:“道爷我倒想看看,你的神识能不能冲破诏狱,在黄粱九幽里找到重阳宫的位置!” 辛典眼中终于浮现慌乱,他奋力扬起脖颈,双眼盯着陈乞生。 “我说,别将我押进诏狱。” “说!” “是龙.” 噗呲! 扣住辛典道髻的手臂猛然下压,飞剑穿颈而过。 “道爷我不想听了。” 陈乞生双手重新拢进袖中,一脸淡漠站起身来。 (本章完) 第374章 有所为,有所不为 食饵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不止是因为自己丢了一处总旗的官身,更是因为昔日在自己面前谄媚的下属,如今竟敢朝自己吆五喝六。 “全城戒严本来就是个极度错误的做法,要是靠那些混吃等死的戍卫就能把藏匿在人群之中的鸿鹄挖出来,还要我们这些锦衣卫干什么?我当时在会上有没有提过反对意见,你听了没有?” “现在你打了草惊了蛇,完成不了千户所下达的清剿指标,来问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食饵面露戾气,似乎被通讯传音中传出声音彻底激怒。 “监坛我告诉你,别拿百户来压我,有种伱就撤了我的小旗职务,我他妈的现在就申请调回帝国本土!操!” 砰! 水杯砸在门上,炸成碎片。 洒出的水滴浸湿了书案上的纸质卷宗,开头一行写着四个朱红大字:清剿通报。 尾角还跟着一行黑色楷体小字,嘉启十二年二月十五. “这是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火?” 一个熟悉至极的和煦声音传了进来,颓然坐于椅中的食饵根本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曾经的大阪城锦衣卫二处总旗,黄冠。 和自己一样,也是因为原百户换人而被牵连,丢了总旗职位的倒霉鬼。 食饵闷声回答,“没什么,茶凉了而已。” “这都多长时间了,还没适应啊?” 黄冠抬脚跨过地上的碎渣,十分随意的拉过一把椅子坐到食饵对面。 “今时不同往日,这茶就算是冻成了冰渣,捏着鼻子也得喝下去。除非你也想从这里走人。” “走就走,大不了就离开锦衣卫,回本土找一家序列重企点卯上值,总比在这里受气强!” 食饵依旧沉浸在刚才的争吵之中,神情异常激动。 黄冠笑道:“别说这些气话,你一个连超频都用不熟练的兵序七,去点卯也就能当个上不不下的工头,运气好混个什么安保主管,不一样也是寄人篱下,看人眼色?” “那我就自己开一家工坊当东主,”食饵怒道:“这样总行了吧!” “当东主当然可以,问题是你做哪一行当的生意?” 黄冠翘着腿,板着手指头数道:“像咱们这种人,接触过最多的无非就是杀人,杀人得用武器,但抛开技术不谈,这可是墨序的禁脔,你也不想哪天睁开眼,被人给回炉炼成废铁吧?” “除了武器,其次就是你们兵序的改造生意。不过你知道肚子里这颗械心是怎么来的,械臂又是怎么造的吗?原生血肉剥离从哪儿下刀,又是从哪处穴位入手?你都不知道。而这些技术可都掌握像六韬集团那样的庞然大物手中,跟他们抢饭吃,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食饵脸色涨红,嘴唇翕张,却半晌找不到一句反驳的话语。 “躺着等人供养,那是三教嫡系才有资格,轮不到咱们。黄粱梦境,也是名序和阴阳序的饭碗,这两家虽然不擅长打架,但阴人可是一把好手。” “除了这些,你就剩一条路了,倒卖违禁品。” 黄冠摇了摇头,“不过你有锦衣卫的履历在前,一旦被人抓住,可就是罪加一等。而且干这行可不是光看序列高低,更要有门路底蕴。平时你不屑吃黑钱,光凭那点俸禄,攒了这么多年恐怕连一百万宝钞都没有吧?就这点钱,连上下打点都不够。” “你他娘的是故意来恶心我的是吧?” 被一番说教的食饵不止没有平复情绪,反而怒气更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看着那些走了狗屎运的王八蛋骑在我头上拉屎撒尿?” “老子当初当兵吃粮,背井离乡来到倭区,就是为了能够站着把序列晋升了,不说加官进爵,起码也得衣锦还乡。现在连这点好处都没有了,我还留在这里穿这身飞鱼服干什么?” 食饵愤愤不平,“也别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了,难道你就忍得了知炉那个臭小子在你面前指手画脚?” “我不是来劝你忍辱负重。” 黄冠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笑道:“事到如今,飞鱼服确实得脱,不光是你,我也想脱。但咱们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这样白白脱了。” “你什么意思?”食饵眉头微皱。 在同为总旗的时候,食饵和黄冠因为一处和二处的配合分工的问题,关系并不算融洽,甚至因为某些的案子的功勋归属问题,时常会爆发争吵。 所以如今两人虽然同病相怜,关系有所缓和,但食饵心底还暗藏着对对方的一丝忌惮。 “黄冠,我丑话说在前头,咱们现在虽然被撸了总旗的官位,但到底还是锦衣卫,有些底线是不能触碰的!” 食饵面色冷峻,“你如果要是敢跟鸿鹄有什么交易,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放心,这些年我二处死在鸿鹄手上的人,不比你们一处少。我就算心中怨气再深,也不可能跟鸿鹄合作。” 黄冠伸出一根手指戳着自己的太阳穴,“我要是真这么做了,地底下的那些兄弟也不会放过我。” 只要不是鸿鹄,那就一切好说。 “那就好。” 食饵松了口气,语气放缓,“那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白脱这身飞鱼服?” “丽晶会馆,这地方你有没有听说过?” 黄冠并没有着急解释,反而抛出了一个食饵不太熟悉的地名。 食饵沉吟片刻,“有点印象,但是想不起来了。” “地方你记不住,但是它的老板你肯定能想起来。” “谁?” 黄冠一字一顿,“杂序,林锦江。” “那头老鸨?”食饵愕然。 “这个人联系了我,想出钱请我们办点事。如果这事能办成,那我们不说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起码也能赚到一笔另谋生路的本钱。” 食饵不敢相信,“他能有这样的实力?” “你这些年的眼睛只盯着鸿鹄和四大公司,自然不会把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不过你别看他做的生意上不了台面,但一天的收益足以抵你一年的俸禄。” 食饵啐了一口,愤愤不平道:“妈的,最穷不过当差,这句话还真他娘的没说错!” “你这句话可只说对了一半。”黄冠打趣道。 “另一半跟咱们这种人有关系吗?” 食饵摆了摆手,“他出这么多钱,想让我们帮他做什么事?走私还是搞定竞争对手?” “我没细问,黄粱有耳,稳妥起见还是见面详谈的好。” 黄冠看着对方眼中的犹豫,笑着补上一句话,“如果到时候你觉得对方有古怪,那就直接拿人抄家就好了。这种做灰色生意的东主,手里的现金宝钞可也不少。” “两位大人亲自莅临,丽晶会馆真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啊。” 林锦江看着推门而入的两人,立马快步迎了上去。 “我们现在可当不得‘大人’这两个字,林东主就不要跟我们开玩笑了。” 黄冠似乎和林锦江十分熟悉,笑着打趣一句,横侧一步,露出跟在身后的食饵。 “这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曾经的大阪城一处总旗,食饵。”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食饵看着凑到面前的这张笑脸,没来由感觉到一股厌烦,随意的拱了拱手。 林锦江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殷勤招呼两人坐下。 “林东主,你现在的生意可是越来越红火了啊。就刚才我们看到的那片休息场,一天的收入恐怕就不少吧?” 刚刚坐下,黄冠便主动挑起了话题。 “要是外人这么问,那我肯定要说一句日进斗金,就算是打肿脸充胖子,那也得把面子撑够了。” “不过您两位可是行家里手,其中的门道那是一清二楚,像黄粱欲境这种生意,也就是勉强糊口。” 林锦江笑道:“而且老话说的好,艺术来源于生活。很多黄粱梦境的构建可不是光靠想象就能实现,还得有亲身经历来支撑才行。这经历多了,人可就顶不住了。” “你嘴里的糊口,对我们来说,那可就是日进斗金啊。” 黄冠抛过去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再说这有什么顶不住,大不了找个农序的医馆,给自己多装几颗肾不就解决了?” “看您说的,手中有权可比腰上有肾强多了,我们这种升斗小民,就算赚的再多,那也没有大人您的飞鱼服威风啊。” “哼” 一旁的食饵冷哼一声,对于两人这种毫无意义的相互吹捧没有丝毫兴趣,绷着一张脸四处张望。 “食饵大人是第一次来吧?这是我没有考虑周到了。大人别着急,我这就去给您安排安排。” 林锦江笑容谄媚,“就是不知道食饵大人喜欢灵的还是肉的?” “您别看我这地方破破烂烂,手里可有帝国本土教坊司都垂涎的绝版黄粱梦境,绝对值得一试。如果是肉的话,只要您叫的上号的大型罪民区,我都能安排,而且保证都是原装货。” “我没兴趣。” 食饵十分冷淡的拒绝了林锦江的好意,直接开门见山,“林东主这次找我们来,是想让我们帮你办什么事?” “不用这么着急吧?” 林锦江无奈将目光投向黄冠。 “他就是这么个性子,林东主你也不用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黄冠哈哈一笑,“既然食饵都这么说,你也直说吧。” “两位大人果然是快人快语。” 林锦江恭维一句,“不过这么大的生意,我可做不了主,还得我上面的老板说了才能算数。” 还有人? 食饵眉头蓦然紧皱,眸光扫向黄冠。后者点了点,示意稍安勿躁。 就在此刻,房门被人推开。 看着推门而入的面孔,食饵愣了片刻,顿时脸色大变,双腿下意识绷直,猛然站了起来。 “是你?!” “是我。” 李钧笑着点了点头,大马金刀坐进林锦江搬来的太师椅中,眯着眼看向对面脸色变幻如跑马灯般的男人,笑道:“你就是食饵吧?” “黄冠,走!” 食饵脸色铁青,可身后的黄冠却岿然不动,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 “什么意思?黄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幕后的人是他?” 黄冠并没有正面回答,淡淡道:“来都来了,是敌是友听完了再说。这里是大阪,又不是犬山,食饵你怕什么。” “我怕?!” 食饵狞笑一声,猛然坠身坐下,“行啊,那我就好好听听你跟这位犬山城锦衣卫百户阎君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 “哎。” 黄冠暗叹一声,神色一时复杂,欲言又止。 迎着那双锋利如刀的眼睛,李钧十分平静的扬了扬手,束手身后的林锦江开口说道:“阎君大人这次来大阪城,只为了一件事,要债。” “要债?”食饵嗤笑一声,追声反问,“要谁的债?” “大阪城百户,真君余沧海。” 食饵神色一凛,冷笑道:“不愧是倭区锦衣卫风头最劲、气焰最跋扈的百户啊,仅仅是因为新旦评议上的几句口角,就要上门报复?” 一线锦衣卫以花名示人,所以食饵并不知道‘阎君’背后的真实身份,自然也不清楚李钧和余沧海之间的仇怨。 所以他此刻还以为仅仅是因为在新旦评议上,自家百户站在了明王一头,所以李钧才会挟怒报复。 “锦衣卫历年来的评议,哪一次不是为了名次吵的天昏地暗,但那都是为公,不是为私。阎君你因为这点小事就要报复我们,这就是你的气量?” “我的气量是大是小,轮不到你来评价。我要报复的也不是针对你们,只有他余沧海一个人。” 李钧抬起上身,前倾虎视,目露匪焰。 一股巨大的压迫感撞向食饵,这一瞬间,他仿佛听见了胸腔中械心颤栗的哀鸣。 强烈的恐慌将食饵的嘴巴封死,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既然阎君大人的目标不是我们,那不知道这次找上我们兄弟,所为何事?” 和食饵的坐立难安比起来,黄冠的表现要淡定从容很多。 “我想知道余沧海的准确动向。” “您这是要让我们当叛徒啊。” 黄冠长叹一声,“干了这种事,我们以后还怎么在锦衣卫立足?” “是不是叛徒,要看当上司的人值不值得效忠。” 站在李钧身后的林锦江笑道:“余沧海刚刚上任便无缘无故免了两位的职务,丝毫不念及你们为大阪城百户所立下的犬马功劳。他干出这样的事情,难道还值得两位为他牺牲性命?” 林锦江将末尾的‘性命’二字咬的极重,毫不掩饰言语之中的威胁意思。 黄冠故作沉吟,“这件事他确实做的不仁义,但我们要是就这样把他出卖了,不一样也是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这条路绝了,那就换条路走。只要拳头够硬,宝钞够多,帝国本土两京一十三省,大小上百个罪民区,难道还担心过不上潇洒日子?” “我这人资质愚钝,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儒序七,拳头这辈子是硬不起来了。不过啊,打打杀杀的日子我也过够了。” 黄冠自嘲一笑,“就是不知道阎君大人能出多少宝钞?” “一千五百万。”林锦江报出价格。 “宝钞?” “当然不可能,是工部配额。” “就算是工部配额,两个人分是不是也太寒酸了一些?” “黄大人这么说,可就小看我们犬山城了。” 林锦江哈哈一笑,停顿了一瞬,“这只是一个人的价钱。” “这样的话还算.” “够了!” 怒喝声陡然响起,激荡满室。 “别在这里一唱一和了,黄冠,这就是你说的不能白脱这身飞鱼服?” 黄冠正要辩解,却被红了眼睛的食饵径直打断,“我就问你一句话,这一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没错。” 黄冠沉默片刻,“不过这又如何?食饵你别忘了,是他余沧海不仁在先!” “他不仁,你就不义,那这个百户所还是百户所吗?是他妈的一窝蛇鼠!” 食饵咬着牙起身,垂眸蔑视表情阴沉的黄冠,“我食饵做得了工奴,也当得了流寇,但就是做不了叛徒。” “阎君大人,你在新旦评议上为了犬山城的利益和人拔刀相向,这份气魄,我食饵佩服。” 他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李钧,“但这笔生意,我做不了。” 言尽于此,食饵昂首阔步,直向门外。 铮! 有寒光起,但不是来自身前,而是身后。 噗呲! 利刃破心穿透。 食饵根本来不及反应,或者说他从没有想过杀机会从身后而来。 “明明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却还要冥顽不灵。既然你不当同路人,那就给我当投名状吧!” 黄冠面目狰狞,踏着食饵的身躯拔出长剑,锋刃贴着头颅,即将再次狠狠斩下。 铿锵。 李钧五指抓刃,反手拧断剑身。 “行了,别在我的地方把血溅的到处都是。” 李钧看着脸上残留杀意,胸膛起伏不定的黄冠,随手扔开断刃,淡淡道:“我给你三天时间,只要你找能锁定余沧海的位置,他的那份就是你的。” “多谢大人。” 保持连贯,今天就不分两个章节啦。 (本章完) 第375章 脏心 大阪城以南,海湾沿岸,一处位置隐秘的庄园。 “知炉,你们二处的情报收集的如何了?千户所那边给的办案时间可不长啊。” 一个头缚网巾的男人靠着庄园的红色砌墙,双手环抱胸前,身上穿着一身素净的劲装,唯有衣角处绣着的一头银线龙蟒的昭示着他锦衣卫总旗的身份。 “你都下令封城戒严了,那些鸿鹄谁还敢在这个时候露头?再说了,没看见大人一点都不着急,你慌什么?” 回话之人嘿嘿一笑,朝着庄园内挑了一眼。 “封城的命令经过大人允许后才实施的,伱要是有什么不满,可以去找大人,用不着在这儿跟我阴阳怪气。” 监坛冷着脸回了一句,犹豫了片刻之后,又放缓了语气。 “咱们俩现在都是站在风口浪尖上,多的是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这一点你心里也清楚,现在可不是内斗的时候。这次的‘清剿’可是咱们上位之后的第一次大型行动,要是抓不住这次机会作出成绩立威,以后我们还怎么在户所里立足?” 监坛这句话,同样说中了知炉心头的忧虑。 他们两人的上位,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功绩突出,说白了就是沾了新百户上任三把火的光。 新百户要立威,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拆散原百户遗留的人员班底,提拔培养自己的心腹。 在‘一升一降’之中制造人员矛盾,分化瓦解可能存在的势力山头,在重新洗牌的过程中掌握发牌的权利。 曾经的小旗知炉和监坛就是这个过程中的幸运儿,而黄冠和食饵则是可怜的牺牲品。 现在百户所内嫉恨他们,等着看他们笑话的人数不胜数。 所以此刻任职第一步棋便下错了的监坛才会如此着急,想要做出一番成绩,稳固自己的地位。 知炉虽然很乐意看着对方吃瘪,不过他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知炉敛去脸上的轻蔑神情,蹙着眉头说道:“大阪虽然是倭区关西地带的第一大城,鸿鹄在这里安插潜伏的人员不在少数。但你也知道,很多情报来源都是黄冠一手建立的,他现在摆明一副出工不出力的样子,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一处也是同样的情况,食饵当初的那些部下一个个” 监坛突然咬断话头,眼中浸出冷光,袖中飞出一头息蜓郎,爬在两人头顶的檐瓦上,快速煽动翅膀。 “知炉,我是个爽快人,事到如今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了。我给你说句明白话,无论这次‘清剿’行动的结果如何,我都不可能再让食饵继续留在大阪。” “我也觉得黄冠的存在,阻碍了二处的正常运转。” 两人对视一笑,都看到了对方眼底毫无掩饰的杀意。 “既然大家都有这样的想法,那事情就好办了。” 监坛笑道:“你们干情报的脑子都灵活,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办法当然是有,就看你敢不敢了。” “你先说来听听。” 知炉显然也早有预谋,当下不假思索道:“你刚才不是还在担心完成不了千户所的指标吗?我们就从这里下手。” “说清楚一点。”监坛急切问道。 “虽然大阪城的大部分线人都是黄冠一手发展的,但这些人可都是无利不起早的货色。现在黄冠失势,他们早就有改换门庭的想法了。” 虽然身处息蜓郎撑开的屏蔽场中,但知炉依旧压着嗓音道:“我已经掌握了一名序六鸿鹄的藏身之处,据我了解,这人可是个凶悍的角色,很不好对付。你以序七的任务强度安排下去,让食饵带着他的小队前去抓捕。在这种错误的情报中,有人殉职那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监坛听得眼眸发亮,沉吟片刻后问道:“那万一食饵要是没死,怎么办?” “就算食饵运气好,逃过这一劫。但情报有误,我负责的二处自然难辞其咎。不过卖情报给我的这个人,可是黄冠的最信赖的线人之一。” 知炉眯着眼,问道:“届时我要是告诉百户大人,黄冠在这件事中有暗通鸿鹄的嫌疑,你说大人会不会相信?” 不等监坛开口,知炉便抢先说道:“如果信了,那黄冠必死无疑。如果不信,那说明上面现在还不想动他们两个,你和我也就不用着急动手了。” “所以无论最终成败如何,我们都有很大的几率能够先解决一个人,至于剩下的那一个,如果识趣的话自己就会离开大阪城,要是不识趣,我们也有的是办法慢慢炮制他。” 知炉冷冷一笑,“就算最后运气不站在我们这边,结果是食饵未死,黄冠免责。但两个人的威信跌入谷底是必然的事情,到时候我们整顿一二处也将再无阻力。” 玩情报的人,心是真脏啊。 监坛心中暗骂不止,对知炉的厌恶和忌惮更甚一分,可脸上却露出惊喜亢奋的表情。 “就照你说的办.” 这边话音未落,知炉手指上的无常簿指环突然一阵震动。 有锦衣卫内部的通讯传音接入。 知炉表情略显古怪,并没有转接到耳廓内置的通讯设备,而是当着监坛的面直接接通。 光线射出,钩织出黄冠那张表情焦急不安的脸。 “知炉,百户大人现在人在哪里,我有重要的情况向他汇报!” 黄冠直接开门见山,语气颇为不客气。 知炉两条颜色寡淡的眉毛拧成到一块,“大人现在正在会见重要的客人,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跟我说。” 黄冠果断拒绝,“不行,事关重大,我必须向大人亲自禀报。” “那你就等着吧。” 知炉当即冷笑一声,扬手便准备切断画面。 “等等一下。” 黄冠表情犹豫不决,片刻之后方才咬牙道:“是食饵,他叛变了!” 屏幕之外的监坛嘴角猛然翘起,大喜过望。 与之相反的是知炉蓦然阴沉的脸色,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打乱了他的布局,反而给正在掉入陷阱的监坛送上了一份大礼。 “你确定?” 黄冠言辞坚决,“我确定。” “鸿鹄?” “不是,是犬山.” 话音戛然而止,黄冠脸上浮现出卑微的神色,语气萧索道:“知炉,现在我已经不是总旗了,我也知道你一直十分忌惮我。这次食饵的叛变,算是给了我当头一棒。连他那样的人都知道另谋出路,我又何必这里继续和你斗下去。” “这份情报证据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想跟百户大人换一个调回帝国本土的机会。” 黄冠哀求道:“知炉,你不会连这条最后的退路都不留给我吧?” 这种卑微的表情,这种乞求的语气。 这么多年来,知炉第一次在黄冠身上看到。 此刻他心中的兴奋喜悦,甚至比当日宣布自己提拔为二处总旗之时还要更甚几分。 原来不是计划有变,而是双喜临门啊。 知炉轻轻一笑,“百户大人现在在南郊” 话音被夜风吹起,越过红墙,穿过帝国江南风情的草木假山,当抵达庭院最深处之时,早已经无法听闻。 这里是一处相较于犬山城的白帝混汤更加精致的露天温泉。 (本章完) 第376章 刀对剑 长逾十丈,宽约三丈的池子中,有迷蒙的白雾袅袅环绕。细碎的雪点落在周遭草木的头顶,将枝头越压越低。有的穿过白雾,在温热的池水中无踪无影。 远处传来海浪卷积的哗啦声响,有一线白影在夜幕下往复冲刷着滩涂。 长池两侧,各坐着一个头扎道髻的男人。 除此之外,女人倒是有不少。 不着片缕的偃人侍女跪在没颈的池水之中,高举的双手中拖着木质的托盘,上面是色泽微黄的陈年明酒和艳丽如血的西夷佳酿。 酒面平静无波,没有半点涟漪。 “青蚨道友,这里风景还可以入眼吧?” 余沧海背靠着池壁,侧头在身旁的皮儿杯中轻饮一口。 “这种海岛风情在帝国本土倒是少见,还不错。” 回答之人是一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轻道士,浓眉高鼻,眼眸中带着淡淡的傲意。 青蚨露出水面的上半身匀称强健,皮肤上用赤金两色刻满了披发跣足,金甲玄袍的道门神将。 六丁六甲图。 余沧海眼中满是羡慕,一个念头在心头蓦然生出。 如果当初寇儿能够夺舍李钧的身躯,应该也成为老派剑仙,在身上刻上这么一副类似的护身图了吧。 “道兄对这个东西感兴趣?” 青蚨注意到对方脸上的神情,像是故意展示一般,缓缓握紧右拳。 刻着手臂上的甲寅神将竟恍如真人一般怒睁双眼,甲片晃动,羽带飘荡,一股神异且强悍的气息激荡而出。 “这可是你们永乐宫的独门技术,我可不想奢求。” 不是不感兴趣,而是不敢奢求。 余沧海话说的含蓄,青蚨却是直来直往,单刀直入。 “道兄你现在可是自由自在的散修,又不是青城山的人,有什么不敢奢望的。只要你加入我们永乐宫,以伱的序列自然能够掌握这门技术。” “青蚨道友你说笑了,就算我加入了贵方,我的身体可也承受不住这么程度的改造。” 余沧海自嘲一笑,“要是一不小心把道基崩坏了,以我现在孤魂野鬼的身份,可连进黄粱洞天当阴神的机会都没有了。” 青蚨‘唉’了一声,朗声道:“这还不简单,找一个武序的夺舍不就行了。” “武序可不是这么惹的,道友可能有所不知,我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可就是拜一个武序所赐。” 余沧海的这句话,倒也不是胡编乱造。 如果余寇不是死在李钧的手上,他也不会铤而走险和鸿鹄合作,自然也不会被良家抓住把柄,一举清退出青城集团。 “武序如今虽然已经是日落西山,但在近身搏杀方面确实还是有几分实力。道兄你原来在的青城山擅长修身养性,延年益寿,和他们交手自然要吃亏。” “在这方面,我们永乐宫倒是擅长。我听说在成都府和你结仇的那个武序如今也在倭区,不如我帮你把他抓来如何?” 三言两语间,青蚨已经将条件全部摆了出来。 “道友如此豪爽,倒是让我汗颜了。” 余沧海笑容畅快,“儒序有句话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不知道我有什么事情能够帮到道友你?” 看来这头老狐狸对自己开出的价码很满意啊 青蚨心头一定,并未着急开口,眼眸扫过池中跪地服侍的偃人侍女。 “道友放心,我在订制的过程中专门摘了它们的耳膜和舌头,没有泄密的可能性。” “还是小心一点好,道兄可能不了解,现在偃人的制造已经被墨序卖给了农序,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角色。而且阴阳序那些老鼠最喜欢在它们躯体内的黄粱鬼上做手脚。” 青蚨谨慎道:“现在我们永乐宫内部已经禁止使用偃人了。” “这么严重?” 余沧海一愣,见对方如此郑重其事,也不再坚持,挥手驱散了池中的偃人侍女。 一道道雪白身影迈出温暖的池水,赤脚踏着冰冷的雪地,消失在曲折幽深的庄园回廊之中。 “道友,现在能说了吧?” 青蚨点了点头,“帝国本土大量道序失踪的事情,道兄你作为执掌一城的锦衣卫百户,应该很清楚吧?” “这个我知道。道友你也是为此而来?” 余沧海有些诧异,如果青蚨找他就是为了寻找失踪的道序,那根本没必要开出这么丰厚的条件。 果不其然,青蚨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那些人被抓,完全是他们自己技不如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青蚨脸上浮现冷意,“天道有私且有限,这些废物当然是死的越多越好,免得浪费修道的资源。” “我这次不远千里来到倭区,是因为白玉京下达了一条谕令,无论是哪一家的道序,只要能够把躲在幕后的黑手找出来,就能得到一个递补地仙的名额!” 递补地仙?! 这四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在余沧海心头掀起震天巨响。 他双眼瞪大,脸上的表情却在震惊之后,衍生出彻骨的愤恨。 如果自己不是被青城集团除名,成了无依无靠的丧家犬,怎么可能需要借青蚨之口,才能得知这样重大的消息? 良家,我余沧海与你们不共戴天! 就在余沧海心间恨意激荡之时,青蚨继续说道:“现在这么多道序涌入倭区,幕后黑手在哪里自然不言而喻,其实大家心里都已经有了答案,如今还没有对幕后黑手动手,只是因为在忌惮其他人。” “一个递补地仙的名额。” 青蚨对着余沧海伸出一根手指,“这在谕令中说的十分明确。而且白玉京的态度不止是要一个答案,更要一个体面的结果。所以这个名额,只会给带着那个将幕后黑手人头带回帝国本土的道序。” “佛序讲因果,道序讲承负。这场针对我们道序的阴谋,在白玉京那些仙长们的眼中,同样是一次磨砺我们这些后辈的机缘。”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道兄你,永乐宫的长辈们已经明说了,白玉京方面十分重视这次的机缘,而能够崭露头角的那个人,不止能够得到递补地仙的名额,而且很快就能划去递补这个前缀,成为一名正式地仙。” 青蚨眼眸炽热,余沧海心头却是冷意横生。 年岁增长带给他的,不只是日益垒高的晋升门槛,还有丰富的人生经验。 眼前这一次难得的机缘,同样也是一场浩大的‘炼器’。 所有参与者都是剑胚,最终都会尽数折断,成就一把锋锐无比的绝世飞剑。 “所以我这一次上门,是希望能够借助道兄你在倭区的锦衣卫势力,帮我拔除那些贪欲熏心的道匪!” 余沧海苦笑一声,“青蚨道友,如果情况真的如你所说,那这次敢进入倭区的道序,恐怕都不是什么善茬。以大阪城锦衣卫的实力,恐怕难以参与其中啊。” “道兄放心,这一次我们永乐宫来的可不止是我一个人,并不需要锦衣卫动手。” 青蚨笑道:“我们只需要道兄帮我们查清那些人藏身的位置即可,这一点对于道兄你来说,应该不算困难吧?” 查探情报是不难,但是道爷我要是真帮了你们,岂不是代替你们永乐宫成了摆在明面上的靶子? 论勾心斗角,余沧海自诩不逊色任何人,此刻转念间便将其中的隐患分析透彻,心头冷笑连连,面上依旧愁眉不展。 “如果只是帮道友你找人的话,确实不难。但你也知道,我上面可还有一位千户在,如果我擅自动用锦衣卫插手道序之间的争斗,恐怕会被千户所责难啊。”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青蚨按住眼底流转的冷意,继续加重价码。 “据我所知,千户所那边虽然没有下令协助缉拿幕后黑手,但也没有命令禁止各大城不得参与其中,态度在模棱两可之间。” 青蚨显然已经不想继续跟余沧海这个老狐狸打太极,直接了当说道:“只要道兄你甘愿冒着这小小的风险向我们永乐宫施以援手,我们不光会兑现前面提出的条件,而且还可以告诉道兄你,青城集团的良家嫡系子弟良人仙如今的位置!” “良人仙也进入了倭区?!” 余沧海再也拿不住好整以暇的腔调,失态惊呼。 就在这一瞬间,漆黑的夜幕突然乍现橘红色的火点。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枪声笼罩整座庄园! 势如暴雨的子弹从天穹上泼洒而下,撕碎萦绕的白色雾气,打的整个池面势如沸汤! 余沧海蓦然抬头,撞入眼帘的是一枚在火光掩映之中,却依旧醒目的猩红独眼! 异变到此,还未结束! 只见一道满月般的森冷寒光从侧面斩来,声势浩大,足以将余沧海尽数吞没。 “跳梁小丑,敢坏道爷我的大事?!” 眼看刀光即将斩落之际,赤膊上身的青蚨抢身挡在余沧海之前,神将怒目的双臂金光缠绕,持长剑撞上刀光! 铮! 碰撞的余波掀起丈高的热浪,刺耳的暴鸣中响起两道语调迥异的声音。 “武序?!!” “剑仙?” (本章完) 第377章 祸起 江户城,千户所。 “大人,钦天监方面传来消息,他们在关西地区捕捉到了不少有嫌疑的脑机灵窍,短暂接入了某个黄粱梦境。经过我们的甄别对比,确定都是鸿鹄平安王的人马。” 身形消瘦的老人仰头凝视着面前占据整面墙壁的巨大地图,在标注着大阪城的位置,此刻被大片突然出现的红点包围其中。 “菅原平真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平日间把他的这些废物手下看的跟宝贝疙瘩一样,生怕被我们抓到换成功勋点。这次怎么会突然这么大方,放这么多人出来?” 苏策缓缓转身,轻皱眉头看向站在身后之人。 “老鬼,你说他这次是想干什么?” 脸型圆润,长相普通,身形略显臃肿,更谈不上有什么出类拔萃的气质,甚至久视之下有莫名喜感。 就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身上却穿着一件只有千户级别的锦衣卫才能穿着的,绣有四条‘类蟒飞鱼’的飞鱼服。 赫然正是前犬山城百户,鬼王达! “情况确实是十分反常。菅原平真的一贯崇尚‘精英策略’,手下之人贵精不贵多,和喜欢以数量取胜的‘镰仓王’截然不同。他就算是要对某座大城动手,也不会派遣出这么多的人手。” 鬼王达沉声道:“而且他们不会不知道黄粱梦境有钦天监在监视,如此主动暴露,与其说是在谋划袭击,不如说更像是在.” “他这是在请我入瓮啊。” 苏策手腕一抖,将一根烟叼在嘴角,“他就这么自信老夫一定会给他这个面子,亲自下场?” 鬼王达并未出声回答,显然也猜不透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策沉吟片刻,回头望向身后的地图,徐徐吐出一口浓厚烟气。 “大阪城近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动向?” “没有什么特别动作,不过蠢事倒是干了一件。” 鬼王达神色轻蔑,“余沧海那个蠢货居然下令戒严全城,逐个排查出入人员。经他这么一番折腾,大阪城百户所这次怕是完成不了清剿指标了。” “他本就是个一只拿来钓鱼的鱼饵,迟早都是要倒戈的货色,能不能完成指标根本无关紧要。” 苏策轻笑一声,夹着烟的手指戳向地图上被红点环绕的大阪城,“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他居然能把菅原平真这条大鱼钓出来,这倒让我有些舍不得杀他了” 话未说完,苏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突然凝固,视线和鬼王达撞在一起。 后者脸色同样猛然大变,猛然转动指间的无常簿指环,快速拨出了一个通讯传音。 就在等待接通的短暂时间,苏策指间的纸烟已经被吸至末尾,两指捏着残存些许余烬的烟屁股又给自己续上了一根。 “别他娘的跟我这儿煽情,什么叫死而复生,老子一直都没死过!” 鬼王达低头怒视着自己的脚尖,语调急促问道:“谢必安你小子给我说实话,李钧现在人在哪里?!他的无常簿指环为什么没人回应?” “就在犬山?放你娘的屁,伱要是再给他隐瞒,老子回头就把你调回帝国本土,让你跟那些暧昧对象一辈子见不到面。” 也不知道传音另一头的谢必安是如何拍着胸脯保证,鬼王达脸上的急色稍稍缓和,看向苏策试探说道:“人就在犬山,大阪城的异动应该跟他没关系。” “要是跟他没关系,那才是活见鬼了。” 苏策鼻间喷出两条烟龙,屈指一弹,手中的烟蒂砸在地板上,炸出一片火点。 “通知姬路城的虬龙、滋贺城的野老,让他们带着户所内所有人手,立刻赶往大阪城清剿鸿鹄。” 苏策大步朝着房门外走去,鬼王达快步跟在身后。 “让蚩主赶紧从黄粱欲境里给我下线,这个老东西休息了这么久,也该让他活动活动了。” 苏策骂骂咧咧,“李钧这个小兔崽子,脑子是真他娘的虎,就不能等我把鱼钓完了,他再动手?现在倒好,我自己他娘的先成鱼了!” 鬼王达一脸担忧道:“大人,从江户到大阪的距离可不近啊,来得及吗?” “就看李钧他能够撑多久了。” 苏策脚步不停,言语之中却是寒气四溢。 鬼王达跟随前行的脚步慢了一拍,嘴角骤然绷紧,双手下意识扣指成拳。 他脑海中突然想起曾经有人评价苏策的一句话。 瘦虎孤狼,噬己噬人。 就这片刻恍惚耽搁,那道消瘦的背影已经走远。 大阪城南区,一栋高耸入云的大楼之巅。 “伏鹤师兄,你说余沧海会诚心实意跟我们合作吗?” 说话的红袍青年坐在一头鸱吻脊兽之上,两条腿垂在夜风之中,左右晃荡,丝毫不在乎身下便是百丈高空。 一把小臂长短的赤红飞剑盘旋在他头顶,热浪滚滚,将飘落的雪片灼成白色烟气。 “我可听说这个人有反骨的前科啊,到时候他要是起了贼心背刺我们,我们现在拉拢他岂不是自找麻烦?” “有没有反骨并不重要,我只担心他被苏策压得不敢再起贪心了。” 回话之人穿着一身青色道袍,除了面部之外,裸露在衣衫外的躯体并没有仿生皮肤包裹,泛着冷光的械体直接裸露在空气之中, 左右耳垂上挂着形如青铜薄片的耳饰,上面有金色道纹交织成‘永乐’二字。 “一个连帝国本土都不敢再呆,跑到这种小地方来称王称霸的老武序,有什么好害怕的?” 红袍青年面色不屑,“也不知道老爷们是怎么想的,居然不把他抓回去炼成黄巾力士,多好的材料啊” “火枣!” 名叫伏鹤的道士轻喝一声,指了指头顶漆黑的夜幕,沉声训道:“不要妄揣上意。” 青年缩了缩头,两手随意结了个阴阳印,毫无敬意的朝着天空拱了拱手。 “也不知道青蚨谈的怎么样了,这几天餐风露宿,可憋屈死我了。” 刚刚才被训斥过的火枣根本安静不下来,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掐成剑指,指挥那柄火红飞剑冲入高空,搅扰风雪。 伏鹤淡淡道:“不要急躁,我们这次开出的条件,余沧海根本无从拒绝,答应合作只是时间问题。” “那就好。” 火枣眨了眨眼,袍中突然飞出两块雕版符篆,垫在脚下,拖着他的身体凌空飞起。 “你刚才说担心余沧海被吓破了胆子,不敢再背着那个老头做手脚。那你说他这次会不会设局伏击青蚨,拿他的人头回去邀功?” “邀功?谁敢把谋害我永乐宫的道序定为功劳?” 伏鹤语调虽无明显起伏,但一股傲然却油然而生。 “而且青蚨是夺舍了武序躯体的剑仙,可不是余沧海那种空壳山水郎可以挑衅的。我现在只希望青蚨能够收敛收敛脾气,不要一时冲动杀了余沧海。” “所以师兄你应该让我去谈的,起码我不会杀人,最多把那个余沧海的打成废物。” 火枣双手交叠枕在头上,身躯横躺在半空之中。 轰! 有巨响声从远处传来,刺目的火光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青蚨的脑子是不是被武序污染了,怎么还真跟别人动上手了?!” 火枣表情愕然,正要回头张望,却看到一抹青色已经跃入了夜色之中,转瞬消失。 “师兄你等等我!” 轰! 沸腾的池水掀起丈高的浪花,裹着刺鼻的硝烟味道拍向余沧海,却被他祭出的符篆散发出的无形波动直接挡开。 “李钧!” 余沧海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森冷的声线。 虽然眼前是雾气弥漫,遮蔽视线看不真切,但那股令他身躯颤栗的压迫感,让基因不断嘶鸣尖啸的杀意,无一不在提醒着余沧海来人的身份。 铮! 两柄黑色的利刃撕开雾气,将余沧海头顶的雕版符篆直接劈成漫天碎片。 “余沧海,还记得爷爷我吗?!” 白色的雾气如同流水一般淌过黑色的甲胄,猩红如血的独眼看着余沧海心底发寒。 吼! 龙吟声突然响起,一条赤色火线飞射而来。 马王爷脚上甲片翕张,气流激荡间,猛然纵身跃起,拧身让开赤龙袭击的同时,一脚揣在余沧海仓促横架的手臂之上。 错身而过的飞剑兜圈绕回,再次戳刺向马王爷。 “王八东西!” 马王爷怒骂一声,双手利刃吞回手臂,从身后脊椎位置抽出那杆造型渗人的大枪‘照胆’,森冷的枪口对准赤色的剑身。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充斥整座庄园,对峙的两人却对此置若罔闻。 青蚨直直仰头盯着面前这具魁伟身躯,嘴角一翘,“你就是那个独行武序?” 李钧眯着眼,“有意见?” “没什么意见,只是对你的身体有点感兴趣。”青蚨舔了舔嘴唇。 “我对你也挺有兴趣。” 青蚨盯着李钧,眉头一挑,“哦?” “我还没杀过你这种款式的道序!” 话音刚落,冲突顿起。 两人几乎同时朝前蹬步冲出,刀剑交错碰撞,铿锵脆音和刺目火点衔尾起伏。 绣春刀身微颤,一重胜过一重的劲力从握刀的五指中涌现,沿着刀身冲击向前。 裹着淡淡金光的重剑震吟不断,刻画在手臂上的天将凝眉冷目,抓刀抖甲。 重楼,起! 丁甲神将! 铛! 骤起的兵戈声盖过喧嚣的枪响,声音在夜空中冲出老远。 呲! 身披道门武神图案赤膊身躯向后倒滑。 青蚨此刻的脸色一片铁青,眸中目光惊骇不定。撕裂的虎口涌出大量赤红的鲜血,让他掌心感觉滑腻一片,几乎握不住手里的长剑。 青蚨嘴唇微动,还未传出声音,身前便响起宛如旱雷的沉闷声响。 列缺伐步! 李钧拖刀而来,刃口直奔青蚨的面门。 “火篆!” 青蚨终于认清了自己和对方之间的近战实力差距,不敢再继续托大。 篆刻在身后的丁亥和甲辰两具道门武神宛如活物,扬手作出抛扔的动作,只听‘哒’的一声轻响,贴在青蚨皮肉上的两块微缩符篆飞射而出! 轰! 炽热的焰球刚刚膨胀,还未来得及扩散开来,就被李钧以身躯直接撞穿。 头脸毛发微微焦曲,衣角上跳动的火点被迅疾的寒风直接扑灭,裸露的皮肤闪动青黑色泽,仿佛有一身古朴甲胄包裹其上。 伏渊鲸甲! 刀势不止,已至身前。 青蚨怒喝一声,双手扣紧剑柄,格挡来势汹汹,似砍似砸的巨大刀刃。 铛!铛!铛! 李钧单臂起落,长刀一道重过一刀。 体内重楼内力如潮汛不断攀升,一重高过一重。 青蚨再无还手之力,节节败退,双手血肉模糊一片。身后的神将不断重复着摘篆抛篆的动作,不敢有片刻停顿。 这处颇具帝国江南风情的雅致庭院此时如同遭到风暴肆虐,糜烂不堪。花草、树木、假山崩碎倾倒,只剩狼藉一片。 砰! 李钧眼中匪焰越发炽热,绣春刀以倾覆之势劈砸而下。 青蚨脸色涨红一片,右手抓柄,左手以掌抵着剑身,以十分憋屈的托举之势硬生生横剑扛住。 砰! 青蚨双腿剧烈颤动,眼前阵阵发黑,引以为傲的剑仙躯体上血色弥漫。 左右双臂的神将光芒黯淡,早已经不见最开始降妖除魔的凛凛威势。 立在身背肩胛骨位置的丁亥和甲辰则是尴尬束手,周围的微缩符篆早已经被他们抛洒一空。 青蚨这身丁甲神将刺青,说是刺青,但更像是一件紧贴着皮肤,兼备储物、释放、防御多种功能的精致机械造物。 不可谓不精巧,不可谓不先进。 可惜从他一开始头脑发热,选择要和李钧这个独行武序近身碰一碰开始,就注定要一败涂地。 拿自己的某项特长和别人的吃饭家伙碰撞,自找死路无外乎如此。 砰! 绣春刀破空怒吼,青蚨扑通一声被劈到跪地,手中长剑脱手飞出,没入远处的雪地之中。 没有什么多余的废话,李钧只是冷眼举臂,重复之前的动作。 “七元,破军!” 颓然跪地的青蚨仰头嘶吼,脖侧青筋根根浮现分明。 李钧心血来潮,想也不想侧身撩刀,嗤地一声砍向身后。 噗! 锋刃入肉,刀柄上传来的触感却是又硬又涩,仿佛劈中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块韧性十足的牛皮。 李钧眸光扫过,正正撞上一道盖在面门上的猩红符篆。 身后赫然是一头黄巾力士!身形魁梧至极,毫不逊色进入‘食龙虎’状态的自己! 绣春刀没入腹中,被对方双臂死死抱住。 捡回一条命的青蚨并没有立刻远遁,而是双手掐决,并指朝天,满脸狰狞杀意。 赤膊身躯上的丁甲神将摆出如出一辙的动作,神情威严肃穆。 “五雷猛吏,汉臣威灵。雷公赫充,电母文英” 熟悉的祷词传入耳中,正在和余沧海单挑放对的马王爷蓦然回头,独眼之中红光跳动不休。 “老李快弄死他,这他狗日的要召雷.” 二合一,进入小高潮,不太好写。今天稍微短一点,明天增长! (本章完) 第378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青蚨口中的祷词与当日陈乞生请雷诛杀松山三尸分身之时,所念一模一样。 马王爷对此记忆深刻,大声喊破对方下一步要干什么。 心念急转间,他抄起‘照胆’打得通红的枪管,以枪身为棍,将纠缠而来的赤龙飞剑一棍子抡飞出去,抽身就要冲向青蚨。 不过,余沧海怎么可能会给他这个机会! 嗖。 两枚色泽银白的符篆穿透飞雪,后发先至,悬停在马王爷前路。 “想要救他?做梦!” 余沧海脸上戾气四溢,平举的双手十指骤然紧扣,“雷篆,敕!” 敕令声起,符篆激活。 猩红的光芒从玄妙异常的符文末端亮起,以极快的速度传遍整个符体。 呲! 电弧炸开,连缀成网,笼罩向黑色的墨甲。 “草!” 马王爷脚下皮肤炸开,裸露而出的甲片猛然弹开,两股迅猛的气流喷射而出,将满地的积雪席卷而起,强行止住他前冲的身形。 呼! 有破空声起,先前被抽飞的赤龙再次兜圈绕回,裹挟着恼怒的龙吟声,戳刺马王爷的后脑。 危急时刻,马王爷两假一真三只眼睛同时跳出悍勇眸光,右拳对准赤龙剑尖狠狠砸出。 皮肉撕裂,甲片崩碎,飞剑倒卷。 蓝色的电弧攀而躯上,将画皮为马王爷精心制作的一身伪装皮肤尽数灼成飞灰,朝着墨甲深处蔓延而入。 “马爷我管不了了!” 马王爷怒声爆喝,拖拽着一身夺目的电光飞身冲向余沧海。 “老子他妈的先弄死你!” 天穹之上,喷洒雪点的厚重云翳如被一双无形之手搅动,霎时间整个天幕已成一个逆向旋转的硕大漩涡。 在漩涡的中心之处,破开一个微小的‘孔洞’,月光从中洒落,一颗大星明亮璀璨。 风雪躁动,几成肆虐之势。 越来越盛的雪势仿佛拖着天幕越压越低,仿佛下一刻就要垮塌下来,覆没整座大阪城。 扣指掐诀的青蚨站在那颗璀璨星辰之下,嘴角的笑意越发猖狂。 就在这片刻时间内,他口中抑扬顿挫的祷词已经进入了末尾阶段。 而那柄绣春刀,依旧身陷在血肉泥沼之中。 “唔” 名为‘破军’的七元级黄巾力士浑然不顾几近被腰斩的身躯,双手死死扣着李钧持刀的手臂。 它接到的指令,是以生命为代价,拖到天雷降临。 “想要我的刀?给你!” 蓦然响起的冷冽声音,并没有让这头黄巾力士做出任何反应。 但下一刻,一个扣着指虎的拳头已经砸在了他的面门之上! 砰! 镶嵌于五官之中的控制符篆塌陷破裂,鲜红的血水喷溅而出。 一股熟悉的恶臭味溢散开来,如同水入烈油,让李钧身上的杀意越烧越旺。 又是一个被炼成傀儡的武序! ‘破军’头颅向后叠成一个令人颤栗的角度,扣着李钧右臂的双手扯下大片淋漓的血肉。 铮! 李钧抬脚抽刀身之上,插在‘破军’腹部的长刀受力旋转,锋刃势如破竹,将这头黄巾力士的上下半身一斩为二。 血水沿着飞旋的长刀向四面泼洒,冒着热气的脏器滚落的满地都是。 青蚨对不远处血腥的一幕视若无睹,眼眸之中闪动的尽是将要诛杀仇敌的畅快兴奋。 “白玉京正式人仙青蚨,以黄粱权限” 话音未尽,呼啸骤起。 凶恶远超寻常锦衣卫制式武器的巨大长刀,如同飞旋的车轮碾压而来。 立在青蚨左右双臂之上的道门神将散开手中道诀,双膝弯曲,竟直接脱体跳出,各抄金剑神锏,朝着迫近身前的刀轮狠狠砸下。 铛!巨大的撞击声响彻整个庄园。 两尊不足一寸的道门神将被撞成漫天碎片,爆炸的火光之中,足有人高的绣春刀向着远处抛飞,锵的一声没入庭院边缘的红墙之中。 青蚨眼中悸色浮现,紧紧盯着身前摇晃的橘色光影,含在口中的祷词以更加急促的速度说出“以黄粱权限恭请玉清道祖,敕令.” 轰隆 云层之中轰鸣涌动,有雷光蓄势待发! 地面之上光影翻滚,有拳风破焰冲出! 砰! 指虎落下之处,血水包裹着断裂的牙齿喷涌而出。 青蚨口中祷词的最后两个字,被一拳硬生生砸回了肚子之中。 赤膊的身躯弹动翻滚,一路碾碎无数花草,最后撞碎一座挡路的假山,落入喧嚣的尘烟之中。 道祖法器的预热时间还是太长了啊. 青蚨单膝跪地,下颌扭曲塌陷,伤势瘆人无比。 虽然此刻已经身处兵败山倒的地步,但他眼中却不见半分惧色。 反而眼眶半眯,如同在笑。 “独行武序,道爷我的道五炉鼎,我们还会再见。” 贴在皮肤上的道门神将替主开口,声音中带着郎朗笑意。 青蚨迎着扑面的劲风站直了身体,对着袭来的拳头张开了双臂,神色坦荡,视死如归。 “确实会再见。” 横亘在拳锋之前的指虎猛然上翻,攥紧的拳头转瞬间变化成掌,直接按住青蚨的头颅,贯在地上。 一股诡异的劲力沿着青蚨的身躯蔓延,一路分筋拆骨。 青蚨双眼瞳孔涣散,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晕眩之中。 嘶。 细如发丝的神经线束从李钧指间的无常簿指环中弹出,朝着青蚨的口鼻蜂拥而去。 “啊啊啊” 青蚨的身体剧烈抽动,噬骨的剧痛让他的瞳孔重新收拢。 “诏狱..你怎么会知道如何破开兵解?!” 嘶吼的道门神将连同皮肉被一起撕扯而下,甩在雪地上,如同一副风吹雨打之后的褪色年画。 神光不再,威严尽失。 随着线束的抽出,痉挛的躯体缓缓停下了抽动。 永乐宫道序六,老派剑仙青蚨,死。 【获得精通点80点】 【剩余精通点284】(前期剩余424点,重楼决取代句芒术使用220点。) “还差一点啊。” 李钧没有去看眼眸中浮现的黑色字体,而是在聆听身体深处,铜锁晃动的声响。 阻断前路的大门已经裂开了一条缝隙,能够听到从门后传出的欢愉声音。 李钧此刻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且真切。 只差一步,就差一步,自己就能破锁晋序。 而这最后一步的敲门砖,已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时至此刻,李钧的心绪不由自主躁动起来,浑身每一处的肌肉在兴奋颤栗。 一口带着浓厚血腥气味的冰冷空气吸入滚烫的肺腑之中,李钧抬眸横扫,却看到一道裹在电光之中的身影,正朝着自己飞奔而来。 “打雷啦” 李钧蓦然抬头看天,在青蚨死后本应该平静下来的夜幕,此刻却依旧滞留着一个巨大的漩涡,涡心位置,一颗星辰越发璀璨刺目. “嗯?” 轰! 雷霆齑落,乍起的雷光将整个庭院照得毫发毕现。 惨白刺目的光芒转瞬即逝,紧随而至是一声通天彻地的轰鸣巨响。 “哈哈..” 余沧海脊背佝偻,大口大口喘息着粗气。 白雪盖绿叶的雅致美景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横流的黑水,散落的红砖碎片,还有在屋舍残骸上不断蔓延,越来越炽烈的火焰。 余沧海双手十指紧握,奋力瞪大了眼睛,渴望从身前蔽目的风雪和烟尘中看到那具焦黑的尸体。 有风渐起,帷幕渐开,一道轮廓渐渐清晰。 龟裂凹陷的地面,残缺破烂的甲胄,僵立不动的身影. 余沧海悬着的心慢慢落下,嘴角徐徐裂开。 “哈哈..哈哈,终于死了,死的好啊啊?” 余沧海如同被人捏住了咽喉,兴奋的笑意顿成惊愕的骇音。 在他颤抖的视线中,那具本应该彻底死去的躯体,却在微微晃动。 踏。 身影一步落下,响起咔嚓一声脆响。 一块漆黑斑驳的甲裙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哎哟,慢点,再慢点!等马爷我先恢复恢复。” 一个听似恼怒,实则戏谑的声音响起。 额间有红光缓缓亮起,其下是一双烧着匪焰的明亮眼睛。 “老龟孙。” 一个只有拳头大小,浑身黑烟阵阵,满头黑发怒指天空的小丫头坐在肩头,双目炯炯盯着半空中那柄不敢出声的赤色飞剑。 “还有这个小龟孙!” 三清道祖的雷霆,竟然没有劈死这个世间独行的武夫! “李钧!伱知不知道你刚才杀的那个道序是什么来头?你惹了大祸了!” 没有驾驭飞剑,没有祭出符篆。余沧海此刻浑然忘记了反抗,盯着那道步步逼近的身影,大声吼着。 “什么来头?” “他是道门六大寡头永乐宫的人!” “哦,那又如何?” “永乐宫的人最是凶残护短,当年天下分武,死在他们手中的武序最多。你现在杀了青蚨,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你。” 余沧海狠狠吞下一口唾沫,在响如擂鼓的心跳声中奋力稳住慌乱的心神。 “只要你能放过我,我可以帮你作证,青蚨是死于鸿鹄之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们现在是同僚,你要是杀我,千户所” “余沧海。”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道人喋喋不休的话语。 李钧停步站定,凝视着那张遍布慌乱脸,缓缓摇了摇头。 “余寇死的时候,可没有求饶。你这个做老子的,还不如这个儿子。” 余沧海蓦然怔住,嘴唇不断扯动,却半晌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父不如子? 父不如子! 余沧海低下头颅,垂在腿边的手掌突然按住了自己的腹部。 在这个对道序中人来说是温养道基的要害部位,此刻却在传出阵阵焦急的颤动。 如同有人声在呼喊,催促余沧海快点逃离危险。 “寇儿,是为父无能,不止让你丧失了转世重修的机会,还不能帮你报了杀身之仇。甚至只能让你呆在这个简陋的黄梁主机里,跟着我背井离乡。” “寇儿,你不会怪我吧?怪我也没关系,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不起你。” 喃喃的低语中,腹部之下传出的震动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是淡淡的嗡鸣,似在安慰,又似解脱。 “不怪我?那就好。” 余沧海笑容欣慰,猛然抬起的头颅上再无半分卑微哀求,双眸血红,杀气腾腾。 “那我们父子今日就再跟他战上一场!” 吼! 龙吟暴起,赤影呼啸。 威势一如当年成都府之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惜如今的迎剑之人,早已经今非昔比! 铮! 赤色剑影扑面,却被李钧五指直接拦腰抓住。 右手指虎悍然砸下,正中赤龙剑身。 铛! 拳落如撞钟,赤龙周身喧烈的焰光尽数熄灭,黯淡的剑身寸寸龟裂,随风而散,随雪而落。 “我说过,我一定要打断你!” 李花双手叉腰,模样娇悍,眼眶中却不知道为何,噙着大片迷蒙的水光。 砰! 李钧一步踏下,身影闪现在余沧海面前。 日思夜想的仇人就在面前,杀气腾腾的两人却平静了下来。 “李钧,我其实就是个饵,现在鸿鹄平安王已经知道你出现在大阪城,他们会替我杀了你。” 余沧海两手掐成剑指,身后有大片符篆浮空而起。 “平安王是吧?” 李钧点了点头,“我等着。” 握指,摆腰,出拳。 食龙虎。 八极破体,分筋错骨。 重楼诀,盛。 这一拳李钧倾尽所有,毫无保留。 砰! 【获得精通点60点】 眼前血水喷洒,体内大门洞开。 皮肤、骨骼、筋脉、肌肉、流淌的鲜血、奔涌的劲力 所有组成这具身体的一切,此刻都在放声欢呼。 碳化的皮肤在剥落,撕裂的伤口在愈合,断裂的骨头在重续 随着一段崭新基因的复苏,李钧衰落的气势以极快的速度不断攀升。 “暴徒壮胆、红血固心,独夫练魄,止戈磨刀,一路独行成为祸首.” 李钧握紧双拳,细细感觉着这具恍如重新的躯体,突然咧嘴一笑。 “不过,这哪里是祸首,分明是让老子快意恩仇啊!” “师兄,青蚨好像死透了。”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残缺的红墙上,一个红袍青年蹲在巨型绣春刀上,双手捧着一颗头颅左右翻看,最后指着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看向墙头的青袍道序。 道序口中的死,不止是身陨,更是神灭。 叮当 青袍道士耳垂上的薄片耳饰无风自动,发出阵阵清脆声响。 金色道纹交织成‘永乐’二字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死了一波,又来一波。他妈的没完没了了是吧?”马王爷长叹一声,忍不住骂道。 站在他肩头的李花抹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抿紧的嘴唇中蹦出一句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乡音。 “干就完了!” 大阪城外,一列车队衔尾相接,逶迤数十丈距离,朝着远处的那片璀璨的灯火急速飞驰。 突然,一簇不甚起眼的火光在车队前方亮起,紧接着一阵刺耳的呼啸撕裂夜空。 “是火龙出水,快闪开!” 一枚形如龙首的炮弹蹿入前车的底盘,轰然炸开。 升腾的焰火和气浪将这辆‘黑舆’直接抛上半空,四道矫健的身影撞出焰浪,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他妈的,这些鸿鹄也太嚣张了。” 重甲抬手拍灭肩头跳动的火苗,回头看向身后紧急刹听,一字撒开,将整个驿道堵得满满当当的车队。 “老大,怎么弄?” 哐。 一扇车门被人抬脚踹开。 姬路城锦衣卫百户虬龙扛着一具明显经过改造,通体足有七尺长短的巨型‘火龙出水’,从车中探出身形。 “他轰你,你他妈的不知道轰回去?不要跟这些小喽啰纠缠,直接杀过去,千户的命令是让我们进城救援阎君!” “得咧。不过阎君是真帅啊,可惜我没资质,不然高低也要转序当一回武夫!” 重甲抄起一杆背嵬霰弹枪,翻身跃上一辆黑舆车顶,抬手拍了拍顶棚,嚷道:“听到老大的命令没有,油门给老子踩到底,谁敢挡路直接撞死!” “大人,咱们的哨车被人偷袭,埋伏的应该是平安王麾下的鸿鹄。” 听着手下总旗磔狗的汇报,坐在车内的野老双手环抱胸前,眼眸微阖,脸上神色颇为复杂。 “明王那边还没有回话?” 沉吟片刻后,野老突然开口问道。 “回了。” 野老面色一喜,“快说。” 磔狗神色犹豫,“明王大人说” “吞吞吐吐干什么?明王到底说了什么!”野老双眼瞪大。 “他说让大人您放聪明点,这种时候不要自找死路,更不要拉着他下水。” 野老怔怔的盯着磔狗,错愕的眼神看得对方浑身不自在。 “看来是我想多了,明王骂得好啊!” 野老摇头自嘲一笑,缓缓吸了一口气,吐气开声:“通知弟兄们,不要恋战,直接冲过去,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大阪城!” (本章完) 第379章 算计和黑锅 殷红似血的一汪池水、恍若飓风过境的糜烂庭院,蹲在刀背上的红袍青年、伤痕累累的破烂黑甲,闪动幽光的无常簿指环,刻着金色小字的古朴吊坠. 藏在暗处的锋芒蠢蠢欲动,无形无色的劲力蓄势待发。 笼在大袖之中的手指扣着符篆,指腹摩挲着其上深浅不一的纹路。 指虎边缘刻着的稚嫩花朵含苞待放,绽开森然冷意。 两黑一红,面缀三眼的李钧大马金刀坐在一块碎石之上,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两名来自帝国本土永乐宫的道序。 伏鹤的眼神冰冷淡漠,晦暗复杂的目光在李钧的右手和青蚨的尸体之间缓缓流动。 一身红色道袍的火枣提溜着那个残缺的人头,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气焰跋扈的武序,略带稚气的脸上笑的没心没肺。 喧闹半夜的庭院终于迎来短暂的安静,大雪趁着这随时可能消逝的契机,抓紧时间掩盖满地的狼藉。 “为什么要在今天动手?” 率先打破场中沉寂的,是身穿青色道袍的伏鹤。 “怎么?” 李钧挑着眉毛,“杀人还要挑日子?” “不需要,但今天确实太过巧合了。”伏鹤回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哦,你说的是你们道序的那些事情吧?” 李钧猛然想起了陈乞生曾告诉过自己的一些消息。心中恍然,看来这个永乐宫的道序,打得是和陈乞生一样的主意,都是想要借用倭区锦衣卫的势力,来完成白玉京下达的任务。 看来自己今天误打误撞,倒是帮陈乞生干了件好事。 回头得从这个牛鼻子身上再敲点东西出来。 李钧心中打定主意,面上却随意的摆了摆手,“纯属偶然。我没兴趣管你们道序的争斗。” 计划之中的事情因为一个偶然前功尽弃。 这样的结果似乎比李钧故意而为,更让伏鹤难以接受。 他颈侧的铁条根根绷紧,如人在愤怒之中炸起的青筋。 “既然是偶然,伱为什么要杀青蚨?” 李钧眼神古怪,似乎在奇怪对方怎么会说出这么弱智的话。 先不说他和余沧海之间的仇恨,单就是武序和道序之间的关系,两个人碰面打起来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打起来不杀人,难道点到为止? 眼前这个道序看着也不傻,怎么一言一行都透着股愣头愣脑的感觉? 突然,李钧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陈乞生每次在提到这些常年沉溺于黄梁梦境之中,极少行走人世的新派道士的时候,总是一脸的不屑。 甚至还专门给这群人取了一个‘三无’的绰号。 无情、无性、无脑子。 “讲他娘的什么太上忘情,其实就是一群烧坏了脑子的黄梁神经病。” 这是陈乞生的原话。 伏鹤对李钧脸上诡异的神色视若无睹,一板一眼正色道:“我们来此,只是想寻求大阪城锦衣卫的协助,并没有插手你们之间恩怨的想法。” “这牛鼻子是不是在拿咱俩当二傻子呢?” “是咱们三!” 马王爷和李花的声音在李钧耳廓内挨着响起。 李钧慢慢活动着肩颈,抓紧时间熟悉随着序列提升而水涨船高的体魄强度。 “你们永乐宫要想拉余沧海入伙,开的条件里如果没有我的人头,他可不会答应。” 李钧脸上似笑非笑,“所以,你在这儿跟老子装什么无辜?” 咔嚓。 红袍青年捏碎了手中道友的遗骸,随手抛洒,脸上的笑容越发肆无忌惮。 “我们不愿与你动手。” 伏鹤依旧平静道:“只要你放了青蚨,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你是说这个?” 李钧抬起右手,中指上有阵阵幽光闪动。 “不好意思啊,诏狱我只会抓,不会放。而且在锦衣卫中从没有过把抓进诏狱的人,再放出去的先例!” “喂,练武的。”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李钧转眸看去,只见那个身穿火红袍子的道序戳出一根手指,指着站在自己肩头的李花。 “你这个器灵看着挺不错啊,卖不卖?” 砰! 震耳的枪响炸开,一条淋漓血线在火枣的侧脸蓦然浮现。 他怔怔抬手,摸过脸上粘稠的液体,凝结在眉眼之中的戾气还没来得及爆发,眼前的视线就已经被一双戴着指虎的甲胄拳头所吞噬。 轰! 红墙坍塌成废墟,四起的烟尘之中,一黑一红两道身影纠缠着撞向远处。 跃上一把飞剑的伏鹤脸色阴沉难看,耳垂上的薄片吊坠不住晃动。 身后铿锵碰撞声不绝于耳,但他却并没有任何一点回头帮手的意思。 不是不愿,而是自顾不暇。 伏鹤看着眼前这个赤手空拳的男人,基因尖锐的呼啸让他早已经剥离了所有情欲的内心,再次掀起阵阵异样的涟漪。 “这种感觉,应该是恐惧吧” 伏鹤咀嚼着这股遗忘已久的负面情绪,藏在袖袍之中的机械手指不断握紧又松开。 不止如此。 相对于‘太上忘情’心境被破,伏鹤有一点更加不理解。 为什么自己从进场便布下的催眠幻音,对这个武序没有任何作用? 六爻占卜的结果,又为什么始终都是大凶之兆? 李钧并不知道伏鹤心中这些复杂的念头,甩着两条手臂,浑身骨头传出连绵不断的咔咔声响。 “你最好别动,不然你也得死。” 大阪城,北郊。 “殿下,姬路和滋贺两城的锦衣卫如今已经突破了外围拦截,正在朝着海湾庄园快速前进。” 躬着身体的森冈停顿了片刻,“要不要再增派一些好手去拦住他们?” 他口中称呼的殿下,是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俊朗男人,穿着一身白色明制长衫,头戴网巾,一头乌黑长发被竹钗挽在头顶,风姿飘逸,气质出尘。 整个人看上去,和宣慰司衙门宣传的骁狠叛军扯不上半点关系,反而像是一个走治学路线晋升的儒序中人,其人如玉,温文尔雅。 这便是整个倭寇罪民区鸿鹄之中,唯二的王侯。 平安王,菅原平真。 “用不着了,寻常的好手可挡不住倾巢而出的两大锦衣卫百户所。更何况现在苏策明显已经起了真火,虬龙和野老更加不敢有任何留手,这个时候去触他们的眉头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飒。 菅原平真甩开手中一柄奢华桧扇,扇面之上绘就着一副气度森严的高楼古城。 细看之下,还能在门楼上看到篆刻的‘江户’二字。 “这一次我们主动暴露了这么多暗桩,甚至牺牲了余沧海这么一个价值不可估量的锦衣卫百户,已经完全超出了镰仓王事前支付的那点好处。这笔生意做到这里,他可是一点都不亏啊。” “余沧海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只是我们抛下的一个鱼饵罢了。”森冈语气轻蔑。 菅原平真摇了摇头,“不,他很清楚。甚至从你接触他开始,这个被青城集团扫地出门的道序恐怕就猜到了我们的目的。” “他知道?” 森冈吃了一惊,眉宇之中甚至升起一丝挫败和羞恼。 他原以为余沧海加入鸿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以及纵横捭阖的能力。 但现在从菅原平真的话中听来,对方其实不过是在顺水推舟罢了。 森冈不解问道:“如果余沧海真像殿下您说的这样,已经猜到了我们的目的,那他为什么还会答应?” “因为他十分迫切的需要一张保命符。” 菅原平真微微一笑,满面风流,“就算知道这张保命符很可能同时也是一张索命咒,他也没有选择,只能先攥在手中再说。” “对于余沧海而言,李钧要杀自己,这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在锦衣卫新旦评议大会上,李钧展露出的进步速度和实力,更是让余沧海如刀悬顶,如坐针毡。” “所以他才会甘愿冒着触怒千户苏策的风险,也要旗帜鲜明的站队江户城的百户明王。” 菅原平真仿佛亲临当日的会场,竟然对评议大会上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娓娓道来。 “可惜明王这个人的手段城府根本不逊色于他,所以余沧海明白自己如果要想祸水东引,难度实在太大。” “甚至随着苏策在荒世集团一系列事件中传递出来的态度,他知道如果自己和李钧爆发冲突,那明王束手旁观的可能性很大。” 菅原平真扇动着那把桧扇,森冈冷不丁扫过一眼,却惊愕发现上面的图案不知何时从江户古城,变为了四座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 “既然这座靠山不稳,那就只能另谋出路。而我们的出现,恰好就给了这位大阪城百户一个新的选择。” “锦衣卫里不给他活路,那跳反敌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更何况我们还给了他梦寐以求的白玉京权限。” “在余沧海的想法中,加入鸿鹄虽然危险,但同样是有利可图。特别是在如今新政推行的特殊时刻,一些关键性的情报就足够他一次性吃的盆满钵满。” “因此他可以一边积蓄本钱,一边静待事情的发展和可能出现的未知变数。” 轰! 就在此刻,刺目的火光带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 与此同时,一道投影从森冈的指尖跳出,单膝跪地,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森冈直接挥袖拂散。 不过是姬路和滋贺锦衣卫入城的事情,已经在预料之中,不必浪费时间多听。 与之相比,他对菅原平真的话更感兴趣。 “殿下,您说的变数,难道指的就是永乐宫?” “没错。” 菅原平真笑道:“无论是倭区锦衣卫,还是我们鸿鹄,根本无法和帝国本土道序六大寡头之一的永乐宫相提并论,余沧海只要能够傍上这颗大树,所有的困难自然都可以迎刃而解。” “只可惜。” 菅原平真摇了摇头,“他没想到李钧居然会毫不顾忌锦衣卫的身份,选择用这种完全不考虑后果的江湖草莽的方式来解决他们之间的仇恨。” “擅杀同僚,这可是死罪。” 森冈眼泛冷意,“李钧这次恐怕也难逃一死了。一命换一命,就为了贪图一时的快意恩仇,真是有够蠢的。” “你觉得苏策会杀他?”菅原平真突然反问。 森冈愣了一瞬,随即理所应当点头道:“肯定会杀,不然不足以服众!”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这位苏千户啊。” 菅原平真笑了笑,右手持扇拍了拍森冈的肩头,“他从踏入倭区的那天开始,用的不是以威服人,更不是什么以德服人,而是用的这个!” 菅原平真左手攥拳,在森冈眼前晃了晃,“以力服人!” “只要这位门派武序的基因还没有全部凋敝,只要他还有一口气,锦衣卫的大局就翻不了。就算滋生出一些不满情绪,那也只是小打小闹,用点小手段就能化解。” 森冈恍然,随即不屑冷笑道:“一个门派武序居然如此照顾偏爱一个独行武序,真是天大的讽刺,可笑至极!” “当年在天下分武之后,苏策已经对门派武序彻底失望了。现在在他眼里,只有武序,没有什么门派和独行的区别。李钧对他来说,不止是一个后辈那么简单,准确来说更是一个希望所在。” 菅原平真收敛脸上笑意,一脸肃穆。 森冈虽然对此不以为然,但还是随着菅原平真的话茬接了一句言不由衷的敬佩。 “所以我们还得再卖一个面子给苏策,让他能够理所应当的保下李钧。免得等镰仓王的人袭击江户城的时候,这个老匹夫把所有的仇都记在我一个人身上。” 菅原平真长叹一声,“这口黑锅太大,我可背不了。” “什么面子?” 森冈愣在原地,一时间不明白自己殿下是什么意思。 “当然.” 菅原平真忽然转过身来,双目正视森冈,一字一顿道:“是把你这个自作主张,胆大妄为到连锦衣卫百户都敢捭阖余的鸿鹄交给他了。” 森冈脸色骤变,却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眼前的视线就被一副火红的扇面全部遮蔽。 其上的突然相较之前又有不同,熊熊燃烧的烈焰将四座大厦团团包围,一头巨大的飞禽振翅于夜色之中。 菅原平真将盛在扇面上的人头抖落在地,振扇甩开淋漓的血水。 “苏千户,罪魁祸首我交出来了。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还有怒火,可千万不来找我了。” 菅原平真眺望着远处的天幕,口中自言自语。 (本章完) 第380章 良言难劝 能够在短时间内驰援大阪城的,只有滋贺和姬路两处的百户所。 事发突然,除去必须要留守的人员,两处百户所能够凑出来的援兵加起来也不过百人。 再加上鸿鹄平安王这一支鸿鹄作出如此罕见的反常举动,带队救援的百户就算是步步为营也毫不为过,事后也没有人能够以此为理由横加指责。 明王不是蠢货,自然知道现在是落井下石的最好时机。 野老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在接到千户所命令后的第一时间,就向明王告知了这件事。 但直到他抵达大阪城外,江户城方面的回信才姗姗来迟。 没有预料之中的喜悦振奋,回信上的措辞反而冰冷到有些无情。 甚至警告野老不要拉着自己找死,颇有一种气急败坏的感觉。 在明王这么多年的合作中,野老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如此失态。 不用多想,野老便很快反应过来,这件事恐怕没有自己明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这位胆大妄为的阎君,在苏策的心中的分量恐怕也不止是一个百户。 这个时候别说是落井下石,就算是消极怠工,恐怕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因此野老果断放弃了继续拖延时间,率领麾下锦衣卫全速奔袭大阪城。 夜色未央,庄园之外。 寂静的空气再次被嗡鸣的引擎声打破。 两支没有任何标识,只是披挂着一身弹孔的车队几乎是前后脚抵达。 “瞧瞧,这不是我们的野老大人吗?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看见你。” 虬龙跃出车外,朝着滋贺城锦衣卫走了过去,浑身杀气的重甲提着一杆背嵬,跟在他身侧。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嘿嘿,费心费力救自己不想救的人,这种感觉不好吧?” 长的浓眉大眼的虬龙终于抓到了对方吃瘪的机会,将自己身上不多的尖酸刻薄一次性抖了干净。 “我也没想到居然能和虬龙百户你碰上,我还以为等我把事情办完了,你可能都还在路上。” 野老挑着一双狭长的眉毛,看向虬龙身后伤痕累累的车队,“用这种配置的车,居然还能跑这么快,还真是难为伱了。” 虬龙闻言,脸色蓦然冷硬。 “不是我说你,虬龙,武器装备可是咱们这种人的左右手,可比媳妇还要亲近。” 野老指着重甲手中的背嵬,“这都是嘉启朝了,你还让手下的兄弟用这种垃圾货色?你这个百户可太不地道了。” “你” 脸色涨红泛紫的重甲咬着牙齿,正要上前一步,却被虬龙直接抬臂挡了下来。 “虬龙你这个人虽然穷酸了点,但还是挺懂规矩嘛。” 野老冷冷一笑,轻蔑的看着表情狰狞的重甲,“百户之间说话,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总旗插嘴?” “其实我从姬路过来的路上,一直都在想一件事情。如果野老要是敢在路上给我使绊子,或者玩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那一套把戏,那我该怎么办?” 虬龙神色平静,直直盯着野老阴鸷的眸子。 两人之间面对面站的极近,灼热的鼻息几乎摔在对方脸上。 “我要是做了,你想怎么办?” “如果放在以前,我应该只会收集证据,然后到千户所去告你一状。” “那现在?” “我会立马带人掉头杀了你。” 虬龙一字一顿,眸子中如有实质的火光照的野老心头却是一阵阵发寒,“把你解决掉之后,再收拢剩下的人手,继续执行千户所的命令。” “大家都是序六,你杀不了我。” 野老毫不示弱,但就连滋贺成的锦衣卫,都觉得自家百户这句话说得毫无底气。 “那可不一定。我虬龙虽然穷酸,但是骨头硬,敢玩命,可是你不敢。” 虬龙伸出一根手指戳着对方肩头,一下接着一下,目光穿过野老的鬓角,扫视身后的滋贺城众人。 “你的这些人,也不敢。” “虬龙,你不要以为跟阎君走的近,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挑衅同僚!” 野老沙哑着嗓子,“他还没这么能力在倭区锦衣卫只手遮天!” “一看你就没好好学过帝国历史,知不知道什么叫从龙之臣?” 虬龙语调揶揄,“你现在应该很后悔吧,上了明王那条贼船,站到了太子爷的对立面。” “我很惋惜啊。” 虬龙蓦然长叹,抬手按在野老肩头,“你说你今天的脑子怎么这么好用,手脚怎么这么干净,连一点小动作都不做呢?” 俗话说得好,别把老实人逼到绝境。 老实人不止下手狠,而且说话同样字字诛心。 将沉默不语的野老晾在一边,虬龙义气风发,率先姬路城众人大步走入这个异常安静,没有半点打斗声音的庄园。 “阎君,我带人来救你了!” 穿过曲折回廊,踩过满地残骸。 当跨过那边倒塌的红墙,映入眼帘的画面不由让虬龙愣在原地。 被腰斩的黄巾力士,无头的青衣道序,还有一个似乎是因为雷击而造成的深坑。 大阪城锦衣卫百户真君颓然跪地,胸口处赫然是有一个前后通透的巨大窟窿,刺目的鲜血呈扇形泼洒在他身后的地面上。 身穿大红色衣袍的男人被绣春刀钉在地上,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几乎没有人形。 一具墨甲蹲在尸体旁边,拳头上的指虎还滴着殷红的鲜血。 赤膊着上身的李钧坐在一块碎石上,身旁束手站着一个神色淡漠的道序,浑身就一件素净长衫,气度却格外出尘。 仅仅是和对方对视了一眼,虬龙便恍如坠入冰窟,浑身寒毛直立。 这他娘的绝对不是道六 “老大,阎爷这是杀了多少人啊?” 重甲窃窃私语,看向李钧的眼眸之中异常崇敬。 “你问我,我问谁去?” 虬龙心有余悸的看了眼余沧海方向,对李钧的胆大包天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你们终于来了。” 李钧施施然起身,重甲眼疾手快,扒下身上的外套披在李钧身上。 李钧十分欣赏的拍了拍重甲的肩头,这才接着说道:“要是再晚点,我就只能把这位永乐宫的道五给宰了。” 宰了 伏鹤眼角抽搐不止,一口森白牙齿咬的咔咔作响。 看似愤怒不已,实则他能做的也就只能愤怒不已了。 带着两具墨甲的独行武序五,如果真要杀自己,用‘宰’这个字倒也贴切。 “接着。” 虬龙感觉手中一重,还没来得及低头,就听见李钧说道:“我缴了他的飞剑和法器,不过作为一个道五的星宿灵官,应该不止只有这点东西。搜身我不太擅长,就交给你了。” 虬龙这才看清,落在手中的是一把小臂长短的紫色飞剑,还有一对薄片状的耳饰,以及一堆琳琅满目的雕版符篆。 “他身上应该还有不少好处,记得榨干净了再放人,就当是这次麻烦你们的补偿了。” 李钧根本不顾及身后眼神凶狠的伏鹤,堂而皇之的安排着虬龙。 就在这时,滋贺城的众人也进了庭院。 只不过领头的并不是百户野老,而是一处总旗磔狗。 “你们也来了?” 李钧瞥了对方一眼,目光在磔狗衣襟上的血色处停留了片刻。 “榨出来的好处也给他们一份,咱们的事儿跟下面的人无关,别让那些受伤的兄弟白白流血。” “知道了。” 虬龙点头应道,随即朝着重甲扔了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扛着背嵬就朝着伏鹤走了过去。 重甲仰头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个脑袋的道序,瞥着那冰冷的眼神,嘴唇翕张半晌,憋出来一句话,“光长个子,不长脑袋。” 虬龙勃然大怒,“重甲你他娘的在那里放什么屁呢,还不赶紧绑起来!先把脑机灵窍给我卸了。” “好咧。” “阎君,” 伏鹤终于开口,声音冷的像是结上了冰碴:“士可杀不可辱。” “道序的人拽什么儒序的词儿?” 李钧嗤笑一声,但还是阻止了重甲的动作,“这些操作就免了,他不会反抗的。别让别人说咱们倭区的锦衣卫没有气量。” 伏鹤追问道:“那我们之前谈的事情?” “你先把买命的钱付了,后面的事情咱们后面再说。” 李钧摆了摆手,看向虬龙说道:“借一辆车给我,老苏发话,让我立刻返回江户。” “怎么了?”虬龙愣住。 “你一会就知道了。” 李钧迈步走向门外,语气无奈的自嘲道:“我这次惹的事儿还真不小啊。” 大雪磅礴,黄冠孤身一人行走在大阪城的街头。 放眼望去,整条长街寂寥无人,就连一些往日彻夜不息的店铺,此刻都是大门紧闭。 不久前轰鸣的爆炸和震耳的枪声,让整个城市的百姓如同惊弓之鸟,根本无人敢于出门。 噗。 黄冠一脚落下,尺厚的积雪瞬间吞没脚腕,身旁一块写着‘再回首’的酒肆招牌洒下妖冶红光,将他的身影包裹其中。 “你果然没有死。” 风雪呼啸,将视线切割的支离破碎。 黄冠眯着眼睛,看着远处那道似有若无的黑色身影,语气柔和道:“食饵你也明白,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我们不合作,那位大人根本就不会放过我们。所以我是逼不得已才会向你出手的啊。” 穿过长街的寒风掀起阵阵呜咽,黄冠打起十二分精神,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的人声。 黄冠还在为自己寻找着开脱的理由,话语越来越急促,“我知道你恨我出卖你,但食饵你应该知道我根本没有下死手啊。如果我真想杀你,你现在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他拦住了你,要不然我已经死了。” 刺耳的声音响起,食饵在终于有了回应。 “我早就算到了他不会看着你死的。这么多年来武序早已经被我们儒序研究透了,我做的一切不过都是演给那个武夫看的罢了。” 黄冠着挥了挥手中一份电子案牍,“现在事情已经办完了,犬山城的报酬也到了。你的这一份我始终没有动过,我们兄弟现在就可以离开倭区,回帝国本土逍遥自在。” “你不是想要办厂自己当东主吗?现在别说开一个,开两个的钱都够了!” 噗。 寂静的街道响起踩雪的身影,食饵的身影向前挪动了一步。 “那些不是我的钱。” “真君已经死了!” 黄冠突然放声怒喝,喝音滚荡,成功拦下了食饵的脚步。 “而且你知不知道,他在背地里干了什么事情?” 黄冠怒道:“他要带着咱们插手道序的争斗啊,他今天就是在和永乐宫的人谈判!这是要拿我们兄弟的命去还他的荣华富贵,这种人难道不该死?!” “这些与我无关。” 食饵的声音平淡无波。 “那他勾结鸿鹄与你有没有关?那天在户所之中,你们所有人都中了那个鸿鹄的催眠,唯独我他妈的是清醒的!他的名字叫森冈,是鸿鹄平安王的手下!” 黄冠怒吼着:“正是因为他余沧海先当了叛徒,所以我才会出卖他,这难道不对?” “他当狗,所以你也想要当狗?这世间没这个道理。” 食饵一步步踏雪向前,身影在黄冠眼中渐渐清晰。 依旧是那双冷硬到不通人情的熟悉眉眼,还有那把比眉眼更冷的绣春刀。 “我不过是想为我们两个找一条出路而已。” 黄冠面露哀切,右手缓缓背向身后。 食饵摇着头:“那你的出路,与我无关。” “这也与你无关,那也与你无关。” 黄冠狞声道:“好好好,你食饵忠肝义胆,高高在上。那我问问你,到底什么跟你食饵有关?” “你的死活,跟我有关!” 食饵语调字字拔高,到最后几成放声吼声,脚下不疾不徐的步伐骤然加快,拖拽着刺骨寒光斩向皇冠!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那个阎君心慈手软,那我就再送你下一次黄泉!” 黄冠背在身后的手掌甩到身前,森冷的枪口戟指身前! 砰!铮! 枪声与刀吟错落响起,随着溅起的血点冲上天空。 这场无人关注的搏杀并没有持续太久,也没有什么骇人的威势,一切发生的突然,又在突然中快速消弭。 呼。 食饵抓着衣袖扫开台阶上的积雪,把自己的身体慢慢扔进这间名为‘再回首’的酒肆的台阶之中。 黄冠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眸,不甘的望着大雪飘落的天空。雪花落进眸子,却已经没有温度将其融化。 猩红的血水沿着脚边流淌而过,食饵却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抬脚躲避。 “非要去争一个衣锦还乡,早知道就锦衣夜行,踏踏实实回家多好。” 食饵呼出一口热气,自言自语:“但我回去之后能干什么呢?种地?开厂?其实给人当保镖也挺好啊.” 话音渐渐微弱,一如胸腔之中黯淡的械音。 “可惜啊,没有机会了” 食饵缓缓闭眼,血色斑驳的面容上,尽是惋惜和流连。 (本章完) 第381章 江户之乱 嘉启十二年二月十八日,鸿鹄镰仓王率领精锐高手百人,于夜半子时袭击十城之首江户。 激战不过刚刚爆发,负责调度江户城戍卫的武官便临阵倒戈,近三百名戍卫在镰仓王麾下大将槐国的带领下调转枪口,直奔倭区锦衣卫千户所! 鸿鹄凶狠,再加上事发突然,江户城锦衣卫猝不及防之下,节节败退,被鸿鹄攻入千户所所在街区。紧急之下,副千户鬼王达亲自率兵迎敌,双方陷入焦灼的巷战搏杀。 与此同时,另一员鸿鹄大将楚客带人袭击倭区宣慰使司,在衙门内奸细的配合之下,叛军一路畅通无阻,几乎没有遇见什么像样的抵抗,直奔倭区宣慰使李不逢住宅。 危难之际,一名为蚩主的墨序明鬼现身,单甲迎战鸿鹄楚客及其麾下数十名精锐,鏖战半个时辰,无一名鸿鹄能够跨过宣慰司衙门门槛。 子时二刻,锦衣卫百户明王率一处总旗孔雀等人出城追踪敌首镰仓王,意图实施斩首,一举扭转局势。 追踪途中遭遇伏击,明王被镰仓王手下最强大将水村五斗偷袭导致重伤,总旗孔雀冒死营救,成功退回江户城中。 子时三刻,负责监视四大公司总部动向的总旗燃灯急报千户所,称黑龙资本总部驻地遭到鸿鹄袭击,火力之强横,人员之精锐,远超城内另外两股作乱叛军,怀疑黑龙资本才是鸿鹄本次袭击的主要目标。 子时四刻,黑龙资本背后东主明智家族主动放弃抵抗,撤离所有关键人员。其总部大楼随即被鸿鹄炸毁,爆炸声席卷全城,烈焰蔽日,烧夜如昼。 诡异的是,被夷为平地的黑龙资本遗址,惊现不明用途的地下空间。 一同被发现的还有部分从序列者尸体,后经核实,确认为帝国本土的道序失踪人员。 丑时,袭击爆发之后一个时辰,鸿鹄开始全面撤退。逃离途中与松本城援军爆发遭遇战,松本城锦衣卫百户金兽殉职。 丑时一刻,鸿鹄袭城的消息传回帝国本土,霎时朝野震动,一片哗然。 丑时二刻,道序白玉京照会新东林党,希望两条序列能够放下彼此隔阂,允许道序派遣天师入倭区调查本序人员失踪一案。这一提议被新东林党以‘新政为重’之由强硬拒绝。 丑时三刻,新东林党党魁深夜前往文渊阁,以旧日方式亲笔撰文,将此次袭击定名为‘江户之乱’,勒令倭区锦衣卫协同宣慰司衙门尽快破案。 “这就是经过昨夜那场动乱之中,如今倭区面临的情况。现在帝国本土甚至流传出一种说法,新政能不能推行下去,要看倭区鸿鹄能不能同意。这对儒序来说可是莫大的耻辱,所以接下来各地大城的宣威司衙门肯定不会再继续观望,毫无疑问会全力推动新政落实。” “吃了一鼻子灰的白玉京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甚至佛序的人都会插一只脚进来,所以你小子这段时间最好把眼睛放亮一点,小心被人捅了刀子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钧看着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男人,忍不住笑道:“看你这股劲头儿,恢复还不错嘛。” “还行,就是泡在缸里的时间有点长,感觉脑子有些不太灵光了。” 鬼王达下意识接了一句,立马又板着脸说道:“别跟我这儿插科打诨,你个衰仔,知不知道自己这次捅了个多大的篓子?” 李钧闷声回道:“知道。” 江户之乱,这件事看似和李钧这位犬山城百户八竿子打不着一点。 毕竟事发的时候,他人正在大阪城。 但明眼人都知道,如果苏策没有离开江户城,鸿鹄无论如何也不敢发动这次袭击。 “知道就好。” 鬼王达叹了口气,放缓语气说道:“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伱,从这次鸿鹄准备的人手火力,以及调动的暗桩人数来看,显然已经谋划了很长时间。就算你不去大阪城,他们恐怕也有其他的办法将千户大人引出江户城。” “万幸的是这一次千户大人提前将自己墨甲蚩主派到了宣慰使司,挡住了楚客的袭击。否则宣慰使李不逢要是真死在了鸿鹄的手上,那这件事才是真的闹大了。” 说到此处,鬼王达眼中浮现出浓浓的悸色,似乎到现在依旧不敢深想如果李不逢死了,倭寇锦衣卫将面对帝国朝廷怎么样的怒火。 “千户大人想怎么处置我?”李钧平静问道。 从接到苏策的通知那一刻起,李钧就片刻不停往千户所赶。结果刚进门就被鬼王达抓到了他的办公室中,连苏策的面还没见到,故而到现在还不知道苏策会怎么处理自己。 鬼王达沉吟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转而说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前往大阪城?是不是跟你的序列有关?” “嗯。” 李钧没有隐瞒,将自己祸首仪轨的内容全部告诉了鬼王达。 “我杀余沧海,一方面是为了报仇泄恨,另一方面更重要原因则是想以他为‘祸因’,将那些站在他身后的人一个个扯出来,再挨个收拾。我估摸着这样应该也足够形成一件‘祸事’,满足仪轨的要求了。” 鬼王达翻了个白眼,“你指的是明王他们吧?” 李钧嘿嘿一笑,接着说道:“结果余沧海刚死,我就发现自己的基因锁已经开了,顺利完成了晋升。当时我就知道,恐怕是坏事儿了。” “那这么说,你现在是序五了?” 鬼王达看着点头的李钧,嘴里嘟囔了一句类似人比人气死人的家乡俚语,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咱们锦衣卫这次还不算亏的太惨。” 鬼王达问道:“余沧海勾结鸿鹄平安王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虬龙已经告诉我了,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儿没这么简单。” 对于余沧海的叛变,李钧并不意外,但他总感觉这个事情东窗事发的太过巧合。 就像是鸿鹄中有人故意为之,专门给李钧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借口,让他后续准备的开脱手段都没了用武之地。 几乎从没有体验过‘好运’的李钧,自然十分怀疑这件事背后恐怕还有猫腻。 “确实没那么简单,不过也没有什么复杂的。” 鬼王达冷冷一笑:“只是有人想借此向我们求饶罢了。” 李钧恍然,“佯攻大阪城的那支鸿鹄?平安王?” “不是他还能是谁,菅原平真这个倭贼杀起自己人来可真是毫不手软。” 鬼王达纳闷道:“不过我也是真搞不懂,一个这么惜命的人为什么要去当叛军,还在倭区当上列王?” “余沧海叛变鸿鹄,预谋不轨,所以千户苏大人派你前往大阪城诛杀叛徒。整个行动暗中进行,是为了将一名锦衣卫百户反叛,对整个锦衣卫队伍造成的负面影响降至最低。” 鬼王达停顿片刻,“整个事情合情合理,别人也无从指摘。不过你小子也要高兴的太早。” 鬼王达话锋一转,“说一千道一万,这次江户之乱还是跟你有脱不了的干系。现在上面追的紧,明王又身负重伤,而在如今的整个倭区百户之中,就你最能打。” “所以这次千户的意思,是让你负责追剿镰仓王这一脉的鸿鹄叛军!” “千户大人,请您务必要相信我们,黑龙资本的事情我们另外三家从头到尾都不知情,更没有参与其中。” “既然你们都不知情,那就算了。好好守着你们的一亩三分地,不要在这个时候再给老夫找事。” 苏策挥了挥手,面前的三道投影随即消散。 “大人。” 束手站在一旁的钱凤庭走了上来,沉声道:“黑龙资本总部地下的空间已经调查清楚了,应该是用于分割从序者黄粱权限的剥离场。从现场遗留的尸体来看,恐怕有近两百名从序者死在这里,其中绝大部分是道序的人。” “这么多不明身份的从序者,居然能够悄无声息的进入江户城,真是灯下黑啊!” 苏策冷笑道:“明王他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他手下负责情报的二处处长是谁?” “名字叫燃灯。和明王一样,都是挂的寒山寺的佛籍。” 钱凤庭说道:“不过这件事应该和佛道两家的争斗没什么关系,明王他们应该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大概率也是被黑龙资本蒙蔽了。” 苏策沉默片刻,点燃一根烟叼在嘴角,似笑非笑问道:“老钱,我记得你和明王的关系可不怎么好,这时候你不趁机踩他一脚?” “关键时刻,就事论事。我和他虽然不和,但也不至于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落井下石。” 钱凤庭淡淡一笑,“更何况他这次出城斩首镰仓王渡关,虽然没有成功,不过确实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这一点值得敬佩。” “儒序的读书人里,像老钱你这么有良心的人,可太少了。” 苏策哈哈一笑,“不过有一点,你没有说对。” “什么?”钱凤庭面露错愕。 “黑龙资本能够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搞出这种事情,肯定和佛道两家的内斗脱不了干系。就算明王没有参与,他手下的那个燃灯肯定是动了手脚的。” 苏策语气笃定,“这和胆子大小没有关系,而是他们根本拒绝不了。汉传佛门在控制自己方面,可比番传那些满脑子淫秽杀戮的僧人强太多了。” “烙了戒疤,安了脑机,就相当于签了卖身契。再进一次所谓高僧的黄粱佛国,那就被死死锁定了,任凭你换再多次脸,都逃不过他们的追踪。” “吃里扒外,好胆!” 钱凤庭大怒,“我这就去把他抓起来,严加审问!” “算了吧。” 苏策摆手打断,慢慢吐出一口烟气,淡淡道:“让明王自己来处理吧,这一次他拿命作战,这点面子我还是要给他的。” “言归正传。” 苏策话头一转,“老钱,都说你们读书人的脑子灵光。那你说说,黑龙资本这件事当真和其他三家公司无关?” “这些不过都是借口罢了,以明智家族的实力和胆量,敢单枪匹马去找道序的麻烦?他们祖上不过是阴阳序屁股后面的小弟罢了,现在做大哥都老老实实卖黄粱欲境去了,他一个小瘪三怎么跳脚?” 钱凤庭不屑道:“以前这四家互相捏着把柄,大家自然是共同进退,一个鼻孔里出气。现在黑龙资本不知道怎么惹上了鸿鹄,被人把老底掀了出来,这么好一个现成的冤大头,另外三家当然得麻溜往黑龙资本身上甩锅了。” “老钱你说的这些有道理。不过我还有一个地方不明白。” 苏策缓缓道:“既然你说这四家联手抓的道序的人,那为什么渡关只盯着黑龙资本一家?” “这” 钱凤庭一时语塞,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苏策继续问道:“就算他知道黑龙资本是软柿子,比较好下手,那渡关又为什么要如此费尽心机,不惜代价的进攻黑龙资本?” 苏策眼中冷光如刀,“他是不是知道这几家想要干什么?” 这些问题,钱凤庭以前根本没有想到过。 此刻从苏策口中提出来,他略略深思,便感觉自己陷入了一重又一重的迷雾之中。 “是啊,渡关为什么要这么做?” “渡关这个人,你和我都清楚,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货色。这次他倾尽手中所有筹码,甚至拉着菅原平真将我引出江户,冒着这么大风险进攻黑龙资本,足以说明一点。” 苏策一字一顿,“那座剥离场里的东西足够弥补他所有的损失。” “剥离场里的东西” 钱凤庭喃喃自语,猛然惊呼出口:“他是为了那些黄粱权限?!” 话音刚落,钱凤庭自己便不解说道:“也不对啊,渡关是纵横序的人,这是我们早就确认的事情,那他拿这些东西干什么?难道纵横序现在还能利用黄粱梦境行骗了?” “不止如此,现如今明智家族罪证确凿,已经潜逃,整个黑龙资本名存实亡,所有产业由宣慰使司进行接手。” 苏策眯着眼,咂摸着嘴巴,“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一种壮士断腕,由明转暗的感觉?” “您的意思是,黑龙资本还可能是主动暴露自己,引渡关上门,自己借机金蝉脱壳?” 钱凤庭悚然一惊。 “我也不知道。” 苏策肩头一耸,面露自嘲,“亏咱们还自诩是行走夜色,无孔不入的锦衣卫,现在被人冲进家里抢了一圈,却还不知道对方拿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用处,真是够丢人的啊。” “都是我们无能。” 钱凤庭面露惭愧,拱手躬身。 “这些废话就不用再说了,现如今的关键,就是把这些看不懂的地方,一个一个的弄清楚。不然到了该杀人的时候,怎么知道谁该先挨刀?” 苏策摘下嘴角烟头,给自己续上一根,“这件事,就交给李钧那个臭小子来办吧。” “害老夫大半夜被人溜了几百里地,他要不是不把这个面子给我回来,我拔了他的皮!” (本章完) 第382章 各怀鬼胎 黄粱梦境,神厩舍。 舍壁上,三只石猴并排蹲立,捂眼遮耳,剩下一头将自己嘴巴上的拉链牢牢拉紧。 雕像尚且如此,更不用谈端坐在屋内方桌四面的众人。 人人神色凝重,气氛异常严肃。 荒世烈身为武序众人,无法以意识进入黄粱梦境,代替他参会的是一个容貌平平的倭民女子,荒世冬童。 在四大家族的直系成员之中,这个名字并不算响亮,甚至可以说是默默无闻,名气远不如秋鹤、夏虎等人。 但与会的其他三名家族却都知道,荒世家族这次能够顺利拔除寄身在自己身上的黄天门,和她脱不开的直接关系。 无他,这个女人是荒世家族之中少见的农序中人,而且序列品级不低,黄天门一众遗老的医疗工作一直是她在负责。 荒世冬童第一次参与这种规格的会议,此刻明显有些坐立难安,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诸位家主,这.这是怎么回事?” 坐在她左手边的丰臣远疆绷着一张枯树皮般的老脸,脸色异常冷峻,干瘪胸腔内传出似有若无的机械声响。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也没有什么好保密的了。晴秀家主,就由你来向大家解释吧。” 素色长衫,肩披雪白大氅的老人幽幽开口,朝着蜷缩在一袭黑袍之中的明智晴秀点了点头。 此话一出,荒世冬童倒没有什么反应,顺势将疑惑的目光落在明智晴秀身上。 反倒是丰臣远疆眼角连抽数下,鼻息更显粗重了几分。 “前段时间,有人伪装成神道教的神官堂上雀,潜入了黑龙资本总部以协助剥离权限的名义,顺利进入了地下剥离场.后经过证实,这个人就是鸿鹄镰仓王渡关的手下。” 这段不长的话,藏在黑袍阴影之中的明智晴秀足足停顿了两次,似乎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恶化到连说话都有些困难的地步。 “后经证实?呵,我看是渡关打上门的时候,你们才反应过来吧?” 丰臣远疆双手环抱胸前,冷笑连连。 “前面已经有所怀疑了。” 明智晴秀淡淡开口,与此同时,蹲在屋舍墙檐上的勿言猴缓缓拉开了嘴上紧闭的链条,泛着石色的猴子脸露出如人一般的诡谲表情。 “既然有所怀疑,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们?!” 丰臣远疆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黝黑的脸膛上染上深红。 明智晴秀在他的逼视之下,依旧沉默不语,压得极低的帽檐对着前方微微抬起。 和她相对的而坐的白发老人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件事,晴秀家主已经提前通知过我了,是我做主压了下来。” “为什么?” 丰臣远疆猛然抬起右手,却在砸到桌面的瞬间僵硬悬停,紧咬的牙关之中蹦出几个生硬的字眼,“我需要一个理由!” “目前局势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料,这一点各位应该都有感觉。原本我以为白玉京和新东林党两方会相互掣肘,就算最后新东林党选择让步,我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既定的目标。” 德川宏志脸上神色略显黯淡,“可是我没料到白玉京居然会用‘递补地仙’的名额,吸引了大量的不怕死的高序列道序潜入倭区。我们四大家族树大招风,恐怕早已经被这些人盯上了。他们现在迟迟还未没动手,大概也是怕被同行人摘了果子。” “这些我没兴趣去听,那些道匪只要敢上门,丰臣家族自然会砸断他们的飞剑。” 丰臣远疆心中勃发的怒气几乎快要按耐不住,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德川宏志。 “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因为我要借这次机会,让我们由明转暗!” 忠义的怒火撞上理智的冷焰,冷热交织,无形的雾气在这间不大的斗室内弥漫开来。 雾里看花,忠奸难辨。 丰臣远疆嘴唇颤动,显然还是怒意难平。 倒是和他一样被蒙在鼓里的荒世家族代表,此刻依旧若无其事的喝着面前一杯虚幻的茶水,浑然没有要参与其中的意思。 “伱怕了?” “没有。” “就算黑龙资本背下了所有罪责,他们也不会相信这件事与我们另外三家无关!” “不用他们相信,如今我们手里已经掌握了足够的黄粱权限,只是还需要最后一点准备时间。” 往来不过四句话,丰臣远疆便如同一个斗败的公鸡,愤而提起的上半身颓然坐回跪坐的腿上。 “唉。” 丰臣远疆怔怔发神,喃喃道:“就算你有这样的计划,也不该瞒着我和荒世家啊。” 此话一出,捧着瓷杯轻吹滚水的荒世冬童,气息陡然加重。她看着鼻尖前泛起的阵阵涟漪,嘴角不禁弯起一抹淡淡笑意。 “事关重大,知情人越少泄密的风险就越小。我们已经承受不起更多的损失了。” 丰臣远疆看向裹着黑袍的女人,“这样做,倭区日后将可就再无黑龙资本,明智晴秀,你竟然舍得?” 现在黑龙资本已经背上了抓捕帝国道序的黑锅,已经进入倭区的道匪必然会像闻着血腥味道的鲨鱼一样扑上来,身处其他罪民区的道序也会蜂拥而至。 儒序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分肉的机会,如今位于江户城内的宣威使司已经发文,勒令各城宣慰司全面清查接手黑龙资本的所有产业。 倭寇罪民区,从此再无明智家族的立锥之地。 就算明知是舍小保大的断腕之举,但其中的血腥惨烈却依旧令人咋舌。 “没有了黑龙资本,但明智家族还在。” 明智晴秀言语异常平静果决,竟听不出有半点不舍。 “为了故国的复兴,明智家族无怨无悔。” 如此豪气干云的话语,却从一位行将就木的老妇人口中说出,显得怪异十足。 就连往日立志要复兴被大明帝国摧毁的武士精神的丰臣远疆,一时间竟也说不出称赞的话语。 “明智家的牺牲,是为了我们四家共同的梦想。所以这一次黑龙资本遭受的损失,德川家族愿意承担四成。” 始终未曾开口的荒世冬童,此刻也放下了茶杯,“我们荒世家族主要从事的是走私业务,虽然最近的局势太紧张,我们丢失了很多渠道,但荒世家族依旧愿意承担黑龙资本两成的损失。” “剩下的四成,我来负责。” 没有任何迟疑,丰臣远疆果断补上了最后的缺口。 明智晴秀拉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头花白的长发,皮包骨头的丑陋面容上神色肃穆。她双手按在膝盖上,对着身前众人躬身垂首。 “多谢各位。” 同样的垂首还礼,但四颗埋下的头颅上却是表情各异。 有人面带满意的微笑,有人目露振奋激昂的神情,有人则是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既然误会已经解开,那我们就接着商议其他的事项吧。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晴秀将不能再链接黄粱梦境,以免被人捕捉到现实中的位置。” 德川宏志环视众人,正色道:“如今我们手中的黄粱权限已经足够,已经可以准备开始构建高天原” 咚! 沉闷至极的声响之中,一道身影狠狠撞在庭院枯树上,卧在树杈之中的积雪簌簌而落,砸了他满身。 范无咎抬手狠狠摸了一把脸,转头看向自己的左前方那颗油光锃亮的背头,忍不住骂道:“邹神棍,你是不是故意放水呢?” “放你龟儿子的狗臭屁,没看到老子手指头都要掐断了吗?这催眠不了我有什么办法?” 邹四九没好气道:“你难道要我一个阴阳六上去跟他肉搏啊?” “那你呢,牛鼻子?你也就这点水平?” 发髻散乱的陈乞生脸色同样难看无比,两手各扣着一块赤色火篆,眼眸盯着前方,“别逼叨,你要是觉得道爷我不行,有种收拾完他,咱俩单挑!” “行啊,单挑就单挑!谁怕谁啊!” 范无咎怒声大吼,挟着绣春刀大步狂奔。 陈乞生紧随而动,就连刚才还说着不愿近身邹四九也跟着冲上前去,口中还大声喊着:“元亨利贞,利在西北,小黑闪开!” 这边话音刚落,一声尖锐呼啸朝着范无咎袭来。 早有警觉的范无咎朝着左上方就地一滚,双脚用力一蹬,整个如同鹰隼掠出,长刀直刺,直奔对手心口。 “次吉正东方,牛鼻子,绕后!” 陈乞生身影晃动,于一条横扫的腿影之间猛然矮身,闪身于对手身后,手中赤色火篆直接砸向对手后背。 “道爷我炸死你!” 霎时,前后夹击的态势已经形成,局中之人避无可避! “钧哥你输了!” 轰! 橘红色的火焰轰然炸开,陈乞生脸色却骤然大变,颤栗的眸子倒映出一截锋利的刀尖,和范无咎那张错愕的脸。 “范无咎,你他妈砍谁呢?!” 嗡. 范无咎强忍着械心剧烈泵动的痛楚,右臂咔咔作响,咬着牙拉住前冲的长刀,片刻不停滞,反手斩向身后。 铮! 一道黑光从天而坠,正是陈乞生一直藏而不动的黑色飞剑‘撞渊’! 刀剑交击之中,李钧表情波澜不惊,脚下似缓实疾的后退一步。 呼! 灌顶的飞剑从面门前划过,尾部焰光迅猛摆动,如同游鱼摆尾,想要在剑尖触地之前将剑身拉起来。 就在这时,白净修长的五指插入炽热的尾焰之中,一把抓住了‘撞渊’剑柄! 锵! 黑影撩动,劈开范无咎刀光的同时,李钧右脚顶出,直接踹在范无咎胸口。 “空手夺白刃是吧?早就料到你会来这招了!” 陈乞生面露冷笑,双手掐诀往外一推。 李钧手中飞剑疯狂颤栗,剑尾怒焰猛然盛大,轰然席卷李钧全身。 “道爷我这招专门就是用来防止你们这些莽夫抢剑,滋味不错吧” 哐当! 萎靡不振的‘撞渊’掉落在地,任由脸色大变的陈乞生如何召唤,都如死鱼一般瘫在地上。 “我说,你们三个能不能认真一点?” 李钧歪了歪头,抬手拍灭衣角上跳动的火点。 “嘿,道爷我这一身血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陈乞生双脚岔立,与肩平齐,双手掐寅,五指藏甲,一点青光悬停脑后,道袍大袖鼓噪不休。 “黄巾力士何在,速来护法!” 吼声落下,却半晌没看到有身影抢到面前。 陈乞生错愕回头,却看到范无咎已经成‘大字’仰面倒地,口鼻歪斜,昏迷不醒。 “不是吧,装死?” 脑后有劲风响动,道人散开法印,黯然长叹。 “卑鄙!” 咚. “果然正西之位,才是真的大吉大利。” 邹四九看着直愣愣栽倒在雪地之中的陈乞生,面带余悸的抚了抚自己的油头,随即对着迈步靠近的李钧高举双手,“我投降。” 李钧一屁股坐在户所台阶上,凝神看向视网膜前浮现的字眼。 【序列】:武道序列五—祸首 【技击】:八极拳(八品大圆满)、分筋错骨手(七品大圆满)、食龙虎(六品大圆满)、明鬼之志(八品初期) 【身法】:列缺伐步(六品大圆满) 【练体】:伏渊鲸甲(六品大圆满) 【内功】:重楼决(六品大圆满) 【精通点】:剩余精通点364 这是李钧晋升之后的信息。 与晋升之前差别不大,但在刚才那场聊胜于无的切磋之中,李钧还是察觉到不少明面上没有反应出来的东西。 首先当然是提升的血肉体魄强度,这点倒不用赘述,简而言之就是比序六的时候强上一倍有余。 举例来说,自己如今在不使用身法的情况下,单靠身体的爆发力,也能够碾压进入超频状态的兵六范无咎。 正面硬抗陈乞生的火篆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除开这些,更让李钧重视的一点是自己在精神抗性方面的提升。 在大阪城的时候,李钧就对此感觉颇深,出身永乐宫的伏鹤在露面的时候就开始试图用神念干扰李钧,但他耳垂上那对薄片耳饰从头甩到尾,李钧除了心情浮躁,有点杀心难耐之外,并没有太多其他的感觉。 至于更擅长精神方面的佛序,在返回犬山之后,李钧也找袁明妃试过。 结果是只要自己不愿意,对方也无法将自己拉入地上佛国。 这倒不是李钧的意志力在晋升之后变得多么坚不可摧,主要的原因还是体内复苏的武序基因在起作用。 另一点突出的变化,也和武序的基因有关——来自基因层面的压制力。 这种压制力不是气势或者杀气这一类虚无飘渺的东西,更像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之间,那种源自本能的压制。 这两点不显露于面板的被动能力,其实一直有迹可循。 在李钧以往的交手之中就曾显露过冰山一角,只是当时的作用不太明显,被李钧下意识忽略,远不如如今的感觉真切。 除开这两点被动增加之外,便是自己如今注入的武学。 经过苏策的提点,李钧如今已经明确独行武序并不需要遵循门派武序制订的体系,只要现阶段的基因能够承受,那就可以自由注入。 所以目前桎梏李钧最大的问题,就是从哪里去找可以注入的武学。 至于自己锻炼 先不说这个年代还有没有武学的功法秘籍这一类的东西,就算存在,注入器拿来就能用,自己加点就能升,何必去追求那种原生态的习武方式? 关于根基不稳这种理所应当困扰穿越者的常见问题,李钧也没有考虑过。 都涉及到基因层面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稳固?! 等李钧清点完收获,在外人看来发完呆之后,一直等在旁边的谢必安这才走了过来。 “钧哥,你安排的事情我已经查清楚了。” (本章完) 第383章 室南 “这三个人就是参与了‘江户之乱’的鸿鹄首领,槐国、楚客,还有水村五斗。” 盘坐在枯树下的李钧看着投影在面前的三道动态的半身人像,画面清晰,应该都是从某双械眼之中截取到的近距离画面。 “不过,这些人现在肯定不是这般样貌了。” 谢必安摇了摇头,“唯一的价值就是能够确认这三人在江户都是以男性身份露面。当然,前提是这些鸿鹄还有性别的底线。” 长相这种东西,在现如今的大明帝国中根本无法作为追查的线索,就连大明律都明文规定不再以非原生样貌作为定罪的依据。 其中的原因,就是因为在当前的社会中,一个人如果想要改头换面,简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只要你有这个想法,随便一个街头医馆都能轻松完成换头手术。如果再愿意多付出一点宝钞,甚至可以重植全身皮肤,连指纹都能替换。 时代变革,连自古以来一直推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儒序都不再恪守这种古板的道理,放弃了原生面容,追求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官脸’,更何况是其他序列。 而且除了整容手术之外,还有不少的办法可以改变或者隐藏人的五官样貌。 邹四久曾经送予李钧的傩面,就是其中一种。 “那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能够找到他们?” 李钧摸索着泛青的下巴,一直没有时间再打理的头发已经盖到了眼前。 “有,脑机灵窍。” 谢必安毫不迟疑道:“只有这个才具备唯一性,能准确确定对方的身份。锦衣卫抓人通常也以此为突破口。” “那对于那些没有植入脑机灵窍的,怎么办?”李钧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谢必安表情古怪,“那就只能宁杀错,不放过了。” “呵。” 李钧干笑两声,抬手指向面前的悬浮的人像,“既然大家都知道脑机灵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鸿鹄不可能蠢到留下这么明显的尾巴吧?” “他们无可避免。” 谢必安缓缓道:“脑机灵窍虽然在平时可以保持静默状态,但只要植入者和人动手,必然就会进入活跃之中,从而被帝国钦天监捕捉到。” 李钧沉吟片刻,很快便察觉到其中的关键点,“照小白你这么说,只有活跃状态才会被发觉,那在脱战之后岂不是又会丢失他们的踪迹?” 谢必安点头道:“所以我们目前手中唯一的线索,便是这三个人踪迹丢失前逃亡方向和大致范围。” “难度不小啊。” 李钧戳着牙花子,一脸苦色,“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这样,鸿鹄这枚脓疮也不会寄身在帝国身上这么多年,始终无法彻底拔除。” 谢必安笑道:“不过起码还有一些希望。” “是啊,也只能抓住这点希望了。”李钧叹了口气,“不过,这种涉及黄粱梦境的事情.” 谢必安心领神会,接过话茬,“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办才行!”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转头看向依旧站在正西方位的邹四九。 “怎么的,我都投降了还不行啊?” 冈山城位于倭区的西南部,是一座临海的大城。 咸湿的海风裹着阴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城市的每个角落,恶劣的天气让整条街道都显得空空荡荡的。 霓虹残灯闪烁出的幽光穿透夜雨,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照出一个个散碎的光晕。 啪。 一只靴子踏进积蓄的水坑,晃动的光影倒映出一个匆匆而过的身影。 室南很喜欢雨天,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那些喧嚣拥挤的盲目人群才会散去,这座被外人统治的城市才会褪去虚伪的繁华外衣,露出原本破烂的本质。 “这种天气就应该不出门,在家里架上一口锅,烫上一壶酒,看远处潮起,听近处雨落,那才叫舒坦。” 室南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意,“可惜,自己就是条忙碌命啊。现在更惨,连做梦都不踏实。” 最近这段时间,室南的梦境经常会出现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自己依靠在床头,对方则站在门边的阴影之中,面容模糊,根本看不真切。 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对话,就是静静看着对方。 虽然在梦醒之后,自己多次确认了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外部环境也没有任何危险,但这依旧让室南心头有些惴惴不安。 “等过了这段时间,还是要去找那个老神棍给自己算一算,科学解释不了就只能靠玄学了。” 揣着一身零碎繁杂的念头,室南的脚步更快,撑着一把黑伞快速穿过这条街道。 “大明帝国倭区宣慰使司命令,从嘉启十二年二月十九日开始,将在倭区全面推行帝国新政,倭区各大城内凡是已经成年的男子,无论是否植入脑机灵窍,无论是否掌握熟练技艺,都可以免费前往帝国本土务工” 转角的玻璃橱窗内,一名宣慰司官员投影端坐其中,方正端庄的面容挂着僵硬的笑容,不厌其烦的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甚至在说了一遍明语之后,还会用倭语重复一遍。 “凡是达到束发年纪的少年,可以免费进入本城夫子庙学习,包吃包住,还会发放入学补助” 室南在橱窗前停下脚步,仔细听完一遍新政的所有内容之后,突然将头伸向橱窗。 借着玻璃上模糊的倒影,室南伸出左手按住自己的下眼睑,将眼眶拉开。 大半颗眼球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之中。 “瞳膜颜色校正准确,色斑血丝正常,五官恢复较之前趋近完美。” 室南看着镜中这张挤眉弄眼,表情生动的面容,满意一笑:“看来我的手艺还是没有退步嘛。” 就在室南准备继续检查其他细节之时,身侧逼仄的巷道之中突然传出一声呼喊。 “室南医师!” 室南停下动作,缓缓站直身体,冲着来人露出和煦的笑容:“是老德啊,有什么事情吗?” 头发花白,皮肤黝黑,个子不高,这种寒冷的天气却穿着一身单薄的比甲,两条裸露的手臂上泛着不规则的银色光泽。 这就是室南口中的老德,一个在岗山城海湾讨生活的老渔民。 老德停步在伞缘外,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两手捏在一起来回搓动,“有段时间没见到您出诊了,这是忙什么去了。” “去了趟江户城,医馆里的药品储备不够了。” 室南笑道:“你也知道,大城市的东西比较便宜嘛。” “啊!” 老德闻言悚然一惊,一脸关切道:“听说半个月前江户城爆发了一场大乱,死了不少人,没伤到您吧?” “伱看我这样子,像是有事的吗?” 室南哈哈一笑,“不过也是运气好,我提前离开了,要不然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 老德陪着笑,嘴唇翕张,吞吞吐吐。 “有什么事情老德就直说,扭扭捏捏的干什么?” 室南打趣道:“大家认识这么久了,也算是老朋友了,只要不是赊药,一切好说。” “您放心,不赊,绝对不赊。” 话虽这么说,但老德脸上越发局促的尴尬神情,却将他的内心暴露无遗。 “到底怎么了?” 室南眉头微蹙,上下打量对方几眼,“是不是出海的时候又受伤了?” “哎。” 老人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叹气。 他慢慢撩起比甲下缘,黝黑精瘦的腹部赫然是一条巴掌长的狰狞伤口,断面参差不齐,不像是利器切割,而是猛烈撞击造成的撕裂伤口。 “前几天出海的时候,我抓到了一条体长超过一丈的蓝鳍金枪鱼,那可是一丈啊,您都想不到那条鱼有多肥!” 凄冷的雨水顺着老德消瘦的下颌不断滴落,却丝毫浇灭不了他眼中冒着熠熠精光。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为了卖个好价钱,我们一直慢慢溜着它的耐力,打算等它精疲力尽之后,再把它完整的捞上来。” 老德嘿嘿一笑,“您也知道,这种稀罕物现在是越来越少了,有很多有钱人不止喜欢拿来吃,更喜欢拿来做标本。所以鱼身千万不能有损伤。” 室南语气惊异,“那你这伤,不可能是被鱼攻击的吧?” “怎么可能,那些畜牲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老德眸中的火热快速消退,苦笑道:“是被自己人伤的。” 无外乎就是分利不均,引发的内斗。 现在老德还能站在这里,谁被沉进了海底自然不用多说。 这种事情,室南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 “那你就一直拖着没处理?” 室南伸出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不过轻轻按了按老德腹部的伤口,立马就由浑黄的血水浸出。 “看了几个医师,他们都说伤到内脏了,医不好了,只能用人工培育的器官来替换。” 老德笑容勉强,“您也知道,人造器官的价格太高了。” “这些赤脚医生又在变着法子骗你的钱了。” 室南不假思索道:“你用机械替代也行啊。” 老德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一双龟裂的嘴唇却紧紧抿在一起,一言不发。 室南一看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连用机械器官的钱都没有,或者说不愿意拿出来。 “你那条鱼卖了应该就够了。” 室南瞪着眼睛,“老德,这种时候你还抠门什么,当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没钱和没命也没什么区别。” 老德挠着头,“您说是吧?” 室南不禁一时语塞,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道:“这样,你现在就去黑市里淘换一些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二手的机械器官,记住啊,千万不要贪便宜买那种濒临报废的垃圾,起码也得五成新以上的,才能长久使用。” “再去买两支东壁医疗出产的抗排斥药剂,就最低级的那种就够用了。把牌子看准了,不要被人拿倭区或者高丽生产的贴牌货糊弄你!” “好咧,我这就去。”老德面露狂喜,忙不迭点头,“那您的诊金?” “你都拖着伤势等我这么多天了,我还好意思收你什么诊金?” 室南没好气道:“等你下次出海的时候,给我带一条小的蓝鳍金枪鱼回来就行,我也没吃过这种东西。” “那没问题,没问题!” 老德将腰杆猛的折成一条笔直的横线,“真是太谢谢您了。” “大家都是朋友,能帮点忙就帮点忙吧。” 黑色的伞面微微倾斜,挡住老德早已经湿漉漉的脑袋。 “老德,我问你个事情。” “您您说。” 老德抬起头,却发现此刻室南的表情十分严肃,一丝不苟。 “你觉得,现在的生活怎么样?” 老德松了口气,摇着头笑道:“不怎么样,凑合着活呗。再说了,像我们这种人哪儿来的生活,顶多能算是生存。” 一字之差,便是云泥之别。 “那你就从没有想过改变改变?” 湛蓝色的霓虹透过夜雨打在室南的脑后,眉骨下的黑影像两口深不可测的枯井,看不见一丁点瞳仁反射出来的亮光。 “我当然想过了。” 老德一脸自豪的举起自己的双臂,“我这不是改了两条械臂嘛。说到这还得要感谢您,要不是您帮我改造,我这次恐怕就回不来了。” 室南追问:“除此之外呢?” “那就不敢奢望了?” 老德笑容满足:“我的基因能负担这点改造已经不错了,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回头就把家里的兔崽子扔下船,送到夫子庙去读书。” 室南一愣,“你想让他学做明人?” “那小子可没这种好命。” 老德指向室南身后的橱窗,“那些老爷说了呀,包吃包住,还有钱拿,这种好事怎么能放过?” “行吧,快去黑市买东西吧。” 室南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将伞檐拉回自己头顶,摆了摆手,“你的伤势不能再耽搁了。” 说罢,室南便迈步走进那条逼仄的巷道之中, 凄冷的雨水到这里小了很多。 两侧野蛮横生各色招牌的将天穹遮的只剩一条狭窄的缝隙,密密麻麻的线束在头顶交织,如同蛛网一般笼罩头顶。 脚边是横流的污水,排水沟渠塞满了乱七八糟,看不出原有结构的机械零件。 其中偶尔还能看见被漆成油腻粉色的黄粱欲境芯片。这些是故意撒下的诱饵,只要有人敢链接其中,立马就会被黄粱鬼鸠占鹊巢,成为炮制偃人的好材料。 寂寥的黑伞停在一间斑驳掉漆的木质大门前,左右是一幅手工雕刻的楹联。 寻肉体穴位之仙居,入意识感官之祭礼。 横批,械肉共吟。 平仄不对称,寓意更是荒诞不经,像是一次酒后纵情的遗留。 镶嵌在大门上的两颗黄铜虎首咬着一条横杠,上面叩着一把极为少见的老式铜锁。 这种防盗方式,在这条街上简直就是形同虚设。但奇怪的是门锁上没有半点溜撬的痕迹,似乎没有贼盗敢打这里的主意。 室南将门口屋檐下的一盏红色灯笼点亮,这才推门而入。 门内是东西两间互通的房间,陈设就是寻常不过的地下医馆。 东边的房内是占据整面墙壁的药橱柜,还有一具巨大的人体模型,其上密布红点和线条,代表着人体的经脉和穴位。 毫无疑问,这间房走的是大明帝国‘望闻问切’的路子。 西边的房内一张手术床,周围摆满了各种器械和冷冻柜,用来满足西夷医术‘视触叩听’的要求。 这间医馆麻雀虽小,却是东西合并,五脏俱全。 “请问这里是室南医师的医馆吗?” 充满磁性的男性嗓音从门外传入。 “对。” 正摆弄着药橱的室南回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穿笔挺西装,梳着背头发型的男人站在门口,拍打着外套上沾染的雨水。 “你就是那位预约的客人?” 邹四九双手贴着鬓角滑过,咧嘴露出一口白皙的牙齿,“是我。” (本章完) 第386章 人性尚存 冈山城,室南医馆所在的那条暗巷。 夜色如旧,不久前的爆发的打斗和呼喊似乎并没有惊起半点波澜。 住在这条暗道方圆一公里之内的居民,依旧沉睡在酣甜的梦境之中。 “一个农序五的春帝令,在倭区鸿鹄之中已经算是一人之下了吧,要是在其他的罪民区,应该都能当上列王了。就算是放在帝国本土的农序之中,那也是傲视一府的大人物。” 邹四九回头看了眼巷子深处散落的残骸,咂摸着嘴唇,感叹道:“现在不过才在梦境里被人弄死一次而已,就这么轻易的耸了?” 自言自语的邹四九越琢磨,越感觉心头不踏实,侧头看向身旁撑伞的李钧,一脸担忧问道: “老李,对于农序这些人我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些疯狂的农民那可都是敢在自己身上改良基因、种植器官的狠角色,能和你一边吹牛打屁,一边就把强化手术给做了。 “不说每一个人都是心硬如铁,志坚如钢。但像槐国这么怕死的,在我碰见过的农序里还真是不多见,咱们可别蒙骗了。” “赫藏甲不也是农序?” 邹四九一时语塞,扯了扯嘴角才说道:“.就算算上他,那也才两个个例。” “槐国不是怕死,他只是觉得这样死太不值当。” 李钧淡淡回应,脚步不停,踏着满地的污水走向巷口。 “不值当?鸿鹄的人还有这种想法?” 邹四九眉头紧蹙:“别人那可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啊!鸿鹄玩的这套也属于信仰范畴吧,洗脑能力就算赶不上佛门的那些秃驴,恐怕也相差不多。这种组织的成员玩命还会分值不值?!” “你说的这些不过都是拿来蒙骗外人的话术罢了,那些住持高僧谁会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同样的道理,鸿鹄的列王们谁又会真的肝脑涂地,去为别人拼一个所谓的郎朗乾坤?” 李钧冷笑道:“鸿鹄就跟那些佛门寺庙一样,成立的原因不过都是为了更方便抱团攫取利益罢了。很明显,槐国是个明白人,能看得懂其中的道理。” “就冲你这番话,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过去几百年,别人佛门一直都把伱们武序的人当成天外邪魔,杀人诛心呐!” 邹四九咧嘴笑道:“不过现在槐国的基因样本已经被我们掌握了,他就算是诈降,也逃不出我们的五指山。毕竟基因这东西可不像什么长相和指纹,别说改变,你隐藏都隐藏不了。” 邹四九摩挲着下巴,轻笑道:“所以你现在不把他押回锦衣卫户所,是不想打草惊蛇,准备等谢必安把他手里的存货都掏空了以后,再动手杀人?” 李钧反问道:“谁说我准备杀了他?” “不杀?”邹四九愣住,“你不会真要放了他吧?” 不待李钧回答,愣神之中的邹四九突然面露恍然,随即眼中有莫名的精光往外滚滚直冒。 “我懂你想干什么了!” 邹四九竖起大拇指,挑眉笑道:“农序的人可是号称血肉百变,像什么雌雄转换不过只是手拿把掐的小把戏,就连雌雄同体也不是不行。啧啧啧,我是真没想到啊,你小子居然会好这口,真他娘的会玩!” 踏。 李钧脚步重重落下,霎时污水四溅。 邹四九怪叫一声,撩起袍脚正要躲避跳开,却被突如其来的冰冷寒意直接冻在原地。 “邹神棍,你确定你是真的懂了?” 李钧侧头眯眼,眸光如刀,迎面劈来。 “开开玩笑,别当真啊。” 邹四九浑身汗毛陡然直立,一股强烈的惊慌瞬间充斥心头。 他忙不迭收起脸上的猥琐笑意,话锋一转,满脸正色道:“不过有一说一,像槐国这种太‘明智’的人,我认为最好还是杀了比较稳妥。” “他活着比死了有价值。” 李钧抬头看向头顶那条,被楼宇挤压成一条缝隙的天穹,淡淡道:“犬山城百户所在这座大城里,可是连一个眼线都还没有插下去。” “所以.你想要把槐国发展成犬山城的暗桩?” 邹四九悚然:“他可是鸿鹄的首领级人物啊!你就不怕他什么时候再次反水,反咬你一口。” “养的狗会反咬主人,那是因为你没有把它喂饱。槐国会跟着鸿鹄混,也是为了吃口饱饭,这一点对于锦衣卫来说,不难。” 李钧语气平静,“就算有天发现它真的养不熟,敢对主人呲牙咧嘴,那到时候再杀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毕竟冈山和犬山相距不远,而且诏狱可不会打烊歇业。” 寒风料峭,吹人体寒。 “我有一点想不明白。” 邹四九双手交叉按在脑后,舔了舔嘴唇,“镰仓麾下总共有三个头领,你为什么选择他?就因为你看出来他会审时度势?” “不止。” 李钧摇了摇头,“因为他还有那么点人性。” “一群没人性的家伙,就这么几个破烂的机械器官居然敢要老子这么多钱,迟早向戍卫局点了你们,把你们一网打尽!” 一个脚步匆匆的身影和李钧擦肩而过。 口中骂骂咧咧,兀自愤愤不平的老德在走出几步之后,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剧烈心悸,猛然回头看向身后。 巷口之外,霓虹摇晃。 冷雨敲打着两侧屋檐的铁皮,一阵当啷作响。 那两个并肩而行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娘的,怎么会突然有种撞见虎鲨群的心慌感觉?” 老德满头雾水,一脸不解的挠了挠头。 或许是这一阵的疾驰牵动了伤势,一股强烈的痛楚从腹部伤口涌现,打断了他脑海中的疑惑。 老德不再多想,当即捂着肚子,快步朝着巷子深处的医馆走去。 “室南医师,我买好东西.” 老德口中雀跃的呼喊声戛然而止,脸上的喜色顿时凝固。 “哦,来了啊。” 槐国垫着脚尖蹲在医馆门口,一手撩起前襟兜在胸前,另一只手则翻检着散落一地的药材碎片。 “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遇见入城打秋风的流寇了?” 老德神色震惊,突然想起了刚才和自己错身而过的撑伞男人,怪不得自己会心有余悸,原来真是两个歹人! “室南医师,抢劫的人是不是才刚刚离开?!” 老德不假思索道:“你放心,我记得他们的脸,我这就去戍卫局报官!” 室南闻言,挑捡药材的动作猛然一顿,抬头深深看了一眼义愤填膺的老德,淡漠的眼眸浮出一丝笑意。 “没人抢劫,我自己不小心打翻了药橱柜子罢了,用不着报戍卫。” “怎么可能” 室南摆手打断他的话,眼神落在老德右手提着的一口铁皮箱子上,“我让你买东西,买到了?” “买到了!” 老德被海风吹得粗糙的脸上,一不留神露出笑意。或许是察觉到场合不对,立马又给按捺了下去。 室南语气放柔:“给我吧,我先给你看看能不能用。” “好。” 老德将右手的箱子递了过去,左手攥着一叠不薄的宝钞跟在后面。 室南微微皱眉,“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次就不收你的诊金了。” “不是,不是” 老德脸上露出局促神情,轻声道:“先生你之前不是问我想不想改变吗?我在路上仔细想了想,终于想明白了。这捕鱼确实也不能捕一辈子啊,所以现在我决定了,我也想要” “你听错了,我没问过你。” 室南闷声回道,劈手夺过老德手中的箱子,踩着满地狼藉,转身走进医馆。 江户城,千户所。 “大人,犬山城那边传来消息,镰仓麾下头领之一的槐国已经挖出来了。” 鬼王达快步走进书房,对着那道埋在烟雾之中的身影拱手抱拳,说道:“不过李钧看样子不准备杀他。” “看来这小子的脑子里也不是全是肌肉嘛,终于开窍了,知道要给自己攒家底了,不错。” 烟点明灭,苏策破雾而出,左手端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方盒,掐灭的烟头在其中堆积如山。 “他有没有说接下来怎么办?” “没说。” 鬼王达沉吟片刻,讪笑道:“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冈山。” 苏策似乎早有预料,闻言毫不意外,笑道:“你的意思是李钧会去找角木蛟的麻烦?” “以他的性子,是有可能会这么做。” “不是可能,是肯定。” 苏策夹着烟头的手摆了摆,“李钧这小子虽然出身草莽,身上有股子从街头摸爬滚打上来的喋血匪气,但毕竟如今的环境不比当年武序鼎盛的时候,觊觎的人太多了,让他不得不收敛一身血性,做事有些太谨慎低调了一些。” “老夫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谁要是跟我结了仇还能活的过当天晚上,老夫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谨慎?还他娘的低调! 这两个词能跟你们武序的人沾边?你们知道这四个字该怎么写吗? 鬼王达把头埋在胸前,眼角一扯,两颗眼珠子顿成惨白。 “看来大阪城杀余沧海这一次,算是把他点醒了,手脚终于算是能够放开一些了。” 苏策用指头碾碎将要燃尽的烟蒂,插进那堆高耸的灰烬山上,捧在掌心之中,如同托塔。 “要不然我这次的安排,岂不是等于把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白费劲了?” 鬼王达担忧道:“可他要是真宰了角木蛟,那可就弄死两名百户了,到时候咱们锦衣卫内部恐怕骂声不会小啊。” “骂就骂吧,男人一怕忘恩,二怕负义,什么时候怕过被人骂?” 苏策全然不在意:“反正以后这座千户所都要交给他接着,他小子要是真头铁到一心要把这个摊子戳烂了,那他以后自己收拾就是了。” 鬼王达苦笑:“您这么放纵他,是不是有点太” “你是想说吃相太难看对吧?” 苏策冷哼一声,“这倭区锦衣卫都是老夫一手撑起来的,我看谁顺眼就给谁,谁能指指点点?” 这么多年的共事,鬼王达早就摸清楚了苏策的脾性,两人相处也不是严格的尊卑分明。 “我是担心上面。” 鬼王达弹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花板。 “兵部和北镇抚司是惹不起您,但可不一定会给李钧好脸色看。” “老鬼你放心,那群吃硬不吃软的东西就认拳头,到时候我带着李钧回一趟帝国本土,挨个问候问候他们就行了。” 苏策一脸狞笑,“他们要是不服,就让他们派人来倭区接手,我倒要看看他们选的人屁股够不够大,能不能坐稳老夫的位置!” 鬼王达看着眼前这个霸气横溢的老人,神色略显黯然道:“您真要退了?” “你摆出这副表情干什么,拿腔作调跟个女人一样。” 苏策笑骂道:“我老啦,也累了。要是放在以往,我这个年纪都可以在门派里颐养天年。搞到现在还在抛头露脸,成天你跟一群倭寇勾心斗角,这要是被我下面的兄弟们知道了,恐怕得笑得再死过去一次。” “那震虏庭的仇.” “应该是报不了了,不过这也没什么。” 苏策语气洒脱,“我这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打的架没输过,想睡的人没少过。留着这点遗憾,转世投胎的时候也好有个方向,争取再当一次武序中人,和那些王八蛋再干上一辈子。” 鬼王达抿着嘴巴:“如果独行武序真的是基因所钟,未来所在。那” “打住,门派武序的仇恨,让别人独行武序来帮你报,这不是笑话嘛。再说了,我要是这么干了,现在的所作所为落在别人眼中可就成了无利不起早了,说我苏策挟恩相迫?我丢不起这个脸。” “您刚才可说了,男人不怕人骂。” “.” 苏策眯着眼睛,“没看出来啊老鬼,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是不是上次把你扔进药汤里泡脑子的时候,也给你泡开窍了?” 嚓! 一簇火苗从鬼王达指尖跳出,连同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纸质香烟一同递到苏策面前。 “来,大人,卑职给您续上。” 苏策冷哼一声,托塔夹烟,继续吞云吐雾。 “对了,您之前让我去问的事情有结果了。” “嗯?” 苏策眉头一挑,“那些东皇宫的神棍说了什么?” “四大公司这次冒死抢了道序这么多黄梁权限,恐怕是为了重建高天原!” (本章完) 第387章 恶犬 “重建高天原” 苏策眸光晦暗,将一大口烟气锁进肺中,良久之后,吐气开声,却不见半点白烟喷出。 “这场倾盆暴雨都淋了多少年了?这些倭寇就算有什么家底,也早就被浇了个通透稀烂,到现在才想起来要给自己撑把伞?” 苏策冷笑:“晚了!” “确实是有些晚,但他们也没有其他路子可以选。” 鬼王达摊手笑道:“无论这些倭寇最终想不想捡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复国妄想,起码在把高天原建起来以后,他们能多一个藏身之处,也能多一条退路。” “到那些破铜烂铁组成的铁盒子里去当孤魂野鬼,这算哪门子的退路?” 苏策满脸不屑道:“老子要是有天死了,那就一把火烧成灰,走的干净利落,绝不可能把自己上传进黄粱梦境。现实里面弄不赢别人,躲进黄粱梦境里难道就逃得出被人捏圆搓扁的下场?这种想法也太可笑了。” “所以他们之所以如此迫切的想要重启高天原,恐怕也是为了让自己退进黄梁梦境之后,依旧还能有还手之力。” “如果德川宏志他们真有这么单纯,那事情就简单了。等他们吭哧吭哧建好了高天原,老夫一口气把他们连锅端了就行。” 苏策眉头微蹙:“我现在担心的是这些倭寇别是给别人当了枪,咱们自己却还不自知,到时候傻乎乎的跟着入局,一旦踏进陷阱里就麻烦了。” 鬼王达面露惊骇,“您的意思是,他们的背后都还有一只推波助澜的黑手?” “恐怕不止一只啊。” 苏策哼了一声,转身坐进一把圈椅,双眸微阖,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 “在第二次技术革新之中,朱明皇室举全国之力打造黄梁梦境,打的旗号是为了改变黎民百姓的生活,让天下共享帝国发展的福泽。” “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是为了把统治的触手百姓的脑子里,巩固自己的王道。三法司的‘大明律境’里那些不死不活的守律人,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例子。” “而且这其中,还有皇室卸磨杀驴的恶毒心思在里面。” 苏策语气平静道:“武夫不装脑机,血肉不上枷锁,我们不需要黄粱梦境,自然就不用戴上这个皇室精心准备的项圈。” “为了把我们这些不服管教的人赶下舞台,朱明皇室坐视佛道两家挑起‘天下分武’,甚至在背后推波助澜,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此刻身处千户所中,但苏策的这番大逆不道的僭越言语,还是听得鬼王达一阵心惊肉跳。 “可惜,朱明皇室还是高看了自己的御下能力,也低估了那些人的野心。” 苏策嘴角勾起讥讽的笑容:“在‘天下分武’之后,武序已经是名存实亡,武道门派的肉被剐了个干干净净,皇室自己没吃到几块,但却喂肥了更加歹毒的三条恶犬。” “等他们察觉不对,想要抄起‘黄梁梦境’这根打狗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中竟然只剩下了一截棍柄,剩下的部分已经被这些恶犬当着骨头分了个七七八八。” 苏策掐灭一颗烟蒂,又续上一根,摇了摇头道:“世事诡谲,当真不可预料。” 鬼王达满脸震惊,苏策口中说出的这些隐秘,是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副千户根本无从知晓的。 此刻听闻,不由令他手脚一片冰冷,就连胸腔之中的械心也不自觉将跳动的频率放慢到了极致。 “所以当帝国皇位传到隆武帝手中的时候,皇室已经处于四面楚歌的尴尬境地。虽然他通过一系列手段,包括发动对外战争在内,来转移帝国内部的矛盾。但作用有限,治标不治本,依旧无力扭转皇室日趋式微的结局。” “等他薨逝之后,皇室更是彻底一蹶不振,慢慢就成了逢年过节才会被人搬出来晒一晒太阳的泥菩萨、假神仙。” “隆武帝朱平渊,确实是一位中兴之主,不过可惜了.” 苏策吞吐着白色烟雾,仰面发出一声悠长的感叹:“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字用嘴说着容易,用耳朵听着也容易,但真要用手去做,可太难了。” 鬼王达浑然忘却了自己已经没有分泌唾液的功能,依旧依照意识本能吞咽着空气,勉强缓解自己心头的震惊。 他沉默了良久,终于了还是问出了自己心头萦绕多年的,一个不敢问出的问题。 “大人,既然既然皇室已经沦落到这一步,那为什么还能继续存在.” 苏策瞥了一眼吞吞吐吐的鬼王达,坦然道:“如今的局面已经是各方经过博弈之后,相互掣肘形成的一个平衡。一旦被打破,那对谁都没有好处。” 啪。 苏策抬手打了个响指,身后那副占据整面墙壁的倭区地图如同水面一般泛起涟漪。 起伏绵延的山川湖海连同十座倭区大城一齐沉入水底,取代而至是一个明黄的‘朱’字留在墙面的中央。 “皇室的衰败虽然无可避免,但隆武帝到底还是一代英主,临终之前硬是从一群恶犬的嘴缝里抢回了两成的黄梁权限,给后人当做保命的本钱。这是朱明皇室还能存续的其中一点原因。” “第二点,则是法家的帮助。” 苏策夹着烟头的手指晃了晃,“法家这群人说好听点叫心智坚定,说难听点那就是榆木脑袋死心眼,只认自己的那一套道理,根本不会变通,动不动就要跟人玉石俱焚。” “但也正是这点基因中遗留下来的特性,所以他们中还有不少人选择忠于皇室。” “再加上他们手里也捏着一成的黄粱权限,支撑着整个大明律境,对所有明人血脉有一定的压制能力,所以还算是有那么一些话语权。” 随着苏策的言语,墙面上有一个玄黑色的‘法’字跃出水面,紧靠着‘朱’字。 一道圆圈将这两个字框起起来,形成整幅图的内核。 “当然,没最为至关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如今三教之首的儒序没对皇室动杀心。” 一枚纯白的‘儒’字浮现,凌驾于核心圆圈之上。 “儒序还需要‘朝廷’这个体系来满足他们晋升仪轨的需求,所以他们只是架空了皇室,并没有想取而代之。” 苏策嘿嘿一笑,“要不然,这帝国早就不姓朱了。” 鬼王达听得瞠目结舌,忍不住追问:“照您这么说,那儒序的人想晋升序列岂不是再简单不过了?反正朝廷都被他们掌握了,仪轨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那怎么可能,无论是什么资源,那是有限的。而且官位那些东西都是虚的,只有功勋才是真正的重点。” 苏策慢条斯理道:“他儒序是可以给自己发帽子,可他们难道还能编造出让帝国上下有目共睹的文治武功不成?”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花团锦簇的文章可以骗过愚民的眼睛,但基因这东西可不会认这些手段。只要当从序者的身心都实打实的攀升到临界点.” 蓦然,苏策的表情变得有些别扭,就连口中的话语也停顿了片刻。 他突然甩了甩脑袋,骂道:“他奶奶的,李不逢那个腐儒,给老夫说的这些理论也太拗口了。” 怪不得. 鬼王达面色一窒,心中恍然,原来这些让自己听得云里雾里的话,都是苏策在转述别人的言论而已。 虽然脸上不敢表露,但暗地里鬼王达的内心却突然舒畅了不少。 “算了,老子还是用自己的话来讲算了。简单来说,只有当你身心‘爽’到巅峰那一刻,基因才会从沉寂中苏醒过来,那种自欺欺人的‘假爽’可没作用。” 鬼王达神色古怪,“爽?!” “对,爽!” 苏策翘着腿,一脸匪气道:“至于那劳什子的序列仪轨,说白了也就是前人把‘爽法’给写了出来,教后面的人该怎么去爽罢了。” “原来是这样!” 鬼王达双眼发光,煞有其事的跟着点头。 “在如今的黄粱梦境领域,皇室抱着两成的权限,既不动也不用,就他娘死死的抱在怀里,当成自己保命的砝码。法家则拿着一成,勉强维持着整个大明律境的运行。” 墙壁上,一个个颜色各异的大字随着苏策的话音,不断浮现。 “儒家拿了两成,大头用在了新东林书院上,在‘仕途’之外摸索出了‘治学’这一条新的晋升路子。剩下的部分用于朝廷各部司的运转,当做帝国最后的遮羞布。” “道序作为当年构建黄粱梦境的主力之一,手里也拿着足足三成的权限,立下了白玉京。” 苏策冷冷一笑,“至于剩下的两成权限,被道序摆了一道的墨序和阴阳序两家合起来算是一成,各自修了座‘东皇宫’和‘矩子堂’。” “最后一成,则被分成了不知道多少份不成规模的零散权限,分散在其他的序列手中。” 鬼王达怔怔看着墙壁上那一个个错落分布,大小不一的圆圈,眨了眨眼,总是觉得少了什么东西,突然问道:“大人,不对啊,那些秃驴哪儿去了?” “当初在建黄粱梦境的时候,佛序是想参与,但道序带着墨家和阴阳,硬生生把他们撵下了车,一点好处都没让佛序捞到。” 鬼王达挑着眉毛:“佛序能答应?” “答不答应,那可不是靠嘴皮来说,而是要用拳头来说话的。” 苏策笑意畅快:“这些大光头们,那时候可没能力再跟别人动手了。” 鬼王达闻言,突然心头一凛,隐约猜到了佛序无力再起争端的原因,恐怕跟武序脱不了干系。 “佛序的人被逼无奈,最后只能自己玩自己的。” 苏策喷出一口烟,扼腕叹息道:“结果没想到,他们居然还真另辟蹊径搞了个黄粱佛国出来。真他娘的没道理。” 一个‘佛’字出现在右边,被一个方框框住,区别于其他圆圈,自成一体。 至此,墙壁上再无新字出现,一副关于黄粱梦境权限的分布,亦或者是帝国内部各方势力之间大致关系,完整的呈现于鬼王达面前。 洁白如雪的‘儒’字位于最高处,俯瞰其他势力。 ‘道’居于左,‘佛’位于右。 朱明皇室和法家抱团取暖,在夹缝之中求生存。 其他诸如‘阴阳’‘墨’等,毫无疑问只能呆在最下方。 无论是方框,还是圆圈,都不是固定不动,而是下方浮沉,躁动不安,似乎有虎视眈眈的意味在其中。 互为臂助,却又彼此制衡。 “所以老鬼你别看这次倭区四大公司杀了那么多道序。但实际上,他们剥离出来的这点权限对于整个道序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苏策冷笑道:“而且你真当道序的人会有这么傻?自己失踪了这么多人,满地都是线索,随便动动脑子就会知道动手的人究竟藏在什么地方,用得着如此大张旗鼓,满帝国的到处找凶手?他们这场戏,演的有点太用力了。” “所以大人您是觉得是白玉京在背后,有意放纵四大公司捕杀道序的人?” 鬼王达面露惊骇:“为什么?” 苏策眉头紧蹙,将手中的烟头掐灭。 这一次,他没有继续点烟,而是从椅子中缓缓站起,于墙壁之前负手而立。 “他们恐怕也在等着这群倭寇把高天原修好啊,这个利用道序权限构筑出来的永固梦境,根本逃不出白玉京的眼睛。而且那些被杀的道序,也给了他们最好的动手理由。” 苏策沉声道:“只要白玉京吞了高天原,那就算是把手伸进倭区了啊。” “他们这么干,有什么好处?” 鬼王达依旧满脸不解,在他看来,白玉京这么做完全是毫无意义。 倭区相较于帝国本土的两京一十三省来说,那就是一片鸟不拉屎的贫瘠之地。就算是作为培育基因的人口基本盘,也没有太大的价值。 要不是新东林党心血来潮,要在罪民区搞什么新政,那帝国百姓能够知道倭区的存在,恐怕只会是通过各种关于鸿鹄袭击的报道之中,在心里为倭区打下一个‘鸿鹄巢穴’的标签。 穷山恶水出刁民,合情合理。 但如果白玉京真就为了是为了恶心恶心新东林党,就要牺牲这么自己人的性命,那根本就是丧心病狂。 鬼王达咋舌道:“这算牛鼻子不会真的修仙修到泯灭人性了吧?没好处也杀?” “不一定要对自己有好处,让别人没好处就行了。” 苏策面露冷笑:“看来白玉京是不想让新东林党的那位老魁首再往前走一步啊” “站住,这里是锦衣卫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伱再往前一步,那就是格杀勿论!” 冈山城百户所,值班的锦衣卫一脸谨慎的看着那道站在伞在的身影,手中的朵颜卫已经悄然抬起了枪口。 风雨如晦,雷光摇晃。 “兄弟我问一句,角木蛟现在在不在户所里?” 本以为不过是个走错路人的锦衣卫,见对方居然喊出了自家百户的名字,顿时心头警钟大作。 这段时间鸿鹄袭击锦衣卫百户所的事情,可不少见。 锦衣卫汉子双脚微蹲,右手食指扣上扳机,冷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一点银光于夜雨之中闪动,朝着锦衣卫汉子飞来。 砰!砰!砰! 枪声雷动! 高度紧张的锦衣卫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但枪焰熄灭之后的一幕,却让他蓦然愣在了原地。 只见一具狰狞霸气的黑色甲胄站在男人身后,盔中一枚独眼红的令人胆寒。 哗啦 马王爷双臂一抖,扭曲变形的弹头掉了一地。 “小兄弟,别紧张,先看清楚是不是自己人再开枪啊。” “自自己人?” 汉子结结巴巴,猛然低头看向刚才落下自己面前的那点银光。 蓦然,汉子瞳孔骤缩,落在自己脚边的竟然是一块锦衣卫令牌! 正面朝上,写着五个大字:犬山城,百户。 “去问问角木蛟,是他下来,还是我上去。” 伞面微抬,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 满脸冷汗的锦衣卫汉子一把抄起地上的令牌,转身撞开听到枪声敢来的同僚,朝着户所内发足狂奔。 如果前段时大阪城的传闻不是假话,那这位爷说的哪里是什么上去还是下去。 分明在问是找死,还是想活命! (本章完) 第384章 入梦寻人 不提那一身怪异的西夷服饰,单就那油光锃亮的发型,在倭区就足够少见。 室南将药材扔回抽屉里,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转身回头上下打量着对方,“您是明人?” “看着不像?” 邹四九原地跺脚,抖落衣衫上沾染的水珠,笑着反问。 “不像。” 室南摇了摇头,“这座大城里的明人不算多,像您这样打扮的就更少了。” “年轻的时候得罪了人,在西夷那边躲了一段时间。” 邹四九微微一笑,“现在虽然回来了,但仇人可还没死。所以我就时常穿着这身衣服提醒自己,做人做事还是得小心一点。” “原来是这样。” 室南没有深究对方这番话中的真假,配合着点了点头。 “室南医师你问这些,难道是不医明人?” “当然不会,我这里只分有钱和没钱,从来不分夷人还是明人” 室南话音顿了一下,笑道:“只是很少会有明人会愿意来找我看病而已。” “为什么?你的名字在岗山城里可是很出名的。” 室南耸了耸肩头,打趣道:“或许,因为我是个倭人?” “门户之见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邹四九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随即指着左右两间房间,问道:“那我们今天看病选左边还是右边?” “明人的医术问心,西夷的医术问体,选哪一边要看客人你是什么病症了。” “那就这边吧。” 邹四九毫不犹豫走向那张手术台,径直躺了上去。 “在西夷呆久了,我还是习惯这种方式。” 室南跟在他身后,打开了天花板下的无影灯,刺目的灯光撞进邹四九的视线,在瞳孔中打出一道道光圈。 “看来客人伱是身体不舒服了?” “对啊,夜里总是睡不踏实。” 邹四九挪动身体,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双手交叉放在腹部。 “失眠?” 室南站在手术台边,指腹渐次划过冰冷的医疗器械,最后停留在一柄三寸长的手术刀上,轻轻摩挲着锋利的刃口。 “我这个人倒不会失眠。” 邹四九叹了口气,“只是最近半夜三更总是要帮人干活,根本休息不好。” 室南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什么工作,这么辛苦?” “找人。” 邹四九回答的很干脆。 “什么人这么重要?” 室南的手指攀上刀柄,眯着眼笑道:“居然需要客人你半夜去找?” “重不重要倒还不好说,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的人才会褪去伪装,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邹四九侧过头,轻声道:“就比如说,像你这样的人。” 铮! 劲风骤起,手术刀的锋芒悬停在邹四九瞳仁上方。 只差一寸,就能够刺破眼球,贯入颅内。 室南脸上泛着狞色,“这么肆无忌惮的上门,你凭什么以为我不敢杀你?” “因为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邹四九淡定说道:“一头暴露了踪迹的鸿鹄会是什么下场,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你觉得我怕死?!” 室南低沉的声音中蕴含着沸腾的杀意。 “你当然不怕,但如果有选择的话,应该没人会愿意死吧?” 寒光就在眼前,邹四九就连眨眼都无法做到。 “况且你如果真的不愿意做选择,这把刀现在应该已经插进我的脑袋里了。” 室南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冷笑道:“你想让我出卖自己人?” “鸿鹄的人还会在乎忠义?” 邹四九语调夸张,“你们信奉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拼命?” 悬停的寒光依旧阻挡不了邹四九眼中的轻蔑。 “你以为自己很了解鸿鹄?” 室南语调陡然拔高,脸上凶相毕露。他握刀的手腕不见动作,却有一点刺目的猩红血色在邹四九的眼眶中荡漾开来。 “我们不止了解鸿鹄,更了解你。” 邹四九抬手擦了擦眼角滑落的血水,语气依旧十分平静。 这一幕看得室南嘴角不由绷紧,对方对于生死的漠视让他也不由感到一阵心悸。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片刻的沉默之后,室南口中缓缓传出干涩沙哑的声音。 他像是一条战败的斗犬,颓然坐进手术台旁边的椅子。 “脑机灵窍。” “不可能,我没有用脑机灵窍链接过任何黄梁梦境。你们不可能通过黄梁梦境反向定位到我的行踪。” 室南语气坚定,他能够如此安稳的潜伏这么多年,就是始终恪守一条准则,那就是除非绝对需要,自身别不轻易链接黄梁梦境。 “不一定非要通过黄梁梦境,才能确定你的身份。” 视线里的血红让邹四九闭紧了右眼,他掏出插在外套胸袋中丝巾,慢条斯理的插着脸上横流的血水。 “你有脑机灵窍却不使用,长时间保持静默状态,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反常。” 室南略微思索,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在如今的社会,黄粱梦境对一个人的诱惑力强大到无以复加,无论是什么样的欲望,都可以通过黄粱梦境来轻易的实现。 抛开人人皆有,只是最基本的色欲不谈。还有成佛作祖、称王称霸等等在现实中难以实现的野望,能够通过黄粱梦境来实现。 一个能够植入脑机灵窍的人,不可能忍得住长时间不进入任何一处黄粱梦境。 “这在倭区并不少见!” 室南摇了摇头,并不相信邹四九的解释。 “帝国封锁了倭区的梦境权限,想要进入那种固定的大型黄粱梦境就只能采用偷渡的方式。可即便如此,也很有可能被钦天监发现,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室南语气坚定,“脑机静默是倭区的常态,我不可能因为这种普遍的现象而暴露!” “虽然倭区不能链接大型的黄梁梦境,但绝大部分人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通过插入各种稀奇古怪的芯片,在独立的狭小世界内自娱自乐。这种方式,帝国可管不了。” “只要插入了芯片,那脑机就不再是静默状态。而你,却是绝对的静默!” 言至于此,室南终于恍然大悟,脸上不禁露出一阵苦笑。 原来竟是因为自己的小心谨慎,反而让自己成为普遍想象中的少数个例。 显然对方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在植入了脑机,却保持绝对静默的少数群体之中逐个筛选,最终发现了自己。 “看来你们为了把我挖出来,着实是下了不少苦工啊!” “确实是辛苦,像你这样脑机长时间绝对静默的人虽然很少,但放在一座大城的人口里,几十上百号人还是有的,一个个排查过来,命都给我折腾掉了半条。不过还好,现在终于结束了。” 邹四九将染血的丝巾重新叠好插回胸袋,歪着脑袋看向室南笑道:“现在你的疑惑已经解开,我们是不是可以谈谈条件了?放心,你这个叛徒不会白当。” 室南舔了舔嘴唇,突然开口:“谢谢了。” “嗯?”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语听得邹四九满头雾水。 “下一次,我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噗呲! 寒光再次暴起,从邹四九的眼眶猛然贯入。 室南满脸狰狞,手上用力之猛,竟带动着自己的身体向着手术台倾压而去。 “我就说谈不拢吧,这些鸿鹄可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角色。” 头颅被贯穿的邹四九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痛苦的神色,口中自然自语。整个人如同一团梦幻泡影,被扑向手术台的室南直接撞散,既而消失无踪。 室南感觉自己仿佛撞进了一片湖水之中,身体的窒息感和精神的恍惚感一同涌现而出。 整个世界上下颠倒,下一秒,整个人便从水底浮出水面。 哐当。 泛着寒光的手术刀掉落在地,室南从手术台上翻身坐起。 他抬眼打量四周,入眼处一切如旧,唯独不见了那个梳着油头的身影。 “果然.都是梦啊!” 踏。 没等室南喘一口气,门口再次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响。 室南抬头看去,只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门边,手中握着一把收拢的黑色雨伞,雨滴沿着伞尖一滴滴砸在地面。 室南眉头紧蹙,“难道那头食梦伯奇编织的梦境还没完?” “梦?” 李钧咧嘴一笑,手腕一抖,黑伞在一阵铿锵声响中变为一柄闪动着冷光的绣春刀。 “你的好梦已经做完了,我是来让你见棺材的,鸿鹄槐国!” 还有一章,会稍微晚点。 (本章完) 第385章 你想当谁 “槐国,鸿鹄镰仓王麾下首领之一,农序五春帝令。在江户之乱中,率领近三百名被策反的戍卫袭击锦衣卫千户所。失败逃离之后,化名室南,以一名地下医师的身份藏身于冈山城。” “如果当时那群当了叛徒的戍卫,在巷战之中的表现能够好一些,说不定你还真有可能成为倭区成立以来,第一个攻入千户所的鸿鹄!” 槐国看着那道从医馆门口缓缓步入的身影,青筋浮起的额角有豆大的汗珠不断滑落。 分明还未交手,但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槐国心中便没来由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和强烈的恐惧。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于风雪呼啸的深夜,在崇山峻岭之中撞见了一头饥肠辘辘的下山饿虎。 无力反抗,同样也无处可逃。 作为同样以精通血肉体魄闻名的农序,槐国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这种感觉究竟源于何处。 但这一点明悟,却让他不禁攥紧了拳头。 说到底,大家都是玩血肉和基因的序列,谁愿意承认自己会被别人压制? 你们武序已经踩在农序头上那么多年,现在腿被人打瘸了,换了条路子,搞了些新花样就想把腿给接起来? 开什么玩笑! “犬山城百户,阎君?” 槐国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没想到苏策居然会把你派出来。他就不怕被人断了念想,到了入土的时候闭不上眼睛?” “苏老头能不能闭眼我不知道。” 门外冷雨飘荡,料峭寒风吹拂过李钧的手腕,撞在绣春刀锋利的刃口,发出阵阵冷冽的刀吟。 “但有件事我很确定,今天伱这双眼睛是必须要闭上了。” 槐国冷声喝道:“就算你在大阪城完成了序列,大家也不过是序列相当,谁胜谁负还不一赢!” 李钧眼中有凶焰燃起,“那就碰碰?” “碰” 砰! 槐国身影猛然向后暴退,撞翻身后的手术台和冷冻柜。琳琅满目的手术器械和冒着冷气的脏器散落一地。 他双臂交叠横在身前,破烂的衣袖下露出黝黑泛青的皮肤,这种颜色远比械体的冷光暗淡,却给人一种更加强硬坚固的感觉。 不过此刻在臂骨的位置,却有一条笔直的猩红血线浮现而出。 李钧看了眼手中卷刃的长刀,哑然笑道:“还挺硬。” “云门、天府、太渊、少商。” 槐国面色冷硬,覆着铁色的双臂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贲张膨胀,气焰骇人。 至于小臂上的那条血线则已经被铁色完全覆盖。 咚! 槐国一步落下,脚尖落点三寸的地面内陡然下陷,烟尘从砖石的裂缝中喷涌而出,就被鼓噪的劲风拉扯着一同向前。 这一瞬间,槐国以肉体爆发出的速度竟然毫不逊色李钧。 李钧神色不变,手中刀迎面劈斩,和槐国点燃手太阴肺经的拳头悍然相撞。 砰! 雪亮的刀刃和青黑的拳锋碰在一起,发出一声急促且刺耳的扭曲声响。 李钧手中的绣春刀瞬间炸碎成漫天的碎片,朝着四面飞溅,如同在这间狭小的房内刮起一阵肆虐的金属风暴。 箱柜和门窗被打得千疮百孔,一道道深深的裂痕在墙壁上蔓延。 一块刃片从李钧的脸旁划过,一只紧随其后的拳头在视线之中不断放大。 李钧脚下一点,身形向后飘荡。在他拉远的视界中,清楚看到了槐国那张泛着得意的笑脸! 踏。 李钧右脚稳稳落地,弓步、挺腰、沉腕、压拳。 看似繁琐的动作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李钧以掌心压着槐国青黑的拳锋,劲力喷吐而出,狠狠向下一挫。 咔嚓。 槐国右手腕骨应声折断,裹着青绿血管的骨头茬子扎破手背,惨叫声涌上喉间,即将撞开紧闭的牙关,冲进冰冷的空气,槐国却被更加喧烈的呼啸压着张不开嘴。 进步抢身,收掌顶肘。 槐国被李钧一肘砸在胸口,身影如同出膛炮弹飞出医馆,狠狠撞在店门对面的一面厚实墙壁之上。 被撞成粉碎的医馆大门,残骸散了一地,那面写着‘械肉共吟’的门头也不知道飞向了何处。 如晦的风雨从头顶仅剩一线的狭窄天穹蜂拥而进,毫不留情的摔打在槐国的身上。 呼! 一团巨大的黑影从门内飞出,槐国拧腰甩腿,直接将黑影撕碎。 木质的药橱炸成漫天碎屑,藏在其中的药材逆着雨点,飞向天空。 尽管已经有所警觉,提前移动了脚步,但槐国却骇然发现,自己根本躲不开眼前的这个拳头。 噗呲! 李钧的手臂如同一杆长枪,直接钉进了槐国的胸口,没入身后的墙壁之中。 “唔” 槐国口鼻之中猛然呛出大股的鲜血,扩散的瞳孔之中全是翻涌的惊骇。 “你们农序,原来就这点本事?” 槐国晃动模糊的视线中,闯入一双睥睨轻蔑的眼眸。 这一刻,槐国没来由想起了在很久以前,自己曾和倭寇锦衣卫千户苏策的第一次撞面。 对方当时的眼神和李钧此刻的一般无二,那是无关身份高低,只和序列有关,源自于那些深藏在骨头缝子之中的蔑视。 武序,从没有看得起过其他任何序列。 门派武序是如此,独行武序更是如此。 不甘、屈辱、愤恨,各种复杂的情绪随着伤口痛楚冲进脑中,而不断滋生放大。 但很快,这些情绪就被一股喧烈到极致的慌乱全部压了下去。 槐国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自诩的那么不怕死。 “我” “你该闭眼了。” 李钧根本不给槐国说话的机会,插进对方体内的手掌直接扣住了脊椎,分筋错骨的劲力沿着脊骨朝上下蔓延,将所有原生以及后天的器官全部震成粉碎。 “啊!!!” 槐国口中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冲向那楼宇紧挨形成,如同人微阖眼眸的,漆黑的一线天穹。 黑夜如稠,如人眼底色。 突然,那一线天穹突然扩大,仿佛有人怒睁眼眸。 一轮明月浮出黑云,照亮了槐国漆黑的视界。 站在药橱柜子旁边的槐国,满头大汗的看着天花板下明亮的灯泡,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还还是梦?” 刚刚经历过一次死亡的槐国满脸余悸,嘴角无意识露出神经质的僵硬笑容。 可下一刻,这一抹笑意却再次变得僵硬。 “放心,这一次是真的,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在这儿玩。” 医馆门口,李钧收拢手中的黑伞,看向神色惊疑不定的槐国,平静道:“现在回答我,你现在是想当室南,还是槐国?” 哗啦 槐国手中抓着的药材散落满地,他失神的瞳孔之中良久才重聚回焦点。 “室室南。” (本章完) 第386章 人性尚存 冈山城,室南医馆所在的那条暗巷。 夜色如旧,不久前的爆发的打斗和呼喊似乎并没有惊起半点波澜。 住在这条暗道方圆一公里之内的居民,依旧沉睡在酣甜的梦境之中。 “一个农序五的春帝令,在倭区鸿鹄之中已经算是一人之下了吧,要是在其他的罪民区,应该都能当上列王了。就算是放在帝国本土的农序之中,那也是傲视一府的大人物。” 邹四九回头看了眼巷子深处散落的残骸,咂摸着嘴唇,感叹道:“现在不过才在梦境里被人弄死一次而已,就这么轻易的耸了?” 自言自语的邹四九越琢磨,越感觉心头不踏实,侧头看向身旁撑伞的李钧,一脸担忧问道: “老李,对于农序这些人我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些疯狂的农民那可都是敢在自己身上改良基因、种植器官的狠角色,能和你一边吹牛打屁,一边就把强化手术给做了。 “不说每一个人都是心硬如铁,志坚如钢。但像槐国这么怕死的,在我碰见过的农序里还真是不多见,咱们可别蒙骗了。” “赫藏甲不也是农序?” 邹四九一时语塞,扯了扯嘴角才说道:“.就算算上他,那也才两个个例。” “槐国不是怕死,他只是觉得这样死太不值当。” 李钧淡淡回应,脚步不停,踏着满地的污水走向巷口。 “不值当?鸿鹄的人还有这种想法?” 邹四九眉头紧蹙:“别人那可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啊!鸿鹄玩的这套也属于信仰范畴吧,洗脑能力就算赶不上佛门的那些秃驴,恐怕也相差不多。这种组织的成员玩命还会分值不值?!” “你说的这些不过都是拿来蒙骗外人的话术罢了,那些住持高僧谁会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同样的道理,鸿鹄的列王们谁又会真的肝脑涂地,去为别人拼一个所谓的郎朗乾坤?” 李钧冷笑道:“鸿鹄就跟那些佛门寺庙一样,成立的原因不过都是为了更方便抱团攫取利益罢了。很明显,槐国是个明白人,能看得懂其中的道理。” “就冲你这番话,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过去几百年,别人佛门一直都把伱们武序的人当成天外邪魔,杀人诛心呐!” 邹四九咧嘴笑道:“不过现在槐国的基因样本已经被我们掌握了,他就算是诈降,也逃不出我们的五指山。毕竟基因这东西可不像什么长相和指纹,别说改变,你隐藏都隐藏不了。” 邹四九摩挲着下巴,轻笑道:“所以你现在不把他押回锦衣卫户所,是不想打草惊蛇,准备等谢必安把他手里的存货都掏空了以后,再动手杀人?” 李钧反问道:“谁说我准备杀了他?” “不杀?”邹四九愣住,“你不会真要放了他吧?” 不待李钧回答,愣神之中的邹四九突然面露恍然,随即眼中有莫名的精光往外滚滚直冒。 “我懂你想干什么了!” 邹四九竖起大拇指,挑眉笑道:“农序的人可是号称血肉百变,像什么雌雄转换不过只是手拿把掐的小把戏,就连雌雄同体也不是不行。啧啧啧,我是真没想到啊,你小子居然会好这口,真他娘的会玩!” 踏。 李钧脚步重重落下,霎时污水四溅。 邹四九怪叫一声,撩起袍脚正要躲避跳开,却被突如其来的冰冷寒意直接冻在原地。 “邹神棍,你确定你是真的懂了?” 李钧侧头眯眼,眸光如刀,迎面劈来。 “开开玩笑,别当真啊。” 邹四九浑身汗毛陡然直立,一股强烈的惊慌瞬间充斥心头。 他忙不迭收起脸上的猥琐笑意,话锋一转,满脸正色道:“不过有一说一,像槐国这种太‘明智’的人,我认为最好还是杀了比较稳妥。” “他活着比死了有价值。” 李钧抬头看向头顶那条,被楼宇挤压成一条缝隙的天穹,淡淡道:“犬山城百户所在这座大城里,可是连一个眼线都还没有插下去。” “所以.你想要把槐国发展成犬山城的暗桩?” 邹四九悚然:“他可是鸿鹄的首领级人物啊!你就不怕他什么时候再次反水,反咬你一口。” “养的狗会反咬主人,那是因为你没有把它喂饱。槐国会跟着鸿鹄混,也是为了吃口饱饭,这一点对于锦衣卫来说,不难。” 李钧语气平静,“就算有天发现它真的养不熟,敢对主人呲牙咧嘴,那到时候再杀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毕竟冈山和犬山相距不远,而且诏狱可不会打烊歇业。” 寒风料峭,吹人体寒。 “我有一点想不明白。” 邹四九双手交叉按在脑后,舔了舔嘴唇,“镰仓麾下总共有三个头领,你为什么选择他?就因为你看出来他会审时度势?” “不止。” 李钧摇了摇头,“因为他还有那么点人性。” “一群没人性的家伙,就这么几个破烂的机械器官居然敢要老子这么多钱,迟早向戍卫局点了你们,把你们一网打尽!” 一个脚步匆匆的身影和李钧擦肩而过。 口中骂骂咧咧,兀自愤愤不平的老德在走出几步之后,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剧烈心悸,猛然回头看向身后。 巷口之外,霓虹摇晃。 冷雨敲打着两侧屋檐的铁皮,一阵当啷作响。 那两个并肩而行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娘的,怎么会突然有种撞见虎鲨群的心慌感觉?” 老德满头雾水,一脸不解的挠了挠头。 或许是这一阵的疾驰牵动了伤势,一股强烈的痛楚从腹部伤口涌现,打断了他脑海中的疑惑。 老德不再多想,当即捂着肚子,快步朝着巷子深处的医馆走去。 “室南医师,我买好东西.” 老德口中雀跃的呼喊声戛然而止,脸上的喜色顿时凝固。 “哦,来了啊。” 槐国垫着脚尖蹲在医馆门口,一手撩起前襟兜在胸前,另一只手则翻检着散落一地的药材碎片。 “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遇见入城打秋风的流寇了?” 老德神色震惊,突然想起了刚才和自己错身而过的撑伞男人,怪不得自己会心有余悸,原来真是两个歹人! “室南医师,抢劫的人是不是才刚刚离开?!” 老德不假思索道:“你放心,我记得他们的脸,我这就去戍卫局报官!” 室南闻言,挑捡药材的动作猛然一顿,抬头深深看了一眼义愤填膺的老德,淡漠的眼眸浮出一丝笑意。 “没人抢劫,我自己不小心打翻了药橱柜子罢了,用不着报戍卫。” “怎么可能” 室南摆手打断他的话,眼神落在老德右手提着的一口铁皮箱子上,“我让你买东西,买到了?” “买到了!” 老德被海风吹得粗糙的脸上,一不留神露出笑意。或许是察觉到场合不对,立马又给按捺了下去。 室南语气放柔:“给我吧,我先给你看看能不能用。” “好。” 老德将右手的箱子递了过去,左手攥着一叠不薄的宝钞跟在后面。 室南微微皱眉,“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次就不收你的诊金了。” “不是,不是” 老德脸上露出局促神情,轻声道:“先生你之前不是问我想不想改变吗?我在路上仔细想了想,终于想明白了。这捕鱼确实也不能捕一辈子啊,所以现在我决定了,我也想要” “你听错了,我没问过你。” 室南闷声回道,劈手夺过老德手中的箱子,踩着满地狼藉,转身走进医馆。 江户城,千户所。 “大人,犬山城那边传来消息,镰仓麾下头领之一的槐国已经挖出来了。” 鬼王达快步走进书房,对着那道埋在烟雾之中的身影拱手抱拳,说道:“不过李钧看样子不准备杀他。” “看来这小子的脑子里也不是全是肌肉嘛,终于开窍了,知道要给自己攒家底了,不错。” 烟点明灭,苏策破雾而出,左手端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方盒,掐灭的烟头在其中堆积如山。 “他有没有说接下来怎么办?” “没说。” 鬼王达沉吟片刻,讪笑道:“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冈山。” 苏策似乎早有预料,闻言毫不意外,笑道:“你的意思是李钧会去找角木蛟的麻烦?” “以他的性子,是有可能会这么做。” “不是可能,是肯定。” 苏策夹着烟头的手摆了摆,“李钧这小子虽然出身草莽,身上有股子从街头摸爬滚打上来的喋血匪气,但毕竟如今的环境不比当年武序鼎盛的时候,觊觎的人太多了,让他不得不收敛一身血性,做事有些太谨慎低调了一些。” “老夫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谁要是跟我结了仇还能活的过当天晚上,老夫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谨慎?还他娘的低调! 这两个词能跟你们武序的人沾边?你们知道这四个字该怎么写吗? 鬼王达把头埋在胸前,眼角一扯,两颗眼珠子顿成惨白。 “看来大阪城杀余沧海这一次,算是把他点醒了,手脚终于算是能够放开一些了。” 苏策用指头碾碎将要燃尽的烟蒂,插进那堆高耸的灰烬山上,捧在掌心之中,如同托塔。 “要不然我这次的安排,岂不是等于把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白费劲了?” 鬼王达担忧道:“可他要是真宰了角木蛟,那可就弄死两名百户了,到时候咱们锦衣卫内部恐怕骂声不会小啊。” “骂就骂吧,男人一怕忘恩,二怕负义,什么时候怕过被人骂?” 苏策全然不在意:“反正以后这座千户所都要交给他接着,他小子要是真头铁到一心要把这个摊子戳烂了,那他以后自己收拾就是了。” 鬼王达苦笑:“您这么放纵他,是不是有点太” “你是想说吃相太难看对吧?” 苏策冷哼一声,“这倭区锦衣卫都是老夫一手撑起来的,我看谁顺眼就给谁,谁能指指点点?” 这么多年的共事,鬼王达早就摸清楚了苏策的脾性,两人相处也不是严格的尊卑分明。 “我是担心上面。” 鬼王达弹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花板。 “兵部和北镇抚司是惹不起您,但可不一定会给李钧好脸色看。” “老鬼你放心,那群吃硬不吃软的东西就认拳头,到时候我带着李钧回一趟帝国本土,挨个问候问候他们就行了。” 苏策一脸狞笑,“他们要是不服,就让他们派人来倭区接手,我倒要看看他们选的人屁股够不够大,能不能坐稳老夫的位置!” 鬼王达看着眼前这个霸气横溢的老人,神色略显黯然道:“您真要退了?” “你摆出这副表情干什么,拿腔作调跟个女人一样。” 苏策笑骂道:“我老啦,也累了。要是放在以往,我这个年纪都可以在门派里颐养天年。搞到现在还在抛头露脸,成天你跟一群倭寇勾心斗角,这要是被我下面的兄弟们知道了,恐怕得笑得再死过去一次。” “那震虏庭的仇.” “应该是报不了了,不过这也没什么。” 苏策语气洒脱,“我这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打的架没输过,想睡的人没少过。留着这点遗憾,转世投胎的时候也好有个方向,争取再当一次武序中人,和那些王八蛋再干上一辈子。” 鬼王达抿着嘴巴:“如果独行武序真的是基因所钟,未来所在。那” “打住,门派武序的仇恨,让别人独行武序来帮你报,这不是笑话嘛。再说了,我要是这么干了,现在的所作所为落在别人眼中可就成了无利不起早了,说我苏策挟恩相迫?我丢不起这个脸。” “您刚才可说了,男人不怕人骂。” “.” 苏策眯着眼睛,“没看出来啊老鬼,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是不是上次把你扔进药汤里泡脑子的时候,也给你泡开窍了?” 嚓! 一簇火苗从鬼王达指尖跳出,连同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纸质香烟一同递到苏策面前。 “来,大人,卑职给您续上。” 苏策冷哼一声,托塔夹烟,继续吞云吐雾。 “对了,您之前让我去问的事情有结果了。” “嗯?” 苏策眉头一挑,“那些东皇宫的神棍说了什么?” “四大公司这次冒死抢了道序这么多黄梁权限,恐怕是为了重建高天原!” (本章完) 第387章 恶犬 “重建高天原” 苏策眸光晦暗,将一大口烟气锁进肺中,良久之后,吐气开声,却不见半点白烟喷出。 “这场倾盆暴雨都淋了多少年了?这些倭寇就算有什么家底,也早就被浇了个通透稀烂,到现在才想起来要给自己撑把伞?” 苏策冷笑:“晚了!” “确实是有些晚,但他们也没有其他路子可以选。” 鬼王达摊手笑道:“无论这些倭寇最终想不想捡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复国妄想,起码在把高天原建起来以后,他们能多一个藏身之处,也能多一条退路。” “到那些破铜烂铁组成的铁盒子里去当孤魂野鬼,这算哪门子的退路?” 苏策满脸不屑道:“老子要是有天死了,那就一把火烧成灰,走的干净利落,绝不可能把自己上传进黄粱梦境。现实里面弄不赢别人,躲进黄粱梦境里难道就逃得出被人捏圆搓扁的下场?这种想法也太可笑了。” “所以他们之所以如此迫切的想要重启高天原,恐怕也是为了让自己退进黄梁梦境之后,依旧还能有还手之力。” “如果德川宏志他们真有这么单纯,那事情就简单了。等他们吭哧吭哧建好了高天原,老夫一口气把他们连锅端了就行。” 苏策眉头微蹙:“我现在担心的是这些倭寇别是给别人当了枪,咱们自己却还不自知,到时候傻乎乎的跟着入局,一旦踏进陷阱里就麻烦了。” 鬼王达面露惊骇,“您的意思是,他们的背后都还有一只推波助澜的黑手?” “恐怕不止一只啊。” 苏策哼了一声,转身坐进一把圈椅,双眸微阖,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 “在第二次技术革新之中,朱明皇室举全国之力打造黄梁梦境,打的旗号是为了改变黎民百姓的生活,让天下共享帝国发展的福泽。” “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是为了把统治的触手百姓的脑子里,巩固自己的王道。三法司的‘大明律境’里那些不死不活的守律人,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例子。” “而且这其中,还有皇室卸磨杀驴的恶毒心思在里面。” 苏策语气平静道:“武夫不装脑机,血肉不上枷锁,我们不需要黄粱梦境,自然就不用戴上这个皇室精心准备的项圈。” “为了把我们这些不服管教的人赶下舞台,朱明皇室坐视佛道两家挑起‘天下分武’,甚至在背后推波助澜,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此刻身处千户所中,但苏策的这番大逆不道的僭越言语,还是听得鬼王达一阵心惊肉跳。 “可惜,朱明皇室还是高看了自己的御下能力,也低估了那些人的野心。” 苏策嘴角勾起讥讽的笑容:“在‘天下分武’之后,武序已经是名存实亡,武道门派的肉被剐了个干干净净,皇室自己没吃到几块,但却喂肥了更加歹毒的三条恶犬。” “等他们察觉不对,想要抄起‘黄梁梦境’这根打狗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中竟然只剩下了一截棍柄,剩下的部分已经被这些恶犬当着骨头分了个七七八八。” 苏策掐灭一颗烟蒂,又续上一根,摇了摇头道:“世事诡谲,当真不可预料。” 鬼王达满脸震惊,苏策口中说出的这些隐秘,是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副千户根本无从知晓的。 此刻听闻,不由令他手脚一片冰冷,就连胸腔之中的械心也不自觉将跳动的频率放慢到了极致。 “所以当帝国皇位传到隆武帝手中的时候,皇室已经处于四面楚歌的尴尬境地。虽然他通过一系列手段,包括发动对外战争在内,来转移帝国内部的矛盾。但作用有限,治标不治本,依旧无力扭转皇室日趋式微的结局。” “等他薨逝之后,皇室更是彻底一蹶不振,慢慢就成了逢年过节才会被人搬出来晒一晒太阳的泥菩萨、假神仙。” “隆武帝朱平渊,确实是一位中兴之主,不过可惜了.” 苏策吞吐着白色烟雾,仰面发出一声悠长的感叹:“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字用嘴说着容易,用耳朵听着也容易,但真要用手去做,可太难了。” 鬼王达浑然忘却了自己已经没有分泌唾液的功能,依旧依照意识本能吞咽着空气,勉强缓解自己心头的震惊。 他沉默了良久,终于了还是问出了自己心头萦绕多年的,一个不敢问出的问题。 “大人,既然既然皇室已经沦落到这一步,那为什么还能继续存在.” 苏策瞥了一眼吞吞吐吐的鬼王达,坦然道:“如今的局面已经是各方经过博弈之后,相互掣肘形成的一个平衡。一旦被打破,那对谁都没有好处。” 啪。 苏策抬手打了个响指,身后那副占据整面墙壁的倭区地图如同水面一般泛起涟漪。 起伏绵延的山川湖海连同十座倭区大城一齐沉入水底,取代而至是一个明黄的‘朱’字留在墙面的中央。 “皇室的衰败虽然无可避免,但隆武帝到底还是一代英主,临终之前硬是从一群恶犬的嘴缝里抢回了两成的黄梁权限,给后人当做保命的本钱。这是朱明皇室还能存续的其中一点原因。” “第二点,则是法家的帮助。” 苏策夹着烟头的手指晃了晃,“法家这群人说好听点叫心智坚定,说难听点那就是榆木脑袋死心眼,只认自己的那一套道理,根本不会变通,动不动就要跟人玉石俱焚。” “但也正是这点基因中遗留下来的特性,所以他们中还有不少人选择忠于皇室。” “再加上他们手里也捏着一成的黄粱权限,支撑着整个大明律境,对所有明人血脉有一定的压制能力,所以还算是有那么一些话语权。” 随着苏策的言语,墙面上有一个玄黑色的‘法’字跃出水面,紧靠着‘朱’字。 一道圆圈将这两个字框起起来,形成整幅图的内核。 “当然,没最为至关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如今三教之首的儒序没对皇室动杀心。” 一枚纯白的‘儒’字浮现,凌驾于核心圆圈之上。 “儒序还需要‘朝廷’这个体系来满足他们晋升仪轨的需求,所以他们只是架空了皇室,并没有想取而代之。” 苏策嘿嘿一笑,“要不然,这帝国早就不姓朱了。” 鬼王达听得瞠目结舌,忍不住追问:“照您这么说,那儒序的人想晋升序列岂不是再简单不过了?反正朝廷都被他们掌握了,仪轨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那怎么可能,无论是什么资源,那是有限的。而且官位那些东西都是虚的,只有功勋才是真正的重点。” 苏策慢条斯理道:“他儒序是可以给自己发帽子,可他们难道还能编造出让帝国上下有目共睹的文治武功不成?”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花团锦簇的文章可以骗过愚民的眼睛,但基因这东西可不会认这些手段。只要当从序者的身心都实打实的攀升到临界点.” 蓦然,苏策的表情变得有些别扭,就连口中的话语也停顿了片刻。 他突然甩了甩脑袋,骂道:“他奶奶的,李不逢那个腐儒,给老夫说的这些理论也太拗口了。” 怪不得. 鬼王达面色一窒,心中恍然,原来这些让自己听得云里雾里的话,都是苏策在转述别人的言论而已。 虽然脸上不敢表露,但暗地里鬼王达的内心却突然舒畅了不少。 “算了,老子还是用自己的话来讲算了。简单来说,只有当你身心‘爽’到巅峰那一刻,基因才会从沉寂中苏醒过来,那种自欺欺人的‘假爽’可没作用。” 鬼王达神色古怪,“爽?!” “对,爽!” 苏策翘着腿,一脸匪气道:“至于那劳什子的序列仪轨,说白了也就是前人把‘爽法’给写了出来,教后面的人该怎么去爽罢了。” “原来是这样!” 鬼王达双眼发光,煞有其事的跟着点头。 “在如今的黄粱梦境领域,皇室抱着两成的权限,既不动也不用,就他娘死死的抱在怀里,当成自己保命的砝码。法家则拿着一成,勉强维持着整个大明律境的运行。” 墙壁上,一个个颜色各异的大字随着苏策的话音,不断浮现。 “儒家拿了两成,大头用在了新东林书院上,在‘仕途’之外摸索出了‘治学’这一条新的晋升路子。剩下的部分用于朝廷各部司的运转,当做帝国最后的遮羞布。” “道序作为当年构建黄粱梦境的主力之一,手里也拿着足足三成的权限,立下了白玉京。” 苏策冷冷一笑,“至于剩下的两成权限,被道序摆了一道的墨序和阴阳序两家合起来算是一成,各自修了座‘东皇宫’和‘矩子堂’。” “最后一成,则被分成了不知道多少份不成规模的零散权限,分散在其他的序列手中。” 鬼王达怔怔看着墙壁上那一个个错落分布,大小不一的圆圈,眨了眨眼,总是觉得少了什么东西,突然问道:“大人,不对啊,那些秃驴哪儿去了?” “当初在建黄粱梦境的时候,佛序是想参与,但道序带着墨家和阴阳,硬生生把他们撵下了车,一点好处都没让佛序捞到。” 鬼王达挑着眉毛:“佛序能答应?” “答不答应,那可不是靠嘴皮来说,而是要用拳头来说话的。” 苏策笑意畅快:“这些大光头们,那时候可没能力再跟别人动手了。” 鬼王达闻言,突然心头一凛,隐约猜到了佛序无力再起争端的原因,恐怕跟武序脱不了干系。 “佛序的人被逼无奈,最后只能自己玩自己的。” 苏策喷出一口烟,扼腕叹息道:“结果没想到,他们居然还真另辟蹊径搞了个黄粱佛国出来。真他娘的没道理。” 一个‘佛’字出现在右边,被一个方框框住,区别于其他圆圈,自成一体。 至此,墙壁上再无新字出现,一副关于黄粱梦境权限的分布,亦或者是帝国内部各方势力之间大致关系,完整的呈现于鬼王达面前。 洁白如雪的‘儒’字位于最高处,俯瞰其他势力。 ‘道’居于左,‘佛’位于右。 朱明皇室和法家抱团取暖,在夹缝之中求生存。 其他诸如‘阴阳’‘墨’等,毫无疑问只能呆在最下方。 无论是方框,还是圆圈,都不是固定不动,而是下方浮沉,躁动不安,似乎有虎视眈眈的意味在其中。 互为臂助,却又彼此制衡。 “所以老鬼你别看这次倭区四大公司杀了那么多道序。但实际上,他们剥离出来的这点权限对于整个道序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苏策冷笑道:“而且你真当道序的人会有这么傻?自己失踪了这么多人,满地都是线索,随便动动脑子就会知道动手的人究竟藏在什么地方,用得着如此大张旗鼓,满帝国的到处找凶手?他们这场戏,演的有点太用力了。” “所以大人您是觉得是白玉京在背后,有意放纵四大公司捕杀道序的人?” 鬼王达面露惊骇:“为什么?” 苏策眉头紧蹙,将手中的烟头掐灭。 这一次,他没有继续点烟,而是从椅子中缓缓站起,于墙壁之前负手而立。 “他们恐怕也在等着这群倭寇把高天原修好啊,这个利用道序权限构筑出来的永固梦境,根本逃不出白玉京的眼睛。而且那些被杀的道序,也给了他们最好的动手理由。” 苏策沉声道:“只要白玉京吞了高天原,那就算是把手伸进倭区了啊。” “他们这么干,有什么好处?” 鬼王达依旧满脸不解,在他看来,白玉京这么做完全是毫无意义。 倭区相较于帝国本土的两京一十三省来说,那就是一片鸟不拉屎的贫瘠之地。就算是作为培育基因的人口基本盘,也没有太大的价值。 要不是新东林党心血来潮,要在罪民区搞什么新政,那帝国百姓能够知道倭区的存在,恐怕只会是通过各种关于鸿鹄袭击的报道之中,在心里为倭区打下一个‘鸿鹄巢穴’的标签。 穷山恶水出刁民,合情合理。 但如果白玉京真就为了是为了恶心恶心新东林党,就要牺牲这么自己人的性命,那根本就是丧心病狂。 鬼王达咋舌道:“这算牛鼻子不会真的修仙修到泯灭人性了吧?没好处也杀?” “不一定要对自己有好处,让别人没好处就行了。” 苏策面露冷笑:“看来白玉京是不想让新东林党的那位老魁首再往前走一步啊” “站住,这里是锦衣卫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伱再往前一步,那就是格杀勿论!” 冈山城百户所,值班的锦衣卫一脸谨慎的看着那道站在伞在的身影,手中的朵颜卫已经悄然抬起了枪口。 风雨如晦,雷光摇晃。 “兄弟我问一句,角木蛟现在在不在户所里?” 本以为不过是个走错路人的锦衣卫,见对方居然喊出了自家百户的名字,顿时心头警钟大作。 这段时间鸿鹄袭击锦衣卫百户所的事情,可不少见。 锦衣卫汉子双脚微蹲,右手食指扣上扳机,冷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一点银光于夜雨之中闪动,朝着锦衣卫汉子飞来。 砰!砰!砰! 枪声雷动! 高度紧张的锦衣卫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但枪焰熄灭之后的一幕,却让他蓦然愣在了原地。 只见一具狰狞霸气的黑色甲胄站在男人身后,盔中一枚独眼红的令人胆寒。 哗啦 马王爷双臂一抖,扭曲变形的弹头掉了一地。 “小兄弟,别紧张,先看清楚是不是自己人再开枪啊。” “自自己人?” 汉子结结巴巴,猛然低头看向刚才落下自己面前的那点银光。 蓦然,汉子瞳孔骤缩,落在自己脚边的竟然是一块锦衣卫令牌! 正面朝上,写着五个大字:犬山城,百户。 “去问问角木蛟,是他下来,还是我上去。” 伞面微抬,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 满脸冷汗的锦衣卫汉子一把抄起地上的令牌,转身撞开听到枪声敢来的同僚,朝着户所内发足狂奔。 如果前段时大阪城的传闻不是假话,那这位爷说的哪里是什么上去还是下去。 分明在问是找死,还是想活命! (本章完) 第388章 明王的选择 “师兄,我听说冈山城的角木蛟给你发了十几次黄粱梦境的链接邀请,都被你给拒了?” 唇红齿白的少年僧人大大咧咧的嚷嚷着,一把推开面前虚掩的房门。 房内,左右两侧的香案上供奉着十余尊菩萨雕像,神态模样不一而足,该慈悲的慈悲,该怒目的怒目。 雕像上方有栩栩如生的佛像投影上下浮动,真实与虚妄相互映衬。 中间的佛台上,一尊如来佛低眉轻笑,袒露的手臂半是血肉半是机械。有纤细的神经线束从如来坐下的莲台上延伸而出,接入身前僧人的戒疤之中。 在江户城锦衣卫百户所报告中,因为急于擒活鸿鹄贼首而身受重伤的百户明王,此刻正盘腿坐在佛陀身前,神色沉静,表情安然,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重伤的痕迹。 “他也找到你那边去了?” 明黄色的光影敛去,表情恍如真人的佛陀也重归呆滞僵硬。 噗! 线束从明王头顶戒疤中抽出,缓缓缩回莲台之中。 “是啊,拽着我好一阵絮叨,说这次如论如何都要让师兄伱帮他出头。” 燃灯拽着自己的嘴角和眼角,冲着明王扯出一个难看的鬼脸,“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混上百户位置的,要能力没能力,要心机没心机,哭哭啼啼像个上了年纪的女施主一样。” 明王语气淡漠:“用不着理他。” “师兄你放心,我已经听说了,角木蛟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敢在评议会议上反水摆我们一道。对于这种喂不饱的狗,师弟我不去找他麻烦就好了,怎么可能帮他求情?” 燃灯一屁股坐到明王身边,咂摸着嘴巴:“师兄,我只是好奇啊,你说咱们这位苏千户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把犬山城的那个阎君当成亲儿子,把倭区锦衣卫当成自家产业,把咱们这些人当成家奴了?” “他在大阪城强杀了新上任的百户真君,这事情做的可比鸿鹄还要凶残。别人鸿鹄造反那可都要讲究点规矩,起码是先礼后兵,不能利诱那才力取。他倒好,直接抄着刀子就上门砍人,这哪里还是锦衣卫,分明就是流寇土匪!” 明王看了满脸不愤的燃灯一眼,淡淡道:“他们是武序。” “一个是门派聚众,一个是单打独斗,都不是一个妈生的,这也能扯到裙带关联?” 燃灯瞪大了眼睛,口中言语粗鄙,毫无一名汉传僧人该有的审慎庄重。 “真君,本名余沧海,原本是道序青城集团的一名股东后代。在帝国本土就有勾结鸿鹄的前科,所以才被青城集团抓住把柄清退了出来。” “没想到他到了倭区之后居然还是贼心不死,和平安王暗通款曲。所以千户大人纵容阎君整死他,这我倒还能理解。” 燃灯不满道:“但是阎君这次摆明了就是借着清缴镰仓的借口去找角木蛟的麻烦,千户大人居然还是放纵不管,他难道真不担心阎君的行为闹得咱们锦衣卫内部人心离散?” “他是锦衣卫的千户,更是倭区一手遮天的王侯。用一块不值钱的罪民区拴住一位门派武三的雄主,这对于儒序来说,是笔十分划算的生意。” 明王神色淡然平静,语气中不见半点波澜,“连宣慰使李不逢这些年都夹着尾巴做人,锦衣卫内部就算有什么不满,谁又能闹出什么风波?” “真是霸道啊。” 燃灯双手托腮,一脸感慨:“一根快要腐朽的孤木都能支撑起这么大一片天,真想象不到在武序鼎盛的时候,咱们佛序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不是孤木,是独狼。远行千里,爪牙依旧锋利。所以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就留下这间经堂,不要带出去了。” 明王眼底有一丝强烈的渴望一闪而逝,话锋突然一转,看着身旁的少年僧人笑道:“燃灯你跑来跟我说这么多,是不是动了把角木蛟收回来的心思?” “果然还是瞒不过师兄你。” 燃灯点了点头,脸上惫懒的笑容消失无踪,神色肃穆道:“苏策如今手腕变得这般强硬激进,明显是要保着阎君顺利上位!” “咱们师兄弟奉师门的命令,在这个不见半点佛光,听不到丝毫佛音的倭区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和那些倭寇和叛军打生打死,染了一身的杀孽业障,不就是为了让师兄你能顺利坐上千户的位置,普照佛光,度化倭民?” “如今眼看就要到功德圆满的时候了,怎么可能让一个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阎君摘了我们的果子?” 燃灯情绪变得振奋,“心怀慈悲的佛陀也有三分真火,金刚怒目才能震慑群魔。既然他苏策要独断专行,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角木蛟这个人虽然脑后生有反骨,但同时也是个利欲熏心的怕死货色。这次阎君差点把他打死,足以让角木蛟看清局面,老老实实跟我们站到同一条阵线。” “你看着办就行。” 明王抬手拍了拍燃灯的肩头,语气随意。 这句话让燃灯一时语塞,原本准备了一肚子,打算跟明王分析利弊的腹稿也胎死腹中,无从说起。 这位真实年龄远比样貌成熟的僧人,突然觉得眼前这位同门师兄似乎有些陌生。 放在以往,性情刚硬,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明王,是绝对不可能再接纳角木蛟这种毫无作用的墙头草。燃灯只是心头隐约有种感觉,自己师兄的这番变化恐怕和千户苏策有关。 “对了,办完这件事以后,你就先不要呆在倭区了,回帝国本土去吧。” 就在燃灯愣神间,明王突然说道。 “啊?为什么!”燃灯一脸错愕。 “黑龙资本的事情,苏策已经对我们有所不满了。他之所以没有直接动你,是给我面子,让我自己来处理。如果我们不把态度拿出来,那他可不会继续客气。” 明王抬手打断脸色涨红的燃灯,沉声说道:“其实燃灯你返回帝国本土也是一件好事,一方面是暂避风头,站在风暴之外,才能更完整的看到风暴的全貌。” “另一方面是稳住师门内的人。虽然这次我唱了出苦肉计,算是暂时拖住了他们进入倭区的动作。但如果他们还是看清楚利害关系,依旧铁了心要掺合进这场浑水,那迟早会害了我们。” 燃灯不甘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是说就这样丢了锦衣卫的身份?” “那怎么可能。” 明王面露微笑,淡然道:“我还等着师弟你帮我执掌江户城呢,其他人我可不放心。” 燃灯咬着嘴唇,沉默良久之后才艰难点头。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把事情安排妥当。” 他抬头看向明王,神情真挚:“师兄,我知道你刚才那些话是在宽慰我,说白了我这次是被倭区锦衣卫给驱逐了,要想回来恐怕只有等那个人死了才有机会。” “我走了以后,你身边就剩下孔雀一个总旗了,这女人做事莽撞,也没什么脑子,容易被人煽动蛊惑,而且她背后那群尼姑可不是什么好人,这一点师兄你可千万要小心提防着。” “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 明王眸光晦暗难明,“孔雀她啊,应该也要走了。” 犬山城南区,城边。 了无人烟的郊外,两辆‘乌骓’并排而立。 “行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送到这里吧。” 车窗降下,露出陈乞生那张不修边幅,却依旧难掩俊朗的面容。 他单手压着窗边,笑容灿烂:“不过袁姐你如果真想跟贫道我一起纵横倭区,那我也不介意。” 另一辆乌骓车上,两条修长的大腿交叠压在方向盘上,腿侧镶嵌在白皙皮肤中的金线微微发亮,一根修长烟杆中,有火点明暗不定。 一点红唇微启,传出慵懒妩媚的声线:“你是道序,我是佛序,怎么,你也想试试佛道双修?” 陈乞生眼眸发亮,脑后的马尾兀自上下跳动,“大道无边,贫道这辈子上下求索,孜孜不倦!” “行啊,那就在这儿?我用佛国拉你?”袁明妃莞尔一笑。 佛国那玩意儿要是进去了,谁玩谁那可就不一定了。 陈乞生脸上笑容一僵,“其实.贫道我的性格比较保守,追求现世的真理,不喜欢虚幻的情欲。袁姐你的好意小道我心领了。” 袁明妃眼神摇晃,媚意无边:“真的不进来吗?那可就太可惜了,佛序的滋味那可都在佛国里呢。” “赶路重要,赶路重要。”陈乞生神色尴尬。 袁明妃见状也不再继续逗弄陈乞生,收起脸上的风情,轻蹙眉头:“真要一个人走?” “修仙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此刻仙缘在前,不得不走。” 陈乞生一副神棍模样,打着机锋。 袁明妃狠狠咬了一口黄铜烟嘴,喷出一口淡淡白烟:“说人话。” 陈乞生嘿嘿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也没办法啊,这次是上面发话了,谁能把明智晴秀的脑袋拿回去,谁就能拿到那个递补地仙的名额。” “你可以等着李钧办完手里的事情.” “时不我待啊。” 陈乞生叹气道:“我好不容易混到一个锦衣卫特聘客卿的身份,当然不想继续跟那些道匪们玩单挑了。但如今这种情况,犬山城这边一时半会儿根本抽不开身。” “这次谢必安好不容易帮我锁定明智长野的藏身位置,要是错失机会,我怕自己晚上闭上眼睛都睡不着啊。” 袁明妃脸色肃穆:“道六山水郎,在现在的倭区可占不到便宜了。” “我知道,但总归要拼一次吧。” “不要长生了?” “正是为了长生。” 都是寄居在别人屋檐下的过客,大家萍水相逢,自然点到为止。 袁明妃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会把你离开的消息转达给李钧。” “那就谢啦,袁姐。” 陈乞生毫无半点龙虎山天师的风范,把脑袋伸出窗外,笑道:“不过你千万记得把我说的惨一点啊,这样等我真被人打得抱头鼠窜的时候,李钧也能麻溜点来救我。” “放心,有多惨说多惨!” 引擎嗡鸣,轮胎碾过碎石,发出咔咔的声响,烟尘飞卷。 袁明妃凝视着那辆远去的乌骓,半晌之后,低声自语:“陈乞生,陈乞生,你的长生可跟这个‘乞’字沾不上半点关系啊。” “果然是浪荡淫秽的佛妓,才逃窜到倭区没几天,竟然又勾搭上了新的姘头。” 蓦然,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蹿进袁明妃的耳中。 一道黑影从天而坠,重重砸在乌骓的车头之上。 轰! 乌骓厚重的车尾猛然翘起,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响中,整个车头被来人直接踩烂。 一袭红衣飘然飞出尘埃,落在两丈开外。 袁明妃一手捏着大红色的裙角,一手抓着烟杆将散乱的鬓发撩到耳后,抬头看向那道站在乌骓残骸上的身影。 黑色劲装,齐耳短发,眉眼锐利,气质凶悍。 赫然正是号称整个倭区第一总旗的孔雀! “你就是江户城锦衣卫里那个出身桑烟寺的佛序?” 袁明妃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孔雀,揶揄道:“这股男不男女不女的味道,确实和那些尼姑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看来犬山城锦衣卫已经把我的身份透漏给了你啊。” 孔雀踏着残骸上锐利的金属棱角,一步步向前:“既然如此,你不老老实实躲在用色相换来的保护伞下,怎么还敢走出户所来找死?” 袁明妃微微一笑,反问道:“那不如你先告诉我,你的情郎都差点被人打死了,你怎么还有心情跑着远来杀我?” 孔雀眼眸发冷,一身戾气翻涌:“肮脏的佛妓,我一会就来拔了你的舌头!” “他娘的,老子原本是准备埋伏你一手的,但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突然,一个粗犷的吼声响起。 范无咎抓着绣春刀,在袁明妃身旁站定,“你这个臭娘们,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天就来试试看,到底是你的嘴赢,还是老子的刀赢!” 对于范无咎的出现,孔雀显然早已经预料到。 此刻她脸上狰狞不减,盯着袁明妃讥讽道:“你知道我会来杀你,我也知道你想借犬山城的手报仇。可惜现在阎君根本就不在犬山城,光靠一个范无咎,你以为你能有胜” 嗡! 孔雀话音未落,就被一声爆裂的轰鸣打断。 她猛然回头,只见一辆本应该已经远去的乌骓,正以极其狂暴的姿态撞进视野尽头。 “跟她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陈乞生脑袋探出车窗,朝着范无咎怒声吼道:“赶紧宰了,道爷我是真着急赶路啊!” 铮! 脑后劲风呼啸,孔雀回身一拳将袭来的刀光砸开。 不知何时,她脸上五官以鼻间为中线上下分开,翻卷到颅后和脖间,露出一张横眉怒目的虬须面孔。 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胸口本就不算明显的女性特征快速消失,转化为一身贲张强横的肌肉。 “袁明妃!” 虬须面孔中,传出恼羞成怒的尖锐女声。 “小白说的还真对,你确实是没什么脑子。” 袁明妃扶着烟杆,身上大红色的裙摆和满头乌黑的青丝一同随风飘摇。 “不过这么浅显的陷阱,你那位情郎居然都不提醒你,反而坐视你跳进来,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放弃你了啊。” (本章完) 第389章 松本城武士町 午夜时分,松本城东区。 一辆黑舆越野停靠在街边,李钧靠在驾驶位上,左手搭出窗外,指间夹着一颗火点,升腾出袅袅白烟。 “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们在提前得到消息之后,设伏杀了孔雀。随后陈乞生就马不停蹄离开了犬山城,直接往姬路城的方向去追明智长野了。” 李钧戴在右手中指上的无常簿指环射出一片迷蒙的光线,在副驾驶位置上交织出一道略显虚幻的曼妙身影。 “号称倭区锦衣卫最强的一处总旗,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死了?” 袁明妃淡淡一笑,“你也说了是号称罢了,如果她真那么厉害,也就不会只是一个总旗了。” “而且” 袁明妃眨了眨眼:“你是不是有些太小瞧我了?” “那倒是没有。” 李钧面上不动声色,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在那条嵌着金线的长腿上扫了一眼。 “如果你还是在重庆府时候的老样子,恐怕也逃不出桑烟寺的追杀。对了,关于孔雀潜入犬山城要杀伱的消息,真是从江户城那边传出来的?” “这一点我也很惊讶,但事实确实是如此。” 袁明妃摇了摇头:“原本我只是猜测,但直到谢必安编撰了一条‘孔雀死于流寇武士’虚假消息传回江户城百户所,对方只是很平静的请犬山城帮忙将尸体送回,我才确认,明王就是故意让她来送死的!” 袁明妃一双凤眼微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悸色。 在倭区各地大城,锦衣卫户所只设置百户和两名总旗,总旗之下设最多不超过三名小旗。 足可见,一名地方户所的总旗的含金量有多高。 可就是这样一个为自己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同为心腹和左膀右臂的总旗,明王竟如此毫不犹豫的出卖了对方。 明王的冷漠和狠辣不得不让人震惊。 李钧将伸出窗外的左臂收了回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呢。” 袁明妃抿嘴笑道:“或许是为了向你示好?要知道现在整个倭区锦衣卫内部,谁不知道千户苏策对你另眼相待?” “明王可不像那种卑躬屈膝,会轻易认怂的人。” 李钧咧了咧嘴角,明王在新旦评议会议上的强硬态度,他可是记忆犹新。 一个敢在苏策眼皮子底下搞小山头,试探对方底线的人物,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另眼相待’,就选择断臂投诚? “但除了这一点之外,我也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出卖自己手下的总旗。” 袁明妃强调:“而且这还是在冒着可能得罪桑烟寺的情况下。毕竟他江户城的百户位置,可是寒山和桑烟这两家用真金白银从苏策手中换来的。如果桑烟寺其中真相,那群尼姑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李钧闻言眉头一挑,“那” 他话未说,袁明妃便猜到了他的心思,摇头道:“传消息的‘肉信’自毁了,什么都没留下。就算是把脏水泼过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 “行吧。” 李钧挠头讪笑,车内一时陷入沉默。 “我之前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 袁明妃沉吟片刻,突然正色道:“现在孔雀死在犬山城,桑烟寺方面肯定还会继续出手。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好趁早跑路。” 李钧沉默片刻,侧头似笑非笑道:“你真想加入锦衣卫?” “女人嘛,总要给自己找一片屋檐遮头。” “倭区风雨大,我这片屋檐可不宽敞,保证不了你不会湿身啊。” “风吹雨打的日子,我过得多了。添砖加瓦的事情,我也擅长。” 袁明妃语调轻柔,但李钧却还是从那双颤动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暗藏的紧张。 李钧咧嘴笑道:“犬山城锦衣卫二处小旗袁明妃,这名头可比特聘客卿要难听啊。” “难听吗?” 袁明妃莞尔一笑:“我觉得很好听。” 咔哒。 车门拉动的声音突然响起。 无常簿指环散发出的光芒猛然淡去,袁明妃的身影也在一瞬间消失。 副驾驶的车门被人拉开,一名五官冷硬的中年男人裹着冷风坐了进来。 松本城百户,豹尾。 李钧今天在这里等的人,正是他。 远处的灯光打进昏暗的车内,在挡风玻璃上映出两张同样冷峻的面容。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阎君你。” 豹尾两眼盯着前方,笑道:“既然来了松本城,为什么不到户所里坐坐,反而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也想啊,可惜千户大人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只能先得把眼前的事情办了,豹尾百户你不会介意?” “那当然不会。” 豹尾哈哈一笑,“阎君你现在可是千户大人眼前的红人,他老人家安排的事情自然最重要,能理解。” “哪里什么红不红人,罪人还差不多。这件事的祸源在我,当然得由我来善后。” 李钧面露苦笑,右手抬起一盒白色的锦衣卫特供递到豹尾面前。 手腕一抖,一根烟从盒中弹起。 “所以这一次,还希望豹尾百户你能多多帮忙。” “呵,这可是帝国工部特供给千户所的稀罕玩意,没想到阎君你居然都抽上了。” 豹尾酸溜溜的抽出那根支烟,并没有叼着嘴角,而是捻在指间。 “大家都是同僚,帮忙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有件事我还是得先问问,阎君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消息,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锦衣卫有规矩,消息来源我不能告诉你。这一点,豹尾你多担待。” 呲! 一簇火光在昏暗的车厢里亮起,橘黄色的火苗在豹尾的脸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李钧的这番动作落在豹尾眼中,让他心头不禁一番舒坦。 眼前这位阎君如今在倭区锦衣卫内超然的地位,但看来还是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规矩。 不过受用归受用,豹尾却没有半分将烟头叼上嘴角的意思。 只见他横手挡住递过来的火柴,脸上的神情重新隐进黑影之中。 “你要保证线人的安全,这一点我当然理解。” 豹尾为难道:“可如果你的消息不准,镰仓王麾下三名首领之一的楚客没有藏在我的地盘上。你我兄弟如此兴师动众,岂不是要沦为锦衣卫内部的笑柄?” “那你的意思.” 豹尾笑道:“我的意思,能不能让我先派人进去查查,等确认了消息,我们再动手?” 李钧眉头微皱:“鸿鹄的人向来谨慎,特别是在‘江户之乱’后,更是彻底潜伏了下去。如果继续耽搁下去,我担心会横生变数,要是让楚客闻着味道跑了,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这就不用阎君你担心了,这里是松本城,如果楚客真的不知死活敢潜伏在这里,那他肯定跑不了。” 豹尾语气冷硬:“可如果不能确定消息是否准确,我绝对不会让手下的兄弟们贸然参与其中。这一点,也请阎君你多担待担待。” 对于豹尾心头暗藏的心思,李钧一目了然。 一名参与和江户之乱的鸿鹄头领,如果真藏在松本城中,而作为松本城百户的豹尾却浑然不知。 这要是让千户所知道了,足以定他一个失职无能的罪名。以苏策的脾气,就算不当场撸了他的官职,以后恐怕也再无更上一步的可能。 所以豹尾宁愿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也要亲自再确认一遍消息是否准确。 届时,李钧消息的真假,楚客在不在松本城,都是由他说了算。 火光晃动,从豹尾的面前挪开。 李钧低着头,一手护在火苗边缘,橘红的火舌在眼前燎燃一个火点,随即缓缓熄灭。 “我说过了,消息的准确性你不用怀疑,楚客就藏在前面这片街区。” 豹尾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冷冷道:“阎君,新旦评议会议上我支持明王,那是就事论事。你如果想像对付角木蛟一样,借着清剿鸿鹄的名义找我的麻烦,那我劝你最好熄了这个心思。” “如果你拿不出证据,那就不要在这里狐假虎威!” 呲! “热脸贴上冷屁股,这种事情做起来还真是让人心烦啊。” 李钧自嘲一笑,屈指一弹,指间的烟蒂划出一道弧线撞在路沿,炸开一蓬细密的星火。 他慢慢伸了个懒腰,侧头看向豹尾:“我今天就狐假虎威了,你有意见?” 面露匪气,飞扬跋扈。 狭小的车厢陡然掀起一阵无形的刺骨寒意,萦绕在豹尾的心头。 一瞬间,豹尾浑身汗毛直立。惊骇之中,他竟然从李钧身上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迫感。 一如在千户所中面对苏策。 他在大阪城中,杀了百户真君. 豹尾后知后觉,猛然想起了在‘江户之乱’后,一个流传在锦衣卫内部的谣言。 但那又如何? 那个真君是自己找死,先勾结鸿鹄在前,所以千户大人才会让阎君去杀了他。 自己行得正坐得端,难道他还敢真的跟我动手?! 豹尾心间念头极转,猛的一咬牙,伸直了脖子:“我” 一个字刚刚出口,便被呼啸的拳风直接打断。 豹尾的胸骨以夸张的幅度凹陷下去,骨骼碎裂的声线在狭窄的空间内格外清晰,身下的座椅也在刺耳的撕裂声中随之撕裂塌陷。 砰! 黑舆车身剧烈摇晃,四条轮胎同时爆开,瘫卧在道边。 “噗!” 豹尾呕出大口鲜血,整个人仰面躺在一片冰冷的机械残骸之中,双眼空洞,陷入短暂恍惚。 等他回过神来,只感觉有一丝冰冷贴着耳边。 来不及去分辨耳边是什么东西,豹尾怒张双眸,盯着头顶上那张看不清表情的面孔。 “阎君你竟敢向同僚出手,你知不知道这是锦衣卫中的大罪” 豹尾脸色血红中泛着铁青,口中血水随着话音不断往外喷溅。 而回应他的,却只是枪械击簧拉开的一声‘咔哒’脆声。 “你要干什么?!” 豹尾瞳仁颤抖,此刻他终于知道耳边的冷意是源于何物。 他双臂青筋暴起,不顾一切的挣扎。可惜以他农序六的实力,根本无法无法挣脱那只踩在自己胸口的脚。 “如今的锦衣卫之中,怎么还有你这么单纯的百户?嗯?” 李钧手中的魏武卒枪身,贴在豹尾耳旁,毫不犹豫的扣响。 砰!砰!砰! 豹尾的身躯停下挣扎,迸溅的碎石将他的侧脸割得血肉翻卷,一条猩红的血线从左耳中泊泊流出,将半边肩膀染得血红。 “叫上你的人把这片街区给我围好了,要是走丢了一个鸿鹄,那我可就要怀疑你是不是通敌了。到时候,你跟大阪城的真君,可就没什么区别了。” 李钧丢开手中打空的魏武卒,神色从容的拍了拍两侧袖口,抬眼看向远处那片灯火通明的热闹街区。 目光所至,是灯光掩照下,无数拼凑在一起,歪歪扭扭的棚户和矮楼。 帝国风格的招牌幌子挤着倭区特有的鲤鱼旗,木质的排屋挨着青砖蓝瓦硬山顶。 街区的入口处,是一个由钢管焊接而成的门楼,缠绕着密密麻麻的发光灯管,腻人的色彩浪潮不断往复涌动。两条带着锈迹的铁链吊着一块牌子,上面用明语写着三个大字:武士町。 简陋,破落,拥堵,却透着一股让李钧熟悉的鲜活烟火气。 这个叫武士町的街区,和成都县的鸡鹅区何其相似。 李钧跟着熙攘的人流穿过数不清的赌场、勾栏以及黄粱梦境馆,脚下一偏,转入主干道旁边的一处小巷内。 和鸡鹅区如出一辙,不过两丈宽度的巷道内人头攒动,摊贩云集。 机械义肢、脑机灵窍,出自农序企业的人造器官。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有很重使用痕迹的人造道基和慧根。甚至还有黑漆漆一团,血肉和机械融合共存的械心. 这些东西堂而皇之的摆在地上,任由过路的行人挑选。 不过只有售卖义肢、械心和人造器官的摊位有人驻足,反倒是那些道基和慧根根本无人问津。 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这里是倭区,帝国的黄梁梦境根本不对这里开放。 就算是植入了道基和慧根,跨入了道、佛这两条序列,那也没有什么晋升的可能性。 李钧漫步其中,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回味着往昔在成都府九龙街的日子。 穿过这条巷弄,转进的巷道更加狭窄,两侧都是些铁皮搭成的临时棚屋,黑压压的连接成一片,屋隙堆满杂物垃圾。 李钧在一间毫无特征的棚屋前站定,抬头看向屋檐上站着的一头红眼乌鸦,挑了挑下巴。 过了片刻,棚屋大门打开,一根三指粗细的巨大枪管伸了出来,直接顶在李钧的眉心前。 “你谁啊,停在我房子面前干什么?” 端枪的是一个剃着平头的青年,赤膊的上半身全是蹩脚的改造痕迹,右臂肩头上还刺着一个头戴冲天冠的男人头像。 李钧眉头一挑,这个刺青他倒是认识,正是崇祯帝朱由检。 “我找你。” “找我?那就是找死了?” 青年面露冷笑,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就要压下去。 小白的这个线人,有点虎啊 李钧猛然探手,在青年震惊的目光中,抓住枪管向上一折,将这把看不出型号的枪械拧成了一团废铁。 “我从犬山过来,是你的表哥让我来找你。”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表哥,但你有这份实力,要当我亲爹都可以。” 青年表情古怪,明明眸光平静,脸上却将惧怕和惊讶的情绪演绎的惟妙惟肖。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看看这个。” 李钧将自己的锦衣卫腰牌扔了过去,“上面有链接帝国‘刑境’和北镇抚司的动态秘钥。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在这里试。” 其实李钧根本不必说后续的话,因为这个平头青年早就在接过锦衣卫腰牌的瞬间,就愣在了原地,两眼发直盯着手中的腰牌,口中不断喃喃自语。 “操,还真来了个亲爹。” (本章完) 第389章 松本城武士町 午夜时分,松本城东区。 一辆黑舆越野停靠在街边,李钧靠在驾驶位上,左手搭出窗外,指间夹着一颗火点,升腾出袅袅白烟。 “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们在提前得到消息之后,设伏杀了孔雀。随后陈乞生就马不停蹄离开了犬山城,直接往姬路城的方向去追明智长野了。” 李钧戴在右手中指上的无常簿指环射出一片迷蒙的光线,在副驾驶位置上交织出一道略显虚幻的曼妙身影。 “号称倭区锦衣卫最强的一处总旗,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死了?” 袁明妃淡淡一笑,“你也说了是号称罢了,如果她真那么厉害,也就不会只是一个总旗了。” “而且” 袁明妃眨了眨眼:“你是不是有些太小瞧我了?” “那倒是没有。” 李钧面上不动声色,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在那条嵌着金线的长腿上扫了一眼。 “如果你还是在重庆府时候的老样子,恐怕也逃不出桑烟寺的追杀。对了,关于孔雀潜入犬山城要杀伱的消息,真是从江户城那边传出来的?” “这一点我也很惊讶,但事实确实是如此。” 袁明妃摇了摇头:“原本我只是猜测,但直到谢必安编撰了一条‘孔雀死于流寇武士’虚假消息传回江户城百户所,对方只是很平静的请犬山城帮忙将尸体送回,我才确认,明王就是故意让她来送死的!” 袁明妃一双凤眼微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悸色。 在倭区各地大城,锦衣卫户所只设置百户和两名总旗,总旗之下设最多不超过三名小旗。 足可见,一名地方户所的总旗的含金量有多高。 可就是这样一个为自己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同为心腹和左膀右臂的总旗,明王竟如此毫不犹豫的出卖了对方。 明王的冷漠和狠辣不得不让人震惊。 李钧将伸出窗外的左臂收了回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呢。” 袁明妃抿嘴笑道:“或许是为了向你示好?要知道现在整个倭区锦衣卫内部,谁不知道千户苏策对你另眼相待?” “明王可不像那种卑躬屈膝,会轻易认怂的人。” 李钧咧了咧嘴角,明王在新旦评议会议上的强硬态度,他可是记忆犹新。 一个敢在苏策眼皮子底下搞小山头,试探对方底线的人物,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另眼相待’,就选择断臂投诚? “但除了这一点之外,我也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出卖自己手下的总旗。” 袁明妃强调:“而且这还是在冒着可能得罪桑烟寺的情况下。毕竟他江户城的百户位置,可是寒山和桑烟这两家用真金白银从苏策手中换来的。如果桑烟寺其中真相,那群尼姑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李钧闻言眉头一挑,“那” 他话未说,袁明妃便猜到了他的心思,摇头道:“传消息的‘肉信’自毁了,什么都没留下。就算是把脏水泼过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 “行吧。” 李钧挠头讪笑,车内一时陷入沉默。 “我之前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 袁明妃沉吟片刻,突然正色道:“现在孔雀死在犬山城,桑烟寺方面肯定还会继续出手。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好趁早跑路。” 李钧沉默片刻,侧头似笑非笑道:“你真想加入锦衣卫?” “女人嘛,总要给自己找一片屋檐遮头。” “倭区风雨大,我这片屋檐可不宽敞,保证不了你不会湿身啊。” “风吹雨打的日子,我过得多了。添砖加瓦的事情,我也擅长。” 袁明妃语调轻柔,但李钧却还是从那双颤动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暗藏的紧张。 李钧咧嘴笑道:“犬山城锦衣卫二处小旗袁明妃,这名头可比特聘客卿要难听啊。” “难听吗?” 袁明妃莞尔一笑:“我觉得很好听。” 咔哒。 车门拉动的声音突然响起。 无常簿指环散发出的光芒猛然淡去,袁明妃的身影也在一瞬间消失。 副驾驶的车门被人拉开,一名五官冷硬的中年男人裹着冷风坐了进来。 松本城百户,豹尾。 李钧今天在这里等的人,正是他。 远处的灯光打进昏暗的车内,在挡风玻璃上映出两张同样冷峻的面容。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阎君你。” 豹尾两眼盯着前方,笑道:“既然来了松本城,为什么不到户所里坐坐,反而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也想啊,可惜千户大人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只能先得把眼前的事情办了,豹尾百户你不会介意?” “那当然不会。” 豹尾哈哈一笑,“阎君你现在可是千户大人眼前的红人,他老人家安排的事情自然最重要,能理解。” “哪里什么红不红人,罪人还差不多。这件事的祸源在我,当然得由我来善后。” 李钧面露苦笑,右手抬起一盒白色的锦衣卫特供递到豹尾面前。 手腕一抖,一根烟从盒中弹起。 “所以这一次,还希望豹尾百户你能多多帮忙。” “呵,这可是帝国工部特供给千户所的稀罕玩意,没想到阎君你居然都抽上了。” 豹尾酸溜溜的抽出那根支烟,并没有叼着嘴角,而是捻在指间。 “大家都是同僚,帮忙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有件事我还是得先问问,阎君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消息,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锦衣卫有规矩,消息来源我不能告诉你。这一点,豹尾你多担待。” 呲! 一簇火光在昏暗的车厢里亮起,橘黄色的火苗在豹尾的脸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李钧的这番动作落在豹尾眼中,让他心头不禁一番舒坦。 眼前这位阎君如今在倭区锦衣卫内超然的地位,但看来还是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规矩。 不过受用归受用,豹尾却没有半分将烟头叼上嘴角的意思。 只见他横手挡住递过来的火柴,脸上的神情重新隐进黑影之中。 “你要保证线人的安全,这一点我当然理解。” 豹尾为难道:“可如果你的消息不准,镰仓王麾下三名首领之一的楚客没有藏在我的地盘上。你我兄弟如此兴师动众,岂不是要沦为锦衣卫内部的笑柄?” “那你的意思.” 豹尾笑道:“我的意思,能不能让我先派人进去查查,等确认了消息,我们再动手?” 李钧眉头微皱:“鸿鹄的人向来谨慎,特别是在‘江户之乱’后,更是彻底潜伏了下去。如果继续耽搁下去,我担心会横生变数,要是让楚客闻着味道跑了,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这就不用阎君你担心了,这里是松本城,如果楚客真的不知死活敢潜伏在这里,那他肯定跑不了。” 豹尾语气冷硬:“可如果不能确定消息是否准确,我绝对不会让手下的兄弟们贸然参与其中。这一点,也请阎君你多担待担待。” 对于豹尾心头暗藏的心思,李钧一目了然。 一名参与和江户之乱的鸿鹄头领,如果真藏在松本城中,而作为松本城百户的豹尾却浑然不知。 这要是让千户所知道了,足以定他一个失职无能的罪名。以苏策的脾气,就算不当场撸了他的官职,以后恐怕也再无更上一步的可能。 所以豹尾宁愿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也要亲自再确认一遍消息是否准确。 届时,李钧消息的真假,楚客在不在松本城,都是由他说了算。 火光晃动,从豹尾的面前挪开。 李钧低着头,一手护在火苗边缘,橘红的火舌在眼前燎燃一个火点,随即缓缓熄灭。 “我说过了,消息的准确性你不用怀疑,楚客就藏在前面这片街区。” 豹尾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冷冷道:“阎君,新旦评议会议上我支持明王,那是就事论事。你如果想像对付角木蛟一样,借着清剿鸿鹄的名义找我的麻烦,那我劝你最好熄了这个心思。” “如果你拿不出证据,那就不要在这里狐假虎威!” 呲! “热脸贴上冷屁股,这种事情做起来还真是让人心烦啊。” 李钧自嘲一笑,屈指一弹,指间的烟蒂划出一道弧线撞在路沿,炸开一蓬细密的星火。 他慢慢伸了个懒腰,侧头看向豹尾:“我今天就狐假虎威了,你有意见?” 面露匪气,飞扬跋扈。 狭小的车厢陡然掀起一阵无形的刺骨寒意,萦绕在豹尾的心头。 一瞬间,豹尾浑身汗毛直立。惊骇之中,他竟然从李钧身上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迫感。 一如在千户所中面对苏策。 他在大阪城中,杀了百户真君. 豹尾后知后觉,猛然想起了在‘江户之乱’后,一个流传在锦衣卫内部的谣言。 但那又如何? 那个真君是自己找死,先勾结鸿鹄在前,所以千户大人才会让阎君去杀了他。 自己行得正坐得端,难道他还敢真的跟我动手?! 豹尾心间念头极转,猛的一咬牙,伸直了脖子:“我” 一个字刚刚出口,便被呼啸的拳风直接打断。 豹尾的胸骨以夸张的幅度凹陷下去,骨骼碎裂的声线在狭窄的空间内格外清晰,身下的座椅也在刺耳的撕裂声中随之撕裂塌陷。 砰! 黑舆车身剧烈摇晃,四条轮胎同时爆开,瘫卧在道边。 “噗!” 豹尾呕出大口鲜血,整个人仰面躺在一片冰冷的机械残骸之中,双眼空洞,陷入短暂恍惚。 等他回过神来,只感觉有一丝冰冷贴着耳边。 来不及去分辨耳边是什么东西,豹尾怒张双眸,盯着头顶上那张看不清表情的面孔。 “阎君你竟敢向同僚出手,你知不知道这是锦衣卫中的大罪” 豹尾脸色血红中泛着铁青,口中血水随着话音不断往外喷溅。 而回应他的,却只是枪械击簧拉开的一声‘咔哒’脆声。 “你要干什么?!” 豹尾瞳仁颤抖,此刻他终于知道耳边的冷意是源于何物。 他双臂青筋暴起,不顾一切的挣扎。可惜以他农序六的实力,根本无法无法挣脱那只踩在自己胸口的脚。 “如今的锦衣卫之中,怎么还有你这么单纯的百户?嗯?” 李钧手中的魏武卒枪身,贴在豹尾耳旁,毫不犹豫的扣响。 砰!砰!砰! 豹尾的身躯停下挣扎,迸溅的碎石将他的侧脸割得血肉翻卷,一条猩红的血线从左耳中泊泊流出,将半边肩膀染得血红。 “叫上你的人把这片街区给我围好了,要是走丢了一个鸿鹄,那我可就要怀疑你是不是通敌了。到时候,你跟大阪城的真君,可就没什么区别了。” 李钧丢开手中打空的魏武卒,神色从容的拍了拍两侧袖口,抬眼看向远处那片灯火通明的热闹街区。 目光所至,是灯光掩照下,无数拼凑在一起,歪歪扭扭的棚户和矮楼。 帝国风格的招牌幌子挤着倭区特有的鲤鱼旗,木质的排屋挨着青砖蓝瓦硬山顶。 街区的入口处,是一个由钢管焊接而成的门楼,缠绕着密密麻麻的发光灯管,腻人的色彩浪潮不断往复涌动。两条带着锈迹的铁链吊着一块牌子,上面用明语写着三个大字:武士町。 简陋,破落,拥堵,却透着一股让李钧熟悉的鲜活烟火气。 这个叫武士町的街区,和成都县的鸡鹅区何其相似。 李钧跟着熙攘的人流穿过数不清的赌场、勾栏以及黄粱梦境馆,脚下一偏,转入主干道旁边的一处小巷内。 和鸡鹅区如出一辙,不过两丈宽度的巷道内人头攒动,摊贩云集。 机械义肢、脑机灵窍,出自农序企业的人造器官。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有很重使用痕迹的人造道基和慧根。甚至还有黑漆漆一团,血肉和机械融合共存的械心. 这些东西堂而皇之的摆在地上,任由过路的行人挑选。 不过只有售卖义肢、械心和人造器官的摊位有人驻足,反倒是那些道基和慧根根本无人问津。 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这里是倭区,帝国的黄梁梦境根本不对这里开放。 就算是植入了道基和慧根,跨入了道、佛这两条序列,那也没有什么晋升的可能性。 李钧漫步其中,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回味着往昔在成都府九龙街的日子。 穿过这条巷弄,转进的巷道更加狭窄,两侧都是些铁皮搭成的临时棚屋,黑压压的连接成一片,屋隙堆满杂物垃圾。 李钧在一间毫无特征的棚屋前站定,抬头看向屋檐上站着的一头红眼乌鸦,挑了挑下巴。 过了片刻,棚屋大门打开,一根三指粗细的巨大枪管伸了出来,直接顶在李钧的眉心前。 “你谁啊,停在我房子面前干什么?” 端枪的是一个剃着平头的青年,赤膊的上半身全是蹩脚的改造痕迹,右臂肩头上还刺着一个头戴冲天冠的男人头像。 李钧眉头一挑,这个刺青他倒是认识,正是崇祯帝朱由检。 “我找你。” “找我?那就是找死了?” 青年面露冷笑,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就要压下去。 小白的这个线人,有点虎啊 李钧猛然探手,在青年震惊的目光中,抓住枪管向上一折,将这把看不出型号的枪械拧成了一团废铁。 “我从犬山过来,是你的表哥让我来找你。”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表哥,但你有这份实力,要当我亲爹都可以。” 青年表情古怪,明明眸光平静,脸上却将惧怕和惊讶的情绪演绎的惟妙惟肖。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看看这个。” 李钧将自己的锦衣卫腰牌扔了过去,“上面有链接帝国‘刑境’和北镇抚司的动态秘钥。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在这里试。” 其实李钧根本不必说后续的话,因为这个平头青年早就在接过锦衣卫腰牌的瞬间,就愣在了原地,两眼发直盯着手中的腰牌,口中不断喃喃自语。 “操,还真来了个亲爹。” (本章完) 第390章 平头柯乙,老卒梁雕 “我们把这片街区统称为武士町,之所以叫这么个名字,是当初在倭区刚刚建成的时候,有不少战败的倭民流窜到了大城之间的荒原废墟,投身绿林,当起了流寇武士,四处劫掠。这儿原本就是他们用来销赃的一个集市。” “后来这些流寇武士被帝国剿得所剩无几,这片集市却并没有因此销声匿迹,反而渐渐固定了下来,慢慢形成了如今的武士町。” 这个将帝国中兴皇帝刺在身上的平头青年名叫柯乙。 不久前还用枪口对着李钧的他,此刻亦步亦趋跟在李钧身边。两人在武士町横七竖八,宛如迷宫般的街道内快速穿行。 “您别看这地方破破烂烂的,但在整个倭民区的十座大城之中也算是鼎鼎有名。松本城能有如今的繁华,跟武士町有脱不开的关系。” 在确认李钧身份之后,柯乙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一路喋喋不休。 武士町的深处并没有太多的商铺,主要都是一些低矮杂乱的民居。 不少雕龙画凤,甚至满脸被纹身覆盖的精壮汉子成群结队的站在檐下和路边,脚边是堆积如山的空酒瓶,嘴角叼着用来吸食阿芙蓉的电子烟,眼神阴狠的打量着李钧。 呲。 李钧点燃一根在这种地方称得上是奢侈品的纸质卷烟,眼眸中甩出跋扈的目光,回敬过去。 “妈的.” 有脾气火爆的帮派成员蹿了起来,却被身旁同伴一把拉住,指了指跟在李钧身边的柯乙,冷笑道:“别去打扰别人的生意。” 这些人说话的音量很大,伴随着一阵阵冷笑,戏谑的神情就像是看到了一头待宰的肥猪。 一路上,类似的插曲不少。 随着两人逐渐深入,左右巷道上的墙壁出现大量的喷绘涂鸦。 虽然李钧看不懂倭语,身上携带的锦衣卫装备也不具备翻译功能,但不妨碍他认出墙上一副被烈焰包围的大明帝国龙旗。 “都是些无能的人,在发泄自己的愤怒罢了。” 柯乙注意到李钧的视线,指着墙壁上被打着血红色叉子的“明人”二字。 “帝国把这里设为罪民区后,本土大量的商户就跟闻到的血腥味的鲨鱼一样,一窝蜂涌了进来。以帮助倭区进行战后重建的名义,大肆聘用廉价劳动力开坊办厂,经营各种灰色产业。不少人早上刚从宣慰司衙门领到的救济金,下午就在各种梦境里花了个干干净净。” “这种情况,难道宣慰司不管?” 李钧这句话刚刚说出口,自己便摇头笑了笑。 这个问题根本就是废话,这种事情要是没有宣慰司,或者说是儒序在背后撑腰,根本不可能做的起来。 甚至恐怕还有不少门阀家族入股其中,一边赚着朝廷的钱,一边喝着倭民的血。 “这些倭民认为帝国毁了他们的家园,用封锁黄粱梦境权限,掐断了他们的破锁晋序的可能。甚至是把倭区当成了最低级的基因繁衍地,把他们当成豢养的肉猪,吃肉饮血。” “所以有一段时间里,倭区的反抗情绪空前高涨,无论是从序者还是普通人,都对帝国怨念很深。” 柯乙冷哼一声,面露不屑道:“这些倭民完全就是太把自己当人看了,其实的儒序根本看不上这里,甚至是来这里做生意的门阀,都是在帝国本土混不下去的那种。” “后来随着新东林党颁布了教化政策,撤走了倭区驻军和大量的明人,赏赐给倭民足够的生存发展的空间。像如今倭区最著名的四大公司,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崛起的。” “结果他们的日子不仅没有什么好转,反而越过越差,转过头来又开始责怪帝国无视他们的死活。扑他阿母,论不要脸,还是这些倭寇要厉害一些。” 李钧饶有兴趣的看着满脸义愤的柯乙,问道:“听你话里的意思,你也是明人?” “那当然了,小人的祖籍可就在广东潮州府。” 柯乙把头一昂,继续说道:“您别看这里叫武士町,能赚钱的生意几乎都被咱们明人把持了,倭民只有跑腿卖命的份。” “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这” 李钧的话还未说完,柯乙怀中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嗡鸣声,他朝着李钧躬身道歉,这才快步走到一边。 “喂,我现在忙着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伱问的是那批二手义眼是吧,我已经问过了城外的人了,他们手里的货现在还差一部分,正在抓紧时间进货,最迟三天就能交付。” 柯乙两手叉着腰,脊背挺直,对着面前的墙壁骂骂咧咧。 “什么叫逾期?你要是等得不耐烦,我手里也有正规渠道来的货,价格也不贵,也就翻一番而已,你要不要?” “嫌贵就不要发这些牢骚。现在各地的衙门正在推行新政,剿寇的力度越来越强,别人现挖的难度系数越来越高,这一点你们也要理解!” “行了,不要在这儿废话了。等他们把货凑整了,我自然会联系你。” 柯乙朝着面前的空气狠狠一挥手,这才转过身对着李钧哈着腰道:“不好意思啊,阎爷,有些小事情需要处理一下。” 李钧打趣道:“没关系,毕竟你也要赚钱养活自己。我们给的那点钱,还不够找一次原生的窑姐吧?” “这可不能混为一谈,能为阎爷你们做事,那可是我的荣幸啊。” 柯乙满脸对笑,“您刚才问我是什么时候来的这儿,这个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二十多年?” 李钧脚步猛然一顿,一脸惊讶的看向柯乙。 “小人其实已经五十多岁了,这张脸都是做的。” 柯乙讪笑道:“像我这种基因不太行的普通人,一辈子也不可能晋升到高等序位,所以只有用这种办法体验体验所谓的‘永生不死、永葆青春’了。” 李钧点了点头,笑道:“接着说。” “那时候倭区的攘夷号跨海列车都还没建成,朝廷也不准我这种没有背景的小角色擅自进入倭区。无奈之下,我贿赂了一名回家探亲的老卒,在他返营的船下面泡了整整两天两夜,这才成功偷渡上岸。要不是我当时走运成了一名械卒,恐怕早已经葬身海底了。” 柯乙脚下一转,又拐进一条幽深的巷道,口中的话语不停。 “我刚到松本城的时候,正是八九月份,空气潮的就像是能捏出水来一样,稍微一动弹就是浑身湿透。” “那时候晚上没有霓虹灯光,也没有如今神佛满天的各种投影。战败的倭民就跟野鬼一样,瞪着绿油油的眼睛回荡在废墟上。只要你稍微示弱,他们就会扑上来捅你一刀,再把你浑身扒的干干干净净。” “再后来,小人我就干上了义肢回收和买卖的业务,这在武士町也算是支柱产业。” 说话间,柯乙从袖里掏出一把颜色质地各异的片状物,一脸殷勤的展示在李钧面前。 “这是合金的这是塑料的,像这种就是陶瓷的,这些材质的义肢我目前都能生产,虽然品级不高,但胜在物美价廉。” 李钧打趣道:“听你刚才的那道通讯,这些东西恐怕不全是生产的吧?” “只不过是货源不同而已。”柯乙神色坦荡,毫无半点扭捏。 李钧点了点头,对柯乙的做法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那你和犬山城那边,又是怎么联系上的?两座大城之间的距离可不近啊。” “说起来,其中的原因还挺复杂。” 柯乙领着李钧再次转向,眼前出现的是一条断头巷子,尽头处是一扇紧闭的铁门。 “那就挑关键的说。” “小人和犬山城的鬼王达大人,其实是同乡。” “你和老鬼还有这样的关系?” 李钧眨了眨眼,沉吟片刻后突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柯乙:“我这次要办的事情危险不小,如果你不愿意冒风险的话,我可以想其他的办法。” 柯乙皱着眉头:“您要是这么说,那可就是看不起我了。” “别误会,”李钧摆了摆手:“我是怕老鬼以后找我麻烦。” 平头青年笑了笑,“我柯乙虽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大人物,但知恩图报这四个字可不分序列高低。当年要不是鬼王达大人帮了我不少忙,我恐怕早就被那些倭寇的暗枪打死了。” 李钧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此刻两人已经走到那扇铁门前,守在门边的人谨慎的扫了眼李钧,继而看向柯乙,问道:“柯老板您可是稀客啊,今天怎么有兴趣来这里?” “我找你们梁老板有笔生意要谈。” 守门人闻言犹豫了一下,却终究还是没有阻拦,伸手握在门把手上,随着一阵机械运转的轻微咔嚓声响,露出门后一架不过一丈横纵的轿梯。 轿梯一路往下,沉降的速度并不算快。 “你口中的这位梁老板,究竟是什么来路,能对武士町内的人事了如指掌?” 面对李钧的疑问,柯乙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这个梁雕本来是一名帝国千总,先后征战过暹罗、安南、高句丽等罪民区,立下战功赫赫,最后带兵驻扎在松本城。在嘉启元年的时候,朝廷发生了‘大朝辩’一案,新东林党成功推行了罪民区教化政策,下令撤走了所有驻军。” “梁雕很清楚,皇室已经被新东林党彻底架空,成为了一具提线木偶。他只要返回帝国本土,手里的兵权肯定要被儒教门阀瓜分的一干二净,连他自己恐怕也只能沦为别人的家奴。” “因此梁雕索性带着一群心腹亲信直接当了逃兵,凭着一身不俗的实力和狠辣的心性,不过十年的时间内就成了武士町内的一霸。” 李钧看着面前柯乙的背影,嘴唇无声的翕动了几下。 轿梯很快到了停了下来。随着梯门的打开,李钧的眉毛不由向上挑了一挑。 眼前竟然是一个热闹至极的地下赌场,整体的挑高足有三丈,空气流通无碍,毫无憋闷的感觉。 五张长赌桌周围坐满了客人,地面铺着红色的地毯,有穿着浅白沃裙的女偃人端着酒水穿梭其中。 整体的奢华程度竟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开设在地面的大赌场。 “一会我来负责跟他谈,这里是梁雕的老巢,您千万不要冲动。” 柯乙当先而行,步履稳健,一路目不斜视,直奔赌场深处一扇巨大的雕木屏风。 屏风后支着一张八仙桌,骨白的麻将牌散落桌上。 一个皮肤黢黑,嘴唇扁厚,身上裹着朱红曳撒,腰缠鸾带的男人坐在桌边,垂眸敛目,手中摩挲着一张麻将牌。 正是梁雕。 “梁老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柯乙双手抱拳,面带灿烂笑容,快步走了上去。 “怪不得我今天老是摸到这张发财,原来是柯老板大驾光临啊。” 啪。 梁雕反手将麻将盖在桌上,血红的‘發’字格外扎眼。 “快请坐。” “大驾肯定算不上,但发笔小财还是没有问题的。” 柯乙拉开梁雕对面的圈椅,刚刚坐稳,就听梁雕问到:“不知道柯老板说的小财从何处而来?” “梁老板果然快人快语。” 柯乙捧了对方一句,“这件事对于别人来说难如登天,但对梁老板你来说,那可就是送钱上门。我这次来,想跟梁老板你打听一个人” “先不着急谈事情,” 柯乙的话被梁雕扬手打断,他挑着眼睛看向站在柯乙身后的李钧。 “这位朋友有些面生啊,以前好像没在武士町见过啊,柯老板你不介绍介绍?” 柯乙笑道:“这是我新招的一个手下罢了,这次带出来见见市面,没什么好介绍的。” “能让柯老板你这么上心培养的,那必然是一块良材美玉,以后成龙成凤也不一定。” 梁雕语气强硬:“所以最好还是介绍介绍。” 柯乙眉头紧蹙,眼中有怒火翻涌,“梁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来跟你做生意的,不是来让你盘查的。” “哈。” 梁雕冷笑一声,“既然是做生意,那为什么从你坐下,我就没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实话?” “你” 柯乙脸色大变,突然感觉肩头一沉。 李钧对着柯乙摇了摇头,示意对方站起来,自己坐下。 “梁老板是吧,我们认识?” “你是不认识我,但我可认识你。” 李钧拇指搓着一张麻将牌,话语中听不出喜乐。“哦?那你认识的人还挺宽泛啊。” “没办法,要想要在倭区混饭吃,不认识你们可不行。” 梁雕的眼神亮而凶狠,“您说是吧,阎君大人。” (本章完) 第391章 请君入瓮 对于梁雕能够道破自己的真实身份,李钧丝毫不觉得意外。 毕竟锦衣卫的神秘只是对于普通人而言,像梁雕这种有过军伍背景,曾经当过朝廷六品武将的人来说,在锦衣卫内部有点人脉,认识些人,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李钧反倒是觉得,如果梁雕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自己今天恐怕是找错人了。 “大家原来都是一个碗里混饭吃的人,都是知根知底,我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李钧大马金刀坐下,右臂压在桌面之上,“我这次来找梁老板你,是有件小事想请你帮忙。” “您现在是官,我现在是民,用不到,也当不起‘请’这个字,有事情需要我帮忙,您吩咐就行。” 梁雕笑着问道:“不过能让您亲自跑一趟的,恐怕不会是什么小事情吧?” “对别人来说恐怕很难,但对于梁老板你来说,就是小事一桩。” 李钧说道:“如果办成了,那大家也能交个朋友。” 梁雕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抿了抿嘴唇:“这我可不敢大包大揽,要不您先说说事情,如果我办不到,那可就没脸高攀您这位朋友了。” “我想跟伱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参与了江户之乱的人。” 李钧沉声道:“我收到消息,他现在人就在藏在这座武士町里,我需要知道他此刻具体的藏身位置,还有所有平日间跟他有过来往的人员信息。” “您这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 梁雕眉毛蹙在一堆,反问道:“连锦衣卫都找不到的人,您怎么会觉得我有能力知道他藏在哪里?” “猫有猫路,鼠有鼠道。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梁老板你做不到。” 李钧朗声一笑:“和梁老板您比起来,我们身上不过多了一层狐假虎威的皮罢了,真要是扒了皮,还真说不定谁就比谁的本领强。” “可千万别这么说,这要是被那位豹尾百户听见了,以后可就没有我的好日子过了。” 梁雕打趣一句,略加沉思之后,抬眼凝视着李钧:“事情倒也不是不能办,就是这价格可不便宜。” 从进入武士町启用柯乙这个线人开始,李钧就做好了要被宰上一刀的准备。 所以对于梁雕此刻说出的这句话,他心中早有预料。 其实梁雕手里掌握的情报,松本城锦衣卫并不一定真就毫无所知。更何况如今的范围已经锁定,完全可以由松本城锦衣卫锁定嫌疑人选,然后让邹四九挨个进入对方的梦境,一一进行排查。 不过很可惜,在之前的试探中,豹尾根本没有任何一点配合李钧的想法,一门心思想的都是如何去免责争功。 而且这样做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会耗费大量的时间。 而这无疑正是李钧目前最缺乏的东西。 如今朝廷下达的彻查时限已经过去了一半,但参与谋划江户之乱的鸿鹄贼首,除了转为线人的槐国以外,可还一个都没有落网。 虽然有苏策顶在前面,对方也不能真拿倭区锦衣卫怎么样,最多是发几篇责问的公文下来,阴阳怪气的骂上几句。 甚至连措辞都还要好好斟酌一番,不能太过尖锐,免得一不小心激怒了苏策,到时候找借口返回帝国本土找他们的麻烦。 但明年发放给倭区锦衣卫的经费和工部配额,铁定会被朝廷以此为借口砍下去一部分。 这么做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就算苏策想发飙,那也找不到任何借口。 李钧当下撩起袍裙下摆,翘着二郎腿,朝着梁雕他们一摊手,满脸阔气道:“什么价,梁老板你出。” 梁雕并没有着急开口,而是眯着眼睛打量了李钧一番,似乎在思考着能从眼前这锦衣卫百户的身上榨出多少宝钞 片刻之后,梁雕突然展颜一笑:“听说在新旦评议之中,犬山城拔了去年的头筹,手中捏着一大笔的工部配额?” “头筹是不假,可是这钱来的困难,花起来倒是容易。梁老板你也应该知道犬山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瞒你说,当时为了埋伏那群鸿鹄,我花的代价可不小。” 李钧苦着脸:“不知道梁老板你开价多少?” “也不多。” 梁雕黝黑的褶皱一阵颤动,咧嘴露出一排如野兽般锐利的牙齿,伸出一根指头。 李钧眉头一挑:“一千万?” “大人您说笑了,是一个亿。” 李钧两条锋利的眉毛倏然扭结,脸色陡然阴沉了下去,“梁老板,你这可就是狮子大开口了。” “我做生意向来要分轻重缓急,轻缓的自然便宜,重要且着急的价格就高。” 梁雕环视四周:“而且对方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我做完您这单生意之后,恐怕也该挪窝了。这么多年累积下来的家当可以说是荡然无存,这里面的损失可不小。” 李钧眉头紧皱,一时间沉默不语。 他料到了梁雕会宰自己一刀,但没想到对方下手会如此之狠。 别说是一个亿,就算是打个对折,他如今也拿不出来。 自己的武器定制、马王爷的机体更新、谢必安手中的墨家装备,再加上给穷奇的辛苦费,还有对伤亡锦衣卫的抚恤等等 虽然李钧没有具体算过这到底是多少钱,但毫无疑问,犬山城如今的家底恐怕早已经所剩无几。 梁雕察觉到李钧脸上的窘迫,笑道:“我也知道这个价格很高,如果阎君大人要是觉得拿出来有困难,也可以用其他的东西来替代。” 李钧顿时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梁雕看了一眼站在李钧身后的柯乙,将一张盖着的麻将牌推到他面前,“有人托我给您送一句话,如果您能答应,那这笔钱就不用出了。” 李钧‘哦’了一声,眉峰一挑,笑着问道:“什么话,能抵得上这么多钱?” “他们想问问大人您,若是他们今日鼎力相助,能否从您这里换到一句‘苟富贵,不相忘’的承诺?” 话音刚落,梁雕突然注意到李钧眉宇间的窘迫骤然散去,取而代之的一股发自心底的轻松。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被逼债上门的人,突然找到了一个除了钱以外,同样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 蓦然间,梁雕心头没来由一沉,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只要您说一句可以,那您想要的人,自然会有人替您去找。” 李钧抿着嘴笑了笑,对梁雕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抬手掸了掸眉头。 “让梁老板你代话的这些人,真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我要找的这个人可不好杀啊。” “敢说这样的话,自然是有的。” 梁雕目露狡黠,轻声道:“而且在这年月,黑白早就分的没那么清楚了。男人能是女人,女人也能是男人,坐在神龛上的不一定是真仙,踩在泥泞里的也不一定是伪佛。反倒是黑白混杂的灰色,能够让人生存的更好。” 李钧身体往后一仰,眼眸睥睨:“我这个人就是个大老粗,梁老板你说的这句话,我实在是有些听不明白。要不你给我解释解释?” 梁雕耐着性子,缓缓道:“您今天进武士町,无论是找柯老板,还是找到我,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能够顺利找到上面要的人,然后带回去交差。这一点我没说错吧?” 李钧眯着眼笑道:“当然没有,你继续。” “拿人交差,重点是要证据确凿。而现在有人能够提供证据,您又能确认证据,所以只要他们说是,您也说是,那最终交上去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还重要吗?” “原来是这样啊。” 李钧恍然大悟,突然喊了一声:“柯乙!” “啊?” 柯乙浑身一颤,连忙应声。 “你觉得梁老板说的这些话,有道理吗?” 柯乙此刻后心汗如雨下,脸上神色青红变幻,最终咬着牙道:“有有道理。” “连你也觉得有道理啊。” 李钧深深吸了一口气,翘着的二郎腿慢慢放下,上半身向前倾轧,一寸寸迫向梁雕,眸中目光滚烫如火,“可我怎么就觉得有些狗屁不通呢?” “如果您觉得我说的话没道理,不想答应,也出不起钱,那这笔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 梁雕双手笼进袖中,面上的神情变得冷漠:“我也只能无奈送客了。” “这笔生意,你得做。我这个客人,你也送不走。” 李钧笑容狂放,眉宇间有戾气涌动。 “您要是这样做,那可就不合规矩了。” “谁的规矩?” 李钧压在桌面上的右手摩挲着一块麻将牌。 梁雕眼神晦暗,似笑非笑:“自然是武士町的规矩,也是我梁雕的规矩。我在武士町这么多年,一直都信奉一句话,守规矩的人死不了,坏规矩的人活不了。” 李钧凝视着面前这位气质阴狠的武士町霸主,突然笑着摇了摇头:“我看这不是你的规矩,而是鸿鹄的规矩吧?” “阎君你要是非得这么想,那我也没有意见。” 梁雕冷笑道:“对了,我还给你想了一条出路,要不要听听?” “说。” “你留下两条手臂,坏了自己的原生体魄,我就可以放你滚出武士町。” 李钧神色淡然,平静问道:“光砍我的手,就没点什么其他的好处?” “当然有了,我可以让他们对外宣称,你已经成功杀了我,让你顺利回去交差。” 梁雕压着眉眼:“这笔生意总算得上是公道了吧?” 李钧嘴角微动,露出淡淡笑意:“照这么说,你就是楚客了?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来了?” “从你踏入武士町的时候开始。” “为什么不逃?” “为什么要逃?” “不逃,那就是专门在等着我了?”李钧问道:“想拉我加入鸿鹄?” “你如今的身份可不一般,很有可能下一位倭寇锦衣卫千户就要落到你的手中。现在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怎么也要试一试。你说是吧?” 梁雕,或者说是鸿鹄楚客狞笑道:“规矩我已经说清楚了,喝敬酒还是喝罚酒,你自己看着选。” “选?” 李钧眉宇间神色张狂,看向楚客像是看到一个无知的孩童拿着刀,在自己面前大声的叫嚣。 李钧缓缓抓起手边的麻将牌,反手扣在桌上。 啪! 骨白色的牌身上,是斜着排成一条直线的三个青绿圆圈,三筒。 “老子是锦衣卫,跟你一个叛军讲他妈什么规矩?” 轰! 剧烈的爆炸声音回荡在整个地下赌场之中,所有人为之侧目,只见轿梯井中烟尘滚滚,一片浑浊之中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还有一句略显飘忽的喊声。 “上卦为巽,下卦为坎,潜龙在渊。我就说人在地下,老马你他娘的还不信我” 尘雾扰动,一具拖着长刀的黑色甲胄撞了出来,龙行虎步,气势彪悍。 “既然你非要喝罚酒,那今天就把自己撂在这里吧!” 楚客表情狰狞,身影却坐在原地岿然不动,丝毫不惧近在咫尺的独行武夫。 蓦然,正要动手的李钧突然感觉头顶有阵阵恶风呼啸。 来不及多想,李钧抬脚蹬在四方桌上,连人带椅子向后滑行。 轰! 黑影轰然落地,将下方的四方桌砸了个稀碎,不同花色的麻将牌如同子弹般射向李钧。 李钧翻身跃起,黑色甲胄已经于此刻浮现在身后,如同一片黑色云翳猛然扩散,将李钧吞噬其中。 砰!砰!砰! 劲射而来的麻将牌撞在甲片之上,炸散成一蓬蓬白色的粉末。 李钧抬手掸了掸肩头的细碎粉尘,右手食指戟指站在楚客身旁的陌生男人。 “既然你是楚客,那你就是水村五斗了?原来是早就挖好了坑,怪不得敢这么嚣张,还准备拉我下水。” “识时务者为俊杰。” 楚客坐姿如虎踞,冷哼一声,“阎君,你现在.” “你的废话真的太多了。” 李钧左手贴着绣春刀身猛然一抹,赤色的烈焰骤然而起,裹刀缠刃。 缚焰。 口鼻间白色的气流来回流动,李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连同身上的甲胄越发狰狞骇人。 食龙虎。 重楼起。 “老马,选首应景的曲子,咱们送他们上路!” (本章完) 第392章 以一敌二 “楚客,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要想让武序的人听话,你得先把他打服了。什么花言巧语,都比不上拳头有力!” 楚客脸色阴沉,并没有出言争辩,只是闷闷的哼了一声,身形向后荡开。 随着他右手抬起,李钧周围的鸿鹄成员纷纷举枪怒射,震耳欲聋的枪声在这个地下赌场内不断来回滚动。 刺鼻的硝烟味钻入水村五斗的鼻间,彻底点燃他浑身燥热的血液。 “斐虎!” 水村五斗低吼一声,一抹赤色在他眉宇间激荡开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全身。 星兜、胴甲、大袖、笼手、佩楯、臑当. 接连不断的铿锵声响中,赤色染遍水村五斗全身,一具威严无匹的鲜红大铠交织而出,宛如恶鬼的猩红面甲下,一双眼眸炽热如火,战意沸腾。 武五戎首,水村五斗! 六品墨甲,斐虎! “老李,你们武序的人搞什么东西啊?怎么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跑去跟着鸿鹄混了?” 李钧眉心的竖眼中,传出马王爷戏谑的笑声。 “怎么就我们武序了,我跟他们可不一样。” 李钧抖腕挥刀,划出一轮喧嚣的烈焰,扫开周围袭来的弹雨,身影闪动之中,也没忘记反唇相讥:“不过话说回来,老马,我怎么看着别人身上这具墨甲比伱要高级啊?” “瞎扯淡,多了个便携功能就高级了?马爷我玩儿这些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地方和稀泥呢。” 马王爷不屑道:“马爷我早已经过了搞这些花活的年纪了,这些都是虚的,能抗能打那才是硬道理的!” 嘈杂如暴雨般的枪声之中,两人的对话却异常清晰,一字不漏传入水村五斗的耳中。 “狂妄!” 水村五斗心头怒火翻涌,自腰间拔出一把前窄后宽,刀形狭长的太刀。 砰! 脚下碎石横飞,狂飙的身形拉成一条醒目的赤线,径直撞进那片被枪火笼罩的区域,刀光如匹练,朝着李钧的头颅狠狠剁下! 咚!咚!咚! 激昂的鼓点骤然敲响,瞬间压过爆裂的枪声,还有那柄太刀劈出的锐厉风声。 面对朝着头顶斩落的暴虐太刀,李钧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腰身扭动,提膝摆腿,包裹在甲胄之中的右腿带着犀利狠辣的腿劲,精准撞在水村五斗太刀刀身的侧面。 叮! 势如劈山的太刀被李钧鞭腿抽开,水村五斗只感觉手腕处有一股巨力涌来,掌心中的长刀差点脱手飞出。他猛然咬牙扣紧五指,手臂上的红色甲片如波浪渐次起伏,快速消弭袭来的恐怖力道。 “他的力气怎么会这么大?” 心中骇然未止,身前寒光已至。 李钧顺势旋身,右手探出如猿猴伸臂,缠绕着烈焰的绣春刀带着令人窒息的高温,斩向水村五斗的喉咙! 铛! 一声高亢的金属碰撞声在空中炸响。 赤色的身影向后横飞,将挡路的实木赌桌撞成漫天木屑,犁出一条泥土翻卷的沟壑,这才堪堪停下。 鼓声雷动,宛如虎啸龙吟。 马王爷笑声猖狂:“这曲澧州大鼓可还行?这可是马爷我珍藏的虐菜专用曲目!放在曲库里吃灰吃了这么久,终于派上用场了。” “够劲!” 李钧咧嘴大笑,脊背微躬,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正要乘胜追击,一口气将水村五斗彻底砍死。 就在此刻,他身前突然挤入大量鸿鹄杂兵的身影,攒动的人头上尽是空洞麻木的眼神,手中枪械火光冲天,悍不畏死。 李钧眉眼一挑,视线穿过人缝,盯向神色冷峻的楚客。 纵横五,犀首! “这些纵横序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心人啊。” 李钧右手长刀不动,左臂弹出一圈森然枪口,扫出一条火蛇般的弹链。 噗!噗!噗! 炽热的子弹凿进血肉,炸出一蓬蓬血色雾气,继而被李钧裹挟的劲风拉成一条条猩红长带,缠绕在漆黑甲胄四周。 凶如猛鬼,恍若恶神! “为弱者当强!” 带着强烈催眠意味的吼声冲入水村五斗的心中,他隐藏在甲片之下的双臂青筋浮现,双手持握太刀,迎面便斩! 铛! 铛! 明亮的圆月之下,蓦然爆开一阵刺目的火花。 黑色的飞剑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在空中一阵翻滚挣扎,朝着前方狼狈飞行。 黯淡至极的焰光之后,有两柄飞剑死死咬着,在漫天大雪之中衔尾追击。 积雪厚达三尺的地面上,陈乞生正在埋头狂奔。 他身上的道袍早已经浸透血污,前襟下摆被利器割成褴褛的布条,双肘衣袖不翼而飞,掌心之中焦黑一片,尽是烈焰灼烧后留下的水泡。 一个人头大小的盒子绑在他的背后,边缘处不断有血水缓缓浸出。 “陈道友,再过一刻钟的时间,明智长野的脑组织就彻底死亡了,到时候可就什么道法都捞不出他脑子里的信息了。届时大家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又是何必呢?不如你现在停下,我们一起把他的意识上传进洞天,好好拷问一番,你觉得如何?” 陈乞生对身后传来的声音置若罔闻,狂奔的步伐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陈乞生,你现在把明智长野的脑袋交出来,就此退出争夺,道爷我还能饶你一条性命。可你要是继续冥顽不灵,再捏着这份不属于你的机缘,那我们师兄弟就只能送你回龙虎山兵解了!” 这个声音傲气十足,言辞跋扈, 狂奔之中陈乞生下意识攥紧了右拳,感觉着掌心之中锋利尖锐的触感,阵阵刺痛传入脑中。 那是半块断裂的平安锁,从手指间的缝隙依稀能够看见‘纪念’两个字样。 陈乞生眼神闪烁,撇了撇嘴:“不就是刚跨入道序时候,老头子送的一块平安锁嘛,烂了就烂了。能帮我扛住致命一击,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陈乞生口中自顾自念叨着,像是在宽慰自己。可下一秒,他脸上的神情蓦然变的狰狞无比。 “但老子他妈的就是念旧啊!” 说来说去,他还是化不了心头的怒气,劝不了自己沸腾的杀心! 喀嚓。 陈乞生一口咬碎齿间最后一颗四转基因丹药,眼中的红丝弥漫,如癫似狂,脚下步伐重重一踏,整个人在狂奔之中强行拧转身形,反身冲向身后。 两块赤色符篆飞掷身前,炸成两团炽热的火球,逼人的热浪席卷开来。 “师弟小心!” 轰鸣声中,有惊呼声响起。 天空上原本摇摇欲坠的黑色飞剑‘撞渊’,尾部焰光骤然盛大。 同样掉转剑尖,和身后的两名‘追兵’硬碰硬的换上一剑,剑身猛然一沉,从半空中直坠而下。 与此同时,陈乞生的身影自焰浪中撞出,右臂一抓,恰好接住落下的撞渊! 老派道序真正的强势之处,并不是使用品类繁多的雕版符篆,也不是召唤高高在上的道祖兵器。 而是他们嘴里嗑的药,手中握的剑! 铮! 那名叫嚣着让把陈乞生送回龙虎山兵解的道序,虽然已经听到了自己师兄的提醒,但冰冷的寒光已经迫近到了眼前,而他激活符篆的咒语才刚刚说出第一个音节。 刺啦! 利器撕开苍白的仿生皮肤,斩断坚硬的机械颈骨,一颗头颅冲天而起。剑光不减,刺进对手腹部,将寄存其中的道基搅得稀烂。 喷溅的乳白色的液体喷了陈乞生一脸,可他却没有时间抬手擦拭,就地一个狼狈的驴打滚。 噼啪! 一道雷光落下他先前的位置,炸出一个三尺方圆的焦黑深坑。 直到此刻,那具无首的尸体才轰然倒地,掐着符篆的手指还在徒劳地摆动。 另一名圆脸道序看着地上同门师弟的尸体,眼中惊魂未定,怒声喝骂:“陈乞生,阁皂山绝对不会放过你!” “谁他娘的没有背景?想唬我,你们还不够格!” 陈乞生一甩撞渊上沾染的粘稠液体,眉宇间戾气翻涌,如同一头受伤的独狼,泛红的眸子狠狠盯着对方。 他脖间青筋炸起,狰声道:“现在就剩你跟我了,你不是想要明智长野的人头吗?来啊!” 圆脸道序似乎被陈乞生的凶悍震慑,情不自禁向后退了半步。 “怕了?怕了你今天也得死!” 话音中带着如有实质的杀气,圆脸道序心头一阵颤抖,道袍袖中一阵叮当乱响,密密麻麻的雷篆飞了出来,悬停身侧。 “来!” 陈乞生仰头怒吼,身影如箭矢射出。 咔!咔!咔!咔! 出身阁皂山的道序亡魂皆冒,一口气激活身边所有的符篆。 霎时间这片雪地之中雷光舞动,交织形成一座森然的雷池,犁开一道道丈高的雪浪,半亩地内黑白交杂,一片狼藉。 “死死..死了?” 圆脸道序双手撑着膝盖,濒临干涸的精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恍惚之中,他好像看到远处有一个飞奔的黑影,在视线中以极快的速度缩小。 铛! 李钧左手扣着指虎,自下而上一拳砸开袭来的太刀,弹飞的刃口贴着他的发梢划过,顺势沉肘砸在水村五斗胸口。 与此同时,马王爷甩出两条粗壮的械手,拽住水村五斗的肩甲拉到近前,猩红的独眼狠狠撞在对手的星兜上。 “明鬼境里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废物,活在这身倭寇的铠甲中,你就不觉得丢人?”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赤色的大铠传出低沉沙哑的怒吼:“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教训?你想多了,老子是要宰了你!” 凶恶的头捶再次砸下,水村五斗身形颤抖,如遭雷击,口鼻之中顿时呛出大量鲜血,摔向远处。 “为强者,积于弱!” 带着莫名意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李钧心头,他缓缓侧头,一双烧着凶焰的眼睛落在楚客的身上。 “你想捭阖我?” “.” 楚客脸色铁青至极,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捭阖’对眼前这名锦衣卫毫无作用,不能削弱对方的精神意志,而且不能干扰半点对方的行动。 这种情况,楚客还从没有遇见过。 在以往的其他行动中,他甚至捭阖过荒世集团的一名武七,让对方自行了结在自己面前。 虽然在鸿鹄的情报记录的很清楚,李钧现在的序列已经远远高于序七。 但自己在同为武序五的水村五斗身上试过,纵横序的能力同样能够造成一定的影响,并不能做到完全抵抗。 像李钧这样近乎免疫的情况,在他的纵横生涯中,从没有发生过。 “同为武序五,怎么差别会如此之大?” 楚客心头悔意横生,要是早知道李钧会如此难缠,他根本不会想到要将对方拉入鸿鹄,害得自己沦落到如此危险的境地。 此刻四周的鸿鹄成员早已经死了干净,没有了捭阖对象的纵横序列,就像是拔了牙齿的猛兽,再无半分威胁。 除了懊悔,楚客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闪开!” 一声暴喝撞进耳中,楚客下意识向后闪躲,却惊骇发现自己根本躲不开笼罩眼帘的炽热刀光。 生死一线,一道赤色身影挤进楚客和烈焰之间,双膝微躬,横刀架挡。 砰! 水村五斗的后背狠狠装在楚客的胸膛上,一口滚烫的鲜血喷在水村五斗的后脖上。 “就凭你们两个这点实力,也够格来打我的主意?” 李钧右手绣春刀斜指地面,一身跋扈气焰显露无遗。 水村五斗擦了擦嘴角的血线,双眼紧盯前方,口中低声道:“原来这就是独行武序啊.” 李钧眉头挑动,“怎么?” “照杀!” 水村五斗怒声喝道,血迹斑驳的脸上浮现狂热的神情,眼中精光湛湛,刀光倾泻而下,竟和李钧悍然对攻。 铛!铛!铛! 兵戈碰撞,暴发的铿锵声不绝于耳。 一番之后,李钧忍不住微微皱眉,自己的虎口刺痛难忍,已经有撕裂的趋势,但眼前的刀光却半点没有削弱的意思。 这个水村五斗虽然是门派武序五戎首,但手上的刀术却是稀松平常,反而跟李钧一样,都没有注入相关的武学。 体魄强度和每一门锻体功法都点到圆满境界的李钧比起来,也没有任何优势,甚至在李钧进入食龙虎状态之中,对方还要稍稍处于下风。 可鏖战至此,水村五斗身上的赤色甲胄已经破损严重,浑身伤痕累累,但却宛如不知疲倦一般越战越勇,力道和速度也有了明显的提升。 水村五斗此刻的状态,就像是磕了道序的转基因丹药一样,肾精在疯狂分泌! 李钧眉头紧皱,列缺步伐摇晃,闪身让开水村五斗的一记重劈,同时转动手腕,将绣春刀垫在身后,以背刀之势,挡住对方的衔尾追砍。 铛! 李钧身形向前一个趔趄,看似失去平衡,身形却猛然弹出,直奔站在远处全身心辅助水村五斗的楚客! “小心!” 惊变来的突然,水村五斗抓刀紧追,锋刃追着李钧的身影砍去。 李钧脸上浮现狠辣之色,用后背硬扛水村五斗一刀,猛然屈膝右摆,脚尖不依不饶的点向楚客的下颚。 楚客不明白李钧为什么突然对自己恨意这么大,宁愿受伤也要先拼掉自己,此时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徒劳的将双手交叉挡在身前。 砰! 突然袭来的巨力震得楚客头脑一片空白,喉间腥甜,喷出大股鲜血,站立的身躯竟被一脚踢得腾空而起。 李钧追身而至,寒光向上撩斩。 楚客此刻瞳孔涣散,但那股死亡笼罩的恐惧让他下意识抬手拍向袭来寒光。 噗呲! 刃口从掌心没入,剖开臂骨,斩入腰际。 血雨飘洒,五脏抛落。 鸿鹄楚客,腰斩! (本章完) 第402章 死路不可留 姬路城锦衣卫户所上空,一亩方圆的火海沸腾如汤,拳头大小的火点不断往下飞坠,幸好此处也是城市边缘,否则光就这些流火恐怕就要波及不少百姓。 火海边缘,罗天踏着风篆不断快速变换方位,三枚微缩錾金符篆悬浮在双肩和头顶的三花之位,体积不过指头大小,却如同当日鸿鹄进攻犬山城使用的列缺系武器一样,不断迸发出炽热的光线。 阁皂符录,金篆·蜉蝣! 热浪翻涌,雷光交错。 身负墨甲的李钧在火海之中闲庭信步,如同猫抓老鼠一般,逼迫着罗天四处奔逃,拳影所到之处,雷光崩碎,火势骤灭。 “罗天师兄!” 地面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一声比一声急切,就连那雷动的枪声都压不住。 呼! 身后破空声刺耳,李钧背上泛起阵阵针扎般的刺痛,微微侧头,眼角余光瞥向身后。 只见阁皂山众人完全置罗云的安危于不顾,一边和锦衣卫周旋,一边甩出密密麻麻的雕版符篆,朝着李钧呼啸砸来。 “你们这群师兄弟,真是有情有义啊。” 李钧语气嘲弄,脚下速度突然加快,裹动的劲风将四周窜动的火苗压的一窒,在火海中撕开一条宽敞通道,几乎瞬间便撞到了罗天面前。 砰! 李钧挥拳轰碎一枚袭来的雷篆,电光激荡间,指虎狠狠砸在罗天面前的燕尾盾上,坚硬的盾身直接被砸爆。 崩碎的铁片划过罗天头顶,如刀一般切碎束发的玉清芙蓉冠,满头黑发乱舞,一时狼狈不堪。 罗天目光惊疑不定,脚底下踏着的风篆高速飞旋,卷起湍急的涡流,托着他的身体向后急退,想要和近身的李钧再次拉开距离。 可惜他的反应快,李钧的速度更快。 在这个距离上,李钧根本不可能让一个道序从自己手中走脱。五指如钩,直接攥住罗天道袍衣领,拧身朝后,直接甩向那片飞射而来的符篆暴雨! “你们阁皂山的隆情盛意,我一个小小百户可承受不起,道长你还是自己接着吧!” 充斥嘲弄的话音之中,倒飞的罗天铁色铁青,双手十指轻弹,缀挂在道袍后背的星点再次冲出两块风篆,抵消冲力的同时帮助他在半空中强行拧转身形。 面对如大雨般侵袭而来的符篆群,罗天双眼之中蕴含的金光蓦然大作,双手于胸前掐出一个复杂手印,往前狠狠一压。 诀者,窍也。 进入近明时期之后,随着黄粱梦境和脑机灵窍的发展,道序使用的各种手印、法诀和咒语已经不再是故弄玄虚,愚弄信徒的迷信手段,而是实打实激活和控制各种法器的秘钥。 成千上万种手印和咒语相互组合,形成浩瀚如海的道法秘库。 就连号称黄梁硕鼠的阴阳序,也无法完全破解其中所有的组合。 道序之中的各家门派还会在道法秘库的基础上进行二次排列,形成只有本门从序者才能理解和使用独门道法。 言出法随,令行禁止。 随着罗天法印成型,来势汹汹的符篆群如同撞上一面无形的墙壁,飞射的速度骤然减慢,符身不断颤抖,其上扭动的龙蛇道文缓缓归于平静。 “敕!” 满头大汗的罗天一声低喝,数十块雕版符篆全部从激活状态重新归于沉寂,静静悬停在他面前。 “这牛鼻子还真有两把刷子,感觉比陈乞生要强上不少啊。” 马王爷语气感慨,却听李钧沉声回道:“这倒还真不一定。” “怎么说?” 李钧双手抱着肩头,缓缓道:“这个罗天出身阁皂山,又是道五星宿灵官,比起陈乞生的道六山水郎要高上一个台阶,动起手来肯定要强上不少。但如果是同序而战,我倒不认为他能是陈乞生的对手。” 马王爷疑惑道:“为什么?就因为陈乞生是老派修士?” “和序列路径无关,只因为陈乞生比他们都狠!” 李钧垂眸看向地面上那个浑身浴血,却依旧挺身直立的身影。 “明明取了一个乞天垂怜,赐予长生的名字,干的却是喋血搏命、夺天而寿的事情,光就这一点,这些人怎么跟他比?” 似乎是察觉到那从半空中投下的视线,伤痕累累的陈乞生抬起头,红黑交杂的脸上露出一个畅快无比的笑容。 “太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人,往往都是死得最快的那一个。” “这是伱们武序的歪理,可不是别人道序的真经。” 马王爷懒洋洋道:“别聊了,这个罗天看样子要出底牌了,小心点,咱爷俩要是在这条小阴沟里翻了船,那才真是贻笑大方了。” 李钧闻言抬眼看向前方,只见罗天双手掐诀,浑身汗出如浆,苍白的脸色上泛起一片异样的红光。 “法令黄玄,灵宝符命,急急如律令!” 罗天面目狰狞,挺身扬臂,势如投枪,朝着李钧狠狠挥出! 在他身后,各式各样、密密麻麻的雕版符篆宛如一片惊怒的浪潮,奔涌向前。 “该摸的底细都摸的差不多了,以后再碰上这种玩符篆的道序也知道该怎么杀了。” 李钧鼻翼微张,一股白色的气流在口鼻之间来回流窜,隐约传出阵阵龙吟虎啸之声。 “既然他没有其他的花样了,那咱们也别玩了,是时候该结束了。” “早就等你这句话了!” 食龙虎。 重楼,起! 扎着两个羊角辫的李花跳上李钧肩头,小脸神色肃穆,翘起拇指食指,对着罗天比划出一个开枪的动作。 “砰!” 随着一声稚嫩的童音响起,李钧身影自那片残存的火海之中一掠而过,将要熄灭的火焰之中冲起一条数丈高的骇人焰浪,无比蛮横的撞向那片符篆。 轰!轰!轰! 有疾风,有怒雷,有恶火,所有的符篆轰然引爆,争先恐后噬向那道彪悍无比的身影。 整个姬路城都能听到这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 仿佛有神仙临尘,誓要诛杀这大胆邪魔! 李钧前冲的势头不见有半分停顿,所有慑目的光影都沦为他身后喧烈鼓噪的背景。 “武夫着甲.全都该死!” 或许是想起了某些不堪重提的旧日往事,罗天脸上神色一片冷峻,两道锋利如刀的眉毛倒竖起来,满头黑发迎风乱舞,身上玄黑如夜幕的道袍不见往日璀璨的星光,却更显肃杀。 在成为星宿灵官之后,已经抛弃了常规符篆的罗天,此刻没有继续动用微缩符篆,而是郑重其事的从袖中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雕版符篆,扬手祭在头顶。 随着符身表面的宛如龙蛇的道纹亮起,篆体‘咔嚓’一声裂开,大片土黄色的泡沫如同洪流一般从裂开的符篆中狂涌而出,迎面裹上李钧拳头! 阁皂符录,土篆·息壤! 转瞬间,李钧的身影便被这泡沫形成的浊浪直接吞没,只剩下点点猩红的光芒在其中不断浮沉。 “束!” 罗天五指一扣,身前汹涌的浊浪猛然凝固硬化,变成一块外表极不规则的土块,将李钧的身躯封禁其中。 两枚青色的风篆飞射而来,垫在土块之下,直冲天穹。 做完这一切的罗天,脸色却不见半点轻松,反倒是越发苍白,就连眼眸之中的金光也变的十分黯淡。 自己的这张息壤符篆只能暂时的困住这个锦衣卫。 甚至要不是自己将这张符篆压到最后才出,恐怕连封困对方都做不到。 这一点罗天心中清楚,所以他真正的胜负手并不在这张息壤符篆。 而是在那高天之上,寰宇之外! 咔咔咔. 被托在风篆上的土块不断摆动,表面不断炸开一条条裂纹,破裂声不绝于耳。 李钧的脱困就在眨眼之间! “道祖居寰宇,天兵绕轨行,天雷殷殷,地雷昏昏,魔星恶鬼,古洞精灵,骚扰为厉,定干雷霆” 随着罗天朗朗的诵念声,这一方天地霎时风云突变,宛如一滴墨水落入池中,青天陡变黑夜。 天幕之上乌云不断涌动,推挤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斗尾之中挂着一颗明亮至极的大星! 随着星光倏忽一闪,一道雷霆乍起乍灭。 照得地面上一张张仰望的脸轮廓惨白,映得罗天双眸凛凛生光! 轰隆隆. 雷鸣声中,姬路城上空竟然下起一场暴雨,泼洒而下。 “这牛鼻子身上居然有这么高的权限?这下惨了。” 陈乞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表情一片惨淡。 俄而,雷光退却,有土石碎裂的声音自乱雨飘打的黑暗中暴起! “太上有令,命我施.” 蕴含着煌煌天威的法诀戛然而止,一片黑影罩在罗天身前,盖住了他眼眸之中所有的神光。 “看来你在白玉京人仙之中的排名不低啊,搞出来的声势动静看着挺吓人,可惜就是动作太慢了!” 李钧虎口掐着罗天的咽喉,单臂将他擒了起来。 虎口收拢,罗天口鼻瞬间喷出大股乳白色的仿生血液。 “阁皂山”罗天嘴唇翕张。 “不会放过我?” 李钧接过话茬,冷冷一笑:“用不着你们放过,你头上那些神仙要是有什么不满,尽管来找我,老子等着他们!” 罗天嘴唇停下抖动,竟然缓缓勾起一丝轻蔑的冷笑,眼中的光彩快速黯淡。 “这孙子要逃!” 陈乞生的怒吼声从地面传来,李钧心头一凛,套在右手中指上的无常簿指环幽光闪动,探出一片黑色细线,狠狠插入罗天的七窍之中。 “无常簿?拦不住我的。” 罗天宛如回光返照,十指死死抓住李钧的手臂,指甲在坚硬如铁的皮肤上崩碎,血红的眼眸中目光凶狠如狼。 “我死不了,但是你在劫难逃!等到苏策死的那天,就是你陪葬的时候.” 就在罗天眼眸彻底灰暗的瞬间,一个身影突然在他身后浮现! 地面上,虬龙因为全力抛动的惯性,整个人狠狠摔在地上。 冲上半空的陈乞生,左手拽住罗天的后领,右手抓着一块符篆狠狠拍在他的脸上。 “还有心思放你奶奶的什么狠话,锦衣卫的手段不行,那就试试道爷我龙虎山的手段!” 融化的丹朱笔画形成一条条赤色的涓流,沿着罗天头颅上的空洞和颅后的脑机灵窍,钻入他的脑中。 片刻之后,一个笔走龙蛇的‘禁’字出现在罗天的眉心之上。与此同时他眼中黯淡的光芒竟诡异的重新亮了起来。 这种场景如同志怪神话之中,脱体而出的游魂重新回到了肉体之中。 “咯咯咯” 被掐住咽喉的罗天似乎忘记了自己早已经不必使用这些器官就能说话,在生死关头遵循着基因的本能,不断的挣扎。 “还好没跑掉,现在可以杀了。老李你记得啊,要把道基抽出来,那样死的才透彻。” 说完这句话后,满脸倦色的陈乞生五指一松,两眼紧闭,任由自己朝着地面坠落。 地面上,一众阁皂山道序早已经化成黑影,四散奔逃。 被烈焰灼烧的满身血泡的虬龙朝着重甲撇了撇头,后者快步跑到陈乞生的落点下,撞开双臂借助了昏死过去的龙虎山天师。 “你不是第一个独行武序,阁皂山洞天里有很多关于你们的信息,甚至还有活体,留我一条命,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所有消息!” 直到此刻,罗天终于恍然想起自己半机械的身体内还有可以发声的工具,连忙出声说道:“不止是仪轨,还有武学注入器,我都可以送给你.” 李钧轻轻点了点头,“不得不说,你开的这些条件很有诱惑力。不过可惜.” 罗天的头颅因为颈骨的扭曲断裂,只能望着头顶那片依旧昏沉的天空,身体内传出急切无比的声音:“如果你担心陈乞生有什么不满,我可以跟他谈,无论是飞剑、法器还是丹药,只要他开口,我一定能够满足他所有的条件!” “还有.还有姬路城百户所,我也能补偿。我我有钱.” 兵解之路被阻,罗天对生的渴望无比炽热。 “有钱?不愧是道序啊,没有了如雨的符篆,还有如山的金钱。” 李钧神情睥睨,看向罗天的目光淡漠至极:“不过可惜,你今天你踩了锦衣卫的门槛。” 噗呲! 道袍撕裂,躯体贯穿,一条宛如蛰龙的道基被捏成血肉碎泥。 “无论你出身道序哪座山头,搬来多少金山银山,你今天都得死,谁都把你留不住!” (本章完) 第403章 阁皂山 江西行省,临江府,清江县。 县域内有青峰九十九座,绵亘二百余里,山形如阁,山色如皂,风景秀丽。 但真正让这里闻名于整个大明帝国的原因,是因为道序‘四山一宫’之一的阁皂山宗门,驻扎在这里。 这里也没有其他城市之中常见的斑斓霓虹,更没有各式各样升空的玄奇投影,只有一名拔天接地的道袍老者立于天幕之下,神色悲悯,俯瞰全城。 正是阁皂山的开创祖师,冲应孚佑真君,葛玄。 一只只丈高的铜鹤站在路旁,伸长的尖喙上衔着明亮的灯泡。街道两侧的店铺上悬挂的招牌上清一色以‘阁皂’二字开头,往来其中的人群无论男女,几乎都穿着款式类似的道袍长衫。 若是有外人在此,便会发现这座县城之中的商户并不收取帝国流通的宝钞,购销货物用的都是一块块记录着‘功德’的雕版符篆。 在清江县,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几乎都是阁皂山的信徒,家家户户以成为阁皂山道序为荣。对他们而言,被阁皂山承认的贡献,才是真正的硬通货,远远比大明宝钞更加珍贵。 而这种情况,并不是清江县的个例,而是整个临江府的现状。 作为阁皂山的人口基本盘,临江府几乎成为了一个国中之国。 在靠近阁皂山主峰之一凌云峰的北城区,遍地都是形制统一的修道精舍,灯火通明,彻夜不息。 同样如此的还有一座座专门生产雕版符篆的手工工坊,以‘金木水火土’五行进行区别划分,归属于不同的厂区。 不过在这里生产出来的雕版符篆都是最低级的粗成品,除了销售给其他势力的道序之外,一般不止直接供给阁皂山的道序使用,而是会选出其中的精品,按照木、铁、玉等不同材质,分门别类送入阁皂山中进行更加精细的加工。 而这一步深加工流程,才是阁皂山符篆闻名帝国道序的立足之本,不传之秘。 夜色沉沉,满城回荡隆隆的道钟声响。 一连十二声,代表着子时已至。 路无行人,家家闭户,就连工坊之中手握刻刀和朱笔的工奴都停下了动作,肃然起立,朝着北方拱手行礼。 “灵宝不灭,阁皂永昌!” “灵宝不灭,阁皂永昌!” 恢弘的人声乘风而起,传上凌云峰,飘荡进那栋数十丈高,坐落在山势最高之处的阁楼中。 洞开的大门内,挂满了无数经幡,引魂明光之幡、接魂洞照之幡、威灵拔度之幡、玉皇赦罪之幡. 琳琅满目,足足有二十四种。 在阁楼深处,是一座足有两丈高的巍峨神坛,装饰着繁复的云雷纹、波浪纹、卷草纹,上面安放着三牲五果、荤素杂陈,纸钱纸塔堆积如山。 七尺高的巨香烟雾缭绕,隐约之中可以看见供奉在神台上密密麻麻的神牌,自下往上分为九层,数量逐层递减,足足占据整面墙壁。 “道九受篆徒罗青,位于江西南康府。” “道八奉道人罗伏,位于直隶应天府。” “道七金丹客罗求,位于倭区姬路城。” 神牌上散发着淡淡的青光,上面不断滚动着一个个名字以及所代表的的道序目前所处的方位。 能够在这里立神牌的人,都是在阁皂山的黄梁梦境——‘灵宝洞天’之中正式录篆的道序。 神台下,一个模样稚嫩的道童依靠在墙角,睡眼惺忪,在弥漫的白色烟雾之中打着瞌睡,浑然没有注意到位在倒数第四层的位置,有一块神牌上的青光没来由的突然熄灭。 “羽化!羽化!羽化!” 一声声刺耳的警报声如潮水般涌起。 瞌睡道童的脑袋猛然从支撑的手掌中拔起,一脸茫然的看着四周滚动的红光。 呆愣了片刻之后,道童的头脑终于从混沌中苏醒过来,浑身汗毛直立,连滚带爬冲到神台正面,仰脸惊恐的看着那块熄灭的神牌。 “第四层,罗云.罗云师兄死了?” 作为凌云殿的看管人,道童自然知道神牌熄灭代表着什么。 人死如灯灭,仙死黄梁断。 这些神牌上的文字和青光,是阁皂山道序和灵宝洞天之间联系的具化表现。 一旦有在灵宝洞天中正式录篆的阁皂山道序死亡,脑机灵窍就会和洞天断开连接,对应的神牌就会熄灭。 “啊!” 道童喉中挤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手忙脚乱爬上神台,抱下那块代表着罗云的神牌,纵身跳下,急匆匆就要往门外奔去。 就在此时,他充斥的警报声的耳中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啪嗒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坠落在地。 道童踏出的脚步蓦然僵在原地,脑袋生涩的回望身后。 暗红的光影中,一块熄灭的神牌静静躺在地砖之上。 “又有人死了?” 道童脑海中一片浆糊,目瞪口呆的看着神台上的空位。 第五层. 死的是道五. “罗天师兄?!” 异变还未结束,紧接着又是六块神牌先后熄灭,摇晃着从神台上翻倒下来。 “八个.死了八个” 猛然回神的道童飞身扑来,抓起道袍前襟将地上所有的神牌全部抢进怀中,片刻不停从阁楼中飞奔而出,边跑边喊:“出事了!出事了!罗天师兄的神牌灭了!” 道童在漆黑的山道之中一路狂奔,奔过山腰一道刻有“灵宝祖庭”的石楼门坊,眼前豁然开朗。 无数威严肃穆的道观立在山林之中,人影绰绰,全是被道童呼喊声惊动的阁皂山道序。 小道童不顾周围师兄们的询问声,径直奔跑到一栋方方正正,如同一块被放大了无数倍的雕版符篆的奇特楼宇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 “报告掌教,罗天师兄,还有其他跟随他进入倭区的七名师兄的神牌,全都,灭了!” 最后两个字格外凄厉悲婉,宛如雏鸟啼哭。 道童话音刚落,原本符篆大楼的大门猛然洞开,连串的声音蜂拥而出。 “罗天他们不是去倭区了吗,怎么会突然神魂俱灭?那种贫瘠的地方谁敢动我们阁皂山的人动手?” “恐怕是其他门派的道序干的好事,别忘了现在的倭区可是白玉京选定的试炼场,不止是‘四山一宫’的人,其他小门小派的道序也想趁乱分一杯羹。为了递补地仙的名额,那些人什么事情不敢做?” “罗天是我们阁皂山小一辈中的年轻俊才,标志性人物,绝不能让他就这样白白死了。” “必须将这件事查清楚,无论动手的是谁,必须诛杀!” “会不会是那个人?” “.就算是他又如何,当年的震虏庭都在我们手下飞灰湮灭,如今他只是一个孤家寡人,还能与我们抗衡?” “还是小心为好,这种无牵无挂的孤狼可不好对付。” 乱糟糟一片的议论声中,道童头也不敢抬,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都静一静。” 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响起,其余杂音尽皆沉寂。 “浮寿,抬起头来。” 道童浑身一颤,缓缓抬起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我问你,罗天等人的神牌信息上一次更新是多久之前?” “回掌教,是四个时辰以前。罗天师兄他们出现在了倭区姬路城。” “四个时辰之中,再无任何变动?都在那座姬路城?”苍老的声音接着问道。 “是是的。” “那他们的神牌可是同一时间熄灭的?” “有先后差别,但是很短,几乎是同时。” “是有人切断了他们和灵宝洞天的链接!” 符篆大楼之中,有人怒吼出声,语气十分笃定:“肯定是其他三山和永乐宫的人,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人能够切断阁皂山道序和灵宝洞天的链接!” “天道无穷,机缘有限。道序为了仙缘相互厮杀是情理之中,但斩断今生还不够,连兵解的机会都不给,是有些太过分了。” 那苍老浑厚的声音中沾染上了一丝火气,“罗城如今也在倭区之中,让他查清楚这些师弟们的死因,不要坠了阁皂山灵宝祖庭的威名!” 名为浮寿的道童俯身叩拜,“谨遵掌教法旨。” 夜色微凉。 一名头扎道髻的男人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头,手指戳指着道旁房屋墙壁上镶嵌的户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随着他不断行走,两侧的建筑越发破旧,寒风穿过门窗的缝隙,吹过屋檐下锈迹斑斑的风铃,发出一阵阵令人不寒而栗的怪异声音。 啪。 一双绣着金线的靴子踩在污水之中,道人抬起头,看着眼前这间宅院户牌上写着的‘首里城南区二百七十五号’的字样,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 “应该是这里了。” 道人抬手轻推,年久失修的大门发出尖锐的滋呀声响。 门扉半开,一股浓烈的恶臭便迫不及待的扑鼻而来! 道人眼中瞳孔一缩,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不必借助头顶清冷微熹的月光,经过改造的法眼轻而易举便能洞穿这点黑暗。 空荡荡的房内,没有其他任何家具,只有三把座椅成一条直线,纵向排列。 三道人影安安静静坐在其中,身上笼罩着黑色的袍子,头颅低垂,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 “连把椅子都不给,是不是太没礼貌了一点?” 道人对眼前这副诡异的场景视若无睹,神色淡定如常。 “你就是罗城?” 坐在最前方椅子上的人影突然动了,两只干瘪如枯枝的手掌探出衣袖,缓缓摘下头顶的兜帽,露出一张枯槁到难以形容的苍老面容。 赫然正是昔日倭区四大公司之一黑龙资本的东主,明智家族族长,明智晴秀。 同时也是如今倭区最为炙手可热的通缉犯。 无数道序眼中成为地仙的机缘。 “应该不至于还有人会冒充我吧?明智家主要是不相信,我把脑机灵窍给你验一验?” 罗城面带微笑,迈步上前,在明智晴秀身前一丈开外站定,两膝弯曲,竟朝着空气施施然坐下。 嗡. 月色中跃出一抹冷光,垫在罗城的屁股下方。 “如果伱愿意当然可以。” 明智晴秀的声音十分微弱,断断续续,似乎已经苍老到了随时可能咽气的地步。 “还是算了吧,把脑机灵窍交给你们阴阳序,还不如我现在就抽了自己的道基,还能死的痛快一点。我可不想自己那些狗屁倒灶的秘密被人放在黄梁梦境里观赏。” 罗城撩起道袍,右腿横在左膝上,身体微微前倾,上下打量着明智晴秀,毫不掩饰眼中的好奇。 “我以前听长辈们说过,倭区的明智家族当年也参与过帝国黄梁梦境的修建,虽然最后没能捞到多少权限,就被气急败坏的帝国阴阳序们扫地出门,但身上阴阳序的基因称得上一个优秀的评价。” 罗城的这句话没头没尾,让人猜不透其中的意思。 明智晴秀将垂到胸口的脑袋微微上台,平静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是好奇,你是不是从这里得来的自信,所以觉得我杀不了你?” 罗城眯着眼,“还是说,你觉得我不会杀你?” 明智晴秀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骇人的恐怖笑容:“你不会杀我.” “为什么?” 对方的话还未说完,罗城便笑着反问:“你现在可是和‘地仙’这两个字挂了钩。我只要杀了你,再拿回你们从道序身上剥离出来的那些权限,白玉京的递补地仙的名额可就是我的了。” “因为.” 砰! 明智晴秀的头颅突然炸开,一枚泛着金属光泽的微缩符篆从泼洒的血水之中倒飞回来,被罗城一把抓住。 “做人别太自信啊。你都主动送上门来了,我怎么可能不杀?” 残留在座椅上的躯体还在兀自抽搐,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却陡然响起。 “因为,你也杀不了我。” “果然是黄梁硕鼠,还真是难杀啊。” 罗城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眼神落向尸体后的第二把椅子。 坐在那里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摘下的兜帽,露出一张较之前年轻不少的面容。 “刚才那具躯体虽然到了濒临崩坏的地步,但小心一点还能够用一段时间,现在被你打烂了.” 罗城眉头一挑,“那我赔给你?” 话语接二连三被打断,让明智晴秀的心头也不禁升起点点火气,沉声道:“既然你已经试探过了,那现在能不能谈一谈?” “当然可以了。” 罗城身体后仰,靠在一块风篆上,懒洋洋道:“说吧,伯母,你主动联系我是为了什么?想当黄鼠狼,拿我当鸡?” (本章完) 第404章 梦战 .,伯母?” 换了一具中年妇女充当宿体的明智晴秀抿了抿嘴,“你们阁皂山这一代现存的道序以‘灵宝罗浮’四个字来按资排辈,嘉启元年进入阁皂山的都被归为罗字辈,照这样来算,你确实算我的晚辈。不过.” 明智晴秀话锋一转,眼中浮现怒意:“我很不喜欢这两个字。” “行,不喜欢我不叫就是了。” 罗城举起双手,佯做无辜,“明智家主,那你现在能告诉我现在追杀伱的道序那么多,你为什么不躲,反而单独联系我吗?” “因为我想跟你们阁皂山谈笔交易。” 明智晴秀话音刚落,一点锋锐无匹的寒光已经盯到了眼眸之前。 赫然是上一秒还被罗城当成凳子垫在屁股下面的修长飞剑! 穿星! 直到此时,刺耳的风啸声才突然响起,穿星刺入明智晴秀的眼眶,却如同钻入一片水幕,涟漪泛起之中,剑身从妇人的头颅后飞出。 “没死?那看来我已经被你拉进梦境中了啊,明智家主果然好手段!” 罗城一脸嬉笑,浑然不顾面前脸色阴沉欲滴的明智晴秀,脚尖一蹬,虚坐空中的身躯猛然向后倒飞。 与此同时,一枚闪动着黑色幽光的微缩符咒从袖中飞出,悬停在罗城的眉心之间。 阁皂符录,灵篆·梦觉!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咔嚓 一阵破裂声响回荡在罗城的耳边,眼前的视线如同一面玻璃,从中心处开始快速龟裂,继而猛然炸裂。 视界骤黯骤明,一个和之前别无二致的世界出现在罗城眼中。 唯一的不同,就是端坐在第二把圈椅中的身影,已经从平平无奇的中年妇女,变为了一个魁伟至极的凶恶汉子。 “荒世烈?!这里是真实世界,还是又是一层梦境?!” 罗城下意识骤紧眉头,抬手掐诀,对着曳空的飞剑穿星遥遥一指。 得到敕令的飞剑喷出寸长的紫色尾焰,朝着荒世烈的头颅刺去。 蓦然,汉子紧闭的眼皮猛地睁开,刺满鬼神纹身的粗壮脖颈上青筋暴起,粗犷的面容上扯出一个狰狞的笑意。 铮! 端坐在椅子中的荒世烈举拳挥出,以拳锋对剑锋,砸在穿星的剑尖之上! 一阵令人牙酸的钢铁扭曲声回荡在这间破败的房间内,穿星如同撞在一面坚不可摧的钢铁墙壁上,剑身弯折变形,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不断颤动。 “唔。” 罗城口中发出一声极力压制的沉闷痛哼,噬骨的剧痛充斥他的脑海,头顶的发髻更是被激荡的精神力直接冲的爆散开来。 “武四?!” 罗城心中焦躁不安,直到现在他依旧无法分辨自己身处的是明智晴秀构建的梦境,还是真实不虚的现实。 但无论是哪一种,眼前的这个人都不是自己能够抗衡的。 荒世烈双手撑着座椅扶手,右手可见森森白骨,鲜血淋漓。 下一秒,他的身影在原地消失,如同瞬移一般出现在罗城的面前。 咔嚓! 远处的座椅被巨力压的四分五裂,撕裂的声音才刚刚响起,一股令人窒息的拳风已经压到了罗城的面前。 铮! 匹炼一般的寒光划过,荒世烈右手的衣衫突然炸成成漫天的碎片,手臂的皮肤上被割开无数细密的血口,鲜红的血水洒落一地。 他的拳头突然刹停在罗城面前一寸,不断颤抖,却无法寸进。 咔嚓。 荒世烈白色的拳骨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细纹。细看之下,竟是无数细如发丝的金属丝线,不知道何时缠绕上荒世烈的身体,将他的身躯束缚在原地。 金篆·蛛网! 拳未触面,但罗城的鼻梁骨却不知为何歪斜塌陷,头颅如同被铁锤击中,整个人向后倾倒翻滚。 “你这个道序,有点意思。” 单膝跪地的罗城一脸惊骇,只见荒世烈满脸狞笑,缓缓放下握拳的右手,腰背挺直,岔腿跨立。 “但这种层次的符篆就想拦住我,还是太天真了一点。” 话音刚落,荒世烈的身躯如同充气一般膨胀,浑身肌肉高高隆起,无比彪悍的和收拢的金属蛛网正面对抗。 衣衫尽碎,鲜血飞溅。 蹦蹦蹦蹦 一连串宛如满月劲弓拉放空弦的声音不断炸响,听得罗城眼角不断抽搐。 眼看蛛网就要被对手硬生生崩断,罗城再也不敢继续坐视,抬手掐住召回地上扭动的破损飞剑。 咔哒。 只见道人伸出两指夹住飞剑剑身,以特殊的手法轻轻一扭,便将扭曲的剑身拆卸了下来,随手扔开。接着拿出一枚符篆按在光秃秃的剑锷上,两指并拢,扬腕一抹,一截锋刃随即从符篆中吐出。 短短瞬间,被荒世烈一拳砸到报废的飞剑穿星便恢复如初,再次腾空而起。 罗城神色铁青,道袍衣袖中呼啸不断,一枚枚微缩符篆接踵飞出。 雷篆·惊蛰! 风篆·虎啸! 金篆·鱼文! 这些符篆并不是直奔荒世烈而去,而是贴在穿星剑身之上。 一条条金线如有灵性一般缠刃直上,在剑身上镀上一层锋利寒光。 雷霆炸响,风声如啸。 ‘全副武装’的飞剑在荒世烈挣脱束缚的瞬间,破空袭至他的面前。 噗呲! 一条粗壮无比的手臂高高飞起,鲜血还未飚出就被雷霆炙成腥臭的雾气。 罗城见状,紧绷的面皮终于稍稍缓和,可还没等他喘口气,丢了一条手臂的荒世烈如同出闸猛虎,直冲而来。 罗城双目圆睁,右手剑指猛然回勾,飞剑穿星在空中旋舞出一个迅猛的弧度,兜转而回,斩向荒世烈的头颅。 狂奔之中的荒世烈毫无预兆的纵身跃起,凌空旋身,穿星剑刃最终只是堪堪从他的脖旁一抹而过。 “死!” 荒世烈凌空一脚踹向罗城的心口,从激荡起的呼啸声可以看出,这一脚如果是踹中,以罗城的械体强度必然会当场身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如同鹰隼振翅怪异声音突然响起。 风篆、风篆、风篆,还是风篆 密密麻麻的青色微缩符篆贴满罗城全身,猛然掀起的气流竟然吹得荒世烈不禁眯起了眼睛。 速度飙升的罗城毫无退缩之意,俯身摇闪让开荒世烈的鞭腿,箭步贴近,空荡荡的右手虚握着,对着荒世烈的腰间狠狠捅去。 荒世烈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对方古怪的动作,神色无比轻蔑,根本不加防备,只是拧转身形,以拳背横扫对方肩头。 “穿星!” 罗城口中厉喝连连,一抹紫色焰光陡然乍现在他虚握的右手之中。 竟然飞剑穿星兜转而回,主动送入罗城的掌心。 利刃在手,贴满全身的风篆也在这一刻爆发出全部威能,如有实质的湍流萦绕罗城全身,一阵不堪重负的机械顿挫声从浑身骨骼中传出。 罗城牙关紧咬,不足两尺的剑刃如同离弦之箭般,凶狠刺进荒世烈的腹部,直至没柄! 噗呲! (本章完) 第405章 阴阳四,庄周蝶 噗呲! 罗城手腕用力一搅,一股腥臭滚烫的鲜血喷涌出来,溅了满头满脸。 与此同时,荒世烈横扫的拳头也已经袭至,狠狠砸在罗城的肩头。 咔嚓。 罗城的半边身体如同被炮弹轰中,糜烂的血肉和崩碎械件四处横飞,眼前的视线几乎瞬间黯淡。 萦绕周身的湍流也被一股更加凶猛的力道全部吹散,拖拽着罗城的残躯就要向着外横飞出去。 生死一线,搏命之时。 罗城脸上五官狰狞,翻涌着在新派修士中极为罕见的凶狠戾气。 只见贴在剑身上的金篆突然吐出根根细线,不顾断手的危险,将他握剑的右手死死绑缚在剑柄之上。 嘶啦 一阵生涩至极的裂帛的声音中,荒世烈的腹部几乎被拦腰切开,骇人的伤口之中,可以窥见一个个蠕动的脏器。 就在飞剑即将被拽出荒世烈身体的瞬间, 罗城几近干涸的脑机中涌出最后一丝精神力,激活一枚火篆,猛地轰在荒世烈的头上! 轰! 炽热的烈焰激荡开来,将这栋破旧不堪的民宅点燃。 铮! 崩刃的飞剑穿星插入地面,切开一条数丈长的裂口,才终于让罗城不受控制的身体停了下来。 “哈哈.” 罗城大口喘息着,眼前是一阵阵发黑,双手杵着飞剑勉强站立,残躯内中涌出的仿生血液几乎眨眼间便在脚下形成一个白色的‘血泊’。 火焰肆虐,将冰冷的空气烧的扭曲。 罗城强忍着脑袋中涌出的晕眩,强迫自己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火海中那道若影若现的身影。 “你到底是明智晴秀梦境中的模拟,还是真正的门派武序?!” 一息.两息三息。 干涸的精神让罗城感觉此刻度日如年,白色的血液从额头流到鼻尖,再缓缓滴落到唇边。 如果是平时,他的心神根本不会被这些细微的触感所动摇,但此刻他已经无力再控制自己的身体,取而代之是基因中的本能开始接管。 他伸出舌头舔食一口嘴唇上的仿生血液,一股令人作呕的酸涩味道在唇齿间翻涌。 也几乎就在同时,罗城再也抵挡不住那如潮水般涌起的困倦,一双眼皮如同千斤重的铁阀,重重落下。 嗡. 掌心之中的飞剑穿星突然传出阵阵不安的躁动。 将要昏死的罗城猛然睁开眼睛,摇晃的视线中,一张被烈焰灼烧的漆黑扭曲面孔猛地贴紧了他的鼻尖! “啊!” 罗城一声惊吼,右手下意识抬起朝前猛挥,趔趄的身形以一个难看的姿势扑倒在地。 没有意想之中的痛苦,也没有传闻中道序生死之时会看到的洞天接引灵光,甚至连那无法抵挡的疲倦,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踪。 “哈哈..哈哈哈哈。” 恍然大悟的罗城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一边低头拍打着道袍上沾染的灰尘,口中一边发出意味难明的笑声。 “我还以为自己成气候了,竟然和一个武四打的有来有回,看来果然是在做梦啊。” 罗城缓缓抬起头,明智晴秀寄存意识的中年妇女已经被飞剑穿胸而过,钉死在座椅上。 而在纵向排列的最后一把椅子上,端坐的身影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气质清冷的绝美面容。 “嘿嘿,伯母,能不能告诉我,现在还是梦吗?” 罗城这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眼神却有冰冷气焰喷薄欲出。 “黄梁洞天之中传闻,阁皂山罗字辈大师兄罗城喜怒无常,谈笑之间杀人盈野,看来传闻并没有骗人。” 明智晴秀淡淡道:“不过我可以容忍你挑衅两回,不可能再忍第三次。如果你依旧执迷不悟,不愿意跟我谈这笔生意,那我现在就杀了伱,再去找其他的道门势力谈。” “别啊。” 罗城‘锵’的一身抽出自己的飞剑穿星,连带着将那具中年妇女模样的尸体甩到一边,抓起椅子转了方向,和明智晴秀对面而坐。 “龙虎山的人傲气太重,从不接纳自己人口盘之外的血脉。茅山的人脑子不灵光,青城山胆子太小,永乐宫实力太差,除了我们阁皂山以外,这几家谁会接纳你?” 明智晴秀面对道人的反问,沉默了片刻。 “你猜到了我找你的目的?” “这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吧?” 罗城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儒序现在虽然在隔岸观火,但他们可管不住苏策的锦衣卫。江户之乱后,明面上锦衣卫在找你,暗地里我们也在找你,你现在的处境是四面楚歌。这种时候你找上我,除了想抱阁皂山的大腿以求自保,难道还能有其他的目的?”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明智晴秀伸出一根细嫩修长的手指,指向罗城背后那两具横陈的尸体。 “你是说刚才那两次试探?” 罗城笑道:“那是上面吩咐的。他们想看看你的实力如何,如果你连我都打不赢,那对阁皂山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明智晴秀一眼便看出对方在扯虎皮,说假话。 她对于自己的手中筹码十分清楚,自身的序列实力绝对不在阁皂山的考量范围内。 罗城先前的那番举动,绝对不是出自阁皂山高层的授意,而是他想要杀了自己。 “是真是假,现在还重要吗?” “确实不重要。” 明智晴秀藏在袍子中的五指紧紧扣拢,她话音停顿片刻后,直接开门见山:“我可以把高天原送给你们。” 罗城眉头一挑,“你能做的了主?如果我了解的没错,这东西是你们四家共同筹建的吧?” “这一点就用不着你操心了。我能以高天原作为筹码,自然有我的把握。” 明智晴秀话锋一转:“难道阁皂山还怕我撒谎?” “这有什么好怕的,反正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事情。” 罗城哈哈一笑:“我只是在想,一个如此微小的黄梁梦境,甚至还不如一个道四的洞天来的大,阁皂山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明智晴秀双目直视对方,将罗城眼中的嘲弄一览无余。 “看来你连知道真相的资格都没有啊,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把事情告诉宗门高层?” 罗城面色一沉,皱了皱眉,并未出声。 “不过无论你是出于什么心思,所处什么角色,你和我今天都不用再继续谈下去了。” 女人清冷的面容上勾起一丝轻蔑的冷笑,缓缓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把我的条件带回去,只要阁皂山答应保证我的安全,将我送出倭区,同时帮助我转变为道序四,我就把高天原拱手相送。” “条件不少啊。” “用整个明智家族上百条人命换来的高天原,远不止这个价钱。” “值不值,不是你说了算,是阁皂山说了算!” 罗城忽然起身,回首凝视那道腰肢纤细的背影。 “有些事情你这个层级还不配知道,也做不了主。” 明智晴秀脚步未停,在即将推门而出的瞬间,蓦然回首。 “我奉劝你最好不要隐瞒,否则你们阁皂山高层不会放过你。” 嗡. 飞剑穿星震颤不休,罗城双拳紧握,眼眸中弥漫着冰冷的杀意。 可直到明智晴秀的身影彻底消失,他也没有再继续出手。 “好一个阴阳四,庄周蝶。” 罗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自语冷笑道:“下次抓到你的真身,你就知道道爷我配不配了。” 蓦然,罗城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周围的事物不知从何时开始,竟如同风中沙尘一般开始消散。 整栋民宅坍塌的速度极快,转眼间罗城的立身之地已经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中。 可就连那悬挂在天幕上的圆盘,此刻也如同蜡烛一般不断融化,月辉如水滴,向着地面滴落。 “庄周一梦,一梦庄周。道爷我这次算是栽个彻底啊。” 罗城苦笑着叹了一声,一脸颓然的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间挂着‘首里城南区贰佰七十五号’户牌的宅院前,依旧站在门前的那摊污水之中。 身上的道袍被露水打湿,似乎暗示着罗城他整夜都站在这里,从未离去。 此刻天边已经渐亮,周围的道路上也出现了稀稀拉拉的行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脸古怪的看着自己。 “看来是在进门之前就中了招啊。不过坠了我的心气也就算了,还让我当着这些愚民的面出丑。这女人,是真小气啊。” 罗城心中念头流转,抬眼横扫一圈,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轰然散开。 就在他准备离开之时,脸上突然跳出一丝惊异。 “罗天那个废物死了?!” 罗城抬手揉了揉眉心,“真是麻烦啊,死了还要给我找点事情做。” 断断续续的自语中,罗城的身影消失在首里城逐渐热闹的街头。 至于明智晴秀最后留下的警告话语,早已经被他抛到脑后。 阁皂山拿到高天原重要,还是他拿到递补地仙的名额重要? 这对于罗城来说,根本没有思考的必要。 (本章完) 第406章 站着赚钱 姬路城,锦衣卫百户所。 李钧推开位于户所地下一层的医疗室的大门,一眼便看到依靠在病床上的陈乞生。 此刻陈乞生浑身被雷篆烧烂的皮肤已经恢复如初,就连头脸上的毛发也都恢复了原样,除了眸光异常黯淡之外,和六个时辰之前重伤濒死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来了啊。” 李钧嗯了一声,随手抽了把椅子坐到病床边:“看你这样子,恢复的还挺好啊。” “植了身皮,表面看着还行罢了。真正的伤势可都在这里。” 陈乞生拍了拍自己藏着道基的腹部,心有余悸道:“我三弟可差点被罗山那个王八犊子给烧成焦炭了。” “三弟?!” 李钧眉头一挑,随即恍然大悟,笑道:“还有心情在这里扯淡,那看来是死不了了。说说吧,怎么惹上的阁皂山?” “邹四九那个神棍没给你说?我求援的时候可是让他一五一十跟你交代清楚的。” 陈乞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怎么没看到他人?这孙子不会又躲起来了吧?” “这倒没有,我让他回帝国本土帮忙办点事情。” 李钧没有细说邹四九的行踪,淡淡说道:“原因他倒是说了,但我还是有点疑惑。不过是一个明智长野罢了,也不算什么重要人物,阁皂山竟然为了他甘愿冒着得罪倭区锦衣卫的风险,也要从伱手中抢回去,这是不是有些太不划算?” “明智长野是不值钱,但是递补地仙的机缘值钱啊。” 陈乞生感叹一声:“人人都知道明智长夜曾经是明智晴秀的心腹之一,在黑龙资本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虽然如今黑龙资本分崩离析,整个明智家族成员大难临头各自飞,但他脑子里却很有可能有明智晴秀的下落。单就这一点,就足够这些人铤而走险了。” 陈乞生苦笑道:“我甚至想过,除非我躲进江户城的千户所,否则就算是李不逢的宣威使司衙门,这些道匪恐怕都有胆子去闹一闹。” 李钧听得不禁咋舌,“这个名额真这么重要?” 陈乞生理所当然的说道:“整个大明帝国境内有道序亿万信徒,十万从序者,可白玉京中的地仙从始至终也不超过百人之数。你说这分量够不够重?”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来你们这些清心寡欲的修仙人也免不了俗啊。” “仙人也是人,清心寡欲不过是丢开那些细枝末节的情欲和物欲,一门心思谋求‘长生’这个最大的欲望。” 李钧从陈乞生话语中听出了浓浓的自嘲味道,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两人沉默了片刻,陈乞生率先开口:“你就不好奇我在明智长野的脑袋里翻到了什么?” “那是你拿命换来的东西,你做主。你如果想说,我就听着。不想说,我也不会问。” “这东西跟我们道序没多大关系,倒是跟你们锦衣卫牵扯不小。” 陈乞生苦笑着摇了摇头:“明智长野根本就不知道明智晴秀的下落,他只是一封被人故意抛出来的肉信罢了。我们这些道序都被耍了。” 李钧眉头紧皱:“肉信?!” “明智长野的脑子里只有一条有价值的消息。” 陈乞生轻声道:“袭击江户城的鸿鹄镰仓王只是仁德、黑龙、荒世三家公司共同扶持起来的一个傀儡。这三家轮流使用这个身份,每两年轮换一次,专门为自己处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麻烦,或者用来向你们锦衣卫示好。而这一次的使用者,是仁德资本!” 李钧静静听完了陈乞生的话,脸上并没有太过动容的神情。 因为在几天之前,在离开松本城,前往姬路程的路上,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范无咎在诏狱里撬开了水村五斗,或者说是荒世春龙的嘴巴。根据对方的交代,荒世烈让他潜伏在鸿鹄中,就是为了探听其他几家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 李钧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明智长野是肉信?” “暗中扶持鸿鹄,甚至还扶出了一个列王级别的头目,这可不是小事情,一旦暴露,四大公司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 陈乞生分析道:“以明智长野的地位,根本没资格知道这种秘密。但现在他的脑子里却清清楚楚记录的这些事情,甚至连江户之乱的行动信息都事无巨细,绝对是有人故意为之。” 李钧眼眸微阖,心中念头丛生。 如果镰仓王真的只是三家公司共同扶持起来的傀儡,那在江户之乱中,德川宏志不仅用这个身份帮明智家族脱了身,还顺带斩草除根,把遗留的隐患给消除干净。 这对于三家来说,都是一个好事。毕竟以如今倭区的形势来看,‘镰仓王’这个身份已经无足轻重,可有可无。 但现在居然有人把这个消息抖搂了出来,这摆明了是想拉德川宏志拉下水,借锦衣卫的手把他和他背后的仁德资本连根拔起。 “你觉得鸿鹄内部,会不会早就知道了这个事情?” 李钧的第一反应,就是鸿鹄内部自己人在落井下石,报复德川宏志。 “谁知道呢?” 陈乞生耸了耸肩膀:“不过我倒是觉得就算他们知道也不会在乎。鸿鹄要的本来就是一潭浑水,世道越乱,他们越开心。至于是谁来搅动泥潭,他们根本不会在意。” 李钧晃了晃头,将脑海里这团根本理不清的乱麻彻底抛开。 专业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干,分析情报是一门抽丝剥茧的细致活,不适合他来的做。 反正自己已经将消息报给了千户所,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人操心。 如果需要动手,苏策自然会吩咐他。 “既然明智长野的脑子里没有道序感兴趣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干脆告诉罗天他们?” “这些人的尿性我太了解了,除非让他们亲手翻了我的脑子,否则他们根本不会相信我的话。” 陈乞生冷笑道:“而且道爷我从来不喜欢跪着等别人给我活命的机会。” “可你咬着不说,这口黑锅可就盖在你头上了。” 李钧笑道:“而且听你之前话里的意思,后面来找麻烦的人恐怕不会少。” “罗天死了,应该暂时会清静一段时间。他在道序的年轻一辈里也算有点名声,应该能够震慑住不少人。” 陈乞生舔了舔嘴唇,干枯无光的眼睛中泛起一点凶狠:“不过阁皂山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陈乞生沉默片刻,从衣袖中扯出一块银制平安锁,表面遍布裂痕,像是被人打碎,又重新粘起来的样子。 陈乞生神色随意的将平安锁扔给李钧,语气平静道:“这是这次麻烦你救命的酬劳,当然啊,这个只是预付一部分,我身上其他的东西丢的丢用的用,暂时没其他值钱的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联系了龙虎山,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送东西过来,到时候再一次性结清。” 李钧低头打量了一眼,巴掌大小的锁身刻着一行小字——‘爱徒乞生入序纪念’。 旁边角落上还有一个落款,‘隆武帝五十八年,师鸿乙赠”。 虽然看不出这个物件的功用,但来源却是一目了然。 李钧表情蓦然变得有些古怪,陈乞生能把这东西拿出来,看来确实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陈乞生在龙虎山里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这一点从重庆府开始,李钧便隐约有所察觉。 在重庆府的时候,陈乞生虽然是代表龙虎山,以‘斗部’天师的身份前来调查栖霞集团破灭的原因,但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单枪匹马,从没有得到过来自背后宗门的支援。 起码在两人达成合作之后,李钧就没有看到过有其他龙虎山的人出现。 虽然其中有部分原因是因为秦王朱祐弘在暗中掣肘,限制了道序进入重庆府的人数。但即便如此,龙虎山也不该从头到尾不闻不问,似乎将陈乞生派到重庆府后就再不管他的死活。 而且从最后的结果来看,陈乞生在重庆府拿到的好处并不算太多,经历的危险却着实不小。 到了倭区之后,李钧和陈乞生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犬山城户所外的巷子里,他当时也是一副将要咽气的模样。 同为‘四山一宫’之一,阁皂山罗天等人摆出的是一副蛮横的过江龙架势,而嘴上天天说着‘趋利避害,以求长生’的陈乞生,却始终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游走在生死之间。 “怎么,瞧不上呀?” 陈乞生注意到李钧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一般,半躺的上半身陡然立了起来。 “老李你别看这东西表面上看着破破烂烂的,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起码还能帮你挡一次序四品级的致命伤害,关键时刻那是能救命的!” “行。” 李钧没有再继续扭捏,免得让陈乞生难看,郑重其事将东西收好。 “不过咱们也是老合作伙伴了,每次你遇见麻烦,我都是马不停蹄赶到。大家礼尚往来,剩下的买命钱是不是也让我提提要求?” 陈乞生小心敛起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大大咧咧道:“想要什么,你尽管说。” “五品武学注入器。” 李钧伸出一根手指:“一支,大家两清。两支,我把平安锁还给你,再给你补上足够的差价,怎么样?” 陈乞生沉吟了片刻后,重重点头,“合情合理。” 就在这时,马王爷迈步走了进来,桀桀怪笑着绕病床走了一圈,这才看向李钧说道:“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能走。” 李钧站起身来,“那就走吧,别耽搁了。” “去哪?”陈乞生一脸茫然。 “回犬山城,咱们这群人走到哪儿,麻烦就跟到哪儿,还是别在人家的地盘久留了。” 李钧看向陈乞生,笑道:“还能动吗?要不我让马爷帮帮你?” “别,千万别。” 陈乞生瞥了一眼身旁,“道爷我这辈子就把两样东西当成心腹大患,一个是穿了衣服的女人,一个是不穿衣服的男人。” 刺目的红光从兜帽下射出,恶狠狠的钉在陈乞生的脸上。 “老马你可别乱来,我现在可是伤患。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小心老李找你要剩下的债啊!” 陈乞生翻身坐了起来,赤脚站在地上,拿起叠放在床边的一件崭新道袍就往身上套。 可做完这一切后,陈乞生却似乎没有迈步的打算,直愣愣站在原地,两眼凝视着李钧。 站在门边的李钧回过头来,打趣道:“真走不动了?” “能走。” 陈乞生缓缓问道:“但老李你真打算让我再返回犬山城?” “什么意思?”李钧眉头微皱。 “这一次道序各方对于白玉京扔出的‘递补地仙’名额的重视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预估。连阁皂山那群娇生惯养的人都敢冒险玩命,后面找上门来的人只会更加凶悍。” “我不会放弃争夺这次的名额,所以我要是返回犬山城,继续顶着特聘客卿的身份,肯定会给你,给犬山城锦衣卫户所招来麻烦。” 陈乞生语气洒脱:“我知道老李你这两次救我,不是为了那点救命钱,这恩情我记着。大家都是爷们,有些话用不着藏着掖着,道爷我不喜欢给别人带来麻烦,更不愿意别人因为我的麻烦而受到牵连。所以犬山城,道爷我就不回了。” 这间不大的医疗室内,气氛陡然变得压抑。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脑袋从马王爷的头顶探了出来,四处张望,最后看向陈乞生赤着的那双脚。 在他脚边,摆着两双皂靴,一双崭新,一双沾满了灰尘和血迹。 “老马,你怕麻烦吗?” 李钧没有理会陈乞生,目光掠过他的肩头,看向站在陈乞生背后马王爷。 马王爷嘿嘿一笑:“谁说这是麻烦?明明是赚钱的商机啊。” “你缺钱吗?” “缺啊,我还等着更新自己的身体呢。” 李钧点了点头,目光看向陈乞生:“我也缺,而且是很缺。别人上赶着来给我们送钱,牛鼻子不会要拦我们的财路吧?” “陈叔穿鞋,该回家啦。” 李花一个飞扑跳上陈乞生的脑后,拽着他的马尾辫当做秋千来回晃荡。 陈乞生愣了良久,抬手揉了揉额角,“我说这些话就是怕自己后面拿不出买命钱了,你们俩可真是一点不给面子啊。” 道人一边自语着,一边俯下身拿起那双血迹斑斑的旧靴,套在脚上。 “那大家就一起站着,把钱赚了!” 李钧推门而出,沿着台阶返回地面。 晨曦的阳光从户所大门照射进来,在李钧脚尖前划出一条分明的光暗分界线。 【剩余精通点504点】(原本剩余364点,击杀楚客获得60点,击杀罗天获得80点) “要尽快拿到五品注入器才行了啊。” 李钧看着视网膜上浮现的细小黑字,重重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跨过身前这根界限,大步朝外走去。 姬路城锦衣卫户所前,百户虬龙带着全体锦衣卫早已经等候这里。 缄默如崖石,肃穆如苍山。 总旗重甲跨前一步,亲自为李钧拉开车门。 “恭送阎君!” (本章完) 第407章 墨骑鲸 “为人受得苦中苦,脱去了褴衫换紫袍。有朝一日时运到,拔剑要斩海底蛟。休道我白日梦颠倒,顷刻就要上青霄。” 朗朗唱腔回荡在一条狭长却并不幽深,没有半点气闷和潮湿痕迹的地下通道之中。 赵青侠行走其中,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短打,胸口处用银线绣着一个交叉的墨斗和锯条,腰间扎着一条红色的绸带,左手指尖转着一柄开了刃的袖珍长剑,右手提着一个不大金属箱子。 浓眉醒目,气质干练。边唱边走,一人独行。 “身上破衣俱脱掉,赤身露体逞英豪。耀武扬威往上跑,你丞相降罪我承招。将身来在东廊道,看奸贼把我怎样开销” 通道两侧镶嵌着一块块画轴似的屏幕,各种消息如同流水瀑布,不断循环往复。 ‘明鬼境课题:如何通过后天方式将普通墨甲培育为具备吞噬提升能力的神器,奖励天工值一万点。’ ‘非攻院课题:如果想用火药武器对序五以上的从序者造成威胁,应该满足什么条件?奖励天工值五千点。’ ‘节用院课题:关于破损机械的回收和利用,奖励天工值两千点。’ “非音所课题:如何提升音频对于基因活性的增幅,奖励天工值八千点。” 在这些瀑布流中,有极少数消息被标注成为醒目的红色。 ‘矩子堂(中部分院)课题:假设在当前背景下,墨序和儒序开战,如何精准打击新东林书院。奖励天工值三万点。” ‘矩子堂(北部分院)课题:如何在十二个时辰内爆破或瘫痪道序黄粱洞天白玉京。奖励天工值十万点。’ ‘矩子堂(西部分院)课题:如何通过手术方式,根除人体思想内的佛序信仰。奖励天工值五万点。’ “现在的课题怎么戾气这么重?不是端别人的老巢,就是砸别人的饭碗,难道三教九流又要准备开始重新洗牌了?” 赵青侠一边扫着屏幕上信息,嘴里不时嘟囔两声。 夹着袖珍长剑的手指不时前戳,剑尖所指之处,飞速流动的信息便随即戛然而止。 “咦,这个课题还有点意思。虽然点数不多,但跟我现在的研究内容倒有些交叉的地方。” ‘矩子堂(东部分院)课题:论如何将墨序游侠发展成新武序,增强墨序近身作战能力。奖励天工值五仟点。’ 赵青侠左手一甩,一柄和指间长剑款式形制一模一样的长剑出现在这条信息的上方,一个戳刺便将这个课题击的粉碎,消失在瀑布信息流中。 “算上这一个,我现在手上已经有三个课题了,短时间没精力接其他的了。” 赵青侠心头自语,随即不再流连于此,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蓦然,左右两面的墙壁上的‘画轴’突然一阵闪动,紧接着发出阵阵蔚蓝的光芒,响起一声声宛如浪涌的哗啦声响。 眨眼间,赵青侠仿佛行走在海底之中,周围鱼虾遨游,嬉戏不止,纷纷紧紧贴着墙壁,跟随赵青侠的脚步前行。 赵青侠对这番异变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两眼直视前方,根本不为所动。 突然间,围拢的鱼群突然一阵躁动,似乎感知到有危险靠近,争先恐后朝着四面游开。 一头如同鲸鱼般的巨大生物从远处摇曳游来,等到靠近之时,竟能从它身上看到点点金属光泽。左右两条鱼鳍下悬挂着两个直径将有五尺的巨大炮口。 这样一个怪异且恐怖的机械生物将一只巨大的眼睛贴向赵青侠,拳头大小的瞳仁盯着他手中的金属箱子,微张的大口中满是密密麻麻锋利如刀的牙齿。 “侠哥儿,这是又研究出什么好东西了?”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赵青侠脚步不停,没好气道:“你可是老师最宝贝的学生,咱们这个团队里有什么事情是伱不知道的?” “臭小子,我好歹是你的大师兄,能不能尊重我一点?不就是欠你点天工值吗?又不是不还,有必要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吗?” “那你别光说啊,倒是还给我啊。” “你” 械鲸勃然大怒,晃动脑袋搅弄着海水,掀起大片淤泥。充斥通道的湛蓝光线随之变得昏暗一片。 “看你这样子就是还不起了?” 赵青侠依旧毫不留情面:“还不起就哪凉快去哪儿呆着吧,我有正事要做,没时间听你那些无聊的风流韵事。” “别啊师弟,师傅门下就我们两个学生,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你要是不理我,我迟早得憋死。” “胜似亲兄弟?!谁家亲兄弟会像你一样,刚刚入门就坑了我六千天工值?你知不知道这笔钱我还了多久?” 赵青侠脚步猛然顿住,抬手怒指墙壁外浑浊不清的泥水:“三个月,我给别人团队打了整整三个月的黑工!现在都还有一笔零头没还完!墨骑鲸,你好歹也是墨家直系,能不能要点脸?” “师弟你别生气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咱们这条序列里,姓墨已经不值钱了。你师兄我又是一身吃喝玩乐的臭毛病,在外面欠了一钩子的债,这还不上可不就只能靠师弟你了。” 浊流一阵激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澄清。 庞大的械鲸肚皮朝上,仰躺在海底。 “咱们是一家人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总这么斤斤计较就不好了。” 这番无赖话语听的赵青侠一阵气结,索性不再出声,闷头大步往前走。 “对了,我听老师说,师弟你有朋友来访?还是来请你帮忙办事的?” “要我说这种人师弟你就别理会了,你现在可是矩子堂的人,未来可是墨序扛鼎的人物,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还是别来往的好。” 踏。 赵青侠抬起的脚步重重落下,身形钉在原地。 墨骑鲸依旧喋喋不休:“而且你的性格又单纯,一会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那多糟心。” “你想说什么?” 赵青侠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师弟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师兄我想说什么。” 巨大的鲸眼微微转动:“我听说你在进入矩子堂之前,身边就有一具神器级的墨甲。虽然因为品行不端,名声太臭,被矩子堂负责招生的那些老顽固拒之门外,但他到底是你从明鬼境里唤醒的,那他就是属于你的墨甲,这一点谁都不能改变。” 赵青侠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老马不依附于任何人,他就是他。” “神器明鬼不用依附墨序从序者就能生存,这是他们能被称为‘神器’的特殊之处,也是他们和普通明鬼最大的区别。” 墨骑鲸笑道:“但特别,不代表可以不遵循规矩。侍主而生,这是他们二次临世应该付出的代价。师弟你要是坏了这个规矩,恐怕会引来不少棘手的麻烦事儿啊。” 赵青侠呼吸略显沉重,一言不发。 “如果师弟你抹不开这个面子,狠不下这个心,那师兄来帮你办了这件事。我帮你把那具墨甲带回来,再帮你解决了那个敢骗你东西的独行武序,就当是偿还我欠你的那三千天工值了。” 墨骑鲸语气平淡至极,仿佛奔赴倭区杀人抢甲这件事对他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还有你手里这支请老师帮忙提炼的五品武学注入器,可得分师兄我一半。” 墨骑鲸哀怨道:“师兄我最近手头紧呀,肚子里的弹药都快要补充不起了,你说这得多凄惨。你总不忍心看我以后跟人动手,都用脑袋去撞别人吧?” (本章完) 第408章 蛰官法 “说完了?” 一句冰冷的话语打断了墨骑鲸。 只见赵青侠缓缓抬头,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上遍布寒霜。 “说完了以后就别再说了。否则,我跟你不再是师兄弟。” 撂下这句硬邦邦的话语,赵青侠不顾一旁瞪大的鲸鱼眼,迈步朝着通道尽头走去。 “喂,我说你小子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呢?谁真正关心你,伱看不出来啊?人心隔肚皮,现在外面谁还在讲义气啊?现在都是讲利益,讲宝钞,你懂不懂啊?喂,你小子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啊,妈的,你这种德行就活该被人骗” 赵青侠一路走到通道尽头,面前是一块长长的砖石平台,平台之下是一个方圆上百丈的巨大深渊。 如果此刻有人垂眸俯瞰,就可以深渊之中有许多这样充当轿梯停靠站点的前突平台,每一个站点都代表矩子堂的一个独立团队或者工作室。 而在这片深渊之中,也并不是一片黑暗,而是充斥着密密麻麻一片规律跳动的浅绿色光点,如同有数不清的萤火虫栖息在渊壁之上。 这是一部部镶嵌进山体之中的黄粱主机,一直蔓延到地底极深之处。 神器论坛、明鬼境、非攻院研发中心、礼崩乐坏交流平台. 这里是墨序拥有的各种永固型黄粱梦境在帝国北境内的基础。 “不是,返回地面的轿梯呢?” 赵青侠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平台,脸色铁青,恨恨骂道:“墨骑鲸你个王八蛋!” “昂!” 一声巨大的鲸鸣从深渊中传出,赵青侠清楚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颤动。一阵逐渐清晰的金属铿锵声中,有迅猛的狂风喷涌而出,两点莹莹的绿光在黑暗中闪现,似乎有什么巨大的怪物在逐渐接近。 一种源自基因深处的压力紧紧攫住了他内心的恐惧,让赵青侠几乎忍不住拔腿就跑。 “又来这套,老子迟早砸烂你的鲲头!” 赵青侠紧紧抓住身旁墙壁的凸起,以免让自己被这股恶风卷进深渊。 一只硕大无朋的鲸鱼形生物从深渊底部的黑暗中‘跃出’! 圆头宽嘴,齿利如刀。身躯长约二十丈,浑身覆盖着层层厚重的金属甲片,双鳍摆动中,狂风卷动,竟将这片深渊当成海水,肆意遨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墨骑鲸,墨序游侠,一个抛弃血肉,以械为身的墨序四。 “看来到底还是需要师兄我送你一程啊,来吧师弟。” 墨骑鲸开合着血盆大口,满口利齿互相摩擦,发出铮铮的声响。 没有选择赵青侠只能踩着鱼鳍,纵身跃起往墨骑鲸的背上跳去。 赵青侠注意到,在他的落点处,墨骑鲸背上的甲片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凹陷,宽度大小正适合一个人坐下,甲片的边缘还被刻意磨平,甚至还用皮革包裹了起来, 不用多想,这肯定是墨骑鲸专门为他准备的。 赵青侠心头的憋闷在这一刻顿时消散大半,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鲸歌,四周的甲片慢慢收拢起来,将他的身躯巧妙嵌在了甲片之中,不必担心有掉落的风险。 墨骑鲸抬起身躯,双鳍摆动,在深渊之中游曳升空。 “师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风声呼啸,压着赵青侠几乎张不开嘴,他奋声喊道:“但是我从来没有把马王爷当成自己的奴仆,他也不该是任何人的奴仆。他是我的兄弟,李钧也是!有麻烦我接着就是!” “我就是个闷头搞研究的,老马跟着我.啊啊啊!” 墨骑鲸飙飞的巨大身形猛然一顿,横头甩尾,直接将背上的赵青侠甩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最高处一个平台上。 赵青侠如同滚地葫芦一般,直接滚进了那条连通地面的甬道之中。 “傻不拉叽的,就这种脑子怎么在这个世道生存?” 墨骑鲸甩动尾巴调转方向,朝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游去。 “不过算了,坏规矩就坏规矩了,谁让我就这么一个师弟呢?你要是出事儿了,以后谁借钱给我花呀?” 赵青侠快步穿行在拥挤的人潮之中,这座在大明帝国任何堪舆地图上都找不到的集镇,哪怕是深夜,也依旧热闹非凡。 他一路行来,耳边除了沸腾的人声,就是各种噼里啪啦的打铁声响,传入鼻间的空气中也好像飘荡着浓浓的金属锈味,而且还混杂着种种古怪的异味。 左右两边的建筑楼房风格颇为古旧,如同帝国南部流行的吊脚楼,只不过支撑的并不是木头,而是一根根粗壮的钢铁巨足。 矩子堂东部分院,一座深藏在雄山峻岭之中的移动的城市,也是各种前明古籍中记载的机关城。 赵青侠一路狂奔,终于在城镇边缘的一座挂着‘捕梦亭’的凉亭中看到了面容呆滞的邹四九。 “不好意思啊,外人进入矩子堂都只能呆在对应的限制区域,这也是为了防备你潜入他们的梦境里。” 赵青侠步入亭子的瞬间,邹四九孤寂的眼眸中终于恢复一丝神采。 “太他妈欺负人了,以咱们的关系,我好歹也算是客人了吧?儒序那群伪君子都知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怎么到了这儿,就跟防贼一样把我关起来了?” 邹四九怒声骂道:“而且邹爷我是那种随便进人梦境的人吗?再说了,我进这群铁匠的梦里干什么?学打铁,还是学抡锤啊?!” 赵青侠竖指唇边“嘘”了一声,用眼神示意邹四九。 邹四九浑身一凛,忙不迭笑道:“黄粱硕鼠嘛,该关该关。” “这是钧哥要的东西。” 赵青侠将手中提着的箱子递给邹四九:“五品技击,蛰官法!” “行。” 东西到手,如芒在背的邹四九片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停留,转身便走出亭外。 赵青侠站在亭中凝望着邹四九的背影,微微发愣。蓦然间,他发现亭内的石桌上还摆着一块电子案牍。 泛着微光的屏幕上是一份打开的文档:大明帝国工部兑换清单。 “邹哥。”赵青侠喊了一声。 邹四九站在下山的石阶旁边,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你钧哥让我跟你说,他身上钱虽然不多,但也算有点积蓄,他让你有什么看上眼的就敞开了选。你也别想着不花,他已经提前预付了五千万额度给工部,你就算不选也拿不回来了。” “还有要是额度不够了,他那边会帮你砍帮你赚!” 雷声涌动,大雨倾盆。 初春的雨势格外凶猛,带着一股惨烈的气息从阴沉的天幕坠下,凶狠的击碎所有敢于浮空的广告投影,最后狠狠砸落在一张张布满杀气的冷峻面容上。 长刀出鞘,枪械上膛。 人人缄默不语,彼此肩并着肩,静候着那道站在黑伞下的身影发出命令。 伞面微斜,鬼王达抬眸凝望眼前这栋大厦的最高处,死死盯着那排写着“帝国仁德,护我倭民”的永固标语。 “护我倭民?护你妈的头!” 鬼王达挥手如落刀,语气森然道:“冲进去,谁敢不降,格杀勿论!” (本章完) 第409章 薪火相传 仁德资本大厦深处。 那座矗立在台阶前的红漆鸟居下,堵满了德川家族成员密密麻麻的身影,黑压压一片的人头上却挂着如出一辙的惊恐神情。 轰! 火龙出水轰中墙体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脚下的地面不住的震颤,滚滚浓烟在透明墙幕外的暴雨中肆虐升腾,愈演愈烈的火势从大楼的底部开始蹿升。 嘈杂的刀枪声和喊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可这些身穿黑色羽织,胸佩三叶葵徽章的汉子们却丝毫不敢动弹。 一切的原因都是源于此刻孤身站在他们面前,一道佝偻枯瘦的身影。 倭区锦衣卫千户,苏策。 “拿这些家族子弟的性命来拖延时间?德川宏志,看来你是真的丧心病狂了。” 苏策摘下叼在嘴角不断明灭的火点,掸了掸烟灰。 可单就这个微小的动作,就引起身前一阵不安的骚动。 蓦然间,一片颤抖的枪口升起,晃动的刀身反射出一道道紊乱的寒光。 “千户大人您误会了,他们没资格,也没能力阻拦您的脚步。” 台阶深处飘下一个苍老,“把武器都放下吧,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后面这句话,是对着那些围拢在台阶下的德川家族成员说的。 可德川宏志的这句劝慰之语,却似乎激起了这些汉子骨头里所剩不多的勇气,陡然间一个个血贯瞳仁,怒视苏策,喉中发出声声凄厉难听的嘶吼! 如同一群濒临绝境的嗜血野兽在用吼声宣誓,誓死拱卫他们的主人。 “牺牲?一群造反的人,也配用得上这个词?” 苏策嗤笑一声,夹着烟头的手掌微微下压,“吼什么吼?都给老子把嘴巴闭上。” 枯瘦老人这个看似惹人发笑的动作,却如同道序中人的言出法随,此起彼伏的吼声在此刻戛然而止。 令人无法抵挡的恐惧从基因深处爬出来,如同毒蛇一般缠绕着这些汉子的心脏,无论他们如何挣扎,都无法再发出丁点声音。 雄主压手,旁序噤声。 咚咚咚. 无数膝盖在坚硬的地面上砸出沉闷的声响,足足上百道身影齐刷刷跪倒在地。 这些上一刻还甘愿为家族赴死的汉子,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跪下,乞活。 他们之中有兵序、有农序,甚至有极少数因为新东林党宣传‘教化’政策而刻意培养而出的儒序。也不乏序列品级达到序六、序五层次的中位从序列者。 但现在,他们连在苏策面前站立的资格都没有。 械体失控、械心骤停,脑机灵窍也停止了运行。 疯狂颤栗的基因在他们的脑海中发出刺耳的尖锐呼啸,传达出一个真实不虚,且无比强烈的意思:跪下,跪下,跪下 “武三雄主,不是俗世帝王,却是基因之主。我第一次见您出手,还是在倭区沦陷的那天,您闯入皇宫,一刀将当时的天皇陛下钉死在皇位上。没想到第二次亲眼看到您出手,竟是为我而来。” 德川宏志一字一顿:“在下,与有荣焉。” 苏策侧头用将要熄灭的烟蒂为自己续上一根,缓步前行。 “你没想到事情多了,被别人从背后捅刀这件事,难道你以前想到过?” 脚步所至,跪伏在前方的身影以额贴地,跪行让开。 原本密集到无从下脚的密集人群中,如同刀劈一般割开一条宽敞的道路,一路直通那猩红的鸟居,还有隐匿在台阶尽头的那间神社。 “人有千算,天只一算。我德川宏志,终究还是漏算了人心。” 德川宏志的声音中带着一股难言的苦涩。 “不过伱也算个人物,居然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多事情,难得。” 苏策踏上这道修筑于大厦之中的石阶,弹指轻轻一戳,那座巨大的古倭式鸟居轰然倒塌。 也许是因为长立于此多年,鸟居上堆积了大量的灰尘,在倒塌之时顿时掀起一阵激荡的尘烟,将在一众跪倒在地,悲伤欲绝的德川家族成员吞没其中。 “您难道真的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吗?” 苏策淡淡道:“知不知道不重要,但我没想到你有胆量把主意打到我千户所上。” “绝境求生,断臂自保罢了。” 德川宏志苦笑道:“下面这些子弟们和鸿鹄没有任何关联,也不知道我在暗中做的那些事情。您能不能看在我这些年为锦衣卫做了不少事情的份上,给他们一条活路?” “行啊,只要他们今天能逃得出江户城,老夫就饶他一命。” “这就足够了,我代他们多谢千户大人。” 德川宏志的话音停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新东林党这次推行的新政,是在为两千万倭民掘坟。” 苏策拾阶而上,冷笑道:“从倭区被征服的那天开始,这样的结果就已经注定,差别不过是早晚而已。你活到现在,怎么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可在‘教化’开始之时,他们曾经许诺过,会让倭区脱离罪民区的范畴,纳入帝国本土的行政区划,让倭区的百姓真正成为帝国子民,从此不再低人一等!” “那些人的话你也相信?” 苏策冷漠道:“大明帝国两京一十三省,这是从太祖皇帝起就定下的规矩,那才是大明的山河,明人的基业。新东林党哪一个高官,儒序哪一座门阀能有这个胆子把倭区抬进去?” “既然他们言而无信,那您为什么还要帮他们镇守倭区?” 德川宏志的声音陡然激昂起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一旦新政全面推行开,您和您的锦衣卫就是倭区稳定最大的隐患,也是新东林党阴谋之中最大的目标。只有你死了,他们这场文治武功才算真正的圆满!” 苍老却雄浑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空旷的楼层中,绕梁不绝,振聋发聩。 苏策抬手搔了瘙耳朵,冷笑道:“收起你这点纵横序的小把戏,想捭阖我,你还欠了点火候。” “是捭阖蛊惑,还是肺腑之言,我清楚,您苏千户也清楚!” 德川宏志朗声道:“天下分武的事情过去不过几十年,如今武序虎死躯不倒,不把你们彻底铲除,三教坐立难安。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就此放手一搏,德川宏志愿为您牵马坠蹬!” 苏策脚步不停,“有点意思,继续说。” “只要您愿意与我携手,有高天原作为庇护,无论是钦天监里的阴阳序,还是白玉京里的一众神仙,都无法追踪到我们。最多十年时间,我就能在倭区十城培育出大量携带门派武序基因的人,重现当年辽东武序魁首震虏庭的辉煌。到时候就算是如今的三教,也只能低头雌伏!” “扯淡。” 苏策神色轻蔑:“你这劳什子高天原是个什么东西,能遮蔽得了多少人的踪迹?只要帝国把黄粱梦境铺过来,到时候只要是活人,就逃不出他们的监控!就算放下这一点不说,如今门派武序被淘汰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事情,你上哪儿去培育?三教又怎么可能给你机会?” “您的担忧根本不足为虑,五年之内不,或许都不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只要新政结束,新东林党的党魁之位进行新老交替的那一刻,三教九流势必要进行重新洗牌!” 德川宏志的声音满是狂热:“届时他们根本无瑕顾及倭区,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谋划发展!” “那你想让老夫当什么,给你们这群倭寇当皇帝?” 此时苏策已经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抬头凝望那高高耸立的门坊,看着那块写着‘山河复起’四个血红大字的牌匾。 “还妄想复国?德川宏志你这个老倭寇当真是坐井观天,贼心不死啊!” “看来苏策你已经丢了胆气,彻底被三教踩断了脊梁骨。既然你不愿意与我同路,那我今天就试一试何谓武三雄主!” 那座肃穆庄严的神社之前,满头银发的德川宏志从跪坐中猛然起身,怒睁双眼! 与此同时,他身后那副占据整个墙面的浮世绘中,传出阵阵恍若实质的喊杀声。每一个正在与身穿明光铠的大明部队浴血厮杀的倭寇士卒,都在此刻转头凝眸。 每一双眸子都恍如活物,眼神炽热滚烫,透着纯粹无比的恨意和对复仇的渴望,直勾勾的盯着苏策的身影。 蓦然间,竟有一个不过拳头大小的倭卒从画中一跃而出,身后插着一面印有三叶葵的旗帜,手持长枪,用倭语对着苏策大声咒骂。 画布如水幕般抖动,倭卒一个接着一个跳出,眨眼间便已经聚拢在德川宏志的身边。 不止如此,那些本该逃散的德川家族成员,此刻双眼泛红,瞳孔涣散,竟压制住了基因中的恐惧,沿着阶梯潮水般涌了上来。 “墨序的天工械傀?还是农序的侏儒战兵?” 苏策嘴角的讥讽不见丝毫减少:“花里胡哨,以为带着这些个废物东西就能跟我较量?” 德川宏志神色癫狂:“总归要试一试,难道坐等你苏策杀了我?” “想试试?” 苏策摘下嘴角的烟头,屈指一弹,“那我就让你死个安稳!” 烟头砸落在地,溅起点点火星。 苏策膝盖往下一压,只听隆隆一声巨响,他脚下的台阶竟如山崩一般垮塌崩碎。 远处的玻璃幕墙齐齐炸碎,霎时楼外瓢泼的风雨倒灌而入,如同在这层楼宇之中下起了一场淋漓暴雨! 德川宏志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一双炽热如火的眼睛蓦地压在了面前。 轰! 那座意义非凡的倭式神社轰然炸成漫天碎片。 一股烈焰从废墟之中冲天而起,裹挟楼外刮入的冷风,竟卷积成一道火焰龙卷,将那些失去控制从而呆立原地的微缩兵卒们全部抛散开来。 崩塌的台阶下,那些抓着武器的德川家族汉子从‘捭阖’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一脸骇然的盯着远处那喧嚣的光影。 哐当。 一把武士刀不知从谁的手中滑落,砸在满是土石的地面上。 如同连锁反应一般,一把把刀枪掉在地上,丁零当啷响成一片。 “连一群狗都养不熟,要靠着卖惨求情才能找到捭阖的机会,结果催眠一散,就跑的一个都不剩。德川宏志,你混的真够失败的啊。” 愈演愈烈的火龙卷旁,苏策挑着眼眸,看着被自己单臂举起的德川宏志。 猩红的血流从德川宏志的耳蜗中潺潺而流,眼皮四处的血管肿胀爆裂,他吃力地眨着眼,竭力凝聚自己涣散的瞳仁。 纵横序四,不过眨眼间,便已经兵败身死。 德川宏志一头白发被火灼成灰黑,喉头滚动,嘴唇翕张,可就在他将要发出声音的瞬间,苏策手上的无常簿指环中已经窜出数根神经线束,对准他的眼眶扎了进去。 不同于以往其他面对诏狱的囚犯,德川宏志并没有太过剧烈的反应,只有眼角滑落的血泪证明他的身体正在遭受常人难以想象的意识抽取的痛苦。 “苏苏策。” 德川宏志颤抖开口,满是血丝的眼眸努力往下曳,只为了能够看到那张同样枯瘦苍老的脸。 “你迟早也要反.他们不会放过你。” “你不是第一个死在我手里的纵横序,也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这种话的人。” 苏策面容平静,眸光静如平湖,不见半分波澜。 无常簿的线束不断往德川宏志的血肉深处钻去,紧随而至的噬髓剧痛让他再也压抑不住身体的抽动。 “等你进了诏狱,我有的是时间听你慢慢讲。” “你没有时间了。三教已经察觉到了独行武序崛起的苗头,他们不会给你们复起的机会。你珍视的那点薪火,也只会熄灭在他们的手掌!” 德川宏志放声长笑,“薪火相继,我没有机会,你苏策同样没有!” 砰! 德川宏志的头颅轰然散碎,深入血肉之中的神经线束被抛飞而出,兀自不甘的扭动片刻,这才缩回苏策指间的无常簿指环中。 为了不被抽入诏狱,德川宏志竟悍然选择了自爆。 苏策扔开手中还在抽搐的残躯,用手背擦拭着溅落在脸上的血点。 “机会?为武一生,我还用别人给我机会?” 苏策眸光森冷,双手背负身后,转头眺望那楼外喧嚣的风雨,“谁灭我的火,我要谁的命!” 轰隆! 一道惊雷炸响,凄冷的寒光照亮这栋被黑暗吞噬的大楼。 嵌进颅骨的子弹、沾染血水的飞鱼服、裂进械体的绣春刀 满面狰容的锦衣卫,仓皇逃窜的德川族人. “放弃抵抗,只丢此命!执迷不悟,永坠诏狱!” 爆发在这座大楼之中的血战在这一刻全部被照亮,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通天彻地。 (本章完) 第410章 笼中众兽 江户城,郊外。 一名身形魁伟的壮汉立于这片肆虐的雷雨之中,以身躯为伞,护住身旁一道娇小的身影。 轰隆。 雷光乍现,壮汉眉心处三片金色的龙鳞在冷光中熠熠生辉。 “老德川,这次怎么都应该死透了吧。” 荒世烈双手抱着肩膀,嘴唇翘起,咧开一个欢快的笑容。 站在他身旁的身影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清冷的面容。 “苏策动怒,江户城就是八卦中的死门,要想从这里捡回一条命不容易。不过.” 明智晴秀挽起鬓角被风吹乱的头发,漆黑一片的眼眸中倒映着那栋被烈焰缠绕的大楼。 “老德川是死的有点太容易了啊,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荒世烈接过声,感叹道:“神和时代最后的皇室血脉就这样彻底断了,就这样落幕实在是有些太过于潦草了啊。” “这样的人物难道不应该爆发出笃志复国的灿烂夺目光彩,以衰老腐朽的身躯和苏策拼个同归于尽,将笼罩倭区的黑幕撕开一条缝隙,为两千万罪民搏出一个站着生存的机会。” 荒世烈意犹未尽道:“这样的结局,不是才配得上老德川这么多年的卧薪尝胆吗?” “以有尽人力,行逆天之举,或许这样摧枯拉朽的溃败,才是现实。不是所有人都能那个能力和大势争斗到最后一刻,才以一棋之差,遗憾落败。” 明智晴秀在回答荒世烈,同样也在回答自己:“和大明帝国比起来,我们不过是一群撼树蚍蜉,再怎么挣扎都是笑话。德川宏志或许还有底牌和筹码,但苏策却根本没有给他上桌的机会。” “晴秀你的这些话听起来真让人丧气啊!” 荒世烈冲着天空擎张十指,如同要将那舞动的雷霆从天空拽向大地。 “老德川一死,仁德资本也就垮台了,接下来轮到李不逢这条不叫的鬣狗出场吃肉了。曾经的倭区四大公司,如今只剩下了我和丰臣那个愚蠢的老顽固,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轮到我来面对这位雄主了。” 砰! 荒世烈双拳紧扣,手臂上宛如钢铁浇筑的肌肉高高垒起,浸润进衣裳的雨水被无形的澎湃力量震成团团零碎的水气。 “苏策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丰臣远疆,和他的三川重工。你是他留给那位阎君的磨刀石,他暂时还不会动你。” “哈哈哈哈!” 荒世烈爆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虎目圆睁,抬手扯碎上身的衣衫,露出那具刺满凶恶鬼神的骇人身躯。 “我挣脱了黄天门的枷锁,不用再把自己的心肺掏出来给他人去延续寿命。可转眼又沦为别人手中用来砥砺后辈的磨刀石,当成畜养待宰的笼中兽。有趣,真是有趣了!” 壮汉抬头向天,眼眶中的瞳仁如同野兽般紧缩成一点,冰冷刺骨的雨水也压不住从中涌起的戾气和凶焰。 “执掌生死,予取予求。这么霸道的武序,我真是太想把伱做成切片,亲口尝尝你血肉的滋味了!” 细嫩的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皮肤,冰冷的触感唤醒荒世烈即将沉沦下怒火中的理智。 明智清秀揽住荒世烈粗壮的手臂,将脸轻轻贴了上去。 “你注定会是我的黄巾力士,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现在德川宏志死了,高天原就是我的囊中物,如今儒道两家争斗越来越激烈,这个黄粱梦境只会越发值钱,再加上我手里的‘后门’,一定能够卖出个高价。” “等我找到了合适的买家,我们就离开倭区,这里的一切都将和我们再无任何关系。” 荒世烈没有言语,单臂将明智清秀揽入怀中,巨大的力量几乎快要把她的身体揉碎,炽热的鼻息朝着那张泛红的脸颊压了下去。 轰隆! 雷声再起,春潮涌动。 嘉启十二年三月初三,惊蛰已至。 熬过冷冽寒冬的万物在这场雷雨的浇打下渐渐苏醒。 江户城,东面港区。 三川重工总部‘锻冶堂’的顶楼,丰臣远疆站在窗边,凝视着远处不断涌动的火光。 此刻他无比厌恶自己械体强大的嗅觉能力,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他依旧闻到了那股刺鼻的焦臭味,还有夹在其中淡淡的血腥味。 那是自己老友的鲜血的味道。 自己衷心敬佩,并且心甘情愿跟随的一位为倭区崛起奋战的领路人,就这样在自己眼前被人碾成了粉碎,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在这场照耀全城的大火之后,仁德资本将彻底成为沦为灰烬。 德川宏志这个名字本应该被人传唱敬供的名字,也会背着叛逆的罪名,被写进那些启蒙私塾和夫子庙的课本之中,被那些彻底忘却了自己真正姓名的倭民后辈们不断的怨恨和唾骂。 倭民未死,却已经无人生还。 心神恍惚之中,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和绝望从冰冷的械心中涌出。微弱的嗡鸣声中,丰臣远疆背后的血肉连同衣衫,被两个凸起的喷射口顶穿。 轰! 迅猛狂暴的气流在密闭的房间内疯狂肆虐,将所有的陈设全部扯成稀碎的残骸。 丰臣远疆如一根利箭蹿升入高空,悬停在那片阴翳厚重的雨云之下。 没有为友报仇雪恨的刻骨誓言,也没有笃志力挽狂澜的豪言壮语。 只有一声哀如孤兽,利如刃击的凄厉吼声。 穿金裂石,撕破天穹。 云海中游走的雷蛇如同遭到挑衅,立刻回击更加震撼的雷音。 轰隆! 轰隆! 雷音响彻整座江户城,传入一间位于城市北边,再普通不过的医馆之中。 如同被雷声惊扰,一双浸泡在惨绿色液体之中的眼睛突然不断抖动,在反复挣扎良久之后,终于缓缓睁开。 空洞、茫然、疑惑. 无数复杂的情感在迷离的目光中不断游走,最终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全部掩盖。 死而复生,如梦方醒。 哗啦。 无人的昏暗房间中响起水流晃动的微弱声响,照亮药仓的灯光被折射成一片扭曲的光影,恍如丛生的鬼魅。 眼睛的主人将双臂举在身前,并不锋利的指甲不断抠着手臂上的仿生皮肤,一寸一寸慢慢将其撕扯开。 整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片刻之后,没有了仿生皮肤包裹的双臂露出密密麻麻,精细入微的机械零件。 他凝神聚目,在反复的机械构件中仔细搜寻一番后,终于在左右手中指侧面看到了一行雕刻的细小文字。 左手中指刻着‘三月初三’。 右手中指上是‘主机十二’。 “看来.是成功逃出来了啊。” 这一刻,他目光中的紧张终于褪去了少许,紧缩的眼眸也终于恢复了正常。 他没有去拔链接在颈后的神经线束,也没有试图推开头顶药仓的盖板,就这样任由自己静静悬浮在液体之中。 (本章完) 第411章 桑烟狂僧 “事态的发展和预料有些出入,但总体结果相差的不算多。唯一可惜的一点,是还没弄清楚明智晴秀出卖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她只是为了独吞高天原?” 疑惑的自语声回荡在脑海之中,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思虑,他自己便给出了答案。 “看来高天原在她眼中,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价值啊。而且看来价值恐怕很高,足以让她在这场注定的死局中活下来,而且还能弥补她所有的损失。” “她是阴阳序四,身边还有荒世烈这条已经到崩溃边缘的病态忠犬,以丰臣远疆的能力,应该很难将她真正的目的逼出来。” “而且以丰臣远疆那颗痴愚的心,还有不小被她蒙骗的可能性,看来我还需要继续蛰伏一段时间啊。” 几个念头的流转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在此刻,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激烈的争吵。 “哎哎哎,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不要明知故问,怎么,江户城戍卫局的衣服认不出来?要是不想担上阻碍执法的罪名,就赶紧给我滚开。” “戍卫.戍卫又怎么,我开的是医馆,又没偷没抢,犯了大明律哪一条哪一款了?现在帝国正在推行新政,我们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罪民了,如果你们敢.” “不要废话,仁德资本涉嫌谋逆,按宣慰使司衙门的命令,现在对所有相关产业进行查封!” “我这间医馆和仁德资本没有任何关系啊?” “还想狡辩,我问你,伱在两个月前是不是接过仁德资本旗下一家医药公司的移植仿生皮肤的订单?” “是是有接过,可是这这是正常的业务往来啊!” “没听懂是相关产业?只要有关,我们就要彻查,滚开!” 咚! 随着一声踹门的巨响,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不断朝着这间幽暗的房间逼近。 浸泡在惨绿色液体中的眼睛,不动声色的缓缓合拢。 “就是这个了?这是一台人形的黄粱主机?” “就是它,不然德川家族为它植上仿生皮肤干什么?” “这目标也太” “别说了,目标再明显也必须办,家主下达的命令是必须抢在宣慰使司衙门的前面将它运走!” 哗啦。 随着一阵玻璃碎裂的响动,他感觉身体四周如羊水般温热的暖流倾泻而出,紧随而至便是跌落碰撞的痛觉。 那坚硬冰冷的触感,证明自己已经从破碎的药仓中被冲了出来。 “他妈的,我怎么感觉这么不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盯着我一样。” “不要乱想,现在锦衣卫都集中在仁德资本大楼附近,短时间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锦衣卫我感觉.是它!” “这就是台没有开启的黄粱主机,就算激活了也只有用来伪装的基本行走和语言能力,连一个小孩子都打不赢,你怕什么!” “行吧,可能是我太紧张了。” 耳边的对话戛然而止,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包裹的密不透风,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箱体之中。 “动手真快啊,明智晴秀。等你找到我藏起来的所有黄粱主机后,应该就是高天原构建完成的时候了吧?你到底想用它干什么?”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明王淡漠的注视着眼前这名不速之客。 一个身形肥壮的光头女人,颧骨高突,下垂的三角眼,即便是裹着一身大红色僧衣服,也掩盖不住她身上那股凶横的味道。 “我们的目的在帮助你坐上江户城百户之位的那天,就十分明确。” 女僧的嗓门和她的长相如出一辙,“我们要在这片蛮荒之地,撒下番传佛教的光辉!” “一个别人避之不及的吞命窟,你们居然还想在这里赚宝钞?” 盘坐在地的明王冷笑连连:“你们桑烟寺是不是被那尊什么所谓的资本菩萨给蛊惑疯了?” “佛法不是僵硬死物,佛陀也不是永恒不变,只要能寄托凡人的信仰,山川河海、草木瓦石,无物不可以成佛,宝钞又为什么不可以?而且金钱不过赎罪的孽物,普渡才是资本的归宿。连这一点不明白,你何以成佛?” “那是你们的佛,不是我的佛!”明王片刻不停呛声而回。 “今日不是论法的时候。” 女僧没有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语调冷冽道:“看在大家佛法理念不同上,我可以饶恕你这次的挑衅。如果明王你再出言不逊,我只能代替菩萨对你降下惩罚。” “那我可要多谢菩萨的慈悲了!” 往日淡定从容的明王一反常态,竟然控制不住言语中的怒气,情绪异常波动。 “既然你们想要宣扬佛法,那大可以放手施为,我现在只是一个被勒令养伤的锦衣卫,根本帮不了你们什么。” 女僧略带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这一次针对仁德资本的行动,苏策没有动用你们江户城百户所,而是全程由千户所的锦衣卫接管,这其中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如果你因为他之前的举动就被吓破了胆子,继续把‘养伤’当成逃避的借口,要不了多久你的百户之位就要不保。” “届时你不止会遭到锦衣卫内部的清算,我们桑烟寺把你看成一次失败的普渡,从你身上索回菩萨赐予的佛光。” 女僧单刀直入,言辞毫不遮掩,根本不给明王留一丝颜面。 明王表情陡然变得狰狞,怒道:“孔雀被杀,苏策视若无睹。燃灯被驱逐,更是他亲自下的命令。左膀右臂接连被砍,我不躲,难道百户之位就能保住了?” “那是因为你之前贪图蝇头小利,结党营私。苏策这些年虽然当惯了甩手掌柜,但关键时候,他不可能让锦衣卫中有其他的声音。” 女僧话音一顿:“但这只是他闲置你原因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他真正的目的是拿你杀鸡儆猴,以最粗暴的方式,为他选定的继承者铺平道路!” 明王似乎被触及的痛楚,厉声道:“我才是锦衣卫,这些事情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指点我。” 女僧根本不屑理会他,自顾自说道:“苏策一个门派武序,甘愿放弃序列血仇,听从儒序的驱驰,是为了完成当年隆武帝的遗愿,定边戍远,彻底平定倭区这个帝国最大罪民区的隐患。但是现在,这已经不是他唯一的夙愿!”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王似乎已经压不住怒火,着了相,入了魔。 “你要想重新起复,就要断绝了苏策其他的杂念,把他的心思全部集中回到镇压倭区这件事情上。这样他就离不开你这位能力出众,经验丰富的江户城百户。等他身死之后,你就是千户之位无二的选择!” “所以.” 明王脸上勃发的怒意陡然消散一空,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红袍女僧。 “你们要杀阎君?” (本章完) 第412章 蚩主 桑烟寺想要把手伸进罪民区,这一点明王早有预料。 毕竟对于这些番传佛教的人来说,信徒是不是明人血脉根本不重要。 因为他们自己的起源本就不在帝国之中,如果真要拿身份说事,他们也不见得能比现在的罪民高贵到哪里去。 所以在番传佛序的眼里,佛法照耀的对象是明人还是倭寇,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区别。 番传佛教能有今天的地位,除了自身实力不弱以外,还有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汉传佛教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对抗其他序列,一同端着佛序的牌子,坐稳三教之一的椅子。 生拉硬扯,活生生把他们抬进了大明帝国的三教九流之中。 所以对于番传佛序中的众多势力来说,他们早就对‘罪民区’,这块隆武帝留下的肥肉垂涎欲滴。 以前不好出手,是因为其他几家看似云淡风轻,任由罪民区自生自灭,实则在暗中严防死守,都盯着看谁先挑头动手。 群狼环伺之下,贸然出头只会被其他人联手打压。 但如今局势已经不复以往。 这一次的新政是在帝国所有的罪民区同步推行,规模之大、力度之强,是新东林党在新帝登基以来,除了‘大朝辩’以外最大的一次施政行为。 新东林党的力量不可避免被分散到了帝国的各大罪民区,麾下各家门阀不约而同撸起袖子,放下了笔杆子,拿起了饭勺子,就等着果熟蒂落,能够大快朵颐。 所以现在的新东林党,根本无力阻止其他序列对罪民区的渗透。 道序在倭寇罪民区做的这些小动作,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今有了道序在前面做出头鸟,佛序自然也乐得浑水摸鱼。 反正他们不需要罪民区来当人口基本盘,培育基因,延续序列。也不需要文治武功来满足仪轨,他们要的只是宝钞,是金钱。 甚至巴不得局势能够进一步混乱,最好是儒、道两家下场动手,打个鼻青脸肿。 闹出的动静越大,死伤的百姓自然就会越多。 这些可都是上佳的‘香积钱’发放对象,菩萨赐予的‘功德’和‘福报’足够控制他们一生一世。 甚至是,生生世世。 “你们有没想过这么做会是一个什么后果?” 明王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落在女僧的眼中,自然以为他是在担心害怕。 “我们当然知道,但那又如何?” 女僧傲然道:“武序称雄的年代早已经烟消云散,如今的苏策只是一个孤家寡人,区区匹夫之怒如何能和佛陀的意志相抗衡?” “你们会死在倭区。” 明王言语冰冷,像是在陈诉一个既定的事实。 “那可不一定。” 女僧的表情越发不屑:“只要在苏策反应过来之前离开倭区,就算他再强,也拿我们没有任何办法。你别忘了,除了每年一次的述职,其他时候不得离开倭区,这可是他当年给儒序的承诺。” “弥陀佛。” 明王低声诵念佛号,“一个暴怒的武夫,连基因中趋利避害的本能都无法束缚,更何况是一句轻飘飘的承诺?” “即便是死,桑烟寺也会坚定不移的贯彻佛陀的旨意,让佛光普照倭区。” 女僧双手合十,神色凛然。 抬手的动作让猩红僧衣的袖口向下滑落,露出女僧手臂上铭刻的一尊佛像。 由大明宝钞堆砌而成的莲花宝台上,端坐着一尊半是金身、半是械体的女相菩萨,宝相庄严、气度凛然。 右手呈拈花状,左手平摊的掌心中托着一叠厚厚的纸钞。 明王低眉敛目,微阖的眼眸中尽是嘲弄和讥讽。 所谓的旨意不过是敛财的躯壳。 普渡的佛光烧的是愚民的脂膏。 不过对于女僧的舍生忘死,明王倒是不觉得意外。 无他,只因为成佛这条路,每一步都需要海量的宝钞。 度化、护法神、黄粱佛国。 这三点是佛序看家本领,也是最鲜明的特征。 而其中最是耗钱的,就在如今被佛序视为成佛基础的黄粱佛国之上。 世人皆知,黄粱佛国的诞生和道序有直接的关系。 当时大明帝国皇室为了追求江山永固,意图将皇权思想嵌入人脑,从根本上解决帝国统治的各种问题。所以采纳了道序、墨序、阴阳序等多方势力共同提出的关于修筑黄粱梦境的建议。 修筑的过程波谲云诡,各怀鬼胎。 最终的结果是道序成了最大的赢家,成功建起了白玉京,从此梦境和现实之间的差距被无限缩小。 高频率、长时间的轮回历练也不再是珍贵无比的机缘,而是高品级道序的修炼常态。 道序的整体实力因此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这些事情佛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们因为某些原因,不受当时的皇室待见,所以被排挤在了这场堪称‘变革’的大事之外,没有从中获得任何好处。 但佛序能够传承这么多年,基因还没有断绝,自然有他的厉害之处。 参照黄粱梦境,硬生生鼓捣出了‘佛国’这个东西。 以黄粱主机为载体,以因果算力为基础,构建独属于一个人的黄粱梦境。 如果说白玉京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是整个道序共建共享的宝库。 那佛国就是佛门从序者个人的资产,独属于自己,不用与其他人分享。 两相比较之下,各有长短,互有千秋。 甚至道序也从中得到了灵感,在没资格进入白玉京仙班的低级从序者之中推行了‘洞天’这个概念。 而衡量一个佛国是否强大的指标只有一个,因果算力! 想要壮大因果算力,方法就有很多种。包括黄粱主机的强度和构筑者的精神力量,甚至和佛法的修习程度,也就是构筑的手艺息息相关。 这些无一例外,都需要海量的宝钞来支持。 这一点在如今经过多次订正的佛法中,就能看得出来。 如今的佛门大肆宣扬人生而无罪,但世间苦孽横行。 人在行走尘世的过程中,注定逃不过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这佛门八苦的纠缠和污染。 苦罪因宝钞这个孽物而生,自然也只能由这个孽物而化解。 佛法都演变至此,那从大明宝钞中会诞生菩萨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所以当初明王在加入倭区锦衣卫后,桑烟寺才会和寒山寺共同出力将他推上百户的位置,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通过他的身份,将手伸进倭区。 所以在被苏策闲置之后,明王就预料到了桑烟寺会来找自己。 但他想过很多种桑烟寺帮助自己重新执掌江户城的方法,唯独没想过他们会打苏策的主意,通过杀了阎君开刀,来把这位门派武序的念想重新拉回镇压倭区上。 这已经不是另辟蹊径了,而是直接釜底抽薪。 或者说是,丧心病狂。 见女僧态度异常坚定,从头到尾都在装傻的明王也不再继续劝说,沉吟片刻后问道:“伱们有把握能够杀了阎君?我可以给你们透个底细,他现在已经是独行武五.” “祸首!” 女僧咬着牙,满是横肉的脸上,每一条褶子都散发出阵阵凶气。 “这一点我们知道,而且我们比任何人都了解这条在门派武序尸体上诞生的新序列。” 明王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暴怒。 “为了完成佛陀的旨意,我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阎君如果不愿意接受度化,就只有被超度的结局。” 女僧淡淡道:“明王你与其担心我们能不能成事,不如想想该怎么在苏策面前撇清和我们的关系。这一点应该用不着我们替你考虑了吧?” 明王突然长叹一声,“这确实是要好好考虑啊。” 蓦然间,房内死寂一片,针落可闻。 同样盘腿而坐的明王和女僧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恍如同时入定。 明王养伤的这栋宅子位于江户城郊区的山区之中,此刻屋外风过枯林,刮出的声响如同山鬼嚎哭。 突然,一股令人颤栗的惊悸没来由从心头泛起。 两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向窗外。 月色肃杀,夜风冷冽。 有细碎的黑色灰烬打着旋从窗户飘荡而入,落在一个空空荡荡的黄色蒲团上。 女僧的身影出现在院中,她瞪大了眼睛,却始终没有找到那股心悸的来源。 “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那股盘绕心头的惊悸陡然攀升到顶点,基因的尖啸声让女僧下意识悚然昂首。 风雨之中,大月悬空。 皎洁的月影之中,一个豆大的黑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轰! 泥土四溅,碎石乱滚,地动山摇。 庭院之中出现一个方圆数丈的凹陷深坑。 “怎么” 女僧满目惊骇的看着眼前身前这道足有丈高的魁伟身影。 覆盖全身的暗金色锁甲,缀满古朴兽纹,青勒甲绦,环绣汗胯,左右披膊上装置有虎口兽吞,头戴金凤翅兜鍪,狮齿鬼角,血目如焰。 咚。 一个圆滚滚的黑影落在地上,滚动着撞在女僧的鞋前。 破裂的血肉下露出金属的颅骨,上面密密麻麻篆刻着蝇头大小的金色梵文。 毫无疑问,这是一颗佛序护法神的头颅。 “蚩主?!!”女僧喉中窜出一声尖锐如刀的惊叫。 “就是你这个丑娘们要找麻烦?” 墨甲中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带了个佛序四的护法神就敢来倭区,你们桑烟寺的尼姑们没把,但还挺有种。” “希奘,你敢出卖我们?!” 女僧猛然转头,怒视站在檐下的明王,气急败坏的喊出来明王的本名。 佛门寒山寺,希奘。 明王对怒恨至极的女僧视若无睹,抱拳拱手道:“倭区锦衣卫百户,参见蚩主大人。” “我不在你们锦衣卫的编制里,用不着喊我大人。” 两团拳头大小的血红色眼眸落在女僧身上,“你是进诏狱,还是进轮回,选吧。” “蚩主你想清楚,苏策活不了多久了,他一死你的后路只有重回墨序,桑烟寺可以帮你免除墨序的惩处” “娘们就是话多。” 砰! 一股恶风满庭激荡,屋檐下滴落的水滴四处飞散。 明王右手抓着衣袖,面部表情的擦拭着脸上滑落的液体。 袖口处一片猩红! 站在庭院中的女僧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两截小腿插在泥土之中,剩下的躯体已经炸碎成了满天的血水。 明月如旧,撒下的月光被巨大的身影遮挡,一片黑沉沉的阴影将明王笼罩其中。 “已经想清楚了?” “从没有动摇过,从我进入倭区的那天开始,我先是锦衣卫明王,再是寒山寺希奘!” 沉重如山的压迫感让明王的脸色惨白一片,他咬着牙关,奋力挺直自己的脊背。 “得罪了桑烟寺,你以后麻烦不会少。” “只要手中有刀,麻烦就只是麻烦,永远成不了威胁。” 明王的脸色开始发青,口中传出的声音也变得沙哑。 “杀性这么重,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根基可是佛序啊,希奘。” “那是基因的选择,我左右不了。” 明王一字一顿:“但我可以选择自己的身份。” 蓦然间,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陡然消散一空。 明王如同被捞出水的游鱼,瞳孔微微放大,嘴巴不自觉的张开,挺拔如长枪的身躯弯了下去,胸腔之中的械心嗡鸣声断断续续。 “老苏让我给你带句话,他不会逼迫你背叛宗门,也不需要你为了锦衣卫抛头颅洒热血,你们为什么来倭寇当锦衣卫,他很清楚。时代不同了,现在不讲义,只讲利。” “我” “你是个聪明人,回去把江户城看好了。等到新政彻底实施之后,倭区锦衣卫也就没有什么好呆的了。不过在那之前,苏策会让寒山寺把你请回去,摆上神台,成佛作祖。” “属下多谢蚩主大人,多谢千户大人!” 躬身垂首的明王等待良久,身前却始终再无人回答。 他缓缓抬头,笼罩身前的阴影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惊蛰的雷声还在滚动,肆虐的风雨却再也刮不到他的身上。 “不讲义,只讲利” 明王口中重复着这句话,脸上的神色一片复杂,眸光却逐渐锐利。 (本章完) 第402章 死路不可留 姬路城锦衣卫户所上空,一亩方圆的火海沸腾如汤,拳头大小的火点不断往下飞坠,幸好此处也是城市边缘,否则光就这些流火恐怕就要波及不少百姓。 火海边缘,罗天踏着风篆不断快速变换方位,三枚微缩錾金符篆悬浮在双肩和头顶的三花之位,体积不过指头大小,却如同当日鸿鹄进攻犬山城使用的列缺系武器一样,不断迸发出炽热的光线。 阁皂符录,金篆·蜉蝣! 热浪翻涌,雷光交错。 身负墨甲的李钧在火海之中闲庭信步,如同猫抓老鼠一般,逼迫着罗天四处奔逃,拳影所到之处,雷光崩碎,火势骤灭。 “罗天师兄!” 地面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一声比一声急切,就连那雷动的枪声都压不住。 呼! 身后破空声刺耳,李钧背上泛起阵阵针扎般的刺痛,微微侧头,眼角余光瞥向身后。 只见阁皂山众人完全置罗云的安危于不顾,一边和锦衣卫周旋,一边甩出密密麻麻的雕版符篆,朝着李钧呼啸砸来。 “你们这群师兄弟,真是有情有义啊。” 李钧语气嘲弄,脚下速度突然加快,裹动的劲风将四周窜动的火苗压的一窒,在火海中撕开一条宽敞通道,几乎瞬间便撞到了罗天面前。 砰! 李钧挥拳轰碎一枚袭来的雷篆,电光激荡间,指虎狠狠砸在罗天面前的燕尾盾上,坚硬的盾身直接被砸爆。 崩碎的铁片划过罗天头顶,如刀一般切碎束发的玉清芙蓉冠,满头黑发乱舞,一时狼狈不堪。 罗天目光惊疑不定,脚底下踏着的风篆高速飞旋,卷起湍急的涡流,托着他的身体向后急退,想要和近身的李钧再次拉开距离。 可惜他的反应快,李钧的速度更快。 在这个距离上,李钧根本不可能让一个道序从自己手中走脱。五指如钩,直接攥住罗天道袍衣领,拧身朝后,直接甩向那片飞射而来的符篆暴雨! “你们阁皂山的隆情盛意,我一个小小百户可承受不起,道长你还是自己接着吧!” 充斥嘲弄的话音之中,倒飞的罗天铁色铁青,双手十指轻弹,缀挂在道袍后背的星点再次冲出两块风篆,抵消冲力的同时帮助他在半空中强行拧转身形。 面对如大雨般侵袭而来的符篆群,罗天双眼之中蕴含的金光蓦然大作,双手于胸前掐出一个复杂手印,往前狠狠一压。 诀者,窍也。 进入近明时期之后,随着黄粱梦境和脑机灵窍的发展,道序使用的各种手印、法诀和咒语已经不再是故弄玄虚,愚弄信徒的迷信手段,而是实打实激活和控制各种法器的秘钥。 成千上万种手印和咒语相互组合,形成浩瀚如海的道法秘库。 就连号称黄梁硕鼠的阴阳序,也无法完全破解其中所有的组合。 道序之中的各家门派还会在道法秘库的基础上进行二次排列,形成只有本门从序者才能理解和使用独门道法。 言出法随,令行禁止。 随着罗天法印成型,来势汹汹的符篆群如同撞上一面无形的墙壁,飞射的速度骤然减慢,符身不断颤抖,其上扭动的龙蛇道文缓缓归于平静。 “敕!” 满头大汗的罗天一声低喝,数十块雕版符篆全部从激活状态重新归于沉寂,静静悬停在他面前。 “这牛鼻子还真有两把刷子,感觉比陈乞生要强上不少啊。” 马王爷语气感慨,却听李钧沉声回道:“这倒还真不一定。” “怎么说?” 李钧双手抱着肩头,缓缓道:“这个罗天出身阁皂山,又是道五星宿灵官,比起陈乞生的道六山水郎要高上一个台阶,动起手来肯定要强上不少。但如果是同序而战,我倒不认为他能是陈乞生的对手。” 马王爷疑惑道:“为什么?就因为陈乞生是老派修士?” “和序列路径无关,只因为陈乞生比他们都狠!” 李钧垂眸看向地面上那个浑身浴血,却依旧挺身直立的身影。 “明明取了一个乞天垂怜,赐予长生的名字,干的却是喋血搏命、夺天而寿的事情,光就这一点,这些人怎么跟他比?” 似乎是察觉到那从半空中投下的视线,伤痕累累的陈乞生抬起头,红黑交杂的脸上露出一个畅快无比的笑容。 “太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人,往往都是死得最快的那一个。” “这是伱们武序的歪理,可不是别人道序的真经。” 马王爷懒洋洋道:“别聊了,这个罗天看样子要出底牌了,小心点,咱爷俩要是在这条小阴沟里翻了船,那才真是贻笑大方了。” 李钧闻言抬眼看向前方,只见罗天双手掐诀,浑身汗出如浆,苍白的脸色上泛起一片异样的红光。 “法令黄玄,灵宝符命,急急如律令!” 罗天面目狰狞,挺身扬臂,势如投枪,朝着李钧狠狠挥出! 在他身后,各式各样、密密麻麻的雕版符篆宛如一片惊怒的浪潮,奔涌向前。 “该摸的底细都摸的差不多了,以后再碰上这种玩符篆的道序也知道该怎么杀了。” 李钧鼻翼微张,一股白色的气流在口鼻之间来回流窜,隐约传出阵阵龙吟虎啸之声。 “既然他没有其他的花样了,那咱们也别玩了,是时候该结束了。” “早就等你这句话了!” 食龙虎。 重楼,起! 扎着两个羊角辫的李花跳上李钧肩头,小脸神色肃穆,翘起拇指食指,对着罗天比划出一个开枪的动作。 “砰!” 随着一声稚嫩的童音响起,李钧身影自那片残存的火海之中一掠而过,将要熄灭的火焰之中冲起一条数丈高的骇人焰浪,无比蛮横的撞向那片符篆。 轰!轰!轰! 有疾风,有怒雷,有恶火,所有的符篆轰然引爆,争先恐后噬向那道彪悍无比的身影。 整个姬路城都能听到这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 仿佛有神仙临尘,誓要诛杀这大胆邪魔! 李钧前冲的势头不见有半分停顿,所有慑目的光影都沦为他身后喧烈鼓噪的背景。 “武夫着甲.全都该死!” 或许是想起了某些不堪重提的旧日往事,罗天脸上神色一片冷峻,两道锋利如刀的眉毛倒竖起来,满头黑发迎风乱舞,身上玄黑如夜幕的道袍不见往日璀璨的星光,却更显肃杀。 在成为星宿灵官之后,已经抛弃了常规符篆的罗天,此刻没有继续动用微缩符篆,而是郑重其事的从袖中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雕版符篆,扬手祭在头顶。 随着符身表面的宛如龙蛇的道纹亮起,篆体‘咔嚓’一声裂开,大片土黄色的泡沫如同洪流一般从裂开的符篆中狂涌而出,迎面裹上李钧拳头! 阁皂符录,土篆·息壤! 转瞬间,李钧的身影便被这泡沫形成的浊浪直接吞没,只剩下点点猩红的光芒在其中不断浮沉。 “束!” 罗天五指一扣,身前汹涌的浊浪猛然凝固硬化,变成一块外表极不规则的土块,将李钧的身躯封禁其中。 两枚青色的风篆飞射而来,垫在土块之下,直冲天穹。 做完这一切的罗天,脸色却不见半点轻松,反倒是越发苍白,就连眼眸之中的金光也变的十分黯淡。 自己的这张息壤符篆只能暂时的困住这个锦衣卫。 甚至要不是自己将这张符篆压到最后才出,恐怕连封困对方都做不到。 这一点罗天心中清楚,所以他真正的胜负手并不在这张息壤符篆。 而是在那高天之上,寰宇之外! 咔咔咔. 被托在风篆上的土块不断摆动,表面不断炸开一条条裂纹,破裂声不绝于耳。 李钧的脱困就在眨眼之间! “道祖居寰宇,天兵绕轨行,天雷殷殷,地雷昏昏,魔星恶鬼,古洞精灵,骚扰为厉,定干雷霆” 随着罗天朗朗的诵念声,这一方天地霎时风云突变,宛如一滴墨水落入池中,青天陡变黑夜。 天幕之上乌云不断涌动,推挤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斗尾之中挂着一颗明亮至极的大星! 随着星光倏忽一闪,一道雷霆乍起乍灭。 照得地面上一张张仰望的脸轮廓惨白,映得罗天双眸凛凛生光! 轰隆隆. 雷鸣声中,姬路城上空竟然下起一场暴雨,泼洒而下。 “这牛鼻子身上居然有这么高的权限?这下惨了。” 陈乞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表情一片惨淡。 俄而,雷光退却,有土石碎裂的声音自乱雨飘打的黑暗中暴起! “太上有令,命我施.” 蕴含着煌煌天威的法诀戛然而止,一片黑影罩在罗天身前,盖住了他眼眸之中所有的神光。 “看来你在白玉京人仙之中的排名不低啊,搞出来的声势动静看着挺吓人,可惜就是动作太慢了!” 李钧虎口掐着罗天的咽喉,单臂将他擒了起来。 虎口收拢,罗天口鼻瞬间喷出大股乳白色的仿生血液。 “阁皂山”罗天嘴唇翕张。 “不会放过我?” 李钧接过话茬,冷冷一笑:“用不着你们放过,你头上那些神仙要是有什么不满,尽管来找我,老子等着他们!” 罗天嘴唇停下抖动,竟然缓缓勾起一丝轻蔑的冷笑,眼中的光彩快速黯淡。 “这孙子要逃!” 陈乞生的怒吼声从地面传来,李钧心头一凛,套在右手中指上的无常簿指环幽光闪动,探出一片黑色细线,狠狠插入罗天的七窍之中。 “无常簿?拦不住我的。” 罗天宛如回光返照,十指死死抓住李钧的手臂,指甲在坚硬如铁的皮肤上崩碎,血红的眼眸中目光凶狠如狼。 “我死不了,但是你在劫难逃!等到苏策死的那天,就是你陪葬的时候.” 就在罗天眼眸彻底灰暗的瞬间,一个身影突然在他身后浮现! 地面上,虬龙因为全力抛动的惯性,整个人狠狠摔在地上。 冲上半空的陈乞生,左手拽住罗天的后领,右手抓着一块符篆狠狠拍在他的脸上。 “还有心思放你奶奶的什么狠话,锦衣卫的手段不行,那就试试道爷我龙虎山的手段!” 融化的丹朱笔画形成一条条赤色的涓流,沿着罗天头颅上的空洞和颅后的脑机灵窍,钻入他的脑中。 片刻之后,一个笔走龙蛇的‘禁’字出现在罗天的眉心之上。与此同时他眼中黯淡的光芒竟诡异的重新亮了起来。 这种场景如同志怪神话之中,脱体而出的游魂重新回到了肉体之中。 “咯咯咯” 被掐住咽喉的罗天似乎忘记了自己早已经不必使用这些器官就能说话,在生死关头遵循着基因的本能,不断的挣扎。 “还好没跑掉,现在可以杀了。老李你记得啊,要把道基抽出来,那样死的才透彻。” 说完这句话后,满脸倦色的陈乞生五指一松,两眼紧闭,任由自己朝着地面坠落。 地面上,一众阁皂山道序早已经化成黑影,四散奔逃。 被烈焰灼烧的满身血泡的虬龙朝着重甲撇了撇头,后者快步跑到陈乞生的落点下,撞开双臂借助了昏死过去的龙虎山天师。 “你不是第一个独行武序,阁皂山洞天里有很多关于你们的信息,甚至还有活体,留我一条命,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所有消息!” 直到此刻,罗天终于恍然想起自己半机械的身体内还有可以发声的工具,连忙出声说道:“不止是仪轨,还有武学注入器,我都可以送给你.” 李钧轻轻点了点头,“不得不说,你开的这些条件很有诱惑力。不过可惜.” 罗天的头颅因为颈骨的扭曲断裂,只能望着头顶那片依旧昏沉的天空,身体内传出急切无比的声音:“如果你担心陈乞生有什么不满,我可以跟他谈,无论是飞剑、法器还是丹药,只要他开口,我一定能够满足他所有的条件!” “还有.还有姬路城百户所,我也能补偿。我我有钱.” 兵解之路被阻,罗天对生的渴望无比炽热。 “有钱?不愧是道序啊,没有了如雨的符篆,还有如山的金钱。” 李钧神情睥睨,看向罗天的目光淡漠至极:“不过可惜,你今天你踩了锦衣卫的门槛。” 噗呲! 道袍撕裂,躯体贯穿,一条宛如蛰龙的道基被捏成血肉碎泥。 “无论你出身道序哪座山头,搬来多少金山银山,你今天都得死,谁都把你留不住!” (本章完) 第403章 阁皂山 江西行省,临江府,清江县。 县域内有青峰九十九座,绵亘二百余里,山形如阁,山色如皂,风景秀丽。 但真正让这里闻名于整个大明帝国的原因,是因为道序‘四山一宫’之一的阁皂山宗门,驻扎在这里。 这里也没有其他城市之中常见的斑斓霓虹,更没有各式各样升空的玄奇投影,只有一名拔天接地的道袍老者立于天幕之下,神色悲悯,俯瞰全城。 正是阁皂山的开创祖师,冲应孚佑真君,葛玄。 一只只丈高的铜鹤站在路旁,伸长的尖喙上衔着明亮的灯泡。街道两侧的店铺上悬挂的招牌上清一色以‘阁皂’二字开头,往来其中的人群无论男女,几乎都穿着款式类似的道袍长衫。 若是有外人在此,便会发现这座县城之中的商户并不收取帝国流通的宝钞,购销货物用的都是一块块记录着‘功德’的雕版符篆。 在清江县,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几乎都是阁皂山的信徒,家家户户以成为阁皂山道序为荣。对他们而言,被阁皂山承认的贡献,才是真正的硬通货,远远比大明宝钞更加珍贵。 而这种情况,并不是清江县的个例,而是整个临江府的现状。 作为阁皂山的人口基本盘,临江府几乎成为了一个国中之国。 在靠近阁皂山主峰之一凌云峰的北城区,遍地都是形制统一的修道精舍,灯火通明,彻夜不息。 同样如此的还有一座座专门生产雕版符篆的手工工坊,以‘金木水火土’五行进行区别划分,归属于不同的厂区。 不过在这里生产出来的雕版符篆都是最低级的粗成品,除了销售给其他势力的道序之外,一般不止直接供给阁皂山的道序使用,而是会选出其中的精品,按照木、铁、玉等不同材质,分门别类送入阁皂山中进行更加精细的加工。 而这一步深加工流程,才是阁皂山符篆闻名帝国道序的立足之本,不传之秘。 夜色沉沉,满城回荡隆隆的道钟声响。 一连十二声,代表着子时已至。 路无行人,家家闭户,就连工坊之中手握刻刀和朱笔的工奴都停下了动作,肃然起立,朝着北方拱手行礼。 “灵宝不灭,阁皂永昌!” “灵宝不灭,阁皂永昌!” 恢弘的人声乘风而起,传上凌云峰,飘荡进那栋数十丈高,坐落在山势最高之处的阁楼中。 洞开的大门内,挂满了无数经幡,引魂明光之幡、接魂洞照之幡、威灵拔度之幡、玉皇赦罪之幡. 琳琅满目,足足有二十四种。 在阁楼深处,是一座足有两丈高的巍峨神坛,装饰着繁复的云雷纹、波浪纹、卷草纹,上面安放着三牲五果、荤素杂陈,纸钱纸塔堆积如山。 七尺高的巨香烟雾缭绕,隐约之中可以看见供奉在神台上密密麻麻的神牌,自下往上分为九层,数量逐层递减,足足占据整面墙壁。 “道九受篆徒罗青,位于江西南康府。” “道八奉道人罗伏,位于直隶应天府。” “道七金丹客罗求,位于倭区姬路城。” 神牌上散发着淡淡的青光,上面不断滚动着一个个名字以及所代表的的道序目前所处的方位。 能够在这里立神牌的人,都是在阁皂山的黄梁梦境——‘灵宝洞天’之中正式录篆的道序。 神台下,一个模样稚嫩的道童依靠在墙角,睡眼惺忪,在弥漫的白色烟雾之中打着瞌睡,浑然没有注意到位在倒数第四层的位置,有一块神牌上的青光没来由的突然熄灭。 “羽化!羽化!羽化!” 一声声刺耳的警报声如潮水般涌起。 瞌睡道童的脑袋猛然从支撑的手掌中拔起,一脸茫然的看着四周滚动的红光。 呆愣了片刻之后,道童的头脑终于从混沌中苏醒过来,浑身汗毛直立,连滚带爬冲到神台正面,仰脸惊恐的看着那块熄灭的神牌。 “第四层,罗云.罗云师兄死了?” 作为凌云殿的看管人,道童自然知道神牌熄灭代表着什么。 人死如灯灭,仙死黄梁断。 这些神牌上的文字和青光,是阁皂山道序和灵宝洞天之间联系的具化表现。 一旦有在灵宝洞天中正式录篆的阁皂山道序死亡,脑机灵窍就会和洞天断开连接,对应的神牌就会熄灭。 “啊!” 道童喉中挤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手忙脚乱爬上神台,抱下那块代表着罗云的神牌,纵身跳下,急匆匆就要往门外奔去。 就在此时,他充斥的警报声的耳中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啪嗒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坠落在地。 道童踏出的脚步蓦然僵在原地,脑袋生涩的回望身后。 暗红的光影中,一块熄灭的神牌静静躺在地砖之上。 “又有人死了?” 道童脑海中一片浆糊,目瞪口呆的看着神台上的空位。 第五层. 死的是道五. “罗天师兄?!” 异变还未结束,紧接着又是六块神牌先后熄灭,摇晃着从神台上翻倒下来。 “八个.死了八个” 猛然回神的道童飞身扑来,抓起道袍前襟将地上所有的神牌全部抢进怀中,片刻不停从阁楼中飞奔而出,边跑边喊:“出事了!出事了!罗天师兄的神牌灭了!” 道童在漆黑的山道之中一路狂奔,奔过山腰一道刻有“灵宝祖庭”的石楼门坊,眼前豁然开朗。 无数威严肃穆的道观立在山林之中,人影绰绰,全是被道童呼喊声惊动的阁皂山道序。 小道童不顾周围师兄们的询问声,径直奔跑到一栋方方正正,如同一块被放大了无数倍的雕版符篆的奇特楼宇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 “报告掌教,罗天师兄,还有其他跟随他进入倭区的七名师兄的神牌,全都,灭了!” 最后两个字格外凄厉悲婉,宛如雏鸟啼哭。 道童话音刚落,原本符篆大楼的大门猛然洞开,连串的声音蜂拥而出。 “罗天他们不是去倭区了吗,怎么会突然神魂俱灭?那种贫瘠的地方谁敢动我们阁皂山的人动手?” “恐怕是其他门派的道序干的好事,别忘了现在的倭区可是白玉京选定的试炼场,不止是‘四山一宫’的人,其他小门小派的道序也想趁乱分一杯羹。为了递补地仙的名额,那些人什么事情不敢做?” “罗天是我们阁皂山小一辈中的年轻俊才,标志性人物,绝不能让他就这样白白死了。” “必须将这件事查清楚,无论动手的是谁,必须诛杀!” “会不会是那个人?” “.就算是他又如何,当年的震虏庭都在我们手下飞灰湮灭,如今他只是一个孤家寡人,还能与我们抗衡?” “还是小心为好,这种无牵无挂的孤狼可不好对付。” 乱糟糟一片的议论声中,道童头也不敢抬,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都静一静。” 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响起,其余杂音尽皆沉寂。 “浮寿,抬起头来。” 道童浑身一颤,缓缓抬起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我问你,罗天等人的神牌信息上一次更新是多久之前?” “回掌教,是四个时辰以前。罗天师兄他们出现在了倭区姬路城。” “四个时辰之中,再无任何变动?都在那座姬路城?”苍老的声音接着问道。 “是是的。” “那他们的神牌可是同一时间熄灭的?” “有先后差别,但是很短,几乎是同时。” “是有人切断了他们和灵宝洞天的链接!” 符篆大楼之中,有人怒吼出声,语气十分笃定:“肯定是其他三山和永乐宫的人,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人能够切断阁皂山道序和灵宝洞天的链接!” “天道无穷,机缘有限。道序为了仙缘相互厮杀是情理之中,但斩断今生还不够,连兵解的机会都不给,是有些太过分了。” 那苍老浑厚的声音中沾染上了一丝火气,“罗城如今也在倭区之中,让他查清楚这些师弟们的死因,不要坠了阁皂山灵宝祖庭的威名!” 名为浮寿的道童俯身叩拜,“谨遵掌教法旨。” 夜色微凉。 一名头扎道髻的男人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头,手指戳指着道旁房屋墙壁上镶嵌的户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随着他不断行走,两侧的建筑越发破旧,寒风穿过门窗的缝隙,吹过屋檐下锈迹斑斑的风铃,发出一阵阵令人不寒而栗的怪异声音。 啪。 一双绣着金线的靴子踩在污水之中,道人抬起头,看着眼前这间宅院户牌上写着的‘首里城南区二百七十五号’的字样,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 “应该是这里了。” 道人抬手轻推,年久失修的大门发出尖锐的滋呀声响。 门扉半开,一股浓烈的恶臭便迫不及待的扑鼻而来! 道人眼中瞳孔一缩,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不必借助头顶清冷微熹的月光,经过改造的法眼轻而易举便能洞穿这点黑暗。 空荡荡的房内,没有其他任何家具,只有三把座椅成一条直线,纵向排列。 三道人影安安静静坐在其中,身上笼罩着黑色的袍子,头颅低垂,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 “连把椅子都不给,是不是太没礼貌了一点?” 道人对眼前这副诡异的场景视若无睹,神色淡定如常。 “你就是罗城?” 坐在最前方椅子上的人影突然动了,两只干瘪如枯枝的手掌探出衣袖,缓缓摘下头顶的兜帽,露出一张枯槁到难以形容的苍老面容。 赫然正是昔日倭区四大公司之一黑龙资本的东主,明智家族族长,明智晴秀。 同时也是如今倭区最为炙手可热的通缉犯。 无数道序眼中成为地仙的机缘。 “应该不至于还有人会冒充我吧?明智家主要是不相信,我把脑机灵窍给你验一验?” 罗城面带微笑,迈步上前,在明智晴秀身前一丈开外站定,两膝弯曲,竟朝着空气施施然坐下。 嗡. 月色中跃出一抹冷光,垫在罗城的屁股下方。 “如果伱愿意当然可以。” 明智晴秀的声音十分微弱,断断续续,似乎已经苍老到了随时可能咽气的地步。 “还是算了吧,把脑机灵窍交给你们阴阳序,还不如我现在就抽了自己的道基,还能死的痛快一点。我可不想自己那些狗屁倒灶的秘密被人放在黄梁梦境里观赏。” 罗城撩起道袍,右腿横在左膝上,身体微微前倾,上下打量着明智晴秀,毫不掩饰眼中的好奇。 “我以前听长辈们说过,倭区的明智家族当年也参与过帝国黄梁梦境的修建,虽然最后没能捞到多少权限,就被气急败坏的帝国阴阳序们扫地出门,但身上阴阳序的基因称得上一个优秀的评价。” 罗城的这句话没头没尾,让人猜不透其中的意思。 明智晴秀将垂到胸口的脑袋微微上台,平静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是好奇,你是不是从这里得来的自信,所以觉得我杀不了你?” 罗城眯着眼,“还是说,你觉得我不会杀你?” 明智晴秀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骇人的恐怖笑容:“你不会杀我.” “为什么?” 对方的话还未说完,罗城便笑着反问:“你现在可是和‘地仙’这两个字挂了钩。我只要杀了你,再拿回你们从道序身上剥离出来的那些权限,白玉京的递补地仙的名额可就是我的了。” “因为.” 砰! 明智晴秀的头颅突然炸开,一枚泛着金属光泽的微缩符篆从泼洒的血水之中倒飞回来,被罗城一把抓住。 “做人别太自信啊。你都主动送上门来了,我怎么可能不杀?” 残留在座椅上的躯体还在兀自抽搐,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却陡然响起。 “因为,你也杀不了我。” “果然是黄梁硕鼠,还真是难杀啊。” 罗城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眼神落向尸体后的第二把椅子。 坐在那里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摘下的兜帽,露出一张较之前年轻不少的面容。 “刚才那具躯体虽然到了濒临崩坏的地步,但小心一点还能够用一段时间,现在被你打烂了.” 罗城眉头一挑,“那我赔给你?” 话语接二连三被打断,让明智晴秀的心头也不禁升起点点火气,沉声道:“既然你已经试探过了,那现在能不能谈一谈?” “当然可以了。” 罗城身体后仰,靠在一块风篆上,懒洋洋道:“说吧,伯母,你主动联系我是为了什么?想当黄鼠狼,拿我当鸡?” (本章完) 第404章 梦战 .,伯母?” 换了一具中年妇女充当宿体的明智晴秀抿了抿嘴,“你们阁皂山这一代现存的道序以‘灵宝罗浮’四个字来按资排辈,嘉启元年进入阁皂山的都被归为罗字辈,照这样来算,你确实算我的晚辈。不过.” 明智晴秀话锋一转,眼中浮现怒意:“我很不喜欢这两个字。” “行,不喜欢我不叫就是了。” 罗城举起双手,佯做无辜,“明智家主,那你现在能告诉我现在追杀伱的道序那么多,你为什么不躲,反而单独联系我吗?” “因为我想跟你们阁皂山谈笔交易。” 明智晴秀话音刚落,一点锋锐无匹的寒光已经盯到了眼眸之前。 赫然是上一秒还被罗城当成凳子垫在屁股下面的修长飞剑! 穿星! 直到此时,刺耳的风啸声才突然响起,穿星刺入明智晴秀的眼眶,却如同钻入一片水幕,涟漪泛起之中,剑身从妇人的头颅后飞出。 “没死?那看来我已经被你拉进梦境中了啊,明智家主果然好手段!” 罗城一脸嬉笑,浑然不顾面前脸色阴沉欲滴的明智晴秀,脚尖一蹬,虚坐空中的身躯猛然向后倒飞。 与此同时,一枚闪动着黑色幽光的微缩符咒从袖中飞出,悬停在罗城的眉心之间。 阁皂符录,灵篆·梦觉!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咔嚓 一阵破裂声响回荡在罗城的耳边,眼前的视线如同一面玻璃,从中心处开始快速龟裂,继而猛然炸裂。 视界骤黯骤明,一个和之前别无二致的世界出现在罗城眼中。 唯一的不同,就是端坐在第二把圈椅中的身影,已经从平平无奇的中年妇女,变为了一个魁伟至极的凶恶汉子。 “荒世烈?!这里是真实世界,还是又是一层梦境?!” 罗城下意识骤紧眉头,抬手掐诀,对着曳空的飞剑穿星遥遥一指。 得到敕令的飞剑喷出寸长的紫色尾焰,朝着荒世烈的头颅刺去。 蓦然,汉子紧闭的眼皮猛地睁开,刺满鬼神纹身的粗壮脖颈上青筋暴起,粗犷的面容上扯出一个狰狞的笑意。 铮! 端坐在椅子中的荒世烈举拳挥出,以拳锋对剑锋,砸在穿星的剑尖之上! 一阵令人牙酸的钢铁扭曲声回荡在这间破败的房间内,穿星如同撞在一面坚不可摧的钢铁墙壁上,剑身弯折变形,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不断颤动。 “唔。” 罗城口中发出一声极力压制的沉闷痛哼,噬骨的剧痛充斥他的脑海,头顶的发髻更是被激荡的精神力直接冲的爆散开来。 “武四?!” 罗城心中焦躁不安,直到现在他依旧无法分辨自己身处的是明智晴秀构建的梦境,还是真实不虚的现实。 但无论是哪一种,眼前的这个人都不是自己能够抗衡的。 荒世烈双手撑着座椅扶手,右手可见森森白骨,鲜血淋漓。 下一秒,他的身影在原地消失,如同瞬移一般出现在罗城的面前。 咔嚓! 远处的座椅被巨力压的四分五裂,撕裂的声音才刚刚响起,一股令人窒息的拳风已经压到了罗城的面前。 铮! 匹炼一般的寒光划过,荒世烈右手的衣衫突然炸成成漫天的碎片,手臂的皮肤上被割开无数细密的血口,鲜红的血水洒落一地。 他的拳头突然刹停在罗城面前一寸,不断颤抖,却无法寸进。 咔嚓。 荒世烈白色的拳骨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细纹。细看之下,竟是无数细如发丝的金属丝线,不知道何时缠绕上荒世烈的身体,将他的身躯束缚在原地。 金篆·蛛网! 拳未触面,但罗城的鼻梁骨却不知为何歪斜塌陷,头颅如同被铁锤击中,整个人向后倾倒翻滚。 “你这个道序,有点意思。” 单膝跪地的罗城一脸惊骇,只见荒世烈满脸狞笑,缓缓放下握拳的右手,腰背挺直,岔腿跨立。 “但这种层次的符篆就想拦住我,还是太天真了一点。” 话音刚落,荒世烈的身躯如同充气一般膨胀,浑身肌肉高高隆起,无比彪悍的和收拢的金属蛛网正面对抗。 衣衫尽碎,鲜血飞溅。 蹦蹦蹦蹦 一连串宛如满月劲弓拉放空弦的声音不断炸响,听得罗城眼角不断抽搐。 眼看蛛网就要被对手硬生生崩断,罗城再也不敢继续坐视,抬手掐住召回地上扭动的破损飞剑。 咔哒。 只见道人伸出两指夹住飞剑剑身,以特殊的手法轻轻一扭,便将扭曲的剑身拆卸了下来,随手扔开。接着拿出一枚符篆按在光秃秃的剑锷上,两指并拢,扬腕一抹,一截锋刃随即从符篆中吐出。 短短瞬间,被荒世烈一拳砸到报废的飞剑穿星便恢复如初,再次腾空而起。 罗城神色铁青,道袍衣袖中呼啸不断,一枚枚微缩符篆接踵飞出。 雷篆·惊蛰! 风篆·虎啸! 金篆·鱼文! 这些符篆并不是直奔荒世烈而去,而是贴在穿星剑身之上。 一条条金线如有灵性一般缠刃直上,在剑身上镀上一层锋利寒光。 雷霆炸响,风声如啸。 ‘全副武装’的飞剑在荒世烈挣脱束缚的瞬间,破空袭至他的面前。 噗呲! 一条粗壮无比的手臂高高飞起,鲜血还未飚出就被雷霆炙成腥臭的雾气。 罗城见状,紧绷的面皮终于稍稍缓和,可还没等他喘口气,丢了一条手臂的荒世烈如同出闸猛虎,直冲而来。 罗城双目圆睁,右手剑指猛然回勾,飞剑穿星在空中旋舞出一个迅猛的弧度,兜转而回,斩向荒世烈的头颅。 狂奔之中的荒世烈毫无预兆的纵身跃起,凌空旋身,穿星剑刃最终只是堪堪从他的脖旁一抹而过。 “死!” 荒世烈凌空一脚踹向罗城的心口,从激荡起的呼啸声可以看出,这一脚如果是踹中,以罗城的械体强度必然会当场身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如同鹰隼振翅怪异声音突然响起。 风篆、风篆、风篆,还是风篆 密密麻麻的青色微缩符篆贴满罗城全身,猛然掀起的气流竟然吹得荒世烈不禁眯起了眼睛。 速度飙升的罗城毫无退缩之意,俯身摇闪让开荒世烈的鞭腿,箭步贴近,空荡荡的右手虚握着,对着荒世烈的腰间狠狠捅去。 荒世烈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对方古怪的动作,神色无比轻蔑,根本不加防备,只是拧转身形,以拳背横扫对方肩头。 “穿星!” 罗城口中厉喝连连,一抹紫色焰光陡然乍现在他虚握的右手之中。 竟然飞剑穿星兜转而回,主动送入罗城的掌心。 利刃在手,贴满全身的风篆也在这一刻爆发出全部威能,如有实质的湍流萦绕罗城全身,一阵不堪重负的机械顿挫声从浑身骨骼中传出。 罗城牙关紧咬,不足两尺的剑刃如同离弦之箭般,凶狠刺进荒世烈的腹部,直至没柄! 噗呲! (本章完) 第405章 阴阳四,庄周蝶 噗呲! 罗城手腕用力一搅,一股腥臭滚烫的鲜血喷涌出来,溅了满头满脸。 与此同时,荒世烈横扫的拳头也已经袭至,狠狠砸在罗城的肩头。 咔嚓。 罗城的半边身体如同被炮弹轰中,糜烂的血肉和崩碎械件四处横飞,眼前的视线几乎瞬间黯淡。 萦绕周身的湍流也被一股更加凶猛的力道全部吹散,拖拽着罗城的残躯就要向着外横飞出去。 生死一线,搏命之时。 罗城脸上五官狰狞,翻涌着在新派修士中极为罕见的凶狠戾气。 只见贴在剑身上的金篆突然吐出根根细线,不顾断手的危险,将他握剑的右手死死绑缚在剑柄之上。 嘶啦 一阵生涩至极的裂帛的声音中,荒世烈的腹部几乎被拦腰切开,骇人的伤口之中,可以窥见一个个蠕动的脏器。 就在飞剑即将被拽出荒世烈身体的瞬间, 罗城几近干涸的脑机中涌出最后一丝精神力,激活一枚火篆,猛地轰在荒世烈的头上! 轰! 炽热的烈焰激荡开来,将这栋破旧不堪的民宅点燃。 铮! 崩刃的飞剑穿星插入地面,切开一条数丈长的裂口,才终于让罗城不受控制的身体停了下来。 “哈哈.” 罗城大口喘息着,眼前是一阵阵发黑,双手杵着飞剑勉强站立,残躯内中涌出的仿生血液几乎眨眼间便在脚下形成一个白色的‘血泊’。 火焰肆虐,将冰冷的空气烧的扭曲。 罗城强忍着脑袋中涌出的晕眩,强迫自己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火海中那道若影若现的身影。 “你到底是明智晴秀梦境中的模拟,还是真正的门派武序?!” 一息.两息三息。 干涸的精神让罗城感觉此刻度日如年,白色的血液从额头流到鼻尖,再缓缓滴落到唇边。 如果是平时,他的心神根本不会被这些细微的触感所动摇,但此刻他已经无力再控制自己的身体,取而代之是基因中的本能开始接管。 他伸出舌头舔食一口嘴唇上的仿生血液,一股令人作呕的酸涩味道在唇齿间翻涌。 也几乎就在同时,罗城再也抵挡不住那如潮水般涌起的困倦,一双眼皮如同千斤重的铁阀,重重落下。 嗡. 掌心之中的飞剑穿星突然传出阵阵不安的躁动。 将要昏死的罗城猛然睁开眼睛,摇晃的视线中,一张被烈焰灼烧的漆黑扭曲面孔猛地贴紧了他的鼻尖! “啊!” 罗城一声惊吼,右手下意识抬起朝前猛挥,趔趄的身形以一个难看的姿势扑倒在地。 没有意想之中的痛苦,也没有传闻中道序生死之时会看到的洞天接引灵光,甚至连那无法抵挡的疲倦,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踪。 “哈哈..哈哈哈哈。” 恍然大悟的罗城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一边低头拍打着道袍上沾染的灰尘,口中一边发出意味难明的笑声。 “我还以为自己成气候了,竟然和一个武四打的有来有回,看来果然是在做梦啊。” 罗城缓缓抬起头,明智晴秀寄存意识的中年妇女已经被飞剑穿胸而过,钉死在座椅上。 而在纵向排列的最后一把椅子上,端坐的身影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气质清冷的绝美面容。 “嘿嘿,伯母,能不能告诉我,现在还是梦吗?” 罗城这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眼神却有冰冷气焰喷薄欲出。 “黄梁洞天之中传闻,阁皂山罗字辈大师兄罗城喜怒无常,谈笑之间杀人盈野,看来传闻并没有骗人。” 明智晴秀淡淡道:“不过我可以容忍你挑衅两回,不可能再忍第三次。如果你依旧执迷不悟,不愿意跟我谈这笔生意,那我现在就杀了伱,再去找其他的道门势力谈。” “别啊。” 罗城‘锵’的一身抽出自己的飞剑穿星,连带着将那具中年妇女模样的尸体甩到一边,抓起椅子转了方向,和明智晴秀对面而坐。 “龙虎山的人傲气太重,从不接纳自己人口盘之外的血脉。茅山的人脑子不灵光,青城山胆子太小,永乐宫实力太差,除了我们阁皂山以外,这几家谁会接纳你?” 明智晴秀面对道人的反问,沉默了片刻。 “你猜到了我找你的目的?” “这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吧?” 罗城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儒序现在虽然在隔岸观火,但他们可管不住苏策的锦衣卫。江户之乱后,明面上锦衣卫在找你,暗地里我们也在找你,你现在的处境是四面楚歌。这种时候你找上我,除了想抱阁皂山的大腿以求自保,难道还能有其他的目的?”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明智晴秀伸出一根细嫩修长的手指,指向罗城背后那两具横陈的尸体。 “你是说刚才那两次试探?” 罗城笑道:“那是上面吩咐的。他们想看看你的实力如何,如果你连我都打不赢,那对阁皂山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明智晴秀一眼便看出对方在扯虎皮,说假话。 她对于自己的手中筹码十分清楚,自身的序列实力绝对不在阁皂山的考量范围内。 罗城先前的那番举动,绝对不是出自阁皂山高层的授意,而是他想要杀了自己。 “是真是假,现在还重要吗?” “确实不重要。” 明智晴秀藏在袍子中的五指紧紧扣拢,她话音停顿片刻后,直接开门见山:“我可以把高天原送给你们。” 罗城眉头一挑,“你能做的了主?如果我了解的没错,这东西是你们四家共同筹建的吧?” “这一点就用不着你操心了。我能以高天原作为筹码,自然有我的把握。” 明智晴秀话锋一转:“难道阁皂山还怕我撒谎?” “这有什么好怕的,反正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事情。” 罗城哈哈一笑:“我只是在想,一个如此微小的黄梁梦境,甚至还不如一个道四的洞天来的大,阁皂山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明智晴秀双目直视对方,将罗城眼中的嘲弄一览无余。 “看来你连知道真相的资格都没有啊,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把事情告诉宗门高层?” 罗城面色一沉,皱了皱眉,并未出声。 “不过无论你是出于什么心思,所处什么角色,你和我今天都不用再继续谈下去了。” 女人清冷的面容上勾起一丝轻蔑的冷笑,缓缓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把我的条件带回去,只要阁皂山答应保证我的安全,将我送出倭区,同时帮助我转变为道序四,我就把高天原拱手相送。” “条件不少啊。” “用整个明智家族上百条人命换来的高天原,远不止这个价钱。” “值不值,不是你说了算,是阁皂山说了算!” 罗城忽然起身,回首凝视那道腰肢纤细的背影。 “有些事情你这个层级还不配知道,也做不了主。” 明智晴秀脚步未停,在即将推门而出的瞬间,蓦然回首。 “我奉劝你最好不要隐瞒,否则你们阁皂山高层不会放过你。” 嗡. 飞剑穿星震颤不休,罗城双拳紧握,眼眸中弥漫着冰冷的杀意。 可直到明智晴秀的身影彻底消失,他也没有再继续出手。 “好一个阴阳四,庄周蝶。” 罗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自语冷笑道:“下次抓到你的真身,你就知道道爷我配不配了。” 蓦然,罗城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周围的事物不知从何时开始,竟如同风中沙尘一般开始消散。 整栋民宅坍塌的速度极快,转眼间罗城的立身之地已经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中。 可就连那悬挂在天幕上的圆盘,此刻也如同蜡烛一般不断融化,月辉如水滴,向着地面滴落。 “庄周一梦,一梦庄周。道爷我这次算是栽个彻底啊。” 罗城苦笑着叹了一声,一脸颓然的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间挂着‘首里城南区贰佰七十五号’户牌的宅院前,依旧站在门前的那摊污水之中。 身上的道袍被露水打湿,似乎暗示着罗城他整夜都站在这里,从未离去。 此刻天边已经渐亮,周围的道路上也出现了稀稀拉拉的行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脸古怪的看着自己。 “看来是在进门之前就中了招啊。不过坠了我的心气也就算了,还让我当着这些愚民的面出丑。这女人,是真小气啊。” 罗城心中念头流转,抬眼横扫一圈,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轰然散开。 就在他准备离开之时,脸上突然跳出一丝惊异。 “罗天那个废物死了?!” 罗城抬手揉了揉眉心,“真是麻烦啊,死了还要给我找点事情做。” 断断续续的自语中,罗城的身影消失在首里城逐渐热闹的街头。 至于明智晴秀最后留下的警告话语,早已经被他抛到脑后。 阁皂山拿到高天原重要,还是他拿到递补地仙的名额重要? 这对于罗城来说,根本没有思考的必要。 (本章完) 第406章 站着赚钱 姬路城,锦衣卫百户所。 李钧推开位于户所地下一层的医疗室的大门,一眼便看到依靠在病床上的陈乞生。 此刻陈乞生浑身被雷篆烧烂的皮肤已经恢复如初,就连头脸上的毛发也都恢复了原样,除了眸光异常黯淡之外,和六个时辰之前重伤濒死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来了啊。” 李钧嗯了一声,随手抽了把椅子坐到病床边:“看你这样子,恢复的还挺好啊。” “植了身皮,表面看着还行罢了。真正的伤势可都在这里。” 陈乞生拍了拍自己藏着道基的腹部,心有余悸道:“我三弟可差点被罗山那个王八犊子给烧成焦炭了。” “三弟?!” 李钧眉头一挑,随即恍然大悟,笑道:“还有心情在这里扯淡,那看来是死不了了。说说吧,怎么惹上的阁皂山?” “邹四九那个神棍没给你说?我求援的时候可是让他一五一十跟你交代清楚的。” 陈乞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怎么没看到他人?这孙子不会又躲起来了吧?” “这倒没有,我让他回帝国本土帮忙办点事情。” 李钧没有细说邹四九的行踪,淡淡说道:“原因他倒是说了,但我还是有点疑惑。不过是一个明智长野罢了,也不算什么重要人物,阁皂山竟然为了他甘愿冒着得罪倭区锦衣卫的风险,也要从伱手中抢回去,这是不是有些太不划算?” “明智长野是不值钱,但是递补地仙的机缘值钱啊。” 陈乞生感叹一声:“人人都知道明智长夜曾经是明智晴秀的心腹之一,在黑龙资本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虽然如今黑龙资本分崩离析,整个明智家族成员大难临头各自飞,但他脑子里却很有可能有明智晴秀的下落。单就这一点,就足够这些人铤而走险了。” 陈乞生苦笑道:“我甚至想过,除非我躲进江户城的千户所,否则就算是李不逢的宣威使司衙门,这些道匪恐怕都有胆子去闹一闹。” 李钧听得不禁咋舌,“这个名额真这么重要?” 陈乞生理所当然的说道:“整个大明帝国境内有道序亿万信徒,十万从序者,可白玉京中的地仙从始至终也不超过百人之数。你说这分量够不够重?”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来你们这些清心寡欲的修仙人也免不了俗啊。” “仙人也是人,清心寡欲不过是丢开那些细枝末节的情欲和物欲,一门心思谋求‘长生’这个最大的欲望。” 李钧从陈乞生话语中听出了浓浓的自嘲味道,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两人沉默了片刻,陈乞生率先开口:“你就不好奇我在明智长野的脑袋里翻到了什么?” “那是你拿命换来的东西,你做主。你如果想说,我就听着。不想说,我也不会问。” “这东西跟我们道序没多大关系,倒是跟你们锦衣卫牵扯不小。” 陈乞生苦笑着摇了摇头:“明智长野根本就不知道明智晴秀的下落,他只是一封被人故意抛出来的肉信罢了。我们这些道序都被耍了。” 李钧眉头紧皱:“肉信?!” “明智长野的脑子里只有一条有价值的消息。” 陈乞生轻声道:“袭击江户城的鸿鹄镰仓王只是仁德、黑龙、荒世三家公司共同扶持起来的一个傀儡。这三家轮流使用这个身份,每两年轮换一次,专门为自己处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麻烦,或者用来向你们锦衣卫示好。而这一次的使用者,是仁德资本!” 李钧静静听完了陈乞生的话,脸上并没有太过动容的神情。 因为在几天之前,在离开松本城,前往姬路程的路上,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范无咎在诏狱里撬开了水村五斗,或者说是荒世春龙的嘴巴。根据对方的交代,荒世烈让他潜伏在鸿鹄中,就是为了探听其他几家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 李钧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明智长野是肉信?” “暗中扶持鸿鹄,甚至还扶出了一个列王级别的头目,这可不是小事情,一旦暴露,四大公司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 陈乞生分析道:“以明智长野的地位,根本没资格知道这种秘密。但现在他的脑子里却清清楚楚记录的这些事情,甚至连江户之乱的行动信息都事无巨细,绝对是有人故意为之。” 李钧眼眸微阖,心中念头丛生。 如果镰仓王真的只是三家公司共同扶持起来的傀儡,那在江户之乱中,德川宏志不仅用这个身份帮明智家族脱了身,还顺带斩草除根,把遗留的隐患给消除干净。 这对于三家来说,都是一个好事。毕竟以如今倭区的形势来看,‘镰仓王’这个身份已经无足轻重,可有可无。 但现在居然有人把这个消息抖搂了出来,这摆明了是想拉德川宏志拉下水,借锦衣卫的手把他和他背后的仁德资本连根拔起。 “你觉得鸿鹄内部,会不会早就知道了这个事情?” 李钧的第一反应,就是鸿鹄内部自己人在落井下石,报复德川宏志。 “谁知道呢?” 陈乞生耸了耸肩膀:“不过我倒是觉得就算他们知道也不会在乎。鸿鹄要的本来就是一潭浑水,世道越乱,他们越开心。至于是谁来搅动泥潭,他们根本不会在意。” 李钧晃了晃头,将脑海里这团根本理不清的乱麻彻底抛开。 专业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干,分析情报是一门抽丝剥茧的细致活,不适合他来的做。 反正自己已经将消息报给了千户所,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人操心。 如果需要动手,苏策自然会吩咐他。 “既然明智长野的脑子里没有道序感兴趣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干脆告诉罗天他们?” “这些人的尿性我太了解了,除非让他们亲手翻了我的脑子,否则他们根本不会相信我的话。” 陈乞生冷笑道:“而且道爷我从来不喜欢跪着等别人给我活命的机会。” “可你咬着不说,这口黑锅可就盖在你头上了。” 李钧笑道:“而且听你之前话里的意思,后面来找麻烦的人恐怕不会少。” “罗天死了,应该暂时会清静一段时间。他在道序的年轻一辈里也算有点名声,应该能够震慑住不少人。” 陈乞生舔了舔嘴唇,干枯无光的眼睛中泛起一点凶狠:“不过阁皂山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陈乞生沉默片刻,从衣袖中扯出一块银制平安锁,表面遍布裂痕,像是被人打碎,又重新粘起来的样子。 陈乞生神色随意的将平安锁扔给李钧,语气平静道:“这是这次麻烦你救命的酬劳,当然啊,这个只是预付一部分,我身上其他的东西丢的丢用的用,暂时没其他值钱的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联系了龙虎山,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送东西过来,到时候再一次性结清。” 李钧低头打量了一眼,巴掌大小的锁身刻着一行小字——‘爱徒乞生入序纪念’。 旁边角落上还有一个落款,‘隆武帝五十八年,师鸿乙赠”。 虽然看不出这个物件的功用,但来源却是一目了然。 李钧表情蓦然变得有些古怪,陈乞生能把这东西拿出来,看来确实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陈乞生在龙虎山里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这一点从重庆府开始,李钧便隐约有所察觉。 在重庆府的时候,陈乞生虽然是代表龙虎山,以‘斗部’天师的身份前来调查栖霞集团破灭的原因,但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单枪匹马,从没有得到过来自背后宗门的支援。 起码在两人达成合作之后,李钧就没有看到过有其他龙虎山的人出现。 虽然其中有部分原因是因为秦王朱祐弘在暗中掣肘,限制了道序进入重庆府的人数。但即便如此,龙虎山也不该从头到尾不闻不问,似乎将陈乞生派到重庆府后就再不管他的死活。 而且从最后的结果来看,陈乞生在重庆府拿到的好处并不算太多,经历的危险却着实不小。 到了倭区之后,李钧和陈乞生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犬山城户所外的巷子里,他当时也是一副将要咽气的模样。 同为‘四山一宫’之一,阁皂山罗天等人摆出的是一副蛮横的过江龙架势,而嘴上天天说着‘趋利避害,以求长生’的陈乞生,却始终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游走在生死之间。 “怎么,瞧不上呀?” 陈乞生注意到李钧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一般,半躺的上半身陡然立了起来。 “老李你别看这东西表面上看着破破烂烂的,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起码还能帮你挡一次序四品级的致命伤害,关键时刻那是能救命的!” “行。” 李钧没有再继续扭捏,免得让陈乞生难看,郑重其事将东西收好。 “不过咱们也是老合作伙伴了,每次你遇见麻烦,我都是马不停蹄赶到。大家礼尚往来,剩下的买命钱是不是也让我提提要求?” 陈乞生小心敛起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大大咧咧道:“想要什么,你尽管说。” “五品武学注入器。” 李钧伸出一根手指:“一支,大家两清。两支,我把平安锁还给你,再给你补上足够的差价,怎么样?” 陈乞生沉吟了片刻后,重重点头,“合情合理。” 就在这时,马王爷迈步走了进来,桀桀怪笑着绕病床走了一圈,这才看向李钧说道:“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能走。” 李钧站起身来,“那就走吧,别耽搁了。” “去哪?”陈乞生一脸茫然。 “回犬山城,咱们这群人走到哪儿,麻烦就跟到哪儿,还是别在人家的地盘久留了。” 李钧看向陈乞生,笑道:“还能动吗?要不我让马爷帮帮你?” “别,千万别。” 陈乞生瞥了一眼身旁,“道爷我这辈子就把两样东西当成心腹大患,一个是穿了衣服的女人,一个是不穿衣服的男人。” 刺目的红光从兜帽下射出,恶狠狠的钉在陈乞生的脸上。 “老马你可别乱来,我现在可是伤患。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小心老李找你要剩下的债啊!” 陈乞生翻身坐了起来,赤脚站在地上,拿起叠放在床边的一件崭新道袍就往身上套。 可做完这一切后,陈乞生却似乎没有迈步的打算,直愣愣站在原地,两眼凝视着李钧。 站在门边的李钧回过头来,打趣道:“真走不动了?” “能走。” 陈乞生缓缓问道:“但老李你真打算让我再返回犬山城?” “什么意思?”李钧眉头微皱。 “这一次道序各方对于白玉京扔出的‘递补地仙’名额的重视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预估。连阁皂山那群娇生惯养的人都敢冒险玩命,后面找上门来的人只会更加凶悍。” “我不会放弃争夺这次的名额,所以我要是返回犬山城,继续顶着特聘客卿的身份,肯定会给你,给犬山城锦衣卫户所招来麻烦。” 陈乞生语气洒脱:“我知道老李你这两次救我,不是为了那点救命钱,这恩情我记着。大家都是爷们,有些话用不着藏着掖着,道爷我不喜欢给别人带来麻烦,更不愿意别人因为我的麻烦而受到牵连。所以犬山城,道爷我就不回了。” 这间不大的医疗室内,气氛陡然变得压抑。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脑袋从马王爷的头顶探了出来,四处张望,最后看向陈乞生赤着的那双脚。 在他脚边,摆着两双皂靴,一双崭新,一双沾满了灰尘和血迹。 “老马,你怕麻烦吗?” 李钧没有理会陈乞生,目光掠过他的肩头,看向站在陈乞生背后马王爷。 马王爷嘿嘿一笑:“谁说这是麻烦?明明是赚钱的商机啊。” “你缺钱吗?” “缺啊,我还等着更新自己的身体呢。” 李钧点了点头,目光看向陈乞生:“我也缺,而且是很缺。别人上赶着来给我们送钱,牛鼻子不会要拦我们的财路吧?” “陈叔穿鞋,该回家啦。” 李花一个飞扑跳上陈乞生的脑后,拽着他的马尾辫当做秋千来回晃荡。 陈乞生愣了良久,抬手揉了揉额角,“我说这些话就是怕自己后面拿不出买命钱了,你们俩可真是一点不给面子啊。” 道人一边自语着,一边俯下身拿起那双血迹斑斑的旧靴,套在脚上。 “那大家就一起站着,把钱赚了!” 李钧推门而出,沿着台阶返回地面。 晨曦的阳光从户所大门照射进来,在李钧脚尖前划出一条分明的光暗分界线。 【剩余精通点504点】(原本剩余364点,击杀楚客获得60点,击杀罗天获得80点) “要尽快拿到五品注入器才行了啊。” 李钧看着视网膜上浮现的细小黑字,重重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跨过身前这根界限,大步朝外走去。 姬路城锦衣卫户所前,百户虬龙带着全体锦衣卫早已经等候这里。 缄默如崖石,肃穆如苍山。 总旗重甲跨前一步,亲自为李钧拉开车门。 “恭送阎君!” (本章完) 第407章 墨骑鲸 “为人受得苦中苦,脱去了褴衫换紫袍。有朝一日时运到,拔剑要斩海底蛟。休道我白日梦颠倒,顷刻就要上青霄。” 朗朗唱腔回荡在一条狭长却并不幽深,没有半点气闷和潮湿痕迹的地下通道之中。 赵青侠行走其中,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短打,胸口处用银线绣着一个交叉的墨斗和锯条,腰间扎着一条红色的绸带,左手指尖转着一柄开了刃的袖珍长剑,右手提着一个不大金属箱子。 浓眉醒目,气质干练。边唱边走,一人独行。 “身上破衣俱脱掉,赤身露体逞英豪。耀武扬威往上跑,你丞相降罪我承招。将身来在东廊道,看奸贼把我怎样开销” 通道两侧镶嵌着一块块画轴似的屏幕,各种消息如同流水瀑布,不断循环往复。 ‘明鬼境课题:如何通过后天方式将普通墨甲培育为具备吞噬提升能力的神器,奖励天工值一万点。’ ‘非攻院课题:如果想用火药武器对序五以上的从序者造成威胁,应该满足什么条件?奖励天工值五千点。’ ‘节用院课题:关于破损机械的回收和利用,奖励天工值两千点。’ “非音所课题:如何提升音频对于基因活性的增幅,奖励天工值八千点。” 在这些瀑布流中,有极少数消息被标注成为醒目的红色。 ‘矩子堂(中部分院)课题:假设在当前背景下,墨序和儒序开战,如何精准打击新东林书院。奖励天工值三万点。” ‘矩子堂(北部分院)课题:如何在十二个时辰内爆破或瘫痪道序黄粱洞天白玉京。奖励天工值十万点。’ ‘矩子堂(西部分院)课题:如何通过手术方式,根除人体思想内的佛序信仰。奖励天工值五万点。’ “现在的课题怎么戾气这么重?不是端别人的老巢,就是砸别人的饭碗,难道三教九流又要准备开始重新洗牌了?” 赵青侠一边扫着屏幕上信息,嘴里不时嘟囔两声。 夹着袖珍长剑的手指不时前戳,剑尖所指之处,飞速流动的信息便随即戛然而止。 “咦,这个课题还有点意思。虽然点数不多,但跟我现在的研究内容倒有些交叉的地方。” ‘矩子堂(东部分院)课题:论如何将墨序游侠发展成新武序,增强墨序近身作战能力。奖励天工值五仟点。’ 赵青侠左手一甩,一柄和指间长剑款式形制一模一样的长剑出现在这条信息的上方,一个戳刺便将这个课题击的粉碎,消失在瀑布信息流中。 “算上这一个,我现在手上已经有三个课题了,短时间没精力接其他的了。” 赵青侠心头自语,随即不再流连于此,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蓦然,左右两面的墙壁上的‘画轴’突然一阵闪动,紧接着发出阵阵蔚蓝的光芒,响起一声声宛如浪涌的哗啦声响。 眨眼间,赵青侠仿佛行走在海底之中,周围鱼虾遨游,嬉戏不止,纷纷紧紧贴着墙壁,跟随赵青侠的脚步前行。 赵青侠对这番异变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两眼直视前方,根本不为所动。 突然间,围拢的鱼群突然一阵躁动,似乎感知到有危险靠近,争先恐后朝着四面游开。 一头如同鲸鱼般的巨大生物从远处摇曳游来,等到靠近之时,竟能从它身上看到点点金属光泽。左右两条鱼鳍下悬挂着两个直径将有五尺的巨大炮口。 这样一个怪异且恐怖的机械生物将一只巨大的眼睛贴向赵青侠,拳头大小的瞳仁盯着他手中的金属箱子,微张的大口中满是密密麻麻锋利如刀的牙齿。 “侠哥儿,这是又研究出什么好东西了?”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赵青侠脚步不停,没好气道:“你可是老师最宝贝的学生,咱们这个团队里有什么事情是伱不知道的?” “臭小子,我好歹是你的大师兄,能不能尊重我一点?不就是欠你点天工值吗?又不是不还,有必要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吗?” “那你别光说啊,倒是还给我啊。” “你” 械鲸勃然大怒,晃动脑袋搅弄着海水,掀起大片淤泥。充斥通道的湛蓝光线随之变得昏暗一片。 “看你这样子就是还不起了?” 赵青侠依旧毫不留情面:“还不起就哪凉快去哪儿呆着吧,我有正事要做,没时间听你那些无聊的风流韵事。” “别啊师弟,师傅门下就我们两个学生,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你要是不理我,我迟早得憋死。” “胜似亲兄弟?!谁家亲兄弟会像你一样,刚刚入门就坑了我六千天工值?你知不知道这笔钱我还了多久?” 赵青侠脚步猛然顿住,抬手怒指墙壁外浑浊不清的泥水:“三个月,我给别人团队打了整整三个月的黑工!现在都还有一笔零头没还完!墨骑鲸,你好歹也是墨家直系,能不能要点脸?” “师弟你别生气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咱们这条序列里,姓墨已经不值钱了。你师兄我又是一身吃喝玩乐的臭毛病,在外面欠了一钩子的债,这还不上可不就只能靠师弟你了。” 浊流一阵激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澄清。 庞大的械鲸肚皮朝上,仰躺在海底。 “咱们是一家人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总这么斤斤计较就不好了。” 这番无赖话语听的赵青侠一阵气结,索性不再出声,闷头大步往前走。 “对了,我听老师说,师弟你有朋友来访?还是来请你帮忙办事的?” “要我说这种人师弟你就别理会了,你现在可是矩子堂的人,未来可是墨序扛鼎的人物,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还是别来往的好。” 踏。 赵青侠抬起的脚步重重落下,身形钉在原地。 墨骑鲸依旧喋喋不休:“而且你的性格又单纯,一会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那多糟心。” “你想说什么?” 赵青侠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师弟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师兄我想说什么。” 巨大的鲸眼微微转动:“我听说你在进入矩子堂之前,身边就有一具神器级的墨甲。虽然因为品行不端,名声太臭,被矩子堂负责招生的那些老顽固拒之门外,但他到底是你从明鬼境里唤醒的,那他就是属于你的墨甲,这一点谁都不能改变。” 赵青侠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老马不依附于任何人,他就是他。” “神器明鬼不用依附墨序从序者就能生存,这是他们能被称为‘神器’的特殊之处,也是他们和普通明鬼最大的区别。” 墨骑鲸笑道:“但特别,不代表可以不遵循规矩。侍主而生,这是他们二次临世应该付出的代价。师弟你要是坏了这个规矩,恐怕会引来不少棘手的麻烦事儿啊。” 赵青侠呼吸略显沉重,一言不发。 “如果师弟你抹不开这个面子,狠不下这个心,那师兄来帮你办了这件事。我帮你把那具墨甲带回来,再帮你解决了那个敢骗你东西的独行武序,就当是偿还我欠你的那三千天工值了。” 墨骑鲸语气平淡至极,仿佛奔赴倭区杀人抢甲这件事对他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还有你手里这支请老师帮忙提炼的五品武学注入器,可得分师兄我一半。” 墨骑鲸哀怨道:“师兄我最近手头紧呀,肚子里的弹药都快要补充不起了,你说这得多凄惨。你总不忍心看我以后跟人动手,都用脑袋去撞别人吧?” (本章完) 第408章 蛰官法 “说完了?” 一句冰冷的话语打断了墨骑鲸。 只见赵青侠缓缓抬头,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上遍布寒霜。 “说完了以后就别再说了。否则,我跟你不再是师兄弟。” 撂下这句硬邦邦的话语,赵青侠不顾一旁瞪大的鲸鱼眼,迈步朝着通道尽头走去。 “喂,我说你小子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呢?谁真正关心你,伱看不出来啊?人心隔肚皮,现在外面谁还在讲义气啊?现在都是讲利益,讲宝钞,你懂不懂啊?喂,你小子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啊,妈的,你这种德行就活该被人骗” 赵青侠一路走到通道尽头,面前是一块长长的砖石平台,平台之下是一个方圆上百丈的巨大深渊。 如果此刻有人垂眸俯瞰,就可以深渊之中有许多这样充当轿梯停靠站点的前突平台,每一个站点都代表矩子堂的一个独立团队或者工作室。 而在这片深渊之中,也并不是一片黑暗,而是充斥着密密麻麻一片规律跳动的浅绿色光点,如同有数不清的萤火虫栖息在渊壁之上。 这是一部部镶嵌进山体之中的黄粱主机,一直蔓延到地底极深之处。 神器论坛、明鬼境、非攻院研发中心、礼崩乐坏交流平台. 这里是墨序拥有的各种永固型黄粱梦境在帝国北境内的基础。 “不是,返回地面的轿梯呢?” 赵青侠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平台,脸色铁青,恨恨骂道:“墨骑鲸你个王八蛋!” “昂!” 一声巨大的鲸鸣从深渊中传出,赵青侠清楚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颤动。一阵逐渐清晰的金属铿锵声中,有迅猛的狂风喷涌而出,两点莹莹的绿光在黑暗中闪现,似乎有什么巨大的怪物在逐渐接近。 一种源自基因深处的压力紧紧攫住了他内心的恐惧,让赵青侠几乎忍不住拔腿就跑。 “又来这套,老子迟早砸烂你的鲲头!” 赵青侠紧紧抓住身旁墙壁的凸起,以免让自己被这股恶风卷进深渊。 一只硕大无朋的鲸鱼形生物从深渊底部的黑暗中‘跃出’! 圆头宽嘴,齿利如刀。身躯长约二十丈,浑身覆盖着层层厚重的金属甲片,双鳍摆动中,狂风卷动,竟将这片深渊当成海水,肆意遨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墨骑鲸,墨序游侠,一个抛弃血肉,以械为身的墨序四。 “看来到底还是需要师兄我送你一程啊,来吧师弟。” 墨骑鲸开合着血盆大口,满口利齿互相摩擦,发出铮铮的声响。 没有选择赵青侠只能踩着鱼鳍,纵身跃起往墨骑鲸的背上跳去。 赵青侠注意到,在他的落点处,墨骑鲸背上的甲片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凹陷,宽度大小正适合一个人坐下,甲片的边缘还被刻意磨平,甚至还用皮革包裹了起来, 不用多想,这肯定是墨骑鲸专门为他准备的。 赵青侠心头的憋闷在这一刻顿时消散大半,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鲸歌,四周的甲片慢慢收拢起来,将他的身躯巧妙嵌在了甲片之中,不必担心有掉落的风险。 墨骑鲸抬起身躯,双鳍摆动,在深渊之中游曳升空。 “师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风声呼啸,压着赵青侠几乎张不开嘴,他奋声喊道:“但是我从来没有把马王爷当成自己的奴仆,他也不该是任何人的奴仆。他是我的兄弟,李钧也是!有麻烦我接着就是!” “我就是个闷头搞研究的,老马跟着我.啊啊啊!” 墨骑鲸飙飞的巨大身形猛然一顿,横头甩尾,直接将背上的赵青侠甩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最高处一个平台上。 赵青侠如同滚地葫芦一般,直接滚进了那条连通地面的甬道之中。 “傻不拉叽的,就这种脑子怎么在这个世道生存?” 墨骑鲸甩动尾巴调转方向,朝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游去。 “不过算了,坏规矩就坏规矩了,谁让我就这么一个师弟呢?你要是出事儿了,以后谁借钱给我花呀?” 赵青侠快步穿行在拥挤的人潮之中,这座在大明帝国任何堪舆地图上都找不到的集镇,哪怕是深夜,也依旧热闹非凡。 他一路行来,耳边除了沸腾的人声,就是各种噼里啪啦的打铁声响,传入鼻间的空气中也好像飘荡着浓浓的金属锈味,而且还混杂着种种古怪的异味。 左右两边的建筑楼房风格颇为古旧,如同帝国南部流行的吊脚楼,只不过支撑的并不是木头,而是一根根粗壮的钢铁巨足。 矩子堂东部分院,一座深藏在雄山峻岭之中的移动的城市,也是各种前明古籍中记载的机关城。 赵青侠一路狂奔,终于在城镇边缘的一座挂着‘捕梦亭’的凉亭中看到了面容呆滞的邹四九。 “不好意思啊,外人进入矩子堂都只能呆在对应的限制区域,这也是为了防备你潜入他们的梦境里。” 赵青侠步入亭子的瞬间,邹四九孤寂的眼眸中终于恢复一丝神采。 “太他妈欺负人了,以咱们的关系,我好歹也算是客人了吧?儒序那群伪君子都知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怎么到了这儿,就跟防贼一样把我关起来了?” 邹四九怒声骂道:“而且邹爷我是那种随便进人梦境的人吗?再说了,我进这群铁匠的梦里干什么?学打铁,还是学抡锤啊?!” 赵青侠竖指唇边“嘘”了一声,用眼神示意邹四九。 邹四九浑身一凛,忙不迭笑道:“黄粱硕鼠嘛,该关该关。” “这是钧哥要的东西。” 赵青侠将手中提着的箱子递给邹四九:“五品技击,蛰官法!” “行。” 东西到手,如芒在背的邹四九片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停留,转身便走出亭外。 赵青侠站在亭中凝望着邹四九的背影,微微发愣。蓦然间,他发现亭内的石桌上还摆着一块电子案牍。 泛着微光的屏幕上是一份打开的文档:大明帝国工部兑换清单。 “邹哥。”赵青侠喊了一声。 邹四九站在下山的石阶旁边,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你钧哥让我跟你说,他身上钱虽然不多,但也算有点积蓄,他让你有什么看上眼的就敞开了选。你也别想着不花,他已经提前预付了五千万额度给工部,你就算不选也拿不回来了。” “还有要是额度不够了,他那边会帮你砍帮你赚!” 雷声涌动,大雨倾盆。 初春的雨势格外凶猛,带着一股惨烈的气息从阴沉的天幕坠下,凶狠的击碎所有敢于浮空的广告投影,最后狠狠砸落在一张张布满杀气的冷峻面容上。 长刀出鞘,枪械上膛。 人人缄默不语,彼此肩并着肩,静候着那道站在黑伞下的身影发出命令。 伞面微斜,鬼王达抬眸凝望眼前这栋大厦的最高处,死死盯着那排写着“帝国仁德,护我倭民”的永固标语。 “护我倭民?护你妈的头!” 鬼王达挥手如落刀,语气森然道:“冲进去,谁敢不降,格杀勿论!” (本章完) 第409章 薪火相传 仁德资本大厦深处。 那座矗立在台阶前的红漆鸟居下,堵满了德川家族成员密密麻麻的身影,黑压压一片的人头上却挂着如出一辙的惊恐神情。 轰! 火龙出水轰中墙体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脚下的地面不住的震颤,滚滚浓烟在透明墙幕外的暴雨中肆虐升腾,愈演愈烈的火势从大楼的底部开始蹿升。 嘈杂的刀枪声和喊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可这些身穿黑色羽织,胸佩三叶葵徽章的汉子们却丝毫不敢动弹。 一切的原因都是源于此刻孤身站在他们面前,一道佝偻枯瘦的身影。 倭区锦衣卫千户,苏策。 “拿这些家族子弟的性命来拖延时间?德川宏志,看来你是真的丧心病狂了。” 苏策摘下叼在嘴角不断明灭的火点,掸了掸烟灰。 可单就这个微小的动作,就引起身前一阵不安的骚动。 蓦然间,一片颤抖的枪口升起,晃动的刀身反射出一道道紊乱的寒光。 “千户大人您误会了,他们没资格,也没能力阻拦您的脚步。” 台阶深处飘下一个苍老,“把武器都放下吧,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后面这句话,是对着那些围拢在台阶下的德川家族成员说的。 可德川宏志的这句劝慰之语,却似乎激起了这些汉子骨头里所剩不多的勇气,陡然间一个个血贯瞳仁,怒视苏策,喉中发出声声凄厉难听的嘶吼! 如同一群濒临绝境的嗜血野兽在用吼声宣誓,誓死拱卫他们的主人。 “牺牲?一群造反的人,也配用得上这个词?” 苏策嗤笑一声,夹着烟头的手掌微微下压,“吼什么吼?都给老子把嘴巴闭上。” 枯瘦老人这个看似惹人发笑的动作,却如同道序中人的言出法随,此起彼伏的吼声在此刻戛然而止。 令人无法抵挡的恐惧从基因深处爬出来,如同毒蛇一般缠绕着这些汉子的心脏,无论他们如何挣扎,都无法再发出丁点声音。 雄主压手,旁序噤声。 咚咚咚. 无数膝盖在坚硬的地面上砸出沉闷的声响,足足上百道身影齐刷刷跪倒在地。 这些上一刻还甘愿为家族赴死的汉子,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跪下,乞活。 他们之中有兵序、有农序,甚至有极少数因为新东林党宣传‘教化’政策而刻意培养而出的儒序。也不乏序列品级达到序六、序五层次的中位从序列者。 但现在,他们连在苏策面前站立的资格都没有。 械体失控、械心骤停,脑机灵窍也停止了运行。 疯狂颤栗的基因在他们的脑海中发出刺耳的尖锐呼啸,传达出一个真实不虚,且无比强烈的意思:跪下,跪下,跪下 “武三雄主,不是俗世帝王,却是基因之主。我第一次见您出手,还是在倭区沦陷的那天,您闯入皇宫,一刀将当时的天皇陛下钉死在皇位上。没想到第二次亲眼看到您出手,竟是为我而来。” 德川宏志一字一顿:“在下,与有荣焉。” 苏策侧头用将要熄灭的烟蒂为自己续上一根,缓步前行。 “你没想到事情多了,被别人从背后捅刀这件事,难道你以前想到过?” 脚步所至,跪伏在前方的身影以额贴地,跪行让开。 原本密集到无从下脚的密集人群中,如同刀劈一般割开一条宽敞的道路,一路直通那猩红的鸟居,还有隐匿在台阶尽头的那间神社。 “人有千算,天只一算。我德川宏志,终究还是漏算了人心。” 德川宏志的声音中带着一股难言的苦涩。 “不过伱也算个人物,居然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多事情,难得。” 苏策踏上这道修筑于大厦之中的石阶,弹指轻轻一戳,那座巨大的古倭式鸟居轰然倒塌。 也许是因为长立于此多年,鸟居上堆积了大量的灰尘,在倒塌之时顿时掀起一阵激荡的尘烟,将在一众跪倒在地,悲伤欲绝的德川家族成员吞没其中。 “您难道真的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吗?” 苏策淡淡道:“知不知道不重要,但我没想到你有胆量把主意打到我千户所上。” “绝境求生,断臂自保罢了。” 德川宏志苦笑道:“下面这些子弟们和鸿鹄没有任何关联,也不知道我在暗中做的那些事情。您能不能看在我这些年为锦衣卫做了不少事情的份上,给他们一条活路?” “行啊,只要他们今天能逃得出江户城,老夫就饶他一命。” “这就足够了,我代他们多谢千户大人。” 德川宏志的话音停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新东林党这次推行的新政,是在为两千万倭民掘坟。” 苏策拾阶而上,冷笑道:“从倭区被征服的那天开始,这样的结果就已经注定,差别不过是早晚而已。你活到现在,怎么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可在‘教化’开始之时,他们曾经许诺过,会让倭区脱离罪民区的范畴,纳入帝国本土的行政区划,让倭区的百姓真正成为帝国子民,从此不再低人一等!” “那些人的话你也相信?” 苏策冷漠道:“大明帝国两京一十三省,这是从太祖皇帝起就定下的规矩,那才是大明的山河,明人的基业。新东林党哪一个高官,儒序哪一座门阀能有这个胆子把倭区抬进去?” “既然他们言而无信,那您为什么还要帮他们镇守倭区?” 德川宏志的声音陡然激昂起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一旦新政全面推行开,您和您的锦衣卫就是倭区稳定最大的隐患,也是新东林党阴谋之中最大的目标。只有你死了,他们这场文治武功才算真正的圆满!” 苍老却雄浑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空旷的楼层中,绕梁不绝,振聋发聩。 苏策抬手搔了瘙耳朵,冷笑道:“收起你这点纵横序的小把戏,想捭阖我,你还欠了点火候。” “是捭阖蛊惑,还是肺腑之言,我清楚,您苏千户也清楚!” 德川宏志朗声道:“天下分武的事情过去不过几十年,如今武序虎死躯不倒,不把你们彻底铲除,三教坐立难安。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就此放手一搏,德川宏志愿为您牵马坠蹬!” 苏策脚步不停,“有点意思,继续说。” “只要您愿意与我携手,有高天原作为庇护,无论是钦天监里的阴阳序,还是白玉京里的一众神仙,都无法追踪到我们。最多十年时间,我就能在倭区十城培育出大量携带门派武序基因的人,重现当年辽东武序魁首震虏庭的辉煌。到时候就算是如今的三教,也只能低头雌伏!” “扯淡。” 苏策神色轻蔑:“你这劳什子高天原是个什么东西,能遮蔽得了多少人的踪迹?只要帝国把黄粱梦境铺过来,到时候只要是活人,就逃不出他们的监控!就算放下这一点不说,如今门派武序被淘汰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事情,你上哪儿去培育?三教又怎么可能给你机会?” “您的担忧根本不足为虑,五年之内不,或许都不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只要新政结束,新东林党的党魁之位进行新老交替的那一刻,三教九流势必要进行重新洗牌!” 德川宏志的声音满是狂热:“届时他们根本无瑕顾及倭区,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谋划发展!” “那你想让老夫当什么,给你们这群倭寇当皇帝?” 此时苏策已经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抬头凝望那高高耸立的门坊,看着那块写着‘山河复起’四个血红大字的牌匾。 “还妄想复国?德川宏志你这个老倭寇当真是坐井观天,贼心不死啊!” “看来苏策你已经丢了胆气,彻底被三教踩断了脊梁骨。既然你不愿意与我同路,那我今天就试一试何谓武三雄主!” 那座肃穆庄严的神社之前,满头银发的德川宏志从跪坐中猛然起身,怒睁双眼! 与此同时,他身后那副占据整个墙面的浮世绘中,传出阵阵恍若实质的喊杀声。每一个正在与身穿明光铠的大明部队浴血厮杀的倭寇士卒,都在此刻转头凝眸。 每一双眸子都恍如活物,眼神炽热滚烫,透着纯粹无比的恨意和对复仇的渴望,直勾勾的盯着苏策的身影。 蓦然间,竟有一个不过拳头大小的倭卒从画中一跃而出,身后插着一面印有三叶葵的旗帜,手持长枪,用倭语对着苏策大声咒骂。 画布如水幕般抖动,倭卒一个接着一个跳出,眨眼间便已经聚拢在德川宏志的身边。 不止如此,那些本该逃散的德川家族成员,此刻双眼泛红,瞳孔涣散,竟压制住了基因中的恐惧,沿着阶梯潮水般涌了上来。 “墨序的天工械傀?还是农序的侏儒战兵?” 苏策嘴角的讥讽不见丝毫减少:“花里胡哨,以为带着这些个废物东西就能跟我较量?” 德川宏志神色癫狂:“总归要试一试,难道坐等你苏策杀了我?” “想试试?” 苏策摘下嘴角的烟头,屈指一弹,“那我就让你死个安稳!” 烟头砸落在地,溅起点点火星。 苏策膝盖往下一压,只听隆隆一声巨响,他脚下的台阶竟如山崩一般垮塌崩碎。 远处的玻璃幕墙齐齐炸碎,霎时楼外瓢泼的风雨倒灌而入,如同在这层楼宇之中下起了一场淋漓暴雨! 德川宏志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一双炽热如火的眼睛蓦地压在了面前。 轰! 那座意义非凡的倭式神社轰然炸成漫天碎片。 一股烈焰从废墟之中冲天而起,裹挟楼外刮入的冷风,竟卷积成一道火焰龙卷,将那些失去控制从而呆立原地的微缩兵卒们全部抛散开来。 崩塌的台阶下,那些抓着武器的德川家族汉子从‘捭阖’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一脸骇然的盯着远处那喧嚣的光影。 哐当。 一把武士刀不知从谁的手中滑落,砸在满是土石的地面上。 如同连锁反应一般,一把把刀枪掉在地上,丁零当啷响成一片。 “连一群狗都养不熟,要靠着卖惨求情才能找到捭阖的机会,结果催眠一散,就跑的一个都不剩。德川宏志,你混的真够失败的啊。” 愈演愈烈的火龙卷旁,苏策挑着眼眸,看着被自己单臂举起的德川宏志。 猩红的血流从德川宏志的耳蜗中潺潺而流,眼皮四处的血管肿胀爆裂,他吃力地眨着眼,竭力凝聚自己涣散的瞳仁。 纵横序四,不过眨眼间,便已经兵败身死。 德川宏志一头白发被火灼成灰黑,喉头滚动,嘴唇翕张,可就在他将要发出声音的瞬间,苏策手上的无常簿指环中已经窜出数根神经线束,对准他的眼眶扎了进去。 不同于以往其他面对诏狱的囚犯,德川宏志并没有太过剧烈的反应,只有眼角滑落的血泪证明他的身体正在遭受常人难以想象的意识抽取的痛苦。 “苏苏策。” 德川宏志颤抖开口,满是血丝的眼眸努力往下曳,只为了能够看到那张同样枯瘦苍老的脸。 “你迟早也要反.他们不会放过你。” “你不是第一个死在我手里的纵横序,也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这种话的人。” 苏策面容平静,眸光静如平湖,不见半分波澜。 无常簿的线束不断往德川宏志的血肉深处钻去,紧随而至的噬髓剧痛让他再也压抑不住身体的抽动。 “等你进了诏狱,我有的是时间听你慢慢讲。” “你没有时间了。三教已经察觉到了独行武序崛起的苗头,他们不会给你们复起的机会。你珍视的那点薪火,也只会熄灭在他们的手掌!” 德川宏志放声长笑,“薪火相继,我没有机会,你苏策同样没有!” 砰! 德川宏志的头颅轰然散碎,深入血肉之中的神经线束被抛飞而出,兀自不甘的扭动片刻,这才缩回苏策指间的无常簿指环中。 为了不被抽入诏狱,德川宏志竟悍然选择了自爆。 苏策扔开手中还在抽搐的残躯,用手背擦拭着溅落在脸上的血点。 “机会?为武一生,我还用别人给我机会?” 苏策眸光森冷,双手背负身后,转头眺望那楼外喧嚣的风雨,“谁灭我的火,我要谁的命!” 轰隆! 一道惊雷炸响,凄冷的寒光照亮这栋被黑暗吞噬的大楼。 嵌进颅骨的子弹、沾染血水的飞鱼服、裂进械体的绣春刀 满面狰容的锦衣卫,仓皇逃窜的德川族人. “放弃抵抗,只丢此命!执迷不悟,永坠诏狱!” 爆发在这座大楼之中的血战在这一刻全部被照亮,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通天彻地。 (本章完) 第410章 笼中众兽 江户城,郊外。 一名身形魁伟的壮汉立于这片肆虐的雷雨之中,以身躯为伞,护住身旁一道娇小的身影。 轰隆。 雷光乍现,壮汉眉心处三片金色的龙鳞在冷光中熠熠生辉。 “老德川,这次怎么都应该死透了吧。” 荒世烈双手抱着肩膀,嘴唇翘起,咧开一个欢快的笑容。 站在他身旁的身影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清冷的面容。 “苏策动怒,江户城就是八卦中的死门,要想从这里捡回一条命不容易。不过.” 明智晴秀挽起鬓角被风吹乱的头发,漆黑一片的眼眸中倒映着那栋被烈焰缠绕的大楼。 “老德川是死的有点太容易了啊,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荒世烈接过声,感叹道:“神和时代最后的皇室血脉就这样彻底断了,就这样落幕实在是有些太过于潦草了啊。” “这样的人物难道不应该爆发出笃志复国的灿烂夺目光彩,以衰老腐朽的身躯和苏策拼个同归于尽,将笼罩倭区的黑幕撕开一条缝隙,为两千万罪民搏出一个站着生存的机会。” 荒世烈意犹未尽道:“这样的结局,不是才配得上老德川这么多年的卧薪尝胆吗?” “以有尽人力,行逆天之举,或许这样摧枯拉朽的溃败,才是现实。不是所有人都能那个能力和大势争斗到最后一刻,才以一棋之差,遗憾落败。” 明智晴秀在回答荒世烈,同样也在回答自己:“和大明帝国比起来,我们不过是一群撼树蚍蜉,再怎么挣扎都是笑话。德川宏志或许还有底牌和筹码,但苏策却根本没有给他上桌的机会。” “晴秀你的这些话听起来真让人丧气啊!” 荒世烈冲着天空擎张十指,如同要将那舞动的雷霆从天空拽向大地。 “老德川一死,仁德资本也就垮台了,接下来轮到李不逢这条不叫的鬣狗出场吃肉了。曾经的倭区四大公司,如今只剩下了我和丰臣那个愚蠢的老顽固,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轮到我来面对这位雄主了。” 砰! 荒世烈双拳紧扣,手臂上宛如钢铁浇筑的肌肉高高垒起,浸润进衣裳的雨水被无形的澎湃力量震成团团零碎的水气。 “苏策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丰臣远疆,和他的三川重工。你是他留给那位阎君的磨刀石,他暂时还不会动你。” “哈哈哈哈!” 荒世烈爆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虎目圆睁,抬手扯碎上身的衣衫,露出那具刺满凶恶鬼神的骇人身躯。 “我挣脱了黄天门的枷锁,不用再把自己的心肺掏出来给他人去延续寿命。可转眼又沦为别人手中用来砥砺后辈的磨刀石,当成畜养待宰的笼中兽。有趣,真是有趣了!” 壮汉抬头向天,眼眶中的瞳仁如同野兽般紧缩成一点,冰冷刺骨的雨水也压不住从中涌起的戾气和凶焰。 “执掌生死,予取予求。这么霸道的武序,我真是太想把伱做成切片,亲口尝尝你血肉的滋味了!” 细嫩的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皮肤,冰冷的触感唤醒荒世烈即将沉沦下怒火中的理智。 明智清秀揽住荒世烈粗壮的手臂,将脸轻轻贴了上去。 “你注定会是我的黄巾力士,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现在德川宏志死了,高天原就是我的囊中物,如今儒道两家争斗越来越激烈,这个黄粱梦境只会越发值钱,再加上我手里的‘后门’,一定能够卖出个高价。” “等我找到了合适的买家,我们就离开倭区,这里的一切都将和我们再无任何关系。” 荒世烈没有言语,单臂将明智清秀揽入怀中,巨大的力量几乎快要把她的身体揉碎,炽热的鼻息朝着那张泛红的脸颊压了下去。 轰隆! 雷声再起,春潮涌动。 嘉启十二年三月初三,惊蛰已至。 熬过冷冽寒冬的万物在这场雷雨的浇打下渐渐苏醒。 江户城,东面港区。 三川重工总部‘锻冶堂’的顶楼,丰臣远疆站在窗边,凝视着远处不断涌动的火光。 此刻他无比厌恶自己械体强大的嗅觉能力,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他依旧闻到了那股刺鼻的焦臭味,还有夹在其中淡淡的血腥味。 那是自己老友的鲜血的味道。 自己衷心敬佩,并且心甘情愿跟随的一位为倭区崛起奋战的领路人,就这样在自己眼前被人碾成了粉碎,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在这场照耀全城的大火之后,仁德资本将彻底成为沦为灰烬。 德川宏志这个名字本应该被人传唱敬供的名字,也会背着叛逆的罪名,被写进那些启蒙私塾和夫子庙的课本之中,被那些彻底忘却了自己真正姓名的倭民后辈们不断的怨恨和唾骂。 倭民未死,却已经无人生还。 心神恍惚之中,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和绝望从冰冷的械心中涌出。微弱的嗡鸣声中,丰臣远疆背后的血肉连同衣衫,被两个凸起的喷射口顶穿。 轰! 迅猛狂暴的气流在密闭的房间内疯狂肆虐,将所有的陈设全部扯成稀碎的残骸。 丰臣远疆如一根利箭蹿升入高空,悬停在那片阴翳厚重的雨云之下。 没有为友报仇雪恨的刻骨誓言,也没有笃志力挽狂澜的豪言壮语。 只有一声哀如孤兽,利如刃击的凄厉吼声。 穿金裂石,撕破天穹。 云海中游走的雷蛇如同遭到挑衅,立刻回击更加震撼的雷音。 轰隆! 轰隆! 雷音响彻整座江户城,传入一间位于城市北边,再普通不过的医馆之中。 如同被雷声惊扰,一双浸泡在惨绿色液体之中的眼睛突然不断抖动,在反复挣扎良久之后,终于缓缓睁开。 空洞、茫然、疑惑. 无数复杂的情感在迷离的目光中不断游走,最终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全部掩盖。 死而复生,如梦方醒。 哗啦。 无人的昏暗房间中响起水流晃动的微弱声响,照亮药仓的灯光被折射成一片扭曲的光影,恍如丛生的鬼魅。 眼睛的主人将双臂举在身前,并不锋利的指甲不断抠着手臂上的仿生皮肤,一寸一寸慢慢将其撕扯开。 整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片刻之后,没有了仿生皮肤包裹的双臂露出密密麻麻,精细入微的机械零件。 他凝神聚目,在反复的机械构件中仔细搜寻一番后,终于在左右手中指侧面看到了一行雕刻的细小文字。 左手中指刻着‘三月初三’。 右手中指上是‘主机十二’。 “看来.是成功逃出来了啊。” 这一刻,他目光中的紧张终于褪去了少许,紧缩的眼眸也终于恢复了正常。 他没有去拔链接在颈后的神经线束,也没有试图推开头顶药仓的盖板,就这样任由自己静静悬浮在液体之中。 (本章完) 第411章 桑烟狂僧 “事态的发展和预料有些出入,但总体结果相差的不算多。唯一可惜的一点,是还没弄清楚明智晴秀出卖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她只是为了独吞高天原?” 疑惑的自语声回荡在脑海之中,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思虑,他自己便给出了答案。 “看来高天原在她眼中,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价值啊。而且看来价值恐怕很高,足以让她在这场注定的死局中活下来,而且还能弥补她所有的损失。” “她是阴阳序四,身边还有荒世烈这条已经到崩溃边缘的病态忠犬,以丰臣远疆的能力,应该很难将她真正的目的逼出来。” “而且以丰臣远疆那颗痴愚的心,还有不小被她蒙骗的可能性,看来我还需要继续蛰伏一段时间啊。” 几个念头的流转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在此刻,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激烈的争吵。 “哎哎哎,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不要明知故问,怎么,江户城戍卫局的衣服认不出来?要是不想担上阻碍执法的罪名,就赶紧给我滚开。” “戍卫.戍卫又怎么,我开的是医馆,又没偷没抢,犯了大明律哪一条哪一款了?现在帝国正在推行新政,我们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罪民了,如果你们敢.” “不要废话,仁德资本涉嫌谋逆,按宣慰使司衙门的命令,现在对所有相关产业进行查封!” “我这间医馆和仁德资本没有任何关系啊?” “还想狡辩,我问你,伱在两个月前是不是接过仁德资本旗下一家医药公司的移植仿生皮肤的订单?” “是是有接过,可是这这是正常的业务往来啊!” “没听懂是相关产业?只要有关,我们就要彻查,滚开!” 咚! 随着一声踹门的巨响,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不断朝着这间幽暗的房间逼近。 浸泡在惨绿色液体中的眼睛,不动声色的缓缓合拢。 “就是这个了?这是一台人形的黄粱主机?” “就是它,不然德川家族为它植上仿生皮肤干什么?” “这目标也太” “别说了,目标再明显也必须办,家主下达的命令是必须抢在宣慰使司衙门的前面将它运走!” 哗啦。 随着一阵玻璃碎裂的响动,他感觉身体四周如羊水般温热的暖流倾泻而出,紧随而至便是跌落碰撞的痛觉。 那坚硬冰冷的触感,证明自己已经从破碎的药仓中被冲了出来。 “他妈的,我怎么感觉这么不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盯着我一样。” “不要乱想,现在锦衣卫都集中在仁德资本大楼附近,短时间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锦衣卫我感觉.是它!” “这就是台没有开启的黄粱主机,就算激活了也只有用来伪装的基本行走和语言能力,连一个小孩子都打不赢,你怕什么!” “行吧,可能是我太紧张了。” 耳边的对话戛然而止,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包裹的密不透风,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箱体之中。 “动手真快啊,明智晴秀。等你找到我藏起来的所有黄粱主机后,应该就是高天原构建完成的时候了吧?你到底想用它干什么?”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明王淡漠的注视着眼前这名不速之客。 一个身形肥壮的光头女人,颧骨高突,下垂的三角眼,即便是裹着一身大红色僧衣服,也掩盖不住她身上那股凶横的味道。 “我们的目的在帮助你坐上江户城百户之位的那天,就十分明确。” 女僧的嗓门和她的长相如出一辙,“我们要在这片蛮荒之地,撒下番传佛教的光辉!” “一个别人避之不及的吞命窟,你们居然还想在这里赚宝钞?” 盘坐在地的明王冷笑连连:“你们桑烟寺是不是被那尊什么所谓的资本菩萨给蛊惑疯了?” “佛法不是僵硬死物,佛陀也不是永恒不变,只要能寄托凡人的信仰,山川河海、草木瓦石,无物不可以成佛,宝钞又为什么不可以?而且金钱不过赎罪的孽物,普渡才是资本的归宿。连这一点不明白,你何以成佛?” “那是你们的佛,不是我的佛!”明王片刻不停呛声而回。 “今日不是论法的时候。” 女僧没有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语调冷冽道:“看在大家佛法理念不同上,我可以饶恕你这次的挑衅。如果明王你再出言不逊,我只能代替菩萨对你降下惩罚。” “那我可要多谢菩萨的慈悲了!” 往日淡定从容的明王一反常态,竟然控制不住言语中的怒气,情绪异常波动。 “既然你们想要宣扬佛法,那大可以放手施为,我现在只是一个被勒令养伤的锦衣卫,根本帮不了你们什么。” 女僧略带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这一次针对仁德资本的行动,苏策没有动用你们江户城百户所,而是全程由千户所的锦衣卫接管,这其中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如果你因为他之前的举动就被吓破了胆子,继续把‘养伤’当成逃避的借口,要不了多久你的百户之位就要不保。” “届时你不止会遭到锦衣卫内部的清算,我们桑烟寺把你看成一次失败的普渡,从你身上索回菩萨赐予的佛光。” 女僧单刀直入,言辞毫不遮掩,根本不给明王留一丝颜面。 明王表情陡然变得狰狞,怒道:“孔雀被杀,苏策视若无睹。燃灯被驱逐,更是他亲自下的命令。左膀右臂接连被砍,我不躲,难道百户之位就能保住了?” “那是因为你之前贪图蝇头小利,结党营私。苏策这些年虽然当惯了甩手掌柜,但关键时候,他不可能让锦衣卫中有其他的声音。” 女僧话音一顿:“但这只是他闲置你原因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他真正的目的是拿你杀鸡儆猴,以最粗暴的方式,为他选定的继承者铺平道路!” 明王似乎被触及的痛楚,厉声道:“我才是锦衣卫,这些事情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指点我。” 女僧根本不屑理会他,自顾自说道:“苏策一个门派武序,甘愿放弃序列血仇,听从儒序的驱驰,是为了完成当年隆武帝的遗愿,定边戍远,彻底平定倭区这个帝国最大罪民区的隐患。但是现在,这已经不是他唯一的夙愿!”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王似乎已经压不住怒火,着了相,入了魔。 “你要想重新起复,就要断绝了苏策其他的杂念,把他的心思全部集中回到镇压倭区这件事情上。这样他就离不开你这位能力出众,经验丰富的江户城百户。等他身死之后,你就是千户之位无二的选择!” “所以.” 明王脸上勃发的怒意陡然消散一空,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红袍女僧。 “你们要杀阎君?” (本章完) 第424章 乾坤有私 两日之后,一个难得的晴天。 犬山城百户所院子内的那棵枯树下,李钧横在一张躺椅中,和煦的光线自虬结勾连的枯枝间透下来,覆在他仍旧呈现着病态暗黄的脸上。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清朗的声音在身前响起,李钧眯开眼睛,一身朴素青衫的杨白泽就站在躺椅之前。 李钧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右臂,一条淡淡的红线从手背拳骨中间一直蔓延到肩膀位置。 那是罗城的飞剑穿星留下的痕迹。 经过了以画皮为主的百户所农序医官们的全力救治,再加上李钧自身体魄强悍的恢复能力,不久前还狰狞骇人的伤口现在只剩下了些许浅淡的痕迹。 “你是说这个?” 李钧抬了抬手,笑道:“别人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大户人家出身,要是没点底气怎么敢单枪匹马挑我犬山城百户所?” “这倒也是。不过罗城这头强龙,到底还是没能斗得过地头蛇” 杨白泽点了点头,顿了片刻后接着说道:“人真的死了?我听说道序的人,特别是四山一宫的中高位从序者,手里可有不少能够替死的手段。” “进犬山城的那个罗城死了。” 李钧语气笃定,抬手点了点太阳穴位置:“包括他的身体,还有脑子。” “狡兔三窟,他在阁皂山里可能还留有其他的意识备份。” 杨白泽似乎知道一些内幕消息,此刻沉声道:“但会不会继续用罗城这个名字,就不知道了。” “他如果敢继续用这个名字,那也不过是再斗上一场罢了。一步慢步步慢,等他再有胆量站到我面前,再杀他一次也不会太麻烦。” 李钧懒洋洋的摆了摆手,“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件事?” “当然不是。” 杨白泽谢绝了画皮为他搬来的椅子,撩起衣摆,背靠着树干,席地而坐。 “我去看了当时你和罗城动手的地方,感触不少。” “哦?说来听听。”李钧来了兴趣。 少年郎双手搭在弯曲的腿上,脸上满是感慨。 “当我看到那片被毁坏的街区的时候,最开始是感到震惊,然后是恐惧,最后只剩下纯粹的麻木。” 李钧仰面看向头顶的枝枝丫丫,一只手盖在脸上:“伱震惊什么?” “我震惊原来当序列晋升到一定品级,个体也能有这么恐怖的破坏力。” 杨白泽轻声道:“以前我曾经听家里的长辈说过一句话,武以力犯禁、儒以文乱法、佛以慈悲乱心、道以长生惑民、兵者祸乱纲常、阴阳颠倒真假,序列之下都是蝼蚁。” 李钧笑道:“你这句话我也听过,而且那个人还指着我的鼻子,说帝国沦落为今日的畸形,归根结底,病灶就是我们这些人。” “以前我对这句话毫无感触,甚至觉得一个人就算再强,那也不过是匹夫之勇,怎么能与帝国的权力机器相抗衡?” 杨白泽脸上神情复杂,“直到后来朱明皇室衰微沦为傀儡,只有在节日的时候才会被人抬出来当成祭天祷告的吉祥物。帝国军队也逐渐分崩离析,被瓜分殆尽。就连庙堂也从为民请命的地方,变成了如今满足仪轨的试验场。” “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权力的基础是制度,而制度的基础是人。当个体的力量强大到连制度都无法束缚的时候,制度就只有崩碎的下场,国将不国只是必然的结局。” 李钧对杨白泽的话不置可否,只是语气平淡道:“总会有更强大的人建立新的秩序。” “如果有那天,那建立这个秩序的人,还能被称为‘人’吗?或许用‘神’这个字眼,才更加准确吧。” “就算出现‘神’那也是正常。你别忘了,天子天子,咱们大明的皇帝可从没有把自己当成过人。” “可生活在帝国万里江山之中的亿万庶民,他们只是最普通的人。” 杨白泽语气严肃道:“他们只不过是因为基因不够强大,就被一条深不见底的天堑斩断了未来,被套上了永世挣脱不开的枷锁,这不是他们的罪过,是上天不公,是乾坤有私!” 李钧心头蓦然咯噔一声,眉头不禁微蹙。 “杨白泽,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有这样的想法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所以我才会恐惧,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沦为鸿鹄,举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旗帜,去造这群‘神祇’的反。” 杨白泽肩背抵着粗糙的树干,苦笑道:“我还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有天会被人轻而易举的拿走,自己却又毫无反抗之力。” 李钧翻身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双眼正视杨白泽:“鸿鹄造反,可不是为了普通人,而是想把他们自己送上神台!” “可鸿鹄提出的这个思想,确实是普通人唯一的寄托,也是他们唯一能看到的希望。所以这些年来,无论三教九流怎么针对鸿鹄,都无法彻底铲除他们,反而发展的越加壮大。这些其实都从某方面证明了,或许鸿鹄才是真的民心所向。” 咔嚓。 李钧屁股下的躺椅突然有裂纹弥漫,靠在树下的杨白泽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异动,两眼放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自说自话。 “不过现在的这些鸿鹄不过是包藏祸心的跳梁小丑,我并不想跟他们为伍。但我身处儒序,我却又感觉到窒息。” 杨白泽的语调渐渐变得低沉,“所以,最后我只剩一片麻木。” 李钧嘴唇往复翕张,却半晌没能再吐出一个字。 这倒不是他无力反驳‘思想滑坡’的杨白泽,而是他心头突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眼前的这个少年,与其说是在感慨序列对于帝国制度的冲击,倒不如说是在把自己的弱点和把柄暴露给李钧。 杨白泽不可能不知道锦衣卫户所内到处都是监听设备,李钧只要将他说的这些话流传出去,这位如今在整个倭区炙手可热的少年俊才,立马就会遭到以新东林党为首的儒序的排斥,甚至是清算。 但杨白泽依旧这么做了,毫无疑问,他这是在授人以柄,向李钧表达他的忠诚。 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杨白泽的成熟远超同龄人。 可李钧并不喜欢这种感觉,骨鲠在喉,一股郁气憋在心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本章完) 第412章 蚩主 桑烟寺想要把手伸进罪民区,这一点明王早有预料。 毕竟对于这些番传佛教的人来说,信徒是不是明人血脉根本不重要。 因为他们自己的起源本就不在帝国之中,如果真要拿身份说事,他们也不见得能比现在的罪民高贵到哪里去。 所以在番传佛序的眼里,佛法照耀的对象是明人还是倭寇,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区别。 番传佛教能有今天的地位,除了自身实力不弱以外,还有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汉传佛教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对抗其他序列,一同端着佛序的牌子,坐稳三教之一的椅子。 生拉硬扯,活生生把他们抬进了大明帝国的三教九流之中。 所以对于番传佛序中的众多势力来说,他们早就对‘罪民区’,这块隆武帝留下的肥肉垂涎欲滴。 以前不好出手,是因为其他几家看似云淡风轻,任由罪民区自生自灭,实则在暗中严防死守,都盯着看谁先挑头动手。 群狼环伺之下,贸然出头只会被其他人联手打压。 但如今局势已经不复以往。 这一次的新政是在帝国所有的罪民区同步推行,规模之大、力度之强,是新东林党在新帝登基以来,除了‘大朝辩’以外最大的一次施政行为。 新东林党的力量不可避免被分散到了帝国的各大罪民区,麾下各家门阀不约而同撸起袖子,放下了笔杆子,拿起了饭勺子,就等着果熟蒂落,能够大快朵颐。 所以现在的新东林党,根本无力阻止其他序列对罪民区的渗透。 道序在倭寇罪民区做的这些小动作,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今有了道序在前面做出头鸟,佛序自然也乐得浑水摸鱼。 反正他们不需要罪民区来当人口基本盘,培育基因,延续序列。也不需要文治武功来满足仪轨,他们要的只是宝钞,是金钱。 甚至巴不得局势能够进一步混乱,最好是儒、道两家下场动手,打个鼻青脸肿。 闹出的动静越大,死伤的百姓自然就会越多。 这些可都是上佳的‘香积钱’发放对象,菩萨赐予的‘功德’和‘福报’足够控制他们一生一世。 甚至是,生生世世。 “你们有没想过这么做会是一个什么后果?” 明王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落在女僧的眼中,自然以为他是在担心害怕。 “我们当然知道,但那又如何?” 女僧傲然道:“武序称雄的年代早已经烟消云散,如今的苏策只是一个孤家寡人,区区匹夫之怒如何能和佛陀的意志相抗衡?” “你们会死在倭区。” 明王言语冰冷,像是在陈诉一个既定的事实。 “那可不一定。” 女僧的表情越发不屑:“只要在苏策反应过来之前离开倭区,就算他再强,也拿我们没有任何办法。你别忘了,除了每年一次的述职,其他时候不得离开倭区,这可是他当年给儒序的承诺。” “弥陀佛。” 明王低声诵念佛号,“一个暴怒的武夫,连基因中趋利避害的本能都无法束缚,更何况是一句轻飘飘的承诺?” “即便是死,桑烟寺也会坚定不移的贯彻佛陀的旨意,让佛光普照倭区。” 女僧双手合十,神色凛然。 抬手的动作让猩红僧衣的袖口向下滑落,露出女僧手臂上铭刻的一尊佛像。 由大明宝钞堆砌而成的莲花宝台上,端坐着一尊半是金身、半是械体的女相菩萨,宝相庄严、气度凛然。 右手呈拈花状,左手平摊的掌心中托着一叠厚厚的纸钞。 明王低眉敛目,微阖的眼眸中尽是嘲弄和讥讽。 所谓的旨意不过是敛财的躯壳。 普渡的佛光烧的是愚民的脂膏。 不过对于女僧的舍生忘死,明王倒是不觉得意外。 无他,只因为成佛这条路,每一步都需要海量的宝钞。 度化、护法神、黄粱佛国。 这三点是佛序看家本领,也是最鲜明的特征。 而其中最是耗钱的,就在如今被佛序视为成佛基础的黄粱佛国之上。 世人皆知,黄粱佛国的诞生和道序有直接的关系。 当时大明帝国皇室为了追求江山永固,意图将皇权思想嵌入人脑,从根本上解决帝国统治的各种问题。所以采纳了道序、墨序、阴阳序等多方势力共同提出的关于修筑黄粱梦境的建议。 修筑的过程波谲云诡,各怀鬼胎。 最终的结果是道序成了最大的赢家,成功建起了白玉京,从此梦境和现实之间的差距被无限缩小。 高频率、长时间的轮回历练也不再是珍贵无比的机缘,而是高品级道序的修炼常态。 道序的整体实力因此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这些事情佛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们因为某些原因,不受当时的皇室待见,所以被排挤在了这场堪称‘变革’的大事之外,没有从中获得任何好处。 但佛序能够传承这么多年,基因还没有断绝,自然有他的厉害之处。 参照黄粱梦境,硬生生鼓捣出了‘佛国’这个东西。 以黄粱主机为载体,以因果算力为基础,构建独属于一个人的黄粱梦境。 如果说白玉京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是整个道序共建共享的宝库。 那佛国就是佛门从序者个人的资产,独属于自己,不用与其他人分享。 两相比较之下,各有长短,互有千秋。 甚至道序也从中得到了灵感,在没资格进入白玉京仙班的低级从序者之中推行了‘洞天’这个概念。 而衡量一个佛国是否强大的指标只有一个,因果算力! 想要壮大因果算力,方法就有很多种。包括黄粱主机的强度和构筑者的精神力量,甚至和佛法的修习程度,也就是构筑的手艺息息相关。 这些无一例外,都需要海量的宝钞来支持。 这一点在如今经过多次订正的佛法中,就能看得出来。 如今的佛门大肆宣扬人生而无罪,但世间苦孽横行。 人在行走尘世的过程中,注定逃不过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这佛门八苦的纠缠和污染。 苦罪因宝钞这个孽物而生,自然也只能由这个孽物而化解。 佛法都演变至此,那从大明宝钞中会诞生菩萨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所以当初明王在加入倭区锦衣卫后,桑烟寺才会和寒山寺共同出力将他推上百户的位置,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通过他的身份,将手伸进倭区。 所以在被苏策闲置之后,明王就预料到了桑烟寺会来找自己。 但他想过很多种桑烟寺帮助自己重新执掌江户城的方法,唯独没想过他们会打苏策的主意,通过杀了阎君开刀,来把这位门派武序的念想重新拉回镇压倭区上。 这已经不是另辟蹊径了,而是直接釜底抽薪。 或者说是,丧心病狂。 见女僧态度异常坚定,从头到尾都在装傻的明王也不再继续劝说,沉吟片刻后问道:“伱们有把握能够杀了阎君?我可以给你们透个底细,他现在已经是独行武五.” “祸首!” 女僧咬着牙,满是横肉的脸上,每一条褶子都散发出阵阵凶气。 “这一点我们知道,而且我们比任何人都了解这条在门派武序尸体上诞生的新序列。” 明王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暴怒。 “为了完成佛陀的旨意,我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阎君如果不愿意接受度化,就只有被超度的结局。” 女僧淡淡道:“明王你与其担心我们能不能成事,不如想想该怎么在苏策面前撇清和我们的关系。这一点应该用不着我们替你考虑了吧?” 明王突然长叹一声,“这确实是要好好考虑啊。” 蓦然间,房内死寂一片,针落可闻。 同样盘腿而坐的明王和女僧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恍如同时入定。 明王养伤的这栋宅子位于江户城郊区的山区之中,此刻屋外风过枯林,刮出的声响如同山鬼嚎哭。 突然,一股令人颤栗的惊悸没来由从心头泛起。 两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向窗外。 月色肃杀,夜风冷冽。 有细碎的黑色灰烬打着旋从窗户飘荡而入,落在一个空空荡荡的黄色蒲团上。 女僧的身影出现在院中,她瞪大了眼睛,却始终没有找到那股心悸的来源。 “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那股盘绕心头的惊悸陡然攀升到顶点,基因的尖啸声让女僧下意识悚然昂首。 风雨之中,大月悬空。 皎洁的月影之中,一个豆大的黑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轰! 泥土四溅,碎石乱滚,地动山摇。 庭院之中出现一个方圆数丈的凹陷深坑。 “怎么” 女僧满目惊骇的看着眼前身前这道足有丈高的魁伟身影。 覆盖全身的暗金色锁甲,缀满古朴兽纹,青勒甲绦,环绣汗胯,左右披膊上装置有虎口兽吞,头戴金凤翅兜鍪,狮齿鬼角,血目如焰。 咚。 一个圆滚滚的黑影落在地上,滚动着撞在女僧的鞋前。 破裂的血肉下露出金属的颅骨,上面密密麻麻篆刻着蝇头大小的金色梵文。 毫无疑问,这是一颗佛序护法神的头颅。 “蚩主?!!”女僧喉中窜出一声尖锐如刀的惊叫。 “就是你这个丑娘们要找麻烦?” 墨甲中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带了个佛序四的护法神就敢来倭区,你们桑烟寺的尼姑们没把,但还挺有种。” “希奘,你敢出卖我们?!” 女僧猛然转头,怒视站在檐下的明王,气急败坏的喊出来明王的本名。 佛门寒山寺,希奘。 明王对怒恨至极的女僧视若无睹,抱拳拱手道:“倭区锦衣卫百户,参见蚩主大人。” “我不在你们锦衣卫的编制里,用不着喊我大人。” 两团拳头大小的血红色眼眸落在女僧身上,“你是进诏狱,还是进轮回,选吧。” “蚩主你想清楚,苏策活不了多久了,他一死你的后路只有重回墨序,桑烟寺可以帮你免除墨序的惩处” “娘们就是话多。” 砰! 一股恶风满庭激荡,屋檐下滴落的水滴四处飞散。 明王右手抓着衣袖,面部表情的擦拭着脸上滑落的液体。 袖口处一片猩红! 站在庭院中的女僧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两截小腿插在泥土之中,剩下的躯体已经炸碎成了满天的血水。 明月如旧,撒下的月光被巨大的身影遮挡,一片黑沉沉的阴影将明王笼罩其中。 “已经想清楚了?” “从没有动摇过,从我进入倭区的那天开始,我先是锦衣卫明王,再是寒山寺希奘!” 沉重如山的压迫感让明王的脸色惨白一片,他咬着牙关,奋力挺直自己的脊背。 “得罪了桑烟寺,你以后麻烦不会少。” “只要手中有刀,麻烦就只是麻烦,永远成不了威胁。” 明王的脸色开始发青,口中传出的声音也变得沙哑。 “杀性这么重,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根基可是佛序啊,希奘。” “那是基因的选择,我左右不了。” 明王一字一顿:“但我可以选择自己的身份。” 蓦然间,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陡然消散一空。 明王如同被捞出水的游鱼,瞳孔微微放大,嘴巴不自觉的张开,挺拔如长枪的身躯弯了下去,胸腔之中的械心嗡鸣声断断续续。 “老苏让我给你带句话,他不会逼迫你背叛宗门,也不需要你为了锦衣卫抛头颅洒热血,你们为什么来倭寇当锦衣卫,他很清楚。时代不同了,现在不讲义,只讲利。” “我” “你是个聪明人,回去把江户城看好了。等到新政彻底实施之后,倭区锦衣卫也就没有什么好呆的了。不过在那之前,苏策会让寒山寺把你请回去,摆上神台,成佛作祖。” “属下多谢蚩主大人,多谢千户大人!” 躬身垂首的明王等待良久,身前却始终再无人回答。 他缓缓抬头,笼罩身前的阴影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惊蛰的雷声还在滚动,肆虐的风雨却再也刮不到他的身上。 “不讲义,只讲利” 明王口中重复着这句话,脸上的神色一片复杂,眸光却逐渐锐利。 (本章完) 第426章 龙虎九部 宏大森严的道门大殿,香火弥漫。 层层帷幔遮挡的神台上,真武大帝一手捏着剑指,一手托着球状法器,青红两柄飞剑拖着耀目的焰尾在周围飞旋盘绕,虬须怒目,神态威严。 神台之下,地嵌八卦,九个明黄蒲团呈圆形摆放,唯一在正南方位留有一个缺口。 孑然而立的陈乞生恰好就对着这个缺口位置,孤身直面其他九位先行链接此方黄粱梦境的龙虎山师兄弟。 “陈乞生,你好大的胆子!当着这么多师兄弟的面,竟然还敢大放厥词,你眼里还有没有龙虎道仪,有没有玄门尊卑?!” “阳极,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陈乞生面色不屑:“龙虎山‘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部,我是隶属‘斗’部的老派,伱们都是其他八部的新派。你们新派的道仪,什么时候能管到我们老派的尊卑?!” 名为阳极的道人外表呈现中年模样,一身青色道袍,鬓角两侧的头发刮的干干净净,裸露的头皮上分别刺着手持三尖两刃枪的清源妙道真君和身穿红绸的三坛海会大神。 鹰鼻狼目,非人的纯黑眼眸之中,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厉色。 “都是龙虎子弟,在你嘴里竟然有了部门之分,新老之别!怎么,你陈乞生这是想要背叛宗门,另立山头啊?!” 阳极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在场一众新派道序看向陈乞生的目光中不禁浮现出一抹玩味。 道序的新老之别,已经是一个持续了很多年的话题。 关于这两种修行方式的优劣高低,一直以来也是众说纷纭,各有千秋。 但是在同为‘四山一宫’的其他门派中,老派修士已经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唯独在龙虎山内部始终坚持保留着成规模的老派修士,甚至独列一部。 其他各部虽然明面上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排挤,但暗地里对于斗部存在的意义早就颇有微词。 阳极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无异于是倒打一耙,反倒将陈乞生说成了心怀不轨的刺头。 “龙虎山九部,兵、斗两部主战,阳极你好歹也是‘兵部’的人,想学别人泼脏水、玩心眼,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材料!” 陈乞生态度异常强硬,脸上凶意毕露。 “你要是对我有意见,那大家就手底下见真章,看看是你能把我当妖降了,还是我将你当魔除了!” 虽然周围众人无人转头,但阳极却感觉有一道道揶揄的目光落在身上,都是等着看他如何应对。 身为‘兵部’道序的阳极本就是个火爆性格,当即心头怒火翻涌。不过他并没有冒然开口,而是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旁之人,见对方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后,这才狞笑道:“口无遮拦,我今天就代替你的师傅好好教教你!” 话音刚落,一股突如其来的劲风刮起周围垂挂的帷幔。 阳极盘腿而坐的身影已经消失蒲团之上,凌空站在陈乞生头顶之上,各色符篆绕身流转,篆身上的朱赤道纹渐次点亮,如同列阵待发的悍勇士卒,只能阳极的一声令下。 陈乞生一顶槽牙,将一颗转基因丹药吞进腹中,眼中精光暴闪,手持飞剑撞渊,直接冲天而起。 嗡. 符篆震动,随着阳极大袖挥甩,朝着陈乞生迎面砸来。 陈乞生面色冷峻,左手并指在眉心一划,鲜血流逸的瞬间,一枚闪动着迷蒙灰光的灵篆被他贴在眉心中央。 肉眼不可见的涟漪在空气中激荡开来,陈乞生身前那些已经满布裂纹的符篆如同落入琥珀之中的虫豸,初显的雷光瞬间消失泯灭,爆发的烈焰突然偃旗息鼓。 龙虎符录,灵篆·禁戢! 虽然这些符篆受到干扰的时间不过短短一瞬,但已经足够陈乞生将爆发的雷池和火海扔在身后,径直冲到阳极面前。 剑光起落,斩出一声震耳的金属爆鸣。 顶盔掼甲的黄巾力士手持一双金锏,挡在神情阴沉的阳极身前,覆在面门上的符篆道纹猩红如血。 陈乞生果断松开右手五指,撞渊剑尾同时喷出如墨怒焰,绕着锏身一转,直接劈进黄巾力士的肩头,剑刃如链锯疾速转动,割出大片刺目火花。 身后恶风骤起,赫然正是阳极祭出的飞剑! 剑身萦绕着淡淡明黄光芒,极其歹毒的对准陈乞生的后腰,飞速刺来。 陈乞生面露一抹凶悍笑容,在转基因丹药加持下的反应快如闪电,凌空拧身,右腿如鞭,直奔阳极的飞剑。 噗呲! 飞剑打着旋抛飞出去,‘铮’的一声刺入三人合抱的巨大立柱之中。 大片血水随着一条被斩断的右腿从半空跌落,场面血腥骇人。 阳极似乎没料到陈乞生会如此彪悍,大惊失色之下再想抽身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丢了一条腿的陈乞生神情淡漠,伸手握住已经切入黄巾力士腹腔之中的长剑,扬臂一拉,直接将这具黄巾力士腰斩。 剑身丝毫不见停滞,绕腕一转,以阴手之势落回陈乞生手中,从两截残躯中间的缝隙之中刺进阳极的胸膛。 撞渊压着阳极的身体从金碧辉煌的穹顶下砸落地面,溅起的血滴直扑一众蒲团上的身影,被众人拂袖挥开。 陈乞生满脸戾气,似妖如魔,单膝跪地的身影在席卷的雷火之中岿然不动,左手五指扣住阳极的面门,如同屠夫剖鳝一般,剑刃从胸膛一路向下,挡路的械体全部被一分为二,朝着阳极藏在腹部深处的道基斩去。 “行了,大家都是沐浴在正一道辉下的同门师兄弟,要是闹的太过火,可就不好了。” 一个温润和煦,却透着股子生涩僵硬的声音突然响起。 蓦然间,剖斩的剑刃戛然而止,阳极伤口中溅起的火花悬停空中,不升不降,不熄不灭。 陈乞生眼眸中浮现的狞色凝固不动,明明已经身处死亡边缘的阳极神色却似笑非笑,非但不见半点绝望,反而流露着一股似有如无的嘲弄。 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清风吹过整间道殿,风过之处,血水回流,断肢重塑,长剑从伤口脱离,炸开的符篆碎片重新聚拢。 两人方圆十丈内的一切都像是被定格的画面,在由后往前播放。 片刻后,陈乞生的眼睛微微颤动,凝固的目光重新恢复流转。 神台还是神台,真武还是真武。 阳极盘腿坐在蒲团之上,浑身没有任何伤势,似乎从没有起身和陈乞生动过手。 视线中的画面一如陈乞生刚刚进入这个黄粱梦境之时,唯一的区别就是正南方的空缺上,出现了一个无人占据的蒲团。 “在黄粱梦境里都要拉偏架,真是够不要脸啊。” 陈乞生嘴角向下一撇,显然早就预料到会有眼前一幕的发生。 “阳极,阳玄的话虽然不中听,但我相信他并没有恶意。无论新旧,大家都是龙虎门人,都是一家人,明白了吗?” 说话之人头戴古式博冠,一身大红法袍,脸上却不见五官,取而代之是一枚平滑如镜的符篆,上面时而呈现周天星宿,时而变换为仙山重楼,神官飞动,瑞兽穿梭。 龙虎山‘九部’之上天师府的直系子弟,张清律,受篆道号阳炎。 而阳玄,自然是陈乞生的受篆道号。 “谨遵师兄法旨。” 阳极低眉敛目,态度恭顺。 “阳玄。” 张清律面门上浮现一幕仙鹤凌云的画面,身体内传出的声音虽然温润和煦,可落在陈乞生耳中,却像是僵硬的模拟。 “你刚才说其他八部的道仪管不到你们斗部,那我这个直属于天师府的师兄,能不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当然能了,您可是咱们这一辈的大师兄,我陈乞生的眼界就算再狭窄,也不敢看不见您的法身啊。” “既然你还当我是大师兄,那就坐下吧。” “行啊,多谢师兄恩赐。” 陈乞生晃荡着肩头,一屁股坐在蒲团上,也不像周围其他人那样盘腿正坐,而是屈腿撑着手肘,满脸吊儿郎当。 其他人对这一幕视若无睹,眼神齐齐落在高居正北位置的张清律身上,神色肃穆。 “或许各位师弟已经发现了,我们这些人分别来自九部和天师府,都是宗门本次派遣入倭区寻求机缘的子弟,按理来说,我们同气连枝,理应在来到倭区后互帮互助。可直到今天,我们才第一次碰面。这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还请各位师兄弟原谅。” 有人开口接话:“阳炎师兄切勿自责,我们龙虎山一向都是单打独斗,自求多福,怎么能怪到师兄你?” “多谢师弟体谅。” 张清律脸上画面随着话音变换,一名剑眉长髯,面如冠玉的道人盘坐在面门镜面中。 “诚然,我们龙虎山的道序一向自强自立,习惯各自为战,如果放在往日,这么做当然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如今倭区形势风云突变,如果我们依旧还是一盘散沙,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其他道序势力扫地出门。” 此话一出,满座噤声。 众人表情变幻,不一而足。 有人惊讶、有人皱眉,也有人不以为然。 陈乞生则是满脸嬉笑,左顾右盼,仿佛局外人一般,饶有兴致的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阳炎师兄。” 一名样貌粗犷的道序率先开口,“我不是反对你的话,只是‘风云突变’这几个字从师弟我进入倭区开始,就已经听过很多次,耳根子都快起茧了,但从始至终也没看见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啊,诸位说是吧?” “阳龙说的对,倭区早已经在风雨声中了,何来风云突变?” “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变不了天的。” 道殿内一时众说纷纭,什么说法都有,唯独不见有人发出赞同的声音。 阳龙豪迈大笑,压下众人的议论。 “机缘有限,各凭本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是咱们龙虎山道序一贯的行事作风,现在师兄你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想坏了一直以来的规矩,这恐怕有些难以服众啊。” 话音刚落,一直低眉敛目的阳极蓦然抬头,眼神凌厉扫向阳龙。 “你看什么?” 后者毫不畏惧,道袍无风自动,壮硕的身躯散发出如山峦一般的厚重气势。 阳极两眼微眯,眸底精光凝成一线,按照膝上的手掌微微颤动。不过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就被张清律以眼神制止,只能心有不甘的收回目光。 “哼哼。” 阳龙脸上冷笑连连,似乎根本不把阳极放在眼里。 一旁看热闹的陈乞生看到这一幕,不禁面露诧异,他对于这位同门的了解不多,只知道对方是‘阵’部门的出了名的刺头。 论身份勋贵比起张清律这个天师府子弟自然要略逊一筹,但实力背景却丝毫不差。 毕竟张清律在天师府内,只排在‘张天师’继承顺位的二十名开外。而阳龙的师傅却是阵部的主将。 不过现在看来,阳龙也并非是单靠背景的纨绔子弟,起码在以张清律作为构建主的黄粱梦境,他还能爆发出这样的气势,足见手中的黄粱权限也不低。 龙虎山这次派出的十人,都不是酒囊饭袋。 要不然也不能在进入倭区这么长时间后,一个个还能囫囵的坐在这里。 “阳龙师弟,我也是龙虎山人,自然也不愿意干扰大家的自由。要不然,我也不会在今天才召集大家。” 张清律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连语调都不见半分起伏变化。 “我也希望能像你说的一样,这次也只是似是而非的危言耸听,不过天不随人愿啊。” 阳龙一双浓眉紧皱,不耐烦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还请大师兄你明言!” “有地仙过境了。” 张清律脸上画面中的晴空骤然转暗,无边雨云从四面聚拢而来,遮天蔽日。 连带着道殿内的光线也变得晦暗,一股莫名的寒意盘绕上众人心头。 “递补地仙?” 阳龙脸上的轻蔑早已经消散一空,只残存着一丝侥幸。 “不是。” 张清律摇头道:“是白玉京的正式地仙。” 阳龙神色阴沉铁青,“师兄你从什么得来的消息?我们怎么不知道?” “消息来源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个消息并不是从道序中来,连你们的师长暂时都还不知道,所以并没有告知你们。不过我可以用张姓子弟的身份担保,消息确凿无误!” 侥幸彻底落空的众人表情出奇一致,都是不解和愤懑。 唯有阳极抬眸环视一圈,嘴角带着淡淡的轻蔑。 阳龙咬牙怒道:“谁家的地仙,怎么会这么自降身份?!” 张清律面门中的道人瞥了陈乞生一眼,轻飘飘吐出三个字。 “阁皂山。” 陈乞生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凝滞。 (本章完) 第414章 一个字,穷 “截至目前,犬山城百户所总共抓捕疑似鸿鹄成员四百一十七人,其中包括从序者八十四人,序八以上二十二人。就地击毙八十五人,已经全部投入诏监之中。全面完成了千户所下达的‘清剿’任务指标。” 光线昏暗的会议室内,谢必安站在一片投影之前,随着他手臂的挥动,各种信息指标和人物头像如同跑马灯一般变换。 在他面前是一字排开的七把椅子,陈乞生、袁明妃、邹四九、马王爷等人均在场,坐在中间位置的自然是百户李钧。 “人数不多啊,这要是报上去,咱们这次的排名恐怕不会太好。” 坐在左手末尾的范无咎面露忧虑,当先开口:“要不要从其他户所里搞点人过来?” “没这个必要。” 主持会议的谢必安摇了摇头,“我们这次抓捕的人数虽然不多,但别忘了水村五斗和楚客都是我们抓到的,光就这两个人分量就足够抵得上一千个普通的鸿鹄成员。” “而且以我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其他百户所的收获也不多,除了前期就已经准确掌握了踪迹,养在手里面的鸿鹄之外,根本没有挖掘出多少新货。” “小白说的这一点倒是真的,我们一处在行动的时候也发现了这种情况。” 范无咎皱着眉头,奇怪道:“就像是一夜之间,整个倭区的鸿鹄全部不翼而飞了!我们抓到的这些不过是别人斩尾逃生留下的炮灰,是专门送给我们锦衣卫平息怒火的礼物。” “在邹客卿的大案牍术的帮助下,我们二处对这个反常的情况进行了分析研判,得出的结论,是和这个人有关。” 谢必安手腕一点,身旁的投影快速变换,摇晃的光影交织出一个身穿白色明制长衫,星眉朗目、头戴网巾的儒雅男人。 唰! 男人展开掌心中一柄奢华桧扇,扇面之上绘就着一副气度森严的高楼古城。桧扇轻摇,对着面前众人露出一个从容不迫的微笑。 “平安王,菅原平真!” 谢必安朝旁边挪开数步,菅原平真身周随即浮现出大量的信息档案。 “菅原平真,汉名张平真,隆武三十二年生人,籍贯倭寇罪民区,不过自幼在帝国山东行省长大。” 谢必安如数家珍,将菅原平真的信息娓娓道来:“这个人的天赋十分出众,基因活跃度相当高。在济南府的夫子庙求学的时候,菅原平真在没有六艺芯片的帮助下,就自行觉醒并开启了儒序基因。” “嘉启元年,帝国朝堂爆发‘大朝辩’事件,菅原平真作为儒序教化的优秀典型,和其他八人一同前往进京面圣,在百官面前表演了倭区对帝国的臣服和归顺。” “在新东林党取得胜利之后,菅原平真本来有机会进入新东林书院进修,但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突然在帝国销声匿迹。” “嘉启五年,一个名为菅原平真的鸿鹄在倭区成功上位,内部封号平安王!” 谢必安缓缓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分析,在镰仓倒台之后,他麾下的大量中层和底层鸿鹄成员全部被菅原平真收编,并且有序撤出了倭区,至于潜逃到了何处,暂时无法确定。” 端坐众人之中的李钧单手撑着下巴,目光在菅原平真那张儒雅俊朗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 “所以小白你们二处的推断,这位平安王收拢了镰仓麾下的人马,放弃了自己苦心经营的老巢,逃出了倭区?” “从种种迹象来看,大概率是这样的。邹客卿得出的结论也和我们差不多。” 谢必安朝着邹四九点了点头,后者垂眸敛目,右手拇指在指节间不断点动,片刻后一抹顶上油头,神情肃穆开口。 “下艮上乾,乾为天,艮为山,天下有山,山高天退,此卦为异卦。主阴长阳消,小人得势,君子退隐,明哲保身,伺机救天下!” “这个人倒是有些魄力。” 坐在旁边的陈乞生闻言笑道:“知道继续留在倭区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与其等到最后沦为别人手中的功勋点,不如主动斩尾逃生。就是不知道是鸿鹄里哪个倒霉鬼要被他鸠占鹊巢了。” 道人话中的意思,与会的众人都明白。 菅原平真虽然是从倭区逃走,但他本身的势力并没有遭到太大的损失,甚至在接手镰仓的人马后,比以前更加雄厚。 这样一支兵强马壮的鸿鹄,无论到了哪一个罪民区,那都是猛龙过江,本地的鸿鹄要么臣服,要么就只有被清理。 鸿鹄组织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虽然其内部也有完善的组织结构,但归根结底看的还是‘拳头’大小。 更何况菅原平真还是最擅长权争和内斗的儒序。 谢必安总结道:“菅原平真这一逃,倭区就再没有成规模的鸿鹄。剩下的大猫小猫两三只,也再掀起不起任何风浪,我们可以暂时不用考虑来自鸿鹄的威胁,把精力集中到其他方面。” 虽然现在倭区的形势有没有鸿鹄参与,根本无关紧要。但能少了一群丧心病狂的搅屎棍,到底还是一件好事。 “嗯。” 李钧点了点头,“下一个议题。” 投影再变,切换成倭区十城的立体地图,代表着冈山城和江户城的两个红色圆点微微发亮。 “角木蛟那边传来消息,说明王的伤势已经恢复,不日便将返回江户城百户所。而且明王还让野老联系他,如果这一次清剿任务,角木蛟的冈山城完不成,那江户城可以帮忙。” “明王这是什么意思,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准备开始拉山头了?” 范无咎双手抱着肩膀,脸上不住冷笑。 李钧沉吟片刻,笑道:“有点意思,看来千户所那边还是念旧情啊。” 明王‘受伤’的真正理由,李钧自然心知肚明。 现在他‘伤愈’复职,恐怕也是得到了苏策的允许。 “这是千户所的事情,用不着我们来操心。” 李钧侧头看向范无咎:“小黑,你给角木蛟带句话。告诉他,不是聪明人,最好不要做自作聪明的事情。如果想当墙头草,那下次被连根拔起的时候,就不要怪别人不给他机会!” “了解。” 范无咎面露狞笑,“我一定把钧哥你的话给他讲透彻了!” “这个议题到此为止,下一个。” “我负责的事情已经汇报完了,接下来该袁姐了。”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谢必安似乎有些尴尬,埋着头快步走回自己的位置。 踏。 两条长腿立了起来,腿侧两条泛着金属光泽的细线格外吸人眼球,腰肢晃动,风情万种。 “熟真是熟透了啊。” 范无咎凑在马王爷耳边低声言语。 那枚独眼红光耀眼,点头如捣蒜。 袁明妃停在谢必安刚才所站的位置,甩裙转身,气质飒爽。 “我的议题很简单,咱们户所没钱了。” 袁明妃手指一点,身旁跳出一张费用支出的明细表,上面栏目众多,却规划的十分合理,简单易懂。 “去年锦衣卫内部评议,犬山城拿到头名,得到千户所奖励的两亿宝钞和四亿的工部配额。我来的迟,这个数字大家应该都比我先知道。” “革新整个户所装备花了四千万宝钞和七千万配额,给马王爷更新身体花了三千万配额。” “在鸿鹄松山袭击犬山城的时候,二处花了两个亿的配额购买了一座墨序法阵,换了他一个分身。后续抚恤战死的袍泽,全部以最高规格执行,同样也花了一个亿的宝钞。” 袁明妃在正式加入犬山城锦衣卫之后,虽然还挂着客卿的头衔,却从谢必安手中接过了财政大权。 此刻她一笔一笔细细算来,听得李钧额角青筋直跳,连忙说道:“这些钱都是该花的。” “我可没说这些钱不该花,相反,只要是花在正途上,就算是户所里没有余粮了,我也会想办法从其他户所拆借。” 袁明妃柳眉一挑,一张明媚娇艳的面容上陡然泛起一股凶悍的气息。 “但伱们可有不少钱,花在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一双妩媚凤眼之中光芒流转,依次扫过范无咎、马王爷和刚刚坐下谢必安,直盯得三人不敢抬头,最后才看向李钧。 “翻过年来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范无咎和马王爷已经光顾了城外那座白帝混堂近二十次,其中更有数次是带着户所内全体男性锦衣卫一同前往。我从下面的人嘴里听说,每一次还都是只点贵的,不点对的。关键是每次都挂的犬山城百户所的账。” 袁明妃横眼看向右侧,“范总旗、马客卿,我说的对吗?” “肯定是污蔑!” 两人异口同声喊道:“哪个兔崽子在外面瞎说,我(老子)是那样的人吗?” 袁明妃冷哼一声,身旁的投影随即呈现出一张来自白帝混堂的账单明细。 “嘉启十二年二月一日,贵宾点台静御前大和抚子版、孙尚香未出阁版,消费宝钞六万元,犬山城百户所挂账。” “嘉启十二年二月二日,贵宾点台潘金莲嫂嫂系列四人,消费宝钞十二万元,犬山城百户所挂账。” “嘉启十二年二月四日,贵宾包场,消费宝钞四十万元,犬山城百户所挂账” 林林总总,事无巨细。 袁明妃咬牙切齿道:“你们两兄弟真是恨不得一天都不休息啊!” 原本还一脸无所谓的李钧豁然转头,怒视范无咎和马王爷,眸中怒火炽热,似乎对两人背着自己去了这么多次白帝混堂十分愤怒。 同样神态的还有邹四九,此刻痛心疾首,压着声音道:“我拿你们当兄弟,你们拿我当仇敌,吃独食是吧?该!” “到昨天,你们俩居然又去了一次!累计在白帝混堂一个地方就挂了将近三四百万的账目,算上其他地方的,总共花了近五百万宝钞,这笔钱怎么算?!” 范无咎蔫头耷脑,根本不敢开口,耳边却突然飘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们认错,这些钱全部从小黑的俸禄里面扣!” 范无咎猛然抬头,一脸错愕的看着马王爷:“老马,你他妈的.” “放心,我已经给他扣了,还包括马王爷你的客卿经费。” 袁明妃眨了眨眼:“另外我已经跟白帝混堂的老板打了招呼,如果她以后还想在犬山城混,就不准任何一个锦衣卫再以户所的名义挂账!” “真是两头淫虫啊,羞与你们为伍!” 谢必安一脸不屑,端着屁股下面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谢必安,我说他们没说你是吧?” 袁明妃两手叉腰,挽起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佛门天女刺青,彪悍的气焰笼罩全场。 “你倒是不像他们一样到处挂账,但你的俸禄和奖金已经预支到了嘉启二十五年!足足十三年啊!这么多钱你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 谢必安神色颓然,本就白皙的五官此时苍白如纸,低声叹息道:“哎,都是红尘孽债,红尘孽债啊” “咳咳。” 李钧装模作样咳嗽了两声,就看到一根白生生手指戳了过来,微微张开的嘴巴里还没来得及蹦出一个字,被袁明妃直接打断。 “还有你!” 李钧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茫然:“我?我怎么了?” “你出手更是大方,直接送给金泽城一个亿的工部配额,把家底散的干干净净!” “那都是人情往来,别人来家里帮忙救火,总不能让别人流血又流泪吧?” 李钧梗着脖子道:“再说了,我在大阪城的时候,抓到的那个永乐宫道序伏鹤,从他身上就剐到了一千万宝钞。在首里城,我还从豹尾手里赚了三千万的工部配额,我好歹也赚了点回来。” 袁明妃冷笑道:“是啊,然后你转手又让邹四九送了五千万配额出去。现在整个犬山城百户所,就剩下不到三千万的宝钞,还有两千万的额度负债!” 原本是账目明细的投影扭曲旋转,一个巨大的‘穷’字从旋涡中一跃而出,挂在众人面前,异常刺眼。 以李钧为首的五人埋着头,一声不吭。 唯一没有被骂的陈乞生此刻神色凛然,正襟危坐,根本不敢露出其他的表情。 “现在倭区距离安定还早,接下来咱们户所肯定有不少的架要打,到时候消耗的装备拿什么补给?如果出现了人员伤亡,抚恤又拿什么发放?” “就算在这次清剿行动里我们再拿到头名,也不一定能够满足接下来的经费需求。” 袁明妃目光扫过面前垂落一片的脑袋,“现在这么大的缺口,你们说该怎么办?” 械心骤停,红眼黯淡。能言善辩的察士紧闭嘴巴,纵横无忌的武夫脸色愁云惨淡。 满屋寂静,针落可闻。 “既然没钱!” 沉默良久之后,身为百户的李钧霍然起身,朗声道:“那就开源!” “老板娘你的手艺真不错。” 位于犬山城南区的居酒屋中,名叫绯衣的老板抱着怀中的餐盘,面色微红,对着正在大快朵颐的客人深深一躬。 “多谢您的夸奖。” “实话实说罢了。” 将桌上吃食一扫而空的罗城,从叠成小山的盘子中抬起头来,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笑道:“还好我保留了胃部当做人性的锚点,要是连美食都不能呷了,恐怕迟早要沦为一头无情无性的黄梁鬼啊!” 老板娘并没有太听懂对方带着口音的明语,但能够感觉出对方是在夸奖自己,甜甜一笑,再次躬身行礼。 “别这么客气。” 跪坐的罗城右手撑在矮桌上,半侧着身子面向对方,“跟你打听一个事儿,是不是有个叫谢必安的人经常来这里吃饭?” “啊?” 老板娘猛然埋头,神色惊讶。 哒哒哒. 挂在门楣下的桃符在初春微寒的风中打着旋,不断撞击着门框。 (本章完) 第415章 道匪 犬山城锦衣卫内部第一次正式会议就此落幕。 守在会议室门外的锦衣卫却惊讶发现散会后的众人脸色都不是太好,如果非要举个例子来描述的话,和一群饿红了眼睛的狼群颇为相似。 空荡的房间内,其他人都已经陆续离开,只剩下和李钧和陈乞生两人。 “还有事?” 面对李钧的询问,陈乞生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有。” “怎么不拿出来上会?” “这件事跟其他人没太大的关系,如果当成议题上会就不好了,容易让别人误会。” 李钧闻弦知意,“和递补地仙的事情有关?” “嗯。” 陈乞生点了点头,略显有气无力道:“根据白玉京那边传来的信息,他们在大阪城至江户一线监控到不寻常的权限使用迹象,确定是属于那些失踪人员。换句话说,他们发现了明智晴秀的踪迹,目前人就流窜在大阪和江户之间。 “流窜?” 李钧咂摸着两个字,诧异道:“那玩意儿长腿了?” “应该是黄粱主机。” 陈乞生言简意赅,并没有在这方面做过多的解释,正色道:“关键的问题是,这证明高天原已经成型了。” “那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李钧第一次听到‘高天原’这个名词。 “我也是才刚知道,你可以把他看成一个黄粱权限的聚合物,一个小型的永固梦境。 陈乞生抿了抿嘴:“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明智晴秀那个娘们似乎把这个东西当成了自己的生路,现在到处在找买家。” 李钧似笑非笑问道:“他们苦心孤诣抓了这么多人,连带丢了经营那么多年的家底,落到一个四面楚歌的境地,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条生路?这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能赚。而且还能赚不少。” 陈乞生摇了摇头:“这个女人最开始的底价是只是活命,外加从阴阳序改换门庭加入道序。现在坐地起价,已经是加上了一个正式地仙的名额。这可不是一个黑龙资本能够媲美的。” “狮子大开口啊!” 李钧嘿了一声,眉头微蹙,“不过这个所谓的‘高天原’可是用你们自己的人命堆砌出来的,道序中还有人会买?” “无情的可不止是读书人,还有修士。” 陈乞生淡淡道:“而且死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一些小门小户的从序者,有更大好处在面前,四山一宫没有那份闲心帮他们出头。” 李钧啧啧有声:“这么做,你们就不怕丢了人心?” 话刚出口,李钧自己便哑然失笑,反应过来自己的这个问题很多余。 既然都已经无情了,又怎会在乎人心。 李钧沉吟片刻:“既然如此,这对伱来说应该是好事啊,上面达成交易,你们下面跑腿的平收场,挺好的啊。” “如果真是这样,那很多人都要跟我一样,亏的连裤子都不剩了。” 陈乞生肃然道:“我们进入倭区玩儿命,就是冲着白玉京抛出的那一个递补地仙的名额。现在如果有道序势力接手了明智晴秀手里的高天原,没有了战果,那我们的这个彩头谁来给?” 李钧眉头一挑,“那些人可能是你们的宗门长辈,难道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 “机缘面前,谁又认谁?” 陈乞生面露苦笑,眼眸中却不见半点动摇。 “这个女人的手腕,不简单啊。”李钧感叹一声,“所以你准备下场了?白玉京提供的范围可不小啊,要想把人找到不简单。” 陈乞生笑道:“不简单也只能试一试,机缘嘛,有时候也要讲究点运气成分。” 李钧直截了当道:“我可以让小白帮你收集这个范围内几座大城的情报,但犬山城锦衣卫不会参与争夺,其中的原因你应该能够理解。” “当然。” 陈乞生似乎料到了李钧的反应,并没有什么过激的情绪波动,相反还舒了一口气:“道爷我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拉大家下水。” “别着急,犬山城锦衣卫是不会插手,但不代表我会袖手旁观。” 陈乞生正色道:“你前面已经救了我两次,这种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你再帮我,我不止还不起这个情,买命钱也拿不出来了。” 刚刚掏出烟盒的李钧,动作一顿。 “真要算这么清楚?” 陈乞生伸手拿过一根叼在嘴角,抽出一块火篆轻轻一晃,就着跳出的火苗点燃了纸烟。 嘶! 面色忧愁的年轻道士咽下去一大口烟气,还保持着原生状态的肺部对他这种消愁的方式立马予以反击。 “咳咳.” 陈乞生连呛了几声,这才继续说道:“亲兄弟还是明算账的好,我可不想死了以后还被人戳脊梁骨,在背后骂一句祸害。” 两条烟柱从鼻间喷出,李钧隔着烟雾和陈乞生对视一眼,将对方眼底的坦然看得清清楚楚,咧嘴笑道:“如果我是其他序列,现在撂下一句‘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场面话,等你再推辞一句,顺理成章就坡下驴,坐着看你去送死。可惜我是个武夫,算账这种动脑袋的事情不适合我。要不然刚才在会上也不会被袁明妃骂成那个样子了。” 两把座椅并排摆在一起,火点常亮不息,从肺中滚过一次的烟雾带着难言的情绪喷了出来,笼罩住两个男人的面孔。 “别忘了,你可是百户。” “我先是李钧,再是阎君。” “多谢。” “客气。而且你不太适合说这种话,矫情。” 陈乞生两条手肘压着膝盖,指间的烟蒂掉在地上,被鞋底轻轻碾碎,埋在两只互扣拳头上的脑袋没来由传出一阵轻笑。 “怎么?” 陈乞生摇了摇头,笑道:“我是在想,当年道序怎么会跟你们这条序列的人成生死仇敌?” “是敌是友,从来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说了就能算的。”李钧夹着烟的手点了点头上的天花板。 “不巧,道爷眼里只有短命和长生,还没看见过什么大人物。” “巧了,以前总是有人喜欢喊我刁民。” “刁民可都会精打细算,你可不像。” “山穷水尽,可不就只剩下了搏命。” “光脚不怕穿鞋的?” “在这里,没鞋的可不是我们。” 言至于此,其他的话都是多余。 陈乞生从袖子中摸出一根金属管子,递给了李钧。 “这个给你。” 李钧面露喜色,没有假客气,直接伸手接过:“效率挺高啊!” “跟活命有关的事情,道爷我可是从不耽搁。” 李钧把玩着手中的注入器,看似无意的问了一句:“龙虎山也养有门派武序?” “没有,‘四山一宫’里,龙虎山只会杀人。” 陈乞生毫无避讳,直接了当道:“如果有天你想掀了他们的炉灶,我可以给你指路。” “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没那份闲心。” 李钧从金属管中抽出注入器,放在眼前打量。 透明的药仓中,略显灰色的液体微微晃动。 “叫什么名字?” “见龙卸甲。” 【见龙卸甲(五品技击)学习完成,已替换八极拳(八品大圆满)】 【见龙卸甲提升至五品前期10/100】 【消耗精通点200点,见龙卸甲提升至五品后期(10/100)】 “老陈,你说见龙卸甲,能不能扒了神仙的皮?” 李钧屈指一弹,指间的烟蒂划出一条抛物线,将那个悬在半空的‘穷’字体砸的一阵摇晃。 “掌门,这件事您可怪不了我啊。那个女人从头到尾就没找过我,我都不知道她要卖高天原的事情,拿什么上报?” “我怎么可能故意隐瞒,您看我像胆子那么大的人吗?” “放心放心,我知道自己是阁皂山的人,不会做出有损宗门利益的事情。如果明智晴真来找我,我一定立刻报告。” 罗城切断了通讯,抬头看向矮桌对面的倭民女人。 “对了,我们刚才聊到哪儿了?” “您问我知不知道谢必安是锦衣卫。” 居酒屋老板娘此刻瞳孔失焦,整个人宛如失去魂魄一般。 在她的眉心上,压着一枚微缩符篆。 阁皂符录,灵篆·离魂。 “那你知道吗?” “知道。” “那他有什么弱点?”罗城眯着眼笑道:“比如说,你?” “不知道。” “看来是我问的方式不对啊,很久没用这种手段了,说到底还是有些生疏。” 罗城重新组织语言:“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普通朋友。” 罗城身体往后一仰,指关节轻叩桌面,“这可不是正确答案啊。” 咚。 女人如同触电一般,猛然倒在坐榻上,脑海中涌起的剧痛让她的身体不断抽搐,头顶发髻散乱,泪水横流满面。 “离魂符只是一种低级符篆,通过引导和暗示来操控你的意识,对你身体的损伤并不大,如果你不反抗,好好配合,最后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罗城笑容满脸:“可你要是继续跟我玩这些小聪明,死在我手上的女人也不在少数。” “我认识谢必安,那是因为他是这里的常客。知道他是锦衣卫,也是因为他们曾经在这里诱捕过犯人。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啊。” 女人满脸惊恐,身体蜷缩成一团,不住的颤抖。 可藏在袖子中的手掌却死死掐着自己的指腹的肉,鲜血淋漓。 “我虽然是个道士,但也懂些风俗规矩。” 罗城回头看向门外,轻声道:“门檐下的那块桃符,在大明帝国的传统里,可不是送给朋友的东西啊。” “所以.”罗城转过头来,眸光落在女人那张带着慌乱的脸上,“你是准备为了他把命豁出去了?” 女人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一缕殷红血色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在打扫的一尘不染的米白色坐榻上蔓延开来。 “所以说啊,人的七情六欲是成仙路上最大的阻碍,也是让人身死最不值钱的道理。” 罗城抬手一招,女人眉心上的符篆连同贴合处的皮肉一起被扯了下来。 “啊!” 女人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哀嚎,满是血色的手指从袖中慢慢伸了出来,颤栗着想要触摸额头上的伤口,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陡然停止。 “原来是一张原生的脸,怪不得能让谢必安喜欢。” 罗城五指一扣,女人的喉间立刻浮现深深的凹痕,窒息的痛苦让她脸上弹出根根青筋,身体浮空而起,双脚不断蹬着空气。 “一个连从序者都不是的倭寇罪民,道爷我实在不想在你身上继续浪费符篆,你要是拿不出任何价值,那我也只能收了你这条命了。” 嘀嗒..嘀嗒.. 有液体顺着女人的脚掌缓缓滴落,砸进坐榻上的血泊之中,一股难闻的腥臊味道传入罗城的鼻间。 她没有用求饶的目光去换取开口的机会,也没有用怨毒的眼神去报复罗城的凌虐。 这个名叫绯衣的女人,此刻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怔怔的看着那枚挂在门楣上的桃符。 蓦地,原本静静躺在风中的桃符,突然晃动的起来,连同绯衣死水一般的眼眸也惊起阵阵涟漪。她的身体疯狂挣扎,大张开的嘴巴里却只能喷出血点和涎水,发不出半点声音。 呼! 一股恶风袭向罗城的身后,道人岿然不动,一道紫光从脚边的背包中飞出。 噗呲!咚! 利器穿透血肉,没入墙壁。 “看来道爷我今天的运势不错啊,都不用费力,想找的人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罗城面带笑意,从跪坐的姿势中缓缓站起身来,袖中飞出一块符篆,悬停在天花板上,散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响。 摔落在他面前的女人绝望的睁着眼睛,喉骨的碎裂让她的口中不断涌出带着气泡的血水,每一个气泡的破裂,都让她眼眸中的光芒黯淡一分。 在她目光的尽头,一头银发的谢必安被飞剑钉在墙壁上,涌出的鲜血将半身尽染。 罗城转身踱步,慢慢走到谢必安面前。 “我就不自我介绍了,只跟你说一件事,你身上所有的通讯频道,包括和黄梁梦境的链接,现在都被我切断了,想求援是不可能了。” 罗城语调平缓道:“你的脑子里应该有反搜魂的东西,光是用符篆恐怕撬不开你的嘴巴。要是用其他的方法逼供的话,又要浪费我不少的时间,所以我就问一次,你配合还是不配合?” “小兔崽子.” 谢必安血灌瞳仁,双脚蹬着身后的墙壁,钉死的身躯摩擦着飞剑的刃口,猛然弹起几寸,右拳轰向罗城的面门。 罗城身形后侧半步,在毫厘之间避开谢必安的拳头。 “不配合啊,也行。” 罗城对谢必安的反应毫不意外,只见双手十指虚扣,数枚符篆被祭起,接连升空,围绕着谢必安的头颅不停旋转。 其中一块悬在谢必安的眼前,符篆上弹出无数细如蛛网的朱红色线条,直接插进他的面皮中,缓缓压下。 “我们阁皂山虽然不擅长炼制黄巾力士,但那是跟茅山相比较。要炼化你一个名七察士,我还是很有把握的。不过为了加快进度,我还得帮你一把。” “不要.” 在谢必安的惊慌的吼中,罗城抬手打了个响指。 透过符篆间的缝隙,谢必安的看得很清楚。 那张脸上满是血水和泪痕,发不出声音的她,只来得及冲着自己委屈的瘪了瘪嘴,整颗头颅便炸成了漫天血水。 砰! “我艹你大爷啊!!!!” 与此同时,在犬山城百户所内。 邹四九一脚踹开会议室的大门,大声吼道:“谢必安突然和我的大案牍术断开,而且通讯和黄粱梦境也同时失联了。” “他恐怕是出事了!” (本章完) 第416章 要价 “慢慢说。” 李钧盯着面露忧虑的邹四九,缓缓说道。 “在上次松山袭城之后,小白就察觉到了犬山城防卫的短板,所以跟我利用户所内的黄粱主机为基础,将所有带编的锦衣卫全部纳入了大案牍术的管控中,通过分析脑机的链接情况、通讯频次还有行为习惯,来确保人员在犬山城内的安全,以及.” 邹四九话音顿了顿:“以及这个人还是他自己本身,而不是被人鸠占鹊巢。所以小白的通讯和黄粱链接同时断开,这是绝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李钧没有追问诸如‘为什么这件事情自己不知道’此类的无聊问题,转而直接问道:“你的大案牍术能不能确定他目前的位置?” “断开连接的时候,他人在东区!” 李钧闻言,大步朝着门外走去,陈乞生和邹四九紧跟其后。 门外,大群锦衣卫聚集在一起,茫然的看着面无表情的李钧。 他们都是被邹四九踹门的动静所惊动,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大,出了什么事儿?” 范无咎扒开挡在身前的人群,看着邹四九脸上凝重的神情,不由蹙紧了眉头。 “带上一处和二处所有擅长战斗的人员,把东区给我围起来。通知杨白泽,让他的戍卫局戒严封城,在得到百户所的通知前,不准任何人随意离城!” “是!” 范无咎大声应道,眼眸之中却突然蒙上了一层冷色。 虽然李钧没有直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但范无咎却从下达的命令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在锦衣卫的抓捕行动中,负责情报的二处通常不直接参与作战。 就算出动,也应该由谢必安这个二处总旗来指挥,不应该让自己越俎代庖。 现在李钧把人全部交到自己手中,而谢必安却始终没有露面。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出事的就是谢必安。 范无咎耳旁此刻全是械心激昂的嗡鸣声,他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即将超频的心率,猛然转身面向一众还在发愣的锦衣卫。 “都他妈的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百户大人的命令吗?所有人带齐装备,半刻后出发!” “是!” 应声雷动,一股凛然杀气在犬山城户所内逸散开来。 “下手的应该是阁皂山的人。” 陈乞生沉声道:“我从龙虎山内部得到的消息,这一次阁皂山派入倭区的道序除了罗天他们这一队以外,还有另外一支。领头的人是个棘手的人物,阁皂山罗字辈的第一个跨入道序四的人,罗城!” 李钧回头看向身后的道人,“不管他们什么来头,今天只有死人出得了犬山城!” “你看着范无咎,让他不要冲动。通知马王爷和袁明妃,让他们亲自带队逐门逐户搜捕。有发现第一时间上报,千万不要妄动。” “明白。” 陈乞生领命离开。 此刻,李钧的身后只剩下一个欲言又止的邹四九。 “老邹,你想说什么?” “这次的卦象不太吉利啊.” “老子不信这些封建迷信。” 李钧抬手一摆,“有没有办法进一步锁定锁定的位置?” 邹四九沉默了片刻,突然一咬牙,“有,但是那些人的要价可不低” “她的要价不低,而且很有可能会继续抬价,所以我想确定师长们能够接受的底线是多少。” “好的,那我明白了。” 伏鹤断开了和帝国本土的传音通讯,目光落在视网膜上浮现的字眼。 【是否接受来自黄粱梦境(陌生)的邀请。】 似有若无的风响中,一块雕版符篆悬挂在伏鹤的头顶。 永乐符录,金篆·藏形。 无人的暗巷之中,夜色如同潮水,从道人身上青色长衫的衣角开始向上蔓延,一寸寸逐渐吞没他的身影。 当黑暗没过下颌的瞬间,伏鹤的眼眸骤然放空,仿佛灵魂脱离了这具躯壳。 “接受。” 恍如大梦初醒,一个极其虚幻且十分壮阔的世界出现在伏鹤的眼前。 所站之处是一座万仞孤峰的顶端,往前一步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伏鹤环顾四周,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云层中,雷光涌动,波澜壮阔。这番景象和道门经典中描述的天地初生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在这样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伏鹤所站的这角峰顶显得如此孤独渺小。 巽风吹过,伏鹤按下鼓噪的道袍,弯腰在脚边拔起一根野草,含在嘴中。 青草的酸涩和土腥味道在唇齿间翻滚,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 伏鹤心头微沉,暗道:“能将事物的细节构筑到这种程度,她掌握的权限比预料的要多啊.” 蓦地,一只通体漆黑的巨大怪鸟破开头顶的云层,张开的双翼足有十丈,啼鸣声如同刀剑相击,气焰凶恶。 伏鹤认识这个东西,八咫乌。 一种存在于倭区神话之中的恶鸟。 八咫乌扑打着翅膀俯冲而下,在即将撞击到孤峰的瞬间,猛的倒扇双翼。 席卷的劲风将伏鹤脚下的土皮掀起,他微眯着眼睛,平静的看着这头不知天高地厚,试图戏弄自己的畜生。 “锵!!!” 见自己的把戏落空,八咫乌引颈发出一声恼怒的叫声,却没有再继续挑衅伏鹤,而是将自己鸟喙的前端点在孤峰的边缘,示意对方登上自己的背部。 “一头不祥的野兽,怎么背负的起大明的神仙?” 伏鹤神色睥睨,抖腕卷袖,负在身后。耳垂下的片状耳饰上,金色道纹交织成‘永乐’二字散发出璀璨金光,在这个宛如末日的世界之中格外扎眼。 突然间,伏鹤的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鹤唳。 一头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梦境之中的白鹤从下方的云层杀出,速度快如闪电,暗红色眼眸死死盯着不断沸鸣的八咫乌。 两禽一见面便如同生死仇敌,展开激烈厮杀。 可这头主场作战的八咫乌却根本不是伏鹤构筑出的白鹤的对手,不多时便被撕成了数块带毛的血肉,落入下方翻涌的雷池之中,被灼烧成点点飞灰。 伏鹤朝着面前的深渊凌空踏出一步,白羽染血的飞鹤托起他的身形,朝着头顶的黑云飞去。 一人一鹤穿梭在雷光明灭的云层中,没有参照物的黑暗世界根本无法判断距离,好在浓稠的墨色根本无法阻挡伏鹤那双精心炼制的道眼,视网膜上跳动的数字随着白鹤的攀升,不断水涨船高。 “这个梦境的规模,堪比道四水准的洞天啊.” 范围和真实度是衡量一个梦境强度的两大主要指标,以目前伏鹤所见的情况来看,这个梦境的构筑水平已经超出了前期的预料。 “看来要想压价,应该是不可能了。” (本章完) 第417章 夜沸 接下来的路程里,伏鹤再没有遇见任何意外,眼前的景物也是千篇一律。 直到约莫一刻钟后,周围云层突然浅薄了许多。 沉寂的黑暗也开始沸腾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呼。 白鹤撞出云海,展开的翅尖拉出两条绸带似的白色雾流,旭日初升般的暖红色光芒照进伏鹤的眼眸。 一片粉色的海洋漂浮在初阳之下,直到白鹤飞近,伏鹤这次才看清楚,这是一片悬浮在云层之上的樱花海洋。 而在花海的中央,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岛屿。 岛屿的面积并不大,其上种满盛开的樱花树,盛开的樱花缀满枝头,不时掉落的花瓣乘着吹过的暖风,汇入岛外浩瀚的花瓣海。 上百只八咫乌盘绕在一棵足有百丈高的巨型樱花树下,刺耳的锐鸣此起彼伏,如同一副唯美的画卷被点上了大片丑陋的墨点,好似仙境的氛围荡然一空。 “画虎不成反类犬,真是暴殄天物。” 伏鹤神色轻蔑,轻声自语。 自从在大阪城遇见李钧之后,这位永乐宫的道序身上明显少了些冷眼旁观的神性,多了点嬉笑怒骂的人性。 不得不说,事教人的效果确实比人教人要好。 伏鹤脚下一点,白鹤随即降低高度,落向巨树。 一个身穿倭区神道教白衣绯袴的纤细身影,已经在树下等候多时。 “道友,我构筑的这方世界如何,可还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有几分神话时代的复古味道,心思还算巧妙,只可惜.” 伏鹤轻抬下巴,“上面的那群乌鸟实在太吵了。” “让贵客受扰,是我准备不妥。” 明智晴秀面带微笑,大袖一甩,盘绕在树冠顶部的八咫乌群突然僵立不动,雨点般向下坠落。 还未落地,半空中的躯体便崩碎成一个个细小的色块,继而崩碎成飞灰,消散一空。 “现在可还满意?” 见对方主动关闭了梦境内的防御,伏鹤也不愿落了永乐宫的面子,抬手摆了摆身旁的白鹤。 “去吧。” 白鹤发出一声长鸣,高傲的抬起脖颈,原本真实入微的躯体变得模糊,如同一副被水浸染的如画,色彩氤氲迷蒙,随即以和八咫乌如出一辙的方式消散在原地。 “多谢道友你回应我的邀请,欢迎你来到高天原。” 明智晴秀双手叠放在腹部,对着伏鹤行了一个标准的倭式鞠躬礼。 “这些客套话就免了吧。伱们阴阳序和我们道序虽然渊源颇深,但这一声道友还是太勉强了点,你叫我伏鹤就行。” 伏鹤又挂上了那副久疏人世的淡漠表情:“我能答应进入这个梦境,就代表永乐宫愿意接受你的条件。” 明智晴秀对于伏鹤高高在上的语气不以为意,依旧笑问道:“不知道伏鹤你话中所指的条件,都是些什么?”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伏鹤两眼微眯,耳下的挂饰无风自动。 “如果你指的是一个道序四的品级,外加一个白玉京地仙名额的话,那已经是之前的价格了。” 明智晴秀轻声道:“现在的高天原,远不止这点。” “所以你是准备坐地起价了?” 伏鹤冷笑道:“明智家主,我提醒你一句,在明人里可有一句老话,叫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千万小心别把自己噎死了!” “多谢您的提醒。” 明智晴秀脸上不见半点怒色,语调轻缓道:“这段时间愿意跟我接洽的道序势力不少,但在‘四山一宫’中,永乐宫却是第一家。为了感谢贵方对我的信任,也为了彰显我的诚意,所以我这次并不会索要太多,相信不会超出贵方的承受范围。” 清丽的面容下藏了一颗贪婪的心。 伏鹤不耐烦的冷哼一声,直截了当道:“说吧,你还想要什么?” “我希望贵方拿出的地仙名额,坐次能够在白玉京中稍微靠前一点。” 伏鹤似笑非笑:“你想要多靠前?” “最好能够在五十以内。” 明智晴秀话音刚落,身前的道人便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样的反应,对于一个剔除了绝大部分情感的新派修士来说,是十分罕见的事情。 嘲弄的笑声良久才停,伏鹤压下眉眼,脸上一片冷意:“这就是你说的不要太多?” “高天原值得这个价钱。” “一个最多堪比道四洞天的黄粱梦境?” “你是不是忽略了一个前提条件?” 迎着伏鹤不屑的眼神,明智晴秀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消泯。 “这里是倭区,不是大明帝国本土。” 伏鹤反问:“那又如何?” 明智晴秀叹了口气,意兴阑珊的摇头道:“看来你和那个人也一样,都不知道高天原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谁?”伏鹤眉头紧皱。 红色的绯袴下摆扫过地面上的草茎,以少女模样行走的明智晴秀转身走向巨树的树干。 “你如果做不了主,那就把我的条件回去给永乐宫的高层。” 样貌清冷的巫女停下脚步,伸手抚摸着身旁宛如巨龙的树躯,回过头看了一天脸色难看的伏鹤。 “顺便问一问他们,一个在对手地盘上构建完成,并且成功隐匿下来的黄粱梦境,究竟值不值这个价钱。” 听到明智晴秀的这句话,伏鹤蓦然一怔,脑海中翻滚的迷雾被一道突生的惊雷划开,四个字涌上心头。 师出有名! 如有所思的伏鹤正要开口,却看到一双形如利剑的目光。 霎那间,伏鹤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如同先前那只溃散的白鹤一般,身形变得模糊闪动。 无边无际的黑云从岛外的花海下蜂拥而起,顷刻间便将伏鹤彻底吞没。 啪嗒。 一枚失去神光的符篆掉落在暗巷地面的污水中。 突然出现的身影并没有在这条无人的巷子里惊起骚动,只有头顶的明月窥见了这诡异的一幕。 伏鹤缓缓睁开紧闭的眼睛,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联系永乐宫,而是弯腰从污水中捡起了那块符篆,握在手中。 随着五根金属手指的不断合拢,符篆被碾成了细碎的粉尘,从伏鹤的指间缓缓落下。 “她如果上位成仙,那谁会被贬凡尘?” “我的机缘,又会在哪里?” “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犬山城南区的居酒屋中,李钧看着那面沾满血水的墙壁和倒在坐榻上的无首尸体,沉默不语。 李钧虽然不常来这家店,但也知道这个名叫绯衣的老板娘和谢必安之间的关系。 谢必安预支的俸禄里,有一部分就用来重建了这家店面。 其实身为锦衣卫总旗的谢必安根本不必如此,只要他一句话,别说是一家店,就算是这条街也能在一夜之间改名换姓。 但谢必安并没有这么做,其中的缘由,李钧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深想。 他只知道现在连一个无辜的老板娘都被如此残忍的杀害,以对方的酷烈的手段,谢必安的下场恐怕也好不到那里去。 “入城便杀人,看来这条过江龙的脾气挺大啊。” 李钧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正在店内搜寻的锦衣卫们突然感觉无边的恐惧席卷心头,手上的动作蓦然停止,沉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收一收,别吓着自己人。” 邹四九强忍着体内基因的尖啸,皱着眉头说道。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声突如其来的暴烈枪响突然划破夜空,彻底点燃了这片城区的夜色。 “在西北方向” 邹四九下意识报出一个方位,后续的话语便被身旁突然刮起的猛烈劲风压回了嘴里。 居酒屋门檐下被吹动的桃符撞击着门框,寓意喜庆的红绳突然断裂,桃符掉落在地,摔成两半。 邹四九并没有和其他的锦衣卫一样,追着李钧的身影狂奔离去。 而是转身走到坐榻边,脱下身上的外套,轻轻盖在那具尸体之上。 “安心的去,杀了你的人活不了,你想让他活着的人也不会死。” 说完这句话的邹四九停滞的脊背,双手贴着鬓角,十指梳过油亮的背头,退出店内,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就坐在那块摔碎的桃符旁。 这一次,他没有如往常一般掐指算卦,只是静静听着远处越来越喧噪的人声。 今天的犬山城只有一件事。 夜色沸腾,报仇杀人! (本章完) 第418章 不是只有你们武序能打! 枪声响起前的一刻钟,在犬山城东区西北位置的一家旅店中。 罗城单手靠在敞开的窗户边,略有些刺骨的夜风掠过他鬓角散落的头发,吹得旁边的薄纱窗帘簌簌摆动。 店外还算繁华的街道上,此刻却十分诡异的看不到任何行人。招牌灯光散发出的旖旎色调扫过空荡荡的街面,渲染出一阵吊诡的氛围。 可在罗城的耳中,却有一阵阵细弱蚊蝇的人声在不断响起。 “他他们是谁啊,想干什么?” “噤声啊!” “不想死就闭嘴!” “为什么啊?” “你没看到他们腰上挂的牌子?” “锦锦衣卫?!” 诸如此类的对话,清清楚楚传入罗城的耳朵里。 “看来你的这位百户还挺重视你啊,居然派人全城搜捕。” 罗城回头看向那具被符篆钉在墙壁上的身影,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不过我有点好奇啊,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伱出了事,而且如此笃定我还停留在南区?你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可以传递消息的东西?” 横纵不过两三丈的狭窄房间里,一片寂静,根本无人回应。 只有一些窸窸窣窣,如同虫子爬动的怪异声响。 谢必安的双眸紧闭,悬浮在面门中央的雕版符篆已经压到了鼻尖之间,只差一寸便能覆盖他的脸。 另一枚符篆贴着谢必安裸露的胸膛,边缘伸出密密麻麻的细小金属针管,在他的胸口上不断刺入再拔出,如同绣花一般,循环往复。 两个血色的‘黄巾’二字已经成型大半,针脚细密,只剩下些许角尾还没有绣完。 “炼化还没完成,我知道你能听得见。就这么闷着头的等死,可不像你谢必安的作风啊。” 罗城笑道:“刚才骂我不是骂的挺欢吗?现在怎么连开口的胆子都没有了?” “王八蛋,我迟早活剐了你!” 谢必安紧闭的眼眸缓缓睁开,视线被符篆遮挡,令他根本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但不妨碍眼中喷出如有实质的恨意。 “行啊,等你成了黄巾力士之后,要是脑子里还能生出想杀我的念头,我亲自给你递刀都可以。” “你活不到那个时候,而且你一定会死的比我更惨!” “用这种话威胁一个能兵解的道序,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罗城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而且你觉得你的那些同僚有本事能杀的了我?” 谢必安嗤笑一声:“你要是真的不怕,何必从我开始下手?” “你的那位百户大人可是杀了我八名师弟,虽然都是一群不中用的废物,但那也是阁皂山的废物,他一个被当成试验品的独行武序的命可抵不了。而且连俗世里那些黑道帮派放贷,也要先收利息,再追拿本金。” 罗城弹了弹手指,淡淡道:“所以我和你们的债啊,得一笔笔算。” “怂就是怂,别给自己找那么多理由。你他妈的连女人都杀,我” 谢必安拔高的语调突然弱了下去,剧烈的痛苦让他的身体忍不住抽搐,扩散的瞳孔看向自己的胸口,那刺入血肉的字眼赫然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收尾,贴在胸口的符篆光华黯淡,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罗城走到谢必安面前,抬手轻敲那块几乎已经盖上谢必安面门的灵篆。 “现在你的身体已经不是你的了,等这块符篆落下,你的脑袋也不是你的了,从此浑浑噩噩,当我的傀儡力士,兴许哪一天就砰的一声,被人打成一团烂泥。” “不过你放心,黄巾力士好就好在哪怕是身体死了,灵魂还能活着。你可以在我的洞天里,跟着我这个主人永享长生。” 谢必安没有吭声,被遮挡住的嘴角有殷红的鲜血蜿蜒流下。 “看你的样子,似乎不甘心?也对,换做是我的话,我也不甘心。” 罗城搬过一把椅子坐到谢必安对面,“好不容易把那个没有什么前程可言的鬼王达熬走了,等来了一个还算有本事的新百户,眼看马上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日子,说不定还能捞一个百户的位置,真真切切过一把锦衣不夜行的瘾。突然一切成了泡影,连命都要丢掉,这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 谢必安的身体已经停止了痉挛,紧握的双拳缓缓打开,贴在腿边。 罗城估摸着火候已经差不多了,话锋突然一转:“不过,黄巾力士的炼制也不是不可逆,只要你愿意帮我做事,我可以放过你。甚至等我杀光犬山城百户所后,我还能送你返回帝国本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老家在辽东的铁岭卫吧?那里不是儒序的地盘,你用不着担心新东林党会找你算账。如果你想改换门庭,阁皂山也能容得下你。” “好死不如赖活着。” 罗城的身躯微微前倾,“怎么样,考虑考虑?” 谢必安没有任何回应,挺的笔直的身体直愣愣的贴着墙站立,似乎已经沦为了一具没有意识的黄巾力士。 “仁义礼智信,儒教的渗透和污染确实厉害,连你们名序也掉入这些桎梏的陷阱里。” 说了一大串话的罗城也有些意兴阑珊,双手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行吧,既然你这么想杀身成仁,那我就成全你。” 话音刚落的瞬间,只见罗城伸出一根手指戳在那块雕版符篆上,轻轻一推。 如同一块滚烫的烙铁落入雪中,符篆深深陷进谢必安的脸中,和血肉连成一体。 谢必安的脑袋向后一退,撞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罗城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去,一枚符篆从袖中飞出,祭在天花板下,紧接着他和谢必安的身影诡异的消失在房内。 能够藏形的符篆可不是永乐宫一家独有。 房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一条缝隙,一张妩媚娇艳的面容探了进来,来人赫然正是袁明妃。 袁明妃随意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目光在那扇打开的窗户上停留了片刻,便转身退了出去。 就在房门合拢落锁的瞬间,窗户上的玻璃连同窗棂突然炸碎,几乎就在同时一柄紫色长剑无端端出现在空荡的房内。 剑刃朝前,劈砍落下。 铛! 飞剑‘穿星’如同醉汉,在空中摇摇晃晃,一枚褶皱扭曲的子弹静静躺在地板上。 砰! 一道暴烈的枪声此时才姗姗来迟。 罗城的身影跃然而出,眼神穿过已经被撕成破洞的窗户,看向对面的高楼。 “鼻子还挺灵。” 似有若无的硝烟味中,他清楚的看见了一只猩红的独眼。 “反应还挺快。” 一架狰狞的巨大狙击枪后面,马王爷低声骂了一句,手指拉动枪栓,一枚裹着烟气的弹壳抛飞而出,从他的头盔旁划过。 没等马王爷再次扣动扳机,瞄准镜内突然闪过一抹妖冶的紫光。 “糟糕.” 倏然,一道黑影以极其蛮横的姿态闯进马王爷的视线,和飙射而来的飞剑狠狠撞在一起。 锵! 穿星被砸得沿路倒飞而回,李钧如同一头暴怒的鹰隼,将挡在面前的墙壁直接撞塌。 崩飞的砖石如雨般呼啸着落向街道,摔成一团团齑粉。 尘烟四起的旅店房内,指虎顶着剑身,压出一抹令人惊恐的弧线,似乎随时可能剑断人亡。 “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们了。” 颤巍巍的剑身后,罗城的眼眸不见半分波澜,嘴角甚至挂着淡淡笑意。 “冒昧问一句,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白玉京,还是钦天监?” 李钧根本没有理会他,眼神直勾勾落在旁边的谢必安身上。 符篆盖脸,血字刺胸,这一幕让李钧心跳骤然一停。 “义气?我当年剥离的第一种情感就是这个。慈不掌兵,善不为官,你们武序执迷于此,注定要沦为道序的手下败将!” 戏谑的话音中,密密麻麻的金色丝线突然缠绕上被指虎压制的紫色飞剑,弯曲的剑身陡然绷直,一股巨大的反震力道从拳锋反涌回李钧的身体。 咔. 细微的破裂声中,一道裂纹在指虎上蔓延开来,随之而起的还有一声稚嫩的闷哼声。 “一个六品的墨甲,也敢挡我飞剑锋芒?!” 李钧当机立断,侧身一闪,让开金色剑刃的劈砍。 身形还未站稳,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从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 李钧心头寒意顿生,一股细微的刺痛从腰眼位置涌起。 那是本能的警兆! 砰! 一枚被激活的火篆在李钧身后炸开,炽热的烈焰席卷整个房间,将他的身影完全吞没。 滚滚黑烟之中,那道偷袭他的身影也被激荡的热浪从碎裂的墙壁推出房外,从高空坠向冷硬的街面。 铮! 黑色的剑影从地面飞掠而起,以极快的速度绕过谢必安的四肢。 噗呲! “啊!!!” 如同野兽的嘶吼声中,谢必安四肢被尽数斩断,断口处鲜血狂涌,裸露出的骨头上不知道何时被刻满了蝇头大小的道纹。 袁明妃身影矫健如雌豹,纵身跃起,抱住谢必安的残躯稳稳落地。 嗡. 安置在袁明妃体内的黄粱佛国功率飙升,右手五指扣住谢必安的头颅,姿势如同灌顶。 一双凤眼之中煞气横生,栗色的瞳仁深处浮现出一对金光璀璨的万字符。 “我只能切断他们之间的链接一刻钟,快!” 陈乞生同时右手并拢如剑,对准谢必安脸上的符篆边缘插了下去。 剑指如撬棍,硬生生将没入血肉的符篆撬起一角。 通过这一丝缝隙,能够看大片黏糊糊的血丝,还有一根根从篆身中延伸出,从谢必安无关刺入头颅深处的神经线束。 “啊啊啊啊!!!” 谢必安被削断的四肢不断摆动,喷涌的鲜血很快染红了袁明妃的衣衫。 可无论是她,还是正在想办法抽离符篆的陈乞生,都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理会耳边接连不断的惨叫。 咔哒。 一只大手横插过来,拽住谢必安的下巴往下一拉,直接将他的下巴卸掉。 “小白你鬼哭狼嚎什么,一点小伤口而已,别给你老子我丢人。” 范无咎拿着一罐止血喷雾,仔细喷过谢必安四肢的伤口,见出血终于止住后,这才对着陈乞生和袁明妃说道:“两位,小白就交给你们了。” 他低着头拍了拍谢必安的侧脸,“等着,为父去帮你宰了那个龟儿子!” 范无咎染血的手掌抓起脚边的火龙出水,昂头拔身,周围密集的脚步声如潮水般响起。 夜叉、戮鬼、画皮. 枪口如林,怒指头顶那道踏剑凌空的身影。 轰!轰!轰! 弹雨泼洒,炮焰喧天。 可这样强横的火力,却被一面金篆燕尾盾全部挡了下来。 这一幕让范无咎目眦欲裂,却无可奈何。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蔓延在犬山城锦衣卫的心头。 “你们可千万不要远离他哦,一旦他和我重新链接上,就算是白玉京的天仙来,也救不了他。” 罗城盘腿飞剑上,神色慵懒,俯瞰着众人的眼眸中却是一片淡漠。 他选择先对谢必安下手,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作为二处总旗,谢必安对整个犬山城百户所的情况了如指掌,如果他惜命投诚自己,潜伏回户所之中,协助自己逐一斩杀李钧和陈乞生等人。 如果不配合,自己也能把他炼成黄巾力士,就像现在这样,充当自己牵制犬山城众人的一件利器。 除了百户阎君之外,整个犬山城还能对自己有威胁的也就只剩下龙虎山天师陈乞生和那个佛序叛徒袁明妃。 至于其他人,根本不值一提。 “神仙也要动脑啊,罗天那群人实在是太蠢了。” 地面上,陈乞生蓦然抬头,对着那片燃烧的火海怒声喊道:“老李,一刻钟内杀了他,小白还有的救!” “杀了我?你有这个本事吗?” 罗城神情傲然,睥睨下方滚滚的浓烟,一道魁伟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整个道序的洞天都以为我早就已经是道四了,可其实我还在道五。我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想告诉你,这个世上并不是只能你们武序的人能打!” 罗城话音刚落,一双蕴含着滚烫匪焰的眼眸,从浓烟中跃然而出。 顶盔掼甲,眉嵌红眼,手上不见指虎,却握着一柄缠绕着赤焰的黑色直刀。 武夫着甲,沸夜杀人! “废话说完了?我赶时间。” 李钧身体如同一张拉紧的劲弓,双脚微弯,继而绷直,冲天而起。 食龙虎。 缚焰。 重楼,崩! 砰! 燕尾盾如同纸糊一般,炸碎成漫天碎片。 飞剑穿星尾部喷出寸长的紫色尾焰,刺向李钧的面门,却被黑色直刀迎面劈飞。 罗城踏着风篆向后飞退,脸色阴沉盯着身前这个执刀裹焰,披甲凌空的身影。 恍惚中,他竟然生出一种还在明智晴秀构筑的梦境中,和不可一世的荒世烈交手的错觉。 甚至此刻迎面砸来的压迫感,还要更甚一筹! “这就是独行武五啊?!来!” 罗城放声大笑,头顶道髻炸碎,身后篆起如潮! (本章完) 第419章 四兽道甲 “你到底能不能行?” 袁明妃将谢必安的脑袋紧紧抱在怀中,抬头看向面前神色凝重的陈乞生,眉宇间满是焦虑。 “以符篆操纵身体行动,以洞天链接意识思想,炼制黄巾力士的手法都遵循着这个最基本的思路,虽然各家之间有些细微的差别,但万变不离其宗,一法通,万法通,只要能炼那就能救!” 陈乞生两指夹住那枚盖在谢必安面门上的符篆,不让其重新落回血肉中。 被拉扯开的缝隙中全是粘稠的血丝,一根根神经线束绷的极紧,可以窥见那双紧闭的眼眸。 眼球剧烈抖动,有血泪顺着眼角不断滑落。 虽然脱臼的下巴不能再发出声音,但两人依旧能够感觉得到谢必安在经历何种痛苦。 “你的佛国压制能不能再强一点?这样起码能让他少受点折磨。” 袁明妃两眼一翻:“你以为我不想啊,老娘的手里又没有那么多因果算力,能做到这一步很不错了,要不然他现在连感受痛觉的资格都没有了!” “意识钳制、感官剥夺,用加速基因凋零的手段换取当下体魄和精神力的短暂提升.”袁明妃没好气道:“不是我说,伱们这些修道的人平日里看着一个个仙风道骨,人模狗样,怎么弄出这么残忍的技术法门?” “你们佛序满嘴仁义慈悲、普渡众生,还不是开发了护法神?!” “护法神可跟你们的黄巾力士不一样!” “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天下乌鸦一般黑,大家都是玩儿信仰起家的序列,谁也不比谁干净!” “嘿” 袁明妃细眉上挑,正要开口,一滴血水突然砸在她的手背上。 女人两眼微眯,凝视着那抹猩红,蓦然叹了口气道:“算了,现在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我跟你最多能压制谢必安一刻钟的时间,如果到时间李钧还杀不了罗城,他怎么处理?” “杀!” 陈乞生面上没有半点犹豫:“难道你要让他像条狗一样活着,给人当一辈子傀儡?” 袁明妃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道士,你不要怪我多嘴,我提醒你一句,别忘了这里可是犬山城。” “放心,人由我来杀。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因我而起,自然该我来承担锦衣卫的怒火。” 陈乞生抬头看向头顶夜幕,恰逢一枚雷篆炸开,轰鸣的雷光照亮一双眸光滚烫的眼睛。 “而且我不认为李钧杀不了他,我们老派修士跟武序斗了那么多年,到今天都不敢说那样的话,他一个玩符篆的凭什么敢这么嚣张?” 滋啦 湛蓝的雷光缠绕在玄色的甲片上跳动不休,如同一条条身形细微的毒蛇,不断朝着甲片缝隙里钻去。 李钧面无表情抖肩一震,消泯满身的雷火。 “我听说你在成都府时候,为了满足仪轨,吃了一个道序的道基?” 五丈开外,披头散发的罗城踏篆凌空,那把金紫交杂的飞剑穿星在脑后飞腾。 脑海中激荡的神念催动他的瞳仁向外扩散,瘆人的黑色占据大半个眼球,青光流转,灿然如焰。 永乐道械·洞幽义眼。 此刻在罗城的视线中,不见玄黑狰狞的墨甲,也看不到带着甲纹的皮肤,李钧的身躯在他眼中如同被解剖开,筋肉、骨骼、血脉. 抽丝剥茧,事无巨细。 “你们武序遭遇了一次近乎灭亡的惨败,居然还敢把如此酷烈的条件编译在基因里,看来是铁了心放弃细水长流的门派方式,要通过弱肉强食的残忍手段,培养出强大个体来实现翻盘了啊。” 咚..咚.. 心震如鼓,血涌如浪。 纯粹的血肉之躯竟然能够强横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罗城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但他的眼睛里并没有丝毫忌惮,反而露出见猎心喜的表情。 “如果我切了你的脑袋和四肢,利用农序的方式把你的身体当成田地,那栽种出的道基会是什么样子?还是说用龙虎山的法门,将你当成炉鼎直接夺舍,过一把老派剑仙的瘾?” 罗城自说自话,嘴角的笑容越发狰狞。 “看来除了地仙名额以外,你才是倭区最大的机缘啊!” “道序里居然有这样的疯狗,倒还真是难得一见。” 红眼中传出马王爷嘲弄的声音:“不过也不奇怪,就你们那种修炼方式迟早弄出一窝子癔症疯子。真以为不断的在梦境里轮回就蜕凡成仙啊?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一个连人都不是妖物,也敢妄图论仙?可笑!” 罗城扬手一甩,‘穿星’剑尾光焰喷涌,呼啸而出。 可破空的锐音尚未响起,裹着赤焰的黑色直刀已经劈到了罗城身前! 墨甲直刀,缚焰! 罗城身后跃动的符海中冲出数枚金篆,彼此重叠形成一片厚度骇人的燕尾盾山。 铮! 刀尖穿进盾身,刺耳的摩擦声伴随着大片火点一同飙升。 李钧鼻翼微动,喷出白色的气流,本已经运转到极致的食龙虎在蛰官法的催动下,疯狂的燃烧着他体内的肝肺精气。 沛然巨力沿着注入双臂,李钧左手压在刀柄末端,将面前的盾山一刀穿透! 手腕拧转,盾山扭曲破碎。 李钧眼前的视线刚刚一清,雷光驾驭着焰浪已经迎面涌来。 火篆·徙薪! 雷篆·神威!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阵阵刺耳剑啸。落空的飞剑已经兜圈绕回,锋芒直指李钧后心。 前有狼,后有虎。 险相之中,墨甲铿锵声突然大作,黑色手甲缠上十指,一具狰狞面甲覆上李钧面容。 身后甲片翕张,气流激荡间,身形径直撞向面前汹涌的光影。 雷如帅,火如卒,气势喧烈,阵仗威严。 锵! 飙升而出的古筝声奏出十面埋伏的肃杀,紧随而起的唢呐音点燃一往无前的悍勇。 李钧单人单刀,在雷火中撕开一条黑色的狭长通道,愤怒的火海在身后快速合拢,立马又被衔尾而来的飞剑洞穿。 铛! 李钧拧腰转身,一刀正正劈在飞剑穿星之上。 剑身颤鸣,如人凄厉惨叫。 裹在手甲之中的手掌探入飞剑尾焰之中,抓住剑柄,纵臂一甩,直接钉向前方。 “能硬抗我这么多符篆,你们这条新武序真有点看头,怪不得新东林党会故意庇护你们。不过他们想借你们的手来钳制威胁佛道两家,恐怕还是想的太多了。” 旋转如轮的飞剑在罗城眉心前骤然悬停,剑身倒转,锋芒朝上。 鼓噪的尾焰徐徐熄灭,罗城右手五指渐次握上滚烫的剑柄,被灼伤的仿生血肉下隐约可见金属冷光。 罗城左手一点,土黄色的浊浪从数块符篆中涌出,从四面八方围向李钧。 被罗天视作压箱底手段的土篆息壤,在罗城手中却只是暂时阻挡李钧的小手段。 “以前你们武序自诩同序无敌,是因为你们能够驾驭墨序的甲胄,有他们给你们当狗。什么武夫着甲?不过是以多欺少的笑话。” 在罗城淡漠的话音中,符海中有火篆突然裂开。 涌出的烈焰却不是对着李钧而去,而是将罗城身上的青衫连同脖子以下的仿生血肉尽数烧成飞灰。 一具赤裸的械体暴露在凄冷的月光之下,每一根械骨上都铭刻着玄妙难明的道纹,淡淡的青光明灭不定,散发着一股怪异的美感。 那片数量惊人的符海轰然崩塌,如同一块块甲片覆上罗城的身躯。 金篆充当甲叶,雷篆穿插勾连,火篆锻造烧融,灵篆勾震脑机 “我杀了同行的七位师弟,拿了他们所有的符篆,就是为了能够凑齐这具道甲。” 甲式如袍,胸缀八卦,青龙护肩,白虎咬腕,带有朱雀焰纹的面甲从脖颈蔓延而上,收束罗城脑后散乱的头发,在头顶形成一个金属道冠。 “我说过,时代已经变了,现在不是只有你们武、序、才、能、打!” 铛! 刀剑相撞,爆鸣声盖着喧嚣的音浪。 罗城唯一裸露的眼眸中满是瘆人的狂热,和李钧四目相对。 两人眼里都充斥着分明的血丝,好像两头恶兽在贪婪的凝视着对方! 重楼,崩! 阁皂符录,四兽道甲! 铛!铛!铛! 密集的铿锵声如同暴雨打瓦,赤色和金光相互碰撞,破碎之后立马再度卷起。 分别着甲的李钧和罗城,竟在这一刻打了个旗鼓相当。 “阁皂山真的开发出这种法门了?!” 地面上,陈乞生神情古怪,眼眸中似有震惊,又有欢喜,最后全部被一抹浓浓的颓然所取代。 如今道序贵为三教之一,香火鼎盛,序列之中流派众多。 但在近身搏杀这个领域,一直以来都公认灵肉双修的老派修士为最强。 追其原因,在于黄粱梦境普及之后,大量的道门从序者为了追求晋升的速度,选择抛弃肉体的拖累,剔除各种在他们看来毫无作用的欲望,免去血肉疲劳的拖累,全身心投入梦境轮回之中。 可世事从来不是只有利,没有弊。 以机械取代血肉的做法,确实让新派修士的思维更加集中,神念更加纯粹。 但随之而来的一个隐患,就是比起兵、农、武这三条序列来说,都要孱弱不少的近战能力! 这也是天下分武之后,道序的敌人由武序转变为佛、儒,而必然形成的大趋势。 这两家中的绝大部分从序者,都不擅长近战! 特别在黄巾力士法门被开发出来以后,新派修士们更是彻底放弃了和敌人近身搏杀的念头。 既然大家都是玩远程,那我又何必舍长取短,耗费精力研究近战? 而且新派修士和兵序虽然都是以机械为身躯,但两者之间却相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关键点,那就是械心。 没有械心的居中调度,没有‘超频’的存在,械体就只是一堆冷冰冰的钢铁。 就算道序有流派专门研究如何增强械体的强度,但再锋利的宝剑,如果只会胡乱挥舞,那也形成不了可观的战斗力,只能沦为挨打的沙包。 所以械体对于新派修士来说,只是用来保护道基和脑袋的一道屏障,一旦到了关键时刻,随时可以选择放弃。 甚至维持人形躯体,都只是因为基因中还留存着一点这方面的习性。 在思想上不重视、在能力上不支持,注定了新修不擅长,甚至可以说已经不会近战。 因此在如今的道序之中,无论是主攻符篆、还是精通道械的流派,在与人搏杀之时都强调要和对手拉开一定的距离,保护自己道基安全,用符篆、飞剑、法器、黄巾力士来淹没对方。 但现在罗城展现出的法门,虽然本质上还是在操控符篆,但已经弥补了新派修士在近战方面的短板。 甚至,还能跟同序的独行武夫掰手腕,分高下。 如果这门技术法门完全成熟,这对于陈乞生这样的老派修士来说,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他们将彻底丧失在道序之中存在的意义。 “时代如洪流,顺者昌,逆者亡。难道现在轮到我们被抛弃了?” 陈乞生面色颓败,口中喃喃自语。 “喝!” 李钧吐气暴喝,手中缠焰直刀闪电般横切而出,刀势凌厉绝伦,直奔罗城脖颈。 啪! 一声裂响声中,罗城肩头一块甲片炸开,熟悉的黄色浊浪再次涌起,凝聚在罗城身侧,恰到好处挡住直刀锋刃。 “如果只有这种水平,那你还不如那个残缺不全的门派武序荒世烈,武序想要靠你们翻身,痴心妄想!” 罗城眼中浮现讥讽,手腕的白虎吞口上亮起风篆特有的光芒,激荡的气流带动他持剑的右手,闪电般刺向李钧心口。 李钧冷哼一声,退步拖刀,转腕横扫,两把兵器成十字交叉斩过。 锵! 罗城似乎吃不住李钧刀上的力道,穿星霎时脱手。 李钧眼眸一亮,双脚脚腕处甲片翕张,身形暴起,赤色匹炼直奔罗城大开的中门! 罗城却毫不惊慌,嘴角挂着淡淡冷笑,双手平举身前,十指怒张,掌心之中浮现两枚色泽灰白的雷篆。 阁皂符录,雷篆·神威! 两条粗壮的雷龙罗城掌中呼啸冲出,和劈来的黑色直刀撞了个正着。 龙口噬刃,两相俱灭。 被冲散的烈焰在李钧鼻尖前渐渐熄灭,刺眼的雷光将他的视线照的白茫茫一片,火辣辣的刺痛和强烈的麻痹感蔓延全身。 “独行武序,不过如此!” 罗城放声狞笑,气焰嚣张。 “兔崽子!” 李钧剑眉挑动,棱角分明的五官上戾气翻涌,一股兴奋的颤栗席卷全身,瞬间冲散所有的痛觉。 蛰官法,三成! 滋啦 李钧双臂交叉挡在身前,身后甲片瞬间全部弹开,喷射的气流连同高亢的唢呐音同时攀升到顶点! 雷光碎灭,一个血肉焦黑的拳头冲撞而出! 罗城双目中有一丝惊骇转瞬即逝,随即青光暴涨,胸口大片金篆同时裂开,光华流转,形如道观神台上的披甲神将。 他右手五指握拢成拳,拳锋上刻着和雷篆一样的玄妙纹路! 阁皂符录,雷篆·神威! 五品技击,见龙卸甲! 轰! 气浪在半空炸开,两道身影都如同被火龙出水正面击中,倒飞着砸进高楼之中。 (本章完) 第433章 晒书堂 直到戍时来临,笼罩在江户城上空的乌云才渐渐散去,肆虐了一整夜的暴雨终于停歇。 破晓的微光照亮长街两侧的屋檐和鲤鱼旗,镶嵌在招牌上的霓虹灯管早已经熄灭,长街如洗,一派冷清。 哗啦。 居酒屋的障子门被长崎峰拉开,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夫子庙配发的青色儒衫,眼中的目光略显涣散。 “先生说了要时刻自省、温故知新,那今天路上就重温‘论语·为政’这个篇章吧。” 站在屋檐下的长崎峰,口中自言自语,抬手在面前挥动,似乎在翻找着自己准备复习的内容。 随着他手指在身前的空气中一点,一道旁人无法看到的身影出现在他身旁,身形孔武有力,皓首苍颜,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儒雅却不失硬朗的气质。 “学生张峰见过孔夫子。” 长崎峰拱手行礼,神情异常恭敬。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张峰,你可知晓其中的含义?” 现在已经过了卯时,江户城各处的工坊已经点完了卯,开始上工,所以街道上往来的人影稀少,不过蜷缩在店面台阶上的人倒是不少。 这些都人无一例外,都是拾荒的流浪汉和乞丐。 长时间沉醉上在劣质酒精和高危黄粱梦境之中,已经让他们的精神和身躯彻底腐朽。就连时常头疼下一次输出的壮丁要到哪儿去寻找的宣慰司衙门官员们,都不会打这种人的主意。 只有戍卫偶尔会注意他们,因为他们是‘黄粱鬼’夺舍事件的高发群体。 一头通过夺舍来到这个世界的‘黄粱鬼’,有很大的概率会因为世界观扭曲和身份地位的落差,而滋生报复和毁灭的反叛心理。 在鸿鹄被彻底驱逐的倭区,‘黄粱鬼’已经从社会问题一跃而成治安问题,是目前各城戍卫主要的工作导向。 对于这些人,长崎峰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此刻他满脑子都在思考,该如何正确且完善的回答‘孔夫子’提出的问题。 “读书和思考要并轨而行,否则便会因为缺少实践而陷入迷茫。但如果只是一味的空想而忽略了学习和钻研,也只是沙上建塔,终将一无所得。” 长崎峰思虑良久,终于给出了自以为圆满的答案。 “你的解释,只是将我千年前的话语按照字面意思重新翻译了一遍。依旧只是简单的‘学’,并没有做到深层的‘思’!” ‘孔夫子’严厉的语气让长崎峰心头一颤,连忙道:“请夫子您为我解惑。” “你要学会将老旧的理论放置于当前的背景之下,从中体会出新的道理,这才是温故知新。” ‘孔夫子’侃侃而谈:“学而不思则罔,不只是要思考,更是要突破桎梏的锁具,唤醒沉睡的基因。如果不能晋升成为儒序,你即便是终身学习,也是毫无意义,终究会陷入无尽的迷惘之中。” 长崎峰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连连点头,被脑机接管的身体自行朝着夫子庙的方向快步走去。 “那夫子,思而不学则殆又是什么意思?” 长崎峰拐进一条小巷,或许是因为昨夜的雨势太大,巷道内满是积水,各种垃圾上下浮沉,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其实前往位于南区核心地段的第四夫子庙‘晒书堂’有很多条宽敞的大路,但这条逼仄的巷子却是最快的捷径。之前在自己店内打扫卫生花了不少时间的长崎峰要想不迟到,别无选择。 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下,加载了‘孔夫子’的脑机已经没有余力再操控长崎峰的身体,只能由他自行接管。 长崎锋将青衫的衣摆紧紧抱在怀中,一边小心翼翼的寻找着能够落脚的碎石砖块,一边问道:“是不是如果我只寻求晋升序列,却忘记了学习儒教经典,只会给自己带来灭亡?” “孺子可教。” 踏水而行的‘孔夫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仁、义、礼、智、信,这是儒教思想的核心要务。如果张峰你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儒序,就不能背离这五个字。” “要对同序之人心怀仁慈,要对同窗同学秉持义气、要对儒序门阀保持尊敬” “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叫打断了‘孔夫子’的话语,只见长崎峰在跳向一块露出污水的砖块时,脚下突然打滑,身形一阵趔趄摇晃。 幸好长崎峰及时伸手抓住了旁边的墙壁上一块凸起,这才免除了摔进水坑的危险。 “呼” 长崎峰心有余悸的吐了口气,正要转头向‘孔夫子’道歉,瞳孔却骤然紧缩如针芒。 左右高耸的楼房将巷道的上空挤成一条狭窄的长线,还在攀升的晨光被彻底挡在外面,长崎峰刚刚植入不久的脑机自行调整着他的微光视觉,勉强能够看清周围的环境。 入目之处,墙壁上满是大片大片的猩红字体,笔触扭曲,光是用肉眼就能看出喷涂之人心中彻骨的恨意,触目惊心。 【隆武亡国,嘉启灭种!】 【新政屠刀,戮我倭民!】 【红衣官袍是倭民血染,夫子庙堂是食人炼狱!】 长崎峰通体冰凉,连忙切断脑机中正在进行的课程,身旁的‘孔夫子’在一阵晃动闪烁中消散无踪。 他拧头看向自己左手抓着的‘凸起’,那是一把胁差的刀柄,刺入墙壁的刀刃反射着刺目的寒光。 霎时,长崎峰如同触电一般松开手掌,后退的脚步深深踩进盈着污水的坑中。 墙壁上的猩红标语都是用倭语书写,一字一句像是炮弹在长崎峰的心头炸开。 冰冷的寒意从踏在水中的双脚泛起,沿着躯干向上攀升,直至蔓延到位于颅后的灵窍。 长崎峰蓦然一颤,无形之中,似乎有一团烈焰在他心头燃起,‘咚咚’的心跳声让他止不住的颤栗。 “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儒序,你要始终牢记‘礼义仁智信’.” 冥冥之中,夫子的声音似在耳边回荡,长崎峰猛然脱下身上那件珍视无比的学子青衫,如疯魔一般朝着墙壁的红漆标语擦去。 江户城第四夫子庙名为‘晒书堂’,是一片占地颇广的仿前明样式的建筑群。主要由供奉儒教先辈投影的先贤堂,还有按照基因优劣进行分类授课的学宫组成。 旭日初升,已经戍时。 按照晒书堂的规矩,这个时候正是进行早课的时辰。 但今天的晒书堂却没有朗朗书声,几乎所有的学子都聚集在学堂门口,以学宫班级排成一個个整齐的队列。 【热烈欢迎江户城宣慰司同知刘大人莅临晒书堂】 一面横幅拉在众人头顶,站在后排的学子紧紧盯着前人的肩膀,只要对方一动,立马跟着卖力鼓掌。 在一众夫子庙先生的簇拥下,头佩儒巾身穿靛蓝襕衫的刘典从学堂内走了出来。 “刘大人,咱们晒书堂可还有许多成果没来得及跟您汇报呢,这怎么就要走了呢?” 负责运营整个晒书堂的秦校监亦步亦趋跟在刘典身旁,一阵的长吁短叹。 (本章完) 第420章 恶斗 李钧推开压在身上的碎石和钢筋,站了起来,抬手抹了把嘴角蜿蜒流下的血水,没有理会身后瑟缩成一团的惊恐房主,视线从自己撞开的窟窿中探了出去。 “那孙子还没死。” 不用马王爷提醒,李钧已经看到了对面楼层残骸中那道缓缓挺起的身影。 虽然有着凤纹面甲的阻挡,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但那一身称得上凄惨两个字的伤势,却做不得假。 那身紧贴皮肤的道甲上沾满血色灰尘,腹部的符篆甲片更是寸寸龟裂,刻画着道纹的械骨直接裸露了出来,隐约可见包裹在其中的一些嫩红色的血肉组织。 那就是道序基因衍生出的独特器官,道基! 不过李钧自己身上伤势同样骇人,胸甲彻底粉碎,心口处印着一个骨节分明的拳头,凹陷的程度令人毛骨悚然。 周围的血肉呈现红黑夹杂的颜色,弥漫出一股焦糊的臭味,轻轻一动便有碳化的皮肤扑簌簌掉落。 “老李,蛰官法不能再用了,这玩意儿就是一把双刃剑,如果你继续用它强行催动食龙虎,要不了多长时间你的肝肺就会彻底衰竭!” 马王爷的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墨甲残损严重的他同样受伤不轻。 但更关键的一点,是阁皂山雷篆对寄存他明鬼意识的核心的损伤。 雷法是所有游魂精怪的克星,这一点倒是自古以来从未变过。 李钧没有回应马王爷的警告,沉声问道:“现在距离一刻钟还剩下多久?” “还剩不到一字。” 不到一字,那就是不到五分钟啊,不过 “足够了!” 李钧深吸一口气,浑身汗毛如同过电一般,瞬间直立。裸露的胸膛上,碳化的组织尽数掉落,新生的皮肤上覆满伏渊鲸甲青黑色的纹路。 汗水蒸发成迷蒙的白色雾气,沿着甲片的缝隙向外不断升腾。 哗啦啦. 滚烫的鲜血和重楼决劲力在血管中冲呼啸冲刷, “老李你不要命了?!” 李钧咧嘴一笑:“老马。” “嗯?” 马王爷语气疑惑。 “咱们跟他来点真格的!” 咚! 楼板震颤,灰尘四溅。 蛰官法,四成! 李钧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也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灼热的火线从对面楼宇之中激射而出。 阁皂符录,火篆·烽燧! 罗城似乎早就料到对方会强突自己,李钧的身影在两栋楼宇之间出现的瞬间,烽燧火线横扫到了面前。 锵! 在罗城错愕的眼神中,李钧突袭的身影诡异的分成上下两道,如同被火线从中切为两半。 噗呲! 炽热的火流从李钧赤裸的脊背上扫过,喷涌的鲜血被灼成猩红的雾气。 李钧嘴角咬着狞笑,伸手抓住马王爷身侧的虎头护肩,蜂腰拧转,猿臂伸展,竟将解除负甲状态的马王爷狠狠掷向罗城。 墨甲如炮弹一般,砸进罗城所在的楼层之中。 咚! 席卷的气浪卷起烟尘,从墙壁上的窟窿中涌了出去。 当先近身的马王爷就地一滚,闪开戳杀的飞剑,身形从地面弹起,拳头直奔罗城面门。 一面燕尾盾凌空展开,挡住马王爷的突袭。罗城顺势后撤,扬手扔出一道雷霆卷向马王爷。 雷霆缠身,马王爷僵立当场,红眼中传出声声压抑的闷哼。 罗城面露冷笑,正要乘胜追击,一口气将这具墨甲打成粉碎,眼前视线却突然一花,一张暗黄的脸庞直勾勾地压向自己的双眼! 是李钧! 罗城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双臂于千钧一发之际在身前交叉横架,臂甲上数枚金篆同时炸开,森寒的金属冷光刚刚亮起,就被黑沉沉的拳影摧枯拉朽般全部破开。 五品技击,见龙卸甲! 罗城双臂甲胄炸碎,械骨上裂纹遍布,后退的左脚在地面上重踏出一个深深凹陷。 李钧脚步错落,身形在罗城四周闪动不停,体内劲力仿佛无穷无尽。 蛰官法,五成! 没有片刻停息,黑暗中不断有雷鸣、火光、潮浪、刃光交替乍现,却全都被一声声拳骨碰撞的暴躁闷响压了下去! 砰! 又是一次粗暴至极的碰撞,罗城身形向后横飞,连续砸穿数道墙壁,背后撞上一根粗壮的承重柱。 “唔!” 罗城身影佝偻,紧咬的牙关将涌到喉头的仿生血液硬生生挡了回去。 没有任何喘息时间,一柄黑色短刃已经从侧面捅杀而至。 赫然是摆脱了雷篆的马王爷! 罗城脑袋猛然向后一扬,锋刃贴着鼻尖刺过。他脸上戾色浮现,右手探出抓住马王爷手腕,左手曲肘,肘尖位置有金篆变形成刀,狠狠劈下。 锵! 马王爷右臂被齐肘斩断,动作却没有半分凝滞,左手手腕向后倒翻,露出一个骇人的森森炮口,直接顶在了罗城的额头之前! 轰! 爆响声在距离地面足有十丈的楼层废墟之中滚滚回荡,震耳欲聋,响彻天地。 此刻楼外无数觊觎的眼睛,包括一众根本插不上手的锦衣卫们,无不目露惊骇。 就连已经冲入楼中,狂奔着逼近战场的范无咎等人,都感觉楼体一阵摇晃,下意识暂缓了动作。 “这他娘什么动静.” 爆炸的火光转瞬即灭,紧接着有刺目的惨白寒光陡然亮起。 浓稠如墨的黑暗被瞬间驱散,照出马王爷缠绕着硝烟的凄惨身躯,还有只剩半颗头颅的恐怖道人! 轰隆 “这都没弄死这个王八蛋?!” 盔中独眼有红光闪动不休,一道雷光追着马王爷抽身暴退的身影,直齑藏在墨甲深处的核心。 眼看已经避无可避,一道魁伟身影却鬼魅般横插了进来! 李钧挡在马王爷身前,挥拳直接将袭来的雷光砸碎。 “老李,快没时间了!” 半空中,一柄黑色飞剑冲天而起,剑身中传出陈乞生的怒吼声! 李钧眼中精光暴闪,前腿朝前一弓,身如利箭,朝着那枚冒着青焰的独眼,攒射而出! 雷光退却,黑暗如潮水再次将所有身影全部吞没。 唯有一抹妖冶的紫光突然暴起! 飞剑穿星! 噗呲! 锋利的剑刃从拳骨刺入,撕肉裂骨,斩筋断脉,几乎将李钧的右臂从中斩开。 紫色飞剑洞穿后肩,剑尾喷射的尾焰将糜烂的血肉烧得焦黑一片。 足以令常人瞬间昏厥的剧痛,却丝毫撼动不了武夫眉宇间的兴奋和狂热。 蛰官法的强悍,让李钧宛如过河悍卒,一往无前,誓不回转。 铮! 欢愉的剑鸣刚刚响起,一只手掌却突然扣上了剑身,如同捏着一条不断挣扎的紫色长蛇,掌心中血水不断喷溅,锋刃摩擦着掌骨,发出滋滋的骇人声响。 “还想跑?!” 李钧冷笑一声,右脚踏住剑身,左臂发力,猛然向上一折。 刺耳的扭曲声响中,飞剑穿星向上弯出一条惊人的弧度,竟然咔嚓一声彻底崩断。 背靠着立柱残骸的罗城同时如遭重击,残存的眼眸中青光黯淡,失焦放空,陷入恍惚之中。 李钧抄起一截断刃,抢身迫近,剑尖从腰间跳出,对准罗城的腹部捅了过去。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不断响起,剑刃破开道甲的防护,刺入空荡荡的械骨之中,一路上撩,朝着藏在腹腔上部的道基斩去。 生死之际,因为飞剑断裂而陷入恍惚的罗城终于回神,双手抓住上撩的断剑,蓦然抬头。 视线碰撞,同样的冰冷,同样的杀气沸腾! 搏杀到这一步,什么话语都是多余,唯有手上分真章! (本章完) 第421章 不死不休 呼! 罗城几近干涸的神念奋力激活一枚赤色的火篆。 一抹火光照进眼底,李钧脸上神情却更见彪悍,根本不给罗城祭起符篆的机会,额头狠狠砸在他残缺的面门上。 龟裂的凤纹面甲被彻底撞碎,李钧松开被罗城死死抓住的半截剑身,脚下一扫,将对手的身形直接放倒,左手五指成拳,呼啸砸下! 咚!咚!咚! 阁皂山道序引以为傲的四兽道甲,在独行武序的拳头之下哀鸣破裂。 一枚枚还没来得及激活的符篆被擂成碎片,蛛网般的裂纹在楼层地面上快速蔓延。 轰. 楼面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大块大块的碎石朝着下一层坠落。 李钧站在断裂的楼板边缘,左手提着一具几乎不成人形的扭曲械体,脚下尽是还没来得及激活,就被打烂的符篆碎片。 “他妈的,终于死了。” 马王爷背靠着一面断壁,强撑着站直几乎被拆碎的身躯,红眼中传出骂骂咧咧的声音:“这是什么古怪法门,居然能让道序这么扛揍” “还没死。” 马王爷话未说完,就被李钧沙哑的声音直接打断。 李钧看的无比真切,自己的视线前并没有细微的黑色小字浮现。 没有精通点,那就是人还没死! 并不是兵解,这一点李钧很确定。 因为罗城直到道基被自己打烂之前,都在不断试图激活符篆反击。 他不可能一边进行兵解,一边还能继续和自己动手。 可不是兵解,那这又是什么手段? 李钧面色阴沉,猛然回头看向独眼中红光沉沉不动,如同人发愣的马王爷。 “告诉邹四九,让他不惜一切代价,马上把人给我找出来!” “本体已经被打烂,但人却没死,而且还不是兵解.,这他娘的是什么意思?” 居酒屋前,坐在台阶上的邹四九满头大汗,拇指在指节间几乎点出幻影。 他已经把大案牍术运转到了极致,将整个犬山城内所有的天视监控和地听通讯全部翻查了一遍,甚至将参与行动的锦衣卫、戍卫,以及整个南区居民的行为动向全都进行分析了。 可就算如此,他依旧没能算出罗城的行踪下落。 “真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 双眸泛红的邹四九回想着马王爷转述的李钧的话语,当即不再犹豫,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带有十个小方格的棋盘——华容道。 “一次全帝国区域求援的机会罢了,用了就用了!” 这种老旧落时的玩具,在这个年代已经十分罕见。 但邹四九摆弄的手法却极为熟稔,不过瞬间便已经帮助‘曹操’成功从华容道中逃出生天。 滴. 一声轻响从棋盘上传出,邹四九知道此刻正有一条通讯隐秘的通过巡游天际的道祖法器,经过阴阳序暗留的后门,发送到位于帝国北直隶一处足有百丈之高的恢弘楼宇之中。 “这里是大明帝国钦天监。” 一个冰冷且沙哑的男声在他的耳中响起:“来人请报明身份。” “阴阳序,邹子第四百四十九位。” “身份已确认,请求协助者,邹四百四十九。” 冷硬的男声终于有了一丝人味,“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 “倭区犬山城南区,阁皂山道序五,罗城。我需要他现在的准确位置!” 邹四九眉头紧皱,语速极快,将罗城的信息和自己的诉求报给对方。 “请求收到.” 对面的男声顿了片刻,“本次请求属于信息协助范畴,需要一次性支付宝钞两千万” “真他妈的黑啊.” “.并且将邹子顺位下调至第五百位。” 邹四九脸色大变:“怎么还要动顺位,而且还下降这么多?!” “经核实,你需要追踪的目标身负阁皂山最新法门,属于阁皂山重点培养对象。“ 男人的声音中泛起一丝嘲弄笑意:“还有一点,真正的邹四九大人对你冒用他的名讳,很不满。” “.伱觉得邹四四九是他娘的人名吗?” 通讯另一端根本不理会邹四九的怨气,继续用生硬的语调问道:“请问是否需要协助?” 邹四九神色颓丧,他心中十分想一口回绝对方。 但以他的能力,根本找不到罗城的踪迹,如果再耽搁下去,很有可能让对方逃出犬山城。 “行,我认了。”邹四九咬牙切齿:“需” 最后一个‘要’字已经到了嘴边,邹四九却突然身后传来啪啪的两声轻响。 作为一名阴阳序,邹四九对这种声音很熟悉,这是符篆破裂的声音。 他愕然回头,只见坐塌上,那具倒在血泊之中的尸体缓缓坐了起来,身边散落着两块符篆的残骸。 一只染血的纤细手掌拉下盖在头上的西装外套,露出的赫然是一张完整的清秀面容! “金篆藏形,灵篆移魂你是罗城?!!” 邹四九惊呼出口,眼中的视线却被突然乍起的刺目雷光全部淹没。 哗啦 这方世界如同破碎的琉璃,黑白逆乱调转,色调扭曲变换。 一阵天旋地转中,刚刚从宿体之中苏醒的罗城一时站立不稳,趔趄着跌坐在塌上。 “通过金篆将选定的宿体伪装成尸体,再通过预埋在身体内的灵篆转移意识,实现除了兵解之外的第二种转生方式。” “还有这门连没有道基的普通人,也能顺利激发符篆,且威力不俗的法门。你们阁皂山近几年创造的新东西还真不少啊。” 戏谑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罗城抬眼看去,本该被齑烧成焦尸的男人,完整无缺的站在自己面前。 一枚雷篆就掉在自己手边,篆体完整,从头到尾根本没有祭出过。 “原来是梦境啊.你就是犬山城的那个阴阳序?” 罗城深吸一口气,阴沉难看的脸色缓缓恢复平静,淡然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留下的手段的?” 邹四九眉头一挑,对对方的镇定不由感到震惊。 “前面只是有些猜测,但在你真正完成移魂苏醒的时候,我才确定。” “那又是什么时候把我拉入的梦境?” “在你偷听我联系钦天监的时候。” 罗城平静问道:“做个交易如何?就我和你。” 邹四九并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看了眼被自己扔在地上的西装外套。 他走过去伸手捡了起来,拍了拍外套上沾染的灰尘。 但上面凝固的血色,却已经深深渗入了内里。 “我记得以前,你们道序跟我们阴阳序一样,都对死去之人抱有基本的尊重,特别是连序列都没入的普通人。看来陈乞生说的对啊,你们新派修士已经快不是人了。” 邹四九的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罗城一时间不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什么意思?” “剩下的事情我就不擅长了。交给你了,老李。” 邹四九双手贴着鬓角滑过,一甩脑袋,转身朝着店外走去。 “多谢了。” “都是自己人,别客套。” 浑身伤痕累累的李钧和邹四九擦肩而过。 店门外,陈乞生双手抱着肩头,虎视眈眈。 在他身后,数枚专门切断兵解的符篆已经处于激活状态,悬浮在空中。 此刻的李钧面色暗黄憔悴,神色却透着一股异常的亢奋。 “我刻印了一份这个女人的意识,就封存在灵篆之中,只要你放我兵解离开,我可以把她还给你们。有了她作为招魂的锚点,谢必安就能从黄巾力士中摆脱出来。” 罗城直接抛出自己的条件,“如果你觉得不够,可以开价。宝钞、配额、功勋、符篆、道械,包括武学注入器,只要你想要,阁皂山都能满足你的要求.” “呵。” 李钧咧嘴一笑,眼眸睥睨:“比起你现在拿钱换命,我还是喜欢你刚进犬山城的样子。” “你已经杀了罗天他们,如果再杀我,那阁皂山必然会跟你不死不休.” 罗城眼前视线一花,接着身躯离地而起,被李钧扣住咽喉提了起来,嘴里的狠话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说反了,是我跟你们阁皂山,不死不休!” 李钧凝视着那双终于浮现慌乱的眼眸,扼住咽喉的五指缓缓收拢! 【获得精通点200点】 (本章完) 第422章 同舟共济 恢复平静的犬山城南区。 犬山城锦衣卫已经全部撤离,大群宣慰司衙门下属的街道局正在清理着街面上的碎石残骸,成群结队的戍卫在两栋临街的破损楼宇之中忙碌的进进出出,搜寻可能受伤的百姓,以及可能存在的潜在隐患。 踏。 一只皂靴踩灭木板上残留的余火,杨白泽环视一圈周围混乱的场面,抬起的视线停留在左侧高处,被烈焰烧灼的满是灰黑痕迹的楼层。 “没有动用重型枪械,甚至打出的那几枚火龙出水,也不过是放了烟花。但就两个人竟然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当真是匪夷所思。” 从重庆府而来的老吏许准双手笼在袖中,静静站在他的身后,闻言平静说道:“在道序的四山一宫之中,阁皂山本就以符篆出名,如果多给这个罗城一点时间,他甚至可以炸了这座犬山城。” “阁皂山” 杨白泽默默咀嚼着这三个字,片刻后感叹道:“现在这些过江龙的身份背景是越来越显赫了。反倒是咱们这些地头蛇,家小业小,处境堪忧啊。” “出身显贵的人,惜命。家底浅薄的人,胆大。龙蛇相争,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 老人笑道:“起码现在,这些过江龙可还没占到什么便宜。” “对了,百户所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已经以宣慰司衙门的名义发函过去询问了,对方给出的回答是一切照常,让我们按照原计划推动新政。” 许准继续说道:“但在我看来,经此一战后,犬山城锦衣卫的情况恐怕不会太好。” 杨白泽没有吭声,静静等着对方的后话。 “谢必安是负责整个犬山城百户所情报工作的二处总旗,这一次他被罗城炼成了黄巾力士,虽然在那几名客卿的协助下,成功切断了他和罗城洞天的连接,保住了思维意识,但人能不能清醒过来,还要看他的造化。” “而且就算谢必安最后成功脱离了黄巾状态,他本身的名序也会受到严重影响,能不能维持自己目前的序列也在模棱两可之间。” “这种情况下,犬山城锦衣卫的情报工作势必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许准沉声道:“这方面,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要考虑好在没有锦衣卫的情报支援下,如何控制住整个犬山城。” “我记得阎君招募的那群客卿中,有一个阴阳序的人?” “大人指的是那个构筑大案牍术的邹四九吧?”许准沉吟片刻,缓缓摇头道:“先不说以他客卿的身份,能不能指挥的动犬山城锦衣卫二处。就算阎君真的会放权给他,阴阳序强项也不在这个领域。除非.” 杨白泽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他能够夜夜进入犬山城数十万百姓的梦境之中。如果能做到这一步,犬山城将固若金汤。任凭八方风起,稳坐钓鱼台。” 老人笑了笑:“不过可惜,他只是个邹四四九,不是真的邹子第四九位。” 杨白泽有些无力的抿了抿嘴唇,从来到倭区担任宣慰司同知开始,自己在政务方面处理的得心应手,带领犬山城在新政推行方面一骑绝尘,甚至成为了整个倭区争相模仿的标杆。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局外人强势入场,犬山城已然是一副烈火烹油的局面。 最关键的一点,是这些后来者根本不遵循游戏规则,无一例外都是想直接以蛮力强掀牌桌,硬生生抢走别人的筹码。 这样蛮横的做法,让如今不过堪堪序八的杨白泽,深感无能为力。 此刻他也终于明白,李不逢作为倭区宣慰使,名义上整个倭区级别最高的官员,这么多年却始终保持缄默,低调到几乎没有存在感。 “刀锋所指,权由拳出。前人诚不欺我啊。” 杨白泽心头感叹不止,侧身看向老人,神色诚恳道:“许老,在序列方面您是前辈。依您之见,我们能帮百户所方面做些什么?” 老人眉头微蹙,不解道:“只需要静观其变,暗备后手以防不测就行。这次阁皂山上门,那是他们道序内部的争斗,犬山城锦衣卫被殃及,那也是他阎君百户自己做的决定,和我们可没有半点关系,我们何必参与其中?” “不是这个道理。” 杨白泽摇了摇头,抬手指向周围的断壁残骸,一张略显年轻稚嫩的面容上,神色坚毅。 “如今我们和犬山城锦衣卫同乘一条船,我们掌舵,他们摇橹,两者缺一不可。既然选择了要一致对外,那就只能帮亲,不能帮理!” “我们不止要想办法帮谢必安摆脱黄巾力士状态,还要以宣慰司衙门的名义,将罗城伏诛的消息通报帝国本土!” “我知道你想跟阎君打好关系,这当然没有问题,新政的推行确实也离不开他们,只要谢必安的基因能够支撑,我可以帮他转入儒序,死中求活,至于能不能成,那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但通报罗城的死讯这一点,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许准紧皱着眉头,说道:“阁皂山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这么做可就是堂而皇之的打他们的脸,其中的利弊风险,你有没有考虑过?” “您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 少年朗声一笑:“最大的风险不过是下一次阁皂山再来人,就是奔着摘我杨白泽的脑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生死威胁,这还不够?” “家底浅薄的人,胆子大,这是您刚才自己说的话。打架我是不行,但喷阁皂山一脸口水,还是不在话下。要是做不到这一点,我们和袖手旁观有什么区别?要是连同为光脚的兄弟都抛弃,又怎么去跟那些锦衣华服的老爷们去争?” “争?” 许准心头猛然一凛,下意识脱口问道:“是不是新东林党那边有什么动静了?” “您自己看看吧。” 杨白泽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块电子案牍,递给对方。 “新东林党为了加快新政的推进,决定以倭区为攻坚的目标,在本月内向倭区增派人手。至于增派的人选,则是从各大门阀之中选出。” 许准一目十行,匆匆扫完案牍上公文。作为一名宦海老吏,他自然轻易看出了藏在字里行间中隐而不发的真正目的。 老人顿时心头阵阵火起,吹胡子瞪眼道:“这群王八蛋,一开始觉得倭区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所以一个个胆怯不前,让你们这些背景不深的年轻人来打头阵,现在感觉效果初现,就迫不及待准备来摘果子了,他们还要不要脸?” (本章完) 第423章 孤注杀庄 “礼义廉耻本质上就是驭下的手段,他们可不觉得会有失脸面。”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多年来新东林党就从没有变过!既然他们这么干,那我们干脆就撂了这副挑子,谁也别想从这场仪轨里捞到好处!” 与暴怒的许准不同,年岁浅薄的杨白泽却流露出和年纪不符的淡定。 “民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人和普通百姓没区别,普通人是工奴,我们就是官奴,我们的反抗一样非似铁,而他们的官法才是真如炉。连李大人都反抗不了,我撂挑子那跟把犬山城拱手让人有什么区别?” 满身怒气的许准蓦然一愣,问道:“李不逢怎么了?” “革除宣慰使职务,于月末之前完成交接工作,返回帝国本土述职,新职务待吏部考核结束之后,再行安排。” 许准猛然点亮手中的电子案牍,将上面的公文翻来覆去细细看了一遍,终于确认上面没有相关的信息。 “从哪儿来的消息?” 杨白泽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自顾自说道:“原来我还疑惑为什么新东林党只给我们一个同知的身份,将宣威司衙门真正的主管一直空悬。现在看来,从最开始他们就已经计划好了接下来的戏码。” 夜色寒凉,透彻肺腑。 许准满腔怒意缓缓消散,脸色阴沉道:“张峰岳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就怕这些人贪得无厌的蠹虫坏了他的大事?” “因为这位党魁大人真正的目的,必须要得到这些高门大阀的支持。” 杨白泽语调平静,像是在转述别人的话语:“他要在自己的基因彻底衰竭之前,将新政彻底推行下去,将倭区纳入帝国两京一十三省之中,实现真正的开疆拓土!有了这个先例,其他罪民区也将如法炮制。明年的今天,或许大明帝国的龙旗将同时飘扬在白昼与黑夜之中!” “时间太短了啊。” 被杨白泽一番话震撼得两眼发直的许准,在沉默良久之后,喃喃说道:“人心难测,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彻底驯服这些罪民。一旦取消罪民区的政策,万民合流,到时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道他就不担心引狼入室,祸根深埋?” “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杨白泽吐字铿锵:“张峰岳费尽心机,用尽一切手段才让一身基因返祖到和曾经的先祖张太岳几乎一般无二,甚至连生辰八字都一模一样,他怎么可能愿意就这样舍弃这条命?” 许准满面骇然:“那些对党魁之位垂涎三尺的门阀之主们,难道会眼睁睁看着张峰岳这么做?” “党魁之位只有一个,但人命同样也只有一条。与其自己拼死争夺,最后沦为别人的嫁衣,那不如按兵不动,静观势变,反正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维持现状,继续在张峰岳的膝前摇尾乞怜,完全能够接受。” 杨白泽嗤笑一声:“枪打出头鸟,这句在普通百姓之中流传的道理,却被自身清高的读书人同样奉为圭臬,真是讽刺啊。” “而且张峰岳这么做,对那些门阀而言也不只有坏处。甚至可以说除了那党魁的位置,百利而无一害。” 老人诧异问道:“为什么?” 杨白泽眯着眼,用一种惊叹的语气道:“罪民区融入帝国本土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庞大到令人咋舌的新增人口。这些罪民经过新政教化之后,和普通帝国百姓之间根本没有太大区别,其他序列要想把人拦在自己的基本盘外,难度不亚于登天。可如果不阻拦,以儒序的渗透和培养能力,要不了多久,他们幸幸苦苦经营那么多年的基因,就会被彻底污染。” “而儒序则能从中培育出数之不尽的儒序人才,到时候天下英才尽入新东林党彀中,张峰岳只需振臂一呼,就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杨白泽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到了那一天,张峰岳就是新的儒序圣人,从此成为儒序的基因源头,名与青史同存,寿与国祚平齐。这些都是老师的原话。” 许准脸色铁青,“可如果他失败了” “如果失败了,帝国将山河陆沉,烽烟四起,数不胜数的罪民们将潜伏在我们中间,模仿我们,学习我们,用明人几十代人开发出的序列力量来杀戮我们。那样的场景,甚至可能比我曾经在黄粱梦境中见过的‘五胡乱华’还要让人绝望。” 杨白泽苦笑道:“可那又怎样?对于他张峰岳来说,这些都是身后事了,哪管洪水滔天?” “既然这样,那我们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许准自嘲一笑:“助纣为虐,然后被人一脚踢开?与其这样,我不如现在就返回帝国本土,眼不见心不烦。” “大势已成,任何儒序的从序者都逃不开,也拦不住。” 杨白泽两眼放空,恍惚的神色中似乎又看到了那位习惯穿布衣,而不是官服的老人。 苍老却豪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杨白泽下意识重复对方的话语。 “明知事不可为,却还要螳臂当车,嘴里喊着读书人的风骨,然后被人干净利落碾成一滩烂泥,那充其量也就是个愚不可耐的傻子。张峰岳既然把我们都绑上了赌桌,那就放开手脚往自己怀里揽筹码,等到了决定胜负的那一局,他坐庄吃闲,我们孤注杀庄!” 这番熟悉的话语,刚一入耳,许准便知道出自何人之口。 可还没等他细细品味,就见眼前的少年郎挺身拔背,朗声道:“所以这一次我不会躲,也不会让。新东林党如果赢了,我余生与他们为敌。如果他们输了,我教化的罪民,我亲手来杀!” 蓦然,这位因为火爆脾气而一直不受人待见,到老也没有尝过手中重权滋味的宦海老吏晒心神摇曳,脸上的颓然陡然消散,一抹豪气涌上面门。 “裴公是豪杰,小白泽你也有了他老人家年轻时候的几分风采。以往我总拿性情如火来为自己的莽撞开脱,现在看来,我这把年岁算是活到狗肚子里了。” 许准手腕一抖,将一根巴掌长的金属管子递给了杨白泽。 “这是伱让裴公帮忙寻找的东西。” 杨白泽眉头一挑,“许老你早就拿到手了?” “没错。” 许准坦然承认,“这东西不便宜,就算是裴公,都花了不小的力气才搞到手。所以我打算在他濒临死地的时候,再让你去雪中送炭。起码好过现在风波未起之前,去锦上添花。但看来,是我鼠目寸光了。” 杨白泽捏着掌心中的注入器,心中对许准的做法确有不满,但如果开口训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归根结底,对方也是在为自己考虑。 “这次是我做错了,你该骂就骂。当年我跟着裴公的时候,哪一次摆弄这些小心思,不是被他老人家骂的狗血淋头?” 杨白泽抿了抿嘴,踌躇片刻,却也始终没有把心中的不满说出口。 “慈不掌兵,善不为官,你是一头白泽,但你的老师却是一头瘦虎,所以你不光得学他在追踪猎物之前的忍耐,更要学他扑杀之时凶狠!” 噗呲! 在杨白泽骇然的目光中,许准切下自己的一根小指。 他抓起杨白泽冰冷的手掌,将染血的断指放在他白皙的掌心之中。 “这是我以长辈身份,给你传授的最后一点经验。从今往后,许准只是犬山城宣慰司一名老吏。” 老人撩起前襟,单膝跪地。 “卑职许准自作主张,违背上命,请大人责罚!” 杨白泽凝视着掌心之中刺目的猩红,片刻后缓缓合拢手掌,吐气开声。 “这次念在你动机不坏,罚俸半年,以儆效尤。如果再有下次,革除职务,逐出倭区!” “谢大人!” 在杨白泽淡漠凌厉的眼神中,老人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发丝花白的头颅低垂,满是深重沟壑的脸上,却是无比畅快的笑容。 (本章完) 第424章 乾坤有私 两日之后,一个难得的晴天。 犬山城百户所院子内的那棵枯树下,李钧横在一张躺椅中,和煦的光线自虬结勾连的枯枝间透下来,覆在他仍旧呈现着病态暗黄的脸上。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清朗的声音在身前响起,李钧眯开眼睛,一身朴素青衫的杨白泽就站在躺椅之前。 李钧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右臂,一条淡淡的红线从手背拳骨中间一直蔓延到肩膀位置。 那是罗城的飞剑穿星留下的痕迹。 经过了以画皮为主的百户所农序医官们的全力救治,再加上李钧自身体魄强悍的恢复能力,不久前还狰狞骇人的伤口现在只剩下了些许浅淡的痕迹。 “你是说这个?” 李钧抬了抬手,笑道:“别人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大户人家出身,要是没点底气怎么敢单枪匹马挑我犬山城百户所?” “这倒也是。不过罗城这头强龙,到底还是没能斗得过地头蛇” 杨白泽点了点头,顿了片刻后接着说道:“人真的死了?我听说道序的人,特别是四山一宫的中高位从序者,手里可有不少能够替死的手段。” “进犬山城的那个罗城死了。” 李钧语气笃定,抬手点了点太阳穴位置:“包括他的身体,还有脑子。” “狡兔三窟,他在阁皂山里可能还留有其他的意识备份。” 杨白泽似乎知道一些内幕消息,此刻沉声道:“但会不会继续用罗城这个名字,就不知道了。” “他如果敢继续用这个名字,那也不过是再斗上一场罢了。一步慢步步慢,等他再有胆量站到我面前,再杀他一次也不会太麻烦。” 李钧懒洋洋的摆了摆手,“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件事?” “当然不是。” 杨白泽谢绝了画皮为他搬来的椅子,撩起衣摆,背靠着树干,席地而坐。 “我去看了当时你和罗城动手的地方,感触不少。” “哦?说来听听。”李钧来了兴趣。 少年郎双手搭在弯曲的腿上,脸上满是感慨。 “当我看到那片被毁坏的街区的时候,最开始是感到震惊,然后是恐惧,最后只剩下纯粹的麻木。” 李钧仰面看向头顶的枝枝丫丫,一只手盖在脸上:“伱震惊什么?” “我震惊原来当序列晋升到一定品级,个体也能有这么恐怖的破坏力。” 杨白泽轻声道:“以前我曾经听家里的长辈说过一句话,武以力犯禁、儒以文乱法、佛以慈悲乱心、道以长生惑民、兵者祸乱纲常、阴阳颠倒真假,序列之下都是蝼蚁。” 李钧笑道:“你这句话我也听过,而且那个人还指着我的鼻子,说帝国沦落为今日的畸形,归根结底,病灶就是我们这些人。” “以前我对这句话毫无感触,甚至觉得一个人就算再强,那也不过是匹夫之勇,怎么能与帝国的权力机器相抗衡?” 杨白泽脸上神情复杂,“直到后来朱明皇室衰微沦为傀儡,只有在节日的时候才会被人抬出来当成祭天祷告的吉祥物。帝国军队也逐渐分崩离析,被瓜分殆尽。就连庙堂也从为民请命的地方,变成了如今满足仪轨的试验场。” “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权力的基础是制度,而制度的基础是人。当个体的力量强大到连制度都无法束缚的时候,制度就只有崩碎的下场,国将不国只是必然的结局。” 李钧对杨白泽的话不置可否,只是语气平淡道:“总会有更强大的人建立新的秩序。” “如果有那天,那建立这个秩序的人,还能被称为‘人’吗?或许用‘神’这个字眼,才更加准确吧。” “就算出现‘神’那也是正常。你别忘了,天子天子,咱们大明的皇帝可从没有把自己当成过人。” “可生活在帝国万里江山之中的亿万庶民,他们只是最普通的人。” 杨白泽语气严肃道:“他们只不过是因为基因不够强大,就被一条深不见底的天堑斩断了未来,被套上了永世挣脱不开的枷锁,这不是他们的罪过,是上天不公,是乾坤有私!” 李钧心头蓦然咯噔一声,眉头不禁微蹙。 “杨白泽,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有这样的想法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所以我才会恐惧,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沦为鸿鹄,举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旗帜,去造这群‘神祇’的反。” 杨白泽肩背抵着粗糙的树干,苦笑道:“我还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有天会被人轻而易举的拿走,自己却又毫无反抗之力。” 李钧翻身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双眼正视杨白泽:“鸿鹄造反,可不是为了普通人,而是想把他们自己送上神台!” “可鸿鹄提出的这个思想,确实是普通人唯一的寄托,也是他们唯一能看到的希望。所以这些年来,无论三教九流怎么针对鸿鹄,都无法彻底铲除他们,反而发展的越加壮大。这些其实都从某方面证明了,或许鸿鹄才是真的民心所向。” 咔嚓。 李钧屁股下的躺椅突然有裂纹弥漫,靠在树下的杨白泽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异动,两眼放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自说自话。 “不过现在的这些鸿鹄不过是包藏祸心的跳梁小丑,我并不想跟他们为伍。但我身处儒序,我却又感觉到窒息。” 杨白泽的语调渐渐变得低沉,“所以,最后我只剩一片麻木。” 李钧嘴唇往复翕张,却半晌没能再吐出一个字。 这倒不是他无力反驳‘思想滑坡’的杨白泽,而是他心头突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眼前的这个少年,与其说是在感慨序列对于帝国制度的冲击,倒不如说是在把自己的弱点和把柄暴露给李钧。 杨白泽不可能不知道锦衣卫户所内到处都是监听设备,李钧只要将他说的这些话流传出去,这位如今在整个倭区炙手可热的少年俊才,立马就会遭到以新东林党为首的儒序的排斥,甚至是清算。 但杨白泽依旧这么做了,毫无疑问,他这是在授人以柄,向李钧表达他的忠诚。 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杨白泽的成熟远超同龄人。 可李钧并不喜欢这种感觉,骨鲠在喉,一股郁气憋在心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本章完) 第425章 洞见五神 “我只是个武夫,犬山城百户所的锦衣卫们也都是一群大老粗。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们听不懂,也没那个兴趣去听。” 李钧神色冷淡道:“所以你也别说了。” “钧哥。” 杨白泽失焦的视线重新凝聚,他转过头,一脸歉意道:“上次的松山袭城,还有这次的阁皂山道序袭击,我都没能帮上什么忙。反而是你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支持我推行新政,这让我心中有愧。” “伱们拿笔,我们拿刀,有多大的屁股就穿多大的裤衩,让你们拿笔的去杀人,做你们不擅长的事情,那就是让你们去找死。同样,如果让我们去推行新政,那倒不如果直接杀光这些罪民,可能还要更简单一点。” 此时李钧已经了然杨白泽为什么会说那些话,正色道:“而且无论是松山还是罗城,他们本就是冲着犬山城户所来的,你也不用心怀愧疚。” “不是这个道理。” 杨白泽执拗的摇了摇头,“当初钧哥你送我到宣慰司衙门上任的那份情,我一直记得。现在大家是同舟共济,如果我一直只能拖后腿,那算什么风雨同舟?所以这个东西,钧哥你得拿着。” 在李钧错愕的目光中,少年一扫脸上的阴郁,伸手从袖中抽出一根长条状的武学注入器递了过来。 虽然隔着金属保护层,但李钧体内的基因已经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迫不及待的发出渴望的嚎叫。 李钧按捺住身体内的躁动,平静道:“你应该知道,就算你不给我这个东西,我也会帮你。” 杨白泽脸上笑容不变:“做人要有规矩,还要有分寸。我现在出不了力,那就出钱,这样才算是公平。” 对视片刻,李钧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支武学注入器。 就在入手的瞬间,体内的基因尖啸沸反盈天,以李钧的意志力,都不禁陷入了片刻的恍惚之中。 “五品内功?!” 李钧惊诧出声,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能有什么东西会让自己基因兴奋到这种地步。 “洞见五神。” 杨白泽解释道:“这是我拜托裴公在帝国本土搜寻的。老师说来源方面很可靠,让你放心用。” 少年话音顿了片刻,继续说道:“如果钧哥你还是有顾虑,可以请苏大人帮忙过目,以他在武序上的造诣,没有什么手段能够瞒得过他。” “裴公?” “裴行俭,现任重庆府知府。” 裴行俭。 李钧知道这个人。 不过在成都府的时候,李钧对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成都县县令并不了解,直到他被余沧海逼入逃亡的境地,也没和这位县令大人见过面。 在到了重庆府之后,他才偶然从赫藏甲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关于这位老人,赫藏甲知道的信息也不多,但有一句话李钧记忆犹新。 “儒教的二等门阀之中,有一支姓裴。门阀内的成员也只有一人,就是他裴行俭。” 一人成阀。 能够得到这样赞誉的人,放眼整个大明帝国,也是极为罕见。 而且,这位裴行俭,不是新东林党中人。 这才是最为关键的一点。 能得到这种人物的青睐,难怪杨白泽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晋升儒序八,而且还能以施政官的身份进入倭区。 “你给的东西,我有什么不相信的。” 李钧拇指摩挲着注入器光滑的金属腔体,看向杨白泽笑道:“不过,这东西可不好弄啊。就算以你老师的身份地位,要拿到手恐怕也费了一番不小的力气吧?” 杨白泽笑而不语,并没有吭声。 “我知道在帝国的一些高门大阀手中留存着一批注入器,甚至还有人专门把门派武序像棕熊一样豢养着,不断的割胆取汁,就是准备靠这个东西发一笔横财。” 李钧说道:“我也不跟你客套了,这支注入器我很需要,但我也不能白拿。你老师那边花了多少,这个钱我出。” “咱们户所还有钱吗?” 杨白泽眨了眨眼睛,打趣了一句。看着神情略显尴尬的李钧,顿时忍俊不禁。 “其实钧哥你说的也不全对,那些门阀确实是想靠这个发一笔死人钱,但他们没料到门派武序会彻底一蹶不振。” 杨白泽显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侃侃而谈:“武学注入器的本质还是基因,门派武序要想使用,就要从入门的那天开始专门修习同宗同源的低品级武学,不断增强自己的适配能力。等到体魄、筋骨、基因等等全部成熟之后,才能注入。” “这支‘洞见五神’所属的武道门派早已经覆灭了,传承彻底断绝,其他的门派武序根本用不了。没有了买家,他们也就没了继续囤积居奇的基础。” 杨白泽没有说实话,这一点李钧心里明白。 而杨白泽不想跟他算的太清楚,也是想留一份情谊。 想通了这一点,李钧也就没有再继续刨根问底。 “还有一件事。” 杨白泽站起身来,拍打着衣衫上的尘土,以一副轻描淡写的口吻,将昨日对许准说的话再重复了一遍。 “这些话虽然是老师亲口告诉我的,但其中不少也是猜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所以钧哥你留个心眼就好。” 李钧沉吟片刻,突然眉锋一挑,“那如果是真的,你准备怎么办?” “眼看庄稼长势正好,一群豺狼虎豹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冲了进来,那还能怎么办?” 杨白泽朗声一笑,眼眸之中精光如灼。 “当然是寸利不分,寸土不让了!” 李钧没有犹豫:“犬山城锦衣卫,只认你杨白泽一个人。” “多谢!” 杨白泽拱手抱拳,转身朝着户所外大步离开。 【洞见五神(五品内功)学习完成,已替换重楼决(六品大圆满)】 【洞见五神提升至五品中期0/100】 【消耗精通点100点,洞见五神提升至五品后期(0/100)】 【序列】:武道序列五—祸首 【技击】:蛰官法(五品大圆满)、见龙卸甲(五品大圆满)、食龙虎(六品大圆满)、分筋错骨手(七品大圆满)、明鬼之志(八品初期) 【身法】:列缺伐步(六品大圆满) 【练体】:伏渊鲸甲(六品大圆满) 【内功】:洞见五神(五品后期0/100) 【剩余精通点4点(见龙卸甲使用100点,洞见五神使用100点)】 全新的基因冲入体内,极其霸道的抹去了重楼诀的所有痕迹。 甚至连一门功法在达到大圆满境界后,应该篆刻入基因中,成为和呼吸类似的身体本能的能力,都被摧枯拉朽的冲的干干净净。 李钧暗黄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白皙,右臂上残留的疤痕也消褪的干干静静。 可他此时的心神根本没有放在体内的变化上,而是反复琢磨着杨白泽带来的消息。 “引狼入室,驱狼吞虎。这位新东林党魁首,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那千户所那边,会不会早就知道了张峰岳的真是目的?苏老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在暗中留有后手?” 李钧沉思良久,突然抬头看向站在远处的画皮。 “让陈乞生来见我。” “陈乞生,原来你还记得我们这些师兄弟啊。我还以为你已经铁了心当一个锦衣卫,连龙虎山都要弃之不顾了!” “有事说事,没事就少放屁。” 一间仙气缭绕的精舍之中,陈乞生双手抱肩,斜靠着一根檀木梁柱,眼眸冷冷的扫过面前这些盘腿坐在蒲团上的身影。 不多不少,加上他自己,刚好十人。 但摆在地上的蒲团,却只有九个! “连位置都不给我,咱们龙虎山的师兄弟,可真是有情有义的很啊!” 陈乞生咬着牙齿,嘴角的笑意越发森冷。 (本章完) 第426章 龙虎九部 宏大森严的道门大殿,香火弥漫。 层层帷幔遮挡的神台上,真武大帝一手捏着剑指,一手托着球状法器,青红两柄飞剑拖着耀目的焰尾在周围飞旋盘绕,虬须怒目,神态威严。 神台之下,地嵌八卦,九个明黄蒲团呈圆形摆放,唯一在正南方位留有一个缺口。 孑然而立的陈乞生恰好就对着这个缺口位置,孤身直面其他九位先行链接此方黄粱梦境的龙虎山师兄弟。 “陈乞生,你好大的胆子!当着这么多师兄弟的面,竟然还敢大放厥词,你眼里还有没有龙虎道仪,有没有玄门尊卑?!” “阳极,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陈乞生面色不屑:“龙虎山‘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部,我是隶属‘斗’部的老派,伱们都是其他八部的新派。你们新派的道仪,什么时候能管到我们老派的尊卑?!” 名为阳极的道人外表呈现中年模样,一身青色道袍,鬓角两侧的头发刮的干干净净,裸露的头皮上分别刺着手持三尖两刃枪的清源妙道真君和身穿红绸的三坛海会大神。 鹰鼻狼目,非人的纯黑眼眸之中,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厉色。 “都是龙虎子弟,在你嘴里竟然有了部门之分,新老之别!怎么,你陈乞生这是想要背叛宗门,另立山头啊?!” 阳极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在场一众新派道序看向陈乞生的目光中不禁浮现出一抹玩味。 道序的新老之别,已经是一个持续了很多年的话题。 关于这两种修行方式的优劣高低,一直以来也是众说纷纭,各有千秋。 但是在同为‘四山一宫’的其他门派中,老派修士已经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唯独在龙虎山内部始终坚持保留着成规模的老派修士,甚至独列一部。 其他各部虽然明面上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排挤,但暗地里对于斗部存在的意义早就颇有微词。 阳极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无异于是倒打一耙,反倒将陈乞生说成了心怀不轨的刺头。 “龙虎山九部,兵、斗两部主战,阳极你好歹也是‘兵部’的人,想学别人泼脏水、玩心眼,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材料!” 陈乞生态度异常强硬,脸上凶意毕露。 “你要是对我有意见,那大家就手底下见真章,看看是你能把我当妖降了,还是我将你当魔除了!” 虽然周围众人无人转头,但阳极却感觉有一道道揶揄的目光落在身上,都是等着看他如何应对。 身为‘兵部’道序的阳极本就是个火爆性格,当即心头怒火翻涌。不过他并没有冒然开口,而是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旁之人,见对方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后,这才狞笑道:“口无遮拦,我今天就代替你的师傅好好教教你!” 话音刚落,一股突如其来的劲风刮起周围垂挂的帷幔。 阳极盘腿而坐的身影已经消失蒲团之上,凌空站在陈乞生头顶之上,各色符篆绕身流转,篆身上的朱赤道纹渐次点亮,如同列阵待发的悍勇士卒,只能阳极的一声令下。 陈乞生一顶槽牙,将一颗转基因丹药吞进腹中,眼中精光暴闪,手持飞剑撞渊,直接冲天而起。 嗡. 符篆震动,随着阳极大袖挥甩,朝着陈乞生迎面砸来。 陈乞生面色冷峻,左手并指在眉心一划,鲜血流逸的瞬间,一枚闪动着迷蒙灰光的灵篆被他贴在眉心中央。 肉眼不可见的涟漪在空气中激荡开来,陈乞生身前那些已经满布裂纹的符篆如同落入琥珀之中的虫豸,初显的雷光瞬间消失泯灭,爆发的烈焰突然偃旗息鼓。 龙虎符录,灵篆·禁戢! 虽然这些符篆受到干扰的时间不过短短一瞬,但已经足够陈乞生将爆发的雷池和火海扔在身后,径直冲到阳极面前。 剑光起落,斩出一声震耳的金属爆鸣。 顶盔掼甲的黄巾力士手持一双金锏,挡在神情阴沉的阳极身前,覆在面门上的符篆道纹猩红如血。 陈乞生果断松开右手五指,撞渊剑尾同时喷出如墨怒焰,绕着锏身一转,直接劈进黄巾力士的肩头,剑刃如链锯疾速转动,割出大片刺目火花。 身后恶风骤起,赫然正是阳极祭出的飞剑! 剑身萦绕着淡淡明黄光芒,极其歹毒的对准陈乞生的后腰,飞速刺来。 陈乞生面露一抹凶悍笑容,在转基因丹药加持下的反应快如闪电,凌空拧身,右腿如鞭,直奔阳极的飞剑。 噗呲! 飞剑打着旋抛飞出去,‘铮’的一声刺入三人合抱的巨大立柱之中。 大片血水随着一条被斩断的右腿从半空跌落,场面血腥骇人。 阳极似乎没料到陈乞生会如此彪悍,大惊失色之下再想抽身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丢了一条腿的陈乞生神情淡漠,伸手握住已经切入黄巾力士腹腔之中的长剑,扬臂一拉,直接将这具黄巾力士腰斩。 剑身丝毫不见停滞,绕腕一转,以阴手之势落回陈乞生手中,从两截残躯中间的缝隙之中刺进阳极的胸膛。 撞渊压着阳极的身体从金碧辉煌的穹顶下砸落地面,溅起的血滴直扑一众蒲团上的身影,被众人拂袖挥开。 陈乞生满脸戾气,似妖如魔,单膝跪地的身影在席卷的雷火之中岿然不动,左手五指扣住阳极的面门,如同屠夫剖鳝一般,剑刃从胸膛一路向下,挡路的械体全部被一分为二,朝着阳极藏在腹部深处的道基斩去。 “行了,大家都是沐浴在正一道辉下的同门师兄弟,要是闹的太过火,可就不好了。” 一个温润和煦,却透着股子生涩僵硬的声音突然响起。 蓦然间,剖斩的剑刃戛然而止,阳极伤口中溅起的火花悬停空中,不升不降,不熄不灭。 陈乞生眼眸中浮现的狞色凝固不动,明明已经身处死亡边缘的阳极神色却似笑非笑,非但不见半点绝望,反而流露着一股似有如无的嘲弄。 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清风吹过整间道殿,风过之处,血水回流,断肢重塑,长剑从伤口脱离,炸开的符篆碎片重新聚拢。 两人方圆十丈内的一切都像是被定格的画面,在由后往前播放。 片刻后,陈乞生的眼睛微微颤动,凝固的目光重新恢复流转。 神台还是神台,真武还是真武。 阳极盘腿坐在蒲团之上,浑身没有任何伤势,似乎从没有起身和陈乞生动过手。 视线中的画面一如陈乞生刚刚进入这个黄粱梦境之时,唯一的区别就是正南方的空缺上,出现了一个无人占据的蒲团。 “在黄粱梦境里都要拉偏架,真是够不要脸啊。” 陈乞生嘴角向下一撇,显然早就预料到会有眼前一幕的发生。 “阳极,阳玄的话虽然不中听,但我相信他并没有恶意。无论新旧,大家都是龙虎门人,都是一家人,明白了吗?” 说话之人头戴古式博冠,一身大红法袍,脸上却不见五官,取而代之是一枚平滑如镜的符篆,上面时而呈现周天星宿,时而变换为仙山重楼,神官飞动,瑞兽穿梭。 龙虎山‘九部’之上天师府的直系子弟,张清律,受篆道号阳炎。 而阳玄,自然是陈乞生的受篆道号。 “谨遵师兄法旨。” 阳极低眉敛目,态度恭顺。 “阳玄。” 张清律面门上浮现一幕仙鹤凌云的画面,身体内传出的声音虽然温润和煦,可落在陈乞生耳中,却像是僵硬的模拟。 “你刚才说其他八部的道仪管不到你们斗部,那我这个直属于天师府的师兄,能不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当然能了,您可是咱们这一辈的大师兄,我陈乞生的眼界就算再狭窄,也不敢看不见您的法身啊。” “既然你还当我是大师兄,那就坐下吧。” “行啊,多谢师兄恩赐。” 陈乞生晃荡着肩头,一屁股坐在蒲团上,也不像周围其他人那样盘腿正坐,而是屈腿撑着手肘,满脸吊儿郎当。 其他人对这一幕视若无睹,眼神齐齐落在高居正北位置的张清律身上,神色肃穆。 “或许各位师弟已经发现了,我们这些人分别来自九部和天师府,都是宗门本次派遣入倭区寻求机缘的子弟,按理来说,我们同气连枝,理应在来到倭区后互帮互助。可直到今天,我们才第一次碰面。这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还请各位师兄弟原谅。” 有人开口接话:“阳炎师兄切勿自责,我们龙虎山一向都是单打独斗,自求多福,怎么能怪到师兄你?” “多谢师弟体谅。” 张清律脸上画面随着话音变换,一名剑眉长髯,面如冠玉的道人盘坐在面门镜面中。 “诚然,我们龙虎山的道序一向自强自立,习惯各自为战,如果放在往日,这么做当然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如今倭区形势风云突变,如果我们依旧还是一盘散沙,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其他道序势力扫地出门。” 此话一出,满座噤声。 众人表情变幻,不一而足。 有人惊讶、有人皱眉,也有人不以为然。 陈乞生则是满脸嬉笑,左顾右盼,仿佛局外人一般,饶有兴致的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阳炎师兄。” 一名样貌粗犷的道序率先开口,“我不是反对你的话,只是‘风云突变’这几个字从师弟我进入倭区开始,就已经听过很多次,耳根子都快起茧了,但从始至终也没看见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啊,诸位说是吧?” “阳龙说的对,倭区早已经在风雨声中了,何来风云突变?” “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变不了天的。” 道殿内一时众说纷纭,什么说法都有,唯独不见有人发出赞同的声音。 阳龙豪迈大笑,压下众人的议论。 “机缘有限,各凭本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是咱们龙虎山道序一贯的行事作风,现在师兄你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想坏了一直以来的规矩,这恐怕有些难以服众啊。” 话音刚落,一直低眉敛目的阳极蓦然抬头,眼神凌厉扫向阳龙。 “你看什么?” 后者毫不畏惧,道袍无风自动,壮硕的身躯散发出如山峦一般的厚重气势。 阳极两眼微眯,眸底精光凝成一线,按照膝上的手掌微微颤动。不过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就被张清律以眼神制止,只能心有不甘的收回目光。 “哼哼。” 阳龙脸上冷笑连连,似乎根本不把阳极放在眼里。 一旁看热闹的陈乞生看到这一幕,不禁面露诧异,他对于这位同门的了解不多,只知道对方是‘阵’部门的出了名的刺头。 论身份勋贵比起张清律这个天师府子弟自然要略逊一筹,但实力背景却丝毫不差。 毕竟张清律在天师府内,只排在‘张天师’继承顺位的二十名开外。而阳龙的师傅却是阵部的主将。 不过现在看来,阳龙也并非是单靠背景的纨绔子弟,起码在以张清律作为构建主的黄粱梦境,他还能爆发出这样的气势,足见手中的黄粱权限也不低。 龙虎山这次派出的十人,都不是酒囊饭袋。 要不然也不能在进入倭区这么长时间后,一个个还能囫囵的坐在这里。 “阳龙师弟,我也是龙虎山人,自然也不愿意干扰大家的自由。要不然,我也不会在今天才召集大家。” 张清律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连语调都不见半分起伏变化。 “我也希望能像你说的一样,这次也只是似是而非的危言耸听,不过天不随人愿啊。” 阳龙一双浓眉紧皱,不耐烦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还请大师兄你明言!” “有地仙过境了。” 张清律脸上画面中的晴空骤然转暗,无边雨云从四面聚拢而来,遮天蔽日。 连带着道殿内的光线也变得晦暗,一股莫名的寒意盘绕上众人心头。 “递补地仙?” 阳龙脸上的轻蔑早已经消散一空,只残存着一丝侥幸。 “不是。” 张清律摇头道:“是白玉京的正式地仙。” 阳龙神色阴沉铁青,“师兄你从什么得来的消息?我们怎么不知道?” “消息来源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个消息并不是从道序中来,连你们的师长暂时都还不知道,所以并没有告知你们。不过我可以用张姓子弟的身份担保,消息确凿无误!” 侥幸彻底落空的众人表情出奇一致,都是不解和愤懑。 唯有阳极抬眸环视一圈,嘴角带着淡淡的轻蔑。 阳龙咬牙怒道:“谁家的地仙,怎么会这么自降身份?!” 张清律面门中的道人瞥了陈乞生一眼,轻飘飘吐出三个字。 “阁皂山。” 陈乞生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凝滞。 (本章完) 第427章 三清不二臣(一) “打了小的来老的,什么年代了还玩这种老套的把戏?阁皂山的人还是他娘的够情深义重啊。” 陈乞生脸色难看,心头惊骇之余,却还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堂堂白玉京的正式地仙,就算是座次排在九十位后的末流,也至少是道序四的人物,在阁皂山中不说大权在握,也不应该为了几个后辈子弟的恩怨亲自下场。 要知道陈乞生也不是什么没有背景的散修,如果阁皂山这么做,龙虎山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这场试炼极有可能演变成两家的全面冲突。 这里面的风险,阁皂山不可能不知道。 陈乞生心有隐有预感,阁皂山地仙入境恐怕不单单是寻仇这么简单。 周围众人此刻都被张清律说出的消息所震惊,没有人注意到陈乞生异样的神情。 “这也不对啊,这次的机缘试炼是白玉京为我们这群人仙准备的,阁皂山此举岂不是违背了白玉京的法旨?” 阳龙眉头紧皱,沉声道:“而且堂堂的正式地仙能看得上一个递补的名额?就算阁皂山真就为了能在白玉京增加一个席位而不顾吃相,难道新东林党会这么轻易放他进来?” “你的问题很多啊。” 盘腿坐在张清律身旁的阳极闻言不屑的嗤笑一声,“是不是需要阁皂山亲自来给你解释,你才会相信?” “伱闭嘴,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废话。” 心头烦躁的阳龙根本不给对方丝毫脸面,言辞中带着一股深重的戾气。 “没有你那位师傅,你赵龙衍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代表‘阵’部来这里捞取机缘?” 阳极此话一出,在座众人无不暗暗蹙眉,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 要知道在道序之中,特别是在历史源远流长的‘四山一宫’之中,直呼对方受篆之前的俗名,是一种极为不敬的行为。 刚才阳极以俗名称呼陈乞生也就算了,毕竟对方只是一个老派修士,而且背景也不算是‘斗部’的副将,充其量也就堪堪能够看得过眼。 但他现在居然敢这样挑衅阳龙,这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今天这场会议,阳极毫无疑问扮演的是一名马前卒的身份,张清律唱红脸,阳极唱黑脸。但现在阳极这个‘黑脸’唱得这么过火了,背后会不会有张清律的授意? 如果真是张清律让他针对阳龙,那又会不会是天师府方面对‘阵部’有所不满? 真武大帝座下,一众同出一门的道序各怀鬼胎。 阳龙,也就是赵龙衍,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端坐在正北蒲团上的张清律,盯着对方面门上驾鹤凌空的红衣道人看了几眼,见对方始终没有出声,这才冷笑着转眸看向了阳极。 “赵龙衍这个名字真是阔别已久了啊,要不是今天你这条忠犬口吐人言,我都差点忘了这个俗名。” 阳龙感叹一声,粗重的眉锋突然向下一压,眼眸之中寒意森森。 “不过阻碍道序修行的七情六欲,你是哪一项没有剔除干净?说出来,今天你师兄我帮你扫清这些阻碍,直接送你白日飞升,面见道祖!” 阳龙手腕一翻,一块硕大如砖的雕版符篆出现在掌中,上下抛动,看得旁人眼角一阵抽搐。 气度森严的道殿之中,一股呛人的火药味变得浓郁起来。 阳极盯着赵龙衍手中的巨型符篆,眼底有忌惮一闪而逝,身上的气势却半点不弱。 这倒不是阳极有实力能跟赵龙衍交手,而是他心中清楚,这里只不过是一处黄粱梦境,自己就算被杀,现实中也不过是重伤,于性命无碍。 而且构筑这方梦境的主人是张清律,不受规则权限压制的自己,根本用不着害怕对方。 “行啊,不过我就怕赵龙衍你没这么深的道行啊!” 道殿中垂挂的帷幔无风自动,灰蒙蒙的香火烟气流淌过两人对峙的双眼。 “狐假虎威的废物,也敢在我面前摆谱,找死!” 阳龙低喝一声,手中的巨型符篆突然消失,再现之时已经十分突兀的出现在阳极的头顶,篆体膨胀到一丈大小,通体闪烁着冷硬的金属色泽,呼啸着如同一面墙壁砸了下来。 “阳龙师弟.” 一个声音幽幽响起,阳龙脸上却猛然露出一副‘早就知道你要如此’的了然神情,手掌一翻,那面原本砸向阳极的巨型符篆突然掉转方向,横着碾向张清律。 没有什么震耳欲聋的声响,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戳在巨型符篆之上,轻描淡写便将其挡了下来。 “师兄果然好手段!” 阳龙朗声大笑,盘坐在蒲团上的身形岿然不动,那面巨型符篆却突然破碎开来,冷光闪动间,一柄柄锋利道械重组而出,寒芒直指张清律。 可诡异的是,无论身处正东方位的阳龙如何掐诀,浮空悬停的上百把利器却纹丝不动。 只见张清律搭在腿上的右手缓缓抬起,原本僵立不动的利器随之调转锋芒,冲天而起。 一阵密集的铿锵声中,尽数刺入大殿穹顶的利器竟构筑出一副和地面如出一辙的八卦阵图。 阳龙怔怔看着这一幕,脸上神色颓然。 “不愧是白玉京人仙第一位,我.” 阳龙话未说完,就被一声压抑的痛哼声打断。 他愕然看向声音来处,只见阳极张口吐出一截舌头,胸前的衣襟上沾满乳白色的仿生血液,回望过来的眼神却是无比的淡漠。 “阳极无端挑衅同门师兄,该罚。” 阳龙不禁动容,彻骨的寒意顿时盘绕心头,唇上的胡须微微颤动,片刻后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张清律抱拳道:“我,服了。” 低沉的声音在殿内不断回荡,不断往其他人的耳眼里钻去。 一旁的陈乞生面无表情,隐在袖中的十指却无端握紧成拳。 “都是同门师兄弟,没有什么服不服。我今天也不过是占了构筑梦境的便宜罢了,如果换在师弟你的梦境里,我恐怕也不是对手。” “师兄你不用再说了,大家差距有多大,我心知肚明。接下来我所有的行动都听从你的安排便是。” 阳龙抬手一摆,不再言语,宛如入定。 “阳龙师弟果然是性情中人,不过我们该说的话还是说清楚。这件事蹊跷的地方确实不少,所以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直到我经过多方打探后,确定了一个消息。” 张清律淡淡道:“这次阁皂山进入倭区的人争夺机缘的人,全都已经身死道消了。” “什么?!” 不同的音色,却是相同的惊愕。 众人面色震惊,不可思议的看向张清律。 身死道消这四个字,在道序之中也不止一层含义。 张清律用上这个词,代表阁皂山的人不止是躯体死亡,就连兵解也都失败了。 能够代表龙虎山九部,在座的众人也不是莽撞的雏儿,有了赵龙衍的前例,他们并没有冒冒失失的开口追问,而是按捺着心头的躁动,静候张清律的后话。 “这件事,我也只知道一个结果,具体的内容还是让阳玄师弟告诉大家吧。”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果然还是冲着我来了! 陈乞生心中冷笑连连,面上淡定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别人想杀我,我就杀了他们,就这么简单。” “你杀的,还是犬山城锦衣卫杀的?阳玄你最好跟各位师兄弟把话说清楚了。” 此刻开口的赫然是刚才自断舌头的阳极,他嘴唇不动,声音从体内传出。 阳极此话一出,众人眼眼中的惊骇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是浓浓不善。 原来是抱上了别人的大腿啊,怪不得能杀得了阁皂山的人。 但如果是依靠外力,那也就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了,难道他还敢让倭区锦衣卫来对付自己人? 阳玄他没这个胆子! “阳玄师弟在进入倭区后,就加入了犬山城锦衣卫,成了一名特聘客卿。这一次全灭阁皂山道序,阳玄师弟立下的功劳可是我们这些人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啊。” 张清律语气轻描淡写,其他人看向陈乞生的眼神却是一变再变。 诚然,倭区最大的机缘是那座‘高天原’,但击杀或驱逐其他势力的道序,对于讲究弱肉强食的道门来说,同样也是大功一件。 如今陈乞生依靠锦衣卫全灭的阁皂山,单凭这一点,一个道五毫无疑问是板上钉钉,甚至连白玉京人仙中的座次都能朝前挪动不少。 不过你陈乞生是吃饱喝足了,但我们这些人可还颗粒未进! 这场机缘争夺本就困难重重,现在有地仙级别的人物入境了,这下更是几近绝望。 蓦然间,陈乞生如坐针毡,巨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阳玄师弟,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没错,你一个人惹的祸事,现在却要殃及我们所有人,这是什么道理?” “我听说,永乐宫的人在大阪城也栽在了犬山城锦衣卫的手里,师弟你斩获的功劳可不止是阁皂山啊,是不是该分润一些给我们?” (本章完) 第428章 三清不二臣(二) 道殿之中宛如鬼蜮,不怀好意的声音此起彼伏,刺骨的杀机躁动不安。 陈乞生相信,如果这里不是黄粱梦境,如果杀了自己能够让阁皂山地仙调头离开,自己的这些同门师兄弟恐怕会毫不犹豫下手。 “好啊,各位师兄弟既然想要我的功劳,我陈乞生当然不能吃独食!我现在人就在犬山城,只要你们敢来,我立马上报宗门,告诉师长们阁皂山的道序都是你们杀的,行不行?!” 陈乞生满面冷笑,凶悍的目光从左至右横扫,所过之处,刚才叫嚣的众人毫不畏惧,纷纷怒目相迎。 “我会来犬山城找你。” 又是阳极率先开口,只见他满面不屑道:“难道伱陈乞生还敢让锦衣卫动我?” “行啊,我等着你。”陈乞生一字一顿。 “那我该拿的功劳,你记得准备好啊!” “没问题,我只担心你吃不下去啊,柳、极、峰!” 陈乞生目光如刀,从蒲团上缓缓站起,孤身一人直面龙虎山其他八部道序。 “好了!吵闹两句就行了,现在大敌当前,你们不思应对方法,反而打起了自己人的主意,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让龙虎山成为道门的笑柄?我天师府丢不起这个人!” 一触即发之时,张清律恰到好处出言训斥众人,直接搬出天师府的身份,尽显龙虎山大师兄的威严。 “阳玄师弟你也稍安勿躁,各位师兄也不会真想分你的功劳,他们不过是一时心神激动,口不择言罢了。” 张清律按了按手:“你先坐下,万事有我。” 陈乞生抿嘴不语,对张清律的话置若罔闻,直挺挺站在原地。 张清律见他态度如此强硬,也只是淡然一笑,并不以为意,接着说道:“阁皂山这次派出地仙,但也不全是因为门中弟子死在了阳玄师弟的手中。他们此举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拿到高天原!” “明智晴秀放出的交易条件,相信各位都已经知道了。我得到的消息,阁皂山已经答应了这个女人的条件,这位地仙的入境,就是为了帮她转换序列,把人安全带回帝国本土。” “阁皂山这个行为已经坏了规矩,接下来其他道门也会派地仙前来,包括我们龙虎山!而天师府的意思,是让我们这群人放弃争夺递补地仙名额。尽快撤出倭区。” 张清律面容上的画面中有雷霆涌动,沉声道:“不过我不甘心,我相信各位师弟们也是如此。” “不甘心能怎么办,现在各家都派出了地仙,我们不走,难道跟地仙去争?这不是找死吗?” 有人喃喃说道。 “当然不是!” 张清律身体内传出的声音突然放大了音量,“虽然我们没有了夺取高天原的希望,但现在倭区除了阁皂山以外,可还有很多其他道门势力的弟子在,这些人也能是我们的机缘!” 宏大的声音绕梁不息,振聋发聩,将一众道序黯淡的眼眸渐次点亮。 对啊,就算不能染指高天原,绞杀其他势力的道序同样也是功劳啊! 只要杀的人数过多,积攒的好处就算比不上递补地仙的名额,那也能将自己的人仙坐次往上推一大截! 而且这么做的风险,远远比抢夺高天原小的多! 几乎没有犹豫,立马有人跟着赞同出声:“我们该怎么做,请阳炎师兄降下法旨。” “这件事并不复杂。” 张清律挪动那颗诡异的透露,镜面中的红衣道人将目光投向陈乞生。 “只要阳玄师弟愿意配合我们。” 陈乞生咧嘴一笑,“大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阳玄师弟,我知道你选择加入犬山城锦衣卫只是为了自保的权宜之计,这也怪师兄我当时不知道你被追杀,不然必不会让你如此委曲求全。” 张清律和煦道:“现在阁皂山的地仙来了,犬山城锦衣卫自身难保,再无余力,也没有这个必要再庇护你。你要想安稳度过这一劫,只能靠我们这群师兄弟同心协力。” “哦,那我可要多谢诸位师兄的救命之恩了。” 陈乞生面露讥讽,“只是不知道师兄们出手救我这条命,有什么条件?” “让锦衣卫帮我们追杀其他道门的道序。” 张清律笑道:“我知道他们对师弟你有恩,所以我们龙虎山也不会白让他们帮忙,事成之后,我们会以龙虎山九部的名义给他们一笔不菲的报酬,足够他们在新政结束之后衣锦还乡,其他师弟认为如何?” “善!” 众人手掐着法诀,齐声应道。 神台上的真武大帝似乎都有所感应,通体散发淡淡神光,将道殿内的光线抬亮几分。 “我要是不答应呢?” 陈乞生突然冷声开口,泥塑的神祇低眉怒目,温和的神光陡然刺目,在陈乞生的脚下照出一个扭曲的黑影。 “答应了,你也有好处。不答应,今天这个梦境,你出不去!” 阳极面露狞意,从蒲团上挺身站起。 “之前那一战不过是阳炎师兄命我给留你几分面子,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杀不了你吧?” 衣衫摆动的声音不绝于耳,除了张清律之外,其他的龙虎山道序此刻都站了起来,虎视眈眈。 “入得玄门不回首,永为三清不二臣。” 张清律神情肃穆,“阳玄师弟,你是龙虎山门人,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好啊,好一个永为三清不二臣。这场鸿门宴,真是精彩!” 众人凝目看去,这轻佻的声音竟是从陈乞生脚下的阴影中传出。 墨色蠕动,一颗锃光瓦亮的油亮背头从阴影中慢慢浮出,星眉朗目,西装笔挺,悄无声息盗入这方黄粱梦境的邹四九伸手搭着陈乞生的肩头,另一只手戳指面前的龙虎山道序,神色轻蔑,眸光睥睨! “老陈,你这些师兄弟,真他妈的狗屁不是啊!” 张清律脸中的红衣道人自白鹤背上站起,大袖飘摇,纵身飞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大,竟如同要从那片飘渺仙山之中飞跃而出。 “陈乞生,你竟然敢吃里扒外?!” 隆隆怒意如雷霆滚动,浩大的威压笼罩向陈乞生和邹四九。 “你们这群切了胯中物的阉道,也配教训别人?” 火辣呛人的沙哑女声从身后传来,一众道序齐齐回头,只见那尊威严肃穆的真武大帝肩头,两条笔直长腿交叠而坐,一根狭长烟杆架在青葱指间,红唇轻吐,一股烟气从贝齿间喷出。 “看来你是铁了心和我们师兄弟分道扬镳了?” “各走各路,各求各缘。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陈乞生右手扣上撞渊剑柄,眼眸直视红衣道人,“这才是龙虎山的规矩!” “好,很好。” 张清律怒极而笑,“一头黄粱硕鼠,一个佛门弃子,陈乞生,你以为算上这两头妖魔就能与我们抗衡?” “那算上我,够不够?” 声裹匪气,从真武法相头顶传来。 李钧顶盔掼甲,身形半蹲,眉心之间红眼猩红瘆人。 “我问你,够,还是不够?” (本章完) 第429章 三清不二臣(三) “够,还是不够?” 淡漠的声音从真武大帝头顶飘下,音调不高,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能代表龙虎九部进入倭区,在场的道序都不是什么普通货色。平日间眼高于顶的他们,此刻却都感觉周身骤声凛然寒意,一时间噤若寒蝉。 站到大殿角落位置的阳龙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哪怕这恶意并非针对他而来,却依旧感觉如有刀锋横在脖间,随时可以将自己枭首。 “这个已经进入道序各大宗门视线的独行武序,先不说其他的,单就这骨子霸气,倒是丝毫不逊色当年那些横行的武夫。” 阳龙在心头暗道。 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跨过纯粹血肉的限制进入的黄粱梦境,但陈乞生能够依仗其为后手,恐怕也是笃定对方能够保他全身而退。 “有意思.” 阳龙眯着眼睛看向张清律,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真武之下,武道相争。大师兄,白玉京内人仙第二席的罗城已经身死道消了,不知道你这位第一能不能顶得住?” 大殿之中,李钧与张清律面容中屹立的红衣道人对视了一眼,眼底都是森冷的桀骜味道。 “以陈乞生这个叛徒为锚点,阴阳开道牵引、墨甲寄存意识、佛国强行入侵,竟能将一个独行武序构筑进我的黄粱梦境之中,倒真是别出心裁的好手段啊!” 张清律冷笑:“不过这种状态下的你,能发挥出几成实力?” “是不太多,但也不少。” 李钧微微一笑,“收拾你应该是足够了。” “看来在现世中杀了个自大狂妄的罗城,给了伱这头丧家犬很多自信啊。” 张清律面门中的人影缓缓消散在巍峨的乌云之中,取而代之是一头斑斓猛虎从仙山上飞扑而下,云流攒动,虎啸生风。 同时有狰狞恶龙自深渊中腾空而出,两兽厮杀交缠,最后化为两个铁画银钩的‘龙虎’大字。 “在天下分武之后,可没有武序敢像你这么狂妄!”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是不是狂妄,那要打过了才知道。” 李钧脸上的戾气越来越重,“老子烧过高门大族的宅邸,捅过自以为是的王爷,斗过捭阖人心的鸿鹄,唯独还没在梦境中杀过人。我很想试一试,看看你在这里面,骨头能不能比罗城的更硬一点!” “血肉邪魔,天意当.” 张清律语气中再无任何伪装的情绪的波动,冰冷生硬如机械一般。 “诛!” 话音出口,角落中的阳龙脸色猛然剧变,怅然若失的怪异情绪席卷心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人强行夺走。 只见那插入道殿穹顶的上百把道械突然颤抖不止,‘铮铮’的铿锵声响成一片,如同战阵骑军,以锋矢阵型席卷而下。 李钧于真武大帝头顶缓缓站起,右臂与肩平齐,五指一扣,一柄黑色直刀自掌心中冲出,身如鹰隼,径直撞进气焰喧烈的道械阵中! 直刀裹焰,逆阵而上。 令人牙酸的碰撞声中,密集的道械阵列被李钧直接冲出一条宽敞通道。 破碎的道械碎片朝着四面激射,割断帷幕,洞穿梁柱。 交锋不过刚刚开始,这间气度森严的道殿赫然已是一片狼藉。 “哼。” 张清律冷哼一声,右手一抬,残存的道械如臂使指,停下攒射的动作,眨眼间从冲锋骑军转变集阵的步卒,挡在张清律身前。 锵! 黑色直刀上裹缚的赤焰因碰撞而暴散出大片火星,刀势凌厉,势如破竹,直接撞阵而出。 铮! 一抹冷光突然乍起,直直撞黑色直刀的刃口之上。 张清律如同老派剑仙一般,手持三尺青锋,挡住了李钧斩落的刀势。 “嗯?” 李钧眉锋一挑,眼底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这个黄粱梦境,在这里,我才是主人!” 覆在面门上的镜面中,龙虎齐声怒吼,摆动着身躯,意图从狭窄的画面中冲出,吞噬李钧。 “主人?帮人抄家,我也很拿手!” 李钧身躯上突然炸开一团黑影,赫然是解除了负甲状态的马王爷! 盔中红眼晃动,寸长的短刃从甲胄手肘弹出,直插张清律的面门。 嗖! 短刃落空,带起阵阵尖啸。 马王爷身影一顿,面前的张清律竟如一团泡影缓缓消失。 “搞什么?邹四九他们三人联手,竟都压不住他一个人权限?” 惊骇的情绪在墨家核心中闪动,张清律的身影却已经十丈之外再次浮现。 砰! 张清律曲指一弹,马王爷如同一枚火龙出水正面击中,倒飞着砸入一根巨大的梁柱之中。 一击得手的道人动作不停,右手两指并拢,挑勾横抹,道道朱红色的道纹于身前凭空浮现,道纹如水波荡漾,一柄柄金光璀璨的枪戟从激荡的涟漪中浮现而出。 正一符录,金篆阵法·光戟! 在这个黄粱梦境之中,张清律竟然脱离了实体符篆的限制,凌空画符,宛如神仙! 异变并未到此为止,道殿地面上的八卦爆发出刺目光芒,卦象流转,白黑两色如浪潮翻涌,凝聚成两头恶相毕露的白龙黑虎,从左右扑向李钧。 “吼!” 真实不虚的龙吟虎啸在道殿中炸起,骇人的威势刚刚展开,紧跟着就被一声突然暴起,更加凶戾的刀吟直接打断。 一抹赤色席卷而至,将两兽从当中腰斩,轰然暴散成黑白两色雾气,在道殿中扩散开来。 张清律立身在这边遮天蔽日的混沌之中,身旁是无数已经凝聚完成的锋利光戟。 “龙虎天兵,临!” 道人手腕一点,身侧突然浮现出一只只手掌握上戟身,金光流转,勾勒出一具具魁伟的负甲身影。 天兵挥戟,劈开卷动的黑白雾气。 可烟消雾散的道殿之中,却不见持刀武夫的身影! “令人厌烦的黄粱硕鼠,以为窃取了些许后门权限,就能藏住他的身形?” 张清律面门中的红衣道人神色轻蔑,施施然抬手指天。 顶盔掼甲的龙虎天兵齐齐抬头,持戟冲天而上! “诛魔!” 飘渺浩大的怒喝声中,李钧的身影从道殿穹顶下的阴影中浮现而出,挥刀扑下。 食龙虎! 蛰官法,五成! 洞见五神! 李钧气焰狂暴,拦路的龙虎天兵竟无人是一合之地,直接被撞成漫天的金色碎片,消弭的无影无踪。 “什么?!” 张清律悚然一惊,漆黑森冷的刀光已经袭到面前! 真武法相肩头,袁明妃的脸色苍白如纸,端着烟杆的手腕抖动不止,几次试图凑近嘴角,却都意外从脸侧滑开。 袁明妃放下烟杆,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心头却在急声骂道:“邹神棍,动作快点,老娘快坚持不住了!李钧你个王八蛋,在梦里跟别人玩什么真格的啊?再这么继续下去,还没等他砍死那个道序,老娘的佛国主机就先炸了!” “快了,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道殿角落中,抱肩旁观的阳龙似有所感,冷不丁瞥了袁明妃一眼,目光并未停留,随即便转头看向了陈乞生。 只见一团黑色的阴影正在从那名奇装异服的阴阳序脚下扩散开来,慢慢缠上陈乞生的双腿。 原来他们的权限,只够救人啊. 阳龙神情恍然,低声自语道:“真是可惜了” 他的话音虽低,但周围的师兄弟们却听的一清二楚,顿时人人眼中有莫名的精光闪动。 “你们为什么还不出手?” 蓦然,一个愤怒的质问声响起。 阳极怒视众人,看到的却是一双双带着讥讽的眼睛。 有人阴阳怪气道:“阳极,你是不是忘了这是大师兄构筑的梦境?他这个梦主不给我们开放权限,我们能怎么办?” “就是,咱们可没有那么高的黄粱权限,能够冲开大师兄的压制。” “阳炎师兄可是白玉京第一人仙,我才排四十三位。在他的梦境里,我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附和声四起,听得阳极不禁脸色铁青一片。 “先不说有没有那个实力能够插上这两位的战斗。” 阳龙双手负在身后,神情淡然道:“大家都是师兄弟,阳极你想让我们帮谁?帮阳炎师兄,还是阳玄师弟?” “陈乞生这个叛徒勾结外人,你难道没看见?” “这里可不是龙虎山的永固黄粱梦境,我们和锦衣卫也不是敌对关系,算哪门子勾结?还有,我劝你用‘叛徒’这两个字的时候,最好谨慎一点,阳玄只要还没有被龙虎山除名,那他就是龙虎山门人。是不是叛徒,不是你阳极有资格裁断的。” 阳龙语调一转,轻蔑道:“而且,你这么忠心耿耿,那你怎么不上?” 阳极表情一窒,脸色青红变幻,片刻后从紧咬的牙关中崩出几个硬邦邦的字眼:“骑墙而观,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链接进来的时候,给自己算了一卦,不巧,正好是上上大吉!所以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阳龙笑了笑,脚下却没来由突然向后退了一步。 羞愤夹杂的阳极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这点异样,依旧用凶狠的目光盯着阳龙,似乎想用眼神剜下他身上的血肉。 刺啦! 突如其来的金属摩擦声响中,阳极的身躯蓦然一颤,他的双眼猛然瞪大,惊愕的眼神缓缓落下。 一截漆黑刀尖赫然从腹部破出! 阳极能够清楚感知到自己的道基在发出凄厉的哀嚎,已经多年未曾经历过的剧痛瞬间淹没他的意识,身躯如同紊乱的画面,一阵抖动后便消失不见。 “哎,一个个都弄不死,这黄粱梦境,真是有够操蛋的啊.” 李钧看了眼空荡荡的刀刃,无奈的叹了口气,眼神随即落在一众龙虎山道序的身上。 目光所至,无人对视。 “不过这群龙虎山道序,还真有点意思。” 李钧咧嘴一笑,没有去管这群推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道序,抬手摸了把脸上的血水,转身看向沦为一片废墟的道殿中央。 砖石崩碎,土尘翻卷,镶嵌在地面中的八卦阵图已经被毁的面目全非。 张清律浑身倒是不见任何伤势,唯有面门上的镜面符篆缺了一角,裂纹弥漫,像是被人用拳头硬生生砸断。 按理来说,张清律作为此方梦境的梦主,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现在,他不止恢复不了脸上破损的镜面,就连修复四周毁坏的场景,都有些吃力。 这些异常无不在反应他构筑这个黄粱梦境的权限,已经被人‘临时’盗取不少! “阴阳序还有陈乞生那个叛徒.” 李钧瞥了一眼邹四九,在看到对方递过来的肯定的眼神后,顿时心头一定。他侧头啐了一口血痰,对着张清律冷笑不止:“就这点手段?看来你还不如罗城啊!” “啥哈、哈哈.” 一阵僵硬的笑声从张清律身上传出,身上道袍的末端突然泛起一抹刺目猩红,转瞬间便尽染全身,竟和画面之中的道人如出一辙! 轰隆隆. 滚滚雷鸣声从殿外传来,李钧只感觉浑身没来由一重,脚下的砖石寸寸龟裂,举手抬足间如同背负上了千钧重担。 “我的后门被这孙子堵了,咱们得抓紧时间走了.” 邹四九气急败坏的声音传入耳中,可他的话语尚未说完,李钧的身影却已经猛然冲出。 与此同时,坐在真武肩头的袁明妃心头寒意大作,下意识抽身退开,如有实质的黑暗却已经占据她的瞳孔,巨大的劲风压得袁明妃几乎无法动弹。 “完了.” 袁明妃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细长的烟杆从指间滑出,朝着地面坠落。 啪。 掉落烟杆被一只手稳稳抓住,熟悉的声音在袁明妃的身后响起。 “我还没死,你着急闭什么眼?” 袁明妃红唇微颤,没来得及说出半个字眼,便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道包裹全身,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殿门方向飞去。 一具漆黑墨甲从斜刺里冲了出来,抱住横飞的袁明妃,一个翻滚恰好落在邹四九身旁。 劫后余生的袁明妃此刻才终于看清,那倾轧而下的黑影竟然是那尊真武神像的手掌! 咚! 沉闷的巨响席卷整个大殿。 李钧感觉自己如同撞上一座巍峨山峦,口中呛出大片血沫,被直接打飞出去。 “在黄粱梦境里,还是限制太多啊.” 张清律身影闪现在真武神像的头顶,脚尖下涟漪荡漾,整个身躯竟缓缓没入了神像之中。 屹立神台之上的真武大帝在此刻宛如临尘,双持青红法剑,从神台上一步踏下。 轰! 整栋道殿在这一步之威中晃动不休,将要崩塌。 李钧立身在一处深坑之中,仰头静静看着这尊骇人的神仙,右手拇指摩挲着掌心中只剩半截的烟杆。 “龙虎山张清律.” 李钧口中低声自语,话音却显得格外飘渺。 下一刻,李钧脚下突然冒出黑色火焰,自下而上吞噬整个身躯,所过之处,只剩一片飞灰。 就在火势蔓延至胸口之时,李钧嘴角突然翘起,朝着那尊真武神像挑了挑下颌,“到了倭区,咱们再碰一碰!” 轰! 庞大的法剑摧金山倒玉柱般压了下来,却只砸出一个空空如也的巨大深坑。 道殿外,轰鸣的雷声已经消失。 真武神像默默抬起手中的法剑,静立片刻之后,挥剑指向一众龙虎山道序。 “十二个时辰之内,所有人到大阪城集合。” 众人耳边响起张清律冰冷无比的声音,其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 “谨遵师兄法旨。” 阳龙当先抱拳拱手,对着巍峨的神像躬身一礼。 其他人紧跟而行:“谨遵师兄法旨!” “谨遵师兄法旨!” 整齐的话音回荡在一颗百丈高的巨型樱花树下。 “终于打完了啊!” 在明智晴秀复杂的目光中,这位衣衫上绣有白鹤的年轻道人缓缓伸了个懒腰,转身朝着自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 “咱们开始谈生意吧。” (本章完) 第430章 良人仙 明智晴秀那张清丽的面容上,神情复杂。 “没想到,堂堂龙虎山的道序,居然会有人甘愿给你充当眼线?” 年轻道人闻言朗声一笑,大袖一甩,卷起掉落在草叶间的淡粉色花瓣。 “别说的那么难听,无论是修仙之人历练的红尘,还是凡夫俗子寄身的世道,‘成者王败者寇’这句话,都是通用的真理。所谓的细作、谍子、奸细、叛徒,都不过是赢家给输家强加的骂名。” 年轻道人对着明智晴秀摇了摇手指,笑道:“所以在贫道眼中,他只不过是一个识时务的俊杰。” “识时务?” 明智晴秀眉头轻蹙,细细品味道人口中说出的这三个字,轻声道:“修道之人的功利心,不该这么重。” “功利是天道赐予人的秉性,就连基因都会遵照行事,择优驱劣,留强除弱,所以功利心的本质,便是天心。” 年轻道人侃侃而谈:“对于道序中人而言,什么最重要?财帛、境界、名誉,还是黄粱权限,亦或者是白玉京中最为尊贵的天仙之位?” 淡粉色的樱花卷积而起,在年轻道人和明智晴秀身下凝聚成两个圆形蒲团。 道人脚下一点,跃身其上,盘腿坐下。竟堂而皇之摆出了一副坐而论道的模样,朝着明智晴秀抬手一请。 明智晴秀犹豫片刻,最终也选择坐上了上去。 “都不是。” 只见年轻道人摇了摇头,“这些都不过只是在你达到真正的长生之后,一些微不足道的附加品。唯有永生,才是最大的功利!” “你们阴阳序卜算吉凶,趋利避害,最终的目的也是为了能够延续自己的生命,而道门从序者赖以为生的‘财法侣地’,哪一项不也是为了长生服务?所以那名龙虎山道序选择弃暗投明,难道还不能算俊杰?” 蓦然,明智晴秀突然想起了近几年来在阴阳序中流传的,一些无法辨别真伪的小道消息,目光略显惊讶。 “难道龙虎山当真如传闻中所言,已经有了没落的迹象?” “当年如日中天,能和武序正面争锋的武当山,都能被永乐宫取代,龙虎山的没落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年轻道人淡然道:“虽然修仙一道确实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龙虎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做法,还是太偏激了,俨然已经入了魔道。” 明智晴秀不禁反问:“昔日的武序不也是如此?” “道序的宗门,可不是武序的帮派。再说了,武序中可也有不少同门情谊、师徒情分,虽然这种情谊大部分是依靠着武学传承来维系,但也没有像今天的龙虎山这样,如此地推崇弱肉强食。” 年轻道人顿了一顿,“最重要的一点,当整个宗门长时间处于争斗的状态中,一切的资源都不由上层统一决定分配,而是放任门人去争夺,最终导致的结果必然是所有门人的满腔心思都放在了如何去掠过他人、去打压自己人上面。长久以往,那谁还会去黄粱梦境中修炼,谁还会去开发新的法门,去研究新的道械?” “龙虎山一向不喜欢别人称呼他们为道匪,但现实却是他们就是如今道序之中最大的匪患。” 年轻道人嘴角一翘,哈哈笑道:“这一次阁皂山道序展露出的微缩符篆和道甲技术,算是一耳光狠狠抽在了他们的脸上啊。” 明智晴秀问道:“阁皂山的罗天和罗城,是那個独行武序所杀,跟龙虎山有什么关系?” “那你说他们为何这么固执,始终要在龙虎九部之中,保留‘斗部’这一支老派剑仙?” 不等明智晴秀回答,道人便轻蔑说道:“还不就是妄图实现灵肉双修,一代代改良基因,重走当年武序的道路,甚至比他们更强。可惜,这一套修炼法门早已经落时了,只有一些执迷不悟、自以为是废物还在坚持。” 不知为何,明智晴秀觉得对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一股莫名的恼怒。 “在没有对外扩张的前提下,龙虎山这样疯狂的内耗只能是死路一条!” 道人言辞灼灼,宛如盖棺定论。 “原来如此,多谢道友解惑。不过他们之中到底谁是你的人,是那个看似粗犷,实则心细如发的阳龙,还是为张清律鞍前马后的阳极?” “为什么一定是他们二人之一?” 年轻道人笑着反问道:“难道就不能是其他人?” “不会是其他人。” 明智晴秀摇了摇头,语气笃定。 道人只是笑而不语,并未出声。 明智晴秀见他并没有回答的意思,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轻笑。 “阁皂山狂傲自负、永乐宫优柔寡断、龙虎山前途黯淡,那看来我把高天原卖给你们青城山,是最好的选择了?” “也是你唯一的选择。” 年轻道人的眉眼突然一冷,“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出了这个黄粱梦境之后,高天原就是伱明智晴秀送给青城山的拜师礼,你和青城山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易,明白吗?” “这种话真的有人会信?” “他们信不信,这重要吗?” 明智晴秀的稚嫩让年轻道人显得有些不耐烦,“我们要的只是师出有名,占据先机。你现在还不是道序中人,有很多门道我就不多给你解释了,你照做就行。” “明白。” 明智晴秀脸上露出罕见的乖巧笑意,于花瓣蒲团上站起,对着年轻道人抱拳拱手,一躬到底。 “明智晴秀,见过师兄。” “等你入了门换了序列,那就是白玉京地仙中人,我可当不得这句师兄。” 道人摆了摆手,可话虽如此,他端坐的身形却岿然不动。 “那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够前往成都府叩拜山门,受篆成道?” “你是想问,我们什么时候为你转化序列吧?” 道人脸上笑容玩味:“这么多年的蛰伏你都忍了过来,现在这么点时间反而等不了?” “我只是怕夜长梦多。” 明智晴秀低着脑袋,让人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可就算不用眼睛,道人也能猜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心中,恐怕已经是怒意横生。 毕竟谁都不想自己不堪的往事被人当面提及,更何况提及的人还是她以前最为仇恨的道序。 但是年轻道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杀一杀明智晴秀的娇气和傲气。 他有必要让这个女人明白,她之所以能够坐在高天原中和各大道门势力讨价还价,并不是因为她明智晴秀如何的手腕老辣、智近如妖,只不过是占了现在儒道两方博弈的便宜而已。 “阴阳序虽然和道序渊源颇深,可毕竟还是两种不同的序列,适配的基因存在本质上的区别。所以我们要先以‘阵法’对你的阴阳序基因进行压制,再将一副道四级别的完整道基植入你的体内,和你的基因慢慢进行适应,这样才能尽可能的保证你‘重修’的成功率。 “那要多长时间?” “修仙可不是一件急的来的事情。” 道人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说道:“虽然青城山以往有过类似的成功案例,但每个人的基因都是独一无二,案例只能一小部分的参考价值。无论是思维转换过程中发生的‘道心涣散’,还是道基注入时可能出现的‘邪魔入侵’,都是能够导致你‘重修’失败的劫难,我们要在做好万全的应对之后,才能进行.” “我可以不要这具身体。” 明智晴秀径直打断了对方的话,缓缓抬头,脸上神色异常坚定。 道人上下打量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用来承载道基的,可不是你附身的这些躯壳,而是你真正的本体。” “我说的就是我的本体。” 这下反而是轮到道人惊讶了,沉吟片刻后,问道:“你们阴阳序如今的地位虽然一落千丈,但这并不代表阴阳序的基因已经被淘汰。如果你以本体移植道基的话,已经激活的阴阳序基因会是最好的养分,转换之后的实力在道四中也能算得上中流,你甘愿就这样舍弃了?” “要的越多,可能最后反而得到的越少。” 明智晴秀正色道:“我可以直接夺舍一名现成的道序四,不知道宗门可否成全?” 这女人还是不相信我们啊. 年轻道人心头冷笑连连,嘴上却一口答应:“当然可以。青城山上多的是犯了大错的道序,随意提一个到倭区来,当面抹掉他的思维意识,就可以趁热交给你夺舍。” “只不过” 道人话锋一转,“你又什么时候将高天原交给宗门?” “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明智晴秀不假思索道:“等夺舍成功之后,我自然会把高天原的主机交出来。” “只有主机?”道人两眼微眯,语气不善。 “叩拜山门的那天,就是我交出权限之时。” 明智晴秀看着脸色冷硬的道人,莞尔一笑,“没有青城山的庇护,我就算成为了道序四,也走不出倭区。更何况我还想进入白玉京,成为一名真正的地仙。您放心,我不会,也不敢在这种时候玩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 “你心里有数就好,那就这样办吧,我会尽快让宗门把人送过来。” 年轻道人哼了一声,拂袖背手,身体如同投射在水面中投影,变得扭曲晃动。 他和高天原的链接正在断开。 明智晴秀凝视着那张已经变得透明飘忽的面容,突然问道:“既然今后都是同门,还不知道您的道号?” “好说,青城集团良家,良人仙。” 年轻道人挺胸昂头,神情傲然。 “良人仙” 再无外人的高天原中,明智晴秀再不用去伪装那些喜怒哀乐的表情,脸上一片冰冷。 “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道门纨绔。” 女人坐在冒出地面的巨树根须上,轻声自语道:“不过良家可是青城山的掌权家族,这个良人仙又是家族中的直系子弟,如果我能夺舍了他的话,得到的好处恐怕不会比出卖高天原要少。” “唯一的风险就是有可能会被良家的高序列发现,到时候我不止会丢了白玉京地仙的位置,还会遭到青城山的追杀,这样有些不合算啊.” 她一只手撑在下颌上,似乎在认真思考夺舍良人仙的利弊。 “但是,他好像对我以前的事情很了解。” 明智晴秀咬着嘴唇,手掌在左眼上一抹,竟将一颗眼球摘了下来,捧在掌心之中。 “虽然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他居然在我的面前提起,这让我真的很想夺舍了他,让他也变成一头黄粱鬼,让这些高高在上的道门子弟也尝一尝东躲西藏、流离失所的滋味。” 女人低头凝视着那颗眼球,口中的语气带着淡淡的疑惑。 “烈,你觉得我应该这么做吗?” 明智晴秀的眼眸中泛起厚重的血色,一股怪异的气息从那身神女袍下激荡而出。 盘踞在浮道外的樱花海洋似乎感知到这股气息,霎时风云突变,托着花海的白色云层变的漆黑如墨,惨白的雷霆在其中涌动。 轰隆! 大雨从乌云中倾泻下来,摔打在车顶上,发出一片沉闷的声响。 “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做,万事有我。” 荒世烈将眼球递还给驾驶位上的偃人下属,伸手推开车门。 沉闷的雨声瞬间变得震耳,瓢泼的雨势宛如从天空上倾倒下来,密集的雨点让人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黑云压的极低,几乎就压在这条街道的上方。 这里是江户城的外围,看不见那些恍如神迹,只有路灯散发出的黯淡光芒在雨中坚持。 在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中,开着一家破旧简陋的倭式居酒屋。 “打扰了。” 荒世烈拉开木质格栅,躬着身体勉强从店门挤了进去。 逼仄的店面内,头发花白的老店主坐在木质的长条餐台后,依偎着温暖的碳火,睡眼惺忪,根本没有注意到荒世烈进来。 顶着一头乱发的丰臣远疆正在埋头吃着一碗拉面,那股生猛的劲头仿佛眼前平平无奇的面条才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我来了。” 荒世烈坐到丰臣远疆身旁,回应他的却只有呼噜噜的吞咽声。 壮汉也不着急,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盏酒,静静听着门外喧嚣的雨声。 (本章完) 第430章 良人仙 明智晴秀那张清丽的面容上,神情复杂。 “没想到,堂堂龙虎山的道序,居然会有人甘愿给你充当眼线?” 年轻道人闻言朗声一笑,大袖一甩,卷起掉落在草叶间的淡粉色花瓣。 “别说的那么难听,无论是修仙之人历练的红尘,还是凡夫俗子寄身的世道,‘成者王败者寇’这句话,都是通用的真理。所谓的细作、谍子、奸细、叛徒,都不过是赢家给输家强加的骂名。” 年轻道人对着明智晴秀摇了摇手指,笑道:“所以在贫道眼中,他只不过是一个识时务的俊杰。” “识时务?” 明智晴秀眉头轻蹙,细细品味道人口中说出的这三个字,轻声道:“修道之人的功利心,不该这么重。” “功利是天道赐予人的秉性,就连基因都会遵照行事,择优驱劣,留强除弱,所以功利心的本质,便是天心。” 年轻道人侃侃而谈:“对于道序中人而言,什么最重要?财帛、境界、名誉,还是黄粱权限,亦或者是白玉京中最为尊贵的天仙之位?” 淡粉色的樱花卷积而起,在年轻道人和明智晴秀身下凝聚成两个圆形蒲团。 道人脚下一点,跃身其上,盘腿坐下。竟堂而皇之摆出了一副坐而论道的模样,朝着明智晴秀抬手一请。 明智晴秀犹豫片刻,最终也选择坐上了上去。 “都不是。” 只见年轻道人摇了摇头,“这些都不过只是在你达到真正的长生之后,一些微不足道的附加品。唯有永生,才是最大的功利!” “你们阴阳序卜算吉凶,趋利避害,最终的目的也是为了能够延续自己的生命,而道门从序者赖以为生的‘财法侣地’,哪一项不也是为了长生服务?所以那名龙虎山道序选择弃暗投明,难道还不能算俊杰?” 蓦然,明智晴秀突然想起了近几年来在阴阳序中流传的,一些无法辨别真伪的小道消息,目光略显惊讶。 “难道龙虎山当真如传闻中所言,已经有了没落的迹象?” “当年如日中天,能和武序正面争锋的武当山,都能被永乐宫取代,龙虎山的没落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年轻道人淡然道:“虽然修仙一道确实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龙虎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做法,还是太偏激了,俨然已经入了魔道。” 明智晴秀不禁反问:“昔日的武序不也是如此?” “道序的宗门,可不是武序的帮派。再说了,武序中可也有不少同门情谊、师徒情分,虽然这种情谊大部分是依靠着武学传承来维系,但也没有像今天的龙虎山这样,如此地推崇弱肉强食。” 年轻道人顿了一顿,“最重要的一点,当整个宗门长时间处于争斗的状态中,一切的资源都不由上层统一决定分配,而是放任门人去争夺,最终导致的结果必然是所有门人的满腔心思都放在了如何去掠过他人、去打压自己人上面。长久以往,那谁还会去黄粱梦境中修炼,谁还会去开发新的法门,去研究新的道械?” “龙虎山一向不喜欢别人称呼他们为道匪,但现实却是他们就是如今道序之中最大的匪患。” 年轻道人嘴角一翘,哈哈笑道:“这一次阁皂山道序展露出的微缩符篆和道甲技术,算是一耳光狠狠抽在了他们的脸上啊。” 明智晴秀问道:“阁皂山的罗天和罗城,是那個独行武序所杀,跟龙虎山有什么关系?” “那你说他们为何这么固执,始终要在龙虎九部之中,保留‘斗部’这一支老派剑仙?” 不等明智晴秀回答,道人便轻蔑说道:“还不就是妄图实现灵肉双修,一代代改良基因,重走当年武序的道路,甚至比他们更强。可惜,这一套修炼法门早已经落时了,只有一些执迷不悟、自以为是废物还在坚持。” 不知为何,明智晴秀觉得对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一股莫名的恼怒。 “在没有对外扩张的前提下,龙虎山这样疯狂的内耗只能是死路一条!” 道人言辞灼灼,宛如盖棺定论。 “原来如此,多谢道友解惑。不过他们之中到底谁是你的人,是那个看似粗犷,实则心细如发的阳龙,还是为张清律鞍前马后的阳极?” “为什么一定是他们二人之一?” 年轻道人笑着反问道:“难道就不能是其他人?” “不会是其他人。” 明智晴秀摇了摇头,语气笃定。 道人只是笑而不语,并未出声。 明智晴秀见他并没有回答的意思,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轻笑。 “阁皂山狂傲自负、永乐宫优柔寡断、龙虎山前途黯淡,那看来我把高天原卖给你们青城山,是最好的选择了?” “也是你唯一的选择。” 年轻道人的眉眼突然一冷,“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出了这个黄粱梦境之后,高天原就是伱明智晴秀送给青城山的拜师礼,你和青城山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易,明白吗?” “这种话真的有人会信?” “他们信不信,这重要吗?” 明智晴秀的稚嫩让年轻道人显得有些不耐烦,“我们要的只是师出有名,占据先机。你现在还不是道序中人,有很多门道我就不多给你解释了,你照做就行。” “明白。” 明智晴秀脸上露出罕见的乖巧笑意,于花瓣蒲团上站起,对着年轻道人抱拳拱手,一躬到底。 “明智晴秀,见过师兄。” “等你入了门换了序列,那就是白玉京地仙中人,我可当不得这句师兄。” 道人摆了摆手,可话虽如此,他端坐的身形却岿然不动。 “那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够前往成都府叩拜山门,受篆成道?” “你是想问,我们什么时候为你转化序列吧?” 道人脸上笑容玩味:“这么多年的蛰伏你都忍了过来,现在这么点时间反而等不了?” “我只是怕夜长梦多。” 明智晴秀低着脑袋,让人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可就算不用眼睛,道人也能猜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心中,恐怕已经是怒意横生。 毕竟谁都不想自己不堪的往事被人当面提及,更何况提及的人还是她以前最为仇恨的道序。 但是年轻道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杀一杀明智晴秀的娇气和傲气。 他有必要让这个女人明白,她之所以能够坐在高天原中和各大道门势力讨价还价,并不是因为她明智晴秀如何的手腕老辣、智近如妖,只不过是占了现在儒道两方博弈的便宜而已。 “阴阳序虽然和道序渊源颇深,可毕竟还是两种不同的序列,适配的基因存在本质上的区别。所以我们要先以‘阵法’对你的阴阳序基因进行压制,再将一副道四级别的完整道基植入你的体内,和你的基因慢慢进行适应,这样才能尽可能的保证你‘重修’的成功率。 “那要多长时间?” “修仙可不是一件急的来的事情。” 道人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说道:“虽然青城山以往有过类似的成功案例,但每个人的基因都是独一无二,案例只能一小部分的参考价值。无论是思维转换过程中发生的‘道心涣散’,还是道基注入时可能出现的‘邪魔入侵’,都是能够导致你‘重修’失败的劫难,我们要在做好万全的应对之后,才能进行.” “我可以不要这具身体。” 明智晴秀径直打断了对方的话,缓缓抬头,脸上神色异常坚定。 道人上下打量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用来承载道基的,可不是你附身的这些躯壳,而是你真正的本体。” “我说的就是我的本体。” 这下反而是轮到道人惊讶了,沉吟片刻后,问道:“你们阴阳序如今的地位虽然一落千丈,但这并不代表阴阳序的基因已经被淘汰。如果你以本体移植道基的话,已经激活的阴阳序基因会是最好的养分,转换之后的实力在道四中也能算得上中流,你甘愿就这样舍弃了?” “要的越多,可能最后反而得到的越少。” 明智晴秀正色道:“我可以直接夺舍一名现成的道序四,不知道宗门可否成全?” 这女人还是不相信我们啊. 年轻道人心头冷笑连连,嘴上却一口答应:“当然可以。青城山上多的是犯了大错的道序,随意提一个到倭区来,当面抹掉他的思维意识,就可以趁热交给你夺舍。” “只不过” 道人话锋一转,“你又什么时候将高天原交给宗门?” “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明智晴秀不假思索道:“等夺舍成功之后,我自然会把高天原的主机交出来。” “只有主机?”道人两眼微眯,语气不善。 “叩拜山门的那天,就是我交出权限之时。” 明智晴秀看着脸色冷硬的道人,莞尔一笑,“没有青城山的庇护,我就算成为了道序四,也走不出倭区。更何况我还想进入白玉京,成为一名真正的地仙。您放心,我不会,也不敢在这种时候玩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 “你心里有数就好,那就这样办吧,我会尽快让宗门把人送过来。” 年轻道人哼了一声,拂袖背手,身体如同投射在水面中投影,变得扭曲晃动。 他和高天原的链接正在断开。 明智晴秀凝视着那张已经变得透明飘忽的面容,突然问道:“既然今后都是同门,还不知道您的道号?” “好说,青城集团良家,良人仙。” 年轻道人挺胸昂头,神情傲然。 “良人仙” 再无外人的高天原中,明智晴秀再不用去伪装那些喜怒哀乐的表情,脸上一片冰冷。 “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道门纨绔。” 女人坐在冒出地面的巨树根须上,轻声自语道:“不过良家可是青城山的掌权家族,这个良人仙又是家族中的直系子弟,如果我能夺舍了他的话,得到的好处恐怕不会比出卖高天原要少。” “唯一的风险就是有可能会被良家的高序列发现,到时候我不止会丢了白玉京地仙的位置,还会遭到青城山的追杀,这样有些不合算啊.” 她一只手撑在下颌上,似乎在认真思考夺舍良人仙的利弊。 “但是,他好像对我以前的事情很了解。” 明智晴秀咬着嘴唇,手掌在左眼上一抹,竟将一颗眼球摘了下来,捧在掌心之中。 “虽然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他居然在我的面前提起,这让我真的很想夺舍了他,让他也变成一头黄粱鬼,让这些高高在上的道门子弟也尝一尝东躲西藏、流离失所的滋味。” 女人低头凝视着那颗眼球,口中的语气带着淡淡的疑惑。 “烈,你觉得我应该这么做吗?” 明智晴秀的眼眸中泛起厚重的血色,一股怪异的气息从那身神女袍下激荡而出。 盘踞在浮道外的樱花海洋似乎感知到这股气息,霎时风云突变,托着花海的白色云层变的漆黑如墨,惨白的雷霆在其中涌动。 轰隆! 大雨从乌云中倾泻下来,摔打在车顶上,发出一片沉闷的声响。 “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做,万事有我。” 荒世烈将眼球递还给驾驶位上的偃人下属,伸手推开车门。 沉闷的雨声瞬间变得震耳,瓢泼的雨势宛如从天空上倾倒下来,密集的雨点让人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黑云压的极低,几乎就压在这条街道的上方。 这里是江户城的外围,看不见那些恍如神迹,只有路灯散发出的黯淡光芒在雨中坚持。 在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中,开着一家破旧简陋的倭式居酒屋。 “打扰了。” 荒世烈拉开木质格栅,躬着身体勉强从店门挤了进去。 逼仄的店面内,头发花白的老店主坐在木质的长条餐台后,依偎着温暖的碳火,睡眼惺忪,根本没有注意到荒世烈进来。 顶着一头乱发的丰臣远疆正在埋头吃着一碗拉面,那股生猛的劲头仿佛眼前平平无奇的面条才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我来了。” 荒世烈坐到丰臣远疆身旁,回应他的却只有呼噜噜的吞咽声。 壮汉也不着急,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盏酒,静静听着门外喧嚣的雨声。 (本章完) 第431章 对峙 居酒屋的墙壁上挂着一面沾满油烟的幕布,失真发绿的色调让其中的画面看起来格外老旧。 “嘉启十二年四月廿三,倭区宣慰使司衙门发布公告,盘踞倭区数十年,严重危害百姓生命财产安全的鸿鹄叛军组织已经被全面瓦解” “鸿鹄是在极端纵横序思想基础上成立的暴力组织,多年来一直在倭区频繁活动,蛊惑煽动无辜罪民超五万人,组织策划了多次袭击行动,造成了大量百姓死亡,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倭区宣慰使司衙门在公告中还提到,接下来各城宣慰司衙门将持续保持高压搜查态势,着力于彻底肃清鸿鹄流毒。同时号召百姓积极踊跃提供鸿鹄组织残留暗桩的信息,官民一体,众志成城,为倭区的长治久安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昨日,江户城第八批青壮年劳力输出仪式在江户港码头举行,宣慰司衙门同知刘典参加仪式并主持。” “活动中,刘同知提出了‘通过双手改变命运’的总体要求,希望本次前往帝国本土的青壮年们能够发扬‘三分基因注定,七分勤奋改命’的新江户精神,不等不靠,勤劳奋进。参与活动的罪民百姓无不备受鼓舞,奋发昂扬。据悉,本次劳工输出的目的地在帝国本土的苏州府,是帝国历史上有名的富庶地区.” “同日,在江户城新政规划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第五所启蒙私塾‘蓬蒿园’正式宣布建成,将于明日向城中所有百姓开放。配合上前期已经完成的夫子庙,至此,江户城各城区都已经具备完善的基础教育条件” “从‘蓬蒿园’发布的招生公告来看,该园同样坚定贯彻落实了倭区新政要求,不止免除学子入学束脩,并且提供相应的食宿补贴,同时免费提供帝国工部研发的最新款的基础脑机灵窍,搭载儒家经典课程,能够帮助学子全面开发儒序基因,摆脱罪名籍贯,指日可待.” 字正腔圆的大明官话中,丰臣远疆吞咽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竟然直接将硕大的海碗捧了起来,将残留的汤汁一饮而尽。 丰臣远疆摸了把嘴角,用倭语含糊不清的骂了一句,这才将海碗重重怼在餐台上。 咚。 靠在墙角打着瞌睡的老板被突然其来的声响吓得一激灵,疲倦的睁开一双松弛的眼皮,茫然的环视了一圈,这才终于看到了坐在餐台前,身形魁梧如熊的荒世烈。 “你你是小烈?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浑浊的目光冒出真诚的喜悦,老人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站到荒世烈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这身体真是越来越壮了,每一次看到都让人感觉到震撼啊。”老人一脸惊叹道。 荒世烈笑道:“是有些年头没见了,老长崎,你的身体还好吧?” “去年刚在黑市的医馆里换了一颗肝脏,说是从云南行省那边过来的正版农序货,用着还行,一时半会应该是死不了。” “哪家医馆?” “你小子问这些干什么?” “我担心你被人骗了,倭区的这些货可很少有从帝国本土来的,大部分都是暹罗的冒牌货。” “管它是哪儿的货,能给我续上这条老命就行。” 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散了老长崎心头的困倦,沟壑纵横的脸上豪气顿生。 “不说这些了,今天真是好日子啊,过了那么多年居然同时见到了你和丰臣,想吃点什么,我请客!” “再来一碗。” 一旁的丰臣远疆接过话茬,瓮声瓮气道。 老人闻言打趣道:“丰臣你今天的胃口很好啊。” 荒世烈同样笑着开口:“我和他一样就行。” “行,没问题。” 老人爽朗一笑,在餐台后忙了起来。 “荒世烈,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家店的场景吗?” 丰臣远疆的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双眼凝视着天花板下那颗昏黄的灯泡,搭在餐台上的左手轻轻敲着桌面。 “当然。” 荒世烈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足有常人拳头大小的酒盏被他手中像是袖珍的模型,面露感慨道:“那是隆武五十五年,伱、我还有德川先生,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在这里碰面。 “那时候,你的三川重工承接了倭区一大半的重建工程,风头正盛。而德川先生也已经是仁德资本的东主,只有我” 荒世烈笑了笑:“不过只是一个刚刚拜入黄天门的小角色,刚刚晋升武序八,在荒世家族里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可你和德川先生却丝毫不嫌弃,不止没有赶我走,反而请我坐下来吃了一碗面。” “那天你刚刚杀了几个和荒世家族争夺黑市生意的人,便直愣愣闯了进来,一身的血腥味浓的呛人,要不是德川先生拦着,我早就让人把你扔出去了。害得我不得不关闭了械体的嗅觉,才能把那碗面吃完。” 丰臣远疆似乎回忆起了当时的画面,不禁放声大笑。 “一眨眼,这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荒世烈点了点头,“确实过得挺快。” “这些年,其实我一直不喜欢你。” 丰臣远疆突然话锋一转,“特别是明智晴秀那个女人出现之后。” “我知道。” “不过德川先生一直很看好你,他觉得你有枭雄之姿,是我们这些倭民对抗新东林党的希望。” “我也知道。” 丰臣远疆眼神冷冽:“那你知不知道,你们荒世家族之所以能够成长的这么快,在短短十余年的时间内,从一個小型的家族黑帮发展到如今几乎垄断整个倭区走私生意的大公司,又靠的是谁?” “是德川先生。” 荒世烈肃穆道:“黑市生意是在他手中建立起来,也是他打通了和明人衙门的关系,荒世家族是在德川先生的庇护和帮助下,才能有今天。”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投靠苏策?!” 丰臣远疆须发皆张,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喝问的怒音回荡在居酒屋中。 可诡异的是,站在餐台后的老长崎却仿佛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自顾自的忙碌着。 “你说我投靠苏策?”荒世烈面无表情道:“有什么证据?” “还需要什么证据,如果没有他的帮助,你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铲除掉黄天门?在门派武序的传承中,弑师者会触发功法中的反制手段,在你的体内产生足以致命的毒素,如果没有苏策,你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是安然无恙?” 丰臣远疆的质问一声跟着一声,到最后几近咆哮。 “原来黄天门在荒世家族中埋下的这些手段,你们早就知道了?” 荒世烈平静问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丰臣远疆冷哼一声:“德川先生知道你心中对黄天门的怨恨,所以他担心如果告诉你,会让你变得更加疯狂。但他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寻找解决的办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不告诉我,反而是为了我好?” 荒世烈打断了对方的话语,嗤笑一声道:“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现在我已经杀光了黄天门的所有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黄天门的覆灭和苏策没有任何关系。” “没关系?那你为什么没有受到任何反噬?”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荒世烈微微侧头,魁伟的身躯洒在大片阴影,将丰臣远疆笼罩其中。 “丰臣远疆,其实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很不喜欢你。” 嗡. 低沉的械心嗡鸣回荡在空气中,荒世烈置若罔闻,一双虎目凝视着丰臣远疆。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不要中了明人的计谋,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德川先生就是掉入了他们陷阱,才会被就地处决。现在四大公司已经倒下了两家,他们就等着看我和你内斗,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新政所有的阻碍。” “新政跟我没有关系,我也对这些没有兴趣。” 丰臣远疆冷笑道:“我只知道,如果没有自己人在背后栽赃陷害,德川宏志绝不可能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所以,你现在认定是我就是那个叛徒?” 荒世烈没了耐心,直截了当问道。 “不是你,那就是只能是明智晴秀那个女人。如果你杀了她,我就相信德川先生的死与你无关。” 丰臣远疆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一股彻骨的寒意突然弥漫在这间老旧的居酒屋内。 正在煮面的老人蓦然打了个寒颤,嘴里一边嘟囔着类似‘人老不中用’的话语,一边绕出餐台走向店门。 荒世烈毫不掩饰眼眸中慑人的凶光:“你刚才说的这句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 “看来你和她的感情是真深厚啊,不过我很好奇,不过是一头‘黄粱鬼’而已,你真以为这种癫狂的孽物会有人的感情?” 恰逢此时,门外的乌云之中惊现刺目的惨白雷光。 轰隆! (本章完) 第432章 反目 轰隆! 轰鸣的雷声伴着一声沉闷的声响。 昏暗的灯光中,两个大小不成比例的拳头狠狠撞在一起。 炸裂的仿生皮肤混杂着衣物的碎片,如同柳絮一般四处飞扬。 猩红的血水从拳锋的碰撞处缓缓滴落,砸在居酒屋满是裂隙的木地板上。 “这场雨是真大啊。” 站在店门口的老长崎拉着障子门的把手,老旧变形的滑轨让他拖拽起来十分费力。 就在店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一个湿漉漉的手掌抢了进来,拦下了老长崎的动作。 “爷爷别关门,是我呀。” 老长崎听到这熟悉的稚嫩声音,忙不迭拉开大门,一个消瘦的身影却已经从缝隙中挤了进来。 “怎么会淋成这个样子,臭小子,你就不能等雨小一点再回来?” 老长崎满眼心疼的看着面前的青衣少年,解下系在脖间的毛巾,为对方仔细擦着脸上的雨水。 “那可不行,今天授课的夫子们布置了很多功课,如果继续躲雨,我今晚可就完不成了。” 少年笑嘻嘻回答,一转头才发现餐台前坐着两個陌生的客人,顿时面露窘迫,下意识双手叠在腹部,就要弯腰躬身。 可腰刚刚沉下去,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立马抬手身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儒家学子拱手礼。 站在一旁的老长崎眉头一皱,强压着心头涌起的怒气,抓过少年的手腕,对着餐台前的两人笑道:“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我的孙子,长崎峰。” “我现在的名字叫张峰,这是夫子亲自给我取的。” 少年一板一眼的纠正老人的谬误:“您以后不能再叫错了。” 啪! 老人一巴掌摔在少年的背脊上,愤怒的喊道:“你是倭民,不是明人!你的名字是长崎峰,是你爷爷我取的,而不是什么难听的张峰!” 少年白皙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或许因为自己珍视的明人名字被污蔑,也有可能是因为被爷爷当着外人的面训斥。少年双拳紧握,闷着头一声不发,奔跑着冲进了居酒屋深处。 “臭小子,以后在我的店里,不准再提起你的明人名字!” 老人余怒不止,转眼却看到了手中捏着的毛巾,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既有担忧,又有心痛,复杂难言。 “哎。” 老长崎颓然的叹息一声,勉强朝着餐台前的两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让你们见笑了,现在的小孩子是越来越没礼貌了。” 噗呲 沸腾的热水从锅里扑腾出来,落在炉灶上的火苗中。 老长崎惊叫一声,连忙快步冲了过去,将已经软烂的面条从锅中捞起来。 从始至终,他好像都没有看到满地的皮肤碎片和洒落的猩红血点。 “老长崎,我可记得你没有孩子啊,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孙子?” 丰臣远疆和荒世烈的脸上都带着打趣的笑意,身上丝毫看不出来半点冰冷的杀意。 老长崎往面里添加着各种佐料,头也不抬说道:“我当然有了,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跟伱们见过罢了。” “以前我们可是经常来光顾你的,连我们都没见过,不可能吧?他干什么的?” “鸿鹄。” 老长崎语调异常平静,似乎在述说什么再稀松平常的事情。 “江户之乱的时候被戍卫局的人杀了,就死在距离这里不远的街区。我没有去给他收尸,怕影响了长崎峰。” 店铺内的气氛一时降至冰点,除了门外风雨打窗的噼啪声响,再无任何人声。 “面的火候有点过了,你们也别嫌弃。” 他将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放在餐台上,笑道:“也许要不了多久,你们就再也吃不到这样的拉面了。” “不过也没关系。”老人扯了扯嘴角,“我听说在帝国西北的一个行省,那里的拉面也很出名,有机会你们记得帮我尝一尝。” 呼噜噜. 吸吮的声音不绝于耳,丰臣远疆和荒世烈埋头吃面,不多时便将身前海碗中的面条吃的干干净净,就连一滴汤汁也没留下。 两人的动作几乎不分先后,抬起头却发现老长崎已经依偎在那簇淡蓝色的碳火旁,沉沉睡去。 “无论你信还是不信,出卖德川宏志的人不是我,也不是明智晴秀!” 荒世烈将筷子横在碗沿上,沉声开口。 “那我问你,江户之乱后,三川重工的多个工厂同时遇袭,承载高天原的黄粱主机全部被人抢走。” 丰臣远疆问道:“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 “给我一个理由。” “锦衣卫已经是盯死了我们,如果再不转移这批主机,迟早落入他们的手中。” “转移需要用这种手段?” “我开口,你会交出来?” “当然不会,高天原是德川宏志的作品,现在他死了,我宁愿毁了这些主机,也不会给你。” “高天原是我们四个家族的共有物,是倭区复国的基础。” “哈哈哈哈哈” 丰臣远疆不禁冷笑,语气讥讽道:“你会复国?” “当然会。” “荒世烈,你真以为我就是一个只知道打铁的工匠,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你手中,高天原毫无用处。” 荒世烈并没有回答对方的质问,平静道:“我今天过来,是想让你把手中剩下的黄粱主机交出来,我和你都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已经说过了,我宁愿毁了那些主机,也不会给你。” 丰臣远疆眉头深锁,眯着眼仰视荒世烈,自嘲道:“我一直很相信德川先生,觉得在他的带领下,倭区一定能够摆脱大明帝国的钳制,重现昔日的辉煌。但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轻易的倒下,真是令人失望啊!” “我确实不擅长谋略,也不会隐忍,不过我会杀人。” 他顿了一顿,缓缓深呼吸一口,眉头舒展开来,眼神深邃如一片漆黑的海域,弹出一根手指戟指荒世烈。 “如果让我找到你们出卖德川先生的证据,我会亲手杀了你和明智晴秀。” “我等着你。” 荒世烈站起身来,魁梧的身形遮住昏暗的灯光,满是阴影的面容上,唯有一双眼眸中烧灼着彪悍的霸气,“不过你最好快点,想杀我的人很多。” “会很快,就像你说的,我和你都没有多少时间了。” 哗啦 紧闭的店门被人拉开,翻涌而入的寒风吹得灯光一阵摇晃。 丰臣远疆孤身一人坐在餐台前,看着自己皮肤崩碎的右臂,扭曲塌陷的拳骨上沾染着斑驳的血迹。 “还有差距啊,不过等我卖了三川重工,拿到那颗械心,应该就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长崎锋蹑手蹑脚从居酒屋深处探出头来,才发现那两名客人早已经离开。 只有一个枯瘦的身影趴伏在餐台上,大声打着呼噜。 在老人的身上,盖着一件只有一条袖子的黑色羽织。 “我就叫张峰!” 少年神色坚定,握拳低语,却惊骇发现老人的身体突然抖动了一下,立马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也许是老人睡梦中痉挛的身体触动到了投影的控制开关,色调失真的画面再次浮现在墙壁上。 “嘉启十二年四月廿三,倭区宣慰使司衙门发布公告,盘踞倭区数十年,严重危害百姓生命财产安全的鸿鹄叛军组织已经被全面瓦解” 少年站在角落里,一时间听的入了神。 (本章完) 第433章 晒书堂 直到戍时来临,笼罩在江户城上空的乌云才渐渐散去,肆虐了一整夜的暴雨终于停歇。 破晓的微光照亮长街两侧的屋檐和鲤鱼旗,镶嵌在招牌上的霓虹灯管早已经熄灭,长街如洗,一派冷清。 哗啦。 居酒屋的障子门被长崎峰拉开,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夫子庙配发的青色儒衫,眼中的目光略显涣散。 “先生说了要时刻自省、温故知新,那今天路上就重温‘论语·为政’这个篇章吧。” 站在屋檐下的长崎峰,口中自言自语,抬手在面前挥动,似乎在翻找着自己准备复习的内容。 随着他手指在身前的空气中一点,一道旁人无法看到的身影出现在他身旁,身形孔武有力,皓首苍颜,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儒雅却不失硬朗的气质。 “学生张峰见过孔夫子。” 长崎峰拱手行礼,神情异常恭敬。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张峰,你可知晓其中的含义?” 现在已经过了卯时,江户城各处的工坊已经点完了卯,开始上工,所以街道上往来的人影稀少,不过蜷缩在店面台阶上的人倒是不少。 这些都人无一例外,都是拾荒的流浪汉和乞丐。 长时间沉醉上在劣质酒精和高危黄粱梦境之中,已经让他们的精神和身躯彻底腐朽。就连时常头疼下一次输出的壮丁要到哪儿去寻找的宣慰司衙门官员们,都不会打这种人的主意。 只有戍卫偶尔会注意他们,因为他们是‘黄粱鬼’夺舍事件的高发群体。 一头通过夺舍来到这个世界的‘黄粱鬼’,有很大的概率会因为世界观扭曲和身份地位的落差,而滋生报复和毁灭的反叛心理。 在鸿鹄被彻底驱逐的倭区,‘黄粱鬼’已经从社会问题一跃而成治安问题,是目前各城戍卫主要的工作导向。 对于这些人,长崎峰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此刻他满脑子都在思考,该如何正确且完善的回答‘孔夫子’提出的问题。 “读书和思考要并轨而行,否则便会因为缺少实践而陷入迷茫。但如果只是一味的空想而忽略了学习和钻研,也只是沙上建塔,终将一无所得。” 长崎峰思虑良久,终于给出了自以为圆满的答案。 “你的解释,只是将我千年前的话语按照字面意思重新翻译了一遍。依旧只是简单的‘学’,并没有做到深层的‘思’!” ‘孔夫子’严厉的语气让长崎峰心头一颤,连忙道:“请夫子您为我解惑。” “你要学会将老旧的理论放置于当前的背景之下,从中体会出新的道理,这才是温故知新。” ‘孔夫子’侃侃而谈:“学而不思则罔,不只是要思考,更是要突破桎梏的锁具,唤醒沉睡的基因。如果不能晋升成为儒序,你即便是终身学习,也是毫无意义,终究会陷入无尽的迷惘之中。” 长崎峰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连连点头,被脑机接管的身体自行朝着夫子庙的方向快步走去。 “那夫子,思而不学则殆又是什么意思?” 长崎峰拐进一条小巷,或许是因为昨夜的雨势太大,巷道内满是积水,各种垃圾上下浮沉,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其实前往位于南区核心地段的第四夫子庙‘晒书堂’有很多条宽敞的大路,但这条逼仄的巷子却是最快的捷径。之前在自己店内打扫卫生花了不少时间的长崎峰要想不迟到,别无选择。 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下,加载了‘孔夫子’的脑机已经没有余力再操控长崎峰的身体,只能由他自行接管。 长崎锋将青衫的衣摆紧紧抱在怀中,一边小心翼翼的寻找着能够落脚的碎石砖块,一边问道:“是不是如果我只寻求晋升序列,却忘记了学习儒教经典,只会给自己带来灭亡?” “孺子可教。” 踏水而行的‘孔夫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仁、义、礼、智、信,这是儒教思想的核心要务。如果张峰你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儒序,就不能背离这五个字。” “要对同序之人心怀仁慈,要对同窗同学秉持义气、要对儒序门阀保持尊敬” “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叫打断了‘孔夫子’的话语,只见长崎峰在跳向一块露出污水的砖块时,脚下突然打滑,身形一阵趔趄摇晃。 幸好长崎峰及时伸手抓住了旁边的墙壁上一块凸起,这才免除了摔进水坑的危险。 “呼” 长崎峰心有余悸的吐了口气,正要转头向‘孔夫子’道歉,瞳孔却骤然紧缩如针芒。 左右高耸的楼房将巷道的上空挤成一条狭窄的长线,还在攀升的晨光被彻底挡在外面,长崎峰刚刚植入不久的脑机自行调整着他的微光视觉,勉强能够看清周围的环境。 入目之处,墙壁上满是大片大片的猩红字体,笔触扭曲,光是用肉眼就能看出喷涂之人心中彻骨的恨意,触目惊心。 【隆武亡国,嘉启灭种!】 【新政屠刀,戮我倭民!】 【红衣官袍是倭民血染,夫子庙堂是食人炼狱!】 长崎峰通体冰凉,连忙切断脑机中正在进行的课程,身旁的‘孔夫子’在一阵晃动闪烁中消散无踪。 他拧头看向自己左手抓着的‘凸起’,那是一把胁差的刀柄,刺入墙壁的刀刃反射着刺目的寒光。 霎时,长崎峰如同触电一般松开手掌,后退的脚步深深踩进盈着污水的坑中。 墙壁上的猩红标语都是用倭语书写,一字一句像是炮弹在长崎峰的心头炸开。 冰冷的寒意从踏在水中的双脚泛起,沿着躯干向上攀升,直至蔓延到位于颅后的灵窍。 长崎峰蓦然一颤,无形之中,似乎有一团烈焰在他心头燃起,‘咚咚’的心跳声让他止不住的颤栗。 “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儒序,你要始终牢记‘礼义仁智信’.” 冥冥之中,夫子的声音似在耳边回荡,长崎峰猛然脱下身上那件珍视无比的学子青衫,如疯魔一般朝着墙壁的红漆标语擦去。 江户城第四夫子庙名为‘晒书堂’,是一片占地颇广的仿前明样式的建筑群。主要由供奉儒教先辈投影的先贤堂,还有按照基因优劣进行分类授课的学宫组成。 旭日初升,已经戍时。 按照晒书堂的规矩,这个时候正是进行早课的时辰。 但今天的晒书堂却没有朗朗书声,几乎所有的学子都聚集在学堂门口,以学宫班级排成一個个整齐的队列。 【热烈欢迎江户城宣慰司同知刘大人莅临晒书堂】 一面横幅拉在众人头顶,站在后排的学子紧紧盯着前人的肩膀,只要对方一动,立马跟着卖力鼓掌。 在一众夫子庙先生的簇拥下,头佩儒巾身穿靛蓝襕衫的刘典从学堂内走了出来。 “刘大人,咱们晒书堂可还有许多成果没来得及跟您汇报呢,这怎么就要走了呢?” 负责运营整个晒书堂的秦校监亦步亦趋跟在刘典身旁,一阵的长吁短叹。 (本章完) 第434章 应天府 “没办法啊,现在江户城的公务实在太多,我已经是分身乏术了。” 刘典笑容温和,拍了拍秦校监的肩头:“不过就算本官没时间看完整间晒书堂,也能从这些学子的精神面貌,看出你秦校监的治理成果,做的很不错。” “大人谬赞了。晒书堂能有现在的成就,主要还是仰赖您和宣威司衙门的大力支持。” “支持是应该的。夫子庙可是帝国新政的核心关键,俗话说得好,万丈高楼平地起,如果这地基打得不牢,上层的建筑那就有随时垮塌的风险!” “大人您说的太对了,回去我就组织各学宫班级仔细学习领会。” 刘典点了点头,笑道:“行了,就送到这里吧。等有空我还会再来晒书堂,希望到时候能够完整的看完秦校监你们取得的教育成果。” “那是当然,请大人您放心。” 人群最外围,长崎峰一脸失魂落魄,身上的青衫全是大块大块的红漆擦痕,格外的扎眼。 不过今天的晒书堂,没有人有闲心关注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位丰神俊朗、气质出尘的刘同知,刘大人的身上。 一辆帝国神机军工出产的‘白义’车驾悄无声息的滑进人群,全副武装的戍卫拱卫在车身四角,右手食指紧紧扣在朵颜卫的扳机上,圆盔下的眼眸泛着淡淡红光,带着一股蔑视的冷意。 “各位学子们。” 站在拉开的车门旁,刘典回头看向密密麻麻的人头和一双双炽热崇拜的眼眸。 “希望你们能在晒书堂中好好学习,领会儒教思想,争取早日破锁晋序,成为一名真正的儒序。如果你们足够刻苦的话,或许在本官离开倭区之前,还有机会能与你们一起共事。” “我等谨记刘大人教诲。” 齐刷刷的喊声中,一个略显尖锐的喊声格外突兀。 “大人,您有一天会离开倭区吗?” 专门订制了一副及胸美髯的秦校监迎着喊声来处望去,只一眼,便惊的浑身冷汗直冒。 只见一身青红脏衣的长崎峰从人群后方奋力挤到前排,满脸振奋的望着刘典。 秦校监不动声色的冲着周围准备扑上来的夫子摇了摇头,脸色阴沉难看。 “为官一任,终有时限,我迟早是要其他的地方去上任的。” 刘典看着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学子,温和笑道:“不过不是现在。” “您刚才说,希望有一日能与我们共事。那如果到您离任的时候,我还没能考取功名,我该去哪儿追随您?” “张峰,你大胆!”秦校监怒发冲冠,目光凶戾。 长崎峰看着暴怒的校监,本能的闭上了嘴巴,畏缩的低下了脑袋。 可当目光落在身上刺目的红漆上之时,他似乎瞬间忘却了心头的畏惧,仰面看向刘典,肃穆正色道:“我希望能追随您。” “那就来应天府吧。” 刘典脸上笑容不变:“我会在那里等你。” 帝国本土,应天府。 有车自南门疾驰直入,在拥挤的长街上左冲右突,惊起一阵阵尖叫。 正在街面上巡逻的应天戍卫正准备拿下这嚣张的飙车狂徒,就被身旁队长伸手拉住,一巴掌糊在后脑勺上。 “你小子是瞎了眼了,还是灵窍被精虫糊住了?没看车驾上的标志?刘家的专车伱也敢拦,真是不知死活。” 就片刻耽搁,车辆已经消失在年轻戍卫的视线中。 嘴唇上胡须花白的戍卫队长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车辆远去的方向,拢了拢身上的防弹布甲,冲着呲牙咧嘴的下属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差点被你小子害死了。” “多谢队长,要不然我刚才就惹祸了。” 年轻戍卫此刻后知后觉,惊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对着队长抱拳感谢。 “不过头儿,这大白天的,刘家的车开这么快干什么?” 刚刚逃过一劫的年轻戍卫转眼就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挠了挠头,一脸疑惑问道。 戍卫队长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十分谨慎的左右环顾了一圈,见街道上惊起的骚乱已经平息,索性拉着属下钻进了一条僻静的断头胡同。 三两脚将缩在角落里蠕动的‘黄粱瘾君子’踹醒撵走后,戍卫队长又小心的将两人头盔上的记录仪关闭。 等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徐徐说道:“刘家是谁,那可是咱们应天府的一等门阀之一,平日见做事最是讲究四平八稳,波澜不惊。今天这么反常,车上的人肯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你要是在这种时候冲撞了他们,那不是自己凑上去找死吗?” 年轻戍卫恍然大悟,脸上不禁露出后怕的神情。 “你小子还是太嫩了,我告诉你,要想当好戍卫,特别是咱们南直隶的戍卫,光会开枪可不行,更要学会看风向、分局势、懂政策!” “要是只知道闷着头横冲直撞,即便是有一天你们家祖坟冒青烟,基因沸腾得就跟开锅了一样,侥幸晋升了兵序八,那在应天府里顶多也是一个大号的蝼蚁,说被人碾死就被人碾死了。” 队长找了一处台阶坐下,感叹道:“这其中的门道太多太深,你呀,还得多学学啊。” 年轻戍卫闻言赶忙凑近,躬着身子谄媚笑道:“那您老就多给我讲讲呗,免得小的我哪天一不小心就得罪了那些大人们。到时候我死了倒没什么,要是把队长您给连累了,那我才是死一百回也赎不了罪啊。” “死一百回,你以为你是道序啊?” 戍卫队长冷笑连连,眯着眼睛瞥着对方。 年轻戍卫顿时心领神会,连忙从比甲样式的防弹衣后面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方盒递了过去。 “前几天突袭城南一个走私黑帮的时候,从他们仓库里搜出来的纸烟‘顺天特醇’,一等一的上等货。我特意截了一包下来,专门拿来孝敬您老人家。” 戍卫队长眼前一亮,伸手将烟盒接过,嘴上却冷哼一声:“我也是看你小子会来事,这才提点你几句。这些可都是前人拿命换来的经验,放在旁人我是绝不可能告诉他。” “那是那是,多谢队长垂怜。”年轻戍卫点头哈腰道。 队长满意一笑,将背上的枪械取了下来,扭动着身子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咳嗽了两声说道:“现在咱们帝国的头等大事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那当然知道了,罪民区新政嘛。”年轻戍卫点头道:“前不久才有一批运送倭区劳工的船靠岸,我还去参与了秩序维护的。” “你知道的这些,都只是只鳞片爪!” 戍卫队长轻蔑道:“你以为朝廷费这么大力气把他们弄出来,真是来务工的?扯淡,你也不想想,咱们帝国本土要这么多连明语都说不清的倭寇有什么用?” “这不是新政的目的吗?我听别人说,这是为了釜底抽薪.” “那不过是第一步罢了。” 戍卫队长冷笑道:“接下来要不了多久,这些倭寇青壮就会被送往其他的罪民区。” “干什么?” “扛枪,杀人!” (本章完) 第435章 宝钞如雨 “杀人?” 年轻戍卫用掌心推了推头上有些歪斜的头盔,白嫩嫩的脸上满是困惑,“杀谁?” “我早就给你说过多少次了,有那闲钱就去把你那脑机好好捯饬捯饬,就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了。” 队长黑着一张脸,没好气骂道:“你小子倒好,非要把自己改成一张小白脸,当戍卫要脸干什么?能挡子弹,还是能挡刀枪啊?” “当然挡不住了。” 年轻戍卫蔫头搭脑,嘴里嘀嘀咕咕:“可不弄脸,我怎么找媳妇啊” “你说什么?”队长眉头一挑。 “没啥,没啥。” 年轻戍卫连连摆手,忙不迭转换话题:“头儿,您还没说到底杀谁呢?是不是去剿灭鸿鹄?” “你指望这些人去剿鸿鹄?呵,我怕他们连鸿鹄的影子都还没看到,就全被别人捭阖的调转枪口了。再说了,现在的鸿鹄,鼻子一个个比狗还灵,早就闻着危险撒丫子开溜了,还能找得到他们?” 队长拆开刚刚到手的‘南京特醇’,抽出一根放在鼻下,深深嗅了一口。 这种专供陪都官员的烟草带有一种特殊的果木香味,让他一脸沉醉,片刻后才喃喃说道:“你问罪民能杀谁?他们能杀的,当然只有其他的罪民了啊。” 罪民杀罪民?! 年轻戍卫霎时惊的目瞪口呆。 不过他并不是在震惊这种事情的残忍,而是惊讶朝廷,或者准确的说,是儒教门阀里的那些老爷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他的观念中,这些罪民虽然一身劣等基因,没什么开发和培养的价值,但稍加培训也能勉强当一个工奴,即便产出的效益不高,但成本可比从黄粱梦境中订制偃人要便宜不少。 况且目前鸿鹄已经躲了起来,这些罪民一没闹事,二没造反,杀他们有什么意义? 年轻戍卫舔了舔嘴唇,正要继续追问,却看到自己头儿从腰后拔出匕首,伸出一根没有仿生皮肤包裹的械指,在刃口上一抹。 滋啦 刺耳的摩擦声中,乍现的火苗将纸烟点燃。 胡须花白的老戍卫将一口烟气憋在胸腔中,半晌才吐了出来,眼眸微阖的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 “哎,不是原装的肺就是差点意思,可惜这好东西了。” 他两指碾动着淡黄色的烟嘴,淡淡道:“我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这就是我今天跟你讲这些事情的原因所在。这世上的事情从来不能只看表面,伱要往深了想,往细了想。也别管最后得出的答案多么吊诡,多么骇人听闻,你只要记住三点。” 队长一字一顿道:“别说,别管,别碰!” “往深了想.” 年轻戍卫苦着脸冥思苦想,可无论他怎么思考,也看不出这里面还有什么深藏不露的关隘。最后只能一屁股坐到队长的旁边,低声说道:“头儿,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他乖巧的摘下顶上的头盔,将脑袋凑了过去。不过这一次,年轻戍卫预料中的巴掌并没有挥下来。 “没关系,你要是一次就能看透想透了,也就不会跟着我蹲在这里了。你还年轻,端上戍卫的饭碗还没几年,这些事情等你以后经历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队长一反常态,温和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耐心说道:“这次朝廷在罪民区推行新政,将这么多青壮年抽调出来安置到帝国的各个府县,一方面是给他们些甜头尝尝,让他们知道帝国对他们的优待。另一方面就是让这些有能力闹事的人背井离乡。离开了那片穷山恶水,再刁的民也只能老老实实从良。” “有这個必要吗?难道这些罪民还敢阻挠新政的推行?” 老戍卫冷冷一笑:“罪民的基因决定了他们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乌合之众。但用道序的话来说,基因和天意无异,天意难测,基因同样难测。数不尽的蛇虫鼠蚁中,总会突变出一两条蛟龙,这种人可不会心甘情愿低头等死。” “罪民区发生暴乱只是迟早的事情,就算不是鸿鹄,也会有其他人跳出来挑头。” 纸烟上火点明灭不定,当了大半辈子戍卫的老人吐出一口烟气,语气变得冷冽肃杀:“等到了那个时候,这些被安置在帝国本土的罪民们就会拿起门阀给他们的刀枪,以宣慰司戍卫的名义进入其他罪民区,去镇压那些敢于造反的人。” “可是,头儿。” 年轻戍卫疑惑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朝廷明知道罪民区可能会反,那为什么不直接把人抽调过去,把叛乱扼杀在苗头状态,反而要弄到咱们本土来周转一次?这不是耽误时间吗?” 队长翻了个白眼,“如果你是一个罪民,朝廷直接把你从家乡弄到另一个罪民区去,你会愿意吗?” “这倒也是,换我我肯定不愿意。”年轻戍卫挠了挠头,嘿嘿直笑。 “而且” 队长语气肃穆道:“朝廷就是要等他们反!” “这又是为啥?” 刚刚才有些思路的年轻戍卫再次陷入了困惑之中。 “恩情记一时,厄难记一世。新政给罪民的优待只会让他们感激片刻,只有斧钺加身的苦痛,才能让他们铭记于心,世世代代都不敢稍忘。所以罪民区迟早要打,而且会一次将这些罪民彻底打痛,还要把其他敢于掺和进来的势力全部打服气!” 老戍卫吐词铿锵,“唯有这样,罪民区才能长治久安,新政才配录入黄粱史书,成为先帝爷之后最卓著的一场‘文治武功’。” “文治武功.文治武功” 年轻戍卫双眼发直,良久才猛然回神,“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头儿。” “你真觉得自己已经全部明白了?全部看清楚了?”老戍卫似笑非笑。 “呃” 年轻戍卫被这句话问了一愣,脸上刚刚泛起的自信又被浇灭。 “我刚才给你说过,要往深了想,往细了想。你想到的越多,就能活的越安稳。” 老戍卫的话音顿了一顿,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指着头顶,眼神晦涩难明,“你想想,如果真的就此一帆风顺,又哪儿来宝钞如雨?” 年轻戍卫坐在矮老人一阶的台阶上,顺着对方的手指抬头看去,有些茫然的看着高处悬挂的暖阳。 哪里有雨? 呲! 急刹的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停在一间门槛颇高的古明式宅邸之前。 一个挺拔的身影步出车外,深邃的眉眼中挂着一抹散不去的浓浓惆怅。 “是秀峦先生吗?这边请。” 早就等候在台阶前的仆从迎了上来,却不是引着丰臣秀峦步上那足有七级台阶,而是走向青砖灰瓦的院墙边,那里有一扇半开的窄门。 (本章完) 第436章 大恩大德 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丰臣秀峦自然不会去自取其辱,默默跟在对方身后。 同样,沿途的亭台楼阁究竟深有几许,丰臣秀峦也根本无心去思量。 当走进一间用来会客的花厅之后,引路的仆从便告辞离去,只留下一句让丰臣秀峦稍等片刻的客套话语。 真正的奢侈,来源于原始。 丰臣秀峦忘记了自己是从哪儿听来的这句话,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但至少此时他放眼看去,整座花厅不见半点机械冷光,也看不见任何符合这个时代的物件。 丰臣秀峦自认为自己这些这些年在三川重工,也算见过不少世面,甚至连倭区宣慰使的书房也曾进过,对于大明帝国文化的了解就算谈不上精通,至少也不是个门外汉。 但现在这间花厅内陈设的家具,有一大半他看不出年代渊源。甚至暗中用脑机链接上黄粱梦境中的古玩论坛,竟也搜不出对应的信息。 这些东西,恐怕都是大明朝之前的产物。 蓦然间,一股挫败感在丰臣秀峦心头滋生蔓延。 他挺拔的脊背没来由弯曲了几分,抬头看向雕梁之上,一块写着“燕然勒功”四个大字的牌匾,怔怔出神。 “秀峦先生你对明人的书法也有研究?” 丰臣秀峦猛然回神,低头看向那道突兀出现在太师椅上的身影,苦笑道:“没有造诣,但对这四个字,却深有感触。” “倭区纳入帝国辖制已经有不少的年月了,你们早就是帝国的一份子,不再是这燕然勒功的对象了。” 太师椅上,端坐着一名黑衣长衫的老者,眉眼柔和。但丰臣秀峦却看得出来,自己面前的不过只是一道投影罢了。 终究是不配啊 丰臣秀峦心头暗叹,脸上却是流露出恭敬的神色,撩起特意换的儒衫前襟,径直跪了下去。 “大明帝国倭区丰臣家族子弟,丰臣秀峦见过刘公。方才不慎走神,还望刘公恕罪。” “远来是客,小友不必如此客气,请起。” 被丰臣秀峦尊称为‘刘公’的老人右手轻抬,示意对方起身,可丰臣秀峦却以头抢地,额头在青砖上砸出清脆的声响。 “丰臣家族灭亡在即,恳求刘公出手搭救。” “灭亡在即?小友这话是从何说起?” “帝国在罪民区推行新政,本是当今朝廷体恤罪民生存不易,特意颁布的一项普惠全体罪民的大好国策。可倭区锦衣卫却是欺上瞒下,利用新政的名义,歪曲事实,大肆构陷无辜百姓,意图巧取豪夺。” 丰臣秀峦声如泣血,哀切道:“新旦以来短短数月,倭区多家公司已经惨遭锦衣卫毒手,不仅产业被夺,主事的良民更是被肆意屠戮,意识被投入诏狱,生不如死,还请刘公明察啊!” “倭区锦衣卫,那是苏策的人呀。” 刘公闻言冷笑道:“这個武夫,当年之震虏廷还在之时,他就因为资质驽钝,被门中长辈撵到了先帝爷跟前当一名锦衣卫。后来在天下分武的时候,他运气好,靠着锦衣卫的身份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自知在帝国本土没有立足之地,所以夹着尾巴跑去了倭区,没想到倒还让他作威作福了起来。” 丰臣秀峦埋着头,一声不吭。 “小友你放心,老夫虽然已经致仕多年,但一生最是嫉恶如仇,遇见这种事情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回头我便上报内阁,责问北镇抚司查实此事,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你们倭民一个交代。” 老人笑容和蔼:“这样处理你看可好?” “刘公,苏策在倭区盘踞多年,早已经是根深蒂固,北镇抚司根本钳制不了他。” 丰臣秀峦哀鸣道:“况且如今苏策已经对三川重工起了贪心,恐怕要不了多久,丰臣家族就要沦为他的刀下亡魂了。” “他敢!” 老人横眉怒目:“他苏策不过是一个锦衣卫的小小千户,怎敢如此藐视帝国律法?” “倭区百姓受锦衣卫迫害久矣!” “这些武序的基因里全是贪婪和杀戮,根本没有延续下去的价值,当年就应该把他和镇虏廷一同剿灭了才是!当今圣上还是太过仁慈了啊!” 刘公冷哼一声,于太师椅中起身,负手在背在堂内缓缓踱步。 “可秀峦小友.“ 老人突然脚步一顿,“如今老夫已经不在朝中任职,能让北镇抚司介入调查,已经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了。再想多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啊。” “小人明白刘公您的难处,但为了揭露苏策的罪行,还倭寇百姓一个公道,丰臣家族愿意牺牲一切!” 丰臣秀峦仰起头,俊朗的面容上,神色坚毅。 “丰臣家族自愿将倭区一切产业献给刘公,成为沛县刘氏的门客,还请刘公能够成全!”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公眼神蓦然转冷:“你觉得老夫那种落井下石,想要横掠你们家族资产的人?” “当然不是。” 丰臣秀峦朗声道:“小人知道,丰臣家族这点家底根本入不了刘公您的法眼。今日能让小人有机会跪在这里陈述冤屈,已经是承了刘公您的恩情了。” “伱知道就好。”老人哼了一声,“那你为何还要说那样的话?” “因为唯有让丰臣家族成为刘氏门客,让三川重工成为刘氏产业,您才能名正言顺的阻止苏策那头恶狼,丰臣家族才有活命的机会。” 丰臣秀峦再次叩首,深埋的面容上,表情宛如死灰一般枯寂。 “倭区的百姓才有沉冤昭雪的机会啊!” “哎,可如果接纳了你们,帝国上下会怎么看我刘氏?怕是会戳着老夫的脊梁骨,骂我趁火打劫啊!” 头顶上落下的声音,带着一股两难的情绪。 “刘公!” 丰臣秀峦跪在地上的身躯不住颤栗,沙哑的声音中竟有着淡淡的哭腔。 “为了丰臣家族数百直系子弟生死,为了倭区上千万百姓安危,些许骂名有何可惧?等苏策罪行曝光之时,帝国上下会明白您的忍辱负重,倭区上下也会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哎。” 黑衣老人长叹一声,“那就让他们骂吧。不过等苏策被治罪的那天,老夫会放你们丰臣家族自由,所有资产如数奉还!” “谢刘公!” 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可丰臣秀峦却发现自己竟根本无力起身,像一摊烂泥瘫软在地上。 胸腔中的械心仿佛锈蚀了一般,强烈的异物感和排斥感让他浑身剧痛难忍。 这一刻,丰臣秀峦发现自己竟从兵序六直线滑落,基因落锁沉寂的声响在耳边不断回荡。 丰臣家族,完了。 “四月初一,千户所将在江户城召开全体会议,要求所有在职百户都要参加,如无特殊要务,不得缺席。” 袁明妃推门而入,冲着李钧扬了扬手中的电子案牍。 “这是又出什么事情了?” 李钧接过案牍扫了一眼,看见公文落款的位置除了‘倭区千户所’五个大字之外,还有一个笔走龙蛇的‘苏’字。 这是苏策亲自下方的命令。 “应该跟杨白泽说的那件事有关。” “那这么说.” 李钧微微一笑:“又要有新客人来了?” (本章完) 第437章 苏策往事 “别人可不是来做客的,而是带着刀来当主人的。” 袁明妃伸手在电子案牍上一划,一份名单跃然其上。 “之前,帝国本土派遣到倭区十城的施政官员中,除了江户城的刘典以外,其他大多出身于一些小门小阀,甚至还有杨白泽这样的非东林党成员。可现在这批将要抵达倭区的儒序,可都是南、北直隶的一等门阀子弟。” 袁明妃眉头微蹙,面容上不见妩媚,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忧虑。 在谢必安受伤之后,这位曾经的川渝赌会谣将便暂时接手了犬山城锦衣卫二处的情报工作。 虽然有画皮、鸨鬼等一众二处小旗的协助,但即便是袁明妃,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情报网,也无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完全理顺。 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新东林党突然采取这样的行动,不由不让她心生不安。 “各城宣慰司衙门的真正长官是宣慰使。在新政开始之时,这个位置便一直空悬,恐怕就是为这些来摘果子的豪门子弟所准备的。” “如果不是这样,杨白泽他们能有机会进入倭区?巧取豪夺,儒教一贯的手段罢了。” 李钧卧在椅中,淡然一笑,“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他们不怀好意,难道我们就安了好心?无论他们是带着刀,还是拿着枪,这一次注定只能是给我们送钱的贵客!” “行啊,知道往家里赚钱了,值得表扬。” 袁明妃笑着打趣了一句,话锋却突然一转:“我们最好还是得小心一点,毕竟这次来咱们犬山城送钱的这位贵客,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我收到消息,选中犬山城的是琅琊王氏,儒序一等门阀。” “琅琊王氏和杨白泽有仇,”袁明妃正色道:“或者准确点说,是和杨白泽的老师,如今的重庆府知府裴行俭有仇。他们这次选中犬山城,恐怕也是刻意为之,想要把杨白泽给撵出去。” “这是新仇旧恨碰在一起了啊。” 李钧眯着眼睛,沉吟片刻后吩咐道:“这段时间安排人盯着宣慰司衙门,让角谷组也注意着地面上的各种动静。可不要还没等开始交手,就让别人把我们的帅棋给吃了!” 袁明妃面露愕然:“你是担心王氏会派人暗杀杨白泽?同为儒序中人,做事应该不会这么下作吧?” “读书人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小心点总是没坏处。” 李钧接着问道:“对了,小白的情况怎么样了?” “目前还在沉睡之中,邹四九正在想办法为他‘招魂’。” 袁明妃顿了顿:“不过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目前还不能确定,毕竟道序的炼化手段对于名序造成的伤害性实在太大。” “阁皂山,还有龙虎山” 李钧仰头吐出一口浊气,语气中凝着森森寒意,“他们,才是真正的麻烦啊。” 袁明妃站在书案前,紧紧抿着嘴唇。 如今围绕在犬山城百户所之外的,赫然已是一片惊涛骇浪。 明面上,犬山城锦衣卫已经答应和杨白泽的宣慰司衙门形成了攻守同盟,如今琅琊王氏来势汹汹,双方必然会围绕新政成果爆发一番明争暗斗。 而在暗地里,阁皂山地仙入境,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现身,但毫无疑问,迟早会来犬山城为罗城等人报仇。阁皂山要是不把这份脸面捡回去,那也不配在道序之中立足了。 被摆了一道的龙虎山张清律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虽然他们未必敢正面和锦衣卫冲突,但如果李钧一旦陷入危险境地,他恐怕也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更何况,龙虎山也有地仙将要进入倭区! 相较之下,锦衣卫内部目前倒显得十分平静。 特别是在‘清剿行动’结束之后,随着仁德资本的分崩离析,鸿鹄全面撤出了倭区,杀红了眼睛的各城锦衣卫终于能够歇一口气,各自缩在户所里舔舐着伤口。 “搬背景的搬背景,摇人的摇人,倒还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 李钧冷笑一声,两手一拍座椅扶手站起身来,看向袁明妃说道:“把车准备好,我现在就去江户城。” 袁明妃闻言一愣:“后天才是四月初一啊,你现在去干什么?” “我他娘的也去摇人!谁背后还没站着个大佬了?” 李钧撂下这句话,大步走出门外。 从犬山城到江户城,如果走的是高速驿道,而且中途不作任何停留的话,全程只需要三个时辰。 这一次,李钧并没有带上范无咎和陈乞生等人,只让马王爷一个人随行。 除此之外,还有一個负责开车的锦衣卫小旗,鸨鬼。 在李钧杀了余沧海之后,已经暴露身份的鸨鬼自然不能继续留在大阪城。在变卖了名下的产业之后,鸨鬼便返回了犬山城任职。 或许是因为长期在外潜伏,鸨鬼一时间并不是很能适应在户所内的生活,和其他同僚相处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此番能跟着李钧前往江户城,鸨鬼显得格外开心。 “大人,咱们这次去江户,是不是有机会能够见到苏千户?” 鸨鬼双手略显局促的摩挲着方向盘,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怎么,鸨鬼你以前难道没见过千户?”坐在后排位置的李钧诧异问道。 “当然没有了,我就是一个小旗,根本没有资格进千户所。” 鸨鬼挠了挠头,粗犷的五官上竟露出一抹十分憨厚的笑意:“大人,您和苏千户熟悉吗?能不能跟我讲讲关于他老人家的故事?” “我也不知道苏老头以前干过什么。” 李钧倒没有糊弄鸨鬼,对于苏策的过往,他确实知道的不多。 在倭区锦衣卫内部的案牍库中,关于苏策的档案他根本无权调阅。 只是从旁人的口中听过只言片语,例如苏策曾经的门派叫做镇虏廷,是昔日帝国本土煊赫一时的大门派。 “这样啊” 鸨鬼语气失望,不过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兴冲冲说道:“不过我这些年倒是听说了一些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 “说来听听。”李钧眉头一挑,来了兴致。 “据说在天下分武爆发之前,咱们千户大人就已经成为了武序,只不过因为资质不好,在门派里一直不受待见,属于可有可无的边缘人物。后来为了寻求破锁晋序的契机,千户大人毅然决然离开了门派,主动请缨加入了锦衣卫。” “那时候帝国局势可跟现在不一样,三教九流之间争斗不断,为了一州一府之地,可以打得头破血流。就连最喜欢在背后玩阴招的儒序门阀都经常撸起袖子,为了几座能够传遍思想的夫子庙,就下场跟人玩命。” “朝廷中也是混乱不堪,山头并起,有儒序的宰辅,有道序的卿相,有武序的柱国,虽然在总体的局面上武序占据着绝对优势,但随着黄梁梦境技术的出现,各种‘重灵不重肉’的序列开始崛起。而武序因为基因的限制,丝毫不能从中受益,再加上门派传承的弊端越来越明显,因此武序的统治已经开始有了动摇的倾向。” 鸨鬼脸上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似乎沉醉在这些年头久远的老旧故事之中。 “而在帝国之外,当时的罪民区,哦,对了,那时候应该叫藩属国。一个个同样也是贼心不死,不断试图脱离咱们大明帝国,想要自立门户。” “内忧已生,外患将起。所以啊,那年头的锦衣卫才是真的刀口上舔血,不止要代表朱明皇室参与调停各方势力间的争斗。还要前往藩属国追杀叛徒,配合地方军镇镇压叛乱。” 鸨鬼语气感叹道:“咱们苏千户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中,就靠着一双拳头和一把绣春刀,踏着满地的尸骨,硬生生打碎了‘资质’‘根骨’‘天赋’等等所有用来形容基因优劣的词语,成功晋升武序四,成为了当时的锦衣卫镇抚使之一。” “如果没有后面天下分武的爆发,或者爆发的再晚个几年,咱们苏千户恐怕早就成为锦衣卫的指挥使了。” 说到这里,鸨鬼突然长叹了一声,伸手降下车窗,让旷野中还有些微凉的风摔打在脸上。 “不过就算苏千户当上了指挥使也没用,迟早会因为震虏廷的事情被牵连” “等等。”李钧眉头紧皱,忍不住打断了鸨鬼的话,疑惑问道:“我刚才听你说,老苏因为在门派中不受待见,才去参加的锦衣卫。那怎么又会跟震虏廷牵扯上关系?” “这就是门派武序的规矩啊。一入武门,终身不离。” 鸨鬼怅然道:“皇室对于行事霸道蛮横的武序早就心生不满了,特别是在黄梁梦境建立之后,更是让皇室觉得时机已至,便在暗中鼓动以佛、道为主的其他序列开始清算武序,想要借此机会重新巩固皇权。” “千户大人所在的震虏廷,是帝国辽东地区首屈一指的武序势力,在清算过程中自然是首当其冲。据说当时以震虏廷山门方圆百里的范围,全部被佛序的地上佛国笼罩,任何踏入其中的人立马就会陷入重重幻境,根本无法分辨真假。天穹上的道祖法器亮了整夜,连山头都不知道被削平了多少座。” “震虏廷一战覆灭,门人死伤殆尽,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而苏千户当时故意被锦衣卫安排在帝国本土外执行任务,闻讯立马赶回了辽东。” “可他的车刚刚过山海关,就被时任的锦衣卫指挥使给拦了下来,让他不要参与其中。只要他答应立马掉转车头返回京城,皇室就许诺保他周全。甚至连因为门派覆灭而断绝的晋升之路,都能想办法帮他重新连上。” 李钧说道:“所以,苏老头肯定是没答应咯?” “没有。” 鸨鬼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最终的结果是那辆车直接冲进山海关,一往无前,经过了被鲜血染红的黑水,停在了被轰炸成焦土的白山脚下。” “眼看就要被屠戮殆尽的震虏廷幸存门人,终于等来了援兵。这一刻,他们忘记了昔日是如何奚落这个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是怎么嘲笑对方基因烂如泥,一套拳法要学一年,一门内功更是数年都难以精通。又是如何讥讽苏千户为了谋求序列晋升,不加入武序执掌的兵部,而是甘愿沦为皇室鹰犬,甚至要将他定为叛徒,清理门户,将一身武学尽数收回。” 鸨鬼搭在车门外的手掌紧握成拳,语气萧索艰涩。 “苏千户放弃了皇室许诺的高官厚禄,选择了为门派一战。可当他孤身直面追杀而来的佛道两序之时,后背却被人狠狠插了一刀。” “那些幸存的震虏廷门人,早已经投降了。这些软骨头为了活下来,主动配合佛道两序演戏,目的就是为了将苏千户引回本土,围而杀之。” “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饱受欺压的佛、道两家,好不容易等到了翻身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鸨鬼怒声骂道:“真是一群狗娘养的杂碎!” “后来怎么样?” 坐在后排的李钧平静问道。和鸨鬼不同,他的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情绪的起伏。 鸨鬼快意道:“苏千户亲手把他们屠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但苏千户最终没有死在帝国本土,成了极少数能够从天下分武中活下来的门派武序。之后他便主动将自己放逐到了倭区,为帝国镇守这片穷山恶水,直到今天。” “放逐.” 李钧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眼,良久后突然问道:“鸨鬼,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人您忘了吗?我是杂序出身啊,为了积攒构建黄梁梦境的素材,我可没少收集这些故事。” 鸨鬼笑了笑:“说来也不怕大人您笑话,我的毕生梦想就是构建一个以‘天下分武’为背景的黄梁梦境,让链接者能够以武序的身份进入其中,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横扫其他所有序列,看看如果历史拐进了这条岔路,帝国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样。” “你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记录、重塑、分享,这才是我理解中,杂序存在的真正意义!” (本章完) 第437章 苏策往事 “别人可不是来做客的,而是带着刀来当主人的。” 袁明妃伸手在电子案牍上一划,一份名单跃然其上。 “之前,帝国本土派遣到倭区十城的施政官员中,除了江户城的刘典以外,其他大多出身于一些小门小阀,甚至还有杨白泽这样的非东林党成员。可现在这批将要抵达倭区的儒序,可都是南、北直隶的一等门阀子弟。” 袁明妃眉头微蹙,面容上不见妩媚,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忧虑。 在谢必安受伤之后,这位曾经的川渝赌会谣将便暂时接手了犬山城锦衣卫二处的情报工作。 虽然有画皮、鸨鬼等一众二处小旗的协助,但即便是袁明妃,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情报网,也无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完全理顺。 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新东林党突然采取这样的行动,不由不让她心生不安。 “各城宣慰司衙门的真正长官是宣慰使。在新政开始之时,这个位置便一直空悬,恐怕就是为这些来摘果子的豪门子弟所准备的。” “如果不是这样,杨白泽他们能有机会进入倭区?巧取豪夺,儒教一贯的手段罢了。” 李钧卧在椅中,淡然一笑,“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他们不怀好意,难道我们就安了好心?无论他们是带着刀,还是拿着枪,这一次注定只能是给我们送钱的贵客!” “行啊,知道往家里赚钱了,值得表扬。” 袁明妃笑着打趣了一句,话锋却突然一转:“我们最好还是得小心一点,毕竟这次来咱们犬山城送钱的这位贵客,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我收到消息,选中犬山城的是琅琊王氏,儒序一等门阀。” “琅琊王氏和杨白泽有仇,”袁明妃正色道:“或者准确点说,是和杨白泽的老师,如今的重庆府知府裴行俭有仇。他们这次选中犬山城,恐怕也是刻意为之,想要把杨白泽给撵出去。” “这是新仇旧恨碰在一起了啊。” 李钧眯着眼睛,沉吟片刻后吩咐道:“这段时间安排人盯着宣慰司衙门,让角谷组也注意着地面上的各种动静。可不要还没等开始交手,就让别人把我们的帅棋给吃了!” 袁明妃面露愕然:“你是担心王氏会派人暗杀杨白泽?同为儒序中人,做事应该不会这么下作吧?” “读书人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小心点总是没坏处。” 李钧接着问道:“对了,小白的情况怎么样了?” “目前还在沉睡之中,邹四九正在想办法为他‘招魂’。” 袁明妃顿了顿:“不过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目前还不能确定,毕竟道序的炼化手段对于名序造成的伤害性实在太大。” “阁皂山,还有龙虎山” 李钧仰头吐出一口浊气,语气中凝着森森寒意,“他们,才是真正的麻烦啊。” 袁明妃站在书案前,紧紧抿着嘴唇。 如今围绕在犬山城百户所之外的,赫然已是一片惊涛骇浪。 明面上,犬山城锦衣卫已经答应和杨白泽的宣慰司衙门形成了攻守同盟,如今琅琊王氏来势汹汹,双方必然会围绕新政成果爆发一番明争暗斗。 而在暗地里,阁皂山地仙入境,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现身,但毫无疑问,迟早会来犬山城为罗城等人报仇。阁皂山要是不把这份脸面捡回去,那也不配在道序之中立足了。 被摆了一道的龙虎山张清律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虽然他们未必敢正面和锦衣卫冲突,但如果李钧一旦陷入危险境地,他恐怕也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更何况,龙虎山也有地仙将要进入倭区! 相较之下,锦衣卫内部目前倒显得十分平静。 特别是在‘清剿行动’结束之后,随着仁德资本的分崩离析,鸿鹄全面撤出了倭区,杀红了眼睛的各城锦衣卫终于能够歇一口气,各自缩在户所里舔舐着伤口。 “搬背景的搬背景,摇人的摇人,倒还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 李钧冷笑一声,两手一拍座椅扶手站起身来,看向袁明妃说道:“把车准备好,我现在就去江户城。” 袁明妃闻言一愣:“后天才是四月初一啊,你现在去干什么?” “我他娘的也去摇人!谁背后还没站着个大佬了?” 李钧撂下这句话,大步走出门外。 从犬山城到江户城,如果走的是高速驿道,而且中途不作任何停留的话,全程只需要三个时辰。 这一次,李钧并没有带上范无咎和陈乞生等人,只让马王爷一个人随行。 除此之外,还有一個负责开车的锦衣卫小旗,鸨鬼。 在李钧杀了余沧海之后,已经暴露身份的鸨鬼自然不能继续留在大阪城。在变卖了名下的产业之后,鸨鬼便返回了犬山城任职。 或许是因为长期在外潜伏,鸨鬼一时间并不是很能适应在户所内的生活,和其他同僚相处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此番能跟着李钧前往江户城,鸨鬼显得格外开心。 “大人,咱们这次去江户,是不是有机会能够见到苏千户?” 鸨鬼双手略显局促的摩挲着方向盘,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怎么,鸨鬼你以前难道没见过千户?”坐在后排位置的李钧诧异问道。 “当然没有了,我就是一个小旗,根本没有资格进千户所。” 鸨鬼挠了挠头,粗犷的五官上竟露出一抹十分憨厚的笑意:“大人,您和苏千户熟悉吗?能不能跟我讲讲关于他老人家的故事?” “我也不知道苏老头以前干过什么。” 李钧倒没有糊弄鸨鬼,对于苏策的过往,他确实知道的不多。 在倭区锦衣卫内部的案牍库中,关于苏策的档案他根本无权调阅。 只是从旁人的口中听过只言片语,例如苏策曾经的门派叫做镇虏廷,是昔日帝国本土煊赫一时的大门派。 “这样啊” 鸨鬼语气失望,不过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兴冲冲说道:“不过我这些年倒是听说了一些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 “说来听听。”李钧眉头一挑,来了兴致。 “据说在天下分武爆发之前,咱们千户大人就已经成为了武序,只不过因为资质不好,在门派里一直不受待见,属于可有可无的边缘人物。后来为了寻求破锁晋序的契机,千户大人毅然决然离开了门派,主动请缨加入了锦衣卫。” “那时候帝国局势可跟现在不一样,三教九流之间争斗不断,为了一州一府之地,可以打得头破血流。就连最喜欢在背后玩阴招的儒序门阀都经常撸起袖子,为了几座能够传遍思想的夫子庙,就下场跟人玩命。” “朝廷中也是混乱不堪,山头并起,有儒序的宰辅,有道序的卿相,有武序的柱国,虽然在总体的局面上武序占据着绝对优势,但随着黄梁梦境技术的出现,各种‘重灵不重肉’的序列开始崛起。而武序因为基因的限制,丝毫不能从中受益,再加上门派传承的弊端越来越明显,因此武序的统治已经开始有了动摇的倾向。” 鸨鬼脸上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似乎沉醉在这些年头久远的老旧故事之中。 “而在帝国之外,当时的罪民区,哦,对了,那时候应该叫藩属国。一个个同样也是贼心不死,不断试图脱离咱们大明帝国,想要自立门户。” “内忧已生,外患将起。所以啊,那年头的锦衣卫才是真的刀口上舔血,不止要代表朱明皇室参与调停各方势力间的争斗。还要前往藩属国追杀叛徒,配合地方军镇镇压叛乱。” 鸨鬼语气感叹道:“咱们苏千户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中,就靠着一双拳头和一把绣春刀,踏着满地的尸骨,硬生生打碎了‘资质’‘根骨’‘天赋’等等所有用来形容基因优劣的词语,成功晋升武序四,成为了当时的锦衣卫镇抚使之一。” “如果没有后面天下分武的爆发,或者爆发的再晚个几年,咱们苏千户恐怕早就成为锦衣卫的指挥使了。” 说到这里,鸨鬼突然长叹了一声,伸手降下车窗,让旷野中还有些微凉的风摔打在脸上。 “不过就算苏千户当上了指挥使也没用,迟早会因为震虏廷的事情被牵连” “等等。”李钧眉头紧皱,忍不住打断了鸨鬼的话,疑惑问道:“我刚才听你说,老苏因为在门派中不受待见,才去参加的锦衣卫。那怎么又会跟震虏廷牵扯上关系?” “这就是门派武序的规矩啊。一入武门,终身不离。” 鸨鬼怅然道:“皇室对于行事霸道蛮横的武序早就心生不满了,特别是在黄梁梦境建立之后,更是让皇室觉得时机已至,便在暗中鼓动以佛、道为主的其他序列开始清算武序,想要借此机会重新巩固皇权。” “千户大人所在的震虏廷,是帝国辽东地区首屈一指的武序势力,在清算过程中自然是首当其冲。据说当时以震虏廷山门方圆百里的范围,全部被佛序的地上佛国笼罩,任何踏入其中的人立马就会陷入重重幻境,根本无法分辨真假。天穹上的道祖法器亮了整夜,连山头都不知道被削平了多少座。” “震虏廷一战覆灭,门人死伤殆尽,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而苏千户当时故意被锦衣卫安排在帝国本土外执行任务,闻讯立马赶回了辽东。” “可他的车刚刚过山海关,就被时任的锦衣卫指挥使给拦了下来,让他不要参与其中。只要他答应立马掉转车头返回京城,皇室就许诺保他周全。甚至连因为门派覆灭而断绝的晋升之路,都能想办法帮他重新连上。” 李钧说道:“所以,苏老头肯定是没答应咯?” “没有。” 鸨鬼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最终的结果是那辆车直接冲进山海关,一往无前,经过了被鲜血染红的黑水,停在了被轰炸成焦土的白山脚下。” “眼看就要被屠戮殆尽的震虏廷幸存门人,终于等来了援兵。这一刻,他们忘记了昔日是如何奚落这个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是怎么嘲笑对方基因烂如泥,一套拳法要学一年,一门内功更是数年都难以精通。又是如何讥讽苏千户为了谋求序列晋升,不加入武序执掌的兵部,而是甘愿沦为皇室鹰犬,甚至要将他定为叛徒,清理门户,将一身武学尽数收回。” 鸨鬼搭在车门外的手掌紧握成拳,语气萧索艰涩。 “苏千户放弃了皇室许诺的高官厚禄,选择了为门派一战。可当他孤身直面追杀而来的佛道两序之时,后背却被人狠狠插了一刀。” “那些幸存的震虏廷门人,早已经投降了。这些软骨头为了活下来,主动配合佛道两序演戏,目的就是为了将苏千户引回本土,围而杀之。” “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饱受欺压的佛、道两家,好不容易等到了翻身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鸨鬼怒声骂道:“真是一群狗娘养的杂碎!” “后来怎么样?” 坐在后排的李钧平静问道。和鸨鬼不同,他的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情绪的起伏。 鸨鬼快意道:“苏千户亲手把他们屠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但苏千户最终没有死在帝国本土,成了极少数能够从天下分武中活下来的门派武序。之后他便主动将自己放逐到了倭区,为帝国镇守这片穷山恶水,直到今天。” “放逐.” 李钧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眼,良久后突然问道:“鸨鬼,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人您忘了吗?我是杂序出身啊,为了积攒构建黄梁梦境的素材,我可没少收集这些故事。” 鸨鬼笑了笑:“说来也不怕大人您笑话,我的毕生梦想就是构建一个以‘天下分武’为背景的黄梁梦境,让链接者能够以武序的身份进入其中,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横扫其他所有序列,看看如果历史拐进了这条岔路,帝国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样。” “你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记录、重塑、分享,这才是我理解中,杂序存在的真正意义!” (本章完) 第438章 挣命 犬山城锦衣卫百户所,地下二层。 幽暗的光线中,浑身不着片缕的谢必安悬浮于半空,一头银白发丝如同水草般舞动,足有三指粗细的一根神经线束从地面窜起,径直插入他颈后的灵窍之中。 “躯体空寂,黄粱捞魂。吾名邹四九,以食梦伯奇之名,借权限,开后门,掘九幽数网,引迷魂知返!” 一身明黄法衣的邹四九盘坐于谢必安身下,两指并拢如剑,戟指向天! 嗡. 沉闷的机械嗡鸣声伴随着轻微的震颤,从邹四九盘坐的地面下方传来。 源头正是那台从千户所借来之后,就再没有归还过,被李钧直接埋在犬山城百户所地底的黄梁主机。 “来兮!!!” 邹四九一声暴喝,绣有阴阳八卦的衣袍无风自动,哗啦啦一阵震衣响动,贴着头皮的油亮发丝根根炸起,黑色的瞳孔向外扩散,其深处有如瀑幽光来回流动。 诡异骇人的画面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直到回荡室内的机械嗡鸣声衰弱到微不可闻,邹四九空洞的眼眸才重新回神。 “他娘的,奇了怪了,仪式感已经拉满了,怎么谢必安的梦境始终都是血红色的一片,根本没有任何具体的造物?” 邹四九抠着脑袋,口中喃喃自语。 “那是因为你盗入的是罗城残留在谢必安脑海里的洞天幻想,他的梦境还藏在更深的地方,你当然看不见了。” 邹四九回头看去,脑后扎着马尾的陈乞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你的意思是” 邹四九蹙眉沉思片刻后,抬手在身前比划出一个圆圈。 “罗城死的时候,他崩碎的黄梁洞天把谢必安的梦境包裹了起来?” “应该是这样,因为黄巾力士炼化的最后一步,便是链接道序的黄粱洞天,完成意识认主。” 陈乞生两手抱着肩头,神色凝重道:“如果连你这头黄梁硕鼠都钻不进他的梦境,那就只剩下这一种可能了。” “可当时袁明妃的佛国明明已经切断了他和罗城之间的链接,怎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邹四九满脸不解。 “切断只是让罗城不能再远程控制谢必安的身体,并不能剔除掉已经入侵到他意识中的道序法旨。” 说话之人并不是陈乞生,而是紧跟着现身的袁明妃。 “不得不说,这些年阁皂山的法门进步很多啊。” 袁明妃迈步而入,语气感叹道:“先是开发出便携式微缩符篆,然后是能跟大幅度提升近战能力的四兽道甲,再加上现在可以强制将其他序列炼化黄巾力士的法门。恐怕如今道序的‘四山一宫’中,阁皂山的综合实力现在应该能名列第一了吧?” 说到此刻,袁明妃凤眼微眯,瞥了陈乞生一眼。 “在革新法门方面,龙虎山确实比不上阁皂山。” 陈乞生坦然承认了差距,可随即便话锋一转,不屑道:“不过这样就要把他们排在第一位,那也未免太高看他们了。这些法门是有独到之处,但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真正要带来翻天覆地的质变,现在还为时尚早!” “全身上下就剩一张嘴是硬的!” 袁明妃冷哼一声,“罗城不过是一个连地仙都不是道五巅峰,靠着四兽道甲都能和李钧打的有来有回,这还不是质变?” “你也说了,罗城是道五巅峰,而老李不过刚刚晋升武五,这种情况下依旧被杀了,这能叫质变?而且当年武当山的老派修士不依靠这些东西,一样也能和门派武序正面抗衡。” 陈乞生反驳道:“道序真正的未来还是在‘灵肉双修’上,阁皂山的这些法门不过是新派道序的亡羊补牢。” “武当的道统已经被灭了,他们的剑修法门早就断绝了。” “只要道路正确,法门被重新开发出来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可这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来开发,又需要多少代基因的不断迭代适应,才能比肩当年的武当山?” 袁明妃接连发问:“你们龙虎山上现在可就只剩下‘斗部’这么一支了,能有多少走这条路线的道序,又能从龙虎山得到多少资源支持?” “老派剑仙的信徒遍布整个道门,只需要一个人成功走出这条路,瞬间便能从者如云!”陈乞生的言辞掷地有声。 “可现在的大趋势已经掌握在新派修士的手中,他们会给你们这個机会吗?” “你们佛序又能好到哪儿去?” 陈乞生冷笑道:“我们好歹还有其他的路线可走,伱们则是所有人全部都挤在‘地上佛国’这条窄道上,基因多样性降低的风险我就不说了,光就是因果算力这一条,就是你们无法解决的难题。僧多粥少,在门派武序这个优质算力供体消失的今天,你们佛序的内斗只是迟早的事情。” 袁明妃一双细眉猛然倒竖,两手叉腰:“谁说提高因果算力只能使用门派武序的脑子?优化佛国主机一样可以做到!” “然后还是接着玩催眠度化的老套路,失败之后就恼羞成怒,掏出护法神把别人强行超度?” 陈乞生不屑道:“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佛序还是半点进步都没有。” “你” “行了行了,现在又不是你们佛道两条序列的辩法大会,怎么还交流起法门技术的问题来了。” 邹四九把盘坐的两条腿伸直,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说道:“两位,现在的关键是怎么把谢必安唤醒,这才是重点啊!” 袁明妃哼了一声,不再和陈乞生争论,转而看向邹四九,沉声道:“我想了想,或许可以用护法神的法门试一试。” “你的意思是以毒攻毒?” 邹四九一蹦三丈高,“你就不怕彻底把谢必安弄成傻子?到时候老李不得拿着刀跟着咱们追啊。” “这总好过就这样看着他沉睡吧?” 袁明妃一脸冷峻,看了两人一眼:“难道你们还有其他的办法?” “.” 不知道为何,邹四九总觉得袁明妃在加入犬山城锦衣卫后,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魅意正在渐渐变淡,取而代之的是越发凌厉干练的气质。 “不行,风险实在太高了。” 邹四九沉吟良久,最终还是摇头否定了袁明妃的提议。 “无论是黄巾力士,还是护法神,都是具有强烈侵略性的法门,谢必安如今的身体状态根本承受不起更多的伤害了。” “我同意神棍的话。” 陈乞生接过话茬:“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让谢必安清醒过来,还是得从阁皂山的人身上下手。只有掌握他们炼化黄巾力士的法门,才能彻底消弭残留在他意识中的洞天碎片。” 袁明妃蹙眉道:“可现在倭区境内的阁皂山道序,可就只有那个目前还没现身的地仙了!这种人物,可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啊。” 此话一出,三人同时陷入无言的沉默之中。 ‘地仙’二字如同一座无形山峦,重重压在他们的心头之上。 “管他娘那么多干什么,惹不起难道就能躲得开?反正对方迟早都要找上门来,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敢斗不敢斗,他娘的气质要拿够!” 邹四九狠狠一拍大腿,抬头看向另外两人,脸上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问道:“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的意思是解决完阁皂山的事情以后,现在的倭区可不止这么一个麻烦啊。” “我这些年已经逃累了,这地儿还不错,我是不准备再继续挪窝了。” 袁明妃依靠着墙边,伸了个懒腰,语调慵懒。 “那你呢?”邹四九朝着陈乞生挑了挑下巴。 “我也不准备走。” 陈乞生摇了摇头,脑后的马尾跟着晃动。 “还不愿意放弃?” “当然不愿意了,难道你甘心就这样夹着尾巴逃?” “不放弃怎么能长生久视?” “放了难道长生就能唾手可得?” 陈乞生笑了笑:“咱们都有想杀的人,都有要挣的命!头上没有大树乘凉,可不就只有顶着烈日艰难前行?” 他话音顿了顿,反问道:“还是说你准备要放弃了?” “我?” 邹四九哈哈一笑,“牛鼻子你可别忘了,阴阳序可是被别人喊成黄粱硕鼠啊。” “什么意思?” “贪!” 邹四九面容狰狞:“这次老子不把自己的邹子排名抬进前一百位,打死我也不会离开!” 江户城。 “这家粤菜可是我的家乡的味道,难得能在倭区找到这么正宗的馆子,你快尝尝。” 鬼王达招呼了李钧一句,随即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放在鸨鬼的碗中。 “你也快吃,这些年辛苦你了。” “可不能这么说,我在大阪城过得那叫一个潇洒。” 鸨鬼嘿嘿笑道:“可惜您老一直没时间过来,否则我一定让手下的那些小姊妹们好好伺候您。” “会有机会的。” 雅间内,三人埋头吃饭,直到将面前的饭菜一扫而空,李钧这才佯装随意问道:“老鬼,你现在在千户所过得怎么样?” 鬼王达笑道:“还行,比原来在犬山城当百户可轻松太多了。” “没人给你找麻烦吧?” “你小子可别小瞧我,老子现在好歹也是千户了,虽然前面还挂着个副字,但也不是谁都敢惹的。” 鬼王达笑骂道:“与其担心我,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解决眼前的麻烦。” “我能有什么麻烦?” “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呢,我可早就听说了,这次潜入倭区的道序有不少都栽在了你手里。先是永乐宫的道序在大阪城被你宰了两个,剩下的伏鹤也被拔了个精光,连裤子都当了,这才捡回一条命。阁皂山那就更惨了,年轻一辈的精英被你杀了个干干净净。” 鬼王达语气揶揄道:“你犬山城百户所的诏狱,现在恐怕已经要是关不下了吧?” 李钧两手一摊:“这可不能怪我啊。别人都找上门来了,我总不能光挨打,不还手吧?” “可没人怪你,相反,苏千户倒是对你的表现赞不绝口啊,在我和老钱的面前念叨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也不知道那老头开心个什么劲儿,你们俩一个是独行武序,一个是门派武序,又不是一条路子的人。” 鬼王达话音突然一停,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李钧两眼。 “你这次来江户城,恐怕不止是来参会这么简单吧?” “知我者,唯有您老啊。” 李钧端起桌上的茶壶,殷勤地将鬼王达面前的茶杯斟满,“我想跟您打听点消息。” “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想问明天的会议是什么内容吧?” 鬼王达没有卖关子,直接了当道:“新东林党最近的一些动作,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这个知道,但这跟咱们锦衣卫有什么关系?”李钧不解问道。 “今时不同往日了,如果是放在以前,他们内部划分利益是跟咱们没关系。但现在不同了,老苏是想让大家自己选好下家,还在倭区锦衣卫被裁撤之后,也能有个像样的后路。” 哐当。 一只被咬了半截的鸡腿砸在餐碟中。 坐在一旁的鸨鬼大张着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鬼王达。 “找下家?” 李钧同样面露惊讶:“新东林党要对我们动手?” “锦衣卫能够在‘大朝辩’中留存下来,本就是皇室对新东林党底线的一次试探,裁撤只是迟早的事情。” 鬼王达语气平静道:“你加入锦衣卫的时间也不短了,应该也能看出倭区锦衣卫的组织结构其实是畸形的。” “光就拿倭区来说,一个拥有足足上千万罪民,面积堪比帝国一个行省的区域,却只有区区千名锦衣卫,而且坐镇一城的百户最高不过序五。说句难听的,如果没有苏千户在,光靠我们这些人,恐怕不到一个月就会被鸿鹄杀光。” “人员、经费、装备等等一切,朝廷方面的支持都只能用‘孱弱’这个词来形容。而且不止是我们倭区,帝国其他的罪民区都是这样。” “新东林党一方面需要锦衣卫帮他们看着地盘,一方面却又担心锦衣卫趁势做大。可在新政稳固之后,他们就没有这些顾虑了。” 鬼王达一字一顿:“这次儒序的高门豪阀派人来收割新政成果,只是新东林党的第一步。接下里,这些得了好处的门阀,就该把刀对准我们了!” (本章完) 第439章 李不逢 飞鸟尽,良弓藏。 这是儒序一贯的做法。 李钧之所以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并不是没有料到过新东林党会过河拆桥。 只是目前新政不过刚刚过了最难的阶段,距离全面稳固尚且还有很长的距离。新东林党选择这个时候就对锦衣卫动手,不太符合他们的作风。 治大国如烹小鲜,儒教的读书人最不缺少的就是耐性。 在武序横行的那些年,这一点就体现最是淋漓尽致。 “苏千户打算怎么做?” 李钧沉默片刻后问道。 “你也是武序,在这种事情上,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 鬼王达突然叹了口气:“不过无论千户他最后做出的决定是什么,他都不愿意牵扯这帮自己看着成长起来的锦衣卫子弟们。所以这次的会议,就是他给下面的人一次选择的机会。” “如果.” 李钧沉着声音问道:“我是说如果,倭区锦衣卫真的被裁撤了,他会怎么样?” “谁知道呢。告老还乡?解甲归田?” 鬼王达身体往后一靠,故作轻松笑道:“或者去西夷那边看看?毕竟新政稳固以后,最多再过几年的时间,倭区就掀不起任何风浪了,他到倭区的目的也算是实现了。” 这一刻,不光是李钧,就连一旁呆坐的鸨鬼都听出了鬼王达的言不由衷。 李钧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想起了路上鸨鬼给自己讲的那些关于苏策的往事。 诚然,如果这位倭区锦衣卫千户想要想抵抗新东林党的裁撤,以他的威信和号召力,倭区上千名锦衣卫中的绝大部分人必然前赴后继,誓死跟随。 虽然最终的结果未必会发生什么改变,但如果苏策紧紧握住这股力量,那至少也能从新东林党手中换到一笔泼天的富贵。 可如果真的要把这些旧部当成自己换取利益的筹码,那他也就不是苏策了。 事到此处,一切似乎都在情理之中,却又让人难以接受。 “我们这些人来倭区,都这样那样迫不得已的原因。要么是在家乡惹了不该惹的人,被别人逼的混不下去。要么是自己的基因注定此生平平无奇,却又不甘心一辈子默默无闻。” 鬼王达平静道:“在帝国本土有一句老话,叫‘家富留原籍,家贫走他乡’,说到底如果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谁愿意背井离乡,到这样的穷山恶水里当一名朝不保夕的锦衣卫? “不过都是为了争一口气,挣一条命!幻想着能够有一天堂堂正正衣锦还乡,让那些趋炎附势的亲戚对着自己点头哈腰,让曾经看不起自己的女人悔穿了肚肠。” “这些事情,千户他老人都看在眼里,所以他不愿意强迫大家。” 鬼王达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突然一巴掌摔在桌上,脸上跳出一抹压抑的愤懑。 “这老头明明也是个武序,平日见行事也算得上霸道,可怎么到了这种紧要关头就变得婆婆妈妈?他就算带着咱们这些人反了又能如何?杀了那么多年的鸿鹄,我他妈还就想亲自当一次鸿鹄了!” 愤怒的声音满室回荡,按在桌上的手掌震颤不断,牵动着碗碟叮呤当啷响成一片。 “算了,不说这些了。” 半晌,鬼王达终于平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正要接着开口,紧闭的房门外却突然响起清脆的叩门声响。 李钧和鬼王达蓦然对视一眼,都窥见了对方眼底淡淡的惊讶。 这一次李钧提前抵达江户城是临时起意,而且也只约见了鬼王达一个人,并没有声张。 而且此刻在李钧肉体感知和鬼王达的械眼扫描之中,门外竟都是空空如也,根本不见半个人影! “你小子从哪儿惹到的这种人物?居然都追到江户城来了,这杀心够重啊。” 鬼王达笑骂一声,身体内飘荡出淡淡的机械嗡鸣。 “我最近身上的麻烦比较多,谁他娘的知道这是哪一個。” 李钧舔了舔嘴唇:“老鬼,一会你带着鸨鬼先走。” “行。” 鬼王达清楚知道自己的实力,留在这里也是累赘,当即也不扭捏。 只见他豁然起身,一把拽住尚且不明所以的鸨鬼,对着李钧沉声道:“最多半炷香的时间,千户所的人就能赶到。你小子可别被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死了。” “放心,打不赢我还不知道跑?” 李钧摆了摆手,一副满不在乎的轻松神色。 鬼王达点了点头,身体中传出的械心嗡鸣陡然高涨,就在他准备挥拳砸开墙壁的瞬间,反锁的包厢门却突然自行打开。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别这么多戏?真要是来杀人的,谁还会敲门?给你们这么多废话的时间?” 门外,一名面容白皙的中年儒生走了进来,眉眼间满是无奈。 “这小子满都子坏水也就罢了,鬼王达你怎么也跟着他玩这些把戏?” 鬼王达却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伸手在鸨鬼的后颈一捏,拖着昏迷过去的鸨鬼便和中年儒生擦肩而过。 “阎君伱坚持住啊,我这就回去摇人。” 中年儒生听着这句半是演戏,半是警告的话语,回头看了眼对方脚步匆匆的背影,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此刻这间粤菜酒楼的包厢内,只剩下了他和坐在位置上岿然不动,神情一片淡漠的李钧。 原本准备利用自己掌握李钧行踪,先手夺人的中年儒生,被李钧和鬼王达这样一搞,现下也再端不起什么姿态,拂袖一挥,关上房门。 与此同时,他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 如同溺水般的感觉转瞬即逝,但李钧心头却明白,现在整个房间已经处于屏蔽状态。 中年儒生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看了眼从容不迫的李钧,不禁笑道:“还挺沉得住气,你就半点不好奇我是谁?” “这有什么好着急的,如果你要打,那我就接着。如果你要谈,那我就听着。不过无论哪一种,你都熬不住。” “哦?” 中年儒生饶有兴致问道:“为什么?” 李钧淡淡道:“因为千户所的锦衣卫马上就到。” 中年儒生称赞道:“不愧是能从成都府的浑水袍哥一路杀到如今倭区锦衣卫百户的独行武序,确实有些门道。” 李钧弹了弹手指:“门道谈不上,不过是杀的人多了,养了一身混不吝的恶气罢了。” “所以你跟鬼王达演这么一出戏,给我一个下马威?” “我这人脾气不好,见不惯有人装神弄鬼。” “巧了,我的脾气也是出了名的臭。” 中年儒生眉眼一冷,“我是李不逢。” “猜到了。” 李不逢用手点了点身前的空地,“既然知道了,那按规矩,你现在应该跪下跟我行礼。” “谁的规矩?” “当然是朝廷的规矩。” “不巧,”李钧眉头一挑,“我一向只听从另一套规矩。” “什么规矩?” “武序的规矩。” 李钧眼中匪焰炽热,咧嘴笑道:“想让我跪下的人,都死在了我的手里,无一例外。” “你敢以下犯上?” 李不逢眯着眼道:“你就不怕我扒了你这身锦衣卫的皮?别忘了,我才是倭区最高的长官。” “所以你今天来,就是想试试我有没有舍了一身剐,砍了你这位倭区宣慰使大人的勇气?” 话音刚落,关上的房门再次被人推开。 一具裹在黑袍中的身影默默走了进来,止步于门口,兜帽阴影中有一点红光不断闪动。 “武夫着甲.,一晃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这种场面了。” 李不逢突然发声大笑,脸上露出一副感慨的神情。 “我可没这个闲心跟你们武序动手,再说了,我要是跟你一个后辈打起来,岂不是要被苏策那老头笑掉大牙?” 李不逢挥了挥手,正色道:“行了,让它先出去吧。我这次找你,是有正事要跟你谈。” “他可以听。” 李钧语气中不见半点犹豫,站在门口的马王爷也没有半点转身离去的迹象。 李不逢眼底掠过一丝讶异,见李钧的坚定的语气不似作伪,也就任由马王爷在一旁旁听。 “我不是新东林党成员,和杨白泽的老师裴行俭是同窗多年的好友。” 短短的一句话,包含了大量的信息。 堂堂倭区宣慰使,名义上最高的行政长官,竟然不是新东林党的人? 这倒是完全出乎了李钧对新东林党一贯作风的了解。 “没办法,有你们苏千户在,新东林党的那些老爷们都不愿意过来受这份委屈,所以只能让我这种没什么背景的小角色来承担了,反正都是来充个门面罢了,谁来不都一样?对吧。” 李不逢似乎看出了李钧心头的疑惑,笑着解释了一句。 “那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杨白泽?”李钧蹙眉问道。 “没错。” 李不逢直言不讳:“我受人之托,要好好照顾那孩子。可惜我现在做不到了,所以只能来看看他选择的合作伙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等我走了,心里也能踏实一点。” “李大人这是要高升了?” “你小子少在这里拐弯抹角的嘲讽我,别以为我是读书人,涵养好,就不跟你计较。真把我惹生气了,苏策来了也只能看着我收拾你!” 李不逢像是被李钧踩到了尾巴一样,一阵吹胡子瞪眼,看得李钧莫名其妙。 “我嘲讽你什么了?” “骂谁高升呢?” 李钧愕然失语,哭笑不得。 不过被看似恼羞成怒的李不逢这样一闹,两人之间那股暗藏的敌意却是消散了大半。 “新东林党里有人要来接我的位置,换句话说,我已经被撤职了。” 李钧一愣:“也是那些高门豪阀?” “除了那些老爷们,还能有谁这么不要脸面,不顾吃相?” 李不逢说的云淡风轻,仿佛撤职对他来说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李大人你倒是豁达,佩服。” 李钧犹豫半天,最后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迟早都会发生,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李不逢说道:“所以我今天不是以倭区宣慰使的身份坐在这里跟你谈,而是单纯以杨白泽长辈的身份,想问你三句话。” 没等李钧开口,李不逢接着解释道:“当然,李百户你也别觉得我是来审视或者责问你,我现在没这个资格,也没有那个权力。我纯粹是觉得那孩子身世可怜,好不容易能过上几天有人照拂的日子,如果就这样死在倭区,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实在是于心不忍,希望你能理解。” 李不逢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李钧沉默片刻,原本随意的坐姿缓缓坐正,拱手抱拳道:“请指教。” “第一句话,这次门阀来人接手新政成果,李百户你是否是真心要支持杨白泽?”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如果不是,我现在就带着杨白泽离开倭区,将犬山城的新政功绩拱手让给琅琊王氏,不碍着李百户你的眼睛。” 李不逢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静静等着李钧的回答。 李钧毫不避让,坦然和那双幽深如渊的眸子对视。 “我答应过的事情,从不会更改。” “好!” 李不逢朗声一笑,“第二句话,如果最终事不可为,你能否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全杨白泽一条性命?” “这句话我答应不了你。” 李钧摇头道:“我自己都是朝不保夕,能让我身上麻烦不牵连到他,已经是尽力了。” “理解。” 李不逢对李钧的回答不以为意,反而笑容满面的点了点头。 “最后一句。” 李不逢语速变得格外缓慢,“李百户你如何看待如今的新东林党?” 与此相对,李钧这次开口却异常果断:“迟早一战,何必要看?” 李不逢闻言一怔,片刻后恍然回神,拍着大腿笑的前呼后仰。 “好一句迟早一战,我李不逢这辈子没想通的道理,倒是在你和苏策这两个武夫身上学了个透彻。” 李不逢豁然起身,对着李钧拱手抱拳,“我代表裴行俭,多谢李百户你了。” 刺啦。 李钧脚尖一点,身下的椅子贴着地面向侧面一滑,让开李不逢这一礼。 “李大人客气了。” “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所以刚才答应你的人情,我现在就还给你。” 李不逢不给李钧回绝的机会,直接开门见山:“阁皂山的那位地仙,人已经到了莱州府地界。不过他现在暂时还不会进入倭区,而是在那里等着劫杀青城山的人。” “等他踏足倭区境内的时候,我会派人通知你。到时候是杀是躲,李百户你自己选择!” 说罢,李不逢便带着一脸开怀笑意,大步出门。 留下身后神色惊疑不定的李钧立在原地。 (本章完) 第440章 一个个不精明 嘉启十二年四月初一。 从清晨时分开始,位于江户城中区的定远街便进入戒严状态。 大群身着便装的锦衣卫封锁了所有的进出通道,任何倭民不得随意进入。 一辆辆从倭区各城赶来的车驾停在肃穆威严的千户所大楼之前。 “阎君,别来无恙啊。” 姬路城百户虬龙的笑声依旧是一如既往的豪迈,乘坐的车辆还未停稳,他便开门跳下,快步追上刚刚踏上千户所台阶的李钧。 “看你这神清气爽的样子,最近是发了不少横财了?” 李钧打量着笑容满面的虬龙,嘴上打趣道。 “横财倒是谈不上,不过倒是比以前宽裕了不少。” 虬龙双手抱拳,嘿嘿笑道:“这还得多感谢阎君你送给我的那个永乐宫道序,要是没有从他身上刮下来的那些肥膏,我这次清缴鸿鹄的火可就烧不了这么旺了。” “你要是这么说,那可就见外了。我当时奉命到大阪城处理‘真君’,要不是你带人跑那么远来支援,我可就栽在那里了,所以应该是我该谢你才对。” “我不过就宰了几个小喽啰,连油皮都没擦破,顶多就耗了几箱油,这算什么出力?反倒是我占了你的大便宜啊。” “行了,咱们两兄弟非要这么假惺惺的客套下去?” 李钧伸手揽住虬龙的肩膀,笑道:“不过你下手也是真狠啊,我可听说那个永乐宫的伏鹤被你逼得连内裤都当了出去,就差被伱卖进歌舞伎町当牛郎表演赚钱了。你就不怕永乐宫以后找你的麻烦?” “我最怕的就是下面的兄弟穿不起最好的甲,扛不起最好的枪,玩不起最好的妞。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怕的?他伏鹤要是想报复,来就是了。不过他要是弄不死我,我怎么也得把他弄去歌舞伎町卖身了。” 虬龙痛心疾首道:“阎君你是不知道这东西有多赚钱,再加上他永乐宫道五的噱头,那客人得从姬路城排到你的犬山城去了。可惜啊,咱们以前也不懂,白白让这头下蛋的金母鸡交钱赎身。” “真的假的,你要不要这么夸张?”李钧一脸狐疑。 “虬龙大人说的是真的。” 跟在李钧身后的鸨鬼突然开口接过话茬:“不过大人您如果光是把他放在歌舞伎町接客的话,实在是有些太浪费了。” 虬龙回头看了一眼:“生面孔啊,兄弟你是?” “鸨鬼,我手下的小旗。” 李钧笑了笑:“他可是出身杂序!” 虬龙闻言两眼放光,急忙问道:“那还能怎么赚钱,兄弟你快说说?” “身为永乐宫的道五,那他的神念一定十分强大,完全能够同时链接多个黄粱梦境,甚至如果把梦境的真实度降到最低,应该能够做到分身百人,同时在黄粱梦境中接客。” 鸨鬼一本正经道:“只要给他足够的休息时间,确保思维不会太早陷入崩溃,再把单次的价格定高一些,一個月的时间完全能够赚到上千万宝钞。等到他彻底坚持不住了,我们都还能利用他崩解的思维碎片构建出许多可重复使用的梦境,再赚一笔大的。道序还是很坚强的,只要别把他们折腾的连兵解的力气都没有了,通常不会那么轻易的死掉。” “草,你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虬龙听得目瞪口呆,不禁对着鸨鬼竖起大拇指:“专业!真他娘的专业!” 和鸨鬼并肩而行的姬路城一处重甲此刻则是满脸惊恐,下意识和这个浓眉大眼的汉子拉开距离。 果然啊,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鸨鬼,果然是老鸨中的恶鬼! “行了行了,虬龙你是不是穷的不要命了?你要是真照鸨鬼说的这么做了,那你姬路城户所第二天就会被头顶上的道祖法器一炮给轰成连渣都不剩了!” 李钧忍不住开口打断两人,生怕以前过惯了苦日子的虬龙一时头脑发热,真的带人再去满倭区抓捕伏鹤。 “阎君你放心,我还没失心疯,当然不会去打永乐宫的主意。” “那就好” 李钧话未说完,就见虬龙对着鸨鬼兴冲冲说道:“不过如果我从诏狱里提一些十恶不赦的死刑犯出来,照兄弟你说的办法劳动改造一番,这个生意能不能做?” “理论上应该是可以的,不过那些人的价值可就比不上一个活生生的永乐宫道序了,而且” 鸨鬼看了眼脸色发黑的李钧,提醒道:“从诏狱里提人需要千户所的批文的,而且用于除审讯之外的任何领域,那都是违规的。” 虬龙闻言沉思了片刻,一脸肃穆道:“那如果我不提人出来,只是让客人进入诏狱,完事儿再放他们出来呢?而且诏狱还能控制时间,一日三秋不成问题啊” 霎时,不止是李钧,就连见惯了各种风俗场面的鸨鬼,都被虬龙的奇思妙想所震惊。 监狱风倒是很常见,但锦衣卫诏狱风,这可就有些惊世骇俗了。 “大人,三思啊!” 重甲一张脸如丧考妣,生怕虬龙真为了赚钱而真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要是千户大人,知道你丫的敢把诏狱当成招待场所,那我肯定先让你进去干个时间再说!” 李钧恶狠狠的语气,让虬龙浑身不禁一寒,发热的头脑这才冷静下来。 “都是被明王那群人害的.” 虬龙讪笑道:“我也是担心再过上那种连自己弟兄们的抚恤都发不出来的操蛋日子。” “放心,他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话音戛然而止,李钧蓦然回头看向台阶下。 一辆车头机盖上喷有怒目金刚图案的‘乌骓’缓缓刹停。 副驾驶位置的车门率先打开,一具魁梧的身影挤了出来,光头圆眼,满脸横肉,一身黑衣撑着鼓鼓囊囊,长相倒和车身上的那尊金刚有几分相似。 随着他下车,乌骓沉降的车身向上抬高了一寸有余,足可见对方身躯的重量。 黑衣僧人快步从车尾绕到后排,恭恭敬敬的拉开车门。 一袭雪白僧衣的明王从车中步出,抬起的目光恰好撞上李钧的俯视眼眸。 “好久不见了,阎君。” 明王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李钧还以同样的笑容,视线在明王身侧的黑衣僧人上停留片刻,随即拍了拍如临大敌的虬龙,转身带着众人进入千户所。 会场之中,身为倭区锦衣卫千户的苏策这一次没有再隐于幕后遥控指挥,而是早早便亲自坐在会场之中,静候着众人的入场。 也正是因为如此,一众锦衣卫百户进入会场之中,并没有如以往那样唇枪舌剑,吵个不可开交。 而老老实实的坐在位置上,静候苏策发话。 李钧和明王分坐在苏策的左右手,隔桌相对。 明王一侧坐着滋贺城百户野老、冈山城百户角木蛟、松江城百户鹿羽。 而李钧的手边则是姬路城虬龙、金泽城穷奇和首里城的豹尾。 剩下的大阪和松本两城,则因为百户死亡,只能由一名总旗代替参加,心惊胆战的挂在末席。 两方泾渭分明,势均力敌。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会吧。” 在首位上闭目养神的苏策缓缓睁开眼睛,锋利如刀的目光从左横扫至右。 “这次老夫召集大家开会的目的,你们当中有些人肯定已经知道了。” 苏策语气平静道:“没错,新东林党派入咱们倭区各城的宣慰使名单,现在已经确定了。” 一份名单被投影在长桌之上,李钧一眼便看到了犬山城三个字,其后的括号内写着琅琊王氏,还有一个名字,王长亭。 “我提前帮你们都看了看,无一例外,这次来的都是帝国本土的一等门阀,这些姓氏的背后起码都站着一个儒序三。” “他们来倭区的目的,你们应该都能想得清楚,我也就不废话了。” 苏策朗声道:“你们心里有什么顾虑,我也能想得到。今天我就在这里给你们吃个定心丸,要想把自己的身家押在哪一座门阀上,随你们的便,我不过问。” “不过我只有一个要求,选定了就不要后悔,别到时候输光了筹码,再跑到千户所来抱着老夫的大腿求救!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你们都是我带出来的兵,别给我丢人现眼。” 话音落定,偌大的会场内一片死寂。 长桌周围的一众百户们在会议开始之前,或多或少都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因此此刻脸上除了凝重之外,倒还算平静。 可他们身后的总旗们却是人人惊骇欲绝,根本不知道千户大人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 “你们这是怎么了?又不是让你们跟这些门阀拔刀拼命,一个个给我臭着个脸干什么?” “如果是拔刀那就好了,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坐在李钧身边的虬龙瓮声瓮气道:“咱们倭区锦衣卫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想跟他们干?可以啊!以咱们倭区锦衣卫的实力,应该能顶个十天半个月。” 苏策微笑道:“以儒序的习惯,应该还能给咱们树个坟,到时候大家还能当个邻居。” “至少我死得畅快!”虬龙梗着脖子吼道。 “你是舒坦了,那你手下的那些小子们怎么办?!他们在帝国本土的家人又怎么办?!你虬龙自己的妻儿老小又怎么办?!” 苏策话音转冷,一双虎目怒视虬龙,“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都快四十不惑的岁数了,说话还是不过大脑。我当年他妈的就该等你小子死在那群流寇的手里,居然还提拔你当了百户,真不知道这些年姬路城的锦衣卫都是怎么过来的。” 虬龙脸色陡然涨红,不敢再继续说话,只是按在座椅扶手上的双手青筋跳起,咔咔作响。 “我没有家人。” 一个沙哑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不过说话之人,竟是明王一侧的滋贺城百户,野老! “大人您知道的,我的家人早就被人杀了个干干净净,属于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苏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那你手下的人怎么办?” “我会让他们自己选,想要荣华富贵的那就自己去赌。想要活个坦荡的,那就跟着我干。” 野老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明王,笑道:“跟儒序门阀这样的庞然大物比起来,我们确实是小如蝼蚁。可蚂蚁多了,那也能噬象!” 一番话语说得荡气回肠,令在场一众百户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野老说的对。” 穷奇挺身站起,看向野老拱手抱拳:“以前我总觉得你他娘的不是个好人,就喜欢躲在背后算计我们。但就冲你今天这番话,我穷奇给你道个歉!” 野老脸色一阵青红变幻,竟有些拿捏不准眼前这孙子是在嘲弄还是称赞自己,只能闷闷的哼了一声。 “千户您是知道的我,我穷奇的家人虽然没有死完,但那是因为我一直没机会返回帝国本土,不然早就亲手把他们全部杀干净了。” 穷奇咧嘴笑道:“我就是个不受人待见的混血杂种,这一辈子也就在只有在倭区锦衣卫的日子过得舒坦。现在别人要拆了我的窝,您却让我呆在一边看着,还要给那些书生老爷们摇旗呐喊,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来的爽快!” “就是!” 虬龙大声附和,就连作风稳重的首里城百户豹尾都跟着点头。 苏策眼底带着淡淡的欣慰,笑骂道:“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平日里一个个精的跟鬼一样,为了新旦评议那三瓜两枣都能争的头破血流。今天这是都转了性子了?放着到手的泼天富贵不要,一个个却非要冲上去送死才爽快?这是个什么道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可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就算把那些人撵出去了又能怎么样?都不用他们身后的门阀出手,只需要新东林党一纸公文,断了我们的补给,倭区锦衣卫立马便会便不攻自破!” “我有法子赚钱!” 虬龙大声喊到,这一嗓子听的坐在李钧身后的鸨鬼浑身冷汗直冒。 幸好苏策根本没有给虬龙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就算你们自己能解决后勤问题,可没有了锦衣卫的身份,你们靠什么在倭区立足?” “自立为王,还是落草为寇?” (本章完) 第441章 原因所在 “如今的朝廷虽然已经被儒序啃食成了朽木,但对于倭区的上千万罪民来说,他们怕的从来不是你我这些锦衣卫,也不是哪一家富可敌国的序列重企,甚至也不怕儒序的高门豪阀,他们怕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大明帝国!” 苏策缓缓说道:“如果我们脱了飞鱼服,摘了绣春刀,那此刻面前这些毕恭毕敬的倭寇们,立马就会变成比你们更加凶恶的匪!你们挡不住,我也挡不住!”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下去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苏策语调软柔,“一个个回去之后好好想清楚,结果也用不着报给千户所了,自己憋在心里。” “千户大人,那您怎么办?” 这是李钧整场会议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众人屏气凝神,一双双眼睛盯着高坐上首的苏策。 无论此刻他们心中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起码眼中都透着一份关切。 “怎么?一個个连序四都没有的小东西,还关心起我这个武三的雄主来了?你们也是运气好,没有生在天下分武的年代,没见过老夫当年杀人的模样。要不然你们还敢用这种眼神是看着我?” 苏策摆手笑骂道:“行了行了,都给我赶紧滚蛋,该干嘛干嘛去。” 撂下这句话后,苏策便不由分说,率先起身离开了会场。 一众锦衣卫大眼瞪小眼,散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诸位,希望你们能够记得今天千户大人的恩情!” 同样是在今日会议中不发一言的明王突然开口,说完便带着那名黑衣僧人大步离开。 野老等一众以明王马首是瞻的百户们见状,立马快步跟了上去。 “装什么装,这脑后反骨最明显的就是你这个秃驴!” 虬龙压着声音骂了一句,转头看向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的李钧。 “阎君,看来这次千户心意已决啊,咱们怎么办?” 穷奇一脸不甘心接着说道:“对啊,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新东林党把倭区锦衣卫给裁撤了?” “现在再去想这个问题已经没用了,我们当务之急该考虑的是押注哪一家!儒序门阀之间的争斗并不是只看序列高低,拳头大小。这次新来的一等门阀子弟,不一定能够打得赢先来的那些儒序。” 豹尾不顾周围虬龙和穷奇怒视的目光,看向李钧沉声道:“这一次,我们四城要共同进退,这样的胜率才能最大.” “各位。” 李钧打断了豹尾的话语,抬头看向三人笑道:“我就是一个只会打架的武夫,如果这次是让咱们去杀人,那你们跟着我冲就行。至于‘押注’这种事情,伱们不该问我,也用不着问我。” “怎么进,你们自己选。至于退路,我给你们兜着!” 李钧说罢,便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孤身一人朝着会场另一侧走去。 野老脸色阴沉的坐在车驾的后排,憋了一肚子话的他正要开口,却突然抿紧了嘴巴,抬头瞥了一眼坐在前方的黑衣僧人。 “放心,血河是自己人。” 听到明王说出这句话,野老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冷声道:“刚才在会上我那样煽动,苏策都毫无反应,看来这个老东西是真的已经被新东林党吓破胆子,铁了心要任由倭区锦衣卫被裁撤了!” “佛陀尚且担心重堕凡尘,更何况他苏策只是一个凡人?” 明王讥讽道:“人越老心越软,他确实没资格做这个千户了。”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咱们还要小心翼翼的瞒着千户所,现在大可以把事情放到明面上来做了。” 野老浑身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笑道:“在这片穷山恶水呆了这么多年,我都快以为真要在这里干一辈子了,现在可总算是等到离开的机会了。” “现在不过刚开始押注,胜负还是未知数,野老你就这么自信?” “有明王你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野老懒洋洋道:“大不了我也把注押到刘氏的身上,江户城他们都吃得下,一座小小的滋贺应该也没问题。” 明王似笑非笑道:“你要是真这么想,那我现在就帮你联系刘典?” “别别.” 野老连连摆手,知道自己的心思被明王看穿,尴尬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明王您也知道,如果我现在找上门,刘典他肯定会压我的价。所以我还是先等接手滋贺城的儒序门阀到了再说吧。” “你自己想清楚就行。” “行,那我就先回去好好再衡量衡量,等有了决定再告诉明王您。” “去吧。” 野老的身影蓦然开始闪动,交织成他面容五官的光线开始抽离。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散的瞬间,野老突然开口说道:“角木蛟怎么处理?这小子胆子倒是挺大,居然当跟阎君沆瀣一气,到我们这儿当起细作来了。” “人之常情,毕竟在他的眼里,阎君可是真敢杀了他。” 明王轻声道:“先留着吧,他还有用处。” “知道了。” 野老的身影消失在车厢之中。 “师兄,松本城百户鹿羽也发出了会话邀请,要接通吗?” 黑衣僧人口中传出冰冷僵硬的声音。 “不用了,你直接告诉他,如果他担心风险,我可以帮他联系刘典。” 明王嗤笑一声:“骑驴找马,待价而沽,都是些聪明人啊。” “那我们需要去见刘典吗?他之前说过,请师兄你在会议结束之后到宣慰司衙门共商要事。” “别理他,直接回户所。” 明王冷笑道:“我们现在可哪里都不能去。” “师兄你是怀疑苏策?” 明王眉头微蹙:“我是不相信一个活过了天下分武的武序,还会念及这些虚情假意!先让野老这些人去探探虚实再说,如果苏策真的已经老到爪牙都掉干净了,我们再动也不迟。” “血河,这段时间让下面的人管好嘴巴。谁要是敢乱说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谨遵师兄法旨。” 明王点了点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问道:“对了,我向庙赊借的香火钱放下来了吗?” “现在还没有。不过我已经问过了,庙里正在开会商讨,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发放下来。” “一群误事的老东西!” 明王狠狠骂了一声,“钱到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明白。” 疾驰的车驾中,明王降下车窗,手肘压着窗户,静静看着眼前飞掠而过的街景,食指轻轻摩挲着眉心处赤红如朱砂一般的慧根。 “苏策,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人,您到底想干什么?” 占据整个墙壁的倭区地图前,苏策负手而立。 以肉眼丈量着每一座起伏的山峦,审视着每一条蜿蜒的河流。 苏策并没有回答李钧的问题,而是抬手指向地图的西南角落:“当年我跟随隆武皇帝攻入倭区,就是在这个地方登的陆。” “当时锦衣卫作为全军先锋,在我的带领下先行潜入各城,破坏基建、刺探情报、暗杀重要人物。当时唯一有资格跟我们交手的,也就只有倭寇皇族的近卫了。不过也只能是堪堪入眼罢了,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那时候的锦衣卫正处于巅峰之时,一个七人小队中标配三名负责正面作战的武序,一名负责遮蔽行踪和盗梦审讯的阴阳序,一名负责远程火力压制的道序,还有两名保障后勤的墨序,彼此之间配合默契,战力惊人。” “如果在开阔地形之中,就算是高上一个序位的倭寇高手碰上这样一支锦衣卫小队,也只有俯首等死的结果。” 苏策的手指沿着西南角落指向倭区腹地,在地图上勾勒出一条明确的行军路线。 “整个战事的进展很顺利,帝国兵锋所指,都是一副摧枯拉朽的碾压之势,短短一个月便已经基本实现全域平定。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千户所会建在这里?因为这里曾经是倭寇皇族的议政大殿所在,皇族的骸骨尽数埋在这栋楼的地基之中!” 苏策语气感慨:“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倭寇倒还真有几分韧性,这些年被杀得只剩下这么点人,却依旧时不时有人跳出来谋反。” 苏策转过身来,看着李钧问道:“小子,你说人骨子里的基因,到底是畏强,还是为强?” 李钧被这个问题问得愣在原地,沉思良久之后才说道:“畏强只是生存手段,为强才是基因最终的目的。” “那你如今已经见识了儒序杀人不见血的谋略手腕、领教过道序寰宇之上的凛然天威、经历了佛序地上佛国的诡异莫测。我现在问你,你难道不怕,难道不畏?” “当然怕。” 李钧神情坦荡,咧嘴笑道:“不过我怕的是在死之前,没能杀完想杀之人,没报完该报的仇!” “不为了生存?” “跪着难道就能一定活?” “能。” “活的像条狗,也能算活?” “活着才有机会。” “跪过一次,就没有机会了。” “可你的面前可都是想让你跪着的敌人,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从成都府到这里,我早就已经杀红了眼睛,见得最多的颜色,就是红的刺眼的血。” “就为了能站着?” “就为了能站着。” “这条独行的路可不好走啊。”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手中有刀,脚下就有路。” “好啊,好的很啊!” 苏策眉眼耸动,脸上的肃穆化为快意大笑。 “不枉我豁出去一张老脸,把你从重庆府要过来。” 李钧闻言惊住,骇然道:“当初将我从重庆府调到倭区的人,是您?” “不是我能是谁?你小子不会真以新东林党会因为什么法家庇护,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一个敢杀帝国王爷的匪徒?还那么贴心把你调到我这个门派武序的手下?” 苏策点燃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冷笑道:“不过那些阴损的王八蛋也没安什么好心思,他们的目的也是想看看独行武序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好提前做好防范。” “你现在只是个武五,暂时还入不了他们的眼睛。等你晋升到武四的时候,他们就会跳出来疯狂的拉拢你,无论是权钱、力量,还是女人,只要你想要,他们都能满足你。可等你到了我这个序位,这些儒教门阀就是处处针对你,处心积虑的想搞死你。所以你以后离开倭区,千万要提防着儒序的人!” 苏策的这番话显然都是经验之谈,李钧一字一句记在脑子里。 “您为什么要帮我?就因为我是独行武序?” “扯淡,我老早就对武序的人没什么兴趣了,那还管你是门派还是独行?” 苏策鼻间喷出两股烟气,不过两三口,一根烟便已经见底。 “我帮你是因为燕八荒当年是我手下的兵,虽然我一直不太喜欢他那副认死理的臭脾气,但不得不说他是个为数不多的好人。你在金楼上为他做的那些事情,有股子老夫当年的血性,所以我才会帮你。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倒是做的很对。” 苏策的理由简单到有些随意,可李钧却觉得正该如此。 “至于你刚才问今天这场会议.” 苏策挪步坐进一张太师椅中,笑着问道:“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试探。” 李钧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心头的猜测:“您想看看谁会选择依附于门阀!” “然后呢,谁依附门阀难道就有反心,我就杀了谁?你别忘了,现在各城负责新政的官员大部分也是门阀出身,他们之间的区别不过是大小而已,本质上可没有什么不同。” 苏策摇了摇头,“而且在利益和生死之前试探人心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太大的意义。如果我真的想要反,也不会等到今天了,在新东林党决定推行新政的时候,我就可以带着人加入鸿鹄了。我现在的实力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但在鸿鹄里当个排名前三的天王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钧沉声道:“就算不反,只要我们抱团,新东林党要想裁撤倭区锦衣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新东林党的目标是我,裁撤不过是场面上的借口罢了。这种时候要是还让你们这群小兔崽子给我挡枪,那也太他妈丢人了。” 苏策语气豪迈:“无论是以前在罪民区行军杀敌,还是在帝国本土跟其他序列争强斗胜,我苏策的身前从都没有自己人,我历来都是冲在最前面的前军锋矢!” “所以这一次,我也不需要你们挡在我面前。反倒是把你们都撵走了,我才能真正放开手脚,好好去杀一杀这些年想杀的人!” (本章完) 第443章 祸乱聚首 江户城宣慰使衙门,花厅。 一个通体银白,三尺见方的金属箱子摆在桌上。 “丰臣先生,这是我答应你的东西,验验吧。” 刘典一脸微笑,将箱子推到丰臣远疆的面前。 丰臣远疆抬手抚摸着箱体上细密精致的金丝纹路,指尖反复摩挲着角落上篆刻的‘六韬’两个小字,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 自己呕心沥血经营数十年的三川重工,到最后竟只换来这样一颗械心,自己却还要对人感恩戴德。 世事讽刺,莫过于此。 刘典将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心头却是一番不以为然。 若不是族中下了严令,自己连这颗械心恐怕都不会给丰臣远疆。 毕竟三川重工已经到手,丰臣家族已经毫无价值,自己就算黑吃了这颗在六韬集团内部也算得上罕见的极品人款械心,对方也没有任何办法。 一个为了替外人复仇就可舍弃家族基业的人,简直是愚不可耐。 “对了,还有一件小事。” 刘典突然笑道:“贵族子弟丰臣秀峦是个不错的人才,老祖宗十分赏识他,所以有意将他留在金陵为刘氏效力,不知道丰臣先生能否割爱?” “能被刘氏看重,那是他的福气。” 丰臣远疆神色肃然,起身拱手道:“我代替丰臣秀峦,多谢大人了。” “不必客气,这是他自己的造化,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刘典连忙跟着起身,搀扶着丰臣远疆的手肘坐下。 “老先生,当真要为了心中那口‘义气’抛弃一切?” “德川宏志是清白的。” 丰臣远疆沉声道:“这么多年来,我始终视他为师,三川重工能够发展到如今的规模,也仰赖他的扶持。如今他含冤而死,如果我选择袖手旁观,岂不成了无情无义的卑劣之徒?” “先生义薄云天,刘典自愧不如。” 刘典扼腕道:“只是可惜了丰臣家族三代人的接续努力啊。不瞒先生您说,虽然老祖宗言明了只是代管丰臣家族的产业,等到苏策那個狂徒伏法之后便尽数归还,但这些不过是为了不落人话柄的说辞罢了,先生你也应该清楚。” 刘典此话一出,丰臣远疆眼底顿时掠过一丝惊异。 他当然知道刘氏不可能将三川重工归还给丰臣家族,但现在刘典当着自己的面挑破这层窗户纸,却让他着实一惊。 丰臣远疆一时间心念急转,沉吟良久后,隐约懂了对方的意思,当即苦笑道:“没有足够的实力,财富只能是招引灾祸的源头。丰臣家族能够执掌三川重工本就是机缘巧合,德不配位,刘氏能够接手,那也是我们的福分。” “先生是不是误会了,我可不是在威逼你将三川重工献给刘氏。” 刘典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忧,没有了三川重工之后,丰臣家族将如何在倭区立足?” 丰臣远疆心头一震,恍然明悟。 “丰臣家族能够将三川重工壮大到如今的地步,内部的子弟必定个个都是杰出俊才。可你我都知道,新政施行之后,倭寇百姓的上升渠道将彻底落入儒教的手中。如果没有儒序中人的帮助,无论你是什么英才,也只能落到一个蒙尘的下场。” 刘典轻声问道:“难道先生你愿意就这样看着丰臣家族从此没落,一蹶不振?” “我” 丰臣远疆表情异常纠结。 刘典心中的盘算,他一清二楚。 无外乎是剥皮拆骨,将整个丰臣家族一口吃个干干净净。 至于刘典为什么要这么做,丰臣远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三川重工是卖给了整个刘氏门阀,而不是他刘典个人。虽然这场交易是刘典在居中牵线搭桥,但以儒教门阀的规矩,大部分好处还是不会落在他的手中。 可如果他能够将丰臣家族纳入麾下,那情况便会截然不同。 毕竟三川重工目前的核心骨干,几乎都是出自丰臣家族的人。 刘氏就算事后要更换经营人员,但在目前的情况下,一时间也绝对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 而这点时间差,足够刘典从中吃个盆满钵满。 甚至如果他在刘氏门阀之中运作得当,完全可以借此拿到三川重工的经营权利,只给与家族分红。 只要经营权在手,那盈利还是亏损,岂不就是他刘典的一句话? 而对于丰臣家族来说,他们从此将彻底和刘典绑定,参与到门阀内部更加凶恶的斗争之中。 一个不慎,便是人亡族灭的结果。 可明白归明白,丰臣远疆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回绝的余地。 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如今已经板上钉钉将要升任江户城宣慰使的刘典,有一万种办法整死丰臣家族的子弟。 “我我也一直在忧虑这件事情。” 丰臣远疆强笑道:“所以我这次来见大人您,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我希望以后大人能够庇护丰臣家族。” 刘典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先生你是不是忘记了,丰臣家族如今可已经是刘氏的门客。主家庇护门客,这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小人是希望从今往后,丰臣家族不光是刘氏的门客,更是您刘大人的私奴。” 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丰臣远疆脸上神色一片颓然,眉宇之间的沟壑越发深陷,整个人苍老枯朽。 “丰臣先生你这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啊。” 刘典犹豫片刻,这才摆出一副痛下决心的模样:“不过我刘典自入序那天开始,最钦佩的便是有情有义的仁人志士,所以丰臣先生伱这个忙,我帮!” “丰臣远疆,多谢大人。” “先生不必客气。我刚才说了,我愿意出手相助,是因为我佩服你的为人。” 刘典表情肃穆,一字一顿:“德川宏志确实是被冤枉的!” 丰臣远疆神色一凛,忙声问道:“大人您有证据?” “当日江户之乱,我宣慰使衙门也是鸿鹄主要的进攻目标之一,损失惨重。为了能够将幕后真凶缉拿归案,我也一直派人在暗中调查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刘典站起身来,背负双手,来回踱步。 “在锦衣卫宣称德川宏志就是鸿鹄镰仓王的时候,我其实并不同意这个结论。” 刘典黯淡道:“不过先生你也清楚,锦衣卫在倭区一手遮天。有苏策这条恶狗在,即便是我所在刘氏,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颠倒黑白,将整个仁德资本一口鲸吞!” “倭区苦锦衣卫久已!” 刘典长吟一声,“虽然我没能阻止锦衣卫倒行逆施,但身为儒序中人,我心中一直秉持着‘公义’二字。所以我一直没有放弃调查江户治乱的真相,皇天不负有心人呢,到底还是让我查到了真凶的身份!” 嗡. 无数光线从花厅穹顶上投射下来,在空地处交织出一副画面。 狂风卷动着雨点,摔打在密布砂砾的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丰臣远疆蓦然起身,一双眼眸死死盯着那两道站立在狂风暴雨中的身影。 虽然画面一片昏暗,瓢泼的雨线让身影的面容模糊一片。 但丰臣远疆却依旧一眼便认出了那双眼睛。 飞扬跋扈,嚣张狂傲。 除了荒世烈之外,倭区再无旁人。 “这个画面是在江户之乱的那天,戍卫局的游隼无意间在城外拍下的。” 刘典站到丰臣远疆身后,听着对方身躯内传出的械心嗡鸣,嘴角缓缓勾起满意的笑意。 “当时的明知晴秀已经是锦衣卫的通缉犯,却和荒世烈一同出现在了江户城外,而且两人似乎早就知道了鸿鹄会在那天发动袭击。” 刘典缓缓道:“当然,这并不能证明他们二人就和江户之乱有关,但他们对鸿鹄的行动了如指掌,这是不争的事实。更为巧合一点,我在追查那些诬陷德川宏志就是镰仓王的谣言之时,发现其中一些谣言散布者的身份,赫然正是昔日黑龙资本旗下的工奴。” “不过疑点虽多,但没有一项是足以定论的证据。所以德川宏志的死到底是被人陷害,还需要丰臣先生你自己判断。” “大人的恩情,丰臣家族没齿难忘。” 丰臣远疆猛然回身,双手紧紧贴着腿边,对着刘典一躬到底。 “请大人告诉我,明智晴秀如今藏身何处!” 刘典面露为难,“先生这就为难我了,我要是知道那个逃犯的藏身处,早就派人前去抓捕了,又怎么会.” “只要大人您能帮我复仇.” 丰臣远疆抢声打断刘典的话语,沉声道:“丰臣家族成员可承大人您的‘儒序印信’,一生一世永不背叛!” 儒序印信,入思入想。一章落下,生死予夺。 丰臣远疆开出的条件,刘典根本无法拒绝。 “明智晴秀如今就藏在大阪城!” 话音刚落,丰臣远疆便挺直腰背,抬手抓起桌上的箱子,大步离开花厅。 “这个老匹夫,做事倒是干脆,可惜就是太过愚忠,自己把自己困了起来。为了一个死人罢了,当真值得做到这一步?真是可怜啊!” 刘典看着洞开的大门,摇头冷笑。 丰臣远将可怜?确实可怜。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在刘典眼中,丰臣远疆的可恨远甚于他的可怜。 此刻空无一人的花厅中,刘典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随着轻响落地,原本滞留在空地中的投影画面随即一变。 一名头戴白玉儒冠,身着玄色长衫的读书人徐徐现身于场中。 “现在才允许我链接进来,是刚才有客人?” 玄衣青年笑容满面,看向刘典打趣道:“难道是丰臣远疆?” 听见对方叫出这个名字,刘典原本平静的脸色猛然一沉,冷笑道:“不愧是琅琊王氏啊,人还没进倭区,居然就在我的衙门里安插了眼线,果真是好手段。” “刘兄误会了” 刘典冷声打断:“王长亭,你现在还未就职,还不是官身。按规矩,你该称呼本官为大人!” 玄衣青年王长亭被刘典这句话呛的一愣,随即哑然失笑,拱手道:“见过刘大人。” 刘典冷哼一声,转身坐进一把官帽椅中。 “说吧,你找本官何事?” “当然是好事。” 王长亭脸上笑容不变:“我想跟大人你谈一桩生意。” “你王家有什么生意能做到江户城来?” 刘典故意将语调拉长,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不屑。 “当然和新政有关。” 刘典面无表情:“继续说。” “想必刘大人应该也听说了,这次新东林党选召门阀进入倭区,琅琊王氏选中了犬山城,不日我便会赴任犬山城宣慰使一职。” 刘典眯着眼睛:“你说这些,是不是需要本官向你贺喜?” “贺喜就不必了。现在犬山城的同知叫杨白泽,是现任重庆府知府裴行俭的学生。” “王长亭,你要是再继续说这些废话,那现在就可以断开链接了。” 接二连三被人冷嘲热讽,王长亭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 “杨白泽和犬山城锦衣卫百户阎君关系匪浅,必然会联手阻击我。” 刘典心头一动,嘴上的语气却依旧强硬:“这个消息你从哪儿听来的?” “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就不用劳烦刘大人你操心了。反正看来,刘大人也没兴趣跟我谈下去了。” 王长亭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当即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告辞了!” “等一下.” 刘典脸色阴沉,“说清楚,你们犬山城的争斗,跟我的江户城有什么关系?我能有什么好处?” “阎君和明王之间的矛盾,用不着我多说了吧?现在我和阎君交手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这种落井下石的机会,难道明王会放弃?” “王长亭,到现在为止,本官了依旧没有听出来,这里面何处有我的半点好处啊。” “刘典,大家都是新东林党的人,就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 王长亭冷笑道:“如果我没了解错的话,你现在还没有和明王搭上线吧?如果你愿意和他联手解决阎君,难道他还会对你拒之千里?” “看来你对我的事情真是了如指掌啊。” 刘典眼神阴鸷,生冷的字眼一个个从紧咬的牙关中蹦出来。 “了如指掌谈不上,我也没这个胆量招惹你刘阀,不过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王长亭态度强硬:“这桩生意,你做还是不做?” 如此同时,他的投影也变得飘忽不定,似乎随时可能断开。 “做!” (本章完) 第442章 先砍人,再问前程 “没有了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在一旁碍手碍脚,老夫才好放开手脚,好好去会一会那些阔别已久的老朋友们。看看过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底是我苏策的拳头变软了,还是他们的骨头长硬了!” 苏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字里行间尽是霸气横溢。 可这些话落在李钧的耳中,却没有听出那股酣畅淋漓的豪气,反而在心头滋生出一些难言的酸楚。 自己眼前的这位老人,明明是可以拥兵自重的锦衣卫千户,却为了手下人能有活路,甘愿将自己经营多年的地盘拱手让人。 明明是门派武序出身,一路行来却始终都在孤身独行。 什么习惯了单骑陷阵,其实不过是因为并肩无人! “老头,不是我说你,都什么年纪了还这么好勇斗狠?打打杀杀的事情,交给我这种年轻人来做就是了。” 李钧突然咧嘴笑了起来,两肩耸动,脊背伸展,如同甩开了压在身上的一副无形枷锁,伸手拿过苏策扔在桌上的烟盒,弹出一根给自己点上。 “别人有这样那样的牵绊,你狠不下心,这个我能理解。但我可没有这些顾虑。” 李钧笑道:“我这个人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浑身上下可就剩一个东西了。” “剩个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李钧猖狂笑道:“无敌!” “去你娘個腿。” 突如其来的放肆举动,并没有让苏策感觉到半点不爽,反而脸上笑意更甚。 似乎两人相处,本就该如此。 “看你这意思,是铁了心想跟我一条路走到了黑?先说好,敢在我面前蹦跶的人,至少都是序四以上,你小子不怕死?” “怕个锤子。” 李钧嘴里跳出一句川渝口音,满身匪气,狰笑道:“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壳,哪个怕哪个?” 苏策深深看了李钧一眼:“好胆!那就把你的刀磨快点,老子带着你割肉吃!” 李钧听着这句话,点头打趣道:“这才对嘛,刚才那场会开得,扭扭捏捏,娘们唧唧的,我还以为老头伱真已经刀枪入库,准备放马南山了。” 苏策哈哈大笑:“读书人是越老越阴险,信教的是越老越难缠。像我这种人嘛,自然是越老越疯癫了,怎么可能越老越手软?” 李钧眉头一挑,顿时心领神会:“那接下来,咱们就不讲规矩了?” “你以前讲过规矩?” 苏策忽然脸色一板:“在你之前,倭区锦衣卫可从没有人敢越境袭杀同僚!” “我那次可是帮您老人家清理门户啊。”李钧一脸无辜。 苏策冷哼一声,“那听你的意思,我还得感谢你了?” “分内之事,都是该做的。” 李钧嘿嘿直笑,坐在苏策对面的身体探起大半,恭恭敬敬为老人再递上一根烟。 “你小子的心思还是太重了一些,做事不够爽利。明明混的是独行武序,还玩什么谋定而后动?老夫要是你,在晋升序六的第一时间,就带齐人手去大阪城,直接把余沧海那王八蛋给乱刀砍死了!还他娘的搞什么孤身潜入?” 苏策不屑道:“那次要不是余沧海足够废物,连反水都反不明白,要不然你小子早就被别人坑死在里面了。” 被喷了一脸口水的李钧根本不敢反驳,只能硬着头皮小声道:“我这不也是担心如果太明目张胆的话,会给您老人家惹麻烦呀。” “就你这点麻烦老夫要是都顶不住,那我这些年在倭区就算是白混了!” 苏策没好气骂道:“既然都知道了老夫会罩着你,那你在倭区还有什么好怕的?学别人做个安分守己的好人不容易,难道做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也这么难?” “大阪城那次也就算了,知道了那是自己的仪轨所在,敢于放手一博,也算是还有几分果决。但你居然能被阁皂山那些臭牛鼻子摸进自己的地盘闹事,还折了一个负责情报的总旗在别人手里,老子都替你觉得窝囊!” 苏策指着李钧的鼻子骂道:“你宰了罗天那群人之后,难道不知道阁皂山还有个罗城在倭区?如果知道,你当时就不应该直接返回犬山城,而是该立马派人去摸罗城的下落,摸清之后,先下手为强!反正都得罪了,那就一个不留!如果你当时小子一次性把阁皂山的人都收拾干净了,还能有后面的事情发生?” 老人连珠炮般的发问,听得李钧瞠目结舌,下意识连连点头。 他原以为苏策是在敲打的做事不够稳妥,没想到竟是怪他胆子太小。 这老头,真是比自己还要莽! “别人要跟你讲理,听得懂就听,听不懂那就打!如果决定要动手,就要彻底干死再停手。什么点到为止,那都是发现弄不死别人之后装模作样扯的淡!” 苏策坐姿大马金刀,夹着烟的手掌凌空一挥:“你也别担心什么事后报复,他们摇人,你也摇,谁家还没两个老东西在背后撑腰了?老子这辈子打死的修士,算起来能让他们白玉京的地仙席位空出一小半,你信不信?” “信,当然信了。” 李钧点头如捣蒜,嘴角却控制不住的翘起。 “原本我准备打算将你送出倭区,给你找一条稳妥的活路,至少别被人抓去当个‘药人’,也算是了了我们爷俩的这段缘分。但既然你非要跟着我蹚这场浑水,那这一次,老夫就给你把这个底托牢固了! 苏策朗声道:“我就一句话,只要我还是倭区锦衣卫千户一天,那我的规矩,就是倭区的规矩!” “今天这场会议,我不看下面人的是否有忠心恩义。但我要看看,在这种时候,谁会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袍泽兄弟的一条活路都要抢!” 苏策五指握紧成拳,重重落在桌面之上:“看看这些年来,老夫到底养了多少头白眼狼,把他们的心肺掏出来看一看,有多少是狼心,又有多少是狗肺!” 李钧浑身汗毛直立,舔了舔嘴唇问道:“狼心狗肺者?” “杀!” “出卖袍泽者?” “杀!” 苏策吐字铿锵,满脸杀气:“这些兄弟跟了我这么多年,为帝国出生入死。到了这一步,老夫必须保他们一个体面的结果!” “可如果那些儒教门阀连这点体面都不愿意给?” “那你就帮他们体面!” 李钧吐出一口悠长浊气,脸上露出畅快至极的笑容:“您老放心,这事我拿手!” 苏策话音陡然一沉,“至于咱们爷俩.” 不等他话语说完,李钧便抢先出声:“先砍了人,再问前程!” “好!” 苏策大笑一声,“从今天开始,你们犬山城百户所的行动直接向老夫一人负责,其他任何人无权指挥,你也不用理会!钱凤庭会在情报方面全力支持你,要什么装备你也可以直接跟鬼王达说。” “明白!” 李钧起身肃立。 “现在儒教门阀的人还没到,在这之前,你先去把一个跳梁小丑给老夫收拾了。” “谁?” “明智清秀。” 李钧离开书房之后,苏策缓缓从座椅中站起,转身负手,仰头凝视那副倭区全图, “看了这么多年了,还没看腻啊?” 一个中正平和的温润声音突然响起。 听着这熟悉无比的声音,苏策根本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是谁。 “看来你是又想挨揍了啊,忘记以前不敲门就进老夫书房的下场了?” “哈哈哈哈哈,那次之后,我在宣慰使衙门躺了足足一个月,当然记得了。” 李不逢笑声爽朗,“不过您别说,我还真有点想再体验一次,毕竟以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嘿” 苏策微微侧头,一根烟便已经恭恭敬敬的递到嘴边。 李不逢脊背微躬,右手捏着一簇火苗,左手弓掌护卫在侧。待香烟点燃之后,他后退一步,郑重其事的对着苏策拱手行礼。 “这些年,多谢您老的照顾了。” “我可没照顾你什么,你是吏部的贵子,我是兵部的丘八,大家都不是一个系统的。倒是在别人眼里,我苏策可是一直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那都是愚人的想法,明眼人可说不出这样的蠢话。如果没有老爷子您的照顾,我恐怕早就死在别人的刀下了。” “你也别太自谦了,你一个儒序四的罪民区宣慰使,谁敢动你?” 李不逢依旧躬身,深埋的头颅下传出清朗的声音:“鸿鹄敢,门阀敢,新东林党更敢!” “哎。” 苏策无奈叹了口气,挪步靠近,在李不逢面前站定,伸手揽住他的手肘,“行了,起来吧。” “真要走了?” 李不逢直起身来,点了点头道:“吏部调动的公文已经通过黄粱梦境下达了,要求我三日内启程返回本土述职。” “新东林党这些王八蛋,吃相是真够难看的!” 苏策愤愤不平骂道,反倒是李不逢神情洒脱,轻笑说道:“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苏策张了张嘴,有心劝解,可最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拍了拍李不逢的肩头。 “回去了也好,倭区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没什么好值得留恋的。有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老夫一并帮你处理了。” 李不逢笑道:“是有一些小事,不过已经安排好了。” “是犬山城的杨白泽,裴行俭的学生?看来你之前去见李钧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李不逢见苏策一口道破他的盘算,脸上却不见半点意外,恭维道:“果然在倭区,就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您老人家。” “你拍马屁的技术还是这么烂,以后回了帝国本土怎么讨上司的喜欢?” 苏策笑骂一句,接着说道:“裴行俭和你,都是为数不多能进老夫眼睛的读书人,新东林党里要是多点像你们这样的人,帝国也不会弄成现在这般乌烟瘴气了。” “我和裴行俭要是进了新东林党,也就入不了您老的眼睛了。” 苏策闻言一愣,随即莞尔笑道:“这倒也是,那潭污水的污染性确实够强。” “如果他这次选择要离开倭区,您老真的会给他一条活路?” 李不逢突然开口问了一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可苏策却明白他的意思。 “当然,老夫说话向来是一个唾沫一个钉。” 苏策面露感慨:“不过如果他做出那样的选择,我会很失望。” “失望重振武序的希望不过如此?” “没那么上纲上线。我和李钧那小子只是两个武夫,还代表不了整个武序。” 苏策摆了摆手,笑道:“顶多是失望自己识人不明,瞎了眼睛罢了。” “老爷子您” 李不逢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话:“还是太心软了啊。” “你小子这句话听起来可像是在骂人啊。” 苏策打趣一句,接着缓缓道:“仁义礼智信,这五个字虽然是你们儒序当年用来蛊惑武序门派的繁文缛节,但其中的这个‘义’字,我却很赞同。” “可您这些年经历的可大多都是‘不义’啊。” “那又如何?难道被蛇要过,就要恐惧不过是死物的绳子?” 苏策笑道:“老夫就是个实打实的粗人,不是智者,所以也不会千虑,所以这辈子看错的人很多,不过我也没吃亏,那些不义的人,最后都死在了我的手上。武序一腔热血,这个‘义’字不能丢。所以我看谁顺眼,那就得帮。当年刚来倭区任职的你是这样,现在的李钧,也是这样!” 李不逢沉默良久,轻声道:“这个人,老爷子您看的很准!” 苏策打趣道:“能从你嘴里得到这样的评价,不容易。” 言止于此,似乎再无可说。 “我这次来,就为了跟您道别。说完了,我也就该走了。” “去吧,抽了身,就不要再回头了。” 在苏策平和的目光中,李不逢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突然,已经走到门边的身影却停下了脚步。 只见李不逢缓缓摘下头顶的儒冠,双手捧着放着一旁的几案上,然后双膝弯曲,竟对着苏策跪地叩首。 “后辈李不逢,感谢苏老多年庇护之恩!” 这一次苏策并没有闪躲,而是安坐于椅中,堂而皇之受了李不逢这一叩拜。 “如果您愿意离开倭区” 李不逢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李不逢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为您找到一处落脚。” “老夫这尊神太大,帝国上下没有哪座庙能够容得下。” 昏暗的光线中,一颗火点在烟雾中忽明忽暗。 “我就在这里,大开家门,体面的等着远方的朋友!” (本章完) 第443章 祸乱聚首 江户城宣慰使衙门,花厅。 一个通体银白,三尺见方的金属箱子摆在桌上。 “丰臣先生,这是我答应你的东西,验验吧。” 刘典一脸微笑,将箱子推到丰臣远疆的面前。 丰臣远疆抬手抚摸着箱体上细密精致的金丝纹路,指尖反复摩挲着角落上篆刻的‘六韬’两个小字,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 自己呕心沥血经营数十年的三川重工,到最后竟只换来这样一颗械心,自己却还要对人感恩戴德。 世事讽刺,莫过于此。 刘典将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心头却是一番不以为然。 若不是族中下了严令,自己连这颗械心恐怕都不会给丰臣远疆。 毕竟三川重工已经到手,丰臣家族已经毫无价值,自己就算黑吃了这颗在六韬集团内部也算得上罕见的极品人款械心,对方也没有任何办法。 一个为了替外人复仇就可舍弃家族基业的人,简直是愚不可耐。 “对了,还有一件小事。” 刘典突然笑道:“贵族子弟丰臣秀峦是个不错的人才,老祖宗十分赏识他,所以有意将他留在金陵为刘氏效力,不知道丰臣先生能否割爱?” “能被刘氏看重,那是他的福气。” 丰臣远疆神色肃然,起身拱手道:“我代替丰臣秀峦,多谢大人了。” “不必客气,这是他自己的造化,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刘典连忙跟着起身,搀扶着丰臣远疆的手肘坐下。 “老先生,当真要为了心中那口‘义气’抛弃一切?” “德川宏志是清白的。” 丰臣远疆沉声道:“这么多年来,我始终视他为师,三川重工能够发展到如今的规模,也仰赖他的扶持。如今他含冤而死,如果我选择袖手旁观,岂不成了无情无义的卑劣之徒?” “先生义薄云天,刘典自愧不如。” 刘典扼腕道:“只是可惜了丰臣家族三代人的接续努力啊。不瞒先生您说,虽然老祖宗言明了只是代管丰臣家族的产业,等到苏策那個狂徒伏法之后便尽数归还,但这些不过是为了不落人话柄的说辞罢了,先生你也应该清楚。” 刘典此话一出,丰臣远疆眼底顿时掠过一丝惊异。 他当然知道刘氏不可能将三川重工归还给丰臣家族,但现在刘典当着自己的面挑破这层窗户纸,却让他着实一惊。 丰臣远疆一时间心念急转,沉吟良久后,隐约懂了对方的意思,当即苦笑道:“没有足够的实力,财富只能是招引灾祸的源头。丰臣家族能够执掌三川重工本就是机缘巧合,德不配位,刘氏能够接手,那也是我们的福分。” “先生是不是误会了,我可不是在威逼你将三川重工献给刘氏。” 刘典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忧,没有了三川重工之后,丰臣家族将如何在倭区立足?” 丰臣远疆心头一震,恍然明悟。 “丰臣家族能够将三川重工壮大到如今的地步,内部的子弟必定个个都是杰出俊才。可你我都知道,新政施行之后,倭寇百姓的上升渠道将彻底落入儒教的手中。如果没有儒序中人的帮助,无论你是什么英才,也只能落到一个蒙尘的下场。” 刘典轻声问道:“难道先生你愿意就这样看着丰臣家族从此没落,一蹶不振?” “我” 丰臣远疆表情异常纠结。 刘典心中的盘算,他一清二楚。 无外乎是剥皮拆骨,将整个丰臣家族一口吃个干干净净。 至于刘典为什么要这么做,丰臣远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三川重工是卖给了整个刘氏门阀,而不是他刘典个人。虽然这场交易是刘典在居中牵线搭桥,但以儒教门阀的规矩,大部分好处还是不会落在他的手中。 可如果他能够将丰臣家族纳入麾下,那情况便会截然不同。 毕竟三川重工目前的核心骨干,几乎都是出自丰臣家族的人。 刘氏就算事后要更换经营人员,但在目前的情况下,一时间也绝对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 而这点时间差,足够刘典从中吃个盆满钵满。 甚至如果他在刘氏门阀之中运作得当,完全可以借此拿到三川重工的经营权利,只给与家族分红。 只要经营权在手,那盈利还是亏损,岂不就是他刘典的一句话? 而对于丰臣家族来说,他们从此将彻底和刘典绑定,参与到门阀内部更加凶恶的斗争之中。 一个不慎,便是人亡族灭的结果。 可明白归明白,丰臣远疆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回绝的余地。 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如今已经板上钉钉将要升任江户城宣慰使的刘典,有一万种办法整死丰臣家族的子弟。 “我我也一直在忧虑这件事情。” 丰臣远疆强笑道:“所以我这次来见大人您,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我希望以后大人能够庇护丰臣家族。” 刘典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先生你是不是忘记了,丰臣家族如今可已经是刘氏的门客。主家庇护门客,这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小人是希望从今往后,丰臣家族不光是刘氏的门客,更是您刘大人的私奴。” 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丰臣远疆脸上神色一片颓然,眉宇之间的沟壑越发深陷,整个人苍老枯朽。 “丰臣先生你这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啊。” 刘典犹豫片刻,这才摆出一副痛下决心的模样:“不过我刘典自入序那天开始,最钦佩的便是有情有义的仁人志士,所以丰臣先生伱这个忙,我帮!” “丰臣远疆,多谢大人。” “先生不必客气。我刚才说了,我愿意出手相助,是因为我佩服你的为人。” 刘典表情肃穆,一字一顿:“德川宏志确实是被冤枉的!” 丰臣远疆神色一凛,忙声问道:“大人您有证据?” “当日江户之乱,我宣慰使衙门也是鸿鹄主要的进攻目标之一,损失惨重。为了能够将幕后真凶缉拿归案,我也一直派人在暗中调查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刘典站起身来,背负双手,来回踱步。 “在锦衣卫宣称德川宏志就是鸿鹄镰仓王的时候,我其实并不同意这个结论。” 刘典黯淡道:“不过先生你也清楚,锦衣卫在倭区一手遮天。有苏策这条恶狗在,即便是我所在刘氏,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颠倒黑白,将整个仁德资本一口鲸吞!” “倭区苦锦衣卫久已!” 刘典长吟一声,“虽然我没能阻止锦衣卫倒行逆施,但身为儒序中人,我心中一直秉持着‘公义’二字。所以我一直没有放弃调查江户治乱的真相,皇天不负有心人呢,到底还是让我查到了真凶的身份!” 嗡. 无数光线从花厅穹顶上投射下来,在空地处交织出一副画面。 狂风卷动着雨点,摔打在密布砂砾的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丰臣远疆蓦然起身,一双眼眸死死盯着那两道站立在狂风暴雨中的身影。 虽然画面一片昏暗,瓢泼的雨线让身影的面容模糊一片。 但丰臣远疆却依旧一眼便认出了那双眼睛。 飞扬跋扈,嚣张狂傲。 除了荒世烈之外,倭区再无旁人。 “这个画面是在江户之乱的那天,戍卫局的游隼无意间在城外拍下的。” 刘典站到丰臣远疆身后,听着对方身躯内传出的械心嗡鸣,嘴角缓缓勾起满意的笑意。 “当时的明知晴秀已经是锦衣卫的通缉犯,却和荒世烈一同出现在了江户城外,而且两人似乎早就知道了鸿鹄会在那天发动袭击。” 刘典缓缓道:“当然,这并不能证明他们二人就和江户之乱有关,但他们对鸿鹄的行动了如指掌,这是不争的事实。更为巧合一点,我在追查那些诬陷德川宏志就是镰仓王的谣言之时,发现其中一些谣言散布者的身份,赫然正是昔日黑龙资本旗下的工奴。” “不过疑点虽多,但没有一项是足以定论的证据。所以德川宏志的死到底是被人陷害,还需要丰臣先生你自己判断。” “大人的恩情,丰臣家族没齿难忘。” 丰臣远疆猛然回身,双手紧紧贴着腿边,对着刘典一躬到底。 “请大人告诉我,明智晴秀如今藏身何处!” 刘典面露为难,“先生这就为难我了,我要是知道那个逃犯的藏身处,早就派人前去抓捕了,又怎么会.” “只要大人您能帮我复仇.” 丰臣远疆抢声打断刘典的话语,沉声道:“丰臣家族成员可承大人您的‘儒序印信’,一生一世永不背叛!” 儒序印信,入思入想。一章落下,生死予夺。 丰臣远疆开出的条件,刘典根本无法拒绝。 “明智晴秀如今就藏在大阪城!” 话音刚落,丰臣远疆便挺直腰背,抬手抓起桌上的箱子,大步离开花厅。 “这个老匹夫,做事倒是干脆,可惜就是太过愚忠,自己把自己困了起来。为了一个死人罢了,当真值得做到这一步?真是可怜啊!” 刘典看着洞开的大门,摇头冷笑。 丰臣远将可怜?确实可怜。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在刘典眼中,丰臣远疆的可恨远甚于他的可怜。 此刻空无一人的花厅中,刘典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随着轻响落地,原本滞留在空地中的投影画面随即一变。 一名头戴白玉儒冠,身着玄色长衫的读书人徐徐现身于场中。 “现在才允许我链接进来,是刚才有客人?” 玄衣青年笑容满面,看向刘典打趣道:“难道是丰臣远疆?” 听见对方叫出这个名字,刘典原本平静的脸色猛然一沉,冷笑道:“不愧是琅琊王氏啊,人还没进倭区,居然就在我的衙门里安插了眼线,果真是好手段。” “刘兄误会了” 刘典冷声打断:“王长亭,你现在还未就职,还不是官身。按规矩,你该称呼本官为大人!” 玄衣青年王长亭被刘典这句话呛的一愣,随即哑然失笑,拱手道:“见过刘大人。” 刘典冷哼一声,转身坐进一把官帽椅中。 “说吧,你找本官何事?” “当然是好事。” 王长亭脸上笑容不变:“我想跟大人你谈一桩生意。” “你王家有什么生意能做到江户城来?” 刘典故意将语调拉长,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不屑。 “当然和新政有关。” 刘典面无表情:“继续说。” “想必刘大人应该也听说了,这次新东林党选召门阀进入倭区,琅琊王氏选中了犬山城,不日我便会赴任犬山城宣慰使一职。” 刘典眯着眼睛:“你说这些,是不是需要本官向你贺喜?” “贺喜就不必了。现在犬山城的同知叫杨白泽,是现任重庆府知府裴行俭的学生。” “王长亭,你要是再继续说这些废话,那现在就可以断开链接了。” 接二连三被人冷嘲热讽,王长亭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 “杨白泽和犬山城锦衣卫百户阎君关系匪浅,必然会联手阻击我。” 刘典心头一动,嘴上的语气却依旧强硬:“这个消息你从哪儿听来的?” “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就不用劳烦刘大人你操心了。反正看来,刘大人也没兴趣跟我谈下去了。” 王长亭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当即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告辞了!” “等一下.” 刘典脸色阴沉,“说清楚,你们犬山城的争斗,跟我的江户城有什么关系?我能有什么好处?” “阎君和明王之间的矛盾,用不着我多说了吧?现在我和阎君交手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这种落井下石的机会,难道明王会放弃?” “王长亭,到现在为止,本官了依旧没有听出来,这里面何处有我的半点好处啊。” “刘典,大家都是新东林党的人,就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 王长亭冷笑道:“如果我没了解错的话,你现在还没有和明王搭上线吧?如果你愿意和他联手解决阎君,难道他还会对你拒之千里?” “看来你对我的事情真是了如指掌啊。” 刘典眼神阴鸷,生冷的字眼一个个从紧咬的牙关中蹦出来。 “了如指掌谈不上,我也没这个胆量招惹你刘阀,不过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王长亭态度强硬:“这桩生意,你做还是不做?” 如此同时,他的投影也变得飘忽不定,似乎随时可能断开。 “做!” (本章完) 第444章 捕鼠 大阪城,南区。 夜半子时,正是欲望沸腾的时间。 守在‘天宫花阁’门前的魁梧护卫狠狠嘬了一口手中的条状物,鼻孔里喷出两股呛人的劣质烟雾。 这里面含有微量的五石散提取物,吸食后带来的晕眩感足够他打发这漫长的夜晚。 这倒不是他玩忽职守,而是这段时间的大阪城,治安好的简直就像是天堂。 往日懒散的大阪戍卫突然改了性子,像是囫囵吞了一大块五石散原料一样,不分昼夜的巡视所有街道,不止是各种帮派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被清理一空,就连那些兜售违禁品的‘无害’小贩也全都被撵出了城外。 负责城市环卫的街道局更是三天两头组织一些连成为‘工奴’都不配的拾荒人清理街面。别说是地面上的垃圾,就连树上还未掉干净的枯叶都被强行扯了下来,收拾的干干净净。 安居乐业、秩序井然,大阪城被粉饰的宛如一片人间净土。 有小道消息说,宣慰司衙门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迎接即将从帝国本土到大阪城来上任的大官。 不过这些消息是真是假,跟自己这样的平头百姓可没有半点关系。 只要花阁的生意不被影响,自己的工钱能够按时发放就行。 毕竟谁来当官都一样,再过三个时辰,太阳照样从老地方升起。 就在魁梧护卫的思绪随着药效胡乱发散间,略显涣散的视线中突然挤进一道艳丽的身影。 堪比医馆‘四大美人’整容模板的精致面容上,凤眼带笑,魅意天成。 蜂腰盈盈一握,上半身穿着一件黑色丝绸比肩,右手自手腕到肩头,刺满色彩丰富的佛门图案。两条笔直的长腿露出裙外,侧面镶嵌着两条金属细线,在护卫头顶招牌散发的霓虹灯光中闪动着异样的金色光芒。 女人的妖艳,比护卫脑子里流淌的五石散更加夺魂摄魄。 如同着魔一般,魁梧护卫让开道路,连例行的武器检查,和最重要的身份验证,都忘的一干二净,满脸堆笑为女人拉开花阁的大门。 呼! 燥热的空气裹挟着各种古怪的味道迎面扑来,完全按照帝国前明文化中关于‘青楼’记载而装潢的场所内,处处披红挂绿,衣着清凉的男女往来如织,大红灯笼洒出暧昧的红光。 有歌声,是专门培育的偃人乐师在弹唱,曲调旖旎绵软。 舞蹈自然也是有的,穿着一层透明轻纱的女子在台上不停飞旋。摆动的衣衫扫过脚边悬浮的一行大字:‘原生扬州瘦马,千元畅饮,万元夜合’。 这家店主打的便是帝国本土风格,主要接待的都是来倭区淘金的明人贵客。 张雨醉便是这里的常客。 他来自帝国江南地区,靠着自己儒序九的实力和一层嘉启六年的秀才身份,专门为一些怀中有大把宝钞,却在倭区没有门路的明人牵线搭桥。 天宫花阁这样的场子,便是他做掮客生意的主场。 不过今天,张雨醉的生意却遇见了前所未有的严重危机。 他原本已经约好一名出自金华府三等门阀的贵客在这里会面,商谈在大阪城开发‘五石散’这一门高雅产业。 可临近谈好的时间,异变陡生,对方突然通过黄粱梦境临时取消了见面。 而且态度十分强硬,根本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甚至连张雨醉腆着脸表明可以重新约定时间,也被对方一口回绝。 这让张雨醉不止损失了前期投入的所有时间精力,更连带他被在宣慰司衙门里的供职的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撂下一句如果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就让张雨醉滚回老家当一个教书匠的狠话后,便愤然拂袖而去。 “吸民血、踏民肩,这些门阀迟早要被雨打风吹,塌个干干净净,那才痛快!” 一腔邪火的张雨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过量的酒精让他脑子里的‘六艺芯片’也陷入了瘫痪。 原生血肉中的欲望趁机开始作祟,一双泛红的眼睛开始恶狠狠的满场扫荡,寻找着心仪的泄欲目标。 台上那些伪装成扬州瘦马骗钱的倭寇娼妓?沐猴而冠罢了。 穿着打扮的再像,也改不了她们骨子里散发出的那股蛮夷的味道,根本配不上自己秀才的身份。 我张雨醉在明人身上丢掉的尊严,自然要从明人身上找回来! 横移的头颅突然停下,张雨醉的眼眸中射出惊喜的目光。 “想不到大阪城还有这种不拘一格的明艳货色?!” 此刻色向胆边生的张秀才浑然忘却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老话,不仅毫不掩饰衣衫下的擎天一柱,反而拔背挺腰,径直走了过去。 “在下姓张,名雨醉,字佩刀,帝国明人!” 张雨醉一屁股坐到女人身边,神情豪放恣意,话音格外高亢。 “什么刀?” 红唇轻启,贝齿开合,语调中透着熟透的魅意。 尤物,而且绝对是原生货,不是那种梦境中调教出来,带着一股刻板味道的偃人。 “当然是,春宵一刻我拔刀的刀!” 古怪的眼神落在身上,却让张雨醉浑身一颤,兴奋的颤栗起来。 如果欲海横行也有序位高低,在倭区摸爬滚打这些年,张雨醉早已经是一名绝世高手。 只是这一眼,他便能断定眼前这個人女人就是明人,而且这一身打扮应该也非良人,大概率也是在帝国本土犯了事情,到倭区来谋生活的逃民。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自己今天一定要在她的身上,把丢掉的尊严一下下捡起来! “我乃帝国嘉启六年的秀才!” 这是张雨醉百试不爽的绝招,平常一旦祭出,目标不说投怀送抱,起码也是喜笑颜开,对他大献殷勤。 “秀才,那是个几品官?” “.” 张雨醉神情恼怒,清秀的五官扭曲抽动,有戾气横然生出。 或许是因为不愿意打烂这张诱人的面容,也可能是女人眼眸中的目光格外清澈无辜,不像是故意激怒自己。 张雨醉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怒火,狞声道:“大爷我今天把你包了,多少钱,出个价吧。” 女人轻轻呵了一声,笑道:“原来你的佩刀是这种刀啊?” “少废话,到底要多少宝钞?五千还是一万?” 张雨醉满脸不耐烦,吊着眼睛上下打量女人:“你也别给我端着拿着,你这种人我在倭区见得多了,无外乎是逃难至此求人卵翼,找人庇护。我告诉你,张爷我在这座城市有的是人脉,你从我一次不止能赚钱,如果伺候好了,兴许还能认识一些你高攀不起的大人物!” “求人庇护你这句话倒是说对了。” 张雨醉傲然冷哼,仰头眯眼,等着女人说出下一句服软的话语。 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接下来弄些什么戏码,才能让自己尽兴。 “不过我也是佩刀的,伱要不要先看看我的刀?” “刀,你也配有刀?!” 女人的不识相让张雨醉勃然大怒,拧着眉头冷眼扫去,迎面撞上一块样式古朴的令牌。 犬山城. 一晃眼,张雨醉只来得及看清最上面的三个字,接着手中一重。 令牌被女人塞进了他的手中。 “慢慢看,看清楚了。” 张雨醉脖颈如同生锈一般,一厘厘压低,茫然的视线一点点凝聚。 兽口吞首,青铜牌身,侧面不断变换的天干地支数字,是专用的防伪标识,同时也是链接兵部永固黄粱梦境的密钥。 所有的细节都和传闻中一般无二。 看到这里,张雨醉已经心如死灰,可眼神依旧在止不住的下滑,看向牌身上篆刻的字眼。 犬山城锦衣卫!!! 张雨醉霎时如遭雷击,浑身抖若筛糠,瞳孔一缩一放间,竟隐约有翻白的迹象,坐在椅子上的身体顿时向后倒去。 “你要是敢晕,立马就死。” “呃” 张雨醉喉间顿时冲出一股悠长的呻吟,硬生生用腰腹力量将已经后倾出去的身体拉了回来。 “我的刀,好看吗?” “好看。” 张雨醉泫然欲泣,悲声道:“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求大人饶命啊。” “大昭寺,老娘迟早烧了你们这座秃驴贼巢” 女人抬手揉着脸,自顾自低声骂了一句,突然探出身形,从柜台后拿出单手拎起一个酒坛,放在张雨醉的面前,指了指夹紧的两条腿。 “你不是字佩刀吗?今天我就帮你重新锻造锻造。” 女人眯眼笑道:“砸,我让你停再停。” “砸?” 张雨醉脸色顿时惨白一片,有心抽身逃窜,可手中那块令牌却如同一座山峦,将他压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大人,我这是原生的” “我当然知道了,不过如果后天的砸着可就没意思了” 女人笑靥如花,“对吧?” 张雨醉表情来回变幻,突然间咬牙切齿,大睁双眼,怒声喝道:“误我性命的东西,留你何用?!” 咚! 装满酒水的厚重坛底重重砸在台面上,一抹刺目的殷红溅射开来。 张雨醉血贯瞳仁,垫着脚紧贴桌边,两手抱着酒坛不断砸落。 那凶戾的表情,如同那已经糜烂的血肉是自己的生死仇敌。 咚咚的撞击声传遍整个花阁,喧闹的人声和曲调戛然而止,一张张惊愕的脸看了过来。 “这些黄粱主机伪装的倒还挺像回事,不过这都找上门来了,还能沉得住气?” 女人交叠的长腿一扬,长身而起,朗声道:“你是荒世家的,还是明智家的?出来谈谈吧。” (本章完) . 第444章 捕鼠 大阪城,南区。 夜半子时,正是欲望沸腾的时间。 守在‘天宫花阁’门前的魁梧护卫狠狠嘬了一口手中的条状物,鼻孔里喷出两股呛人的劣质烟雾。 这里面含有微量的五石散提取物,吸食后带来的晕眩感足够他打发这漫长的夜晚。 这倒不是他玩忽职守,而是这段时间的大阪城,治安好的简直就像是天堂。 往日懒散的大阪戍卫突然改了性子,像是囫囵吞了一大块五石散原料一样,不分昼夜的巡视所有街道,不止是各种帮派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被清理一空,就连那些兜售违禁品的‘无害’小贩也全都被撵出了城外。 负责城市环卫的街道局更是三天两头组织一些连成为‘工奴’都不配的拾荒人清理街面。别说是地面上的垃圾,就连树上还未掉干净的枯叶都被强行扯了下来,收拾的干干净净。 安居乐业、秩序井然,大阪城被粉饰的宛如一片人间净土。 有小道消息说,宣慰司衙门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迎接即将从帝国本土到大阪城来上任的大官。 不过这些消息是真是假,跟自己这样的平头百姓可没有半点关系。 只要花阁的生意不被影响,自己的工钱能够按时发放就行。 毕竟谁来当官都一样,再过三个时辰,太阳照样从老地方升起。 就在魁梧护卫的思绪随着药效胡乱发散间,略显涣散的视线中突然挤进一道艳丽的身影。 堪比医馆‘四大美人’整容模板的精致面容上,凤眼带笑,魅意天成。 蜂腰盈盈一握,上半身穿着一件黑色丝绸比肩,右手自手腕到肩头,刺满色彩丰富的佛门图案。两条笔直的长腿露出裙外,侧面镶嵌着两条金属细线,在护卫头顶招牌散发的霓虹灯光中闪动着异样的金色光芒。 女人的妖艳,比护卫脑子里流淌的五石散更加夺魂摄魄。 如同着魔一般,魁梧护卫让开道路,连例行的武器检查,和最重要的身份验证,都忘的一干二净,满脸堆笑为女人拉开花阁的大门。 呼! 燥热的空气裹挟着各种古怪的味道迎面扑来,完全按照帝国前明文化中关于‘青楼’记载而装潢的场所内,处处披红挂绿,衣着清凉的男女往来如织,大红灯笼洒出暧昧的红光。 有歌声,是专门培育的偃人乐师在弹唱,曲调旖旎绵软。 舞蹈自然也是有的,穿着一层透明轻纱的女子在台上不停飞旋。摆动的衣衫扫过脚边悬浮的一行大字:‘原生扬州瘦马,千元畅饮,万元夜合’。 这家店主打的便是帝国本土风格,主要接待的都是来倭区淘金的明人贵客。 张雨醉便是这里的常客。 他来自帝国江南地区,靠着自己儒序九的实力和一层嘉启六年的秀才身份,专门为一些怀中有大把宝钞,却在倭区没有门路的明人牵线搭桥。 天宫花阁这样的场子,便是他做掮客生意的主场。 不过今天,张雨醉的生意却遇见了前所未有的严重危机。 他原本已经约好一名出自金华府三等门阀的贵客在这里会面,商谈在大阪城开发‘五石散’这一门高雅产业。 可临近谈好的时间,异变陡生,对方突然通过黄粱梦境临时取消了见面。 而且态度十分强硬,根本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甚至连张雨醉腆着脸表明可以重新约定时间,也被对方一口回绝。 这让张雨醉不止损失了前期投入的所有时间精力,更连带他被在宣慰司衙门里的供职的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撂下一句如果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就让张雨醉滚回老家当一个教书匠的狠话后,便愤然拂袖而去。 “吸民血、踏民肩,这些门阀迟早要被雨打风吹,塌个干干净净,那才痛快!” 一腔邪火的张雨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过量的酒精让他脑子里的‘六艺芯片’也陷入了瘫痪。 原生血肉中的欲望趁机开始作祟,一双泛红的眼睛开始恶狠狠的满场扫荡,寻找着心仪的泄欲目标。 台上那些伪装成扬州瘦马骗钱的倭寇娼妓?沐猴而冠罢了。 穿着打扮的再像,也改不了她们骨子里散发出的那股蛮夷的味道,根本配不上自己秀才的身份。 我张雨醉在明人身上丢掉的尊严,自然要从明人身上找回来! 横移的头颅突然停下,张雨醉的眼眸中射出惊喜的目光。 “想不到大阪城还有这种不拘一格的明艳货色?!” 此刻色向胆边生的张秀才浑然忘却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老话,不仅毫不掩饰衣衫下的擎天一柱,反而拔背挺腰,径直走了过去。 “在下姓张,名雨醉,字佩刀,帝国明人!” 张雨醉一屁股坐到女人身边,神情豪放恣意,话音格外高亢。 “什么刀?” 红唇轻启,贝齿开合,语调中透着熟透的魅意。 尤物,而且绝对是原生货,不是那种梦境中调教出来,带着一股刻板味道的偃人。 “当然是,春宵一刻我拔刀的刀!” 古怪的眼神落在身上,却让张雨醉浑身一颤,兴奋的颤栗起来。 如果欲海横行也有序位高低,在倭区摸爬滚打这些年,张雨醉早已经是一名绝世高手。 只是这一眼,他便能断定眼前这個人女人就是明人,而且这一身打扮应该也非良人,大概率也是在帝国本土犯了事情,到倭区来谋生活的逃民。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自己今天一定要在她的身上,把丢掉的尊严一下下捡起来! “我乃帝国嘉启六年的秀才!” 这是张雨醉百试不爽的绝招,平常一旦祭出,目标不说投怀送抱,起码也是喜笑颜开,对他大献殷勤。 “秀才,那是个几品官?” “.” 张雨醉神情恼怒,清秀的五官扭曲抽动,有戾气横然生出。 或许是因为不愿意打烂这张诱人的面容,也可能是女人眼眸中的目光格外清澈无辜,不像是故意激怒自己。 张雨醉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怒火,狞声道:“大爷我今天把你包了,多少钱,出个价吧。” 女人轻轻呵了一声,笑道:“原来你的佩刀是这种刀啊?” “少废话,到底要多少宝钞?五千还是一万?” 张雨醉满脸不耐烦,吊着眼睛上下打量女人:“你也别给我端着拿着,你这种人我在倭区见得多了,无外乎是逃难至此求人卵翼,找人庇护。我告诉你,张爷我在这座城市有的是人脉,你从我一次不止能赚钱,如果伺候好了,兴许还能认识一些你高攀不起的大人物!” “求人庇护你这句话倒是说对了。” 张雨醉傲然冷哼,仰头眯眼,等着女人说出下一句服软的话语。 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接下来弄些什么戏码,才能让自己尽兴。 “不过我也是佩刀的,伱要不要先看看我的刀?” “刀,你也配有刀?!” 女人的不识相让张雨醉勃然大怒,拧着眉头冷眼扫去,迎面撞上一块样式古朴的令牌。 犬山城. 一晃眼,张雨醉只来得及看清最上面的三个字,接着手中一重。 令牌被女人塞进了他的手中。 “慢慢看,看清楚了。” 张雨醉脖颈如同生锈一般,一厘厘压低,茫然的视线一点点凝聚。 兽口吞首,青铜牌身,侧面不断变换的天干地支数字,是专用的防伪标识,同时也是链接兵部永固黄粱梦境的密钥。 所有的细节都和传闻中一般无二。 看到这里,张雨醉已经心如死灰,可眼神依旧在止不住的下滑,看向牌身上篆刻的字眼。 犬山城锦衣卫!!! 张雨醉霎时如遭雷击,浑身抖若筛糠,瞳孔一缩一放间,竟隐约有翻白的迹象,坐在椅子上的身体顿时向后倒去。 “你要是敢晕,立马就死。” “呃” 张雨醉喉间顿时冲出一股悠长的呻吟,硬生生用腰腹力量将已经后倾出去的身体拉了回来。 “我的刀,好看吗?” “好看。” 张雨醉泫然欲泣,悲声道:“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求大人饶命啊。” “大昭寺,老娘迟早烧了你们这座秃驴贼巢” 女人抬手揉着脸,自顾自低声骂了一句,突然探出身形,从柜台后拿出单手拎起一个酒坛,放在张雨醉的面前,指了指夹紧的两条腿。 “你不是字佩刀吗?今天我就帮你重新锻造锻造。” 女人眯眼笑道:“砸,我让你停再停。” “砸?” 张雨醉脸色顿时惨白一片,有心抽身逃窜,可手中那块令牌却如同一座山峦,将他压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大人,我这是原生的” “我当然知道了,不过如果后天的砸着可就没意思了” 女人笑靥如花,“对吧?” 张雨醉表情来回变幻,突然间咬牙切齿,大睁双眼,怒声喝道:“误我性命的东西,留你何用?!” 咚! 装满酒水的厚重坛底重重砸在台面上,一抹刺目的殷红溅射开来。 张雨醉血贯瞳仁,垫着脚紧贴桌边,两手抱着酒坛不断砸落。 那凶戾的表情,如同那已经糜烂的血肉是自己的生死仇敌。 咚咚的撞击声传遍整个花阁,喧闹的人声和曲调戛然而止,一张张惊愕的脸看了过来。 “这些黄粱主机伪装的倒还挺像回事,不过这都找上门来了,还能沉得住气?” 女人交叠的长腿一扬,长身而起,朗声道:“你是荒世家的,还是明智家的?出来谈谈吧。” (本章完) . 第445章 捕鼠(二) 咚! 沉重的酒坛碎成数块,溢出的酒水冲刷着满地的鲜血。 针落可闻的环境中,炸响一声穿金裂石般的惨叫。 敢从帝国本土跑到倭区当掮客,张雨醉的性子里也有几分果断狠辣,硬生生砸到酒坛碎裂这才晕厥过去。 “把黄粱主机做成人形这种手段,早就被番传的那些秃驴玩烂了,但你们居然还敢拿出来这么明目张胆的接客,倒是有几分胆气。” 袁明妃环顾周围一眼,笑道:“我最后说一句,你要是再继续装死,我杀光你这家店里所有的人,看你怎么跟明智晴秀交代。” 袁明妃话音落地的瞬间,原本被张雨醉惨烈自残吓愣当场的乐师再次开口,唱腔却不是先前的吴侬软语,而是腔调古怪的倭寇歌谣。 舞台上的‘瘦马’放下了高举的纤细手臂,木偶般待立原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袁明妃。 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无论是左拥右抱的恩客还是宽衣解带的娼妓,神情如出一辙的不在少数。 呆滞、僵硬、冰冷、死寂。 红色灯笼中散发出的光芒再不见半分暧昧的意味,取而代之是一股瘆人的诡异。 赤裸的敌意如潮水般袭来,仿佛这间花阁之中,只有袁明妃一个活人。 “呵,看来隐藏在这个‘机房’里的黄粱主机数量还不少啊。” “不想死,就滚,你只有三息的时间。” 没有半点感情色彩的冰冷声音从侧面响起。 袁明妃转头看去,原本已经昏死过去的张雨醉又重新站了起来,就是站姿略显古怪,当间的血色格外扎眼。 “夺舍?看来你是明智家族的人了?” ‘张雨醉’面无表情道:“一息。” “带我们去找明智晴秀,你可以不用进诏狱受罪。” “两息。” “我们能找到这里来,代表着什么你也应该清楚。伱也不用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只有配合才是唯一的出路。” “三息.” 砰! ‘张雨醉’整个人突然向后翻滚倒飞,掀翻一片桌椅。 “还真数个没完了,真当你老娘我好说话是吧?” 袁明妃一双细眉倒竖,冷叱道:“早配合早超生,你要是想当条忠犬,老娘的佛国里有得是位置让你发挥忠诚!” 嗡. 所有的黄粱主机齐刷刷张开嘴巴,一股足以让人头颅炸裂的音频激荡开来。 咚! 花阁厚重的木质大门被人一脚踹得脱框而出,将几名呆立的主机砸的骨断筋折。 断裂的伤口出露出其中复杂的金属结构,噗呲呲的冒着火花。 飞鱼服穿在身上,绣春刀架在肩头。 满脸戾气的范无咎低头啐了一口,狞笑道:“我早就说了没用,袁姐你还非要折腾这么一下。这些倭寇一贯的尿性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瘫坐在残骸中的‘张雨醉’满脸血水,不断眨动着眼睛,表情猛然变得铁青。 “进了笼子还想跑?晚了。碰见個躯壳就敢往里钻,你这头黄粱硕鼠的胆子倒是真大。” 袁明妃面带微笑,微微仰身靠着桌面,伸手捻起一枚酒盏。 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一股凛冽的劲风便迎面扑来。 袁明妃恍若未觉,依旧纹丝不动站在原地,垂眸凝视着盏中澄清的酒液。 噗呲! 血肉撕裂的声响如同裂帛,一截断肢高高抛起。 一柄长刀贯穿‘张雨醉’的胸膛,残存的左手死死抓着刀身,鲜红的血水顺着刃口不断滴落。 在他身前,范无咎单臂擒刀,神情轻蔑。 “逃?” ‘张雨醉’眼神空洞,似笑非笑道:“我为什么要逃?” 蓦然间,袁明妃端着的酒盏中平静的液面荡起涟漪。 机械的嗡鸣如同攀升到顶点的潮汛,巨大的声响将她和范无咎吞没其中。 巨响转瞬即逝,眼前的场景并没有半分变化,唯独先前傀儡般的黄粱主机仿佛离魂归体,神情不再呆滞,凶相毕露,从四面围拢而来。 腔调诡异的倭寇歌谣在空气中飘荡,衬得此刻仿佛无间地狱。 袁明妃自言自语:“这造梦的水平,真够拙劣的,比起邹四九可差远了。” “袁姐,我不是有意见哈,不过真有必要把我弄成这副操蛋的模样吗?” 范无咎此刻身着一袭红色法衣,左肩袒露,覆盖的皮肤不翼而飞,赤裸的械体上刻满猩红的梵语经文。 右手绣春刀依旧,左手却抓着一把通体金黄的降魔杵。 “你就当入乡随俗吧,再说了,佛门金刚战地狱恶鬼,你不觉得很应景吗?” 刺啦 锋利的刃口刮过光滑的头皮,范无咎咂摸着嘴唇:“这滋味,还不如黄巾力士啊。” 轰! 降魔杵尖端炸开刺目的火光,一枚刻着降魔纹路的子弹钻进的‘张雨醉’眼窝,将这具已经完成任务的囚笼轰成漫天血水。 看着冲入‘恶鬼’群中大杀四方的范无咎,袁明妃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喜笑颜开, “这么多权限,不知道能换多少算力?” 轰! 橘红色的火焰和滚滚浓烟在狭长的通道中翻涌。 枪响、惊呼、惨叫,破空的呼啸还有血肉撕裂的声音夹杂其中。 呼! 一道身影撞出硝烟,有黑色剑光尾随而至,凌空席卷,将身影直接斩成一片淋漓血雨。 飞剑‘撞渊’出发一声高亢的剑吟,向后倒飞,悬停在施施然走出黑烟的道人身边。 “开火!” 通道的尽头是密密麻麻的枪口,一群全副武装的荒世家族成员在看到道人的一瞬间,毫不迟疑地扣动扳机。 咕咚。 陈乞生喉头一滚,一颗转基因丹药吞入腹中。 几乎没有半点延迟,药效掀起的热浪席卷全身。 三块金篆浮空而起,绕体飞舞,和迎面泼洒而来的弹雨撞出刺目的火花。 陈乞生两指交叠,在‘撞渊’的剑身上轻轻一弹,细密的纹路瞬间蔓延漆黑的剑身! 锵的一声,‘撞渊’散成无数把细小如针的飞剑。 “去!” 陈乞生下巴一挑,剑雨瞬间蜂拥向前。 弹雨和剑雨恍如两支正面冲锋的彪悍骑军,震耳的碰撞声密集如吵豆。 战败的弹壳将尸体洒满整条通道,溃散的残军将周围的墙壁凿出数不清的弹孔。 陈乞生闲庭信步,鞋底踩过还带着温度的弹壳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响。 得胜而归的剑雨重新聚合成飞剑‘撞渊’,一滴鲜红的血水顺着剑尖缓缓滴落。 “果然,有钱是实现长生的一条康庄大道啊。” 陈乞生抚摸着身边这把在千户所宝钞中重获新生的飞剑,一脸感慨。 道人跨过散落满地的残肢断臂,在通道的尽头,视线豁然开朗。 一个横纵足有百丈的宽阔厂房中,上百具人形黄粱主机被挂在半空,无论眼球怎么颤动,都始终无法睁开眼皮。 陈乞生环顾一圈,见再没有异变,这才轻声自语:“神棍,该你了。” “交给我吧。” 邹四九的声音蓦然响起,在空旷的室内不断回荡,一声高过一声,最终宛如雷霆涌动,震耳欲聋。 上百双紧闭的眼眸突然睁开,瞳孔深处缓缓浮现出一个‘邹’字。 咚..咚..咚..咚. 挣脱束缚的黄粱主机如同下饺子一般落在地上,双膝跪地,对着陈乞生五体投地。 “拜见道祖老爷。” “你能不能少整点这些花活?” 陈乞生对着面前的空气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而且你喊我道祖不如喊我地仙,这样我可能还会开心一点。” “做人要有梦想啊,一个地仙难道就让你满足了?” 陈乞生懒得跟邹四九絮叨,指着面前这群人形主机问道:“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老李说过了,这次抓多少看我们的运道。” 邹四九笑道:“你动手杀人,拿六成。我收尾抽权限,拿四成。公道吧?” “可以。” 陈乞生就地盘腿坐下,眼前的人形主机跟着盘坐,场面倒是和道序讲经有几分相似。 “神棍,你说荒世烈一个门派武序,黄粱权限对他根本没有半点作用,他为什么要帮明智晴秀做这种事情?” 等待邹四九剥离权限的陈乞生百无聊赖,突然问道。 “这我怎么知道?” 邹四九似乎咬着牙齿说话,显然一次性剥离这么多台黄粱主机,对他来说也有些吃力。 “不过男人和女人之间无外乎就是那些事情,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陈乞生嗤笑一声:“这么说荒世烈还是个情种了?” “冲冠一怒为红颜,是他们武序干的事情。” “那明智晴秀为什么要把高天原分成这么多台人形黄粱主机?” “方面隐藏呗。” 邹四九毫不犹豫说道:“分散开来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损失太多。如同集中在一个地方,别人端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难道你没构筑过黄粱洞天?” 陈乞生并没有他的话,身旁飞剑颤鸣,整个人如临大敌。 一具跪地的主机突然站起身来,眼底的‘邹’字消失无踪,对着陈乞生行了一个道门的抱拳礼。 “我们又见面了,阳玄师弟。” 人形主机中传出的语调豪迈十足,陈乞生瞬间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龙虎山‘阵部’天师,阳龙! (本章完) . 第446章 开干! “看来你们是铁了心要跟着张清律蹚这趟浑水了?” 在明智晴秀隐藏黄粱主机的机房遇见阳龙,其中的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不过陈乞生也不意外,毕竟同为龙虎山道序,连自己都不愿意抽身放手,阳龙他们这些人自然也不会甘心空手而归。 “话可不能这么说,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在我阳龙面前,他张清律可还没有发号司令的资格。” 陈乞生闻言不过冷冷一笑:“那你今天以这副模样现身是什么意思?” “师弟你别着急,我们之间虽然谈不上兄恭弟谦,但还是得讲究一个先来后到,这批主机我不会跟你抢。” 阳龙顿了顿,笑道:“而且,我的机缘可不在这些东西上。” 听到对方这番话,陈乞生心中不仅没有半分松懈,反而眉头深锁。 “阳龙师兄你别说笑了,你来倭区难道不是为了争夺‘地仙席位’?” “在张清律召集那场梦境会议之前,我的目标当然也是为了地仙。不过在会议之后,我突然顿悟了。” 阳龙暂时‘寄身’的黄粱主机突然高举双臂,语调感慨:“机缘可不一定非得是物,也可以是人。” “谁?” “你。” 阳龙笑道:“我成就地仙的机缘在于师弟你。” “师兄,伱这个机锋可就打得有些过火了。” 陈乞生面无表情道:“师弟我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道六山水郎,甚至还是不受待见的老派修士。何德何能成为师兄你成就地仙的机缘?” 不知道为何,在阳龙现身之后,陈乞生发现自己和邹四九之间的传音链接就像是被切断了一般,再也听不到对方半点声音。 “机缘之所以叫机缘,本质就是一个不确定的机会。无论成与败,那是我的事情。我只想问问师弟你,想不想杀了张清律?” 陈乞生脱口而出:“难道你不想?” “那看来我们是志同道合了。” 阳龙说道:“杀了张清律,师弟你得地仙席位,一路扶摇直上,成就道四之位。从此师门中再无人敢小瞧于你。” “师兄你这句吉祥话倒是深得我心。” 陈乞生似乎不为所动,反问道:“但我怎么只听见了我的好处,没看到师兄你的机缘何在呢?”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先我后,大家在白玉京中守望相助,岂不是好事?” 原来是这样的机缘。 陈乞生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可下一刻他表情突然阴沉了下去,冷声道:“可我要是成了地仙之后不帮你呢?” “咱们龙虎山虽然不介意同门争斗,但如果涉嫌蓄意谋害,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阳龙平静道:“不过我相信阳玄你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师兄你这就有些太高看我了。老派道序的一大弊端可就是这满身的物欲,做人的底线可不是太牢靠。” 陈乞生笑道:“不如你先成仙,然后拽师弟我一把?这样大家也能守望相助啊。” “看来阳玄你对我的误会颇深啊。” 阳龙语气感慨,话锋却突然一转:“你我若是异位而处,我又何须来跟你谈什么机缘?阳玄你应该清楚,你这次的机缘也不是这些人形主机,也不是白玉京权限,而是跟我一样,在人,在那名独行武序的身上!” 陈乞生沉默片刻,“是又如何?” “张清律就是那個坏你机缘的人。当然,也是坏我机缘的人。如果你我不携手,那最后恐怕只能便宜他了!” 陈乞生心头猛然一沉,脸上杀气四溢。 “那他就是在找死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稍后再见。” 带着满意笑意的话音落地,阳龙‘寄身’的那具人形主机瞬间萎靡的下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茫然的眼眸之中再次浮现出一枚‘邹’字。 “那孙子走了?” 一个轻微的声音紧跟着在陈乞生的耳边响起。 “你能听见?”陈乞生一脸诧异。 “那当然了,邹爷我什么身份,这点隔绝阵法就想把我挡在门外?开玩笑。” 邹四九疑惑问道:“不过听是听完了,但没怎么听懂。你们道序自己聊天都是喜欢打机锋?” “你们阴阳序算命的时候,难道不喜欢讲谜语?” “那怎么能一样?我们那是仪式感!都要去说大白话了,还怎么骗.怎么让别人感恩上天怜悯,洗心革面?” “别扯淡了。” 陈乞生隐在袖中的拇指摩挲着飞剑的锋刃,“抓紧把权限剥离了,老李那边恐怕会有麻烦。” “知道了。” “我知道了,安排各处机房开始转移吧。” 街边屋檐下,荒世冬童断开了耳边的通话,平凡到甚至有些丑陋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只脚伸出屋檐。就在脚掌落地,身形即将跟着前行的瞬间,一道刺目的惨白光芒突然充斥整条巷道。 轰隆。 黑云积聚的夜空中传出震耳欲聋的雷鸣声。 一滴雨点呼啸坠下,恰好砸在荒世冬童的鞋面上。 她抬头看了眼头顶渐密的雨线,将衣领拉起,毫不犹豫步出屋檐。 脚步匆匆的荒世冬童浑然没有注意到,在身后某个角落中,有一双泛着青色光芒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她。 荒世冬童在巷道尽头向左一拐,眼前豁然开朗,瞳孔深处倒映出一片旖旎风光。 这是一条只供步行的长街,此时已经是子时的末尾,却正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 正如这条街道的名字,长夜未央。 未央街是大阪城最负盛名的红灯区,作为城中居民宣泄欲望的主要场所,宣慰司衙门深谙‘九堵一疏’的道理,并没有对这里痛下狠手,只是将营业时间规定在了子时之后。 因此有不少逃过一劫的黑市商贩纷纷汇聚到此,让未央街越发繁荣。 缠着明艳灯带的招牌、红光迷眼的明制灯笼、吞吐烟花光影的鲤鱼旗. 宣慰司衙门的法外开恩并没有让这条街上的商家有所收敛,招揽生意的手段越发粗暴。 看得见摸不着的半裸飞天佛女在行人的头顶飘动,袒露的胸膛上刻印着自己所属娼馆的名字。 白蛇、九尾狐、五通神、物女、羽衣人 无论是大明,还是倭区,只要是文化中带有色欲意味的妖精鬼怪,都被投影在这条街上。 撑着伞的行人漫步其中,面容被乱七八糟的光影映照的极其诡谲,仿佛也是一个个披着人皮的妖魔。 百鬼夜行,正当其时。 荒世冬童埋头穿行在拥挤的人群中,身影撞穿一个个漂浮的标语,各种嬉笑声、叫骂声、讨价还价声,脚步声、电流声,风声、雨声乱糟糟一齐入耳。 【只要你来,不用你动。别担忧有心无力,除了肉体,我们还有梦境。】 在新政推行之后,倭区的青壮年数量极速锐减,红灯区的主要客户群体也随之发生变化。 老年恩客已然成了这个产业主要消费人群。 【延寿手术今日八折,暹罗五官、蒲甘五脏、帝国义体,应有尽有】 延寿也是如今倭区炙手可热的黑市生意,无论是改造还是移植,需求量都是前所未有的旺盛。 【口腹之欲同为极乐,长夜未央可堪一煮】 【去帝国务工,品巅峰人生】 就连宣慰司衙门宣传劳务输出的广告也混杂在其中。 荒世冬童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一门心思往前穿行。 街边明亮的橱窗映照着她拉长的身影,在她经过片刻之后,一双泛着青光的眼睛也跟着飘过。 眼睛的主人体型接近六尺,浑身裹在黑色的斗篷之下,让人分辨不出男女。 突然间,斗篷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条十字街口,密密麻麻的往来人潮中,他竟然再也分辨不出哪一个是荒世冬童。 目标丢失了! 突如其来的异变似乎超出了斗篷人的认知,整个人直愣愣的杵在原地。 怪异的打扮和古怪的表现顿时引来周围一道道打量的目光。 片刻之后,或许是接收到了新的指令,斗篷人抬脚挤进了人群,动作野蛮,横冲直撞,惊起一片骂声。 闯出不过几丈距离,斗篷人突然又一次停了下来。 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挡在了他的身前,赫然正是荒世冬童! “你在找我吗?” 随着话音,一个纤细的拳头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心口之上。 咚。 一声令人心头发闷的声响中,斗篷人身上的衣衫被劲风掀起,向后拖拽,仿佛展开一副巨大蝠翼。 荒世冬童缓缓拔出已经陷入血肉的拳头,白色的仿生血液顺着她的拳锋缓缓滴落。 噗通。 心脏处已经沦为一个空洞的身影跪倒在地,他脸上覆盖的皮肤被撕下,鲜血淋漓之中,隐藏其下的明黄符篆露了出来。 “原来是一头黄巾力士啊。” 直到此刻,周围的人群终于注意到了此处突然发生的血腥杀戮。 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骚乱以无法阻挡的姿态蔓延开来。 拥挤的人潮以荒世冬童为中心点,朝着四面惊惶逃窜。 如同潮水褪去后的沙滩,湿漉漉的地面上除了人群遗留下的垃圾。 还有九道屹立不动的身影。 高矮胖瘦,不一而足,衣着却都穿着统一道袍。不过如果是细心观察,还是能够看出袍身纹路上的细微差别。 “居然不跑,是准备束手就擒,还是觉得你一个人能够跟我们抗衡?” 说话之人身处正北方位,青玉道冠下是一张俊美的面容。 龙虎山天师府,张清律。 荒世冬童举目环顾:“没想到一贯单打独斗的龙虎山道序,竟也有抱团的一天。” “你如果喜欢逞口舌之能,道爷我可以把你炼制成一具永远不知疲倦的黄巾力士,重复咏诵瀚海道藏。” 张清律双手负在身后,眉宇之中尽是一片冷漠傲然。 “你们想要的是承载高天原的黄粱主机,不是我。” 荒世冬童表现的异常平静:“给我一条活路,我可以把我手里的黄粱主机都交给你们。” “会识时务,那就好。” 张清律对荒世冬童的臣服十分满意:“可你刚刚才杀了我一头黄巾力士啊。” “我可以把这条手臂赔给你。” “一个农序春帝令的手臂,值几个钱?” 张清律嗤笑道:“留你一条命当然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明智晴秀现在藏身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荒世冬童回答的毫不犹豫,“难道你觉得她会让我这种卒子知道她的藏身处?” “荒世烈名副其实的左右手,也是一个卒子?” “他的眼里已经没有荒世家族了。” 荒世冬童咬着嘴唇,黯然道:“他已经疯了。” “舍弃不了欲望的基因,注定只是沦为废物。武序如此,你们农序也是如此。唯有太上忘情,才能直抵永生。” 张清律身上道袍鼓动,缓缓悬浮而起,眸中青光如火。 “放开你修筑在‘自有田’外的防御藩篱,让我翻阅你的记忆,如果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可以放过你。” 荒世冬童紧紧闭上嘴巴,脸上表情挣扎。 轰隆! 就在此刻,黑云之中突有雷霆炸响。 一众龙虎山道序似有所感,齐刷刷转头看向正东方向。 转瞬即逝的光明中,他们全都清楚看见一张飞扬跋扈的脸。 霎时间,飞剑喷吐焰光的嗤嗤声响,雕版符篆祭起的嗡鸣声,道械运转的咔咔声,此起彼伏。 嘈杂一片中,道号阳谷的龙虎山道序突然感觉脑后风声鼓噪,有些错愕的转过头,视线便被落下的雪亮寒光全部占满。 “他怎么会这么快” 噗呲! 绣春刀直接捅进了他的眉心,裹挟着巨力的刀尖从颅骨后穿透了出来。 持刀的手腕轻轻一转,被贯穿的头颅瞬间被撕裂成两半。阳谷的尸体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炸出的电弧在地面积水中跳动蔓延,煞是好看。 【获得精通点50点】 这个道序竟连兵解逃生的时间都没有,便被直接杀死! “张清律。” 李钧面带笑意,一字一顿,眼神落在悬浮离地的道人身上,“我们又见面了。” 先杀人,再打招呼。 独行武序,还真他娘的讲究! 张清律脸色一片铁青,咬牙切齿:“阎君,这是你自己找死.” “人还挺多啊。” 李钧环顾一眼,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胸口,“不过还好,老子这次带的人也不少。” 话音落下,一个又一个的脚步声音由远及近,恍如雷动。 大群气焰彪悍的锦衣卫现身街头,将这群龙虎山道序团团围住。 (本章完) . 第447章 桑烟白玛 未央长街,十字路口。 头戴碟帽圆盔、身着棉甲武服,以犬山城一处小旗夜叉为首的近百名锦衣卫从四面徐徐推进。 手中端持着最新款‘虎贲军’重型爆矢枪械,枪身流线形如一头扑杀猎物的猛虎,虎口中吐出的枪管直径足有一寸,可以装配使用穿甲、破片、爆矢等多种弹药,威力远甚于锦衣卫寻常列装的‘朵颜卫’系列。 成规模的攒射之下,足以对序六之下的任何从序者造成致命的威胁。甚至是部分不擅长防御的序五,也只能选择暂避锋芒。 这种枪械每一支都是由墨序工匠手工制造,造价不菲,且受到墨序矩子堂的严格管控,几乎不对外销售。 就算以苏策的能量,耗费了巨大的代价,也只搞到了极少的数量,一直放在千户所中当做压箱底的家当。现如今也全部落入了李钧的手中。 虎头中射出的红点密集落在一众龙虎山道序身上,在道袍上涂上一层骇人的血色。 枪口森冷,杀气腾腾。 强烈的危机感让龙虎山道序们放弃了包围李钧的站位,身形起落飘动,不约而同聚集在张清律的身后。 张清律镶嵌在面门上的符篆中浮现出阴沉的神色,此刻的局势无不在向他证明一点,倭区锦衣卫已经决定插手到这次道序的‘机缘试炼’之中。 若非如此,如果只是为了向他寻仇,对方根本不可能带领整个犬山城锦衣卫倾巢而出。 不过更关键的一点,张清律不确定李钧到底是在抓捕荒世冬童的过程中,和自己偶然撞上?还是在故意以荒世冬童为诱饵,想要将己方一网打尽? 脑海中念头翻涌不休,被瞄准红点涂成一片血红的张清律选择落回地面,和李钧遥遥对峙。 至于最为势单力孤的荒世冬童,则孑然一身站在两人中间,颇为凄凉。 但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处境最为弱势的荒世冬童竟是三方之中最先开口的人。 “杀了这个锦衣卫,我让你搜魂。” 荒世冬童抬手指向李钧,脸上露出的杀意浓烈的不像话。 两人分明是第一次见面,李钧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强的敌意。 “把这娘们留下,你们还有兵解逃命的机会。” 李钧甩刀一斩,锋刃划破空气发出刺耳声响,眼神直接掠过荒世冬童,径直看向张清律等人。 “带着一群虾兵蟹将,你觉得就能留的下我们?”张清律毫不示弱。 “那你有种继续飘着啊,落地干什么?” “我唤出道祖法器,这些锦衣卫都得死干净!” “行啊,那就试试谁先死!” 两人争锋相对的话音中,荒世冬童冰冷的声音横插进来:“只要他一死,这些锦衣卫不攻自破。” 李钧嘴角斜斜一抿,脸上匪气横生:“那还说什么,来啊!” 张清律怒声道:“阎君,你别太嚣张!” “我们联手,先冲出去。” 李钧抬起刀锋,直指荒世冬童:“我第一个杀你。” 荒世冬童依旧直勾勾盯着张清律:“剩下的机房位置藏得十分隐秘,如果我死了你将什么都得不到,更不用想抓到明智晴秀。” 真是一個聒噪的女人。 张清律压下眉眼,眸光森冷:“你这是在威胁我? “伱交了我,他也不会放过你们。” 张清律眉头紧蹙,双手十指蓦然紧握成拳,抬眼看向李钧,“你以为这次吃定我了?” 话音落地,一条拇指粗细的金属锁链突然从张清律袖中飞出,如一条狰狞蛇蟒,以极快的速度缠向荒世冬童的身躯! 龙虎道械·缚妖索。 张清律的偷袭来的突然,荒世冬童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绳索缚身。 呲啦 惨白的电光猛然炸起,瞬间将荒世冬童的身影淹没其中。 一众缄默的龙虎山道序眼神复杂的盯着张清律的背影,有不屑、有讥讽、有赞同,唯有没有意外。 似乎对于张清律出手,他们早就有所预料。 李钧双手杵刀,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个张清律倒是能屈能伸啊。” 眉心红眼中传出马王爷调侃的声音。 “当然了,龙虎山天师府张家人,这么好的一条命,他怎么舍得冒险?” “那一会怎么弄,难道他交了人,就真放了他们?” “我有说过这句话?”李钧语调诧异。 马王爷嘿嘿笑道:“不过要把这些人全歼恐怕不太现实啊。” 李钧冷冷一笑:“其他的不管,先盯着命好的杀!” “哎。” 蓦然间,一声叹息幽幽从刺目的电光中响起。 缠绕满身的电光尽数褪去,那件龙虎道械如同死蛇一般摔落在地。 只见浑身焦黑的荒世冬童双手合十,神情悲悯。 这一瞬间,李钧一身汗毛陡然竖起,一股熟悉的感觉蔓延全身。他下意识想要抽身后退,眼前的视线却已经开始扭曲变幻。 四周围拢的锦衣卫消失无踪,连同一众龙虎山道序也不知去往何处,就连负身的马王爷同样不见踪影。 空空荡荡的十字街头,此刻只剩下张清律和李钧,还有神情诡异的荒世冬童。 张清律面门中的道人表情异常难看,接二连三的意外让他的道心再难以保持平静,在一次次黄粱梦境轮回中几乎已经剔除干净的负面情绪,此刻也沸腾如汤。 李钧眯起眼睛,望向突兀出现荒世冬童身边的一位奇怪僧人。 她头顶光洁,赤裸双脚,身穿一袭雪白僧衣,面容丰润温和。女僧双手合十于胸前,朝着李钧躬身一拜,脸上露出无比欢欣的笑容。 “桑烟白玛,欢迎两位来到我的佛国。” 话音落地,蛛网般的缝隙在地面上疯狂蔓延,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声响,密密麻麻的人影从巨大的沟壑中爬出。 不是恶鬼,而是一众菩萨、天人和飞仙! 白玛立身于一众佛门神祇之中,好似一尊观自在菩萨,超度众生。 作为道序的张清律却一眼看穿,这些所谓的‘菩萨天人’不过是一具具人形黄粱主机,就连荒世冬童也是其中之一! 原来荒世冬童只是伪装的蝉,自己和李钧这两头螳螂之后,还有来自佛序桑烟寺暗藏的黄雀。 甚至自己连螳螂都算不上,也是被人觊觎的蝉罢了。 念及至此,一股阔别已久的慌乱情绪在张清律的心头滋生开来。 他的意识被拉入了佛国,可躯体还留在现实之中! 这个时候如果躯体被杀,那自己就算冲出这片佛国,那也只有兵解一条路可走。 虽然有一众龙虎山师兄弟护卫在侧,但张清律却没有半分安全感。 同门情谊?可笑! 这种生死操之于他人之手的处境,让张清律异常恼怒,看向白玛的目光满是凶狠。 (本章完) . 第448章 同门‘情谊\’ “怪不得荒世冬童敢这么大张旗鼓的暴露自己行踪,而且还一直鼓动张清律跟我动手。” 李钧打量着女僧白玛,笑道:“你们这么做是为了明王帮扫清障碍,还是为了替孔雀报仇雪恨?” “我只为了执行佛祖的旨意而来。” 白玛神色淡然:“武序本就不该存在于世间,不该再以新的基因形式祸乱人间。” 说完这句话,白玛施施然转身,合十的双手朝向张清律。 “杀了这个独行武序,我放道长你安然离开。” 或许是担心张清律仍旧不相信自己,白玛紧接着加重语气道:“佛国一旦展开,道长的师兄弟们必然能够察觉。除非迫不得已,桑烟寺不愿和龙虎山结仇。” 什么是迫不得已?那就是张清律不配合自己。 没有过多的思考,张清律身周升起一片雕版符篆,篆体上的道纹渐渐明亮,进入激活状态。 “如果你食言,龙虎山张家不会放过你!” “那是自然。” 桑烟寺佛序白玛满面笑容,双手掐出伏魔印记。一众护法神的五官沿着眉心处朝左右裂开,露出深藏其中的金刚怒目,朝着李钧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吼! 巨大的音浪席卷整条未央长街,漫天暴雨炸开,李钧身后周遭店铺的门窗玻璃尽数爆裂。 一股浑然巨压笼罩李钧全身,让人心烦意乱的佛音不断侵袭他的意志。 “地上佛国.,这倒是个杀人的好地方啊!” 李钧抬脚踢起武服前襟,捞起扎进腰间,身形微躬,单刀起势! 食龙虎! 蛰官法! 洞见五神,肾神玄冥! 砰! 李钧落脚处的地面炸开两尺深坑,崩飞的碎石打出刺耳的破空声。 只一个闪身,李钧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张清律面前,挥刀斩下。 身处佛国之中,他要先杀了这个无路可逃的道序! 同样一条未央长街,这里却是人声鼎沸,惊呼四起。 “谁人布置的佛国主机?谁人展开的地上佛国?” 有龙虎山道序看出了端倪,惊声喊道:“张师兄中招了!” “快拉人出来!” 心急如焚的阳极一声怒喝,反手扣住一块灵篆甩向张清律已经陷入一片乱糟糟雪花的面门。 亢! 一声枪响盖过轰鸣的雨势。 刚刚飞离阳极指间的符篆被凌空轰爆,卷动的气浪推动着阳极向后退开。 “谁他妈的也别动!” 马王爷端着长枪‘照胆’,伸手拉动枪栓,一枚裹着硝烟的弹壳弹落在地。 嗡. 一面面金篆盾牌延展张开,将包括张清律在内的龙虎山众人牢牢护卫其中。 “你们什么意思?” 阳极看着面前不为所动的师兄弟们,狞声道:“怎么,想在这個时候反水?” “阳极你不要跟头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有人皱眉道:“这个佛序能够如此不动声色的将大师兄和那名锦衣卫百户拉入佛国,起码已经成就了佛序四大黑天果位,凭你的灵篆能把人拉出来?贸然动手只会害死大师兄!” “那就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 阳极一脸冷笑,轻蔑的态度引的周围同门心头一阵不满,纷纷怒视阳极。 “你们现在的一言一行,我已经实时传进了‘兵部’的洞天,今天我和大师兄要是出了事,立马就会有人上报天师府,到时候伱们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阳极岿然不惧,伸手戳着自己的眉心,“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我奉劝你们最好看清当下的形势,现在是一致对外,而不是内部争斗。谁想在这个时候捅自己人刀子,最好考虑好后果!”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屏住了呼吸,神情铁青。 龙虎山虽然不禁止门中道序为了机缘互相争斗,但如果是故意迫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阳极此刻的举动,无异于撕破了脸皮,搬出了师门规矩压在他们头上。如果张清律今天真的死在了佛国之中,而他们这群人毫无营救的举动,那事后必然要受到来自天师府的严酷审查。 龙虎山虽然有九部,但‘张’这个姓氏,还是其中最为勋贵的存在。 将一身家当都押在张清律身上的阳极此刻再无任何顾忌,目光凶狠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所过之处,众人纷纷侧脸回避,唯有阳龙坦然和他对视。 “人当然要救,不过现在的关键是找到那名佛序的本体藏在什么地方,或者毁承载他佛国的主机!” 阳极急声道:“那要找到什么时候?” “那就先杀了那名锦衣卫百户,帮张师兄解决一个敌人!” “这是个办法。” 阳极话锋一转,眯着眼盯着阳龙:“那谁去杀?阳龙你不会想让我一个人去吧?” “我跟你动手,其他师兄弟负责掠阵,如何?” 在这次进入龙虎山的道序之中,阳龙是除了陈乞生之外,最为桀骜不驯的一个。 这一点,阳极心知肚明。 此刻对方这般主动,让阳极不由面露犹豫。 “你要是不出手,那大家就看着吧。如果张师兄不死,算我们气运旺盛。” 阳龙冷笑道:“如果他要是死了,那就看自己的背景够不够深厚,能不能从天师府的手上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过阳极你想清楚了,这次是你把大家推到这一步,如果天师府要拿人泄愤,我第一个拉你垫背!” 带着怨恨的话语,字字铿锵。成功打散了阳极心头的疑虑。 “事不宜迟,那就动手吧。” 阳极深深看了对方一眼,率先抢身冲出。 砰!砰!砰! 刚刚冲出盾阵的阳极,耳边便被震耳欲聋的枪声填满。 爆矢弹组成的洪流被一块厚重如门板的巨大雕版符篆尽数挡住。 龙虎道械·番天印! “我也顶不住太久,快!” 阳龙的身影从他身旁一掠而过,各种道械如同不要钱一般挥洒向前,直奔被一众锦衣卫护卫之中的李钧而去。 与此同时,一面面金篆盾牌从后方飞来,重重插入地面,替阳极挡住左右两侧以及身后的攒射而来的弹雨。 故意落后一步的阳极见状不再迟疑,各色符篆绕身流转,篆身上的朱赤道纹渐次点,蜂拥袭出。 前方,阳龙已经和马王爷缠斗在一起,两人下手凶狠,顷刻间便有甲胄碎裂、血色喷溅。 嗡. 一柄尾焰明黄的飞剑在层层符篆的掩护下,硬生生在密不透风的子弹中撕开一条缝隙,直奔李钧眉心! 铛! 一抹黝黑剑光从李钧耳边窜出,将阳极势在必得的飞剑撞开。 “撞渊,陈乞生?!!” 阳极心头猛然一沉,一股不详的预感几乎不受控制的在脑海中翻涌。 就在这时,原本和那具墨甲缠斗在一起的阳龙突然发出一声惨叫,道械番天印炸成漫天碎片,身影向后横飞出去。 突如其来的一幕看得阳极不禁一愣。 那墨家独眼中红光同样呆滞,如人在错愕迟疑。 阳龙阴我?! 几乎就在同时,阳极心头恍然大悟,惊骇之中正要抽身后退,眼前却猛然撞进一双充满魅意的眼睛。 “佛国。” “盗梦。” 一女一男两个声音同时在阳极脑海中响起,拖拽着他陷入层层幻境之中。 噗呲! 一截刀尖从侧面没入阳极已经半转的身躯之中。 刀身一路下坠,势不可挡砍断阳极的身体内每一根械骨。 范无咎满脸凶戾,单手抓住阳极不断抽搐的身躯,右手中的绣春刀尽数没入腹部的道基之中,狠狠将其搅成一团烂泥。 而阳极的意识,也同时泯灭在幻境之中,连兵解的机会都没有,彻底死亡。 “阳极!” 摔落远处的阳龙口中发出一声凄厉怒吼,额角一根根栩栩如生的青筋不断抽动。 (本章完) . 第449章 风雨未央(一) “阳极师弟!” 激愤的怒音朝四面回荡,难掩其中真切不虚的惶急与慌张。 任谁听了都不得不说感叹一句情深义重。 反倒是站在身后搀扶阳龙的龙虎山道序,神情有些古怪僵硬,嘴角不由自主向下撇了撇。 人都死了,你还演得这么浮夸干什么? 不过他眼中的轻蔑同样是转瞬即逝,随即凶狠的盯着杀死自己同门的凶手。 阳龙一把甩开对方的搀扶,似乎受伤不轻的身体向前猛然一个趔趄,一身扎眼的仿生血液摔打在雨地之上,溅起点点涟漪。 阳龙双手按着膝盖,强撑着挺起脊背,语气森然:“你们锦衣卫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杀我龙虎山道序?!” 范无咎闻言不禁乐出声来,眼前这浓眉大眼的道士打架不怎么行,没想到放狠话也是个嘴笨的角色。 他抬起长刀在身上轻轻一擦,讥讽道:“怎么,你们龙虎山的人是多个鼻子还是多个眼睛,杀不得?” “跳梁小丑,狐假虎威,想在龙虎山面前耍威风,凭你还不够斤两!” “想看我够不够斤两,有种你就来称一称。” 阳龙满脸恼怒:“找死,我今日就杀了你为阳极报仇!” 范无咎狰狞大笑:“来啊!”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吵得十分热闹。 可周围虎视的锦衣卫们却只是静静端着枪口,阳龙身后的龙虎山众人同样也没有任何动手迹象。 场面一时吊诡。 “阳龙,人死不能复生,现在不是做意气之争的时候,重要的是安全离开这里!” 能代表龙虎山九部进入倭区,此刻场中的这些道序個个都是心思通透之人,瞬间了然这场戏轮到他们出场了,纷纷开口劝解。 “对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且师门的地仙马上就到,到时候再跟这些锦衣卫做过一场也不晚啊!” 阳龙仍旧依依不饶,脑后披散的头发被灵窍中冲出的热风吹起,身周道械摇晃着勉强腾空列阵,作势就要冲上去和范无咎换命。 “阳龙师兄!” 一名面如古铜,眉眼深邃的龙虎山道序跨步上前,挡住阳龙。 “阳和你给我让开!” “阳龙师兄伱清醒一点,阳极的死已经是定局,你就算杀了这群锦衣卫又能怎么样?难道他还能活过来?” 名为阳和的道序苦口婆心道:“大家出来修仙,生死早就看淡,如果放在往日,我们自然要跟你一起捍卫龙虎山的尊严,大不了兵解重修,从头再来,有何可惧?但今天不行!” 阳龙猛然抬头,一脸愤怒:“为什么不行?” “我们死了,这次白玉京试炼怎么办?这才是我们进入倭区的目的!宗门对这一个地仙名额看得有多重,你应该清楚,难道你要为了一时的激愤,置宗门大局于不顾?” 这番话义正言辞,振聋发聩,彻底震散了阳龙眼中盘踞的血色。 他颓然松开双拳,脑后飘荡的黑发垂落肩头,头顶悬浮的道械洋洋洒洒掉了一地。 “阳和你说的对,但无论如何,我们要把大师兄救走!” 他们当然不能将张清律丢在,但这句话必须要从阳龙嘴里说出来,这个人情得他来拿。 “师兄你放心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们。” 阳和神色肃穆,一甩道袍大袖,转身看向范无咎。 后者用刀背刮着鬓角,眼神戏谑,像是耳边有人低语,对着面前的空气轻轻点头。 “这一次我们认栽,让你的人散开,我们现在就离开大阪城。” “你在讲什么笑话,现在什么形势看不出来?是我们倭区锦衣卫包围你们这些非法入境的从序者!” 范无咎眉头一挑,冷笑道:“我是官,你是匪,这世上还有官给匪让路的道理?” “继续打下去,这里的人都得死干净。” 阳和抬手戟指:“也包括你在内!” “唬我?” 范无咎猛然贯刀入地,探手从身后抓过一把虎贲,故意哗啦一声扯动枪栓。 “信不信老子把你的道基掏出来轰成烂泥?” 阳和神情冰冷,双臂横抬,左右两侧各起符海和飞剑。 “如果你要选择鱼死网破,那就开枪.” 砰! 话音未落,枪声炸起。 可短猝的枪焰却是对着头顶漆黑的天空。 抛出的弹壳砸在一个不算宽厚的肩膀上,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阳玄,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陈乞生松开抓着枪管的手指,看向面前同门的眼神异常冷漠,冷得让人摸不准他是不是下一刻便会突然暴起。 “各位师兄,闹够了吧?” 一道黑芒飞射而出,将呆立原地的荒世冬童从中剖开。 裹着腥气的脏器抛洒一地,露出包裹在血肉之中的机械结构。 “现在的重点是找出这个佛序,还有其他暗藏的佛国主机,破开这座地上佛国救人。而不是在这里赌气搏命!” “你还知道要救人?” 阳和怒道:“我问你,阳极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天道四九,唯争一线。阳极的死与我无关,是他自己自不量力。不过你们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质问我,就是因为我也是龙虎山的道序。” 陈乞生不看阳和铁青的脸色,语气淡漠道:“现在有佛序对龙虎山下手,事情已经不是我们宗门的内斗,而是序列之间的外争!这两者孰轻孰重,难道还要我教你?” “你”阳和顿时语塞。 站在人群之中的阳龙表情复杂看向陈乞生,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 “听阳玄的。” 阳龙沉声开口:“先破佛国,杀外人!” 另一边,被眼前事态发展弄得满头雾水的夜叉凑到范无咎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头儿,这是唱的哪一出?真不打了?” “夜叉,你还是太年轻了啊,没听见对面那群牛鼻子跟咱们陈客卿是一家人?” 一家人,那刚才被你砍死的那个算什么?后妈养的? 夜叉感觉自己脑子有过载的迹象,干脆甩了甩头不再去深想。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范无咎抱着肩膀,淡淡道:“先等着。” “等什么?”夜叉茫然。 “先等钧哥再砍一会。” 轰! 暴虐的刀光倾泻而下,将数枚还来不及激活的雕版符篆斩得炸开。 激荡的烈焰明明就在眼前,血肉烧灼的糊味清晰可闻,但张清律却依旧感觉通体发寒。 这种感觉一如他当年为了追求极致的修炼速度,在选择刚刚跨入序列的初期便剔除所有的原生血肉,导致道基萎靡而陷入的濒死状态。 而且这里是在佛国之中,兵解已经失去了作用。 如果被这一刀砍中,自己便是真正的身死道消。 (本章完) . 第450章 风雨未央(二) 生死一线,张清律眼神发狠,几乎要挤出符篆屏幕的五官发出一声怒吼,硬生生以左臂撞向斩落的长刀。 呲啦 一溜火花飙射而起,半条残臂抛向天空。 抢出一线生机的张清律五指成爪,右手掌心中弹出一枚色泽苍白的雷篆,拍向李钧的胸膛。 正一符录,雷篆·寸芒! 暴虐的雷光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缝隙中爆发开来。 李钧胸前衣衫尽成飞灰,电芒在伏渊鲸甲加持的皮肤上不断游走,撕开一条条焦黑的伤口,刚过眉毛的发丝根根炸起,一股强烈的麻痹感席卷全身。 咚!咚!咚! 李钧心口剧烈起伏,泵动的心脏掀起激荡的血液,飞速冲刷桎梏行动的麻痹。 洞见五神,心神丹元! 僵直的绣春刀再次迅猛劈落,却只在街面上砸起一片碎石。 张清律早已经抽身远退,仓皇落入一群佛门神祇之中。 李钧横眉一扫,四面尽是佛光笼罩,密密麻麻的佛陀天人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哞!” 一头金刚口含佛音,手中金刚杵刚刚抬起,一抹刀光已经斩开了他的脖颈。猩红的血柱顶着头颅冲天而起,怒张的眼眸中飞快蒙上一层枯寂的死翳。 身陷重围的李钧出手异常凶狠,又是一刀砍开一名天女的胸脯,宛如虎入羊群,迎面劈翻冲来的佛陀。 不过转瞬间,他的身前便是伏尸累累。 “邪魔,我的佛国可不是你逞凶的地方。” 白玛于大雨中双手合十,表情肃穆,湿透的白衣紧紧贴着身体,勾勒出一片诱人的曲线。 诡异的是,她的下身同样有惊人的起伏。 既然为佛,不分男女。 “二臂大黑天,现身伏魔!” 朗朗佛音回荡街头,李钧眼前的视线如同抽帧一般跳动,再清晰之时,面前围拢的佛门众神已然变为一头头身体青黑,头戴五骷髅冠,手拿月形刀的恶神。 “谨遵菩萨旨意!” 众恶神齐声呼喊,青黑恐怖的身影汇聚成潮,蜂拥向前。 李钧嘴角向下一撇,眼中竟是睥睨不屑,挥刀斩浪。 噗呲! 一名大黑天手臂被刀光搅碎,愤怒的大张嘴巴,正要发出咆哮,下一秒锋利的刀刃却直接塞进了两排张开的利齿之中,透颅钉出。 李钧拧腕旋身,搅碎吞刀的恶神,绣春刀裹挟着浑厚的八极劲力,撞开一片挥来的月形刀,溅射的火星在暴雨一闪即逝! 刀势刚歇,拳锋又到,见龙卸甲的霸道拳力直接将另一名大黑天轰成爆散的血肉。 李钧箭步前冲,撞开眼前泼洒的淋漓血水,曲肘如持枪,将身前之人直接撞飞出去,连带掀翻一片恶神。 脑后劲风骤起,李钧头也不回,反手撩刀斩断对方的手臂,脚下步伐一错,身影出现在这头断臂恶神的身后,五指如钩扣住对方骇人的面门,猛然向下一顿。 分筋错骨! 咔嚓,颈骨断裂的脆响清脆无比。 本是佛门降妖伏魔的护法神,此刻却颓然跪倒在雨地中,跪倒在他眼中的妖魔脚边。 三丈之内,残肢已满。 横流的血水已经浓稠到了连雨水都冲不散的地步。 三丈之内,恶意不减。 围拢的恶神数量依旧密密麻麻让人心生胆寒。 李钧两肩耸动,嘴角露出畅快的笑意,一身气焰跋扈慑目。 “热完身了,该动真格的了。” 李钧的目光透过一张张狰狞骇人面目,看向神情依旧悲悯的白玛。 “你说我是先杀你,还是先杀张清律?” 话音落地,人佛仙齐聚的街道中却没有回应的声音。 因为此起彼伏的嘶吼,和青黑浪潮中被撕开的一条血肉通道便是答案! 张清律看着面前掀起的血浪,面门中的道人脖间青筋炸起,狰声吼道:“为什么是我?” 一具呼啸砸来的尸体将他的话语打断,缠绕着青焰的飞剑从张清律袖中袭出,和落下的长刀狠狠相撞。 铮! “因为连她也想等你先死啊!” 李钧语气讥讽,扬臂抡开碍事的飞剑,满是豁口状如锯齿的绣春刀直奔张清律面门。 “白玛,你.” 张清律眼神扫向远处,看到的却是僧人低眉敛目,终于在此时幡然醒悟。 从追捕荒世冬童,到被锦衣卫包围,最终落入这片地上佛国。 原来自己从始至终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为什么?!” 张清律低声怒吼,脑后悬浮的各种高级符篆疯狂祭出,却根本挡不住那道如神似魔的身影。 陷入地上佛国之中的他,用不了黄粱权限,唤不出黄巾力士,请不了道祖法器,面对近身的武夫,只能沦为一头待宰的羔羊。 这就是新派修士的短板所在,也是佛门高序的强横之处。 一入佛国,便是那掌中之猴,翻掌可镇! 嗡. 张清律祭出的飞剑爆发出阵阵凄厉哀鸣,剑身在一刀重过一刀的攻势中不断震颤。 李钧以一记极其彪悍的头锤砸碎贴向眉心的灵篆,鼻间游动的气流陡然粗壮,本就魁伟的身躯筋肉更显贲张,运足了气力,口中嘶声暴吼一声。 食龙虎! 洞见五神,肝神龙烟!肺神皓华! 锵! 青焰飞剑再也支撑不住,从中崩断。 张清律心头一片惨淡,却没有做出发声求饶的窝囊事情,也没有继续抽身做无谓的后退。 出身龙虎山天师府张家的他,此刻双脚站稳,脊背挺拔,双臂擎张,一身道袍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一枚金篆自他颅后徐徐悬浮而起,豪光四射,锐不可当。 正一符录,金篆·诛仙! 这是他如今仅有的符篆法门之中,最后的手段。 光影之中,有仙人持剑。 尸山之上,有武夫持刀。 “佛祖在上。” 恶神拱卫之中,白衣菩萨低眉敛目。 轰! 金光扩散,上百具二臂大黑天被拦腰斩断。 张清律面门上的符篆炸成碎片,一把残刀从颅骨劈入,斩进深藏道基的腹部。 上半身不着寸缕的李钧,一条骇人至极的伤口横亘胸膛,冒出的血色上一刻被暴雨冲刷干净,下一秒又汹涌流出。 【获得精通点130点】 模样凄惨的李钧,脸上不减半分凶焰,他回身看向站在远处的桑烟佛序白玛,嘴唇微动,嘴中狠狠啐一口血水, “他是我向你表明的诚意。” 白玛神情平静,话音中的‘我’字确咬的格外的重。 “你们这些以信仰起家的人,可真是个个‘忠心耿耿’啊!” 李钧语气嘲讽:“你想得到什么?” “我需要伱献出晋升序列的经验心得,并且为我培养十名序六独行武序。只要你愿意合作,我们可以为你提供庇护。” “看来你们还是个团伙了?怪不得如此有底气。” 李钧咧嘴一笑:“可我要是不答应呢?” 话音刚落,本就是凄冷雨夜,陡然掀起阵阵邪异妖风,阴寒沁骨,隐透灰意。 无数低沉的佛音在风雨声中窃窃私语,听的人头脑发胀。 闪动的霓虹和昏黄的灯光,在此刻齐齐骤然一黯,繁华的街道只剩头顶凄惨的月光。 如青黑潮水般密密麻麻的恶神融化分解,汇聚变形,最后凝聚成一具足有三丈的恐怖神祇。 青面獠牙,头饰骷髅,着虎皮,戴念珠,躯生四臂,分持骷髅碗、月形刀、三叉戟,降魔剑。 四臂大黑天。 “如果你不合作,那我的诚意,就到此为止。” 白玛合十的双手缓缓分开,眉眼一片肃杀! (本章完) . 第451章 风雨未央(三) “想不到她最终不是死在了完成使命的路上,而是选择背叛了家族,加入了桑烟寺的麾下。” 一间装饰豪奢,灯火辉煌的客厅之中,身形魁伟的荒世烈大马金刀坐于一把太师椅中。 他的面前悬浮着一面投影,画面中能够看到张清律僵立的背影,以及一众虎视眈眈的锦衣卫。 不难看出,投影视角的主人应该是龙虎山道序之一。 “也不一定就是背叛,荒世冬童可能是被度化了。毕竟桑烟寺将雌性生物转化为信徒的能力,在整个大明帝国也是首屈一指。” “特别是她这种欲望强烈到极致的农序,根本无法反抗来自上位佛序的压制。” 一道清冷寡淡的声音在荒世烈的身后响起,两只白皙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刺满凶恶鬼神的粗糙皮肤。 身穿倭寇神官袍的明智晴秀跪在椅边,环抱着那条几乎快跟自己身体一般粗细的小腿。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不是吗?” 机械合成般毫无感情的声线,和此刻女人卑微痴缠的动作,形成强烈的割裂感。 生硬的如同一具机械在执行提前预设的程式。 不过荒世烈对脚边女人的异样似乎并不在乎,蒲扇大小的手掌温柔的抚摸着女人的头顶。 “荒世东童的手里掌握着高天原将近两成的人形主机,需不需要我去拿回来?” “不必了,这点损失不会影响高天原的运行。” 荒世烈略略垂眸:“我是担心青城山那边在验货的时候,会以此为借口为难你。” “他们不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明智晴秀淡淡道:“他们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名正言顺’的借口罢了,并不是一座仅仅堪比道四洞天的高天原。反倒是用这点主机便引出了这么多在暗中觊觎的豺狼,为我们争取了不少的时间,很合算。” “那我去给他们添一把火?” 荒世烈虎目凝视着投影中的晃动画面,不屑道:“这些懦弱无能的明人,连自己最擅长的内斗都像是在演一出蹩脚的傀儡戏。” “他们死的越慢,才有更多节外生枝的可能,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而且” 明智晴秀屈指一弹,又一个投影画面浮现而出。 “你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解决。” 画面之中的背景,是一栋高楼顶端的古式屋脊。 灰瓦青砖,脊兽狰狞。 一轮大月盘挂天顶,瓢泼的雨点浇透花白的发丝,肆虐的冷风吹动羽织的下襟。 代表丰臣家族的鹰羽纹被绣刺在背后上,老人冷硬的眼神活像一头孤狼。 他知道自己藏身的位置! 在撞上对方视线的瞬间,荒世烈没来由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没有任何犹豫,荒世烈猛然站起身来,脚下投射出一片骇人的阴影。 他大步走出门外,面前的庭院之中站着密密麻麻的沉默身影。 最前方之人头戴乌纱翅帽,一身湛蓝官袍,头颅低垂看不清样貌。 在他身后的房檐下,悬挂的牌匾被远处的霓虹照的一片斑斓。 匾身如同短路一般,不时跳出一行遒劲威严的明黄大字。 倭区大阪城宣慰司衙门。 “到底是谁算出了我的位置?丰臣远疆的背后又是谁?” 明智晴秀坐在地上,抱着自己蜷缩的双腿,一张没有表情的清秀面容压在膝盖上。 “是恼羞成怒的白玉京?还是嫌弃我丢人的东皇宫?” 明智晴秀低声自语,环绕着双腿手臂越发用力,一双瞳孔扩散的空洞眼眸看向门外那道被雨水淋湿的官袍身影。 “或者,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儒教门阀? “大人,本土莱州府那边的事情有结果了。” 鬼王达双手抱拳,语气肃穆。 苏策双手负在身后,依旧凝视着那副倭区全图。 “这些‘自阉’的牛鼻子,这次做事倒还像个男人。” 苏策头也不回:“谁输了?” “是阁皂山。” 即便已经知道了答案,鬼王达此刻的语气依旧难掩惊讶:“要不是青城山的良剑锋在最后关头留了一手,恐怕白玉京里的地仙席位就要空出来一個了。” “青城山良家我倒是知道,以前帮他们优胜劣汰,改良过几个劣等的基因。不过这个良剑锋倒是没听说过。” 苏策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道序里多的是常年沉寂于黄粱梦境中轮回历练的修士,偶尔跳出一两个名声不显的好手再正常不过。 “去告诉这个什么剑锋的,他这是第一次来倭区,让他先来江户城,老夫亲自给他接风洗尘!” 鬼王达笑道:“千户,别人这个时候正是争分夺秒的紧要关头,恐怕不会给您老这个面子。” “要从别人家里顺东西走,还想不问主人?” 苏策眼神睥睨:“这个面子他不给,那就让蚩主送他快速回家。” 鬼王达点头应了一声,紧接着问道:“那其他道门的人?” “都是客人,当然一个规矩。” 苏策冷冷一笑:“至于佛门那些藏头露尾的货色,除了跟李钧杠上的那个娘们,得把命留下来,其他的给他们半天的时间滚蛋。特别是桑烟寺的那群泼妇,以前对武序敞开大门的时候满脸殷勤,现在武序是把裤子提起来了,可在倭区她们可还没资格穿上衣服!” 满口污言秽语,一身四溢匪气。 鬼王达笑出一口森白牙齿,这才是自己认识的千户大人啊! “儒序各家各户的人,现在到哪里了?” “我正要跟您汇报这个事情,各家门阀的人现在已经全部上了攘夷号,应该明天就能抵达。” 鬼王达微微蹙眉,回忆着情报中的内容:“不过卑职总觉得他们这次低调的有些反常,以这些朱门子弟的身份,可不像是会老老实实坐攘夷号的人。” “不得不说,儒序对于基因本能的控制确实有一手。这些读书人,你别管他骨子有多么看不起你,但面上的功夫向来都是滴水不漏。他们当中自明清高的人很多,但不知死活的蠢货却很少。” 苏策淡然道:“他们这是不想给老夫找茬的借口啊。” 话音刚落,老人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你们不给,老夫就不能硬找?” “通知钱凤廷,让他想办法把攘夷号拦停,让这些公子们在海面上对睡一晚。” 鬼王达两眼瞪大:“这怎么拦?” “这还用想?鸿鹄袭击、流寇作乱,哪一个当借口不行?他钱凤廷要是实在想不到办法,那就让他自己给我躺在铁轨中央去!” 苏策甩袖转身,“既然要跟我们做买卖,那就得让他们先把态度摆正了。” (本章完) . 第452章 风雨未央(四) 未央长街,十字路口。 方圆三里内的区域已经进入戒严状态。荷枪实弹的锦衣卫两两一组,四处搜寻可能暗藏的佛国主机。 可即便如此,这点人手放在这样一个环境复杂、人口密集的区域内,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相比犬山城锦衣卫的耐心,龙虎山众人倒是忙的热火朝天。 负责护卫张清律现实身躯的人神色警惕,手中捏着的雕版符篆始终处于激活的状态,浑然一副撞见风吹草动,立马就将雷霆出手的模样。 也有人手掐印诀,原地转圈顿足,求援信息一道道飞向龙虎山。 范无咎瞪着两眼四处乱看,先是瞥了一眼几乎被各种灵篆淹没的张清律,又看了眼此刻正盘坐在李钧身边的邹四九,随后挪着脚步,凑到闭目凝神的陈乞生旁边。 “老陈,这佛国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乞生的眼睛眯开一条缝隙:“这个你都不知道?” “听过,但是没进过。” 范无咎义正言辞:“你也知道,对于我这种实战派来说,从来只喜欢亲身实践,不喜欢看资料档案。” “幻境。” 陈乞生言简意赅:“一种类似于黄粱梦境的东西。”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类似是个什么意思?” “黄粱是覆盖芸芸众生的道,人人都有资格进入。而佛国是独属于一人的因,是天地中的一块狭隘的局域。” “不懂。” 范无咎一本正经:“你给翻译翻译。” 陈乞生沉默片刻,伸手指向地上的邹四九,“梦境他敢钻,佛国他不敢。” “听起来有些邪性啊,居然连钧哥都能中招。” 范无咎问道:“有什么法子能避免自己被拉入佛国?” “道门九字真言中的‘临’字,佛门中的‘漏尽通’,同时也是儒家六艺中的‘御’。” 范无咎满脸谄媚笑意,接着抬了抬手掌。 陈乞生明白他的意思,依旧是解释解释。 道人拉散脑后的马尾,揉了揉脸,朝着不远处的一处屋檐挑了挑下巴。 袁明妃不知从何处抽了根条凳,交叠而坐的长腿伸出檐外,脚尖轻轻点着连缀不断的雨帘。 “如果你袁姐骂你一句,你会生气吗?” “这就要分情况了。” 范无咎正色道:“如果在某些特殊场合,这是对我的肯定和鼓励!” 没有任何道理,陈乞生几乎瞬间明白对方口中的特殊场合是什么地方,蓦然语塞,眼角忍不住一阵抽搐。 “那就换个说法,你在这样的雨里站一晚,你会” “当然是找两個稀罕的款式来驱寒了!他娘的,我以前每次淋雨砍完鸿鹄的那些兔崽子都是这么干的,那叫一个畅快!” 范无咎这次学会了抢答。 陈乞生叹了口气,无奈道:“黑啊,我是想问伱会不会生病? “我是兵序啊,左钢筋,右铁骨,械心在中间,脑机在背后” 范无咎表情古怪。 “会,还是不会!”陈乞生咬牙切齿。 剑身漆黑的‘撞渊’悄然浮现在范无咎耳边,轻微的剑吟带着刺骨的森寒。 “不会。” 能屈能伸,一向是范无咎的强项。 “常人受寒,会生病。但作为从序者的你不会。这就是基因赋予你们的抗性差别所在,懂不懂?” “懂” 范无咎恍然:“就是咱们明人老百姓常说的壮不壮嘛。所以只要我壮到这个佛国塞不下,就不会被拖进去了?” “你这么理解” 陈乞生似乎想到了什么,紧皱的眉头突然松开,笑道:“也没什么问题,确实是够壮就行。” “那钧哥怎么会中招,难道是不够粗壮?” 这个问题陈乞生还没来得及说话,反倒是坐在屋檐下的袁明妃实在听不下去,抢先开了口。 她凤眼含煞,冷冷横了道人一眼:“因为进了佛国,道序也跑不掉!” “那就是故意关门打狗了?” 陈乞生快速敛去嘴角的笑意,伸手勾住范无咎的肩膀。 “对方能把老李拖进去,起码也是一个佛四大黑天,你不着急?” “钧哥相信你们,我就相信,你们都不着急我急什么。” 范无咎眨了眨眼,“我们这群人现在可是一伙的,不是吗?” 陈乞生闻言一愣,轻蹙眉头,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咔嚓’响声从龙虎山一方传来。 “裂裂了。” 在阳谷带着颤音的话语中,张清律面门中的符篆浮现出清晰的裂纹,眨眼间便蔓延全身。 呲. 白色的血液飙射而出,浸染全身。 在一众龙虎山道序的感知之中,张清律的气息已经彻底断绝。 而且在龙虎山的洞天之中,已经响起了属于道序羽化的冥冥道歌。 张清律死了,而且彻彻底底的身死道消! 陈乞生看到这一幕,表情顿时肃然,转头和袁明妃对视一眼。 “该干活了!” 道人手腕一抖,一根木钗落入掌心,单手挽起脑后披散的头发,在头顶束成道髻。 飞剑‘撞渊’横于身前,陈乞生纵身跃上,踏剑冲天而起! 袁明妃脚尖一点,连缀成帘的雨点瞬间炸开,体内嗡鸣声起,独属于她的地上佛国蔓延开来,将李钧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盘腿冥思的邹四九猛然睁眼,“南柯一梦,阴阳行走。吾名邹四九,以阴阳序六食梦伯奇之名,入梦寻人.” 这一刻,未央长街所在的街区,无论是已经入梦,还是依旧睁着眼睛的普通人,此刻脑海中都浮现出四个字。 桑烟佛序! 而一众面色铁青的龙虎山道序,此刻不约而同看向阳龙。 可还没等他们开口,却看见刚才砍死阳极的那名锦衣卫扛着一把虎贲,晃荡着肩膀走了过来。 面对眼前随便单拎一个出来都可以弄死自己的道序天师,范无咎脸上毫无惧意,咧嘴笑道:“我说哥几个,要不你们再继续演一会?” 暴雨孤月、赤膊武夫、白衣菩萨、四臂恶神。 这样一个人神对峙的画面,背景却是霓虹尽黯的大阪街头。 “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合作,还是不合作?” 李钧漠然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眸,胸前翻卷的伤口在冷雨的冲刷下泛着淡淡的白色,蠕动的血肉挣扎着想要靠拢,却总在将要靠近的关头再次炸开。 紧绷的肌肉,暴绽的青筋,还有那眼眸中凝聚不散的凛然杀机,交织混合成一股摄人的野蛮气息。 看着圣洁仿佛不属于人间的白玛,李钧脑海中想起的却是那名在袁明妃口中如牛羊般被圈养的武夫。 “他死之前,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白玛眉头轻皱,不明白李钧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是意思。 “应该是” 李钧嘴唇微动:“去你妈的!” 话音落地,人影消失。 以李钧和白玛为起止点,暴雨笼罩的街头诡异的出现一条无雨的通道。 李钧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白玛面前,挥拳轰出! 见龙卸甲! 铮! 一柄宽大如门板的降魔剑从天而降,径直挡在李钧的拳锋之前。 铛! 碰撞声如洪钟大吕,震耳欲聋。 剑身碎裂四散,白玛的脚尖却已经飘然落在四臂大黑天的头顶。 “你们武序,终究是一群愚笨的猪狗!” (本章完) . 第453章 风雨未央(五) 暴雨街头。 四臂恶神仰天咆哮,抓着人骨骷髅碗的手臂挥动砸下,却只在空旷无人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侧身摇闪开这一击的李钧再次贴身欺上,抬脚踏住对方手腕,腾空而起,一记狠辣的膝撞顶在大黑天的胸膛。 砰! 恶神胸膛浮现出一个骇人凹陷,身躯趔趄后仰。 李钧顺势拧身,嘴中咬着一口肝肺精气,腰脊如龙蟒翻腾,右腿似一杆长枪横扫恶神头颅。 噗! 四臂大黑天满是獠牙利齿的口中喷出腥臭的黑色血水,持刀的手臂却在同时扫向李钧下坠的身躯! 凶猛的劲风在这片淋漓的大雨中不再是无形之物,飞溅的雨点打得李钧下意识眯起眼睛。 一片片粗粝如甲片的纹路遍布拳锋,撞击横斩而来的月形刀。 铮! 恍如铁器碰撞的铮铮响声中,李钧身体落在地上,双脚贴着湿滑的地面向后横移,犁出一条泥石翻卷的沟壑。 那头恶神也重新站稳了身形,被李钧一腿砸烂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而站在恶神头顶的白玛此刻神情不悲不喜,居高临下,佛眼微垂,看向李钧的目光中尽是嘲讽。 李钧眼皮一抬,正正撞上菩萨佛目。一身激荡的鲜血在刹那间沸腾到顶点,炽热的体温将冰冷的雨水蒸发成迷蒙白雾。 蛰官法,六层! 列缺伐步! 轰! 长街的地面炸出一个三尺深坑,轰鸣的雨声被呼啸的拳音覆盖。 李钧身影闪现在恶神狰狞的面门之前,双臂拉开,如同两张劲弓,已然满弦! 下一刻,筋肉弹开的声响如同弓弦崩动,拳出似劲矢离弦,漫天的拳影倾覆而下。 凶悍的拳劲冲刷过举起的佛器,掠过恶神魁伟的身躯,袭过白玛鬓角的发丝。 砰!砰!砰. 擂鼓般的撞击声连缀不断,回荡在空寂的街头。 骷髅碗、月形刀、三叉戟 利齿獠牙、人骨念珠、虎纹袍裙. 无论是刀枪剑戟,还是血肉僧衣,都在刹那间炸成碎片。 四臂大黑天全身颤抖不休,口中低沉的呼喝渐成凄厉的嘶吼,一个個骇人的凹陷遍布整个上半身,青黑的血肉糜烂不堪。 八极拳劲! 分筋错骨! 见龙卸甲! 四臂大黑天如同一枚脱膛炮弹,翻滚倒飞。 被一身滚烫鲜血烧到嘴唇发干的李钧没有半点迟疑,纵步奔出,闪动间便出现在白玛身侧,五指如勾,扣向对方面门。 四臂大黑天被李钧摧枯拉朽般打成一滩烂泥,白玛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结果。 此刻横飞在半空中的她神色惊怖,对已经扣到眼前的五指毫无反应,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 裹着血色的手掌盖住那张白皙如玉的面孔,淡薄的身体像是一块破布被李钧单臂抓起,狠狠掼在地上。 咚! 塌陷的深坑中,白玛全身骨断筋折,在坑底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姿势。本该是头颅的位置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猩红。 李钧站在坑边,赤膊的上身雾气缭绕,贲张的肌肉上缠满毕现的青筋,清晰分明的血管中竟传出似有若无的淡淡呼啸。 高速泵动心脏让李钧的双眼发红,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在坑边缓缓蹲下身子。 “这是你的佛国,你要是想藏起来,我短时间确实找不到你。不过等外面的人把这座佛国破开,你就不是装死,而是真死了。” 对着尸体说话的李钧,看似疯魔。 就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一道山峦般的黑影鬼魅般却悄然浮现在身后。 咚! 一个巨大的拳头齐腕没入地面,蔓延开来的裂纹足有两指宽度,可见其上力道的巨大。 李钧的身影出现在十丈之外,抬眼打量着眼前这具‘死而复生’的佛门恶神。 发如劫火上扬,须眉似焰炽然,可头颅上的五官却不再是那副青面獠牙的瘆人模样,而是和白玛一模一样!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李钧不禁想起了已经死亡的张清律。 在黄粱梦境之中,对方也曾经和一尊真武大帝神像合二为一。 “你们这些人玩的这些把戏都差不多。” 李钧神色轻蔑,笑道:“实在是没什么新意啊。” “你比他强。” 恶神口中传出的,是白玛平静淡然的声线。 不用解释,李钧瞬间便明白白玛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那名在袁明妃口中,在桑烟寺力战而死的独行武序。 “我们没有将他送入轮回,而是原谅了他造下的杀孽。如今他已经皈依在了佛祖的座下,和天女昼夜交媾,心甘情愿为培育能够承载佛陀降世的宿体而奉献自己。” 白玛缓缓拔出没入地面的拳头,四臂合十身前:“而这,也将是你命中注定的归宿。” “扯淡。” 武夫扬眉,恶神垂目。 两人之间,风声皆黯。 此刻对峙的人与神都知道,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只有鲜血才能让人信服的道理。 佛门为什么有护法神?因为他们也知道口绽莲花,有时不如金刚怒目。 没有任何征兆,李钧和白玛几乎同时出手。 恶神四臂纠缠着密密麻麻的金色梵文,浑身散发着一股让李钧厌恶至极的气息,如一座横移的山峦,飞撞而来。 这种厌恶并不是来自于武序的基因。 因为在武序的本能之中,对于佛序的感觉只有蔑视。 榻上佛陀,宽衣菩萨。 即便是武序已经没落的今天,李钧在看到白玛的第一眼,依旧如同看到一头在鸡鹅区街头揽客的流莺。 其实对于李钧来说,用这种方式赚钱并不寒碜。 不过吃穷人的香积钱财,干要命的肉身布施。 这就很他妈的寒碜! 咚! 两个拳头毫无花哨的撞在一起! 点点碎裂的明黄光点从白玛惊讶的眼眸前飘过,另一双眸子却是戾色翻滚,杀意正浓! 洞见五神已开四神的李钧,身躯虽然比不上白玛的四臂大黑天,但也同样壮硕骇人。只见他双掌交叉拍开白玛挥出的拳头,脚步流转摇闪身后,拧身出肘,狠狠砸在白玛后心! 可出乎李钧的意料,白玛的身形竟只是微微摇晃,似乎这一击对她而言不过是清风拂面,造不成半点伤害。 蹭! 寒意涌上心头,李钧脚掌猛然向后发力一推,在电光火石间后跃两丈距离,堪堪躲开白玛横扫的踢击。 拉开距离之后,李钧这时才惊觉发现,头顶悬挂的大月似被乌云遮蔽,已经不见了踪影。 而整条未央长街仅存的光线,赫然是白玛神躯上梵文散发的光芒。 无数呓语般的诵念声从四面蜂拥而来,不断强行往他的脑子里挤去。 更诡异的是眼前矗立的恶神,浑身血肉如同沸腾一般,鼓动翻涌,青黑的肤色快速褪去,是取而代之的白皙滑嫩的皮肤。 本是块垒肌肉的胸膛耸起骇人的幅度,围挂腰间的虎皮袍裙也滑落在地。 眨眼间,狰狞的恶神已成美貌的女僧。 依旧存在的四条手臂于身前合十,白玛平平无奇的面容此时艳美无双,一颦一笑间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魅惑。 李钧感觉一股热气不受控制从小腹窜起,紧握的双拳越发感觉绵软无力。 色是刮骨钢刀。 “大黑天之躯,这是你们武序曾经最喜爱的布施形象之一,与之对应的场地是在佛陀传道的莲花座上,在无数大仇得报的香积奴隶的注视下” 砰! 未完的话音中,两具身躯重重碰撞在一起,四条手臂相互扣抓较力。 白玛看着近在咫尺的李钧,眉宇间的神情不再寡淡冷漠,荡漾着浓郁到发腻的媚意,带着甜意的气息喷在李钧脸上。 “伱难道不想试试?” 可回应她的却是一口带血的浓痰。 “老子从来不玩这些虚的!” 白玛脸上绽开的笑容瞬间凝固,陡然化作无尽的阴沉恶意。 混杂在空气中的旖旎气息变为刺骨冰寒,从四面八方疯狂挤压着李钧的身体。 这种感觉如同陷入一望无际的深海之中,庞大的压力竟让李钧的呼吸都有些凝窒。 将武序的意识拽入幻境,让他们失去依仗的血肉躯体,压制削弱他们的意识。 曾经的纵欲场,如今的杀戮地。 这才是佛序对上武序的最大利器,地上佛国的主场优势! “刚才放浪的像一把火,现在见老子不缴枪,就淋上一盆水。” 李钧笑道:“你这娘们,翻脸倒是挺快啊!” “死!” 白玛俨然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嘶声尖厉,双臂反扣住李钧手腕,另外两只手交扣成拳,轰然砸下。 李钧头颅一低,硬生生以脊背扛下了这一击,脚下地面寸寸龟裂,猩红的血点打在碎石之中。 “看来.佛四大黑天的水准也就这样了?” 在白玛骇然的目光中,身前的武夫缓缓抬头,吐出一口带血的热气。 “也许你还有留着些其他的后手,但这次我外面还有事,就不跟你浪费时间了。” 流转在李钧口鼻间,代表着食龙虎的肝肺精气陡然间由白转红。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扩散开来。 白玛双唇抿紧,一言不发,扣拢的拳头高高举起,眼看就要再次砸落。 可蓦然间,一股剧烈的痛苦却突然涌上她的心头。 原本桎梏李钧的双臂猛然翻折断裂,森森白骨茬子刺出血肉。 “对了,提醒你一句,出来卖讲究个坦诚相待,玩些骑脸的贴身花活是你们的职业操守,这没什么问题。” 李钧咧嘴一笑:“但除此之外,千万别跟武夫靠的太近!” 洞见五神,五神齐至! 蛰官法,七成! 砰! 指骨分明的拳头砸在白玛面门,刺目的血水从碰撞处飞溅出来,塌陷的面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响。 白玛胸前巨大的坠物上下晃荡,身躯向后趔趄倒退,却被李钧跨步踩住脚掌,左脚径直踹在膝盖之上。 咔吧一声脆音,白玛瞬间失去平衡,歪斜倾倒。 咚! 自下而上挥起的一拳宛如撞钟,恐怖的巨力竟将白玛庞大的身体轰的双脚离地! “啊!!” 被连串重击打到几近昏厥的白玛,终于在剧痛刺激之下幡然回神,口中发出凄厉的嘶吼。 刹那间,整个未央长街的地面疯狂震颤,宛如地龙翻身,崩裂出一一条条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 而在这片街区之外的场景,却变得如同画中景物一般凝滞僵硬,模糊成一团团看不清的斑斓色块。 这是佛国即将破裂的征兆。 惊觉自己竟是玩物的白玛孤注一掷,果断选择了放弃维系佛国场景,将所有的因果算力全部变为度化的佛音和窒息的压力,笼罩在李钧的身上。 唯有这样,才能反败为胜, 又或许.也还能有一线生机。 “八成!” 念头还在翻涌,可紧随而至的两个冰冷字眼,却彻底击碎了白玛心中所有的侥幸。 李钧的身影如同蚀骨的魔影,再次侵占白玛的视线,基因中镌刻的恐惧让她下意识抬起了仅存的双臂。 可这些动作,放在此刻都是徒劳的挣扎。 咔嚓。 挡架的双臂被李钧凶戾霸道的拳头直接砸断,探出的双手扣住两截小臂,发力一扯! 一阵怪异的裂帛声中,白玛两条手臂被硬生生扯下,喷出的血水比起瓢泼的雨势,毫不逊色半点。 李钧随手抛开掌中的残肢,脚下一动闪身至白玛身后。 十指如刀插入肩胛骨中,屈膝压背,手臂青筋暴起,架势如同烈马分鬃。 噗呲! 白玛的四臂尽数被李钧以极其暴戾的方式李钧扯断,颓然跪倒在地。 “虽然大家素未谋面,但我今日,敬你一柱香!” 李钧右手五指并指如刀,对着白玛的脖颈一挥而下。 跪地的佛陀是敬奉的人香,喷溅的猩红是飘散的轻烟。 武夫敬武夫。 敬的是至死不低头! “你什么意思?” 未央长街,阳谷无视四周围拢的锦衣卫,神情冷峻的盯着范无咎。 “我的意思还需要翻译?” 范无咎冷笑道:“很简单,要么你们老老实实继续在这儿呆着,大家相安无事。要么就接茬论,我继续操练操练你们这群身娇肉贵的道老爷!” “你” 被一名小小的兵序当面威胁,阳谷可还从没受过这样的侮辱,一股邪火蹿上心头。 身后的龙虎山众人同样面露不忿,一时间,符篆点亮的朱赤光芒将范无咎的眼眸照的猩红一片。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夜叉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上沾染的雨水,右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扳机,左手掌心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刀柄。 在锦衣卫人群中,有这样动作的人不在少数。 这是李钧这名百户交给他们的心得,碰上道序的新派修士,那就一句话:敌退我进,敌进我喜。先捅肚子,再砍脑袋。 “呼” 就在所有人的神经凝成一线,即将崩断的瞬间。 一道悠长的吐气声陡然响起。 “住手!” 原本站在人群之中一言不发的阳龙突然脸色骤变,张口发出一声怒喝,“把符篆都收起来!我让你们把符篆都收起来!” 阳谷被眼前宛如怒狮的阳龙吓了一跳,还没反应发生了过来,就被对方一把攥住衣领,生生给拽到了后面。 不明所以的阳谷正要开口斥问,就看见阳龙双手抱拳,朝着远处躬身一礼。 “龙虎山道序阳龙,见过阎君百户。” 锦衣卫人群中,一脸疲惫的李钧迈步走出,抬手揉了揉眉心,笑道:“你这个道士反应还挺快,可惜了啊” 可惜?可惜什么? 阳谷一脸茫然,耳边突然响起阳龙暴怒的传音。 “当然是可惜你他娘没动手,没给他把我们全部弄死的借口!” (本章完) . 第454章 这就是仙 李钧此刻的脸色一片蜡黄,眼窝凹陷,原本贴身的劲装莫名显得有些宽大,两手十指骨节分明突出,一身皮肉宛如贴着骨头一般。 精气耗损,五神受创。这是过度使用食龙虎之类爆发性功法造成的后遗症。 刚才的战斗虽然是在白玛的地上佛国之中进行,但李钧的意识在回归本体的瞬间,先前在佛国中使用过的各种手段也如同溃堤泄洪,不受控制的一齐爆发。 沸腾炽热的鲜血一遍遍冲刷李钧的身体,喧烈之后紧随而至的强烈虚弱和疲惫感侵占他的心头,让李钧恨不得倒头就睡。 先斩张清律,后杀白玛。 佛国一战的整个过程看似摧枯拉朽,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但其实李钧几乎已经底牌尽出。 如果不是坠入佛国的张清律一身手段十不存一,又或者白玛能够早些放弃降伏李钧的念头,这场战斗恐怕都不会结束的这么轻易。 不说其他,单就白玛如果能在一开始便坚定杀心,选择和张清律联手,利用佛国幻境帮助遮掩他的身形,不让他这么轻易被李钧近身击杀。 靠着那群由因果算力组成的数量庞大的佛门神祇,还有张清律的龙虎符录,就够李钧喝一壶。 如果真的陷入那样的蚁附战术,李钧恐怕也只能慢慢等着陈乞生等人从外围破开佛国。 不过那样的话,张清律也会一同回到现实。届时龙虎山一众道序就算再不愿意,也会不顾一切的追杀白玛。 就连张清律也同样不会放过她。 事关宗门脸面,如果不能杀了白玛,阳龙等人就算回到龙虎山,也必然会面临天师府的审查。 白玛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刻意让张清律死在李钧的手上,想借用天师府报复的威慑力,一举让李钧臣服于桑烟寺,换取庇护。 不过她这点心思,已经不知道和多少头老狐狸打过交道的李钧,在看到张清律也被拉进佛国的瞬间,就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 所以他索性顺水推舟,先趁着佛国不能兵解的机会,一举宰了张清律。 反正杀与不杀,自己跟龙虎山张家人的梁子都已经结下了。 斩草要除根,否则来年坟头草又生。 一笑只能泯恩,泯不了仇恨。 这是李钧在成都县九龙街当浑水袍哥的时候,就已经明白的道理。 对他而言,动手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弄死为止。 至于其他的鬼蜮心思,不过都是自己害死自己的祸源。 “呼” 李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尽管身心已经疲惫不堪,但此时他的眉宇间依旧不见半分颓然,形销却骨立,眸中寒光森然,让站在他面前的阳龙不寒而栗。 这个人的实力比自己预料之中还要强悍啊。 阳龙心头不惊反喜,李钧越强,代表他这次押注越正确,后续的收获也会越大。 沾沾自喜的念头不过刚刚升起,就被阳龙死死压在心底。 自己的机缘不过初见端倪,还远远不是收获的时候。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这场戏继续演完,而且要演得精彩纷呈,演得滴水不漏! 念及至此,阳龙抬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穹,对着李钧抱拳道:“阎君百户,我们这一次进入大阪城,都是迫于无奈,并非刻意要给贵方添麻烦,这一点希望百户你能理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确实怪不了你们。不过你们龙虎山也不地道啊,真就成了他张家人的一言堂?” 这句话听的阳龙心头一颤,根本不敢接,只能苦笑着说道:“现在事情已经结束了,不知道阎君百户能不能放我们师兄弟离开?” “道门的从序者我杀了很多,有贪得无厌的,有阴险狡诈的,不过更多的是装腔拿调,自以为高高在上的蠢货。像你这么明辨是非,敢为同门出头的,我倒是还真是第一次见。” 李钧饶有兴趣打量眼前这名虬须道士,笑道:“我犬山城百户所的陈客卿也是你们龙虎山门人,按理来说大家应该是一家人。弄到现在这种刀枪对峙的地步,也不是我的本意。” 阳龙跟着附和:“百户说的是,其实我们大家彼此并无私仇,不过都是为了公心罢了。” “公心?道长这句话说的不对吧?” 李钧两眼微阖,毫不客气道:“我们锦衣卫的公心可是大明帝国。不知道你们的公心又是什么?是三清道祖,还是他张天师?” 此话一出,龙虎山众人无不脸色阴沉难看,就连阳龙都蹙紧眉头。 “我们为的是天下公心,但你们谋的是一己私利,这一点可不能混为一谈!” 人人都知道所谓的‘帝国’不过已经沦为面上的摆设,是各家序列谋求利益的博弈场所。 什么‘天下公心’更是一句笑话。 序列之下都是蝼蚁,蝼蚁何谈公心? 可现在李钧硬扯上这面虎皮,阳龙等人根本找不到反驳的词语。 “你们在大阪城持篆行凶,扰乱秩序,造成大量无辜百姓伤亡,按公心论,伱们都得进锦衣卫户所的审讯室。罪行严重的,恐怕得进诏狱走一遭。” 一名锦衣卫百户当街斥责龙虎山道序,而且还是龙虎九部中的嫡系子弟。 这种事情哪怕是放在锦衣卫权势最为彪炳的巅峰时期,也几乎不可能会发生。 站在阳龙身后的龙虎山众人心头憋屈难言,修仙这么多年,他们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侮辱。 “怎么,看各位的表情,觉得本官的话说的有错?” 李钧声音中凝着冰碴,业务熟练的范无咎顿时心领神会,举起手中的虎贲,狞笑着大声喊道:“兄弟们!” 哗啦啦. 枪栓滑动的声响连成一片,黑洞洞的枪口后是一张张飞扬跋扈的脸。 “刚才是谁说要把我们全都杀光啊?” 锦衣卫人群中,个头鹤立鸡群的鸨鬼抬手一撑顶上的圆盔,一双圆瞪的眼睛死死盯着阳谷。 “是不是你啊?” 蓦然间,无数眼神落了过来。早已经失去体感温度的阳谷竟突然清楚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冷了几分。 周围师兄弟悄无声息挪开的脚步,更让他心头拔凉一片。 “我没说过这种话啊!” “就知道你不会认,还好老子都录下来了。” 鸨鬼弹出一片投影,画面中赫然是阳极身死之后,阳谷对犬山城锦衣卫放狠话的场景。 铮! 李钧拿过范无咎手中的绣春刀,屈指一弹。 清脆的刀吟如同催命的丧钟,听得阳谷脸色不禁惨白。 噗呲! 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纷纷侧目,就看见一把飞剑正正插在阳龙的腹部,狭长的剑身几乎没柄! “师弟!” 阳谷瞳孔震颤不止,下意识就要迈步上前,却被阳龙抬手制止。 “阎君百户,我师兄常年呆在黄粱梦境之中,极少行走人间,不懂人情世故,所以才会胡言乱语。” 阳龙伸手拔出飞剑,飙射的白色血液溅到李钧脚尖之前。 他捂着腹部的伤口,道基受创的剧痛让眼前阵阵发黑:“这一剑算我帮他道歉,不知道百户你能不能给個机会?” “他娘的,道士也玩黑帮的这套?这哥们怕拜的不是真武大帝,是关二爷吧?” 范无咎满脸错愕,怔在当场。 他很想问问对方在黄粱梦境中轮回经历的到底是什么世界,如果可以,他也很感兴趣。 不止是范无咎,此刻就连李钧都看得有些发懵。 他知道眼前这是一场戏,因为陈乞生早已经给他传了音。 但他没想到阳龙会如此入戏,竟自己捅了道基一剑。 “古有三清拜把子,今有道长为兄弟。在下佩服!” 李钧神色豪迈:“诸位道长虽然有错在先,但能够及时迷途知返,没有再继续犯案作乱,本官可以对你们从轻发落。” 阳龙语调艰涩:“多谢百户.” “先别急着道谢,我的话可还没说完.” 李钧摆了摆手:“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啊。” “明白,规矩我懂。” 阳龙从袖子中抽出一张薄薄的金色卡片,放在一枚雕版符篆上,托承着缓缓飞向李钧。 “道序天地钱庄的不记名钱庄卡,可随时通过黄粱梦境支取宝钞五千万。” 身后的一群龙虎山道序被眼前这一幕震的目瞪口呆。 这是锦衣卫?这他娘分明是流寇匪徒! “道长真是前途无量啊!” 李钧笑着点头,示意范无咎将钱庄卡收好。 “不过你们这么多人,光就是这点钱,恐怕还不够啊!” “当然不够。这只是给其他锦衣卫弟兄们的车马费。贫道还有一份专门给大人的赔礼。” 又是一枚雕版符篆漂浮慢慢漂浮到李钧面前。 咔嚓一声轻响,篆体从中分开,中空的内部赫然存放着一支注入器。 “这东西并不是我阵部劫掠而来,而是当年有人赠与家师的礼物。” 阳龙脸上恰到好处的浮现出阵阵肉疼,“不知道这样够不够换我们离开?”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五品等级的武学注入器,李钧根本买不到,哪怕是用武功点也换不到。 但把刀架到别人脖子上,东西却自己送到了手中。 世间事,操蛋却又真实。 关于阳龙的机缘说法,陈乞生并没有隐瞒李钧。 所以眼前这支注入器不止是当下阳龙送给龙虎山师兄弟们的人情,同时也是他送给李钧的见面礼。 李钧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不光是因为眼下这支注入器是他急需的。而且阳龙这种角色,用好了未必不能成为日后应对龙虎山的奇招。 道家根基财、法、侣、地,阳龙算是把‘侣’这个字琢磨透彻了。 李钧眼神复杂的看了阳龙一眼,对着范无咎侧了侧头,“送各位道长走。” 听到这句话,龙虎山众人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 阳谷快步抢上,一把搀扶住阳龙颤颤巍巍的身体,压低声音道:“师弟,你这次的恩情,师兄我铭记在心。” “别说这些了,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 “这就完事了?” 一旁抱着双臂看了半晌的邹四九,意犹未尽的咂摸着嘴唇。 “原来这就是仙啊!” 邹四九语调夸张,摇头晃脑的满脸快意。 虽然他跟龙虎山之间没什么仇怨,但能看到趾高气昂的道序中人这么吃瘪,心头还是暗暗爽快。 “看来你们阴阳序这些年确实过的不怎么样啊,过过眼瘾都能让你这么高兴?” 袁明妃的声音幽幽传来。 “什么叫眼瘾,今天的局面难道没有我一份功劳?” 邹四九两手贴着鬓角往上一抹,将有些散乱的背头梳的板正:“再说了,难道袁姐你不快意?桑烟寺这次可是死了位实打实的菩萨啊,她那台佛国主机.” 袁明妃闻言同样莞尔一笑。 “不过,一个佛四真就这么死了?” 邹四九语气中透着担忧,“不会又是李代桃僵,金蝉脱壳这种戏码吧?” “马王爷已经找到她的尸体了。” 袁明妃冷笑道:“而且菩萨也分三六九等,桑烟不是大昭也不是少林。一群往地上一躺就能赚钱的尼姑,你还指望她们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如果真要是那样,桑烟寺也不会沦为武序的酒池肉林了。” “那她怎么敢进倭区?”邹四九诧异问道。 “不是因为容纳的繁杂因果算力太多,脑子变得不清醒。就是她自己太蠢,被别人当了枪而不自知!” 一说到桑烟寺,袁明妃怨气就格外深重,咬牙切齿,听得邹四九浑身发寒。 就在此时,两人没来由的突然同时抬头,看向天空。 只见云翳深重的夜幕,不知何时裂开了一条缝隙,一枚璀璨大星浮现其中。 与此同时,张清律的尸体上升起一枚雕版符篆。其上笔走龙蛇的道纹明亮刺眼,射出一片光幕。 裹着一身红赤道袍的身影从中走出,五官面容模糊一片,唯独一双眼眸真实不虚,泛着淡漠的冷光。 正安排人手准备为张清律收尸的阳龙见状愣在原地,心头却是冷笑连连。 果然在看着啊. (本章完) . 第455章 弃徒忠犬 惊现乌云之中的璀璨星辰,尸体上漂浮而起的雕版符篆,光影中身形飘忽的赤袍道人。 突如其来的异变,让在场众人刚刚放松的心神再次紧绷了起来。 “这又是个什么东西?他娘的,不会是来丢雷的吧?” 范无咎喃喃自语,心有余悸的抬头看了眼头顶。 在犬山城的时候,他曾经亲眼见过陈乞生召唤道祖法器。从那以后,他对这个邪门的东西始终记忆犹新。 “只是一道投影罢了,慌什么?” 李钧低声呵斥,安抚住身后躁动的锦衣卫,睥睨的眼神径直迎了上去。 “你是天师府张家人?” 面容模糊一片的道人深深看了李钧一眼,并没有理会他的质问,而是转身面向身后诚惶诚恐的阳龙。 “阳龙,你这次做的很好,进退得体,不失龙虎威仪。这些天师府都看在眼里。” “天君谬赞了,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不敢居功。”阳龙低眉敛目,异常恭敬。 道人对他谦卑的态度十分满意,点了点头:“回到宗门之后,就去天师府去报道吧。你这样的人才,继续留在‘阵部’可惜了。” 阳龙面露犹豫:“多谢天君好意,可是” “可是什么?” “我的师尊是阵部主官,没有他的允诺,我不能擅自离开。” “玄火那边我自然会去与他交涉,你只管听命就好。” 阳龙心头大石落地,当即躬身行礼:“谨遵天君法旨。” “至于你们.” 道人抬眼看向其余的龙虎山道序,语气冰冷道:“各自返回所属部门,事无巨细阐明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惩是罚,让你们的主官给天师府一个结果!” “谨遵天君法旨。”众人齐声高呼。 有惩无奖。 道人一句话,便为众人此次的出生入死定了性。 可阳谷等人根本不敢争辩半句,甚至连半点多余的声音都不敢发出,灰头土脸的跟着阳龙离开了未央长街。 雨点穿过交织投影的光线,将道人的身影打得微微摇晃。 赤色的道袍如同一簇跳动的血光,一股肃杀的冷意弥漫开来。 道人此刻才终于转过身来,垂眸看向形销骨立的武夫,“你就是李钧?” 道人一口便道破了李钧的本名。 不过李钧丝毫不觉得意外,锦衣卫的化名在这些人眼中本就是蹩脚的把戏。 “明知故问?” 李钧话音中火药味十足。 “贫道玄冲,俗名张清圣。被你杀死的张清律,是我的本家族弟。” 张清圣话音顿了顿,“他是以张家先辈地仙的基因调配而生,身负灵根,自承道蕴,注定要成为新的地仙。可现在却在伱的手上身死道消。” 李钧淡淡道:“已经是定局的事情,就不用再重复一遍了。” “我今天来见你,是让你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让张家在白玉京中少了一个地仙席位,这個损失得用你的命来抵。” 张清圣语速缓慢,每一个字眼都说得极为认真:“你会灵肉俱灭,连同你散播出去的任何基因传承,也将被天师府连根拔起!” 面对这样一本正经的威胁,李钧笑出声来:“你们张家人,是不是都喜欢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无知者无畏。等你离开倭区,就知道龙虎山有多高,而天师府更在其上!” “你们张家索命,还要选个吉日良辰?” 李钧气焰跋扈:“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大家今天就在这里一刀一剑把账算清楚?” “苏策护不了你一辈子,倭区也不是你的福地。” 张清圣眼眸冰冷:“你狐假虎威的日子不剩多少了!” “所以你在这里絮叨了半天,说白了还是不敢进倭区?” 李钧拿过范无咎的枪,一字一顿:“你们啊,不过是群无胆匪类!” 砰! 子弹从枪焰中飞射而出,将那枚悬空的符篆,连同张清圣口中的话语一同崩散在十字街头。 爆裂的枪声冲上云霄,回荡在街区上空,掠过一片片繁华璀璨的灯火,掠过一尊尊光怪陆离的投影,扩散向大阪城的另一端。 拔天接地的高楼之上,荒世烈坐在一头面目狰狞的脊兽头顶,静静看着不远处须发花白的老人。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荒世烈,你是觉得你做的那些事情能够瞒天过海?” “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荒世烈一头狮鬃般的乱发被暴雨淋湿,一条条水线沿着棱角分明的五官蔓延。 “我的意思是,你哪儿来的胆量敢来大阪城?” 荒世烈疑惑道:“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不好吗?老老实实守着你的三川重工,等大明帝国的新政稳固之后,找一座高门大阀当做靠山,继续给别人当门下走狗,乖乖啃着主人丢给你的骨头,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毕竟这些事你当年已经做过了,再做一次也不过是轻车熟路,何必非要跳出来找死?” “像你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也配在我面前指指点点?” 丰臣远疆一改往日的一点就燃的暴怒形象,神色轻蔑的看着荒世烈。 “如果是在倭国和大明征战年代,你连给我牵马坠蹬的资格都没有。” “你应该庆幸当时我尚未出生。” 魁伟壮汉抬手戟指:“不然像你这种带路党,不可能有机会能活到现在。” “我丰臣远疆的是非功过,自有倭区后人来评断。不过你这头明人豢养的白眼狼,是看不到那天了。” 淡淡的嗡鸣自老人胸膛中飘散而出,混杂在轰鸣的雨声中,几乎难以察觉。 “德川宏志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给了你崛起的机会。” “他做过的错事可不止这一件。” 荒世烈缓缓起身,一身漆黑羽织随风鼓噪,裸露的皮肤上,一头头凶恶鬼神宛如活物,张牙舞爪,欲要择人而噬。 “不过很可惜,你连知晓这些事情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你在德川宏志的眼里,只是一头用来咬人的听话的狗!” 嗡鸣声渐盛,丰臣远疆语气阴森:“你说什么?” “你真是年老耳聋了,这都听不见?” 荒世烈大笑道:“你自以为德川宏志是能带领你完成毕生夙愿的领袖,可他从没有把你当过同路之人!” “他暗中豢养鸿鹄的事情难道你知道?我们三家轮坐镰仓王的事情难道你知道?他想出卖我们所有人,为自己换一世富贵的事情难道你知道?” “你真以为高天原真是他为了复国而建?丰臣远疆,你真是老眼昏花啊,你难道真的会天真的认为一个小小的黄粱梦境,就能遮得住大明帝国中那些虎豹豺狼的眼睛?高天原不过和你我一样,都是他手中筹码罢了!” 荒世烈可怜的看着老人:“从始至终,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主人的事情,一条狗根本管不着。而你,就是他养的那条狗啊!” 嗡. 械心暴虐的声音穿金裂石,瞬间盖过喧嚣的风雨! “闭嘴!” 丰臣远疆满头黑白交杂的头发迎风乱舞,粗壮的双臂撑开衣衫袖子,后背焰光喷涌,如同一道雷光轰向荒世烈。 “不知死活。” 荒世烈凶戾一笑,五指握拳迎面轰出! 咚! 激荡的气流掀飞覆盖的灰瓦,吹断卧脊的石兽。 两人皆是不顾一切的放手搏杀,只攻不守,拳影交错中,崩裂的零件和猩红的鲜血一齐抛飞。 梁木不堪重负的哀鸣声中,气势雄浑的楼宇塌陷成一片废墟。 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撞进下方的大楼,骇人的裂隙沿着墙体向下蔓延,一面面玻璃幕墙炸成碎片。 “我在很久之前就想杀了你,特别是看着你那副愚蠢的忠犬模样,我就特别想亲手替你结束这悲哀的一生!” 荒世烈一拳砸飞面前的身影,壮硕的身躯在楼层废墟之中快如鬼魅,闪身出现在丰臣远疆倒飞的身体后,腿影如一面利斧力劈而下! 丰臣远疆双臂横架身前,却被难以想象的巨力裹挟着呼啸坠下,后背砸穿一层楼板,撞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荒世烈狞笑着扑身追上,眼前却突然涌现一片刺目的金色洪流,瞬间将他吞没其中。 枪弹的爆炸声响如雷鸣,震动整座楼宇。 丰臣远疆一人成军,双臂枪口密集如林,射出的金属风暴将荒世烈身上的衣物撕成碎片,嵌进血肉的弹头如同在他身上披挂一层暗黄色的甲胄。 “兵不过是武的替身,你一个假货还想跟正主斗?” 恍如鬼神的身影逆着弹流而上,骇人的拳影在丰臣远疆的眼前不断放大。 锵! 老人手臂上的枪管陡然收束,雪亮的刀身从掌心冲出。 刃口划过拳锋,划出一连串耀眼的火花。 荒世烈姿态狂放,几近赤裸的身躯上鬼神怒目,强横的体魄让他根本不把丰臣远疆劈出刀光放在眼里,赤手空拳应战,碰撞击鸣经久不绝。 “唔。” 丰臣远疆口中传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陷入腹部的拳头砸碎数根坚硬的械骨,锋利的断骨刺入代替五脏的机械部件,炸出一簇簇电弧和火点。 丰臣远疆根本顾不上腹部的伤口,侧头闪开撞面的拳头,锋利的拳风刮过侧脸,割掉大片仿生血肉,露出非人的钢铁面骨。 生死之际,他抬脚奋力踹在荒世烈胸膛,借力抽身。 滋啦 拔出肚子的手臂带出大块碎裂的构件,叮铃哐当落在满是尘埃的地面上。 “明知自己不是对手,却依旧要来送死。” 荒世烈低头掸了掸胸口处并不存在的灰尘,轻蔑道:“你难道觉得这样廉价的愚忠,就能够洗刷你曾经出卖倭国的罪名?” 荒世烈冷笑一声,抬起头却迎面撞上丰臣远疆漠然的眼光,心中没来由泛起一阵惊悸。 对方眸中的眼神,全然不似即将丧命的失败者,更像是一个理智冷静的亡命徒。 他在等待机会,等待一个能将自己彻底杀死的机会。 虽然觉得这样的念头荒谬至极,但荒世烈却暗自警觉起来。 嗡. 已然超频的械心嗡鸣,尖锐如一把无形利刃,狠狠刺进荒世烈的脑海之中。 他的眼眸蓦然放空,竟陷入短暂的失神当中。 轰! 剧烈的爆炸席卷整个楼层,翻涌的烈焰将所有的物体全部冲刷成灰烬,甚至将立柱中裸露的钢筋烧的通红。 铮! 森冷的刀刃插入烈焰,凶猛的力道卷起螺旋状的气流,四散的焰流露出荒世烈那张依旧茫然的面容。 “原来.你换了一颗械心啊?” 在丰臣远疆惊骇的目光中,那双满是迷惘的眼神陡然泛起冰冷的光芒。 噗呲! 荒世烈抬手攥住刺到面门前的长刀,已经没入眉心半寸的刀尖猛然定住,殷红的鲜血顺着高挺的鼻梁缓缓滴落。 无论丰臣远疆再如何挺刀,却始终再无法继续寸进毫厘。 “可惜,你的绝死一搏,对我而言不过是刚刚开始。” 荒世烈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我和你之间的差距,不是区区一颗械心就能够弥补的!” “不好!” 丰臣远疆心中猛沉,捉刀的五指刚要松开,却已经为时已晚。 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中,被荒世烈攥在手中的刃口扭曲如麻花,扭曲的劲力沿着刀身反卷而上,连带将持刀手臂撕裂成满天细碎的零件。 没有嘶声惨叫,也没有卑微求饶。 仅存单臂的丰臣远疆奋起满腔孤勇,抢住从眼前掠过的断刃,狠狠插向荒世烈的眼窝。 贯下的断刃在那双弥漫暴戾的眼眸前戛然而止,只差毫厘。 可就是这毫厘之差,却是老人再也逾越不过的天堑鸿沟。 荒世烈双膝微弯,拉开拳架,周身流动着暗金色的光芒,浑身色彩浓烈的鬼神刺青随着贲张的肌肉起伏扭动,如同将要脱体冲出。 根根钢筋浸满凶焰,寸寸铁骨毕露锋芒。 荒世烈犹如一尊降世魔主,狂暴的力量汇聚在他右手拳锋之上,轰袭前方。 咚! 丰臣远疆的身体如同炮弹脱膛,在断壁残垣之中横冲直撞,一路撞出楼宇之外,撞入瓢泼肆虐的风雨之中。 残缺的肢体呼啸坠落,渐渐消弭在沸腾如炼狱般的霓虹灯光之中。 (本章完) . 第456章 短暂的平静 一间面积不大,陈设更是简单到近乎寒酸的房间内。 长桌两端,各坐一人。 鬼王达静静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人,单单是让对方链接进这个黄粱梦境,就让千户所的黄粱主机再没有余力构筑修饰其他的画面。 一身深蓝近黑的素净长袍,一头在道序之中极为罕见的利落短发。 对方的五官并没有给鬼王达留下太深的印象,因为对方的眼睛几乎让他挪不开视线。 那是一双不知道出产于哪一家道门势力的道械,看似与常人无异,可瞳孔深处却如跑马灯一般流转着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 有纵横交错的阡陌,烧饭的袅袅炊烟飞出窗户,挂上檐角。 有风雨晦暗的密林,狼狈的道人牵着一头倦马,仗剑天涯。 有雾霭深重的城市,怪异的西夷蛮子神色凶狠,围拢四周。 有尸横遍野的战场,冲天的狼烟下喊杀声四起,震耳欲聋。 这些都是黄粱梦境的碎片画面,代表着对方在和自己会面的同时,依旧还有部分心神沉寂在各种世界中轮回。 鬼王达定了定神,将视线挪开,远离那双怪异邪门的眼睛,直奔主题:“良剑锋,苏千户令我给你带句话。” “苏千户有何指教?” 道人眼中繁杂的世界停下了流转,一股饱经沧桑的萧瑟从瞳孔深处透出。 但鬼王达却看得十分清楚,那股萧瑟的背后,还盘踞着一抹根深蒂固的高傲和漠然。 这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世间的万物生灵。 鬼王达的脑子里没来由地跳出一句话,不是什么‘天地不仁’的飘渺字眼,而是苏策的一句粗暴野蛮的评价。 “明明是一群爹生娘养凡人,却在虚妄的世界里把自己当成了仙人。什么炼假成真即为修真?不过就是欠缺了拳头毒打的痴人!” “拳脚救世,黄粱害人。千户大人的话说得还真是切中要害啊。” 鬼王达口中嘟囔一句,见对方投来疑惑的眼神,这才正色道:“千户大人请阁下走一趟江户城千户所,他要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我知道了,麻烦回禀苏千户,我一定准时赴宴。” 良剑锋答应的十分干净利落,根本没有半点迟疑。 这让打了一肚子威胁腹稿的鬼王达有些猝不及防,甚至怀疑自己的意思没有表达清楚,补充说道:“是让你一进倭区,先去江户.” “进门做客,先拜见主人家,这是规矩。就算苏千户不提醒,我也有正有这个打算。” 有点意思. 眼前这名青城山地仙表现出的态度格外谦逊,和鬼王达以往接触的道序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自己清楚看见了对方身上那股刻进基因的傲然,恐怕会误以为青城山派了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纯良门人过来。 不过换个角度想来,良剑锋如果是個良善性子,怎么可能成的了白玉京的地仙?白玉京的地仙,又怎么可能是良善之人? 鬼王达自己的序位虽然不高,但身为倭区锦衣卫的副千户,有些信息他还是有资格知晓。 道序四和地仙,这两个概念不可同日而语,相差甚远。 在道门各大势力中,能够晋升到道四的修士不少。特别是在新派修士之中,只要你投胎投得不算太差,有些根骨天资,再加入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势力,都有成就道四的可能。 但白玉京地仙可就不同了,除非名字前面挂上一个诸如‘张’或者‘良’的姓氏,否则几乎没有任何机会。 天道五十,于人其一。 这‘一线’机缘,可不是用来形容成仙的艰难,而是代表着实打实的白玉京权限。 成千上万的道序都渴望能在黄粱梦境之中磨练道心,提升实力。但有限的资源该如何进行分配,只有白玉京中这些有席位的道序有话语权。 白玉京中的地仙席位只有区区一百个,所以每一个能够成为地仙的人,都不会是简单的货色。 正如眼前这个良剑锋。 不过对方心底到底在打什么算盘,鬼王达并不在意,只要自己把话带到就行。 不管是龙是虎,到了千户所,该盘就得盘,该卧就得卧。 这一场会话结束的十分迅速,良剑锋先行一步离开了这个梦境。 画面在眼前破碎淡去,轰鸣的雨声骤然响起。 这是一片寂寥无人的旷野,远端的城市淹没在沸腾的光影中。 “族叔,苏策这是什么意思?” 良人仙站在道人身后一步,神色阴沉难看。 一枚符篆漂在两人的头顶,将冰冷的雨点隔绝开来。 “这个老而不死的武夫在这个关头找上门来,无外乎就是想寻我们的晦气,为自己索要些好处。” 良剑锋语气淡漠道:“这些都在意料之中,相反他要是继续装聋作哑,我反而会有所不安。” “那您去了江户城,大阪城这边怎么处理?明智晴秀已经多次传讯,她现在已经被堵在了城里,被锦衣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情。” 良人仙担忧道:“以这个女人的行事作风,如果她陷入绝路,恐怕会拉着高天原给她陪葬啊!” “苏策是不会把她逼死的。” 良剑锋语气笃定:“他纵容这些倭寇闹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攥住了一个能要价的筹码,他可不会轻易放手。” “可高天原要是落进了锦衣卫的手里,再想从这群贪婪的鬣狗嘴里抢过来,恐怕要付出不少的代价啊。毕竟他们很快连自己的窝都要丢了,肯定会趁机狮子大开口。” 良人仙眉头紧蹙,言辞之中尽是对倭区锦衣卫的轻蔑和讥讽。 “不然你认为苏策为什么要让我去江户城?目的就是为了拖住我,给他手下的锦衣卫争取时间。” 良剑锋冷笑道:“我们青城山虽然不怕他们漫天要价,但也从来没有拿钱喂狗的先例!所以明智晴秀和高天原,不能落入锦衣卫的掌握。” “那不如我先进大阪!” 良人仙眼神发狠:“只要我们的能抢先一步,难道这群丧家犬还敢从我手中硬抢?” 道人眼露赞许,转身轻轻拍了拍良人仙的肩头,眼眸中那股高高在上的傲然尽显无遗。 “放心,现在的苏策已经是四面楚歌,不会再有胆量和我青城山为敌!” 漆黑一片的深海之中,一条身披明黄甲片的钢铁巨龙盘卧海面。 ‘龙头’眼眸射出两道明亮至极的光束,怒视着阻碍自己前行的渺小人影。 “拦路剪径这种野蛮的勾当,就应该让鬼王达那种粗人来做啊?千户大人怎么会安排在我头上?我他娘的可是个地道的读书人啊!” 铁轨之上,黑伞之下,钱凤庭脸色阴沉,嘴里骂骂咧咧:“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龙足’和铁轨剧烈摩擦产生的白色烟气升腾而起,云蒸雾绕之中,有愤怒高亢的龙吟声直冲云霄。 “打什么喇叭?有种就碾过来啊!” 心头烧着一把邪火的钱凤庭揉了揉被灯光耀得发酸的眼睛,扯着衣衫上的飞鱼纹,大声呵斥道:“是不是不认识这件衣服?先把这两盏破灯给本官闭了,要不然以后这条线你们就不用再跑了!” 话音落地,蛟龙蛰伏。 龙头眼中能照耀出数海里的光柱陡然熄灭,钱凤庭这才发现自己如同瞎了一般,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耳边只有风雨打伞的噼啪声响。 “嗯漏点光出来。” 如同言出法随一般,龙眼中再次亮起淡淡的光芒,可却熹微至极,连缠身的雾气都照不穿。 “再来一点,行,就这样了。” 钱凤庭低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衣袍,烦躁的摸了把脸上的雨水,索性直接将不起作用的雨伞收了起来,任由身体暴露在淋漓雨点之中。 须发狂舞,倒是生出了一股狂生的气概。 “车上的人都听好了,本官是倭区锦衣卫副千户钱凤庭,奉命来此捉拿鸿鹄叛军!所有人不准下车,都呆在车上等候检查,违令者按鸿鹄论处!” 喊完这句话,钱凤庭也不管在这种辽阔的环境中,车里的人能不能听见自己的喊声,一屁股坐在铁轨上。 “有辱斯文呐” 在钱凤庭的叹息声中,缭绕的雾气中突然响起阵阵机械滑动的声响。 龙身侧面的鳞甲渐次打开,洞开的车门中,一道道儒序学子打扮的身影走了出来。 钱凤庭抬眼望去,雾中浮现的身影不多不少,正好是九人。 “看来这是觉得丢了脸面,要准备亲自来找场子了?” 钱凤庭神情冷峻,撑着膝盖站起身来,一抖手中黑伞,雪亮的刀刃‘蹭’的一声弹出。 可事态的发展,却没有按他预料之中进行。 只见这些出身显赫的门阀子弟在雨中恭敬束立,对着钱凤庭抱拳行儒家弟子礼。 “儒序后生,见过钱老前辈!” 落魄狂生横刀立马,门阀贵子低头躬身。 直到此刻,钱凤庭终于明白为什么苏策会让自己来拦车,而不是让鬼王达那个粗人来。 虽然心中明白让对方行礼的不是自己,但不妨碍钱凤庭此时心潮起伏,浑身舒坦。 “这种感觉,真他娘的爽啊!” 大阪城。 已成废墟的楼宇之中,冷雨从墙壁上的窟窿倒灌进来。 抛洒满地子弹壳泡在污水中,满是碳化痕迹的皮肤碎片上,暗红色的血渍依旧明显。 李钧蹲在地上,手里抓着一截械臂残肢细细打量,通过上面残存的鹰羽纹,不难看出这只械臂拥有者的身份。 “战斗结束的很快,等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袁明妃站在一旁,沉声说道:“不过交手双方的身份大概能够猜的出来,是丰臣远疆和荒世烈。” “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倭区还有这两个人物。” 李钧哑然失笑,问道:“荒世集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已经是一个空壳,所有的业务全部停摆,资产已经转移,内部人员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荒世烈倒是果断,与其留着给别人抄家,倒不如自己及时止损。” 李钧话锋一转,冷声道:“不过这件事就发生在明王这位江户城百户的眼皮子底下,难道他没有丝毫察觉?” “察没察觉不知道,但千户所方面一直没有收到他任何的报告。” 袁明妃轻笑道:“不过现在追究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这倒也是。” 李钧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丰臣远疆这个铁匠又怎么会掺和到大阪城的事情里来?难道他的三川重工也断尾逃生了?” “这就不清楚了。” 袁明妃略显无奈道:“明王在这方面倒是很上心,我派过去的眼线几乎都被他扫干净了。千户所方面近期好像也没精力去注意这些事情。” “那就不管了!” 李钧站起身过来,伸了个懒腰,脸色依旧是呈现不自然的蜡黄。 “道序对高天原势在必得,佛序也想从中分一杯羹,现在这些倭寇也想浑水摸鱼,那就一起杀!正好快刀斩乱麻,把这些麻烦一并清扫干净了。” 袁明妃‘嗯’了一声,接着说道:“阳龙拿来买命的武学注入器,我已经安排小黑带往千户所了,虽然我觉得他做手脚的几率很小,但最好还是小心为上。” “还有桑烟寺白玛的尸体,马王爷已经找到了” 李钧扬手打断对方的话语:“这些怎么分配,你们几个商量着来就行,就不用给我说了。” “明白。” 李钧的回答在袁明妃的预料之中,不过问一声还是必须要做的前提必要。 “荒世冬童的脑子搜过没有?” “邹四九亲自动的手,不过里面除了一大堆洗脑的佛门经文之外,没有任何关于明智晴秀藏身处的消息。” “这就有点麻烦了。” 李钧揉了揉眉心,眼中疲倦深重。 现在已经打草了惊蛇了,可线索却断了。大阪城的面积可不小,要想在茫茫人海之中把明智晴秀翻出来,段时间内恐怕机会渺茫。 “我已经安排人通知宣慰司衙门封锁了整个城市,准进不准出。” “那些戍卫连鸿鹄都拦不住,更别说这两头亡命鸳鸯了。” 袁明妃沉吟片刻:“其实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离开大阪。” 李钧眉峰一挑:“为什么?” “现在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除非他们能逃出倭区,不然迟早都会被锦衣卫挖出来。但他们如果想离开倭区,早就能这么做了,也不会在今天还藏在大阪城。” 袁明妃语气肯定:“这里有他们舍不得抛下的东西。” “伱是指那些黄粱主机?”李钧恍然。 “没错,所以他们甘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滞留不走的原因,肯定是在等待买家的到来。如果放弃这个机会的会,继续拖延下去的话,倭区的形式会对他们越来越不利。” 袁明妃抿了抿嘴唇:“或者换句话来说,他们手里的东西会越来越不值钱。” 李钧咧嘴笑道:“那就是说,我们还有一点时间了?” “不过,应该不多。” 袁明妃眼神担忧的看着面容干枯的李钧,“你还能不能行?要不然.” “不行也得行啊。” 李钧自嘲笑道:“要是这种小场面就要让苏老头亲自下场,那可就太丢他老人家的面子了。” 袁明妃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劝解的话语吞回了肚子,转而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你先带人回大阪城户所,让弟兄们休息休息,你和邹四九他们也抓紧时间消化缴获的这些贼赃。” 李钧打趣道:“后面要动手的时间可还不少,你们要是不帮忙,我可就真的双拳难敌四手了。” “那你呢?” “我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要做。” 李钧抛了抛手中那只断裂的械臂,叹气道:“这一晚,可真是有够漫长的啊。” (本章完) . 第457章 烈酒入心 对于夏子来说,今天晚上的生意简直糟糕的一塌糊涂。 先是下了一场持续整晚的瓢泼大雨,阴冷潮湿的天气让散值的工奴们早早就回了家,街上寻欢作乐的客人少了很多。 接着是一声声鞭炮般的爆响声,从南城方向传来。 在私酒贩子的交流频道中,有人说是锦衣卫正在未央长街那边抓捕贼人,双方爆发了激烈的交战。 那些鞭炮声,其实就是枪声! 不过这些都不是夏子关注的事情,她现在关心的是自己刚刚调配好的那批明酒。 自己在酒里添加的兴奋剂,过了今晚可就要失效大半了。 因为宣慰司衙门近期大力扫荡城内的各种黑市作坊和游商小贩,所以街头上的竞争对手已经少了很多。很多酒肆和居酒屋因此断了渠道,只能选择贩卖进价昂贵的进口明酒。 夏子瞅准了这个机会,根本不管自己干的也是宣慰司重点打击的高危生意,毅然决然从最近刚刚在大阪城内崛起的佛子会手中贷了一大笔香积钱,全部投入了私酒生产中,想的是趁机能够大赚一笔。 “得赶快把货出手了才行,要不然还不上佛子会的第一期的福报利息可就麻烦了。” 一想到那些神情悲悯、言辞柔和的光头大汉,夏子总会不寒而栗。 在她看来,这些人可比城里其他的老牌黑帮恐怖多了。 虽然她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夏子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毕竟在大阪城生存这么多年,这种直觉一直是她唯一的依仗。 想到这里,夏子不禁拉紧了身上塑料蓑衣的领口,加快了脚步。 穿街过巷一柱香的时间后,夏子终于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这条街道聚集着大阪城北区价格最实惠、口碑最好的低端酒肆和居酒屋,是整个北区工奴心中最喜欢的聚会场所。 可映入眼帘的萧条,却让斗志昂扬的夏子整个人直接愣在原地。 没有预想中的人头攒动,只有一扇扇在黯淡灯光中紧闭的店门。 堵塞的泄水口让街面淹没在寸高的污水之中,各种垃圾上下浮沉。 就连商铺门前悬挂的酒幌和鲤鱼旗,都在雨中有气无力的晃动,再无往日那番殷勤的劲头。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個都不做生意了?” 夏子目瞪口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猛然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探手伸进雨衣,掏出了一块老旧的电子案牍,进入了私酒贩子常用的论坛。 没资格,也用不起黄粱梦境的他们,只能选择使用这种安全系数极低,随时可能被戍卫作为证据进行抓捕的文字传递方式进行联络。 【警告:大阪城北区发生恶性袭击事件,宣慰司戍卫全体出动,要求北区所有娱乐场所立刻关门歇业,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走动。解禁时间为明日日出卯时。】 【提醒:今日宜回家睡觉,不宜出门贩酒。】 整个论坛内空空荡荡,一片死寂。 只有两行标红的大字悬挂在页面上。 北区什么时候发生恶性袭击事件了?自己人就在北区啊,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蓦然,夏子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听到过几声轰鸣巨响。 但当时她只以为是雷声,根本没有在意。 夏子烦躁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今天出门时专门照着帝国本土女性梳理的环云髻,在她手中被扯得散乱变形。 “去你妈的不宜贩酒,那我手里的这些酒怎么办?佛子会的福报利息怎么办?” 尖锐的骂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很快就被轰鸣的雨声淹没。 “你是贩酒的?” 正在痛骂戍卫的夏子突然听到一个干涩苍老的声音。 她立马警觉的闭上了嘴巴,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间居酒屋的屋檐下,影影绰绰有一团黑影,看起来像是一个人。 拾荒乞丐?还是刚刚睡醒的醉汉? 难不成是黄粱鬼?! 夏子心头猛然一跳,作为自小便在街头讨生活的她,听过太多关于黄粱鬼的诡异传闻。 这种诞生在劣质黄粱梦境里的魑魅魍魉,最喜欢占据那些阳气匮乏的男性的躯体。 从这个人的声音来看,已经不是阳气匮乏这么简单了,简直就是油尽灯枯! 夏子紧张的抿紧嘴唇,右手慢慢摸向腰后插着的羽林卫手枪。 “千万不要在这种时候卡壳啊。” 夏子心里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在拿到香积钱的时候,不先去买一把好点的武器防身。 不然现在也不用把希望寄托在身上那把,枪龄比自己年龄都要老的手枪上了。 “我问你,是不是贩私酒的?” 黑影中探出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面容,支离破碎的血肉粘挂在塌陷的机械面骨上,两只械眼没有了眼皮的装饰,直接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鬼脸’上嘴唇不动,那句不耐烦的话语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 “大人您说的没错,小人是贩酒的。” 夏子慌忙高举双手,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站在原地点头哈腰。 不是她认识眼前这个人,被打成这个鬼样子,就算自己见过对方,现在也认不出来了。 让她态度发生巨大转变的原因,是对方身上明显无比的械体改造痕迹。 连脑袋都改造了,就算没有跨入兵序,起码也是位黑帮猛人。 这种人物无论有没有被黄粱鬼夺舍,那都是自己手中这把羽林卫对付不了的存在。 “不是宵禁了吗?为什么那些该死的戍卫还没有过来巡查?” 夏子再一次在心中怒骂大阪城的戍卫。 “既然是贩酒的,那还愣着干什么,老夫买酒。” “啊?好!” 夏子忙不迭冲过去,撸起身上的袖子,从手腕处的皮肤下抽出一根‘青筋’。 这是一根经过伪装的管道,另一段连通着夏子埋在腹腔内的酒水样品。 “小人可不敢要您的钱,大人您要喝多少就喝多少,算我请客。” 夏子满脸陪笑,盯着脚尖的眼睛抬起一寸,快速扫过对方的肩头。 右肩空空荡荡,破碎的衣衫在挂着许多头乱发模样的线束。 真惨啊,连手都被人砍了。 左手倒是完整,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突然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酒盏的模样。 没有酒盏,这怎么喝? 难不成直接倒进嘴里? 夏子硬着头皮道:“大人,这酒你看给您倒哪儿?要不,我砸门帮您从店里拿一个?” “用不着那么麻烦。” 一只手接过夏子的‘青筋’,直接塞进了‘鬼脸’上类似嘴唇的裂缝之中。 “倒酒吧。” “唉唉,这就来。” 夏子根本不敢反抗,连忙扣动无名指,打开体内的阀门。 她也没敢和这位大人坐在同一条台阶上,在对方身边蹲下,任由对方嘬着自己的‘青筋’牛饮。 “生意没做成,还赔上了一批样品。这也就算了,可现在可是宵禁时间啊!要是被戍卫发现自己还滞留在街上,还跟这么一个身份明显就不一般的怪人搅和在一起,那可就麻烦大了。” 混街头,一看宝钞,二看关系,三看拳头。 什么都没有,那就看胆子。 夏子虽然是个女人,但她的胆子一直很大,要不然也不会敢向佛子会借贷,更不敢在官方高压打击的时候,还选择做贩卖私酒的生意。 可胆大,不代表什么都不怕。 身边这个人恐怕就是今天北城袭击案的嫌犯之一。自己要是和他扯上关系,那想要得到一个痛快的死法,恐怕都成了奢望。 “我的运气也太差了吧。” 夏子垂头丧气,耳边却响起淅沥沥的声响。 这个声音和雨声不一样,更像是水滴打在石头上。 夏子错愕转头,从她的这个角度,能够顺着羽织的破洞,看见对方的身体。 整个胸膛区域,没有任何血肉和器官,只有一个呈现爆炸状的骇人窟窿。 而那淅沥沥的声音,正是酒水从断裂的喉管中流出,浇淋在机械上的声音。 “喝不了就他妈的别喝,浪费老娘的东西干什么?暴殄天物!” 夏子心头大骂不止,脸上却不动声色的挪开了眼睛,继续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只是想试试自己还能不能尝出味道。不过现在看来,这具身体烂的实在太严重了。” ‘鬼脸’的主人宛如能够读心一般,看穿了夏子心中的想法。 “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喝酒,特别是喝这种明酒,那喝的可不只是酒的滋味,还有那种.那种” 疯狂跳动的心脏让夏子头脑有些昏沉,横竖想不起来自己以往背的滚瓜乱熟的推介词。 一张还带着明显稚嫩痕迹的面容涨得通红,含糊不清的声音中混杂着再也掩饰不住的颤抖。 完了,这下死定了 不过让夏子震惊的是,身旁的这位大人似乎并没有被自己的胡言乱语惹怒,相反声调突然柔和了不少。 “你多大了?” “刚刚及笄。” “那就才十五了?你这个年纪为什么不去夫子庙读书,反而在街头贩卖私酒?” “读书可填不饱肚子。” “我记得倭区每座大城的夫子庙都在免费招手学子,但凡入学者不仅食宿全包,而且还能一笔不错的补贴。” “你” 陡然升起的恼怒转瞬间又被恐惧吞噬,夏子涌到嘴边的骂声变成了老老实实的坦白:“我的基因不行,连入学的门槛都达不到。” “夫子庙不是宣称有教无类,不分身份,不看基因吗?” “政策早就改了。” 夏子扒拉了下头顶的乱发,抬眼看着面前被雨点打得宛如沸腾的污水,平静道:“我知道其他大城怎么样,但是在大阪城,如果想入夫子庙读书,得给先生们钱。他们说这叫束脩。可是我没爹没娘也没钱,所以读不了书。” 耳边的声音沉默了许久,半晌后才缓缓响起:“你能做起贩卖私酒的生意,难道凑不出束脩的钱?” “都是借的。” 夏子十分诚实回答:“以前可没人会把钱借给我这种人,也只有佛子会会干这种事情。” “佛子.连佛序也进来了啊。” 这句话的音量很低,有些出神的夏子没有听清楚。 “您说什么?” “没什么。不过就算是借,难道进夫子庙不比贩私酒好?” “借来的钱先生他不要呀,嫌脏。” 夏子一只手撑着下巴,“其实这书读着也没什么用啊,难道最后还能破锁晋序,成为高高在上的老爷?嗯我是女的,应该叫夫人吧?这根本不可能呀。” 话虽如此,但夏子自己都听出了自己话中的言不由衷,还有那股浓浓的羡慕。 “私酒也是违禁品之一,做这个生意被戍卫抓到,可是要按大明律可是要重处的,难道伱不怕?” “当然不怕了,还有什么比穷可怕?” 夏子理所当然道:“死在戍卫的手里也是死,死在黑帮的手里也是死,饿死街头也是死,也没什么区别。” “那你觉得,那些官老爷推行的新政好吗?” “当然好了。”夏子毫不犹豫。 “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只是幻觉,夏子总觉得对方的话语中传递出的情绪有些萧瑟黯然。 “我也说不太清楚。” 夏子舔了舔嘴唇:“不过起码我如果不欠钱的话,就不用担心第二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黑帮医馆的手术台上了。” “可是新政之后,倭区可就不是倭区了。” 夏子雀跃道:“那岂不是更好?不是罪民区,那就是我也能成为帝国的子民了!到时候我要给自己取一个好听的明人名字,就像夫子庙的那些学子一样!” “那倭国” 话音戛然而止,一只手突然伸进了夏子的视线,将‘青筋’递还给了她。 “这酒.我不喝了。” 夏子心头蓦然一颤,以为是自己的话冒犯到了对方,仰起脸勉强笑道:“没事儿,您就算喝不出滋味,倒进肚子里那也算借酒浇愁了嘛。” “没什么愁了,就这样吧。酒钱多少?” “不用钱,这都是我孝敬您的。”夏子泫然欲泣。 “钱要给,一笔是一笔。” 对方身体里传出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女孩哆嗦着身体,慢慢将手掌摊在面前。 “诚诚惠,一百宝钞。” 窸窸窣窣的摸索声响了片刻,但夏子的手掌心中依旧空空如也。 “我身上没带钱啊” 夏子蹲着的身体如同过电般猛然一颤,摊开的五指倏然合拢。 “是小人不要脸了,居然还敢向您要钱,真是不知死活。” 故作懊恼的话音刚落,几张宝钞却从指缝间塞了进来。 “这个钱,我帮他给。” 夏子茫然抬头,映入视线的是一个五官分明的高瘦青年,站在一把黑伞下,泛黄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 “够了吗?” “够够了。” “够了那就快回去吧。” 夏子捏着钱慌忙起身,连塑料蓑衣的兜帽都来不及戴好,急冲冲跑进雨中。 “等一下。” 骤停的脚步溅起一连串水花。 “把这个拿着。等你碰上无法解决的麻烦的时候,去江户找一个叫丰臣秀峦的人,他会帮我还了今天的酒钱。” 夏子接住对方扔过的一点影光,借着周围街灯的光芒,她能看清上面刻着数道栩栩如生的羽毛。 “大人,您的酒钱已经给了。” “一笔,是一笔!” “多谢大人。” 此刻,长街只剩下撑伞的青年和一个颓坐的老人。 “是你啊,看来我又被人出卖了?” 这是丰臣远疆看向李钧之时,说出口的第一句话。 (本章完) 第458章 恩义不可笑 “所以,你是来杀我的了?” 丰臣远疆靠着身后紧闭的门扉,漫不经心说道。 “原本是有这个打算,柿子先挑软的捏嘛。” 李钧直言不讳,在丰臣远疆身边坐下,收拢的雨伞横呈膝盖:“但现在看来,应该没有动手的必要了。” “呵。” 丰臣远疆冷笑一声,并没有多说。 “怎么会弄的这么狼狈?” “他比我想象中要强,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预料之外了。”丰臣远疆回答的倒也坦荡。 李钧点了点头,弯曲的两条腿伸直,骨骼咔咔的声响,口中感叹道:“看来这个荒世烈确实是个扎手的硬茬子啊!” “怎么,你也想动他?” 丰臣远疆语气戏谑:“狡兔死走狗烹,还真是你们明人的一贯作风啊。”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李钧指着自己鼻子:“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跟他狼狈为奸的人?” “我不会看人。” 丰臣远疆的这句话中透着浓浓的自嘲味道:“难道不是荒世烈让你来的?” “当然不是。” 给李钧消息的人其实是李不逢。 这位已经返回帝国本土的上任宣慰使倒也是个信人,青城山的地仙刚刚进入倭区,他就把消息传给了李钧。 不过按李不逢的说法,现在这個消息已经不值钱了,还不了李钧的人情。 所以他用丰臣远疆的下落补了差价。 从两人交战落幕,到李钧找到这里,整个过程间隔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 这位不显山不漏水的儒序,在倭区的能量远超李钧的想象。 不过这些话就不用告诉丰臣远疆了。 “我迟早要宰了他,信不信由你。” 李钧想起自己在千户所中和荒世烈的见面之时的场景,嘴角微翘,“他应该也有这种想法。” 丰臣远疆沉默了片刻,或许是想到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对方觊觎的东西,敌意衰减了几分。 “因为门派和独行的序列之争?” “杀人哪儿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理由,我需要拿他的骨头磨刀,他需要拿我这条命出气罢了。充其量啊,能算一个各取所需!” 这很符合武序的行事作风。 “你能是他的对手?明智晴秀那个娘们帮他解决了黄天门遗留的隐患,虽然代价是耗尽了所有的潜力,但荒世烈如今可是实打实的武四巅峰啊!” “武四又怎么样?我以前在成都县混的时候就听过一句话,敢斗不敢斗,气质要拿够!难道他是武四我就要怕了?没这个道理。” 李钧一身混不吝的蛮横匪气,嗤笑道:“而且杀人这种事情,没打到最后谁能知道结果?要是能通过序列高低就分出胜负,那大家都别打了,动手前报一报自己的序位不就行了?” 丰臣远疆很想说一句不知天高地厚,但转念想到自己不过只是荒世烈的手下败将,根本没资格嘲笑对方。 或许换一颗其他种类的械心,能输得体面一点? 丰臣远疆摇了摇头,打散脑海中多余的念头,缓缓道:“你跟我以前见过的锦衣卫不一样。” “哦,哪儿不一样?” “伱不像是官,更像是匪!”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 李钧略略扬眉:“你强,那我就是官。你弱,那我就是匪。” “这是你们明人的道理?” “你死我活的世道,还需要讲道理?” 话音落地,两人侧头对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全然没有最开始撞面之时的火气。 “没想到啊,我竟然还没有你一个年轻人看得透彻,真是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里了。” 李钧没有接他这句话,直接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你为什么要来大阪,真就是为了替德川宏志出口气?”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这个理由还不够?” 丰臣远疆糜烂不堪的面容上再也呈现不出任何表情:“我以前当过叛徒,在你们明人皇帝刚刚跨过海峡进入倭区的时候。不过我当时那么做,从不是为了自己。” 李钧静静等着对方的后话,可丰臣远疆却在停顿良久之后,意兴阑珊道:“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啊。” “德川宏志告诉你他能为倭区复国,所以你这些年一直以他马首是瞻。可在他死后,你觉得复国无望,便决定杀了荒世烈和明智晴秀为他报仇。对吧?” 倭区的一切波谲云诡,到了现在这一步已经是拨云见雾,一目了然。 丰臣远疆笑道:“是不是很老套?哪怕是最劣质的黄粱梦境里的故事,恐怕都要比这精彩很多。” “故事确实很老套。” 李钧点了点头,话锋却突然一转,语气真诚道:“但你这个角色,倒是出彩。” “从头到尾被人耍的团团转,还能叫出彩?难道不应该被人当成可悲的笑柄?” “不应该。” 李钧抬起头,视线逆着雨线,凝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 眸光流动的眼底掠过一个个清晰无比的画面,那是如今日一般暴雨笼罩的街道,喜穿白袍,颈插纸扇的青年在长街中央摆下一桌火锅,听风吹刀剑,看雨打红汤。 那是灯火辉煌的崔巍金楼,苍首黑衣,刚正不阿的老人在滚滚烈焰之中,横眉冷目,虽死不倒。 嗜好拳脚的莽撞青年,头扎马尾的傲气道士,西装笔挺的浪荡神棍. 有死去了的人,也有还活着的人。 “我没经历过什么情情爱爱、你侬我侬,我见过最多的只有尔虞我诈、刀光剑影,所以无论是痴诚也好,愚忠也罢.” 李钧收回视线,一字一顿:“恩义不可笑。” “哈哈哈哈.” 丰臣远疆身体中传出一阵长笑,笑声中不见豪迈,难掩凄凉。 “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是投降你们明人。但没想到今天能和我聊得尽兴的人,竟也是个明人。” 砰! 黑伞弹开,李钧迈步走出屋檐,踏入雨中。 丰臣远疆抬眼看向那道挺拔的背影:“就这么放过我了?听两句故事就留人一命,你这种习惯可不好啊。” “我没拿拿你当蠢货,所以你也别拿老子当傻子。” 李钧没好气道:“坐在你旁边就跟坐在一堆炸药上一样,感觉随时可能被炸死。你藏在身体里的那颗械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丰臣远疆心头一跳,暗暗惊叹李钧的感知能力。 “所以你怕跟我换命了?” “我可不是荒世烈那个怂货。” 李钧并未回头:“现在大家要杀的人都一样,内斗是不是太愚蠢了一点?” 丰臣远疆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你就这么笃定我会把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再送出去,难道我就不会等你走后转身就逃,彻底离开倭区?” “你要是能生吞这口恶气,选择夹着尾巴做人,那今天也就不会冒险去试荒世烈的水了。” 丰臣远疆感慨道:“看来你是把我看透了啊。” “没什么看透不看透,不过因为大家都有联手的想法罢了。” 李钧闷声道:“不过把自己弄成一颗炸弹,值得吗?” “这样的结局难道不才能配得上‘出彩’这两个字?” 丰臣远疆坐于台阶之上,豪迈大笑。 李钧默不作声,抬脚大步离开。 大阪城,宣慰司衙门。 良人仙看着眼前这个模样清秀的官服青年,心中不由一阵腻歪。 真是什么躯体都能夺舍啊,就这么不挑食? 不过同时他也不禁对明智晴秀的胆大感到乍舌,居然能想出这样一个鸠占鹊巢的办法,明目张胆的住进了宣慰司衙门里面。 “道友你终于来了,要是再晚点,咱们这买卖可就要被倭区锦衣卫给搅合了。” 官服青年神态自然,话音中更是带着一股帝国本土方言的味道。 无论是措辞习惯,还是眉眼细节,都和良人仙记忆中的明智晴秀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提前得知对方已经被夺舍,良人仙觉得自己恐怕都看不出其中端倪。 “叫苦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良人仙冷哼一声:“我现在来了,就没人能从青城山的手里抢东西。”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砰! 良人仙将随身带来一个箱子扔在明智晴秀脚前,“这是之前答应给你的东西。” 这一次良人仙展现出的态度远比最初在‘高天原’中的时候要强硬,甚至显得有些傲慢无礼。 不过其中的原因明智晴秀自然也能猜的出来,无外乎是怕自己生出临时抬价的念头,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罢了。 这种把戏,明智晴秀根本不放在心里,当即撩起官服袍角,蹲下身打开箱子。 散开的白色雾气之中,是一具只有上半身躯干和头颅的男性残肢,不过断口处有明显的参差不齐的撕裂痕迹,甚至连头颅上的五官都被挖去了。 “这是一名道序四的老派修士,因为犯了一些事情,所以沦为了这副模样。不过你放心,他体内的道基依旧十分完整,而且意识已经沉沦在黄粱梦境之中,再无脱离的可能,你夺舍起来毫无难度。” “我原本也打算带青城山门下的罪人给你夺舍,不过考虑到以后你可能因此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给你还一具。关于他的身份,你也不用担心。他的事情已经被原有的势力定了性,没有翻案的可能,自然也不会有人替他出头。” “至于肢体的残缺,就看你的选择了。如果你想转为新派修士,我们可以为你提供现成的道械躯体。不过如果你想继续走老派的路线,那就要自己找农序的人修补了。” 良人仙话音顿了顿:“不过这些应该都是小问题吧?” “当然是小问题。” 明智晴秀眼神痴迷的抚摸着这截残缺的躯干,手掌停放在腹部,似乎在静静感觉血肉下脉动的道基。 “现在青城山的诚意,你也看到了。是不是轮到你让我看看你的诚意了?” “那是自然。” 明智晴秀念念不舍的收回那让良人仙感到阵阵恶寒的目光,从官袍大袖之中抽出一块电子案牍,递给良人仙。 良人仙低头一扫,案牍上是一副倭区全境地图,密密麻麻数十个红点分布各处。 最远的一枚红点,甚至在首里城的郊外。 “这是构筑高天原的所有黄粱主机的机房位置” 明智晴秀的话甚至还没说完,就被‘啪’的一声脆响打断。 只见良人仙直接这份案牍扔在地上,冷冷道:“这就是你拿出来的诚意?” “道友是觉得我在拿假的机房位置蒙骗你?” “真假重要吗?明智晴秀,我劝你最好不要跟我玩这种心眼!” 良人仙眼眸微眯,沉声道:“我要的是高天原的权限!” “道友不要动怒,权限自然是在的。”明智晴秀笑道:“但按照我们之前达成的协议,是我到青城山拜了山门之后,才会把权限奉给宗门,道友难不成是忘记了?” “协议的内容我当然记得,但现在是你自己漏了踪迹,才会被锦衣卫盯上!这种情况下,你最好还是先把权限交给我保管,以我的身份,锦衣卫不敢动我。” “道友你也知道,我是个女人,所以心眼大不了哪里去。”明智晴秀脸上笑容不变:“如果我要是现在就把权限给了道友你,万一你弃我于不顾怎么办?” 良人仙怒极而笑:“怎么?道门青城山的名声,在你眼里这么不值钱?” “‘青城山’这三个字当然值钱,但我担心的是我自己不值钱啊。” 明智晴秀低眉敛目,不再维持那惟妙惟肖的伪装,以男人面容作出女人的柔弱。 这一幕,看得良人仙一阵恶心。 “高天原是我现在唯一能够保命的依仗,这一点还请道友理解。” “依仗?”良人仙冷笑连连:“我看是你拿来威胁青城山的手段吧?” 良人仙喝道:“明智晴秀我可以明白告诉你,高天原要是丢了,你也只有死路一条。” “我懂。不过我给可以向道友保证,如果我没死,高天原就绝不会丢。” 明智晴秀话音虽柔,但态度却十分坚定。 不到青城山,她绝不可能把高天原的权限交出来。 宣慰司衙门的大堂之中,霎时之间升起呛人的火药味。 不过神色恼怒的只有良人仙一人,明智晴秀夺舍的官服青年始终面带笑意。 “行!” 良人仙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做无用的威逼,愤然起身:“不过在宗门地仙到来之前,你最好把自己藏好了!这个时候暴露,可没人救的了你!” “道友放心,这是自然。” 良人仙拂袖转身,在他跨过大堂门槛之时,五官面容已经变为另外一副模样。 “他们急了。” 等良人仙离开之后,荒世烈魁伟的身影突兀出现在大堂之中。 此时的他浑身没有半点伤痕,根本看不出在不久前才和丰臣远疆交过手。 “这个人恐怕起了歹心,要不要找机会杀了他?” “不能杀,良人仙要是也死了,可就没人跟我们做生意了。” 明智晴秀又蹲回那具残躯旁,双手慢慢抚摸着每一寸皮肤,神情一片痴迷。 “永乐宫的人可还在倭区。”荒世烈提醒道。 “他们不一定能够开出青城山的价格,也未必敢让自己的地仙冒险进入倭区。” 明智晴秀喃喃道:“而且永乐宫的伏鹤,可比这个良人仙要难对付。” “那就留着这个祸患?他刚才的杀意可不是作假!” 荒世烈依旧不甘心:“要不干脆把他暴露给锦衣卫,反正只要那位地仙还在,这场交易就能继续做下去。” “你的这些想法他早就聊到了,我们看到良人仙不过只是一具黄巾力士罢了。等以后到了青城山,我们有的是时间跟他慢慢玩,现在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明智晴秀此刻一手摸着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另一只手则放在自己的眉宇间,似乎在盘算如何放置才最妥帖。 “丰臣远疆可能没有死。” 荒世烈闷声道:“他身上有点古怪.” “没死就没死吧。” 明智晴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过依旧没有抬头,“不用去管他了,不过是一个蠢而不自知的傻子罢了。他要是敢继续掺和进来,自然会有人替我们杀了他!” (本章完) 第459章 洗一洗仙气 肆虐一夜的风雨,在寅时终于有了平息的迹象。 千户所的顶楼露台,一张四方桌摆在地上,桌面空空荡荡。 苏策翘腿而坐,已经快要燃尽的烟头叼在嘴角,静静眺望满城彻夜不停的霓虹灯光。 “蚩主,你觉得眼前这些灯火像他娘的个什么?” 苏策说完这句话之后,刻意停顿了半晌,可等了良久,他依旧没等来回答。 老人满面疑惑,并没有转头,只是抬手往身后敲了敲。 指节叩在钢铁甲片上,发出‘铛铛’的清脆声响,在空旷的环境中传出老远。 两颗猩红的眼眸在苏策头顶凭空跳出,散开的光芒照出一副外形凶悍的甲胄身躯。 “啥事儿?” 一道浑厚阳刚的声音响起,茫然的语气却听得苏策不由皱紧了眉头。 “我说你一天能不能少逛点那劳什子的神器论坛?整天什么事都不做,就一门心思扎在那里面,你要是再这么下去,小心黄粱鬼有天盯上你啊!” “尽扯淡,我巴不得有黄粱鬼来找我,刚好拿来实践实践我刚学的理论。” 苏策一副无奈表情:“我记得你不是早就被墨序给列入黑名单了吗,怎么还能链接他们的黄粱梦境?” 蚩主不屑道:“换个身份不就行了,这有什么难的?” “你用的什么?” “其他墨甲的核心。” “披层马甲.这么蹩脚的手段,墨序那群人就发现不了你了?” “发现了就再换一个呗,这有什么麻烦的。反正我以前宰了不少墨甲,现在手里的存货还有不少。”蚩主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苏策揉了揉眉心,不解问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就这么有吸引力?” “什么乱七八糟,爷们我看的可都是经过实战检验的案例!千金不换的经验之谈!” 蚩主一口帝国辽东口音,嗓门嘹亮,中气十足。 苏策不由来了兴趣,问道:“关于什么的实战案例?难道是打架的?” “当然不是了,要论打架这门手艺,墨序明鬼里还没几个人能让我看得上眼。” 粗壮的械指摩擦着头盔,发出‘刺啦’的尖锐声响,蚩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反复斟酌着词语,这才讪笑道:“是关于如何升华男女之情的。” “你们墨甲和墨甲之间?” “包括但不局限,还有和人的,乃至于还有黄粱鬼的!” 蚩主严谨的措辞中带着浓浓的钦佩。 苏策愕然,眼角一阵抽搐:“这他娘的怎么升华?” “看嘛,连伱也想不到吧,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明鬼竟然还有这种潜力!” 蚩主啧啧称奇:“老苏我告诉你啊,这头分享案例的明鬼简直就是万中无一的花丛奇才,不止手段高明,而且荤素不忌,以一敌多更是拿手好戏!” “关键是他发出来的案例还是图文并茂,每一個步骤都格外详细,注解那也是鞭辟入里、字字珠玑,简直让人身临其境!” 蚩主说得兴致勃勃,话音突然沉了下去:“只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对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更新案例了。老头,你说我要不干脆去一趟山东行省的矩子堂,让他们帮我查查这头明鬼的真实身份,我去亲自登门拜访得了?” “还去矩子堂?”苏策打趣道:“你就不怕跟上次一样,还没过海就被人从天上炸下来了?” “我那次是大意了,没有闪!” 蚩主恼羞成怒,骂道:“而且矩子堂那些瘪犊子们下手也太黑了点,一次性发射上百枚‘神火飞鸦’也就算了,弹头里面竟然还塞满了道序的雷篆还有佛序的干扰幻音,怎么看都像是专门针对我开发的!” “不用看了,就是针对你的。谁让你没事就去打劫别人矩子堂?别人早就说明永远不会踏足倭区了,你还是不放过他们,这能怪谁?” 苏策笑道:“我可是听说了,矩子堂里如今有好几个课题都是专门研究怎么对付你,他们甚至想着如何把你这头明鬼境的头号叛逆生擒活捉,当做典型用来警示其他的墨序明鬼,所以你还是绝了这个心思吧。” “活捉我?扯淡!他们还不如研究研究怎么把新东林党的魁首给李代桃僵,把儒序拉下三教的位置,可能还现实一点。” 蚩主双手环抱胸前,语气中满是不屑:“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铛铛 苏策又抬手敲了敲是蚩主的裙甲,“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记仇呢?说到底那还是你的老家,再这么敌视下去,小心等你以后魂飞魄散了,在明鬼境里连块墓碑都留不下。” “别介。” 蚩主把头一扬,愤然骂道:“当初咱俩被人堵在山海关的时候,他们别说是帮忙砍人了,从头到尾连一个屁都不敢放!到最后,还不是咱们自己一刀一拳杀出来的活路?” “我现在都还记得明明白白的,他们当初那副撅腚夹屁的架势,就生怕佛道两家会顺着味儿跟过来,捎带手把他们也给收拾了!” 蚩主轻蔑道:“自从上一任老矩子死了之后,墨序已经不是当年一言不合,就敢把枪管子塞进儒序的喉管里,教他们重新读书识字的墨序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些没血性的怂包,连带新复苏的明鬼也大多都是些软蛋,我不清理门户就算是好的了,还跟他们埋在一起?老子想着都嫌恶心!” “你这个火爆脾气,什么时候能收敛收敛?当年的事情也怪不了别人,不是谁都像你我一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别人家大业大,牵一发就是动全身,谨慎点是应该的。” 蚩主眼神瞥了过来:“那你收敛了?” “我还不收敛?我就差吃斋念佛了。” 苏策话音刚落,倏然抬头看向黑沉沉的天幕。 “不过这孙子在咱们头上瞅半天了,是不是有点太没礼貌了点?” “我去把他拽下来?” 械甲抖动的声音铿锵锐利,整栋千户所大楼在蚩主微曲的双脚下不断颤抖。 “远来是客,别这么粗鲁,多给别人一点时间。” “你果然是收敛了,这脾气比起当年是真好了不少!” “那当然,就三个数吧。时间到了,要是人还没下来,你就直接送他回青城山吧。” “太心软了.” 蚩主摇了摇头,抬手对着天空,弹出一根指头。 “一” 一个数刚刚出口,忽地破空声大作,沉寂如墨的夜空一阵扰动。 矫健挺拔的身影撞出墨色,朝着露台急速坠下,却在将要落地的瞬间猛然一滞,不带一丝烟火气的飘然落地。 黑衣道人这一手由极动转为极静,可谓是潇洒至极。 蚩主却在一旁冷冷‘嘁’了一声,合拢眼眸,再次进入黄粱梦境之中。 “晚辈良剑锋,见过苏雄主。” 良剑锋手掐法诀竖于胸前,朝着苏策见礼之后,眼神自然落在那张四方桌上,迈步靠近,便准备坐下。 “老夫有说过,让你坐下了吗?” 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传入耳朵。 刹那间,道基撕心裂肺的尖啸突然炸起,掀起刺骨的寒意,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良剑锋的身体。 他突然感觉身体的每一处关节如同生锈了一般,明明只离着那椅面不过几寸,却怎么都坐不下去。 坐下就得死! 良剑锋的脑海里跳出这样一个真实不虚的预感,什么不卑不亢、什么进退有据,都在眨眼间被这股惊怖碾成了粉碎。 蛇蟒遇恶蛟,肥羊见饿虎。 深藏在腹部中的道基如同遇见了不可反抗的天敌,拼命的蜷缩成一团,泛起的剧痛让良剑锋的神念都有些无法集中。 “老夫好心好意为你接风洗尘,你过门却不入,好大的谱啊!” 良剑锋眼神下意识扫过空空如也的桌面,十分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不敢掐法决,也不敢抱拳。 良剑锋两手紧紧贴在腿,身体站的如标枪般笔直:“是小道无礼,希望雄主大人您见谅。” “认错态度还行,还算是有点眼力见儿。” 苏策两指捏着一根纸烟,烟尾轻轻敲着桌面,将烟丝慢慢敲紧。 “说吧,你来倭区干什么?” 面对老人的明知故问,良剑锋根本不假思索,老实回答道:“为了拿到高天原。” 苏策冷笑:“看来你们道序是铁了心要搅合新东林党的事情了?” “这是白玉京的决定,小道我不过是遵命执行。” 良剑锋低眉敛目。 “你们要跟新东林党怎么掐,老夫没兴趣,也没那个精力管这些闲事。” 苏策抬起夹烟的手指,指向良剑锋:“但有一件事老夫要先跟你说清楚,不管你们道序有什么盘算和考虑,那几个倭寇这次都必须得死,谁都保不住,包括你们青城山!” 良剑锋心头一颤,连忙应答道:“小道明白。” “至于高天原,老夫也不会跟你们抢,那个玩意儿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 良剑锋闻言顿时暗自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道谢,却听见苏策话锋一转:“不过最后能不能拿到手,就要看你的运气了。”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良剑锋一脸苦笑。 “很简单,如果我手下的人吃不下,那就是他自己没本事,你们青城山该拿走就拿走,老夫绝无二话。不过他要是吃下了,那就没办法了。” 呲! 一簇火苗跳出,苏策砸吧着烟头:“当然了,你如果有那个胆量要抢,老夫也不会拦着你。我以前跟人动手的时候,被打得头破血流,也没有长辈出头。我现在做了长辈,自然也不会给小辈出头。龙虎山那句话说的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嘛。” 你不出头,那让我来江户城是干什么?! 良剑锋心头邪火升腾,强忍着道基痉挛的剧痛,沉声道:“大人,当年的事情,儒序的手脚也不干净,如果没有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或许根本不会发展到那种地步。而且锦衣卫的衰落,更是他们一手促成.”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不要重复了。” 苏策径直打断良剑锋的话:“你想说什么,直接点。” “小道是想说,让我拿走高天原,您坐看道儒两家龙争虎斗,岂不是快事一件?” 良剑锋直言不讳:“我们和儒序哪一边死人,您应该都乐意见到吧?” 苏策闻言笑了笑,缓缓吐出一口浓烈的烟气。 “合着在你眼里,老夫就是这么一个气量狭小的货色?” 良剑锋愣在原地,喃喃无言。 “如果一个高天原,能让道序和儒序哪一家就此垮台,甚至退一步,只要能够元气大伤,那现在的倭区应该早就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了。你们两家来多少人,老夫就杀多少人!就算你们白玉京里来一位天仙,我拼死也要换了他一条命!” 跋扈的言语带着森冷的杀意,一字一句凿进良剑锋的脑子里。 “可惜都不是,你们现在不过是像娘们一样抓脸扯头发,充其量不过是破个相,再掉几滴血,过后你们坐不上三教的头把交椅,他们也不会因此跌入九流的行列。” 苏策神色豪迈:“你们这种小打小闹,老夫根本瞧不上,更别说是什么快事一件。” 良剑锋依旧不愿意放弃,壮着胆子问道:“就算是小打小闹,难道您连出口恶气、收点利息都不愿意?” “如果要收利息,老夫第一个该杀的就是你们。” 老人横眉冷目,道人哐当跪地。 “你的序位太低,辈分太小,所以青城山才会让你进倭区。因为他们知道老夫对你这种后辈没太多的兴趣。” 苏策一身道:“老夫这口恶气,要出在你的长辈身上,凭你还不够格。明白了吗?” “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就在这儿跪着吧,明日这个时辰再起来。” 苏策施施然站起身来,从良剑锋身边走过之时,拍了拍他的肩头。 “你们这些修道之人跪惯了三清道祖,现在跪一跪这凡人百姓也不错。这就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接风洗尘,洗一洗你身上这股子狗屁倒灶的仙气!” 嘉启十二年,五月初一。诸事不宜。 在海上滞留一夜的攘夷号终于进入倭区。 天色微明,杨白泽率领犬山城宣慰司衙门全体官员,迎接新上任的宣慰使大人。 琅琊王氏,王长亭。 (本章完) 第460章 狂信之徒 杨白泽等人没等太久,一辆通体漆黑的‘乌骓’便从街头缓缓驶来。 站在道路两侧的大阪城戍卫同时挺身肃立,炽热的目光随着车身挪动。 车驾在宣慰司衙门门口刚刚停稳,一阵爽朗的笑声便从后排位置传了出来。 “劳烦各位在此久等了,实在是路上遇见一些小麻烦,希望各位见谅。” 步出车外的王长亭笑容满面,言辞谦和,一身素净长衫,丝毫没有半点帝国本土豪门子弟的纨绔做派。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杨白泽当先拱手行礼:“下官杨白泽,率领犬山城宣慰司全体同僚,见过王大人.” “不用这么客气。”王长亭两步抢上前来,伸手揽住杨白泽的臂弯,笑道:“我可没脸面受这一礼啊,杨同知能够门前迎接,我已经是受宠若惊了。” 王长亭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年少官员,眼底掠过惊叹的目光:“杨同知真是少年英才啊,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还在新东林书院里面埋头读书,而你已经代表帝国主政一方了,实在是佩服!” “大人过奖了,干些脏活累活罢了,谈不上主政。下官反倒是对号称‘儒序龙门’的新东林书院向往已久。如果可以,我宁愿放弃这同知的身份,进书院好好读读圣贤书。” “哦,杨同知要是真有这个进修的想法,那就包在我身上了,回头我就让传信给我当年入学时的座师,让他给你留一个席位。” 王长亭笑道:“新东林书院的门槛虽然高,但在杨同知的面前,那可就是如履平地啊。能举荐这么一名优秀的人才入学进修,他老人家恐怕得请我喝一顿好酒才行了,要不然我可不答应!” “那下官就多谢大人了!” “好说,好说” 宣慰司衙门门前,一众屏气凝神的官员忍不住面面相觑,眼前这两位上官相处的气氛格外融洽,根本没有半点预想之中的火药味。 唯有混在人群中的老吏许准表情玩味,看向王长亭的目光中冷意森然。 “大人,负责城内各项工作的人员已经做好汇报准备了,要不咱们先入衙?” 杨白泽侧身让开道路,伸手请王长亭先行。 “汇报后面再听,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 王长亭揉了揉手臂肩头,“在海上枯坐了一夜,我现在浑身腰酸背痛,实在是想要活动活动筋骨,要不我们在城中逛一逛,我也好趁此机会了解了解犬山城。” “大人有令,当然可以。” “那大家就别在这儿站着了,各归各位吧,有杨同知一人陪我就行。” 王长亭朝着其余众人拂袖摆手。 “遵命。” 一片迎合声中,许准嘴唇翕张,正要开口。却瞥见杨白泽动作隐蔽的摇了摇头,随即便闭上了嘴巴,跟着人群散开。 片刻之后,宣慰司衙门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只有杨白泽和王长亭并肩朝外走去。 “杨同知,现在就只有你我二人,再继续称呼官职未免也太生疏了一些。我痴长你几岁,就喊你一声贤弟,如何?” “那下官就僭越了,见过王兄。” 王长亭看着一本正经的杨白泽,不禁哑然失笑,“白泽你年纪不大,言谈举止却如此老成持重,真是令人惊异啊。” “不过故意伪装的罢了,在倭区这种豺狼环伺的地方,我要是露出本性,可压不住那些罪民。” 杨白泽抬手揉了揉脸,用力不轻,似乎想要揉散五官上的冷硬,朝着王长亭露出一个略显拘谨的笑容。 “这日子可太难熬了,不过现在王兄你来了,小弟我就能松一大口气了。” 王长亭状若随意问道:“既然这么辛苦,白泽伱为什么还要主动申请来到倭区推行新政?” “没办法啊,”杨白泽叹了口气:“我如果要是继续呆在帝国本土,这辈子恐怕都没有出头的机会了。其中原因,王兄你应该了解。” “因为裴公?” 杨白泽淡淡‘嗯’了一声。 “其实以他老人家的功绩和能力,如果想要重回新东林党,随时都行。就连我家里的长辈在谈起裴公的时候,都时常扼腕叹息,感叹如此优秀的人才竟然游离在党门之外,实在是儒序的损失啊。” 杨白泽闷闷道:“作为学生,没资格指摘师长的做法。他老人家怎么选,我就跟着怎么走就是。”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如今的儒序在有些时候.” 王长亭欲言又止,“哎,不好说。”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宣慰司衙门所在的街道,一股热火朝天的市井气息迎面扑来。 现在虽然只是卯时,但街道上已经是人头攒动,往来如织。各色店铺开门迎客,一片繁荣热闹的景象。 “看来白泽你把新政推行的很好啊,怪不得我经常在吏部通报里看到点名表扬犬山城的字眼。”王长亭的声调十分平和。 “不过是做好了自己的本分罢了,没什么值得夸赞的。” “我知道兄弟你对我还有忌惮。” 王长亭侧身让开一位脚步匆匆,赶着去点卯的倭民,双手插进袖中,眼神径直看着前方。 “你也用不着着急否认。如果今天你和我异位而处,我恐怕连在衙门门口迎接都做不到,甚至不会这么轻易让你进入犬山城。” 杨白泽脚步一顿,和王长亭拉开半個身位,沉默不语。 “这次新东林党让我们各家门阀进入倭区,其中用意很明显,就是让我们进来摘果子的。这一点,连今天那些官吏们都心知肚明,他们之中恐怕有不少人都在等着看你我二人争锋相对的热闹,就连我自己都没料到今天会如此顺利。所以在衙门门前,白泽你向我行礼的时候,我不敢受,因为我受之有愧啊!” 王长亭直接了当挑破了当前的处境,一前一后两人间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 “说句你可能觉得是在矫情的话,其实我真不愿意来倭区。我王长亭虽然算不上是一个完人君子,但也有自己的底线和骨气,鸠占鹊巢的事情我还不屑去做。但是我和白泽你一样,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只有接受一个选择。” 王长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一次王氏选择了犬山城,你应该也清楚是为什么。没错,王氏曾经和你的老师裴行俭有过节。所以他们故意这么做,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将你扫地出门,做一次意气之争。” 王长亭的坦诚让杨白泽有的意外,盯着对方背影的眼睛,有精光流转。竟一时间有些吃不准对方的用意。 “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王长亭的话音陡然激昂了起来,他转身看向杨白泽,双目如灼。 “公忠体国,实心用事,这是我跨入儒序之处,为自己定下的规矩!我虽然也姓王,却不愿与他们沆瀣一气,做这些小人举动。更不愿意延续上一代人的恩怨,成为他们内斗的傀儡!读书不能这样,做人更不能这样!” “所以我这一次来,不会争抢白泽你的功勋,而是想和你联手,把犬山城做成帝国新政的标杆模板,让朝堂上下刮目相看。让那些固执于门户之见的老古董们明白,我们新一代的儒序并不会再走内斗的老路!” 这番言语慷慨激昂,振聋发聩,字字句句透着真诚和坦荡。 杨白泽却似乎受到了惊吓,脸上的表情在惊恐和茫然之中交替变换,最终从抿紧的嘴唇中吐出两个短促的字眼。 “谢谢。” “我知道白泽你的心底还有顾虑,不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自然便会清楚。” 王长亭喟然一叹,深深看了杨白泽一眼,转身继续向前。 而即便对方已经背过身去,杨白泽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复杂,似乎当真因为王长亭的话语而先入动摇。 “白泽,你是如何看待现在的新东林党的?” 杨白泽悚然一惊,急声道:“王兄,慎言啊。” “没关系,琅琊王氏好歹也是一等门阀,新东林党的肱骨支柱之一,一顶妄议朝政的帽子还是戴得稳的,白泽你不敢说,那就先听听为兄的看法。” “不知道白泽你对前明时期的嘉靖帝有没有了解?这位皇帝学识渊博、智慧超群,一手帝王心术堪称前无古人,以藩王身份继承大统,仍旧能将文武百官捭阖于掌心之中。要知道那可是序列不显、思潮先行的年代,叵测人心只能用肉眼观察,是忠是奸常人根本无法分辨。嘉靖帝却能做到放权数十年,帝位依然固若金汤。放在现在,至少也是纵横序一的绝世人物!” “可就是这样一位雄图大略的帝王,却沉迷于道序编织的仙人幻想之中,诵清词,食丹汞,终日不可自拔,竟将一场不降雪的自然事件归咎于是道心不诚而招致的天谴,儒序更是成为了民怨沸腾的渊薮,受到无辜牵连。” “这段记载我曾经在儒序的一座黄粱史馆中看到过。” 杨白泽缓缓道:“不过我当时看到的版本上,有法序中人留下的注解,其中有一条我印象深刻,那人说一冬无雪不一定会在明岁引来虫蝗大作,但嘉靖一朝的隐患却必然会因为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彻底爆发。宫内开支无度,阁衙上下贪墨,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儒序首当其冲,罪在当诛!” “这一点我不认可。嘉靖时期的真正病根在于道序虚无飘渺的‘无为’思想,让皇帝置百官如虚设,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王长亭侃侃而谈:“白泽你纵观帝国的历代皇帝,自太祖高皇帝开始,在乱世之中以纵横捭阖得天下,开国立朝,功盖千古,却因为在微末之际深受佛序影响,立国之后犯下了不尊孔孟的错误!年老之时虽然幡然醒悟,却又使用法序的严苛例律和残暴手段统治帝国,将内阁视为仆人,设百官如同仇寇,说打就打,想杀就杀,造下多少冤假错案,枉死多少帝国肱骨?” “到了嘉靖年间,皇帝更是被道序蛊惑,不思治理人间,妄念得道成仙,一心搜刮天下民财以肥自身。” “传至崇祯皇帝,因为以武中兴帝国,自此放纵武夫横行,这才有了长达数百年的武序之祸!更是让我们儒序不得不弃车保帅,暗中帮助道序铺开黄粱梦境,这才结束了那段暗无天日的统治。” “而在天下分武之后,继位的隆武帝虽然不再偏信那些旁门左道,但依旧将儒序拒之门外,剑走偏锋,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导致阉党做大,差点让一群连黄粱鬼都不如的怪物窃取了社稷。” “细数帝国历史,有多少帝王是因为不尊孔孟而导致国力颓弱,民心凋敝,妖魔横行,山河陆沉!” 王长亭字字铿锵:“所以儒治国,这才是唯一的盛世之基!” 原来是一个儒序的狂信之徒! 杨白泽恍然大悟,明面上虽然露出赞同的表情,心中却早已经对王长亭的话嗤之以鼻。 说洪武暴政,却不提百官枉法。 说嘉靖贪道,却不提党阀贪渎。 说崇祯纵武,却不提书生误国。 不过这番避重就轻、混淆黑白的功力,倒不愧是从新东林书院中走出来的门阀精英! “为兄今日跟你探讨这些,不是一时激昂,而是想告诉你,我和你一样,都不认同如今只会内斗的新东林党!” “在我看来,儒序的真正敌人从不在内部,而是其他序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中的‘族类’放在如今,已经不止局限于血脉,其含义更应该涵盖了‘序类’这两个字!” 王长亭故意落后一步,和坠在身后的杨白泽并肩而行。 “我说的这些观点,白泽贤弟你觉得然否?” 杨白泽心头猛然一沉,终于是图穷匕见了。 周围人流如潮,杨白泽此刻却如坠冰窟,一股寒意缠身而上。 “我对新东林党的某些做法,一直持有保留态度。” 杨白泽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王长亭却不以为意。 “那看来你我兄弟是心意相通啊,外敌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一致对外才是我们这一代儒序应该有的态度。白泽你以往在倭区是独木难支,为了稳定大局,所以需要寻求旁人的协助。但现在为兄来了,你就不再是单枪匹马了。” 王长亭笑容和煦:“有些该清理出去的外人,就要及时下手,可不能心慈手软,以免夜长梦多,尾大不掉啊。” “犬山城中有外人吗?” “难道没有吗?” 杨白泽平静道:“那看来是我目光短浅了,不知道王兄口中的外人指的是谁,还请明示?” “犬山城,锦衣卫。” 王长亭拍了拍杨白泽的肩膀:“为兄知道白泽你是个重感情的人,以前承过锦衣卫的恩情,所以一直下不了手。不过没关系,这次你运气不错,有人会帮你解决掉这个难题。” 杨白泽眼眸微阖:“王大人是不是忘了,苏千户可还在倭区。” “这一点我当然不会忘,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帮你的人可不是我啊。” 王长亭笑道:“犬山城锦衣卫倾巢而出,前往大阪剿灭倭寇叛逆。像这种高风险的行动,出现死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说是吧?” 王长亭说得轻描淡写,杨白泽心底却是惊涛涌动。 “贤弟你是个难得的人才,虽然不入新东林党,但为兄并没有那些迂腐的门户之见。所以希望你能识时务,做俊杰,帮我管好犬山城。作出功绩之后,自然少不了你的那份。明白吗?” 杨白泽脚步猛然顿住,身形钉在原地。 这一次,王长亭并没有再继续停步等他,而是径直向前。 王长亭拢在袖中的双手缓缓背在身后,前方稠密拥堵的人群竟自行为他让开一条道路。 如官出行,民遇回避。 (本章完) 第461章 都是机缘 山峦重叠,白雾缭绕。 气势恢宏的道殿悬浮于山峰之巅,铜磬夹着诵念道经的声音,响彻整个世界。 在半山腰的位置,一道壮硕的身影沿着弥漫山雾的山道拾阶而上,步伐缓慢,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沉稳。 唳! 一声尖锐的鹤唳在头顶响起,面容粗犷的道人抬头看向天空,却只看到一头飞速远去的巨大鹤影。 遮蔽前路的雾气被白鹤振翅带起的劲风所吹散,一座古朴雅致的雨亭在不远处显露出来。 “连这些毫无意义的细节都做得如此真实,真是财大气粗啊。” 阳龙抬手去抓溢散的雾气,仔细感觉着指间掠过的淡淡凉意和湿气,心头不禁感叹。 “道兄,你终于肯现身了。” 清朗的人声自雨亭中传来。 良人仙面带笑意,朝着阳龙抬手相邀。 “我之前向道兄你发出了那么多次链接洞天的邀请,都被你一一回绝,我差点就以为道兄你要跟我划清界限,再也不往来了呢!” “那怎么可能。” 阳龙于亭中石墩上施施然坐下,面露苦笑道:“我之前的处境道友你也应该知道,天师府那边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这群人,实在是不敢贸然抽身啊。” 良人仙撇了撇嘴:“师弟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现如今龙虎山式微的趋势已经这么明显了,但他张家人的做派却还是一如既往这么霸道,真不知道他们的底气从何而来。要是再这样继续下去,道门‘四山一宫’的格局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重新洗牌了,到时候道兄你们这些外姓人怎么办?” 阳龙叹了口气:“如果师门中落这种事情真落在我的头上,那也是时也命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要不然道兄你干脆改换门庭,加入我们青城山算了。有你我兄弟的这层关系在,保举伱一个递补地仙的名额还是没有问题的!” 良人仙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仗义神情,阳龙却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茬。 “良师弟你这次如此着急的联系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良人仙见阳龙避而不答,也就没有继续追问,毕竟他自己也不过是客套两句而已。 “急事倒是谈不上,只是有些情况想向师兄你了解一二。” “但说无妨,贫道知无不言。” 良人仙缓缓开口:“龙虎山是确定放弃这次的试炼了?” “龙虎九部是已经放弃了了,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山东莱州府,不日应该就要返回龙虎山了。”阳龙话音顿了顿:“不过天师府方面会不会就此罢休,我就不知道了。” “你们到底在大阪城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么突然的撤走?” 良人仙急切的话音宛如质问,让阳龙心中暗生不爽。 “师弟你难道连这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以你们青城山的实力,倭区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你们的眼睛啊。” 阳龙这番言辞绵中带刺,良人仙不禁蹙紧眉头,压着火气道:“青城山的实力自然是毋庸置疑,但我们也不会把精力放在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上面!” 面对良人仙的反击,阳龙面上丝毫不起波澜,淡然道:“既然是小事,那师弟又何必如此关心,这么着急让我进入洞天?” “看来道兄你这是心里憋着有火啊!” 良人仙状若恍然,“不知道是我什么地方没做对,招惹到了道兄你?” “既然说到了这里,我阳龙是个实诚人,也就不跟你继续打机锋了。” 阳龙阴沉着脸色说道:“我冒着身死道消的风险将龙虎山的计划透露给你,帮助你赢得这场试炼,可到现在我却连半点好处都没见到,这是不是有些太说不过去了吧?还是你看到如今我已经被逐出倭区,没有了利用的价值,所以准备过河拆桥?” 音量句句拔高,在最后近乎成了怒吼,回荡在这方雨亭之中。 看着眼前怒不可遏的阳龙,良人仙脸上却蓦然露出淡然从容的笑意。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能让道兄你如此生气。放心,我良人仙答应你的好处一定会兑现,道兄你用不着着急。” 他缓缓起身,绕步至阳龙身后,背手看着重新被雾气淹没的山林。 “而且,道兄不是曾经说过,我才是你的机缘所在吗?” 阳龙冷哼一声,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背对着他的良人仙,此刻脸上满是不屑,抬手伸出两指,并拢如剑,在面前的雾气中勾勒出道道苍白的道纹。 随着最后一笔画出,阳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宇间的愤懑陡然消散一空。 “师兄你应该已经收到到账的通知了吧?放心,这笔钱是以一名不隶属于‘四山一宫’任何一家的散修的名义转入的,就算是天师府的人来审查,也不会发现有任何不妥。” 良人仙转过身来,伸手按住阳龙的肩头:“其实这些钱我早已经为道兄你准备好了,只是一直没能和你见面,不敢贸然支付。现在道兄你应该满意了吧?” “看来是我心胸狭隘了。这场误是会因我而起,我在这里向师弟你赔礼了。” 阳龙满脸歉意,佯装要起身行礼,却感觉肩头有巨力压下,被良人仙打断了动作。 “既然是误会,那解开了就好。道兄你和我互为成仙的机缘,这可是难得的缘分,可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而受到影响,你说是吗?” “师弟你说的是,你说的是。” 好处到手,阳龙此刻的态度比起之前,简直是天差地别,连声应和道。 却听见良人仙话锋一转:“不过机缘归机缘,生意归生意。现在我付清了钱,阳龙道兄你是不是也该把剩下的事情做完?” “那是当然!” 阳龙点头如捣蒜:“我们撤出倭区,是因为张清律被人杀了!” “谁动的手?锦衣卫?” 良人仙瞳孔骤一缩。 “佛门的桑烟寺也插了一手。不过张清律是死在地上佛国之中,到底是他们下的杀手,还是阎君杀的人,没有一个定论。” 阳龙回忆着当日的情景:“但从天师府降临的地仙说的话来看,他们已经将张清律的死因归结到了阎君身上。” “龙虎天师张清律,地仙之下第一人。” 良人仙眉头紧皱:“就这么轻易被人杀了,看来我之前低估了这名独行武序啊!” “是啊,这条武序的新路确实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强悍,佛门比我们各家都先注意到了这一点,如果我们再不重视,日后恐怕要吃大亏。” 阳龙的担忧根本没有被良人仙听进耳中,独行武序是否会威胁到道门的地位,这是白玉京中那些道老爷们考虑的事情,根本用不着他来担心。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确保自己能够顺利拿到‘高天原’。 “我听说在犬山城锦衣卫中,也有你们龙虎九部的道序?而且现在还滞留在倭区,并没有跟随你们一同撤离?” “斗部阳玄,俗名陈乞生。” 阳龙点了点头:“他和犬山城锦衣卫百户阎君有旧,在刚刚进入倭区的时候就成为了对方手下的特聘客卿。现在宗门内有不少声音,把他看作龙虎山在这次试炼中唯一的希望,而且很有可能能够夺得机缘。” “这么说他算是我的竞争对手了?” 良人仙嘴角一挑,笑问道:“不过张清律死在犬山城锦衣卫的手中,你们龙虎九部也连带被驱逐,只剩下他这么一根独苗,这里面难保会有些猫腻,难道龙虎山置之不理?” “龙虎山的规矩一向是‘机缘无主,各凭本事’,借势也是常见的手段。而且阳玄师弟成为犬山城锦衣卫特聘客卿的时候,我们和锦衣卫之间还没有任何矛盾,他从头到尾也没有向我们扔出过一枚符篆。于情于理,这都怪不到他。” “话是这么说,但这件事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难免不引人遐想啊!” 良人仙眨了眨眼,揶揄道:“况且贵宗门的天师府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唉” 阳龙有心反驳,却找不出任何有力的说辞,最终只能蓦然叹了口气。 “其实据我所知,天师府已经派人在调查他的师尊了。其实我们道序修仙本就是逆天而为,财法侣地缺一不可,这些能成为一部主官的人物,谁在崛起的过程中没做点见不得人的事情?” 阳龙一脸苦涩:“现在试炼还没结束,天师府就开始出手,摆明了就是想要抓他们师徒二人的小辫子,为张清律的死找一個说法,维护他们张家人的脸面。我猜测就算陈乞生最后能够夺得机缘,恐怕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我倒不认为这是天师府在刻意找茬,相反我觉得其中肯定有问题,要不然他一个小小的道六山水郎,凭什么能够支撑到现在?” 良人仙冷笑道:“而且他居然还敢跟武序牵扯上关系,这可就是自己在找死了。这要是放在我们青城山,哪里还会进行什么审查,直接就出手缉拿,进行搜魂了!” “阳玄师弟,这次确实是下了一步昏招啊!不过天师府的做法,还是让我们这些人心寒啊!” 阳龙扼腕叹息,脸上尽是一片凄然惨淡。 良人仙笑道:“如果师兄你有心加入青城山,我刚才开出的条件还可以再往上提一提。” “再说吧,容我再考虑考虑。” “行,这种事情确实也不能着急,阳龙师兄你只要记得,青城山的山门始终为你敞开,那就行了。” “多谢师弟好意,阳龙我铭记于心。” “都是机缘嘛,用不着这么客气。” 良人仙摆了摆手:“不过如果后续龙虎山的地仙有什么特别的动向,希望师兄你还是能及时告知师弟我。当然,好处自然是不会少了师兄你的!” “这是自然,那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断开了。” 阳龙坐在石墩上的身影变得模糊,随着一阵山风吹拂,如一团雾气消散原地。 唳! 一头巨大的白鹤闪动的羽翼从天而降,落在雨亭之外,伸长着脖颈将鹤首递到良人仙的掌心中。 鹤眼之中射出光线,交织投射出刚才两人刚才在亭中交谈的画面。 甚至在画面的底部,还有关于对话内容的文字,跟着嘴型同步流转。 阳龙方才说过的所有话,赫然都被良人仙记录在案! “看来这颗棋子还是有点用处,或许可以向宗门申请,花点力气将他推上‘阵部’的主官位置?” 良人仙抬手轻抚着鹤首,口中自说自话。 没来由的,亭外的天空突然变得有些阴沉。 良人仙也察觉到这点异样,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 黄梁洞天的环境本就会跟随主人的心绪发生变化,此刻他思量着自己在大阪城中的处境,心情沉重,牵动着洞天内的天色变暗也是正常情况。 “也不知道族叔现在在江户是个什么情况,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连丁点消息都没有?” 心思流转之间,良人仙浑然没有注意天穹之上已经是阴翳密布。 咚! 一声洪钟大吕般的铜磬声响彻整个洞天,风云陡然突变,黑云浓重的天空上降下淋漓暴雨。一股宛如灭世的恐慌气氛蔓延开来。 “有人入侵?!” 良人仙脸色猛然大变,可没等他做出任何应对,悬挂在山峰之上的道殿突然发生剧烈的爆炸,崩碎的土石裹挟着焰尾轰然砸下,将郁郁葱葱的青山砸得千疮百孔。 整座黄梁洞天刹那间地动山摇,青松枝丫上凝挂的露珠在摇晃中跌向地面,可在下落的过程中,却突然莫名闪动,模糊成一块粗糙的色块,落入同样已经看不清原貌的灌木之中。 “洞天灵官何在!” 良人仙掐诀敕令,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似乎他在这座洞天之中的权限已经全部失效。 与此同时,一股令人心烦意乱的刺耳佛音灌入脑中,让良人仙蓦然怔在原地。 呼. 一颗方圆十丈的巨大火球从天而降,直奔山腰雨亭呼啸飞来。 “赵衍龙!!!!” 轰. 巨响声中,良人仙眼前视线死寂般的黑暗,紧接着又重新亮起。 漆黑的天空、炸碎的道殿、燃烧的山林、嘶鸣的白鹤 所有的一切恍如一场大梦,不见任何痕迹。 良人仙此刻视线中只有人影寥寥的清冷街头和鳞次栉比的破败房屋。 这里赫然是大阪城的郊外! “是赵衍龙出卖了我?又是谁袭击了我的洞天?” 良人仙一脸惊魂未定,突如其来的惊变让他依旧没能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一道刺耳的摩擦声袭入耳膜。 良人仙骇然转头,只见一辆黑舆从转弯处漂移现身,轮胎剧烈摩擦产生的白烟几乎将车身淹没,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态势朝着他冲了过来。 就算再怎么愚钝,良人仙也明白自己暴露了,袖袍霎时鼓噪,密密麻麻的雕版符篆悬浮而起。 与此同时,先前代替他进入大阪城宣慰司衙门的那头黄巾力士大步冲出,朝着奔袭而来黑舆直撞而去。 砰! 黑舆前窗玻璃猛然炸碎,一柄漆黑飞剑飞掠而出。 不止如此,剑柄的末端还跟着一具狰狞霸气的甲胄! “什么货色,也敢挡爷的路?!” 红眼之中语调跋扈,马王爷踏步狂奔,探手抓剑。 噗呲! 长剑贯入黄巾力士的胸膛,余势不止,顶着对方的身躯撞入一旁的破旧房屋。 崩飞的碎石擦过道人的鬓角,刮开一条渗着白色血液的伤口,但目光中的凶狠依旧不减半分。 在他身后,符篆如同旋涡般转动不休,旋涡的中心点宛如一个骇人的炮口,汇聚着各色光华,一股巨大的威压扩散开来。 “青城符录.” 就在炮口将欲喷发的瞬间,良人仙双眼瞳孔却蓦然扩散,左眼中升起一枚金色的佛门‘万’字,而占据右眼的则是一枚篆体‘邹’字! 地上佛国! 阴阳盗梦! 哗啦啦. 良人仙身后的符篆掉落一地,此刻那辆速度极快的黑舆也已经冲到了他的身前。 哐当。 车门猛然洞开,陈乞生从中探出身来。一枚灰色的灵篆盖上良人仙的面门,反手抓住他的衣领,一把拖进了车内! 嗡. 黑舆放声咆哮,绝尘而去。 (本章完) 第461章 都是机缘 山峦重叠,白雾缭绕。 气势恢宏的道殿悬浮于山峰之巅,铜磬夹着诵念道经的声音,响彻整个世界。 在半山腰的位置,一道壮硕的身影沿着弥漫山雾的山道拾阶而上,步伐缓慢,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沉稳。 唳! 一声尖锐的鹤唳在头顶响起,面容粗犷的道人抬头看向天空,却只看到一头飞速远去的巨大鹤影。 遮蔽前路的雾气被白鹤振翅带起的劲风所吹散,一座古朴雅致的雨亭在不远处显露出来。 “连这些毫无意义的细节都做得如此真实,真是财大气粗啊。” 阳龙抬手去抓溢散的雾气,仔细感觉着指间掠过的淡淡凉意和湿气,心头不禁感叹。 “道兄,你终于肯现身了。” 清朗的人声自雨亭中传来。 良人仙面带笑意,朝着阳龙抬手相邀。 “我之前向道兄你发出了那么多次链接洞天的邀请,都被你一一回绝,我差点就以为道兄你要跟我划清界限,再也不往来了呢!” “那怎么可能。” 阳龙于亭中石墩上施施然坐下,面露苦笑道:“我之前的处境道友你也应该知道,天师府那边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这群人,实在是不敢贸然抽身啊。” 良人仙撇了撇嘴:“师弟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现如今龙虎山式微的趋势已经这么明显了,但他张家人的做派却还是一如既往这么霸道,真不知道他们的底气从何而来。要是再这样继续下去,道门‘四山一宫’的格局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重新洗牌了,到时候道兄你们这些外姓人怎么办?” 阳龙叹了口气:“如果师门中落这种事情真落在我的头上,那也是时也命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要不然道兄你干脆改换门庭,加入我们青城山算了。有你我兄弟的这层关系在,保举伱一个递补地仙的名额还是没有问题的!” 良人仙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仗义神情,阳龙却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茬。 “良师弟你这次如此着急的联系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良人仙见阳龙避而不答,也就没有继续追问,毕竟他自己也不过是客套两句而已。 “急事倒是谈不上,只是有些情况想向师兄你了解一二。” “但说无妨,贫道知无不言。” 良人仙缓缓开口:“龙虎山是确定放弃这次的试炼了?” “龙虎九部是已经放弃了了,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山东莱州府,不日应该就要返回龙虎山了。”阳龙话音顿了顿:“不过天师府方面会不会就此罢休,我就不知道了。” “你们到底在大阪城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么突然的撤走?” 良人仙急切的话音宛如质问,让阳龙心中暗生不爽。 “师弟你难道连这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以你们青城山的实力,倭区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你们的眼睛啊。” 阳龙这番言辞绵中带刺,良人仙不禁蹙紧眉头,压着火气道:“青城山的实力自然是毋庸置疑,但我们也不会把精力放在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上面!” 面对良人仙的反击,阳龙面上丝毫不起波澜,淡然道:“既然是小事,那师弟又何必如此关心,这么着急让我进入洞天?” “看来道兄你这是心里憋着有火啊!” 良人仙状若恍然,“不知道是我什么地方没做对,招惹到了道兄你?” “既然说到了这里,我阳龙是个实诚人,也就不跟你继续打机锋了。” 阳龙阴沉着脸色说道:“我冒着身死道消的风险将龙虎山的计划透露给你,帮助你赢得这场试炼,可到现在我却连半点好处都没见到,这是不是有些太说不过去了吧?还是你看到如今我已经被逐出倭区,没有了利用的价值,所以准备过河拆桥?” 音量句句拔高,在最后近乎成了怒吼,回荡在这方雨亭之中。 看着眼前怒不可遏的阳龙,良人仙脸上却蓦然露出淡然从容的笑意。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能让道兄你如此生气。放心,我良人仙答应你的好处一定会兑现,道兄你用不着着急。” 他缓缓起身,绕步至阳龙身后,背手看着重新被雾气淹没的山林。 “而且,道兄不是曾经说过,我才是你的机缘所在吗?” 阳龙冷哼一声,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背对着他的良人仙,此刻脸上满是不屑,抬手伸出两指,并拢如剑,在面前的雾气中勾勒出道道苍白的道纹。 随着最后一笔画出,阳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宇间的愤懑陡然消散一空。 “师兄你应该已经收到到账的通知了吧?放心,这笔钱是以一名不隶属于‘四山一宫’任何一家的散修的名义转入的,就算是天师府的人来审查,也不会发现有任何不妥。” 良人仙转过身来,伸手按住阳龙的肩头:“其实这些钱我早已经为道兄你准备好了,只是一直没能和你见面,不敢贸然支付。现在道兄你应该满意了吧?” “看来是我心胸狭隘了。这场误是会因我而起,我在这里向师弟你赔礼了。” 阳龙满脸歉意,佯装要起身行礼,却感觉肩头有巨力压下,被良人仙打断了动作。 “既然是误会,那解开了就好。道兄你和我互为成仙的机缘,这可是难得的缘分,可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而受到影响,你说是吗?” “师弟你说的是,你说的是。” 好处到手,阳龙此刻的态度比起之前,简直是天差地别,连声应和道。 却听见良人仙话锋一转:“不过机缘归机缘,生意归生意。现在我付清了钱,阳龙道兄你是不是也该把剩下的事情做完?” “那是当然!” 阳龙点头如捣蒜:“我们撤出倭区,是因为张清律被人杀了!” “谁动的手?锦衣卫?” 良人仙瞳孔骤一缩。 “佛门的桑烟寺也插了一手。不过张清律是死在地上佛国之中,到底是他们下的杀手,还是阎君杀的人,没有一个定论。” 阳龙回忆着当日的情景:“但从天师府降临的地仙说的话来看,他们已经将张清律的死因归结到了阎君身上。” “龙虎天师张清律,地仙之下第一人。” 良人仙眉头紧皱:“就这么轻易被人杀了,看来我之前低估了这名独行武序啊!” “是啊,这条武序的新路确实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强悍,佛门比我们各家都先注意到了这一点,如果我们再不重视,日后恐怕要吃大亏。” 阳龙的担忧根本没有被良人仙听进耳中,独行武序是否会威胁到道门的地位,这是白玉京中那些道老爷们考虑的事情,根本用不着他来担心。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确保自己能够顺利拿到‘高天原’。 “我听说在犬山城锦衣卫中,也有你们龙虎九部的道序?而且现在还滞留在倭区,并没有跟随你们一同撤离?” “斗部阳玄,俗名陈乞生。” 阳龙点了点头:“他和犬山城锦衣卫百户阎君有旧,在刚刚进入倭区的时候就成为了对方手下的特聘客卿。现在宗门内有不少声音,把他看作龙虎山在这次试炼中唯一的希望,而且很有可能能够夺得机缘。” “这么说他算是我的竞争对手了?” 良人仙嘴角一挑,笑问道:“不过张清律死在犬山城锦衣卫的手中,你们龙虎九部也连带被驱逐,只剩下他这么一根独苗,这里面难保会有些猫腻,难道龙虎山置之不理?” “龙虎山的规矩一向是‘机缘无主,各凭本事’,借势也是常见的手段。而且阳玄师弟成为犬山城锦衣卫特聘客卿的时候,我们和锦衣卫之间还没有任何矛盾,他从头到尾也没有向我们扔出过一枚符篆。于情于理,这都怪不到他。” “话是这么说,但这件事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难免不引人遐想啊!” 良人仙眨了眨眼,揶揄道:“况且贵宗门的天师府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唉” 阳龙有心反驳,却找不出任何有力的说辞,最终只能蓦然叹了口气。 “其实据我所知,天师府已经派人在调查他的师尊了。其实我们道序修仙本就是逆天而为,财法侣地缺一不可,这些能成为一部主官的人物,谁在崛起的过程中没做点见不得人的事情?” 阳龙一脸苦涩:“现在试炼还没结束,天师府就开始出手,摆明了就是想要抓他们师徒二人的小辫子,为张清律的死找一個说法,维护他们张家人的脸面。我猜测就算陈乞生最后能够夺得机缘,恐怕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我倒不认为这是天师府在刻意找茬,相反我觉得其中肯定有问题,要不然他一个小小的道六山水郎,凭什么能够支撑到现在?” 良人仙冷笑道:“而且他居然还敢跟武序牵扯上关系,这可就是自己在找死了。这要是放在我们青城山,哪里还会进行什么审查,直接就出手缉拿,进行搜魂了!” “阳玄师弟,这次确实是下了一步昏招啊!不过天师府的做法,还是让我们这些人心寒啊!” 阳龙扼腕叹息,脸上尽是一片凄然惨淡。 良人仙笑道:“如果师兄你有心加入青城山,我刚才开出的条件还可以再往上提一提。” “再说吧,容我再考虑考虑。” “行,这种事情确实也不能着急,阳龙师兄你只要记得,青城山的山门始终为你敞开,那就行了。” “多谢师弟好意,阳龙我铭记于心。” “都是机缘嘛,用不着这么客气。” 良人仙摆了摆手:“不过如果后续龙虎山的地仙有什么特别的动向,希望师兄你还是能及时告知师弟我。当然,好处自然是不会少了师兄你的!” “这是自然,那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断开了。” 阳龙坐在石墩上的身影变得模糊,随着一阵山风吹拂,如一团雾气消散原地。 唳! 一头巨大的白鹤闪动的羽翼从天而降,落在雨亭之外,伸长着脖颈将鹤首递到良人仙的掌心中。 鹤眼之中射出光线,交织投射出刚才两人刚才在亭中交谈的画面。 甚至在画面的底部,还有关于对话内容的文字,跟着嘴型同步流转。 阳龙方才说过的所有话,赫然都被良人仙记录在案! “看来这颗棋子还是有点用处,或许可以向宗门申请,花点力气将他推上‘阵部’的主官位置?” 良人仙抬手轻抚着鹤首,口中自说自话。 没来由的,亭外的天空突然变得有些阴沉。 良人仙也察觉到这点异样,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 黄梁洞天的环境本就会跟随主人的心绪发生变化,此刻他思量着自己在大阪城中的处境,心情沉重,牵动着洞天内的天色变暗也是正常情况。 “也不知道族叔现在在江户是个什么情况,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连丁点消息都没有?” 心思流转之间,良人仙浑然没有注意天穹之上已经是阴翳密布。 咚! 一声洪钟大吕般的铜磬声响彻整个洞天,风云陡然突变,黑云浓重的天空上降下淋漓暴雨。一股宛如灭世的恐慌气氛蔓延开来。 “有人入侵?!” 良人仙脸色猛然大变,可没等他做出任何应对,悬挂在山峰之上的道殿突然发生剧烈的爆炸,崩碎的土石裹挟着焰尾轰然砸下,将郁郁葱葱的青山砸得千疮百孔。 整座黄梁洞天刹那间地动山摇,青松枝丫上凝挂的露珠在摇晃中跌向地面,可在下落的过程中,却突然莫名闪动,模糊成一块粗糙的色块,落入同样已经看不清原貌的灌木之中。 “洞天灵官何在!” 良人仙掐诀敕令,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似乎他在这座洞天之中的权限已经全部失效。 与此同时,一股令人心烦意乱的刺耳佛音灌入脑中,让良人仙蓦然怔在原地。 呼. 一颗方圆十丈的巨大火球从天而降,直奔山腰雨亭呼啸飞来。 “赵衍龙!!!!” 轰. 巨响声中,良人仙眼前视线死寂般的黑暗,紧接着又重新亮起。 漆黑的天空、炸碎的道殿、燃烧的山林、嘶鸣的白鹤 所有的一切恍如一场大梦,不见任何痕迹。 良人仙此刻视线中只有人影寥寥的清冷街头和鳞次栉比的破败房屋。 这里赫然是大阪城的郊外! “是赵衍龙出卖了我?又是谁袭击了我的洞天?” 良人仙一脸惊魂未定,突如其来的惊变让他依旧没能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一道刺耳的摩擦声袭入耳膜。 良人仙骇然转头,只见一辆黑舆从转弯处漂移现身,轮胎剧烈摩擦产生的白烟几乎将车身淹没,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态势朝着他冲了过来。 就算再怎么愚钝,良人仙也明白自己暴露了,袖袍霎时鼓噪,密密麻麻的雕版符篆悬浮而起。 与此同时,先前代替他进入大阪城宣慰司衙门的那头黄巾力士大步冲出,朝着奔袭而来黑舆直撞而去。 砰! 黑舆前窗玻璃猛然炸碎,一柄漆黑飞剑飞掠而出。 不止如此,剑柄的末端还跟着一具狰狞霸气的甲胄! “什么货色,也敢挡爷的路?!” 红眼之中语调跋扈,马王爷踏步狂奔,探手抓剑。 噗呲! 长剑贯入黄巾力士的胸膛,余势不止,顶着对方的身躯撞入一旁的破旧房屋。 崩飞的碎石擦过道人的鬓角,刮开一条渗着白色血液的伤口,但目光中的凶狠依旧不减半分。 在他身后,符篆如同旋涡般转动不休,旋涡的中心点宛如一个骇人的炮口,汇聚着各色光华,一股巨大的威压扩散开来。 “青城符录.” 就在炮口将欲喷发的瞬间,良人仙双眼瞳孔却蓦然扩散,左眼中升起一枚金色的佛门‘万’字,而占据右眼的则是一枚篆体‘邹’字! 地上佛国! 阴阳盗梦! 哗啦啦. 良人仙身后的符篆掉落一地,此刻那辆速度极快的黑舆也已经冲到了他的身前。 哐当。 车门猛然洞开,陈乞生从中探出身来。一枚灰色的灵篆盖上良人仙的面门,反手抓住他的衣领,一把拖进了车内! 嗡. 黑舆放声咆哮,绝尘而去。 (本章完) 第461章 新仇旧怨一并了结(一) 滋啦 密密麻麻的湛蓝电弧淹没良人仙横躺在地的躯体,随着覆压在眉心之中的龙虎灵篆被烧成点点飞灰,他涣散的眼眸终于重新凝聚出焦点。 意识还滞留在被虏掠之时的良人仙下意识催动神念,想要激活身上的符篆和道械。 可这个念头不过刚刚升起,无边无际的剧痛便紧随而至。 良人仙只感觉头颅似乎被人撕裂一般,身躯蜷缩成一团,抽搐着呕吐出大口涎水。 “别折腾了,你的灵窍已经被我们拔掉了,还喂你吃了两颗转基因丹药,道基就算没废掉,应该也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了。你现在就跟一个普通人差不多,甚至还不如。” 戏谑的话音在耳边响起,良人仙强忍着痛苦抬眼看去,赫然发现那具瞬杀自己黄巾力士的墨甲就蹲在自己身前,盔中猩红的独眼如同看待一个死人般,就这么盯着自己。 道基的瘫痪让良人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本应该被剔除干净的紧张和恐惧再次死灰复燃。 他沿袭着身体的本能,吞咽了一口唾沫,僵硬的挪动着眼神。 这是一座屹立在大阪城内的矮山,一身黑色劲装的男人坐在山道的栏杆上,山风掠过衣角,猎猎作响。 在他的身后,一轮橘黄色的落日挂在天际线上,洒落的余辉覆盖着整座大阪城,同时也将良人仙的眼睛染上一片昏黄。 他虽然是第一次在现世中看见男人的脸,但在黄粱洞天之中,他早已经和对方熟识。 犬山城锦衣卫百户,阎君。 就连他的本名,良人仙也知道。 昔日杀死余寇的成都县浑水袍哥,青城集团现如今依旧在悬赏通缉的逃犯。 独行武序,李钧。 曾经被逼逃命的丧家犬,一头自己弹指间就能轻易碾死的蝼蚁,此刻却捏着自己的生死。 憋屈和不甘混杂交织的复杂情绪如同一块块生硬的块垒,重重压在良人仙的心头。 他凝视着这张熟悉的面孔,感觉着身上那无时无刻不在冲击自己意识的强烈痛处,良人仙的嘴角缓缓浮现一抹苦笑。 自己今天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过即便如此,良人仙依旧还有一丝求生的欲望,他挣扎着坐起身来,看向李钧说道:“李百户,我和你之间无冤无仇,你如果想见我,让那名龙虎山道序在白玉京中招呼一声就行,何必如此?” “无冤无仇.嘿,这种话你都说的出口?我们和青城山应该要算深仇大恨,这才对吧?”马王爷嗤笑一声。 “那是余沧海父子用锦衣卫的身份做的事情,青城山内的其他道序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我们良家更是毫不知情!” 良人仙对马王爷视若无睹,眼神依旧直勾勾盯着李钧。 “至于那条针对你的悬赏,是青城山内另外一个和余家有旧的大姓主导的,和良家也没有关系。这句无冤无仇,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你们良家是不是青城山的人?” 李钧终于开口,可说出的话却让良人仙蓦然一愣,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有此一问,但还是点头应道:“是。” “那青城山的资源伱们用没用过,青城山的名头又用没用过?” “.” 良人仙隐约懂了对方的意思,脸色越发苍白。 “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体,你现在想把良家摘出来,是不是有些太忘恩负义了?” 李钧淡淡道:“而且当初你们没插手,不是因为你们心善,而是我那时候还入不了你们的法眼!所以我这次不针对你们良家,我是针对你们整個青城山道门!” “李百户,你这么做是不是太霸道了?!” “武序不霸道,我还当什么武序?报仇还分是非,那我还报什么仇?” 李钧跃下护栏,缓步前行,在良人仙面前一丈站定,居高临下,眼神睥睨。 “不过我今天抓你,不单单只是因为往日的旧恨,还有当下的新仇!” 良人仙尖声喊道:“又何来什么新仇?” “你要保明智晴秀那个倭寇娘们,而我要把她的命留在大阪,这难道还不是新仇?” 没等良人仙开口,李钧继续说道:“你也不用装傻充愣了,直接告诉你吧,我已经让人搜过你的魂了,知道你现在手中最大的依仗就是那名身在江户城的地仙。你今天不是在街头被直接打死,而是被掳到这里,就是因为有些关于他的事情,我想跟你打听打听。” 锋利言词如单刀直入,直接割开良人仙脸上虚伪的惊惶。 他沉默了片刻,蓦然冷笑道:“既然你们都已经搜了魂,那还问什么?” “我手下的人手艺不精,有些关键的东西并没有搜出来。”李钧顿了顿,“而且你现在还不能死,你还得跟我一起等个人。” “等人?谁?”良人仙神情疑惑。 “这你就不用管了。说吧,你们青城山来的那位地仙都有些什么本事?”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反正我眼前已经是必死之局,那我又怎么可能再出卖自己人?李钧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良人仙两手撑着地面,因为脊椎受损而歪斜的脑袋搭在肩头,语气嘲弄:“而且你也没有必要操心这些事情,反正天塌下来有苏策给你顶着,你好好享受这段持续不了多久的狗屎运,不就好了?” “你们这些大势力的子弟,想仗势欺人,又不想被人瞧出难看的纨绔做派。想自立根生,遇见打不赢的人却又只会搬背景摇人。等发现别人的背景比自己硬了,那就撇撇嘴,说他人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向来只知道给自己的背景找麻烦,从没有想过去怎么长长脸。” 李钧轻蔑道:“所以你们这些人永远成不了气候,就算换了一身钢筋铁骨,浑身上下也称不出半两骨气。” “听你的意思,你想靠自己去杀地仙了?” 良人仙放声大笑,猛然按下眉眼,一脸讥讽:“凭你也配?” 滋啦 马王爷的身影出现在良人仙身后,翕张的五指中跳出刺目的电光,再次淹没对方的身影。 良人仙在电光中不断嘶声惨叫,在龙虎山转基因丹药的作用下,此时的他对于痛觉的感知格外清晰强烈,而且始终无法昏厥,只能清楚的感知着电光烧灼着自己寸寸皮肤。 李钧抬手挥开鼻间的阵阵焦臭味,低头点燃一根烟。 “良人仙,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应该知道死亡有时候并不是结束,而是折磨的开始。你要是不想继续吃苦头,最好把话从脑子里过一遍再说出口。” “你不可能是良剑锋的对手。” 湮灭的电光中,良人仙大口大口喘息着,碳化的皮肤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掉落。 “能成为地仙的道序,实力的强横是你无法想象的!” “让你交代,不是让你在这儿扯淡。他要是真这么强,就不会现在还跪在千户所的楼顶上了。” 李钧笑了笑,蹲下身子,指间忽明忽暗的烟点看得良人仙一阵心惊肉跳。 但真正让他感到绝望的,却是李钧话语中透露出的良剑锋的处境。 “地仙和普通道四最大的区别,除了你们白玉京的权限,还有什么?” “道祖法器。” 李钧抬手指向天空:“挂在天上那个?” “‘天劫’只是道祖法器之一,是属于白玉京拥有,普惠所有道序。而地仙手中的道祖法器,是独属于自己.” 话音未绝,就被李钧直接打断:“那你在交易中允诺给明智晴秀的那具地仙躯体,身上有没有道祖法器?” 良人仙猛的恍然,原来李钧想从自己口中知道的,从来不是什么地仙消息,从头到尾都是明智晴秀! 也难怪,自己的脑子里关于地仙的消息本就不多,而且层层封锁的只有本次倭区试炼的内容,只有这些才是对方搜魂也无法知晓的。 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啊。 良人仙抬手扯下半张焦烂的脸皮,残存的五官上露出凄然的神情,良久没有吭声。 而李钧也不催促,安静的等待着。 料峭的山风卷起对方指间的青烟,徐徐吹入良人仙的鼻间,可早已经将五脏六腑的功能全部归入道基之中的他,根本闻不出一丝味道,只感觉一股苦涩逸散在胸膛之间。 “我就一定得死?就不能给我一个兵解的机会?” 良人仙的话音很轻,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从你们道序把所谓的试炼放在倭区开始,到今天为止,犬山城锦衣卫已经殉职十二个人,重伤八人,几乎人人挂彩。总旗谢必安差点被人炼成黄巾力士,至今都还没有醒过来。不把你们的机缘全部掐断,把该死的人都埋在这里,我有什么资格当他们百户?” “龙虎山阳玄,陈乞生,他难道不是道序?”良人仙脸色狰狞,咬牙切齿。 李钧平静道:“我做人,只帮亲,不帮理。” 良人仙那双眼睛凶狠盯住李钧,紧咬的槽牙来回磨搓,似乎在撕咬对方身上的血肉。 “你今天得死,这个结果改不了。你如果老实配合,我给你不把你投入诏狱,让你走的痛快。你也别跟我玩什么交易,我不吃那套,你现在想骂就骂,我给你这个机会,发泄完了以后给我一个答案就行。” “你狠!你狠啊!” 良人仙狂放肆笑,几乎笑出眼泪,笑声良久才歇。 “我良人仙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现在就跟那头黄粱鬼兑现承诺?我给她的那具躯体,没有白玉京权限,也没有绑定的道祖法器,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道四罢了。” 得到了答案的李钧,转头和马王爷对视了一眼,后者随即重重点头。 良人仙将两人的动作看在眼中,蹙眉沉思,猛然惊诧问道:“难道你已经知道了明智晴秀的藏身处?!” “大阪城宣慰司衙门。” 李钧坦然开口:“在抓你之时,我就已经知道了。” 良人仙愕然摇头:“怎么可能?!” “有人要害我,自然就有人会帮我。” 李钧的言语模棱两可,良人仙心头却猛然闪过那道身穿官服的身影。 “看来是有儒序的人插手了?不过这也正常,倭区才是他们推行新政的主战场,等我们退场之后,恐怕就轮到他们登台了。” 良人仙舔了舔嘴唇,蓦然笑出声来:“那头黄粱鬼太自以为是了,什么人都敢夺舍!她现在恐怕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自己早已经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哈哈哈哈.” 良人仙笑意畅快,对于明智晴秀,他本就起了杀心。 现在见对方同样在劫难逃,自然感到一阵快意。 “你刚才说你在等人,我大概也知道是谁了。现在人还没来,再跟我聊聊?” 李钧给自己续上一根烟:“你说,我听着。” “你知不知道余沧海为什么会突然被调到倭区来任职?” 良人仙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干的。” “我知道,所以.多谢了。” “用不着,我也只是想借你的手杀了他,好方便吞了他们余家的股份和权限罢了。” 良人仙露出一个无关城府也无关阴险的笑容,颇为洒脱。 他眯起眼睛,视线眺望着那轮已经半沉天际的红日,朗声自语:“我良人仙出身显贵,是良家的嫡系子弟,头上有地仙长辈,还有天仙老祖。你刚才说我讥笑你是走了狗屎运,那是因为你的崛起在我眼中不过就是狗屎运而已。” “在青城山之中,我良人仙就是最大的纨绔。财、法、侣、地,只要是我看得上眼的,就没有得不到的。巧取豪夺、栽赃嫁祸、落井下石,我做过的龌龊事要是一件一件摊开来说,恐怕等到天黑了都说不完。” “我的背景也不需要我去长脸,因为他们已经通了天!但有一点李钧你说错了,那就是我良人仙并非没有骨气!” 良人仙目光如灼,“我今天死在你的手里,就是因为我想做出一些成绩给长辈们长脸,所以我冒险进了倭区,去争夺这个可有可无的地仙之位。只可惜运气不好,碰上了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亡命徒!” 良人仙哑然失笑,抬着虚戳着李钧,神情飞扬跋扈。 “如果今天我和你不是在倭区,如果坐镇这里的不是苏策,那我有无数种办法弄死你,你信不信?” 李钧默不作声,静静看着对方最后的疯狂。 “李钧,余沧海的事情我也算帮过你,所以你该欠我一个人情!” 良人仙大声的嘶吼:“帮我杀了赵衍龙,他今天卖了我,明天就会出卖你们。早点杀,我怕我在黄泉路上遇不见这个畜生,那我死不瞑目!” “我记下了。” 李钧轻轻点头,左手并指如刀,猛然探出,直入良人仙腹部! 就在这一刻,天边的夕阳彻底沉入远山,倾轧而下的黑暗被城市中轰然升起灯火冲散! “你敢?!” 一声凶恶的怒吼突然炸响,可惜已经是姗姗来迟。 【山骨(五品锻体)学习完成,已替换伏渊鲸甲(六品大圆满)】 【山骨提升至五品中期0/100】 【消耗精通点200点,山骨提升至五品大圆满】 【消耗精通点100点,洞见五神提升至五品大圆满】 【剩余精通点124点(阳谷50点,张清律130点,白玛170点、良人仙70点)】 李钧站起身来,狰狞的甲胄从身后包覆合拢,一枚猩红的独眼在眉心中亮起,衬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锐利之极,像是已然出鞘的快刀! 染血的左手摘下嘴角叼着的烟蒂,鼻间喷出的烟气由灰白转成淡红,翕张的甲片发出清脆声响,配合着拔升的躯体,像是在这座低矮的山峦再起一峰。 翻涌的杀意、躁动的肺腑,此刻都亟需饮血止渴。 凝听着身体内响起的破锁之音,李钧吐气开声。 “你终于来了,荒世烈!” (本章完) 第462章 新仇旧怨一并了结(二) 大阪城,一辆停靠在角落中的黑舆车内。 “老马那边来消息了,基本情况已经确认,咱们可以动手了。” 邹四九看着一脸杀气腾腾的陈乞生,满脸愕然问道:“咱们?不会就我和你吧?!” “不然还有谁?小黑现在正带着人,按照良人仙脑子里的机房位置,去清缴大阪城内的黄粱主机。再说了,这种场合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陈乞生一把推开车门,回头看向正在神情惊恐的邹四九,笑问道:“怎么,咱们邹爷这是怕了?” “我他娘的能怕一头黄粱鬼?开什么玩笑,降妖除魔可不是你们道序一家拿手活。” 邹四九脸色微微泛红,梗着脖子嚷了一声,跟着步出车外,和陈乞生并肩眺望。 在这条长街的尽头,灯光晦暗的宣慰司衙门如同一头盘踞在阴影之中的恶兽。 “不过话是那样说,虽然现在咱们都晋升了序五,可明智晴秀那娘们到底是个阴阳四啊,牛鼻子你有没有把握?” “这应该问你,我们能不能赢,就要看你这头黄粱硕鼠有没有把握搬空她的权限了。” 陈乞生慢条斯理挽起道袍袖口,手臂上不知道何时覆满了细小的篆字。 左臂邪祟离身经,右臂诛魔斩邪咒。 邹四九不过只是看了一眼,便感觉双目阵阵发疼,似乎有种跟忙不迭挪开眼睛。 “护身咒文.五品道械?你从哪儿倒腾来这种好东西?” 陈乞生没好气道:“道爷我好歹也是龙虎山的正式天师,堂堂‘斗部’主官的徒弟,手里有点压箱底的东西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原来是天师啊.” 邹四九拉长语调,嘿嘿笑道:“你要是不提这一茬,我都快忘了你也是有背景的人,光记得伱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凄惨模样了。不过你既然有这种好东西,以前被阁皂山追得裤子都快掉了的时候,怎么不用过?” “以道六的实力用五品道械,那不就是小马拉大车?车还没动,马就先不行了。” 陈乞生横了对方一眼,却被邹四九一把揽住了肩头。 “没想到你小子还懂这些行话啊,老实交代,是不是背着我悄悄摸摸跟着马王爷他们去玩过了?” “可别把我和你们混为一谈,道爷我一心只为长生,从不沉迷那些肉欲幻境。” 陈乞生一脸不屑,抖肩甩开邹四九的手,迈步朝着宣慰司衙门走去。 邹四九两步跟上,打趣道:“听你这句话,就知道你当道童的时候没有好好读书,双修可是大道之一,现在道序内研究这门法门的大有人在。更何况如今连工奴都有双休,道士玩玩双修岂不是合情合理?” 陈乞生根本懒得理会这根满口歪理的神棍,通体漆黑的飞剑‘撞渊’在左肩旁上下浮沉,抖动的剑身像是临阵之时骑兵身下战马躁动不安的马蹄,时刻等着冲锋的号令。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们现在干的事情可真是应了这句话了。” 陈乞生眸光锋利,目视前方,嘴上平静说道:“以前没干过?” “一次都没有。” “宝钞、面子、权限、女人.,难道你从没有为这些拼过命?” “我以前可从不干没把握的事情。” 邹四九双手交叉,拢在脑后:“我们阴阳序的人,说好听点是能驱凶识福,说难听那就是贪生怕死。可自从上了那个武夫的贼船之后,我这颗脑袋就没有从裤腰带上下来过。这事儿说起来也真是邪性了,要是被东皇宫里那些人知道了,少不了要嘲笑我。” “看来大家的感觉都差不多。” “你说这武序污染能力怎么这么强?怎么搁谁身上都要变成不动脑子,只有拳头的莽夫?”邹四九咂摸着嘴唇。 陈乞生笑了起来:“可能因为我们这群人都想挣一条命吧。” 或许是因为宣慰司衙门近期颁布的一系列高压政令,让城中百姓对这所官衙敬而远之,所以虽然此刻的天色不算太暗,但街道上却是人影寥寥。 夜风穿街而过,没有像以往那样卷起散落地面的零碎垃圾,纤尘不染的道路上只有两道在街灯下被拉长的身影。 “老陈,你说荒世烈那孙子不会突然杀咱们一个回马枪吧?” 邹四九浑身蓦然一颤,抬手将脖间的衣领扣紧。 “不会,青城山现在是他们唯一的买主,明智晴秀要想把交易继续进行下去,就绝对不会让良人仙有任何闪失。” “那就好,这次真的幸亏有杨白泽那小子,提前猜到了对方的意图,要不然这次咱们很可能要栽跟头了。” 邹四九深吸一口气,突然低声骂道:“不过那个叫王长亭的儒序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咱们跟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刚到倭区竟然就给明智晴秀通风报信,想借刀杀人,用得着这么狠吗?” “儒教的行事作风不一直都是这样?不然他们怎么能有资格坐上三教之首的位置?” 陈乞生语气波澜不惊,似乎早已经对这些背后捅刀的事情见怪不怪了。 邹四九骂骂咧咧:“等回了犬山城,邹爷我得好好跟他算算这笔账。” “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咱们先把眼前的事情了结了。” 陈乞生语气透着凛然冷意,脚下步伐一停。 长街已到尽头,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截断了前路。 陈乞生并没有着急破门,而是转头看向身旁的邹四九。 “现在还紧张吗?” “这可是去跟别人玩二命,说不紧张那都是骗人的鬼话。” 邹四九长叹一口气,突然从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三枚前明时期的古钱币,摊在手心。 天圆地方的形制上刻着四個小字,洪武通宝。 “来一卦?” 陈乞生咧嘴笑道:“行啊,不过你算得准不准啊?” “这可是我吃饭的手艺,怎么可能不准?” 邹四九抬手一抛,三枚钱币腾空而起,在冲力消失翻转掉落的瞬间,被合拢的双手‘啪’的一声夹在掌心之中。 陈乞生微微皱眉:“什么卦象?不打开看看?” “用不着,我算了这么多年命,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卦。” “大吉?” “大吉!” 邹四九一脸郑重其事,合拢成拳的右手却悄然背到身后,有细碎的镍粉从指缝间缓缓飘落。 道人不疑有他,撩起道袍前摆,抬脚就要踹门。 “等一下,让我来吧。邹爷我早就想试试这种踹门杀人的蛮横感觉了。” 邹四九挤身上前,双手贴着鬓角,梳过顶上反倒的发丝,徐徐吸了一口气,猛然一脚踹上紧闭的朱漆大门。 咚! 大门轰然倾倒,一声怒喝抢先冲入。 “锦衣卫办事,不想死的都他妈给爷趴下!” 黑洞洞的庭院内,一颗颗僵硬的头颅缓缓转向洞开的大门。 在一道道恍若鬼魅的身影之后,半具残缺的躯体卧在大堂中的官椅之上。 没有五官的诡异面容上皮肉耸动,即便没有表情,却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喜悦之情。 “你们看我这件新衣服,好看吗?” “怪不得老子在门前就闻到一股臭味。原来是一屋子魑魅魍魉,没一个活人儿啊。” 邹四九在官衙门槛上大马金刀坐下,抬手在鼻子前散了散,“道爷,还等什么呢,动手吧!” 话音刚落,剑鸣骤起。 如墨剑影混入夜色,宛如闪电般在这个站满鬼魅的满庭内高速穿梭,掀起道道喷涌血泉。 邹四九双目森寒,盯着那道如同人彘般的恐怖身影,狠狠啐了一口。 “真你妈的难看!” 位于大阪城某个角落的厂房之中。 一双眼眸突然在黑暗中睁开,寸长的光线从瞳孔中扩散而出,勉强照亮眼睛主人周围的方寸环境。 光线一阵迷茫的扫动,最终停留在按在膝盖上的右手五指之上。 手掌僵硬的转动,掌心朝上,五指渐次弯曲伸直,如同长眠初醒的人在适应自己阔别已久的身体。 片刻之后,手掌缓缓抬起,目光凝聚而至。 在一阵反复搜寻之后,眼眸中射出的光线最终锁定在右手的中指,在指头的侧面刻着一串细小的铭文。 主机十二。 “我是.德、川、宏、志。” 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冰冷话音在黑暗中响起,字与字之间有明显的间隔,生硬无比。 “我是德川宏志,我是德川宏志!” 自言自语的声音越发清晰洪亮,回音隆隆,翻涌如浪,最后恍若旱雷轰鸣! “时间终于到了,大家是时候该苏醒了!” 德川宏志眼眸中射出的光线骤然炽烈,如同两柄利剑撕碎整个浓稠黑色海洋。 一具具人形黄粱主机肃穆站立,摩肩接踵,猛然睁开的眼眸中散发出诡异的惨绿光点,密密麻麻,宛如夏日幽暗森林之中沸腾的萤火。 这些被唤醒的人形主机并没有呆立原地,而是不约而同扑杀向周围其他并没有睁眼的同类。 气势凶恶,如虎扑羊。 机械震动的嗡鸣、钢铁扭曲的暴音、血肉撕裂的异响,各种声音混成一团,此起彼伏。 不过在这些嘈杂的声音中,并没有死者的哀鸣和惨叫。 因为这是一场发生在非人存在之中,单方面的权限掠夺。 噔..噔..噔.. 在响动停止的时候,悬挂在天花板下的灯光终于亮起,照亮的却是下方宛如无间地狱一般的场景。 遍地零碎的尸体残骸之中,白色的仿生血液汇聚如溪流,浸泡着一颗颗以额头抵着地面的脑袋。 “拜见家主。” “诸位,你们舍弃自己的身体,潜伏在这些黄粱主机之中,忍辱负重到今日,就是为了能够重现昔日倭国的辉煌。现在,到了我们奋战的时候了!” 高台之上,只剩一副机械躯体的德川宏志对着身下跪地的族人展开双臂。 “让我们进入高天原,将那些背叛者和入侵者,全部杀光!不屈的朝日终将撕破黑暗,荒芜的世界会再次迎来樱花飞舞的春天!朝日之志,至死不渝!” “朝日之志,至死不渝!” “朝日之志,至死不渝!” 如出一辙的狂热视线聚焦在那道屹立高台的身影之上,癫狂的呼喊声从四面围拢,轰鸣震耳。 德川宏志双拳紧握,缓缓闭上眼眸,自语的话音中带着一丝兴奋的笑意。 “明智晴秀,我很期待重逢之时,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啊” “大叔,您怎么还在这里啊?” 少女惊讶的喊声打断了丰臣远疆的待机,一双枯寂的眼眸茫然抬起。 “昨天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没有为难您吧?是您也别怪我把您抛下不管,实在是我留下也没什么用处。” 或许是因为那枚族徽,也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是流落街头。夏子对这个被人差点拆成残骸的老人再没有半点警惕,一屁股坐到丰臣远疆的身旁。 “哎,也不知道这禁令什么时候能够解除,这些酒肆要再不开门,我就只有把这条命抵给佛子会了。” 夏子撑着下巴看着寂寥的街道,不断长吁短叹。 一旁的丰臣远疆默不作声,视线中却突然挤进一只纤细的手臂。 “看来今天的酒又卖不出去了,您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喝吧。” 夏子抖了抖手腕,伸出一截软管在风中晃动,体内没有关紧的阀门让软管中流出点点酒液,飞溅在丰臣远疆的脸上。 直到此刻,丰臣远疆那只死水般的独眼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气,他并没有去接少女递过来的软管,只是平静说道:“离开大阪城。” “什么?” “离开大阪城。” 丰臣远疆再次重复了一遍:“现在就走,走的越远越好。” “是有什么袭击要发生吗?” 夏子悚然一惊,从地上窜了起来,脸色苍白如纸,口中喃喃自语:“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上一次袭击的犯人还没抓到,现在又来了,这下我的酒怎么办?而且我就算离开了大阪又有什么用,佛子会那些人一样不会放过我啊。” 少女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来回踱步,话音中渐渐带上了哭腔。 “算了,什么都比不上这条命重要!大叔,我带着你一起逃吧,要不然以你现在的状态,留在这里也只有死路一条.” 夏子转过头来,却发现丰臣远疆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眼神淡漠的看着自己。 如刀剜肉,如针刺骨。 “大叔.” 少女愣在原地,声线发颤,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 丰臣远疆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只是漠然迈开脚步,和夏子擦肩而过。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少女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紧随而至的虚弱感让她踉跄着跌坐在台阶上。 “他难道看穿我了?不可能,我的表演肯定没有任何问题.。可惜了,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丰臣家族的人,虽然不知道怎么会落难到这种境地,但也是贵不可攀的人物啊” 夏子心头不甘看向空荡荡的巷口,发出一阵叹息。她将手腕贴到嘴边,深吸了一大口专门为丰臣远疆调制的美酒。 “现在就离开大阪城?我当然要离开了,有了你给我的族徽,我怎么可能还会呆在这里过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 少女两颊绯红,轻笑自语:“不过现在还不能走,虽然有些风险,但如果我要是能把你的尸体残骸带回江户城,丰臣家族肯定会更加优待我吧?” “嗯肯定会的” (本章完) 第463章 新仇旧怨一并了结(三) 大阪城天保山,这座城市之内的最高点。 皎洁的月光照着狰狞的鬼神,威武的甲胄覆着魁伟的躯体。 夜风打枝,林涛如浪潮涌动。 人声俱黯,远处的繁华和此地无关。 空气中漂浮着蛮荒和粗野,热血在体内激涌,拳骨攥紧的声音咔咔作响。 “你坏了我的大事啊.” 荒世烈两条粗壮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粗旷的面容上尽是不耐和烦躁,“就非要找死?” 良人仙的死亡,荒世烈并不在乎。 可因此影响了明智晴秀的计划,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荒世烈拉开了胸前的绳结,慢条斯理脱下身上的羽编,露出那具极具冲击力和压迫感的蛮横身躯。 “我知道苏策一直没有对我出手,是想拿我当你的磨刀石。但说句实话,我曾经考虑过放你一条生路。” 荒世烈淡淡道:“虽然我并不喜欢武序,但我也想看看这条已经没落的进化之路,能不能在你的手中重新崛起,还能有恢复几分昔日的荣光” “不巧,我从没想过。” 李钧摇头道:“就算没有老爷子的安排,我也会杀了你。” “为什么?”荒世烈咧嘴一笑。 “看你不爽,这个理由够吗?” “够了,完全足够了!” 荒世烈展开两条粗壮的手臂,十指怒张,放声长笑。 “我现在的心情也是如此,我看你也很不爽啊!” 他猛然咬断笑声,眸光凶狠,一字一顿:“一具五品墨甲,再加上一个武五巅峰,就算你们独行对门派有天生的压制,就以为能跟我动手?小子,伱是不是太天真了一些?” “天不天真我不知道,但有一点你可以放心” 李钧抬手指天,朗声笑道:“足够送你上路了。” 话音刚落,一滴冰冷的液体砸在荒世烈的鼻尖。 “雨?” 荒世烈抬头看向天空,稀疏的雨线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密集。山峰之下的大阪城顷刻淹没在暴雨之中,闪动的霓虹被瓢泼的雨点压得模糊不清。 一轮巨大的月盘擎空而起,月色之中一尊佛陀显露真容,横呈胸前的掌心之中,袁明妃赤裸双足,双手合十。 那张往日魅意横生的面容此刻异常肃穆,裙摆在风雨之中舞动,无数光怪陆离的神鬼投影从大阪城的街道上欢腾飞跃,萦绕在她身周。 “地上佛国.原来还有一台四品佛国主机啊。不过你序五的实力,能够维持这个佛国多久?” 荒世烈对着袁明妃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五指捋过头顶湿漉漉的乱发。雨点打在他的身躯之上发出腐蚀一般的滋啦声响,淡淡青烟从泛红的皮肤上飘荡升起,荒世烈却似乎浑然不在意。 “还有什么手段吗?” 漆黑的甲胄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佛门经文,随着李钧的脚步迈开,经文散发出毫光在身后拖拽出点点光尾。 “看来是没有其他的后手了啊。虽然还是差了点,但勉强应该能让我尽兴了” 看着不远处那具魁伟程度丝毫不逊色自己的身影,荒世烈鲸吸一口掠过的寒风,狰狞与狠厉在眉眼之间烧得炽烈,如有实质的煞气狂飙四溢,吹散绕身的腐蚀青烟。 咚..咚..咚.. 荒世烈的胸膛之中,心跳声暴烈如鼓点,每一根肌肉都在兴奋的颤栗。 身披胴丸的大名武士和恐怖的天狗缠斗在一起,青面獠牙的夜叉咬着一颗笑容妩媚的女人脑袋,背生八臂的络新妇捧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胸口正中,神态威严的大神天照竟如活人一般睁开了微阖的双目。 黄天八技,鬼身! 踏..踏..踏.. 李钧落步如雷,直面鬼神。深邃眼眸缠满血丝,如同猩红血点坠入漆黑深海,有慑人的红色晕开,一同染红的还有口鼻之间翻涌的肺腑精气。 一步落下,李钧本就骇人的身躯再次拔高一寸,覆身的甲胄随着体魄延展,凶悍但不见半点臃肿,虎口吞腕,龙绕肩头,缄默无声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冲击感,如同一尊明人武将只身迎战夜行百鬼。 洞见五神,五神齐至。 食龙虎! 咚..踏.. 心跳和脚步落在同一处,就在这一瞬间,筝音卷动杀机冲天而起,锣声激昂如雷鸣山顶! “干他妈的!” 红眼之中,马王爷撕心裂肺的怒吼! “呼” 李钧缓缓吐出一口气,点头应声:“干!” 蛰官法,七成! 短促的话音还在空中,人影已经消失原地。 “越来越有意思了啊!” 荒世烈露出一口森白牙齿,头颅猛然向左一侧,一道模糊的拳影骤然浮现,擦着他的耳边掠过,轰击碎漫天雨点。 “慢了,慢了,原来你还没有真正达到序五巅峰啊!” 空气中炸响爆音被猖狂的大笑盖过。 荒世烈撤步拧身,筋肉绷紧,一记朴实无华的右拳直奔李钧侧腹。 李钧提膝架挡,先前落空的拳头散成手刀,从右至左横斩咽喉。脸上笑意不止的荒世烈举肘拦在耳边,血肉碰撞,发出的却是利器交击的铿锵声响。 他身影晃动,鬼魅般出现在李钧身后,五指翕张,抓向李钧后颈。 砰! 冰冷的夜风被合拢的五指捏爆,闪开这一击的李钧躬身切进荒世烈中门,势大力沉的冲拳却同样砸进了空气。 铛! 一声清脆锣响突兀砸进筝音,李钧霎时心领神会,鞭腿横扫身后,和袭来的拳锋撞在一起。 两道身影一触即分,下一刻又再次碰撞在一起。 交错的拳头轰出音爆,抵撞的膝腿踏碎地面,沉闷的痛哼和肆意的大笑此起彼伏,金色的佛光和腥臭的青烟纠缠不散。 大雨无处落地,愤而轰鸣。 天上的佛女俯瞰人间的搏杀,却看得遍体生寒。合十的双手死死抵在眉心之前,猩红的血点却从嘴角悄然滑落,打在雪白的赤足上。 轰! 一道身影如箭矢倒飞,在山体之中砸出一個巨大深坑。 “唔” 低沉的鸣动从李钧鼻间发出,他刚刚吞下一口涌起到喉间的热血,眼前视线再次被一张凶戾的笑脸遮盖。 间不容发,李钧把头一甩,硕大的拳头裹挟着劲风擦过耳边,齐肘没入坚硬的石头。 咚! 李钧一脚踹在荒世烈胸口,侧脸却也被横袭的手肘砸中。 覆在耳边的头盔瞬间支离破碎,翻卷的血肉暴露出猩红的牙床。 “这么快就见血了?真是无趣啊.” 没有片刻停息,荒世烈脚下的地面炸成碎石,狰狞百鬼在腥臭的烟气中张牙舞爪,随着狂暴的身躯滚滚前冲,嵌在鬼影之中的面容压到近前,近到李钧都能看见对方脸上的轻蔑,还有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 铮! 马王爷用飙起的唢呐催促李钧躲闪避让,可李钧的身躯却纹丝不动,如一杆长枪扎在百鬼横行的前方! 让?他妈的让不了! 破烂的面孔扯出恐怖的笑容,李钧朝前一步踏下,右拳已是同时攥紧,腰背伸展如开弓满月,沉肩出拳似劲矢离弦! 两拳相撞的瞬间,天上佛女猛然抬头睁眼,恐怖血色已然盈眶! 黄天八技,雷吟! 见龙卸甲! 天降风雨,地起惊雷。 李钧身躯剧震,只觉得拳锋前不是什么血肉之躯,而是崔巍山峰,摧崖巨浪,是冲撞而来的凶猛雷霆! 陡然泛白的脸色让沾染的鲜血更加刺目,李钧眼角青筋暴跳,右臂上甲片如同在惊涛骇浪中起伏的黑色帆船,一艘艘殒命波涛,一块块崩裂掉落。 裸露而出的手臂上崩开一条条骇人的裂口,露出深藏血肉之中如同铜铸铁打的坚硬骨头。 轰! 双脚离地,身影抛飞,李钧的脊背狠狠撞入一块巨大的山石之中,无数裂纹在岩石面表飞速蔓延,最后在一声轰鸣之中彻底碎裂。 刹那间掀起的尘埃,喧嚣到甚至连雨水都无法掩盖。 荒世烈虽然不似李钧那般伤势惨烈,但右手拳头同样血肉斑驳,白骨裸露。 但更为致命的是那象征着佛国污染的雨点,远比他意料的要麻烦,此刻已经悄然深入皮肤,开始侵蚀摧毁他的‘鬼身’。 索命的梵音在烟气中不断回响,听得荒世烈心烦意乱,几乎下意识抬头看向站在半空中的袁明妃,杀意不受控制转移到了对方身上。 虽然这种影响还不足以左右自己的心智,但荒世烈却根本没有半点更改杀意锁定的目标的想法。 “既然你想找死,那就送你先死!” 他左脚蓦然后退一步,双膝微弯,猛然绷直,冲天而起! 袁明妃眼眸不过一个眨动,不可阻挡的拳影已经近在咫尺。 她瞳孔中满盈的血色沿着眼角蜿蜒流下,世恶肆虐,佛女垂泪。 下一刻,此方天地陡然倒转。 荒世烈的身影如同抽帧一般闪烁,突兀出现在地面,原本直奔天穹的一拳轰然砸在地面之上。 大地震颤,沟壑翻卷。 袁明妃依旧站在佛陀的掌心之中,可双眼却已经死死合拢,血水遍染面颊。 她身后的天上月也如水中月般,蓦然泛起阵阵涟漪。 这座地上佛国在荒世烈一拳之下,竟有了崩溃的迹象。 荒世烈烦躁的甩了甩头,缓缓挺身拔拳,可就在抬眼的瞬间,他却看见那个幽暗的深坑之中,陡然亮起刺目的火光! 啪。 一只缠绕着烈焰的甲足步出阴影,炽热的温度灼烤着潮湿的地面,蒸发的水汽中传处声声石头碎裂的噼啪声响。 轰! 焰浪从双足盘绕烧上,转瞬间覆盖整具墨甲。 一张没有任何装饰的古朴面甲从额头处滑落,挡住李钧的五官。伤痕累累的赤裸右臂齐肩抬起,脊背位置的甲片铿锵声突然大作,向左右滑开,一杆青黑长枪从脊椎处浮现而处,自行递入李钧的掌心之中。 墨甲缚焰。 长枪照胆。 “小子,马爷我这次的更新,还够味吧?” 狂放不羁的笑声中,李钧手腕一震,只有三尺的枪身暴涨至一丈,蔓延的焰火在身后交织出丈长的大氅! 面甲之下,阖目的武夫。 天空之上,泣血的佛女。 两双紧闭的眼眸同时睁开,不同音质的低语也在同时响起。 “佛国,普照!” “蛰官法,九成!” 唢呐音如展开双翼的惊鸿,划过天际。 荒世烈阴沉的视线中,一截锋锐枪尖刺破青烟,瞬间间扎到面前! 大阪城,宣慰司衙门。 那些被明智晴秀控制的官吏,在陈乞生的飞剑之下,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片刻之后便已经全部沦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而高坐官位之上的明智晴秀似乎还沉寂在刚刚获得‘新衣服’之中,不时发出骇人的嬉笑声。 场面一时间吊诡异常。 “这娘们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陈乞生眉头紧蹙,悬停在耳边的飞剑撞渊不安的躁动着。 “装神弄鬼罢了,看我的,我有办法。” 一直坐在官衙门槛上的邹四九缓缓起身,清了清嗓子,眉头陡然倒竖,怒声喝道:“你这头黄粱鬼只是黄粱梦境之中诞生的错误,你就算穿上了别人的皮囊,也永远成不了真正的人!” 没有五官的诡异面孔停下了蠕动,残缺的躯体在椅子之中立了起来。 嘶啦 明智晴秀的脸上裂开两条对称的缝隙,像是有人拿刀在面团上划出的两条缺口。 这两条勉强能够称为‘眼睛’的裂口猛然睁开,窟窿中没有眼球,只有一片黝黑。 “你说什么?” 明智晴秀的声音尖锐如刀,透着刺骨的森寒。 “我说什么?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你只是荒世烈那个疯子在黄粱梦境之中精心培养出来的一头黄粱鬼,是他用来逃避黄天门恐惧的工具!” 邹四九轻蔑道:“你以为你真是明智晴秀?这不过你夺舍的第一具身躯的主人的名字罢了,是荒世烈为你这个玩具找的躯体!” “我不是黄粱鬼,我不是玩具!我是人,活生生的人!” 明智晴秀厉声的嘶吼中,整座宣慰司衙门如同被火点燃的画卷,一个个焦黑窟窿出现在邹四九两人的眼中,快速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线。 明暗交替之中,雨中的宣慰司衙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悬浮在云层之上的樱花海洋。 陈乞生蹲在飞剑之上,扭头看向身旁凭空悬停,双手插兜的邹四九。 “这就是你的办法?把她激怒到发疯?”陈乞生一脸无奈。 “反正迟早都要被她拉进来,你不会以为她会蠢到用那具残缺不全的道四身体跟我们打吧?” 邹四九朝着那座在花海中央悬浮的岛屿挑了挑下颌,“这头黄粱鬼吃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脑子,可聪明着呢。” 陈乞生点了点头,突然问道:“那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事情?” “她的身份。” “一头修炼到阴阳四的黄粱鬼,东皇宫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是有些神棍贼心不死,想躲在背后搞风搞雨啊。倭区这件事,可比你我想的都要复杂。” 东皇宫也插了一手? 陈乞生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放下心头骤起的杂思,抬眼看向远处岛屿之中那株巨大无比的樱花树。 白衣绯袴的明智晴秀站在树下,双手叠放在腹部之前,朝着两人露出甜甜的微笑。 “现在的我应该像人了吧?快说我是人,好吗?” 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但明智晴秀的声音却像是在两人耳边响起。 陈乞生对着邹四九抬了抬手,还是把回话的任务交给了他。 邹四九深吸一口气,对着一脸期待的明智晴秀放声大吼。 “你是锤子的人,是你妈个瘟神!” 吼音隆隆,回荡在高天原之中。 明智晴秀脸上的笑容骤然僵硬,巨树之上突然腾起一片乌云,不可计数的八咫乌发出刺耳的锐鸣,朝着两人飞扑而来。 “等我把你们都吃了,我一定能成为人.不,我将会成神!” (本章完) 第464章 新仇旧怨一并了结(四) “不让我做人,那我便去做神。高天原才是真实的世界,你们才是虚妄的鬼魅!” 通天巨木之下,明智晴秀神色癫狂。 不可计数的八咫乌如同无边黑云,朝着陈乞生和邹四九倾轧而来。 “该我干活了。” 邹四九缓缓将双手从裤兜中抽出,贴着刮得铁青的鬓角捋过,于身前结成一个含义不明的手印。 “阴阳方士,黄粱主人。吾名邹四九,以阴阳序五冉遗之名,取此方梦境权限!” 朗朗声中,有洁白云气从下方的瀚海云层飘荡而起,在邹四九的身后凝聚成一个硕大的‘凶’字。 云字并非固定不动,而是时刻处于变化之中,以缓慢的速度逐渐朝着一个‘咎’字过度变幻。 陈乞生以前并没有和阴阳序在黄粱梦境之中交过手,但不妨碍他知道这些云字所代表的含义。 这是阴阳序窃取黄粱权限的进度标志,当邹四九身后的云字变为‘大吉’的那一刻,便是这座黄粱梦境彻底易主之时。 “一头序五冉遗,也想在我的手里偷的东西?不自量力!” 明智晴秀尖锐的声线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 外形与乌鸦相差不多的八咫乌群同时张开锋利的尖喙,发出穿金裂石的刺耳的厉啸。 音波汇聚成无形的巽风,所过之处,如同利剑剖开厚重的云层,露出下方雷火地狱一般的恐怖世界。 飞剑之上,陈乞生双眼微眯,两条手臂上的道文宛如活物一般,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不定。 “别着急,这点风浪还不算大。” 邹四九淡定的话音从后方传来,陈乞生眉头一挑,眼角余光瞥向身后。 只见那枚硕大的云字并没有在巽风之中崩溃,甚至连一丝颤动都没有,依旧流转如意,缓缓凝成‘咎’字。 “怎么可能?” 明智晴秀错愕的惊呼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知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后门?” 邹四九掏了掏耳朵,慢条斯理道:“看你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了,不过也正常,毕竟你只是头黄粱鬼,又不是地道的阴阳序。” 什么是后门?说白了本质就是一种特殊的法门。 这种法门十分诡异,可以绕过梦境的构筑者,直接从对方的手中抢夺梦境的权限。 这是阴阳序在黄粱梦境之中埋下的后手,也是当年他们和道序翻脸之后,还能继续生存的最大依仗。 在龙虎山中,陈乞生曾经听自己的师尊说过,其实在最初构筑黄粱梦境的时候,道序只是起了一个协调统筹的作用,皇室和法家只是监工,就连墨序也只是负责黄粱主机的制造。 在整個建造过程,主力最多的其实是阴阳序。同样,第一个被扫地出门的也是他们。 这些年道序之中始终流传着一个说法,如果不是道序下手更快更狠,那如今三教之一就不会是他们,而是阴阳序了。 而陈乞生在成为正式人仙之后,也知晓了白玉京里的那些地仙们在梦境中轮回修炼的同时,也在不断寻找各种后门。 发现一个,便果断销毁一个。没有任何情面可言。 不过这些行为都发生在台面之下,明面上道序已经和阴阳序化干戈为玉帛,至少在两方的高位序列看起来是一团和气。 当然,陈乞生还听过另一种更为骇人听闻的传言,说如果阴阳序掌控了整个黄粱梦境,那梦境和现实将再无分别,人和神将再无区别。 这种传言虽然无法考据真假,但陈乞生总觉得这恐怕才是阴阳序被针对的主要原因。 对于三教乃至于皇室来说,他们都无法接受道祖、佛陀、圣人、天子沦落为凡人。 虽然这些序列的最终梦想都是以凡人之躯成为神祇,但在他们能够取而代之之前,都需要在冥冥之中塑立出一尊高不可攀的,用来稳固整条序列的信仰或者是思想。 毕竟基因对于序列的影响从来都是契合或者更契合,而非绝对的能与不能。 影响一个人序列选择的关键,便是他的信仰和思想。 这才是三教九流各家抢占基本盘的真正原因。 而历史给出的答案,也从某方面印证了陈乞生的猜想。毕竟当初道序对阴阳序下手的时候,无论是其他序列还是皇室,不约而同都选择了袖手旁观。 “你找死!” 明智晴秀癫狂的喊声钻入耳中,打断了陈乞生繁杂的思绪。 邹四九的每一次挑衅都极具杀伤力,轻而易举便能让明智晴秀处在失智的边缘。 倏然间,八咫乌群组成的黑云已经扑杀到眼前。 “这头黄粱鬼怕是快失心疯了,她越疯我越好偷,牛鼻子,给我争取点时间!” 邹四九神情凝重,额头汗出如雨,身后的云字不断扩散再凝实,却始终无法顺利跳转到下一个进度。 显然窃取高天原的权限对他而言,也并不是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打完现实打梦境,真是一刻不得闲啊。” 陈乞生叹了口气,双手撑着膝盖,于飞剑之上站起身来。 只见他单手掐出剑诀,右臂上篆刻的细微道文纷纷飞出。 十字,百字,千字。 密密麻麻的是青色道文层层叠叠,遮天蔽日,朝着八咫乌群飞射而去。 龙虎山斗部道祖法器,诛魔斩邪咒。 如果说李钧和荒世烈在天保山上是刀刀见血、拳拳到肉的武夫搏杀。 那此刻在高天原之中,那就是穷尽想象的神仙斗法! 一黑一青两道浪潮悍然对撞,八咫乌和诛魔道文互相碰撞泯灭,血肉被洞穿的噗呲声不绝于耳。 陈乞生的祭起的经文青浪显然要更强一筹,以不可阻挡之势从八咫乌群中冲刷而过,卷碎成一团团黑色的雾气。 与此同时,邹四九身后的云字也终于从‘咎’变到了‘厉’。 高天原的权限,邹四九已经到手三成! “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事,到最后连一条活路都不愿意给我?” 涌动的黑雾之中,白衣绯袴的明智晴秀浮现而出,一张清丽的面孔上满是疑惑,眼珠死死盯着邹四九。 “你不是为我,我也不是他们。” 邹四九语调肃穆,沉声道:“是错误,就该被修正。” “为什么我一定是错误?难道梦境造物不是阴阳序的梦想?” “我不是他们。” 邹四九没有做其他的解释,只是平静的重复这句话。 “既然你不认可我,那你就去死吧!” 愤怒至极的声音响彻天地。 扩散的黑雾如同沸水翻涌,一颗硕大无朋的恐怖兽首突然跃出雾面,将明智晴秀一口吞下。 兽首之后连着修长的蛇颈,舞动盘绕,垂首俯瞰前方两个渺小如尘的身影。 黑雾消散,又是七颗如龙似蛇头颅显露而出,血眸重重,庞大的蛇躯上覆盖着雷火,崩碎的甲片下涌出刺目的红血,剧痛刺激着这头恶兽不断发出嗜血的怒吼。 倭寇恶兽,八歧大蛇。 “虽然现在是在做梦,但弄出这么一个东西,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陈乞生揉了揉眉心,身为老派修士的他,对黄粱梦境修炼的并不多。 对于眼前这头通天彻地的狰狞恶兽,陈乞生此时的心中除了震撼以外,更多的是无奈。 这么大,怎么打?道爷我不擅长啊。 就在他迷茫间,身后传来一声嬉笑呼喊。 “喂,牛鼻子,想不想过一把做神仙的瘾?” “嗯?” 陈乞生错愕回头,只见邹四九解开外套纽扣,扯散脖间的领带,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散落在眼前,略略泛白的面容上带着笑意。 而那枚巨大的云字,不知何时已经从‘厉’变为‘吝’! “四成权限,应该足够了。” 邹四九低头轻声细语,五官神色陡然一肃,怒声喝道:“大傩行梦,饿兽吃鬼。吾名邹四九,以阴阳序五冉遗之名,取此方梦境权限,诛杀黄粱恶念!” “道门王灵官,起!” 随着一声暴喝出口,一道粗如廊柱的雷霆从云霄直直轰下,邹四九身影在刹那间爆散成一团刺目金光,笼罩在陈乞生身上。 吼! 恶兽抢在此刻率先发难,一颗山峰大小的恐怖蛇头怒张大口,朝前那道还未凝实的巨大身影吞噬而去。 噗呲! 一道剑影撞出金光,从蛇口中贯入,崩碎一口利齿,直接枭首! 恶兽发出痛彻心扉的嘶吼,被斩首的蛇颈兀自疯狂摆动,喷洒出的鲜血如同下了一场淋漓大雨。 咚! 天地震荡,雷火肆虐。 躯体巍峨如山的陈乞生震碎一身金光,身上道衣赫然已成金甲红袍,手持长剑,之前篆刻双臂的咒文此刻缠绕在锋刃之上,神目如电,睥睨四方! “诛!” “吼!” 两尊同时而动,剑刃和利齿毫无花哨碰撞,碰撞之音如天雷轰鸣。 陈乞生双持长剑,大开大合,将一头头袭来的蛇口从容不迫的全部劈退。 剑身上浮现的道文对于恶兽的克制极强,鳞甲的强度根本无法阻挡剑刃的锋芒。 激战不过片刻,明智晴秀变化的恶兽已经是伤痕累累,八颗兽首已去其五。 可即便伤重如此,她依旧没有停下进攻的步伐,两颗蛇头拼命咬住法剑剑身,庞大如山脉的躯体从雷火地狱之中抽拔而出,将陈乞生的下半身死死缠绕。 咔咔咔咔 刃口磨擦着利齿,蛇躯碾压着甲胄。 两头庞然大物彼此较力,寸步不让。 吼! 最后一颗蛇头蓦然抬高,猩红的蛇目一如明智晴秀癫狂的眸子。 吼! 陈乞生突然撒开持剑的双手,左手横挡向噬咬而下的蛇头,合拢兽口之下鲜血喷溅,甲胄和血肉同时糜烂如泥。 陈乞生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如同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右手五指紧握成全,不断挥砸在正在撕咬自己左手的蛇上。 咚!咚!咚! 锤砸声宛如天人擂鼓,如雷的闷响激荡天地。 咬臂的蛇头双眼爆裂,鲜血滚滚,紧闭的蛇口却始终咬着不放。 另外两颗头颅连忙吐掉口中的长剑,一左一右咬向陈乞生的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隶属于陈乞生的‘邪祟离身’和‘诛魔斩邪’两道咒文同时脱离剑身,他在身后凝成两条手臂,分别扣住两颗袭来的凶恶蛇头! 陈乞生对身周的惊变视若无睹,眸光沉寂如平湖,拳影却暴烈如天雷齑落,一拳重过一拳,不断挥砸在蛇头之上。 就算恶兽再也承受不住,选择狼狈松口,准备抽身后撤之时,却被陈乞生已成白骨的左臂一把架住,按在怀中继续抡拳。 而就在此刻,那枚漂浮在远处的云字已悄然从‘吝’字变为‘悔’! 权限已窃五成,此刻高天原再无真正的主人! 吼! 充满暴戾的吼声陡然响起,原本吞咬陈乞生头颅的两颗兽首突然挣脱束缚,却不是逃窜,而是调转方向冲向陈乞生的怀中。 陈乞生猝不及防,被蛇头撞碎胸甲,踉跄后退。 一击得手的恶兽出乎意料的没有选择趁机进攻,而是向后退却,和陈乞生拉开距离。 仅剩的两颗完整蛇头交错盘旋,望着中间那颗几乎被砸成一团烂肉的头颅,口中发出意味古怪的低吼。 像是阔别已久的老友,在向对方兴奋的打着招呼。 “是伱?!德川宏志,你还没死?!” 尖锐的女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我当然没有死,而且我还要把属于我的东西全部拿回来!” 快意的大笑声中,两张血盆大口疯狂撕咬位于中间的蛇头。 “快,老陈,这孙子想截咱们的胡!” 邹四九急促的喊声在耳边响起,陈乞生眼中平湖骤起惊浪,跨步前冲,抬手抄起插在山峰上的长剑,错步拧身,扬剑横斩! 铮! 高亢的剑吟之中,陈乞生却感觉身体蓦然升起一股强烈无比的失重感,如从天界跌落凡尘。他视线所至的一切,都在以极快的速度放大。 转瞬之间,那头正在对着自己身躯大快朵颐的巨兽彻底占据了他的视界,而在片刻之间,自己和对方的身躯大小不过在伯仲之间。 是它变大了,还是我变小了? 耳边风声呼啸,解开了陈乞生心头疑惑。 因为拟神而陷入冰冷僵化的思绪也在此刻渐渐恢复,陈乞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从灵官状态变为的本体,正在朝着深不见底的雷火地狱不断坠落。 轰! 一团雷火飞掠而来,将重伤无力的陈乞生瞬间淹没。 视线一暗一明,鼓噪的风声由近及远,变得渺不可闻。瓢泼的雨声由远及近,转瞬间震耳欲聋。 冰冷的空气钻入肺腑,陈乞生猛然回神,眼前赫然是大阪城宣慰司衙门! 他们被扔出了高天原! “只差一层就成了啊.” 面色苍白如纸的邹四九瘫坐在身后,气若游丝。 陈乞生此时却无暇顾及对方,因为那具卧在官椅之中残缺躯体已经被一枚符篆托着漂浮而起。 一股属于道序四的威压弥漫开来。 没有五官的恐怖面容上浮现出一条漆黑裂口,传出的却是一道苍老的低沉男声。 “原来这就是你渴望的东西?你这头黄粱鬼还真是没有出息啊。” 陈乞生如临大敌,以剑杵地,强撑着站直了身体。 “原来还真他妈的是个凶卦” 邹四九苦笑道:“牛鼻子,看来咱爷俩今天要栽在这里了。” 陈乞生头也不回:“你们阴阳序有没有类似兵解的手段?” 邹四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脸上浮现惨淡笑容,嘴上却笑道:“当然有了。” “那你先走。” “你先走。邹爷我得看看这个坏了我好事的龟儿子到底想干什么!” “那就都别走了。道爷我也不怎么想放过他!” 陈乞生重重吐了一口气,颤抖的剑尖一寸寸抬高。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突然在官衙门外响起。 只剩一条独臂和半张面孔的老人缓缓跨过高高的门槛,和呆愣原地的陈乞生擦肩而过。 “原来你真的没死啊.。” 低沉的话音中带着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复杂情绪,丰臣远疆怔怔看着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 “德川宏志。” 此刻发愣的陈乞生猛然回神,一把抓起在地上挤眉弄眼的邹四九,头也不回的夺门狂奔。 (本章完) 第465章 新仇旧怨一并了结(五) 在丰臣远疆跨进官衙的时候,那颗无面的头颅上蠕动的漆黑缝隙陷入了短暂的平静,不过并没有持续太久,最后慢慢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又见面了啊,丰臣!” “是啊,又见面了。” 丰臣远疆的话音很轻,憋涨在心头的郁气让他第一次感觉说话是如此的困难。 尽管早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当自己真正亲眼看到这一幕,重新再次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丰臣远疆依旧感到到荒谬和苦涩。 丰臣远疆满是自嘲的笑了一声,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德川宏志浑身寒意直冒,暗自小心戒备。 以他对丰臣远疆的了解,接下来自己恐怕要面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不死不休。 可出乎德川宏志的意料,眼前的老友并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甚至连一声愤怒的质问都没有,只是双手按着膝盖,静静跪坐在官衙大堂之外。 他,变了。 德川宏志脑海中蓦然跳出这样一个念头,紧绷的心神稍稍松缓。 看来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对方的想法。不管是在哪一方面,至少现在看来丰臣远疆对自己的恨意并不算太强烈。 或许只要自己能够给出一個他想要的答案,就能重新取回这个曾经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 而答案这种东西,这对于自己来说再简单不过。 德川宏志略显笨拙的操控着身下的雕版符篆,故意让自己的如今身体狼狈跌落在椅子之中,左右晃荡,差点掉落在地上。 他睁开两条不能称之为‘眼睛’的缝隙,却在就要开口的瞬间,没来由感觉眼前的情境莫名的熟悉,但又想不起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就这一瞬间的迟疑,跪坐在地的丰臣远疆先一步开了口。 “这么多年来,我始终视你为师,无论你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我都始终没有动摇过对你的忠诚,以你马首是瞻。在得知锦衣卫向你动手的时候,我一度因为自己营救迟缓而无法原谅自己。” “这件事你不必自责,苏策已经起了杀心,我注定难逃一死。如果你当时贸然出手,也不过再搭上一条命罢了” 丰臣远疆对德川宏志的劝慰置若罔闻,依旧平静说道:“当锦衣卫宣布是以鸿鹄叛逆的名义将你剿灭的时候,我依旧坚信伱是被人陷害,被明智晴秀那个女人出卖。所以我毫不犹豫选择再做了一次曾经自己最为厌恶的决定。” “你” “我又一次向明人卑躬屈膝,摇尾乞怜,亲手奉上了自己经营了一辈子的三川重工,只为求得一个能够替你报仇的机会。” 丰臣远疆话音陡沉,五官狰狞扭曲,愤怒的目光中混杂着无法释怀的悲戚。 “德川宏志,你为什么没有真的死去?” “因为我还不能死。” 德川宏志回答的毫不犹豫:“我不能就这样看着我们未竟的大业就这样夭折在两个叛徒的手中。” “可这两个叛徒是你亲手扶持起来的!” 德川宏志想要装作痛苦的闭上眼睛,却突然想起自己如今的状态根本无法通过表情传达出这样的情绪,只能用无奈的语气说道:“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以后我会一五一十的慢慢告诉你。” “就在今天,就在现在!” 丰臣远疆神色坚定,态度十分强硬。 “无论是那些道序也好,锦衣卫也罢,今天没有人敢靠近这里,我和你有足够的时间。” 虽然德川宏志不知道他从何处而来的底气,但显然自己如果想要过了眼下这一关,就必须解开丰臣远疆心中的一些疑惑。 “明智晴秀的本体是一头黄粱鬼,这点你应该早已经知道了。但她其实并不是荒世烈自己订制培养而来,那样的黄粱鬼也不可能有能力夺舍真正的‘明智晴秀’,在无声无息之中取而代之。” 德川宏志加重语气:“她是有人特意送给荒世烈的礼物,或者说是一个实验品。” “是谁?” “不知道,我是知道他是自东皇宫中的一位阴阳序的大人物。” 丰臣远疆没有纠结这位所谓‘大人物’的身份,而是直接问道:“既然你知道对方别有用心,为什么不尽早处理了那头黄粱鬼,反而放任她迷惑荒世烈,甚至掌控了整个明智家族?” 德川宏志显然很不喜欢这样刨根究底的追问,特别是发问之人还是曾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追随者。 “明智家族本就是阴阳序中人,这是别人序列内部的事情,我们根本没有插手的资格。而且如果我们掺和其中,那下一个被夺舍的可能就是你和我!” 他的吐字故意咬的很重,暗示丰臣远疆其中的危险性。 “还有一点你没有说。” 丰臣远疆缓缓道:“荒世烈是黄天门精心培育,用来治愈自己伤势的药材,迟早有一天会被摘去五脏六腑。这样一个无法摆脱宿命让他的心智变得畸形扭曲、嗜血亡命。” “而这头黄粱鬼的出现,恰好能够他感情的寄托,等同于给荒世烈这头野性难驯的怒兽套上了一个项圈,从此有了一个可以轻易拿捏的致命弱点,这对于你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一针见血,鞭辟入里。 德川宏志不置可否,讪笑道:“丰臣,你真的变了。” “变了吗?” 丰臣远疆摇了摇头,继续发问:“那鸿鹄镰仓?” “一个空壳,由除你之外的三家轮流控制。负责处理一些小麻烦,同时用来转移锦衣卫和宣慰司的注意力。” 德川宏志顿了顿,补充道:“这件事没有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你的性格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这么说高天原也是一个空壳了?或者说只是你用来交易的筹码?” 丰臣远疆话音中听不出喜怒。 “高天原是真的,但不是用来遮蔽帝国的视线,而是引爆道序和儒序之间的矛盾,从而搅乱整个倭区的局势。只有乱起来,我们才能有机会!” “机会?” 丰臣远疆自嘲一笑,没有了昔日蒙蔽心智的狂热,此刻的他将一切的看得无比清晰,同样也无比绝望。 “我们不过是别人弹指间便能碾死的蚂蚁,就算这两头虎豹厮杀到奄奄一息,我们依旧连他们流出的鲜血江河都跨不过,又哪来的资格去撕咬血肉?” “我们虽然是蚂蚁,但我们有绝对的数量优势,这才是倭区最大的价值所在。无论最终谁胜谁负,倭区都会彻底摆脱儒序一家的控制。到最后,他们终究是需要通过我们来控制倭区数以百万计的人口,那样我们也能有斡旋的空间和余地!” “那只是傀儡。” “那也是复兴!起码我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不再是新东林手中可以随意宰割的猪狗!” 和丰臣远疆的平静不同,德川宏志的话音中充满着炽热的昂扬。 “如果事情发展的顺利,接下来我会安排你们转换序列,加入他们其中某一方,从内部一点点培植我们自己的力量。” 德川宏志兴奋道:“在帝国庞大的疆域之中,倭区毕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一小块。现在虽然看似是风暴聚集的焦点,但这样短暂的关注迟早会褪去。等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更重要的地方,我们就能有足够的时间发展壮大。等到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出现,我们便能顺势揭竿而起,实现倭国真正的复兴!” “可新政的实行,会让倭人慢慢忘却自己的根。等到你口中的转折点出现的那天,我们还是我们吗?” 丰臣远疆痛苦道:“你曾经说过,我们选择的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用生命去开拓,用尸体去铺道。这些我从不畏惧,哪怕是让我再跪在明人的脚下,我也能忍受。可当他们已经彻底忘记了倭国,我们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新政损失的只是一部分卑贱的愚民,要不了几代人的更替,我们就能带领着他们重新找回自己” 德川宏志的话音突然陷入一阵扭曲和颤动,紧接着戛然而止。 那张诡异面容上的裂隙还在不断开合,传出的却是明智晴秀急切焦躁的声音:“丰臣远疆,他跟你说这些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想要彻底吞噬我!德川宏志从头到尾都在骗你,他现在依旧在捭阖你!快动手,这是唯一能够杀死他,为自己报仇的机会!” 嘶啦 又是一条裂口在‘嘴’上浮现,响起德川宏志阴恻恻的话语。 “黄粱鬼,你是想借丰臣的手重新抢回主导权吧?你到底不是人,不懂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和信任,我和丰臣数十年风雨同路,你觉得他会相信你吗?” 下方的‘嘴’反唇相讥:“信任?他只是你眼中的工具罢了,一条忠贞不二的狗,你什么时候给过他信任?” 上方的‘嘴’义正言辞:“隐瞒不是欺骗,而是另一形式的绝对信任。我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低估了你的野心,才会让事态的发展糜烂到今天这一步!” 争锋相对的对话在同一个躯体内展开,而作为对话焦点的丰臣远疆却始终无动于衷。 唯一的变化,是他的脊背再不能像往日那样挺拔,而是像一位迟暮的老人那样弯曲佝偻着。 “丰臣远疆,你别忘记了,他是纵横序的人.” 尖锐的女声嘶吼着喊出最后一句话,便再次消失无踪。 如同在看不见的权限争夺中,德川宏志再次占据了上风,重新拿回了这具躯体的掌控权。 “他们不是卑贱的愚民。”老丰臣语气平静而执着。 “是也好,不是也罢,我无意与你争辩。但你要明白,这条路注定就是白骨累累,死一万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百万人也都只是个数字,这样的结局我们根本改变不了!” 或许是因为权限的夺取已经进入尾声,德川宏志对于丰臣远疆的忌惮也随之消退,话语不复之前的柔和,变得强硬起来。 “你有想过他们愿意吗?” “那当初倭国覆灭的时候,他们难道就愿意?” 德川宏志的话音越发不耐烦:“我们之所以能够成为从序者,而他们不能,就是基因注定了我们要为他们选择如何生存,这是我们的责任!这一点难道你到现在还看不透?” 丰臣远疆静静地跪坐在那里,以沉默回应。 德川宏志被他的沉默激得更加恼怒:“你想知道真相,现在我已经把所有的真相全部告诉了你。你要是信,今后我们依旧风雨同舟。你要是觉得那头疯癫的黄粱鬼说的对,认为我现在依旧在捭阖你,那你大可以就动手!” “不屈的朝日终会撕破黑暗,荒芜的世界终会迎来春天!丰臣远疆,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们曾经的许下的誓言?!” “我没有忘记,从没有。但我真的看不懂人心。” 丰臣远疆话音中泛着浓重的苦涩:“他们的生活不该再被你我这样的人裹挟。先生,我们已经输了,认输吧。” “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认输’这两个字!” 德川宏志咆哮着:“当年你臣服在明人的枪口之下,甘愿当他们的走狗。你以为你是在保护他们,可你知不知道他们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是我救了你,是我给了你洗刷耻辱的机会!这么多年的卧薪尝胆如今已经有了希望,你却告诉我要认输?你有什么资格?!!” 嗡. 械心的嗡鸣声和符篆的激活音同时响起,终究无法达成一致的谈判演变成了刺骨的杀机。 “我们都没有资格,因为你我都是如出一辙的自私的人,你是为了自己的贪心。我是为了自己的名誉。我们同样罪无可恕。” 丰臣远疆只剩半张的面容上浮现洒脱的笑意,“欺瞒和愚弄我不想再计较了,如果你觉得我这条命是你救的,那我现在便还给你。德川先生,这一次,由我这个愚民来带你回头。” 破烂的羽编敞开,原本空空如也的窟窿中,一颗赤色的心脏正在飞速跳动。 这就是丰臣远疆用整个三川重工和丰臣家族换来的械心。 一颗不擅长战斗,威力却足以摧毁一座城市的四品顶尖人款械心。 神君陆逊! 惊恐的嚎叫炸响在德川宏志的耳边,基因的本能在催促着他逃离。 潮水般的恐惧淹没了德川宏志的心智,本该再无翻身余地的明智晴秀趁机冒头。 “快杀了他,快杀了他!” “闭嘴!” 德川宏志怒吼着,在他身侧,有符篆呼啸着射向丰臣远疆。 “怯懦愚蠢的废物,你永远都是倭民的罪人!!” 噗呲! 丰臣远疆将独臂插入械心之中,硬生生将其撕裂大半,随手扔向前方。 飞射的符篆在那团械肉交杂的赤红物体前,如同遇见天敌一般,陡然落地,瑟瑟发抖。 熔岩般的纹路蔓延全身,将所有的血肉全部烧灼成为飞灰,沦为烈焰骷髅的老人放声大笑。 “我们的死,就不要再殃及无辜了吧。” 看着眼前那逐渐刺目的红光,德川宏志停下了癫狂的呼喊。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自己之前为什么会觉得丰臣远疆跪在在门外的这一幕十分眼熟。 在倭国覆灭的那天,对方也是这样跪在神社外的台阶下,神色凄凉。 自己高坐在上,神色郑重的向丰臣远疆承诺,说自己一定会带着他复国。 一定会。 “那位大叔.现在应该死了吧?” 夏子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窥探着不远处静悄悄的宣慰司衙门,拿些凶神恶煞的官吏和戍卫都不知踪影。 放在往日,这里是她根本不敢靠近的禁区。 但今天,她决定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拼一次。 夏子低头咬着手腕处的管道深吸了一口,滚烫的酒液烧进肺腑,混杂其中的特殊药物将她心中为数不多的勇气放大的极致。 她如猫般垫着脚,一步步迈上那高高的台阶,最开始的怯懦和谨慎在几步之后便消散无踪。夏子昂首挺胸,步伐洒脱,眉宇之间尽是掩盖不住的喜悦。 似乎一笔泼天的富贵,此刻在那台阶的尽头等着她。 踏。 登上最后一阶的瞬间,夏子确实看到了光芒。 但不是象征富贵的金黄,而是无比刺目的红光。 轰!!! 天保山上,浑身浴血的荒世烈徒手攥住狂暴的枪尖,荒世烈突然心血来潮,顾不得眼前浑身戾气的李钧,蓦然回头远眺山下。 半空之中,已经油尽灯枯的袁明妃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在散开佛国之后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漫天暴雨不复存在,滚烫的夜风吹打着他的面孔。 荒世烈虎眸中猩红一片,死死盯着城中那团正在升腾的怒焰。 “晴秀!!!!” 噗呲! 枪尖撕裂桎梏的手掌,狠狠刺入他的腹部! (本章完) 第466章 新仇旧怨一并了结(完) “晴秀!!!!” 声如泣血,字字哀鸣。 城中暴起的那道冲天火柱,同样在荒世烈的心头炸开。 第一次,他脸上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明智晴秀黄梁鬼的身份,很多人都知道。 荒世烈的心里同样也知道,在明智晴秀的背后有一只黑手在操纵。 但这一切他并不在乎。 在外人眼中,甚至是在荒世家族内部,他荒世烈就是一个被美色蛊惑,甘愿沦为傀儡的昏主。 所以在其他人惨死殆尽之后,陷入绝望之中的荒世冬童才会那般轻易被桑烟寺所控制。 但只有荒世烈自己清楚,如果没有明智晴秀的出现,他根本不可能有那口心气能够在黄天门的恐惧之下坚持在今天。 明智晴秀对他而言,是妻子,同样也是母亲。 是他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唯一寄托。 哀而心死,怒极失言。 荒世烈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然回望身前,没有半点人性迹象的眼眸直勾勾盯着李钧。 噗呲! 他顶身抢步,任由贯入体内的长枪从腰后破出,在四溅的鲜血之中,竟逆着枪杆逼近李钧,生猛异常。 李钧浑身汗毛陡然直立,前所未有的强烈危机感从尾椎一路窜上头顶。没有丝毫犹豫,李钧手中按压枪尾,抬脚直接踹向枪身,试图借力挑起对手的身躯。 可手中纹丝不动的枪身,却让李钧蓦然生出一股凡人以肩挑山的无力。 咚! 荒世烈落拳砸向枪杆,一升一降,两股截然相反的狂暴力量在枪身上肆意碰撞。 只见咔嚓一声清脆裂响,这杆五品长枪直接从中崩断。 锋利的碎片在两人中间互相横飞,撕甲破肉,刺入身躯。 惯性使然之下,李钧的身形不受控制向后趔趄,狂暴的拳影却已经悍然侵入他的视线。 黄天八技,拳术雷吟! 黄天八技,指技穿山! 黄天八技,掌法月斧! 荒世烈已成疯魔,飙升的拳速让他看起来恍若背生六臂,攻势如黑云倾轧,拔寨摧城。 一颗心别无他念,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光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为明智晴秀殉葬! 而这场只为复仇的屠杀,李钧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基因的尖呼,唢呐的狂音,心脏的雷鸣,鲜血的浪啸. 这一刻,李钧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是兴奋、是疯狂、是躁动、是狂热,唯独没有恐惧,自然也就没有逃避! 生死之间,再没有阴谋诡计,也无关恩仇利弊。 只有独行直面门派,武序对武序! 李钧眼中匪焰与身上甲胄同燃,一路独行的狠劲在此刻沸反盈天,只见他右脚掌剧烈蹬地,强行止住向后趔趄的身体,脊背微躬,拉开对功的架势。 雷吟对八极、月斧对分筋,穿山破海硬撼见龙卸甲! 九层蛰官驾驭龙虎,交手黄天门爆发武学苍狗! 分藏两具躯体之内的五脏六腑焚煮鲜血,洞见五神搏杀黄天内力。 虎豹撕咬,龙虎盘缠! 基因的针锋相对,让李钧和荒世烈都选择了最直接的打法,相对而立,放手对轰。 此时在他们的脑海中,没有什么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只有敌方死绝,独赢两百! 野蛮粗犷的拳对拳,赤裸暴戾的血见血。 交锋不过瞬息,两人已经互换上百拳,泼洒的鲜血被龟裂的大地尽数吞没。 头顶上,明月藏云,众星敛光,已经不忍再看,或者是不敢再看这场惨烈的搏杀。 一片漆黑的天保山顶,令人鲜血沸腾的战音戛然而止,紧跟着一声沉闷至极的声响陡然传出。 砰! 李钧身躯高高抛飞了出去,口鼻溢血,上半身甲胄支离破碎。 急促的风声在他身后响起,那是马王爷在控制着为数不多还能运转的部件喷出湍急气流,竭力缓解他身上裹挟的巨大冲击力。 李钧重重摔在地面上,脊背在山体地面犁出一条深深沟壑,直到将一块巨大山岩撞成碎石,这才堪堪停下。 脱力的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扭曲的拳锋已是一片森森白骨,弥漫的裂纹中镶嵌着被打成齑粉的甲胄碎屑。 李钧萁坐在地,头颅低垂,一口再无吞咽不下去的鲜血直直喷在身前。 “真他妈的疼啊!” 红眼依旧还在武夫眉间,但其中散发出的光芒却已经黯淡无比,慢慢传出马王爷因痛苦而颤抖的声音。 “喂,老李,你死了没?你要是死了马爷我可就投降了啊。” 片刻的寂静之后,一個虚弱的笑声响起:“老马你就是这么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马王爷悬起的心终于落地,打趣笑道:“行走江湖,能屈能伸那才是真道理,你小子可还嫩了点。再说了,马爷我这辈子就算要死,那也只会死于万千美妇求我不得的怨憎中,怎么可能死在这看不见、摸不到的江湖义气上?” “这么说,那今天是不能死了?” “这还用说,必须的啊!” “哈哈.” 李钧脸上笑意刚起,立刻就被压抑的闷哼声取代。 五脏内涌起的剧痛,让他口鼻间流转的龙虎精气变得稀薄无比。呼吸也变得灼热滚烫,每一口吞让浑身肌肉不住痉挛。 各种爆发性武学的长时间开启,已经让李钧的体魄已经到达了极限。 李钧抬手摸了摸胸口破烂的衣衫,在内衬的口袋中,曾经放着一块类似平安锁的物件。 能够抵挡序四的致命一击。 这是陈乞生给他的买命钱,此刻也彻底碎成了粉末。 就在刚才,荒世烈最后一拳落在李钧心口的瞬间,是马王爷在千钧一发之际激活了这件道械,成功保下了李钧的命。 “既然不能死,那咱们今儿就不死。” 红眼之中响起沙哑笑音:“是时候该结束了,马爷我的女人们可还在明鬼境里嗷嗷待哺呢!” 呲! 五指插入地面,李钧撑着膝盖摇晃着站了起来。 十丈开外,荒世烈静静屹立,他并非狂傲到不屑去追穷寇,而是不能。 腹部被长枪贯穿的伤口血流不止,曾经覆满身体的鬼神刺青已经随着融化的皮肤而尽数消弭,取而代之是密密麻麻分明的拳印。 正是因为他的‘鬼身’在佛国之中被破,所以在刚才的站立对攻之中丧失了体魄优势,同样身受重伤。 虽然不至于油尽灯枯,但也到了强弩之末。 看着再次起身的李钧,荒世烈没有疑惑对方为什么会没死,空洞的眼眸中只有依旧沸腾的兽性。 他嘴角咧动,对着李钧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齿。 曾经,明智晴秀是套在荒世烈脖子上的项圈,同样也是维系他意志的支柱。 现在,在别人口中不屑一顾黄梁鬼灰飞烟灭,曾经作为‘人’的荒世烈也已经不复存在。 留下的,只有一头嗜血的野兽。 两人视线碰撞的一瞬间,身影同时在原地消失! 砰!砰!砰! 连串的刺耳音爆在不同的方位接连响起,激荡的劲风刮得地上碎石四处乱滚。 两道身影追逐奔走,往复碰撞,但其中一道明显要慢上不少。 疾风止,人影现。 李钧的双拳被荒世烈死死攥在掌中,在较力之中显然落入了下风,手腕骨骼咔咔直向,向上翻折,已经到了被折断的关头! 就在这身死立现的瞬间,李钧鲜血斑驳的脸色陡然泛红,胸膛里的心跳声瞬间大涨,宛如兵序的械心跨入了超频。 蛰官法,十成! 什么血肉痛苦,什么精神疲惫,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 李钧眼底的瞳孔蓦然扩散,亢奋到极致的颤栗让他忍不住长笑出声。 他手腕一翻,直接挣脱出荒世烈十指的钳制,手掌贴着对方的手臂往上豁然一滑,直接扣住荒世烈的后脑,发力向下一压,同时挺身提膝,撞钟般狠狠砸在荒世烈的面门上。 没有惨叫发声的资格,只有骨头塌陷碎裂的悚然声响在空气中传播。 荒世烈魁梧的身躯向后抛扬,倒退的脚步却戛然而止。 他的左脚不知何时已经被李钧抬脚踏住! 没有喘息的余地,依旧是间不容发的贴身近战。 咔嚓。 李钧扣腕折断一条右臂,断裂的筋肉发出如同弓弦崩断的噼啪声响,动作不停,于方寸间递肘直砸荒世烈面目全非的头颅。 森然的死亡恐怖让荒世烈不可思议的摆脱了膝撞带来的强烈晕眩,躬身低首,让开肘击的同时左手握拳轰在李钧腹部。 砰! 一口滚烫的鲜血喷在荒世烈脸上,被染红的视线中却看见一张依旧在狞笑的面容。 都是忘却了痛觉的野兽,彼此的獠牙都已经咬进了对方的血肉。 李钧双手如同铁钳,紧紧扣住陷入腹部的拳头,以极快的速度向下一贯,再往上一顶,将荒世烈仅存的左臂同样废掉,一脚将其踹飞出去。 铮! 李钧躬身狂奔追上,身上已经沦为累赘的残缺墨甲自行脱离,哐当一声砸入掀起的烟尘。他伸手抓起插在地上的半截断裂长枪,锋芒直追荒世烈眉心。 一点寒光在视野中瞬间放大,失去双臂的荒世烈只能勉强侧身,用肩头去迎对手锋芒。 噗呲! 长枪入肉,却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势如破竹,卡在骨头之中再难寸进。 李钧眼前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蛰官法全开的反噬已经开始显现,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吼!” 荒世烈似乎也察觉到对手气势的衰弱,喉间迸发出凄厉的嘶吼,抬脚直奔李钧心口! 砰! 砰! 两人互换一脚,同时向两侧倒飞。 残枪摩擦着骨头生生拔了出去,带出一股飙溅的血泉,飞旋抛起。 李钧牙关咬紧,强忍着一阵阵袭来的虚弱感,腰背旋拧,在落地的瞬间再次迈步奔袭。 见龙卸甲! 再没有任何躲闪阻挡,也没有紧随而至的凶猛反击,这一拳重重落在荒世烈的心口上。 拳肉碰撞的声音,像是曲终之时的最后一声鼓点。 余音蔓延,壮烈之中却难掩凄凉。 “你赢了” 荒世烈眼中的兽性已经褪去,在最后的回光返照里,他重新找回了自己作为人的身份。 尽管心口处的塌陷让人毛骨悚然,但是他还是站得笔直,怒睁的虎目中桀骜依旧。 “但我不是输给你,而是输在了黄擒龙那条老狗的手上。如果他真的把我当成过徒弟,那今日在这里跟我交手的不会是你,而是他雄主苏策,你相信吗?” 李钧沉默不语,眼神平静的注视着对方。 “我怎么会说出这种孬种才会说的废话?” 荒世烈摇头失笑:“看来活着真是一件让人厌烦的事情啊。这个操蛋的世界我已经呆够了,伱要是还有力气,就再来一拳,送我早点上路!” 荒世烈脖间青筋炸起,狰声吼道:“来啊!” 李钧并没有再出拳,只是缓缓吐出了一口带血的热气。 不是不忍,而是不用。 回光返照的消失来的很快,荒世烈眼中的光芒如同在瞬间被抽干殆尽,嘴唇龛动,发出细如蚊吟的声音。 “如果她还能有尸骸剩下,请帮我找一颗樱花树埋了她。” 当看到李钧的头颅上下微动后,荒世烈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表情,残破的身躯缓缓沉落,弯曲的双膝砸在地上。 “谢谢谢。” 荒世烈头颅无力的垂落,颓然跪地的身躯向前倾倒,却在额头即将撞到地面的瞬间,被一只手掌接住。 哒..哒. 一滴滴鲜血顺着李钧的指缝间滴落,将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砸进土壤。 尘埃已然落定。 他动作轻缓放平荒世烈的尸体,阖上那双枯寂的眼眸。 做完这一切后,李钧盘腿坐在尸体的旁边,双眼紧闭,如同酣然睡去。 此刻人间搏杀已止,月色终于敢探出云层,点点冷光照着寂寥无声的山峰和洒落满地的碎石。 夜风穿过撕裂的树木,发出如同山鬼嚎哭的凄厉声响。 有人死,有人哭。 不知过了多久,掉落在远处的墨甲头盔上,有一点红光缓缓亮起。 马王爷控制着躯体抱起自己的眼睛,却骇然看见李钧盘坐在地,生死不知。 而在他的身后,正蹲着一团庞大的黑影! “你他妈的谁啊,离马爷我的兄弟远点!你要是他娘的敢伤害他,信不信马爷我一棍三眼,送你上天?!” “你这句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上什么天?是不是爽翻天?” 如山般的黑影慢慢靠近,借着月光,马王爷终于看清的对方的身影。 一具气焰霸道无比的庞大墨甲! “我是谁?你可以叫我蚩主。” (本章完) 第467章 有情有义马王爷 蚩主是谁? 当年在天下分武中造下杀孽最多的墨甲之一、明鬼境中近二十年来最大的叛徒,矩子堂研究课题的热门对象、墨序内部头号通缉犯. 如果此时自己还能活动,马王爷恨不得抡自己两个耳巴子。 蚩主跟苏策的关系,马王爷自然知道,李钧这小子现在是没事了,但自己怎么办? 要知道在墨序近几年失踪失踪的墨甲明鬼中,有不少都跟眼前这尊凶名在外的杀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在明鬼境中时,就有不少描述这位蚩主是如何虐杀同类帖子,说的那叫一个有板有眼,煞有其事。 马王爷脑海中念头急转,独眼中的红光由刚才杀气腾腾的明亮陡然变得黯淡闪烁,飘荡出一股腻人的谄媚话音。 “这可真是大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小马我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冒犯蚩爷您老人家了,真是该死啊!” “确实.” “您肯定不会杀我,毕竟小马我为咱们锦衣卫扛过枪、负过伤,不说立下了多少功劳,也算是有些苦劳。” “那” “您也不用奖赏我,这些都是小马我该做的。什么荣华富贵对我而言都是过眼浮云,能为锦衣卫作事,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 “刚才骂您是我不对,但也是事出有因,您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跟我计较吧?如果您实在觉得不解气,那就打我几下解解恨吧,这都是我咎由自取,绝无二话!” 马王爷一顿抢白猛如虎,末了还把眼一闭,摆出一副认打认罚的硬气模样。 这倒不是马王爷突然转了性子,而是在他的算计之中。 在他看来,蚩主既然是苏策的墨甲,不出意外应该也是沿袭了同样的武序脾性。 在这些脑子没有拳头大的武夫眼里,自己这样一个视金钱如粪土,视义气为肱骨的铁血男儿,难道还不值得敬佩?! “马爷我真他娘的是个人才不,鬼才!” 马王爷洋洋得意之时,耳边突然传来甲片磨擦的细碎声响,他眯眼一瞧,却骇然看见一只巨大的手掌已经伸到了身前,顿时魂飞天外。 “您还真打啊?饶了小人吧,再打就真的散架了!” 蚩主看着眼前这具嚎的撕心裂肺的墨甲,不禁哑然失笑,“行了,别嚎了。我又不是什么杀鬼狂魔,怎么可能因为被你骂一句就杀了你?” “那就好,那就好。” 马王爷仰头看着这具体型完全超出常规,单就裆线就快跟自己一样高的庞大墨甲,依旧不敢把心放进肚子里。 蚩主屈上下打量了马王爷一番,问道:“神器?” “是。”马王爷乖巧点头。 “哪一年成的明鬼?” “隆武十年。” 蚩主诧异道:“这么早?那你的年纪算起来比我还大啊!” “痴长罢了。” 马王爷甩着脑袋,本就濒临崩碎的甲片顿时四处横飞,连声道:“而且按照咱们明鬼内部的规矩,只论品级,不看年龄,所以您还是前辈。” “既然那么早就成了明鬼,而且还是神器,怎么我以前在墨序内没见过你?” “小马我虽然明鬼当的早,但成甲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那时候您已经离开帝国本土了,也不怎么回家,所以没见过我也是正常的。” “这么说你在明鬼境里呆了几十年?”蚩主略感震惊。 通常来说,一头新明鬼在诞生之后,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被墨序选中,寄存到墨甲之中,重新来到人世。 这种召唤通常是不容拒绝的,这也是明鬼能够再活一次需要付出的代价。 虽然说能够成为神器的明鬼有一定的特殊性,但像马王爷这种在明鬼境中一呆就是几十年的老鬼,蚩主也是第一次遇见。 马王爷语气扭捏,汗颜道:“其实.我这人比较内向,明鬼境那种比较单纯安静的环境更适合我。” “嗯,原来是这样。” 蚩主右手五指渐次合拢,甲片磨擦的锐鸣听得马王爷浑身一颤。 “这现世太嘈杂了,那我干脆送你回明鬼境吧。” 马王爷声音发颤:“咱不是说好了不杀吗?您怎么能反悔呢?” “我给你讲個故事,以前我还在墨序的时候,有一具墨甲撒谎骗我,被我发现了以后,你猜她最后怎么了?” 蚩主自顾自说道:“我一拳砸碎了她的脑袋,然后吞了她的核心,味道比我吃过的男性墨甲都好,挺有嚼劲的。” “我不离开明鬼境是因为女人。” 马王爷话音飞快,眼中的红光短促的闪动着。 蚩主轻蔑道:“得罪了一个女人就让伱怕成这样?” “不。” 马王爷抬头看天,萧索长叹:“是一群。” “墨序里有抱团成派的女性势力?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势力,是个体。是各不相同的烟火,却同样瑰丽。” 蚩主沉默良久,缓缓问道:“那你为什么又当了墨甲?” “因为明鬼境里也有不少女明鬼。” 一句简单的解释,却让蚩主眼中光芒闪动不止。 “那女人犯了大错?” 马王爷突然开口,声音显得格外低沉肃穆。 蚩主愣住:“谁?” “骗你的那个人,她突破了你的底线?” 蚩主笑道:“那倒不至于。” “那你不该杀了她。” 马王爷一字一顿,残破的躯体上竟升起一股凛然气势。 “那我应该怎么办?” “用爱感化她!” “那要是感化不了?” “那就睡服她!” 马王爷郑重道:“一切的爱恨干戈在压倒性的火力面前,都只能化为欲波。” “你跟我这么说话,不怕我杀了你?” 如有实质的杀气侵袭而下,碾压着马王爷的身躯。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马王爷轻笑一声:“虽千万人,吾往矣。” 庞大的黑影慢慢下压,蚩主不再居高临下俯视马王爷,而是蹲在他面前,语气柔和问道:“您在神器论坛里的化名叫什么?” 马王爷此刻旧沉浸在自己视死如归的慷慨激昂之中,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反常,下意识朗声道:“问的好,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玉树临风胜潘安,一树梨花压海棠的.” 没等他说完,蚩主突然接过了话茬:“周伯通?” “嗯?”马王爷蓦然怔住:“你怎么知道?” “偶像,原来真的是你?!” 偶像?什么玩意儿? 马王爷听着面前欣喜若狂的喊声,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我啊,‘东淫’啊。我们在明鬼境里交流过的啊,您不记得我了?” 蚩主兴奋的戳着自己的胸口,空气被碾压发出的爆音,让马王爷眼中的红光差点熄灭。 “东瀛?” “是淫!您麾下‘东淫、西贱、南荡、北色’四大死忠拥趸之一的‘东淫’啊!” 马王爷如遭雷击,整个人插在地上一动不动,半晌后才用颤抖的话音说道:“是你小子?” “是我啊,您那么久没在神器论坛里露面,我还一直担心您是不是遇见了什么危险,都打算到矩子堂查探情况了,没想到你竟然来了倭区。” 蚩主埋怨道:“您应该早点在神器论坛里说一声的,我在这一亩三分地还是有些话语权,有我护卫您,怎么可能让这些宵小把您打成这样?” 我他妈的也没想到那些成天在自己探花事迹下鬼哭狼嚎的色胚里,还有你这种人物啊! “其实我过得还好,也没被打多惨.” 马王爷喃喃道,面前却突然暴起一声怒喝,骤起的狂风将虚弱的他掀了一个跟头。 “良剑锋,你真他妈的真是给脸不要脸啊!” 蚩主的身影如同闪现般出现在李钧身旁,探出的手掌中抓住一把修长的飞剑。 呲! 剑尾的焰火还在疯狂喷涌,想要刺进近在咫尺的眉心。 可无论它怎么挣扎,却始终无法寸进半分。 刺啦 蚩主五指碾动,这柄品级高到骇人的道械扭曲破碎,毫无反抗之力,沦为一截一截断裂的废铁,掉落在地。 没有繁琐的请神祷词,一道绚烂灿白的雷霆极其突兀的从天而降。 整个天保山顶霎时一片惨白。 轰! 一声狂暴无比的雷鸣紧随而至,却被更加凶恶的浩大拳音掩盖。 跌坐一旁的马王爷看得清清楚楚,就在刚才,那袭落的天雷竟被蚩主随手一拳直接砸散! “就这点水平,你还敢来老子面前找场子?” 蚩主随手拍散肩头跳动的电弧,一身跋扈气焰直冲天际。 峰峦之上,卷积的云层不知何时搅动如大海中的漩涡,中心处一颗星辰光芒璀璨。 如同感知到了蚩主的挑衅,那云层漩涡的旋转之势突然加快,星光连续不断闪动,道道雷霆自天穹上齑落,兜头劈向蚩主。 “这还像点样子!” 蚩主狞笑一声,在李钧和荒世烈激斗之下不过略显狼狈的天保山,此刻却在他的脚下剧烈摇晃。 头顶雷霆森然如狱,蚩主如孤身一骑,逆雷而上! 轰!轰!轰!轰! 雷鸣之中,一个浩大的声音响彻天际。 “狂甲肆虐,祸乱人间。压赴雷狱,寸斩分形!请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 马王爷猛然抬头看天,只见整个被雷光照得惨白一片的天穹宛如沸汤,云层剧烈翻腾,一尊巨大的天官显露身形。 云冠束发,电光缭体,身上甲胄篆刻墨染麒麟,掌中金鞭摆动万丈雷霆。 身裹风雷的雷部正神冲出云层,直直压向已经撞散雷狱的蚩主! 轰!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闷响,霎时风云激荡,挡住了马王爷的视线,他只能隐约窥见两尊庞然大物狠狠相撞,于云天之中展开搏杀。 “猛太猛了。” 马王爷怔怔看着天上这番骇人的光影,口中喃喃自语。 像这种场面,他以前只在黄粱梦境中看过。 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马王爷悚然发现那气势雄浑的云海漩涡突然崩解溃散。 星辰躲进云后,不敢再露出一丝光亮,被驱散的夜色再次趁机便染天穹。 激战结束的突如其来,就如同最开始爆发那样。 夜风中带着一声似有若无的惨叫,从盔中呆滞的红眼旁吹过。 马王爷下意识低头一看,却看见横行天际的蚩主已然落回了人间,掌心之中还捏着一具只能隐约看出人形的焦黑尸体。 “这是.” 蚩主随手将尸体扔在脚下,淡淡道:“他啊?良剑锋,一个青城山的普通道序。” “你管这种叫普通?” 马王爷抬手指向头顶,语气中尽是愕然。 “他在白玉京地仙中的席位排在末流,比他强的我都杀过不少,当然普通了。不过这个道士的胆子倒是不小,老苏明明已经警告过了他,没想到他不仅没有立马滚蛋,竟然还敢悄悄潜入大阪城,想偷摸捡点面子,好回去交代。” 蚩主摆了摆手,大大咧咧道:“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跟咱们的相认比起来,都不重要。” 人生第一次,马王爷感觉到堂堂道序地仙在自己面前是这么微不足道。 一股豪情在脑中翻涌,让马王爷的灵魂似乎都在颤栗。 “果然他娘的知识才是力量啊.” 马王爷摇晃着站起来,抬眼眺望着山下已经归于平静的城市。在璀璨的灯火中央,一团烈焰焚烧之后留下的漆黑格外扎眼。 终于结束了. 马王爷抬手拍了拍身旁蚩主的膝盖,轻声道:“阿淫啊,去把小李那个不中用的东西背起来。此间事了,咱们也该回犬山城了。” 蚩主点了点头,突然问道:“对了,那边还有一个昏死的佛序。” “那个交给我来。” “那您什么时候教教我怎么把理论转化为实践?” “你带钱没,我先带你去实操一次。” “我在倭区从来不用钱.” “白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阿淫,你以后得改了这个坏毛病。” “为什么?” “在感情和感情的碰撞里,武力只是最下流的手段,只有金钱才是直通对方心灵的捷径,是洗去一身泥泞的甘露,是治愈心中苦痛的良方!” “那爱.” “还没把情字参透,哪来的资格说爱?阿淫,好高骛远可是大忌啊!记住了吗?” “记住了!” 与此同时,在犬山城宣慰司衙门的一间偏院房中。 “大阪城的事情结束了,是刚刚传回的消息。” 杨白泽蓦然握紧拳头,沉声问道:“怎么样?” “纠缠共生的明智晴秀和德川宏志,连同那座高天原,一起泯灭在了丰臣远疆的自爆之下。至于荒世烈,是则被击毙在了天保山顶。” 话音是从房间角落里,一团光线照不到的黑暗中传出。 “那你们的损失?” “轻伤和重伤都有,但万幸,没有人死。” “太好了!” 杨白泽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紧绷的面皮终于舒缓下来,整个人如释重负,如同脱力般瘫坐在椅中。 “倭寇的事情虽然已经结束了,但接下来的风波可才刚刚开始。现在还不是泄气的时候啊,杨同知。” 话音冰冷平静,像是不带一丝感情。 “我明白。” 杨白泽挺起腰背,眉头紧蹙:“王长亭这一次虽然棋差一着,但明智晴秀已经灰飞烟灭,他通敌的把柄也就烟消云散了。接下来要动他,恐怕还要等阎君他们恢复之后,再从长计议。” “同一个屋檐下,他可不会给你从长计议的时间啊。” 话音刚落,房门被人推开。 王长亭迈步而入,眼神从神情冷峻的杨白泽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角落之中的那团阴影之中。 “阁下想必就是谢总旗了吧?” 咔嗒嗒. 一架轮椅碾出阴影,坐在椅中之人白发披肩,俊美的五官上没有半点血色。 谢必安如同畏光一般眯着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看向王长亭。 “犬山城锦衣卫总旗谢必安,见过王宣慰使。” “许准,也见过王大人了。” 胡须花白的老吏悄然站在杨白泽身后,目光犀利如刀。 霎时间,小小的斗室之内,暗流涌动。 (本章完) 第468章 买定离手 “本官初来乍到,竟不知道在自己的衙门中居然还寄居着谢总旗这样一位贵客。杨同知,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本官?” 王长亭意味深长的看向杨白泽。 “犬山城锦衣卫此次全体外出执行公务,所以暂时将谢总旗交由下官代为照顾。我本以为这只是同僚之间互帮互助的小事,所以并没有想到要提前汇报,是下官疏忽了,还请王大人见谅。 杨白泽虽然以下官自称,但语气却十分淡漠,甚至端坐在椅中的身体也没有半点起身行礼的意思。 “少年意气,这就沉不住气了,还是太年轻了啊。” 王长亭心头暗道,脸上笑容不改,转头看向坐在轮椅之中的谢必安。 “本官在来犬山城赴任之前,就曾听闻过犬山城户所有一位谢必安谢总旗,一身才干出类拔萃,甚至连千户所都青睐有佳,屡次指名道姓要人。只是可惜这样一位俊才竟然在一次匪徒袭击中身受重伤,至今尚未苏醒。” “当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本官扼腕叹息,感慨天意不公。但现在看来,谢总旗的意识已经脱离了黄巾力士的影响,当真是可喜可贺。” 王长亭眼神落在谢必安的双腿之上,微微皱眉道:“不过谢总旗你的身体似乎还在抱恙?” 谢必安淡然道:“王大人客气了,我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不过是一具身体而已,残疾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在帝国本土认识不少技艺高超的墨序工匠,经他们手调配的义体与原生肢体无异,为谢总旗你解决这点小麻烦应该不成问题。” “倭区虽然是一片穷山恶水,但移植械体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 谢必安的声音异常平静,像是旁观者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但从意识层面丧失了对身体四肢的感知,可不是几个械体能够改变的。” 王长亭面露恍然,“如果是这个原因,或许可以从阴阳序方面寻求帮助,我.” “王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这些麻烦我们百户大人自然会帮我拒绝,就不必劳烦王大人你了。” “宣慰司和锦衣卫一直以来都是兄弟衙门,谢总旗你这般客套,那可就见外了。” 王长亭察觉到谢必安似软实硬的态度,自然也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 不过王长亭并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些都不什么大问题,只要自己给出足够的好处,那这些没有选择的锦衣卫自然会选择忘记双方之间的一些不愉快。 哪怕这些不愉快,是自己曾经想要置他们于死地。 大阪城的事情,在王长亭眼中只是一场用来杀鸡儆猴的戏份。 只可惜负责捉刀的黄粱鬼办事不力,收了自己不少好处的良剑锋也是个废物,该死的‘鸡’没有死成,反倒是让自己在第一次交锋之中丢了脸面,让该儆的‘猴’在自己面前摆起了谱。 “杨同知,你这次做的不错啊。” 王长亭也没管什么座次尊卑,随意挑了把位于门边的椅子坐下,笑道:“或者说裴公的能量有些超出本官的预料啊。没想到他自绝于新东林党这么多年,居然还有这样的手腕和人脉,当真是让人钦佩!” 杨白泽冷笑道:“这还是要仰赖王大人你手下留情啊,不过下官还是有一点不明白,想要问一问大人。” “但说无妨。” “你和阎君素未谋面,更谈不上有什么冤仇,何至于这样在背后捅刀?” 杨白泽单刀直入,竟直接当着谢必安这位苦主的面,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将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摆上了桌面。 他这一步,倒是打了王长亭一個措手不及,一时间心中平湖渐起波澜。 这个杨白泽是故意想要把犬山城锦衣卫推到和自己不死不休的对立面? 还是当真是一个愣头青,侥幸赢了一招之后,就自负有能力赢下整场棋局,幼稚到想直接跟自己摊牌? 对于眼前这位少年官员,王长亭其实在还没确定进入倭区之前,就早有所关注。 杨白泽的祖籍在成都府绵州县,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祖上也有过一阵风光,只差一线便能晋升三等门阀。 不过这一线之差,便是天壤之别。 杨氏的儒序基因就此衰落,几代人因此困守在小县城之中,甚至整个家族因为一份并不算太值钱的状元郎切片而横遭不测,被人屠戮一空。 李钧和杨白泽也是在那时候遇见,后者在李钧手中侥幸捡回了一条命。随后一路辗转流离到了重庆府,拜入了裴行俭的门下,得以破锁晋序,成为一名儒序。 这段简短的人生经历并不复杂,除了裴行俭的突然出现值得反复琢磨以外,其他的在王长亭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在王氏的情报案牍库中,关于杨白泽的分析大多都是围绕裴行俭而展开,对他本人的评价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少年老成,颇有宿慧。 但杨白泽现在的举动,却让王长亭觉得族内的情报分析恐怕大错特错,这可不是一个老成之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王长亭眯着眼睛,幽幽道:“杨同知,诬陷上司可不是一个小罪名啊,本官劝伱还是想清楚了再说。” “王长亭,在场都是明白人,你用不着再继续装模做样了。还是你的胆魄还不如我一个少年人,敢做不敢认?” 杨白泽言词掷地有声,换来的却是一声轻蔑至极的冷笑。 “胆魄?这是儒序九品中的哪一品?又是官位补子上的哪一兽?” 王长亭目光扫过场中众人,“你口中的明白人,身上可都穿着大明帝国的官衣。这里是宣慰司衙门,是官场,不是江湖!在官场里可不讲究胆魄,讲的是证据!本官也不谈你有没有资格定我的罪,本官只问你一句,证据在哪里?” “本官可以帮你回答,你没有。” 王长亭大袖一甩,一股出身儒序门阀的凌人气焰席卷开来。 “甚至本官可以直接告诉你,就算明智晴秀没死,此刻就站在这里,你又能如何?就算这场官司打到了吏部,你又能如何?你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杨白泽,本官看你是个人才,再奉劝你一句。官场有官场的游戏规则,你可以不喜欢,但不可以不遵循。除非有一天你能够爬到这座庙堂的最高点,那时候你的规矩,自然就是官场的规矩。那时候你口中的胆魄,自然有人奉为圭臬,前赴后继。” “不过在那之前,你最好不要把本官的善意当成怯懦,也千万别把你自己看得太高。否则跌下来的时候,裴行俭也不一定接的住你啊。” “王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站在杨白泽身后的许准冷哼一声。 王长亭连正眼都不瞧他,而是侧头看向谢必安,轻笑问道:“谢总旗,你觉得本官的话说的对吗?” 意有所指,一语双关。 “我谢必安只是一个莽夫,手里握的是刀,不是笔。官场我不懂,你们的规矩我也不懂。” 谢必安沉吟片刻,缓缓道:“但锦衣卫对于敌人,从来不会妥协,也绝不会手软。” “对于真正的敌人当然该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但我和你可不是敌人,而是站在同一杆龙旗之下的同僚。” 王长亭笑着说道:“我知道谢总旗心中对我有些误解,但这些都可以解释清楚。正好,王氏从不缺少解除误会的能力,在下也有解除误会的诚意!” “王大人的这些话,我不太懂。” “阎君百户他能懂,谢总旗你只要如实把话带到就好。” 谢必安眉头紧皱,对于王长亭这种脸厚如山,城府深不可测的老狐狸,他十分厌烦。 可此刻他却并没有如往日那般直接和对方撕破脸皮,而是沉默不语,垂下眼眸,似乎在等着什么。 “或许我确实做不了是什么,就像你说的那样,哪怕我手中捏着证据,也威胁不到你。就算我现在赢了一场,也改变不了给你做嫁衣的结局。” 略带自嘲的少年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王长亭横眉扫去,只见杨白泽站起身来,朗声道:“但那又如何?一只鬼不管把人话学得如何惟妙惟肖,它也是鬼,永远也成不了人。鬼的规矩,自然也不能束缚的了人。” “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胆量!” 王长亭脸色阴沉:“这么说你是准备自诩为人,要把本官当成鬼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家人鬼殊途,还是各凭本事的好。” 杨白泽目光如灼,炯炯有神,眉宇之中神采飞扬。 “在大阪城,你我已经交过一次手,既然都亮了刀,那也就不用虚以委蛇了。小爷我没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跟你玩这些假模假样的官场游戏。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犬山城的政绩我绝不会给你。明枪也好,暗箭也罢,我等着你出招!” “有些话你没有说出去之前,你是话的主人。可话说出去之后,你可就是话的奴隶。杨白泽,这个道理难道裴行俭没有教过你?” “教过,没学。” “你们师徒二人,当真是一对不识抬举的狂徒啊。” 王长亭语气冰冷:“杨白泽,你信不信现在本官就能以藐视上级的罪名把你拿下?” “拿下谁?” 许准跨前一步,站到杨白泽身侧。 “这就是裴行俭给你的保命符?看来裴老头已经把以前积攒的香火情用得差的不多,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啊!” 王长亭眼神轻蔑,抬手戳指许准:“一个快要入土的老迈儒四,凭你也配在我王氏面前叫嚣?” 哐当! 紧闭的房门随着王长亭话语落地而轰然洞开,屋外静立密密麻麻的身影,赫然都是跟随王长亭进入倭区的心腹亲信。 为首之人身形精瘦,气势却巍峨如山,锐利的目光落在许准身上,一股森冷寒意瞬间笼罩全身。 “农序四阡陌主。” 许准神情凝重,如临大敌。 “人是老了些,眼光还不错。我这名奴仆已经在体内完成了五条‘阡陌’的改造,虽然数量不多,但对付许准你还是绰绰有余。” 王长亭安坐不动,看向杨白泽,讥讽道:“本官本以为你是一个会识时务的俊才,所以才会屡次三番给你机会,甚至动过把你吸纳入琅琊王氏的念头,给你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可惜,你和你的老师裴行俭一样,都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可怜人。” “在官衙内杀我,你也逃不了。” 杨白泽双拳紧握,五官之中只有怒,没有惧。 “看来你还是没懂什么叫门阀啊。” 王长亭摇了摇头:“知不知道儒序中为什么有一句话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因为那些书里的每一个字都是由门阀所写,字里行间不过都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出身卑贱的泥腿子不要太过于绝望而编撰的道理。只有你走的路够远够长,你才能亲眼看见朱门有多高,阀邸有多深!你才会明白‘门阀’这两个字所代表的份量!” “今天任何一个字、一个画面、一个梦境,都不可能飞得出这座宣慰司衙门。而你杨白泽的死因,是暗中勾结倭寇叛党明智晴秀,被本官揭发之后,自畏而亡。” “裴行俭当然会为你报仇,往日怨今日仇一起爆发,很可能会让他不顾一切的发疯,王氏也会因此沾染上一些麻烦,但也仅此而已了。能让我被族内责问一次,你也算死的不冤枉了。” 王长亭似乎还不满足此刻掌控全局的强势,他更期待看到杨白泽脸上露出恐惧和不甘。 最好还有对自己蔑视游戏规则感到的懊恼,以及为自己快意恩仇感到的悔恨。 王长亭不止要教杨白泽怎么生存,还要让他明白自己是为什么会死。 这才是好为人师! “现在,你还要跟本官摊牌吗?杨白泽,杨同知。” “那你又行了多少路?” 开口的不是杨白泽,也不是许准。 而是坐在一旁,白发披肩的谢必安! “你说什么?” 王长亭眼眸微阖,目光泛着冷意。 “你让他行万里路,那你也该出庙堂,看看江湖。” 谢必安抬起头,没有血色的嘴唇勾起一丝冷笑。 “金泽城总旗山魈,率锦衣卫二十人,奉百户穷奇之命,前来报到!” “姬路城总旗重甲,率锦衣卫二十人,奉百户虬龙之命,前来报到!” 呼喊声突然炸响,紧跟着密集嘈杂的脚步声潮水般由远及近,大群全副武装的锦衣卫涌入这方不大的偏院。 “这么晚了,没想到这里还挺热闹啊。” 重甲话语轻佻,眼神却死死盯着回首的那名农序汉子,按着腰间的绣春刀上的拇指在刀柄上不安的磨擦。 “山猴子,一会要是真干起来了,你护着谢必安先走。” 山魈同样感觉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那你怎么办?” “姬路城欠犬山城不少人情,得还!” 山魈咬着牙冠,鼻息粗重。 门外剑拔弩张,门内暗流涌动。 “谢总旗,这是什么意思?” 王长亭皮笑肉不笑:“难不成是想要保住杨白泽?” “算上我这个残废在内,这里一共有四十三名锦衣卫,人数虽然不少,但你手下人马足够把我们杀干净。所以我们不是来保他,也保不住他。” 谢必安平静道:“我只是多带了几双眼睛来看着你杀。整个过程中的每一个字眼,每一个动作都不能遗漏了。等阎君百户回来之后,他自然会带着这些证据来找王大人你。” 王长亭脸色变幻,沉声道:“这么说,你们犬山城锦衣卫是买定离手了?” “买定,离手。”谢必安一字一顿。 “好,很好!那我们就等着开盘之时,看看到底是谁赢谁输!” 王长亭愤然起身,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本章完) 第469章 关键之人 “看样子,你暂时是用不着捐躯了。” 山魈一条手肘搭在重甲的肩头,面带嘻笑道:“早知道打不起来,刚才我也该说几句场面话了,不用像现在这样脸上无光啊。” “我说的不是场面话,是实话。” 重甲神情冷峻,眼神定定看着那名面无表情的精瘦汉子,目光落在对方脖颈侧面刺着的‘琅琊’二字。 是儒序印信. 重甲也是近期才在姬路城宣慰司衙门看到过这个东西,自己百户告诉他,但凡身上带有这种印记的人,无一例外都是高门豪族豢养的死士,遇见了最好躲远点。 山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里低声说道:“我听说这些人都是儒序门阀在自己基本盘里筛选出来的天才,从小就开始针对性的进行培养,都是听着四书五经长大,脑子早已经被洗成了白痴,比佛序的护法神还要忠心,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 重甲瓮声瓮气,对于这种靠特殊手段培育出来鹰犬,他有一种出于本能的排斥。 奇怪的是,他有一种预感,总觉得自己以后会跟这种人交手。 “对了,你们姬路城是怎么打算的?” 危机已经解除,松懈下来的山魈用手肘捅了捅重甲,压着嗓音询问。 “什么怎么打算?” “都到如今这一步了,你还跟我打什么马虎眼?” 山魈翻了个白眼:“我是问你们百户打算在倭区锦衣卫裁撤之后怎么办?卸甲归田,还是给这些官老爷们卖命?” 重甲抽回凝视对方背影的目光,侧头看向山魈:“听你的意思,你们已经决定了?” 山魈叹了口气:“正是因为还没有决定,所以我才会跟你打听啊,看看你们是怎么想的。” “我们都不选,千户让怎么办,我们姬路城就怎么办。” 山魈怔住:“可让我们各城户所自己选择,就是千户他老人家的意思啊?” “千户为我们打算,我们也要为千户打算。这是我们百户虬龙的原话。” 重甲放下这句话,带着姬路城的锦衣卫转身离开这间偏院,留下身后脸色阴影不定的山魈。 此刻在房内,谢必安看向杨白泽,轻声道:“杨同知伱今天这么做,可不像你平时的为人啊。” “那谢哥你觉得我应该怎样为人?” 在大明帝国的官职品级之中,杨白泽的宣慰司同知要比谢必安的总旗高出不少。而且儒序的文官也要比锦衣卫这种日暮西山的武官要显贵太多,因此他根本没必要称呼谢必安一声‘哥’。 但此刻杨白泽脸上表情十分诚恳,并不是故意自降身份,想要拉近和谢必安的关系,而是真心诚意的尊敬对方。 谢必安并没有顺势摆出姿态,指点这位少年官员该如何韬光养晦,他也没这个资格,只是叹了口气:“你这么做会很危险。” “危险的事情,我做的太多了。准确的说,从我进入倭区的第一天开始,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危险。” 杨白泽轻笑道:“在我刚刚上任之时,前任宣慰使留下的人就想把我架空,是钧哥帮我站稳的脚跟。在新政开始推行之后,鸿鹄想要杀我,这座城里的百姓也有很多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但我现在不是还活的好好的?” “那些人可不能和王长亭这种门阀子弟相提并论。” “可我的命只有一条,死在谁的手上结果都是一样。” 杨白泽平静道:“在我赴任犬山城之前,我的老师曾经问过怕不怕死。我明白老师的意思,如果我回答怕,那他老人家就会把我留在身边。以我对老师的了解,虽然他心中会很失望,但依旧会给我一份在别人眼中已经算是十分光明的前程。” 谢必安问道:“你不怕,所以你来了倭区?想要靠自己险中求富?” “谢哥你猜错了,我当时给老师的答案是怕!我很怕死,因为我在绵州县的时候,已经算是死过一次了。” 杨白泽稚气未脱的清秀面容上露出坦荡的笑容:“可我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来倭区。” “为什么?” “百舸争流,逆水行舟。做官比做人难,做人比成仙难,成仙尚且是逆天而行,更何况是在儒序里做官?如果我因为怕死,就选择在机会面前退缩,那我迟早会死的更惨。” “我怕死,所以我更要去争。王长亭让我走万里路,去看他们这些门阀有多高不可攀,可他不知道我早就看过了。如今的儒序门阀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承载门阀的地基已经千疮百孔,只等风起,便会轰然倒塌。” “我今天当众和王长亭摊牌,看起来确实就像是头脑不清醒的一时激愤,可不是所有事情都该用老成持重来衡量。” 杨白泽目光炯炯,朗声道:“如果我今天不清楚表明我的立场和态度,反而趁机和王长亭继续谈价,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好处和利益,又怎么对得起锦衣卫同袍在大阪城流的血?” 谢必安沉默片刻,这才缓缓道:“你不这么做,我也不会怪你。” “不怪罪,不代表不心寒。” 杨白泽眨了眨眼,问道:“如果我今天不这么做,而王长亭依旧想要直接动手杀了我,那门外的这些锦衣卫还会出现吗? “会,保护你是百户专门吩咐过的事情。” 谢必安话锋一转:“但从今往后,大家就此扯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无论百户之后会如何怪罪我,我都不会再让犬山城锦衣卫介入你们儒序的斗争。” 杨白泽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颇为自得笑道:“所以我做了一個很正确的选择。” 谢必安歉意道:“这不是阎君大人的意思,是我的意思。他拿你当朋友,但我要做这个小人。” “真小人可比伪君子要好太多了。” 杨白泽不以为意笑道:“而且真要说小人,我这个年纪岂不是才是真正的小人?”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恶了顶头上司,这座官衙是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不知道犬山城百户所能不能给我们这群人腾个房间办公?” 杨白泽抬手指向门外,只见门外人影晃动,一个接着一个走入,拱手抱拳,躬身行礼。 这些人谢必安都认识,正是犬山城内负责新政推行的五区都事,以及各下级衙署的主要官吏。 王长亭,既然你这么喜欢玩官场游戏,那我就让你尝尝一个人唱独角戏的滋味。 宣慰司衙门,公堂之内。 “大人,那群锦衣卫已经护送着杨白泽离开了府衙,看样子是打算躲进百户所之中。” “本官还以为他当真是初生牛犊不虎,丝毫不惧生死呢。” 面带怒意的王长亭冷哼一声,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 可报信的心服依旧杵在原地,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王长亭见状蹙眉问道:“走的不止是他?” “是。” “这座宣慰司衙门还剩多少人?” 那名亲信束手低头,根本不敢回答。 “看你这个样子,应该是只剩下一个空壳了啊。” 王长亭负手转身,抬眼看向悬挂在大堂主位后的巨大壁画,一轮红日在青海浪牙之上浮沉,循环播放,昼夜不息。 “这些人都烙印了他的儒序印信?”王长亭突然幽幽问道。 “杨白泽只是一个序八。” 亲信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王长亭明显愣了一下,嘴角慢慢勾起一丝自嘲笑意。 是啊,他杨白泽不过是一个序八,哪来的能力烙印这么多人? “看来他真是深受爱戴啊。” 锵! 在一声机械锐音之中,王长亭头顶束发的儒冠蓦然延展成一顶乌纱,两根对称的帽翅弹出,清脆的飞禽鸣叫回荡在这间公堂之内。 “传我的命令,今夜所有胆敢进入犬山城锦衣卫百户所的官员,一律全部就地停职!明日卯时,所有空出来的职位由你们全权接手。” “是!” 那名亲信领命离开,公堂内只剩下王长亭一人。 他迈步坐进大案之后的官椅,徐徐阖上眼眸。 再睁眼之时,面前已经不是犬山城宣威司衙门大堂,而是一间色调明黄的暖房,中间放置着一张约莫两丈的长桌,左右各有四张圈着扶手的紫檀木座椅。 王长亭坐在位于长桌左侧的一把椅子中,背后不远处便是一扇雕花窗户,可以看到窗外夜色中飞扬的鹅毛大雪,还有一栋拔天接地、高耸入云的四方殿宇。 大明皇宫。 “还行吧,我照着文渊阁的样子构筑的,我们在这里议事也算是过了把阁老的瘾了。” 刘典的笑声在耳边响起,王长亭却根本不看对方,自顾自闭目养神。 “看你这样子,看来是在犬山城吃亏了啊?” 刘典身上穿着和王长亭一般无二的蓝色官袍,慵懒的卧在椅中,笑道:“别愁眉苦脸了,要是觉得麻烦干脆就来江户城投奔我,反正我手下的那名同知不知好歹,已经被我处理掉了,空出来的位置正好留给你。” “你要是想跟我翻脸,可以继续说下去。” 王长亭微微侧头,双眼眯开一条缝隙,瘆人的寒光流溢而出。 “我这可是为了你好啊。现在整个倭区最麻烦的大城,就属你的犬山城了。手下的同知是裴行俭那个老混蛋的学生,同城的锦衣卫又是苏策最器重的百户,被夹在他们中间,我光是想着就头疼。” 王长亭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行,既然王兄你这么胸有成竹,那我也就不废话了,只要别耽误咱们的交易就好!” “耽误不了。” 先前心烦意乱的王长亭这时才注意到,长桌周围设置的椅子数量多了不少,心头猛然一沉,蹙眉问道:“还有其他人?” “忘了告诉你了,咱们倭区的宣慰使徐大人给我安排一件差事,让我负责接待一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刘典埋头整理着自己官袍的袖子,漫不经心说道。 “徐大人已经到任了?!” 王长亭脸色显得有些难看,这么大事情自己怎么没有得到任何风声? “还没有,不过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刘典轻笑道:“所以大人才会吩咐我先来照顾好客人。” “既然刘兄你有其他的要务,那我们改日再谈!” 王长亭冷笑一声,身形闪动,就要从这方梦境断开。 “王兄稍安勿躁!” 刘典突然伸手按住王长亭的手腕,已经变得模糊的身形瞬间重新凝视。 他以构筑者的权限,硬生生截断了王长亭的离开进程。 “刘典,你什么意思?” 王长亭猛然抬手甩开刘典,眸光中一片阴冷。 这座黄粱梦境的强度远比王长亭预料的要高出太多,身为构筑者的刘典竟在抬手间就能打断他的脱离,强行把他留下这里,这不由让王长亭心头顿生警兆。 如果刘典只是单纯为了跟自己议事,哪怕是为了保证安全隐秘,也根本没必要构筑这种强度的黄粱梦境。 刘典今天邀请自己,恐怕不是为了商谈如何联手对付李钧等人,而是为了让自己跟他一起面对那些所谓的‘客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长亭的直觉不断催促着尽快离开这座黄粱梦境,这让他越发不安。 “你最好现在就让我离开,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王兄你不要冲动。” 刘典拧着眉头,肃然道:“我既然会在今天邀请你会谈,自然是有我的原因。” “你的原因我没兴趣知道,你也不用告诉我。但你要是再继续禁锢我,那我们之前达成的协议便就此作罢!” 王长亭冷声喝道:“撤走你的权限,现在!” 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长桌对面突然浮现出四道虚幻身影,眨眼间便凝成实体。 从左至右,分别是身着大红番袍的女僧、道袍上绣有龙虎图案的黑衣老道、眉峰上分刻太极阴阳鱼的年轻修士以及双臂缠绕根根黑色纹路,自拳锋蔓延到肩头的魁梧汉子。 还有一位是坐在王长亭的右手边,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眼睛,满头乱糟糟的白发,一身满是黑色油渍的粗布衣衫。 像是位学究,却又像是一位工匠。 在看清这些‘客人’样貌的瞬间,王长亭便已经将他们的身份猜的八九不离十,一脸苦笑的闭上了眼睛,颓然靠向椅背。 王长亭心中了然,事情的发展已经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了。 而他和刘典之间的主动权,也已然易主。 两人都为棋子。 这一切明显就是刘典故意为之,虽然不知道徐大人为什么会这种事情交给他来办,但刘典显然也不是自愿的。要不然也不会设计拖自己一同下水。 “自己这一次,算是被刘典坑惨了!”王长亭心头长叹。 “客人已经到了,如果王兄你还是执意想要离开,那现在可以走了,兄弟绝不留你。” 刘典面上说得义正言辞,眼中却是藏不住的冷笑。 “我还走得了吗?” 王长亭苦笑道:“我不过安插了几个眼线在你身边,值得你这么处心积虑报复我?” 刘典笑道:“王兄你怎么能这么说,这可是兄弟我苦苦哀求徐大人,费尽心思才为你求来的宝贵机会,你可不千万不能恩将仇报啊。” “刘典!” 长桌对面,黑衣老道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伸手指向最后一席空位,语气生硬问道:“徐子湖说的那位关键人物现在还没到?” “道长莫急,如果今天来的只有我刘典一个人,那他可能不会来。但现在” 刘典伸出手掌,渐次扫过众人,语气笃定道:“各位都已经来了,那他肯定也会出现!” 话刚说完,长桌周围仅存的空位上有人影缓缓凝聚。 关键之人,已经现身。 (本章完) 第470章 自寻前路 “我这枚龙虎山五品符篆,天师府出产,由张家嫡系制符大师纯手工雕刻,扔出去至少能将方圆五丈夷为平地。” 陈乞生抡圆手臂拍在桌上,面目狰狞吼道:“至少能抵五万宝钞!” “唬谁呢,这上面哪儿有天师府的标志?最多给你认一万。”邹四九撇了撇嘴。 “邹神棍你识不识货?起码四万,不能再少了!” 邹四九白眼一翻:“两万。” “行,两万就两万!” 陈乞生眼眸发红,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发牌!这一把我一定连本带利全部干回来!” “定好了?那我就发牌了啊。” 身形缩小到与常人无异的蚩主不着痕迹的看了邹四九一眼,手腕一抖,从西夷流传过来的纸牌从掌心扑簌簌落下。 邹四九扫了一眼手中的牌面,眉头蓦然紧皱:“这把我不叫。” “我也不叫。”蚩主跟着开口,语气中满是惆怅。 “看来你们这把都没火力了?哈哈哈哈,风水轮流转,终于到我家了,我叫!” 陈乞生眉飞色舞,伸手摸向桌面中央盖着的三张底牌。 “踢。” “跟踢。” 陈乞生正要掀开底牌的手掌戛然而止,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中间来回闪动。 “愣着干什么,你还叫不叫了?” 陈乞生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邹四九身后,双手抱着肩膀的范无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用嘴唇无声的说了一个字:干! 陈乞生顿时心生豪气,不再犹豫,伸手将底牌抓了回来。 “踢我是吧?看道爷我这次怎么收拾你们娘俩!” 陈乞生狞笑一声,两根指头夹出一张牌狠狠扔在桌上。 “三打头,不用愁!” “要不起,过。” 邹四九面无表情把牌一捏,抬手叩着桌面。 “一个三都要不起,邹神棍你还打什么牌,这把你必死无疑” “炸!” 一声低喝陡然响起,陈乞生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蚩主,带着颤音问道:“三啊.这你都炸?” “不行啊?” 蚩主嚣张道:“我主打的就是一个气势足够,伱别管我怎么打,就问你要不要吧?” “你出!我就不信你能直接秒了我!” 陈乞生迟疑再三,最终还是选择过牌。 “三带一。” 陈乞生眉头一挑:“我管.” “看清楚了,我这可是三对三带一” 蚩主一把牌几乎全部出完,就剩最后一张捏在手里,在陈乞生苍白的面孔前晃了晃。 “我报单了啊。” “我” 陈乞生顿时悔不当初,可还没等他缓口气,就听见邹四九微笑着吐出一个字。 “炸!” “我他娘还没喊过,你慌什么?” 邹四九笑眯眯,抬手做了個请的动作,笑道:“行啊,那你出。反正最大的炸在我手里,大不了你再添上一番。” 陈乞生一寸一寸压低视线,木然看向自己手中的牌。 蚩主的牌他确实能要,可自己要了的话,反手又会被邹四九截住。 “要不起了吧?看来这次风水还是没轮到你呀。” 邹四九慢条斯理扔出炸牌,接着抽出一张‘三’放在桌上。 “四。” 蚩主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吐气声音,感叹道:“真是一场险胜啊!” “赢了!” 范无咎双手高举,和邹四九来了一记击掌。 “小黑啊,给马王爷说一声,让他别养伤了。今天咱们陈道爷慷慨解囊,请我们去白帝混堂潇洒一把!” “好咧!” 砰! 蚩主双拳对撞,语气肃穆道:“看来又要来一堂实操课了,这一次我肯定又能进步不少!” 嗡. 飞剑撞渊从陈乞生身后缓缓浮现,剑身颤鸣,尾焰炽烈。 纸牌被揉成细碎的粉末,从道人指缝间洒落。陈乞生眼角抽搐不止,一字一顿道:“你们坑我?” “输不起是吧?!” 邹四九动如脱兔,闪身躲到蚩主背后,只探出半颗脑袋。 “三品墨甲的帐你也敢赖,陈乞生你想清楚了!” 陈乞生躬背起身,探手抓剑,眼神定定看着邹四九:“蚩主你让开,你的钱我一分不差照给。但邹四九这个王八蛋今天必须掉几两肉下来!” “上课之前要注意仪表,不能带着一身血腥气,不然会影响老师的发挥。” 蚩主横移一步,将身后的邹四九暴露出来。 “蚩主你” 邹四九勃然大怒,却被蚩主横了一眼后,险之又险将涌到嘴边的脏话吞下,转头指向一旁的范无咎。 “你怎么不砍他啊,光盯着我算什么?!” 陈乞生闻声转眸,剑尖直指范无咎。 “这关我什么事啊!” 范无咎被迎面扑来的杀气冲得连退几步,后背抵着墙面:“我可连桌也没上啊!” “不是你,道爷我怎么可能会叫?!范无咎,死来!” 一片大呼小叫的动静中,一个虚弱无奈的声音缓缓响起。 “不是我说,有你们这样在病号房里打牌的吗?” 嘉启十二年,五月初七。 大阪城事件结束之后的第五天,犬山城百户所医疗室,李钧终于醒了过来。 李钧咧嘴一笑,冲着陈乞生说道:“别愣神啊,你先砍人。正好我也见见红,就当是冲喜了。” “死来!!!!” 片刻之后,医疗室内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了李钧和蚩主两人。 “没想到蚩主你一直就在大阪城坐镇。要是早知道这一点,我就不跟荒世烈玩命了。” 李钧依靠着床头,苍白的脸色上依旧带着淡淡的暗黄,黑沉的眼圈更是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格外枯槁。 “你不跟他玩命,那我就只能给你收尸了,最多再宰了他帮你报仇。” 蚩主淡淡道:“苏策虽然很看好你,但该你杀的人,还得你自己来。其中的道理我不说,你也应该能明白。” 虽然有苏策这层关系在,但李钧和蚩主之间其实并不熟络,甚至眼下才是一人一甲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明白。” 李钧也不在意蚩主略显冷淡的态度,诚恳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次还是多谢蚩主你了。” 蚩主摆了摆手:“用不着谢我,反倒是我应该跟你道谢。要不是你的话,我也遇不见贵人。” 贵人? 刚刚苏醒的李钧听得一头雾水,蚩主也没有过多解释,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你们武序的事情,还是你们自己聊吧。” 站在门边的蚩主抬手打了个响指,随即关门离开。 房内的光线陡然变暗,一座嶙峋山崖从地板上升起。 投影中,苏策孤身一人坐在崖边,手中握着一杆手腕粗细的金属鱼竿,脚下是一片翻涌的浪潮。 “醒了?” 苏策随手将那根粗到骇人的鱼竿插入崖石之中,用带着一丝艳羡的语气说道:“比我预料的时间还要早了一天,看来独行武序的基因确实要比门派武序强横不少。当年老夫像你一样被人打得这么惨,可是足足昏迷了半个月的时间才醒过来啊。” “荒世烈死了。” 李钧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但苏策却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自己在杀了荒世烈之后,还是没能晋升武四?” 李钧沉声道:“没错。” 荒世烈这名门派武序四,是苏策为李钧准备的晋升仪轨。 苏策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明说过,但李钧也不是什么蠢人,早就明白了这一点。 可当他在杀了荒世烈之后,除了获得了足足高达二百七十点的精通点外,并没有其他任何收获。 这和李钧缺失的最后一门五品身法没有太多的关系。 注入的功法全部达到当前序位的大圆满境界,只是晋升最佳条件,而不是必要条件。 在荒世烈气息断绝的瞬间,李钧分明感觉到体内的基因沸腾到了顶点,但离彻底冲开禁锢其余沉寂基因的无形大门,依旧是差了一线。 李钧很清楚,这一线的差距并不是五品身法携带的那点基因所能够弥补的。 真正的问题还是在于仪轨。 换句话说,跨序战胜荒世烈这件事,并不是他晋升独行武序四的仪轨,没有让他的基因真正‘兴奋’到极限! “是我想错了啊。” 苏策感叹一声,“我本以为在门派武五晋升的仪轨上再提升一个难度,应该能够满足你这条序列的要求。但现在看来,我还是低估了独行武序的强悍,也低估了那些前辈们心中的不甘和恐惧。” “前辈.” 李钧皱紧眉头,不明所以问道:“他们和我的晋升有什么关系?” “你小子不会以为独行武序这条分支是凭空诞生的吧?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你不知道,不代表它不存在。” 苏策笑道:“道士说头上三尺就是神明居所,和尚讲究佛祖就在心中盘坐,读书人把孔子搬上神坛这些行为,说白了都是在给自己的序列找一个落脚点,找一个源头。” “武序作为传承最为久远的序列,这一点是其他任何序列都无法望其项背的。武序存在的痕迹可以追溯到明人历史的尽头,甚至包括那些无法辨别真假的神话故事。所以我们根本不用信什么神,而是信自己本身。可在我们自身之中,源头又是什么?” 说道此处,苏策刻意停顿了下来,给李钧足够消化的时间。 漫长的沉默之中,涌动的浪潮还在拍打着山崖下的礁石,碎裂的浪头泛起点点白沫,轰鸣的声响回荡在李钧耳边。 “是本能。” 李钧终于开口,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没错,是本能。” 苏策满意笑道:“人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件事不是啼哭,而是握紧拳头,准备迎战未知的一切。即便是那些非人的黄粱鬼,在夺舍了人的躯体之后,也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做好了博杀的准备。” “其他的序列都是重复过往的历史。唯有我们,是直面历史之后的未知。这句话看起来像是那些信教之人故弄玄虚打的机锋,但等有一天你到了我这一步,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李钧竭力保持着思维的清晰,问道:“那本能和前人,又有什么关系?” “生而有之是‘本’,但‘能’则是一代代人的更迭积累,是他们不分昼夜挥拳出剑,提炼而成的武学,是武序的法门。” 苏策回答道:“你注入了武学,便是继承了前人的‘能’。你得了他们的恩惠,自然也就继承了他们的恩仇和野望。回想你之前的仪轨,你应该就能明白。” 无数的画面在李钧脑海中如跑马灯一般变幻。 是九龙街血金擂台上,浪刃冰冷的尸体。 是松潘卫寂静的街头,木措崩塌的佛国。 是喝道血、嚼佛骨的凶恶独夫,是烈焰金楼之中的杀人止戈。 “如果你和我一样是门派武序,注入的是一脉相承的武学,那面对的关隘不会太难,因为一个门派就算再鼎盛,那又能有多少人,又多少有资格留下自己的基因?少之又少。” 甚至如果你身上的这些武学都是你一步一个脚印自己修炼而来,那根本就不会存在门槛,自然也就不需要什么所谓的仪轨。” “不过那种老套的修炼方法早已经消泯在了历史之中,就算你想自己练,也早就没有了什么秘籍之类的东西可以给你学习。用了注入器,就相当于拿了别人的恩惠,省去了水滴石穿的水墨功夫同时,自然就要面对他们给你的考验。” “独行武序没有注入武学的限制,那便是以千百人为师,自然要直面千百人之难!” 苏策声音低沉:“或者说,是面对他们的恐惧和不甘。” 话及此处,李钧没有再问恐惧和不甘到底是什么,因为答案早已经显而易见。 独行武序出现在‘天下分武’之后,那前人的恐惧自然来源于当年的敌人,不甘则是他们对武序没落的无力。 “这么难走的一条路,如果那些死不认输的老混蛋要是不想害死自己人,应该会给走你这条路的人留下一些特殊的本能。你能崛起这么快,恐怕原因应该就在这里。” 苏策的话让李钧心头一紧,瞬间想到了自己杀人之时眼前浮现出的那些黑色字体。 山崖之上,苏策看着画面中抿紧嘴唇,神色犹豫的李钧,大笑道:“那你小子这副模样,放心,老夫对那些混蛋们留下的东西没兴趣。只要老夫一天还没有死,那独行就未必能胜过门派!” 苏策话锋一转,肃然道:“不过以后不管谁问,你都要像现在这样,一个字都不能吐露。如今在整个大明帝国,我知道还活着的独行武序恐怕只剩下了你一个。其他的,要么成了研究的切片,要么成了配种的牛马。” 李钧重重点头:“我记住了!” “我的经验已经对你不适用了。你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要你自己决定了。” 苏策跨坐于山崖边缘,须发飞舞,迎着一望无际的海面,朗声笑道:“不过你小子别走的太慢,老夫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你啊!” 投影就此而断,那根插在崖石之中的鱼竿突然向下弯坠,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音。 有鱼上钩! 苏策抓杆一抽,海面炸起惊涛,一头体型足有两丈的恶鲨破海跃起,飞向山崖。 噗呲! 长杆如枪,轻而易举便刺穿了恶鲨的身体。 就在此时,远处海面有一叶扁舟破浪而来,舟头之上立着一名气质儒雅的中年书生。 人还未至,声便先到。 “华亭徐阀,徐海潮,见过苏前辈!” 砰! 苏策握着鱼竿的手掌轻轻一抖,其上贯穿的恶鲨尸体瞬间炸碎成一片迷蒙血雾,被山崖上的劲风一吹,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其说是鱼竿,不如说是一根无锋的钢铁长矛,在苏策指间轻轻转动。 只见他横抓长矛中段,朝着正从极远处疾驰而来的扁舟随手投出。 砰!砰!砰! 脱手的长矛如同一根离弦的攻城劲弩,扎出一道道震耳欲聋的音爆,裹挟的狂风在海面上破开深深的沟壑。 舟头之上的中年书生脸色瞬间大变,在也顾不得什么风度,忙不迭飞身跃起。 长矛如同一枚炮弹撞上扁舟,炸出一道冲天水柱。 外层装饰着仿古木纹的钢铁舟身瞬间支离破碎,四处横飞。 被海水浇湿衣衫的徐海潮站在一块较大的残骸上,强压着心头怒意遥望山崖上那双睥睨的眼睛。 “苏前辈,这是何意?” 隔着百丈海面,徐海潮的声音依旧清晰传入苏策耳边。 “这是我替李不逢给你的见面礼,可还满意?” 徐海潮隐于袖袍中的双手蓦然紧握成拳头,脸上笑容勉强,“当然满意。” “满意就好。” 苏策点了点头,神情冷漠道:“老夫再问你一句,明白了吗?” “明白,在下一定善待倭区所有的锦衣卫兄弟。” “招子放亮点,夹着尾巴过完这段时间,你该拿什么好处就拿什么。但你要是再敢在老夫面前装腔拿调,玩这些做派,下次就不是钓鱼,是钓你了。” 立在海面上的徐海潮看着山崖上那道负手而去的身影,脸上的神情始终带着恭敬。 直到苏策的身影彻底消失,他的右手才缓缓探出袖口,指间捏着一份电子案牍。 咔嚓。 徐海潮五指合拢,细密的裂纹瞬间蔓延案牍屏幕,忽闪的画面中能依稀看到一行字。 【关于对倭区锦衣卫千户苏策的若干安置决定】 “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听,不过.” 徐海潮脸上徐徐浮现出一抹笑意:“正合我意啊。” (本章完) 第471章 邹子排位壹零八 结束了苏策的对话后,李钧并没有选择在医疗室内继续静养,而是来到了百户所的顶楼。 此刻天色已晚,隔街而望的夫子庙也已经散学,四野一片静谧。 至于远处繁华的城区,和位于城市边缘的百户所更加没有关系。 李钧跨坐在天台边缘,迎着夜风重重吐了一口气。 荒世烈不是他晋升独行武序四的仪轨,这一点确实出乎了李钧的预料。 随着鸿鹄的退场,以及德川宏志这些倭寇领军人物的死亡,新政的推行已经再无任何阻碍。 这是倭区锦衣卫向新东林党传达出的善意,也是对即将到来的裁撤的默认。 接下来便是等着那些门阀子弟完成利益的分配,随后倭区便会彻底沦为故纸堆中的一个名词,取而代之是大明帝国一个新的行省。 但是这并不代表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内,倭区会风平浪静。 相反,很可能还会数场凶恶争斗。 毕竟不是谁都甘愿就这样把自己辛苦赚来的功勋拱手让给别人,哪怕对方是高高上的门阀豪族。 要不然,苏策也不会跟自己说要把这些兄弟扶上马,再送一程。 所以李钧迫切的需要提升自己的实力,只要自己能够晋升序四,不说能够戳瞎所有在暗中觊觎的眼睛,起码也能有把握护住身下这座百户所中的自己人。 袁明妃、范无咎、谢必安、夜叉、画皮、鸨鬼.,甚至是陈乞生和邹四九他们这些特聘客卿。 李钧不是一个大包大揽的人,更加不是一个看到无关之人送命便会怒气冲冠的圣母心肠。 他只是一個来到这个世界,便马不停蹄开始挣命的人。 但他同样很清楚,如果没有这些人,自己恐怕早就死在了某个灯光昏暗的街头,被别人剖开了胸膛,摘走了五脏。 武夫独行,是身前无人可以拦路,不是身后没有手足跟从。 “今后的路,要自己去走。” 李钧轻声重复着苏策的话,心头的思绪便越发沉重。 可如果路真的那么好找,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失路之人了。 更何况自己走的还是一条没有前人,连苏策这样的武序雄主都无法指点的道路。 李钧揉了揉眉心,开始从头梳理自己一路晋升所遇见的所有仪轨关卡。 如果说独行武序的仪轨产生是来源于那些记录着各种武学的基因,是那些在‘天下分武’之中死亡的武序前人的遗憾。 死在自己手上的从序者不少,儒释道三教皆有,甚至连门派武序也都杀过。 但在晋升祸首的时候,仪轨的内容分明已经不再局限于某条特定序列的从序者,而是演变成了一些模棱两可的事件。 其实哪怕李钧现在已经到了武序五祸首的巅峰,但他依旧没有彻底搞懂为什么在大阪城杀了余沧海之后,自己就能完成那‘祸事’的要求,从而得到晋升。 以前苏策曾经跟自己提过,破锁晋序的标志是现在苏醒的基因沸腾到顶点,最直观的体现便是自己的精气神同时舒爽到极限。 所谓的仪轨,简而言之,便是指导自己达到这一要求的方法步骤。 但现在李钧想不出来能让自己浑身基因沸腾的事情,难道要自己推翻整个新东林党? 想到这里,李钧不禁笑出声。 这或许是一条方法,甚至可能让自己晋升不止一个序位,但那也要做得到才行啊。 “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背后传来谢必安的声音,李钧回头望过去,谢必安双手拎着两瓶瓶装明酒,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天台。 那是两条用来代替双脚的外挂机械义肢,在登上天台之后,便重新变形回了轮椅模样。 “身体真不能再用了?” 谢必安自行醒来的时候,李钧正带着人在大阪城,不过负责看护的杨白泽还是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他。 “我已经问过了邹客卿了,还有救,就是可能有点麻烦,得花点时间。” 谢必安语调轻松,随手将一支酒瓶递给了李钧。 “不过就算医不好也没关系,反正现在犬山城百户所也用不着我跟别人动手,我就躲在背后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李钧接过酒瓶,仰颈猛喝一口,躁烈的火线从咽喉直插入胃,原本因为刚刚苏醒,还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剑南烧春?”李钧咂摸着嘴巴,拎起酒瓶看了一眼。 谢必安笑着点了点头:“知道钧哥你以前在成都府的时候爱喝这个,我专门找人从帝国本土运来的。这种不掺假的纯正明酒,在倭区可不好找。” “其实以我的水平,根本喝不出真假,我只是每次喝到这个酒,就会想起一个老朋友。” “谁?” “一个死了很久的胖子。” 李钧又朝嘴里灌了一口,说道:“如果没有他,我现在可能还在九龙街当一个浑水袍哥。骑着我那辆机车,穿街走巷,白天收钱,晚上砍人。闲下来就吃顿火锅儿,再找个改造程度不高的流莺泄泄火。” “听你这么说,那这个胖子可是恩人啊。” 李钧愣了一下,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确实是恩人。可惜就是命不够硬,被我给克死了。” “跟你比命硬,那得让邹四九好好算算这世上有没有这样的人了。” 谢必安跟着笑道,等笑声散去之后,他缓缓说道:“袁姐让我告诉钧哥你,在大阪城事情之后,她和陈客卿他们都往前走了一步,让你别太担心。” 李钧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还有夜叉和鸨鬼他们,他们没胆子自己来说,在下面缠了我半天,非让我告诉你他们都不喜欢跟着儒序的人做事,哪怕是让他们脱了这身衣服,他们也不愿意。反正锦衣卫的俸禄也就只有那么三瓜两枣,丢了也不可惜。” 谢必安话音顿了顿,轻声道:“我和小黑也是一样。” 李钧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其实,杨白泽那小子是一个不错的好人。” “好人是好人,可惜太斯文,跟咱们这些糙人尿不到一个壶里。”谢必安摇了摇头。 “合着你们都挺粗啊,挤得别人都没空间了?” 李钧咧嘴笑道:“不过我的命硬啊,你们一个个的胆子都这么大?” “我们的命也不软啊,既然大家都是些灾星,干脆就不要去祸害别人了呗,咱们自己玩儿得了。” 谢必安正色道:“他们还说,要是伱不答应,那他们就让范无咎带着他们去参加鸿鹄,也去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要是实在不行,干脆就地直接落草,把户所里的装备全部带走,去城外当流寇。反正都要另谋生路,那不如找些熟悉的行当来干。” 李钧闻言冷笑道:“没想到咱们这样一个小小的百户所之中,竟有这么多想要造反的卧龙凤雏啊!如果我没猜错,这句话应该是范无咎那混蛋说的吧?” 谢必安哈哈一笑,选择了默认。 “其实大家的想法也能理解。” 谢必安舔了舔嘴唇,缓缓道:“以前老鬼说过一句话,像我们这些倭区锦衣卫都是只能进不能退的过河卒。生时只能握紧手中刀,死后方可再见故乡月。” “可卒子当得久了,总会有想要摆脱枷锁,回头看看的时候。这个机会别人不会给我们,他杨白泽或许会给,但是他还没这个能力给。所以我们只有靠自己去挣这份自由,跟着钧哥你去挣。” 言至此处,李钧没有再继续扭捏,也没有必要再犹豫。 “要跟着我一条道走到黑,没问题。但你一会也帮我告诉那群兔崽子一声,他们百户我现在可是一穷二白,所以他们一个个最好都给我好好活着,要是死了,老子可没钱给你们发抚恤啊。” “没问题,以咱们犬山城锦衣卫的德性,要是没抚恤,他们可死不起。” 谢必安暗自长出了一口气,抓着酒瓶浅浅抿了一口,满头白发用一根带着焦痕的木簪束在头顶,滑落的袖口露出用红绳系在手腕上的桃符。 “还是放不下?” 李钧不着痕迹收回眼神,平静问道。 “放下了,那就不是人,是畜生了。” 谢必安将酒瓶杵在腿上,眉头微皱,双眼定定看着远处的夜色。 “我在被罗城炼成黄巾力士的时候,眼前最后浮现的画面,便是她躺在血泊之中的样子。她那么一个爱干净的人,走的时候却是满身血迹,肯定很不舒服。” “其实在我昏迷不醒的这段日子,我的意识一直停留在一块残破的洞天幻境之中。在那里,没有这么多街道,这么多人。只有一间狭小的居酒屋,我和她坐在炉火的两边,她弹着琴,我唱着歌。” 谢必安话语停了下来,仰头将半瓶酒一饮而尽,喷出一口浓烈的酒气。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首歌不断的循环往复,唱来唱去都是那一句‘等他的情郎衣锦还乡’,他妈的怎么也唱不完。” “后来我烦了,不唱了,她就这么坐在我面前,流着眼泪,直勾勾的用眼睛看着我。” 谢必安嘴唇颤抖,手指戳指着自己一双缠满血丝的眼睛前。 “钧哥你知道吗?她不想让我走啊。” 谢必安声音沙哑:“因为这是她留在这个世界最后一丝痕迹了。我愿意陪她呆在这里,真的愿意,就算这里的时间短到让我连一首歌都唱不完。” “可我最后还是走了,因为我要去给她报仇。哪怕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阁皂山,而我只是一只微如尘埃的蝼蚁!” 谢必安将瓶中酒一口喝干,抬脸看向头顶的天穹。 “我醒了,她也就消失了。钧哥,她的名字叫绯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记着啊?我担心我有一天会忘了。因为要给她报仇的路实在太高太陡,我怕自己实在没有余力去记住了。” “这个名字,任何人都没资格帮你记住,你只有靠你自己。不过还有一句话你也得记住了。” 李钧转身跃下天台,拎着那个已经空了的酒瓶,拍了拍谢必安的肩膀:“路远了,我背着你走。山高了,我扛着你爬。只要我们这群人没死完,迟早能带你登上阁皂山,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跟他们算一算,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谢必安的头颅压得极低,没有发出任何回应,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看见他的肩头在以微小的幅度在不断抖动。 李钧不再停留,拎着空酒瓶朝扶梯处走去。 楼梯口,袁明妃依靠着墙壁,手中抓着那根古式的烟杆,轻启的红唇喷出淡淡的白色烟气。 “你安慰人的办法,还真是粗旷啊。” “说那么好听有什么用?” 李钧随手将酒瓶塞进袁明妃的怀中,迈步朝着楼下走去。 “给杨白泽带句话,告诉他,他帮我解决一份五品身法,我帮他摆平那个王长亭!” 白帝混堂。 马王爷带着敏而好学的范无咎和蚩主在楼下上实操课,不想跟沆瀣一气的邹四九则孤身一人上了顶层浴池。三下五除二脱得赤条条,浸进滚烫的泉水之中,略带青肿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惬意的神情。 “果然生活不止只有打打杀杀,还得要劳逸结合啊” 邹四九将一块白帛浸湿,盖住眼眸,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 “邹大人您可是好久没有光顾白帝混堂了,老身可是想您的很啊!” 跪坐在池边的汤婆笑容满面,语气格外殷勤。 “你可就别想我了,我就算把所有的签都求一遍,咱们也没那个缘分。” 邹四九掀起白帛的一角,露出一只眼睛瞥过来。 汤婆赔笑道;“大人您说笑了,想你的可不止老身,还有咱们白帝混堂所有的姑娘呀。” “这还差不多。” 邹四九懒洋洋道:“邹爷我这么久没来,你这里有没有开发什么新花样?” “当然有了,无论是明人的,还是夷鬼的,是书里写的,还是凭空想的,只要您开口,老身这里全都有。” 汤婆笑道:“就是不知道大人您今天晚上对什么感兴趣?” “今夜我要打老虎,给邹爷我挑一个最能吃人的。” “老身这就去。” 汤婆跪行退后,悄无声息退出房间。 不多时,房内再次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叔叔.” 邹四九浑身如同过电般,泛起阵阵酥麻,只见他一把扯下脸上的白帛,狠狠摔在水面上。 “唉,嫂嫂快些过来.” 升腾的水雾之中,一具嫩白躯体从另一侧滑入池水之中,朝着邹四九的方向游去。 水声扰人,气氛暧昧。 “叔叔.” 娇柔的喊声飘荡在池面,女人蕴满魅意的眼前却突然撞进一道犀利的腿影! 砰! 池水激荡,哗哗作响。 女人后背狠狠撞在浴池边缘,湿漉漉的头发披盖着低垂的头颅,一时间不知死活。 “我叔你妈个头,我不管你是谁,想要找邹爷我谈事,能不能别选这种关键时候来恶心人?” 邹四九潇洒收脚,抓起岸上的浴巾围在腰间。 “别装死了,报身份吧。” 话音落地,几乎被一脚踹进浴池墙壁中的女人拔出双手,撩开盖脸的长发,露出一张漆黑如墨的眼睛。 “阴阳序,东皇宫,邹子排位壹零八,吕筹。” (本章完) 第472章 忘天背命 阴阳序,东皇宫。 说得直白一点,和儒序的新东林党、道序的白玉京、佛序的灵山等别无二致,都是由所在序列内各宗门山头或者是集团帮派所组成的特殊机构。 专门负责序列内的利益分配、纷争调停和资源垄断,同时也控制了绝大部分的晋升通道。 甚至在某些特殊的时刻,这些机构可以代表一整条序列中的所有从序者,发布法旨或者敕令。 但是因为阴阳序刻在骨子里的闲散性格,以及当年构筑黄粱梦境发生的一些事情,导致东皇宫在阴阳序中的地位虽然同样超然,但并没有像白玉京之于道序那样的威慑力和统治力。 真正的‘后门’如同太极一般,分为阴阳两面。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邹四九笑容惫懒,又恢复了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浑然不见刚才辣手摧花之时的暴怒。 这种漏洞通常是阴阳序帮忙构筑过,或者是暗中潜入之时留下的,数量稀缺,而且价格高到吓人。 邹四九语调拔高,顷刻间近乎质问。往日眉宇间几乎已经成为习惯性伪装的惫懒神情同样消散无踪,取而代之是一身毕露锋芒。 吕筹依旧不为所动。 正是因为这样的序列特点,所以阴阳序在现世之中的战斗能力才会极为孱弱,甚至在三教九流中要排在最低一档。 阴面是‘门户’,代表着对于黄梁权限的掌握,包括盗梦、招魂、夺舍等,以及一些只存在于某些永固黄梁梦境之中的特定权限漏洞。 吕筹冷笑一声:“话我已经说完,现在给你十息的考虑时间,做还是不做,你自己决定。” 邹四九满脸自嘲笑道:“因为东皇宫的一条悬赏,我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来倭区这种是非地调查失的踪阴阳序。说起来,或许是我命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运气,在这里遇见了一群老朋友,这才几次把命捡了回来。” “孙乾元能做到,为什么我们阴阳序的人就做不到?各扫门前雪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会出现你们这种人,要学那些没有人性的新派修士,把自己人丢出来送死?!” 话音落地,吕筹不再给邹四九讨价还价的余地,夺舍的躯体直接闭上了眼睛,胸膛起伏,慢慢吐出第一口气。 “我问一句题外话,明智晴秀的事情是你们搞出来的吧?” “我以前老跟李钧和陈乞生他们吹嘘自己背后有人,出来闯荡不过是为了体验人间,可真相却是我背后什么都没有,就连当初为了救李花那个小丫头,我都是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就差脱了裤子把屁股卖给别人了。最后竟还是她看出了我的难处,乖巧的选择了一具指虎当成躯体,就为了不让我太难堪,不想让李钧因此跟我翻脸。” 吕筹没有再去数那计数的呼吸,沉默片刻后,冰冷说道:“人意有喜怒,那天意有喜怒吗?” 所以当初邹四九在重庆府的时候之所以会选择对栖霞集团动手,就是因为他偶然中得到了一名阴阳序曾经埋在栖霞洞天中的特定漏洞。 “我是该按照阴阳序内部的规矩称呼你三伍三,还是该叫你的本名?”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吕筹:“可就是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却甘愿选择自爆,也不愿意交出他手中的权限,你知道为什么吗?” 听到吕筹这句话,邹四九脸色顿时一沉,没有吭声。 “原来大人你们的志向是让阴阳序登上三教之位啊?嚯,这么宏大的志向,当真是令人敬佩!” “大人你叫我邹四九就行,这个名字被人叫习惯了,现在听其他的都觉得不顺耳。” “邹子四九.,你倒是有一个不错的志向。” “可您不说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做得到,毕竟出卖人” 邹四九略略扬眉,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我邹四九虽然没有什么背景靠山,但在阴阳序也算是混了不少年头,走过的地方有那么一些,三教九流十二条序列的人也基本都打过交道。这么多年,听得最多的就是别人骂我们这些阴阳序都是些散兵游勇,是各扫门前雪的自私小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涌现出了大人您这样的有识之士,竟想把我们这些坑蒙拐骗的神棍组织起来?” 片刻之后,清醒过来的少妇捧着心口呈脚印状的淤青,脸上梨花带雨,浑身瑟瑟发抖。 女人不再言语,只是深深看了邹四九一眼,瞳孔中代表吕筹的漆黑光芒便如潮水般褪去。 “吕大人,这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啊?数量上就不对等啊。” 这些技术种类并不是凭空捏造,而是‘量身定制’。 “有件东西你我身上都有,而且都很重要。” “还剩两息。” 邹四九声音突然响起,吕筹缓缓睁开眼睛,漠然看向那张神情复杂的脸。 “如果你选择顺应天命,所有的一切自然是水到渠成,又怎么可能感觉到累?” 邹四九刚说完,自己便笑了起来,抬手拍了拍脑门:“我真是昏头了,这种只比蝼蚁稍微大点的路人,像你这种大人物怎么可能认识?” 吕筹如同没有听出邹四九话语中暗杂的讽刺,依旧微笑道:“如果一个能在倭区虎口夺食,在夹缝之中硬生生把自己晋升至阴阳五的人才都只是坑蒙拐骗的神棍,那我们阴阳序早就应该成为三教之一了。” 邹四九心头暗骂不止,同时也为对方的谨慎小心感到一阵头疼。 “我当然想做了,能被您看上,对我来说那可不就是时来运转?!不就是出卖李钧嘛,简单!那个武夫浑身上下的油水都被我榨干净了,我早就想卷铺盖走人了,现在还能再赚一笔那可再好不过了。” 而黄梁梦境还有一大特点,就是梦境的环境会随着构筑者的情绪起伏而发生变化,这些都是阴阳序可以利用的破绽。 “因为那是在他的心里那是属于道序的东西,他就算还给白玉京,也不会让外人拿走!” 道序中的新派修士如此推崇太上忘情,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为了针对阴阳序。 “道序孙乾元,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邹子壹零八吕筹吕大人,对吧?” 邹四九抬手从头比划到脚,笑容满面:“可是您也看到了,我现在浑身上下比大人您多的,也就剩下腿中间的二弟了,您总不会让我把他拿出来当诚意吧?” 吕筹淡淡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做,只是想从我这里探听点消息然后转手卖给李钧示好,那到此为止就可以了。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像你这样没有什么根脚背景的阴阳序,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序五也就是这辈子的极限了,光是靠你自己,再想寸进哪怕半分,都是难如登天。阴阳序从来不缺忍辱负重的天才,缺的是运道鼎盛的福星,这才是现实。” “大事谈不上,只是有件小事想交给你办。只要你办成了,就算拿不到真正的四九位置,但给你一个壹四九的排位,对我们而言只是小事一件。” 吕筹眼眸中闪出促狭的光芒,“让你做什么事,你应该心里有数。不过具体怎么做,就不是你空口白牙就能从我这里听走的。” 但凡对方要求质押的数量少一点,邹四九说不定都能忍痛答应,先摸清对方的计划,做好防备。 邹四九目前排在邹子三五三,此刻吕筹提出抵押数量二百九十七,正好是他手中所有的后门技术。 邹四九抹了把脸,并没有理会吕筹逐渐阴冷的目光,自顾自说道:“你们对我的调查很透彻,我邹四九的头顶确实没有先辈的树荫,也没有鸿运齐天的命,所以我才会用所有家当在重庆府开了家和平饭店,为了一个栖霞集团手中那屁大点的黄梁权限,老老实实蹲点了足足三年的时间。求的也不过是能把自己的邹子排名往前提那么几位。”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六九a “阴阳序可不会去问为什么,因为从我们进入这条序列的那一刻开始,基因之中附带的天命早已经注定了一切。” 邹四九脸上搓着手,脸上笑容勉强。 而掌握的‘后门’技术种类越多,在阴阳序中的邹子排位数字便会越小,最后归于那象征万物起点的‘一’。 而邹子排位,则跟道序的白玉京仙班相差不多。最大的区别,是白玉京的仙班座次决定的是黄粱梦境权限的分配,而邹子排位则取决于阴阳序手中掌握的‘后门’数量的多寡。 邹子排位壹零八,代表此刻通过这具妓女躯体跟和自己对话的人,起码是一位阴阳四接近巅峰存在的顶尖人物。 “看来是你们干的啊。” “缩在一具凡人的躯体里,就不要放狠话了。等你下次本体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邹爷我要还是三五三,那我一定好好给你道歉,态度一定诚恳到让你都不好意思杀我。” 在现如今的大明帝国之中,‘序列之下皆为蝼蚁’的思想早已经在每一个大明百姓的脑海中根深蒂固,序列内外的差距已经不止是力量强弱,而是人神差别。 “既然是合作,那就要开诚布公。我已经开出了价码,现在轮到你拿出点诚意来给我看了。” “你们?” 阳面是‘后路’,代表着各种基础的运筹技术,包括卜卦、推演、测算等。邹四九惯用的大案牍术便属于这一类。 “他妈的,这是打算一根毛都不给老子剩下啊?” “你手里掌握的这些技术大部分都是些最基础的普通货色,无外乎付出点代价,就能从东皇宫中换来。但我拿出来的,可都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以小博大,以次博好,这个便宜你占得不少,就不要在这里装傻充愣了。” “我说过了,我命不好,这辈子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性格也不好。既然天意对我都不好,那我他妈的为什么要听从这操蛋的天意?” 女人的嗓音轻柔绵软,余音的尾巴还带着一股熟透妇人才有的旖旎颤音,应该是白帝混堂的老板在订制的时候专门加上去的特色。 “你把你身上二百九十七种‘后门’技术全部拿出来,抵押在东皇宫中。我也拿出二百零四种你目前所缺少的技术,作为我的抵押物。等大家契约一定,那你想知道什么,我自然是知无不言。你要是想耍花招,那也没问题,不过代价就是净身出户,从此退出序列,做回凡人。” “这些废话,已经浪费了你五息的时间。” 抛开这些寻常阴阳序根本无从获得的特定漏洞不谈,‘后门’的技术种类总共有六百五十种。 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根基,‘天地神人鬼蠃鳞毛羽昆’十类为划分、‘七情六欲’十三种情感为方向,彼此配合组成。 不过她的语气却是十分寡淡,再配上那张没有表情的呆滞面孔,让人不由产生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大不了事后让李钧把自己丢失的技术买回来,再花点时间精力掌握就行了。 “人活着总要给自己一个目标嘛,要不要都不知道这辈子忙忙碌碌究竟是为了什么,您说对吧?” 要知道在阴阳序中,‘后门’这两个字所包含的内容并不仅仅只是如何盗窃对方的梦境权限,这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办不到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人死道消。那自然是一切成空。 吕筹的声音空洞飘忽,恍如非人:“等我们成功,我们便能秉承天意,重塑整个世界。届时死亡不再是终点,只是一次身份的转换,人人皆是创造万物的‘一’。到那一天你就会明白此刻的愤怒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邹四九低头打量着自己右手掌心的命纹,缓缓道:“也是门技术活啊。” “你考虑的时间有限,不应该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邹四九两条腿踏入水中,俯身打湿双手,贴着鬓角滑过,将头顶略显散乱的发丝重新梳到脑后,仰头缓缓吐出一口气,吹动着面前飘荡的白色雾气,“这几個字光是用嘴巴说出来,都感觉要累死人啊。” 也因此养成了他们‘走门串户,专截后路’的行事作风,被其他序列讥讽成‘黄梁硕鼠’。 “大势所趋,就是天意。我们便是代行天意!” 吕筹的眼神逐渐凶戾,语气开始烦躁不耐。 “既然要开诚布公,那你就不要在这里跟我演戏了。” “当然,你要是最后能把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妥,那就两份一起拿走,我再帮你晋升阴阳序四,届时你便能顺理成章的坐上邹子排位壹四九的位置。你要是办不到.” 坐在池边的邹四九躬着脊梁,双肘压在膝盖上,对着吕筹摆了摆手,淡淡道:“所以你还是快点滚吧,壹零八。” 吕筹轻笑开口,在话音末尾又加上了一个在原本计划中不存在的筹码:“甚至,可以给伱一个加入我们的机会。” 邹四九笑容轻蔑:“天意是什么?” 邹四九微微一笑,矮身坐在池边,不算健壮的后背上竟布满着各种疤痕,横七竖八,竟找不到一块超过巴掌大小的完好皮肤。 “叔叔.疼。” 邹四九哈哈一笑,“咱们这是初次见面,像您这样的大人物,就不要跟我这种小角色故弄玄虚了吧。不如直接了当一点,您深更半夜用这种方式找我,有什么大事?” “命中注定.” “现在我的运气就更好了,办一件事,就让我晋升序四,从此进入阴阳序的核心。” “行走阴阳,却忘天背命,三伍三,我等着看你在死前忏悔的模样。” 吕筹同样从池水中站了起来,沾染着点点血迹的赤裸身躯坐到泡池台上,和邹四九平静对视。 如果有不熟悉的人从背后看去,很难想到这是一个最擅长趋吉避凶,跟红顶白的阴阳序。 已经不是所有的从序者还在把自己看成是人,以心为镜,很多人看到的自己,已经是披着人皮的‘兽’,或者是坐上香台的‘神’。 但吕筹显然也是防备着这一点,所以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如果邹四九身上所有的技术都被对方一次性抽走,那他跌出序列的下场恐怕都是轻的,大概率会因为基因的大面积沉寂而立刻暴毙。 吕筹笑了笑:“那这些对你也就没有意义了,对吗?” “哎。” 邹四九长叹一声,对着她张开双臂:“嫂嫂莫怪,都怪我用力过猛。不过你放心,一会结账我付双倍!” (本章完) 第473章 人无路,虎无山 “赵师兄,你怎么会想到把自己的洞天构筑成这副模样,倒真是少见啊。” 陈乞生抬眼打量着周围环境,口中啧啧称奇。 不同于往日在其他黄梁洞天之中见惯了的道殿仙山、云海漫卷,此刻陈乞生眼前的一草一木完全是前明时期古代城市的物貌。 此刻天色已暗,街道两侧张灯挂彩,人头攒动,小贩的售卖声与杂耍艺人的呼喊声交杂一处,交织出一片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 陈乞生侧身让开一名身穿花袄、头扎双辫,和同伴在人群中嬉笑乱窜的孩童,眉头蓦然轻皱,口中低声问道:“这些不会是” “放心,我虽然走得是新派修士,但也是正儿八经的龙虎山天师,又不是那些丧心病狂的魔修,怎么可能干出把活人拉入洞天的事情?” 站在李钧身侧的阳龙听出了陈乞生话中的惊异,笑着解释道。 此刻的他并没有穿那身龙虎山道袍,取而代之是一身素净的黑色长袍,腰间扎着一条青玉腰带,配上那满脸虬须和壮硕身形,倒有了几分帝国历史中记载的前明武人的味道。 “你在这座城池里看到的所有人,大部分都是我专门买来的黄梁鬼,还有一些是他们自行繁衍出来的新鬼。到今天,粗略算一算,应该也有两万头左右了。” “这么多?” 陈乞生两眼瞪大,目光愕然的看向阳龙。 两万头黄梁鬼,哪怕只是些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普通鬼’,那也是一个足够骇人的数字。 先不说购买这么多黄梁鬼要花多少宝钞,光是维持他们的正常运行生存,就足以榨干阳龙的所有权限。甚至连他的精神都要时刻承担巨大的负担,稍有不慎就是‘万鬼噬身’,落到一个精神分裂的下场。 自己这位赵师兄,该不会是偷摸把‘阵部’的经费全部挪用到了自己的洞天之中吧? “你小子在想什么呢?我要是敢挪用宗门的经费,都不用天师府出手,我那位刚正不阿的师尊就会让我形神俱灭了。” 阳龙一眼便看穿了陈乞生心中所想,没好气道:“这些可都是我一分一厘积攒起来的,不偷不抢,干干净净!” “是师兄你太敏感了,我可没这么想过啊。” 陈乞生环视着周围的世间百态,心中的震惊不止没有消退,反而越发浓烈。 叫卖宵夜小食的摊贩,一张笑脸裹在沸锅升腾的水气中,伸直的手臂上夹着三口海碗,麻利的往其中添加着作料,口中的吆喝声传出老远。 支桌卖画的老书生,坐在一盏大红灯笼下,接着微弱的灯光翻看着手中一本线装书籍,不时啐一口唾沫在指尖,慢悠悠翻过一页,在闹市之中偷闲。山色湖光、王侯将相,全部寄身在四尺长的画轴中,挂满他身后的架子。 一个不大的戏班在拐角出圈出一块空地,舞枪弄棒,寒光如轮风中转。看到惊险处,四周围观鼓劲的人叫好连连,不时朝着场内扔出一枚枚铜线。陈乞生看的清楚,在那些凌空翻滚的铜钱上,刻着‘嘉靖通宝’四个小字。 一桩一件,事无巨细,全都栩栩如生。 他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头,如果把这两万头黄梁鬼全部释放,那在自己身边这位赵师兄的面前,顶着‘地仙之下第一人’名头的张清律恐怕也只是一个不堪一击的跳梁小丑。 联想到两人达成的合作,陈乞生此刻终于明白,在同辈的修士之中,阳龙才是那个真正深藏不漏的人。 “师兄的手笔,师弟我实在是佩服。” 陈乞生停下脚步,看向阳龙正色道:“但我还是有一个疑惑,这么做真的有必要吗?” “有没有必要,这种事情本就是因人而异。在其他师兄弟的眼中,他们觉得去体验神话中开天辟地的洪荒世界,去亲身经历截阐两教大战,甚至苦心积虑,以一己之力改变最终的结局,就能让他们明悟‘仙’的极致形态,让他们更加清楚自己的进化方向。” 阳龙摇了摇头:“可我并不这么认为,在我看来,‘仙’这个字有一半是人,是攀登到山峦巅峰的人。所以行走在市井中体验人性,可比枯燥在道殿之中揣摩天意,更能磨炼道心。” “这两种理念我都听说过,也知道在新派修士中一直都在争论这两种理念的优劣之处。可不管哪种才是正确答案,在白玉京中都构建有很多相关的永固洞天,师兄你完全可以进入其中体验,何必耗费那么多心力在自己的洞天里构建一座市井?” “别人构建的,那始终都是别人的。就算进去了,那也是照着别人的剧本在演戏,你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所有的结局都已经是提前设定好的。就算是将整个梦境中所有生物都屠戮干净,这种事情也早就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的梦境还有什么意思?” 阳龙笑道:“可在这里就不一样了,我就是主人,我想要什么世界,他们就跟我演什么世界。只要我封存自己的记忆,那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不虚的存在,而不像其他的梦境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串虚假的念头。有这样的洞天,我又何必再去借用白玉京内的黄梁梦境来轮回历练?” 说完这句话,阳龙拉着还在垂目沉思的陈乞生,两人走出闹市,拐进一条相对清净的胡同,走进一处开在宅院之中的戏楼。 阳龙随手扔出两块碎银子,候在门边的小二便露出一脸殷勤笑容,扭头朝着门内大喊。 “贵客两位,来人招待着。” 宅门往里已经是人满为患,数十根条凳上坐满了百多名顾客,交头接耳,沸反盈天。 阳龙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带着陈乞生径直穿过人群,坐到了戏台前排的位置上。 戏台上此刻坐着一名皓首白须的老儒生,见台下的位置近乎坐满,这才放下手中端着的茶碗,抓起身前桌上的醒目一拍。 啪。 喧闹声戛然而止,一双双期待的目光抛到台上。 老儒生见状满意一笑,这才拿捏着腔调缓缓开口。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豪杰寻逐鹿,妖鬼闹人间。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世人常言,人不辞路,虎不辞山,人活一世,争的是一口快意恩仇、除暴安良的侠气!” “可今日老朽要说的,不是那江湖路远,也不是那绿林深山,而是那青牛背上逍遥的仙!说一说那江西龙虎山天师,是如何降魔除妖卫人间!” 啪! 陈乞生兴趣缺缺收回目光,不用想就知道这是阳龙的安排,两个真天师来听古人讲假天师,着实是有些恶趣味。 “赵师兄。” 陈乞生没有称呼阳龙的道号,而是称呼他的俗名姓氏。 “你这次专门喊我进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来瞻仰你的黄梁洞天的吧?” “是天师府让我来的。” 阳龙两眼看着台上的老儒生,口中淡淡道。 陈乞生闻言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眸中泛出冷光。 “放心,这里除了我们两师兄弟以外,没有外人。” 阳龙察觉到身边袭来的寒意,不禁叹了口气:“陈师弟,不管怎么说伱也是龙虎山的人,不用对自己宗门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吧?” “天师府可不是龙虎山。” 陈乞生冷哼一声,脑海中想起在大阪城之时,那名借用张清律尸体降临的地仙。再开口,语气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和气:“是张清圣让你来的吧?现在高天原已经没了,白玉京的试炼也作废了,现在还找我干什么?” “一个递补地仙的位置在你我眼中,是值得用命去拼的机缘。但是对于张家来说,算不了什么。” 阳龙不置可否,只是说道:“但是张清律的死,对张家来说不是一件小事。” “所以你现在是想过河拆桥?”陈乞生一脸冷笑。 “我如果有这种想法,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了。张清律的死,你跟我都有份,我怎么可能把你暴露出来?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阳龙的话让陈乞生心头翻涌的怒意消退了几分。 的确,张清律的死,他和阳龙都脱不了干系。甚至阳龙还是主动提议的一方,如果他出卖了自己,那他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次我们返回龙虎山后,所有人都接受了天师府的审查,包括你所在的‘斗部’。” 阳龙的话音并不低,可无论是台上说书的先生,还在周围的听客,都恍然不觉。 “最开始的时候,审查开展的很顺利,其他八部都没有受到什么惩处。可轮到斗部的时候,却突然出现了意外。” 咔嚓 身下的座椅破碎断裂,陈乞生长身直立,眉宇之中杀气凛然。 阳龙状若未觉,依旧平静说道:“他们在审查的过程中发现斗部的主官玄斗师叔,涉嫌盗用部门经费,暗中勾结外门修士,倒卖龙虎山老派修士法门和丹药.” “这是栽赃陷害!” 陈乞生怒不可遏:“难道宗门内的高层就坐看他们肆意妄为,随意构陷?” “宗门内最高的神仙姓张,带队审查的地仙张清圣,也姓张。” 阳龙表情晦暗,轻声道:“现在天师府的结论已经下来了,我看过那份法旨,上面有玄斗师叔的签字画押,现在他老人家已经被羁押进了天师府。” “师尊.这些事他明明都没做过,为什么要认?” 陈乞生脸色苍白如纸,紧攥的拳头上青筋根根分明。 “张清圣这次让我来,是让我告诉师弟你,张家把张清律的死全部算在了犬山城锦衣卫的身上。” 阳龙的话音顿了顿,“他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 什么意思? 不就是用师尊的生死来威胁自己,想让自己利用客卿的身份,出卖李钧? 陈乞生紧咬的牙关咔咔作响,耳边响起阳龙幽幽话音。 “他们给玄斗师叔定下的罪责都在两可之间。盗用经费,要看金额大小。倒卖法门丹药,也要看法门高低和丹药品级。如果全都定性在最低的层次,那玄斗师叔就算最后保不住斗部主官的身份,也最多在天师府中面壁思过一段时间,起码性命无虞。” “可如果师弟你.” 阳龙叹了口气,掐断了话语。 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重如死水,周围却突然响起一阵惊呼, 台上的老儒生见状说的越发起劲,抓起醒目又是一拍。 “说那天师一日进了建昌城,只看到一片火树银花,满城鱼龙舞。可这些锦簇繁花又怎么瞒得过那双道门天眼?只见天师掐指划过眉间,如灌口神君看人间,魑魅魍魉尽现身!” “摊贩锅中煮的不是吃食,而是软烂的人头。楼上花枝招摇的不是艳妓,而是吸血的树精。老鬼牵着幼魅,手中的竹签穿着人眼。恶煞抬着凶神,洒纸挂幡迎娶新娘。呔!这分明是妖魔鬼蜮,哪里是繁华人间?!” “天师手中剑出鞘,袖中符点燃,单枪匹马如同地上谪仙,誓要涤荡满城妖魔,杀出一个清朗世道!” 慷慨激昂的话语点燃台下众人,阵阵喝彩从四面涌起,将沉默不语的陈乞生围在中间。 “师兄你回去告诉张清圣,我师尊玄斗从未做错,我陈乞生也不会做错!” 陈乞生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如同做出决断,脸上再不见半分犹豫。 “如果他想要为张家找回损失,我可以做主让出斗部主官和地仙位置。” 陈乞生双眼定定看着阳龙,语气冷冽如腊月朔风:“但如果我师尊的安危出了什么问题,我陈乞生发誓不再做龙虎仙,去做吃人妖!” 陈乞生一字一顿:“专吃他们张家人的妖!” “师弟.” 阳龙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蓦然长叹一声:“你别忘了,张家不是被吃的人,是斩妖的仙啊!” 恰逢此刻,台上的评书已到最高潮。 只见那说书的先生神情激扬,口中唾沫飞舞:“天师斗妖魔,剑锋撞獠牙。只见建昌城内人头起落,伏尸遍野、血流成河。可无论天师如何杀,那妖群竟半点也不见少,依旧如滚滚凶恶浪潮,浇灭了符火,拍断了仙剑!” 宅门里头,台下听书的男女老少此刻齐刷刷扭动看向陈乞生,空洞的眼眸中竟是泪水纵横! 恰逢此刻,台上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换上了一副悲戚口吻。 “可怜那除魔卫道的天师,最终还是被妖魔斩了头,分了尸,吃了五脏肺腑,嚼了筋骨血肉。呜呼哀哉,这世间依旧是妖魔横行,哪容得了半分人间正道,天师死矣” “张清圣!!!” 陈乞生此刻的表情几乎已经难以用凶戾愤怒这些词汇来形容,双眼眼白渐多,头发披散,瞳孔收缩,状似癫狂。 人不辞路,虎不辞山。 可如今人已无归路,虎难寻山林! “张家.哎.。” 阳龙黯然自语,身影随即消失在这座黄梁洞天。 (本章完) 第474章 饕餮 山东济南府,墨序矩子堂东部分院。 一间杂乱不堪的工作室内,入目所见全是堆积如山的机械残骸,粗壮如蟒的缆线盘绕在天花板上,其中涌动的电流发出嗡嗡的声响。 身形不过巴掌大小,头扎双髻的女童在械山中轻车熟路的奔跑,两条短腿摆动的十分麻利,从械山顶部一跃而下,凌空前翻,稳稳落在一颗深埋在山与山之间的深谷中的脑袋上。 “赵叔你看,我的伤已经全部好啦,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倭区啊?” 李花拨开面前杂草般的乱发,探出一张满是期待的小脸,冲着脑袋的主人大声喊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 赵青侠停下手中的工作,摘下脸上的护目镜,满是油渍的手掌随意的在衣服上擦了擦,随后捧在身前。 “嘿咻.” 趴在他头上的李花纵身跳下,落地之时故作脚滑,一屁股栽坐在赵青侠的掌心中。 “赵叔,疼!”李花揉着屁股,皱着一张小脸嚷道。 赵青侠脸色一板:“你从哪儿学的睁眼说瞎话,投影怎么可能会疼?” “那我不管,你要是不让我回倭区,我就不起来。” 李花四仰八叉躺在赵青侠手心中,左右打滚,耍起了赖皮。 “行了,等我给伱完成最后的强度测试,要是所有的裂痕真的全部恢复了,我就送你回去。” “真的?” 李花翻滚的身体骤然一停,仰头看着赵青侠无奈的笑脸,赶忙爬起身来,沿着他的手臂一溜小跑,抱着赵青侠的耳垂来回晃荡。 “我就知道赵叔你对我最好了。” “别跟我这儿拍马屁,我送你回去可以,但有件事你得答应我。” “什么事儿?” “等你赵叔我帮你把新的墨甲打造好了以后,你就要放弃现在的指虎躯体。” “啊?”李花闻言小脸不由发苦:“那我以后岂不是都不能帮李叔打架了?” “你一个女孩子成天想什么打架?” 赵青侠没好气道:“再说了,你李叔他也用不着你帮忙。”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李叔要不要那是他的实力问题,我李花帮不帮那是我的态度问题!” 李花松开赵青侠的耳垂,跳上他的肩膀,两手插着腰哼哼道:“俗话说得好,敢斗不敢斗,气质要拿够!我总不能让别人笑话咱李家就只有一个李钧,没有其他人吧?” “.” 赵青侠被李花一番话说得脸色发黑,怒道:“是不是墨骑鲸教你的?给你说了多少次,没事离他远一点!” “鲸叔这人其实挺好的” 李花低声呢喃,但看赵青侠似乎真的生气了,这才低头闷闷应了一声:“我知道啦。” 就在这时,房间内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音——这是有投影接入的提示。 李花看着眼前投射出的人影,立马露出一脸乖巧笑容,甜甜喊道:“田爷,您来啦。” “嗯,咱们小花真有礼貌。这段时间我手里的课题都结束了,刚好有空闲时间。回头你到田爷的工作室来,我帮你把墨甲品级往上提一提,免得以后又被人给欺负了。” 李花努力控制脸上绽开的喜悦,小脸微侧,用余光偷摸打量身后恭敬肃立的赵青侠,见对方一双眉毛快速挤动,这才答应道:“谢谢田爷。” “跟你田爷还客气什么,行了,你重伤初愈,要注意多休息,你先回墨甲吧。我跟你赵叔有些话要说。” 李花‘哦’了一声,在赵青侠的工作台上原地一蹦,如同钻入地面的土地公,化作一溜白烟消失无踪。 “这丫头从哪儿学的这些花里胡哨的特效?”投射出的身影哈哈一笑。 “老师。” 赵青侠拱手抱拳,对眼前这位身高不过五尺,其貌不扬的老人格外尊敬。 无他,对方正是他进入墨序矩子堂后跟随的导师,一名在墨甲制造和明鬼唤醒领域拥有崇高声誉的大师,田械。 “嗯。” 田械神色和蔼,朝着赵青侠招了招手:“你我师生二人,就用不着这么拘礼了,来,坐下说。” 对于赵青侠这个学生,田械的心中还是很满意的。 不单单是因为对方颇为出色的创造能力,更关键的是赵青侠除了偶尔容易热血上头之外,就没有什么缺点的品行,十分听自己的话。 跟自己那个苦口婆心劝解了半天,却毅然决然舍弃‘人’的形态,把自己活生生改造成墨甲的大弟子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老师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吩咐,让我到您的工作室去就是了,用不着亲自过来一趟。” 看着自己工作室内堪称混乱的环境,赵青侠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头。 “投影罢了,哪儿是什么亲自。” 田械笑容温和,目光落在赵青侠摆满各种兵器零件和稿纸的工作台上,打趣道:“还在研究你那拟态武学呢?” “回禀老师,我最近已经取得了不少实质性的突破,刚好给您汇报。” 一谈到拟态武学,赵青侠顿时两眼放光,迫不及待说道:“我研究了堂内大量关于武学注入器的文献,其中有一篇出自农序的文章对我的启发很大。上面说到武学注入器的使用,从本质上可以看做是一个‘种植’的过程,通过提取一方已经修炼至大圆满境界的武学基因形成‘种子’,再注入到受者的体内完成‘播种’,诱导沉寂的基因苏醒,形成这门武学的雏形,最后通过修炼完成‘生根发芽’,就可以完成一门武学的传承” “我有一个想法,如果说我能基于武序对于自身基因的掌控能力,进而开发出一种能够特殊的武学,用来取代注入器的‘种植’作用,或者准确来说是从被动的‘受种’变为更为直接的‘掠夺’,直接针对对方体内某段承载武学的特定基因进行摄取,那是不是就可以完全能够摆脱注入器的限制,让武序能够自主开展对自身的补足.” 赵青侠嘿嘿一笑,“不过这其中还有一些难点我暂时没能攻破,比如如何准确捕捉特定的武学基因,还有如何剔除一些无用基因可能对人体造成的负面影响等等,所以目前这种构想还很不成熟。可如果能够实现的话,或许拟态就不再是模仿,而是取代!” “光是从一堆文献中就能研究到一步,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田械脸上流露出赞赏的神色:“我当年意识到存在这种可能性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四十岁了。而且我还是站在很多前辈的肩膀上才有这样的思路。如果光是靠我自己的话,恐怕到老也想不出来。” “老师您的意思是” 赵青侠闻言一震,神色错愕道:“您以前也研究过武学注入器.不,是墨序中有很多前辈都研究过,是吗?” “你知道大明帝国的第一支武学注入器是诞生在哪里吗?就是这里,我们矩子堂东部分院。” 田械笑了笑,对着一脸震惊的赵青侠说道:“当时这个课题的代号,被当时的矩子大人命名为‘饕餮’,而你老师我就是这个课题小组的成员之一。”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饕餮’的研究方向就是让武序自己掌握从同序之人,甚至是其他序列身上获取自身所需基因,而不是使用注入器这种复杂的载体。可惜在当时我们也面临了和你一样的问题,那就是如何精准捕捉到武序体内承载武学的基因。” “经过我们研究发现,在武序的本能之中,确实拥有类似感知和压制对手武学基因能力,他们自己称之为‘威压’或者是‘气势’。” “但这种能力通常只存在于上位对阵下位之时,例如一名武序三碾压武序四。可在这种情况下,掠夺本身就已经失去了意义,成了食之无味的鸡肋。你想,一名已经是成为门派武三的雄主,拿一名门派武四的武魁的武学还有什么作用?” “后来随着武序的彻底失势,我们墨序也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像‘饕餮’这种课题,更是成了其他序列针对我们的最佳借口。” “为了不让整个墨序被彻底卷入战火,当时的矩子大人下令终止了课题,所有相关信息一律以最高的‘节葬’等级进行封存。而你现在知道的武学注入器,其实不过是从这个课题衍生出来的替代品罢了,也是我们对武序最后的帮助。” 赵青侠虽然也是矩子堂成员,但这样的秘辛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不过他现在关心点并不是自己有没有资格听这样的秘密,而是相关的‘饕餮’课题已经被下令禁止,那自己的研究还能继续吗? “我以前就告诫过你,这条路很危险。” 没等赵青侠开口,田械便抢先说道:“现在更是如此,三教如日中天,他们不会想看到武序中发生任何形势变革。哪怕只是一个存在如鸡肋般‘饕餮’。所以你还是不要再继续研究了,把精力和天赋放到其他感兴趣的课题上吧。” “可是老师” 赵青侠很想说这就是自己最热爱的研究方向,可看到田械眼中浓浓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后面的话便再怎么也说不出口。 “知道了,老师。”赵青侠神色黯然,闷声应道。 “对了,你现在既然选择了当一个匠人而不是游侠,那之前那具叫马王爷的墨甲就不适合你了。回头我就去明鬼境再给你物色一个擅长辅助研究的神器明鬼,对你尽快积攒经验,破锁晋序会有很大的帮助。” “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呆在工作室里,仔细考虑考虑接下来自己要研究的课题方向,在没能晋升到墨序六之前,不准离开东部分院半步。” 说完这句话后,田械的身影便消失在房内,只留下一脸颓然的赵青侠。 “鲸叔,你说田爷找赵叔会有什么事情?” 本应该回到墨甲中休息的李花,此刻却趴在两块巨大的甲片缝隙之中,盖在额头上刘海被吹到脑后,两手托着下巴,一脸沉思。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不过丫头你放心,你赵叔可是田爷最喜欢的关门弟子,就算他犯了什么大错,也不会受到惩罚的。” 墨骑鲸凌空翻滚,脊背险之又险擦着崖壁掠过。 可这样一番惊险的动作,却没有让背上的李花如往日般发出兴奋的笑声,不由让墨骑鲸一阵纳闷。 “花丫头你怎么了?” “鲸叔,我有点想家了。” 李花揉着一双泛红的眼睛,抬手拍打着墨骑鲸的甲片:“鲸叔你飞慢一点,风眯眼睛啦。” 墨骑鲸显然对这种情况有些手足无措,忙不迭放慢速度,轻声问道:“想家?是明鬼境吗?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当然不是了,我的家在倭区。” 李花刚刚说完,便连忙甩着脑袋:“也不是,是叔叔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那就走呗,也没多远距离,你鲸叔我一个甩尾就到了。” “可是田爷让我去他的工作室,没有他的允许,我走不出东部分院。” 李花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哭腔:“我总感觉他不想让我回去。” 一向浑身都是反骨,从来不把田械禁令放在眼里的墨骑鲸,此时一反常态的没有吭声。 有些情况李花和赵青侠不知道,但他是知道的。 现在的倭区,确实不适合李花再回去。 “鲸叔,我不想兜风了,我回去了。” 甲片缝隙中,女孩身影一阵闪动,徐徐消失在山崖间呼啸的风中。 墨骑鲸沉默良久,突然拨通了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通讯。 “淫哥,在干什么呢?没什么事儿,就是兄弟想你了呗。” “实操?你这又在什么地方杀人呢?哦,不是杀人啊,那是在实操什么?” “哦,我不是找你闲聊。是想跟你打听打听,这几天需不需要跟人动手?要是有的话你随时招呼我。你知道的,我墨骑鲸单挑是不太行,但如果你想炸平一座城市,交给我准没错。” “什么叫别影响你上课,能不能别说的这么难听,再说了你一个三品墨甲还上什么课?” “什么,你找到大师了?蚩主你个混蛋,你是不是想一个人吃独食?你给我等着,我马上就到倭区来!” “各位,我今天召集你们来,是有一件好事要告诉大家。” 仿造文渊阁构筑的黄梁梦境之中,刘典面带微笑的看着坐在长桌两侧的各城宣威使。 “现在倭区的形势对咱们这些门阀子弟可不太友好啊,比如周兄你的姬路城、郑兄你的金泽城” 刘典侧头看向就坐在手边的王长亭,笑道:“对了,还有王兄的犬山城。我听说这几城的锦衣卫可没少给各位脸色看啊?” 被刘典点到名字的几人齐声冷哼,脸色一片阴沉。 “刘典你什么意思,专门让我们过来看你是怎么嘲笑我们的?” 姬路城宣慰使周鹤羽眉头紧皱,目光不善的看向刘典。 “当然不是,我刘典可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小人。相反,今天我可是来给各位雪中送炭的!” 和王长亭的面无表情不同,刘典此刻神采飞扬,满脸得志之人的兴奋。 “徐大人知道大家的难处,也察觉到了倭区锦衣卫尾大不掉的危害,所以大人他专门根据目前倭区的现状,制定了一项政策,而且已经得到了新东林党中各位大人的同意。” 刘典举袖一双,众人的面前纷纷出现一封加盖着倭区宣威司大印的公文。 【关于对倭区锦衣卫进行裁撤暨同步开展离任审查的决定】 不过是粗略一扫,长桌周围的一众宣威使便脸色骤变,有人兴奋、有人蹙眉,也有一些和王长亭一样,面沉如水,丝毫不为所动。 喜怒哀乐,各不相同。 唯独没有人在意,为什么这种公文会是刘典在自己的他黄梁梦境之中进行宣布,而不是通过吏部的途径直接下达各城。 “看来徐大人终于下定决心要对倭区锦衣卫动手了?太好了!” 姬路城周鹤羽神情振奋,握拳狠狠砸在桌面上。 “大人的计划,在公文中写的清清楚楚,就不用我再僭越解读了吧?接下来该怎么做,大家心中有数就行。” 刘典长身而起,对着面前同僚拱手抱拳:“在下在这里提前预祝各位同僚仕途顺利,前程似锦!” “多谢刘兄!” 众人纷纷回礼,唯独王长亭依旧坐在椅子中纹丝不动,目光在声音最为洪亮的周鹤羽身上一瞥,眼底闪过深重的讥讽和怜悯。 (本章完) 第475章 大错特错 “头儿,这次二处的消息准确吗?” 重甲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小旗,沉声问道:“红眼,你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鸿鹄的人已经在倭区销声匿迹很长一段时间,现在莫名其妙的突然冒出来,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红眼虽然是重甲麾下负责对外作战的小旗,但却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此刻就算全副武装,浑身上下却依旧没有半点彪悍摄人的气势。 可整个姬路城的锦衣卫都知道,这位遇人总是笑眯眯的小旗,对待锦衣卫的敌人下手却极为狠辣,类似抽筋拔骨的严刑逼供更是家常便饭。 经他之手的任务经常不会留下任何活口,对其他锦衣卫惯用的诏狱更是嗤之以鼻,所以时常让负责提供情报和追踪线索的二处怨声载道,屡次在百户虬龙的面前告状。 他这种行事作风,若不是有重甲护着,恐怕他早就被摘了小旗的位置。 红眼迎着重甲凝视的目光,笑道:“按理来说,现在的倭区已经没了让鸿鹄卷土重来的条件,平安王菅原平真在这时候跳出来,实在是有些没道理。” “就算根据二处提供的情报来看,整个事情的起因是因为宣慰司同知伍笔山的功绩被夺,所以一怒之下选择狗急跳墙,和菅原平真勾结在了一起,准备闹出点动静让周鹤羽下不来台。” 红眼舔了舔嘴唇,冷笑道:“可伍笔山这个人我们都熟悉,没什么太多的脑子。可就算再不堪,他到底也是儒序门阀出身的人,做出这样的举动是不是有些太幼稚了?” 重甲脸色略显凝重,红眼说的这些疑点,身为总旗的他自然也知道。而且他了解的信息远比红眼更多。 这一次的情报就是如今的姬路城宣慰司使周鹤羽提供的。 周鹤羽来自汝南周氏,是新东林党内部最为拔尖一等门阀之一,显贵的出身让他在抵达姬路城的第一天开始,就表现的十分强势。 他先是根本不给同知伍笔山任何跟自己博弈的机会,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对方手下的心腹全部剔除出宣威司的官员体系,在一系列重要的位置上全部换上了他从帝国本土带来的心腹人马,彻底架空了伍笔山的权利。 这种不按规矩的出招,不止让同知伍笔山所有的准备全部打了水漂,也知道了周鹤羽没有分润他半点功绩的想法,摆明了要将他推行新政做出的成绩直接吃干抹净。 如此不留情面的霸道做派,自然让伍笔山怀恨在心,两人之间的关系因此势同水火。 这种儒序之间狗咬狗的内斗,姬路城锦衣卫自然不会参与。 但周鹤羽在雷厉风行取得姬路城宣慰司衙门的大权之后,并没有选择消停一段时间,而是转头便直接找上了姬路城百户所,开口便要求虬龙带着全体锦衣卫归顺。 许诺在新政结束之后,虬龙可以带着麾下的锦衣卫加入汝南周家,但前提是必须要接受他周鹤羽的儒序印信。 本就对儒家门阀看不顺眼的虬龙自然不可能答应,更何况对方的态度还如此倨傲,话里话外都是一副大开善心,赏姬路城锦衣卫一口饭吃的桀骜语气。 因此双方的第一次会面便以不欢而散告终。 而这一次周鹤羽要求锦衣卫调查伍笔山,是以宣慰司衙门的名义发出的协办公文。 因为案情涉及鸿鹄,就算明知对方很可能是在借自己的手铲除政敌,虬龙也只能捏着鼻子照办。 本来虬龙只打算随意派遣两名锦衣卫敷衍了事,但二处总旗云从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伍笔山勾结鸿鹄的可能性很小,但周鹤羽的可能性却很大!平安王菅原平真是儒序中人,这些年千户所一直怀疑他背后有儒序门阀的身影,所以才能在屡次遭到倭区锦衣卫的围剿之后,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元气。” “如果这一次真的是周鹤羽想借用鸿鹄的名义彻底堵住伍笔山身后家族的嘴巴,彻底将他赶尽杀绝,那必然会坐实所有证据。只要我们能够抓到活口,从对方的嘴巴里撬出周阀的名字,那对于我们来说可是好事。” 这是云从当着虬龙和重甲的面,说出的原话。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重甲这次才会带着手下最精锐的十名锦衣卫,包括小旗红眼在内,直扑情报中提到的鸿鹄藏匿的地点。 一间位于姬路城外围,曾隶属于三川重工,现在是宣慰司衙门名下资产的制造工厂。 “我们的职责是执行,而不是怀疑。” 重甲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是瓮声说了一句,随后推弹上膛,冲着身后的下属沉声道:“开始干活!” “你们几个都把眼睛放亮点,如果要是出现什么意外第一时间保护总旗大人撤离,知道了吗?” “是!” 红眼面带忧虑的看着重甲一马当先的背影,‘锵’地拔出腰间的绣春刀,左臂护腕弹一面足以遮蔽半身的‘武穆’盾牌,快步跟上。 夜幕之下的制造工厂格外寂静。 这间工厂主要经营的是基建设备的制造,规模并不算小。 三川重工在换了东主之后,全面收缩旗下的产业,将江户城之外的所有工厂全部低价转卖给了本地的宣慰司衙门。可当时主政姬路城的还是伍笔山将所有心思全部扑在了如何推行新政上,对这些产业并不上心,导致这处工厂因为效益下滑而日渐破败,偌大的厂区之中杂草丛生,各种废弃机械堆积如山。 唳! 厂区上空,一头侦查夜枭在云层下振翅盘旋,猩红的视界同步共享到地面推行的锦衣卫眼中。 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连一個像样的明暗哨都没有,完完全全就是一座破败的无人工厂。 “头儿,有鬼。” 红眼的语气十分笃定。 “这种场面我们经历的少吗?有鬼那就抓鬼!” 重甲不为所动,左手竖掌朝前一切,身后众人立刻摆开锋箭矢阵型,以他为箭头,快速推进。 砰! 一枚‘耀夜’弹扔进厂房之中,刺目的白光一闪即逝。两面‘武穆’盾牌率先挺进,掩护紧跟而入的锦衣卫。 有血腥味! 所有锦衣卫几乎同时闻到了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腥味,眼前的画面更是让他们心头猛然一沉。 在夜枭视界中没有任何热度反应,本该空无一人的厂房内,此刻竟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从这些尸体的衣着和样貌来看,分明都是姬路城同知伍笔山的亲信手下! 是中了地上佛国那样的幻境,还是有人屏蔽了厂房内的情况? 为什么自己身上的侦查装备没有任何预警? 重甲来不及思考这一连串的问题,因为在尸堆之中,此刻赫然站着一道身影! “来了?” 一把带着斑驳血迹的匕首掉落在地上,发出当啷的声响。 漆黑的环境根本形成不了阻碍,重甲将对方的面容五官看得清清楚楚,赫然正是千户所通缉在案,鸿鹄平安王麾下的头目之一! “他妈的!” 眼前诡异的情景让重甲心头怒火陡然翻涌,上前将已经放弃抵抗的鸿鹄踹倒在地,左手快速拂过对方的面部骨骼。 是原生面孔,没有任何手术改造的痕迹! 于此同时,周围的锦衣卫也完成了对尸体的身份辨认,货真价实,全都是伍笔山的人! 可平安王的手下的鸿鹄为什么要杀伍笔山的人?难道是内斗? “说,伍笔山现在人在哪里?” 冰冷的枪口顶在这名鸿鹄的后脑上,充能的嗡鸣渐渐躁耳,上膛的爆矢弹有足够的威力将眼前这具躯体炸成漫天飞洒的血雨。 “别着急啊,现在可不是审问的时候。而且,重甲总旗,你是在找本官吗?” 在重甲惊骇的目光中,枪口前的头颅拧颈回望,落入重甲眼中的面容竟如水面一般荡起涟漪,转瞬间变为了伍笔山的模样! 但更让重甲心惊的,是对方额角露出的一个篆体‘周’字。 儒序印信,门阀死士! “拿枪对着本官,你是想勾结鸿鹄造反吗?” 伍笔山话音刚落,厂房门外突然射入一道刺目的光柱,暴雨般的枪声紧随而起! “保护大人!” 红眼放声怒吼,从侧面冲出,持盾挡在重甲身前。 “云从,重甲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 姬路城百户所内,虬龙坐在书案之后,看向站在面前的二处总旗云从问道。 “暂时没有,不过刚刚侦查夜枭已经传回了他们开始行动的报告,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嗯。” 虬龙抬手揉了揉紧蹙的眉头,他心头隐隐有些不安,感觉这一次的将计就计实在是太草率,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 “吩咐一处的人员做好随时出发准备,一旦重甲那边出现意外,立马支援。” “我这就安排。” 云从应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轻声劝慰道:“其实大人您根本用不着担心,重甲做事一向十分稳重,就算遇见什么突发情况,也能稳妥处理。而且这次有红眼那个机敏的小子跟着他,就更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了。” “但愿吧。” 云从看着面色依旧凝重的虬龙,脚下不着痕迹的向后退开一步,这才说道:“大人,刚才宣慰司衙门方面刚才主动联系了我,让我把一些话转达给您” “联系你?” 虬龙眼中突然暴出的精光,让云从浑身不禁一颤,又接连向后退了几步。 “周鹤羽让你转达什么?”虬龙掩去眸中的冷意,面无表情说道。 云从连忙道:“周鹤羽说之前是他考虑不周,一时冲动才会说出那些话,希望大人您能够不计前嫌,大家都是为了帝国做事,不要因为一些言语冲突而影响了新政的推行。” “还有呢?” “他希望你能够重新考虑一下姬路城锦衣卫的退路问题,他知道您对苏千户忠心耿耿,可现在千户大人自己都已经接受了裁撤的决定,您又何必再继续坚持?就算您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也应该为户所里的弟兄们想一想.” “这些话怕不是周鹤羽说的,是你说的吧?” 虬龙直接打断了之云从的话语,森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对方。 “我知道伱心里一直有些想法,想要投身周阀,为周鹤羽做事。” 缓慢沉重的语调中,云从浑身汗如雨下,一张脸惨白如纸:“大人,我.” “不用解释,这都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虬龙抬手制止云从,继续说道:“云从,你加入姬路城锦衣卫应该快有十年的时间了吧?” “我是嘉启二年到的倭区,刚好十年。” “真是白驹过隙啊” 虬龙叹了口气,问道:“这十年我待你如何?” “亲如兄弟,近如手足。”云从埋着头,轻声回答。 “你待我也是如此。” 虬龙语气转柔:“这十年里,虽然我们户所没做出过什么令人瞩目的成绩,但也算对得起腰间这把绣春刀。在被明王他们抱团挤兑的那段时间里,姬路城百户所的账目抛除对伤亡兄弟们的抚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经费,但你负责的二处却从没有叫过一声苦,也没有让我们的情报落后别人一点,这些我都记得。” “我知道你当初进入倭区是被人迫害,所以这些年你一直憋着口气,想要锦衣还乡,好好打一打那些杂碎的脸,出一出当年的恶气。” 云从低着头一声不发,只有垂在腿侧的双拳青筋毕现,拳骨咔咔作响。 “所以你想投靠周阀,我一点都不意外,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一条退路总比无路可退好。如果你直接跟我开口,我会放你走,而且会让你带走足够你在周鹤羽面前立足的人手。” 虬龙眉宇之中冷意渐盛,双手撑着书案缓缓起身道:“但有一件事你做错了,你不该拿自己的兄弟们的性命,去做你享受荣华富贵的投名状!” 时至此刻,虬龙终于明白的自己心头的那股始终萦绕不散的不安是从何而来! 正是自己视为手足的姬路城二处总旗,云从! “虬龙你这句话,本官可不太认同啊,他何错之有?!” 大门猛然洞开,一身官袍的周鹤羽施施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气质阴冷的黑衣仆从。 “良禽择木而栖,懂得取舍才是做人最宝贵的品质。你说对吗,云从总旗?” 始终低头不语的云从,此刻站在周鹤羽的身后,终于有了勇气抬眼直视虬龙,面容狰狞。 “我何错之有?” 轰! 席卷开来的烈焰冲刷着重甲的身影,灼发而上,被一抹乍现的寒光切断。 重甲此刻浑身伤痕累累,破碎的血肉下露出布满裂痕的械骨。最为致命是心口处的一道狭长刀伤,骇人的伤口下能够看到正在疯狂跳动,已经进入超频状态的械心。 “头儿,这次的鬼挺凶,不太好抓啊。” 拱卫的重甲周围的锦衣卫,除了冰冷的尸体外,只剩下同样浑身浴血的红眼,一张娃娃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 噗呲! 重甲横刀架在一名敌人的肩头,拽着对方的头发将脖颈摸向锋刃,将斩下的头颅扬手抛向远处。 滚落在地的人头撞上脚尖。 下一刻,便被面无表情的伍笔山随意踢开。 “重甲,周大人有令,可以给你留你一条性命,只要你杀了这个锦衣卫,姬路城百户的位置就是你的。” 已经沦为周氏阀犬的伍笔山抬手指向红眼。 在他的右手中握着一把短剑,剑身的长度恰好和重甲心口的伤势一样。 “我的命竟然能值一个百户的位置?!头儿,这笔生意划算啊!” 红眼回头望向重甲,嬉笑道:“头儿,别犹豫了,这么好事可不是经常能有的啊。” “闭嘴!” 重甲泛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伍笔山,口中低声道:“我掩护你先走,冲出厂房后立马向百户大人汇报这里的情况.” “我走不了了。” 传入耳边的虚弱话音,带着一股让重甲无法接受的死寂。 他木然的挪动视线,这才看清了红眼腹部那条几乎将整个肚子全部剖开的恐怖伤口。 这样的伤势,对于只有农序六的红眼来说,足以致命。 “这可是老子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器官,可不能掉地上了。” 红眼喃喃自语,左手五指压着伤口,将滑落而出的肠子重新推回体内。 他抬起头,眼中的瞳仁已然涣散,“他妈的,怎么看不见了?” 啪。 红眼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却依旧无法驱散视线前的黑暗,只能将脸对向重甲的方向,嘴角反复扯动,却已经无力露出一个完整的笑容。 “头儿,别固执,活着活着最重要” 人声落地,械音飙起。 奔涌的鲜血从伤口中喷出,继而便被鼓噪的劲风吹成片片的血雾。 重甲双眼赤红,已经濒临崩断的绣春刀裹挟着最后的厉啸,悍然冲向站在人群之中的伍笔山。 “都杀了。” 伍笔山淡然开口,根本不屑再看对方一眼,径直转身离开。 枪声暴起如雷,盖过悍不畏死的汹涌械音,淹没孤注一掷的绝望刀光。 “看来整个姬路城百户所,只有云从你一个聪明人啊。” 周鹤羽嫌恶的看了眼地上支离破碎的尸体,转头对着身旁一身黑袍已成暗红的年老仆从,笑道:“辛苦了,陈老。” “小事而已,当不得公子夸赞。” 阴冷尖锐的声音涌入耳中,呆愣原地的云从浑身一颤,终于回神,慌忙抬眼看向已经转身的周鹤羽,惊恐喊道:“大人.” “嘉启十二年六月十五日,原姬路城百户虬龙拒绝接受裁撤命令及离任审查,于户所内畏罪自杀。原一处总旗重甲勾结鸿鹄,袭击姬路城宣慰司同知伍笔山,被就地正法。二处总旗云从深明大义,积极配合姬路城宣慰使周鹤羽开展工作,特上报兵部,建议擢升云从为姬路城锦衣卫百户。” 周鹤羽面带微笑,“云从百户,你觉得本官这份报告写的如何,可有什么错误之处?” “大人当然无错!” 云从面露狂喜,撩袍屈膝,对着周鹤羽跪地叩首。 在他的膝盖之下,猩红的鲜血浸润衣衫,一寸寸吞噬代表锦衣卫身份的飞鱼纹路。 (本章完) 第476章 试胆 自从和王长亭翻脸之后,杨白泽便在犬山城锦衣卫的保护下,将跟随自己的所有人马全部带进了西郊户所,摆明了要架空这位新上任的犬山城宣慰使大人。 而王长亭的反击来得同样也很迅速,当天便宣布革除了除杨白泽之外所有低级官吏的职务。 可奇怪的是,王长亭除了安排手下心腹接替空出来的位置之后,就再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动作。 就连夫子庙、启蒙私塾、劳务输出公司等新政代表性的项目也因为无人管理而全部陷入停摆状态。 大量无课可上学生、无工可开的劳力滞留在书院和码头等地,虽然暂时还没爆发出什么混乱,但人心浮动已经不可避免。 一股莫名的恐慌开始在犬山城内开始蔓延。 如此虎头蛇尾的操作,和王长亭之前展现出来的老谋深算可谓是天差地别,让杨白泽一时间也弄不清对方想干什么。 而更让杨白泽疑惑的一点,是旬月以来王长亭几乎消失在了犬山城,就连谢必安手下的二处人员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难道王长亭已经放弃去争夺犬山城的新政功绩,选择返回帝国本土? 这种念头在杨白泽脑海中刚刚冒出,便被他果断否决。 这些儒序门阀的子弟,可能会因为显赫的家族背景而养成眼高于顶、飞扬跋扈的性格,但绝对不会出现无脑的蠢货。 一代代更迭改良的门阀基因虽然不能决定他们未来的上限,但可以确保他们拥有一个足够高的下限。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一句来自民间的戏谑自嘲,已经成为如今大明帝国社会的真实写照。 王长亭就算要选择放弃犬山城的功勋,至少也会装模做样跟杨白泽过上几招。绝不会就这样一枪不开,灰溜溜的夹着尾巴逃走。 一等门阀已经是儒序内部的百尺竿头,想要更进一步难如登天,不亚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王长亭如果表现的如此不堪,来自王家内部的斥责和质疑就足以让他跌入深渊。 甚至将他这一身基因视为糟粕,剥夺他传承下去的权利。 “虽然现在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王长亭选择了暂时蛰伏,但只要出现合适的机会,他必然会再次现身。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是出现在我们面前,还是握着刀站在我们身后了。” 听到杨白泽的话,李钧不禁感觉有些头疼。 他不担心王长亭和犬山城锦衣卫擦枪走火,反倒是如果对方敢摆出动手的架势,自己就能名正言顺的将对方逐出犬山城。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自己这边已经做好了开打的准备,对手却悄然远遁,根本不给他们发难的机会。 “难道他不动,我们也不动,大家就这样僵持着?” 李钧看向杨白泽问道:“新政停摆的时间如果过长,再想捡起来可就不容易了。锦衣卫倒是无所谓,但对你的损失可不小啊。” “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而且我已经安排了人在朝廷内弹劾王长亭的不作为,就算他可以不在乎朝廷的问责,但琅琊王氏丢不起这个脸面,肯定会逼他出来。” 杨白泽自信笑道:“只要他现身,他就会发现夫子庙的学子他一个都收不回去,码头的工奴也一个都送不出境外。而且在吏部的黄粱梦境之中,每天都会出现一封关于犬山城现状的报告,事无巨细,将他的所有政令记载的清清楚楚。” 李钧蹙眉问道:“在朝廷里掰腕子,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吧?” 杨白泽的身后站着裴行俭,这一点李钧是知道。 但大明帝国的朝廷是新东林党一家独大,裴行俭就算能量再大,到底也是一個外人,哪怕泼再多的脏水,恐怕也不会对王氏造成太大的影响。 “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这种蠢事我当然不会做,我只是想让他感受一下什么门阀子弟的身不由己,承了祖宗的荫庇,那即便只是落下一片树叶,都会让他噤若寒蝉。” 杨白泽缓缓道:“到时候他如果想要挽回门阀的声誉,就必须让犬山城的名字重新成为倭区新政的领头模范。而我这个在暗中使绊子的人,就是不除不快的眼中钉和肉中刺。” “而拔除一根刺最快捷简单的办法,自然是动手。到时候.” 杨白泽对着李钧笑了笑,将早就准备到一个手提箱放在桌上,推到李钧面前:“就看钧哥你的了。” 李钧饶有兴趣问道:“那他要是顶得住王氏内部的压力,不选择狗急跳墙,而是耐着性子慢慢破解你设下的障碍,你又怎么办?” “夫子庙、启蒙私塾,还有劳务输出公司等等所有新政标志性的项目,都会一个接着一个的彻底消失在他面前。” 杨白泽脸上依旧笑容灿烂,话语中却透着一股森然冷意:“就看这位琅琊王氏的贵子甘不甘愿跟我一样,空着两只手离开倭区了。” 杨白泽给他自己和王长亭定下的结局只有一个,你死我活。 要么独占功绩,要么玉石俱焚,中间没有任何转圜的空间和余地。 如果不知道杨白泽过往的经历,李钧难以想象这会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会做出来的决定。 狭路相逢,败者让道。 李钧并没有表达出任何的异议,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正要开口之时,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百户,姬路城出事了。” 坐在轮椅上的谢必安,神色格外凝重。 姬路城出事的消息来源于谢必安安插在姬路城百户所的人员。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钧脸上露出了错愕的表情,显然没有料到谢必安麾下的二处会把手伸进友军内部。 谢必安没有在这一点上做过多的解释,径直说道:“三个时辰,是我定下的静默时间。如果超过三个时辰,暗桩还没有传回提前约定好的信号,就表明姬路城百户所出事了。” 谢必安的话语顿了顿:“这种方式是为了防止整个户所遭到突袭,所有人全部陷入类似地上佛国的幻境之中。或者是遭到了其他的屏蔽手段,导致户所内的消息无法传出。” “是周鹤羽。” 李钧还未开口,便听见杨白泽语气笃定说道:“看来倭区宣慰司已经决定要对锦衣卫动手了!” 虽然已经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但此刻如此真切的发生在眼前,依旧让谢必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凄然。 弱小者,果然只配任人鱼肉啊。 “我已经把消息上报给了老鬼,这件事,我建议还是交给千户所来处理。” 谢必安的声音中透着一股难以掩盖的无力:“能让整个姬路城户所连一个求援的消息都传不来,既然是有心算无心,对方的手段和实力恐怕也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坐在一旁的杨白泽抿紧了嘴巴,这个时候,他没有开口的资格。 敞开的大门外,陈乞生、袁明妃、邹四九、马王爷等人悉数现身。 一处总旗范无咎靠在门边,按刀默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钧的身上。 从理性的角度上来说,这件事确实应该按照谢必安说的那样,交由千户所方面来解决。 如果真是周鹤羽下的手,背后肯定有倭区宣慰司的支持。那接下来,犬山城很可能也会面临同样的袭击。 此刻明哲保身,明显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如果贸然前往姬路城营救,先不说虬龙他们是否还有人活着,对于敌人的情况他们更是半点不了解。 天黑路暗,危机四伏。 “那又如何?”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钧,终于开口。 只见他缓缓说道:“苏老头曾经跟我说过,天下分武之后,他当惯了孤家寡人,所以不愿意这些跟随多年的手足再因为他而流离失所。所以当新东林党要推行新政的时候,他忍了。决定要裁撤倭区锦衣卫的时候,他也忍了。但现在看来,他的忍让换来的不是善待,而是别人高举的屠刀。” “倭区锦衣卫用尸体堆出了十一座镇压这片穷山恶水的户所,现在自然也应该用尸体铺出一条昂首回家的坦途大道。老头叮嘱过我,要我把锦衣卫的兄弟们扶上马,再一程.” “所以这条路,我先帮他铺出一步!” 放在桌上的手提箱被打开,李钧拿出其中的注入器,毫不犹豫插入脖间。 【踏锋(五品身法)学习完成,已替换列缺伐步(六品大圆满)】 【踏锋提升至五品中期0/100】 【消耗精通点200点,踏锋至五品大圆满】 【剩余精通点194点】 【序列】:武道序列五—祸首 【技击】:蛰官法(五品大圆满)、见龙卸甲(五品大圆满)、食龙虎(六品大圆满)、分筋错骨手(七品大圆满) 【身法】:踏锋(五品大圆满) 【练体】:山骨(五品大圆满) 【内功】:洞见五神(五品大圆满) 基因的锐鸣,沸反盈天。 滚烫的热血烧灼着一身的杀气。 “陈乞生、袁明妃、范无咎,你们留下来协助谢必安驻守户所。” “是!” 无人反驳,只有抱拳领命。 “邹四九、马王爷,跟我去姬路城。我要亲眼看看这位周鹤羽周大人,是不是真的浑身是胆!” “是!” 姬路城百户所。 一把曾经属于百户虬龙的高椅被摆到了户所大门的台阶之上。 云从大马金刀坐在其中,低头俯视着阶下跪倒一片的身影,眼神一片冰冷。 “箕山,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现在跪在伱周围的,可都是这些年跟你出身入死的手足兄弟!我知道你对重甲很忠心,但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要为了成全自己的义气,让他们为你陪葬?” 姬路城二处小旗蟠蟒半蹲着身体,苦口婆心的劝解着面前躺在血泊之中的汉子。 箕山的两条腿已经齐膝砍断,浑身刀口,通体血染。可眉宇间的凶气却半点不散,眼眸之中的怒意宛如实质,根本不看眼前的蟠蟒,始终死死盯着高高在上的云从。 “云从,你为什么要出卖我们?为什么?!” 箕山嘶吼的声音如同陷入濒死之地的野兽,回荡在夜幕之下。 “到现在还在问这种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被忽视的蟠蟒轻轻叹了口气:“箕山,以前你在鸿鹄的刀下救过我,这份情我一直记得,也说过一定会还给你。所以现在只要你点头,带着一处的兄弟们归顺云从百户,我保证你能够坐上总旗的位置。” “他?也配叫百户?!” 箕山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 “你回头问问他,他敢告诉千户所他是百户吗?他有这个胆子吗?” 箕山一脸不屑,咬断笑声,凶狠的眼神扎在蟠蟒的脸上:“我他妈当初就不该救你,就该看着那些鸿鹄一刀刀剁成肉泥,然后抽出你的意识,在黄粱梦境里为他们卖一辈子的屁股!” 噗呲! 一截猩红的舌头掉在地上。 箕山脖颈暴起紫黑色的青筋,双眼圆突宛如厉鬼,鲜血从紧咬的牙缝中不断溢出。 可即便是如此剧痛,他依旧没有发出哪怕半点声响! “我知道你们农序的人对疼痛很敏感,也知道你们的生命力很强,轻易不会死。除非是像你的亲兄弟红眼那样,活生生被人腰斩。” 蟠蟒横着手掌在面前一划,眯着眼笑道:“我是真心实意想留你一条命,你也不要让我难做好不好?降了吧,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对吗?” 一团腥臭的鲜血喷在脸上,盖住了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 箕山咧开嘴巴,露出一口血红的牙齿,无声的快意大笑。 “想求死?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蟠蟒抬手拭去脸上的血迹,面无表情道:“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们一处的人是怎么一个个惨死在你的面前!动手!” 噗呲! 一颗人头随刀而落,无首的尸体喷出数寸血泉,在箕山脸上已经凝固的血痂上,再覆盖一层鲜红。 “这是第一个。” 蟠蟒伸出一根手指竖在箕山面前,轻轻晃动。 “现在你还剩十七个兄弟。” “啊!!” 箕山口中发出沙哑的嘶吼,哪怕自己双臂却被身后的锦衣卫直接折断,依旧不断的挣扎。 又是一刀斩落。 蟠蟒长身而起,低头轻蔑道:“十六个。箕山,你降还是不降?!” 阴毒的话音飘荡在冰冷的夜风之中,箕山被踩在地上的脸已经褪去了那股视死如归的悍勇,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他不怕死,但他不愿意看到这些面对鸿鹄、面对流寇都不曾后退半步的手足,这样白白死在丢了性命。 尽管直到此刻,周围依旧没有任何一名一处的锦衣卫开口求饶。 他们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 剩下的骂名,我一人来担。 “啊” 箕山颤抖的嘴唇中刚刚传出哀鸣,就被一声从户所外闯入的怒喝直接打断! “邹爷我做人一向秉持与人为善的宗旨,今天老子还是头一次他妈的这么想弄死一个人!” 砰!砰! 限制箕山行动的两名锦衣卫头颅轰然炸开,卧在血泊之中的箕山猛然转头,脸上血泪纵横! “啊,啊啊,杀啊啊啊!” “阎君?!” 台阶之上,云从再也坐不稳那把椅子,脸色阴沉看着户所门前出现的身影,心中惊涛翻涌。 “没想到最先来的竟然是他?!” 台阶之下,蟠蟒神色惊惶,对着四周骇然的下属厉声吼道:“开枪!” “老子准你们开枪了吗?!” 一双双惊怒的眼眸全部被突然浮现的‘邹’字牢牢占据,按在扳机上的手指再也无法落下。 “一群杂碎,都该死。特别是你!” 邹四九侧头重重啐了一口,抽出插在裤兜中的双手,脸上戾气翻涌。 啪! 两声响指落下,满场血泉炸起! 砰!砰!砰! 包括蟠蟒在内,所有叛乱的姬路城二处锦衣卫头颅同时炸开。 冲天的血雨之中,神情冷峻的李钧一步闪身便出现在云从面前,左手五指直接盖向他的面门。 铮! 几乎同时,云从身后的阴影之中撞出一道摄人寒光,照亮半张冷漠的面容。 赫然正是周鹤羽身旁的那名姓陈的黑衣仆从! “知道你后面还有人,那又如何?” 李钧以拳迎锋,一拳砸碎寒光,将对方直接轰进户所之中。 “大人救我!” 李钧的强横远远超出了云从的想象,脸上强装的勇气在生死面前瞬间消弭的干干净净。 他知道迟早会有人来救援姬路城,也得到了周鹤羽的承诺,会保障他这枚鱼饵的安全。 但他没想到上钩的不是肥美的鱼,而翻江的蛟! 滋啦 李钧拔刀在手,抬脚踹在云从的腘窝,锋刃一寸寸从他的喉间缓慢横抹而过。 鲜血沿着割开的伤口向外喷溅,一颗头颅生生从跪倒的身体上被割下。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惹错了人?觉得惹上了麻烦?明白了就好。” 李钧用持刀的手背抹去脸上的血点,双眼盯着户所深处凝固的黑暗,神情跋扈嚣张,沾满猩红的左手曲掌轻招。 “来,别怂,让老子看看你的胆!” (本章完) 第477章 伸冤讨债 “想不到最先赶到姬路城的居然是你,这倒是有些出乎本官的预料。” 周鹤羽脸上笑意从容,一张俊美儒雅的脸上并没有因为云从的死亡而显露出丝毫的气急败坏。 被李钧一拳逼退的黑衣仆从束手站在他身边,眼神阴冷的盯着李钧。 “在本官的计划中,原本打算用云从这个蠢货钓出鬼王达或者钱凤庭其中一名副千户,用他们的人头在徐大人面前博一个好印象。不过世事也不能件件如愿,罢了。” 周鹤羽叹了口气,一身门阀子弟的洒脱气度,对着李钧笑道:“现在云从这个锦衣卫叛徒已经死了,你也算替虬龙报了仇。本官现在暂时还没兴趣杀你,免得白白便宜了别人。” 这句话说罢,周鹤羽扬臂甩袖:“提醒你一句,王长亭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果不出意外,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你离开犬山城的消息。如果你不想后院失火,最好现在就滚回犬山城守着你的地盘。” 李钧抬眼上下打量周鹤羽,眼中不加掩饰的讥讽和嘴角挂着的嘲弄,分明就是在看一个自大狂妄的傻子。让这位姬路城宣慰使大人脸色不由阴沉了下去。 “你觉得我来姬路城,就为了杀一個总旗云从?” “难道伱还想杀了本官不成?哈哈哈哈” 周鹤羽眼眸微阖,冷笑道:“想要求一个冤有头债有主,那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替人伸冤的本领和讨债的能力,你说对吗?阎君百户。” “如果不自量力,那最终只会白白葬送自己的性命。这里是姬路城,你能前来救援已经足够还清和虬龙的情分,要是再继续斗下去,接下来死的可就是你犬山城的人了。丢了犬山城,你拿什么跟裴行俭的学生合作?” 周鹤羽两手背在身后,淡淡道:“已死之人和未死之人,这两者孰轻孰重,你不会分不清楚吧?” 在周鹤羽这样出身帝国门阀子的弟眼中,人命不过是称量利益大小的砝码工具。 至于什么恩怨情仇、袍泽义气,那不过是让自己名正言顺攫取利益的噱头罢了。 周鹤羽相信,在眼前这样的形势中,这位锦衣卫百户必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李钧下一刻说出话,却让周鹤羽脸上的从容瞬间烟消云散。 “活着的不会死,但是死了的人,我也要为他们出了这口恶气。” 李钧举臂抬刀,锋刃直指前方! “否则他们闭不上眼,老子也安不下心!” “好好好。” 周鹤羽怒极而笑,再也顾不得之前想要给王长亭留下一点麻烦的念头,狞声道:“看来你今天是铁了心要跟本官做对了?陈宗!” “老奴在。” 黑衣奴仆闻声上前一步。 周鹤羽冷声道:“杀了他,本官可以赏给你的后人三个解除周家印信的名额。” “多谢大人。” 听见周鹤羽开出的赏赐,让名为陈宗的老人顿时喜上眉梢,身上散发出更加冷冽刺骨的杀意。 “你就是苏策手下那个名叫李钧的武序吧?” 陈宗一双森冷的眸子落在李钧身上,沉声道:“老夫在跟随公子进入倭区之前,曾听闻黄天门的余孽逃窜到了这里,背弃祖宗规矩,将一个叫荒世烈的倭寇收入了门,败坏了武序的名声。” “老夫本打算借这次公子赴任的机会将他们一并收拾了,没想到被你捷足先登。不过能斩杀荒世烈,赶绝黄天门那群废物,也算你和苏策为武序出了一份力。” 陈宗声音转冷:“可惜你今天竟敢对公子出言不逊,犯下的过可就抵不了功了。” 两只枯瘦干瘪的手掌从袖中探出,缓缓收拢的五指捏出沉闷的爆音。 “你刚才出的那一拳,是常山真定门的五品拳术见龙卸甲。拳劲流转之中有几分当年真定门主赵继官的影子,还算不错。但你要是觉得靠这点武学杀了一个催生而来畸形孽物,就有本事能以下犯上,那你还是想太多了!” “你武几?” 李钧凝视着这名神情桀骜的老人,眉宇间一片凝重。 陈宗傲然开口:“大成武四!” 李钧紧皱的眉头蓦然松开,抿紧的嘴唇勾起一抹弧度,哑然失笑。 砰! 陈宗不知道李钧为何还有胆量敢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但这番嚣张态度着实让他心头火起。 只见他冷哼一声,身形顿时消失原地,晃动之间已经奔袭至李钧面前。 “弋阳门陈宗,今天就代替苏策教教你这个后辈如何做人!” 两道肉眼几乎无法锁定的鬼魅身影纠缠碰撞在一起,刺耳的音爆一路从大门前炸到户所上空。 与此同时,姬路城户所外出现围拢大量周氏的人马,无数森冷的枪口对准了场中所剩无几的姬路城锦衣卫。 “大人,我们掩护你们突围。” 一名锦衣卫抱着晕死过去的箕山,探手从地上的尸体中抄起一把爆矢枪,一脸悍勇的看向邹四九。 “突什么围?是咱们包围他们!” 邹四九扔出这句话后,便不再理会这名神情错愕的锦衣卫,装模做抬手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 “去他妈的,差点被那个老头给唬住了。” 邹四九嘴里轻声嘀咕了,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处:“马爷,你什么时候更新的这种便携功能?” “要你管。”马王爷瓮声瓮气的回答在耳边响起。 “你这头老色鬼居然还会不好意思?” 邹四九嘿嘿一笑,在一众锦衣卫茫然的目光中,抬眼看向头顶。 “赌一局,你说这个装模做样的老东西能在李钧的手里撑多久?” “五招。” 邹四九撇了撇嘴:“你也太看得起他了,我说三招。” “赌什么?” “就赌.” 邹四九话未说完,头顶便炸开一声宛如闷雷的震响。 席卷的气浪将一众勉强站起的锦衣卫再次掀倒在地,连邹四九的不禁把头一低。 砰! 一道身影从天砸落,在姬路城百户所门前的空地中撞出一个丈宽深坑。 “不可能” 凄厉的嘶吼刚刚响起,就被紧随而至的重拳全部砸回肚子里。 轰! 以深坑为中心,方圆五丈的坚硬地面竟如投石入湖,泛起骇人涟漪,崩开一道道恐怖的裂痕。 “完了,没得赌了。” 邹四九摇头苦笑,满脸无奈。 还没开盘,已经结束。 “一个盖了儒序印信的奴仆,一身已经腐烂发臭的血肉,也配对荒世烈指指点点?” 李钧不再看脚下已经沦为糜烂碎肉的尸体,迈步踏上户所台阶,垂在腿侧的右手指尖,有血水缓缓滴落,随着脚步拉出一条猩红血线。 自称武四大成的陈宗在李钧面前如此不堪一击,不单单是因为独行对门派的压制,更因为他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武四,不过是空有其表。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股臭味李钧很熟悉,早在成都府的时候,他就在一头被余寇炼成黄巾力士的武序身上闻到过。 儒序印信,属于儒家六艺之一的‘御’。 本质上和道序和黄巾力士并无太大的区别,优势的一点是能够保留受印者的自主意识。 但对于武序而言,这却是慢性毒药。 纯粹血肉插入了别人的意志,凋敝只是迟早的事情。 户所之内,周鹤羽眼睁睁看着陈宗被李钧轻而易举的杀死,却没有选择逃跑,依旧镇定的站在原地,一身渊渟岳峙的气度竟不逊先前分毫。 可在外人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他背在身后的十指却已经交缠在一起,指尖发白,不断颤栗。 铮。 李钧拔出插在云从尸体旁边的绣春刀,刀尖点在地上,拖拽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杀了我,对你而言只有百害,并无一利。” 周鹤羽双目与李钧对视,朗声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对付王长亭,用他死,换我活。” 啪! 冰冷的刀身轻轻拍在周鹤羽的侧脸。 李钧一脸似笑非笑,问道:“你又是儒序几?” “儒序五。但我是汝南周阀的人。” 周鹤羽顾不得眼前的奇耻大辱,在摔扑在脸上,几乎令他窒息的血腥气中,勉强控制住自己话语中的颤抖。 “你要撑杨白泽,那迟早要跟王长亭分输赢。你就算能赢他,但是他背后的王氏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以裴行俭的能力最多只能保住陈乞生,保不住你!” 李钧笑道:“他保不住我,难道你一个小小的序五可以?” “汝南周阀可以!” 周鹤羽已然忘记了眼前这名锦衣卫不过和自己是同阶之人。 见李钧开口接话,霎时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声道:“我可以送你返回本土,只要你进入河南行省,那大明帝国内就没人能够动你,就算是佛道两家也不行!” “好大的威风。” 李钧眉头挑动,冷笑道:“可我没有立刻杀了你,不是想跟你谈这些条件。” “我知道光是保命肯定无法满足你,你想要什么,开口就行。” 在求生的欲望前,周鹤羽脸上伪装的淡定如同风吹落花,快速消散。 “如果你觉得陈宗刚才的话冒犯了你,我可以将他全家的印信都交给你,供你泄愤。只要你一个念头,陈宗所有家人,无论老少年幼,瞬间都会被删除所有意识,变成任人摆布的白痴,如何?” 周鹤羽炽热殷切的目光,被李钧口中说出的两个冰冷字眼彻底浇灭。 “跪下。” “什么?” 周鹤羽脸上讨好的笑容瞬间凝固,一脸震惊的看向李钧。 啪,又是一声脆响。 狭长的刀身在他的侧脸抽出一条猩红痕迹。 “我让你跪下。” 周鹤羽不再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更是让他心头一阵阵发寒。 是保留尊严,还是跪下求活? 周鹤羽并没有太多的犹豫时间,在刀锋贴上自己咽喉的瞬间,这位姬路城宣慰使的双膝重重砸在了地上。 “跪出门外。” “李钧你” 噗呲! 一条左臂被齐肩斩落,断口出涌出的鲜血染红周鹤羽身上的蓝色官袍。 跳动的电弧烧灼着伤口处的血肉,忽明忽暗的光线之中,他头绣在胸口补子上的禽兽再不见半点张牙舞爪的凶恶。 当决定放弃尊严,接下来所有的屈辱都不再难以接受。 这就是儒教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周鹤羽垂下一张恐惧的面容,捂着手臂的伤口,一路跪行到户所门前。 此刻在台阶之下,所有周阀中人已然尽皆跪地。 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之中,残存的姬路城锦衣卫人人带伤,人人持刀。 就连苏醒过来的箕山,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连一条断臂,依着插入地面的绣春刀,用血红的眼睛盯着跪地的周鹤羽,尚未恢复的断舌只能发出声声暗哑的嘶鸣。 “磕头。”李钧语气淡漠,不带一丝感情。 “阎君,我.” 一只脚踏在周鹤羽的后脑,踏碎他口中的话语,将他的头颅重重踩在地上。 “何至于此.” 一声叹息不知从何处飘来,李钧置若罔闻,森冷的眼眸中骤然掀起山呼海啸一般的浓烈杀意! “虬龙,看好了!” 绣春刀裹风斩落,一颗人头沿着台阶一层层滚落而下。 尽失血色的死寂五官上,周鹤羽瞪大了眼睛,一道道寒光从黯淡的瞳孔中闪过。 铮!铮!铮! 声声刀吟紧随而起,人头落地如叩首,鲜血喷涌似洒酒。 姬路城锦衣卫,以敌人性命敬袍泽。 敬百户虬龙,敬总旗重甲,敬小旗红眼 “啊!!!” 箕山放声大喊,声音悲怆却快意。 “何至于此?” 李钧回头看去,一道朱红投影缓缓出现在眼前。 “为了几名无足轻重的锦衣卫,把自己也逼上绝路?值得吗?” 李钧曲肘夹刀,抹尽血色。 “你又是谁?” 身穿朱红官袍的男人微微一笑:“倭区宣慰使,徐海潮。” 江户城百户所。 檀香流溢,佛音飘动。 明王盘腿坐于蒲团之上,身后一尊佛像低眉轻笑,袒露的手臂上半是血肉半是机械,前伸的食指恰好点在明王头顶的戒疤之上。 “师兄。” 燃灯推门而入,声音急切道:“冈山城角木蛟和滋贺城野老等人都遭到了儒序门阀的袭击,他们恐怕撑不了太久,需要派人救援吗?” 环绕在明王身周的投影同时停下了舞动,静静悬浮在半空之中,一双双虚幻的眼睛直勾勾看着燃灯。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弥漫心头,燃灯脸色紧张,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师兄?” 闭目冥想的明王缓缓睁开眼帘,瞳孔之中赫然是一片非人的金黄。 燃灯双手合十,跪在地上,脸上只剩一片木然。 “信徒燃灯,叩见佛祖。” “知晓你的宿命了吗?” 燃灯恭敬回答:“以己饲鹰,了却因果。” 明王满意点头,随即长身而起,大步朝着户所外走去。 (本章完) 第478章 食民之序 “周鹤羽虽然在儒序内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但他身后毕竟站着汝南周阀。你可以杀他,但让他死的像狗一样屈辱,这会让周阀很没有面子。” 徐海潮语气略显无奈道:“因为你今天这一番没有必要的泄愤之举,周阀会对你恨之入骨,值得吗?” “堂堂倭区宣慰使,专门投影过来,应该不是为了问我一句值不值得,这样的废话吧?” 李钧坐进那把高椅之中,刀尖杵地,双手交叠于刀柄之上。 “今夜想找死的人不少,大家应该都会很忙。徐大人有什么话最好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 对于李钧摆出的桀骜姿态,徐海潮不以为意,眼中的欣赏之意反而更加明显。 “自从天下分武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身上依旧有如此血性的武序中人了。” 徐海潮脸上露出缅怀的神情:“如今存身于儒序门阀之中的那些武夫,都在当年那场屠杀中吓破了胆子,一个个沦为了套上项圈的家犬,只会看主人的脸色呲牙咧嘴。你想让他们做一些狐假虎威的把戏还可以,可要是真到了搏杀决死的时候,他们早已经没有了这份血勇。像你这样的人,如今已经不多见了。” “哦?” 李钧眉峰一挑,似笑非笑道:“能看徐大人你这么看得起,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可对于儒序来说,稀少可不代表就值得珍惜,而是应该被淘汰。” 徐海潮话锋一转:“儒序是一条极为擅长总结和反思的序列。以往的经验和教训,让他们深刻的体会到了武序可能带来的威胁,所以他们不会再给武序任何出头的机会。之所以你没有在帝国本土被直接抹杀,并不是他们做不出以大欺小的事情,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想看看你,或者说的准确一点,是独行武序有没有能力给逐渐显露恶相的佛道两家造成一些麻烦。” 李钧脸色变得猛然冷硬,皱着眉头,静静等着徐海潮的后话。 “伱在成都府杀了青城山的道序,在重庆府杀了少林和大昭的行走。更让他们惊喜的是,你竟然在金楼上逼死了一名朱家的王爷。虽然对方只是一头妄想冲破樊笼之中的金丝雀,可也没有多少人敢冒这样的忌讳。” 徐海潮笑道:“截至目前,你的表现都让他们很满意。也正是因为如此,你到现在还没有死。” “看来你们对我很了解啊。”李钧眼中泛出点点寒意。 “是他们,不是我。” 徐海潮特意纠正了李钧话中的字眼,这才继续说道:“如果我和他们一样,今天就不会来见你了。有一件事你说的很对,今晚我们都会很忙。” “他们是谁?”李钧眯着眼睛问道。 “老人。” 徐海潮话音顿了顿,接着补充了一句:“一群尸位素餐,老而不死的人。” 李钧故作恍然,笑道:“所以,你这次来见我的目的,是想让我帮你早点送他们上路?” “现在的你还做不到,但未来的你或许可以。” 徐海潮并未掩饰自己的目的,说道:“不过我需要提醒你一点,想让他们早点入土为安的不单单我,而是我们!来见你,是我们共同的决议。” 徐海潮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势力的代表,而且这個势力不属于任何一座门阀。 因为他们的目标,就是门阀! 有点意思. 李钧抬手示意徐海潮继续说下去。 徐海潮脸上笑意逐渐淡去,转而用一副厌恶的语气说道:“这些老人已经坐在那个位置上已经坐的太久了,久到他们认为自己天生就该坐在上面,永远居高临下的俯瞰这芸芸众生。” “你知道如今的首辅大人已经多少岁了吗?” 徐海潮话音中带着的情绪突然变得激烈起来,对着李钧竖起三根手指:“近乎三个甲子!而且是在没有采用任何外部的延寿手段,不移植任何人工培育器官,不替换任何械体义肢,依旧维持自己原生肉体完整的前提下,他活过如此漫长的岁月!” “你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吗?”徐海潮自问自答,眉宇间的神情异常的兴奋:“是一言决定千万人生死的权,是让无数门阀跪地伏首的势,让他的基因不分昼夜处于亢奋到极致的状态,沸腾如潮,汹涌似海!” “大明帝国首辅张峰岳。” 徐海潮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这句话,李钧却从中听出了深藏在敬佩之下,浓重到几乎化不开的怨恨。 “很多愚蠢之人都以为他是在‘天下分武’之中凭借运气平步青云,侥幸上位。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为了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韬光养晦了足足五十年的岁月。甚至在他登临首辅之位前,便已经在新东林书院山长的位置上悄然攀上了儒序三的巅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徐海潮的声音如咏似叹:“如今张峰岳真实的序位已经是儒序二,而不是像传闻之中那样困在儒三。但即便如此,他的基因也到了真正油尽灯枯的最后关头。” “张峰岳不想死,他还想要东临碣石,坐看沧海起伏。所以他毅然决然要推行新政,就是为了在一场足以媲美甚至超越先皇的丰功伟业之中,寻求那一丝破锁晋序的契机。他想要活出庙堂之外,活进万民之心。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如有实质的狂热从徐海潮的眼中夺眶而出,一句句慷慨激昂的话语却让李钧心头横生刺骨寒意,下意识合拢手掌,攥紧刀柄。 似乎只有手中的刀,才能让他感觉到安稳。 “三教九流十二条序列为什么要争?难道只是为了延续自己的基因?当然不是!” 此刻的徐海潮,如同一名与人争道辩理的大儒,挥斥方遒,一字一句都显得极为铿锵有力。 “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简单的目的,那在几千年前的春秋年代,不足万万黎民的华夏便能营造出一个百家争鸣的盛世,如今的大明帝国,又何止十个万万的人口?何须彼此纠缠厮杀?如果放任天下百姓的思潮野蛮生长,那足矣哺育百条、甚至是千条序列。” “可惜,人性本恶,基因自古而来便是自私的。” 徐海潮的脸上忽然闪动出异样的神采,双臂于身前展开,十指紧握成拳,朗声道:“三教九流要争的是命!是和国祚齐肩,是和青史同行。是不随山河变更而削减的寿数,是举手投足便能让天地变色的威能,是得道成仙,是成佛作祖,是超脱凡人!” “武序短视,只在一世短短百年的快意恩仇和胸中三两恶气,所以才会有天下分武,人人得而诛之。阴阳渴求炼假成真颠覆人间,他们因此被逐出黄粱之外,自此一蹶不振。” “农家以自身为世界,法家以民心为基础,兵墨两家还在等待新的技术法门的浪潮,其他的序列更是不用再提。唯一能够造成麻烦的纵横序,也早就丧失了施展合纵连横的舞台,如今不过是山林匪徒,跳梁小丑。因此儒释道这三家食民而生的序列,才能联手荣登三教之位。” 徐海潮定定看着李钧:“这才是纷乱之下,一个真实的大明,一个荒诞的人间!你如今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的精彩不在这片穷山恶水,而在帝国之内!” 呼. 李钧缓缓吐出一口悠长浊气,徐海潮口中的话虽然难辨真假,但只需从中窥见一二便足够震撼他的心神。 敏锐察觉到李钧略显失神的目光,徐海潮心头一喜,趁热打铁说道:“你是一个很有潜力的人,更关键的是你有情有义。这一点,我们很看重。所以我们想邀请你跟我们一起迎风踏浪,坐海弄潮!” “有情有义?” 可李钧并没有如徐海潮预料的那样迫不及待的答应,而是淡然笑了笑,说道:“或许这句话应该理解为,有把柄好掌控?” “我们不会拘束任何人的自由,更不会像周鹤羽这些人一样,只会用儒序印信控制别人的思想。” 徐海潮按耐住心头的急躁,缓缓笑道:“他们是党伐异同,而我们是求同存异!” “用不着给自己套上这样大义凛然的高帽,你们的目的难道不也是将那些人赶下台,换自己坐上去?” 见识过那么多头老狐狸的手段,李钧早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经过了短暂的晃神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冷静,对徐海潮的话根本不为所动。 “权势只是我们在发展过程中的需要依仗的工具,并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新东林党已经彻底腐坏了,它需要的是一场彻底的改良,以快刀剜掉那些腐烂的血肉,而不是继续维持如今腐朽的现状。” 徐海潮面露感叹道:“我很敬佩裴行俭,他可以说是我们这群人先行之师。可惜他也老了,行事作风变得太过偏激。一味的特立独行,只会让他招来杀身之祸。” 李钧冷漠道:“新东林党腐败也好,新生也罢,这都是你们儒序内部的事情,我没有兴趣。” “可你已经不能置身事外!” 徐海潮肃然沉声道:“武序在丢失了所有基本盘的情况下,依靠以前沉淀下的基因衍生出了独行这一条分支,试图以冠绝所有序列的个体能力重振自身。可这条路有多难,你应该深有体会。” “我刚才说过了,他们不会再给武序任何崛起的机会。你的表现已经让很多人看重,可他们只是把你当成工具罢了,等到倭区的事情结束,你的价值也就用完了。再放纵下去,那就是养虎为患了,他们不会犯这种错误。毕竟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要的只是守规矩的良民,而不是乱禁的狂徒。” “倭区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大明帝国也将再一次迎来中兴。世道如洪流,你我都将身不由己。李钧,你要想挣脱束缚,只有加入我们,也只有我们有这个能力帮助你。” 徐海潮的话音放缓,带着令人难以拒绝的诱惑:“你难道不想看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不想有一天能把手中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拽着他们的衣领将他们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拖下来,换自己坐上去?” “你猜的很准,我当然想。” 这一次李钧几乎不假思索,坦然笑道。 在徐海潮略显错愕的目光中,李钧按刀而起,一身杀意莫名沸腾起来。 “可我对他们的位置没有兴趣,对你们的野心也没有兴趣,我只想问他们一件事。” 李钧双眼目光如灼,有豪气也有匪意。 “我要亲口问问他们,有没有听过一个叫赵鼎的名字,又知不知道谁是况青云,谁是燕八荒。知不知道他们以何为生,又因何而死!” “飞升成仙,成佛作祖?” 李钧神情睥睨:“即便他们真的能成那天上神仙,我也会亲手在他们身上一笔一划刻下这些有血有肉的名字。” 又是这种可笑又可悲的武夫义气啊,看来一次屠杀血洗依旧没能让他们学乖。 当年的门派武序是这样,现在的独行武序依旧是这样。 徐海潮心头涌起一阵感叹,不禁摇着头,哑然失笑。 至于李钧话中提到的这些人名,根本没有在他的心头停留哪怕片刻。 “虽然我大概猜到了答案,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凭什么?”徐海潮话音轻蔑。 铮! 话音落下,刀吟暴起。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所以你这是要拒绝我们的好意,执意要做一个独行的过河卒?” 徐海潮脸上再无半点笑意,目光平静与李钧对视。 “看来我们对你的评估存在一些误差,也可能是我此刻出现的时机选择的并不合适。现在的你还没有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举世皆敌,什么是无处藏身的绝望,所以才会用因为所谓的恩仇义气,而拒绝我们带给你的宝贵希望。” “不过我们不会因为你的一次无知,而彻底对你关上大门。” 徐海潮的身影在逐渐变淡:“等今夜一切尘埃落定,当你亲眼目睹了那无法反抗的绝望,你的想法应该会有所改变。” “来江户城吧,不要错过了最后的高潮。” 交织的光线逐渐抽离,只剩下一颗头颅在徐徐消散的徐海潮笑望着神情冷峻的李钧。 “等到这出戏落下帷幕,你和我将会是春秋会内的兄弟。” (本章完) 第479章 不配提名 夜幕之下,两列车队从不同方向,朝着灯火璀璨的江户城疾驰而来。 在道路汇聚处并驾而驱,徐徐减速。 冈山城百户角木蛟一把推开车门,快步朝着停在稍远地方的一辆黑與走去,阴沉的脸色之中带着明显的不安和焦虑。 “鹿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明王会这么着急让我们赶来江户?” 和他的慌急不同,紧跟着下车的松江城百户鹿羽显得颇为淡定。 他伸手揽住角木蛟的肩头,半拖半拽带着他走到远离两人下属的地方,这才皱眉开口道:“你疯了?生怕下面的人不知道我们这次行动是受的谁的命令?” “我只是告诉他们江户城方面有紧急情况,其他的他们一概不知。” 鹿羽这番如同训斥的口吻让角木蛟心中很是不爽,抖肩甩开对方的肩膀,沉声道:“按照锦衣卫的规矩,明王根本无权调动我们,而且这次还是绕过千户所方面下达的命令。这要是让钱凤庭的人发觉我们擅自离开辖区,那可就大祸临头了!” “既然知道危险,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鹿羽轻蔑的话语让角木蛟脸上表情顿时凝固,可还没他发作,就见鹿羽如同变脸一般,笑着说道:“好了好了,现在你人都到了这里了,考虑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冷静一点,明王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肯定不会害了你我。” “什么道理能抵得过我角木蛟的项上人头?” 角木蛟强压着心头怒火,突然冷哼一声,双眼冷冷盯着鹿羽:“你这么淡定,是不是已经知道些什么?” “我投靠明王的时间可没有你长,连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鹿羽微笑道:“不过我劝你也不要打听了,安安心心听明王的命令办事,不会吃亏的。” “如果伱不说实话,那我的人绝对不会进城。” 角木蛟根本不相信对方的说辞,语气十分强硬,毅然转身。 “等一下。” 角木蛟脚步一顿,半转身体看向鹿羽:“还有事?” “角木蛟你还真是个火爆脾气,明王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结果你非要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你知不知道当时我知道真相以后是什么心情?我宁愿自己是个聋子呀!你懂不懂?” 鹿羽满脸苦笑,一边走向角木蛟,一边从袖中摸出一个烟盒,抖出一根纸烟递了过去。 “野老那边出事的消息,你知道吧?” “知道一些,不过这跟我们现在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角木蛟伸手接过烟,叼在嘴角。 “他跟滋贺城的李家只不过是因为一点小事谈不拢,就被李家在户所内砍了脑袋,死的那叫一个凄惨。明王这次让我们来江户,其实是察觉到了刘家也有一些异动,所以准备先下手为强。” 明王要杀刘典?! 角木蛟心头一颤。 一簇火苗缓缓靠近,照亮了他脸上惊恐不安的表情。 “明王说了,只要解决刘典,他自然会给我们安排好后路,而且条件绝对不比那些门阀开出的低。你应该知道明王的背景,跟着他混不比给那些门阀卖命好?” 心神震撼的角木蛟几乎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燃烧的烟头冒出点点青烟。 明王的身后是佛序寒山寺,这一点角木蛟早就知道。 这样的背景在几乎都是‘流放’人员的倭区锦衣卫中,堪称独一无二。所以在当初苏策当甩手掌柜的时间里,他才会义无反顾向明王靠拢,心甘情愿为对方所驱使。 不过这种近乎人人皆知的事情,刘典不可能不知道。以这些门阀子弟的行事风格,就算明王不愿意跟他合作,双方也不应该会闹到如此剑拔弩张,需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地步啊? 思虑之间,角木蛟突然晃眼扫过那群站在车架边的松江城锦衣卫,目光在他们全副武装的身体上猛然一顿。 不对,鹿羽这個王八蛋在骗我! “鹿羽你” 话音刚刚出口,角木蛟的视线中便闪过一道迅猛冷冽的寒光。 噗呲! 半截刃口从他的下颌刺入。 “真以为你那点骑墙而观的把戏没人看穿?” 鹿羽轻轻拧转刀柄,黏稠的液体顺着刀柄流入衣袖之中。他左手抓提着角木蛟的衣领,不让对方痉挛抽动的身体就此倒下。 “咯咯..” 角木蛟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鹿羽瞳孔深处跳出的一抹璀璨金光。 “明王大人一直都知道你在他和李钧之间两面牟利,如果不是大人认为你还有点用处,你早就就该被送去往生了。其实这次你老老实实跟着我进城,可能还会有一线生机。” 鹿羽笑道:“可惜啊,你到现在依旧看不清形势,非要自己找死,那就怪不了我了。” 噗呲! 破颅而出的匕首几乎将角木蛟的面门剖成两半,随即刀势坠落,齐柄没入他的心脏之中。 此刻,远处待命的冈山城锦衣卫终于发现了这里的异动。 “百户!” 惊骇的锦衣卫还未来得及抬起枪口,就被来自身后的一颗子弹轰碎了脑袋。 震耳欲聋的枪声之中,冈山城一处总旗面容冷峻,对着躺在血泊之中的尸体连连扣动扳机,直到清空弹匣之后,才用漠然的眼神逐一扫过周围惊慌失措的袍泽。 “冈山城锦衣卫百户角木蛟勾结犬山城阎君,意图谋反,迫害倭区宣慰使徐海潮大人,现已经被就地正法。从即刻起,所有人听从鹿羽百户的指挥,进江户城镇压叛乱,都听明白了吗!” 怒喝声在空旷的荒野中回荡,一张张苍白的面孔渐渐垂低。 “听到了吗?现在你是匪,我是官。下辈子要是还有机会投胎做人,记得把眼睛擦亮一点。” 鹿羽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烟头,浸润血液的烟丝被高温烤干,辛辣怪异的味道从喉间涌入肺腑,一点点挑动体内深藏的嗜血欲望。 “进城!” 静止的车队再次启动,朝着不远处的霓虹都市飞驰。 一颗燃尽的烟头从车窗中弹出,落在被车轮碾出的血色痕迹上。 角木蛟的尸体倒在血痕的尽头,一只黯淡死寂的眼睛倒映着逐渐远去的猩红尾灯。 距离此地三十里外,隶属于金泽城锦衣卫的车队正在快速逼近。 “豹尾,你看到谢必安分享的情报没有?现在千户所方面不知道为什么始终处于无法联系的状态,明王在这个时候突然私自调动冈山和松江两城的锦衣卫进入江户,到底想干什么?” 飞速疾驰的车辆中,坐在后排位置的穷奇正在跟首里城百户豹尾通话。 “他想干什么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谢必安不,是阎君想让我们干什么?” 通讯传音另一段,豹尾的话音格外凝重。 “你觉得阎君想干什么?” 穷奇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谁知道呢?不过我觉得他想做的事情肯定和明王不一样。” “那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现在.应该还有三刻钟就能进入江户城的地界。” 穷奇紧皱的眉头突然松开,咬牙骂道:“你个王八蛋,玩我是吧.” “哈哈,抛开其他的不说,有一点穷奇你别忘了,阎君可是太子爷。现在皇上下落不明,该听谁的还需要考虑吗?” 传音就此切断,穷奇把头靠在位置上,闭目凝思。 “大人.” 沉闷安静的车厢内,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山魈看着抬眼看着后视镜,欲言又止。 “看在大家这么多年兄弟的情分上,你要是现在想下车,我可以给你机会。” 穷奇缓缓睁开眼睛,语气格外平静。 “我可没这个意思。” 山魈抬手捧着心口,摆出一副悲痛欲绝模样,痛声道:“我山魈做人虽然贪生怕死,但比起贪财好色,还是要逊色那么一点点。你这么误会我,当真是太令我痛心了。” 穷奇眼中的冷意消散一空,“那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如果这一次我万一侥幸没死,能不能有机会捞个百户干干?” 山魈嘿嘿笑道:“干了这么多年的总旗,我也想进步进步嘛。” “我也想。” 负责开车的夔牛瓮声瓮气说道。 “去你大爷的,你们想造反啊?” 穷奇笑骂一声,嘴角的笑意随即敛去,郑重道:“如果这次没死,我一定保举你们成为百户。要是苏大人不同意,我给你们腾位置!” “听见没?你有可能会接咱们大人的班啊!” 山魈一巴掌重重拍在夔牛的肩膀上,口中啧啧有声:“金泽城百户夔牛,嗯,不错!” “听着有些怪怪的,不过还挺舒坦。” 往日和山魈不太对付的夔牛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调侃而生气,脸上挂着憨厚的笑意。 因为从按在自己肩头的手掌上,他清楚感觉到了微微的颤栗。 能活着,谁愿意去送死? 但这一次,他们不得不前往。不是因为身不由己,相反他们有很多选择,能够安稳度过这场风波,静静等着被人把富贵荣华送到手中。 可夔牛不愿意选,山魈也不愿意选,百户穷奇同样如此。 总有一些人和事,值得他们用命去拼。 比如此刻的身上衣,此时的手中刀。 穷奇凝望着远处连车灯都无法洞穿的浓重夜色,重重吐了一口气。 “再快点!” 圆月高挂,已经是夜半子时。 刺耳的警报声回荡在犬山城百户所的大楼中。 “终于他妈的来了!” 范无咎一脚踏在户所顶楼的楼沿上,一脸凶戾看着远处。 密密麻麻的身影如黑色的潮水般从围拢,一面面做工精良的‘武穆’盾牌耸峙而起,电流涌动的巨大噪音宛如潮汐轰鸣。 此时此刻,犬山城百户所已然沦为海中孤岛,随时可能倾覆于恶浪之下。 “杨白泽,事到如今,你还要做这困兽之斗吗?” 盾山拱卫之中,在犬山城消失已久的王长亭终于再次现身,羽扇纶巾,一身儒雅气度不减半分。 “躲了这么久,你居然还有胆子现身?” 户所前,杨白泽昂首而立,剑眉下的眼眸中毫无半点惧色。 陈乞生双手抱着肩头,站在他身后一步,飞剑‘撞渊’绕着身体缓慢游走。 “别太看得起自己了。” 王长亭淡淡笑道:“凭你和李钧,还没有资格让我退避三舍。我没有陪你玩,不过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真躲还是假藏,这些废话都不用再说了。” 杨白泽朗声道:“今天我就站在这里,想要我的项上人头,尽管放马过来!” “死很简单,真正难的是如何活着。” 王长亭看着杨白泽视死如归的激昂神情,不禁哑然失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就算穿上了一身官衣,也做不成大事。” “杨白泽,当日在宣慰司衙门中你以恩义为借口拒绝我的时候,是何等的大义凛然?今天怎么不继续把你虚情假意的戏码演下去,反而把这些无辜的锦衣卫推上前来替你受死了?” 王长亭讥讽道:“因为那天你知道我杀不了,而今天你知道自己很难活下去。前倨后恭,色胆内敛,这就是裴行俭的学生?” “大胆!” 一声暴喝声从户所内冲出。 须发花白的许准大步走出,怒发冲冠,宛如一头苍老怒狮。 “凭你也配直呼裴公的姓名?” 与此同时,一名身形精悍的汉子也默然走出盾阵,站到前方。无视身前躁动不安的爆枪口,一双充满杀意的眸子牢牢锁定在许准身上。 一个濒临跌境的儒四地官司徒,对上一个正值壮年的农序四阡陌主。 孰强孰弱,从许准如临大敌的表情中便能得到答案。 陈乞生一言不发,迈步与许准并肩而立。 袁明妃踩着一双高跟木屐从户所内的阴影中走出,嵌在两条长腿侧面的金属线条散发出淡淡金光,对着王长亭妩媚一笑。 “看来李钧把大半的身家都押在了你的身上啊。” 王长亭脸上的笑意依旧淡定从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眼下的情形。 只见他拂袖一挥,身后再次步出一名额刺‘刘’字,气势凶悍的男人。 声声铿锵械音从对方胸膛中传出,膨胀的身躯将上身的衣衫撑炸成碎片。 裸露而出的胸膛上,可以清楚看见那颗正在高速泵动的心脏,一根根色泽猩红的丝线从械心中蔓延而出,缠绕上泛着寒光的械骨,转瞬间交织出一副肌肉贲张的雄壮身躯。 以械心重塑钢筋铁骨,能做到这一步,证明对方至少是一名兵四军侯! “杨白泽你知道吗?因为你,我被刘典摆了一道,让他夺走了新政第一阶段的功绩头名,损失惨重。甚至让我接下来很可能会被阀内的一番训斥,仕途因此受到影响。可即便如此,我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我今天可以不杀你,甚至可不动犬山城百户所的一草一木,只需要你接受我一个条件。 王长亭笑道:“烙印我王长亭的儒序印信,换眼前这上百条性命。对于重情重义的你来说,怎么选择,应该很简单吧?” 杨白泽此刻脸色一片惨白,他没想到王长亭竟然能从刘典手中借来一名兵序四。 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如果真打起来,犬山城百户所恐怕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杨白泽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我” “我来帮你回答。” 杨白泽闻声蓦然转头,谢必安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旁。 拍了拍杨白泽的手肘之后,谢必安身下的轮椅变形成外挂义肢,撑着他长身而起。 铮! 一柄绣春刀脱鞘而出,谢必安举刀戟指前方,怒声骂道:“你大爷的范无咎,还搁楼上看戏呢?给老子一枪崩了这个瘪犊子!” 轰! 暴烈的枪声撕裂夜空,将一名挡在王长亭面前的侍卫连人带盾轰飞出去。 “老子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退膛的灼热弹壳从范无咎的脸侧飞过,弥漫的硝烟之中,五官之上只剩狰狞杀意。 “原来你和裴行俭师徒二人,不过都是虚情假意的卑劣之徒!” 王长亭语气讥讽,挥动的大袖却猛然顿在空中。 “看来我裴行俭这些年在儒序真是越混越回去,居然沦落到让你这种小人物都敢对我指指点点。” 一个苍老的声音乘着冷风而来,一寸寸冻结王长亭眼中的得意。 “儒序六艺,礼仪为首。既见先师,还不跪下?” 王长亭骇然看向声音来处,只见漆黑一片的夫子庙中,衣着打扮不修边幅,身形佝偻宛如迟暮老人的裴行俭背手走出。 “儒序的人,都跪下吧。” 随着老人身影的靠近,越来越强的压迫感让王长亭体内的基因发出凄厉刺耳的哀鸣,再也无法站立,颓然跪下。 “连儒序刻在基因里,用来针对自己的人礼仪都反抗不了,你也配提老夫的名字?” 桀骜跋扈的话音从头顶飘落,如雷鸣般回荡在王长亭的耳中。 (本章完) 第480章 大幕将起 裴行俭的突然现身,让一场即将爆发的大战戛然而止。 更是只用了三两句话,便让在场所有的儒序门阀中人全部跪倒在地,再无任何反抗能力。 这一幕让户所前的众人看得呆愣在地,陈乞生更是神情肃穆,咬着牙低声自语:“好霸道的儒三,天官冢宰!” “老师,您怎么会突然来到倭区?” 杨白泽在震惊于自己老师的实力之余,更对裴行俭的现身感到不解。 以他对自己这位老师脾性的了解,除非是有老一辈的儒序先不讲规矩亲自下场,不然他不会自降身份亲自进入倭区参与到小辈的争斗之中。 “岁数大了,见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而且我就你这么一个学生,要是被人宰了,以后谁给我养老送终?” 裴行俭翻了个白眼,抬手扣了扣眼角。 这番动作再配上他那一身沾满灰尘的长衫,浑身上下看不到半点儒序高人的风范。若不是周围跪成一片的身影,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的潦倒老人。 “怎么会.” 凑到近前的杨白泽脸上表情尴尬,连连讪笑。 “看来你到现在还没弄懂自己到底身处于何等的风暴旋涡之中。” 裴行俭冷哼了一声,不再去看自己蓦然失神的弟子,转头朝着户所招了招手。 “小友,可否借枪一用?” “当然可以,老先生接好了!” 范无咎大喊回应,扬臂发力,将自己手中那杆‘虎贲军’扔了过去。 不见裴行俭如何动作,那杆在空中呼啸飞旋的长枪便被他抓在了手中,直接塞进了一脸茫然的杨白泽怀里。 “还记得我教你的射艺吗?对着他的脑袋开枪。” 裴行俭用下巴指着跪地的王长亭,语气淡漠道:“儒序没有其他序列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保命能力,一世命就是万世命。我们的弱点就在脑袋,只要脑袋被轰碎了,不管是序几,都得一命呜呼。” 之前决意死战的杨白泽,此刻看着脚边毫无抵抗能力的王长亭,脸上却露出了犹豫的神情:“老师,如果暂时留着他,岂不是能有更多的用处” “活人有他的用处,死人同样也有,你要学会分辨孰轻孰重。” 裴行俭站在杨白泽身后,声音冰冷道:“现在有很多双眼睛正看着你。这一枪,现在必须开,而且必须要由你来开。” 杨白泽若有所思,手指渐渐扣上扳机。 “裴公!” 王长亭口中传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死亡的威胁下,他终于从‘臣服’的基因手中抢夺回了一部分身体的控制权,在颈骨连串的脆响声中,颤抖着强行抬起头来。 “裴公,你坏了规矩。你今天杀了我,明天琅琊王氏也会同样的方式杀了杨白泽!” “又是伱们门阀家族这套小对小,老对老的狗屁规矩。” 裴行俭冷笑道:“你们王家直系子弟有上千人,我师徒就两条命,他们敢动杨白泽?他们不敢的,他们怕我一怒之下辞官,放开手脚盯着王氏的人杀。” “儒序的规矩是自上而下,从不是自下而上。比我裴行俭弱小的人,怕我裴行俭报复的人,就要按照规矩办事,因为这是他们保命的办法。但我不用。” 裴行俭低头和王长亭对视,幽暗的双眸吞噬着对方瞳孔中的不甘和恨意。 “看在你还有几分胆气,敢跟我提规矩的份上,我今天让你死个明白。这件事你要怪就怪新东林党内的那些老东西,如果不是他们半路改了主意,想把事情闹大,我最多只会在最后关头保下杨白泽的命,但不会杀你。” 砰! 一簇突然炸起的枪火占据了王长亭的视线,一枚子弹撞焰而出,在眼中不断的放大。 支离破碎的血肉呈扇面扑洒在地上,残缺的尸体被动能裹挟着翻滚出去。 与此同时,周围烙印了王氏儒序印信的人纷纷栽倒在地,包括那名农序四的精瘦汉子。一股令人作呕的糊臭味道从他们抽搐的身体上蔓延开来。 唯一还保持着跪姿的,只剩下那名隶属于刘家的兵四军侯。 “儒序印信属于儒序六艺之一的‘御’,这门缺德技术是通过洗脑篡改别人的思想,烙上对儒序死忠且不可逆的钢印,应用领域广泛,而且腐蚀性极强。一名受了印的序列,基因便会被污染,不止再也无法提升序列品级,他生下的子女也有很大的概率会遗传印信。就算侥幸逃过一劫,在亲生父母的耳濡目染之中,也会在不知不觉之中被打上钢印,永世沦为印信主人的奴隶。” 裴行俭此刻犹如在给杨白泽上课,耐心讲解道:“这门技术的弊端也十分明显,一個奴隶和印信主人同死不同生,王长亭死,他们自然也活不了。另一方面,儒序印信几乎无法靠自己摆脱,但可能被纵横序或者是阴阳序的人改写,从而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杨白泽随着裴行俭的眼神,将枪口对准了这名军侯的心口。 “对于他们这样的可怜人,死亡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 裴行俭蹲下身子,拍了拍那名兵序的肩膀,轻声道:“放弃抵抗,我送你痛快的走。” 没有任何回应,但汉子上半身缠结的筋肉却突然根根分解,飞速退回了那颗械心之中。 再无保护的械心赤裸裸暴露在面前,杨白泽甚至感觉对方动作轻微的抬起了胸膛,让自己的心脏离枪口更近一分。 “手稳一点,不要让他再受苦了。” 裴行俭撑着膝盖站起身来,看着昏暗一片的夫子庙,慢慢长叹了一口气。 砰! “先生,您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必安快步冲到裴行俭面前,拱手抱拳,急声问道:“什么叫新东林党想把事情闹大?” “你就是谢必安吧?是个聪明人。” 裴行俭略带赞许的看了对方一眼,缓缓道:“你们用命帮了白泽,那我今天也不吝啬。张峰岳的新政,原本第一步是想要帝国本土外零零碎碎的罪民区整合起来,改区为省,开疆拓土。但现在,他还想多做一件事,拔旗!” 谢必安如遭雷击,骇然脱口道:“千户?!” “这面门派武序的旗帜,插在帝国面积最大同样也是最不安分的罪民区,震慑四方。虽然不同序,但我裴行俭敬佩他苏策。” 裴行俭神情略显怅然:“但罪民区没了,旗帜自然也就不需要了。” “所有人集合,出发江户城!” 谢必安猛然回身冲向户所,放声怒喝。 “宣慰司所有人” “你就呆在犬山城!” 杨白泽脸色涨红,不解的盯着自己老师的背影,艰声道:“为什么?” “江户城的事情你参与不了,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 裴行俭话音变得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我今天出现在这里,已经帮你还了犬山城的情,李钧他不会怪你。” “能这么算吗?能这么还吗?” 杨白泽声调陡然拔高,语气十分激烈:“老师,您不是这么教我的。今天就算你拦着我,我依旧会去!” “许准!” 沉默不语的老吏闪身出现在杨白泽身后,对着他位于颅后的脑机轻轻一弹。 杨白泽只感觉眼前一黑,身体顿时软倒在许准的怀中。 此刻犬山城百户所内脚步声雷动,一辆辆乌骓发出低沉的咆哮。 选择了置身事外的裴行俭,冷眼看着这一切。 “老先生,麻烦把我们户所的枪还给我们。” 裴行俭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艳丽女人,从许准手中接过那杆虎贲,递还给对方。 “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子,遇见这种场合容易热血上头,自然会误会了先生您的一番苦心。” 袁明妃如男儿般对着老人躬身一礼,正色道:“犬山城锦衣卫总旗袁明妃,代表百户李钧,多谢先生您的援手。” “那你们呢?” 裴行俭轻声道:“就算是你.,对于已经是风雨席卷的江户城而言,也算不了什么。” “我们当然知道。” 一辆乌骓停在身后,袁明妃步入车内,转头笑道:“但我们的百户,他现在应该已经去江户的路上了。” 车轮转动,疾驰而去。 呼啸的夜风吹动衣衫袍角,猎猎作响。 空洞的灯火再无人声相伴,只剩下一片寂静的犬山城百户所前,这位敢在庙堂上正面驳斥帝国首辅祸国祸民,毅然退出新东林党,哪怕经历数不清的打压针对也不曾有过低头的老人,此刻竟露出了一丝颓然的苦笑。 “许准,你说我这次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许准抱着昏迷的杨白泽,默然而立,一言不发。 砰!砰!砰!砰! 跪在地上的王阀仆从头颅纷纷炸开。 纷扬的血雨之中,裴行俭背着双手,在孤寂的月光下迈步缓行。 “怪不得,我会输给张峰岳啊” 夜色洒辉,照着一望无际的海域。 盘踞在天幕上的重重云海突然一阵沸腾,一头身长超过百丈的巨大鹏鸟破云而出,压向海面,惊起道道浪潮。 这番动作引来一阵银铃般的童音欢笑。 “鲸叔,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李花趴在鹏鸟的头颅上,免得让扑面的劲风吹散自己的身影,口中兴奋喊道。 “快了,你马上就能看到你李叔啦。” 从‘鲸形’切换到‘鹏形’的墨骑鲸,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已经飞抵了倭区之外不足百里。 “太好了!” 李花捏着拳头振臂呼喊,小脸上笑容灿烂。 “花丫头你用的遭这么高兴吗?难道跟着鲸叔不开心吗?”墨骑鲸酸溜溜道。 “当然也很开心啊。” 李花用侧脸贴向一片冰冷的甲片,轻声道:“我只是想家了。” “哼。” 墨骑鲸吃味的冷哼一声,双翼摆动的速度却在悄然中又加快了几分。 和这边的欢声笑语不同,盘腿坐在甲片缝隙之中的赵青侠脸色异常难看。 从偷偷离开矩子堂东部分院开始,他就一直试图联系马王爷,可对方的通讯传音始终处于被屏蔽的状态。 这种反常让他心中感到一阵阵不安。 “师弟。” 一颗暗黄色巨大眸子撇向眼尾。 察觉到赵青侠表情异样的墨骑鲸懒洋洋道:“安啦,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师那个人的性格就是爱做最坏的打算,就算倭区发生什么事情,肯定也不会像他说的那么严重。” “那可不一定。” 接话之人并不是赵青侠,而是一个长相贼眉鼠眼的邋遢汉子。 对方名叫长军,也是一具特殊墨甲,来自矩子堂中部分院,是自己师兄的好朋友。 赵青侠只了解这点,至于对方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一行人前往倭区,就不得而知了。 “我听说这次矩子堂中部分院有一整只专门研究墨甲的课题小组,也秘密前往了倭区。” 长军捻着自己嘴唇上的胡子,嘿嘿一笑:“恐怕咱们的东淫大哥这次要遇见麻烦了。” “不过又是一群找死的人罢了。” 一个清冷高傲的女声响起:“怪不得他这些年总能找到不同的身份接入墨序的黄梁梦境,接二连三搅合我的好事!” “不就是在给你当僚机的时候吓跑了几个娘们嘛,你至于这么记仇吗?” 长军一屁股坐在赵青侠身旁,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毫不忌讳的搂着他的肩头,看向一名身材高挑的红发美女,打趣道:“大哥他也是一番好心嘛。” “好心?他那是自己找不到人,所以才想来沾我的光!”女人双手抱肩,冷冷哼了一声。 “能者多劳嘛,谁让你这么招女人喜欢呢。” 长军一阵挤眉弄眼,笑道:“对吧,我们的南荡妹妹。” “正式场合,叫我守御。” 女人看了眼假装看着远处海面,实则竖起耳朵偷听的李花,语气突然转沉说道:“你刚才提到那个课题小组,我也想起来一件事。我前段时间听南部分院的人提起,说中部分院攻破了一项技术难关,好像是关于墨甲压制和回收的。当时这个消息还在神器论坛里闹得沸沸扬扬,很多明鬼都在骂,你们不知道?” 长军和墨骑鲸两人闷着头,一言不发。 “都让你们平时少干点拈花惹草的事情,现在好了,一说到正事就两眼一抹黑。” 守御顿了顿,说道:“不过这些技术对于东淫来说应该构不成什么威胁,以他在倭区的根基和实力,要收拾这一个课题小组简直轻而易举。” “可要是不止一个墨序的课题小组呢?” 赵青侠突然开口:“或者说,有其他人能够拖住你们口中的东淫呢?” “不可能吧.” 长军浑身蓦然一颤,讪笑道。 “老鲸。” 红发女子双眉陡然倒竖,轻轻喊了一声。 “知道了!” 墨骑鲸双翼一展,拔高身形,冲入云海之中。 远处,一片巨大的轮廓已经在黑暗中渐渐显露。 倭区快到了。 明王要叛乱。 靠着这五个字,燃灯顺利进入了千户所,见到了苏策。 “千户,明王他配合外人,切断了整个江户城的对外联系。” 燃灯跪在那张书案前,根本不敢抬头看那道站在倭区全图前的背影。 “他要造反!” (本章完) 第481章 战起 “明王因为您决心接受裁撤,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十城户所,让他再无希望执掌整个倭区锦衣卫,因此心生不满,勾结徐海潮等人,准备暗害于您。” 苏策踱步靠近那张占据整面墙壁的倭区全图,枯瘦的五指缓缓摩挲过图上一根根交织纵横的墨痕。 很少有人知道,这副已经落时的纸质地图,是他当年作为先遣军进入倭区之时亲手绘制的。 指腹下每一处起伏凹陷,每一处山川河谷,他曾经都亲自踏足过。 手指从西部海岸线一直滑动到位于东部腹地的江户城,最后重重向下一点,终于缓缓转身。 “在帝国本土的庙堂之中,有很多人都知道老夫在千户所中挂着这幅图。他们当中有人在背后嘲笑我,说我是不敢面对武序衰落之后的悲惨现状,所以沉寂在当年的辉煌之中不愿自拔。也有人骂我,是在用这样的动作告诉他们,如今大明帝国能有用这么多的罪民区,我苏策功不可没。” 苏策坐进那张代表着倭区锦衣卫最高权力的椅子,双臂压在扶手之上,眼眸微垂,睥睨目光落在燃灯的身上。 “其实他们都说错了,老夫看的不是当年的自己,更不是什么以往的功绩,而是自己这颗杀心。是为了把自己的目光锁在这里,不去望向西北。不去看那些道观僧庙,不去看那些高门大阀。” 江户望西北,便是帝国北直隶。 “看来终究是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啊。不过做到这一步,老夫也算对得起当初先帝薨逝前留下的遗言了。你说是吗,明王?” 苏策笑容不屑道:“还是说,到了这一步,你依旧不敢在老夫面前展露出自己的爪牙,只敢躲在背后玩一些拙劣的把戏,甚至连通过这具傀儡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 话音落地,燃灯颤栗的身体缓缓恢复了平静,贴在冰冷地面上的头颅慢慢抬起。 “千户,其实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燃灯脸上的表情再不见最初的惶恐,取而代之是一片空洞木然,瞳孔深处泛出一片非人的金黄色泽。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答案很简单。” 苏策话音冰冷道:“你不配。” “我为什么不配?倭区锦衣卫建立之初,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是我主动舍弃了寒山寺佛子的身份,毅然投入你的麾下。这些年我违背佛序的戒律和自己基因的渴求,从一名有望成佛的文僧转变为嗜血的武僧,为你镇压倭寇、剿杀鸿鹄,一步步帮你坐稳了今天这个位置。” ‘燃灯’,或者说是明王,此刻跪坐在地,腰背挺直,毫不畏惧与苏策对视。 “论功绩,其余九城百户谁能望我项背?论能力,在你无心政务的时间里,我何曾让江户城出现过任何动乱?既然这个千户的位置伱已经不想要了,为什么不该是我的?除了我之外,还有谁配坐这個位置,又有谁能坐得稳?” 明王脸上神色狰狞,急声道:“你把位置给我,我甚至能让新东林党取消裁撤的决定,带领这些兄弟们回到北镇抚司,拿回这些年我们该得的东西。” “你不是想要给他们一个好的归宿吗?我同样做得到!只要我当上千户,他们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跟儒序门阀讨价还价,甚至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你不想做的,我来做。你做不到的,我能做。” 直到今天近乎图穷匕见的时刻,明王终于敢宣泄出心中压抑已久的不满和愤恨,话音中带着兴奋颤栗,按在膝盖上的十指几乎插进大腿之中,嘶吼出声。 “倭区锦衣卫千户,本就该是我明王的!” “看来你还是没胆量在我面前说实话啊。” 平静的话音如同一阵冷冽朔风迎面砸来,扑灭了明王眼中燃烧的火焰。 苏策摇了摇头,淡淡道:“你是想用倭区千余名锦衣卫的性命当做筹码工具,配合你背后的佛序势力去阻挠新东林党的新政,最好是能让倭区沦为一片再无任何价值的废墟,在张峰岳的身上狠狠抹上一把血。做完这一切,佛序的秃驴们自然会赏你一个成佛作祖的须弥座,让你上灵山塑金身、吃香火。” 苏策点燃一根烟夹在指间,对着明王轻轻一点,如同盖棺论定:“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被戳破了谎言的明王用牙齿嚼着嘴唇,乳白色的仿生血液沿着下巴不断滴落,砸在飞鱼服上。 佛气褪尽,恶相浮生。 “你看不到半点我会把位置留给你的迹象,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等到倭区锦衣卫被裁撤干净,那你将会失去在寒山寺立足的根基,这些年在倭区浪费的心思也将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你退而求其次,选择出卖我,给自己止损。甚至如果你的贪心再重一点,应该会想拿我的尸体去炼护法神,因为只有这样做,你才能对得起你口中所谓的那些付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挡了你的路,你想杀我天经地义。但我没想到的是,我给足了你机会去准备,放任你去布局,可到了最后大家拔刀见血的时候,你依旧还是这副怂包软蛋的模样!” 苏策神情轻蔑骂道:“跟在我苏策身边这么多年,连这点敢作敢当的胆魄都没有,这个位置我就算给你,你注定也拿不住!” “既然你一切都知道,为什么不提前杀了我?” 明王恍然失神,沉默良久之后,喃喃道:“难道是因为那个独行武序?所以你是故意给我机会,不,是给他们机会” “不陪你们玩玩这些无聊的把戏,他们谁敢进老夫的倭区?” 苏策的面容隐于袅袅烟雾的之中,冷笑道:“他们想杀我想很久了。正好,老夫也一样!” 话音刚落,悬挂在墙上倭区地图在激荡的杀气中被撕裂成碎片。 一阵阵莫名的悸动弥漫在明王的心头,似乎是有人在耳边焦急的催促。 他身后的人,已经等不及了。 “你太狂妄了,苏策。” 终于,明王放下了所有的伪装,真切的袒露自己心中所想。 “你说的对,我的确想把你炼成护法神,这是我答应和他们合作的条件。所以等你死了以后,我会亲自来给你收尸。” 这些都是我应得的,明王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行啊,不过你到时候记得把老夫炼的年轻一点,哈哈哈哈” 明王冷冷看着神情狂放的苏策,嘴唇中微动,传出的却是一个是尖锐刺耳的女人声音。 “佛国,展开。” 无形的涟漪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将安坐在椅中,岿然不动的苏策径直淹没。 异变未完! 就在苏策眸中光芒黯淡的瞬间,被明王占据躯体,沦为一颗佛国锚点的燃灯以跪坐之姿缓缓合十双手,口中呢喃着佛经,眼中的金光越发明亮,直至冲出眼眸。 “以己饲鹰,甘之如饴。” 轰! 燃灯的身躯轰然炸开,席卷的怒焰将房内的一切烧成飞灰,掀翻屋顶,滚滚浓烟冲天而上。 无数残骸向地面四散抛飞,落地轰鸣声却转瞬间就被更加震耳欲聋的枪声和嘶吼声掩盖。 曾为袍泽,今为仇敌的两支锦衣卫绞杀在一起,让倭区千户所所在的长街沦为一片血腥无比的巷战之地。 “鬼王达,看见没有,苏策已经死了啊!” 鹿羽放声大喊,扣动扳机的手指片刻不曾放松,枪口喷射出的怒焰将枪管烧得通红。 密集的弹流在长街两端相互冲刷,无情的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放你妈的屁,老子先宰了你!” 暴怒的鬼王达不顾危险,扛着一架火龙出水冲出掩体,可射出的火龙飞出不过十余丈就被凌空点爆,追至的爆矢弹将他的半边身体打的血肉分离,械骨断裂。 “都给我冲,一个不留,全部杀干净!” 鹿羽满脸狞笑,眼眸深处有金光不断流动。 轰!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音爆声突然在长街上空炸响,在无数双惊骇的目光中,一道身影如闪电般飞掠而过,撞入千户所上空那道冲天的烟柱。 铛! 金属碰撞的刺耳爆鸣声席卷方圆一里,枪声停,人声止,所有人都抬头怔怔望向天空。 激荡的劲风将那道冲天烟柱从中剖开,露出其中两道凌空对峙的魁伟身影。 一具通体暗金色的墨甲虎立半空,甲片之上缀满古朴兽纹,青勒甲绦,环绣汗胯,头戴金凤翅兜鍪,狮齿鬼角,血目如焰。胸口甲胄正在缓缓合拢,一寸寸将坠入佛国之中的苏策掩进躯体。 “蚩主,好久不见了。” 开口之人体型不逊蚩主丝毫,双臂缠绕根根黑色纹路,自拳锋蔓延到肩头。 “你是六韬的巴都?我记得当年在辽东,苏策一拳砸烂了你的械心,没想到你还没死啊。” 被蚩主叫破身份,汉子脸上浮现狰狞笑意:“我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当年正是拜你们所赐,才让我有了晋升兵三的机会,所以我今天特地来倭区找你们报恩!” “既然走运捡了条命,那就该夹着尾巴老老实实活着,还是说你现在又活腻了?” 蚩主冷笑道:“一个兵三就想跟老子单挑放对,还差了点!” “是吗?” 巴都讥讽的话音刚刚落下,蚩主身周的空气突然一阵莫名扰动,四条海碗粗细的锁链突兀凭空浮现,闪电般缠绕上蚩主的四肢。 “墨序?” 蚩主心头一惊,正要发力挣断这诡异的铁链,却见链身上渐次亮起青色的道篆和金色的佛纹。 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彼此交织,互相侵袭,在碰撞处迸现出一抹抹惨白。 紧接着,雷鸣声起,响彻整座江户城! 数不尽的雷光交织如狱,将蚩主的身躯吞没囚禁,寸寸绷紧的链身将他拖拽着狠狠砸向地面。 “巴都,我们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不要忘了,核心我们需要回收带走,其他的甲胄零件可以送给你们六韬集团。”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荡而来。 “哈哈哈哈,那我就代六韬集团,多谢孟师你的慷慨了。” 巴都朗声回道,身体缓缓从半空降至地面,抬眼看向那道被雷霆锁链死死捆缚压制,单膝跪地的身影。 “现在还是我一个人跟你放对。不过,这次应该是蚩主你差了点。” 巴都脸上露出快意无比的笑容,缠绕在右臂之上的黑色纹路流动交织,转瞬间凝聚出一把寒光四溢,足有丈长的巨型斩马刀。 “我亲自送你们上路,应该足够偿还你们当年的恩情了!” “我还以为你真的敢自己出现在我面前,原来废物始终还是废物。” 雷光之中,蚩主硬扛着那灼烧灵魂的剧烈痛楚,双手卷腕反扣住锁链,在一声声令人心惊的铿锵声中,缓缓站直了身体。 “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包括你,墨序孟席!” “巴都,快动手!” 老人惊怒的吼声在巴都耳边响起的瞬间,早已经心惊的他已经闪身至蚩主身前,刀锋对着那双如焰血目劈斩而下! 铮! 一杆照胆长枪接住落下的寒芒,一面焰火大氅烧进刺目的雷光。 挡在蚩主身前的,正是终于赶到江户城的李钧! 山骨! 食龙虎! 蛰官法,十层! 洞见五神,五神齐至! 铮! 枪身弯曲如一张拉满的劲弓,在行将崩断的刹那,终于挑开了那把如同山峦倾轧的斩马刀! 可付出的代价却是红眼下七窍流血的面容,还有崩裂的手甲之下可见白骨的虎口! “不知死活的小角色,也敢挡我?” 巴都神情轻蔑,半步未退,扬刀再斩。 李钧紧咬一口鲜血,迎着锋芒横举长枪,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声金属崩断的脆响。 锵! 一个缠绕着雷霆的暗金色拳头呼啸而出,悍然撞上斩马刀,竟连人带刀轰飞出去。 “马爷,之前你教我明鬼怎么谈情说爱,现在我教你墨甲怎么跟人打架!” 李钧骇然回头,只见先前被蚩主右臂崩断的锁链已经恢复如初,如同蛇蟒一般再次缠向手腕。 可就右臂即将重新被束缚的瞬间,蚩主五指猛然一握,右臂炸成无数甲片,呼啸着冲出雷霆,覆上李钧的身体。 【明鬼之志提升至八品大圆满!】 【明鬼之志提升至七品大圆满!】 【明鬼之志提升至六品大圆满!】 【明鬼之志提升至五品大圆满!】 【明鬼之志提升至四品大圆满!】 连串信息如瀑布流淌过李钧的眼幕,曾经因为消耗点数太多,作用不明显而被搁置的明鬼之志,此刻如同坐火箭般蹿升。 与此同时,属于蚩主的暗金色甲片融入马王爷的躯体之中,重塑增强每一个部件。 赤红的焰火大氅如被墨色尽染,银白的长枪裹上漆黑的怒焰。 独眼之中的猩红光芒卷起旋涡,一颗深邃的幽暗眼眸浮现而出,如人睁眼! 穿金裂石的唢呐声狂飙而出,高亢激昂的鼓点如狂风呼啸。 属于马王爷的阵阵狂音冲天而起,照胆如同一条跃渊而出的孽龙,噬向巴都的头颅! (本章完) 第482章 满城尽血色 昏黄的大日悬挂在泡满尸体的血河上,狼烟笔直插在远处的孤城中,爆炸的隆隆余音冲进晚风,回荡在这片荒芜的废墟之上。 苏策依旧坐在那把椅子之中,指间的烟蒂还在升腾着淡淡青烟,哪怕此刻坠入佛国之中,依然从容淡定。 在他的周围,是无数折断的倭寇家徽旗帜,是密密麻麻的弹壳和崩裂的兵器碎片。残肢断骸堆积如山,数不清的秃鹫盘旋落下,迫不及待加入这场分食血肉的盛宴。 一面残破不堪的大明龙旗插在苏策身后,金属质地的杆身上密布裂纹,旗面无力地向下垂落。 “桑烟寺佛序三浮屠主,弥乐,见过苏雄主。” 身穿大红番袍的女僧垂眸敛目,合十于身前的双掌上刻满红色的降魔经文。 “青城山道序三黄粱仙,良稷,见过苏雄主。” 眉峰两端分刻太极阴阳鱼的年轻修士抱拳稽首,恭敬开口。 “龙虎山道序三黄粱仙,张希量,见过苏雄主。” 道袍上绣有龙虎图案的黑衣老道神情肃穆。 苏策看着面前三人,朗声笑道:“看来这次你们两家和新东林党都下了血本啊,居然用三名序三来送我这个半边身子已经埋入黄土的老头最后一程。还不错,算是给足了我面子!” “不敢在现世之中与您交手,所以用了这些下作的手段,希望苏雄主见谅。” 自称良稷的青城山道序表情略显黯然,似乎对于将苏策拉入佛国心怀愧疚。 苏策笑道:“怕我不给你兵解的机会?” “是。”良稷一脸苦笑。 “佛道两序是已经决定放手让张峰岳完成他破二进一的第一步了? “是。”女僧开口回答。 “那作为交换的条件,就是老夫的这条命了?你是想用我的死把你们三个推上序三巅峰,甚至从我身上找到那一丝晋升序二的机会?” “是。”老道的话音如一声闷雷炸响。 “行,合情合理。现在礼也见了,闲话也说了,开始做正事吧。” 苏策吐出口中最后一口烟,指间弹出的烟头带着一抹将熄的火光,落进饱饮鲜血的土壤之中。 老人自椅中徐徐起身,身后那杆龙旗忽然迎风展开,在风中漫卷旗身,猎猎作响! 啄食血肉的秃鹫惊恐的抬起头颅,惶然振翅,惊起一片黑影! “震虏庭,苏策。” 老人一如当年身处倭区战场,一字一顿报出自己的身份。 就在话音落地的瞬间,一声巨响蓦然冲天而起。 “江户已破,倭国覆灭!!” 远处的孤城掀起惊天动地的呼喊,卧着天边的红日终于欣慰的闭上双眼。 就在这方天地彻底昏暗的一瞬间,仙人起剑,菩萨怒目。 面对并肩的仙佛,形单影只的苍老武夫单手起势,一拳向前! 轰! 轰! 钱凤庭纵身前扑,躲开一枚火龙出水的轰击,落地瞬间就势翻滚,举枪连射,将那名偷袭的敌军头颅轰碎。 “大人,通讯传音还是处于屏蔽状态,根本无法联系到其他的户所。” 手下一名锦衣卫躲在掩体之后,朝着钱凤庭大声吼道。 听到这句话,钱凤庭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 此刻千户所所在的街区已经彻底沦为厮杀的战场,以鹿羽为首锦衣卫叛军和刘典麾下的门阀私兵将千户所众人被围堵在一片狭小的区域内,被切割成一支支零散的小队。如果再没援军,千户所全军覆没只是迟早的事情。 事态进展到这一步,钱凤庭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他作为千户所负责情报工作的副千户,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中,对明王和刘典做的这些小动作根本毫无察觉,甚至直到鹿羽已经带人进入江户城,他才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叛变。 自己造成的错误,只能用自己的命去雪耻。 钱凤庭强压着心头的恨意,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背靠着一面断壁,一边装填着子弹,一边开始审视当前的局势。 敌强我弱,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叛军不止是兵力人数上占优,在武器装备方面更是比千户所还要精良不少。 而且现在千户所的人已经被彻底打散,分割包围,只能依靠着千户所周围的巷道和楼宇勉强抵抗。 明王和刘典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负责组织叛军进攻的人是松江城百户鹿羽。 在眼前支援不能抵达的情况下,唯有斩首鹿羽,才能够减缓叛军的攻势,减轻目前千户所众人面临的压力。 咔哒。 最后一颗子弹推入弹匣,钱凤庭拉动枪栓,抬起衣袖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往日温文尔雅的五官上尽是弥漫的杀意。 “都跟我走!” 钱凤庭低喝一声,率先冲出掩体,一头扎进街对面的巷道之中。 巷道幽长逼仄,已经冰冷的尸体倒在粘稠的血泊之中。 步履踩过,发出啪啪的声响,抽离之时带出根根分明的血丝,如同是亡魂在劝阻挽留着前行之人。 耳边回响的枪声已经有了衰弱的趋势,这表明存活的锦衣卫已经越来越少。 钱凤庭心中的焦虑烧得他嘴唇发干,奔袭的脚步越发急促。 转过一处巷口,一道寒光直冲面门而来。 钱凤庭似乎早有预料,在寒光及身的瞬间仰身滑步,刀光贴着他的鼻尖一掠而过。钱凤庭拧腰转身,拔起早已经上膛的枪口,顶向偷袭的黑影。 砰! 刺目的枪火在黑暗的环境中不断明灭,明暗交错的光线之中,狰狞的面容亮起又暗去,猖狂的笑意始终萦绕不散,愤怒和嗜血的视线彼此碰撞,猩红的血水喷洒飘扬。 落空的子弹无力的冲上高空,一记势大力沉鞭腿扫在钱凤庭的肩头,身形不受控制趔趄后退。尚未站稳,身后又有利器破空,呼啸袭至。 噗呲! 一把匕首深深刺入腰眼,钱凤庭却浑然不觉,悍勇无比的强行拧转身体,枪口顶住对方的下颌,扳机一扣到底。 枪焰照亮一双惊恐的眼眸,炽热的子弹下一刻便破颅而出。陷入近身肉搏之中的钱凤庭毅然选择丢弃枪身粗重的虎贲,探手拔出背在身后的绣春刀,电光火石之间挥刀连续劈翻数人。 又是一声利器没入血肉的瘆人声响,钱凤庭挽臂夹住已经嵌入身体之中的刀刃,在对方弃刀后退之前,抬脚踹断对方的小腿骨,错步绕至身后,手中沾满鲜血的锋刃贴在这名变节的锦衣卫的喉咙之前。 “唔” 钱凤庭呛出一口鲜血,刺骨的剧痛终于在此刻抓住机会席卷而上,却还是没能将这位往日一贯温文尔雅的老书生掀翻在地。 “居然能在这种环境里碰上你,真是太巧了,你说对吗,钱副千户。” 跟随钱凤庭行动的锦衣卫已经全部沦为冰冷的尸体,一名身形挺拔的男人站在血泊之中,口中发出一阵戏谑的笑声。 赫然正是钱凤庭准备带人实施斩首的目标,松江城百户鹿羽!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没弄明白,你说倭区锦衣卫上千号人,苏策为什么要让你和鬼王达两个老废物来坐副千户的位置?” “就因为伱们足够忠诚?还是因为你们窝囊到没有野心?” 鹿羽抖腕震刀,对钱凤庭刀下跪地的下属视若无睹,踏着横流的血水步步逼近:“既然都端着锦衣卫这碗刀口舔血的饭,那就要看谁的刀快,谁的拳硬。恩义公平只是狗屁,利益好处才是我们这群帝国流徒真正想要的东西,苏策他真是老眼昏花了!” 刺啦 刀口一寸寸割断颈骨,那名锦衣卫叛徒浑身颤栗不止,双手奋力扒拉着按在自己头顶的手掌,眼中的惊恐绝望逐渐被弥漫的死寂取代。 咚。 无首的尸体扑倒在地,像是一個装满液体的倾倒的瓶子,鲜血从颈部的伤口中泊泊流出。 抛出的断首落在鹿羽脚前,却被他轻描淡写的踢开。 “凭你一个到老都不过只是序五,甚至快要跌落序六的货色,也想来斩我的首?” 原来不止是下面的户所早有变节的迹象,就连刚才跟随自己的锦衣卫中竟也有对方的人。 我这个副千户,还真是废物啊。 钱凤庭笑容苦涩,一张覆满血痂的脸上尽是落寞和愧疚。 “千户,老钱对不起你,我先走一步了!” 心中的自语落地的瞬间,钱凤庭脸上的神情猛然变得狰狞,扬手掷出长刀,脚尖挑起掉落在地上的虎贲。 噗呲! 掌心刚刚传来枪械冰冷的触感,一截刀身便已经没入自己的胸口,抽干了钱凤庭浑身的力气,头颅无力垂下,抵着对方的肩头。 “唔” 一口口鲜血不断呕出,喷洒在鹿羽的衣衫上。 “知道吗?我早就想杀了你们。你只是第一个,接下来是鬼王达,然后是李钧,最后是苏策。我要亲眼看着你们一个个死去。” 鹿羽的瞳孔深处泛着金光的光芒,右手缓慢转动着刀柄,专注的聆听着钢铁在血肉中搅动的声音。 “知道为什么吗?” 淋漓的血水从破出后背的刀刃上不断流下,钱凤庭双手抓着鹿羽的衣领,涣散的眼眸死死盯着对方。 “因为你们死了,我就能活的很好,很好啊!哈哈哈哈哈.” 鹿羽放声大笑,松开刀柄,抬手推开钱凤庭。 就在这时,他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嘶鸣。 口中的笑声戛然而止,鹿羽蓦然抬头。 在他错愕的目光中,一头巨大无比的鲸鱼从宛如深海的夜幕中无声无息的跃出,腹部的甲片渐次打开,一个个细小的黑影如雨落下。 而发出那道嘶鸣声的东西,赫然正是一枚直奔此处的炮弹! 轰! 剧烈的爆炸吞没这条巷道,席卷开来的冲击将方圆数十丈夷为平地。 熊熊燃烧的烈焰中,一道恶鬼的身影缓缓浮现。 鹿羽全身的仿生皮肤已经被烧灼干净,裸露出的械体上沾满黑色的硝烟。可尽管外形狼狈不堪,但他依旧没有死,甚至不过是受了点轻伤而已。 “怎么还有其他墨序的人掺和进来?” 鹿羽凝望着半空中的庞然大物,仔细听着耳边响起的命令。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安排剩下的人撤往保护四座逐鹿台。” 通讯传音还未结束,一阵如同野兽低吼的沉闷声响突然从周围的火海中传来,鹿羽猛然转身回头,就看到一辆乌骓嘶吼着破焰撞出! 车身之中,谢必安双目一片赤红,范无咎表情狰狞可怖。 咚! 乌骓如同一头陆行凶兽,车头顶着鹿羽的身躯不断狂奔,狠狠撞进一栋在大火中摇摇欲坠的房屋。 滋啦! 疯转的轮胎磨擦出一股股白烟,不断碾压着嵌入墙壁之上的鹿羽。 “超频.” 藏于钢铁骨骼之中的械心疯狂颤动,飙升的嗡鸣声将车中之人的怒意彻底引爆! “我超你妈的头!” 副驾驶位置上的范无咎一脚踹开挡风玻璃,探出的身形踩在引擎盖上,手中的虎贲对准鹿羽的头颅,扳机一扣而下! 在鹿羽的视线之中,黑色枪口内旋转的膛线在此刻清晰无比,道道盘旋宛如一个无尽的旋涡。随着一声咔哒轻响,旋涡的最深处的黑暗中猛然跳出一抹光亮,一颗前端尖锐破甲子弹在升腾的火焰中不断飞旋,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砰!砰!砰! 鹿羽交叠双臂分别挡在头颅和械心之前,藏于其后的眼眸中目光自信。 只要扛过了这一片金属浪潮,自己就能 心中的念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一柄长刀如闪电般洞穿他的手臂,余势不止,接连贯穿胸膛的械骨,还有那个躁动的械心。 锵! 鹿羽双眼涣散,沿着刀身一寸寸抬起,看向那张近在咫尺的凶恶面容! “械心恶来..超频!” “切断整座江户城通讯的屏蔽,终于消失了.” 鲸背之上,赵青侠双拳紧握,此刻和墨骑鲸共享的视野他可以无视遮天蔽月的滚滚硝烟,将身下的战局一览无余。 他看见了无数渺小如蚁的身影从沦为残骸的建筑之中冲出,在肆虐的大火中悍不畏死的搏杀。 在将要崩塌的千户所大楼前,半边身躯已经被炸残的鬼王达依旧顶在阵线的最前方。 他看到了从外围杀入的金泽和首里两城锦衣卫,穷奇手持绣春刀径直撞入门阀私兵之中,冲出不过十丈便已经浑身是血。在他身后,是双持虎贲的豹尾,脸上狂放的笑意如同化作笑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还有那道被锁链束缚,时时刻刻饱受雷霆轰击,却依旧岿然不动的暗金甲胄。和挡在他身前,身裹黑焰,一次次在斩马刀下后退,又再次持枪上前血战的身影。 有光影掠过眼角,赵青侠转眸看去,是李花跪在自己的肩头,伸出双手想要试图捧住掉落的水滴。 而她自己的小脸上,却早已经泪水盈眶。 “我是墨序赵青侠。” 赵青侠起身站在墨骑鲸头顶,迎着宛如刀割般的狂风,口中传出的话音如同山峦般坚定不动。 “此刻束缚蚩主和苏千户的锁链,是墨序矩子堂中部分院的造物,源头基础是锁链末端的四具特殊墨甲‘逐鹿台’,只有将其摧毁,才能解开束缚。现在,我需要有人配合我一起进攻。” “西南方位,邹爷我来!”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却是最先响起。 “东南方位,袁明妃。” “西北,陈乞生!” “东北,赵青侠。” 吼! “犯我兄弟者,必杀之!” 墨骑鲸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鲸吼,收缚于身体双鳍伸展成翼,切换为鹏鸟之身,直扑那座位于东北方位逐鹿台。 赵青侠立身于鹏背上,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痕,轻声自语。 “谢谢您,老师” (本章完) 第483章 满城尽血色(二) 倭区宣威司衙门。 “大人,您这个时候进入倭区,难道就不担心行踪被新东林党方面发现?” 一把躺椅摆在屋檐之下,身为明面上倭区第一人的徐海潮,此刻却束手站在旁边,对着悠闲躺在椅中的人笑道。 “你小子是担心我把你暴露出来吧?” 说话之人留着一头银白短发,脸型方正,双臂枕在脑后,姿态惬意。 此刻正是深夜,对方高耸的鼻梁上却压着一副在大明帝国之中并不流行的西夷墨镜。 远处的枪炮和厮杀声依旧沸腾,焚城的火势更有朝着这方蔓延是的趋势。 可此刻在这座衙署之中,无论是站着的徐海潮,还是躺椅之中的老人,却都是语调轻松,仿佛并非置身于动乱的中央,而是在旁观一场戏谑的闹剧。 徐海潮笑道:“说不担心那是假的,要真是被新东林党知道了我春秋会成员的身份,都不用别人动手,徐家的那些老东西们肯定会第一时间把我挫骨扬灰,把我的脑子切成无数份,镶进祠堂前面的地砖之中,永世遭受徐家后人践踏。” “既然知道危险,那你为什么要主动暴露身份去接触李钧?就不怕他转手就卖了你?”老人轻笑反问。 “一个独行武序说的话,谁会相信?” 徐海潮心头一颤,面上却十分平静说道:“再说了,如果能把这么一个有潜力的苗子吸纳进春秋会,冒一点风险还是值得的。” “春秋会现在需要的可不是打手,而是一个从幕后走到台前的机会。” 徐海潮垂眸轻声道:“这一点我始终都记得,但新东林党这头巨兽虽然已经是爪软齿松、满身脓疮,但越是濒死就越是疯狂,它什么时候会露出疲态,暂时尚未可知。与其枯坐等待,不如多做一些事情,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有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春秋会的幸事。”老人点了点头,话音格外欣慰。 “大人您过奖了。” 徐海潮拱手抱拳,笑道:“之前我还在担心,怕您知道我居然敢将一個触犯皇室威严的狂徒吸纳进春秋会而大动肝火,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连尊严都早已经无以为继,又谈什么威严?” 老人藏在墨镜之后的双眼看不出喜怒,淡淡道:“一个空有抱负却没能力的朱祐泓死了正好,刚好能空出一个名额。现在皇室内可有上千条命被新东林党锁在胚胎中,迫不及待等着出生啊。” “新东林党该死。” 徐海潮应和一声,沉吟片刻之后终于问出心中最关切的问题:“您这次亲自进入倭区,是会里有什么重大行动吗?” “和公事无关,我只是想亲眼送老友最后一程。” “在苏策接受新东林党裁撤锦衣卫的决定之时,我本以为他已经磨灭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只想求一个不算体面,但相对安稳的结局。” 徐海潮抬眼眺望远处照亮半片夜幕的火光,语气敬佩道:“没想到他真的只是想给下面的人一条活路走,自己却选择一个如此惨烈的结局。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选择跟他一起赴死。” 老人问道:“你觉得可笑还是可敬?” “当然是可敬。”徐海潮毫不犹豫。 “可是在新东林党的眼里,这却是一个足矣让他们抚掌大笑的结果!” 老人冷笑道:“用一个可能成为祸患的武序,换取自己新政第一阶段的顺利完成。从当年苏策心灰意冷离开山海关,选择到倭区完成隆武帝的遗命的那天开始,张峰岳恐怕就做好了今天的打算。” “怎么可能?” 徐海潮闻言惊骇出声,可随即便沉默了下来。 如果站在幕后的另有其人,徐海潮必然会认为老人只是在夸大其词。 毕竟一场跨越数十年的算计,其中可能发生变数浩渺如沧海沙数,就算是东皇宫中排在邹子前十位的阴阳序,恐怕都无法保证一切按照预定的轨迹发展。 但执棋之人是张峰岳,一个将六艺之中的‘数’技修炼至前无古人的高度,并借此晋升序二的新东林党党魁! 徐海潮却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张峰岳,大人,您觉得等眼前的事情彻底结束,我有可能取得张峰岳的信任吗?” 徐海潮再无之前淡然的气度,语气艰涩说道。 “你该拿的好处不会少,但当了一次牵马坠蹬的马前卒就想取得这位持缰百年之人的信任,难如登天。” 老人淡淡道:“你现在只需要让他知道伱能用,而且好用,便已经足够了。其他的,不必奢望。” “我们谋划了这么久,难道只能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徐海潮心有不甘,眉头紧蹙,眼中蓦然生出一股狠意。 “不如现在做些手脚.” “局势至此,结局已定,谁都无法改变。” 老人说道:“虽然那具墨甲被蚩主硬生生推上了四品,但巴都再怎么无能也是兵序三,眼下李钧还能在他手中坚持,不过是因为这几方势力互相猜忌,都留有余力提防着对方。不过这种僵持的局面不会持续太久,总有一方会先按耐不住。等到蚩主被墨序收回,苏策就算在地上佛国之中能够压制佛道两家打,也注定是死路一条。” “这个时候我们再跳出来横生枝节,只会是画蛇添足,惹火烧身!” 老人摇了摇头:“不值当。” “不值当啊,邹爷我真是昏了头了。” 一身西装革履的邹四九双手插在裤兜里,迈步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作为一名前途无量的阴阳序年轻俊才,我不找个地方躲着当幕后黑手也就算了,竟然像李钧那种铁头娃一样,动不动就热血上头。现在搞到算卦越来越不准,干这种撸起袖子跟人玩命的事情倒是越来越顺手.” “肯定是被李钧那孙子的基因给污染了,他娘的比儒序还要邪乎!” 邹四九埋着头嘀嘀咕咕,语气越发坚定:“干完这一票,我就是离他远远的,找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地方,把我的和平饭店重新开起来,给那些迷茫的妇女们看看凶兆,批批命势.” “三五三,我们又见面了。” 长街对面,有人开口。 “果然是你,怪不得不管邹爷怎么算,这一卦都是吉凶难测。” 邹四九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远处面带微笑的女人。 “原来你还真是个娘们啊,还是又夺舍了一具躯体?邹子壹零八.吕筹。” 吕筹对邹四九的调侃不以为意,轻笑问道:“既然知道前路凶险,为什么还要来白白送死?” “男人的事情,你一个娘们懂不起。” 邹四九摇头一甩,沉声道:“不过看在大家都是老相识的份上,能不能给我让个道?” “你觉得呢?”吕筹歪着头,笑着反问。 “以前咱们阴阳序日子好过的时候,就是这些人联手掀了我们的炉灶,占了我们在八闽之地的基本盘,害得我们四散奔逃,隐姓埋名。现在好不容易缓了口气过来,你们又急赤白脸上赶着来认贼作父。” 邹四九咧嘴笑道:“真他妈的就这么没骨气?” 吕筹脸色陡然阴沉下去,厉声喝道:“没有我们,难道要靠像你这样的人带领阴阳序重新崛起?” “又是这种说辞,你们天天这么折腾难道就不累吗?” 邹四九懒洋洋道:“而且就算崛起了又能怎么样?你们是能把道序赶下三教,让他们尝尝寄人篱下的滋味?还是能把黄粱梦境全部收回来,赶绝所有的新派修士?” “做人还是要实在一点,不要抱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没那么多人有主角的命,不要给自己加那么多戏。大家都是阴阳序,你要是觉得现实的生活不如意,总是心有不甘,我建议你多给自己算几卦。见多了未来的绝望之后,眼下的生活就会充满希望了。” 邹四九脸上的表情异常诚恳,可口中说出的话语却尖酸无比。 “阴阳序算天谋势,不是让我们苟活自保,而是让我们代天行走!”吕筹怒道。 “你这么说可就不阴阳了啊。看来大家曾经‘坦诚’相见过,我好心奉劝你一句,你这种思想已经开始往道序靠拢了,小心走火入魔、基因崩溃啊。” “你” “既然你这么没有仪式感,那大家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邹四九打断吕筹的话语,淡淡道:“你想怎么打?是进黄粱,还是入梦?” 话音刚刚落下,邹四九眼前长街两侧的建筑便如同积木般分解重组,巨大的石柱在身后凭空横生,如同榫卯般彼此楔合组成一面面高耸入云的石壁,将这条街道团团围在中间。 与此同时,邹四九脚下地面如浪潮起伏,四起的烟尘之中,一座阴阳八卦跃然而出。 而邹四九身处的方位,便是那死门所在! “本以为你以大欺小,会让着我一点,让我先手入你的梦。没想到你做人这么小心眼,居然先下手为强。” 邹四九从裤兜中慢慢抽出双手,解开颈前的一颗纽扣,然后贴在鬓角处向后潇洒一抹。 “但你真以为进了邹爷我的梦,你就能吃定我?蠢娘们,今天老子就教教你,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乱钻的!” 邹四九双眼明亮如火,身上散发出的气势越发昂扬彪悍。 “大傩行梦,饿兽吃鬼。吾名邹四九,以阴阳序五冉遗之名,烧后门五十,杀袭梦之人!” 一朵黑焰从邹四九的肩头跳出,转身间烧遍全身。只见他右臂抬起至齐肩,五指一握,一杆长枪于焰中显露,森冷锋芒直指前方。 “你强任你强,我有李大郎。” 邹四九略显苍白的嘴角依旧挂着那抹吊儿郎当的惫懒笑容,可眼眸之中却是一片凝重森寒,如瀑的幽光缓缓流动,倒映出一头嘶吼扑杀而来庞然恶兽! 吼! “袁明妃,本是佛序大昭寺索南法王座下的侍佛天女,却趁所属法王涅槃转世之际,从佛国主机之中窃回了自己意识,自此叛逃。后辗转流落帝国本土重庆府,成为民间组织川渝赌会八将之一的‘谣将’。在罗汉寺一案之后与李钧联手,杀死前往调查的大昭寺行走隆图,随即便再次消失无踪。” “嘉启十二年元月,你改头换面悄然潜回番地,却被桑烟寺捕获,再次沦为她们用于改良基因的工具。可幸运的是,被安排与你交媾的独行武序突然破锁晋序,屠戮整座分支道场,再次让你逃出生天。” “你的运气真的很好。” 明王凝视着眼前这名容貌妩媚的女人,平静道:“可惜总是会做出错误的选择。如果你不到倭区投靠李钧,或许还能再多活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不够。” 袁明妃脸上笑容灿烂,十分认真道:“我想活很久很久。” “既然想活,为什么当初要选择叛逃?能与佛双修,是多少天女梦寐以求的事情。如今你已经犯下大错,自绝于佛门之外。” 明王立身于一座外形呈长条状,宛如棺材的逐鹿台前,单掌竖于胸间。 “大昭寺已经与我言明,希望我能手下留情,保留下你的完整意识。他们要亲手把你这个叛徒植入猪身,彻底打入畜生道,永世居存于农奴圈中。食粪苟且,鸡犬为伴,看着自己繁衍而出的后代成为盘中餐,永世不得超生。” 明王用冰冷无情的目光看着袁明妃,漠然开口:“我已经答应了。” 话音落下,一点璀璨的光芒在明王竖起的食指指尖亮起。 如暗室中亮起的一盏明灯,照进袁明妃的眼中。 无声无息之中,属于明王的佛国已经展开。 “曹仓?” “我在。” 一声震耳欲聋的怒猿啼吼冲天而起,紧接一根粗壮如撑天之柱的铁棍从天而降,径直贯入一栋摩天高楼之中。 无边无际的黑色雾气升腾蔓延,如同沸水般剧烈涌动,一道宛如山岳的手臂探出雾外,摧枯拉朽碾碎高楼,伸手拔起那跟擎天铁棍! 吼! 狂风席卷,雾海消散。 血目金瞳、黑发獠牙,一头百丈暴猿出现在袁明妃的身后! 可眼前这宛如神话的一幕却不是让明王此刻心惊的原因所在。 真正的原因,是他竟在自己的佛国之中感觉到了另一座属于别人的佛国正在展开! 两座地上佛国以长街中段为楚河汉界,势均力敌,泾渭分明。 “大昭寺跟你说了这么多,那他们有没有告诉过你索南为什么会突然涅槃?又告没告诉你为什么他们始终没能把我打入畜生道?大黑天,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袁明妃看着此刻脸色阴沉的明王,抬手向前一点,淡淡道:“曹仓,打死他!” (本章完) 第484章 满城尽血色(三) “细伢子,从哪儿来?” “江西建昌府。” “叫个什么名儿?” “姓陈。” “光有姓,没名字?” “我是地方道企特供的洒扫道童,只有父体的姓氏,没有名字。如果道长您有称呼的需要,可以叫我在这一批道童中的培养编号,七十三。陈七十三。” “现在的龙虎山怎么也.哎,算了,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感谢仙长您的选择。” “以后别这么说话,没半点人味儿,道爷我不喜欢。” “好的。” “话说你既然当了我的道童,那我得给你取个名字,总不能天天叫这什么陈七十三吧?伢子你想叫个啥?” “其实道长您不必因此费神,对我们进行岗前培训的人说了,如果我们被选上后将会被赐予道号,所以不需要本名。” “放他娘的狗臭屁这事儿我做主了。我琢磨琢磨,你给我说说,你最喜欢啥,或者最想要个啥?” “虔诚奉道,乞愿长生。” “说人话。” “想活。” “倒是個实诚的娃,那你以后就叫乞生吧,名字取得贱一点,以后能活得好一点。陈乞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孙鹿游的徒弟了。” “谨遵仙长法旨。” “以后就别叫什么道长了,喊我名字。” “可按照龙虎山的规矩,我应该称呼您为仙长” “咱是人,不是仙。那玩意儿等真到了成仙的那天再叫。或者伱就叫我师傅吧。” “师傅啊,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的师兄弟一样去‘兵部’接受械体植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您说的这句话出自儒序的《孝经》,可我是洒扫道童,并没有文中定义的父母。” “臭小子现在还敢顶嘴是吧,来来来,你告诉我植入那些外物有什么用?” “师傅,疼.我只是觉得植入以后打扫卫生会方便一些。” “你不是洒扫道童,是我孙鹿游的徒弟。我是老派修士,所以你以后也得是!” “我知道了,可师傅啊,为啥我脑袋后面会突然多了个灵窍?您看,就在这儿。” “.这个你别管,反正除此之外,其他的械体一概不能碰!” “师傅啊,那什么是老派修士?” “那你先回答我,知不知道我们宗门为什么叫龙虎山?” “不知道。” “因为我们老派修士就是龙虎!新派修士只是个山。” “什么山?” “小瘪三。” “师傅啊” “你哪儿来那么多话?” “师傅啊” “嗯?怎么蔫头耷脑的?” “他们说我们是老派修士根本不是什么龙虎,只是旧时代的落后遗物。如果不是天师老爷们开恩,龙虎山九部里早就没有我们的名字了。” “这些狗屁话是谁说的?走,带为师去找他。” “别” “咦,你这脸怎么回事儿?跟人打架了?!” “师傅.” “哎,算了,师傅不怪你。我就问你一句,赢了还是输了?” “赢了,我一个打他们三个!” “赢了就好!以后谁还敢乱说话你就狠狠收拾他,出了事为师给你兜着!” “师傅啊,老派修士真的很厉害,对吗?” “先把脸上的猫尿擦干净了,师傅再给你慢慢讲。” “师傅你看,我擦干净了。” “武序,你听说过吗?” “听过的!其他的师兄弟都说他们曾经是最厉害的序列,好多道观里的神仙老爷都被他们给打烂了。” “咱们老派修士是佛道儒三家之中,唯一能和他们正面交手的存在。” “这么厉害的吗?那为什么现在.” “飞鸟尽,良弓藏” “师傅啊,我听不懂。” “笨伢子,我们太能吃了,他们养不起我们了,这你总能听懂了吧?” “啊?那我以后少吃一点。” “行了,你那么小的肚子能吃多少?还不赶紧去洞天里练习丹道” “这个月宗门给我们的配额时间已经没有了,进不去了,师傅。” “那就去练剑!” “师傅啊” “又怎么了?” “有人敲门.” “道祖他奶奶的,还敢找上门来?给我抄家伙!” “师傅,师傅!” “鬼吼鬼叫的干什么,你小子是不是又闯祸了?!” “不是,我.我晋升序列了!” “真的假的?” “真的!” “好小子,不愧是我孙鹿游的徒弟。” “嘿嘿。” “来,这个东西给你。” “长命锁?师傅,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给我这个干什么。” “你懂个屁,记得以后随身带着,吃饭睡觉都不能脱下来,知道了吗?” “记得了。” “师傅啊” “嗯?” “下雪了。” “我没瞎。” “您看这些雪花像不像雕版符篆?” “.我没钱。” “您可是堂堂斗部主官啊!” “臭小子,你想说什么?” “上次我和师兄们一起跟其他部的人约架,结果还没靠近就被别人用符篆砸了个鼻青脸肿。” “笨!谁让你们跑直线了,迂回掏他们的屁股不会吗?” “别人屁股上也有符篆呀” “谁家子弟这么有钱?你给为师说,我现在就去找他们要医药费。” “师傅.” “行了行了,看你那模样,为师跟你开玩笑的,你看看这是啥。” “飞剑?!” “对喽,它叫撞渊,以后再跟别人打架就拿剑捅他们!” “好咧!” “师傅,为什么咱们斗部的人越来越少了?师兄弟们都去哪儿了?” “乞生啊,如果我让你去跟随其他部修行,你愿意吗?” “不愿意。” “为什么?” “咱自己有家,为什么还要去别的地方?” “你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不是长生吗?” “对啊,但我叫乞生嘛,以后您成仙了,我跟您求就是了,难道您还会不给我?” “臭小子,能不能有点骨气!” “师傅啊” “嗯?” “斗部就算有天只剩下咱爷俩,其实也就够了,对吗?” “是啊,人少清净。” “别丧气嘛,师傅你看这是啥?” “这么多符篆?!你小子抢天师府了?” “嘿嘿,这里面有一部分倒真属于一个姓张的小子的。”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天师府的人你都敢打?” “师傅.有人敲门。” “说我不在。” “师傅啊,我这次在重庆府遇见了一个武序。” “怎么,打输了?” “没打,他人还行。” “那交个朋友也不错。” “师傅啊,我出发去倭区了。” “知道了,早点回家。” “师傅,我回不去家了。” 往日画面一帧帧流淌过眼前,一寸寸积压在陈乞生的心头。 “老头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个地仙席位,你们张家想拿走就拿走吧,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平静的目光透过垂落的乱发,直勾勾盯着那道站在逐鹿台前的身影。 龙虎山天师府传人,道四幽海羽客,白玉京地仙八十四位,张清圣。 “为什么?为什么!!!” 质问的音调一声高过一声,到最后几近声嘶力竭,在寂寥空旷的街上不断回荡。 铮! 飞剑撞渊从陈乞生身后愤怒冲出,裹挟的劲风在街面上犁出一条深深沟壑,砖石起卷,拖拽在焰尾之后,宛如一条呼啸尘龙,声势骇人。 “龙虎山‘斗部’主官孙鹿游,道号玄斗,因触犯门规被天师府羁押,在押期间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张清圣话音冷冽,身形岿然不动,身后两枚符篆兀自祭起,对着袭杀而来的撞渊喷出炽热炎柱。 呲! 两相碰撞,撞渊仿佛陷入一片泥沼之中,不断奋力挣扎,却始终再无法寸进。 嗡. 剑尾的黑色焰光在火焰的冲刷下快速消泯,一道细碎的裂痕从剑尖浮现而出,眨眼间蔓延整个剑身。 “闭嘴!” 陈乞生发足狂奔,道袍双袖炸为齑粉,露出两刻满细小篆字的手臂。 左臂邪祟离身经,右臂诛魔斩邪咒。 正是昔日师傅孙鹿游留给徒弟陈乞生最后的保命物,一件四品道祖法器。 “怪不得我们搜遍了整个斗部都没有找到,原来这件龙虎道械是在你身上。” 张清圣面无表情道:“今日合该一同收归宗门。” “我去你妈的宗门,去你妈的龙虎山!” 拥堵在陈乞生心头的怒恨在这一刻彻底释放,道纹流转全身,硬生生冲进焰浪之中,双手抓住撞渊剑柄,直斩张清圣头颅。 噗! 一条细如发丝的金色光线在长街上方横扫而过,转瞬即逝。 街道两侧的街灯、屋舍、招牌、立柱,凡是被金线扫过的东西,表面都浮现出光滑无比的切口,齐齐歪斜坍塌。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之中,陈乞生的身影被笼在一团硝烟之中,向后翻滚倒飞。 撞渊的剑身已经彻底支离破碎,只剩下一个剑柄还被陈乞生握在手中。 一条猩红的血线沿着他的左腹一直蔓延到右侧肩头,如果不是那覆盖全身的道纹,陈乞生此刻恐怕已经沦为两截冰冷的尸体。 云层散开,月辉撒下,照亮那道站在废墟长街之中的染血身影。 忽有风起,穿街而过,拂过发梢,掠过袍角,满地碎石簌簌乱滚,残存的揽客旗猎猎作响。 一股让人心头发慌的沉闷气压从高空倾覆而下。 若是此刻有人抬头,就会骇然发现那天幕上,不知何时竟亮起了一片璀璨星辰。 “一个仰赖我张家先祖庇护的星宿灵官,而且还是一个早就该被淘汰的老派修士,竟也敢在我面前动用天轨上的道祖法器?” 张清圣对眼前出现的天地异象视若无睹,表情轻蔑,抬手对着天穹轻轻一挥。 蓦然间,流淌的夜风戛然而止,头顶星月虽然还未敛去,但已经没了先前迫人的威势。 就在一切看似都在张清圣的拂袖下归于平静之时,惊变再次突起! 一股骤然袭来的重压如同山峦落在陈乞生的双肩之上,压弯他的脊梁。 咚。 陈乞生单膝砸在地上,头颅低垂,浑身血如雨下。 “今我张清圣在此代行龙虎山天师府权柄,褫夺陈乞生龙虎山道序身份,收回其一切龙虎山黄粱权限以及道祖法器使用资格,言出法随,即刻生效。” 寒意森然的话语刚刚出口,天穹之上悬挂的星辰便同步闪动。 一道雷霆划破夜空,从天齑落,瞬间便把陈乞生的身影吞没。 轰隆! 雷霆带来的刺目白光转瞬即逝,足有一丈方圆的深坑之中,却并没有出现张清圣预料之中焦黑的尸体,而是闪动的青赤两色的道纹在不断闪烁。 由无数细微道篆组成的纹路沿着陈乞生的双臂蔓延而上,流动交错,吞噬着还残留在陈乞生身体上的雷光。 “竟然敢擅改道祖法器的权属?!” 张清圣脸色阴沉,话音冷冽:“孙鹿游,你果然是死有余辜!” 就在盛怒之际的张清圣准备抬手戟指天幕,召唤更多雷霆的关头,一道寒光悄然袭入他的眼角视线。 一柄长剑无声无息自黑暗之中刺出! 可就在剑锋距成张清圣的脖颈只剩毫厘之时,突然有密密麻麻的金属线条从张清圣的道袍上冒出,眨眼间便将长剑包围其中。 龙虎符录,金篆·拘械! 嗡! 长剑颤吟,在周遭包围的金属丝线即将向内收拢的瞬间,飞旋环斩所有丝线,脱困而出,飞掠悬停在陈乞生身旁。 张清圣探手摸了摸脖间,指腹传来的湿润让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你是墨序矩子堂哪个分院的墨甲,居然敢掺合进这件事?” “中部分院,长军。怎么的,你还准备去告我一状?去呗,不是有个墨三就藏在附近吗?难道你不知道?哦,对了,你好像也没资格跟序三的大老爷们对话。” 剑身上有光影流动,一个样貌平平无奇汉子投射而出,十分猥琐的蹲在深坑旁边,轻蔑的望着张清圣,狠狠啐了一口。 “都是一个宗门的道序,用得着把自己人逼成这样吗?” 张清圣冷声喝道:“这是龙虎山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我劝你最好让开,否则后果自负!” “那你背后那个铁疙瘩锁着我大哥了,我能不能麻烦你他妈的也给我滚远点?满嘴喷粪,什么玩意儿。” 名为长军的明鬼也不管到底是谁的话语更粗鄙难听,转头看向坑中已经重新站起的身影:“小子,你还能不能打?” 咚。 一具鲜血淋漓的脑机灵窍被丢在尘土之中,勾挂在上面的碎肉和部分神经还在兀自抽动。 这血腥的一幕看得长军眼角不自主的抽搐,口中喃喃自语:“放弃黄粱梦境,重新转为纯粹血肉?这小子是真狠啊。” 灵魂与肉体同时涌起的剧痛,让陈乞生身形猛然向前趔趄一步,却在将要摔倒之际重重踏出一步,硬生生稳住了倾倒的身体。 长剑缓缓滑行到他面前,散发出的光亮照出一身破烂不堪的道袍,以及一双充斥着疲惫虚弱却依旧冷冽的眼睛。 “帮我杀了他。这条命我送给你。” 陈乞生右手五指抓住剑柄,就在这一瞬间,有涟漪从剑尖泛起,刹那间便触及到握剑的手臂。 密集的机械运转的铿锵声中,一具通体银白甲胄将陈乞生的全身包覆其中, 青赤两色的道纹不再依附着皮肤表面,而是一字字烙印入左右臂甲之中,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肩头。 玄妙庄重,肃穆威严。 陈乞生紧阖的眼眸重新睁开,锋利如刀的目光切开这幽幽夜色,看向那该死之人! “张清圣!!!” 铮! 枪尖横扫挑开一只巨大兽爪,邹四九一双眉毛挑立,借力凌空旋转身体,双脚在身后高耸的岩壁上重重一踏,如一根利箭射出,抡起的枪身重重砸在狰狞的兽首之上。 砰! 巨兽吃痛,却不退反进,极为凶恶的将头一甩,直接撞向邹四九。 劲风扑面,身在半空之中的邹四九无处可躲,只能咬牙横枪身前,做好了硬抗的准备。 咚! 邹四九倒飞的身体狠狠撞上岩壁,以他为源头蔓延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裂痕。 “他娘的,不就是相差一个序位吗?怎么差距这么大?” 邹四九狼狈躲开吕筹紧随而至的一记扑杀,强忍着吐血的冲动,提着枪在这片被构筑成圆形的死斗场中发足狂奔。 吕筹幻化而成的恶兽则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似乎在享受着这份猫捉耗子的快感。 “难道这次邹爷我真的要折在这里了?” 邹四九抬头不甘的瞥了一眼天空上悬浮几个巨大的篆字。 肆二九。 这是他如今的邹子排位,代表他目前已经拼掉了七十六种后门技术手段,可是 “他娘的,我都这么惨了,这娘们的排位怎么还这么高的?没道理啊!” 壹壹二。 鏖战至此,吕筹损失的后门手段不过四种。 吼! 身后恶声又至,邹四九仓促回身抵挡,却直接被拍到身前,宛如一辆车驾大小的兽爪直接扇飞出去。 “就算你一直用言语挑衅我,让我中了‘怒’的后门,被你暂时锁死了其他的模拟选择,将我逼为兽形又如何?我与你之间的差距依旧无法逾越,明白吗?三五三” 宛如鬣狗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传出的却是吕筹的讥讽:“不对,我现在应该叫你肆二九了。” (本章完) 第485章 满城尽血色(四) “都掉到肆二九了啊.确实挺惨的。” 一向嘴巴不饶人的邹四九,这一次似乎没了斗嘴的心气。 “我引诱你入我的梦境,本想着能占点地利的便宜来拖延时间,好等其他人解决战斗之后再来围殴你。没想到居然被你反手就在我的梦境里划定出这样一座战场,还把我扔进死门的位置,逼的我连逃都没地方逃,只能跟你在这里硬换后门数量。” 邹四九撇嘴吐出一口呛人的血腥,对着眼前盘踞的庞然大物竖起大拇指,露出一口猩红的牙齿,笑道:“阴阳四庄周蝶,确实厉害。” “你竟然还在期望能有人来帮你?” 吕筹抖动着全身毛发,裂开的血口中传出戏谑的话音:“兵三巴都、道四张清圣、佛四明王,还有一支专门为了蚩主而来的矩子堂小组,以及此刻正在那座佛国之中与苏策交手的凶悍人物。今夜这场必杀之局,结果早已经注定。就算有人侥幸能捡回一条命,又怎么可能来救你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与其抱有这些无用的幻想,你不如考虑考虑如何请求我放下对伱的厌恶,再赏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必杀之局,听着可真是让人绝望啊。但‘必’这种太过笃定的字眼,可不是你我这样的阴阳序该说出口的。” 邹四九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色,笑道:“李钧和马王爷那一对倒霉鬼就不说了,遇山克山,遇海克海,能把大道克成狭路,平地克成关山。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凶的命。” “陈乞生那小子也是一脸苦大仇深的衰相,气运背到简直跟老李那个祸首有得一拼。袁明妃那个人我虽然看不透,但她那运势起伏程度,却比胸脯的曲线还要让人胆战心惊。” 邹四九缓缓道:“我在进入江户城之前给我们这群人都算了一卦,那卦象凶得我两腿发软,差点就准备跳车掉头就跑。可等我缓过气来横看竖看,却从那死气沉沉的卦象里瞧出来了一点奇怪的东西,你猜是什么?” 或许是因为此刻已经是胜券在握,所以吕筹并不着急动手杀人。 也可能是有某种和七情六欲有关的后门技术在暗中作祟,牵动了她的好奇心,让吕筹几乎是脱口而出:“是什么?” “一线生机!” 话音落地,枪声长吟! 一道雪亮枪影照亮吕筹眼中浮现的错愕,瞳孔深处倒映出一张沾满鲜血的可怖面容。 邹四九的身影于半空之中闪现而出,弯曲的脊背猛然绷直,双手抡起的大枪如一柄长刀悍然劈砍而下,势头凶恶无比,裹挟的劲风吹得吕筹脸上的毛发如浪潮起伏涌动。 噗呲! 一大块淋漓血肉掉落在地,断口光滑如镜,滚烫的鲜血根本没有发现前路已断,义无反顾的冲入那冰冷的空气之中。 于此同时,那悬挂在天空上的篆体数字如同记分牌一般飞速翻动,转瞬间便从肆二九猛然滑坠到伍二九。 嗖! 偷袭得手的邹四九还未来得及高兴,便有刺耳的破空声炸响耳侧。他只感觉眼前有黑影闪过,接着一股无法抵挡的沛然巨力传来,身体不受控制的横飞了出去。 咚! 邹四九如同一枚炮弹砸向地面,反弹的力道又将他的身体再次抛飞,接连穿透大片建筑,直到后背撞上那高耸入云的墙壁,才终于停下来。 弯曲变形的长枪躺在碎石之中,鲜血一口口喷在胸前。 背靠墙壁箕坐的邹四九瞪着发黑的双眼,空洞的视线茫然的盯着前方,口中喃喃道:“他娘的没道理啊,这不就是一场梦吗?怎么会这么痛?” “牺牲五十种后门压制我的自主思想,引导我下意识跟着你的话进行思考,最终陷入短暂的失神。再用五十种后门换来雷霆一击,求一个绝境翻盘。想法确实不错,后门的运用也算巧妙,成功让我掉进了你的陷阱之中。” 吕筹扬起自己被切掉大半的前爪,讥讽道:“不过,这就是你口中的一线生机?” “挖空心思下注豪赌,才用一百换了你一百二,只小赚了二十,真他奶奶的亏到家了。” 邹四九眯着眼看向吕筹头顶上方悬浮的邹子排位,苦笑道:“到底还是兜里没钱,所以人穷志短,舍不得把这些年积攒的家底全部扔上桌子。如果要是一次性全部烧完,起码能要了你半条命,可惜了.” “能让我遭受这么多损失,足够你自傲.” “呸!” 邹四九看向那双睥睨的兽眸,狠狠骂道:“能不能别在这儿恶心人了,这种词你能不能过过脑子再说出来?就算你不觉得臊得慌,老子都嫌恶心。把自己整得像那种劣质黄粱梦境里的无脑反派一样,还足我自傲?你装他娘的什么大头鬼?今天我跟你要是同序单挑,现在躺在这儿的就是你了!” “李钧和陈乞生他们几兄弟也是真够不争气的,到现在居然还不来救邹爷我,要不然轮得到你在这儿嚣张?” 邹四九表情狰狞,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我早他娘就把你身上的后门一個一个扒下来,让你也尝尝什么是倾家荡产的滋味!” 不得不说,邹四九的一张嘴远比他掌握的与‘怒’有关的后门要强,吕筹的眼眸中怒火陡然炽烈,越烧越旺。 只见她扬爪拍向身边的废墟残骸,扫起大片碎石,呼啸着砸向邹四九。 隆隆巨响之中,墙壁剧烈震颤,飞射的巨石还在不断撞进喧嚣而起的尘烟。 伍二九.伍三八.伍四九. 属于邹四九的数字无情的向下滑坠,也代表着邹四九的性命正在一步步走向泯灭。 阴阳以数立命,吕筹要让邹四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数一点点全部耗完,在虐杀之中宣泄自己的怒气! “一线生机?不过是痴心妄想!像你这样执迷不悟的卑劣基因,根本没有价值继续留存于阴阳序之中。” “改命而不是认命,这才是阴阳.这才是爷们.你不带把,所以懂不起” 虚弱的话音在巨石轰落的间隙中飘出烟尘,如同一瓢烈油泼入吕筹燃烧的怒气之中。 轰击的频率骤然加剧,翻动的数字让人触目惊心。 吕筹阴冷的话音在这片梦境世界中不断回荡:“不是想要改命吗?快让我看看你怎么改,不是想扒光我的后门吗?来啊!” “你这个丑婆娘,说话挺狂啊!我本来不想打女人,但今天看来要破例了。” 一个充满磁性的声线切入滚荡的阴毒话音之中,一头火红的长发不知从何而来,直接闯进吕筹的视线。 “你是谁” 砰! 惊疑不定的话语被一道犀利的鞭腿直接抽断,一根断裂的犬齿抛飞着落向远处,吕筹庞大的躯体轰然掀倒。 远处墙壁之下,鼓噪的烟尘渐渐散开,露出邹四九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他怔怔看着那道缓缓落在自己面前的身影,视线自然而然从脚踝位置一路向上爬升,经过笔直修长的腿,越过起伏喜人的臀,走过盈盈一握的腰. 目光如同冲锋陷阵的骑军,在宛如战鼓的急促呼吸声之中,即将朝着最为惊险的阵地发起进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喂,兄弟,你看够了没?” 邹四九此刻早已经红了眼,对耳边响起的声音置若罔闻,眼神正要继续向上进攻,却突然感觉脖间一紧,竟直接被人拎了起来。 红发如火,清颜如霜。 邹四九仿佛看见了一朵开在烈火之中的白色莲花,突然觉得那匆匆一瞥的平坦,似乎也变得不再重要。 “被打成这样竟然还能起色心,是个狠角色。等搞定了这娘们,我介绍你跟其他的兄弟们认识认识。” 守御大大咧咧拍了拍邹四九的肩膀,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天空一挑。 只见那已经滑坠到‘陆’字开头的数字飞速向前翻滚,瞬息间变化到一个让邹四九瞠目结舌的位置。 贰四九。 “只能给你充到这么多了,不过应该也够了。” 守御双手抱胸,朝着远处嘶吼的巨兽轻蔑的挑了挑下巴:“干活吧。” 原来这才是那一线生机啊 陡然巨富的邹四九露出一脸灿烂笑容,沾满鲜血和尘土的双手贴着鬓角刮过,垂在眉前的乱发重新紧贴头皮。 只见他五指一扣,焕然一新的长枪再次落入掌中。 邹四九脚尖一点,跨步冲上,枪身负背,锋芒点地,在地面上犁出一条深深的沟壑,悍然迎向那头癫狂怒兽! 铮! 斩马刀撞上照胆枪。 嗡鸣的械心对上激涌的鲜血。 两道大小差距明显的身影一触即分,却又迅猛撞上。 整条街道已经被肆虐的面目全非,满目疮痍,但震耳的音爆声还在接连不断的炸响。一个个脚步踏出的深坑突兀出现,片刻之后又被再次落下的脚掌踏的更深一分。 铛朗! 两道身影突兀,再次狠狠撞在一起,激荡的劲风和地面的裂纹同时扩散开。 双臂上涌来的巨力让李钧再也咬不住口中的鲜血,一口喷了出来。颤抖悲鸣的照胆枪在包覆着手甲的掌心中摩擦出一片火点,就此脱手! 劈飞照胆的斩马刀趁势反撩,直奔身形不稳的李钧的肋部斩去。 生死一线,李钧果断抬脚踹向巴都持刀的手腕,却在打断刀势的瞬间被一团暴起的黑影轰在侧脸。 砰! 李钧横飞的身体将一栋残存的建筑撞成废墟,坍塌的巨响不断回荡。 巴都放下握拳挥动的左手,轻描淡写的拍了拍右手手腕上的灰尘,转眸看向那具被禁锢在雷狱之中的威武甲胄。 现在是自己报仇的最好时机,这一点巴都心知肚明。 但此刻蚩主那嚣张的眼睛,还有胸膛中故意露给自己看的苍老面容,却让巴都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没错,苏策是陷入了佛国之中,而且面对的还是三名序三的围攻,胜算渺茫。 但渺茫不代表不可能,万一自己凑上去正巧撞见了脱身的苏策,那怎么办? 而且这孟席的逐鹿台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靠谱,竟然被蚩主硬生生崩断了一根!虽然那突如其来的一拳并没有对自己造成太大的伤害,但难保蚩主还有其他的底牌没有掀开。 “稳妥起见,还是等佛国之中出结果了再说吧” 先前被复仇怒火冲昏脑袋的巴都,已经被蚩主一拳头砸清醒了过来,直接忽视了耳边响起的气急败坏的呵斥声,转身面向那片废墟残骸。 啪。 一只覆甲的手掌撑在一截断壁的边缘,发力的指尖刮下簌簌碎石粉尘。 步出的身影略显狼狈,破损的头颅露出一张恐怖的面容,侧脸糜烂的伤口露出白森森的面骨,瀑布般涌出的血顺着脖颈流进甲胄内部。 明面上的伤势并不算致命,真正让李钧心惊的是每一次和对方碰撞之时,那股让自己意识感到震颤的冲击,能够压制自己体内劲力,甚至是削弱血肉的恢复能力。 连马王爷也被受到冲击的影响,明鬼意识陷入了虚弱之中,许久没有开过口。 这种诡异的情况是李钧之前从未遇见过的。 但毫无疑问,源头必然是巴都胸腔之中的那颗械心! “三品鬼款械心,幽都土伯。” 蚩主依旧狂放的声音自雷光中传出,冷笑道:“巴都你心眼是真他妈的小啊,为了针对我和老苏,所以才往这方面进化?” “没错,我的心眼确实小,所以才会在被你们掏出械心的那天,靠着那股不甘和对你们的仇恨活了下来。” 巴都面无表情道:“我要你和苏策也尝尝被人开膛剖心的痛苦,试试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基因一点点沉寂的绝望。” “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老子现在就在这儿,有种你就过来挖我的核心。” “我会来的,等苏策身上的生机彻底消弭之后,我一定看你亲眼看看自己的核心长什么样子。” “怂货” 巴都不再理会蚩主的挑衅,冷眼看向李钧。 四目相撞。 下一刻,李钧的身影自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在巴都身前。 奔涌的劲力冲刷过紧绷的肌肉和坚硬的臂骨,包覆在外的甲片发出哗哗的恐怖响动,炽烈的黑焰缠绕拳锋,轰在横挡的刀身之上。 铛! 金属震音之中,逸散的火焰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热辣扑面砸来,巴都的五官在忽明忽暗的焰光之中下闪动,眼中的漠然始终岿然不动。 刀光掀起,李钧在森冷寒意之中踏锋而行。经过各种爆发性技能和墨甲加持之后的身法速度,是他此刻唯一能够和巴都相比不落下风的东西。 在险之又险闪开一道凶恶劈斩之后,李钧滑步附身抓起地上的大枪,身形倒转,如同步走骑龙,回马出枪,直奔巴都心口刺去。 铛! 枪尖触体,传来的却是钢铁碰撞般的生硬触感。 甚至直到此刻,巴都体内传出的械音依旧不急不躁,距离兵序的超频还有很远的距离。 宛如天堑般的巨大差距,让一股绝望的情绪以几乎不可阻挡的姿态,蹿升进李钧的脑海,竟要掩盖住那怒鸣的基因。 投降?认输?放弃? 情绪的起伏勾连出连串的自问,却在下一秒就被突然掀起的燥烈戾气摧枯拉朽冲散! “扯淡。” 李钧低声自语,左手五指松开枪尾,握拳猛然轮砸枪身。 滋啦 巨力压着枪尖沿着巴都的胸膛划割,直到被一只手掌死死握住。 “巴都,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墨序矩子堂一定会向六韬集团要个说法!” 蓦然响起的声音,让原本神情淡漠的巴都脸上乍现恼怒,脸上黝黑的皮肤竟裂开一片细密的裂痕。 “喝!” 自裂缝中冲出的音浪如倾泻的洪流撞上李钧的身体,巨大的气流掀起满地残骸,无数锐利的石砾如子弹般撕破空气,发出暴雨打瓦一样的炸沸声。 轰! 李钧双手紧握长枪,枪头深深插入地面,却依旧止不住向后倒滑的身体。 直到后背即将撞上那弥漫的电光,终于堪堪停止。 甲胄破裂,人身染血。 李钧杵枪而立,双眼中扩散开的黑色已经占据大半,脚下不知何时已经是一片瘆人血泊。 哒. 一滴血点从下巴处滴落,砸出点点涟漪。 暗红色的水面倒映出一片交织的光线,有投影出现在雷池之内,就悬停在蚩主的面前。 “蚩主,为什么还不放弃,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在你面前全部死干净?” (本章完) 第486章 满城尽血色(五) 孟席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镜,满头乱糟糟的白发,在说完这句话后,迎着蚩主冷漠的目光,在他面前展开一幅投影画面。 画面之中,是燃烧的江户城,是坍塌的千户所。 潮水般的人影将这里围拢,画面的视角如同随风而走,掠过沾满碎肉的崩口长刀,冲出枪口喷溅的火光,吹过伤口中喷出的血水,拂过一张张死不瞑目的不甘眼眸。 视线挤进摩肩接踵的人群,漫过雾霭般弥漫的硝烟,蚩主终于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是鬼王达、范无咎、谢必安、穷奇、豹尾. 男人们怒吼狞笑,如同一块块棱角分明的礁石,用刀枪迎上激涌而上的敌潮。 是画皮扬起的茫然的脸,是颤抖的怀中抱着的夜叉的尸体,视线撞碎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水,冲进夜叉眼中冰冷枯寂的黑暗。 画面陡暗复明,是一道从符海雷雨之中冲天而起的剑光! 是陈乞生苍白的脸,是他眼中燃烧的恨。 是穿梭在漆黑云海之中的鹏鸟,哭花了一张脸的李花紧紧抱着赵青侠被风吹动的头发。 是那座不存在于现实之中的梦境,邹四九悍勇冲向那头庞然巨兽。 是站在擎天怒猿头顶的袁明妃,神情冷漠的看着面前那尊山岳般庞大的金身佛陀。 一道道人影从蚩主的眼前闪烁而过,最终浮现出那道站在血泊之中,杵枪而立的身影。 画面放大,定格在头盔中间,那只阖然紧闭的独眼。 “这一次我进入倭区,目的只为了将你收回,并不想对其他人出手。但如果你继续抵抗,除你之外的四具墨甲,现在就将丧失行动能力,他们保护的人也立马会死。这一点我而言,并不难,你应该也清楚。” 孟席平静说道:“蚩主,只要你交出核心的控制权,我可以给你时间杀死巴都,让你再做一回救世主。如果你不在乎他们的生死,那我也可以陪着伱一起等。你和苏策的结果已经注定,到最后无外乎再多分润一些好处给其他几家,我同样能够拿走你的核心。但这些被牵连进这场祸事的人,将无一幸免。” 孟席一字一顿:“两条路,左还有右,你自己选。” 蚩主压低头颅,一双幽暗的眼睛定定看着孟席,笑道:“看来这些年你们跟着儒序学做人,是真的进步了很多啊,把当年那些卑鄙龌龊的手段用的是越来越纯熟了。你们现在应该很后悔在‘天下分武’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站到三教那一边吧?” “正是因为当年我们已经为了武序付出太多,所以以后我们都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和武序一起冲在最前面的是我们这些明鬼墨甲!你们这些从序者付出了什么?” 蚩主冷笑道:“是局势落入下风之时你们的临阵脱逃?还是最后把我们这群墨甲卖给三教,换你们自己安然脱身的背后捅刀?” “当年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好争辩的。” 孟席对蚩主讥讽的话音置若罔闻,口中淡淡道:“苏策的债,他要用命来偿还。而你的错,也该由你来承担。” “我的错?” 蚩主放声大笑,狞声道:“老子唯一的错就是没有在叛出墨序的那天,把那些被关在明鬼境中像商品一样等人挑选的明鬼救出来,把整个中部分院连根拔起,将你们这群奴役明鬼的畜生们全部杀光!” “明鬼因墨序而生,为墨序而活,无论你承不承认,主次早已经定下。出现你这种能够脱离墨序单独存在的所谓神器,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自由不是明鬼该有的东西,只有‘忠诚’才是真正的明鬼之志!” 绷紧的铁链发出咔咔声响,炸动的雷光缠绕上暗金色的躯体,将其死死限制在原地。 “明鬼是人,不是你们的工具!” “造物之人,才是主。” 孟席眉头深锁,沉声道:“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矩子堂中部分院给你的,但因为你的叛逃,让中部分院成了整个墨序的罪人,这才是你真正的错。所以现在我们要你把一切都还回来,让中部分院能给墨序一个圆满的交代!” “想要交代?行啊!” 蚩主的身体扛着束缚向前慢慢倾压,身体如双眼如沸腾的烈焰,朗声笑道:“老子今天就给你们一個交代,绝对让你们心满意足,毕生难忘!” “你要干什么?!” 愣神的孟席似乎猛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神色骤然剧变。却在正要开口呵斥瞬间,投射的身影轰然破碎在翻涌的雷光之中。 雷鸣沸反盈天,照亮巴都那张骇然失色的脸。 在逼迫孟席成为出头鸟之后,安然选择冷眼旁观的巴都看着眼前这一幕,往日惨痛的回忆涌上心头,身形片刻不停,向后抽身暴退。 雷池之前,那枚嵌在头盔中央,阖然紧闭的眼眸似有所感,颤抖着重新睁开。 几近支离破碎的墨甲在一片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从李钧身上艰难脱离,脚步踉跄,身影晃荡,却义无反顾的撞向那越发躁动不安的雷光。 “别犯浑,给他妈什么交代?大不了就死在这里,有什么好怕的” 马王爷虚弱的话音中带着难掩的怒意,浑然不顾身上一块块龟裂的甲片,双手径直撕进雷网,拼尽全力撕扯,却只能在那张雷网之中扯开一条微不足道的裂隙。 “你是蚩主,是明鬼境中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你不能他妈的死的这么憋屈,听到了没有” “当然听到了,所以我得帮你们杀光这些人。如果真让我站在这里看着你们死,那才是真的憋屈。” “扯淡..给我停下!” 一条手臂强行挤进雷池,却在下一刻被蜂拥而至的雷光烧融成满地滚烫的铁水。 马王爷强忍着那股让自己灵魂颤栗的剧痛,残存的右臂死死扣住那条快要合拢的缝隙,低着头用头盔狠狠撞去。 咚..咚.. “马爷,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那么蠢的人吗?能被人三言两语就挑拨自爆?” 蚩主平静道:“我其实是没时间了,苏策现在还在佛国里等我。就他现在那把老骨头,如果没有我的帮忙,还真宰不掉那些跳梁小丑。” “照咱们的老规矩,你教我泡妞,我教你杀人。” 蚩主话音中带起笑意:“今天这一堂我先来。至于你的课,我回头再来上。” 话音落下,马王爷猛然抬头,却看到一股无形的涟漪撞进视线,瞬间扩散向整座江户城。 江户城西北。 席卷而至的涟漪如同一只巨手凌空挥动,重重拉上天穹的帷幕,盖住所有耀目星辰。 那片升腾的符海也在此刻悬停不动,僵持不过片刻,便簌簌坠落。 张清圣再也维持不住那副出尘的地仙仪态,精心选配的五官变得狰狞无比,不断挥动着双手。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腹中的道基却再也无法勾连任何一件道械或者是符篆。 陷入绝望之中的张清圣放弃了无用的挣扎,脑海中的意识疯狂敲砸着那座存在于黄粱梦境之中的龙虎洞天,将自己的意识转入其中,重新载入藏在万里之外的龙虎山中的备用躯体。 可往日对他而言畅通无阻的洞天大门,此刻却沉重如山。那缓慢无比的开启的速度,远不如视线中那道不断逼近的森冷寒光。 “焚燃明鬼,自爆核心好一个蚩主,竟要把我们一网打尽!” 张清圣嘴角勾起一丝无奈苦笑。 下一刻,他的眼眸便被迫近的剑光全部沾满。 铮! 长剑势如破竹斩断所有挡路的械骨,锋芒贯穿道基,剑尖透体而出! 龙虎山道四张清圣,神魂俱灭。 长剑噗呲一声拔出,陈乞生嘴唇翕张,却发现自己对着眼前这具尸体,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甲胄脱体,陈乞生拉开胸前沾满鲜血的衣襟,将那件印有‘龙虎山罗天大醮信徒纪念’字样的衣衫扯得粉碎。 做完这一切后,陈乞生转头回望,长军的身影也在此刻出现在他身旁。 一人一甲,默默看向那雷光正在熄灭的地方。 “蚩主.” “蚩主.” 涟漪吹进梦境之中,掠过如烈焰般的火红长发,落进一双清冷的眼眸,却如同一颗巨石投入平湖,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守御慢慢抬起双手盖住面颊,指间的缝隙之中,泪如雨下。 天空中,属于吕筹的数字如同一堆沙砾,在涟漪的吹拂下消散一空。 邹四九血贯瞳仁,手中长枪贯入巨兽的后颈,将吕筹的身躯死死钉在地上。 痛不欲生的嘶吼声中,邹四九如同一头获胜的饥饿野兽,整个身体趴在吕筹的头顶,一口口狠狠咬下。 随着滑动的喉结将嚼碎的血肉咽下,吕筹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凄厉的咒骂也在慢慢变成虚弱的低吼。 吼. 吼! 擎天巨猿仰天怒啸,涟漪吹过他掌中握持的铁棍,为棍身染上一层金光,末端缠上一圈璀璨金箍。 棍身搅动,震开身前佛陀夹棍合十的双手,裹挟着一股恶风重重抡在佛陀的头颅之上。 如山佛躯轰然倒下,被怒猿一脚踏在胸口,膨胀如天柱的巨棍抱在怀中高高抬起,对准身下那张令人厌恶的佛脸狠狠砸下。 咚! 席卷的狂风吹动袁明妃鬓角的长发,她扬起脸,往日妩媚的眉眼只剩一片肃穆庄严,眺望的视线追逐着远去的涟漪。 目光似乎要穿过这座佛国,看向另一座佛国。 “来了?” “嗯,是不是来迟了?我就知道你没了我不行,就这三个玩意儿居然让你见血了?” “别废话,关门了没?” “放心,早关上了。” “那就好。” 苍老武夫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抬头看向漫天站立的仙佛,笑问道:“蚩主,你说咱们有多长时间没有干过这种关门打狗的事情了?” “嘶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很久了。” “那今天就重温重温?” “行啊。” 同时而起的狂放笑声中,蚩主的身影浮现在苏策身后,一步踏前。 就在身影重合的瞬间,暗金色流光遍染全身,一具凶恶甲胄于光影中凝聚而出。 狮齿鬼角环绕面容,如焰血色跃上眼眸。 “一个不留?” “为何要留?” 轰! 方圆十丈地面猛然塌陷,掀起的尘烟被冲起的身影拖拽上天。 “诛!” 仙佛之声如洪钟大吕,却被一声低喝全部改过。 “闭嘴。” 冲天而上的苏策径直撞进迎面呼啸而来的剑雨洪流,无视周遭扰乱视线的幻仙假佛,张开的五指扣住其中一张惊骇的面容,扬臂掷向地面。 呼啸翻滚的身影在空中撞出一层层圆形气浪,在坠入地面的瞬间,一道追袭而至的拳影便落在身上。 轰! 什么飞剑、符篆、佛音、护法神、黄巾力士、道祖法器. 苏策浑然不顾,任由一道道攻击落在自己的背上,冰冷的眼眸始终定定盯着被自己按在地上的龙虎山张希量,一拳接着一拳砸下。 震颤的地面在接连不断的沉闷轰鸣中一寸寸塌陷,裂开道道丈宽沟壑,激荡的烟尘刚刚升起,又被从天压下的劲风吹散。 随着最后一道响彻天地的轰鸣,地面终于停止了龟裂。 “你们这些新生的序三,打人怎么不疼不痒?” 苏策拧动着脖颈,侧头吐出一口血痰,随手丢开手中早已经不成人形的破烂尸体,抬手戟指天幕,一身蛮横气焰沸反盈天! “下一个,就是你。” 被指中的青城山良稷脸色阴沉,隐在道袍袖中的双手猛然握紧,却又立马松开。 “快” 良稷猛然转头,怒视着站在身侧的桑烟寺弥乐,吼声中带着无法掩饰的颤音:“快解开佛国!” “现在才想跑?晚了!” “巴都,蚩主的明鬼意识现在已经进入了弥乐的佛国,此刻你面前就是一具空壳。你如果还要看戏,等苏策真的脱离了佛国,大家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孟席几近破音的嘶喊声中,巴都的身影早已经冲出。 这一刻,这才是他等待已久的真正良机! 充斥灵魂的喜悦在巴都的脸上交织出张狂的狞笑,身体内传出尖锐刺耳的啸音,他的械心已经进入超频。 足矣震碎人肺腑的音浪快过奔袭的身影和扬起的刀光,先一步撞上那道杵枪站在血泊之中的身影,砸中李钧的胸膛。 咚! 一声鼓点般的闷音在巴都耳边响起。没有任何迟疑,他瞬间便听出这是血肉心脏跳动的声音! 下一刻,前后站立的两道身影,在此刻同时睁眼! 一股从基因中翻涌而起恐惧在此刻紧紧攥住巴都的械心,迈开的脚步变得迟疑凝重。 就在他前冲的身影即将戛然而止的之际,孟席沙哑的嘶吼再次在耳边炸响。 “蚩主已死,苏策也是强弩之末!” 巴都骤停的械心再次掀起刺耳的嗡鸣,恼羞成怒他不再迟疑,手中的斩马刀裹挟着冲击灵魂的音潮,悍然斩下! 铮! 枪尖挡住了锋刃,炸开的火点落入李钧的眼中,但他注视的却是此刻流过眼幕的密密麻麻的字眼。 还有那一滴落入自己身体之中鲜血,引燃的燎原大火! 【饕餮(四品技击)学习完成,提升至四品大圆满】 【摧城(四品技击)学习完成,已替换见龙卸甲(五品大圆满)、分筋错骨手(七品大圆满),提升至四品大圆满】 【登岳(四品身法)学习完成,已替换踏锋(五品大圆满),提升至四品大圆满】 【神堂(四品锻体)学习完成,已替换山骨(五品大圆满),提升至四品大圆满】 【震虏(四品内功)学习完成,已替换洞见五神(五品大圆满),提升至四品大圆满】 咔哒 这是冥冥之中铜锁即将碎裂的清脆声响。 在李钧身体的最深处,那扇紧闭的大门只差最后一线,就能彻底洞开! “别回头,现在你才是主角!让我亲眼看着你彻底结束这场祸事,完成这个仪轨,跨过这道天堑,走出你自己的路。” 苏策盘腿坐地,面带笑意,看着站在面前的背影。 此时天色已过至暗,点点明亮从天边浮现。 “长夜将尽啊,要不然这一步.就叫薪主吧!” 老人抬手拍了拍身后冰冷的甲胄,笑道:“蚩主,我取的名字不错吧?独行武四..薪主。” “李钧啊,送客了!” (本章完) 第487章 满城尽血色(完)(谢谢极品南瓜粥大佬的盟主!) 天色虽未大亮,夜色尚有残留。 但巴都的视线却已经被无数寒光照亮。 翻涌的枪影一浪接着一浪压到身前,竟推着他这位出身六韬集团的兵三连连后退。 “当年在震虏庭,我是个师兄弟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五年成为武序,十年才破入序七,直到三十岁,还被仪轨死死拦在序六之外。” 李钧冷眼如剑,翻腕抖抢甩开沾挂的刀身,枪尖晃出一片冷光直扎巴都眼睛。 后者脸上再次裂开密密麻麻的细小缝隙,人耳无法捕捉的音浪波动滚滚向前,将照胆的枪路拍打一歪,贴着脖颈直插而过。 巴都右手抓刀重斩身前,空出的左手一把握住正要回撤防守的照胆,一股特殊的震荡从超频的械心中蔓延上枪身,直奔李钧的身体。 咚! 斩空的长刀劈入地面,脱手的长枪甩入半空。 巴都的目光却因为捕捉不到李钧消失的身影而略显慌乱,片刻愣神之间,沉闷的音爆在腰侧炸开。 李钧躬身拧腰,摆臂挥拳,拳锋一路摧城拔寨,砸碎挡路的层层音甲,在即将轰上巴都身体的瞬间,被他险之又险闪开。 落空的拳势砸进空气,炸出一声沸腾爆鸣。 镇虏庭四品技击,摧城。 铮! 李钧拔背横臂,松开的拳头正正接住坠落的长枪,右脚抬起,高过膝盖,一步落下,如登山阶。身影再次突兀消失在原地! 镇虏庭四品身法,登岳。 “那时候我在门派之中根本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眼睁睁看着同龄之人进兵部坐堂,下地方封疆。而自己却只能呆在门派之中当个武师教导那些年轻人,然后又被他们一个個的超越。我当时那颗心憋屈啊,不甘心就这么过完一辈子。为了争口气,我穿上了飞鱼服,当上了当时武序中人根本看不上眼的锦衣卫。” 李钧如同一道无法摆脱的影子,始终贴在巴都四周。 此时巴都的反应虽然已经跟不上长枪袭刺的速度,但械心中激荡的波动却如同拉开一张无形蛛网,枪影刺入便似粘网的飞虫,速度骤减。 刀枪交错碰撞,震音席卷。 而在这场厮杀之外,那苍老的声音依旧在慢慢述说着自己的回忆。 “那时候的大明帝国可不像现在这样是死水一潭,每一天都很热闹。每次议事,老皇帝坐在皇位上,三教九流在下面噼里啪啦打成一团。今天是占据吏部的儒序想要一个官位,给自己人完成仪轨,刚开口就被人围在地上一顿乱踹,法家的人边下黑脚边骂,说他们再敢乱规矩,就跟他们换了命。 “明天是缩在礼部的佛序提议想要多开一座寺庙赚香火钱,结果被人打的满头是包,差点真就立地成佛了。横行霸道惯了的武序早已经吃的盆满钵满,所以每次就瞪着眼睛等着别人开口,谁话没说对,撸起袖子就上,大耳巴子狠狠的抽。隆武帝也不管,就在龙椅上撑着下巴,笑呵呵的看。” 苏策背靠着蚩主的身躯,笑道:“当时我也不懂他们在争什么,也没资格站上那座庙堂,就站在门外面晒着太阳,听个热闹。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日子倒也过得潇洒惬意,就是北直隶的阳光不算暖,不管怎么晒,都感觉浑身凉飕飕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的帝国已经是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铛! 巴都又挡在一记从天劈砸而下的枪势,握刀的虎口吃痛之下微微颤抖。心头骇然,刚才还任由自己捏圆搓扁的李钧,此刻在近身搏杀之上竟已经占据上风。 更让他心头感到惊悸不定的,是自己克制武序纯粹血肉的械心能力似乎对眼前这个男人造不成太大的影响。不止如此,自己的基因始终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压制,试图把自己的械心压撵出超频状态。 那种感觉极其恼人,却又十分清楚强烈,就像是父与子之间,与生俱来的敬畏和恐惧。 巴都眉头紧蹙,甩干净脑海中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瞥了眼那还在自顾自喋喋不休的老人,还有他身旁那具巨大的墨甲。 苏策已经是风中残烛,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拿走蚩主的身躯。 这是六韬内部给自己下的死命令。 “我搞不懂,也玩不来他们那些蝇营狗苟,每天的事情就是抓捕那些犯事逃亡,地方戍卫又解决不了的王八蛋。过了几年,我也终于混上了千户的位置,虽然还是被门内的师兄弟们看不起,但我自己倒是觉得还不错。自己的实力也靠着积攒下来的功绩,请农序慢慢改良资质,日积月累推上了序五的层次。” “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天能执掌北镇抚司,虽然儒序在背后总是戳着锦衣卫脊梁骨骂我们是鹰犬走狗,但只要当上最大的那一头,我就能用刀把子砸烂他们的笔杆子,看他们捏着鼻子喊我一声苏大人。啧啧,那滋味,想着就让人浑身舒坦。” “后来有天,我遇上了蚩主,那时候的他也是中部分院里一个不受待见的刺头儿,听说是因为连续克死了好几个甲主,搞到最后没人愿意和他来往,混的比我还惨。我一看,嘿,别人不要我要,别人不敢我敢啊!要知道,那时候武序能有一具墨甲,可是一桩了不得的机缘。” 苏策看了眼身边默然肃立的马王爷,笑道:“为了分谁是老大,我跟他打了一架。他打得我满脸血,我拆了他两条腿,结局算是个五五开。最后两个都过得都不算好的人,成了勾肩搭背的好友。” “我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墨序在帮助武序开发一种叫饕餮的能力。当时我就在想,这上位掠夺下位武序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变一变,找个没儿没女的老东西给我反向搞一搞,岂不是能少走很多年的弯路?可惜世事不如愿,等我到了半截身子埋黄土的时候,也没遇见这种好事儿,现在倒是便宜李钧你这个兔崽子了,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身后响起,李钧却不敢回头,满腔的怒气化成挥舞铁枪的力劲,在巴都胸膛划开一道骇人的伤口,将那鼓噪的嗡鸣吓的一窒。 巴都恼怒地大吼一声,斩马刀划舞迎上,左手握拳砸向空气,宛如幽都鬼域之中吹出的恶啸,不断冲击李钧的脑海。 “直到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苏策的语调中渐渐了没之前的轻松快意,淡淡道:“以往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佛、道、儒、法等人,突然变得用一个鼻孔出气,就连以往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兵序,都敢跳出来指着武序的鼻子痛骂,庙堂里只剩下了异口同声两个字,清算。地方上流血事件不断爆发,各方势力开始围剿武序门派。一夜之间,武序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每个人都像疯了一样扑上来撕咬。” “当时我恰好在一个藩属国内追踪鸿鹄叛军的踪迹。等我得到来自震虏庭的求援消息的时候,才知道门派总部驻地已经被人团团围困。以前被武序当成窑子的地上佛国成了遮天蔽日的囚笼,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天穹上亮起的道祖法器就没灭过,甩下的雷霆要是能换成宝钞,应该也能够填满那山与山之间的沟壑。” “我因为当了别人口中的鹰犬走狗,在门派里不被长辈喜爱,不受同辈尊敬。但走狗他妈的也得有个狗窝啊,别人要砸了我的家,我总不能就这么干看着吧?所以我回到了帝国本土,不顾当时锦衣卫指挥使的阻拦,毅然冲过了山海关。” 苏策咧了咧嘴巴,突然笑出了声:“结果,被骗咯。” 铛! 猛然炸起的兵器交击的声音,如同一柄重锤擂动人心,火星刚刚溅起就被更加迅猛的劲风吹灭,刀和枪狂风骤雨一般的交锋让人目不暇接。 李钧仿佛终于熟悉了这具身体,整个人是脱胎换骨,眉宇间挂满让人不寒而栗的戾气,手中一杆大枪如扑杀蛇蟒,刁钻凶横,掀起的厉啸将巴都身周的幽都魂音冲的七零八落。 噗呲! 巴都黝黑的体表被割开一道道伤口,没有血色,不断愈合又不断撕裂。 渐渐的,无论那颗械心如何泵动,衍生出的古怪肉丝再也追赶不上身躯破损的速度。 “原来那条求援的消息,是震虏廷那些没骨头的叛徒设下的陷阱,为了把像我这样的漏网之鱼,一条条引回网中。” 远处天色微明,可老人那张沟壑深深的面容,却早已经接不住半点光,晦暗一片。 “也就是那天,我晋升武三,成了以往只配站在人群中垫着脚眺望的大人物。可是我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总觉得眼前这些人一个个面目狰狞,都是该死之相。” 苏策脸上看不出半点悲喜,平静道:“我砍穿了不知道多少座佛国,直到没有任何一个佛序敢再拉我。顶着漫天雷雨,一拳一拳硬生生打死了领头进攻震虏庭的武当山老派道三。那些幸存下来的同门们欢呼雀跃,称赞我,恭维我。可我却觉得他们当初那副看不起我的嘴脸,更能让我心安。所以我手起刀落,亲手把他们全部送上了路。” “也许等我到地下的时候,震虏庭的祖宗们会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苏策才是那个覆灭整个门派的人。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他们也打不赢我,做人一样,做鬼也一样。” 嚓朗一声刺耳声响,斩马刀抛飞半空,照胆枪从中折断。 李钧十指握紧,势如摧城的一拳洞穿巴都护体的音甲,炸开一层层激荡的涟漪,重重落在对方的面门上。 表层的仿生血肉碎裂剥落,露出其下坚硬如铁的肌肉。 巴都如同一头受伤野兽,双手抓住李钧的手臂,飙升到极致的械心掀起无声的震荡浪潮,沿着筋骨血液逆流而上,想要把李钧的脑袋冲爆。 一点猩红落入凝黑如墨的眸子,瞬间染出满目血红,溢出眼眶,滴落衣衫。 面容狰狞宛如恶鬼的李钧,嘴角勾起一丝狰狞笑意,反腕压肘带得巴都的身影向下一倾,踏步登岳,拔起身影,五指抓住巴都的头发往下一拽,同时提膝撞前。 咚! 撞钟般的闷响声音中,巴都巨大的身影向后翻倒,塌陷的五官械骨刺破肌肉,露出锋利的茬口。 李钧拧腰甩腿,右腿裹着炸沸的空气再次砸在巴都的头颅上。 “等到我熟悉的白山黑水都被鲜血染红,我突然觉得一切好像都没有太多的意思,所以我离开了帝国本土,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人和事。等到继位的隆武帝决定要把所有的藩属国全部改成罪民区,我才觉得,要不然干脆去杀杀那些外人?” “我亲手杀光了倭国的皇室,也任由儒序把我流放在这片穷山恶水,我不是看不出那些龌蹉的心思,也不是没了胆魄去血洗几座佛寺道观门阀,我只是有些累了啊.” 落寞的话音飘过擂鼓般的拳声,直到那颗械心彻底破碎,李钧终于站直了身体。 但他依旧没有回头,身影背对苏策,直面满目废墟,虎立喧嚣尘烟。 “我的前半生过得不爽利,从最初同门口中的废物垃圾到别人的鹰犬走狗,漂泊零落,如履薄冰。但从我成为雄主的那天开始,无人敢在我面前再废话半句,即便我今日将死,去往黄泉的路上踩着的也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佛圣人!” “现在想来,我最终还是没猜对你的仪轨啊,不该是祸事,而是自由。不过名字倒是没取错,薪主哈哈哈哈,这一次我苏策是不是也算名留青史了?” 苏策大笑着摆了摆手:“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李钧啊,你以前没本钱,所以和我一样活得不痛快。现在你有了,以后记得要放开手脚去活,快意便肆意横行,不快就立马横刀。千万别学我,我们武夫一生,哪用得着去管那么多?” “行了.蚩主你小子别催,等我最后告个别,走也得走得像个样子嘛。” 苏策笑容满面,对着眼前的背影拱手抱拳:“门派武三雄主苏策,在此拜别独行武四,薪主,李钧。” 这一刻,破锁之声终于响起在李钧耳边响起。 沸腾的基因却不是快意长笑,而是悲痛哀鸣。 “道序散修陈乞生,恭送苏雄主。” 年轻道人黯然垂眼,用身旁人听不见的声音低语:“也送你,师傅,道序孙鹿游.” 邹四九仔细扣紧脖间散开的纽扣,神情肃穆,大声喊道:“阴阳序邹四九,恭送苏雄主。” “倭区锦衣卫袁明妃,恭送千户!” “倭区锦衣卫范无咎,本名范寅臣,恭送千户!” “倭区锦衣卫谢必安,本名谢熙朝,恭送千户!” “倭区锦衣卫穷奇.” “倭区锦衣卫豹尾.” 长街两侧,声如雷起,泪如雨落。 李钧终于回身,却不敢抬眼,跪地叩首,颤声开口。 “晚辈李钧,在此恭送苏雄主!” (本章完) 第488章 离开江户,再入江湖 晨光照海,浪遏飞舟。 看着前方海面静立的身影,站在舟头的孟席本就铁青的脸色更显阴鸷。 “不要停,直接撞过去。” 孟席冷冷开口,脚下贴着海面飞行的舟船骤然提速,撕开重重浪头,朝着负手而立的徐海潮径直撞去。 “这次坏事的人可不是我,孟大人就算心中有火,也不应该发在我的身上吧?而且大家同朝为官,擅杀同僚,你恐怕也不好跟新东林党交代?” 淡定的话音随风落入耳中,孟席抿紧的嘴角重重向下一坠,目光定定看着前方,直到那张可恶的笑脸近在咫尺,才终于开口。 “停下。” 长舟由极动瞬间转为极静,舟身两侧轰散的波浪卷起大片白色的泡沫。 徐海潮抬起衣袖擦了擦拍打在脸上是的水点,嘴角的笑意依旧如常,看不出半点恼怒。 “徐大人这句话可就说笑了,我孟席不过只是在工部挂了名字的匠人而已,无官无职,怎么敢向大人你发火?” 孟席口中说出的话语看似客气,实则态度冷漠,居高临下俯瞰着徐海潮。 他身下的长舟形墨甲足有两层楼高,庞大却不臃肿,通体流线清晰,泛着阵阵金属寒光,跟徐海潮那艘装模做样的仿古扁舟比起来,高下立判。 徐海潮笑道:“无官无职不过是因为孟大人你志不在此。如果你愿意,不说工部尚书,一个工部侍郎的位置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徐大人现在不呆在倭区收拾残局,反而在这里拦我的路,应该不是为了跟我品官论职吧?” 孟席伸手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冷笑道:“还是说徐大人打算左右逢源,想把我也留在倭区?” “孟大人就不要跟我开玩笑了,堂堂矩子堂中部分院的副院长,岂能是我一个小小儒四敢打主意的?而且现在那个武夫最想杀的人,恐怕是我这个代表儒序出面设局的人。”徐海潮一脸苦笑。 “既然如此,那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事到如今,孟席已经没有心情跟徐海潮继续打这些太极,眉宇之中挂满了焦躁和不耐烦。 徐海潮闻言笑了笑,并未开口,侧身退开一步,让出身后的船舱大门。 “好久不见了,孟席。” 一個熟悉的爽朗笑声传入耳中,推门而出的身影却让孟席瞳孔骤然收紧。 “是他?!” 孟席心头猛地一颤,脸色蓦然变得极为古怪。惊疑不定视线在徐海潮的身上停驻片刻,这才看向那名留着一头利落短发的老人。 “墨序孟席,见过岷王殿下。” 孟席敛去脸上多余的表情,暗中命令身下的墨甲缩小体型,直到与面前的扁舟平齐,这对着老人拱手行礼。 但无论是面带笑意的短发老人,还是眼神中暗藏揶揄的徐海潮,此刻都看得很清楚,对方躬身的速度十分缓慢,而且幅度极小,透着一股不情不愿的别扭。 “呵,墨序.” 徐海潮心头冷笑一声,随即便按下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这些虚礼就不用了。像什么殿下之类的话也不用说了,如今的皇室是什么样子,大家都是明白人,你说着不顺畅,我听着也不习惯。” 老人对梦席的态度不以为意,笑着打趣道:“还是你已经忘了我这个老朋友的名字,所以叫不出口了?” 大明帝国岷王,朱平炎。 这个名字孟席当然不会忘记,甚至可以说是刻骨铭心,毕生难忘。 当年若不是这个名字,墨序在‘天下分武’之中或许不会遭受那么惨重的损失。 但他不是在隆武帝薨逝之后,便被首辅张峰岳囚禁在皇宫禁院之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新东林党和皇室之间的矛盾有所缓解,还是蛰伏已久的皇室已经无法继续再忍耐下去,准备动手反击? 心中怒涛翻滚的孟席,表面却平静无波,淡淡道:“殿下说笑了,您可以平易近人,但我不能不守规矩。” “这么多年没见,孟席你还是一点没变,依旧是这副固执的性子啊。” 朱平炎乐呵呵道:“老实说,你看到我是不是很意外?” “的确很意外。”孟席直言不讳。 “放心,新东林党目前虽然还没有改朝换代的想法,但同样也没兴趣跟皇室化干戈为玉帛。” 朱平炎似乎能够看穿孟席平静面容下的重重疑虑,坦然道:“我也是趁着张峰岳暂时分不开心思,才能从那座樊笼里走出来放放风,透透气。” “殿下好手段。”孟席这句话说得倒是十分诚恳。 诚然,张峰岳现如今因为推行新政,需要处理的政务量暴增,但如果说这就会让一序二无暇他顾,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能在张峰岳的眼皮子底下悄然潜入倭区,朱平炎的手腕和胆量当真是令人叹服。 孟席口中话锋一转:“就是不知道殿下今天专门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吩咐谈不上,只是大家多年未见,来找伱叙旧罢了。” 朱平炎略显感慨道:“要是错过这次的机会,再相见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叙旧?此时此刻在这里?”孟席眉头微蹙。 老人迎着海风展开双臂,笑道:“难道不好?天地辽阔,风平浪静,身后的仇家暂时追不到这里,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大家尽可以畅所欲言。” 孟席凝视着眼前之人,心中莫名泛起一阵寒意,当即冷声道:“我和殿下虽然相识多年,但大家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一叙的旧日恩情,况且我眼下还有紧急的事情,就不耽搁殿下的时间了,告辞。” 话音落下,身下飞舟舟体从海面升起,响起声声械音。 “你说的要紧事,是想趁着倭区行动失败的消息还没在中部分院闹到人尽皆知之前,先和亲近的长老们提前沟通,好在接下来可能面临的问询上开脱自己的责任,保住自己的副院长职位吧?” 即将离弦飞出的舟船戛然而止,鼓噪的气流在下方的海面上掀起阵阵湍流。 “可是你这次的行动可没有提前告知中部分院长老会,而是擅自行动。如果成功了还可说,可现在你不止没有带回蚩主的核心,而且可能会让墨序内部再多上四具叛逃的四品墨甲。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那些人是会为你雪中送炭,还是会落井下石?” 朱平炎的一字一句宛如锋利无比的尖锥,深深凿进孟席的心头,一阵比一阵强烈的不安和忌惮接连涌出。 潜意识在不断催促他远离此地,但朱平炎言词勾勒出的艰难处境,却让孟席不自觉下达了停留的命令。 砰! 浮空的长舟重新落入海面,沉重的船体砸出道道涟漪。 朱平炎看着神色阴沉难看的孟席,称赞道:“蚩主曾经是你们中部分院最大的骄傲,可随着他的叛逃,骄傲也就成了耻辱。特别是他这些年对墨序下手狠辣,更是让你们饱受其他分院的指责和非议。所以你一直致力于研究如何回收和控制墨甲明鬼,在获悉新东林党准备对苏策动手之后,立马带人进入倭区,就是为了能够洗刷中部分院的耻辱,这一点我十分佩服。” “殿下用不着说这些话。我孟席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心知肚明,我只是一个工匠,抓蚩主也只是因为他是墨序公认的叛徒,研究他的核心不会有人提出意见,也不会在明鬼境内造成太过恶劣的影响。” 孟席面无表情道:“仅此而已。” “好,果然是我认识的孟席,果然快人快语。” 朱平炎朗声笑道:“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大家开门见山,这一次我可以帮你保住副院长的位置,不止不会被中部分院问责,而且可以让你在墨序内部名声大震。假以时日,把你推上那空悬多年的矩子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我知道殿下您是纵横序三,所以一些太过空洞的许诺大可不必。” 孟席并没有因为朱平炎口中提到的‘矩子’二字而忘乎所以,反而头脑越发冷静,沉声道:“我只想知道您如何帮我保住副院长的位置?” “我知道中部分院这些年跟新东林党走的很近,但新东林党代表不了儒序。如今的儒序之中,也不再只有一个新东林党,还有我们春秋会。” 朱平炎轻声道:“虽然目前春秋会还未走上台前,但在你们墨序五大分院的长老内,还是有一些与我们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可以让他们站出来声援你,把你塑造成一个为了墨序荣誉而不畏生死的英雄” 朱平炎娓娓道来,可孟席早已经无心去听。 因为他在听到‘春秋会’这三个字之时,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呆愣原地。 儒序之中什么时候冒出一个春秋会?而且看徐海潮那副怡然自若的样子,分明也是其中成员之一。 而且这个春秋会成立的时间绝对不短,要不然根本不能拥有如此大的能量,能将墨序渗透的如此严重。 最关键的一点,一个新党派的出现,代表儒序内部接下来很可能会再次面对巨大的变革,甚至是一场.党争! 此刻的孟席,内心早已经被懊恼填满。如果自己没有选择停留,也不会把这种祸事沾染到自己身上。 一想到儒序中人在进行党争之时的所作所为,即便已经是墨序三的孟席依旧感到不寒而栗。 “朱平炎,抛开以前的序列争斗,我孟席个人跟你有什么仇怨?” 突如其来的厉喝打断了朱平炎的话语,看着面目狰狞的孟席,他微笑道:“你和我,无冤无仇。” 孟席双拳紧握,怒道:“既然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这句话你可就说错了,是你自己起了贪心,主动入局,现在怎么能怪我害你?” 朱平炎笑道:“贪心是雄心之根。有贪心不可怕,甚至春秋会的出现便是因为我们都有各自的贪心。要是不贪,如何去做出一番蛇身吞象的雄图伟业?所以我刚才跟你说的‘矩子’之位,可不是一句空洞的许诺。” 朱平炎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可惜满心惶恐的孟席已经听不进半个字眼,冷声道:“今天你我没有见过,更没有说过一句话。” “大家可以没见过。但说了这么多话,可不能白说啊。” 幽幽话音钻入心头,蓦然间,孟席的双臂如同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般突然抬起,十根满是老茧的指头狠狠掐住他的咽喉。 “你既然还记得本王是纵横序,你一个只会打铁的墨序,凭什么还敢在本王面前站这么久?孟席,你真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啊。” 骨骼断裂的异响和金属扭曲的声音同时响起,孟席的脸色涨红一片,暴凸的眼珠挤出要冲出眼眶,可其中射出的目光却森冷无比,没有半点绝望的迹象。 “别白费劲了,你身上所有的墨甲明鬼,还有这条船里藏着的课题小组成员今天都要死。方圆五里内的通讯传音和黄粱梦境也被本王屏蔽了,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更没有任何人能救你。” 朱平炎踏前一步,迈上那座本体为四品墨甲的飞舟,负手站在孟席面前。 四目相对,却如一头饿虎凝视羔羊。 “本王明明已经在暗中引导捭阖蚩主,让他选择了自爆救人,形成了一场必杀之局。却还是被苏策硬生生破局而出,成了他送给别人的一份大礼。所以我到底是该称赞他苏雄主宝刀未老,还是该埋怨你们这群人太过无能?” 朱平炎的声音冷入骨髓:“这一次本王损失了一颗极为珍贵的三品械心,还丢了给李钧雪中送炭的机会,白白为张峰岳打了一次工。想到这一点,本王就恨得咬牙切齿!” 朱平炎挑起一根食指戳向孟席的胸膛,沿途血肉让道,械骨挪位,画面吊诡无比。 “吃什么补什么,本王现在很饿,所以得吃人。用你的这条命,来弥补我的损失。” 噗呲! 指尖戳进心脏,寸寸没入。 孟席双眼瞪大,浑身痉挛抽搐,却始终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通知菅原平真过来收尸吧,手里有一支墨序课题小组的人命,再加上孟席这个序三,他在鸿鹄里的地位应该能往上提不少。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还可以借这一点跟李钧这头已经出渊的恶龙再搭上线。” “是!” 徐海潮低眉敛目,轻声应道。 “独行序四啊可惜了。” 朱平炎抬眼眺望海平面,扬手丢掉擦拭指尖鲜血的白绢。 沾血的白布乘风而起,扶摇直上,飘入那片无边无际的云海之中。 昂! 一头巨大的鲸鱼跃出云层,腾空飞翔。 “叔,我们现在去哪里?”李花坐在李钧的肩头,抱着他的脖子问道。 “去你苏爷爷的老家。” “那是哪儿?” “辽东。” “去干什么呀?” “送他老人家叶落归根。” (倭区篇正式结束) (本章完) 第489章 脏钱 “嘉启十二年六月初一,内阁首辅张峰岳于朝会中宣布,在皇帝陛下的英明领导下,在朝廷各级官员齐心用命,戮力同心下,‘嘉启新政’经过半年的试行,已经在各大罪民区全面落地,并取得初步成效。张首辅表示,本次新政的落地不仅能有力改善了罪民区艰苦落后的生活水平,同时随着大量青壮劳力进入本土,投身于帝国建设之中,也将推动本土经济实现新一轮的蓬勃发展” “内阁宣布,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继续坚持‘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新政思路,制定并颁布一系列更具针对性和普惠性的政令举措,加快‘罪区本土化、罪民明人化’进程.” “同时,本期邸报还专门采访了在这一次新政取得阶段性成功中,表现最为杰出的倭区官员代表。分别是倭区江户城宣慰使刘典以及倭区犬山城同知杨白泽” “最后,同样在吏部表彰名单内的倭区宣慰使徐海潮表示,他将继续带领倭区全体官员贯彻落实‘嘉启新政’的各项举措,聚焦于倭区百姓‘思想新、生活新’两项新变革,力争在明年新旦到来之前将倭区成功改制为瀛州府,积极主动融入福建布政使司管辖范围” “以上便是本期邸报的全部内容。” 字正腔圆的洪亮男音徐徐停止,画面最后一幕定格在对方不苟言笑的国字脸上。 挂在车顶下方的案牍屏幕发出淡淡白光,照在陆玉璋紧蹙的眉头中央。 “看来那位张首辅的新政,已经成功走出了第一步啊” 靠在后座的陆玉璋低头轻轻揉着眉心,口中喃喃自语。 虽然整篇邸报的行文从头到尾看不到任何一个语气稍显强硬的字眼,看上去一片祥和,似乎新政的推行身受罪民区百姓的欢迎。 但作为儒序二等门阀陆家的成员,陆玉璋虽然不知道新东林党为此付出了什么具体代价,但只是从一些他能够接触到的,流传于儒教内部的伤亡报告中,就已经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 如果有人探手拨开这片锦簇繁花,恐怕会被其下埋藏的森森白骨吓到惊骇欲绝。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陆玉璋一个辽东行省奉化府四品参议应该考虑的事情。 眼下,他有他自己的麻烦需要处理。 “老爷,金马待诏到了。” 负责驾车的马夫轻声开口,打断了陆玉璋的沉思。 位于奉化府北区边缘的‘金马待诏’,是整个奉化地区兴建的最为豪奢的私人会馆,兼具酒肆、客栈、赌场等功能。同时也是奉化府所有有身份的达官贵人迎来送往的首要宴请之地。 原因无他,因为这座会馆背后的东主正是奉化府的知府大人。 眼前这栋楼高不过五丈,不同于帝国江南地区温婉的建筑风格,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由墨序工匠精心设计,会馆通体采用巨大的砖石结构,门前卧虎墙上走蛟,背山面水,二楼往上的外墙由玻璃幕墙组成,游走的光线交织成一头昂首仰蹄,引颈长嘶的金色骏马。 “金马他年期待诏,计文园、未减凌云气。” 笔走龙蛇的草书字体浮现于水墨山川的背景之中,尽显辽东粗旷豪放的水土风情。 混迹奉化官场多年的陆玉璋早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下车后便径直上了位于二楼的酒肆。 和奉化城内那些鱼龙混杂的低级夜场不同,金马待诏的酒肆并没有那些令人震耳欲聋的荒诞音乐,而是放着被称为‘北十番’的辽东笙管乐。 酒肆内部也没有供人群魔乱舞的舞池,取而代之是一个個私密性极强的包厢。 “陆大人,请跟我来。” 陆玉璋刚刚走出轿梯门,立马便有穿着得体的侍女礼貌的迎了上来,领着他走向一间位于西南角落的包厢。 “玉璋来迟一步,还请两位见谅。实在是最近的琐碎公务实在太多,有不少罪民区的青壮年被分配到了奉化府,本来不是多大的事情,可知府大人却对这些人颇为重视,强行把安置任务压在了我的身上。我这几天一双嘴皮都要说干了,这才勉强让那些企业的东主们接纳了他们,所以来晚了。 推门而入的陆玉璋一边将头上发髻散下的乱发别到耳后,一边笑着向包厢内早已经等候在此的一男一女解释道。 这一男一女相较于浑身风尘仆仆的陆玉璋,穿着打扮更显得富贵得体。 两鬓已经略显花白的男人,圆脸上神情和蔼,名叫卢泉,是辽东地区唯一一座一等门阀卢家的外务管家。 另外一名容貌娇美,却绷着一张冷脸的女人则是卢阀少爷卢思义的贴身侍女绣月。虽然她没有像卢泉那样被冠以卢姓,但因为‘贴身’二字的独特含义,让她此刻也有资格在卢泉身旁坐下。 “陆大人您实在太客气了,您可是我们卢家少夫人的亲哥哥,也就是思义少爷的内兄。按规矩来说您也是我们的主子,我们这些做仆人的等多久那都是应该的。”卢泉对落座后的陆玉璋笑盈盈说道。 而本应该跟陆玉璋更加亲近的绣月,则是眼神冷淡的瞥了他一眼,便按下目光不再理会。 “泉老您这么说我可就担待不起了。放眼整个辽东地区,有谁不知道您是老爷子的左膀右臂,卢家的肱股之臣?连辽东各城的知府见了您都要叫一声泉老,我陆玉璋不过一个沾了点姻亲便宜的小官,怎么敢在您面前造次?您要是真把我当成后辈,叫我一声玉璋就是了。” 陆玉璋态度谦卑说道,而他口中提到的‘老爷子’,正是如今执掌辽东的巡抚,一等门阀卢阀的阀主,卢宁。 “那我就斗胆叫一声玉璋少爷了。” 卢泉对于陆玉璋的恭维颇为受用,加上陆家逢年过节从没有断过对自己的‘孝敬’,让他心头那点因为等待而滋生的怨气随即烟消云散。 “不知道这一次玉璋少爷是有什么要天大的紧事,不能在卢家的黄粱梦境里说明,居然让思义少爷连夜把绣月和我一起派到奉化来?” 卢泉说话间故意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绣月。 要知道他和绣月虽然都是卢阀的下人,可两人效忠的主子可不一样。卢泉是阀主卢宁的心腹老奴,而绣月则是卢思义的身边人。 虽然卢宁和卢思义是父子关系,但在如今的大明帝国,父子血缘早已经不似前中明时期那般亲近无间。如果不是担心子嗣争权夺利导致家族衰败,那卢宁完全可以想生多少生多少。 今天卢泉来奉化见陆玉璋,是绣月转述的卢思义的安排。其中表达出的隐晦含义自然是不想事情被卢泉知道,而是想在下人的层面帮陆玉璋解决掉他面对的麻烦。 而在两人来奉化的路上,卢泉从头到尾没有多问半个字,直到此刻才选择开口。 这个时机选择的也十分恰当,一方面如果陆玉璋遇见的麻烦十分棘手,那他大可以当着陆玉璋的面拒绝,以免话传多口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另一方面也能通过绣月表明自己对卢思义的尊重,不会让这位未来的卢阀家主觉得他在倚老卖老,因此心生不满。 “泉老放心,这件事和少爷无关,请你到奉化来也是看在少夫人的面子上。所以你能帮则帮,不能帮则罢,绝不会让你为难。” 绣月正视着对面的陆玉璋,语气冰冷说道:“陆大人,思义少爷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办到了,接下来你自己跟泉老谈,我就不参与了。” 说完这句话,女人便直接起身。在即将出门之时却突然脚步一顿,回头冷冰冰的看着陆玉璋。 “陆大人,思义少爷让我给你带句话,大家能成为姻亲是缘分,希望你以后做事稳妥一点,别让他这个内弟难做,也别让你的妹妹难做。” 绣月说罢便推门径直离开,丝毫不顾身后陆玉璋难看的脸色。 “思义少爷平日里对这些下人还是太宠溺了,以至于让她们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卢泉微笑着安抚道:“玉璋少爷伱别放在心上,回头我会跟老爷禀报,好好整治一下卢家产阁的培养流程,把如何尊重主子的观念在这些家奴的脑子里烙印的再深刻一点。” “泉老您要是这样做了,那我可就真的害了舍妹了。” 陆玉璋苦笑着摆手道:“我这次惹上这种麻烦,连累思义少爷要出面帮我收拾残局,绣月姑娘作为思义少爷的体己人,她这么生气也是应该的,泉老您切莫怪他。” 卢泉眯着眼睛,语速缓慢问道:“那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麻烦,会让玉璋少爷你都解决不了,需要通过思义少爷找上老奴?” 陆玉璋叹了口气道:“不知道泉老您知不知道陆家有一个子弟,叫陆成江?” “知道,曾经的倭区副千户。” 在卢陆两家联姻之前,卢家早已经派人查过了陆家的底细,因此对于一些在陆家内较为重要的人物,卢泉记得十分清楚。 “我听闻当初陆家可是冒着新东林党内不少的流言蜚语,咬着牙答应了苏策会妥善照顾所有辽东籍倭区锦衣卫的家眷和返乡的伤退老卒,这才将他推上了副千户的位置。只可惜这位陆少爷的运气并不好,还在壮年就死在了倭区” “陆成江并不是运气不好,而是自寻死路,死有余辜!” 陆玉璋脸色阴沉,狞声道:“陆家当时帮他坐上那个位置,暗地里背上了多少轻蔑和辱骂?结果这个废物根本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竟然敢在苏策的眼皮子底下玩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权术。他自己死了事小,却害得陆家因此臭名远扬,前期的投入更是化为一滩泡影,在这次的新政中颗粒无收!” “这位陆少爷的做法虽然不可取,但人毕竟已经死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泉老看着面前陆玉璋脸色由愤怒转为羞愧,心头蓦然一沉,皱着眉头说道:“玉璋少爷你不会是想告诉老奴我,是那些锦衣卫的家属出了什么问题吧?” “不敢欺瞒泉老,是。” 陆玉璋迎着卢泉森冷的目光,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朝前挪动几分,直到屁股坐到椅沿边,这才硬着头皮道:“陆成江在当上倭区副千户后,利用职务之便,暗中贪墨了很多辽东籍锦衣卫的抚恤款子,还有家眷的生活费用” 卢泉话音讥讽:“这位陆少爷真是好大的胃口啊,别人刀口舔血换来的卖命钱居然也敢吃?还是说陆家已经衰败到这种地步,需要干这种肮脏事情来补贴家用?” “陆家也是在陆成江死后才知道他做的这些缺德事,在此之前根本绝不知情,这一点泉老您放心。”陆玉璋拍打着胸脯急声道。 卢泉闻声,眉宇间的阴沉稍稍缓解,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双眸定定凝视着一脸赔笑的陆玉璋问道:“不对吧,如果只是贪墨钱款,那陆家在得知事情真相后大可以双倍补贴回去。首恶已除,陆家不该这么怕那些幸存的倭区锦衣卫吧?玉璋少爷,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老奴?” 陆玉璋咽了咽口水,语气艰难道:“虽然倭区并没有黄粱梦境和本土联通,那些倭区锦衣卫也不能在没有北镇抚司的命令下随意返回帝国本土,但陆成江为了保证他们的家眷能够守口如瓶,给他们都打上了儒序印信。不分.不分男女老幼。” 哗啦 几案上的茶碗猛然翻倒,倾泻的茶水流得满地都是,甚至有几滴甩到了陆玉璋的脸上。 卢泉深吸了一口气,将按在茶几上的手掌重新放回膝盖,平静问道:““据我所知,陆成江应该是纵横序,怎么可能给人烙上印信?” “陆家有人帮他。” “谁?” “已经杀了。” “那些打了烙印的锦衣卫家眷,现在人在哪里?” “也都处理了。” “处理了?处理的好啊!明明还有些许转圜的余地,可你们陆家可真是一条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啊。”卢泉咬着牙,怒道:“所以你今天请思义少爷出面,是害怕事情暴露后会把那个逃窜的独行武序惹上门来,所以想请出面帮手?” “这件事确实是陆家做的不对,不过只要泉老您愿意帮忙,条件可以随便开” “玉璋少爷也太看得起我卢泉了。” 卢泉豁然起身,低头俯视陆玉璋,冷声道:“倭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知道,我也知道。一个能让苏策用命帮他晋升,还能成功活着闯出那场必杀之局的独行武四,你堂堂陆家的少爷惹不起,我卢泉一个小小的家奴更加惹不起。” “这件事我办不了,我现在就返回辽州卢阀向思义少爷请罪,告辞。” “你跟我惹不起,但是卢巡抚,想必应该有办法应付吧?” 听着身后幽幽响起的声音,卢泉已经走到门边的身影猛然驻步,一股冰冷的杀气通体而出。 “陆玉璋,你如果有祸水东引的想法,我劝你最好现在就放弃。惹上那个独行武序,陆家可能还能留下传承的基因。但是惹了卢家,陆家顷刻间就是满门死绝,鸡犬不剩的下场!” (本章完) 第490章 祸水东引 “得罪卢阀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我当然是明白的。” 陆玉璋此刻一改先前的惶恐神态,表情从容淡然,伸手扶起桌上翻倒的茶具,拿出一张丝帛慢慢擦拭着桌上的水渍。 “但泉老你也好好想想,绣月刚才虽然口口声声说这件事跟思义少爷无关。但如果真的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话,思义少爷会让她出面请你来奉化吗?” “陆玉璋,想泼脏水之前,你最好把自己的脑子放清楚一点。你觉得卢家的少爷会缺你这点脏钱?可笑至极!”卢泉轻蔑道。 “是真是假,泉老你现在问问绣月不就知道了?不过我想你心中现在应该已经有了答案,毕竟卢阀虽然不缺钱,可现在的卢阀是卢宁老爷的,而不是他卢思义的。” 陆玉璋轻声道:“这些年因为有苏策的存在,倭区锦衣卫对伤残人员的抚恤和家眷的待遇上十分大方,待遇甚至好到连我这个四品参议看了都不禁艳羡。目前生活在辽东境的锦衣卫及其家眷虽然只有不到五百人,但积少成多,涓流成海,这笔钱的数量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庞大的多。” “那又如何?如果思义少爷真的参与其中,那老爷自然会出手处理。但在此之间,伱们陆家.” 卢泉猛然转头,脸上杀机毕现,狞声道:“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陆玉璋哑然失笑:“果然是宰相门房可当七品官,泉老张口闭口便要让一座二等门阀土崩瓦解,全家死绝。这番魄力当真是让人敬佩。” “你是觉得卢家没有这个能力?” “卢家当然有,这一点我从不会怀疑。可是泉老,俗话说的好,这狗急了尚且会跳墙,陆家要是真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那天,或许会做出割开血管抹卢阀一身脏的事情,虽然伤不了身,可是会伤脸面啊。” 陆玉璋笑道:“而且为了一件只是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真值得卢阀如果兴师动众吗?” “李钧虽然离开了倭区,可现如今依旧是下落不明,就算他真的胆大妄为到敢返回帝国本土,也不一定就会来辽东。即便来了辽东,也不一定会发现这些事情。” 陆玉璋缓缓道:“我今天找泉老你,不过是想为了陆家和卢少爷增添一份保障罢了。” “说得倒是轻巧。”卢泉冷哼一声:“你陆家杀了那么多锦衣卫家眷,这个尾巴怎么可能抹的干净?只要随便查一查,立马就会漏的干干净净!” “被发现了也没关系,届时只要泉老你出面以卢家外务总管的名义与对方交涉,无论那位独行武序是要钱还是要命,陆家都可以加倍偿还,只要保住陆家拥有官位的几个人就行。为了息事宁人,陆家已经准备好了付出惨痛代价的准备。” 陆玉璋顿了顿,接着补充道:“这也是思义少爷的意思。” “但这不是卢阀家主的意思!” 卢泉冷声道:“那個人如今的身份和处境有多敏感,就不用我多跟你说了吧?就算抛开这些不谈,一个能够拳杀序三,而且无家无业的亡命徒,这种麻烦谁愿意去沾染?” “序三也要分是走的哪条路,走了有多远。巴都不过是一个靠着那颗械心才勉强踩在了序三的门槛上,六韬集团派他去倭区,明显就是在敷衍庙堂上的那些老爷们。而且即便是如此,巴都也是在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不占的情况下,蠢笨到和对方正面硬碰,这才会被对方杀死。但卢家在辽东却正好相反,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只要对方敢现身,恐怕都不必动用门阀私兵,光靠着各城的戍卫就能将对方活活淹没。” “还有一点,泉老你恐怕说错了,他现在可不是无家无业的孤家寡人。” 陆玉璋话锋一转,眯着眼笑道:“毕竟倭区锦衣卫可不全是辽东籍啊,你说对吗?” 卢泉回身看着对方安坐在椅中的背影,蓦然感到一股森森寒意。 他原本不理解为什么堂堂卢阀的公子会娶一位只是二等门阀出身,而且在基因潜力方面的表现也并不算特别优秀的女人。 但现在看来,卢思义恐怕早就被陆家用利益捆绑在了一起,要想分离开来,必然是伤筋动骨的凄惨下场。 “妹弱如鸡犬,兄狠如虎狼。” 卢泉脑海里猛然跳出这句话。 “我只是卢阀的一个家奴,我帮不了你。” 卢泉按下心头繁杂的思绪,虽然依旧是在拒绝,但语气已经没有刚才的强硬:“不过我可以不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就当我今日没有来过奉化。” “可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一切,不管你是说还是不说,你觉得卢少爷会放过你吗?” 陆玉璋站起身来,看着脸色一片阴冷的卢泉说道:“你在卢阀呆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门阀子弟之间的竞争有多激烈,不单单是要跟活着的人争。就算只是一株独苗,也要跟还未降世的人斗。” “如果卢少爷身上沾染了污点,那他可就有被随时取代的风险。只要巡抚他老人家愿意,随时可以再用自己基因培育一具躯体,从宗庙祠堂里选一位在族谱中记载品行端正的卢氏子弟的脑组织切片放进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再得到一个更加言听计从的子嗣,卢阀的家业一样有人能够继承。” “你知不知道我在晋升序四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陆玉璋脸上露出一个畅快无比的笑意:“我把陆家祠堂里储存的所有脑组织切片全部从牌位里抽出来喂了狗,一片都不剩!” “泉老,我知道你对巡抚大人十分忠心,但你也要应该为自己考虑考虑。如果卢少爷他出事了,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人肯定就是你。就算他来不及收拾你,那新的卢少爷如果知道了前任的死法,你觉得他还会选择信任你吗?这卢家的掌舵人迟早都会换,你现在可以为了一颗忠肝义胆抛弃性命前途,可你的子女们怎么办?他们可脱离不了卢家啊。” 陆玉璋看着卢泉的双眼,笑着说道:“可如果你愿意帮我们这个小忙,即便是不出事,卢少爷也会记住你这份情,以后等他上位,这卢阀内务总管的位置难道还会有其他的人选?就算最后还是出了事,这个东西也足够你找一家最顶级的农序企业和道观留下种子和意识,换躯重生,远走他乡,享受荣华富贵。” 一张金属卡片塞进卢泉手中,冰冷坚硬的触感让他浑身汗毛瞬间直立。 卢泉将目光从和陆玉璋的对视中抽离,看向下方,指缝间露出的金光耀的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我一会还有公务要忙,就不打扰泉老您了。等过段时间一切回归正常之后,我再请您去陆家做客,到时候还有重礼答谢。” 陆玉璋说罢,便不再理会处于天人交战之中的卢泉,迈步出了这间包厢。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离开金马待诏,而是通过轿梯一路直达位于顶层的客房。在金马待诏这种挥金如土的奢遮场所,陆玉璋有一间长期的专属房间。 踩着廊道松软的地毯,陆玉璋一只手揉着自己隐隐发疼的眉心,一只手慢慢解开腰间镶缀着青玉的腰带。 行至到那间属于自己的房门前之时,腰带已经被陆玉璋缠在了右手之中。 一道红光掠过瞳孔,确认身份之后,房门锁舌‘咔哒’一声自行打开。 率先引入眼帘的并不是奢华夺目的装饰,而是一具跪卧在地,不着寸缕的雪白身躯。 “奴儿绣月,见过主人。” 一张双颊绯红的俏丽面容缓缓抬起,赫然正是刚才在酒肆之中不给陆玉璋半点颜面,始终冷言冷语的卢阀侍女,绣月! 啪! 挥落的腰带重重抽打在绣月的身体上,一条猩红的血痕立刻在雪白的皮肤上浮现。 绣月咬着嘴唇,发出轻微却旖旎无比的鼻音,一脸崇拜的看着表情冷漠无比的陆玉璋。 陆玉璋手中的腰带挥动不停,居高临下睥睨的眼神中没有半点怜悯,充斥着宛如神祇的冰冷和蔑视。 直到绣月的身体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蜷缩在血泊中微微颤抖,陆玉璋才终于吐出胸中憋闷着的一口浊气,甩开手中玉片近碎的腰带,迈步走到窗边。 占据整面墙壁的落地窗外,是在黑暗中缄默不语的连绵青山。 倭区锦衣卫没有全部死在那片穷山恶水之中,而且还逃出了一头饿虎。这对于陆玉璋来说,完全是预料之外的麻烦。 “新东林党里那些老东西确实是该入土了,养寇为患这么多年,等到尾大不掉了才想起来要动手。狮子搏兔,尚且要用全力坑杀一名武三雄主他们却还蹑手蹑脚,依旧搞那套只组局不出人的幕后把戏,最后竟然让这么多活口逃出倭区,真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废物!” 笔走龙蛇的草书还在会馆上空流转,逸散的黑白冷光打在玻璃幕墙上,倒映出陆玉璋那张阴沉欲滴的脸。 陆成江贪墨倭区锦衣卫抚恤的幕后主使其实正是他。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条源源不断的财路,陆玉璋才能在陆氏内部崭露头角,成功清理其他的竞争者,成为陆阀唯一的继承人。 如今大权在握的陆玉璋当然不需要再依仗这条财路,原本自己只要等到苏策死后,再将这些被烙印了儒序印信的锦衣卫家眷全部处理掉,整个事情自然也就烟消云散。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先是陆成江在千户所因为一些在陆玉璋看来不过是愚蠢至极的争斗,将这件事的一些蛛丝马迹暴露了出来。接着是本该全军覆没的倭区锦衣卫,竟然活着逃出了一个独行武四。 接二连三的意外,彻底打乱了陆玉璋的计划,更是在他的头上悬上了一把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 相较于之间诓骗卢泉的那些言词,陆玉璋心中觉得李钧肯定会来辽东,到时候这些人间蒸发的锦衣卫伤退老卒和家眷,势必会引起对方的追查。 卢家的名头在其他人眼中或许份量颇重,但对上李钧,陆玉璋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从儒序内部的通报来看,这个独行武序比起以前的门派武序更加难以约束和驯服。 他不止需要拉卢家下水,还要给李钧一个无法忽视的理由,让他跟卢氏先拼一个你死我活。 想到这,陆玉璋开口喊了一声。 “奴儿。” 远处卧在血水之中的绣月猛然睁开了紧闭的眼睛,双眸精光熠熠,哪还有半点奄奄一息的可怜模样。只见她四肢并用爬过来,小心翼翼跪在距离陆玉璋一尺之外,似乎怕自己身上的血迹会沾染到陆玉璋的衣裳。 对于绣月的表现,陆玉璋十分满意。 他没有给对方打上自己的儒序印信,因为那样做立刻就会被同为儒序四的卢思义发现。他控制绣月的方法,完全就是依赖对‘六艺’之一‘御’的运用,以及对人心的揣摩。 人性本恶,可有的人因为各种原因不敢做恶,或者是无力作恶,只能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恶意隐藏起来,维持表面上的道貌岸然。 可无论怎么掩饰,他们的内心中都藏着慕强崇恶的天性,只要将这一点勾引出来,再通过儒序的能力加以放大,便会让对方崇拜自己,甚至能让对方对自己产生足以媲美儒序烙印的服从和依赖。 陆玉璋也是通过绣月,才成功让卢思义拿了这些锦衣卫的血汗钱,将对方的把柄捏在了手中。 “我的好奴儿。” 陆玉璋蹲下身体,双手捧起绣月的脸庞,温声细语道:“你说我该怎么让李钧先把矛头对准卢家,去和卢家死拼,而无暇顾及我呢?” 绣月一言不发,似乎所有的理智都变为了痴缠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这张丰神俊朗的面容。 “可能只有动用你告诉我的那张底牌了。但是我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人帮我传递这个消息,你愿意吗?” “奴儿愿意。” 绣月此刻终于回神,如同猫狗一般舔舐着陆玉璋的掌心,兴奋开口。 “很好。” 啪! 一耳光重重落在绣月的面颊上,眼眸中却浮现出浓重的畸形快意,身体更是跟着颤栗起来。 “那就去帮我将李钧的怒火引到卢家的身上吧。” 陆玉璋站起身来,低头凝视着掌心之中的猩红,歪着头轻笑自语:“或许.这一次并不是杀身的危机,而是一场需要火中取栗的机遇?” (本章完) 第491章 要把账算清楚 夏雨滂沱,夜色昏暗。 当雨势笼罩坐落在辽东行省北部的群山之时,更显凶猛。 起伏连绵的山势中存在一个突兀的下陷缺口,像是原本坐落在此的山峰被人从中斩断,抹平了顶部的雄峻峰峦,只剩下一座寸草不生的低矮荒山。 虽然已经过去了不少的岁月,但荒山上依旧随处可见坍塌痕迹,到处着遍布崩裂的碎石和爆炸后形成的坑洼。松散的浮土汇入雨水形成浊流,向着山下冲刷,让本就支离破碎的上山之路更加难行。 可此刻若是有外人在场,就会惊讶发现,大雨之中有一群身穿肃穆黑衣的人正在沉默登山。 有人持刀开山破路,为走在队伍中央的扛棺之人扫平障碍,斩出一条坦途。 坠在队伍后方的年轻道士抿嘴不语,妩媚佛女不敢诵经。 所有的诵经超度,在此时都不配打扰棺中之人的清净。 在几乎被削平的矮山最顶端,一颗不过丈高的小树立在风雨之中,根须沿着满是嶙峋碎石的地面顽强蔓延,贪婪的寻觅着任何一丝可以供给自身的养分。 已是夏季,却依旧稀疏不满的树冠撑开一方逼仄的无雨之地,在这里立着一块锈迹斑驳的金属立牌。 缺少维护的立牌早已经无法播放画面和声音,只有暗淡残破的灯管勾勒出一行模糊的小字。 震虏庭遗址吊唁处。 无声的字眼嘲讽着这遍地的疮痍,几十年如一日。 啪。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按在立牌上,一寸寸将其慢慢拔出,随手甩入夜色之中。 李钧将肩头扛着的铁棺放在一旁,徒手在树下挖出一个足矣容纳铁棺的深坑。 “老头,咱们到地方了。” 一身衣物尽数湿透的李钧蹲在坑边,捧起堆积在一旁的浮土覆上棺身,口中低声自语。 “这里的环境是不太好,你和蚩主就先将就将就,等我把那些想打扰你们安睡的人都清理干净了,再给你们修一座大坟。我知道你们这儿的人可能不讲究什么叶落归根,但是我不一样,我讲究。” 李钧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你也别说我是什么死板老古董,谁比谁老还真不一定。等以后到下面再相见的时候,大家开诚布公的理一理辈分,到时候你、燕八荒,还有赵鼎,你们这几个老头子恐怕得老老实实站成一排,规规矩矩的喊我一声爷。” 李钧一边说着话,一边倾着身体,仔细挑出混杂在泥土中的细小碎石和碎裂的金属弹片,再用手掌慢慢压实垒起的泥土。 接过身后的谢必安递上的一瓶剑南烧春,李钧拧开瓶盖,将酒液倾在坟前。 “你就在这里踏踏实实的睡着,其他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已经都安排好了。” “穷奇、豹尾和老鬼他们已经分别带人去了不同的行省,把战死兄弟们的抚恤和黄粱梦境送回他们的老家,亲手交给他们的家眷。这些梦境都是鸨鬼根据他们的遗愿做的,主机在袁明妃的身上,真实度和时间线都做的很好,足够他们在里面活的开心。一些没来得及上传意识的兄弟,我也会把他们的骨灰送回家。” “至于活着的人,有些已经厌倦了拿刀,想过安稳的日子,所以我给了他们一笔钱,大家好聚好散。还有一些咽不下这口气,攥着刀把子不愿意松开的,我也会把他们照顾好。” “伱以前跟我说过要把这些弟兄扶上马送一程,这句话我一直记得很清楚,我会把这些事妥妥当当的做好。” 淅淅沥沥的水滴从树冠的缝隙中落下来,和流淌酒水一起渗入坟前的泥地。 李钧絮絮叨叨道:“我把赵青侠赶回了东部分院,这小子居然还嚷嚷着不想走,没办法,我只能让墨骑鲸把他强行绑了回去。倭区的事情咱们承了他们的情,这一点我心中记下了,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不要把别人牵扯进来了,你说是吧?” “哦,对了,有件事儿得跟蚩主你说一声。你有两个兄妹,守御和长军,他们也决定脱离矩子堂了。墨骑鲸原本也想这么干,可惜他现在还放不下自己的老师,说等他帮老师扫平整個东部分院后,再来帮你报仇。” 李钧话音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道:“我知道你们在下面很无聊,放心,我很快就送人下来陪你。” “新东林党、龙虎山、青城山、桑烟寺、六韬集团、矩子堂中部分院,但凡参与过倭区那件事的人,我都会跟他们一笔一笔把帐算清楚,一个字一分钱都不能错,任何一个人也都不能放过!” 三根点燃的纸烟倒竖着,并排插入泥土之中。 “那天你跟我说从此天高任鸟飞,让我好好去看看这座大明帝国。可惜,我这个人眼皮子实在太浅,现在那些人挡在我面前,如果不把他们杀干净,我什么都看不到。” “行了,话说完也就该走了。等我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几个桑言寺的佛序,让她们下去好好伺候你。就是不知道你这老头到时候还有没有提枪上阵的力气啊?” 李钧打趣说道,拍了拍手上泥土,缓缓站了起来。 “钧哥,有人上山。”谢必安低沉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李钧置若罔闻,对着身前的坟茔躬身一礼。扎着羊角辫子的李花顺着他的裤腿滑落地面,涨红着一张小脸,重重磕着没有声音的响头。 直到许久之后,李钧才缓缓直起腰背,侧身回头看去。 马王爷、袁明妃、陈乞生、邹四九、谢必安、范无咎 分散站在他身后的众人,也在此刻同步回头。 荒山之上,暴雨之中,孤树之下。 一道道或是冷漠、或是凶狠的目光落在领头之人身上,如同山峦压身,让他举步维艰。 男人藏住眼眸深处的惊骇,脸上神情肃穆,拱手抱拳。 “门派武序姜维,代表家师特来吊唁苏雄主。” 随他而来的数人动作整齐划一,朗声喊道:“苏雄主千古!” 风雨晦暗,人声鼎沸。 跪在地上的李花闪身出现在李钧的肩头,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戟指对方。 “一群拉稀摆带的龟儿子!” (本章完) 第492章 大路朝天 “一群拉稀摆带的龟儿子。” 李花这句话虽然用的是川蜀地域的方言腔调,但光是看那副蛮横的语气和轻蔑神态,就能让人听懂其中蕴藏的含义。 被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的女孩指着自己的鼻子痛骂怂包软蛋,领头这个叫姜维的男人不由露出一脸羞愧。 可这群不速之客中,也仅仅只有他一人露出这样的神情,其他站在他身后的大多皱着眉头,用忌惮的目光扫过李钧,抿着嘴唇没有开口。 “李兄,能不能让条路,让我们向苏雄主磕一个头?”姜维神色诚恳问道。 “你可以,但是这些人不行。” 李钧抬眼横扫一圈,并没有理会这些人像吞了苍蝇一般难看的脸色,微微侧了侧头,让挡在前方的范无咎等人为姜维让开一条路。 “多谢。” 姜维定了定神,昂头挺胸,双眼直视前方,和面带冷笑的范无咎擦肩而过。 “定军山门派武序四姜维,叩拜苏雄主。” 没有在乎淋身的凄冷雨水,也没有在乎满地肮脏的泥泞,姜维屈膝跪地,对着那座矮矮的坟包恭敬磕头。 其实对于姜维自己而言,他对于面前这位雄主的了解并不多,甚至和对方从没有半点交集。 不过有一点他心里十分清楚,除了那些甘愿在三教身下苟活的软骨头之外,苏策是如今整个门派武序内仅存的几位没有选择逃亡海外,依旧留在帝国领土内的序三之一。 也是整個大明帝国唯一一位,没有选择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序三雄主。 仅仅凭借这一点,便值得姜维发自内心敬重这位素未蒙面的前辈。 而且他们这些人能够安稳活到今天,有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有苏策站在台前,为他们挡住了来自其他势力的明枪暗箭。 如今,这面旗帜到底还是倒下了。 “苏老,走好。” 没入泥泞之中的额头缓缓抬起,污浊的泥水横流满面。 祭拜完后,姜维站起身来,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抬袖擦脸,而是对着站在一旁的李钧拱手抱拳。 “李兄你放心,我们并没有刻意跟踪你,也没有调查你的行踪。今天能和你见面,纯粹是用了守株待兔的笨办法罢了。” 姜维正色道:“在苏雄主身故的消息传回帝国本土以后,各门各派的师长们便让我们这些人进入辽东境内,分散在各城等待。他们说,如果你返回帝国本土,就一定会来辽东。” “各门各派?” 李钧扫了一眼那些站在远处的身影,淡笑着问道:“看来你们的人还真不少啊?” “真的不多了,真的。” 姜维敏锐察觉到李钧笑意背后藏着的讥讽和冷漠,无奈的叹了口气,黯然道:“跟你说一句透底的实话,如今在整个大明帝国内还拥有传承能力的武序门派不超过十指之数。现在的武序已经是十二序中名副其实的垫底存在了,或许等一天,明人的基因内再诞生出一条新的序列,我们就将彻底消失在历史之中了。” “十指之数?这可比我想象的要好上不少啊,我以前可一直以为伱们都死完了。” 李钧笑了笑,问道:“为什么我之前从没有听过你们的存在?真就藏的这么好?” 在李钧接触过的门派武序之中,除了苏策和荒世烈之外,还有一个由武转兵的锦衣卫,魏拒鞍。 现在回想起来,魏拒鞍很有可能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只是所属的门派遭遇了变故,无奈之下只能转换序列以求活路。 除此之外,李钧再没有跟其他门派武序来往过。 “世道比人强,我们藏起来也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 姜维苦涩道:“当年在天下分武之后,武序的中坚力量几乎死伤殆尽,能够支撑一方的序三及以上的梁柱也倒塌的所剩无几,勉强活下来的人也几乎是人人带伤,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舔舐伤口。武序是强,但绝对不是没有短板。无论是血肉还是金属,都有一个承受的极限,当受到的伤势积累到一定地步之后,便会让体魄和基因造成损伤,甚至形成崩溃。并不能像其他序列一样,只要脑子没有受损,换具躯体便能恢复如初。” “苏千户无法维持巅峰武三的实力,衰老的影响只占很小一部分,真正的原因恐怕跟当年发生在这里的那场血战有很大的关系。” 黄天门,黄擒龙。 听到这句话,李钧瞬间便联想到了潜藏在倭区的黄天门,轻轻点了点头。 “武序已经是日薄西山,但是以佛道两家为首的势力依旧想把我们赶尽杀绝。为了彻底消灭门派武序卷土重来的机会,他们除了派人追杀我们,还在自己的人口基本盘里开始针对武序基因,通过思想、信仰、言论等方式,想要把武序的新人全部扼杀在摇篮之中。你现在看到的这些人,放在几十年前,个个都是武序内难得的天才,但现在却只是侥幸存活的漏网之鱼。” “而且随着黄粱技术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植入各种辅助装备,降低破锁晋序的门槛,但同时也破坏了纯粹体魄,让新生的武序越来越少。” “我们不是没有血性和他们拼命,实在是人员青黄不接,死一个就少一个,多死一个整个门派可能就会因此覆灭。所以我们现在基本上都生活在各处偏僻荒凉的地区,低调生存。” 姜维一脸自嘲笑道:“毕竟追杀我们的可不止佛道两家,我们的身体同样也是兵序和农序最好的研究材料,是他们研究开发械心和阡陌手术的基础。如今的门派武序虽然不是独行,却早已经和独行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了。” 听着对方这番推心置腹的言辞,李钧的脸上却连半点同情的表情都奉欠,揶揄道:“看来你们确实活得不太行,不过既然已经活的这么不容易了,那你们现在怎么敢这么多人抱团冒头,就不怕被那些盯着我的人一网打尽了?” 面对李钧的这个问题,姜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无奈摇头苦笑。 “我知道你们今天不是来吊唁老头的。” 李钧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对方,问道:“说吧,还有什么目的?” 姜维闻言重重叹了口气,翕张的嘴唇半晌无声,似乎有话鲠在喉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见他如此扭捏,此时被晾在一边淋雨的人群中,有人已经按捺不住,越众而出。 从外貌上来看,这是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男人,只听他正气凛然道:“姜师兄说的对,我们并不怕死,只是为了振兴武序,所以才会忍辱负重潜伏下来,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等待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现在李兄你晋升独行武序,代表时机已经来了。只要你愿意把独行武序的晋升仪轨分享出来,我们就能想办法培养出更多的独行序四,届时武序的重新崛起将指日可待。而且有我们的帮助,你想要复仇也更加轻松.。” “现在我相信你说的话了,看来你们确实不是一个门派的。而且还是一群脑子不太好使的散沙。” 李钧拍了拍姜维的肩头,扭头看向那个还在喋喋不休的武序,冷声道:“我什么时候允许你说话了?” “我” 那人脸上浮现出羞怒之色,还想继续开口,眼前的视线中却突然撞进一张冷漠的面容。 蓦然间,一块坚硬的雕版符篆硬生生塞进他张开的嘴巴中,铁箍般的五指紧紧扣住他的面门。 “呜呜.” 男人惊恐的瞪大了双眼,被塞满的嘴巴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疾。” 陈乞生冷冷吐出一个字眼,符篆的边缘雕刻的道纹迅速亮起。 砰! 一声低沉的闷响,被陈乞生扣在掌心中的头颅瞬间炸开,溢散的劲风吹得他身上衣袍咧咧作响。 “还有谁要开口?” 陈乞生拂袖扇开升腾的硝烟,拇指擦去脸上的血迹,冷眼扫向周围,目光所至,无人愿意和他对视,个个噤若寒蝉。 或许他们一拥而上,能够将陈乞生这个道四斩杀当场。 但陈乞生也不是孤家寡人,更何况此刻在他们中最强的姜维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面带微笑的独行武四。 “我刚才听你说,你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李钧转头看向脸色铁青的姜维,轻声道:“可我在上山之时,就在你现在站着的地方,还插着一块不知道是哪一家留下的立牌。上面写着‘震虏庭遗址吊唁处’这几个字,能看的出来已经放了很多年,牌身上早已经是锈迹斑斑。” “震虏庭是苏老头的门派,这些年你们藏头露尾,剩他一个人站在倭区那片穷山恶水,撑起门派武序这面旗。其中有些原因他不说,难道你们就可以装作不懂?” “既然你们已经选择明哲保身,坐看旁人受辱而无动于衷,那我为什么还要帮你们?那就大路朝天,大家各走一边!” (本章完) 第493章 我亦是行人 “我知道我们没有这个资格向你提出任何要求,但我今天就算豁出去这张脸,也要把话说完。” 姜维压着目光,不愿与李钧对视。 “基本盘、黄梁技术,还有我们都经历过的虚假仪轨,这些龌龊手段就像是一张张网套在武序的残躯上,越收越紧,已经把武序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姜维苦笑道:“现在还有什么人会选择走武序?黑帮、逃犯、流寇,都是一些走投无路之人,虽然仗义每多屠狗辈,可但凡能够登堂入室,谁愿意去当屠狗辈?这些人就算侥幸能够破锁晋序,也根本走不了多远,最后的结果不过再添一条无辜的冤魂,和一笔早就算不清的血债.” “看来你是忘了我什么出身了,要不然应该不敢在我面前说这句话。” 李钧挑了挑眉头,打断了姜维的话语。 “我是看在你真心诚意给苏老头上坟磕头,而不是第一时间就跳出来让我交东西,所以才耐心听你说了这么多话。否则,你现在的下场应该跟那个人一样。” 李钧冷漠道:“独行仪轨,每一步都是尸山血海,你们拿一顶不值钱的‘大义’帽子就想跟我换,未免也想得太简单了。” “对了,你再带句话给你身后的那些老东西,如果他们不甘心,我等着他们来抢。可如果要是想玩一些台面下的阴招,去动我身边的人,那以后追杀伱们门派武序的人,可就不止是其他序列了。我也想试试,看看多杀几个门派武序,能不能让我独行至三。” 说完这句话,李钧便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多日的守株待兔,最终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换做是其他人,就算不敢放狠话,脸色恐怕也不会好看。 可姜维的脸上却出人预料的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意,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浊气。 “说句老实话,我也不想干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可现在师长们都把你当成武序翻身的最大希望,我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这一趟,毕竟师命大如天嘛。” 姜维朗声道:“其实在我看来,当年天下分武的时候,独行这条路都还没有出现,是门派武序自己丢掉的江山,自然就该由门派武序自己亲手拿回来。武夫做事,不靠这一双拳头,还有胸中这一口恶气,而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实在是有些丢人现眼。” 李钧脚步一停,回头看向那道站在树下的挺拔身影。 “从我成为门派武序的那天开始,人人都说我们是武序基因的弃子,存在的价值不过是为了掩护你们这些独行,或者是给你们当磨刀石、当垫脚石。类似这种话,我听了太多太多,早就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姜维伸手掏了掏耳朵,笑道:“可是我从来不这么觉得。当年我们门派面对的那些敌人,换做是你们独行,一样也撑不下来。不过输了就输了,找这些借口也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武序崛起的这条路,并不是只有你李钧一個人在走,我姜维同样也是前行之人!” “我从来不在乎什么崛起不崛起。” 李钧淡漠的话音穿透雨幕。 “可基因已经让你选择了这条路,不进则死,大家的身后哪里还有回头路?” 姜维脸上笑容渐渐散去,肃穆道:“虽然大家不同船,但面对的是一样的凶险风雨。唇亡齿寒,你多保重。” 话落人转身,姜维带着那群门派武序朝着矮山的另一边走去,和李钧背道而行。 “门派武序里还有这种人?倒是难得” 李钧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口中自语还未说完,就看到谢必安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难看无比。 “出了什么事?” “派去送人的鸨鬼他们传消息回来,说是找不到任何一名兄弟的家眷。” 谢必安一头齐肩的白发被刮成了寸头,少了几分往日的潇洒俊逸,更显硬朗干练。 “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奉化。” 倭区犬山城,宣慰司衙门。 “臭小子,你三番五次拒绝老夫的黄梁梦境邀请,是不是想要欺师灭祖啊?”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衙门大堂内。 如今已经升职犬山城宣慰使的杨白泽高坐在大位之上,看了眼束手站在门边的老吏徐准,这才将目光看向面前这道通过徐准投射而来的身影。 “我怎么敢拒绝老师您的邀请,实在是最近公务太过繁忙,根本无暇分身。” 杨白泽无奈的叹了口气,从椅子中起身,头上官帽伸出的两根乌纱翅折叠收起,重新变为束发的青冠。 虽然心中还有不满,但他依旧要在裴行俭这位老师的面前持弟子礼仪。 “少跟我说这些借口,你一个屁大点的小城,就算现在没有了锦衣卫,那些已经被拆了脊梁骨的倭寇难不成还能闹出什么事情?” 裴行俭冷哼一声,看着面前拱手不语的杨白泽,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对那天的事情还心有郁结,可为师就算让你去了江户城又能如何?难不成让你去跟那些佛祖道爷们讲儒序的道理?告诉他们武序要是真的彻底死绝了,接下来就轮到他们被天下分佛、天下分道了?” 裴行俭耐心说道:“讲道理的前提,要么你手中有分配利益的权力,要么有让别人老老实实坐着听你说话的实力,如果都没有,那你去了江户也只能当一个累赘!” 杨白泽表情倔强:“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做不做和能不能做,从来都不能一概而论。” “别人是去拼命,又不是去拼一个劳什子的态度。为师帮李钧救下了犬山城百户所,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果非要拿人情来算,也该是他欠我们,不是我们欠他。” 杨白泽摇了摇头,轻声道:“您也说了,是您救的,不是我。李钧欠您的人情,但我也欠他。” “明明用利益交换就能算得很清楚的事情,你非要把兄弟义气掺和进去,你个臭小子到底是跟谁学的这股子倔脾气?!” 听到这句话,站在门边耳观鼻鼻观心的徐准,突然咧开嘴笑了笑。 不止是这句话,就连眼前这一幕,他都很熟悉。 只不过现在骂人的裴行俭,当年是站在杨白泽的那个位置低头挨骂。 英雄不舍义气,痴儿难过情关。 儒序中人都知道这是大忌,却总有前人骂后人,后人学前人。 何谓师徒,正该如此。 “我看你小子是真的昏了头了.” 裴行俭的话音顿了顿,压低自己不自觉再次拔高的语调,压着火气道:“你如果还是觉得心有愧疚,眼下不是没有弥补的机会。” “什么机会?”杨白泽脸色一喜。 裴行俭看他脸上表情转换的如此迅速,堆满褶子的眼角不禁抽了抽。 “这一次吏部为罪民区新政定功考核,你在数百名年轻官员中排在三甲之列,虽然没有拔得头筹,但也算是声名鹊起了。” 裴行俭正色道:“我们儒序的晋升仪轨看的是‘盛名’和‘官位’,现在盛名你已经有了,等那些气红了眼睛的门阀消停一段时间后,我会给你换个位置,把你调回帝国本土,到时候你再磨炼个几年,就能晋升序六了。” 杨白泽闻言,脸上表情顿时一垮,有些意兴阑珊的‘哦’了一声。 “你小子现在好歹也是一方主管,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先给我打起精神把话听完。” 裴行俭没好气道:“李钧那小子就是个活灾星,走到哪儿都不会风平浪静。他现在已经潜回了帝国本土,等办完了善后的事情,接下来肯定就是要挨家挨户找上门去给苏策报仇。只要他想搞事情,你难道还愁没机会帮他?” 杨白泽终于裴行俭的话中琢磨出了一些味道,兴冲冲问道:“那您是准备把我安在什么位置?四川成都府、江西广信府,还是桑烟寺所在的番地?” “青城、龙虎、桑烟这几家不过都是打手罢了。这一点,李钧就算现在看不明白,迟早也会反应过来。而且这几家可不会给你老师我面子,连我在成都府都得低调做人,你过去不就是白白找死?” “那去什么地方?” 裴行俭缓缓吐出两个字:“华亭。” “徐海潮?”杨白泽神情凝重。 “江户之战,徐海潮虽然从头到尾没有露过面,但他帮张峰岳当了一次组局之人,这才是首恶。” 杨白泽不解问道:“徐海潮现在人就在倭区,钧哥就算要杀他报仇,也该来这里,我为什么要去华亭?” “立着这么大一桩功劳,徐海潮怎么可能在一个宣慰使的位置上久呆?等倭区改制为瀛府之后,他自然就会得到一个很好的位置。” 裴行俭冷笑道:“而且以你那位钧哥的尿性,你觉得他会只杀一个徐海潮就收手?你去华亭帮他打个前站,到时候也好给他指一指该杀谁,该怎么杀。” “多谢老师!” 此刻杨白泽心中郁结尽数消除,对着裴行俭拱手躬身。 “得了吧,现在知道喊老师了?我就是个冷血无情惹人嫌的老头子,就不在这儿耽搁你杨大人的时间了,走了!” 等杨白泽抬起一张羞愧的脸,裴行俭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站在门边的徐准,和他对视一笑。 (本章完) 第494章 穷途末路的赌徒 重庆府。 挂断和杨白泽的投影通话后的裴行俭,此刻坐在一张书案之后,看着视线中再次浮现而出的黄梁梦境邀请,微蹙眉头,轻声自语:“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裴行俭沉吟片刻,拿起一支卧在笔山上的毛笔,饱蘸墨汁,于白纸上笔走龙蛇。 墨痕交错,一个姿态恣意的‘朱’字跃然纸上。 “那就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吧” 裴行俭冷冷一笑,将手中的毛笔随意丢开,缓缓闭上眼眸。 “链接。” 淡淡的失重感一闪而逝,点点冰冷的湿润在脸上化开。 裴行俭再睁开双目,眼前已经是大雪漫天。 远处一栋高耸入云的四方殿宇屹立在风雪之中,九梁十八柱七十二条脊,内里是钢筋铁骨,外层是奢遮华木,每一层横纵都是八十一丈,层层交叠同样也是九九之数。 天圆地方,人皇之居。 “你终于肯舍得见我一面了?” 豪放爽朗的笑声在身后响起,裴行俭却头也不回,慢慢收回凝望那座皇城的视线,双手笼进袖中,消瘦的身形越发佝偻。 “既然你都有能力离开皇城进入倭区,那为什么不来重庆府见我,何必要在黄梁梦境中相约?”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张峰岳可正瞪着一双眼睛清点新政第一阶段的收获,正是志得意满,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你也知道,皇室的手中还掌握着一部分的黄梁权限,在这里见面没有隔墙之耳,我也是为了行俭你的安全考虑。” 裴行俭满是沟壑的脸皮上扯出一个不屑的表情,“那我可真是要多谢岷王殿下了。” “大家都是旧相识,与其叫我一声岷王,我更愿意听行俭你叫我一声学长。毕竟我在被囚禁的这些年里,可是时常想起你和我在新东林书院同窗苦读的场景啊。” 朱平炎龙行虎步,从裴行俭身后的夜色中走出,和他并肩而站。 “既然这么怀念,那为什么不把梦境构筑成书院,而是皇城的模样?” 朱平炎笑问道:“有什么区别?” 裴行俭一板一眼道:“今日若是在新东林书院,那我叫你一声学长,合情合理。可在这里,那我就只能称呼伱殿下。” “想不到这么多年没见,行俭你还是这副较真的性子。” 朱平炎莞尔一笑:“学长也好,殿下也罢,只是一个称谓罢了,想叫什么都随你。” “这雪,也不太好。” “行俭你不觉得这围城风雪,正好应和你我如今面临的处境吗?” “我只觉得冷。这段时间我的重庆府,可是暖和的很啊。” 裴行俭抛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率先迈步前行。 风雪晦暗,前路漫长。 两人同路却不并肩,沉默不语,似乎各怀心思。 远处,皇宫底层的轮廓已经遥遥在望,透过斑驳的雪影,可以望见一部顶上刻着‘午门’二字的巨大轿梯。 朱平炎有种清楚的预感,如果自己还不开口,等走到午门之前,裴行俭就会退出这個黄粱梦境。 念及至此,他再也沉不住气,说道:“春秋会招揽过你很多次,但你一直没有答应。行俭,我现在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加入我们?如果你点头,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个副会首的位置。” 裴行俭淡淡开口:“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管殿下你再问多少次,我的答案也是一样。” “大家的目的都是为了扳倒新东林党,虽然采取的方式不同,但结果是一样的。殊途同归,为什么不能同谋?”朱平炎依旧不甘心。 裴行俭话音讥讽道:“你们春秋会是想取而代之,我裴行俭是想儒序内再无党派分别,这难道也能算殊途同归?” “可就靠你一个人单枪匹马,何时才能完成心中夙愿?”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我不行,就交给后人来,没有什么东西能如日中天千百年。” 朱平炎微微侧头,看向身旁之人那张洒脱的面容,肃容道:“嘉启皇帝如今尚未到束发年纪,走的却不是朱家的纵横,而是儒道。给他引路的老师,正是张峰岳。” “我听说了,但那又如何。这大明帝国的皇位有过父死子继,有过兄终弟及,但从来没有过老师从学生手中接过皇位。张峰岳要是敢这么干,新东林党立马就会分崩离析。因为那时候,他就不再是门阀之首,而是门阀之敌。” 裴行俭同样转头和朱平炎对视,笑道:“相较于加入春秋会,我其实更想知道殿下你是什么时候重获的自由?” “只是能够伸伸懒腰罢了,还远远谈不上什么重获自由。” 见朱平炎轻描淡写的带过这个问题,裴行俭不以为意,即便对方不说,他也能猜出一二。 春秋会能够发展到如今这般规模,笼络如此之多的门阀年轻子弟,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 看来皇室的底蕴,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的多。 “应该是在张峰岳决定布局新政之时,让你这位纵横三找到了脱身的机会吧?毕竟世道越乱,你们纵横捭阖的舞台就越大。” 裴行俭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猜测,笑道:“不过你选择这么早就开始露头,真就如此笃定这场仪轨,张峰岳会输?”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下不了输赢的定论。我只知道,这一次想让他输的人很多。” 朱平炎感叹道:“两教九流,甚至是你们儒序自己内部,难道谁愿意看到张峰岳成为序一,成为在世圣人,当他们的活祖宗?没有人愿意的,谁都不想在别人的胯下求活。” “反对的人多,但有能力阻拦的人却很少。而且人心隔肚皮,放眼望去可都是人心鬼蜮。佛道两家如果没有顺手搅乱局势,为自己寻找晋升序一的机会,怎么可能愿意接受张峰岳用苏策的命换新政第一阶段的顺利结束?这两家中是有不少目光短浅的傻子,但也有独出手眼的枭雄。” “可这又如何?这些可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就像行俭你刚才说的那样,局势越乱,对我这个老纵横来说,越是乐见其成。” 朱平炎话锋一转,用打趣的口吻笑问道:“行俭你在知道春秋会的时候,应该也觉得我是个目光短浅的蠢货吧?” 裴行俭不置可否,只是笑而不语。 “我懂你的想法,在你看来,春秋会和新东林党不过是一丘之貉,没有什么区别。就是有一天春秋会能够取代了新东林党,立刻就会调转枪头对付皇室,第一个要杀的人,恐怕就是我这个大明帝国岷王,春秋会会首。到最后,我不过是自己给自己亲手塑造了一个敌人,根本改变不了半点皇室的处境。” “这些利弊风险,在我决定成立春秋会的那天,就想的十分清楚。可我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走这条路,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裴行俭正色问道:“为什么?” “因为皇室如今的处境已经没有继续恶化的空间,再往下一步便是国破家亡。其他的,那都是否极泰来。” 朱平炎眉宇间神情豪迈,朗声笑道:“只要能扳倒压在身上的这座峰岳,什么结果我都能坦然面对,大不了就再扶持一个新春秋会,继续收集赌本上桌去赌。总不能人人都能像他张峰岳一样惊才绝世吧?” 裴行俭神情肃穆道:“殿下你能这么想,我只能说一声佩服!” “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罢了。” 朱平炎摆了摆手,继续说道:“现在罪民区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剩下的就是一些水磨功夫。恐怕要不了多久,张峰岳就会开始着手下一阶段的新政,行俭,你觉得他下一步会往什么地方走?或者说,灭佛、清道、砍阀。这三件事他会先做哪一件?” “灭佛、清道,二选其一。” 裴行俭话音笃定:“儒释道三家都是以信仰为根本,张峰岳如果想要赢取那足够他成为儒序圣人的‘盛名’,就一定会从佛道两家的手中拿回那些人口基本盘。” “那你觉得,他会以什么为借口挑起事端?” “门阀。” “英雄所见略同。” 朱平炎哈哈大笑,毫不掩饰脸上的欣赏之色:“虽然行俭你不愿意加入春秋会,但幸好你我暂时不是敌人啊。” “话虽这么说,但我对于春秋会可也没有什么好感啊。那些小兔崽子们在倭区把我的学生欺负的那么惨,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这个老东西就憋不住火,亲自下场收拾他们,到时候可不就跟殿下你成为对手了?” 裴行俭嘴里嘟嘟囔囔,话里话外透着不满,完全就是一副护犊子心切的模样。 朱平炎怎么能不明白他心中所想,没好气道:“我今天是来招揽你入会的,结果现在倒是成了跟你赔礼道歉了。算了,懒得跟你计较,想帮你的学生要点什么,说吧。” “我想请殿下你为杨白泽在帝国本土内安排一个好位置。” 裴行俭笑道:“毕竟老师干着这种掉脑袋的买卖,总不能让学生在被我连累前,连一点好日子都没过过吧?” “我安排?” 朱平炎嗤笑一声:“我见你是早就选好地方吧?想去哪儿?” “华亭。”裴行俭轻声开口。 “华亭.徐阀的地盘?” 朱平炎眉头微皱,满含深意的看向裴行俭:“这个位置可不好。” “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如何?如果殿下你觉得不够,那就当我没提过。” “行,没问题。” 朱平炎听到这句话顿时眉开眼笑,爽快答应。 不知不觉间,一路前行的两人已经到那座‘午门’之前。 朱平炎似乎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裴行俭已经停步,自顾自走出一丈距离之后,才回身看向对方。 “不上去?或许上面有人正在等着你。” 裴行俭脸上表情犹豫,挣扎良久之后,重重吐出一口气。 “算了吧,我现在还没资格去见他。” 话音落地,裴行俭的身影便从这座黄梁梦境之中淡去。 “没资格,还是怕见了之后再也无法拒绝?” 朱平炎抬眼眺望漫天风雪,轻声自语:“学弟,你还是这么谨慎啊” “大人,不是小人我推脱不接,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办这件事啊。” 方口阔目,长相粗犷的奉化府锦衣卫百户郑兴,此刻满脸赔笑的望着坐在饭桌主位上的奉化府推官,陈硕。 按理来说,锦衣卫属于北镇抚司垂直管理,并不需要对这些地方官吏如此卑躬屈膝。 但现如今的锦衣卫早已经没有当年超然的地位,更何况奉化府是儒序的基本盘,在这里当锦衣卫,夹着尾巴做人只是生存的基本技能。 更别说今天宴请自己的人是执掌一府刑名的推官大人。 因此这顿饭郑兴吃的是七上八下,整晚屁股都没有在椅子中坐实过。 “不就是让你当一次里应外合的间谍罢了,又不是让你去提刀剿匪,你怕什么?” 陈硕揉了揉自己刚刚去农序医馆维护过,还略显僵硬的国字脸,语气轻蔑道:“再说了,那些人有没有胆子进入奉化还是个未知数。依本官看来,陆大人这么安排,也不过是为了有备无患罢了。” 有备无患?我看是分明是板上钉钉! 你陆玉璋干了那些龌龊事情,现在被债主找上门了,就想起来拿我这种小角色去当炮灰。往日有其他好事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想起过照顾照顾我? 郑兴心中腹诽不已,脸上的神情越发苦涩。 “郑百户你不要担心,你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 陈硕惬意的抿了一口酒,神色慵懒道:“倭区那种穷山恶水的蛮荒地,怎么能跟我们奉化府比?他们能在倭区肆意妄为,横行无忌,那是有苏策在上面罩着。现在苏策已经死了,一群逃匪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郑兴小心翼翼陪着话:“大人说的是,可是小人听说连琅琊王氏的人都死在了他们手上啊。” “不过是谣传罢了,如果真是他们杀的,王氏现在还能这么安静?这件事的背后另有乾坤。” 陈硕摆了摆手:“不过这些隐秘,就不是你们这些丘八能够接触得到的了。” “那看来确实是小人以讹传讹了。” 郑兴嘿嘿一笑,沉默了片刻,还是有些不安心,继续硬着头皮问道:“可是大人,我还听说那天在江户城里死了一个六韬集团的兵三啊,难道这也是假的?” 陈硕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武序打兵序,那就是父亲打儿子。苏策虽然老了,但好歹也是武三,拼了命去杀一个兵三有什么难的?” “那照大人您这么说,这些人能活着离开倭区,完全就是运气好了?” 郑兴脸上苦色稍稍消散。 “那不然?” 陈硕瞪着眼睛横了对方一眼,语调陡然拔高:“这些人不过就是些漏网之鱼。陆大人说了,他这一次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他们敢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只要能把这些人全部抓住,说不定陆大人能够帮你脱离锦衣卫,转入奉化府任职,这个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大人放心,只要他们一联系小人,我立刻禀报给您。” 拍打胸脯的闷响和慷慨激昂的话音在这间封闭的房间内一同翻涌。 砰! 包间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面对门口方向的郑兴脸色蓦然苍白如纸,整个人像是被抽了脊椎骨一样,瞬间瘫软在椅子上。 陈硕浑然没有注意到郑兴的异样,怒而转头,却只看到一只脏兮兮的鞋底撞了过来。 咚! 陈硕那张标准的国字脸被人高马大的鸨鬼一只脚踏在桌上。 满桌翻倒的碗筷,汤水横流,污染了他身上雪白的儒衫。 一身黑衣的范无咎晃荡着肩膀走了进来,在他的肩膀上还坐着一只巴掌大小的光头沙弥。 这是能够屏蔽方圆十丈所有信号的微型佛国主机。 “吃他妈的还挺好啊。” 范无咎瞥了一眼被踩着嘴巴只能哼唧乱叫的陈硕,目光看向瘫在椅子上郑兴。 “就你也是锦衣卫百户?” 郑兴两眼发直,喉结不自觉的身下滚动,惊恐的视线从范无咎身边掠过,看向那洞开的门外。 有猩红的血水汇聚成流,顺着地面蔓延进来。 他和陈硕带来的侍卫,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全部被人杀死。 (本章完) 第495章 有子燎原 砰! 郑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趁着口中发出痛哼的瞬间,他睁开一条眼缝快速扫过周围。 几乎是下意识,他便大概猜到了自己被绑到了什么地方。因为在整个奉化府,除了位于北郊的贫民窟以外,其他地区已经看不到这种老旧落后的仿古建筑。 不过知道了又能如何,以对方展现出的实力,根本就不怕自己逃跑,就连自己身上携带的枪械都没有兴趣收走。 郑兴甚至隐隐有种预感,把自己抓到这里的那个人就在期待着自己反抗,好顺理成章的把自己弄死。 甩开脑海中那些会把自己害死的念头,郑兴的目光掠过身边陷入昏迷的奉化府推官陈硕,看见房间正中的位置摆着一副简单的香案,稀稀拉拉的香火烟气后竖着一块黑色的灵位。 上面写着一个郑兴并不熟悉的名字,林燎原。 香案脚下的火盆中火焰升腾,一个侧脸棱角分明的男人蹲在火盆旁边,将一捆捆红色的纸张扔进盆中。 这种沿袭前明传统的祭奠方式,在如今已经不常见,郑兴也只在一些猎奇的黄粱梦境中见过。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此刻真正令郑兴震惊的是男人扔进火盆中的东西。 那不是祭奠的纸钱,而是一叠叠崭新的大明宝钞! “你就是奉化府的锦衣卫百户?郑兴?” 声音入耳,郑兴浑身如同过电一般,再不敢躺在地上装死,手脚并用爬了起来。 不过他没敢站起来,而是十分识时务的在原地规矩跪好。 “小人正是郑兴,还未请教大人名讳。” “我已经不是锦衣卫了,你不用喊我大人。” 李钧将一叠宝钞扔进盆中,淡淡开口:“牌位上的这個名字,你认识吗?” “回大人,小人不认识。” 郑兴此刻浑身大汗淋漓,仿佛那盆中蹿动的火苗将房间内的空气炙烤的滚烫无比,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林燎原,这个名字你不知道也正常。但他另一个名字你应该听过。” 李钧侧头看来,轻轻念出一个名字:“他叫夜叉。” 郑兴两眼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虽然心中对眼前之人的身份早就隐有猜测,但当真正确认之时,还是忍不住陷入骇然失神之中。 “李爷,那些事情跟小人没有半点关系啊。” 懵了片刻的郑兴猛然回神,脸色煞白,以头抢地,砸的砰砰直响。 “我看过夜叉的档案,这小子也是个苦命人出身,小时候父亲就死在了工坊的流水线上,只剩下一个因为植入了劣质械体,导致五脏六腑衰竭的母亲,还有一个不过十岁的懵懂妹妹,三个人相依为命。” “为了生存,夜叉选择加入了奉化府的黑帮,在赌档里给人放钱看场,做一些鸡毛蒜皮的杂活。后来为了给母亲赚钱置换器官,他学着别人去拿刀枪,为自己的帮派争抢地盘。因为帮派里的规矩,打下一个场子,就能获得不菲的分红。” “靠着骨子里的那股狠劲,倒是让他在帮派里闯出了一些名头。也算夜叉的运气不错,居然侥幸破锁晋序,成了一名兵九。” “可惜这狗日的世道好像就是见不得穷人时来运转,每当你觉得日子越来越好的时候,他就会给你丢来一堆苦头,让你知道什么叫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一叠一叠的宝钞在火中燃烧,一层一层的冷汗在郑兴身上横流。 “在一次争夺地盘的火并中,夜叉所在的帮派因为发展的势头太盛,惹人眼红,被人联手围攻,所有的头目几乎横死当场,只剩下夜叉一个人侥幸捡回一条命。” “可等他拖着重伤的身体逃回家中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母亲已经惨死在了血泊之中。那些人甚至将她的身体剖开,把刚刚换上的一颗健康肾脏摘走。妹妹虽然没死,但也被人掳走,以黑帮的行事作风,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肯定是把她卖进娼馆换钱。” “当时的夜叉不过才刚刚及冠,穷人家的孩子多犟种,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烈焰照人眼,李钧的语气中却听不到半点暖意。 “夜叉亲手把母亲的尸体烧成了骨灰,把原本积攒下来准备为母亲更换下一个器官的钱全部换成了武器弹药,一个人冲进了劫掠自己妹妹的帮派,拼命把人抢了出来。” 郑兴还在不断磕着头,额头上皮肤裂开,猩红的血水流了满脸,模样看起来凄凉无比。 “李爷,这些事情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李钧对他的哀嚎置若罔闻,仰着头看向香案上的牌位。 似乎这些话,并不是说给郑兴听,而是在说给夜叉。 “夜叉虽然救回了自己的妹妹,但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兵九,怎么可能跟一个帮派抗衡?他是不怕死,但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幼妹落入那群人的魔爪之中。” “或许也是他命不该绝,就那么巧,遇见了来送伤残属下返乡的鬼王达。老鬼救了他,顺手帮他铲除了追杀他的帮派。夜叉为了报恩,选择了加入了倭区锦衣卫,妹妹则留在了奉化。因为老鬼告诉他,倭区锦衣卫的家人在这里会有人负责看护,不会让她受人欺负。” 堆成小山的宝钞被付之一炬,渐渐熄灭的火光露出满盆的灰烬。 “在江户城一战中,夜叉为了救老鬼,浑身剩下的皮肤被子弹刮的干干净净,械心捅的四分五裂,连上传自己的意识进黄粱梦境都来不及,就死在了战场上。” “就在就那一晚之前,他还在跟我说,等倭区锦衣卫被裁撤之后,他不想再当锦衣卫了。就因为这句话,他被范无咎狠狠抽了两个耳光,打得耳鼻窜血,把他骂的体无完肤。” 站在房间角落中的范无咎低垂着头,垂在腿边的双手攥紧成拳,崩裂的仿生血肉下露出泛着冷光的械骨。 “可夜叉他告诉我,他并不是贪生怕死,他只是想回去照顾自己的妹妹。” 李钧缓缓站起身,转身面向香案上的牌位。 他轻轻抽出香灰中已经燃尽的香梗,重新点燃三炷香,双手秉承贴向额头,躬身敬拜。 “我知道夜叉说的是实话,因为同为锦衣卫小旗,他几乎是整个倭区中对自己最吝啬的一个。甚至在每次完成任务以后,其他的弟兄们都会去花钱找点乐子宣泄压力,可他最多就是给自己买个劣质的黄粱梦境将就将就。” “他说自己的妹妹从小就笨,所以长大了肯定也不聪明,所以他要把攒下来的钱留给自己的妹妹。就算用钱砸,也要给她硬生生砸出一个从序者出来。这样自己的妹妹才能有机会走出奉化府,去见见世面,以后才不会被人轻而易举的拐走了。” “夜叉他一辈子就活两件事,一件是报恩,一件是家人。两件事情他都做到了,他这样的男人,真不孬。” 李钧将手中香插入炉中,回头定定看着跪在地上的郑兴,一字一顿:“可现在我把夜叉送回了家,却找不到他的妹妹,伱让我怎么跟他交代?” “李爷,我真不知道啊,您就饶了我吧.” 噗呲! 一把长刀从身后洞穿了郑兴的右胸,直接将他的身体钉在地上。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已经到了奉化,迟早能把这件事查清楚。” 李钧神情淡漠,居高临下看着郑兴抽动的身体:“你今天肯定活不了,所以你不用说那些求饶的废话。但我要是你,就会把拉自己下水的人说出来,让他为我陪葬。” 范无咎拧动着刀柄,翻动的刃口搅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罪魁祸首是奉化陆家!” 作为一个承平已久的锦衣卫,平日间被儒序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早就习惯了夹着尾巴生存的郑兴,何时经历过这种阵仗?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是陆玉璋,是他利用陆家在奉化的势力,巧取豪夺了派发了倭区千户所派发下来的所有抚恤和月俸,是他在吃绝户,真的和小人没有关系啊。” “陆玉璋?他和陆成江是什么关系?” “同宗同族的兄弟,他们狼狈为奸,互相勾结,陆成江在倭区确定钱款的金额和发放时间,他后脚就派人挨家挨户上门去收钱。” “这件事情他们做了多长时间?” “从从陆成江成为副千户的时候,就开始了。” “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千户所方面一无所知?” “他们每次都是让对方取成现款交给他们,从来不从钱庄转账,而且” 不过是说话的语调慢了半分,没入郑兴体内的长刀‘噗呲’一声抽了出来,再次从他的腹部贯入。 “陆玉璋给所有人都打上了儒序印信,所以根本没有人能够告密,就算倭区来人也看不出半点问题!” 兴许是被剧痛激起了血性,郑兴趴在血泊中,奋力的扬起自己的头,神色狰狞道:“我承认我也拿了他的黑钱,但我有什么办法?这里是奉化,是辽东,是儒序门阀的地盘,他们要做什么事情难道我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能阻拦?我知道我今天活不了,但你李钧难道就能给他们报仇?你难道就有本事把陆家连根拔起?!你没这个本事,你们他妈的不过也是些欺软怕恶的人罢了!” “整个奉化都是他陆家的眼线,陆玉璋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你们露头。现在你抓了我和陈硕,接下来死的就是你们” 铮! 贯入地面的长刀朝前撩动,将郑兴的上半身直接剖成两半。 从伤口滚落而出的械心被范无咎一脚踏成肉泥,碾动着脚尖,狠狠啐了一口。 “袁姐,把这个当官的拉进你的佛国,看看郑兴交代的东西有没有什么遗漏。” 李钧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转头对着袁明妃说道。 只见袁明妃轻轻点了点头,躺在地上的陈硕身躯突然开始抽搐,有血水顺着七窍流出。 随着陈硕的体内传出‘咔哒’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紧闭的眼眸蓦然睁开,瞳孔深处有一点金色缓缓亮起。 直到那抹金色完全占据陈硕的眼眸,颅骨后的脑机灵窍冒出阵阵焦臭的黑烟,紧接蹿出一股火焰,瞬间将他的身体包裹。 陈硕的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金色的瞳孔中翻动着尸山血海般的地狱场景。 “确实是陆家。” “陆家已经知道错了,不知道阁下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袁明妃的话音刚落,一个温润的声音在门外紧随而至。 一身华贵锦袍的卢泉跨过门槛,迈步走进这间老旧破败的院落。 他的视线从地上破碎的尸体和焦黑的骷髅上一掠而过,落在李钧的身上。 “辽东一等门阀卢氏外务总管,卢泉,见过李百户。” 李钧挑了挑眉峰:“看来这件事除了陆家以外,你们卢家也参与了?” “卢家跟此事没有半点关系,相反,如果卢家能够早点知道陆家的所作所为,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肯定会出手阻止陆家犯下如此大错。” 卢泉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慨然模样,随后却话锋一转,沉声道:“事已至此,陆家也知道自己罪无可恕,所以他们愿意用家族直系子弟的性命来赔偿所有的受害之人,一命抵一命。不止如此,他们还愿意将所有的家财双手奉上,只希望能够平息李百户你的怒火。” “陆玉璋,这个人在不在这个一命抵一命的范围之中?” 卢泉摇了摇头:“除了他以外,陆家任何人都可以在。” 果然是这样。 李钧轻蔑的笑了笑:“拿别人的命来补自己的错,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你叫卢泉是吧?你觉得我会答应这个条件?” 卢泉见李钧如此倨傲,眉头不禁皱了皱,耐着性子说道:“李百户你答不答应我不清楚,但有句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果你觉得陆家给出的诚意不够,那大家不妨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毕竟这是辽东,有卢家主持公道,肯定不会让那些无辜之人含冤枉死。” 卢泉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而且我相信李百户你现在也不愿意大动干戈吧?毕竟倭区之事如今只是雨停,还未到云散的时候,这个时候再横生枝节,恐怕对李百户你来说也是件麻烦事情。” 卢泉话里话外暗含着威胁,点明了李钧此刻身处辽东,卢阀可以无视他的存在。 但如果李钧想要报仇,那就要按照卢阀的规矩来办事。 而且卢泉从自己的角度看来,这件事陆家虽然是有错在先,但赔礼道歉的诚意却已经做的很足了。 说到底,死的不过是一群没价值的伤残锦衣卫老卒和连序列都没入的普通人,陆玉璋能够让族中子弟来抵命,已经算是给足了李钧面子。 甚至在卢泉认为,陆玉璋之所以会这么做,并不是单纯的畏惧李钧他们的报复。不过是一群朝不保夕的匪徒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某个势力灭掉。 陆玉璋恐怕是借此机会划清和倭区锦衣卫的之间的关系,免得被人抓住这个把柄,稀里糊涂成为别人手中的刀,从而牵扯进更大的麻烦之中。 能够将事态的进展看得如此清晰,而且能够做到这般果决的壮士断腕,不得不说,陆玉璋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至于那全部家产,不过只是一句好听的托辞罢了。 陆家为了把女儿嫁入卢阀,借此晋升为二等门阀,早已经把大部分的资产当成了嫁妆供奉给了卢阀,现如今还能掏出多少宝钞? “所以你是来帮陆家出头的了?” 一具冷森森的话音打断了卢泉的思绪,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两点陆家都做到了,李百户你总不能非要执意赶尽杀绝吧?” “而且这可不是倭区那种蛮荒之地,什么事情都得讲规矩” 黑沉沉的身影在卢泉的眼前浮现,如一片黑云笼罩他的身体,如刀般锋利的劲风将他口中未说完的话全部切碎,同时被切开的,还有卢泉的上半截脑袋。 卢泉的嘴还无意识的开合着,往上的部分却已经空空如也,血污脑浆从巨大的豁口中不断喷涌。 李钧提着尸体的衣领,将手中染血的长刀按在对方的肩头慢慢擦拭干净。 “看来帝国本土的日子是真的好过啊,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垃圾货色,蒙了层皮,就敢来跟我讲规矩?” 噗通! 直到卢泉的尸体摔倒在地,院落的墙头这才冒出一片后知后觉的身影。 这些人都是跟随卢泉而来卢阀私兵。 “大人!” 一名侍卫刚刚惊呼出口,就被身边的同伴一枪轰碎了半边身体。 他愕然转头,疑惑的目光落在队友狰狞的面容,还有怒睁的眼眸中徐徐浮现的一个‘邹’字。 没等他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一簇刺目的枪焰彻底吞噬了眼前的视界。 砰!砰!砰! 枪声雷动,尸体如雨而落,血水洒满墙头。 “这里是你们的地盘?去你妈的,老子倒要看看你们辽东的门阀,到底挡不挡得住我们这群倭区来的匪! 李钧在枪声之中迈步前行,直入夜色。 身后黑衣男女紧随而动,如同从幽冥地府之中走出的一个个索命鬼神。 此刻有风突起,卷起火盆中的余烬,洋洋洒洒,覆盖地上两具尸体。 烛灭香尽,牌位前后晃荡,像是人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本章完) 第496章 卢阀 穷住陋院、贫栖孤楼、贵居豪宅。 这句谚语说的是大明帝国民间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也是对一府之地从外围到内城建筑风格的真实描绘。 特别是在儒序门阀所控制的地区,更是一步一阶梯,一步一光景。步步分明,门槛森严。 稍有违背,那便是有了僭越的嫌疑,足以让巡城的戍卫以此为借口登门寻衅。 不过在朱明皇室将皇宫改建成一栋拔天接地的四方巨楼之后,这个所谓的潜规则便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二等以上的帝国门阀纷纷放弃了传统的平面府邸,改而将其一层层堆砌起来,形成一栋立体豪宅。 每一层的面积都极为广袤,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应俱全,奢华程度远超以往。 在整个辽东行省称得上是显贵至极的卢家更是其中翘楚,层楼叠嶂,在辽东首府之地辽州内孤峰崛起,俯瞰城中百万生民。 而此刻在卢府六楼的一处雅致院落之中,成群的偃人仆从跪在门外,听着屋内传出的愤怒骂声,还有夹在其中的低声啜泣。 啪! 卢思义一耳光将面前的女人直接抽翻在地,指着对方怒声骂道:“你的好哥哥陆玉璋真是胆大包天啊,居然连我都敢算计,我看你们陆家是不想在辽东继续混下去了!” “卢郎,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琴瑟眼神惊恐,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红肿的脸颊,凄声道:“你和大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卢思义蹲在女人面前,一把拎住她的头发,笑容中带着渗人的狰狞。 “你知不知道他给你准备的嫁妆,全是从那些锦衣卫身上敲骨吸髓弄来的脏钱?” 头顶传来的剧痛让女人根本无法动弹,茫然的眼眸中只有泪水。 “你这个蠢货当然不知道。你每天除了费尽心机想怀上我卢家的种,脑子里还能有什么东西?” 卢思义表情扭曲,五指成钳捏着女人的下巴,将几张红色的宝钞揉成团,强行塞进对方的口中。 “原本我不在乎他从哪里搞来的那些钱,只要他能把首尾处理干净就行。我甚至还故意把绣月送到他手中,告诉他一些卢阀内部的小秘密,就是想给陆玉璋这头饿狼一点肉吃,慢慢把他驯成听话的家犬。要不然没有我的默许,就凭他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奇淫巧技,怎么可能把本少爷的贴身侍女玩弄于股掌之中?” “可我还是低估了他的疯狂程度,他不止想把我拉下水,居然还想通过卢泉把卢家推到他面前,替他挡刀。他以为他是谁?!” 卢思义一把推开女人,神情厌恶的盯着对方歪斜的五官:“看看伱那张脸,连原装货都算不是,外面随便挑一个下人进来都比你长得精致。如果不是为了拉拢陆家,你这样一個劣等货色也配让我睡?” 怒吼之后的卢思义又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只见他捡起地上沾满口水的宝钞纸团,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折叠成条,两指夹着递到女人的面前。 “吃下去。记住这个味道,这就是你们陆家人给我惹的麻烦。等我处理完陆玉璋,再回来慢慢炮制你这个贱货!” 紧闭的房门‘哐当’一声洞开,卢思义头也不回,大步迈出。 只留下身后一个浑身瑟瑟发抖,却咬着纸条连哭声都不敢放出来的可怜女人。 卢思义乘着轿梯来到卢府的九楼顶层,这里是卢氏阀主卢宁的居住之地。 这里的陈设造景的奢华程度远甚于卢思义居住的楼层,曲径幽深,以往卢思义每次来到这里,都会选择步行以示尊敬。 但今天他没有这份闲情雅致,直接乘坐摆渡车驾前往卢宁常居的别院。 车驾还未完全停稳,卢思义便直接开门下车,刚刚走进别院大门,就看到了自己的老丈人。 辽州府知府,陆湖政。 而在卢阀之中,能让陆湖政诚惶诚恐伺候左右的人,自然只有卢氏阀主,辽东巡抚,儒三卢宁。 卢宁今年刚满六十岁,从他十六岁出仕担任辽东某县的知县算起,这位卢氏阀主已经在宦海中摸爬滚打了四十多年。 放在前中明时期,这已经是退居幕后安享晚年的花甲年纪。但放在如今的大明帝国,却依旧称得上正值壮年。 甚至在儒序的一等门阀之中,能像他一样在这个年纪就成为一方行省的执牛耳者,寥寥无几。 卢阀作为儒序之中的年轻新贵,正是靠着‘天下分武’而发迹。甚至如果没有那场动乱,卢家现在充其量只是辽东地区的一个不起眼的二等门阀。 彼时‘天下分武’已经步入尾声,除了镇虏庭之外,辽东各地的武序门派都已经被尽数拔除。 儒道佛三家都想独吞辽东这块地盘,可他们心中同样很清楚,无论谁先动手,立马都会招致另外两方的联手打压。 就在大家僵持不下,彼此暗生嫌隙,都在暗中准备等铲除震虏庭后先下手为强之时,这一场十拿九稳的收官之战却因为苏策的横空出世,局势急转直下。 武当、少林,还有一家儒序门阀因此损失惨重,大量好手被屠戮一空。 卢家就是趁着这个空档期突然崛起,原本只是二等门阀的卢家突然冒出了一位序三的家主,强势驱逐所有竞争对手,将大半个辽东地域纳入自己的麾下。 而卢宁这位继任的第二任家主,同样拥有一身雄才大略,让卢家在辽东彻底站稳扎根,造就了如今大明帝国最年轻的一等门阀。 卢宁穿着一身素净的燕居服,满头黑发用儒冠一丝不苟束在头顶,鼻梁挺拔,眼眉浓重,凹陷的眼窝中藏着一双如渊涧般深不可测的眸子。 此刻的他轻轻拍打着陆湖政的肩头,笑容爽朗道:“老陆你用不着这么担心,这次不过只是小辈之间的打闹罢了,你和我以前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经历过?自家人斗一斗,也算是一种磨砺嘛,他们要是真的一团和气,毫无野心,那我们才真的该担心他们以后能不能接住我们的位置了。” “您大人有大量,可以一笑而过,但是我不能恬不知耻啊。” 陆湖政没有顺坡下驴,反而一脸愤恨说道:“陆玉璋这个自以为是的逆子这次背着我犯下这等弥天大错,简直是罪无可恕,我必须” “你要怎么做,那是你的家务事,就不用跟我汇报了。” 卢宁轻笑道:“咱们虽然是姻亲关系,但毕竟都是一家之主,只要你觉得这么做对陆家有利,那便放手去做,用不着顾及卢家。” “大人您说的是,是我多嘴了。” 陆湖政闻言顿时眼中泛起笑意,侧头对着走进来的卢思义尴尬一笑,打了声招呼。 “思义你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父子了,我先走一步。” 卢思义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权当回复。 等陆湖政的身影消失之后,卢思义这才开口。 “父亲.” 卢宁抬起手掌将他打断,说道:“事情的经过我都已经知道了。吃一堑长一智,如果这个跟头跌下去能够让你以后变得更成熟一点,那摔出一点小伤口也是值得的。” 卢思义听到父亲话语中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提在喉间的心脏这才落回肚子之中。 “其实儿子早就料到了陆玉璋的狼子野心,只是没想到他遇见一点小麻烦就方寸大乱,彻底昏了头脑,做出这么多让卢家丢脸的事情。” “什么脸面在自己的性命面前,都不值得一提。”卢宁淡淡道:“陆玉璋对那群从倭区闯出来的匪徒,预估的倒是准确,如果他不这么做,现在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那些人不过也就是仗着眼下谁都不愿意在他们身上浪费精力,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误以为自己真有资本能够横行帝国本土。要我看,他们不过就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 卢思义不屑的哼了一声,“父亲,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处理李钧和陆家?” “你觉得该怎么处理,才算妥当?”卢宁笑着反问。 这是在考校自己啊。 卢思义按捺住心头泛起的火热,细细斟酌片刻后,这才缓缓说道:“按理来说,这次陆玉璋做出这种事情,整个陆家都该是死路一条。可眼下陆家做的那些事情又不能公之于众,他们毕竟是卢家的姻亲,如果没有理由就抄了满门,恐怕会让辽东其他各府的家族因此惶恐不安,心思动摇。” “陆家的死事小,辽东的安稳事大。所以儿子建议可以暂时将陆家放下,等过段时间之后再寻找一个更加妥帖的理由将他们处理掉,这样不止能够确保辽东的稳定,还能彰显我们卢家公道的正义,即便是姻亲犯了事,也能大义灭亲。” 卢思义本以为自己这番话从辽东大局出发,算得上是老成持重,应该能够得到卢宁的一句称赞。 但出乎卢思义的预料,自己父亲的反应十分平静,只是点了点头后,便继续问道:“那陆玉璋也不杀?” “陆玉璋要杀。”卢思义补充道:“但不是我们来杀,而是交给李钧来杀!” 卢宁似笑非笑道:“你这是想要跟李钧和谈?” “当然不是,他有什么资格让我们卢阀跟他和谈?我是要以陆玉璋为诱饵,将他诱杀在辽东境内!” (本章完) 第497章 匪来 卢思义神情振奋道:“现在帝国内有不少势力都对他们很不爽,只是碍于各种原因没有动手罢了。可李钧如果在辽东杀了我卢家的姻亲,那我们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清理了他们。” “这样一来,想必能够赚取不少的名声,起码道序的几座山头和六韬集团肯定会记我们的情。怎么看,这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边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刚刚说完,别院门外又有人来。 卢思义疑惑回头,却看到一个浑身血色的身影。视线上移,赫然是面色苍白的陆玉璋。 只见陆玉璋左右手分别提着两颗人头,一颗正是自己的贴身侍女绣月。 另一颗,则是自己的岳丈,陆玉璋的父亲,陆湖政! “大人,事情都处理好了。” 陆玉璋双膝跪地,头颅深埋,与身前两颗尚未瞑目的脑袋排在一起,竟让卢思义生出一股分不出谁是活人,谁是死人的荒诞感。 “你” 惊怒交加的卢思义正要开口喝骂,眼神突然扫过那两张满是血污的死寂面容,心头猛然一紧,顿时闭紧了嘴巴。 “思义你先出去,我和玉璋有些话要说。” “是父亲。” 卢思义木然转身,躬身行礼之后,从跪在地上的陆玉璋身边走过。 “思义。” 卢思义闻声回头,却见卢宁双手抱在胸前,双眼幽深冷冽,如同一座深潭将他吞噬其中。 “以后记得对琴瑟好一点,拿女人泄愤可不是我们卢家人该做的事情。如果你记不住,就去八楼走一走,看你还有很多你的弟弟在等着出生呐。” 卢思义浑身汗毛直立,差一点瘫软在地。 奉化府,陆家宅邸所在的长街。 邹四九双手插兜,一脸油腻媚笑,对着身前的空气自言自语。 “守御呀,我还没问过你,你跟墨骑鲸那群糙汉子是什么关系?” “色友。” “什么玩意儿?!” “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只是” “我喜欢女人。” “我知道,只是你能不能不要把性别卡那么死?这样我才有可能” “没可能。”清冷的女声回答的十分决然。 邹四九脚步猛的一顿,站在原地埋头黯然长叹。 良久之后,他抬起双手贴着鬓角刮过,顺势抬头,望向长街尽头。 远处阑珊夜色之中,立着灯火璀璨的陆氏宅邸,恍若是从神祇手中坠入凡间的神塔。 上百名全副武装的门阀私兵早已经等候在这里,戟指的枪口和冰冷视线一同落在邹四九的身上。 敌阵之前,邹四九依旧是一脸油腻笑容,一边解开脖前的衣领纽扣,一边说道:“守御,我以前见老李跟人打架的时候,老马都要在旁边搞些叮铃哐当的热闹动静,每到那时候老李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叫着冲上去玩命。我可是羡慕他很久了,要不这次伱也给让我体验体验?” “老子不会。” 再次被无情拒绝的邹四九,脸上顿时浮出深深的幽怨。 正当他要继续开口哀求之时,耳边突然响起鞋跟落地的‘哒哒’轻响。 一双踩着高跟木屐的修长大腿在邹四九的身边站定。 “我说你为什么走这么快,原来是想和守御妹子过二人世界啊?” 听着袁明妃打趣的话语,邹四九的脑海中顿时响起一声不满冷哼。 他连忙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压着声音说道:“袁姐,咱不帮忙就算了,能不能别拆台?” 袁明妃抿嘴一笑,还没来得及说完,头顶上却传来阵阵刺耳的呼啸。 “动手。” 黑衣道序站在飞剑之上,浑身戾气滚滚,森冷的目光定定看着私兵群的深处。 邹四九和袁明妃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在江户一战之后,陈乞生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不止言语极少,而且杀气极重。 其中的缘由,邹四九他们自然知晓,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对方。 陈乞生身影落在两人身前,四品墨甲长军以剑形悬停他的身侧。 在他脚下,有阴影宛如一线浪潮飞速蔓延向前。浪潮之中人影绰绰,有拈花佛指、有狰狞兽爪、有蝶翅轮廓,重重叠叠不知道有多少未知的存在,在墨色浪潮之中挣扎,朝着那群门阀私兵汹涌而去。 几乎在同时,暴雨般的枪声响彻天地! “玉璋,你是难得的人才。” 卢宁示意跪在地上的陆玉璋站起来,笑道:“你明明知道倭区锦衣卫是个不好惹的马蜂窝,但还是敢利用他们积攒资本,为自己的家族买来一个广大前程。单论就这点胆魄,儒序里很多后辈都比不上你,包括你的父亲陆湖政也是一样。亏他还以为陆家的崛起是因为他,愚蠢到想出卖你这個陆家的麒麟子来保全自己,真是不知所谓。” 卢宁话音顿了顿:“不过这一次,有一步棋,你却是走错了。” 浑身血色斑驳的陆玉璋恭敬问道:“大人您说的这一步,是不是不该拉卢家下水?” “当然不是,拉卢家下水是在意外出现之时,你唯一能够保命的选择。换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卢宁摇了摇头:“你的错,是不应该在陆成江出事之后就着急杀人灭口,而是该把那些锦衣卫家眷握在手中,或者把他们的意识传入黄粱梦境。” “如果你选择这么做,那你现在就会有一张足矣让倭区锦衣卫投鼠忌器的护身符。面临的局势也不会像此刻这般被动,只能剑走偏锋,让卢泉和绣月这种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来帮你转圜局势。要知道苏策手下这些人,只能用人命和鲜血能让他们安静下来听你说话,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多谢大人指点,玉璋受教了。” 陆玉璋说道:“那大人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应付那群匪徒?如果您想要和李钧和谈,我可以去跟他谈。如果他要我的命,玉璋双手奉上。” “年轻人还是欠缺了一点沉稳,你用不着这么着急在我面前表明忠心。” 卢宁一语道破陆玉璋的心中所想,轻声笑道:“我既然没有杀了你,就不会再把你推出去送死。卢思义虽然不成熟,但有一点却说的很对。现在看李钧不爽的人有很多,杀了他,能让不少势力承我们的情。” 陆玉璋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但是那些人的情谊,恐怕并没有大人您想象中值钱。” “那要是他的命和新政有关呢?” 陆玉璋眉头紧皱,似乎对卢宁的话感到不解。 “在首辅大人的计划之中,新政的第一阶段本该以苏策的死作为结束。但智者千虑,必有一疏,谁也没想到在最后却出现了一个小偏差,让李钧他们这群锦衣卫活了下来。” 卢宁笑道:“这点偏差虽然不影响大局,但毕竟还是让首辅他老人家丢了些脸面。现在新政第一阶段最后的余韵就在李钧身上,如果我们能够帮首辅大人把这最把后一个句号补好,就算算不上一个人情,但只要能让首辅对卢家多点笑脸,那对于卢家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 “玉章你知道吗?以前的大明帝国可没有辽东行省,只有一个辽东都司。虽然改制为省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那些自以为是的老牌门阀依旧只把‘两京一十三省’看为正统,根本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这一次首辅大人决定推行新政,儒序内部有很多人准备骑墙而观,更有甚者在暗中萌生反心,想要吃里扒外。但在我看来,他们不过都是在找死罢了,无论有没有他们,新政都必定会成,首辅大人也一定会登上序一之位,宰治天下。” 卢宁的面容上闪动着如有实质的浓烈光彩,让站一旁的陆玉璋不敢抬头直视。 “这一次卢阀将为新政的先锋将军,为首辅大人扫平所有敢于挡路的障碍!” 卢宁垂下眼眸,朗声道:“所以玉璋你敢不敢接手你父亲陆湖政辽州知府的位置,为我卢宁当一次冲锋陷阵的马前卒,为自己搏一份锦绣前程?!” 没有任何犹豫,陆玉璋的身体轰然砸向地面,以头抢地。 “陆玉璋甘愿为大人您牵马坠蹬,肝脑涂地,以死相报!” “好!” 卢宁朗声大笑:“从今日起,你改陆为卢,为我卢宁的外子。日后你我父子二人斩风劈雨,携手并进。” “多谢父亲。” “父子之间用不着这样客套。” 卢宁扶起陆玉璋,神情慈祥道:“作为你我父子今日结缘的见面礼,一会为父便将那群枭匪的头颅送给你,让你卢玉璋的名字响彻整个大明帝国!” 陆玉璋闻声动容,在亲手砍下自己父亲头颅之时都不曾有半点波澜起伏的眼眸中,此刻竟猩红一片,泪光点点。 就在陆玉璋搜刮肚肠,盘算着该如何感谢这伟岸父恩之时,一股莫名的心悸直窜头顶,死死捏住他正要张开的嘴唇。 轰! 在这对父子或惊或怒的目光中,一道身影从天花板上炸开的窟窿中撞了进来。 烟尘徐徐消散,露出一双缠焰眉眼。 李钧着甲持枪,一身是月。 匪焰滔天! (本章完) 第498章 猛龙过江 灯火通明的陆氏高楼之中,一道道惊恐不安的目光注视着楼下。 地上佛国和阴阳梦境交叠重合的阴影浪潮,将上百名卢氏门阀的私兵全部拽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夜色凝固在街道上,唯有黑衣道人落步的声音格外清晰,一声声叩响在他们的心头。 “你们这群人千辛万苦跨入序四,不去找一户好人家安身落脚,享受荣华富贵,为何还要落草为寇,委身做匪?”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已经沦为木偶傀儡的私兵群中幽幽响起。 “我是卢阀私军首领吴押蛟,如果你现在放下武器缴械投降,我可以看在龙虎山的面子上,留你一条命。” 从人群深处缓步走出的男人,浑身肤色异常苍白,干瘦的身材套着一件宽大的衣袍。 被夜风一吹,鼓噪摆动的衣衫下隐约可见胸膛上一根根分明的骨头。 这幅尊容,甚至比那些被劣质黄粱梦境榨干的瘾君子还要不如,说话的口气更是大的吓人。 “而且,你们这群人看来也是各怀鬼胎啊。要不然那两个人为什么会选择直接躲进地上佛国,只留下你一个人来面对我?” 吴押蛟扯动脸上干瘪褶皱的皮肤,露出一個丑陋难看的笑容,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对吗?陈乞生。” 陈乞生脚步一顿,脑海中没来由觉得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突然福至心灵,说出了李钧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你是序几?” “七道阡陌。” 吴押蛟刻意停顿了一下,傲然一笑:“农四巅峰。” “原来是农四啊.那你在这儿装什么?” 陈乞生挑了挑眉头,语气淡漠道:“还有,不是佛国装不下你,只是他们都知道,我想杀人泄火。” “一群仗着运气侥幸跨入序四的溃匪逃兵,也想在辽东的地界猛龙过江?今天我就让伱们知道什么是同为序四,亦有天差地别!” 吴押蛟脸上的表情阴沉下来,只见他脱下罩体的衣袍,胸膛上的血肉蓦然裂开一条竖向豁口,如同一张张开的无牙兽口。 噗呲。 吴押蛟从一名私兵身旁走过,右手向后探出,轻而易举撕开对方身上的衣袍护甲,直接没入心口之中,拔出一颗还在冒着热气的鲜红心脏。 这番动作,熟练的就像是农人从亲手种植的果树上摘下已经成熟肥美的果实,塞进了自己胸口上那张饥肠辘辘的大口之中。 从陈乞生此刻所站的位置,看得很清楚的看到。 那颗心脏进入吴押蛟的身体后,立刻就被无数嫩芽状的血肉触须缠绕捆绑,拉拽进一个干瘪起皱的无名脏器之中。 随着那无名脏器将这颗心脏吞噬,肉眼可见的变得红润,悬挂在吴押蛟自己的心脏旁边,慢慢开始泵动。 咚.咚.咚咚 交错的两个心跳声如同鼓点,彼此互相追赶,逐渐步调同频。 阡陌第一道,炉火之心,激活! 陈乞生也在此刻迈开脚步,一抹银色流光从持剑的右手指尖开始蔓延。 所过之处,甲片浮现。 铿锵声连成一片。 噗呲! 又是一枚肾脏从人体中活生生抽出,塞进吴押蛟的体内。 阡陌第二道,活水之肾,激活。 同时,银光已漫过陈乞生的半个身体,一股森冷的杀意席卷开来。 吴押蛟干瘪的身躯在不断膨胀,吞噬入肚的五脏六腑让他的眼眸中浮现出瘆人的红光! 阡陌第三道,金风之肺,激活。 阡陌第四道,荣木之肝,激活。 阡陌第五道,沃土之脾,激活。 阡陌第六道,苦劳之骨阡陌第七道,躬耕之肌. 嗡. 青红两色道纹缠绕上陈乞生覆盖着银色甲胄的双臂。 一人负甲,一个填脏。 几乎在同时结束。 “死!” 陈乞生率先暴起,手中长剑带着一声刺耳的呼啸风声,朝着吴押蛟的头颅斩去。 可这位卢阀的私军头领却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口中发出一声轻蔑嗤笑,提膝拧腰,撩起的腿影抽出一声噼啪暴响,脚尖精准撞在剑身侧面。 铛! 碰撞之下,剑势向后抛荡,陈乞生顺势松开五指,在电光火石之间转正握剑柄为反手倒持,以肘带剑,横扫身前。 “哈。” 吴押蛟怪叫一声,脊梁骨如同折断一般,身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塌折,让开肘剑扫荡。 与此同时,吴押蛟身上毛孔如有意识般自行张开,有黑色的气体从皮肤中蜂拥而出,瞬间便将方圆一丈的范围全部笼罩了进去。 腥臭的黑气腐蚀性极强,被笼罩在内的卢阀私兵如同一根根被烈火炙烤的蜡烛,眨眼间就化成一地脓水。 同样被腐蚀严重的衣物泡在脓水之中,不断冒出大大小小的气泡。 而且这农序毒气对身为墨甲的长军似乎也有伤害能力,甲胄表面的银色光泽变得黯淡。 陈乞生眉头紧皱,当机立断放弃抢攻,准备抽身拉开距离。 可吴押蛟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向后弯折的上半身猛然弹起,双手握拳直轰陈乞生腹部! 与此同时,又是两条手臂从后背冒出,带着粘稠泛红的液体,尖锐的指甲泛着金铁寒光,并指如刀,砍向陈乞生的喉咙! 恶风扑面,来势凶猛。 陈乞生仓促之间只来得及横剑挡下劈斩的手刀,咬着一口气硬抗轰在腹部的重拳。 砰! 陈乞生一口鲜血喷进黑雾,连人带剑被吴押蛟轰得向后暴退。 “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卢阀只来了我一个序四?” 吴押蛟身前双臂交叠抱胸,身后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脑后,浑身黑气弥漫,狂妄气焰显露无遗。 “因为我一人便足够对付你们全部!” “他奶奶的,现在的人都这么嚣张跋扈的吗?老子一个明鬼都看不下去了,小陈你用不着担心我,大不了宰了这王八蛋,我去东部分院找墨骑鲸大修一番!” 长军恼怒的低吼刚刚响起,陈乞生的身影已如劲矢飞射而出! “道士着甲,不伦不类。你不行,让那个躲起来的武序出来吧!” 吴押蛟语气轻蔑,脚下动作却半点不慢,同时踏步冲出,打定主意要快速解决眼前这个黑衣道序。 其实从两方碰面开始,吴押蛟心中就有不少疑惑。 首先一点便是那领头的武序李钧不知为何,居然没有在这里现身。 其次则是自己麾下的精锐私兵,竟然毫无反抗能力,瞬间就被对方拉进了地上佛国之中,让自己成为了孤家寡人。 要知道,抱团集群的人海战术向来才是门阀惯用的作战方法。 人均序七以上的实力水平,再加上耗费重金购置的墨序装备,上百名门阀私兵完全能够牵扯拦截一个非主战序列的序四。 原本在看见那佛国将自己的下属尽数吞没之时,吴押蛟心头就已经萌生了退意。 但诡异的是,对方的佛国和梦境居然没有触碰自己分毫。 虽然触碰了也不一定能将自己拉入其中,但这一步软弱退让,却让吴押蛟瞬间心头一松。 什么想跟自己单挑,说的好听。 真正的原因,不过是那两个刚刚晋升的佛四和阴阳四在控制了这么多从序者之后,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力再招惹自己罢了。 只要自己能够一鼓作气杀了这个道序,届时就算那个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武序再跳出来,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门阀中人,向来谋而后动,谁会是狂妄蠢夫? 一系列念头转动,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 心思既定的吴押蛟正要全力催动体内增挂的阡陌器官,突然感觉面前萦绕的黑色雾气程然一清。 一抹青红交杂的诡异光芒硬生生挤了进来,跟起其后的是一道冷冽刺骨的剑光! 惊变之中,吴押蛟反应极快,背后双手并拢成掌,夹向袭来的剑光。 铮! 劳身硬骨卡住剑身,躬耕肌肉缠住锋芒。 空手已挟白刃! 吴押蛟略略扬眉,剩余双臂正要展开攻势,却见陈乞生十分果断的松开剑身,崩步发力,竟如虎扑杀,跃膝撞向自己胸口。 “嘶” 笑声变成冷气,被吴押蛟一口倒吸入肚。 他想过对方会用道械、墨甲、符篆,甚至一直暗中提防着头顶的夜空,时刻准备应付突如其来的雷霆。 可眼前这个黑衣道士却半点道序中人的手段,反而像一个粗野武夫,和自己贴身肉搏,拳拳到肉,招招见血。 这他妈的,还是道序?! 砰! 吴押蛟双臂交叉挡在胸口,却依旧被袭来的巨力震得头脑一片空白,情不自禁向后退出一步。 与此同时,那柄长剑自行翻卷,掀起一片淋漓血肉,从夹拢的掌心之中脱困而出,对着吴押蛟的头顶斩落。 吴押蛟心神发寒,下意识用一个难看至极,却极为实用的驴打滚闪到一边。 虽然成功躲开剑刃,却被跟上来的陈乞生一脚扫在下颚。 吴押蛟身形不受控制向后翻滚,却依旧没有乱了方寸。只见他在翻滚之中双臂一按地面,顺势以一个乌龙绞柱的动作翻身跃起,同时四臂抱架身周,提防着随时而来的进攻。 果不其然,吴押蛟刚刚站稳,一点寒光已到面门。 他四手抓住剑身,脚尖插入地面,在地面上犁地出两条翻卷沟壑,终于是扛住了长军戳刺的势头。 可还没等他喘口气,那无人握持的剑柄旁,却浮现出一张冷漠的面容。 陈乞生持剑转腕,撩出一片猩红血雨。 吴押蛟发出一声痛苦惨叫,四臂全部被齐腕斩断。 增挂的五脏六腑在这一刻疯狂运转,阡陌器官的强悍让吴押蛟并没有丧失战斗力,没有手掌的四条臂如棍纷飞乱舞,将陈乞生的右肩砸到坍塌变形。 “死啊!” 本就在毒雾中被腐蚀的一片坑洼的甲胄,再也挡不住吴押蛟的进攻,两条冒着骨茬的断臂贯穿而入,插进陈乞生的腹部。 陈乞生喉头滚动,不知道一口气吞下多少颗转基因丹药,根根血丝缠上瞳孔,喉间发出如野兽般的低吼。 嘴角淌血的道士,竟咧开嘴唇,对着吴押蛟露出一口猩红牙齿。 这一笑,看得吴押蛟浑身寒意直冒。 就在这时,陈乞生突然抬起右臂,一把抓住吴押蛟的头发,五指发力扯起他的脑袋,一记头锤狠狠砸在吴押蛟的面门之上。 砰! 吴押蛟双眼翻白,凹陷的面门血水喷溅。 陈乞生掐住吴押蛟的脖颈,将对方的身体直接提起,还留在自己腹部之中手臂也被硬生生扯了出来。 嗡. 青红道文缠绕手臂,光芒大亮,照出吴押蛟眼眸中的恐惧和求饶。 咔嚓。 在雄浑力道的加持下,吴押蛟的颈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暴响,随后整个人整个人被贯入崩碎的街面。 “同为序四,确实有差距。” 陈乞生低头看着坑中扭曲的身体,对着吴押蛟伤口处正在蠕动滋生的肉芽吐了一口血水。 “我是老派道四人仙主,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铮! 长剑飞落,长军愤怒的面容在剑身旁浮现,将神志依旧清醒的吴押蛟一剑剑斩成碎肉。 与此同时,那群静立不动的门阀私兵不约而同抬起头颅,转身看向那栋灯火辉煌的陆氏宅楼。 他们睁开的眼眸之中,瞳孔被一片金色占据,一个‘邹’字稳稳镶嵌其中。 佛国盗梦,对于他们这些低级从序者来说,遇见便是绝境,根本无路可逃。 砰!砰!砰! 一颗颗头颅渐次爆开,冲天而起的血雨之中,那栋生活着所有陆氏族人的高楼,也在此刻轰然炸开。 轰! 一条焰龙席卷而上,整栋楼宛如一个巨大的火把,照亮了整个奉化城的夜空。 “辽东山高水深?呵。” 升腾的火光照着范无咎脸上的狰狞笑意。 “不是猛龙,谁过江?” “想要直捣黄龙?” 卢阀顶楼,卢宁看着现身的李钧,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之后,很快便归于平静。 “能想到这一步,也算有点脑子,但也不多。相比之下是,倒是这几分胆气让人眼前一亮,不过” 卢宁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你以为闯过了倭区的穷山恶水,就有资格能趟我门阀的龙潭虎穴?” 话音落地,占地广袤的楼层之中,脚步声轰然雷动。 儒衫染血的陆玉璋迈前一步,挡在卢宁身前,两把黑色手枪滑入掌心之中。 枪身之上,有银色的纹路分别勾勒出两个正楷小字。 ‘暗室’。 ‘慎独’。 咔。 陆玉璋手腕上下一抖,双枪铿锵上膛。 一双炽热的眼眸,毫不畏惧的直视李钧。 “老马。” 李钧轻声呼喊。 “嗯?” 盔中独眼向下看去,传出马王爷苍老浑厚的声音。 “整点动静出来助助兴。” “行啊,想听点什么?” “随你,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太吵了。” “哪儿吵?” 李钧淡淡道:“你没听见吗?那些惨死的冤魂在叫嚷着要找人同行啊。”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马王爷心头的一些回忆,默了片刻之后,马王爷开口道:“确实有些太吵了,咱爷俩今天就满足他们的愿望,免得他们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正该如此。” 当! 只听一声锣鼓先响,渐渐加快,有古筝声跟着切入,像是引着台上人出将登场。 李钧持枪在手,朝着陆玉璋迈开脚步。 锣鼓这种,一腔二胡拉起,声调哀切,宛如一片凄冷风雪在吹打荒野树林。 马王爷略显低沉却不失力度的嗓音响了起来。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 四周的呼喊潮水般涌来,迎着卢宁不屑的目光和陆玉璋抬起的枪口,李钧的脚步越走越快,身上的黑色火焰越烧越旺。 锵! 一声铜锣之后,却突兀跟上一阵沉重鼓点。 “彤云低锁山河暗,树林冷落尽凋残。” “往事萦怀难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烦。” “望家乡去路远,别妻千里音书断。” 本是沉郁苍凉的羁旅悲情,在马王爷的口中却唱出了上山寻仇的阵阵杀意。 倭区血战,本就只为家乡之人有一盏暖灯安眠。 现在却只剩下四野孤魂,游荡在这白山黑水之间。 李钧咬着一口翻涌怒气,举步踏岳,身影闪现在陆玉璋面前。 枪尖刺目,枪口森寒 砰! 一声暴烈的枪声回荡在这座奢华无比的楼宇之中! (本章完) 第499章 交还是不交 “关山阻隔两心悬,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 “空怀血刃未锄奸,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 苍凉的腔调将最后一个‘难’字拉的格外悠长,一直铺垫在后的淡淡二胡音在此刻轰然拔高,连同子弹撞上枪头的铿锵脆响,一齐炸开! 抡圆的枪身压出一道令人心惊的弧线,裹挟的寒光如同残缺弦月,朝着陆玉璋当头劈下。 咚! 长枪贯地,强横无匹的力道摇撼整个卢氏宅楼,草木摇枝,池面掀浪,碎石烟尘滚滚而起。 一道染血白衣飘出烟尘,散乱垂落的发髻下,陆玉璋眼神坚毅冷硬,压在‘暗室’扳机上的食指一扣到底,清空弹匣。 黑烟、白光、爆炸、诡音. 在儒序‘射’‘算’两艺的加持之下,陆玉璋射出的每一发子弹能到精准咬上李钧狂奔之中的身影。 附带各种特殊效用的子弹更是麻烦,虽然威力不大,但胜在诡异难缠。 冲势受阻的李钧反手将枪尖插入一座丈高假山底部,双臂筋肉绷紧,发力挑起。 山石破空砸出,呼啸声慑人心魄。 “慎独..无惧!” 陆玉璋一头黑发迎风狂舞,长身直立,‘慎独’开火! 轰! 枪鸣隆隆竟如炮响,瞬间盖过四周渐躁的脚步和呼喊。 脱膛而出的子弹包裹在一层拳头大小的黑色光影之中,在空气中拉出一圈圈气浪涟漪,将飞袭而来的假山轰成漫天碎石,露出紧随其后的那双凶戾眼眸。 轰! 又是一枪叩响,直奔李钧眉心的子弹被暴起的枪影直接抽飞。 掉落在地的变形弹体,被落下的脚步直接碾进地面。 白衣儒生踩着龟裂的地面,手中两把由墨序序三亲手制造的特殊枪械朝着四周不断宣泄出堪称恐怖的火力,子弹落处,火光冲天,气浪席卷。 可即便如此,却依旧挡不住那缠焰武夫闪动靠近的鬼魅身影。 咔哒。 撞针的空响在滚动的枪声之中微不可闻。 陆玉璋手腕隐蔽一抖,打空的弹匣脱枪甩落,枪口一低,宽大的袖袍之中同时有弹夹自行飞出,精准落入弹仓之中。 但就在这转瞬即逝的停息,一道犀利枪影如同潜伏许久的豹兽,咬上陆玉璋持枪的左臂。 凶狠且致命。 噗呲! 一条断臂抛飞而起,还握在掌中的‘慎独’枪口冲天而鸣,在描绘着精致图文的藻井轰出一个巨大豁口。 丢了一臂的陆玉璋,脸上依旧看不见半点痛意,右手‘暗室’枪身打横,枪口对准那张近在咫尺的轻蔑面容。 手指还未来得及压下扳机,陆玉璋便感觉胸口一阵彻骨剧痛,骨头根根碎裂的声音在脑海中连成一片。 “如果是正面单挑搏杀,到底不是武序的对手啊.” 身在半空之中陆玉璋口鼻窜血,嘴角却诡异的勾起一丝淡淡笑意。 他本就没打算和李钧分出生死,这片刻的阻拦已经足够证明自己的忠心和价值。 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人会接手。 因为戍卫卢阀的私兵,已经到了! 噗呲! 枪尖透出一名拦路兵序的后脑,下坠的枪势竟如一柄快刀剖开对方的身体。 尚未断气兵序横着脸,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滚落在地的械心,眼睁睁看着它被前拥的脚步踩成一地械肉交杂的浆糊,眼中的光点这才绝望的熄灭。 “给我围死他!” 兵潮之外,匆匆而来的卢思义站在自己父亲的身前,表情阴冷,杀气腾腾,眸子深处却带着兴奋的笑意。 似乎在他眼中,孤身冲阀的李钧不过是送上门来的一份大礼。 仅此而已! 没有点数提醒,说明陆玉璋还没有死。 李钧眉头微皱,缓缓将一口气吸进腹中,内力激涌,吐气开声! “震虏!” 一股来自基因层面的压制力瞬间席卷开来,身前蜂拥而至的门阀私兵动作蓦然一顿。 就在这时,李钧左脚弓步踏出,脊背微弯。在蹬地发力的瞬间,挺脊展背,暴虐的枪影掀起黑色焰浪,直入人群。 四处横飞的断肢被火焰烧灼出一股焦糊难闻的臭味,数不清的脚步将满地横流的白色血浆被踩得如同沸腾一般。 挡在李钧面前的卢阀私兵,绝大部分都是兵序的人。 这倒不是儒、兵两家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了水乳交融、不分彼此的地步,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兵序的门槛低,造价便宜。 最重要一点,儒序还可以通过‘御艺’来实现对兵序的思想控制,从而保证忠诚度的问题。 虽然这样会造成门阀私兵的战斗方式单一,而且序列普遍偏低,大部分时候只能采用人海战术,用人命去硬生生堆死对方。 但只要拥有充足的械心,再加上墨序的装备,就可以在短时间内再次形成一定规模的可观战斗力。 而且除了兵序之外,适配其他序列的基因很难在儒序的基本盘中诞生,而且培养代价高昂,用来当作炮灰根本得不偿失。 至于受了印信的从序者会因此失去继续破碎晋序的可能性,则根本就不在儒序门阀的考虑范围内。 ‘忠诚’二字,足矣抵过一切。 “六艺之乐,集军!” 卢思义如同一名领军儒将,于阵前发号司令,朗声喝道。 嗡. 沉闷的械心跳动声从一名名悍不畏死的私兵胸腔中迸发而出。彼此交织连缀,竟然如同一阵古朴肃穆的密集鼓点,将李钧的震虏威势尽数抵消。 不止如此,这恢宏的礼乐之音朝着李钧的脑海凿钻而入,如同一只只无形之手在拉拽着他向前奔袭的身影,让李钧心头没来由生出一股弃械投降的绝望感。 “俺林冲自配沧州,在这牢营城中充当一名军卒,看守大军草料,唉,思想往事怎不叫人痛首!” 就在这时,抑扬顿挫的念白声宛如一支异军突起,在军阵礼乐之中来回穿插,踏着械心鼓点,和着金铁铿锵,将落在李钧身上的所有负面影响全部冲散。 马王爷的歌,从来不白唱! “满怀激愤问苍天,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 一声长吟仿佛仰天叩问。 李钧浑身黑焰翻腾,独属于独行武四的凶悍气势恍如蓄势待发的水闸开启,奔袭千里。 最前方,一名兵五头目开启超频狂吼扑上,声势十足,竟像是拦路猛兽,也像阵前骁将,一把大刀虎虎生风,朝着李钧的头颅劈落! 李钧进步迎上,手中长枪一挑一压,将对方连人带刀一起打成粉碎。 “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 覆甲五指抓住捅刺侧腰的兵刃,跳动的黑色火焰攀附烧上,将对方点成一道人形火把。 这名兵序一身仿生血肉被烧灼一空,漆黑的械体骨架却还想要挤身上前,却紧跟着就被横扫的枪尾打成一地零件残骸。 “六艺之乐,冲阵!” 卢思义怒发冲冠,振臂怒喝。 烙印卢氏印信的私兵不分序列高低,在此刻纷纷进入超频状态,一涌而上。 站在外围的兵卒也不再理会是否会误伤友军,手中的爆矢枪炸开声声轰鸣。 远处,陆玉璋捂着断臂,从一片楼宇废墟之中缓缓站起,凝视着那道朝着自己冲杀而来的身影,嘴角轻笑如旧。 “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 陡然增大的压力不止没有压垮李钧,反而像是丢柴入火,将那股彪悍血勇烧的越发旺盛。 照胆枪头撞碎一片寒光,四散激射的钢铁碎片扎出一片嘶声惨叫。 李钧回转枪势,枪杆子上缠绕的黑焰突然沸腾起来,扭动盘旋如一道黑色龙卷。 武夫挺背展臂,抓握长枪的手臂上,甲片猛然收紧,将所有的劲力全部集中于肘腕之间! 四品技击,摧城! 破空声宛如虎啸龙吟,在长枪飞射的直线之上,任何敢于抵挡的身影全部被冲刷一空。 刹那间,笼罩而来死亡的阴影将陆玉璋浑身皮肤寸寸攥紧,炸开的毛孔吐出滴滴冷汗,流过眉眼,凝在鼻尖。 陆玉璋口中发出低沉喝音,想要命令体内畏惧的基因放开自己僵硬的身体。 可惜,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噗呲! 长枪穿体,将白衣儒序直接插进地面。 升腾而起的火焰中,是抽搐摆动的身体,还有撕心裂肺的惨叫! 在这一刻,马王爷因为激愤而荒腔走板的歌声,也攀升到了最顶端。 “除尽奸贼庙堂宽。壮怀得舒展,贼头祭龙泉。却为何天颜遍堆愁和怨!” 沽酒关山、雪刃龙泉、庙堂壮怀、乾坤孤怨,一个個字眼扣人心弦。 刺耳的械音、肃穆的礼乐,伤口飞出的血,肌肉洒落的汗,门阀贵子恼怒的咒骂、独行武夫快意的长笑 金碧辉煌的豪门宅邸之中,处处都是喜极而泣的冤魂! “杀!给我接着杀!” 卢思义手臂挥落,背对着自己父亲的面容上,却有一丝欣喜从眉宇间掠过。 李钧五指扣住一名私兵的面门,抓起对方的身体左右挥砸,横冲直撞,朝着还在惨叫的陆玉璋步步逼近。 还没死透,那这事儿就没完! 嘶拉 一声怪异的撕裂声响传入耳中,李钧突然手中一轻,低头看去,只见手中的‘武器’只剩在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尾端还连着一条弯曲的钢铁脊椎。 剩下的躯体,早已经散落不知何处。 一身黑衣早已经被血染‘白’的李钧,随手丢开这把不堪一用的‘头颅剑’。 虎目睥睨圈身,方圆五丈之内,只剩下血海尸山。 李钧轻蔑一笑,脚下一踏,身影闪现到陆玉璋身前。 “李钧,本官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是不是觉得还没闹够?!” 威严的话音回荡在整个卢氏顶楼之中,一道箭影朝着李钧的头颅激射而来。 铮! 李钧五指张开,一把抓住这根钢铁打造的箭矢,冲撞的巨力推着李钧的双脚在地面横移。 箭簇的寒光碰撞眼底的冷意,砖石翻涌,血色滴落。 耗尽动能的箭矢当啷一声掉落地面,李钧挑着眼,看向远处举着一张人高巨弓的卢家阀主,嘴唇微动。 “没够。” 砰! 闪身而至的李钧,在陆玉璋绝望的目光中,一脚将他的头颅踏成烂泥。 直到此时,李钧的脸上终于露出深深疲态,但他依旧稳稳拔出那杆缠焰的长枪。 枪身平举齐肩,戟指卢宁。 “风雪破、屋瓦断,已经是世道弄险,苍天你何苦还在穷人头上逞威严?你不留情,那就让我来伸冤!” 余音绕梁,接着是一声悠长的吐气声响。 “草他妈的,爽!” 马王爷放声大笑,一身匪气沸反盈天。 陆玉璋这个自己刚收的义子,在自己的府邸之中,被人硬生生杀死在自己眼前。 这一幕,让卢宁再也维持不住那泰山崩于而面不改色的门阀家主气度,脸色一片铁青。 更关键的是最后关头自己出手,竟然也没能拦住下这个狂妄武夫痛下杀手,甚至只是让对方退了几步,留了几点血,仅此而已。 这要是传出去,自己的脸面该往哪里搁? “思义” “儿子在。” 卢思义拱手抱拳,在他身后,被李钧屠戮大半的门阀私兵,此刻又变得稠密拥挤。 而在远处,还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如潮水般不断响起。 辽东卢阀,私兵过千,你一个武序再能打,又能杀多少? “单枪匹马挑我门阀?哼” 卢思义心头冷笑连连,脸上神情轻蔑,只等着自己父亲一声令下,便让麾下兵群将李钧吞噬的尸骨无存。 可就在他迫不及待之时,耳边却迟迟没有响起卢宁的命令声。 卢思义疑惑抬头,就看到卢宁的脸色青中泛白,颤栗的瞳孔之中,似乎有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的慌乱之色。 “发生了什么.” 【奉化府陆家满门被杀,卢阀私兵头领吴押蛟战死当场!】 【辽东建州府韩家遭遇不明袭击,伤亡惨重,请阀主支援!】 【辽东辽阳府沈家遭遇不明袭击,伤亡惨重,请阀主支援!】 在旁人无法窥见的地方,一连串血红字体漂浮在卢宁的视线之前。 前一条消息对于卢宁来说,并不算太重要。 一个农序四罢了,只要自己愿意出价,随时都能再招揽。 但后一条,才是真正足矣动摇卢家在辽东地位的致命伤。 不明袭击?难道是李钧的那些同伙? 不可能。念头刚起,便被卢宁自己否定。 要知道整个辽东行省一共辖制六个州府,地域广袤,相距甚远。 以这群匪寇的能力,怎么可能有这个能力派人分袭各府,而且还能将各家门阀打到向自己紧急求援? 可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在这个时候突然对自己动手? 而且最让卢宁感到通体发寒的一点,是自己事前竟然没有察觉到任何风吹草动。 辽东行省什么时候被人渗透成了这样一副千疮百孔的破烂模样? 这还是我卢家的辽东吗?! “既然迫害你们倭区锦衣卫的罪魁祸首陆玉璋已经伏法,那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如何?” 在卢宁第一个字出口的瞬间,卢思义已经举起的手臂,四周的私兵也纷纷鼓动起械心。 可当他这句话说完,整个卢阀顶楼,只剩下一片死寂。 卢思义脸上表情僵硬,脑海中却是念头急转,想知晓让自己父亲态度急转直下的原因。 “想停手?行啊。” 李钧抖了抖枪尖,“他手上也沾了倭区锦衣卫的血,把他交出来。” 枪尖所指,赫然正是卢思义。 一股寒意从尾椎直蹿头顶,可接下来身后响起的怒喝,却让卢思义心头猛然一暖。 “这是我卢宁的独子,卢阀未来的家主,李钧你不要得寸进尺!” “舍不得?那就继续干!看看你卢阀先倒,还是我李钧先死!” 李钧的强势让卢宁心头顿生疑窦,难道各府被袭击的事情,对方也知道? “驱狼吞虎,拿自己命来帮别人布局,伱为了什么?” 卢宁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李钧却只是轻蔑一笑,“我就问你一句,交,还是他妈的不交!” “交。” 卢思义茫然回头,却看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顶在自己眼前。 “爹?” 砰! (本章完) 第500章 挨家挨户找上门 “看你这个样子,事情应该办完了?” 一身粗布麻衣的裴行俭孤身坐在方桌前。 桌上的铜锅中,火红一片的汤汁咕噜噜的翻滚着。 升腾的热气上,一面投影悬浮在半空之中。 略显昏暗的画面里,满脸倦色的李钧靠坐在一辆疾驰车驾的后座,拿着一块打湿的白布慢慢擦着手上凝固的血迹。 “不算吧,起码没能杀了卢宁。” 就当她准备装作无事发生,和对方擦肩而过之时,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一件工具就算有了它自己的意识,但它依旧是工具,本质不会因此发生任何改变。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主客不分,那墨序迟早会灭亡。” 李钧直言不讳:“不过这次是您出手帮忙,该守的规矩我得守。你要想说,那我洗耳恭听。要是不想说,那我也不会刨根究底去问。反正您也不会害我,对吧?” “看来梁师傅你对中部分院的偏见很重啊。” “江户城的事情,本就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李钧轻声道:“我也没想过去怪杨白泽。” “这些客套话就不用说了。” 在多次的来往中,女人也知道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是个不怕死的麻烦角色,不过这并不是她对梁火如此忍让的原因所在。 李钧笑道:“您老跟我一個外人说这些,算不算是出卖自己人?” “儒序这些人玩的是权、是势、是利,做到这三点,力不过是笼中之物。” 老人这一番话虽然让人听着不顺耳,但李钧却感受到那股实打实的真诚。 对方的穿着打扮没有半点女人味,一件黑色袍子罩着身体,露出的五官倒是挺拔立体,不过从那抹僵硬的笑意上能够看得出,应该都不是原装货。 他将筷子横在碗上,轻声说道:“其实你应该也知道,现在各方势力的注意力都转移了到了新政之上,风雨将起,那些想要打独行武序主意的人也没有了那个精力和时间。如果你想落脚,眼下就是最好的时候。” “那中策?”李钧听得津津有味。 “那倒不至于,只是年纪大了,认识的人也就多了,总能听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小道消息。” “比起在成都府的时候,你这顺杆爬的功夫倒是熟练了不少啊。” “说句老实话,老夫也是这么觉得。” 相隔远不止千里的两人,就这样通过屏幕平静对视。 这个面对中部分院调查都敢破口大骂的男人,却在这一刻却突然红了眼睛。 裴行俭话音顿了顿:“而且儒序也不是没有人能打,只是那些人都是各家门阀的宝贝疙瘩,轻易舍不得拿出来见人。等你以后多走些地方,你就知道了。” 在得知陆玉璋吃倭区锦衣卫绝户的事情之后,李钧也不是光拍拍脑袋就提枪上门,而是早就让谢必安去摸了摸这些辽东门阀的底细。 “我哪儿敢?” 梁火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梁火如遭雷齑,整个人愣在原地。 “这点梁师傅你多虑了,中部分院还没有这么霸道。我只是想善意的提醒你一句,最好是分清楚明鬼和墨序的立场。” 不过李钧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对方要么是当年被卢家摘了果子,赶出辽东的那群人。要么就是想找张峰岳麻烦的人。 李钧收起脸上的笑意,对着屏幕之中的裴行俭拱手抱拳,正色道:“这次多谢你了,裴老。” “您是.马王爷?” “当然好奇。” 就在这时,作坊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裴行俭感叹一声,打趣道:“不过我确实是不敢害你,你这种人的命太硬,我可不想有天在自己的官衙里吃着火锅,就莫名其妙被人摘了脑壳。” 李钧挂断了和裴行俭的通讯,就听见副驾位置上的邹四九开口问道。 裴行俭从红汤中捞出一块毛肚塞进嘴中,嚼了两口后便囫囵咽下,语气不满道:“老了啊。” 梁火似乎一点也不畏惧对方的身份,语气恶劣,转过身面向堆满各种物件的橱柜。 李钧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手边半开的车窗有急风灌入,吹起他又快要盖过眉眼的头发。 “开个玩笑罢了,您别紧张。” 到底是谁在对卢家下手,裴行俭言语不详。 “你就是阿淫的兄弟,梁火?” 梁火猛然转身,一脸不耐烦的喊道。 李钧笑着点头,这倒不是让如此信任裴行俭,而是关于‘被坑’这件事,他早已经是经验丰富。 话虽这样说,但女人并没有半点挪动脚步的意思,依旧直愣愣的杵在原地。 梁火怒极而笑,将两只手臂并拢重重砸在柜台上,说道:“来呗,反正我就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墨序八,你们中部分院想收拾我简直是易如反掌,想怎么捏圆搓扁都可以。” 女人欠身行礼,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钧哥,咱们说以后能不能别下手这么重?这娘们被你打成这个样子,我还怎么伪装?” 李钧笑道:“报仇这件事我等不了十年,多等一天,我都辗转难眠。” 而且如果真有问题,他们这群人也不会这么容易从辽东脱身。 “梁师傅你说笑了,你可不是一个没胆子的人。” 裴行俭叹了口气,突然对眼前香味四溢的火锅失去了兴趣。 “我没兴趣跟你讨论这些,还抓不抓我?要是不抓就滚蛋。” “不管怎么说。” 裴行俭闻言笑了笑,“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卢家虽然不被‘两京一十三省’的那些老牌门阀放在眼里,但再怎么说也是儒序的一等门阀之一,要是这么简单就被你连根拔起,儒序早就被佛道两家赶下台了,怎么可能坐得稳如今三教之首的位置?” “能够在帝国本土立阀的家族,除了陆家这种靠裙带关系上去的龌龊货色,其他多少都有些安身立命的压箱底手段。如果这次伱不听我的,见好就收离开辽东,你信不信等他喘过这口气来,接下来就该轮到你被人拿枪顶着脑袋,问你选手还是选脚了。” 低沉的苍老声音从李钧的身上传出。 “这次你尽管放宽心,你没有被坑,也没稀里糊涂给人当刀。充其量不过是跟别人打了个配合,各取所需罢了,你不算吃亏。” “序列是序列,人是人。基因决定了我得端这碗饭,但最后吃不吃,选择怎么吃,这点决定权我还是有的。而且别人那可是高高在上的门阀,老夫只是一个被排挤到连日子都快过下去的边缘人物。把我跟他们归为一类,可太看得起我了。” 两相碰面,女人眼底的瞳孔瞬间收缩,下一刻却又快速恢复如常。 裴行俭哼了一声:“卢宁能一个在辽东撑起一座一等门阀,也不是光靠运气。如果这一次不是有人在挖他的根基,让他着急上火乱了方寸,你以为你在他脸上扇了这么一记响亮的耳光之后,还能这么轻易的走出卢阀?” 此刻李钧的耳边只有吹过白山黑水的夏日暖风,还有咕噜噜的沸音。 女人盯着眼前这道背对自己,假装忙碌的身影,如同自语般说了句话。 一道挺拔欣长的身影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梳着背头,猥琐自语的男人。 女人缓缓道:“据我所知,你经常在墨序的各种黄粱梦境之中发表抨击中部分院的言论,斥责中部分院对待明鬼的态度。” 夜色中,灯火璀璨的城市已经被甩在身后。 没等李钧开口接话,裴行俭的脸上就绽开一丝笑意,“不过这样也好,他要是丝毫不把情义放在心上,就该我这个老头担心能不能安全活到百年之后了。” 裴行俭绷着一张脸,瓮声瓮气道:“但那个臭小子就是个死脑筋,他可不这么认为,非要觉得是我这个当老师的害他失了义气,以后没脸见你。” 李钧把身体往后一靠,懒洋洋道:“行啊,那要不我来重庆府跟您搭个伴?” “调查的还挺全面。”梁火冷笑道:“怎么,那些院长大人们终于想找我秋后算账了?” 放梁火这条鱼饵留在外面,或许有可能能钓上潜伏在海面下的恶鲨。 “哎。” 李钧甩了甩手上的血水,转头看向柜台后呆若木鸡的梁火。 “梁师傅你不要动怒,我刚才向你询问的这些人,都是已经确定背叛墨序的高危明鬼,有很多从序者和明鬼死在了他们的手里。因为你曾经和其中的人有过接触,所以我们才会特别注意你的安全,屡次叨扰,希望你能理解。” “是没有关系。” 而影响他心情的根源,就是此刻和自己隔着一张三尺宽柜台相对而立的女人。 砰! 一颗脑袋轰然炸开,喷溅的秽物抛洒一地。 “蚩主死了。” “我不是什么君子,我只是个小人。” 李钧回忆着几个时辰前在卢阀顶楼之时的场景,沉吟片刻后,一脸认真说道:“是有一些难度,但好像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难。” 李钧反问道:“没有根,又怎么落脚?” “有人,就有根。” “拉帮结派,抱团成势,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儒序惯用的上策。” 梁火冷着脸道:“那现在问清楚了,能请你离开了吗?我可不像你们这么命好能够在中部分院里衣食无忧,我还要开门做生意啊。” “这点我倒是能感觉得到。” 李钧眺望着窗外的黑夜,毫不犹豫道:“陪都金陵。” 这句话明显将裴行俭吓了一跳,当即吹胡子瞪眼道:“你小子恩将仇报是吧?” “这还用问,当然就像今天这样,派一群不值钱的喽啰把你围到筋疲力尽,再慢慢收拾。” “当然可以。” 虽然不情不愿,但梁火还是压着心底的烦躁,将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遍的话再重复了一次。 “去看看墨序矩子堂的中部分院,又是怎么样一番虎穴龙潭!” “等你什么时候到了序三,再说这种话吧。” 甚至连蚩主曾经都掉进过类似的陷阱,只可惜对方的实力实在是太强,他们派出的抓捕人手刚刚露头就被杀的干干净净。 “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虽然你不是矩子堂的人,但只要是墨序,中部分院都有义务保证他的安全。” “我确实是认识蚩主,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早就没有了任何联系。至于你说的那两个叫长军和马王爷的明鬼,我根本就不认识!我只是金陵城中一个经营手工作坊的普通墨序工匠,连一具属于自己的墨甲都没有,怎么可能认识那些珍贵的神器明鬼?” 裴行俭捏着一双筷子的右手摇了摇,“在倭区的时候我袖手旁观了一次,是我做的不地道,这次我还你这份情,大家正好两清。” 女人补充道:“这个中部分院最大的明鬼叛徒,已经被处决。” “什么意思?还是不相信我,准备抓我回中部分院审问?” 女人从黑袍中伸出一根白皙纤细的手指,一下下戳在柜台面板上。 女人紧紧盯着梁火的眼睛,半晌之后才微笑道:“这次我就先告辞了,祝梁师傅你生意兴隆。” 最终竟是裴行俭率先沉不住气,一脸诧异问道:“你小子难道真就半点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除了陆玉璋以外,倭区锦衣卫的事情还有卢思义掺和其中?而且还能这么准确的预知有人要在今晚对卢阀下手?” 李钧哈哈一笑,淡然说道:“以前我没本事,在别人手中吃了亏后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自己找个角落躲起来一边舔着伤口,一边瞪大了眼睛盯着周围,生怕一不小心又被人从背后捅刀子。如果那时候您跟我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一定老老实实的照听不误。” 这些年来,中部分院就是用这种办法,收拾了很多怀有二心的明鬼。 卢宁是坚定不移的新东林党人,是首辅张峰岳最忠实的拥趸。 梁火轻蔑道:“既然这样,墨序为什么还要参与建造黄粱梦境?又为什么要让明鬼和墨序彼此绑定,相互依存?” 女人对着梁火露出一个模板版标准的笑容,嘴角翘起的弧度和露出的牙齿数量都恰好好处。 “绑定的明鬼一旦死亡,就会彻底飞灰湮灭,而墨序却只会受伤。所以绑定是为了更好的控制,自主意识也只是为了让工具能够更好的被使用,而不是让他们和我们平起平坐!” “看准弱点、分而化之,拉拢一批打压一批,这是中策。” “他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是年轻的时候跟他见过几面,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联系过了。” 女人的语气虽然轻柔,但审视的目光却始终盯着梁火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中挖出任何一丝可疑的异样。 “歇一歇吧,有句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不用急于这一时。”裴行俭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那我可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梁火阴阳怪气道。 “那照你这么说,没有意识的工具岂不是更好?”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这些消息.” “钧哥,现在陈乞生那个牛鼻子和小白去了江西行省,袁姐也带着小黑去了南直吏的苏州府,咱们去哪儿?” 裴行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这条序列确实比我预料的能打,甚至能跟一些不太擅长跟人撸袖子挥拳头的序三过过招,但儒序的人可向来都是把跟人捉对厮杀当成耻辱。” “我知道现在在很多人的眼里,我依旧算不上什么大人物,顶多算一个比较大的麻烦。但对于我来说,现在轮到我拿着刀去找他们的麻烦,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站在角落中惶惶不可终日。” “人老精,鬼老灵?” “但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去拔了别人的根。裴老您也不用再劝我了,这次我们不算两清,而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如果以后有需要我做的事情,尽管开口。” 李钧闻言笑了笑,将沾满暗沉血色的白布随手扔出车窗。 而衣袍袖口上绣着的一串特殊纹饰,表明对方的身份是隶属于墨序矩子堂中部分院麾下的调查人员。 “下策?” 不过这些隐秘,梁火这种喜欢为明鬼出声的所谓仁人义士们都不知道。 邹四九蹲在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旁边,嘴里低声嘟囔着。 “守御啊,你说我要是装成女人,你看我会不会顺眼一点?” (本章完) 第501章 兼爱所 金陵城,善和坊。 一座通体由黑色砖石构成的五层建筑矗立在坊区的角落,建筑的外表看不到任何砖石堆砌的缝隙,浑然一体。大门狭窄而高,从远处望去宛如一块竖起的砚台。 前伸的门檐将阳光格挡在外,导致大门内黑深深的一片,肃穆之中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阴冷,似乎要吞噬所有敢于进入的人。 在大明帝国的文化之中,黑色被视为“天玄地黄”中的“天玄”,亦即天的颜色。 而在墨序之中,黑色则是墨家正统思想的代表,也是对‘兼爱’理念最好的体现。 这里便是墨序中部分院麾下的兼爱所,让所有墨序从序者闻风丧胆的地方。 嗒、嗒、嗒 邹四九.不,现在的他应该叫尹英,踏着长长的台阶,昂然走进了兼爱所的大门。 都怪这个莽夫一拳把尹英的脑袋打成了粉碎,让自己根本没有地方了解掌握对方在兼爱所内的行为模式和说话习惯。 男人十分满意邹四九的反应,拍着胸脯说道。 他们正在监视墨序内部的各种黄梁梦境,而负责接班的人员就坐在旁边打着瞌睡,争分夺秒的抓紧时间休息。 只见他扫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这里,干脆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邹四九的身旁。 例如负责人才培育和招引的尚贤院、负责内部调查的兼爱所、负责研究武器开发的非公院、负责研究音频对人体和精神影响的非乐院. 就连没有实体的明鬼境,都一分为五,彼此之间壁垒深重,各自负责自己明鬼的激活和启用。 邹四九同样在心中怒骂一声,不着痕迹推开对方的手臂,脸上露出感激神色:“真是太感谢你了。” “当然是真的了,要不然刘仙州副院长怎么可能有资格分管我们兼爱所和尚贤院,这两大要害部门?” “尹英你回来了?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收获?” 邹四九心头腹诽不已,嘴上却柔声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对于墨序内部的组织结构,邹四九也有所了解。 按照兼爱所的规定,这种监视十二时辰不能间断。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如果没有充足的休息,很容易就会让人的意识迷失在黄梁梦境之中。或者被黄梁鬼趁虚而入,把自己吃成傻子。 门后的气氛并不像走廊那样森冷安静,反而颇为热闹, 十余个工位中有一半都坐满了人,黑色的线束从天花板上垂掉下来,接入他们脑机灵窍之中。 按照梁火提供的情报,负责跟踪调查他的尹英正是隶属于【伍室】的调查人员。 “花样还挺多。” 邹四九一脸惊恐:“真的假的?” 这些人紧闭的眼皮不断抖动,不难看出其后的眼球正在高速颤动。 邹四九站在兼爱所大厅的中线上放眼看去,随处可见和他一样身穿黑色素袍的调查人员,男女都有,但无一例外都是脚步匆匆,根本没有人在意他。 【重案调查室——壹室】 “干咱们这行的,受点委屈再正常不过了。不过尹英你放心,只要上面一发话,都不用你动手,我亲自去抓梁火回来,一定让他知道得罪我们兼爱所究竟是怎样一个下场!” 一道道带着审查意味的红色光芒从他的五官上一扫而过,在确认没有异常之后,便被镶嵌在大厅立柱中一张张金属人面收回眼中。 唯一还能相互共通的,恐怕就只剩下几座早在黄梁梦境建立之初就设下的永固型梦境。 而五大分院对待这些民间组织的态度也各有不同。 男人把头凑了过来,压着嗓子说道:“尹英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连蚩主这个序三的明鬼都死在了咱们中部分院的手上,上面却还要这么重视剩下那些叛逃的明鬼,让我们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监视和他们有关的可疑人员?” 当轿梯内的铜制标尺从“壹”刻度的位置滑动到‘肆’,轿厢门再次打开。 邹四九此刻也察觉到了对方表情中的疑惑,又一次在心中埋怨李钧。 正愁不知道从哪里打探消息的邹四九闻言,顿时抿嘴一笑。 “下贱。” 邹四九暗自松了口气,以尹英的级别和身份,用不着和这些低级调查人员一起当牛做马,干这种苦活累活。 他感觉今天的尹英似乎有些奇怪,但具体奇怪在什么地方,却又说不上来。 高跟木屐敲击着光可照人的玄黑地砖,清脆声音回荡在挑高足有五丈的大厅内。 其中颇为有名的就是赵青侠曾经所在的天志会。 “嗯,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 邹四九闻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是真想不明上面为什么还要留着梁火这個废物,蚩主都已经死了,其他的那些逃犯也跟他没有任何交际,会跟他联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按理来说梁火已经没有价值了,直接处理掉不就好了?何必继续在他身上浪费人力物力?” “下贱!” 被心中响起的冰冷女声训斥了一句,邹四九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迈步走进了大厅左侧的一部轿梯。 那一张生硬的假脸上浮现如此人性化的表情,让男人不禁一愣。 邹四九嗤笑一声,推开了那间标注着【伍室】字样的大门。 “一群铁匠出身的人,不好好围着火炉抡锤,居然学着儒序研究起怎么对付自己人,真是有意思.” 其中中部分院就是最为强硬的反对派,麾下‘兼爱所’有一大职能就是追踪和打击这些‘非正统’组织。 诸如此类,足足有十间之多。 “快点做事,顶着这张脸你不觉得恶心,我都觉得晦气!” “因为在这一次的抓捕行动中,孟席副院长和他带领的课题小组全部死在了倭区,听说是葬身大海,到现在连尸体都没找到!” “还能怎么样,跟以往一样被骂的狗血淋头。” 说话的男人是尹英在‘伍室’内的同事,同样也是一名墨序七的专案人员。 邹四九走得大张旗鼓、摇曳生姿,脸上全是完全不加掩饰的冷漠与高傲,丝毫看不出半点鸠占鹊巢的心虚。 要不然他真的要考虑放弃现在这个身份,蹲守在兼爱所的门口,想办法重新搞一具‘躯壳’来用了。 “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最近听说了一些消息,不知道尹英你有没有兴趣听?” 再加上当时因为武序的原因,墨序饱受其他各方势力的针对,序内死伤惨重。长老会内关于是否继续支持武序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整个墨序因此分裂成如今彼此独立的五大分院。 话音刚落,守御嫌恶的骂声就在邹四九的脑海中响起。 还他娘的卖关子. 邹四九强忍着将对方拉入梦境的冲动,假装茫然问道:“为什么?” “咱们都是一个处室的同事,伱这么说就太见外了。” 【重案调查室——贰室】 自从有了守御这具专攻精神领域的墨甲之后,邹四九干起潜入这种事情越发的得心应手。 而在走廊的最深处,则是一间较寻常房门还要宽上两倍有余的巨门,投影在上面的文字表明,这里是兼爱所重案调查室负责人的办公室。 在‘天下分武’之前,整个墨序的从序者都以‘矩子’为首领,而矩子堂及其长老会则是无可置疑的最高领导机构。在墨序内的地位甚至比现如今的儒序新东林党、道序白玉京还要稳固。 出现在邹四九眼前的是一个同样铺设着黑色大理石的宽阔走廊,左右两边是一间间紧闭的房门,材质非金非石,门前投射着一行暗绿色的字体。 除了矩子堂五大分院以外,墨序在近几十年中,还衍生出了一些脱离矩子堂管辖的民间组织。 男人讪笑着收回手臂,却似乎不甘心就这样结束和邹四九的对话。毕竟墨序的女人本来就少,会在兼爱所内供职的女人更是凤毛麟角。这‘尹英’的脸虽然不是原装货,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条件再去挑三拣四了。 “什么?” 要不然以自己的潜入能力,怎么可能出现这么低级的疏漏? 不过好在男人也没有继续深思,权以为尹英是被对方气昏了头,耸了耸肩膀,笑道:“梁火这个人可没这么简单,他不止在年轻的时候就跟蚩主认识,而且这些年中蚩主一直都通过假身份在黄粱梦境中和他联络。那几个和蚩主关系莫逆的叛徒明鬼很可能都知道梁火这个人。如果他们想要为蚩主报仇,就有很大的概率找上梁火。 男人话音顿了顿:“这些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不要再说这些气话了,小心室长大人听到了又训斥你。” “这王八蛋,看是真他妈的饿了。” 就连空气中飘荡着的似有若无的哀嚎声,这些人显然都早已经习以为常,自顾自的忙着自己的事情。 可在上一任矩子死后,却没有能够服众的继任者出现。 男人脸上浮现一丝猥琐的笑意,抬起手就要去揽邹四九的肩膀。 邹四九顺势恢复尹英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只在眼角留下一丝哀怨,身体往男人的方向靠近几分,略带委屈说道:“我也是被梁火给气到了,每次去调查他不止不配合,反而对我冷嘲热讽,要不是上面严令禁止对他用刑,我早就把他带回兼爱所了。” 而五大分院依旧沿袭着当初的组织结构,内部都有属于自己的各种职能部门。 “当然有兴趣了。” 东部分院则是五大分院中包容度最强的一院,从赵青侠这个有天志会背景的墨序都能够加入其中,就足以可见一斑。 除了这两类正统与非正统的组织之外,剩下的就是梁火这种谁也不靠、谁也不跟的自由墨序。 (本章完) 第502章 一个一个指出来 “咱们中部分院内有一正四副,共五位院长。孟席大师之前是排名第一的副院长,下一任院长的有力人选,所以他才有资格管理咱们和尚贤这两个部门。如果他不是真出事了,怎么可能会让鲁大师接手?” 邹四九理了理思路,顺着对方的话茬接下去:“所以你的意思,孟大师的死亡跟蚩主的同伙有关?” “八九不离十!” 男人沉声道:“所以院里才会这么小心,那就是怕那些叛徒悄悄潜入咱们中部分院搞破坏。毕竟能杀死孟大师,他们的实力恐怕也不容小觑,特别是为首的那个叫李钧的独行武序,还有那个道序叛徒陈乞生.” “有没有个叫邹四九的人?” 男人闻言一愣,“邹四九这個名字听着有点耳熟,但突然想不起来了。尹英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人?”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应该也值得我们重点关注。”邹四九冷着脸,一字一顿说道。 梁火话音颤抖:“我都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又是攒了多久,才弄来这点钱。钱很少,根本不够修复他的伤势,但蚩主却笑着说没事,让我帮他暂时保管手臂,把所有的钱都换成了弹药,转身就出了门。” “梁火的态度很强硬,一直都拒绝跟我们合作。” 目光中晦涩难明的含义,让邹四九一时间有些捉摸不透对方的态度。 梁火语气萧瑟,神情颓败。 “你说他是为了救你们而死,那你们会给他报仇吗?” “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尹英你好,这一点你应该能够明白。” “他还跟我说,他运气变好了,找到了一个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可惜对方也是个混得不太好的武序,唯一的优点就是跟他一样,脾气臭,打架不要命。” “很多,在我刚刚成为墨序的时候,我就和他认识了。” “那我有什么可以帮你们?” 秦戈淡淡道:“我这次让你来,就是通知你,梁火的事情伱不用再跟了,有其他人会接手。” “不用了。” 邹四九定了定神,快速检查了一番自己的伪装,在确定没有遗漏之后,这才起身朝着那间标注着‘室长’二字的房间走去。 虽然已经从不同人的口中听过这个消息,但梁火依旧不愿相信。 “大人,您找我?” 梁火转过头看向马王爷,一张平凡至极的面容上带着深深的哀痛,还有点点的希冀。 “室长?这是序几?” 书案上摆着一块长方形的铭牌,上面写着‘兼爱所重案十室室长,秦戈’。 “不如今晚在我家” 秦戈拿出一份电子案牍,推到邹四九的面前。 “死了,他自爆了自己的明鬼躯体,为了救我们这群人。” 邹四九斟酌着词语,慎重道:“不过大人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够从他的身上挖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马王爷的脑袋压在双手上,轻轻的‘嗯’了一声,示意梁火继续说下去。 “我遇见他的那天,就是在这家作坊。他一个人来购买零件,想要把自己的断臂接驳上。” 马王爷手肘压着膝盖,倾身低头,镶嵌在盔中的独眼盯着地面。 在得到许可之后,邹四九推门而入。 邹四九心头冷笑不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秦戈话音转柔,说道:“其实上面的本意是让你继续接触梁火,以免突然换人打草惊蛇,但我十分坚决的反对他们这样安排。我当时就拍着桌子跟他们说,你们这么做完全就是在拿我的下属的生命安全当儿戏,我秦戈不可能答应。” “蚩主这个人也是个倔脾气,遭到了别人的冷眼也不知道低调做人,经常和中部分院里的人发生冲突,几乎每次都是以少对多。结果不用说,自然是被人打得很惨。而且因为没人愿意跟他来往,所以即便是受了伤,他在中部分院里也找不到人帮他修复。” “蚩主他真的死了?” “蚩主他抗争了一辈子,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逃出那群王八蛋的毒手。” “我们根据邸报上的内容推测,这群悍匪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辽东,接下来很有可能会潜入金陵。” “那就最好了。” 就在两人的对话即将陷入僵局的时候,邹四九桌上铜铃突然自行摇晃起来。 梁火双眼放空,话音轻的如同是在呓语。 坐在书案后的秦戈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也不开口让邹四九坐下,而是抬眼上下打量着他。 秦戈肃声道:“换句话说,梁火这枚鱼饵在不久后很可能会钓起来一条大鱼。” “会!” “那天傍晚,我以为他不会再来,正准备关门的时候,蚩主带着一叠,足足十万宝钞回来了。他给我说让我放开手脚修,所有的材料都用最好的,如果钱不够,他再去找那些人要债,这些钱都是别人欠他的。” 这群铁匠的脑子倒是不笨,就是消息有点慢。 “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上面认为以目前梁火的危险系数来看,已经不适合再由你来接触。坐下说吧。” “当然可以了。” 男人笑道:“天塌不下来的!” “不知道大人想让我怎么回报?” 自己他妈的到底是伪装了一个什么浪荡货色?! “当时的我对这些根本不懂。每次他在那里说,我就在这里埋头干活。现在想起来,我真的好后悔,我应该多劝劝他,如果我当时这么做了,他或许就不会叛出中部分院,也不会死在倭区。” “他跟我说,中部分院对明鬼们不好,当成奴隶来对待。而且中部分院的课题组开发出了能够规避明鬼和墨序之间契约的技术,不再把明鬼当成战友,而是随时可以出卖的工具,他要帮那些枉死的明鬼讨个公道。” 没有半点犹豫,说出的话语掷地有声。 “那时候他已经是七品墨甲,但因为接连死了几任甲主,所以在中部分院内并不受人待见,要不是因为他是能够脱离甲主自行生存的神器,还有那么一点价值,要不然恐怕早就被中部分院的人给销毁了。” “尹英,你负责梁火的调查已经有段时间了,有什么进展吗?” “秦室长在找你,尹英你快去吧。” “这是儒序内部最新的邸报。就在不久前,李钧等人出现在辽东行省,毫无人性屠杀了一座二等门阀,而且还攻入了卢家的宅楼,杀死了卢宁的独子,卢思义。” 梁火轻声说道:“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凄惨的墨甲,浑身上下都是兵器劈砍的缺口,还有子弹击打的凹痕,技术蹩脚的修补疤痕一块盖着一块,不少线束更是直接暴露在外。而他手中拿着的那条手臂,断口参差不齐,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被人活生生折断的。” 映入眼帘的是三面挂满各种兵器枪械的墙壁,同样钢铁材质的书案后,坐着一个面如古铜,唇上留着短须,气度不怒自威的男人。 马王爷坐在梁火对面,语气平静说道。 男人神情一紧,撂下一句话便快速返回了自己的工位。 梁火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定定看着马王爷,起伏的胸膛宛如拉动的风箱,口中发出沉重无比的呼吸声,半晌后才颓然瘫坐在椅子中。 “我当时还以为他是什么从明鬼境漏洞里偷渡出来的‘逃鬼’,没有背景依靠,所以才会混的这么凄凉。不过即便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蚩主也没有打劫勒索我,而是掏出了一堆钱放在柜台上。” “从那以后,他经常来这里,没有哪一次身上没有伤痕,断手断脚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等熟悉了以后,他修好伤势之后也会跟我聊聊天,就在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 梁火站起身来,站到那个柜台边,两只手掌弯曲比成弧形,放在柜台上。 “为什么?” “你对蚩主的过去了解多少?” “那也叫钱?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散钞,而且很多都破烂不堪,上面还沾染着红色的血点。” 邹爷我现在都坐在你们面前了,你们还在想着怎么钓鱼? 邹四九心头一沉,忙声道:“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吗?” 秦戈绕出书案,站到邹四九身后,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你就别操心了,整个兼爱所十个重案科室,过百名墨序,有的是人会调查,咱们就安心完成好手上的任务就行了。” 邹四九双拳上青筋跳起,咬着牙说道:“尹英多谢大人关怀。” 邹四九展颜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牙齿。 “你记住这份情谊就好。梁火这件事你不用再跟了,但也不能闲着,要不然别人会说闲话。我给你另外安排了一个稳当的任务,去调查一个叫王旗的年轻人。” 秦戈捏了捏邹四九的肩头,笑道:“尹英,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是不是也该回报回报我?” 马王爷缓缓抬起头,独眼之中的猩红光芒卷起旋涡,一颗深邃又幽暗的眼眸浮现而出,如虎睁眼,将要噬人! “把这些年谁冷眼看过他,开口骂过他,动手打过他,一个一个指给我看。” (本章完) 第503章 衣锦还乡 嘉启十二年六月十五,金陵城中区,大通街。 修缮一新的顾氏宅楼正门前,一辆车驾缓缓停下。 一身便装的顾玺刚刚步出车外,早就带着仆人候在门边的顾家主管便立马迎了上来。 “玺少爷,您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顾玺看着面前神色谄媚的老人,眼底掠过一丝怅然。 曾几何时,这位顾家总管在他的眼中也是得罪不起的重要人物,逢年过节大大小小的礼物从未断过。 但自从自己当上成都县的县令之后,对方不只将这些年收的礼全部折成现金当成贺礼加倍奉还了回来。 “举步维艰,如履薄冰。” 他恭敬的跟在顾玺身后,压着嗓子说道:“玺少爷,老爷在得知您将要返乡省亲的消息后,专门吩咐我们将祠堂打开,说是要和您一同祭祖,感谢顾家列祖列宗的庇佑。” 顾知微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身后子弟身上那股郁结的沉闷和憋屈。 顾知微轻声开口,侧身让开主祭之位,将三柱长香递给顾玺。 那灵位后摆放的玻璃坛子中的淡绿色液体突然荡起阵阵涟漪,泛起一连串细密的气泡。 数十颗先人之脑同时收缩抽动,像是在回应顾玺敬奉的香火。 “玺儿,来给祖宗们上柱香吧。” “福祸相依,杀身之祸,也可能是你的登天之梯。” “大伯他有心了。” 只要新东林党颁布第二阶段的新政内容,自己恐怕连第二天的太阳都看不到,就会连同成都县衙门一起,被天规上飞巡的道祖法器轰成齑粉。 顾家先人的投影也随之消散,坛中泛着的涟漪慢慢淡去,再次恢复平静。 顾玺一脸挣扎犹豫,却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可是大伯,我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等到新政下一阶段开始,青城山必然会肃清整个川蜀地域的儒序势力,到时候我恐怕难逃一死。” 顾知微叹了口气:“其实不单单是你,现在整个顾家的处境又何尝不难?因为我的致仕,已经让顾家失去了递补新东林党成员的名额。如果伱们这一辈人不能快点挑起大梁,顾家很快就会从门阀行列跌落。到时候我们不止没有继续在金陵立足的资格,更会面临灭门之危。” “可如果不是这样,成都县县令的位置,又怎么可能落到我们顾家的手里?” “那就好。”顾玺点了点头:“等你不再管事之后,要是在金陵呆腻了,就来成都县走一走,那里的山川风貌比金陵养人。” 更引人注目的,是这些灵位的后面都摆放着一个透明的容器,外形和坛子相差不多。而其中浸泡着的,赫然是一个个完整的大脑。 “一晃六年不见,你的身子骨可还硬朗?” 正是如今顾家的家主,顾玺的大伯,顾知微。 顾玺低着头说道:“大伯,如今朝廷推行的新政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接下来恐怕会有更大的动作。那群道士不是蠢货,他们知道朝廷的目的是什么,暴起发难恐怕只是迟早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你难。但不管再难,你也只能继续咬牙挺住啊。” 站在一旁的顾知微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淡淡笑意,和蔼道:“看来祖宗们对你的表现都很满意,起来吧。” 顾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边侧脸,此刻这里白皙平整,看不出半点异样。 对于先人之脑,顾玺并不陌生。 世态炎凉,亲疏冷暖,光用言语不足以形容其中滋味的万一。 顾氏作为三等门阀,在金陵城内算不上什么显赫势力,宅楼自然只有简简单单的三层楼。 “三教九流十二条序列,在这里都有自己的地盘。在北城,佛序聚集在鸡鸣寺附近,道序盘踞在西北城郊的狮子山、儒序则在旧日皇城的周围安营扎寨。南城,九流势力犬牙交错。表面上大家一团和气,暗地里却早就是烈火烹油,暗流涌动。” 这些都是顾家内破锁晋序,成功出仕的族人,在死后留给这個家族的遗馈。 顾知微用艳羡的口吻说道:“就像那些参与进倭区盛宴的门阀,有人丢了命,埋骨异乡,但也有人乘上了这股长风,扶摇直上。无独有偶,或许我们顾家崛起的兴旺,就在顾玺你的身上啊。” 自己大伯所说的机会,他自然知道。 三等门阀楼高不过三层、二等门阀不过六层,至于一等门阀,则是数之极至的九层。 “金陵是一座富贵地,也是一座杀人场。这里鱼龙混杂的程度远甚于你所在的成都府,甚至连裴行俭坐镇的重庆府也难以望其项背。 “除此之外,您的亲属家眷全部从一楼搬到了二楼居住,所有适龄的子弟也都安排进了金陵最好的夫子庙,养不了几年,您这一方又能多出不少的读书种子。” 甚至他可以很确定,新东林党和道序青城山一定会把成都县当成交锋之地,试探对方的底线和实力。 在儒序门阀内部甚至还流传着一种说法,一个门阀的底蕴深厚与否,就取决于家族祠堂之中供奉的先人之脑有多少。 顾玺闻言又是恭敬一拜,做完之后方才缓缓起身。 老管家满脸都是一层层堆积的褶子,缝隙之中全是感激涕零的笑意。 “顾家在这座城市之中,只是一只小的不能再小的蚂蚁。要想生存,就要拼命抓住每一个机会。而你所在的成都县,更是我们顾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唯一的退路。这一点,顾玺你能明白吗?” 按照儒序内部的规矩,门阀宅楼的修建高度要严格和门阀等级相匹配。 老管家笑道:“而且老爷也说了,等老奴哪天五脏六腑不顶事的时候,顾家会出钱帮我替换,会赏给老奴一个舒舒服服的晚年。” 而且还会将顾家内部的各种动向和消息,事无巨细,悄悄传递给自己。 在祠堂的深处,是一座足有丈高的祭台。上面摆放着三牲五果、荤素杂陈,烟雾缭绕之中,数十块黑底金字的灵位供奉其上。 就算新东林党会有反制的后手,自己也绝难有一个好的下场。 在他还没有成为成都县县令之前,就曾经派人去绵州县的杨家争夺过对方先祖遗留的脑组织切片。 “多谢玺少爷。” 顾知微摘下头顶的沉重礼冠,露出一头花白的头发,一边朝着祠堂外走去,一边向身边的顾玺轻声问道。 祠堂的大门开着,足有三进的院子随处可见高挂的牌匾和楹联。像‘诗书传世、耕读传家’这一类的言辞数不胜数,看得人眼花缭乱。 “我现在的处境真的很难。” 能以一个庶出子弟的身份成长到如今让家族为自己大开祠堂,顾玺自然也不是会被三两句豪言便冲昏头脑的人。 “我知道” 顾玺‘嗯’了一声,从大开的中门迈步走进了顾家。 顾玺神情肃穆,持香三拜九叩,在长香插入香炉中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心悸在他心头翻涌。 自己却连半句狠话都不敢说,只能强撑着赔笑。 顾玺闻言露出一脸苦涩,也没有逞强遮掩,实话实说道:“原以为是捡了个大便宜,结果却是把一个烫手的山芋抓到了手里。丢不开也抓不稳,只能自己咬着牙忍着痛,苦苦坚持。” 一楼住着家族的旁系亲属,二楼归顾家的大房,三楼则是如今的顾家家主顾知微的住所和家族祠堂的所在。 没有去见自己的亲人家眷,顾玺直接上了宅楼的顶层,来到了那座不少顾家子弟终其一生恐怕都没有资格进入的家族祠堂。 一道道微缩投影显现而出,站在各自的灵位之前,看着跪在地上的顾玺,微笑点头。 “托少爷您的福,老奴除了基因已经落锁,开始退化之外,倒没有什么其他的病痛。” “你上任成都县县令也有段时间了,感觉如何?” 顾玺在离开金陵城前往帝国西南的时候,一直都住在一楼。 顾知微轻声道:“出仕只是我们儒序的第一步,你接下来要学的还有很多,寄人篱下、忍辱负重就是其中一堂必修课。” “我是怕青城山不会给我机会,去把这堂课学完。” 祭坛之前,站着一位高冠博带,衣着隆重的老人。 但是就在不久前,青城山一个姓良的道序强行闯进成都县县衙,用一块雕版符篆将他的脸抽得青黑发肿。 届时就算朝廷赏赐下什么抚恤,受益的也只是顾家,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短暂的县令生涯,让顾玺清楚认识到了什么叫形势比人强。在儒序和道序这两头庞然大物之间,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炮灰。 甚至新东林党现在就在等着自己的死讯,他们才有一个正当的借口向青城山发难。 (本章完) 第504章 官和匪 “顾玺资质驽钝,爬不上这架登天梯,也乘不上这股扶摇风。” 顾玺双膝跪地,埋头恳求道:“我这次回乡省亲,就是想当面告诉大伯您,我无法胜任成都县县令一职,请您在家族内另谋子弟,接替我的位置。” “你说什么?”顾知微脚步一顿,愕然回身,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顾玺,“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顾玺咬牙抿嘴,一言不发,只是以头抢地,额头砸的砰砰直响。 “为了帮你拿到成都县县令的位置,我耗尽了积攒一生,连自己被迫致仕之时都舍不得用的香火情,现在你告诉我,就因为怕死,所以i你想放弃?!” 顾知微须发皆张,怒不可遏,竟抬脚踹在顾玺的肩头,将他踹翻在地。 “想活?简单,我可以帮你。” 等到下一个前来祭拜的子弟跪地叩头之时,自己再以投影的方式出现,递给对方一个满意的笑容和欣慰的眼神。 顾知微低头死死盯着瘫软在地上的顾玺,良久之后愤然转身。 曾几何时,作为一名旁系子弟,顾玺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能够离开这座看似华贵,实则逼仄的三层阀楼,去建功立业,一展抱负。等到再回家之日,顾阀能为自己开中门,让自己进祠堂。 李钧淡淡道:“如果你用一座三等门阀都不能给自己换到一条生路,那.” 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家族手中的一件工具罢了。 现在家族需要自己把命奉献出来,去换取一个能够继续在金陵城生存的机会。 能言善道、能屈能伸。 顾玺越发进入状态,表情诚恳道:“现在终于有机会了,您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尽管安排。” 所以在得到朝廷的任命之后,自己一度意气风发,认为所有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 前有狼后有虎,横竖都有丢命的风险,倒是让顾玺放下了心中的畏惧和脸上的伪装,坦然道:“如果您可以再帮我从成都县的位置上离开,我一定把这件事办漂亮。” 这是要上门杀人啊! 这顾玺倒是一个十分标准的儒序。 作为曾经在成都县有过来往的‘老熟人’,顾玺一直都在关注李钧的消息。 驾驶位上的人回过头来,一张熟悉无比的面容撞进顾玺的视线。 砰! 顾玺突然重重一拳擂在前排的椅背上,眼神中的茫然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是如有实质般的怨恨。 “你就算是死,也得给我死在那座衙门里,死在那個官位上!” “你认识的。” 要死在县衙内,死在官位上。 “钧哥,不是我找借口,只是.” 顾玺根本不敢与李钧对视,眼眸下垂盯着自己的膝盖,口鼻并用大口喘息着,一颗颗汗珠不断从鼻尖滴落。 “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但我可以帮你掌控顾家。” 李钧语调轻松道:“新东林党一等门阀,金陵刘家。” “别害怕,我要是真想杀你,你现在已经投胎很多次了。” 虽然他只能接触到儒序内部一些保密级别较低的邸报,但这并不妨碍他能从零碎的只言片语中看出,自己和对方已经是虎羊异位。 ‘少爷’二字听得顾玺浑身发软,连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钧哥您说笑了,以前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其实我一直都想为当初的那些误会,当面向您道歉,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罢了。 能自己的价值被全部榨干之后,最后的结局恐怕就是被取出脑子放进坛中,然后竖上一块冷冰冰的牌位。 “那就是我顾玺命不好,没资格活命。”顾玺接过话茬,神情坚毅道。 但真当一切如愿发生,顾玺回看来路,才终于幡然醒悟。 李钧嗤笑道:“让一个匪帮一个官挪位置,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当然不愿意。” “现在就滚回你的成都县。” “就算顾知微死了,只要我还继续呆在成都县县令的位置上,一样难逃死路。”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金陵城中遇见对方。 “官杀民、匪杀人,大匪被招安就可以做官,大官失了势也要成匪,这两者其实没什么区别。如果您愿意,我相信您一定有办法。” 顾玺浑身一颤,试探问道:“不知道钧哥您想让我去探口风的这位老朋友,是谁?” “再难,难道还能比你在成都县的处境还要难?” “在他们之中,有人为了培育出更好的基因,屈尊降贵去和基本盘里的那些贱民结亲。有人为了替族人求得一个官位,躬身服侍豪门贵族,为奴为婢、供人驱使。有人为了能让顾家在金陵站住脚,甘愿在庙堂上替人以死谏言,活生生撞死在那座高不见顶的皇宫禁楼之中。” 李钧不以为意笑了笑:“还是说,你甘愿被家族推出来,充当他们从新政中攫取利益的垫脚石?” 情绪接连几次的剧烈起伏,让他感觉到疲惫无比。 他骇然抬头,却发现自己的车驾不知何时停在了路边。 “我这次来金陵城,是想找几位老朋友叙叙旧,但是别人门高院深,恐怕不太欢迎我这种不速之客。” 李钧见他这副模样,无奈的挑了挑眉头,竭力收敛起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气。 耳边突兀响起的声音,让顾玺浑身汗毛陡然竖起。 李钧直接了当道:“帮我摸清刘家的情况,我可以帮你宰了顾家现任的家主。” 李钧笑道:“所以我想让你帮我去探探口风,看看对方的家门朝哪里开,家中又有几口人,谁是他的挚爱亲朋,谁又是他的手足兄弟。” 顾知微以脚踏地,怒声道:“正是有了这些先人的不惜荣辱、前赴后继,这才有了你从小生长的这栋宅楼,这才有了如今名列门阀的顾氏家族!现在你居然因为个人的生死而畏缩不前,伱怎么对得起他们,怎么对得起这个‘顾’姓?!” 顾玺颓然将头靠在车窗上,怔怔看着远处街道上一条向地底伸展的宽阔通道,不断有人从中进进出出,像是进出巢穴的蚂蚁。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顾知微最后的留下的那句话,在不断的回响。 “我想请顾少爷你帮个小忙。” 顾玺两眼茫然发直,口中喃喃自语:“序列、名望、权势,我都不想要了。我现在只想要一条生路,为什么不能给我?” “既然这样,那我就等你的消息。” 顾玺想要离开成都县,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担心会遭到李钧报复。 “你不,您找我有什么事情?” 片刻之后,顾玺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磕磕巴巴的开口。 在贫贱面前势如雷霆,在威武面前倒头就拜。 “为什么你能活,而我就不能?凭什么?!”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看看这座祠堂里的每一块牌匾,每一个副楹联,看看那些祖宗的牌位!” 这些年来,他宵衣旰食、呕心沥血,经营所获的利润除了留下少许维持产业的正常运转,其他的全部尽数交给了家族。 顾知微因为愤怒而颤抖的手指戟指祠堂深处。 “我不喜欢跟人讨价还价,也没兴趣在这里听你诉苦,大家就开门见山吧。” 所以当顾家得到进入成都府资格,所有大房子弟却都不愿意前往的时候,他毛遂自荐、主动请缨。 还在不断翻涌的念头更是让他心力交瘁。 “好久不见了,顾少爷。” 顾玺小心翼翼道:“顾家在金陵城内只是末流的三等门阀,和刘家相比一个天一个地,我更是早就被家族外派出去,和对方攀不上半点关系,这件事办起来恐怕很难。” 这句话如同一把快刀,直插顾玺的心脏。 “东风恶,人情薄” “连你这样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东西都如此惜命,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为家族献出一切?”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从基因中蹿升而出,死死攥住顾玺的心脏,让他感觉浑身麻痹,开合的嘴唇发不出半点声音。 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往来的人群之中,顾玺才终于慢慢吐出了那口一直憋在肺中的浊气,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座位上。 李钧微微一笑,却让顾玺浑身汗如雨下,背心瞬间湿透。 直到坐进自己的座驾,顾玺依旧是满脸失魂落魄,完全想不起自己是何时从地上爬起来,又是如何离开的顾家宅楼。 “说什么是为了帮我当上成都县县令而耗尽了人情,你明明是自己察觉到了危险,所以在激流未起之时,选择致仕抽身,想保住自己的命!顾知微,我的好大伯,你真以为我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钧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推门下车。 通道的上方立着一块由红黄灯管交织而成的标志牌,上面还写着几个字。 金陵地龙—大通街站。 (本章完) 第505章 王旗 根据这半年来的经历推测,王旗觉得自己可能是一个穿越者。 不过在穿越的过程中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导致自己不光忘记了前世的经历,连现在这具躯体的记忆都丧失了。 王旗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他用这半年来辛苦做工攒下的钱去了一次医馆。 那座医馆虽然开在一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但用自己的工头的话来说,这里的农序医师是整个金陵城黑医馆中技术最为精湛的,虽然收费不低,但绝对是物超所值。 “他们说你三更死,阎王绝对不会留你到五更。” 工头坚定不移的语气让王旗放下了心头的担忧,决定用所有的积蓄去搏一次希望。 万一自己真能想起以前的过往,就算不是前世只是今生,或许也能有机会摆脱如今孤儿加穷鬼的窘迫处境,从此一飞冲天,开启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为什么?那个女人的身份太低了,不好用?” “昨晚。” 可在看到对方冷冷一笑,手臂肌肉突然贲张暴涨,徒手爆衣之后,他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乖乖收拾东西跑出了医馆。 刚刚进站,一股能让人当场昏厥的恐怖气味便冲进王旗的鼻子。 甚至可以在这里暂时寄身。 医师说他除了基因比普通人还要普通之外,身体并没有其他任何的毛病。 自己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导致目前龙游浅滩。 “所以昨晚你”李钧拉长了语调。 深埋在金陵城地下十丈的地龙站,向来都是各种底层人物的聚集地。 短暂却剧烈的甩动之后,地龙开始朝着下一个站点出发。 或者准确一点来说,是有一种莫名的亲切。 李钧一脸坏笑,看得邹四九心头一阵火气。 “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换了个马甲?” 不过在金陵城最底层摸爬滚打了半年时间的王旗,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污浊的空气,甚至对金属特有那股淡淡腥味情有独钟。 秦戈,或者说是邹四九皱了皱眉,缓缓道:“不过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低,但也不排除那些打铁心肠歹毒,喜欢玩‘宁杀错不放过’那一套。” 不过这次检查虽然断绝了王旗寻亲归根、投亲靠友的幻想,但他依旧没有彻底绝望。 可只要自己找到激活光团的用法,必定就能潜龙出渊,一鸣惊人! 黄粱梦境里可都是这样设定的。 每当他浏览腻的梦境世界之后,开始和各种女性角色翻云覆雨的时候,他也会这么抽。 这些人只是正在黄粱梦境之中畅游罢了。 月台上的人群像是归巢的蚂蚁,不多时便全部挤进了这座逼仄的蚁巢。 “难道他真有什么过人之处,我看不出来?”李钧闻言眉头一挑。 这是地龙即将进站的标志。 以他这半年来积攒下的丰富‘阅历’来看,这个不知名的光团明显就是在黄粱梦境背景设定之中屡见不鲜的金手指,同时也是他认为自己是穿越者的强有力证据。 不过王旗也只是道听途说,不知道是真是假。 王旗眼疾脚快,一步便抢到了座位。 王旗深吸一口气,两条手臂在护住身前背包的同时,朝着两侧张开手肘,牢牢卡住自己当前的位置。 不大的候车月台像一座嘈杂的市场,随处可见表情猥琐的游贩,鬼鬼祟祟的靠近旅客,挤眉弄眼,轻声耳语。 邹四九绷着一张脸,回答的语气十分生硬。 感觉到王旗那双充满警惕的目光,李钧对他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十分和善的微笑。 想到这里,王旗叹了口气,无奈将自己已经进行到登上皇位之后如何去治理大明帝国的幻想抛诸脑后。 “我也不知道。” 寻常的汗味狐臭自然不用再提,夹杂在其中的金属锈蚀味和义肢因为排异反应而产生的血肉腐烂味,才是真正致命的存在。 虽然这个光团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但王旗却很相信眼前的苦难都只是暂时的。 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干。 无论是荤的、素的、咸的、湿的,是江湖儿女、王侯将相,还是逍遥修仙、异世争霸,王旗都体验过,从不挑食。 不过对应的,‘家工’的招收门槛也要比‘工奴’高,通常需要应聘者有一技之长。 李钧侧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人,轻声问道。 月台前突然刮起缕缕冷风,吹动王旗垂在眼前的油腻头发。 这是李钧一贯的做事方法,连邹四九暂时都摸到头绪,他就更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心思了。 李钧从头到脚扫了邹四九一眼,打趣问道。 像这种如此轻微的动作,证明这些人体内的血精已经不剩几滴,快被榨干了。 王旗收回自己轻蔑的目光,小心客气的拒绝了再次靠上来兜售商品的游贩,挪动着脚步,找了个相对来说不那么拥挤的位置,静静等着地龙进站。 因为这种抽搐,王旗很熟悉。 王旗虽然目前连第三条腿都算不上出类拔萃的长,但他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对金属那种莫名的亲近感。 可对方却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仓惶挪开眼神,阖起眼睛假寐。 邹四九斜了他一眼,冷声道:“我要是真挨了背枪,你觉得兼爱所还能像现在这么平静?” 他这次的目的地是善和坊,听说那里有很多的墨序作坊和工作室正在招收‘家工’,待遇比起最低级的‘工奴’要好上少一些,不光有可观的报酬,而且还提供食宿。 在一些堆满垃圾的角落中,更是横七竖八躺着不少身影,只有偶尔的抽搐才证明他们不是尸体。 或许自己可能就是制造行业万中无一的天才,一块稍加雕琢就能成为大材的璞玉。 邹四九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别说了,那女人的裤腰带是真的松,我怀疑她就是一路睡进的兼爱所。要是继续用她的身份,邹爷我迟早要贞洁不保!” 因为负责金陵城治安的戍卫一般情况不会进入这里,除非是有什么穷凶极恶的匪徒进入了这片地下世界。不过他们要想搜查,也要得到地龙运营方的同意。 敞开的衣衫中露出的货物,要么是让人血脉贲张,要么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人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啊,连一个从序者都不是,兼爱所监视他干什么?” 而且频率和幅度远比这些人强的多。 就当这番‘自命不凡’的心理活动正进行的如火如荼之时,一股强烈的饥饿感突然不合时宜的涌进王旗的脑海。 还是得先找一份工作填饱肚子,这才是当务之急。 负责运营的墨序公司并不会在乎你是黑帮、逃犯、贼盗,只要你能拿出货真价实的宝钞买票,就可以在这里畅通无阻。 面如古铜,唇留短须,气质沉稳,赫然正是中部分院兼爱所重案十室的室长,秦戈。 可惜,世事总是事与愿违。 作为一名黄粱梦境的深度爱好者,王旗在散工之后最大的兴趣就是去那些收费低廉的违禁黄粱馆中体验各种光怪陆离的世界。 虽然老话常说‘再穷不过要饭,不死总会出头’。但前提也是得有饭吃,不能被饿死。 至于说为什么失忆,他也不知道原因所在。 “还能不能聊了?不聊就下车。” 因为他心中一直藏着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是在他的体内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光团。 秦戈叹了口气:“秦戈的记忆里也没有太多关于对方的情报,只知道监视的任务来自他的顶头上司,兼爱所重案部门的负责人,荣麓。”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王旗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自己的诊金要回来。 “以邹爷我多年顶人身份,帮人干活的经验来看,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秦戈的权限不够,没资格知晓其中的隐秘。要么就是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不过是跟某些重要人物有过接触,所以才会被兼爱所盯上。” 毕竟自己要真像那个昧了自己积蓄的医师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个连成为从序者都困难的普通人,体内怎么可能有这种作为穿越者才有的特别福利? 据说这是金陵城内儒序势力和墨序势力之间的默契。 “也对,我们邹爷什么人,谁要是敢捅他一枪,至少也得是满门抄斩、血流成河。” 他总感觉,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王旗将装着自己仅存家当的背包换了个方向,紧紧抱在怀中,顺着拥挤的人流挤进了通往大通街地龙站的地下通道。 见邹四九处于暴走的边缘,李钧也不再继续跟他开玩笑,坐正身体的同时,顺道扫了一眼对面的王旗。 王旗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趁着这个间隙打个瞌睡,而是透过面前人群的缝隙,悄悄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 随着外形酷似巨龙的钢铁列车缓缓滑停,在车门打开的瞬间,站在候车人群最前方的王旗只是微微放松脚步肌肉,就被身后的人群直接推进了车厢。 “行行行,说正事。” 以他的眼力自然不难看出,看似已经入睡的王旗,实则浑身肌肉绷紧,一只手伸进了背包之中。 只要感觉到自己有任何异样,对方恐怕会毫不犹豫冲着自己直接清空弹夹。 (本章完) 第506章 好好说话 “兼爱所那边一直以来都是由尹英负责监视梁火,这一次却突然换人,用的理由是梁火的危险等级提高。我觉得他们可能猜到我们会来金陵,或者说已经到了金陵,所以才会让更高级别的调查人员接替尹英。” 对于中部分院的警觉,李钧丝毫不意外。 毕竟自己在辽东干的那些事情,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无从得知,但对于中部分院来说算不上什么秘密。 就算是卢宁为了自己的面子对消息进行封锁,恐怕也很难瞒得过中部分院的人。 暴露行踪是迟早的事情,唯一的差别就是看是自己这条过江龙先向对方的七寸来一爪,还是中部分院这条地头蛇先动手咬自己一口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就算这次不能掀翻整个中部分院,李钧也要先宰对方几个核心的人物,为蚩主收一点利息。 男人语气阴沉,逐渐攥拢的十指发出钢铁磨擦的滋啦声响,拳锋上的皮肤裂开,裸露而出的金属骨节在车内冷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点点寒芒。 男人眼眸深处泛起点点红光,身影突兀消失在座位上,如同闪现一般出现在邹四九面前。 邹四九沉声道:“要不然就只能找到一个有足够吸引力的诱饵,像梁火那样,等着对方咬钩。” 怨声载道的人群连忙朝着车外蜂拥而出,王旗也想趁着这个天赐的时机,跟着人群离开车厢,远离眼前这个让自己感到恐惧的男人。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那就试试呗,不管他的成分有多复杂,打一拳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们就这么笃定我们一定会联系梁火?” 墨家明鬼?! 刹那间,邹四九心念疾转,这个叫王旗的人难道不是鱼饵,而是一条大鱼? “顶了一张假脸,差点把你秦爷给唬住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王旗感觉自己浑身发软,根本使不上半点力气。 “喊爹。” “我嚣张吗?我做人一向很低调的。” 只有王旗满脸苦涩,不知道接下来是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你觉得呢?” 可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他整个人不由愣住。 男人坐姿大马金刀,眉眼之间竟是彪悍的气焰:“选吧,伱只有一站的时间。这列地龙抵达下一站之前,你要是给不出答案,那就只有我来帮你选了。” 邹四九无奈转头,看向男人道:“我要说我是长军的朋友,你信不信?” 龙身两侧的厢门滑开,带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不过丈宽的车厢两端,一边是热火朝天的调侃打趣,一边是如坠冰窟的森冷杀气。 邹四九哼了一声:“兄弟你是中部分院哪个明鬼?我现在正在执行兼爱所的任务,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完了?” 男人神情倨傲,对邹四九的苦口婆心置若罔闻。 除了一地的垃圾之外,车厢内就只剩下自己和坐在对面那两个笑容莫名的男人。 男人神情轻蔑,讥讽道:“你们兼爱所的这些把戏早就用烂了,能不能换点新花样?你也不用想着拖延时间了,这列地龙都被我屏蔽了,任何消息都传不出去,没有人能够救你!” 邹四九嘟囔一声,冲着男人继续说道:“虽然听着是有些扯淡,但今天的事情还真就这么巧合了。你们是同一个分院的明鬼,彼此之间应该有联系方式吧,你可以问问他。我也不知道撞破了你们什么秘密,但大家真用不着这样针锋相对,相反我们或许可以联手给中部分院一点惊喜。” 地龙已经抵达站点。 “没想到,我居然能遇见一个比你还嚣张的人。” 像什么剖肝挖心,上称计价的戏份,王旗已经不愿去想,因为真正恐怖的是他刚才从那两人的对话中,依稀听到了诸如“背枪”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 “说来听听。” 蓦然间,各种发生在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悲惨遭遇,如同跑马灯一般在王旗的脑海中闪过。 邹四九一脸不爽,先是伪装尹英被人摸,现在换个马甲又被人骂,自己闯过那么多龙潭虎穴,形形色色的身份用过不说上百,也有几十,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你他妈谁啊?” “既然都跟上来了,还说这些废话干什么?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走,一条是死在这里。另外一条是为我们做事,不过我们得在你的脑子植入一些东西。” 砰!咚! 只听见接连两声巨响,事关生死,王旗根本顾不上嗡鸣的耳朵,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拳影突起,炸开的爆鸣滚动在封闭的车厢中,双耳的剧痛让王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有些差别,但大体上比较类似。”邹四九不太确定。 “秦戈,想不到整个兼爱所第一个咬上我们的人,居然是你这个废物。” 难道自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强走旱道,痛失清白? 自己经历过的黄粱梦境里明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节啊! 就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是穿越主角必须经历的磨难,这代价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就在王旗胡思乱想之际,耳边突然想起一声轻蔑的骂声。 王旗木然转头,这才悚然发现,自己身边的空位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侧脸英挺,神情冰冷。 “你觉得对面这个人像吗?” “我用秦戈的权限翻阅了兼爱所内部的案牍资料,现在整个中部分院内,除了已经确认叛逃长军以外,其他跟蚩主有过来往的人几乎都被清理的差不多,仅存的几个人中,梁火是唯一的墨序,其他的都是明鬼,一样也被提高了监视等级。” 没有预想中头颅炸裂,横尸车厢的血腥场面。只见那冲着自己怪笑的男人正半蹲着身体,而让那自己感到亲近,充满安全感的‘老爷爷’则倒着被人‘插在’车厢地面上,大半个身体已经插出车外。 李钧表情诧异:“黄粱鬼?” “听你说话,你应该和中部分院内的那些墨序不是一伙的吧?” “去你大爷的” 邹四九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中部分院内所有序五及以上的人员,全部都收到了兼爱所的警告,现在全部缩在中部分院内,不能随意外出。就算有必须外出的事由,行踪也是高度保密。” 酸涩刺耳的磨擦声听得王旗浑身汗毛直立。 邹四九顺着李钧的目光看去,打量着王旗,有些疑惑道:“我总觉得这小子有点奇怪.不太像是这具躯体的原主,倒有点像是鸠占鹊巢。” 车厢中原本拥挤的人群竟在这一站下的干干净净。更让他感到惊恐的是,这个站点似乎比终点站还要人烟稀少,没有任何一个新乘客上车。 邹四九脸上表情僵硬,一双瞪大的眼睛中满是错愕,对着男人慢慢竖起一个大拇指,然后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李钧。 “放心,我的要求比对面这兄弟宽容多了。” 难道对方是自己失散的亲人,或者是那种表面上对自己不闻不问,实则在暗中护卫自己的‘老爷爷’? “用不着仇怨这么大吧,上来就骂人废物?” “秦戈,你玩什么花样?” “要我帮你也行啊,不过我有个小要求。” 李钧的话音刚落,王旗似乎就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额头可见沁出的层层冷汗,假寐的眼眸睁开一条缝隙,带着恐惧和不安的目光紧紧盯着李钧。 邹四九骂骂咧咧开口,脑海中却突然响起守御笃定的声音。 “四品墨甲,神器明鬼!” “还有一个办法,找机会杀一个兼爱所的高层,然后让我顶上,或许能够知道他们的安保方案。不过这么做很容易暴露,而且成功率不高。像这种负责内部审查的机构负责人,通常都有防备阴阳序的手段,伪装成他们很容易就被识破。” “都快被人骑在头上拉屎了,就不要扯淡了吧?” “看来你是不想选了,没关系,我来帮你。” “趁火打劫?你这么干伤感情啊。” “他骑的是你,又不是我。” 李钧笑容和蔼,两手摊开,示意对方自己并没有恶意。 “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就在这时,一股剧烈的晃动猛然袭来,被挤得腰背挺直的人群齐刷刷向一侧趔趄,各种埋怨和咒骂声顿时此起彼伏。 在王旗绝望的眼神中,地龙的车门在一阵急促的警示声中再次关闭,朝着下一个站点开始加速。 李钧笑了笑:“那我们只能找一個月黑风高的日子,正面上门了?” “有这种可能。” “一群打铁的,居然比读书的还要聪明。” 往日在王旗看来已经是无法接受的劫财,只是这些遭遇中最为乐观的一项。 “你不是要让我跟他动手吧?”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对面两个,王旗对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有种莫名的亲近。 李钧提起手臂,看着男人那张被磨光了伪装血肉,又被铺设轨道的碎石磨出密密麻麻斑驳痕迹的机械面容,轻声问道。 “兄弟,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本章完) 第507章 明鬼鳌虎 “叫什么名字?” “王旗。” “鳌虎。” 车厢的左侧,李钧坐在墨甲和王旗的中间,双臂张开,分别压着两人的肩膀,脸上带着一抹慈祥和善的微笑。 “不着急,一个一个的来,都有说话的机会。” 他转头看向那具模样凄惨,自称‘鳌虎’的墨甲,挑了挑下巴。 “你先说吧,你是个什么成分?” 鳌虎眼眸微垂,错综复杂的思绪在他脑海中激荡。 “我说的都是实话。” 最后一片甲片合拢,将王旗那张昏厥的面容彻底遮盖。 “让他走。” 鳌虎没有理会李钧的问题,只是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他对你没有任何价值,但你要是动了他,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你!” 李钧眉头微挑,缓缓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戒心这么重,但你应该知道长军已经叛出了中部分院,而且我跟中部分院之间也有账要算。我们应该是朋友,不是敌人。” 李钧回想起长军以往显露出的投影,从那副在明鬼中难得一见的尊容和猥琐的气质来看,鳌虎说的应该是实话。 侧身旋踵,臂甲收束,咬合发力,摆腰出刀! 李钧笑道:“没看出来你的心肠还挺好啊。” 随着列车逐渐滑停,语气生硬的女声播报音在车厢中响起。 鳌虎嘿嘿笑道:“关键是我也不知道秦戈居然会是钧哥你的人啊,我还以为是兼爱所那群王八蛋收到风声盯上了我,想要找我的麻烦,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鳌虎悚然一惊,骇然道:“兼爱所怎么会知道.” 李钧眯着眼笑道:“伱觉得我会信吗?” 李钧压在鳌虎肩头的手臂紧了紧,轻声问道:“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到底是在紧张什么吗?” 滴.滴.滴. 短促的警示音扣动着一根根紧绷的心弦。 “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一些。王旗不是什么普通人,但也不是通过夺舍来到现实的黄粱鬼,我倒是感觉他跟你有点类似.好像也是一个明鬼?” “没时间跟你解释了,你也走吧,想好了怎么选就联系长军,他会帮你们转达。” 嗡. 李钧话音刚落,有急促的声响从鳌虎的身体内传出。 车厢内,死寂再次控制住了局面。 他已经顾不上王旗的安危,想要自爆墨甲核心! 开口说话的人是邹四九。 “现在大家能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吗?” 砰! 邹四九离地腾空的身体将车窗撞成粉碎,拽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飞出车外。 长军在中部分院确实可能没什么朋友,要不然也不会叛逃的那么干脆,没有半点后顾之忧。 而且从他们这半年来对王旗的观察,计划已经初显成效,只要等着王旗成功破锁晋序,就能着手铺开。 此刻的鳌虎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霸气,老老实实并拢双腿,两手放在膝盖上,乖巧道:“我是中部分院的近战辅助型四品墨甲,刚才没把钧哥你认出来,是我的问题,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扯淡。邹爷我是这么脆弱的人吗?” 自己的身后忽然响起一个语气懒散的话音,让他急促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甲胄破裂的声音和血肉撕裂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让他根本分不清两者的区别。 “大通桥站到了,请到站的乘客坐好下车准备。” “活了两辈子的人,自然会把命的看得重一些。钧哥你应该也不是喜欢滥杀无辜的人吧?” 当李钧走出地下通道,天色已经是一片昏暗。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感觉体内那一个死气沉沉的光团如心脏般跳动了一下,接着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大头朝下,‘噗通’一声栽倒在车厢地上。 鳌虎笑道:“如果您真给面子想跟我交个朋友,那我鳌虎今天也跟您交个底,中部分院有什么动作我一定提前通知您。只要在真碰上的时候您能对我稍微的手下留情,我就感激不尽了。” 鳌虎闻言一时无语,沉默片刻后冷冷道:“李钧,蚩主的死跟我们无关,我们也没兴趣掺和进你跟中部分院之间的事情。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大家互不干扰。你要是觉得我刚才冒犯了你,我可以把命给你。但这个人,我劝你最好放他走。” 高速行驶裹挟而来的烈烈风声从破碎的窗户灌入车厢,也震碎了场中死寂。 “你现在这副威胁人的样子,可比刚才的装傻充愣要强的多。” “找我呢?” 没有任何迟疑,李钧手腕一震便弹开鳌虎的虎口,左臂闪电般探出,一把掐着鳌虎的脖颈将他举了起来。 这架钢铁铸成的地龙再次迈开脚步,朝着面前幽暗的隧道加速冲去。 被打烂的一身血肉伪装的鳌虎做不出任何表情,但笑声中的尴尬意味还是十分明显。 李钧拍了拍沾染的金属碎屑,施施然坐回横向排布的座椅中。 与此同时,已经接近下一站的地龙列车开始缓缓减速。 惊恐的尖叫不知从哪个人的口中率先冲出,被点燃的人群争先恐后朝着站外狂奔逃命。 鳌虎的话音中听不出半点被戳中要害的惊惶,充斥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是我通风报的信。” 月台上的人群目瞪口呆看着这列踉跄进站的地龙,满目的疮痍和血红如同无形之手捏住他们的咽喉,推搡着人群向后退去。 人眼与械眼对峙片刻。 事态的走向彻底让鳌虎的脑子陷入死寂,他根本想不通李钧他们既然要跟自己合作,为什么还要在暗地里通知兼爱所? 邹四九沉腰扎马,拍了拍胸口,对着鳌虎喝道:“来!快点!” 鳌虎点头表示赞同,随后态度殷勤说道:“这种小事要不就交给我来处理吧,免得一会弄脏了钧哥你的手,就当是我为刚才的冒犯道歉了。” “想象力倒是挺丰富的。李钧你应该去做一个杂序,绝对比你走武序这条路的前景光明。” 李钧转身看向鳌虎,冲着破开的车窗歪了歪头。 邹四九无奈的叹了口气,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一名墨序在黑暗中握紧了手中兵刃,眼前的黑暗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但满地同伴的尸体却让他的心神沉入了谷底。 “没关系,杀人的事情我一向比较喜欢自己亲手来。” 咚。 “喂喂喂,老李你别玩过火了啊,你皮糙肉厚倒是无所谓,邹爷我可顶不住他炸。” “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先杀了他,以免中部分院从他的身上查到我的行踪。” “没时间了。” 噗呲! 李钧慢慢收拢五指,掌心中逐渐扭曲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响。 “钧哥您这话说的,您有这个实力和魄力跟中部分院掰腕子,但我可没有这個胆子。我最多是跟兼爱所的人玩玩猫鼠游戏,说白了也不过是内部矛盾,真要是上面有命令下来,让我跟您为敌,我也不敢不听。” 钳制自己脖颈的五指突然松开,重获自由的鳌虎来不及思考对方为什么要放了自己,在落地的瞬间向前一扑,身体正面的甲片纷纷张开,将躺在地上的王旗包裹其中,顺势一个前滚,和李钧拉开距离。 “这条地龙线路背后的实控人是我,原本我是打算用这种方式赚点小钱。可惜在中部分院对我们的限制规矩太多,这种行为更是属于是严重违规,一旦被抓到了可不是小事。” “但你们要是觉得已经躲够了逃够了,或许我们两方可以合作合作,就算不能掀翻整个中部分院,给他们一些惊喜应该还是不难。” 邹四九身体往后一靠,笑道:“现在你的面前也是两条路,怎么选,看你。” 没有多余的思考,墨甲和身体同时动作,在对方话音未落之时,手中的长刀已经斩向了身后。 “当然没有了,我是墨甲明鬼,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大家人鬼殊途。虽然我这个鬼是不太喜欢什么‘序列之下皆为蝼蚁’的说法,但也没什么兴趣跟这些凡人有什么来往。” 一道人耳无法捕捉的音波浪潮般席卷开来,所过之处,车厢顶部的灯泡一个接着一个炸开。 “钧哥您可能误会了。”鳌虎朗声道:“您要是觉得我是因为紧张这个人,大可以现在就先杀了他,然后我们再谈,怎么样?” 砰! 铮! 震耳欲聋的枪声拉开了这场狭路之战的序幕,铿锵的刀剑震音紧跟着在黑暗中暴起。 李钧用脚尖捅了捅地上的王旗,微笑道:“我刚才就在想,堂堂一具四品近战辅助型的墨甲,就算刚晋升的四品,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弱,连点像样的反击都没有,就束手就擒。现在看来,你应该是担心动起手来会误伤这个人,所以甘愿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了?” 茫然失措的王旗情不自禁往前探出身体,视线想要越过李钧看向鳌虎。 鳌虎泛着红光的眸子深深看了李钧一眼,纵身跃出车窗。 只知道那恼人的心跳声终于消失不见。 不明所以的鳌虎依旧愣在原地,不明白眼前这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原本一脸笑呵呵的邹四九看到这一幕,顿时脸色大变,忙声喊道。 就在鳌虎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时候,是听见李钧指着邹四九,对着自己说道:“给他一脚。” 其实从鳌虎自己角度看来,他早就受够了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如果有机会能让中部分院遭到重创,就是是死,他也心甘情愿。 然而,就在这时。 “秦淮河站到了,请到站的乘客坐好下车准备。” 正在沉思的鳌虎听到邹四九这句话,顿时心头一慌,连忙道:“能不能再等一下,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需要向能做主的人汇报。” 但是李钧现在已经猜到了王旗的身份,他会不会以此为要挟,逼迫自己这群人跟他合作? 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是鳌虎却不能不考虑。 可惜坚毅的精神压制不住源于本能的心跳,擂鼓般的声响远比那鼓噪的风声更加剧烈,让他根本无法集中自己的精神。 “再兜圈子就没什么意思了,你要是再不说实话,他今天在劫难逃。” “我们对你们的秘密没有兴趣,也不想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我们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兼爱所的人已经盯上了王旗。” “什么人?”鳌虎话音中满是茫然。 李钧见鳌虎迟迟不肯动手,拧了拧脖子,在邹四九骇然的目光中垫脚起脚,一记正蹬踹在对方的胸口上。 钢铁磨擦的锐响并着四溅的火星,照亮破碎抛洒的机械碎片,映得李钧双眸凛凛生光。 “如果你们还想继续夹着尾巴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那你现在就可以带着王旗走。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最好给他换座城市,要不然迟早会被兼爱所的人再次找到。” 邹四九一副理所当然说道:“还能是谁,当然是兼爱所重案室的人了。” ………… “不是我不给你时间,只是人真的快到了啊。” “什么意思,还没打够?” “确实该谨慎一些,兼爱所的那群人都是属狗的,鼻子灵敏的很。” 邹四九拍了拍衣衫上的褶皱,语气淡然道。 没有人在意通报消息的秦戈去了哪里,他们的眼中只有那道翘着二郎腿,神情慵懒的身影。 李钧似笑非笑道:“看来他确实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了?” 李钧站起身来,却突然感觉手腕一紧。 “我也是被坑怕了,钧哥你有所不知,兼爱院那群王八蛋经常用这种方式试探我们,一不小心就会上他们的当,所以我根本不敢轻易相信外人。而且我和长军虽然都是中部分院的墨甲,但彼此之间并不算太熟悉。说句实话,他以前比较.与世无争,跟我不是一路鬼。” 此起彼伏的呼喝以一声声濒死前的凄厉惨叫收尾,奔袭在地下隧道之中的地龙烦躁的摆动着身体,似乎想要把体内正在作祟的寄生虫甩出来。 “就算不熟悉,你也不至于这么紧张,上来就要杀人灭口吧?” 不用多言,李钧和邹四九瞬间都明白了鳌虎想要干什么。 李钧笑问道:“但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们跟长军认识,你为什么还要动手?” 在所有光线消泯的瞬间,可以看到李钧踩在在车厢地板上那只脚如同承担千斤巨力,在地面压出一个深深的凹痕。 拥挤的月台转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满地的杂物垃圾,还有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依旧蜷缩在角落中不断蠕动身体的黄粱废物。 左右滑开的车门外,大批身披甲胄的墨序蜂拥而入,挤满了前后三节车厢。 被举在半空之中的鳌虎忙声道:“我只是突然居然觉得这个人也挺无辜的,就这么莫名其妙丢了命,未免也太倒霉了一点。要不然干脆洗了他的记忆,放他一条活路吧。” 地龙还在顽强的奔跑,颤抖的身体则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 “我不知道你口中的‘我们’都是些什么人,但如果你了解过倭区的事情,应该知道我不喜欢被人威胁。” 李钧抬眼盯着鳌虎,冷笑道:“用不着再装了,你也是明鬼,知不知道有种能力叫明鬼之志?” 意料之中的狭路相逢,眼下凝重的死寂只是接下来一场血腥搏杀的序曲。 那个武序肯定还活着,但他人躲到哪里? 可这只是自己的想法,代表不了身后的群体。 但代价同样不小,地龙浑身鳞甲不断破裂炸开,甚至有一截身体直接炸成粉碎,焦黑的断尾被远远甩在身后。 这么做的效果还不错,一道道身影不断被抛飞出去,要么嵌入隧道两侧石壁,要么弹落在轨道上,被地龙奔驰的脚掌碾成一滩混着机械碎片的肉泥。 黑沉沉的天幕压着周围高楼的尖顶,滂沱的大雨已经笼罩整座金陵。 什么情况,你不是我的护法老爷爷吗?怎么现在反而要把我推出去挨刀? “这样啊” 鳌虎的身体几乎贴着地面,宛如一头欲要向前扑杀的猎豹,声线冰冷道:“你还要谈什么?” “如果做了朋友,那就不止是手下留情,要我帮你排忧解难都可以。” “用不着让我也踹你一脚吧?还是说你准备跟我一起等兼爱所的人?” “嗯?”鳌虎傻愣愣的转过头。 “力道把握好一点,别给人踹死了。” 一股令人心悸的危机感在封闭的车厢中快速蔓延。 “不认识没什么问题。” 可这一步,在月台人群的眼中,却如同一头刚刚厮杀完的饿虎在探爪出笼,即将扑杀向他们这群孱弱的羊群。 李钧话音一顿,冷笑道:“但我听你说的这些话,似乎不太愿意跟我交这个朋友啊。” 这个时候如果跟李钧他们联手,难免会对计划造成一些影响。如果因此让中部分院察觉到他们的动作,到时候再想培育出一个实验体恐怕是难如登天。 他终究是中部分院千挑万选培养出的好手,即便此刻已经是孤军奋战,第一反应却依旧是寻找存活的敌人,而不是转头就跑。 锵。 “当然不是。” 已经没有车门可以拖拽的机括还在孜孜不倦的运转着,李钧抬起的脚步拉出一片粘稠的血丝,轻轻落在月台之上。 雨点打进衣衫,有丝丝缕缕的猩红在脚下蔓延开来。 李钧一边搓着手上凝固的血迹,一边迈步走入雨幕的深处。 (本章完) 第508章 墨四铦者 轰隆! 雨势愈演愈烈,形如枝杈的雷霆在黑沉沉的低云中蔓延。 地龙站牌上镶嵌的霓虹灯管在雷声中不安的闪动着,一道匀称挺拔的身影从这片忽闪的光芒中走过,踩着倒灌的雨水,走入地下通道。 秦淮河站的月台上,兼爱所重案室的调查人员早已经将这里清场并控制了起来,静静等着荣麓的到来。 损坏严重的地龙列车卧在铁轨上,车厢中到处都是呈现喷溅状的血液,扭曲的机械破件混杂着尸体碎块,场面惨不忍睹,血腥异常。 荣麓抬脚跨过一条手腕粗细的警示红光,蹲在一具尸体前仔细查看。 邹四九点头哈腰,可脸上那一抹劫后余生的心悸之色却依旧没有半点消散的意思。 荣麓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回想着肖涿等人凄惨的死状,以及近期在中部分院高层引起震荡的孟席的死亡消息,脑海中隐隐冒出一个猜测。 “算了,我可不想跟你当同道中人。” “对方也没想过要放了我,只是他好像被什么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所以小人才能侥幸捡回一条命。” “这个我也不知道。” “是是是,大人您说的是。” 是突然遭遇,还是故意引诱? “一个时辰前,尹英向十室报告,说在跟踪目标人物王旗的过程中,在地龙列车上遇见了一个十分可疑的人物。” “嗯?” 而位置隐秘,用于承载明鬼意识的墨甲核心也被彻底破坏。其中的明鬼自然也是彻底消泯。 荣麓面无表情道:“说下去。” “你咋验的?” 缅怀的情绪在荣麓的心中不过是一闪即逝,平静的目光仔细审视着肖涿心口的破洞。 “既然你都知道,还要演下去?” 荣麓打断了邹四九的话语,拍了拍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今天的事情我会跟上面汇报,给你记一功。” 并且作案经验十分丰富,始终用某种手段屏蔽了地龙列车和外界的联系,没有留下任何可能会暴露自己身份的证据。 “荣麓,兼爱所重案负责人,墨四铦者.想搞他,有点难度啊。” 只见自己麾下的十室室长秦戈正背靠着月台角落的墙壁,瘫坐在那里。胸口的衣衫上有明显的血迹,两眼发直,似乎还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作为兼爱所的人,尹英在外出调查的时候,难道没有随身携带所里的侦查设备?就算她没带,难道她没有接受械体改造,不能将对方的信息传回所里,还需要你专门过来一趟?” 荣麓语速极快,目光定定看着邹四九。 “这一点她也没有说清楚,只是说在对方身上感觉到一股十分强烈的危机感,这让她感觉到很不安,所以她才会让我亲自赶过来确认。” “其他事情,指的是什么?” 荣麓‘嗯’了一声,深深看了邹四九一眼后,转身出了地下通道。 “因为小人有种感觉,这个人远远比王旗重要。” 因为他们手中的刀剑等武器刃口完整,看不到半点碰撞的痕迹。 “他没有信你。” “那伱为什么没跟着下车?” 见秦戈提供不出任何有用的情报,荣麓的脸色越发难看。 而且他们应该没有在对方的身上留在半点伤势。 邹四九看着对方的背影,心中冷笑连连,脸上的感激与兴奋却如有实质。 这不禁让荣麓的心情越发的烦躁。 荣麓顺着一名调查人员的手指看去。 “王旗在渠梁站就下了车。” “死了。”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邹四九拉开了胸口衣衫,胸膛上的凹陷令人触目惊心。 荣麓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下属,不由皱了皱眉头,厉声喝道:“慌什么?你不是还没有死吗?” 邹四九一脸苦涩,自责道:“是小人贪功了,请大人责罚。” 邹四九舔了舔嘴唇,声音中带着惊恐:“被那個匪徒用黑色的火焰给烧没了,连半点骨灰都没能留下。我也是得到了尹英死之前的,所以才会匆匆赶来这里。” 没想到今天两人再见,已经是生死相隔。 一连串的疑问浮现在荣麓的脑海中,他沉吟片刻,站起身来看在周围的调查人员。 这一次,邹四九脸上的笑意半点不假。 为什么会出现在中部分院的势力范围? 肖涿,这支调查小组组长,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一名拥有五品近战辅助型墨甲的序五好手,曾经为兼爱所抓捕了大量意图不轨的从序者和明鬼,战功赫赫。 “回大人的话,这倒没有,负责跟踪调查的人员是十室的尹英。” 可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荣麓言词咄咄逼人,浑身散发出凌厉的气势。 不止如此,从现场遗留的枪弹刀剑和死者的伤口情况来看,杀人者的实力十分强横,赤手空拳便在极短的时间内全歼了整支调查小组。 除此之外,肖涿浑身上下并无其他多余伤口,和周围其他的尸体一样,都是被人干净利落地一击毙命。 “多谢大人。” “你有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 邹四九眨了眨眼睛:“为了跟踪调查一个叫王旗的普通人。对于您安排下来的每一项任务,我一直当成十室最重要的事情来抓,从来不敢有半点懈怠!” 守御闻言冷哼:“你们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你就别管了。我就一句话,只要你放过我,以后你的妞我包了。” 守御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一支平均都是序六以上的调查小组,在短短一站的时间内,包括他们控制的墨甲在内,被人全部杀死,整个过程甚至没人能留下半点影像和讯息。 本能? “所以王旗是你亲自跟踪调查的?” 荣麓看着他这副贪生怕死的模样,眼中的不屑更深,压着心头的烦躁问道:“是你通知的肖涿,让他带人来秦淮河站?” 荣麓冷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要演,有了破绽,才能让他好奇。只要他好奇,就会咬钩。” “扑你阿母,邹四九你是不是觉得我听不懂?” “就在那里。” 守御语气无奈道:“你要是真对明鬼感兴趣,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个骚的?个顶个的魅意天成,我都验过,绝对保真。” “那个目标人物王旗呢?” “秦戈。”荣麓微微调高了音量。 尽管尸体的面容上沾满血污,但荣麓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的速度太快了,我没有改造视觉方面的械体,所以没能看清。” “这些问题小人我当时也问了她,她给我的回答是她不敢去看对方一眼,也不管使用任何侦查设备,她认为只要有任何指向性的举动,立刻就会被对方发觉,然后杀死。” “可疑?可疑在什么地方?” 见荣麓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邹四九顿时大喜,连忙谢道。 邹四九在心头笑着回道:“我当然知道了,他要是连这番错漏百出的话都深信不疑,那这场戏未免也太无聊了。” “尹英死了,肖涿死了,一整支调查小队都死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活下来的?” 破洞大小与一个成年人的拳头相仿,前后通透,周围甲片的断裂痕迹层次不齐,轻易便能看出是被巨力强行击穿。 “是。”邹四九乖乖答道。 这是一个及其凶悍,而且十分谨慎的匪徒。 “大人您来了” “我说你能别惦记我不?” “她人呢?” “能以一人之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全歼整支调查小组,有这份实力的人在金陵城内应该不多,基本上都是有名有姓的各方好手,这些人不太可能与我们中部分院为敌。所以小人觉得对方很可能是外来人,而且是擅长近身战斗的序列” “你幸苦了,把所里的工作放一放,好好休息一下。” 荣麓深吸了一口气,抬眼再次看向肖涿的脸,五官上残留的表情是迷茫中带着深深的恐惧。 “其实.”邹四九一脸小心翼翼,十足一副想要将功补过的猥琐摸样,试探说道:“大人,我认为视觉证据其实并不重要,毕竟有太多的办法可以对容貌进行伪装,根本无从分别真假。要辨别对方的身份,还得从战斗特点、杀人动机这些地方入手。” 荣麓皱着眉头:“这么说,最先发现异常情况的人是尹英了?她跟你说了什么?” 彻底进入状态的邹四九一脸茫然的转过头来,痴呆的目光在荣麓阴沉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这才如同触电一般从地上窜立而起,踉跄着跑了过来。 对于荣麓的一系列问题,邹四九早有预判,做足了各方面的准备,对答如流。 “秦戈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邹四九低着头说道:“尹英说那种恐惧不是情绪,而是源于本能。” “怎么,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女人了?!” 气极的守御甚至飙出了乡音,在邹四九的脑海中破口大骂。 邹四九哈哈一笑,紧了紧身上的中部分院制服,迈步朝着站外走去。 (本章完) 第509章 明鬼的反抗 离开秦淮河站后,荣麓乘车一路往南,横穿整个中部分院所在的善和坊,直往城外。 暴雨打山,松涛如浪。 山林掩映之中的草庐小屋透出炽热的火光,铁锤敲击钢坯的清脆韵律在雨中格外的清越绵长。 荣麓在山脚便下了车,一路拾阶而上。 草庐的门大敞着,赤裸着上半身的魁梧老人迎着冷风,在炉边操锤锻刀,肌肉贲张的手臂每一次落下,都是一阵的火花四溅。 没有墨甲的帮忙,也没有其他任何器械的辅助,就连煅烧的工具都是最原始的泥塑锅炉和手拉风箱。 老人拿起一张帕子,擦拭着身上的汗水,闻言笑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是谁下的手吧?要不然你不会这么着急来这里见我。” “没错,毕竟这大明帝国泱泱亿万百姓,我们中部分院在其中不过是沧海一粟,如果他们真的变成了人,我们上哪里去控制他们?就像现在一样,我们明明知道内部有叛徒,却还是难以分辨忠奸。到时候的局面要比现在还要严峻上千百倍,就更加的无能为力。” “地道和错,是两回事。” “您是在说刀和枪,还是在说我们和明鬼?” 荣麓喃喃开口,这个消息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身为一名墨序四,他对于明鬼自然是十分了解。 话说至此,老人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那就好,他现在可还不能死啊。” 直到在黄粱梦境建立之后,明鬼才终于以墨序附庸的身份,正式进入了天下人的视线。 老人把已经初具雏形的钢条举到面前,打量了几眼后,重新插入炭火中。 “杀他一个人,只是治标,不是治本。死了一个王旗,还有下一个王旗,没有任何作用的。要想阻止他们继续探索,只能将幕后人全部一网打尽。” 可如果放任明鬼境不管,只抓几个在现实世界中负责执行的明鬼,一样是于事无补。 刘仙州轻笑道:“我之所以会这么重视他,是因为这个王旗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一個明鬼。” 他当然知道杀王旗的意义不大,但想要将幕后之人挖出来又谈何容易? 老人答应的毫不拖带水:“在孟席掌管兼爱所的时候,你就一直做得很好。现在轮到我接手了,一样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你。荣麓你要记住,虽然兼爱所的所长是我,但实际握着这把利剑的人,是你。” 荣麓显然跟老人很熟悉,自顾自坐在草庐的门槛上,听着身后铿锵脆音,看着远山雨雾绵延。 “可以。” “您还是一如既往钟情于这种古老的方式。” “我需要长老院直属卫队的调动权,以他们作为围剿主力。” “不使用墨序工匠制造的躯体,转而选择以血肉为窄体,那这些明鬼就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至于炸了主机,彻底放弃明鬼境,将这些明鬼困死在黄粱梦境之中? 这个想法更是扯淡。 念及至此,就连荣麓也不禁感到一阵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背对着草庐的荣麓,从老人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紧张。 “我去看了秦淮河地龙站的现场,肖涿的小队全军覆没,死的很惨。” “你想过的这些办法,我们都想过了。” “荣麓,这场戏,我交给你来演,千万别搞砸了。” “到时候他们可以成为儒序、佛序、道序,成为三教九流中的任何人,同样的出身和遭遇会让他们无比的团结,用不了太长的年月,他们就能成长为一股不容小觑的实力。” “没什么不该问的。” “他死了?” “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这么紧张一个蝼蚁都不如的小人物?” “我是在说新和旧。” “他们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摆脱我们的控制?” “随着时代的发展,新的事物必然会接连不断的涌现,但这也不能代表传统的东西就是错的。甚至在一些紧要关头,传统的东西通常比新兴的东西要靠谱。” “可如果他们能够破碎晋序,成为和伱我一样的从序者呢?” “这种小事就不用跟我说了,是一劳永逸也好,将计就计也罢,你看着办。” 荣麓听到这句话,顿时精神一振,屏息凝神,静候老人下文。 老人淡淡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知道了敌人是谁,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难办。” 荣麓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怎么可能?” 虽然他们掌握着承载明鬼境的主机,单这这是相当于掌握了明鬼进出的主干道。王旗的出现,已经表明了这些明鬼已经知道了其他的‘小道’存在。 “该来的,迟早总会来。预料之中的事情罢了。” “想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太假。适当的压力,能让他们更加踏实,也会更加急切的想要看到最后的结果。” 铛! 一声钢铁颤音冲出草庐,冲入轰鸣的雨声之中。 刘仙州的话语远比这山间冷雨的寒意更深,让荣麓的身体微微颤栗。 “还有一批课题组最新研发的设备,用来削弱和限制李钧。” 荣麓强行压制住内心的骇然,让自己的思维跟上刘仙州的话语。 “不该问的,我不会问。需要我知道的时候,您自然会告诉我。” 荣麓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明鬼居然会以‘人’为载体。 “是李钧。”荣麓斩钉截铁道。 刘仙州似乎能够洞悉荣麓心中的想法,轻声道:“要想解决这次危机,不能来硬的,要来软的。” 沉默了片刻,荣麓从草麓前的门槛上豁然起身。 如今墨序的地位因为‘天下分武’的事情,本就大不如前。如果在放弃明鬼,那恐怕就不是一蹶不振这么简单了,很可能会因此分崩离析,彻底在三教九流中除名。 “我现在就去杀了那个叫王旗的人。” “您的意思是,现在的墨序都是错的?” “应该没有,现场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只要王旗破不了锁,晋不了序,成不了从序者。那这些明鬼就永远不敢反,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反,只能继续老老实实给我们当牛做马。” 老人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会说,他们有太多的办法可以从我们手中夺回明鬼境。” 刘仙州将观察炉中火苗的目光挪到荣麓的背影上。 铛! 飞溅的火星落在荣麓的脸上,内心火热一片的他,根本无暇顾及这点点的刺痛。 “不依靠任何外物,只需要一双手就能锻打万物,这才是地道的墨序匠人。” 明鬼境的特殊性,让他们这些墨序根本无法完全掌控生存在其中的明鬼。 可一直以来,明鬼都是诞生并生存在一个特定的黄粱梦境之中,想要来到现实世界,只能以墨序锻造的特殊器物作为载体。 如果是这样,那明鬼和人之间还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不可能。明鬼以器物灵魂的身份重回世间,这条道路本就是我们给他们划定的。没有人说过路只有这么一条,有其他的方式存在不足为奇。” 远在先秦时期,墨家便已经提出了‘明鬼’这个词。但如今的大明帝国普遍认为,那时候的‘明鬼’只是一种概念学说,并不是实际存在。 铛! 荣麓喉头一滚,“那为什么您要让我现在就去监视王旗,这会不会打草惊蛇?” “您让我留意的,那个叫王旗的普通人,这次也出现在了地龙站。” 正是如今执掌兼爱所和尚贤院两大权利部门的中部分院副院长,刘仙州。 但是在墨序内部的记载中,明鬼很早便已经出现,只是每个时期有不用的叫法,包括但不限于器灵、机魂、山水神祇等等,普遍存在于各种神兵利器之中。 “对,明鬼。准确的说,是一个载入人体内的明鬼。” “荣麓你这个想法不能说错,但是不够全面。先不说明鬼境有我们不知道的偷渡漏洞在。只要他们证明这个方法可行,有太多的办法可以让明鬼境脱离我们的掌控,就算这个过程需要耗费千年百年,只要有一丝可能,就足以让他们趋之若鹜,奋不顾身。” “没问题。” “关于王旗,我们也是在不久前通过某些特殊渠道才发现了他。” “唯一的活口是秦戈,但他有点问题,我感觉他没有跟我说实话。” “他们想要去实验摸索,让他们去,想要培育多少个实验体都可以。只是有一点,实验的最终的结果不能是他们想要的,而是我们想要的。” 荣麓不假思索,下意识脱口而出:“明鬼境还在我们的手中!只要捏住这个要害,不管他们变成什么,都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根本无法彻底镇压这些意图反叛的明鬼。 刘仙州从火炉中抽出那根炽红的钢条,对煅烧的程度颇为满意,另一只手拿起铁锤,重重一砸。 刘仙州缓缓说道:“简单来说,这个人的意识本体是一个从明鬼境偷渡出来的明鬼,是中部分院内部那些意图造反的明鬼们做出的一次反抗实验。” 荣麓的态度让刘仙州十分满意,自己正是看中对方这一点,才会在接手兼爱所后,没有选择将他撤换。 荣麓悚然一惊,惊呼出口:“明鬼?!” 眼前这一幕,让荣麓有一种回到了前明时期的荒谬感。 荣麓微微皱眉,没有没耐心继续跟对方讨论这些玄之又玄的道理。 老人声如沉雷,与锻打声一同响起。 “明白!” (本章完) 第510章 开幕 深夜子时,位于金陵城西南的一家客栈中。 这家客栈的东主应该是一名游历过西夷的杂序,因此房间的整体装潢与大明帝国如今流行的前明仿古风格截然不同,所有家具一水的西夷风格,突出的就是一个新奇和趣味。 顾玺之选择在这样一个地方落脚,而没有住进吏部专供回乡省亲官员居住的驿站,就是希望能够晚点被顾家发现自己并没有离开金陵。 虽然在顾玺的心里很清楚,这种举动恐怕没有什么太大的实际作用。 但对于此刻饱受不安折磨的他而言,这起码能算是一点聊胜于无的慰藉,拖得一时是一时。 此时距离他和李钧在大同街地龙站分开,已经过去了足足五天时间。 看着视线中浮现而出的字眼,顾玺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凝重的脸色中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刘途故作恍然,朝着李钧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阎老板,快入座。” “怪不得顾贤弟一定要约在这里见面,而不进黄粱梦境,现在看来都是因为阎老板你啊。” 既然不想死,那他要在这场龙虎之争中,为自己搏出一线生机。 沉默良久之后,刘途突然放声大笑,抬手拍了拍顾玺的肩膀。 没有任何迟疑,顾玺直接推门而入。 “好,阎老板果然是性情中人,义薄云天,在下敬佩!” “说了吗?”刘途满脸茫然。 李钧抬手一挥:“我这次只杀人,不拆门。” “当然多余,很多余!”刘途斩钉截铁道。 “啊,我想起来了。”刘途摇了摇头:“可是贤弟你这句话实在太深奥了,愚兄听不太懂啊。” 刘途哈哈一笑:“不知道这次阎老板你让顾贤弟约见我,有何指教?” “让刘大人您久等了,是下官的失责,希望您恕罪。” 顾玺挥手如同剁刀:“意思很简单,阎老板帮刘兄您摘了那个‘典’字,从此刘阀在兄长你的领导下不屈居于守成,风雪载途却难当锐意之势!” 刘途说道:“俗话说的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刘阀内遍地是宝贝,可这些宝贝眼光毒、要求高,轻易不会认主。我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结果” 而与李钧结仇的刘典,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刘途‘唉’了一声,摆手道:“这里不是官衙,大家就不用称呼什么大人不大人了。我痴长几岁,贤弟伱如果不嫌弃,叫我一声兄长就行。” 刘途神情肃穆,对着李钧的背影拱手躬身。 所以刘途自然而然就成了顾玺首要的接近目标。 “可不单单是这个原因。” 刘途大声赞叹,看向顾玺道:“如果我能像贤弟一样和阎老板成为朋友,今生无憾啊。” 而是一场进退无路,几乎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死局。 李钧微微一笑:“难道刘兄要坐看机会从手边溜走?” 顾玺抬眼在刘途脸上一扫,瞬间便明白对方在想什么。没来由的,顾玺竟觉得眼前之人的色厉内荏是如此有趣。 “好!” 顾玺笑眯眯道:“我说的是刘阀不为典守,当在途中。” 顾玺一怔:“为什么?” “合情合理!正该如此!” “阎兄留步。” 李钧长身而起,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刘兄,请。” “那为什么不摘?” 刘途对顾玺的话置若罔闻,眼神始终盯着跟着进门的李钧。 他不想死。 刘途疑惑问道:“什么交易?” 李钧挑了挑眉毛:“难道顾玺没跟你说?” “好处多的数不胜数。” 刘阀内部掌权的老人们同样也知道这一点,可他们不仅不加以制止,反而摆出一副乐见其成的态度。 “阎老板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到了。” 可如果选择纵身跃涧,转头逃回成都县,或许暂时可以摆脱李钧的威胁。 四目相对,刘途的脸色蓦然变得难看至极,瞳孔深处更是有遮掩不住的惊惧。 “那让顾玺给你解释解释?” “那我就大胆一次,叫您一声刘兄。” 要知道,绵州县杨家的惨案虽然不是自己直接造成,但也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刘途叹了口气:“可这个‘典’字,对我,对整个刘阀而言,意义非凡啊。” 但再回到那个湍流漩涡,自己就只剩下了随波逐流一個选择。 同时一股特殊波动蔓延开来,屏蔽房间内的黄粱梦境和通讯传音。 “顾玺,你胆子不小啊,你这么做就不怕让整个顾阀为你陪葬?!” “辽东山高水远,与金陵不可同日而语。” “对,碎了!被人硬生生砸碎了。”刘途自嘲道:“所以我现在就是表面风光,手中无宝!” 李钧笑道:“黄粱梦境人多眼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躲在暗处把我们的对话偷听了去,那样岂不是自找麻烦?而且这样面对面交谈,更方便大家开诚布公,也能更好的看到彼此的诚意。你说是吧,刘兄。” 刘途与刘典的不合,在金陵城儒序门阀势力之中,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如今刘典在第一阶段的新政之中大放异彩,俨然已经成为了新东林党内年轻一代的翘楚人物,这足以让原本占据优势地位的刘途恨不得咬碎牙齿。 “在我眼里,辽东和金陵,山上和山下,没有区别。” 就算抛开两人在成都县的恩怨不谈,单就李钧和杨白泽之间的关系,就注定自己会是一个兔死狗烹的凄惨结局。 其实在得知杨白泽因祸得福,拜入重庆府知府裴行俭的门下之后,顾玺便明白对方迟早会跟自己清算这笔血海深仇。 “那这件事成了?”顾玺面露喜色。 顾玺问道:“结果怎么样?” 如果选择攀岩而上,为李钧这头下山饿虎做事,那便是为虎作伥。等到对方把刘阀这头巨蟒咬到遍体鳞伤的时候,很可能会回头一口将自己吃进肚子,尸骨无存。 刘途抱拳:“阎老板英雄气概,恩怨分明,在下佩服!” 刘途,南直隶吏部左侍郎,正四品官职。 “刘兄还有什么事?” “这场戏,终于能拉开序幕了。” 李钧轻笑道:“没了这个字,就是我最想要的好处。” “苏千户的死,壮烈!他老人家,是英雄!” “指教谈不上,只是想跟刘兄你谈一笔交易。” 李钧点了点头:“是这个意思。” “成不了。” 刘途一脸惊讶:“阎老板连这种事情也擅长?” 顾玺从来没有考虑过李钧真的会放过自己,这种想法太天真。 “可如果我要是碎了宝,却看不到人?” 顾玺凝视着窗外的夜色,口中低声自语。 在这几天当中,顾玺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攀爬在悬崖峭壁之上的岩羊,身下是深不见底的湍流,头上是虎视眈眈的猛兽。 刘途话锋突然一转:“不过朋友归朋友,有句话我还是要冒昧的问一下,我凭什么相信阎老板你有这个本事能摘了这个‘典’字?” “是这个意思?”刘途看向李钧。 用自己的一世命,换家族的万世命,留下一个泡在缸中的脑子和一块木头雕刻的牌位供后人瞻仰。 兄友弟恭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无利可争的贫民家庭,或者是饱受外部欺凌的寒门家族之中。 “给大人您介绍一下,这位是阎老板,从辽东来。之前我托人向您传的那句话,就是出自阎老板之口。” 等众人分坐进呈‘品’字摆放的三张西夷沙发,包厢大门便从里往外缓缓地闭合,扣合的锁音响起。 李钧脚步一听,却并未回头。 李钧同样笑着轻声道:“恰如此时此刻的金陵刘大人。” 等到朝廷的新政一下,自己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盛怒的青城山道序拔剑刺进自己的心脏,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想不到顾贤弟你竟然有能力结识阎老板这等人物,真是有胆有谋,深藏不漏啊。” “当然不想,但是想成,就要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那摘了它,难道对刘兄你不好?” 顾玺接过话茬:“当然知道,刘兄您就是如今刘家年轻一辈的扛鼎之人,是众望所归的下一任阀主。” 就在顾玺落脚的这间客栈的顶楼,顾玺迈步走在前方为李钧领路,径直走向位于廊道尽头的一处包厢。 “刘阀和刘典,可也不是一个概念。” 如今摆在顾玺面前的,已经不是与人狭路相逢,凭借勇气便能涉险过关的困境了。 顾玺神情恭敬,对着中年儒生拱手躬身。 刘途苦笑道:“人不在金陵,怎么成?” 刘途脸上笑容不变道:“那么彼时彼刻的辽东卢思义” 顾玺闻言转头看向李钧。 “那阎老板觉得我们有没有缘?” “啊,对对对。” 顾玺微微一笑,侧步让开半个身位,如同将自己从李钧和刘途之中摘开。 顾玺此话一出,刘途顿时皱紧眉头,脸上的表情如同跑马灯一般,在错愕、惊讶、惊喜、猜疑之中来回变换,一时颇为精彩。 就在李钧的手掌握住门把手之时,身后突然响起刘途的喊声。 其实在和自己的亲大伯顾知微谈话之后,顾玺虽然还是心有不甘,但脑海中已经萌生了认命的想法。 可李钧的出现,却在顾玺已经趋于平静的心湖再次掀起惊涛骇浪,给了原本已经打算认命的他一线希望。 李钧问道:“刘兄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帮你再找到一个宝贝?” “我当然觉得是有缘。” 包厢内,一位脸型方正,气质儒雅的中年儒生已经等在其中。 刘途脸上笑容一敛,双眼定定看着李钧,缓缓道:“可我只看到了对我的好处,没看到阎老板你有什么好处啊。损己利人,这种事情我可从来没有见过。” 一等门阀内的兄弟倾轧,远比顾玺所在的三等门阀来的更加赤裸和直接。 刘途抚掌大笑:“阎老板果然是血性男儿!” 这样的结局似乎也能接受。 李钧平静道:“要看刘兄你。” “我正是这个意思!” 与前明时期不同,如今的金陵六部关于不再与京城同级,而是要同比低上一品。 “大人您客气了。”顾玺低眉敛目。 刘阀不为典守,当在途中。 虽然李钧接下来开出的条件又将自己拽入了无底深渊,但此刻的顾玺很清楚的认识到了一点。 在这五天之中,他并不只是躲在这里怨天怨地,而是已经和刘家的一名嫡系子弟搭上了线。 就在这时,顾玺的耳中突然响起通讯传音的提示声音。 “碎了!”刘途怒道。 李钧轻喝一声,卧在沙发之中的身体猛然坐起,“那我就帮朋友办了这件事!” “阎老板知不知道如今刘阀内的形势?” “血性不血性,等办完了事情再说。” 而顾玺跟刘途搭上线的方式也很简单,他只是托跟刘途有往来的朋友向对方传了一句话。 “无论今天的事情成与不成,有句话我还是要说。” 顾玺笑道:“今天大家能见面,那就是有缘。只要有缘,成为朋友不是理所当然?” “哦,请讲!” “五天的时间,应该足够你把我的底细摸的清清楚楚,刘大少爷,你到底还有什么顾虑,让你到现在都迟迟不愿意现身?” 原来高高在上的一等门阀子弟,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大人您误会了,下官可没有任何不恭敬的想法。” “不擅长,但我很擅长把别人的宝贝也碎了。” 午夜丑时,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这些不过都是骗人的鬼话,真正的门阀支柱都是那些老人。” “多谢。” “有没有缘,我说了不算。” 这也是他迫切想要离开成都县的原因之一。 顾玺笑道:“既然大家都有兴趣谈下去,那不如我们坐下聊?” “既然如此,那阎某就先告辞了。” 李钧反问:“难道他不多余?” 刘途语速陡然变快,兴奋道:“刘典的母家娘舅,正是他的手中宝。如果阎老板能把他碎了,对刘典来说那就是天大的坏事,他必定会片刻不停赶回金陵!” 李钧身体往沙发中一靠,翘着腿,淡淡开口:“有没有本事,刘兄你可以问问辽东的卢宁。” 念及至此,顾玺再无半点睡意,从床上起身下地,负手站在窗边。 李钧上半身往前倾轧,双眸如刀直插刘途面门。 顾玺悚然一惊:“碎了?” “当然说了,刘兄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对金陵刘阀这种能够在帝国传统‘两京’之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庞然大物来说,野心强于善心、雄心强于良心,你可以淡漠手足之情,但绝对不可以庸碌无为。 “确实应该解释。” 李钧默了片刻,沉声回了一句,拉开房门,扬长而去。 房间内,顾玺和刘途对视一眼,彼此相顾无言。 (本章完) 第511章 明鬼的解放 王旗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 在梦里,他坐在一列地龙列车中。空荡荡的车厢之中,除了他以外,只有两个一个就绝非善类的男人坐在对面嘀嘀咕咕,不时候还会对自己指指点点。 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列车的地板中‘长’出了一具奇怪的甲胄。 头朝下,脚朝天,可笑之中又带着一股心酸。 如果仅仅是这样,王旗觉得自己还能接受。 无外乎是自己最近的精神压力太大,所以才会梦到这么怪诞的场景,等回头找一个正式入了阴阳序的算命先生帮自己解解梦,破一破就行。 王旗满脸愕然,震惊的眼神从自己胯间一扫而过,黯然道:“那您说想要什么补偿,您开口,我一定照做不误。”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鳌虎被这番话骂得一愣,心中怒火翻涌,恨不得一刀将王旗捅个对穿。 王旗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愤,已经心怀死志的他,此刻胆气顿生,迎着面前的刀刃豁然起身。 果然是这种套路,这就有点落俗了。 王旗会心一笑,将手伸到鳌虎的面前:“你这个任务我接了,拿来吧。” 这兔崽子,说话是真他娘的难听。 真他妈倒了血霉了,还真是头黄粱鬼 不过不对劲啊,自己不记得有买过这种以甲胄为主题的黄粱梦境啊? 和一堆女性甲胄颠鸾倒凤,自己什么时候口味变得这么重了? 而且以自己一向绝不受虐的习惯,购买的都是进入者天下无敌,横扫四野八荒的梦境,不应该会是一个普通老百姓的模板啊,这还玩个鸟? 难道是眼前这个怪模怪样的甲胄已经反客为主,掌握这个黄粱梦境,从而把自己的权限抢夺了? “士可杀不可辱,要不你干脆直接夺舍我吧。” 一人一甲,一站一坐。 但眼下自己明明已经从梦中醒来,眼前的场景也从地龙列车变到了一间民居之中。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这头黄粱鬼突然转性了? 直到将王旗看得浑身汗毛直立,他才突然冷声喝道:“你这个天外邪魔闯入我的世界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犯下累累血案,人神共愤。现现在死到临头,假装失忆就想把所有的罪过撇的一干二净,这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 反正横竖都是死,与其受这些凌辱,倒不如死个痛快。 王旗虽然想不起自己现实世界中的身份,但却记得自己进入过很多黄粱梦境,而且记得很多关于梦境的概念。 “有胆色,不愧是被我看上的男人。” 在鳌虎杀意的催压之中,王旗没有犹豫,把心一横。 像他们这些普通人,如果长时间沉浸在劣质的黄粱梦境之中,很可能会撞见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统称黄粱鬼。 干脆就宰那个叫刘仙州的人,帮这些墨甲出口气,顺带好好体验一下这种精致的梦境。 王旗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些‘梦友’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保命良言。 王旗心中吐槽连连,没好气道:“那我该怎么激活它?” “这孙子谁啊,居然能干出这么畜生的事情,连你们这些铁疙瘩都不放过。” 只听‘铮’的一声铿锵脆响,鳌虎的手腕弹出一尺长的雪亮刃口,刀尖对准王旗的两腿中间。 鳌虎回头不解的看向王旗。 “明鬼的解放啊.有点意思。” “大哥,我是真想不起来自己干了些什么,而且我也不知道这里是您的地盘。” “反派的正常操作,问题不大。不过我的刺客身份一开始就被暴露,这就有点离谱了,简直是地狱开局啊。” 鳌虎咬牙道:“他奴役迫害我的兄弟姐妹,把我们当成他争权夺利的炮灰和工具!” 不应该吧? “果然是便宜没好货,省钱吃大亏啊!” 而且这个梦境的真实度和剧情设计都不错,看得出来花了不少成本,比自己以前进入的那些劣质品强太多。 “只要你帮我完成一个任务,你之前犯下的所有罪过都可以一笔勾销。不仅如此,我还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只要你能成功破锁晋序,晋升成为任何一条序列的从序者,就能将其激活。不过.” 急转直下的形势让王旗脑袋不由一阵发懵,两眼呆滞的看着鳌虎。 看来上面猜对了,王旗真的把这里当成了一个梦境。 不过如果自己体内的那个光团就是主角道具的话,那自己之前半年的‘工奴’生活应该都只是铺垫了。 可那具甲胄居然没有消失,反而一副大马金刀的模样坐在自己面前! 这不禁让王旗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梦中梦,或者干脆就连现在也是一场黄粱梦境,自己依旧没有真正醒过来。 “需要吗?” 这一次不知道为何,他感觉自己没有像以往游历其他黄粱梦境那般,保持一个超然物外的视角和轻松的游戏心态,反而对鳌虎的话感同身受,格外共情。 反正确定了这是一个还处于正常状态黄粱梦境,没有什么黄粱鬼的存在,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拿什么?”这次轮到鳌虎怔在原地。 居然还是个写实类型的梦境!这要是被现实里的中部分院知道了有人敢这么诋毁他们,不给制造和贩卖这个黄粱梦境的人给抽筋扒皮了? 王旗下意识夹紧双腿,眼神惊恐,凄厉喊道:“大哥,大哥,能不能换个东西赔?” “我到底是进了个什么操蛋的黄粱梦境,怎么还有这种内容?” 这么看来,这个梦境的篇幅未免也太长了,进度也太拖沓了吧? 再说了,这种铺垫有什么意义?先苦后甜,欲扬先抑? 连用黄粱梦境抹黑对手都要做这么多无谓的动作,真是有够无聊的。 王旗表情一窒,脑袋甩的像拨浪鼓:“后面..后面也不行啊。” 王旗满脑袋还是有一些不解的疑惑,不过随即全被他抛诸脑后。 鳌虎语气轻蔑道:“看你这副样子,在你的世界里应该也是个碌碌无为的小角色,我为什么要放弃这里的权势地位,到你的世界吃苦受罪?” “还有现在中部分院的人已经盯上了你,他们很可能派人对你进行跟踪,甚至会对你进行追杀,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叫刘仙州,是金陵城墨序中部分院的副院长。” “只能给于后期援助啊” 不过那些梦境基本上都是以佛道争斗为背景,要么是圣僧灭魔道,要么是神仙杀淫僧,主打一个抬高自己,抹黑对手。 王旗喃喃自语:“关键是这个梦境竟然还会屏蔽锁定进入者在现实世界中大部分记忆和自由进出梦境的权限,这设定未免也太离谱一点吧?他妈的,等老子退出去之后,一定找那个卖我梦境的王八蛋算账!干,必须退钱!” “对方犯什么事儿了?” 直到鳌虎已经走到门边,陷入沉思之中的王旗才猛然回神,抬头喊道:“喂,鳌虎是吧,你交给我的这个任务连一个名字都有吗?” 鳌虎补充道:“这个过程你只能依靠自己,我不能为你提供任何帮助。” “常在梦中走,哪有不湿裆。女鬼当白嫖,男鬼就对枪。” 却只见后者狡黠一笑:“这你就不懂了,任务的名字里可会包含着很多有用的信息。”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夺舍你?你也配?” 前探的刀尖一停,左右摆动。 “行啊,那你转个身。” 一个连被黄粱鬼盯上,被夺舍或杀死都不怕的人,自然也不会害怕进入这种带有明显针对和偏见的特殊梦境,甚至会被激起好奇心和同情心,从而一探其中的究竟。 这种事情,王旗以前听人提起过。 鳌虎突然放声大笑,那抹寒刃被他收回手腕之中,指着王旗背后的座椅,话音转柔道:“坐下吧,别紧张。刚才只是我对你的一番试探罢了,现在你通过了。” “我想让你把我杀个人。” 不过自己怎么会买这种东西?自己一向不是只买‘爽’梦的吗?难道是免费赠送的,所以自己才会一时不慎上了当? 鳌虎厉声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怎么恢复如初?就算你能把她们救活,她们还是原来的自己吗?” 一旦撞鬼,凶多吉少。 说完这句话,鳌虎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 “还能有什么,当然是帮助我成长的东西了,你总不能让我现在就去杀了那个什么刘仙州吧?” “有。” 只要自己的人物死亡了,自然就能突破所有的限制,安全退出这个梦境。 王旗越想越觉得这恐怕就是真相,不由在心中破口大骂。 鳌虎站起身来,轻声道:“你多保重。” 这王八蛋,说话是真他娘的难听。 王旗的眉头一皱既分,继续问道:“还有什么其他的消息或者注意事项提供吗?” “大哥,您到底是神仙还是妖怪?” “不过在杀了你之前,我要先切了你的作案工具,为那些枉死的人讨回一点利息!” 构筑这个黄粱梦境的人,应该是跟中部分院有什么过节,又不敢正面和对方对抗,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恶心一下对手。 鳌虎心中情绪异常复杂,双眼定定看着对方。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接下来的,就只能靠你了。” 王旗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后问道:“那你能帮我做些什么?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想要什么补偿?人命自然只能用人命来偿还!” “你可以叫我鳌虎。我能做的很少,只有在你成为从序者之后才会现身。不过到时候,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会舍弃一切保证你的安全。” “你不过就是一个垃圾梦境里的黄粱鬼,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大人物了?我告诉你,老子就算再普通,那也是真正的人,轮不到你这头假鬼在这里装模做样,颐指气使。你不就是想让我偿命吗?来,老子让你杀,是爷们你就给我来个痛快!” 还是说,这只是一个任务剧情?! 毕竟任务完成后的结算里,可还有‘心愿’这种尺度极大的东西。 王旗自言自语道:“那这么说来,这个梦境难度最大的部分,就是从普通老百姓到成为从序者这一阶段了。一边要躲避中部分院的调查和追杀,还要一边寻找成为从序者的机会,关键是还没有助力,只能依靠自己,活生生一场绝境求生啊” “了解。” 果然是剧情! 王旗紧绷的面容猛然一松,冰冷的汗水涌出毛孔,瞬间透打背心,脚步向后趔趄一步,整个人摔坐在椅子中。 王旗脸色陡然变得煞白,声线颤抖说道:“您看要不这样,你放我一条生路,等我出去以后,我立马找人把这个世界给您恢复如初,怎么样?” 我还玩儿死人不,玩死甲了? 鳌虎看着俨然已经把这里当成一个游戏场的王旗,沉声说道:“这个世界除了我以外,任何试图接近你的人,你都不能轻易相信。” 既来之,则安之。 “那就叫明鬼的解放吧。” 王旗双目赤红,喘着粗气吼道:“你他妈的最好祈祷老子在另外一个世界也跟着一命呜呼,但凡留着一口气,老子一定回来整死你!来啊!” 王旗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情绪的剧烈起伏让他看起来有些虚弱,不过看向鳌虎的目光中已经再没有了任何恐惧:“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任务。” 鳌虎勃然大怒道:“怎么,你是觉得伱现在还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今天老子前面要剁,后面也不放过!” 王旗此刻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这里会有这么多的预设限制和这么难的触发条件,恐怕都是为了筛选进入者。 鳌虎反应过来,连忙道:“东西已经放在你的体内了,只是目前还没有激活。” 王旗的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问道:“大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如果我在这個世界里有什么冒犯到大哥您的地方,我先给您道个歉。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 像这种针对墨序的,倒是十分罕见。 “难度有点大啊,不过没关系,应该还有其他的人物会跳出来帮助我。” 只剩一人的简陋民居之中,王旗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脸上笑容自信。 “那就让我来给你们当一次救世主吧!” (本章完) 第512章 何为鬼 夜过昼来。 梁火按照以往的习惯准时准点开门营业。 晨曦的日光刚刚沿着地板爬上柜台,作坊的店门就被人推开。 这么早就有人上门? 正在整理货架的梁火闻声转头,就见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五官线条硬朗,一脸不苟言笑。 以梁火的眼力,一眼便能看出对方的脸是原装货,而且身上恐怕没有接受过什么械体改造。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出了狼窝又进虎穴又如何?大不了继续拼,继续闯。至少现在站起来反抗的我们,不是奴隶,而是像蚩主那样的爷们!” 蒙虫毫不示弱道:“黄粱鬼、明鬼,说白了都是鬼,他们夺舍是为了跳出井底,我们夺舍是为了重获自由,殊途同归罢了。” 站在远处的梁火端着枪,咬着牙,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坐下慢慢说。” “不重要吗?”马王爷的语调陡然拔高。 咔哒 梁火从柜台下抽出一把朵颜卫,单手抓住枪栓上下一顿,推弹上膛。 “我的兄弟告诉我,这里有我要找的人。” “有什么区别?”蒙虫反问。 “你是?” 马王爷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 蒙虫却懂对方的意思,咧嘴笑道:“如芒在背。” 马王爷叹了口气:“看来你们这些年倒是走出了不少新路子。” 赤色的眸光撞上黑色的瞳孔,彼此互不相让。 “一个老东西捡了一个臭小子的便宜罢了,如果可以,我宁愿把这些都还给他,回明鬼境继续去当我的老流氓。” 马王爷看着蒙虫问道:“这么说来,你当初是被分流到了中部分院?” “您什么时候成的四品?” 马王爷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蒙虫对顶在胸膛上的枪口视若无睹,轻声说道:“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梁老板对吧?久仰了。” 马王爷闻言陷入沉默,片刻之后开口问道:“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你的墨甲躯体呢?” “运气不好,进了狼窝。”蒙虫一脸苦笑。 马王爷问道:“你们的机会,就是那个叫王旗的普通人?” “他们的世界只是剧本,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外人精心构算好的!他们出门永远只会用右脚跨过门槛,遇见路口只会往左拐,就连他妈的上哪个娘们,都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几千几万次,这难道也是真实不虚?” 蒙虫迈步跨过那条光暗分界线。 马王爷怒道:“一字之差,那就是天壤之别。” “没办法,那些婆娘为了我争风吃醋,把整个南院的明鬼境闹得乌烟瘴气。我实在被吵的心烦,所以偷偷溜出来打算躲躲清净。” 马爷隐于阴影,可眼中红光似剑。 “但如今我们只差一个机会,就能做到和蚩主一样的事情。” “不觉得那阳光很刺眼?” “他是目前进展最好的一个,也是最有希望成功的一个。只要他能成为从序者,我们就能冲破囚笼,重获自由。” “重要!” 蒙虫脸色涨红,情绪激动道:“马爷,你错了。我们和黄粱鬼的区别不是真与假,是他们对墨序没有利用价值,而我们有!但是有价值就该被别人利用?凭什么?” “同为中院明鬼,蚩主他虽然比我们这群人都年轻,但比谁都更像个一个爷们。” “是你锋芒太盛啊,如果你当初听我的话韬光养晦,别在‘天下分武’的时候出那么多风头,又怎么会被中部分院看中选走?” “那伱最好滚得再快一点。” “我这家店虽然不大,但却是五脏俱全,价格在整个三山街也是出了名的公道,客人想来点什么?” 那人自我介绍道:“你在墨序黄粱梦境里发表的那些言论,我全部都看过。我很钦佩你为明鬼仗义执言的勇气和善良,一直都想找个机会来跟你见面,今天终于是得偿所愿了。” 蒙虫当然知道马王爷口中的‘臭小子’是谁,神情崇敬。 “现成的从序者,哪怕只是最低级的序九,思想和意志都远比普通人要更加坚韧和强横,以他们为载体,排斥太强。而且我们一旦强行进入之后,基因便会莫名其妙开始枯萎沉寂。只有普通人才能与我们保持最高的兼容度。” 梁火脸上挂着笑意,侧身让出身后的货架。 “不重要!” “黄粱鬼吗?” 气氛一时凝固且紧张。 “不能修?” “当年大家因为矩子堂分裂而各奔东西,没想到我居然会在金陵城遇见你。” “被人打烂了。” 目前马王爷和李钧他们虽然分开行动,但始终保持着消息互通,所以关于王旗的情报他早就知晓。 “大家都出自黄粱梦境,怎么去分真假?那些黄粱鬼在他们的梦境世界里,也是会哭会笑,有血有肉,有妻儿老小,有兄弟姐妹,也是真实不虚的人!” 蒙虫双拳紧握,沉声道:“让中院的那些墨序血债血偿!” “有人说我们是墨序的英灵,是基因感念我们的英勇付出,所以在我们死后给予我们一次重生的机会。可你我都清楚,基因会他妈个鬼的感念,它比谁都更像是被人操纵的傀儡!” 晨光如刀,在店铺中间划出一条光暗分明的分界线。 蒙虫吐了口气,说道:“我们也考虑过直接将普通人催熟成为从序者,但外力的介入同样也会造成基因的不稳定。似乎基因给我们的答案只有一个,就是王旗。” 蒙虫闻言笑了笑:“是啊,不管用多少言词来掩饰,我们现在做的事情跟那些夺舍人类的黄粱鬼确实没什么区别。不过,这重要吗?”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么简单的道理,没想到马爷我活了这么多年,却还是没能彻底搞懂。” 蒙虫看着眼前这具充满压迫感的钢铁身躯,毫不掩饰眼中的艳羡。 “要想不一辈子被人关在笼子里,总得想办法自救啊。” 蒙虫转过身,对着阴影中浮现的独眼抱拳躬身。 “小梁别走火了,他这具身体可扛不住你这一枪。” 蒙虫自嘲笑道:“现在吃够了苦头,幡然醒悟,终于悟通了您当初说的那些金玉良言,却发现一切已经为时已晚了。” 蒙虫的话音振聋发聩:“那片看不到尽头的荒芜旷野,永远不变的昏暗天空和永不停息的刺骨狂风,我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终日飘荡其中,为了一个入世的机会打得头破血流。就算拼尽一切把机会抢到手,也可能因为别人看不顺眼,就前功尽弃,再当回那个孤魂野鬼。这样的明鬼境,难道不像一个剧本?” “好久不见了,马爷。” 男人说话的声音格外低沉干涩,像是用沙砾磨擦着石头。 “我也一样,我现在都经常回想起您当年在明鬼境里,领着我们跟别人茬架抢入世名额,挖坑围殴那些钻进来的黄粱硕鼠的场景。没想到您终于愿意离开明鬼境,进入现实世界了。” “我这里是有的是刀剑和子弹,偏偏就是没有你说的人。等你到了下面,好好问问你的兄弟,是不是给你把路指错了。” “蒙虫,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那你现在这是?”马王爷眼中红光闪动。 “我叫蒙虫。” “那是我们知道,他们并不知道。” 马王爷不解问道:“可是既然你们已经有能力进入人类的躯体,为什么不直接选择从序者为载体,反而要自己从零开始?” 马王爷沉默良久,缓缓开口:“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鬼了吗?” “一具普通人的身体,中院明鬼自己开发出来的新法门,勉强能够维持明鬼意识不消散。” “但你已经知道了。” 梁火反复打量着对方,十分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张脸。 “是很久没见了啊,蒙虫。” 梁火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冷冷道:“如果你是兼爱所的人,那你现在就可以滚了。如果你不是” “但我现在看你就像一个麻烦,滚还是不滚?” 马王爷毫不迟疑道:“他们是假的,我们是真的!” “那时候年少轻狂,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自以为刀枪在手,漫天神佛都得乖乖给自己让路。” 与此同时,站在柜台后的梁火脚下一敲,开启店铺内的屏蔽设备,端着那把朵颜卫神情警惕的看着门外。 蒙虫身处光明,但脸上神情晦暗。 “能站着求死,是爷们。能忍辱负重,也不能说就是孬种。你们和他,不一样。” 梁火的食指压上扳机,就要枪声即将叩响的瞬间,店铺深处传出了一個沧桑的声音。 马王爷突然长叹一声,语气略显落寞。 “那为什么明鬼境就不能也是一场精心交织的剧本梦境?” 蒙虫平静道:“核心受损,就算修好了也最多能恢复到六七品的水准,中院的人觉得继续投入不值当,所以就把我放弃了。现在应该已经被某个课题小组拆解成一堆零件了吧。” 蒙虫笑了笑,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双手:“只是可惜我受损的太严重,连去当实验体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王旗成了从序者,难道就能让你们彻底解脱?你们没有想过这个法门的出现,或许也是被人设计的!” 因为他的鼻子没有闻到那股独属于机械义肢的味道。 “您也是关心则乱,这点是非我还是拎得清。” 蒙虫也收起了刚才争辩之时显露的锐利锋芒,轻声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这次过来,是想告诉您,我们愿意和您联手一起对付中院。不过我们希望您给我们一点时间,先让我们看看,王旗到底是不是那一线生机。” (本章完) 第513章 试探开始 “大人,您找我?” 埋首于书案之中的荣麓闻声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下属。 “嗯,伤势好的怎么样了?” 邹四九笑容谄媚道:“托大人您的福,只是挨了一脚,并不算很严重,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 荣麓点了点头:“原本我是打算让你多休息一段时间的,可惜眼下的形势紧急,只能提前把你召回来了。秦戈你不会对我有怨气吧?” 荣麓仔细观察着邹四九脸上的表情变化,继续问道:“不过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我召伱回来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应对方法?” “谢谢大人体谅。” 邹四九斩钉截铁道:“把所有人洒出去找,就算把整个金陵城刮地三尺,也要把找出来!” “根据我们的推断,在地龙站犯下血案的人应该就是他。” “当然不会。为兼爱所做事是我的职责所在。” 荣麓嘴唇微动,吐出两个生硬的字眼:“李钧。” 荣麓摇了摇头:“不行。金陵城虎踞龙盘,三教九流各有各的势力范围,我们大张旗鼓的这么做,只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荣麓颇为受用的笑了笑,说道:“你的忠心我看得到,不过作为内控部门,还是要注意留意这些流言蜚语,很多时候一些重要的消息就隐藏在其中。” 荣麓将一份电子案牍推到邹四九的面前。 虽然十室只是重案部门最末流的一个科室,但这层虎皮便足以令人生畏。 “这次所里决定,将追踪李钧行踪的事情交给你和韩骧的十室一起负责。” “秦戈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说话。” 嗯,他要是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就好了。 荣麓劝慰道:“而且这次发现李钧的首功是你们十室立下的,如果我把后续立功的机会分给其他人,对你不公平,也会让下面的人觉得我荣麓做事不讲原则。” 邹四九忙问道:“不知道这个帮手是谁?” 属于是业务骨干对裙带关系户的轻蔑和鄙视。 荣麓身体后仰,脑袋靠着椅背,对着邹四九轻轻一笑:“你们可别让我失望啊。” 邹四九一愣:“这这就要看他想杀谁了。” “啊?” “真是好大的胆子!” 邹四九满脸正色,急切问道:“大人,是不是地龙站的事情有进展了?” “这个方法倒是可行,不过.”荣麓话锋一转:“谁来当株?” “没听过。” 连邹四九自己也没想到,这个秦戈表面上看起来浓眉大眼,背地里却是一个精通溜须拍马的阿谀小人。 邹四九一脸茫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来?” 荣麓会这么蠢吗?当然不会。 “大人。” “我也不明白他图什么。不过我觉得肯定不单单是为了替蚩主报仇这么简单,他定然还有更深层次的谋算,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有发现。” 无他,自己现在这张脸的原主秦戈跟对方有仇。 “这世上还有这种逮谁咬谁的混不吝?!” “有什么问题吗?” 邹四九将一双浓眉拧成‘八’字,静静等着对方的后话。 “那就等,守株待兔!既然他是来报仇,那迟早都会现身,只要他一漏头,我们立马重兵围上,将他乱刀砍死!” “问题.倒是没有。” 邹四九豁然起身,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这番谄媚言词,倒不是邹四九自己加戏。 “很简单,一个字,杀!” “肺腑之言,有感而发。” 荣麓话音刚落,一名身形矮壮的男人便走了进来,双眼直视前方,根本不屑多看邹四九一眼。 邹四九表情扭曲狰狞,浑身杀气四溢。 结仇的原因倒也不复杂,就是秦戈曾经想拍对方马屁,结果对方冲着秦戈放了个屁。 “前段时间倭区发生动乱,中院通缉多年的叛徒蚩主伏法于江户。这一次李钧进入金陵城,不出意外就是为了替蚩主报仇而来。” “你先坐下看看这个。” “您说的是,卑职受教了。” “敌在暗,我在明,怎么杀?” 邹四九依照秦戈的性格摆出一张苦脸,说道:“我就是担心自己做不好,会坏了院里的大事。” “确实是胆大包天。” “造成蚩主死亡的孟席长老已经葬身大海,他现在是跟整个中部分院有仇,并不是针对某一个人。” 邹四九忍着心头的笑意,恭维道:“大人英明.” “那就把李钧出现在金陵的消息通知给佛道两家,他们跟武序有旧怨,跟李钧也有新仇,大家干脆一起联手,撒网捕鱼!” 邹四九毫不犹豫道:“我是重案室的人,只会听大人您的话,其他的一概听不见,也听不懂。” “所以这一次,我准备将这个任务交给你来办。” 邹四九勃然大怒:“我们没有去找他的麻烦,他就该偷笑了。居然还敢来报仇?他以为他是谁啊?” 邹四九满面不解:“他这么做图啥?” “韩骧,进来吧。” “居然是你?!” “不过这件事让你们十室自己负责,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所以这次我给你找了个帮手。” 而是秦戈一向便是以这个能力在兼爱所立足,甚至借此攀附上了一些有分量的关系,成功给自己谋求到了一个科室长的位置。 邹四九悚然一惊,低头看着案牍上的图片,啧啧有声道:“两腮无肉,眼利如刀,这张相一看就是个不要脸不要命的暴徒悍匪!不过大人,这個叫李钧的为什么要跟我们做对?” 上面呈现出的,赫然正是李钧的样貌。 这是要让邹爷我自己开庄,自己下注啊。 “他们现在没有这个精力。而且地龙站的事情一出,他们都明白李钧是来找我们的麻烦,只会坐看我们和李钧鹬蚌相争,等着渔翁得利。所以这个时候他们绝对不会插手。” 荣麓再次否决了这个方案。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那个倭区锦衣卫?!” “你不知道原因?”荣麓似笑非笑道:“这段时间整个中院内各种消息满天飞,难道你没听说过?” “是!” 邹四九和韩骧异口同声。 (本章完) 第514章 密室聚会 微弱的灯光照亮了方圆几尺的范围。 房间的空气内飘散着经过提纯之后的五石散,像是丝丝缕缕逸散的流云。 红绸深帐处,人声似潮起潮落,时而直穿云霄,时而急转直下。许久之后才定格在一片如同潮汐漫卷沙滩的沉重呼吸。 脸烧红云,汗打锦被。 只露出被外半张的柔美面容上满是倦意,有气无力道:“大人,靶面再无容箭的余地了,求您收了这把千古弓吧。” 这句话犹如点睛之笔,留下一抹让人回味无穷的余韵。 本已经是圣人心境的郑继之,闻言也不禁面露满意的微笑。 他低头看向怀中,怀中女人怯生生的面容上缀着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眸,微蹙的眉头藏着强忍的痛意。 如此生动的表情,让郑继之感觉如同征服了一座千仞孤峰,酣畅淋漓之余,心中顿生一览众山小的豪气。 “不错,回去告诉你的父亲,他的事情本大人记住了。” 南直吏户部下属各部司的主要长官,有将近一半的人都在这里。 相较于一板一眼,坐姿讲究繁杂的明人圈椅,这种舒适度更强的座椅在金陵官员私下聚会中更受欢迎。 郑继之挑着女人的下巴,轻笑道:“算是本大人赏给你的恩赐。” 在更衣束发的过程中,各种旖旎细节自然不用再提。 郑继之撩起儒衫前襟,施施然坐进那张象征尊然地位的单人沙发,右臂半举,便有准备好的烟酒递入手中。 “大人您的射艺真是一日强一日,下官们都净身更衣快半个时辰了,却还是迟迟不见您出来,我们还以为今晚都见不到您了。” 郑继之见状不禁快意大笑,大步推门而出。 见郑继之兴致不高,女人不敢继续纠缠,如同一尾游鱼滑入被中。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外面还有那么多同僚在外面等着本大人,让他们久等了不好。净身穿衣吧。” 见目的达成,女人两眼顿时发亮,可浸淫各种黄粱梦境的她,知道这时候可不能说半个谢字,否则便落了下乘。 一间密室,说不尽肴列珍羞,汤浮桃浪,端的歌舞声容,食前方丈。 “爷奴家靶心未穿。” 等到郑继之穿戴妥当,女人半依他在怀中,仰头痴痴看着那张俊逸儒雅的面容,脸上红韵越来越盛,呈倒八扣拢的两腿颤栗不止,终于‘哎哟’一声跌坐在地。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片刻之后,女人方才钻出被外,为郑继之捧来一条崭新的衣物。 三条丈长的西夷沙发呈‘回’字摆放,唯独坐北朝南的主位上只放置了一张单人沙发。 被围在中间的巨大几案上摆满了各种名贵酒水和精致吃食。远处一块离地三尺的舞台上,有赤裸的身影不断飞旋,用转圈的次数计算着这奢华一夜的时间。 女人咬着嘴唇,脸上魅意横生:“还想再受几箭。” 等到转过尽头的拐角,郑继之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宽阔敞亮的客厅中,正在进行着一场热闹非凡的聚会。 这是他们一月一次的例行的秘密聚会,而主持召集之人,自然是官居户部右侍郎的郑继之。 房间外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越往前走,耳边听到的推杯换盏声便越发清晰。 递上烟酒的官员点头哈腰,谄媚道:“恐怕要不了多久,大人您就能依靠射艺晋升序三,为咱们儒序再立起一座一等门阀了。” 如此赤裸蹩脚的马屁,在郑继之眼中,还不如刚才那狐媚子的水平高。 “人都到齐了?” 郑继之挑了挑下颌,神情傲然。 官员略下尴尬的讪讪一笑,忙不迭回道:“该来的都来了。” “行,那大家就先聊聊正事吧。” 主人家下了命令,飘荡整个密室的靡靡之音便随即戛然而止,暧昧的光线也随之明亮起来。 负责伺候的人员纷纷悄无声息的退场,只剩下亲近郑继之的一众南直隶户部官员在沙发上正襟危坐。 “广积库、承运库、赃罚库、宝钞提举司各位大人,挨家挨户报一报自己衙门最近发生的大事吧。” 郑继之两根手指捻着白玉酒盏,眼神从左至右依次扫过。 被他点到的官员挨个开口汇报,可说出来的却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倒不是他们在敷衍糊弄自己的顶头上司,实在是金陵城内的六部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事。 金陵城虽然名列大明帝国的‘两京’之一,但金陵城内的六部早就成了一個摆设,其中的官员除了能得到一个超然的地位,实际的权利早就被京城内的真六部架空。 而且在张峰岳执掌新东林党后,为了巩固地位、树立威信,在金陵城六部官员仅存的官阶上再砍一刀。 同为六部,金陵城官员比起京城官员,见面便低上一级。 此举相当于扯掉了金陵六部官员最后一块遮羞布,宣告整个儒序,金陵只是南直隶的省府,再不是什么陪都。 大明帝国唯一的帝都,只有他张峰岳坐镇的京城。 所以在众人眼中,他们不过是陪上司郑继之玩一场每月例行的官场游戏罢了,除了能满足郑继之的权瘾之外,毫无任何实际意义。 不过话虽这样说,每个人心中却不敢有半点轻视,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因此一个个费尽心思、搜肠刮肚,找出一些所谓的‘大事’让郑继之来评判处置。 甚至连不属于自己衙门的事物都‘窃取’过来汇报,因此在轮到宝钞提举司主官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事情可说了。 “禀报大人,上一个月中,宝钞提举司下设的钞纸、印钞二局和宝钞、行用二库运转一切正常.” 提举司主官迎着郑继之不耐烦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只是有一件事略显反常,下官不敢擅自定论,还需要请大人您来裁决。” 郑继之闻言来了兴趣:“哦,什么事情?” “根据行用库的案牍数据显示,如今整个南直隶市面上的宝钞流通越来越困难,购买力也越发疲软。甚至在一些多方势力盘踞的地区,除了我们的宝钞之外,还出现了墨序的天工值、道序的仙缘点等多种结算工具,就连佛序寺庙在发放香积钱的时候,也发的不再是宝钞,而是一种叫‘佛愿’的东西。” 提举司主官咽了咽口水,艰难道:“长此以往,卑职担心宝钞的位置会受到冲击啊。” 周围的一众官员听到他说的这件事儿,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在心中纷纷嘲讽这位大人真是急病乱投医了。 先不说他说的这个事情早已经是发生了很久的陈芝麻烂谷子了,单就说连首辅大人都解决不了这个难题,你现在告诉郑继之,难道他就能给你裁断? 你这完全是把郑继之架在火上烤啊。 果不其然,郑继之脸色猛然一沉,却也不好当众发作,只能冷着声音说道:“你说的这件事,本官会如实禀报尚书大人,等尚书大人亲自截断。” “是是是,是下官冒失了。” 提举司官员鬓角见汗,可没得到郑继之的准许,站起来的身体根本不敢坐下,一时间站在原地左右为难,只能连连干笑。 一旁有人见状于心不忍,开口转换话题,问道:“大人,如今已经快要到七月了,距离朝廷宣布第一阶段新政结束已经有段时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进行下一步?您位高权重,能不能透露点消息给下官们,我们也好提前准备啊。” “是啊,请大人为我们解惑。” “请大人赐教啊!” 乱糟糟一片中,提举司主管朝着开口之人感激一笑,趁势悄悄坐下。 “各位稍安勿躁。” 郑继之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笑道:“新政是朝廷,更是咱们儒序,甚至是整个帝国目前最大、最重要一件事情,不光是你们,连我也十分好奇接下来会推行什么政令。不过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只要上面没开口,谁也猜不到。不过.我倒是听到了一些不知真假的风声,可以跟各位同仁分享分享。” “洗耳恭听。” 众人齐声说道。 “不久前辽东发生的事情,想必各位都已经知晓了吧?一夜之间,整个辽东各府处处遇袭,火光冲天,烧夜成昼。下场最为凄惨的奉化陆家,家族宅楼被人付之一炬,族中的顶梁柱陆玉璋尸骨无存,一座二等门阀刚刚崭露头角,被人连根拔起。 郑继之卖了个关子,问道:“诸位觉得这背后下手之人,会是谁?” “是昔日倭区千户苏策手下的逃兵,落林成匪,陷入辽东作案。”有嘴快之人接话道:“邸报上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啊。” “写在邸报上的东西,那都是上面精挑细选之后,觉得能让我们知道的消息。” 郑继之不屑道:“真正的隐秘,你觉得会写在上面吗?写上去的能够信吗?” “当然不会,是卑职见识短浅了。” 郑继之哼了一声,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中,继续说道:“这样一场侵略如风般的袭击,来势之猛,力度之大,堪称我们儒序近几年遭受的一次最大规模的袭击。更关键的一点,是袭击者居然能在卢阀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的完成整个谋划,这才是真正令人细思极恐的地方!” “伱们想想,辽东卢阀是什么存在?一个不过经过父子两代人就迅猛崛起的一等门阀,除了底蕴稍差之外,论对基本盘的掌控能力比起‘两京一十三省’内的那些老派门阀,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执掌卢阀的卢宁,更是一个枭雄般的人物,其手腕和心性,连咱们金陵刘阀的老爷子提起来,都会笑骂一句这是一头喂不饱的守山犬。连他在这场袭击之中,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可想而知对方的实力起码不逊色一座一等门阀。如果真像是邸报上说的,始作俑者仅仅是几条丧家犬,那简直是天方夜谭,贻笑大方!” 郑继之一字一顿道:“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本章完) 第515章 双簧唱戏 “谁?谁会这么大胆?!” 众人伸长脖子,一脸急不可耐,那模样像极了一群食骨知髓的老嫖客遇见了初出茅庐的新雏儿。 其实这些事情严格起来,跟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 就算是卢阀被灭,那也有新东林党内的高个子去撑住辽东的天。 如果有一天真会殃及到他们,那儒序恐怕也离灭亡的不远了。 所以此刻这些官员显露出来的焦急和愤怒,不过都是好奇罢了。 “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卢阀事后抓到的活口之中,绝大部分都是佛序的人。” 郑继之缓缓解开谜底:“而且从序列能力特点来看,大概率应该是少林的人。” “嘶” 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整個儒序之中,只要是稍微有些官位和实力的人,都知道这场新政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只要能做到这两点,那他便是在世圣人,可以跟三教九流先祖并驾齐驱的序一!” “天下分武之后,我们成功赢得了朝堂权柄,除了一些用来拉拢九流中人的位置外,其他的官帽尽在我们掌握,予取予求,不必看他人眼色。” “那些秃驴.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对劲啊,大人。卑职觉得,如果少林那群和尚当真是失心疯要报复当年的仇,为什么之前要忍那么多年,偏偏选在这种时候突然暴起?再者说,以少林的实力,想要突袭拿下卢家的难度应该不大吧?怎么会半途而废,甚至扔下那么多人证给我们?这种手段是不是有些太蹩脚了?” 一个个噤若寒蝉,根本不敢接话。 郑继之冷笑道:“这也是武当在‘天下分武’后,被自己人兔死狗烹,要不然我觉得那些活口里要多上不少牛鼻子。” “我们儒序想要晋升,无外乎就是两点,一是权,另一个是名。” 郑继之右手五指合拢成拳头,转眸看向虚张的左手。 郑继之笑了笑,话锋却突然一转,沉声道:“不过现在的大势,已经不是你所说的‘三足鼎立’,而是我们的首辅大人想要一家独大!” 郑继之坐正身体,双臂抬起,五指张开,如同分抓‘权’‘名’二字。 “天下不归心,这‘权’便不够重。” 不管之前他们是如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此刻都是一片实打实的肉跳心惊。 “能想到这些,你也算是不错了。” 郑继之双拳紧握,神情激昂。 有头脑灵活的官员分析道:“而且现如今的大势是三教鼎立,把持帝国内绝大部分的人口基本盘,坐看九流纷争。佛序就算想跟我们儒序掀桌,起码也该找个帮手才是啊。他们撇开道序单独招惹我们,而且一上来就下这么狠的手,不符合那群秃驴的一贯风格啊。” 此话一出,众人突然感觉密室内的气温陡降,有阵阵冷意萦绕全身。 “按理来说,现如今‘权’我们已经有了,不用再考虑。但佛道两家信仰贩子的崛起,却窃取了我们的民心!甚至那些如同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的道观佛寺,就像是一个个国中之国,高墙深筑,壁垒厚重。西番地区,便是这些‘国中之国’的典型!” “你们忘了当年卢家是从谁手里抢来的辽东?” “‘名’也是一个道理。谁要是能让天下归心,结束帝国乱相,让亿万百姓的耳朵只能听见我们儒序一家的声音,那就是最大的名!” 但敢像郑继之这样当着这么多人堂而皇之摆到明面上来的人,还是不多。 “所以不管辽东的事情是假报仇,还是真陷害,这口黑锅现在已经递到了少林的手中,如果他不想举起来,那就要看佛序内部找谁来帮他接手了。依我看,那些不服管教,自立一方的番传佛序可能性最大。” 长篇大论的郑继之,抓起桌上的酒瓶一饮而尽,姿态豪放不羁。 “不过无论最终是谁来举起这口黑锅,接下来的新政一定会从佛序的身上开始割肉。” 密室内一片死寂,只有郑继之举杯痛饮的咕隆声清晰可闻。 “大人.” 良久之后,才有人试探着开口:“这些消息,是不是从刘少爷那边.” “怎么?” 郑继之不置可否,只是挑着眼睛睥睨众人,嗤笑道:“怕了?” 这句话是郑继之明知故问。 这些人当然会怕。 无他,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如果真是儒佛两家开始动手,那这天可能真要砸到他们这些小家族的身上了。 不过他们不怕,自己今天这番唇舌岂不是白费? “大人您也知道,我们这些人不过都是些小门小户,十几代人呕心沥血,才让我们有资格进入大人您的视线。原本准备享受几天安逸日子,没想到却会遇上这么的惊变,实在是怎么能不怕?” 一名两鬓见白的老官吏唉声叹气,脸上一片愁云惨淡。 只见他长身而起,对着郑继之拱手一拜:“如果真到了那一步,祈求大人您能够念在我们这些人多年来尽心尽力为您做事,庇护我们全族老小啊。” “老胡,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郑继之喝道。 “求大人垂怜,庇护卑职全族。” 其余官员后知后觉,纷纷跟着起身,对着郑继之拱手就拜。 坐北朝南的主位上,郑继之看着面前黑压压一片人头,心头的得意早已经压制不住,脸上表情却肃穆凝重。 “哎,你们真是.,难道本官在你们眼中,是那种会看着你们被人毁家灭户而袖手旁观的无情无义之人吗?” “卑职们当然知道大人重情重义,绝对不会见死不救。但这次事起如巨浪滔天,我们心中实在是不踏实啊。我们这群人里,就属卑职年纪最大,他们是怕冒犯大人您,所以不敢开口,但卑职更在乎家族安危,所以我今天就豁出去了。” 说出这话的人,又是那名被叫做‘老胡’的官员。 “卑职斗胆求大人您能明示,该怎么做才能保住卑职家族安全。” “老胡你真是.” 郑继之一脸无奈,从沙发中站起身来。 “不过老胡伱说的,确实也是实话。我郑继之不过只是一个二等门阀的阀主,要想保住你们诸位,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求大人垂怜!” 老胡一声凄嚎,双膝一软,竟就要往地上砸去。 郑继之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搀住对方,叹了口气道:“老胡你别这样,你就算把这块地磕碎,难道就能让我郑继之凭空生出这登天之能?” “大人您不能,但是刘家能啊。您是刘典少爷的亲娘舅,我们都知道你们舅侄情深,只要您开口,刘典少爷一定不会拒绝。如果您愿意为卑职求来刘家的庇护,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卑职也甘之如饴!” “这”郑继之面露难色,抬眼环顾众人。 能站在这里的,无一例外都是聪明人。 就算他们在做从序者上天份不高,但在如何做人上,却早已经洞悉其中三味。 这场双簧唱到这里,他们怎么可能还不明白郑继之的意图。 但其中厉害关系,郑继之已经替他们剖析的清清楚楚。 是弃车保帅,还是贪财丢命,该如何选择一目了然。 “卑职甘之如饴!” 呼声四起。 郑继之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行吧,我帮你们向典儿求求情,但他如今也不是刘家的主人,这件事能不能成,就只能看你们的造化了。” “只要您愿意帮手,卑职便已经感激不尽了。”老胡感激涕零。 得,看来还要给郑继之也备上一份厚礼。 众人达成一致之后,接下里便是宾尽主欢的融洽场面。 觥筹交错,一众官员不断恭维着郑继之和并不在此的刘典。 一个个信誓旦旦的表明接任刘阀阀主位置的人,一定会是这次在新政中大放异彩的刘典。 等到刘典上位,届时这户部尚书的位置,那就是郑继之的囊中之物,破四进三,带领郑氏成为一等门阀指日可待。 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像现在一样,继续以郑阀马首是瞻,忠贞不二。 甚至有人嚷嚷着,说自己安插在墨序的眼线禀报,这几天秦淮河地龙站发生的惨案,就是那名叫李钧的逃匪干的。 回头他就把这个跳梁小丑抓过来,就当是为刘典少爷送上一份小小的薄礼。 “既然都说了是跳梁小丑了,又何必去管?在本大人看来,这个李钧不过就是个虚伪小人,就连报仇也只敢挑墨序这种柿子挑软的捏,做的事情不过是想为自己赢一个仗义的名声,难道还真有人愿意为一个死人报仇?就等他跟墨序的去狗咬狗吧。” 酒意上头的郑继之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一脸不屑。 “一件单衣一口气,一把快刀一股义的年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我们儒序立规矩的时候,还轮不到他一个武序来撒野!” 众人哄堂大笑间,郑继之突然感觉脚下传来类似碰撞的异样,下意识低头去看。 只见一张扭曲狰狞的脸仰面朝上,瞪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 “人头?!” 郑继之的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再转白,竟和地上那张脸一般无二。 分不清谁是活人,谁是死人。 “是谁?!” 慌乱的视线沿着人头滚出来的猩红血径看去,就见一杆长枪裹挟瘆人恶啸,飞袭而来! 铮! (本章完) 第516章 问路问心 血径尽头,长枪如龙。 来势汹汹! 郑继之满身酒气被扑面而来的杀意冲的干干净净,化为淋漓冷汗透打背心。 躲无可躲之际,郑继之一脚踏碎地上心腹的人头,弓步弯腰,竟用双手去抓贯射而来的长枪。 双手抓住枪头的瞬间,郑继之掌心血肉翻卷糜烂,却怎么也抓不住那迫近的寒芒。 噗呲! 裸露而出的钢铁掌骨与枪身摩擦出一片火点,转眼又被飞溅的血水全部扑灭。 郑继之仰天就倒,胸膛连同沙发靠背被一同洞穿,透体而出的枪尖斜插进地面,将郑继之死死钉在那张大人沙发之中。 “刀剑无眼,子弹无情。各位老爷们是身娇肉贵的千金子,是瓷器。我们兄弟是朝不保夕的亡命徒,是瓦器。各位要是不想落个碎碎平安的下场” 一身西装革履的邹四九提着一把朵颜卫,晃荡着肩膀走了进来,笑容满面道:“就麻烦大家乖乖坐好,多听少说,多看少做。” 李钧微微一笑,讥讽道:“能打的埋骨荒郊野外,不能打的却在这里吃香喝辣。你们儒序的规矩,倒真是挺特别啊。” 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在郑继之的背后响起。 砰! 李钧话音落地的瞬间,一声暴烈的枪响紧随而起,如同一道闷雷炸响在这间秘密会所之中。 郑继之此刻的脑子被枪身透体的寒意搅成了一团浆糊,愤怒和恐惧充斥心头,满脸是血的他颤声大吼。 不过旋即也就想明白了,如果郑继之只是那种见风使舵、贪生怕死的软骨头,那他恐怕也不会成为刘典在金陵城内的臂助了。 丢了脑袋的尸体‘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喷溅而出的血水为坐在他身边的同僚染上一片粘稠的猩红。 “这条命我还没活够,所以想要什么阁下尽管开口。” 李钧笑道:“不过很可惜,我这个人怕护犊子的老人、怕流眼泪的女人、也怕不回头的男人,唯独就是不怕麻烦,而且最不怕你们儒序的麻烦。” 郑继之双手抓着枪杆,撅着脑袋想要看向身后,却发现对方已经踱步绕到他的面前,在堆满各种酒水的茶几上挪出一块空地坐下。 郑继之面皮狠狠一抽,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后,继续说道:“私了就是伱现在放了我,刘途答应给你多少钱,我双倍奉上,绝无二话!” 郑继之此刻展现出的镇定,让李钧颇为意外。 可眼下,这些防人的举措却成了囚禁他们的牢笼。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宴会内的谈话被外人得知。 “明白了,是刘途吧?除了他应该之外,刘家应该也没人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跟阁下联手了。” 郑继之的这间宴场,在修建之初为了贯彻‘秘密’二字,不只增设了各种屏蔽设备,而且不允许赴宴之人携带护卫和随从。 李钧笑着反问:“什么是公了,又什么是私了?” “这件事外人不知道,难道主人家也会不知道?” 郑继之沉默片刻,沙哑着嗓音说道:“你杀了我们,就算刘途能帮你瞒住刘家,也拦不住金陵六部内的儒序门阀。儒序出仕做官,不光为了晋升,也为了抱团。平白惹上这一身麻烦,对你来说不划算。” 面对面,眼对眼。 恶虎在侧,这群官员俨然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 “碎碎平安。” 这一群养尊处优的金陵城户部官员何曾直面过这种残暴的场面,顿时不敢再做任何小动作,连多余的表情都不敢露出,老老实实按照邹四九的命令正襟危坐。 “如假包换。” “你是不是瞎啊,这都认不出你邹爷?” 砰! “刘途会不会卖我,我能不能活,这些都不需要郑大人你来操心。” “你们到底是谁?!” “不要钱,那就是要命了?” 郑继之沉声道:“你开价我还价,买得起我就活,买不起我就死,大家有商有量。” “单枪匹马,流寇逃匪。郑大人刚刚才评价过我,这么快就忘记了?” 郑继之抹了把嘴角淌下的血水,苦笑问道:“不过我还是想问一问,我这个宴场位置隐蔽,外人根本无从得知,而且聚会的时间从不固定,阁下是怎么知道我们今天会在这里?”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真就到了。既然是你,那这一枪是我活该,算我刚才大放厥词的代价。” 砰! 又是一声枪响,又是一人丧命。 郑继之瞳孔骤然紧缩,声线惊恐。 至于安全问题,郑继之从未担心过,毕竟在金陵城的范围内,没有什么人会不长眼到敢得罪他们。 “这种时候了,郑大人还在为我考虑,真是让人感动啊。” 邹四九低头吹散枪口的硝烟,轻声笑道:“各位老爷,咱们能坐的规矩一点吗?” 郑继之表情恍然,点了点头说道:“这次算我栽了,不过不知道阁下是想公了,还是私了?” “是你,李钧?!” 站在一条长沙发后的邹四九表情略显挫败,十分不满的嚷嚷着。 李钧淡淡道:“而且我如果想要钱的话,就不会来金陵。辽东的陆家,也不会被灭。” “公了就是阁下现在就杀了我,把我的人头送给刘途当投名状。不过你接下来必然会被刘途出卖,遭到刘阀和墨序中院的联合追杀,最终惨死金陵,你我抵命。” “很简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李钧平静道:“刘典得死。” “就为了苏策苏千户,值吗?” 郑继之问出了一句李钧早就听过多次的话语。 “忠义二字值千金,你是武序,我能理解。但阁下别忘了,江湖归根结底是问路不问心!活人不该一直被死人拖累。” “累?是有点。” 李钧伸手从几案上拿起一瓶酒,仰头一饮而尽,“不过我走的这条路,问路也问心。” 郑继之急声开口:“现在正是倭区论衬分金银的关键时刻,你就算杀了我,刘典也绝对不会在这個时候选择返回金陵。”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也压不下郑继之的怒吼:“你做的这一切最终都只是徒劳无功,白白为刘途当刀!” “看来你是开不出什么价码了,郑大人。” 李钧随手丢开那枚空酒瓶,右手五指按上枪身。 “苏策的死,刘典连帮凶都算不上,他充其量也不过是工具罢了!” “接着说。” 郑继之咬着牙齿没有出声,用凶狠阴毒的目光却扫向李钧身后。 砰!砰!砰! 硝烟弥漫,血色翻涌。 “邹爷我一个算命的先生,现在真成了夺命的悍匪了。这算个什么事儿?” 邹四九抓着那一柄发烫的朵颜卫,嘴里低声嘀咕。 “现在能说了?” 李钧定定看着郑继之。 “是是倭区宣慰使徐海潮,刘典也只是听从他的命令行事。” 李钧挑了挑眉毛:“没了?” “有!我曾经听刘典说过,徐海潮的背后还有一个势力,那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李钧眯着眼睛:“什么势力?” “春秋会。” 吐出这三个字后,郑继之像是泄气的皮球,瘫坐在沙发之中。 “我说完了,不过这价应该也买不了我的命吧?” 李钧没有否认,眼神淡漠的点了点头。 “确实,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求生。” 郑继之苍白的脸色上浮现出一抹傲然,“我只是想奉劝你一句,单衣快刀的匹夫之勇已经落时了,现在是儒序当家做主的时候。我的外甥刘典,他背后不止有刘家,还有一个更加庞大的春秋会,你根本动不了他!” “而且你现在与虎谋皮,连自己都已经是岌岌可危了。你以为刘途为什么能坐稳刘阀首位继承人的位置?因为同室操戈这种事情他做的太多了。你不是他的第一把刀,只是第一把刺进本官胸膛的刀,仅此而已!” 郑继之脸上青筋跳起,瘫坐的身体竟逆着枪身拔起几分。 “刘途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污点,所以等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他立刻就会向你动手。儒武两序,水火不容,你不死,他就接不住阀主的位置!” 郑继之吼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先杀他,然后离开金陵城,远走高飞!” “郑大人,你真是为了刘典费尽心思啊。”李钧曲指轻弹枪身,“不过你还是不明白,我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 掌心抵着长枪尾端。 李钧压着凶戾的眉眼,一字一顿:“是以命抵命!是赶尽杀绝!是他妈的有杀错,无放过!” 铮! 长枪贯穿身躯,半截枪身没入地面。 胸口只剩一个淋漓血洞的郑继之瞪大了双眼,瞳孔深处的惊愕渐渐熄灭。 “求财不怕死,逐利不贪生,这个郑继之倒是个人物。” 邹四九走到李钧身边,看着郑继之的尸体,神情感慨道:“还好儒序里面这种人不多,要不然咱们可就麻烦了。” “这种人要是真多了,儒序恐怕也坐不上今天的位置。” “什么意思?”邹四九一愣。 “人人牵绳,谁来当狗?” 李钧站起身来,拍了拍邹四九的肩膀,说道:“接下来交给你了。” “喂,你求人办事,连个‘您’字都不说?” 邹四九冲着李钧渐行渐远的背影嚷嚷了一声,自语道:“等着吧,迟早要你亲口喊我一声‘爷’。” “不过.这孙子的命有点邪乎啊,当他的长辈好像有点” 邹四九浑身莫名一颤,赶紧摇了摇头甩开脑子里的想法,掏出一张类似面具的东西盖在脸上,五指按捏。 再放下手时,他已经重新当回秦戈。 “你是怎么知道这种地方的?” 匆匆带人赶来的韩骧,看着这间横尸遍野的秘密宴场,以及正坐在案几上悠闲喝酒的邹四九,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来了啊?都是好东西啊,要不要来一杯?” 邹四九抬起一张泛红的脸,举起手中的酒瓶,对着韩骧笑道。 “没兴趣。” 韩骧绷着脸着,语气不善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有什么奇怪的?” 邹四九耸了耸肩膀,嬉笑道:“金陵城鱼龙混杂,龙虎并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些儒序的门阀向来是来者不拒,安插几个奸细进去岂不是易如反掌?” “放屁,什么奸细能够探查到这么隐秘的地方?秦戈,你不会想告诉我,你的奸细就是金陵户部的官员吧?” “韩骧,你说话最好给我注意点。” 邹四九摔杯而起,怒道:“老子今天把这个情报告诉你,是看来荣大人的面子,真心实意跟你合作,不是让你来找茬的!” “什么面子?” 向来就看秦戈不爽的韩骧闻言,满脸鄙夷道:“我看你这个废物是惹上了麻烦,所以想让我来帮你擦屁股吧!” “你这双眼睛要是不好用,就找个课题组帮你换双新的,这个钱我来出。” 邹四九转身指着那杆插在地上的长枪,吼道:“这些人是谁杀的,你他妈的看不出来?” 此话一出,因为各自主管争吵而剑拔弩张的兼爱院重案室调查人员纷纷转头看向韩骧。 只见韩骧此刻眉头紧皱,看着那把长枪,面露思索。 邹四九见状冷笑道:“别装模做样了,杀人的就是李钧,不会是其他人。” “你凭什么能断定他?” 韩骧身上的火气刹那间消弭无踪,整个人瞬间变得冷静下来。 “这间隐秘宴场的主人是金陵户部右侍郎郑继之,他还有一个身份,是刘阀刘典的亲娘舅!有这层身份在,李钧杀他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那其他尸体的伤势是怎么回事?” 韩骧的观察极为仔细:“应该还有一个人和他一起杀人.” “你这不是废话吗?” 邹四九此刻的态度异常跋扈:“李钧可不是什么孤家寡人。邹四九,这个名字听过没?” “没听过。” 韩骧面无表情道:“这次是秦室长你消息灵通,我会跟荣大人如实禀报。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要你继续参与了,九室!” “在。” 跟随韩骧而来的人手齐声应道。 “韩骧你是不是脑袋发昏了?我通知你来,是想让你知道李钧这次进入金陵的目的是找刘家的麻烦,秦淮河地龙站的事情应该只是意外。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应该联名向荣大人禀明事实,请大人暂时放弃追踪李钧,免得引火烧身!” 邹四九怒道:“现在我们不是鹬蚌,而是渔翁。你懂不懂?” “我知道你怕死,所以我让你滚远点,不要在这里碍事。” 韩骧根本不用正眼去看邹四九,径直走向那杆长枪。 嗯,对,就是要这么拽。 你要是不拽,我怎么让你来当反派,我来当好人? “韩骧你什么意思?” 邹四九装作就要迈步跟上,一名九室的墨序立刻横臂当在他身前。 “请吧,秦大人。我们九室要做事了,麻烦让您和您手下的兄弟们让一让。” 啪! 巴掌扇脸,声音清脆。 “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还轮不到你跟我说话。” 邹四九一手叉腰,一手戟指韩骧。 “韩骧,你是想抢功,还是想抗命?!” 一众十室的调查人员怔怔的看着自己的上司,表情震惊。 咱们的头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硬了? (本章完) 第517章 过关 “姓韩的,你是想抢功,还是想抗命?!” 邹四九伪装的‘秦戈’此刻展现出一改往日的强势,可在韩骧的眼中也不过是贪生怕死之人费尽心思找个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好让自己的临阵脱逃变得名正言顺。 仅此而已。 原本韩骧准备给对方留一点面子,但既然这个废物如此不识趣,那自己也用不着继续忍让了。 “秦戈,你有什么功劳值得我九室来抢?你又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抗命?” 韩骧不再去看那把插进地中的长枪,转身大步逼近邹四九。 在他身后,隶属于九室的调查人员纷纷围上,面色不善。 反观邹四九一方,一众下属眼神闪躲,虽然没有掉头就跑,但没胆子为自己的上司摇旗助阵。 “荣麓大人说的很清楚,这一次的任务是你和我共同完成!这个情报是我的,之所以会通知你过来,就是看在大人的面子上,想跟你不计前嫌,精诚合作。你现在反而要赶我走?” 邹四九被九室人员团团围在中间,脸上恰好好处闪过一丝惧意和羞怒,梗着脖子吼道:“这不是抢功是什么,这不是抗命是什么?!” “这件案子里你跟我不分主从,你凭什么单独做决定?” “韩骧,我今天不是怕你,而是不想兼爱所出现内斗,传出去引人嘲笑。 梦境的链接进入点被设置在一里地之外,足腕的积雪,让顾玺每一次抬脚都感觉颇为沉重, “就凭我是墨四,而你秦戈只是一个靠着溜须拍马上位的墨五!” 韩骧冷笑道:“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也没有一个人敢说是我做的?” 行至门边的邹四九猛然回头,沉声怒道:“但是今天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如实禀告荣大人。谁是忠,谁是奸,到时候大人自会分辨。” “和刘家联手杀他,这才是真的有利!” “秦戈,该看清楚局势的应该是你。” 韩骧对邹四九的威胁根本不放在心上,冷哼一声,随即将所有的心思全部放在现场之中。 要是让真秦戈听到,恐怕都会当场跟他翻脸,更别说现在的‘秦戈’是邹四九。 邹四九闻言环伺四周,只见周围一张张脸竟全是九室的人。 在十室内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邹四九一巴掌拍开韩骧的手,上前一步,一双浮现血丝的怒目毫不畏惧与对方直视。 这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 “威胁我?来人!” “韩骧,你别以为办了几件案子这么嚣张,你要是真有本事,为什么没把中院内的叛徒全部抓光?” 韩骧将邹四九脸上一闪而逝的异样神情看得清清楚楚,眼中的不屑更加明显,弹出一根手指戳着邹四九的胸膛。 一群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大人一时冲动,贸然以卵击石的下属们,此刻纷纷暗自松了口气,连忙迈步跟在邹四九的身后。 “你要是有什么不满,随时可以去向大人报告。只要大人发话,我立马带人撤初这次任务,让你们十室全盘接手。” “我看今天谁他妈敢动?!” 韩骧的这句话,不止打脸而且揭短。 “不过,”韩骧顿了顿,嘴角浮现轻蔑冷笑:“你敢吗?还是一年前被那些明鬼叛徒逼的下跪求饶的秦大人准备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一座书房孤单坐落在漫天鹅毛大雪之中。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想跟我掰腕子,先回去学学怎么带人吧。” “走!” 某处黄粱梦境,天地融万物为银。 “我现在怀疑你根本就是为了一己私利,想要立功上位,所以意图故意激发事态,置整个兼爱所,甚至整個中院的利益于不顾!” “贪生怕死,李钧是武序匪徒,根本没有理智可言,你怎么知道他下一次不会调转枪头对准我们?” 两人争吵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气氛剑拔弩张。 “废物。” “讲序列高低是吧,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你韩骧要想抢功抗命,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 等他走到书房前时,身上的衣衫早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沁透。 邹爷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韩骧你不要欺人太甚,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荣大人,还有没有刘长老?!” “事实就在眼前,他报复的目标分明就是儒序,坐山观虎斗才对我们最有利!” “用不着在这里狐假虎威,我说你不能插手,你就不能插手!” “你用不着搬出大人的名字来压我。这一次大人为什么让我九室参与这项任务,其中的缘由伱要是不明白,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因为你们十室的废物靠不住!” 邹四九愤然转身,一把推开挡路的九室成员。 如何让金陵刘家跟己方联手合作,让这些自诩聪明的读书人主动把自己的脖子送到李钧的刀下,为自己消耗对方的力气。 邹四九脸色铁青一片,目光在韩骧的逼视下节节败退。 “中院肃清,只是迟早的事情。不过既然你现在开口了,那我就明确告诉你,王旗的案件你们十室也不用插手了,我们九室一力承担。” 而自己的属下被挤在人群外,一个个蔫头耷脑,连大气都不敢出。 房门无风自开,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刘途早已经等在其中,面带微笑的看着顾玺。 “怎么会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狈?用权限将自己直接挪移到门前不就行了?” “这是您的梦境,您没发话,我不乱用。” 顾玺恭敬站在门口,得到刘途的允许后方才跨过门槛。 “你倒是个老实的人啊。” 刘途感叹一声,随即笑道:“不过这方梦境可不是我的,我不过也是这里的客人罢了。” 话音刚落,堆放在房间四角的铜盆中,燃烧的炭火猛然一盛,如有灵智一般,在回应着刘途的话。 “还有外人?” 顾玺心头一凛,下意识环视左右。 “你和我现在就在梦境主人的身体里。” 刘途如同猜到了顾玺的想法,笑着解释道:“这间书房,便是这座黄粱梦境的主人。” 顾玺骇然惊呼:“这间书房是人?” “这就是梦境的魅力所在,想成为什么,就可以成为什么。我要她当一座不会哭不会笑的书房,那她就要一生一世呆在这片大雪纷飞的世界,等着我偶尔的推门而入。” 刘途轻声笑道:“直到她现实里的身体死去,这里的炭火才会灭,外面的大雪才会停。这座书中的黄金屋,才会消散。” 梦中自有黄金屋。 豢养活人,引导对方永远沉溺于梦境之中,构建出一个绝对隐秘安全的场所。 这种事情,顾玺以往只是听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能亲自体验。 “是不是觉得我有些残忍?” 刘途看着沉默不语的顾玺,淡淡道:“但我这么做,也是身不由己,在刘阀内.” “大人多虑了,您身上系着千人万人的身家性命,保证隐秘和安全却只需要花费一条命,值。” 顾玺展颜笑道:“在下心中只有羡慕,没有不敬。” “既然你喜欢,事后我便送你十座黄金屋。” 刘途闻言也笑了起来。 “多谢大人。” 顾玺拱手一礼,坐进了刘途对面的椅子中,这才说出了对方最关心的消息。 “阎老板让我给您带句话,他答应朋友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好!死得好啊!” 刘途顿时大喜,抚掌笑道:“郑继之这个老滑头,不光为刘典管理着他名下的各种产业,还一直在暗中帮刘典拉拢人脉。这一两年更是胆大包天,竟然敢把手伸进了我的吏部,真是不知死活!现在这只扰人的苍蝇终于消失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顾玺垂眸敛目,轻声道:“阎老板还让我问您,您答应朋友的事情,又什么时候能够办好?还有,他说如果您办不好,那他就会把您这位朋友办的妥妥贴贴。” 刘途闻言,脸上的笑意缓缓敛去,微沉的眼神静静看着顾玺。 门外风雪呼啸,门内人声寂静。 只有铜盆中火苗在银炭上跳动的噼啪声响,格外清晰。 “这种话,确实是这些武序的莽夫会说出口的。” 半晌,刘途终于开口问道:“顾玺,你是什么时候出的仕?” “去年。” 顾玺如实回答道:“当时原成都县县令裴行俭大人奉命升任重庆府知府,由我来接任他的空缺。” “成都县那是道序青城山的地盘啊。” 刘途半仰着头,阖着眼眸思索片刻,说道:“如果是以前,这也能算一个能够敛财的肥缺,但现在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看来你很清楚接下来自己可能会面临什么危险了?” 刘途点了点头:“我记得如今顾家的家主是不久前才从工部致仕的顾知微顾大人吧?他是什么意见,恐怕不会甘心就这样将你调回金陵吧?” “大人英明。”顾玺脸色略显颓败。 “不是我英明,而是如今的顾家摆明了是将你当作了下注新政的唯一筹码,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正是因为遇见这样的难关,我才会成为别人的马前卒。” 刘途了然,笑问道:“不想死?” “当然不想。” “所以你想借别人的手过了这一关?” “小人也是逼不得已。儒被武驱使,官被匪胁迫,奇耻大辱!” “可你这么做,就算能侥幸过关,后面可还有更难的关等着你啊。” 顾玺默然不语,神情越发萧瑟。 “不过就算关关难过,终究是关关要过。顾玺,我其实很看好你。” “求大人救命。” 顾玺的身体从座椅上滑坠,双膝‘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我若是不想帮你,就不会跟你说这些了,所以起来说话。” 刘途伸手,将跪在地上的顾玺搀扶起来。 “不过该怎么救,救到什么程度,关键还是要看你啊。” 顾玺低垂的脑袋上,脸色复杂,心里突然升起一丝疲倦。 李钧、刘途、顾知微,这些人里好像谁都不是单纯的笨蛋。 就连身为武序的李钧,也俨然是一个心机深沉的狡猾恶汉。 “所以大人您的意思是,我要自救?” 刘途笑道:“你现在已经完成自救的第一步了。”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走,请大人您” “顾玺你又忘记了,你是自救。” 刘途打断了他的话语:“所以你要自己决定接下来该怎么走。” 顾玺闻言,陷入沉思。 现在刘典在金陵城内的左膀右臂——郑继之,已经被砍断。 这件事情必然会在以刘阀为首的门阀团体内引起不小的震动,就算刘途为了避嫌,选择按兵不动。 刘典也必须回到金陵,安抚人心,稳固人脉,重新为自己找一个代言人。 甚至要想办法解决掉李钧这个隐患,要不然无法给选择站队支持他的人一个交代。 但是刘典返回之后,事态又该怎么发展? 顾玺几乎都能猜到,李钧绝不会就这样终止跟刘途的‘朋友’关系,就算他想,刘途也不会答应。 所以接下来李钧肯定会要求刘途为他提供关于刘典的各种消息,甚至联手挖出一个足以坑杀刘典的陷阱。 而等到刘典死后,就该轮到自己狡兔死走狗烹。 所以想要自救,自己唯一的机会只会出现在挖坑的时候。 自救的办法就是要把这个坑挖的足够大,足够深。 在能够埋掉一座一等门阀的嫡系子弟的同时,还要能埋掉一条凶恶无比的过江龙。 “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 刘途看着顾玺脸上的表情由颓丧到沉凝,再狰狞,再到此刻的平静,明白对方已经知道该如何做了。 “顾玺你是个聪明人,有胆识有魄力,只是苦于身后没有能够支持你的家族和出头的机会。但现在清风已起,只要你能跨过眼前的难关,等着你的便是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顾玺身体瞬间绷紧,双手扣在座椅扶手,手背青筋炸起,恍惚的脸上闪烁着复杂的神情,低声喃喃自语。 “风起之时,过关杀人!” “风盛之日,鲤跃龙门。” 刘途眯着眼笑着说道。 “起风了啊。” 金陵北城,狮子山下。 李钧眺望着如墨色晕开的穹顶,鳞次栉比的高楼如冲天剑林,厚重的乌云倾压而下,仿佛要碾碎这方天地。 有大雨将至。 从郑继之的淫宴场离开之后,李钧并没有走远,而是就待在与之相隔不远的地方。 如今的邹四九虽然已经是阴阳四庄周蝶,但现实毕竟不是黄粱梦境,如果他玩火失败,不一定能够从那个名叫韩骧的墨序手中全身而退。 叮当叮当 路边的古董冕表店传来清脆的钟响,计时的长针跳转到戌时字样。 周围店铺的招牌在此刻同时亮起,形式各异的祥瑞投影飘荡而出,在渐起的潮湿冷风中扑打翻滚,代替店主招揽顾客。 散工的工奴们脚步匆匆,从高楼下蜂拥而出,快步往家中赶去。 对于他们而言,这只不过是一次寻常无奇的夏日暴雨。 但李钧知道,接下来风雨骤起的远不止是头顶这方天空,还有整个金陵城的六部和那些官员所属的家族。 李钧压低头上斗笠般的圆帽,迈步汇入人群。 这是他跟邹四九约定的时间。戌时一到,如果邹四九没有求援,就说明这场预热的戏码,已经顺利唱完。 接下来就要等一个恰当的时机,让他反客为主,由奸转忠。 “我和刘家兄弟、邹四九和中院墨序,还有马王爷和那群还看不清敌友的明鬼,三场戏同时开演,真是热闹啊。” 李钧心中无奈感叹:“但也真是麻烦啊,如果自己现在是序三,还用的着这么麻烦,直接踹门点名不就行了。” 念及至此,李钧开始盘算起当前的序列和仪轨。 在倭区的时候,他被苏策通过‘饕餮’的能力,馈赠了一身震虏庭武学,顺利晋升序四薪主。 但在杀了巴都、陆玉璋和一支兼爱所调查小组后,除了手上的精通点从194点暴涨到近500点外,自己的下一步该如何走,李钧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甚至他感觉自己连‘薪主’这两个字都没有彻底琢磨透,虽然不知道还有什么特殊隐匿在基因之内,但总不能只是单纯的拳脚越来越重,命越来越硬吧? 至于更加遥远的独行序三仪轨,李钧就没有多想了。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啊。” 就在这时,穿梭在人群之中的李钧突然脚步一转,拐进了一家刚刚开门的酒肆。 英雄座。 酒肆内装潢算不上贵气,甚至有些粗糙简陋,晃眼看来,恐怕只有店名还算的上有几分味道。 “客人倒是赶巧,刚刚开门您就来了,不知道想喝点什么?还是玩点什么?” 店主殷勤的迎了上来,“是您别看我这儿小,但真的假的、大的小的、软的硬的,我这儿都有。” 麻雀虽小,没想到还是藏龙卧虎?! 李钧挑了挑眉毛,如果是放在平时,他高低要让店主把东西掏出来看一看。 可惜今天不是时候。 “玩就不用了,今天太早,没兴趣抬头。你就随便上一瓶明酒.两瓶吧。” 李钧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不过刚刚摘下头上的帽子,一张英俊的面容便映入李钧的眼眸。 “自我介绍一下,门派武四沈笠。见过钧哥。” 不请自来的年轻武夫对着李钧拱手抱拳,脸上笑容灿烂。 (本章完) 第518章 是人不学神 眼前这个叫沈笠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长相却并不出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显得有些邋里邋遢,不修边幅。 唯独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倒是颇为引人注目,再配上那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还有抱拳的双手上的点点血印,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混迹街头的草莽气息。 “你怎么跟上我的?”李钧轻笑问道。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是不是咱们武序的自己人,看一眼就知道了。” 沈笠回头朝着上酒的店主道了声谢,颇为懂规矩的为李钧先满上一杯,这才另起一瓶,一口气咽下小半。 “其实到了咱们这一步.” 沈笠满脸舒坦的呼出一口酒气,指着李钧放在手边的斗笠形帽子,嘿嘿笑道:“这种低品级的墨序造物已经不太管用了,各家各序有的是办法看破。就像我,一看到这挺拔英武的身形和潇洒不羁的旗帜,就知道你是我钧哥,所以立马就跟了上来。” 李钧手边的这顶斗笠,是墨序工匠制造的器具,功能和李钧以前用过的阴阳傩面相类似。 虽然只有五品,但已经是梁火能够提供最好的了。 “你这是断人财路” 空杯刚刚落桌,沈笠便端着酒瓶接着满上,李钧两指轻叩桌面表示谢意。 “爽快!” 李钧突然说道:“其实在刚才,我刚才还正想着要不要去找你们打听点事,结果转头你就找上门来了。” 李钧笑了笑,“说吧,你找我什么事情?” 沈笠‘嘿’了一声,骂道:“原本按理来说,那儒序门阀生儿子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根本用不着这么生气嘛。结果阀主就跟是他妈的被人走了旱道一样,带着人四处围剿兄弟我,逼得我差点跳海喂鱼。后来钧哥你猜怎么着?” 李钧笑问道:“伱以前也混过?” “我会后悔没宰了他爹。” 李钧原本没指望过能有多大的作用,只是用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跑就得死啊。” “其实我也觉得扯淡。” 李钧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对面这个一口一个‘哥’,叫得格外亲热的男人。 “年轻的时候不自量力,带着一群同样不想给人当工奴的弟兄们在天津卫混过饭吃。” “当然熟悉了,从成都县一个混黑帮的浑水袍哥起家,单枪匹马在青城山的地盘杀出一条血路,将整個重庆府搅的天翻地覆,还捅死了一位帝国藩王,甚至在倭区单挑宰了身为六韬集团东主之一的巴都。这种战绩,放在现在的门派武序里,谁能比得上你?” 沈笠眨了眨眼:“是关于序列的问题吧?老哥你尽管问,小弟我知无不言。” 沈笠点头抄起酒瓶。 李钧笑着端起酒杯。 沈笠对李钧过往的历经如数家珍,一脸钦佩道:“据我所知,钧哥你现在可是独行武序里唯一的序四,货真价实的独苗。照这么发展下去,只要钧哥你别半路被人弄死,顺利晋升为序二,甚至哪怕只是序三,就真成咱们武序带头大哥了,那些老东西跟你比起来,连根毛都算不上。” 沈笠清了清嗓子,随即一脸正色道:“其实小弟我刚刚才在狮子山上跟人打了一架,从茅山麾下的观云观抢了一个人回来。” “然后就跑路了?”李钧满饮一杯。 “我要说今天只是单纯的偶遇,大哥你信不信?”沈笠满脸讨好笑意。 “那就是杀人父母.” 两人异口同声,对视大笑,同时咽下一大口火辣明酒。 “父子团圆!” “你觉得呢?金陵城可不小啊。” 李钧身体往椅子里一靠,摇了摇头道:“我找你们,是打算让你们蹲着讲,那样不用欠人情,也不用给钱。” “说起这事儿,那也是福祸相依。” 李钧十分配合问道:“怎么说?” “听你的话,你对我很熟悉?” 沈笠这满口江湖气的话语,竟没来由让李钧生出一股回到了成都县九龙街的错觉。 “经过我多方打听才知道,那小子原来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二等门阀的老头跟他老婆生的孽种!” “被人逼得亡命天涯,不后悔?” “所以我后来回了趟天津卫。” 沈笠灌了一口酒,笑道:“有一次我带人劫了个三等门阀的小儿子,原本只打算劫别人的富济自己的贫,顺带教训教训这个无恶不作的王八蛋,本意并不想杀人。可是那小子不懂事儿啊,满嘴喷粪,骂得那叫一个难听。我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一时没忍住就把他骟了。结果骟了以后他还是不闭嘴,没办法,我就只能接着剁,结果剁着剁着,人他妈的就没了。” 沈笠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勉强笑道:“其实我坐着讲,也可以不收好处。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动不动就拳脚相向吧?而且钧哥你也看到了,我的态度可比姜维那臭小子好多了。” “阖家团聚?” “不后悔,如果搁老哥你身上,难道你后悔吗?” 沈笠一脸眉飞色舞,大笑道:“我说那老王八蛋为什么跟发了疯一样非要整死我,原来是他跟别人做同道兄弟的资本没了,攀不了亲戚了,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全他妈成了泡影!” “不一样。” “所以你现在没有蹲着,而是坐着。” “那怎么进了武序门派?” “武序?” “叛徒。” 沈笠表情转冷,淡淡道:“一个门派武序四,打算把自己的身体献给茅山炼黄巾力士,换一个跳转序列的机会。” 道序之中,最拔尖的势力便是‘四山一宫’。 其中绝大部分李钧都打过交道,唯独就是跟茅山没什么来往。 李钧疑惑问道:“为什么不杀,而是抢?” “带回去抽成注入器嘛,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沈笠一脸云淡风轻,看得出来,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闯了山门,抓了人,那你不抓紧时间跑路,还有时间坐在这儿跟我喝酒?” “我也想跑,可惜事儿还没办完呐。” 沈笠叹了口气:“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刘阀的手里。” “也是叛徒?” “是兄弟。” 言至此处,沈笠的目的已经了然。 沈笠沉声道:“被门阀抓住,结果无外乎就是被洗脑,然后被人打上儒序印信,最终彻底沦为忠犬死士,任人驱使,落到一个生不如死的下场。所以我们‘天阙’绝对不会放弃他,所以最后就算救不出来,也得让他走得轻松一点。” “天阙?你和他是同门出身?” “那倒不是,现在时代不同了,门派武序要是再不做出点改变,继续各扫门前雪,别说是找回当年的场子,被人赶尽杀绝都只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各门各派抱团取暖,把自己的三瓜两枣凑一凑,也学着三教的玩法成了一个组织。” 沈笠挠了挠头,讪笑道:“其实我也觉得这名字好像不怎么样,不过名字都是个代号,也不重要。” 李钧缓缓道:“所以你找我,是想让我帮你们救人?” “没错,不过我沈笠不是那种不要脸的小人,不会用什么狗屁倒灶的大义为难钧哥你。” 沈笠拍了拍胸口:“咱们兄弟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能帮我们,我们就帮你,能成咱就成,不成就拉倒。” “你们帮我做什么?”李钧笑着反问。 “两件事,二选一。” 沈笠双眼发亮,伸出两根手指:“要么我们帮着你跟那群打铁的干一场,掀了他们中部分院。要么我告诉你晋升序三的仪轨内容,不过只是门派武序的,对钧哥你有没有参考价值,我就不知道了。” 沈笠话音顿了顿,笑道:“至于钧哥你想问的关于序四的情报嘛,不值钱,就当做免费的添头。” “那你先把免费的说来听听。” 李钧猛的坐正身体,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沈笠见状愣了愣,显然没有料到李钧会如此不客气,反复咂摸了几下嘴唇,这才说道:“钧哥你现在走的这条路,一直都是你一个人摸着石头过河,所以在成为序四之后,肯定会有些茫然,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对吧?” “没错。” “这是正常的,我当初也是这种感觉,跟他娘上当受骗了一样。” 沈笠伸手在自己的酒杯了蘸了蘸,在桌上纵向写下‘四’‘五’两个字,又在中间划了一条横线。 “从五到四,对三教九流任何一家来说,其实都是一个不小的门槛。有些不要脸,喜欢吹嘘的序列说这是什么人神天堑,是天予龙门,只要跨过之后便是人神相隔。其实说白了就是到了这一步后,基因就变了。” 变了? 李钧眉头微蹙,不解问道:“怎么个变法?” “从予取变到了予求。” 沈笠知道李钧是个野路子出身,全靠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踩出了一条路,所以将自己知道的全部拆开揉碎,讲得十分仔细。 “以前咱们武序破碎晋序之后,苏醒的基因好像只能让我们学习更高品级的武学。除此之外,人还是人,拳头还是拳头,除了打人要比以前痛一点外,好像没有什么其他的变化。不像其他序列一样,一会玩个剑,一个入个梦,一会掏个篆儿,一个求祖宗降个响屁。” 或许是因为刚刚才跟茅山的人动了手,沈笠的言语中对道序充满怨念。 “其实这不是因为咱们武序比别人差,而是因为咱们苏醒的基因已经饿得是手软脚软,根本就没有力气玩什么花活儿。饿了就得吃,这是天大的事情,搁谁也改变不了,这时候就该咱们去喂了,这就是予取到予求的变化。” “但是吃什么,又怎么吃,这里面就有讲究了。” 沈笠刻意将话语顿了顿,用期待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李钧,似乎在等着他接话。 “有什么讲究?你给我说道说道。”李钧捧着话没掉在地上。 沈笠满足一笑,接着说道:“武学成术,这东西钧哥你应该不陌生吧?” 武学成术,李钧当然不会陌生。 武序在将一门武学修炼到极限之后,在跨入大圆满之后,都会由技能转变为本能,不再需要刻意使用,举手投足便可信手拈来。 除此之外,成术的武学而且还会产生一些特殊的变化。 李钧感觉最为清晰的,就是曾经的破虏刀中那股能够侵蚀机械的战阵煞气。 可在之后序列提升的过程中,李钧却好像再没有感觉到过这种武学成术的特异,似乎自己注入的武学丧失了这种能力。 甚至现在自己一身四品大圆满,却没有任何成术的预兆。 李钧一度以为这也是门派和独行的差别,但现在看来,其中恐怕有他不知道的原因。 “大圆满武学形成的术,便是武序基因的粮食。不过基因这孙子多少也算有点良心,知道在序四以前咱们还很弱小,所以一直忍着不敢动口。” 沈笠说道:“可当你跨过这道门槛后,它就要开始下口了,所以刚刚进入序四的武序,感觉不到有什么变化。” “你的意思是,在成为序四之后,基因会开始吞吃武学成术的能力?”李钧琢磨着对方话语中的意思。 “对啊。” “那序四之前呢?” “这孙子它有良心啊,不吃啊。” 沈笠有些茫然,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算是深入浅出,就算不爽,那起码也很清楚,不知道李钧为什么会这么问。 “有没有可能” 李钧皱着眉头问道:“在序四之前,甚至从序八开始,就被吃了?” “谁家的基因这么不懂规矩?这不给人活生生吃死咯?” 沈笠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猛然醒悟,讪笑道:“钧哥你可能跟我们不一样,你玩儿独行,我们玩门派的嘛。” 序八就被吃,合着你以前纯靠拳脚跟人打架呐? 什么他妈的怪物?! “你接着说。” 沈笠舔了舔自己有些干燥,脸上的表情不自觉的变得恭敬起来,继续说道:“当然啊,基因这孙子也不是光吃不干事儿的主儿,懂得什么叫礼尚往来,你要是能给它喂饱了,它就会给你拉嗯,反馈一些好东西。所以这喂什么,也很有说法。” “比如你要是想以后跑路的速度快,那就多喂点身法之类的成术能力。你要是觉得皮糙肉厚有安全感,那就喂锻体。要想一力破万法,那没得说,直接技击。这么干除了就是容易死之外,基本上是逮谁干谁。” 沈笠笑道:“要是钧哥你像我一样,喜欢针对佛序和阴阳这些阴险的家伙,那就玩命喂内功。反正我到现在,还没遇见过同位的佛序能够把我拉进佛国。就算进去了,谁坐高台上盘腿结印,谁跪台下喊佛祖显灵,那都还说不定。” “喂法不同,结果当然也不同,所以武序内才会有门派之分。而且在入门开始就着重修炼某一类的功法,以后喂起来能够轻松一些,毕竟修炼一门大圆满的武学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不过说来说去,归根结底就一句话。现在的武学只是前辈们留下来驱使和运用基因的技巧,最终还是要从基因中来,到基因中去。自己的基因自己喂,自己选的路自己选。所以放在以前,武四便能开山立派,自己收徒教人了。” 李钧面露沉思,一言不发。 沈笠也不着急,自顾自的喝着酒。 “沈笠,我怎么感觉喂养基因的过程就像是在提纯,或者说是创造武学?到最后人还是人,拳头还是拳头?” 直到沈笠将自己那瓶酒喝干净,李钧才终于回神开口。 “纯就是他妈的猛,猛就是他们的纯。我们武序本就是人,为什么要去学神?” 沈笠一脸理所当然道:“什么三头六臂、飞剑法器,那是其他序列拿来唬鬼的。像兵序那些废物,塞个铁疙瘩在肚子里,就想跟咱,们炸刺儿,纯粹是他妈的找死。只要拳头够大,不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是梦境里的还是现世里的,那该跪还就得给咱们跪下,动作慢半点,那必须照头就是一顿踹!” “不过呐,人的精力有限,基因的胃口也有限。一般喂个七八门成术的武学,基因能有个半饱的状态,就已经可以算是武四巅峰了,要着手准备破锁晋序.” 沈笠说到这里突然咬住了牙关,因为剩下的内容可就不免费了。 “那如果全部都喂呢?” 李钧并没有像沈笠担忧的那样,顺势追问自己晋序的事情,而是问了一个沈笠从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这个.” 沈笠摩挲这下巴,不解道:“没人会这么干啊,虽然说万丈高楼平地起这句话确实有道理,但辛苦一辈子就打他妈个地基,这有什么意义?” “我” 李钧话未说完,就被一个响起的招呼声打断。 “老板。” 店门被人一把推开,迈步走进来的,竟然是李钧认识的熟人。 “是你?!” 王旗也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李钧,脸上再没有初见之时的恐惧,甚至还隐隐有些李钧看不明白的兴奋。 (本章完) 第519章 意外和惊喜 半个时辰前,金陵城乌云盘踞,还未落雨之时。 自从知道这个世界只是一场黄粱游戏之后,王旗便感觉整个人瞬间豁然开朗。 什么如履薄冰,什么谨小慎微,此刻在他眼中那都是扯淡。 其实如果不是自己对那个梦境人物鳌虎的遭遇颇为同情,想帮对方得到一個好的结局,当救世主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再加上害怕这个黄粱梦境只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怕玩脱了之后,就再也进不来。 要不然,王旗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已经上街横冲直撞,开始横行霸道了。 大刀阔斧,敢想敢干,那才是游戏的乐趣所在! 从那间触发任务房间离开后,王旗花了足足大半天的时间,徒步到了金陵北城的狮子山下。 刚刚开始营业的酒肆略显惨淡,偌大的店铺内空空荡荡。 王旗大喇喇拉开椅子坐下,对着李钧拱手抱拳。 “上次匆匆一面,还没来得及请教大哥你的名字?” 成为一名从序者。 但如果是来找茬的,那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和李钧两个武四也未必会怕了对方。 王旗话音戛然而止,警惕的看了一眼沈笠,转而说道:“钧哥你又来这里干什么?” 难不成是自己打了眼,对方是什么哪条擅长隐蔽的序列的高手? 也不应该啊,自己基因反哺的能力就是感知和抗性,就算是阴阳四在自己面前也无处遁形。 王旗放慢脚步走在街上,细细感受着这个无论是真实度,还是细腻度,都高得吓人的梦境世界。 乱七八糟的声音汇成一团,在长街上嗡嗡作响。 一瞬间,沈笠的脸色变得铁青无比,为自己刚才的那番反应深感羞耻。 还他妈能这样?谁家抱大腿上来就扒裤子?你要不要点脸啊! 不过,王旗倒不是突然关心起朝廷大事来,而是对袭击发生的地点位于辽东而感到震惊。 “巧了,小弟我也是走这条小道来的。” 而且这个人能把给自己引路的鳌虎打成那样,说明肯定是一个强劲的梦境角色,甚至可能和自己所处的阵营关系匪浅。 如果这要是都能成,那自己今天高低也得豁出去,跟李钧把这个给把子给拜了。 如今的大明帝国有三教九流十二条序列,这个基本概念王旗还是知道的。 “看来咱们的缘分,还是不够啊。” 因此王旗来北城的目的,就是找自己工头曾经提过的一家黑市交易点,准备来先来了解了解行情。看看一颗最便宜的械心和配套的植入手术需要多少宝钞,好早做打算。 “是你?!” 虽然自己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序列问题,完成鳌虎给自己的任务。但要是当了武序,会不会连鳌虎许诺的愿望都来不及体验,就被人给打死了? 淹没在一片旖旎色调之中的梦境馆和娼馆,有雕龙画凤的黑帮成员蹲守在一旁,刻意挽起的衣袖露出泛着寒光的械体。散工的工头和领班们穿着妥帖的绸缎长衫,头发梳理成髻,再用网巾小心包覆,打理的一丝不苟,被看起来像是出自一个医师刀下的美貌女人簇拥着走向亮着暖黄灯光的酒肆。怕被倒灌雨水淹死的拾荒汉,从地龙站的地下通道中快步跑出,熟门熟路的挑选一个容身的屋檐,从不宽的台阶上摆出一个舒坦的姿势,接着两眼一翻,再次进入美轮美奂的梦境之中。 从王旗在这个梦境世界半年来积攒的生活经验来看,要成为一名从序者并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困难。 原本拥挤的人潮转眼间变得稀疏,只有离地两丈的投影们和形单影只的王旗,依旧显得不慌不忙。 “那个人肯定是个实力强横的梦境角色,只是不知道立场是守序善良,还是中立混乱,回头跟鳌虎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触发点东西。” 而且听说这条序列和如今势大的三教都不对付,属于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大路?如今三教九流有资格说自己是大路的,恐怕只有儒释道这三家。 王旗根本没有隐瞒的意思,十分坦诚说道。 王旗斩钉截铁道:“而是兄弟情谊,要不然就是师徒情分!” 男人并没有阻拦王旗的离开,只是撑着伞站在雨中,定定看着那道带着仓惶味道的背影,如同雕像一般,眼底红光流转。 不再是索命的恶徒,而是一座待挖的金山。 触发有难度! 碰了个软钉子的王旗不惊反喜,难度越大,收获越多,这是自古颠簸不破的真理。 沈笠表情古怪的看着眼前面露期待的王旗,一时间有点摸不清楚对方跟李钧的关系。 王旗没来由想起自己这半年的悲惨遭遇,表情略显狰狞道:“相见恨晚!” 那就是成为兵序。 先不说这条序列的门槛是需要纯粹肉体,自己已经不能满足。 “是鳌虎告诉你的?” 没有人去关心相隔甚远的辽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王旗一个人站在橱窗前,仔仔细细听了一遍。 就来沈笠冷笑连连之际,酒肆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 他现在浑身上下还有不到一万宝钞。按照以往他对机械义肢的价格了解,一条白毦兵叁型义肢价格能够卖到十五万到二十万宝钞不等,就算是买即将报废的二手货,那也得四五万宝钞。 整个过程不止耗时很长,而且花费巨大,对于王旗来说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们充其量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能有这么大的缘分?不可能吧。” “咱们又见面了,真巧啊,你也是来这儿买东西,还是探消息?” 一家专门售卖投影设备的店铺橱窗中,表情严肃的官员端坐在一面日月同框的旗帜下,语速缓慢沉稳,字字铿锵有力。 “我也知道你,沈笠。” “我听人说这儿是金陵黑市的一处信息交易点,所以过来打听点事情。” 不过要想成为佛道两家的从序者,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要在那些道观精舍或者寺庙佛国之中修习很长一段时间,彻底成为忠贞不渝的信徒之后,都还要接受一系列繁杂的考验,才能拜师。 王旗腆着脸道:“那只是师徒情谊,咱们还有兄弟缘分。” 王旗闻声转头,惊见进来之人赫然正是自己刚刚撞见的那个男人。 雨中偶遇的男人给王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一边将对方的相貌记载心中,一边推开了面前酒肆的大门。 “王旗。” 他抬起头,一个将近八尺高的男人挡在他面前,伞面下是一副刀眉隆鼻,宽松的衣袍依旧能看出肌肉隆起的形状,和常人截然不同的淡红眸子里,带着生人勿近的厉色。 当然,如果王旗代入的这个角色能有一个好家世、好背景,那一切的问题自然是迎刃而解。 这说明老子他妈的玩了一辈子鹰,今天居然让伱这只小家雀给啄了眼。 但从前置剧情中,王旗已经了解到,自己这个角色就是整个大明帝国的最底层,实打实的‘三无’人员。 自己没被对方杀死,连出言挑衅的鳌虎也没死,那已经足以证明对方的危险性并不高。 至于其他的序列,要么藏的极深,王旗只是在以前和工友的闲聊中听说过序列的名字,具体在什么地方根本不知道。 没等李钧回答,王旗便端着屁股下的椅子,往李钧那一边靠了靠,兴冲冲道:“其实那天地龙站一别,小弟我一直后悔当时没有抓住机会,向钧哥表达我心底的钦佩之意。这几天来时常扼腕叹息,差点引以为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没想到今天,我竟然能在这茫茫金陵城和钧哥你再次不期而遇,这说明什么?” 如果是友,那自然好说。 “原来是钧哥,幸会幸会,那这位兄弟是?” 就这一会儿的耽搁,雨势已经有了渐渐转大的趋势。 沈笠抬手一拍王旗的肩头,不怀好意的嘿嘿直笑。 “这说我们之间有缘,而且绝对不是普通的缘分。” 王旗显然没太听懂沈笠这充满江湖气的言辞,愣了片刻后说道:“我走的大路。” 雨声、笑声、脚步声,情话、官话、场面话。 淋着雨走在街头,王旗蹙着眉头,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浑身衣衫尽湿,乍看上去似乎比那些蜷缩在角落里的拾荒汉还要狼狈。 李钧笑道:“可我走的是武序,可不是什么大路。” 要么就是门槛比三教更高,除非是真正的天才,不然别人根本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 荣麓话音平静:“‘天阙’年轻一辈的三杰之一,门派武序四,专精内功一系,曾经以一己之力杀过两名大昭寺佛四大黑天,现在番地还有你的通缉。” “我听过你,中部分院兼爱所的二把手,以前是孟席的头号走狗,现在改投到了刘仙州的旗下。怎么,拿个分身出来是什么意思,不敢见人?” 李钧轻笑开口,他也不知道鳌虎到底跟王旗说了什么,会让对方对自己前后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沈笠一身跋扈气焰,根本不把荣麓放在眼里。 实在不行,就想办法干他妈一票! 正如是想着的王旗,放空发直的眼神突然被一抹浓重的阴影遮挡。 “啊,不好意思。” “真扒裤子啊,小王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不知道兄弟王哥你走的那条道?” 不过想要走捷径,通常都需要宝钞来开路。 李钧回了沈笠一个稍安勿躁的目光,问道:“王旗,你怎么会来这儿?” 男人拉来这张方桌最后的空位,坐到王旗的对面。 一想到这里,王旗就气不打一处来,暗自发狠等到自己成为从序者之后,一定要回去宰了这两个王八蛋。 这还只是普通的械体,能够帮助普通人成为从序者的械心,价格肯定还要翻上几番。 再次见到李钧,王旗已经不再像当时那样在地龙列车上那样害怕。 无亲、无故、无能。 “墨序荣麓,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两位。” 所以他只能将目标放在一个最简单粗暴,而且门槛最低的晋升方法。 轰隆! 此刻的天色已经是昏暗一片,路边街灯和两侧店铺照片散发出的光芒却足以让王旗看清楚每一个路人的脸。 “钧哥你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男人和女人有一见钟情,男人之间也有一见如故,与次数无关,只跟感觉有关。” 除非对方是序三. 啪! 沈笠腰杆挺直,两手抱拳,神情郑重道:“小弟我叫沈笠,没请教阁下?” 关于武序这条黄昏序列,王旗还是有所了解,也是他在选择序列之时最先排除的对象。 “这倒不是。他早就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只跟我说等我成为” “对喽,知道还不滚,等老子请你喝酒啊?” 这倒不是他已经穷困潦倒连搭乘地龙的钱都没有,在那长达半年的前置剧情之中,他当工奴还是攒下了一些积蓄。虽然被自己的工头联合黑医馆骗了大半,但多少还是留了点傍身。 “如果这个通报里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个梦境的范围是不是有点过于庞大了?这得消耗多少钱来构筑啊”王旗暗暗咋舌。 一声闷雷从云层中传来,淅淅沥沥的雨点开始坠落而下。 买肯定是有困难的,所以王旗这一次的目的并不止是了解行情,也是为了踩点。 沈笠紧咬的牙关嘎吱作响,却目不转睛的盯着李钧。 “真就相见恨晚?” 沈笠倒要看看,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敢这么托大,如此不把武序放在眼里! 王旗并不知道自己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只觉得这个叫沈笠的男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说了两句话后就把自己撂下不理,自顾自在那儿挤眉弄眼,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朋友,天黑路滑,走路要小心一点。” 沈笠心头一凛,眼底顿时带上了一抹冷意,转头看向李钧,用目光询问对方是敌是友。 而且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剧情人物,上来就要当兄弟,拜师傅。 真要是这样,那可就亏大了。 “大明帝国南直隶晚间政务新闻,近期帝国辽东行省突遭大群不明匪徒袭击,各州府衙门均遭到不同程度的严重破坏,影响极为恶劣。在袭击发生的第一时间,辽东布政使卢宁反应迅速、处置得体,身先士卒抗击匪徒,避免了骚乱的进一步扩大,极大程度的挽回了帝国的损失。” 合着这个小兔崽子跟自己一样,也是来抱大腿的。 什么情况,难道是来找自己的?! 王旗惊疑不定的视线跟着对方,从回望逐渐转为平视。 而且在沈笠的感知中,对方就是个实打实的普通人,而且因为淋了雨受了冷,现在身体还在打着摆子。 “帝国内阁首辅大人对辽东官民在危难之时展现出的众志成城和英勇无畏表示肯定和赞扬,同时表明此次‘辽东事件’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袭击,朝廷将会对此事追查到底,一定要将凶手及其幕后主使绳之以法.” 王旗正准备开口招呼老板,眼角的余光却在角落里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想来想去,王旗觉得这些正经途径自己大概率都是走不通了,只能把精力放在一些能够速成的野路子上。 整个十字街区的繁荣热闹在这一刻如同快进加速,看场子的黑帮成员缩进了门脸的阴影中,时不时探出一颗脑袋招呼准备进门的熟客。寻欢作乐的有钱人也不在众多欢场之中犹豫不决,搂着满怀香软,脚步匆忙。 王旗在对方身上闻到了一股强烈的铁腥味道,心头没来由泛起一股恐惧,连忙低头绕开对方。 王旗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而在金陵城内最为强势的儒序,则只要夫子庙毕业的学子,一般的闲散人员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首先要找到自己基因契合的序列,然后加入某个组织或者势力,接受别人的指导和培养,再经过一段时间的锤炼磨砺,才有机会能够破锁晋升。 不用再跟李钧交换视线,沈笠就知道来的是敌非友,身体往后一靠,翘着二郎腿,眼神不善的顶着荣麓。 回过神来的王旗皱了皱眉,不再停留,快步拐进十字路口右侧的副街。 他这次横穿大半个金陵城来到这里,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到处闲逛,而是为了完成当前的主要任务。 而自己打工一个月的收入,也不过两千宝钞左右。 “武序啊” 听两人这几句话的意思,他们之前应该是见过面的,但绝对没有什么交情,要不然也不会连李钧的名字也不知道。 不过应该没有告诉对方真相,要不然王旗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满金陵城乱逛。 胆大骑龙骑虎,胆小骑个抱鸡母。 “李钧。” 男人点头看向王旗,说话的语气生硬无比。 “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你只是一个意外。” 荣麓转头看向李钧,眼如深潭:“而你,是一个惊喜!” (本章完) 第520章 浑人和爷们 雷声轰鸣,暴雨如注。雨滴以极快的速度由稀转密,带着一股凶狠的气势轰砸在酒肆的玻璃窗上。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惊喜?” 荣麓笑道:“惊喜就是我原本只想抓一条虾米,结果钓上一条大鱼。” “你说错了。” “那你觉得什么才是惊喜?” “如果你今天本体坐在这里,那才叫惊喜。” “想试试?” 李钧笑道:“想。” “我也想知道,让佛道两序到现在还没能拔除的眼中钉,到底能有多锋利。” 荣麓轻声道:“如果你想继续以卵击石,妄图跟中院斗到底,迟早会有这个机会。” “你好大个卵,要跟我钧哥碰?” 一旁的沈笠最烦这种城府阴沉的人,骂骂咧咧道:“不服你现在就调人过来,老子但凡要是挪一下屁股,我跟你姓。” “沈笠,伱这是要代表天阙跟中院宣战?” 荣麓视线横扫过来:“这个责任你担的起吗?” “嘿” 沈笠冷笑一声,不屑道:“收拾你们这群投靠了儒序的软骨头还用着拉上整个天阙?我一個人就够!” “等你能够武三雄主的时候,再来跟我撂这种狠话吧,现在的你还不够格。” 荣麓不再理会额角青筋暴起的沈笠,看向李钧问道:“冤有头债有主,杀死蚩主的是孟席,现在他人已经死了,按理来说你和中院之间的仇怨已经一笔勾销。如果你现在离开金陵,还有活路。不过你得交一个人出来。” 荣麓眸光泛冷,一字一顿道:“兼爱所的人,不能白死。把邹四九交出来,我给你一个弃车保帅的机会。” “孟席还不配杀了蚩主,你也不配让我交人。” “那你是打定主意要继续跟中院过不去了?” “天黑路滑,我劝你别落单。” “来日方长,你最好也别露头。” 两人四目相对,针尖对麦芒。 “其实刚才你跟我都说错了。你选择死拼,那对我而言才是真正的惊喜。” 荣麓生硬的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 “那倒不如我现在就送你一个看到的小惊喜,帮你热热身。” 王旗其实不太听得懂眼前这两个剧情人物的对话,只是大致知道他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恩怨纠葛。 以他过往的经验来看,梦境世界之中的每一次对话和遭遇,背后必然都有深意。 就在王旗低着头绞尽脑汁,努力分析眼前这一幕的意义所在之时,却突然听见李钧喊了自己一声。 “王旗。” “啊?” 王旗闻声抬头,就看见李钧面带微笑,对着自己挑了挑下巴。 来了!终究还是让我触发任务了! 王旗瞬间精神一振,踌躇满志等着后续的内容,却始终没见李钧继续开口。 这是什么意思? 王旗眼中的视线由兴奋转为茫然,接连扫过李钧和沈笠的脸,最终定格在对面的荣麓身上,若有所思。 荣麓并不知道李钧这番动作是什么意思,也对什么‘小惊喜’不在意。 反倒是沈笠这个意外,让他觉得有些麻烦。 “沈笠,我也劝你一句。这场浑水,你们天阙最好别趟进来.” 话音飘荡空中,王旗却突然拔身而起,三人的目光瞬间凝聚在他身上。 只见王旗拧动肩膀,身体压低前倾,右手抡圆,手起掌落,一巴掌狠狠抽在荣麓的脸上。 啪! 一记清脆且响亮的耳光,并没有抽动荣麓的身体,倒是反震的力道让王旗的手腕发出‘咔吧’一声断裂脆响。 “嘶” 王旗抽吸着冷气,捂着断掉的手腕,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荣麓。 无独有偶,荣麓也是用同样错愕的目光看着他。 一个是惊对方的脸竟然如此之硬,一个是惊对方的胆子竟如此之大。 “上道,相当的上道!原来这就是他妈的惊喜啊!” 沈笠拍着巴掌,笑的前仰后合。 “你在找死。” 荣禄脸色阴沉,森冷的杀意席卷而出。 可他口中刚刚发出一声低喝,一道刺耳的音爆声就在面门前响起。 砰! 重拳锤砸在荣麓的脸上,包覆械骨的皮肉泛起道道涟漪,沉闷爆音中混杂着金属扭曲的尖锐声线,溅起的鲜血在空中炸成粉末的雾状。 噗通。 失去头颅的躯体刚刚摔落在地,酒肆的大门也在此刻突然炸成漫天木屑。 “沈” 冲入之人放声爆喝,愤怒的视线却撞上李钧冰冷的眼眸。 瞬间的接触,蓦然翻涌而起的刺骨寒意便硬生生拽住了他的喉舌,将紧跟其后的‘笠’字拉成了颤抖的惊叫。 “今天是什么日子,总有人一个接着一个上门找死?” 李钧甩了甩粘挂着鲜血的左手,凶戾的目光扫向门前。 剑眉星目,青袍道冠。 这个钉在门口一动不敢动的身影,赫然是一副道序中人的打扮。 “钧哥别生气,这次是来找我。” 沈笠连忙开口,身体倒坐在椅子上,两条手臂搭着椅背,笑眯眯的看着对方。 “郭丘,真不是我说你啊,做人他就不能太小气。我这次不就是抢了你一个人嘛,又没乱杀你的那些徒子徒孙。本来就没多大点事儿,你说你非要穷追不舍干什么?现在傻了吧?没想到会碰上两个武四吧?” 这个被沈笠叫做郭丘的道序,正是狮子山观云观观主,同时也是茅山在金陵城内的代表。 同时也是刚才被沈笠带人冲进道观打砸抢掠的苦主。 在道观被袭的时候,郭丘并不在观中,而在在外筹措炼制黄巾力士的材料,因此他没有和沈笠正面撞上。 一个主动投诚的天阙成员,对于茅山意义重大。 对于郭丘自己而言,这更是他提升自己白玉京地仙席位的重要筹码,因此在得知人被抢走之后,郭丘整个人如遭雷击。 没有片刻耽搁,郭丘尽起观中人手,下山追杀沈笠。 原本在追踪到沈笠的踪迹之时,郭丘还满心欢喜。 但现在. 郭丘慌乱的眼神扫过地上那具还在冒着火花的尸体,右脚悄悄抬起,脚尖贴着地面滑动。 “哎哎哎,你那脚站稳了,对,就是那只,千万别乱动啊。冲撞了我大哥,连句道歉的没有,你就想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沈笠语气轻快道:“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坐过来聊聊?别怕,只要你态度诚恳,今天我保你站着走进来,站着走出去。” “我” “我什么我?让你外面那些徒子徒孙们滚远点,我大哥喜欢清净。” “你” “你什么你?是不是听不懂话,让你过来就过来。” 形势比人强,郭丘在盘算了一番逃跑的成功率后,果断放弃了挣扎,老老实实走到桌边,硬是没敢拂袖去扫椅面上散落的秽物和零件,硬着头皮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说你早点这么懂事,痛痛快快答应我们天阙的条件,把那个叛徒还给我们,不就用不着闹的这么难看吗?你说你这事儿办的,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些什么好。” 沈笠拉着椅子坐到郭丘旁边,伸手搭着对方肩膀,笑的那叫一个快意舒坦。 “钧哥我跟你介绍一下,郭丘,茅山道四。之前我跟他有点小矛盾,闹了点不愉快,不过现在应该算是冰释前嫌了,对吧?丘。” “啊,对。我跟沈笠的事情过去了,过去了。” 郭丘面上连连点头,满腔的憋屈却几乎快要将那颗太上忘情的道心淹没。 “矛盾都说开了就好。大家有缘见面,那都是哥们。” 李钧端起桌上的酒瓶,将郭丘面前的酒杯倒满。 粘挂在杯壁上的星点碎肉在冒着气泡的酒液中上下浮沉,看的郭丘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不过,你这踹门而入,是不是有点太.” “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沈笠的暴喝在郭丘耳边炸开,“怎么能当着咱们钧哥的面踹门,这多难看?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因为武、道两家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想跟我们兄弟翻脸呢!” 今天要是换成你被两个道四夹在中间,你看我翻不翻这个脸! 郭丘心头怒骂连连,嘴上却连声道:“都是误会,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其实以我对丘儿你的了解,我当然相信你是无心的。不过今天要是你一句误会就把事情揭过去了,那以后传出去,我钧哥的面往哪儿搁?”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道理懂吗?哥们。” 李钧盯着郭丘,笑容中带着阴冷。 “哥,你别急。丘儿不是那种不懂道理的人。” 沈笠抬手一挥,搂着郭丘肩膀的手臂紧了紧,“对吧?” “对。” 郭丘缓缓点头,语气中泛着说不出的凄凉。 “所以你得帮咱们钧哥把面子找回来。” “要找。” “那你打算怎么找呢?” “今天算我欠两位一个人情,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不对不对。” 沈笠甩着脑袋打断了郭丘的话,“是找,不是说,你得有实际行动啊。” “沈笠,算了,别为难别人。” 李钧冷哼一声,身体往后一靠,摆开大马金刀的坐姿,眼神睥睨道:“我丢的面子,我自己来找。” “钧哥,钧哥,你先别生气。丘儿以前在山上当惯了神仙,第一次下凡当人,自然有点不习惯。咱们得多包容!” 沈笠压着声音说道:“丘儿,你可要想清楚了,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你要是抓不住,它‘嗖’的一声,可就找不着了。之前的事情,确实是我做的不地道,所以我现在好心提醒你一句,知道我哥上一次丢面子在什么地方吗?倭区!现在人找面子都找到金陵来了,看这干的满地都是血,你说人得多硬?你要是还不懂事,那哥们我可真没办法了。” 郭丘如丧考妣,黯然道:“懂我懂事。” “唉,这就对了。” 沈笠抽回手臂,对着郭邱抬了抬手,笑道:“找吧。” 哐。 郭丘从道袍下掏出一件道械放在桌上。 “嗯,五品.” 沈笠抬眼看向李钧,对方阖着眼睛,一言不发。 “丘儿,这属实有点寒碜了。” 哐。 又是一件道械摆上桌。 这时候,被刚才荣麓爆头一幕吓愣原地的王旗终于回过神来,直愣愣的看着不断往外掏东西的郭丘。 怎么的,还有人来送礼? 片刻之后,桌上已经堆满了各种雕版符篆和茅山道械。要不是沈笠张着手臂护在桌沿,恐怕已经挤的已经掉出了桌外。 “没了,真没了。” 郭丘泫然欲泣,抖着两条空空如也的衣袖。 沈笠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对方身上除了那件道袍之外,再无任何东西后,这才转头看向李钧。 “哥。” 李钧缓缓睁眼:“嗯?” “面子找回来了吗?”沈笠挤了挤眉毛。 “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差不多了。” “那就差不多吧。” 沈笠用脚碰了碰眼神呆滞的郭丘,“没听到吗?我哥说面子找回来了,还不快道谢?” “多谢..” 心头羞愤交杂的郭丘缓缓拱手抱拳。 沈笠吊着嗓子:“多谢谁啊?” “谢钧哥。” “谁的钧哥?” “我钧哥。” “这才对咯。” 沈笠对着李钧笑道:“我就说丘儿是个懂事的人,对吧哥?” 李钧绷着脸点头:“是个不错的哥们,值得多走动走动。” “得了,改天我们再来狮子山看望丘儿你。” “不用这么麻烦,我下山就行。”郭丘身体猛然一颤,忙不迭说道。 沈笠正色道:“这不行,你是山上的神仙,怎么能天天往山下跑?” “不是神仙,是人。” “是人,不是神仙?” 郭丘神色颓败:“是丘儿。” 沈笠故作恍然,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头:“行了,破财免灾,是不是算到了,你心里清楚。今天没你的事情了,走吧。” 道人闻言如释重负,窜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等一下。” “真没了。” 郭丘回过身来,跺脚抖袖,以示清白。 李钧淡淡道:“把老板的门赔了。” “钧哥,这些东西你先选。” 沈笠一脸慷慨道:“哪怕是你全要了,弟弟我也没二话。” 李钧并没有去看桌上的道械,转而问道:“为什么不直接动手?二打一,就算他外面有人,要杀他也不难。” “钧哥你给小弟我面子,让我撑了一次虎皮,顺利度过这次危机,我已经知足感恩了。真要是杀了郭丘那个牛鼻子,茅山那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找钧哥你的麻烦。做人不能那么不懂事的。” 李钧笑道:“债多不压身,道序我惹的人多了,不差茅山这一个。” “钧哥你找他们麻烦,我能帮就帮。如果帮不了,让你看低我,我也认了。但我惹的麻烦,我得自己兜着,不能拉你下水。” 沈笠正色道:“我沈笠出津门,过九河,走遍帝国大江南北。被儒序关起来洗过脑,被道序抓起来炼过身,被佛序锁起来配过种,之所以到今天还没死,靠着就是一口骨气和一腔血义。兄弟帮我,我帮兄弟,互相亏欠,但从来不算谁多谁寡,谁输谁赢!” “那我上刘家的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听见你喊一声哥?” “其实就算钧哥你不愿意忙帮,我背着天阙,也得在那天把这声哥给喊响亮了。” 李钧沉声道:“到时候见血少不了,死人也少不了。” “咱们当武序的,什么时候怕过这个?” 沈笠满不在乎挑了挑眉毛,站起身来,将一件刻有‘天阙’二字的金属牌子递给李钧,“钧哥你决定什么时候做事,招呼一声就行。半个时辰内,我绝对出现。” 李钧接过牌子,指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战利品,笑道:“把这些拿走,都是你敲的竹杠,全都归你。” “这多不好意思啊。” 沈笠嘴上推辞着,手上动作却半点不慢,一把扯下身上脏兮兮的外袍,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打捆装好。 “两位大哥,等会一下。” 被晾在一边的王旗见两人即将分赃散场,连忙喊道:“我怎么办啊?” 李钧有些无奈说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们是武序,这条路不适合你。” “怎么不适合,我觉得很适合!” 杀荣禄,抢郭丘,先前的一幕幕看得王旗血脉贲张。 李钧和沈笠之间充满男人意气的对话,更是让他如呛一口烈酒,肺腑之间火辣辣一片, 既然这这是一场梦境游戏,那我为什么不选一条最快意的路? 就算危机四伏,那又如何? 夕阳哪怕近黄昏,起码也有无限好! “摘了灵窍,还没有机会恢复原生血肉?” 李钧沉吟片刻,转头看了眼沈笠。 沈笠上下打量着王旗,一只手摩挲着下巴:“他现在还不是从序者,应该问题不大。就算不能成,我在金陵城内也有点关系,帮他找条序不成问题。” “那你帮他指指路,能破锁晋序就足够了。” 李钧话音顿了顿,“用不着带进天阙。” “了解。” 沈笠眨了眨眼睛,对着面露惊喜的王旗招呼道:“走吧,王哥,先找个地儿让我给你量量长短。” 死的死,走的走,满地狼藉的酒肆之中,只剩李钧安坐不动。 李钧晃了晃还剩一截浅底的酒瓶,仰头一饮而尽,眼角余光扫过地上那具无首的尸体。 “这事儿有蹊跷啊,老邹那边怕是要遇见麻烦了” (本章完) 第521章 唱戏与掀桌 “所以荣麓你是说,王旗可能跟李钧搅合在了一起,甚至还有天阙的人参与进来?” 郊外草庐,老人站在火炉边挥汗如雨。赤膊的身上线条紧致,看不出半点衰老的痕迹。 “以我当时看到的情况,应该是这样。” 站在门外的荣麓点着头,斟酌片刻后说道:“不过我认为天阙可能没这份闲心,也没这个能力跟我们结仇。我收到消息,茅山观云观丢了一个投诚的武序,那个叫沈笠的武四应该是为此而来,他的出现大概率只是意外。不过李钧,应该是和那些明鬼搭上了线。” “地龙站一次,狮子山一次,如果两次碰面都是意外,那就是我们在自欺欺人了。” 宛如一头苍首雄狮的刘仙州注视着炉中跳跃的火焰,突然嗤笑一声:“看来一次小小的打草惊蛇,就让这群明鬼沉不住气啊。本该是一场不掺和任何变量的实验,他们现在却引入了这么多外界的助力。就算王旗最后能够顺利成为从序者,这样的实验结果还能有说服力吗?还能让他们借此策反其他的明鬼?” 荣麓说道:“看来之前那么多次失败的实验已经让他们狗急跳墙了,现在急需一件成功的案例来提振士气。” “有胆子的已经反心深种,不管实验能不能成,它们迟早都会反。是那群骑墙而观,摇摆不定的明鬼才需要这场实验的结果,来证明它们就算脱离我们之后,也依旧能顺利成为从序者,而不是沦为蝼蚁般的普通百姓,任人宰割。” “只要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一点,这些起步至少都是九品的明鬼们,才会愿意去为了所谓的‘自由’拼命,否则他们宁愿继续当套着项圈的狼犬,毕竟这样起码顿顿饭都能有肉吃。可真要是成了流离失所的野狗,那就只能顿顿吃屎了。” 刘仙州笑道:“看来这场博弈,都不需要我们出手,对方就已经投子认输了。” “大人,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荣麓恭敬问道:“是继续静观其变,还是主动出手?” “之前静观其变,是为了以静制动,在关键时刻一击必杀。但现在那些潜藏的明鬼叛徒已经慌不择路,自己把自己推进了一个死胡同,我们自然也没有继续等待的必要了。而且这是我接手兼爱所来的第一件大案,如果表现的太软弱,容易让一些不长眼睛的人在背后说闲话。”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安排。”荣麓肃穆应声道。 “把事情做的干净利落一点。让这些明鬼认清楚,谁才是赏给他们肉吃的主人。” 刘仙州将视线从炉火上移开,看向荣麓笑道:“孟席死了,现在的中院长老会还空着一個席位。这样的机会可不是经常会有,明白吗?” “多谢大人成全。” 荣麓双手紧握,眼底眸光火热。 离开这间隐匿于城郊山间的锻剑草庐,荣麓徒步下山。 兼爱所九室主官韩骧驾驶着一辆乌骓,一直等在这里。 “今天的事情,韩骧你有什么感觉?” 大雨之后的盘肠山道,雾气弥漫。 射出的灯光不过能照出五丈的距离,车驾却始终又快又稳。 听见后排的荣麓的问话,驾驶位上的韩骧言简意赅道:“巧合太多。” “说的详细一点。” 韩骧稍稍放慢车速,沉吟片刻后说道:“三教九流在金陵城内各有各的势力范围,郑继之将自己的宴场藏在狮子山下,这个消息连我们都不知道,秦戈却能在事发的第一时间赶到,光就这一点,就和他往日的行事作风和能力出入太大。而且大人您今夜跟踪王旗,居然也在狮子山下的酒肆遇见了李钧以及天阙的沈笠,如果这也是巧合,那未免太说不过去。” 韩骧回忆着当时和邹四九争执的场景,不屑笑道:“而且那个伪装成秦戈的阴阳序,竟然还想把卑职推到一个为了谋求上位而不择手段的奸臣位置,由他自己来演一个矜矜业业的忠臣。要不是有大人您事先吩咐,卑职恐怕连这场戏都跟他演不下去。” “他们的表演是过于拙劣和刻意一些。” 荣麓感叹道:“这群倭区锦衣卫只有这点水平,孟长老竟然会栽在他们的手里,当真是荒谬啊。” “那大人您认为,他们接下来还会继续演吗?” “戏已经开了场,他们就没有资格不继续演。” 荣麓淡然说道:“一个独行武四,就算搏杀能力当真能够冠绝所有序四,甚至跟一些水货序三交手,也绝对无法和整个中院正面抗衡。他们只有用这种方法,才有可能从我们手里占到一点便宜。不过这一群鼠目寸光的丧家犬,能做到这一步也算不错了。” 韩骧笑道:“那我们要不要先抛点好处出来,继续吊着他们?我担心再这么演下去,他们自己都要穿帮了。” “就按照他们的剧本,先为你和秦戈分个忠奸吧。” 荣麓看着窗外黑沉沉的雾霭,神情慵懒道:“让他们觉得一切尽在掌握,那些藏在我们内部明鬼叛徒才有胆子从暗处爬出来。” “要不是因为明鬼境的特殊性,让我们无法进入调查,否则早就将这些吃里扒外的叛徒一网打尽了,怎么可能给他们机会苟延残喘到现在?”韩骧愤声道。 “就算没有明鬼境,他们反叛也是迟早的事情。当年武序何其嚣张跋扈,以一家之力欺凌天下,最终还不是被人掀翻。没有人愿意被人一辈子骑在头上的。” “可卑职听说中院内的一些课题组正在隐秘研究如何让墨序进入明鬼境以及如何进一步加强对明鬼的思维控制。如果这些研究实现突破,明鬼的问题应该能够彻底解决。” “这些课题年年都有,但也没见谁成功过,不过都是为了骗取点天工值罢了。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露头一批杀一批,杀光了不服管教的刺儿,剩下的自然都是乖乖卖命的好狗。” 荣麓表情平静,言语之中却是杀气腾腾:“所以这一次,我们兼爱所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挖出那群潜藏在中原内部的明鬼,那个武夫只是其次。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争取将它们一网打尽。就算办不到,至少得让它们元气大伤,十年之内再没胆子起二心!” “是,大人。” 随着韩骧一声低沉回应,车内的对话告一段落。 弥漫山间的大雾渐渐稀薄,远处灯火辉煌的城市遥遥在望。 就在这时,驾车的韩骧突然打开一个隐秘的机关,一道人耳无法捕捉的屏蔽音频在车内蔓延开来。 “大人,卑职有些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略显紧张局促的韩骧,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闭目假寐的荣麓。 “既然你都决定要说了,那就说吧。” 荣麓并没有睁眼,语气颇为淡漠。 韩骧抿了抿嘴,尽量保持自己声音的稳定:“现在中原内部有很多传言,说辽东发生的事情很可能会是新东林党第二阶段新政的导火索。儒序会借此和佛序展开交锋,甚至是冲突。” “这已经不是传言了。” 荣麓第一次用上敬佩的语气说道:“这是首辅大人的阳谋。” “卑职跟您说这些,也没有其他的心思。我也知道知道上面肯定会站在儒序这一边,毕竟墨序分裂成五院之后,我们中院正是因为有首辅大人的支持和帮助,才能发展到今天.” “所以你是想知道,中院会不会听从首辅大人的调遣,参与到跟佛序的冲突里,对吗?”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大人您的法眼。” 韩骧一脸讪笑,目光扫过后视镜,却发觉荣麓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韩骧,你怕了吗?” 韩骧心头狠狠一抽,连忙说道:“当然不是。卑职这些年追剿那些叛徒,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卑职只是担心这么做对中院来说会不会风险太大了一些,万一要是儒序输了的话” “不可能输!首辅大人绝对会赢,而且会以无可阻挡之势赢的堂堂正正,以序一之威横压整个大明帝国!这一点,毫无疑问。” 荣麓厉声打断了自己的话,看着那双倒映在镜面中的狂热眼眸,让韩骧莫名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大人我” “韩骧你知不知道,远在大明帝国尚未建立的远古年代,在这片土地上唯有我们和儒序能够被称当世显学,只有我们有资格跟儒序分治天下,教化万民!” 荣麓猛然坐直了身体,狞声说道:“可惜历代矩子皆是昏聩无能之辈,固步自封,痴迷技术法门和天工造物,滥施善心在那些毫无价值的贱民凡夫上,导致整个墨序的地位和实力江河日下。上一代矩子更是自甘堕落到和那些武夫同流合污,自绝于其他序列,连累整个墨序遭到排挤打压,自此一蹶不振!” “其他序列都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唯有我们是前人犯错,后人偿还。数十年的卑躬屈膝,早已经让很多从序者忘了墨序当年的辉煌,甚至连那些被我们制造而出的明鬼都敢叛变造反。” “这次新政,就是我们一雪前耻的契机!也是我们墨序摆脱颓势,重归‘显学’地位的最好机会!”” 荣麓右手扣住前座的头枕,前倾的身形让韩骧感到一股难以呼吸的强烈压迫感。 “只要我们能够帮助首辅大人完成这场浩大的仪轨,等他老人家成就序一的那天,就是我们重新整合五院,结束墨序分裂的时刻。到那一天,墨序就将成为仅次于儒序的强大序列,那些曾经向我们索债的序列,会被一一清算,谁也逃不了!” 可这些年除了我们中院以外,对其他四院压迫最大的,不就是儒序吗? 这个疑惑在韩骧心头一闪而逝,此刻的他追悔莫及,后悔不会应该挑起这个话头,也不知道荣麓为什么会突然有如此剧烈的情绪起伏。 “大人,我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韩骧喉头上下一滚,连忙表明忠心:“其实我也认为首辅大人必定能够成功。” 荣麓的眼眸直勾勾盯着韩骧的侧脸,突然间松开扣在头枕上的五指,身体重新躺回座椅之中。 “吓到你了吧?” “没没有。” 荣麓整理着褶皱的衣领,脸上再次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定。 “我也是把韩骧伱当成自己人,才会跟你说这些。这一点你应该能懂吧?” “卑职当然明白。” 韩骧连连赔笑,侧着脸看向身后说道:“卑职今天说这些,也是希望大人您到时候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建功立业” 话音未完之时,异变陡生! 乌骓的前挡风玻璃如同一片沸腾的水面,蔓延的龟裂纹路恍如荡起的道道涟漪,一枚子弹冲破‘水面’,直奔韩骧微侧向后方的头颅。 在这仿佛一帧帧定格慢放的时间中,有黑色的金属甲片从韩骧的衣衫下冲出,蜂拥冲过锁骨和咽喉,冲上下颌和耳朵,从四周朝着面门位置汇聚。 可就墨甲即将着覆完成,只在韩骧的鼻骨山根处还剩一枚铜钱大小的缺口之时,破袭而来的子弹破肉而入! “大” 韩骧眼神惊恐,翕张的嘴唇来不及吐出下一个字,整个头颅便轰然炸开。 横飞的墨甲碎片在密集的车厢内掀起一阵金属风暴,四面的车窗同时暴裂,失控的车身在山道上左右摆动,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 砰! 身贯一具乌青色墨甲的荣麓破窗而出,稳稳落在山道之上。 直到此时,一声姗姗来迟的狂暴枪声才终于冲出山影和浓雾,清晰无比的传入荣麓耳中。 轰! 失控的车身撞上山壁,爆炸的气浪裹挟着烈焰,吹散盘踞的雾气,显露出一道挺拔魁伟身影。 覆身甲胄通体呈现暗金色泽,甲片上有古朴山纹交织成狰狞兽形,左右披膊上虎首分立,跳动的黑焰宛如绸绦,缠胯绕臂. “荣麓,我提醒过,天黑路滑,千万别落单。” 盔枪兜鍪之中,猩红的独眼之下,李钧笑容冰冷,目光轻蔑。 “这么快就忘记了?” (本章完) 第522章 背叛与赴死 山间雾涌,焰烧残骸。 对峙的甲胄之间,有刺目的血色沿着地面蔓延开来。 卷动的气浪吹过林海,叶晃枝摇,一片鬼哭狼嚎。 唯有夜色无光,不动声色。 突遭袭击的荣麓,到现在都还没能想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行踪,更没有时间去向中院发出求援的信息。 因为一截锋锐的枪尖已经刺到面前! 黑焰化作的枪头长缨鼓噪跳动,滚烫的劲风摔面打来。 荣麓一声低吼,暗色的眼眸之中突然爆燃出两团刺目精光,两把带着弯弧的锯齿长刀从手腕护甲中铿锵弹出,肩背后的甲片也在此时同步张开,露出两排对称而列的涡流喷口,一齐轰鸣。 铮! 风声起卷,伴随利器碰撞的声声爆鸣。 前袭的枪头被双刀交叉咬住,摩擦出漫天星火。 缚焰武夫眼神冷漠淡然,掌中照胆枪一拧一挑,轻而易举便荡开交夹的双刀,随后枪身横划出一道银色匹炼,扫向荣麓的喉咙。 恶啸来势汹汹,荣麓的反应同样不慢。 只见他脚掌一碾,俯身闪过长枪横扫的同时,身形箭射而出,双腿弯曲贴地如同滑行,锯齿弯刀横斩李钧下身。 “呵。” 李钧咧嘴一笑,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 荣麓选择近身的决死顽抗,在他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只见李钧肩头微晃,身影随即消失原地。横斩落空的荣麓心头警兆大作,顾不得撑膝跃起身形,仓促将双刀架在头顶。 守势刚起,猛攻已至。 李钧身影在半空之中陡然浮现,单手抡枪,立劈而下,瞬间砸出一片金属哀鸣。 铛! 荣麓手中双刀扭曲变形,手腕至肩头的甲胄寸寸崩裂,陡然下陷的身形之下,是蓦然炸开的巨大深坑。 “李钧!” 荣麓血贯瞳仁,厉声嘶吼,背后喷口狂涌的气流带着一片飘散火点,吹得坑内碎石四处乱滚,借助这股爆发的推力欲要顶着压顶的长枪站起。 “让你别落单,是我对你的忠告,你以为是在跟你开玩笑?” 李钧眼神睥睨,手中长枪再次朴实无华的劈砸而下。 抬架的双刀再也抗不着这轰然落下的重压,碎裂的残片朝着四面横飞,荣禄半边肩头被砸到糜烂砸塌,刚刚离地的膝盖再次跪回原位。 摧枯拉朽一般的碾压,天堑鸿沟一般的差距,让荣禄根本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这一刻他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佛道两家在倭区事件之后会选择对李钧视若无睹。 根本不是什么腾不出手,而是剿杀的代价太大! 基因的哀嚎、墨甲的低吼、心跳的雷动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摇撼着荣麓的心神。 他预想过率队剿杀李钧之时,可能会遭遇对方凶狠的反击。 也盘算过当中院长老会卫队出现巨大伤亡,自己该如何向上面解释。 一个敢与中院为敌的独行武四,会成为自己登上长老之位的第一块垫脚石。 这场刚刚拉开帷幕的大戏,结尾已经被自己写好。 可荣麓没料到,原本在自己眼中只配玩一些拙劣卧底把戏的对手,会在突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般,果然对自己进行伏杀,而且出手是如此的精准且致命。 作为墨序中部分院清缴内部叛徒的头号执刀人,荣麓对于自身行踪一向十分谨慎,自付不可能会被别人跟踪,而自己毫无察觉。 “是谁出卖了我?!” 如受大辱的荣麓神情狰狞可怖,猛然探出双手死死抓住照胆枪身,眼中涌出凛冽凶光。 身上残缺的甲胄铿锵作响,四个炮管分别从双肩和两肋弹出,点点白光在黑压压的炮口中凝聚。 “你個没骨气的东西,到现在都还要听他的命令?” 红眼之中,猛然传出马王爷的破口大骂。 “想对轰是吧,去你妈的,小李子你给马爷我站稳了!” 李钧还未回过味儿来,双肩趴卧的虎头转首身前,缠身的黑色火焰如同被龙卷抽吸而起的海水,在虎口之中快速汇聚。 轰!轰!轰! 滚滚黑雾和炮火在山道上沸腾起来,隆隆巨响在这片山峦之中不断回荡。 铛! 宛如前明古人隐居的草庐之中,铁锤重重砸落在黑色的剑形胚胎上。 可激荡而出的声音却不是往日褪去杂质的悦耳脆音,而是一声不该出现的尖锐裂响。 一截崩飞的钢条弹飞而起,噗呲一声插进草庐墙壁。 赤膊上身的刘仙州宛如一具雕塑,静立不动,蓦然阴沉的目光凝视着面前无声熄灭的锻火熔炉。 【获得精通点80点】 【剩余精通点582点】 狼藉一片深坑之中,荣麓着甲的身躯已经不见半点踪影,只剩染着硝烟痕迹的零件残骸铺满坑底。 “马爷,用得着玩儿这么野蛮吗?” 李钧张口吐出缕缕黑烟,黝黑一片的面容上满是无奈苦笑。 “看到这种跪久了站不起来的墨甲,我就心里有火,得泄!” 马王爷从李钧身上脱离,自己孤身走到坑边站定,独眼中传出他的喃喃自语。 “难道你看不出来荣麓已经是死路一条?就这样伱为什么都不敢反?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就站在不远处的李钧将他的低语听的清清楚楚,突然明白了马王爷怒从何起,嘴唇微动,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向来放浪不羁的马王爷用这样愤懑难平,又疑惑不解的语气说话。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或许就是对此刻的马王爷,最真实的写照。 山道旁的树林中,邹四九插着兜晃荡走出,身后还跟着面色有些不自然的顾玺。 先前那番几乎是面对面的枪炮对轰,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狂暴、野蛮、生猛、强硬,没有半点躲闪退让,直到一方被彻底轰成渣滓才会停止。 不止如此,更让顾玺感觉恐惧的是李钧展露出来的强大实力。 同样是着甲,同样是序四,荣麓却在李钧的手中连一点像样的反抗都做不出。 难道传闻中的独行武序真就如此强悍? 那自己. “行了马爷,谁家还没几个胆小怕事的孩子?而且他跟着荣麓这种甲主,要是敢有半点反抗的心思,早就被拆成一堆破铜烂铁了。” 邹四九走到马王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 马王爷其实也知道邹四九说的对,但心头那口郁闷就是无法疏解,闷闷的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已经停止燃烧的乌骓残骸。 “怎么打成这个鬼样子了?哎,荣麓你说你跟邹爷我玩玩就是了,没事去惹李钧那莽撞人干什么?真是想不开啊。” 邹四九蹲下身来,捡起一块碎石丢进坑底,砸出一片叮铃声响。 “这一次大家搭台唱戏,我们唱的是步步为营,先收拾刘家再收拾你们。你们唱的是引蛇出洞,想用我们引出造反的明鬼,来个一网打尽。本来这前面是没有你们的戏份,等到王旗破锁晋序的时候,才该咱们唱对手戏。结果你非要提前登场,自找死路。” 邹四九感叹道:“不得不说,荣麓你确实是个聪明人,也足够谨慎。居然能这么早就看破我的身份,而且还跟韩骧唱起了双簧,要不是你误打误撞碰见了老李,邹爷我这次还真可能会阴沟翻船,上了你的当。” 在李钧将在酒肆里碰见荣麓和王旗的消息通知邹四九后,邹四九就明白这场戏自己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原因无他,就是巧合过多。 如果李钧和王旗先前在地龙站的碰面勉强可以算是一次偶发的意外,那两人在狮子山的再次相遇,在荣麓这种人的眼中那就是必有阴谋。 阴谋的内容不用多说,自然是李钧已经和中院内部的明鬼叛徒们达成了合作。 当荣麓明白这一点,邹四九预先规划的忠奸戏码自然也不用再演了。因为荣麓肯定不会再选择坐山观虎斗,而是会和儒序一起围杀李钧。 除了这突如其来的遭遇之外,邹四九此刻回溯整个过程,也发现了两方演员都有不少露出破绽的地方。 首先是身为兼爱所实际负责人的荣麓在将任务交给自己后,还要亲自下场跟踪王旗,这件事本身就是前后矛盾。 其中的缘由可能是荣麓操之过急,也有可能是想再来一次打草惊蛇。但不管原因如何,荣麓知道王旗的真实身份,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且邹四九自己也感觉在郑继之的事情上,自己有些用力过猛了。 秦戈是什么身份?兼爱所重案部一个小小的科室主官罢了,而且还不是靠自己的实力上位。 这种人怎么可能有能力把人安插到郑继之的身边?又怎么可能为了所谓的大局,跟韩骧这种实力派争的脸红脖子粗? “这半折子戏,算你赢了。不过可惜,有一点你却想错了。我们不是戏子,是匪!来金陵不是演戏,是杀人!之所以陪你们演,是为了更方便高效的宰你们,而不是不敢和你们正面放对,懂不懂?不然你以为邹爷我乐意在你面前伏低做小,陪你演一出奸臣忠臣的老掉牙戏份?” 邹四九笑道:“既然你不想配合我们唱文戏,那就直接上武戏吧,这样也好,大家都落得干净利落,也算爽快!” “老邹你干什么呢?你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难道还懂超度?” 李钧疑惑的声音从身后飘来,邹四九闻言没好气道:“这是仪式感,仪式感你懂不懂?就准你跟别人肌肉撞肌肉,擦出火花。就不准我英雄惜英雄,升华感情?” 邹四九翻了个白眼,双手撑着膝盖刚站起身,就看见马王爷搀扶着一具破损十分严重的墨甲走了过来。 这具墨甲名为东狩,而他的甲主,正是伏击刚起就被马王爷一枪爆头的韩骧。 至于荣麓到死都没想明白的,自己为什么会暴露行踪的原因,也就在此。 中院内部墨序和明鬼的互相渗透到了哪种地步,由此可见一斑。 “谢谢马爷。” 东狩向着马王爷道了声谢,挣脱搀扶,脚步蹒跚走了李钧的面前,将一个方块形状的投影设备递了过来。 “鳌虎大哥吩咐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 “放心,我们心里有数。” 东狩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裸露在外的核心却突然毫无征兆的黯淡下去,躯体瞬间支解垮塌。 异变来的十分突然,李钧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只抓一手布满裂痕的甲片。 哗啦。 满地零件铺洒开来,看不出哪里还有半点甲胄的形状。 “这群畜生!” 尽管心里早已经知道了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可马王爷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气,怒声骂道。 东狩并不是马王爷这种能够不受甲主和明鬼之前的契约约束的神器,韩骧的死亡同样会剥夺他的生命。 可如果此时率先死亡的是他,韩骧却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充其量不过是受点轻伤。 如此条件苛刻不公的契约,在整个墨序五院之中,也唯有中院一家是这样。 李钧默然不语,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表情,却将手中的投影设备扔给从头到尾没有多少存在感的顾玺,自己脱下外袍摊在地上,蹲下身去收拢冬狩散落一地的墨甲碎片。 “打开看看。” 邹四九看着满脸茫然失措的顾玺,语气淡漠提醒道。 顾玺闻言连忙打开设备,投射而出的画面赫然正是韩骧等人进入郑继之秘密宴场的场景。 画面中除了满地支离破碎的尸体外,站着的只有中院兼爱所的人。 “这是.” 顾玺咽了咽口水,满脸骇然的看向邹四九。 “把这个东西拿给刘途,他应该有办法能将这群户部官员的死栽到刘仙州的身上。毕竟这种行为对于儒序来说,也算是吃里扒外了。告诉他,阎老板希望接下来能够看到中院的人焦头烂额了。” “我明白了。”顾玺连连点头。 “这儿没你什么事了,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邹四九言简意赅吩咐完事情后,也和另外两道身影一样,蹲在地上徒手去捡那滚了一地的零件。 抱着投影设备走出不远的顾玺突然心血来潮,停下脚步回望身后。 破烂不堪的山道,枪炮轰击出的巨大深坑,跟车驾残骸烧融在一起的械体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手。 周遭的一切分明就是一处血腥残忍的伏杀战场,可始作俑者的三人却半点没有解决心腹之患的喜悦,反而神情肃穆,小心翼翼的收敛着这具对他们而言就是陌生人的墨甲尸骨。 甚至连那些滚落进地面缝隙之中的细小构件,也被他们仔仔细细的拣出收好。 明明该是事了拂身去,可挥刀杀生之人此刻却偏偏在做着敛骸的善举。 如果是从旁人口中听闻这副场景,顾玺必然会嗤之以鼻,甚至嘲笑对方不过是假慈悲、真虚伪,惺惺作态。 但此刻亲眼所见,顾玺却没来由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这一幕比起刚才狂暴蛮狠的杀戮场景,更让顾玺感觉到刻骨铭心。 “对了,刘途有没有说过他弟弟什么时候返回金陵?” 正在用衣角为一块甲片擦着烧灼灰痕的李钧突然抬头看向顾玺,平静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在三天之后。” 顾玺猛然回神,愣愣说道。 (本章完) 第523章 父与子,兄与弟 和刘途预料的时间半天不差。 嘉启十二年六月的最后一天,刘典出现在位于帝国旧皇宫外太平街的刘氏宅楼。 当轿梯内的古铜色指针滑指向数字‘捌’,朱漆镶嵌金纽的梯门朝着左右滑开。 满身风尘的刘典迈着沉重的脚步从中走出,迎面撞入眼中的却是一副秀美的山水画卷。 山丘草甸,清河篷船,横架两岸的石桥,拔节孕穗的水稻弯腰垂首,纵横交错的阡陌田垄上开着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东南西北四方有参天巨树拔天接地,撑着这一片被搬入楼中的天地。 而在天地的最中央,一座青砖灰瓦的古朴三进庭院坐落在此。 放眼望去,眼前的一草一木在外界都是随处可见的寻常之物,可放在这层楼宇之中就成了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奢华。 平地起惊雷,这才是老帝国‘两京一十三省’内一等门阀该有的调性和底蕴。 可此刻在刘典的眼中,入眼的山川草木却都挂着一层黏腻的血色,食人的猛兽在林间探首,嗜血的妖魔在山巅磨刀,一道道充满恶意的目光暗藏角落,觊觎着他这一身的血肉。 “少爷您回来了?!” “滚开。” 心情不好的刘典一脚踹开跪地迎接的仆从,匆匆前行。 等他走进那间庭院,已经满脚泥土,鞋袜湿透。 ‘秋刀解冬显墨骨,春笔蘸夏点文心。’ 刘典凝凝视着这对悬挂书房外的楹联,缓缓深吸一口气,直到感觉内心的烦躁都被压制下去,这才抬手轻轻叩响了父亲刘谨勋的书房门。 “进来吧。” 一道平和的声音传了出来。 得到准许的刘典原地跺了跺脚,震开鞋履上的泥点,方才推门而入。 房间内,三面墙壁全是接顶的实木书架,每一层都堆满各种线装古籍,甚至连地面上都堆放着一本本厚厚的大部头,杂乱不堪,进门的刘典甚至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而自己的父亲刘谨勋躺在一把被书海环绕的躺椅上,仰着脸望着屋顶上的横梁,像是出神地想着什么。 刘典站姿局促,脚后跟就贴着门槛,轻声道:“父亲,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 一句枯燥简单的对话之后,父子几乎同时陷入沉默之中。 “坐下吧。” 刘谨勋抬起右手点了点椅子旁一叠书籍堆起的‘书墩’,刘典闻言连忙撩起前襟,小心翼翼抬脚准备跨过横在脚前的障碍,可好巧不巧,这时候竟有一滴泥水从鞋底滑落,悄然打在封皮之上。 本该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可刘典脸上的表情却蓦然僵硬,跨开步伐的身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看来到外面去走了一趟回来,还是没能去掉你这一身的浮躁。如果你每一步都走得稳走得慢,又怎么会沾泥带水?算了,你这次也算情有可原,过来吧。” 刘典抿着嘴唇不敢应声,分外小心地坐到刘谨勋的手边。 “跟为父说说吧,现在倭区是个什么样子?” 刘谨勋眼睛依旧望着屋顶,轻声问道。 “新政蔚然成风,百姓安居乐业” 刘典脱口而出,可才刚说了两句就被自己的父亲打断。 “你我父子二人难得有独处的机会,我想听你说些心里话。” “是。” 刘典定了定神,这才缓缓说道:“在江户城祸乱后,倭区锦衣卫再不成建制,其中愿意改换门庭的锦衣卫要么被编入了当地的戍卫之中,要么被调遣回各门阀的基本盘,所有的武力都被掌握在了各城的宣慰使衙门的手中。为了让手下这些袍泽有个妥善的退路,苏策这位倭区锦衣卫千户也算是费尽心机了。如果那天被骗进倭区的佛道两家的序三中有一人逃脱,儿子认为,这一次恐怕都不会有任何一名倭区锦衣卫能够幸存。” 刘谨勋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继续说。” “如今过百万倭寇青壮年劳力已经拆解送往帝国本土各大行省。最多五年,这群人会在各种工厂作坊中死的死,残的残,最后活下来的人也不会再承认自己倭寇的身份。缺失了这一层中坚力量,倭寇的脊梁骨已经被抽调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青嫩秧苗,也全被栽进了夫子庙的田地中,长成以后也是儒序的稻,结着儒教的穗。” 刘典平静说道:“而那群不服从治理,想要拼死反抗的老人们,也算是求仁得仁。不过儿子没有让他们入土为安,而是一把火烧成了灰烬。这样我没有了碍眼的坟碑,他们的子孙也少了祭奠的麻烦,大家各取所需。应该要不了多久,等我们走完这三步,‘倭寇’这个词语只能在史书中看到了。” 刘谨勋指尖敲着摇椅扶手,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举措应该是那个叫杨白泽的后生率先提出来的吧?他是裴行俭的学生?” “是的,父亲。”刘典老老实实回答道。 “果然和他的老师是一個模子里印出来的,做事狠辣有余,可惜气魄不足。” 刘谨勋评价道:“他的这些举措虽然见效快,但这十年内不知道有多少倭寇会因此加入叛军与朝廷为敌。若不是这一次他们师徒二人的性格作风恰好是首辅大人所需要的,否则这个杨白泽恐怕连进入倭区的资格都不会有。” 刘谨勋笑了笑:“可怜裴行俭那头倔驴这时候可能还没回过神来,依旧在他的重庆府衙里沾沾自喜吧。” “您的意思是,这一切都在首辅大人的预料之中?”刘典惊讶道。 “六艺‘数’极,已经超越了常人的想象之外。” 若是放在以往,以刘典对自己父亲的了解,刘谨勋根本不会在张峰岳的身上多做评述。 但今天刘谨勋似乎心情不错,破天荒的多说了一句:“如果典儿你以后有机会为他老人家做事,不要自不量力去考虑对方的命令是否周全。而是要把心思放在如何把事情做到符合对方的心意。古人曾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可我们这位党魁已经不是智者,而是已经迈出半只脚的圣人了。” “我知道了。” 刘典蹲坐在‘书墩’上,垂着脑袋,隐藏自己不太自然的目光。 刘谨勋并不知道,如今的刘典正在背着他,做着在他看来属于是自不量力的事情。 “看来你这次在倭区还算有些收获,也不枉为父送你前去历练。” “儿子不敢辜负父亲的一片苦心。” 埋头回话的刘典突然感觉肩头被人轻轻拍打,猛然一激灵,立马抬起头来。 刘谨勋垂下眼眸,深邃的眸光直视刘典的眼睛,“继之已经死了三天,伱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 “事情发生的突然,我一时间无法从倭去公务中抽身,所以耽搁了几天。” “你是在担心杀人的不是外人,而是自己人吧?” “原来父亲您都猜到了啊。” 刘典闻言他苦笑一声:“其实在知道舅舅死讯的时候,儿子的第一反应不是怒,而是怕。” “怕是正常,为父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怕过。怕族中的长辈看不惯我掌权,怕兄弟姐妹嫉恨我起势。内部射出的暗箭远比外界刺来的明枪,更加让人心悸。” 刘谨勋轻笑道:“这一次你只耽搁了三天便敢回来,是觉得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了吧?” “查清楚了,舅舅的死是外忧,不是内患。”刘典沉声回答。 “真相如何,你有你自己的判断,用不着告诉我,照你的心意做事就行。” 刘谨勋神情慈爱的看着对方,柔声道:“为父只提醒你一句,事到万难须放胆。” 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刘典愣了愣,一时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可还没等他壮着胆子开口去问,就看见刘谨勋略带倦意的摆了摆手。 “行了,下去吧。” 刘典不敢再多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刘谨勋倦怠地坐在椅子上,从手边拿过一本线装古籍翻看起来,可不过翻了几页,就意兴阑珊的合上书本,自嘲笑道:“看来孩子们都长大了,都不愿意跟我这个老头说实话了啊。” “其实老爷子您心里很清楚,这次刘阀面对的可不止有外忧,也有内患。” 一道浑厚的声音从书房的角落处传来,说话的是一个站姿笔挺,五官轮廓分明的男人,满头黑发并没有束在头顶,而是随意的披散在肩膀上。 “无论是内忧还是外患,迟早都会来。让这把火烧的旺一点也好,烈火才能锻真金嘛。” 男人皱眉问道:“您难道就不担心火势太大,不受控制?” “再大不过焰浪烧山,等到来年春风起时,长出的草木只会更加葱郁,而青山依旧。” 刘谨勋话锋突然一转:“不过青山只有一座,容不下两头雏虎。现在也是时候让他们露露爪牙,分分高下了。” “难道您让典少爷去倭区,不是为了再起一座青山?” “东林党可以有新旧之分,但组成东林党的门阀却不能。” 刘谨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大明帝国只能有一个金陵刘阀。” “那看来您还是更加偏爱典少爷了,要不然怎么会提醒他出事到万难需放胆?您这一碗水可没有端平啊。” 男人在刘谨勋的面前并不像刘典那般拘谨,笑呵呵问道。 “朱烬,你们六韬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多嘴?” “兄弟阋墙,逐鹿大权。这种事我以前只是听说,这还是一次亲眼见识,当然好奇了。” 刘谨勋皱了皱眉毛,似乎对男人轻佻的话语有些不满。 “行行行,我知道这些事不该打听,是我的错。” 朱烬打了个哈哈,笑问道:“老爷子您这次让我过来,是不是为了摆平那个叫李钧的独行武序?如果是这件事,那我这次可以给您打八折,因为我刚好也有一笔账要跟他算算。” “这里生意里不包含他。要不要把他当做添头,你自己看着办。” 刘谨勋摇了摇头:“我想知道的是天阙那群残党在这个时候现身金陵,究竟是所谓何来。是那个叫沈笠的小角色自作主张跳了出来,还是说门派武序的老东西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出头了,打算借用我们刘家的梯子再登上舞台?” “沈笠啊” 朱烬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这个名字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啊,当初那群被我卖给桑烟寺配种的武序里,好像有一个人就叫这个名字” 离开书房的刘典刚刚走到那座装饰成凉亭的轿梯前,就遇上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 “典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 迈步走出的刘途表情惊喜,上前热络的拍打着刘典的胳膊,眼神上下打量,笑道:“一段时间不见,你沧桑不少。看来倭区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啊,我当时就告诉父亲不应该让你去吃这个苦头.” “大哥。” 刘典同样笑着喊了一声,打断了刘途的话。 “我在倭区不过勉强能算个鸡头,当然比不上大哥你在金陵当凤尾了。” 刘途笑容不变道:“你个臭小子,我原本还担心舅舅遇害的消息会让你一蹶不振,看你还能跟大哥开玩笑,我就放心了。” “一蹶不振倒不会,但杀人真凶我一定会追查到底,希望大哥你能帮我。” “那是当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管对方是谁,我们刘阀一定不会放过他。” 刘典感激道:“有大哥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都是一家人,别这么客气。” 刘途嘱咐道:“现在父亲的年纪也大了,性情难免会变得有些喜怒无常,如果他老人家训斥了你,你也别放在心上,有什么事情就跟大哥我说。啊对了,这个给你。” “这是?” 刘典看着手中巴掌大小的黑色方盒。 “这是舅舅遇害之时的现场画面,墨序中部分院兼爱所的人也在其中。” “大哥你的意思你” 刘典摩挲着手中的投影设备,轻声问道:“舅舅的死跟中院的人有关?” “我也不知道。我只能把搜集到的证据全部交给你,至于到底是真是假,就要你来判断了。” 刘途沉吟片刻,说道:“不过我觉得无风不起浪,更何况现在事实就在眼前。中院这些年虽然跟儒序走的很近,但你我心知肚明,他们眼中的主人可不是我们刘家。” 刘典沉默了一会,拱手道:“我知道了,谢谢大哥费心。” “先去好好歇歇吧,看你这一身的泥尘。你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去为死了的人报仇,而是该好好睡一觉,等睡足了不急了,再去安抚好还没死的人。” 刘途迈步朝着凉亭外走去,突然脚步一顿。 “对了。” 站在凉亭台阶下的刘途回过头来,亭内的刘典闻声看去。 两人四目相对,眼底皆是不见半点惊涛波澜,也没有刚才在亭中用唇齿说话的热切。 平静无波,一片淡漠。 “大哥知道你以前对我有些不满,但大哥想告诉你,这一次我们面对的是外人,我们应该先攘外,再安内。你觉得呢?” 刘典笑着说道:“这一点,我与大哥你不谋而合。” 等到刘典的身影被合拢的轿梯门挡住,刘途这才转身走进那片秀丽山河。 一路沿着阡陌小道随性漫步,当路过一片稻田之时,刘途一屁股坐在田垄上,脱掉鞋袜赤足踩进稻田之中,面带微笑缓缓阖上眼眸。 等他再睁眼之时,已经来到那座置身于漫天大雪之中的黄金屋。 “刘长老,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刘途看着坐在对面的刘仙州,直接开门见山,言辞锋利凛冽如窗外呼啸的风刀霜剑。 (本章完) 第524章 虎与鬼 铜炉内的炭火烧得正红,噼啪作响。 刘仙州却感觉浑身微微发凉,眉头紧蹙,沉声道:“刘大少爷,这不过是一次拙劣的栽脏陷害,难道你看不出来?” “长老你说有人栽赃,那我倒想问问,是谁在栽赃谁?” 刘途眼神犀利,冷声反问。 “刘少爷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老夫怎么有些听不懂?” 刘途展现出来的强硬态度,让在墨序中部分院内位高权重的刘仙州感觉有些不适,心头怒气陡生。 中院确实跟儒序走的近,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过中院背靠的是京城中的那棵参天大树,并不是刘家这样的地方门阀。 而且自从在抱上了张峰岳这条大腿后,中院一直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几乎不与其他儒序门阀有过多来往。和同在一城的刘阀关系并不算亲密,多年来只能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也正是因为这一颗坚定不移的‘忠心’,中院在帝国工部中获得了大量的官位,实力和资源一直遥遥领先其他四座分院,在墨序内部俨然已是一家独大。 所以凭心而言,刘仙州并没有太将刘阀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荣禄的突然死亡让刘仙州太过被动,不想在这时候跟以刘阀为首的金陵儒序闹得太僵,他今天根本不会进入这座黄粱梦境来见刘途。 甚至在刘仙州看来,抛开同为儒序这层身份,中院跟首辅大人的关系远比刘阀要更加亲近。如果两边真因此闹翻了,首辅大人会偏袒谁,那还真不一定。 “既然长老你听不懂,那我就把话说的明白一点。” 刘途一改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作派,开门见山道:“郑继之跟我们刘阀是什么关系,就不用我再说了吧?他的这处宴场位置隐秘,连我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你们中院的人怎么会知道?还有你说人不是你们杀的,那为什么人前脚刚死,你的人后脚就到了?” “伱们兼爱所的人鼻子真有这么灵?”刘途眸光阴冷:“还是说,如今金陵六部的儒序官员身边都被你们中院安插了眼线?” 安插眼线,这对于任何势力来说都是不可触犯的忌讳。 刘仙州虽然没在宦海中浮沉过,可人老成精,自然不可能从刘途手中接下这口巨大的黑锅。 “刘少爷言重了,我们中院一直以来跟新东林党关系紧密,怎么可能做这种越界的事情?” 刘途冷笑道:“你们跟新东林党关系紧密大家同在金陵城,我怎么不知道?” “刘少爷何必明知故问?”刘仙州的脸色同样冷了下去。 “长老这是在说我无理取闹?” 见刘途如此咄咄逼人,刘仙州一时间有些竟有些看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只能压着心头火气再解释了一遍:“这就李钧故意设的陷阱,目的就是想让我们两方心生芥蒂,他好从中混水摸鱼!” “照你这么说,我们都被一个武夫给耍了?那可真是件稀罕事儿,什么时候这些拳头比脑子大的武夫变得如此阴狠狡诈了?” 刘途故作恍然,问道:“不过,刘长老你的手里有证据吗?” “我的人也被李钧杀了。” 刘仙州话音顿了顿,眉宇之中蓦然泛起森冷杀意:“就在不久之前。” “那就是死无对证了?” 刘途嗤笑一声:“长老做事果断,在下佩服。” “老夫可做不出对自己人下手的事情。”刘仙州冷声一声,反唇相讥道:“倒是刘大少爷借题发挥的本领,让老夫自愧不如啊!” 刘途目光直视对方,“那长老你的意思,是我在栽赃你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 刘仙州毫不示弱与刘途对视,口中平静道:“只是想提醒刘少爷你一句,与虎谋皮这种事情,想开始很简单,但想要善终可就不容易了。” “谁是虎?”刘途冷声反道。 刘仙州掷地有声道:“谁想吃人,谁就是虎。” “这么说中院是吃素的了?” 刘仙州目光炯炯:“中院不吃素,也不吃荤,我们只吃鬼!” 言至此处,房中唇枪舌剑的两人同时闭上了嘴巴,沉默的看着对方。 蓦然间,两人嘴角不约而同缓缓翘起,竟同时放声大笑。 “看来郑继之的死亡,跟中院无关!” “但是刘少爷的麻烦,跟老夫有关!” 一人一语,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刘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脸色恍若雨过天晴,笑道:“死了人的门阀家族我会出面安抚他们,不过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不过这杀人的恶名,只有委屈长老你先担在肩上了。等事情结束,我自然会还长老你一个清白。” “这一点刘少爷不用担心。我虽然年老,但在中院内还算站的稳,还不会因为一点小小的风波就倒下。” 刘仙州点了点头,问道:“不过这头作恶的猛虎,不知道刘少爷准备怎么解决?” “刘长老你打过猎吗?” 刘途见老人摇头,微微一笑道:“一头野兽不管再凶恶,归根结底也只是畜生罢了。你只要让它吃饱喝足,它就会对你放下戒心,甚至对你摇尾示好。到时候你只需要拿上一把好刀,慢慢绕到它的身后,轻而易举便能一击致命。” “这可就巧了,老夫虽然不会打猎,但锻刀造弓还算得上是行家里手。刘少爷你需要的好刀,我随时都能提供。” 刘仙州眨了眨眼,话锋一转:“不过有个词叫为虎作伥,不知道刘少爷有没有听过?” “长老请讲。”刘途抬手示意。 “老虎是血肉之躯,快刀利剑就能诛杀。可伥鬼是无形之物,刀剑无法加身。有形的好杀,这无形之物,可就不好杀了。” 刘仙州笑道:“刘少爷你是读书人,足智多谋,不知道能不能教教老夫该怎么诛杀这些伥鬼?” 真是个难缠的老东西啊! 刘途心头感慨连连,能接替孟席的位置,成为中部分院排名第一的副院长,这個刘仙州果然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 李钧让顾玺把这份录像交给自己,要自己向中院施压,想让刘仙州陷入中院内部的责问之中,无暇顾及分心对付他们。 这在刘途看来,根本就是一次空手套白狼的无本买卖。 录像这种东西放在现如今的大明帝国中,想要仿造实在太简单,随便找一个精通黄粱梦境构造的杂序就能仿制的栩栩如生,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有力的证据。 想用这种东西扳倒一位大权在握的副院长,完全就是异想天开。 所以刘途很清楚,录像只是一个借口,李钧想要利用的是自己刘阀的身份和话语权。 而他今天约见刘仙州,也不是听李钧的命令行事,而是打算以帮忙洗清杀害郑继之的罪名为条件,让刘仙州和自己联手解决李钧。 结果刘仙州先是看穿了他与李钧的关系,用‘与虎谋皮,不得善终’反过来威胁自己。现在居然还要临时加码,让自己帮他抓出藏在那些叛徒明鬼,作为他和自己联手的条件。 这个刘仙州,倒还有点结交的价值。 刘途不怒反喜,笑道:“儒序不信鬼神,抓鬼这种事情我不擅长。不过听长老说它们是无形之物,我倒是觉得首要的重点是先让他们显形。” 刘仙州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问道:“怎么显?” “既然是为虎作伥,那自然是让它们跟这头恶虎先作威作福一番。” 刘仙州了然,笑道:“刘少爷的意思是先让它们得志,再让它们丧命?” “没错。” 刘途站起身来,推开紧闭的房门。 凛冽的寒风倒灌而入,吹得铜盆中的炭火猛然一窒,接着剧烈舞动起来。 刘途放眼凝视门外的冰天雪地,一身衣袍猎猎作响,双目熠熠生光,朗声道:“这头下山虎想吃人,那我们就让它如愿以偿,不只要让他吃饱,还要让他吃撑!等他撑到没有力气动弹之时,我们可以慢慢拔虎牙、斩虎爪、抓伥鬼” 刘仙州跟着起身,大笑道:“砧板鱼肉,慢慢炮制!” 背对着对方的刘途舔了舔嘴唇,轻声自语。 “说的对,慢慢炮制。” “什么叫炮制,你小子会不会说话!你知不知道外人有多少人想打注入器都找不到门路?老子当年在津门的时候,为了一支九品内功跟人拔刀子玩儿命,被捅了三刀才抢到手。你现在敞开了打居然还不知足,纯粹就是他娘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再说了,要想成为武序在人前显贵,在人后受点罪有什么大不了的?” 金陵城中某处天阙的隐秘据点,沈笠隔着一扇门都能听到王旗夹杂着哀嚎的叫骂声,扯着嗓子隔门骂道。 “沈哥,我当门派武序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像这小子这样差的基因。那么多九品注入器打下去,结果跟他娘石沉大海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我都怀疑那些药剂是不是被他一泡尿全给滋出来了。而且居然会产生这么强烈的痛觉,这种情况实在是有些反常” 一名天阙成员对着沈笠苦笑道:“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担心这么下去还没等他成为武序,就要先被痛成疯子了。” “痛成疯子也得是武疯子。” 沈笠故意大声说道:“而且你听见没,这小子骂人骂的这么中气十足,怎么可能会疯?给我加大量,把咱们所有门派的基础内功都给他打一遍!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基因先解锁,还是他的精神先崩溃!” “沈笠,我去你大爷.啊!” 听着王旗再次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沈笠这才满意一笑,悠然走进一张沙发中躺下。 “去我大爷?哼哼,不把你安排明白了,老子喊你大爷。” 两手枕在头下的沈笠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过头看向候在一旁的下属问道:“对了,山里面还没有消息?” 下属摇头道:“还没有。” “这群食古不化的老东西,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在辽东我大哥都跟他们说的那么清楚了,他们还想干什么?难道真要失心疯到为了独行武序的仪轨继续内斗?” 沈笠猛然坐起身来,破口大骂:“这群老王八蛋要是真拎不清,要干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老子他妈的也叛出师门,跟我大哥当匪去。” 那名下属眼观鼻鼻观心,对沈笠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语置若罔闻。 可他已经如此,骂起劲来的沈笠却依旧不放过他,喋喋不休说道:“老胡你不要给我装死,我问你,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沈哥,这些话可不能说啊。”胡森无奈抬头。 沈笠怒道:“天高皇帝远,你在怕个卵,说!” “其实我也觉得咱们武序现在不应该再继续内斗。” 胡森叹了口气道:“不管门派还是独行,说到底都是咱们武序的自己人,现在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就算以后真要有什么正统之争,那也该是光明正大的摆开来争,现在让咱们一群人去欺负别人一个人,这算什么道理。” “关键是还争不赢,这才是他妈的最丢人的地方!我告诉你,我大哥如果铁心了想要干我,都不用多,最多五拳,我大概率就要倒在地上盘算下辈子怎么投个好胎了。有这么一条前途无量的大腿不赶紧抱住,居然还想着怎么把腿给锯了,你说他们是不是老糊涂了?” 沈笠骂骂咧咧,背着走在胡森面前来回踱步。 “那个叛徒处理完没有?” 沈笠脚步一顿,开口问道。 胡森点了点头:“已经解决了,抽了一支四品技击出来,应该明后天就能送回山里。” “别送什么山里了,让他们送到金陵城来。” 胡森一愣,试探着问道:“沈哥,你这是要送给” “用不着遮遮掩掩的,等东西到了,你就拿去送给我大哥。” 沈笠理所当然道:“这次咱们白白拿了那么多好东西,别人虽然没开口,但我不能不懂事儿。而且这是开始,等那些道械出手之后,我还得想办法再弄几支注入器过来,必须把这礼尚往来给做到位了。” 胡森苦着脸说道:“那要是山里有意见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让他们自己来找我。我还就不相信了,我抓的人我连处置的权利都没有了。” 沈笠不屑道:“再说了,我现在这个门派里辈份比我高的人都已经死光了,老子现在就是自己的掌门,他们还能拿我怎么样?真把我惹生气了,大不了老子就退出天阙,跟我大哥混去!” (本章完) 第525章 谁是小人物 狮子山下,郑继之的宴场。 那张原本象征尊崇地位的单人沙发上血迹犹存,被照胆长枪刺出的缺口像一张丑陋的笑脸,无声的迎向刘典。 “舅舅就是在这里被人杀死的?” 刘典毫无顾忌的坐入沙发之中,看向束手站在面前的年轻男人。 郑继之的二子,郑文勇低头轻声说道:“是。” 刘典叹了口气:“舅舅这些年春风得意,到底还是不像原来那么小心谨慎了。在金陵这种地方,哪里会存在什么不透风的墙?什么秘密宴场,分明是自掘的坟墓啊。” “典哥,求你一定要帮我父亲报仇啊!” 郑文勇神情激动,竟直接在刘典面前跪了下来。 “仇当然要报,但是郑家也不能乱。”刘典平静说道。 郑文勇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一片惶恐,低声答道:“典哥,我从没有想过要去夺权。都是我那些兄弟们想要先下手为强,我迫不得已才会反击,我没想杀他们” 郑继之的突然死亡,顿时让整个郑阀内部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 他在世之时表现得一副兄恭弟谦的五个儿子根本无暇哀悼,纷纷打出追查真凶的旗号,开始拉拢族内的长辈们为自己站队。 利诱、诬陷、跟踪、暗杀各种骇人听闻的内斗戏码一幕接着一幕上演,足以让外界之人看的瞠目结舌。 短短四天,郑继之的五个儿子已经有三个下去陪他,只剩下受众多郑氏长辈拥护的长子郑武炎和此刻站在刘典面前的次子郑文勇,暂时还没有分出雌雄。 整個郑家已然一副风雨飘摇之势。 “文勇你没有做错,你只是在拿回你应得的东西。像长子继承这种陈规陋习,早就该被废除了,眼下是非常之时,自然该是能者上位,才能保全整个郑家,所以这郑阀阀主的位置自然该由你来继承。” “典哥我” 郑文勇满脸惊喜,跪在地上的身体情不自禁往前膝行几步。 “你父亲的户部左侍郎的位置我会支持你来接任。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典哥您放心,我虽然不像父亲那般精明能干,但忠诚却是一脉相承。以前父亲怎么做,今后我就怎么做,郑家永远是您最得力的下属。那些门阀家族谁要是敢有半点不轨的念头,我郑文勇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们。” 跪在地上的郑文勇声音洪亮,迫不及待的向刘典表明自己的忠心。 “郑家是我的母族,你是我的兄弟,不是什么下属。维系伱我的也不是什么忠心,而是源于血脉的亲情。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是一家人。” 刘典将郑文勇搀扶起来,柔声道:“舅舅生前经常跟我提前,在这些子嗣之中,他最看好的就是你。郑家能够交到你手里,舅舅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父亲!” 郑文勇话音悲怆,泛红的眼眶中有泪光涌动。 “舅舅,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刘典从一片狼藉的几案上拿起一瓶幸存的明酒,两手托着酒瓶,将酒液倾在地上。 郑文勇有学有样,挂满泪痕的脸上,嘴唇微动:“父亲,我一定会好好带领郑家,您安息吧。” 尽管已经尽力压制,但他的声音中依旧透着淡淡的雀跃,被刘典听得清清楚楚。 “尽快去户部报到吧,有了这层身份,你才能名正言顺的接管郑家。” 刘典背过身,低头看着那张沙发上的前后通透的窟窿,眼神晦涩难明。 “我现在就去。典哥你放心,我今天之内就让郑家重新恢复稳定。” 郑文勇迫不及待的应道,快步走了出去。 陷入寂静的宴场中,刘典将手中酒一饮而尽,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心腹下属。 “雷耀哥,你说如果有天我的父亲也被人杀了,我会不会也像他一样这么开心?” “不会。” 听到自己主子问出这种大逆不道的问题,这个叫雷耀的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干净利落的回答道。 刘典饶有兴致问道:“为什么?” “郑文勇之所以会高兴,是因为郑大人的死,让他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您不一样,您想要的东西,不需要任何人赐予。” “知我懂我者,唯有你雷耀一人啊!” 刘典开怀大笑:“外人都说我们文武两序是水火不容,可在我看来,这些不过都是狭隘的小人言语。敌对的不过只是利益,和序列根本没有半点关系。反而文武兼备,才是真正的致胜之道。” “少爷英明。” 雷耀依旧是一副寡言少语的冷淡模样,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了,用不着喊什么少爷,你说着别扭,我听着也难受。” 刘典没好气的摆了摆手,说道:“你要是真不知道怎么称呼,直接喊我名字就行,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该有的规矩得有。这是老爷专门吩咐过的。” 话虽如此,但雷耀的语气还是稍微变得柔和了些许。 “老头到底是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他又没给你打儒序印信,你怎么这么听他的话?” 刘典上下打量着对方,一脸好奇。 雷耀正色道:“当年如果没有老爷出手相救,我早就死在了洪圣门的追杀下.” “行了行了,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不过我说句实话啊,老头本来就跟你师父张长风有仇,只是阴差阳错救下了雷哥你。而且他这些年一直把张长风关在刘阀内部没有杀,也不知道是在打什么主意。” 刘典挠了挠耳朵,打趣道:“要是我帮你把这个心头之患解决了,你能不能也对我言听计从?” 雷耀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僵硬笑容,并没有接话。 “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刘典早就习惯了对方这种冷淡的态度,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终于切入正题,问道:“事情查的怎么样?” “基本上都查清楚了。” 雷耀将梳理好的情况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话语中不止提及了已死的荣麓和韩骧,甚至还有梁火和王旗的名字。 “照这么说,这件事真的跟我大哥无关了?” 刘典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从目前调查的情况来看杀人的应该就是李钧,他也有这么做的理由和动机。不过.”雷耀欲言又止。 刘典了然一笑,接过他的话茬说道:“不过这件事要真是跟我大哥没有关系,他怎么可能会不落井下石,反而这么好心帮我稳住局面,甚至主动提供线索,向我示好,对吧?” “或许是大少爷深明大义,知道在这种时候应该一致对外。” “你相信吗?反正我是不会相信。” 刘典摇了摇头,嗤笑道:“从我母亲获准生下我的那天开始,我这位好大哥就开始枕戈待旦,磨刀霍霍,随时准备将我剔骨剐肉。这一次我被人寻仇上门,他要是趁机发难,我反而会安心不少。反倒是像现在这般兄弟齐心,才是让我感觉很不踏实,恐怕到时候他要断的不是外人的金戈,而是我这个亲弟弟的筋骨啊。” “我会安排人留意大少爷那边的动向。” 刘典点了点头,“刘途是要防备,不过他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现在当务之急确实是要给那些死了人的门阀家族一个交代。” “那让墨序中院的刘仙州来顶这个黑锅?” “我大哥这么多年可是第一次向我示好了,我总不能将他拒之门外吧?顺水推舟的好事,不做白不做。”刘典笑道。 雷耀轻声问道:“那李钧那边?” “这就要劳烦雷哥你找他谈一谈了,帮我去看看这条过江龙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刘典笑了笑,抬手指着自己的脸:“是不是真铁了心要杀了我这个在倭区事件中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才会罢休。” 雷耀脸色凝重:“他会杀郑大人,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不吃敬酒,那就请他吃罚酒。” 刘典淡然道:“事到万难须放胆,在倭区我是小人物,但在金陵,他才是那个小人物。” 天阙在金陵城内的安全屋位于城西朝天宫西街,从外表看只是一家平平无奇的中医医馆。 招牌上甚至连农序特有的‘稻禾’标志都没有,一看就知道跟‘医术精湛’这几个字沾不上关系。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这家前店后院,名为‘古生堂’的医馆不做义肢手术,不做脏器替换,只治疗一些再浅显不过的跌打损伤,关键是收费还不低,一副富人看不上,穷人不愿坑的嚣张做派。 所以医馆前门口罗雀是常态,今天更是天还没黑,就早早就关了店门。 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店铺内,一个男人瘫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赤膊的上身满是利器割开的伤口,猩红的血水不断涌出。 “姚俊,你们师兄弟四人当年欺师灭祖,叛出洪圣门,勾结刘谨勋那条老狗坑害自己师傅张长风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本章完) 第526章 杀人就是医病 “你在金陵城吃香喝辣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师父还被囚禁在刘阀之内,饱受折磨,不见天日?” 沈笠依旧穿着那一身脏兮兮的黑色箭袖武服,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把太师椅中,垂眸凝视着姚俊那张沾满血污的脸。 “沈哥,勾结刘家的人是雷耀,不是我们啊。是他要拿师傅的性命去当投名状,换取刘家帮他完成‘淬武’,从而晋升序三雄主。我们根本不愿意背叛师门,沈哥你相信我,我说的这些千真万确,没有一句话敢骗您啊!” 姚俊口中提到的‘淬武’,就是沈笠曾经给李钧讲述的基因喂食的过程。 在门派武序之中要想破四进三,完成‘淬武’便是先决条件。 “那你的意思,雷耀是为了‘淬武’才背叛师门咯?” 沈笠冷笑道:“可我怎么听说张师傅为人坦荡大气,授徒从不藏私。如果雷耀这个杂碎真有那份潜力晋升雄主,难道张师傅会不帮他?” “师傅他老人家当然要帮,可师傅他为雷耀评断的淬武时间至少需要十五年,雷耀根本不愿意等这么久。” “时间长,只能证明是他雷耀的资质差。而且淬武本就是一个水滴石穿的蜕变功夫,这是门派武序内人人皆知的事情,我们自己都无法缩短这个过程,难道儒序门阀就有办法?” 身受重伤的姚俊将一口鲜血强行咽回喉咙,这才缓过一口气,低声说道:“是农序二十四节气药剂造物的‘秋分’。有了这个东西,雷耀就可以加速淬武的过程,从十五年缩短到五年以内。” “秋分.刘谨勋这個老东西还真他娘的舍得下本钱啊!” 沈笠表情恍然,默了片刻后问道:“既然雷耀能拿到秋分,那你们其他几个师兄弟应该也能捞到不少好处吧?” “我们根本没有得到任何东西,是雷耀他骗了我们!” 姚俊神色变得有些癫狂,狞声说道:“原本他只是让我们跟他一起威逼师傅退位,答应在成功之后,将门派内所有的武学全部向我们无偿开放,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早就跟刘家在暗中有交易!” “直到我们逼宫失败,在雷耀的带领下逃亡进金陵,看到刘家布下的天罗地网,才知道这一切原来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从一开始,这个王八蛋的目的就不是成为洪圣的掌门,而是将师傅他老人家引入金陵卖给刘家。我们其他几个师兄弟全都是他的弃子,被他用完之后就丢在一旁,不闻不问。而他却成为了刘阀的座上宾,享尽荣华富贵!” “这些年,我们根本没有过过半天好日子,只能寄存在门阀之中给人看家护院,苟且偷生,根本不敢离开金陵半步。” 姚俊神色悲戚,声泪俱下道:“沈哥,我们也是受害人啊。” “用整个师门为筹码,为自己换一条翻山捷径。这个雷耀倒真是够心狠手辣啊。” 沈笠长出一口浊气,摇头叹道:“怪不得天阙的老头子们要想尽办法去救张长风,这种事情要是都不摆平,以后他妈的哪儿还有人愿意混咱们门派武序?本来都已经是一条破船了,居然还出了这种凿船的王八蛋,真是他娘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厄运专挑苦命人啊。” 姚俊见沈笠的脸色似乎稍有缓和,立马抽动着脸上的五官,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沈哥,求您饶了我吧。这些年我在金陵探打听了不少关于雷耀的事情,他现在就在给刘家的二少爷刘典充当贴身护卫。我愿意当诱饵,帮你们引他出来。” 砰.砰.砰. 姚俊挥头砸地,身上刚刚有结痂趋势的伤口再次裂开,淋漓的鲜血透染全身,看起来格外凄凉。 “求您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啊,沈哥,求求您了。” “好啊。” 当沈笠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姚俊还在机械的重复着求饶的话语,又磕了几个响头后才猛然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可还没等他来得及感谢沈笠的不杀之恩,就听见对方口中话锋一转。 “我当年在津门混黑帮的时候,订下的规矩就是亲兄弟明算账。帮内的兄弟要走可以,但要先算清自己的功过得失,多做一件对不起帮派,对不起兄弟的错事,就要用鲜血来偿还。一错一刀,错事了刀势停,从此一拍两散,两不亏欠。” “我现在虽然不混黑帮,成了一门之主,但规矩还是这个规矩。我不知道你以前在洪圣门还有没有做过其他迫害同门的事情,我也不打算跟你算这么清楚。今天我就只跟伱算背叛师门这一件事。” 沈笠平静道:“只要你能扛得我一拳,我就饶了你这条命。” 听到这句话,姚俊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呆滞,瞳孔不自觉的放大。 他明白,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这个沈笠是什么人? 门派武序最年轻的门主,天阙年轻一辈的扛鼎人之一,同时也是天阙中杀人最多的刽子手。 曾经也是天阙成员的姚俊很清楚,这些年背叛门派武序的人有将近一半是被眼前外表邋遢的男人亲手处决。 为数不多幸存的活口,也被活生生抽成了培养新人的注入器,生不如死。 全盛之时的自己尚且不敢跟沈笠交手,现在已经身受重伤,怎么可能扛得住对方的一拳? “沈哥,求求您给我条活路啊。” 姚俊放声哀嚎,不断的磕着头。 “活路?” 沈笠冷笑一声,摇头道:“路不是别人给的,只有靠自己打出来。这个道理,我今天代替张师傅教教你。” 在灯光照射不到的暗处,两名武序汉子迈步走出,将瘫软在地的姚俊强行架了起来。 “不要.不要” 无力挣扎的姚俊只能不断哀求,却再没有得到任何一丝回应。 呼! 医馆内突然爆发出一股迅猛的狂风。 在姚俊惊恐的目光中,席卷而来的风中似乎藏着一道无形的人影,呼吸之间飙射至自己身前,沉肩凝腰,攥指出拳! 狂风触身,须发飞舞。 姚俊双眼几乎炸出眼眶,胸口处蓦然爆开一个前后通透的血洞,如同被人一拳贯穿身体,死状凄惨无比。 “人死债消,现在你跟洪圣门算是两清了。下辈子要想报仇,来找我沈笠。” 沈笠依旧坐在那把太师椅中,从始至终身形未动分毫。 “请问现在还能看病吗?” 就在这时,一个戏谑的声音突然在医馆门外响起,紧接着紧闭的店门如同是被点燃的画卷,黑色的烧灼痕迹无声无息蔓延开来,转瞬间整个店门便化成一地的灰烬。 “这里只有你坐着,想必你应该就是坐馆的医师了?” 看着施施然迈步走进来男人,两名天阙武夫如临大敌,浑身汗毛根根乍起,身体不受控制的流露出森然的杀气,和压制不住的淡淡惊惧。 “我以前在娼馆里见过霸王硬上弓,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人闯门硬看病的。” 沈笠眯着眼笑道:“看的出来你很着急啊。” 男人耸了耸肩膀:“没办法,我这一身穷病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再不治可就没机会了。” “巧了,我这家医馆别的不擅长,最擅长帮人治疗绝症。手起刀落,药到病除。” “那可太好了。对了,我的名字叫朱烬。” 男人笑容灿烂,指着地上姚俊的尸体:“就像你刚才跟他说的一样,你下辈子想收诊金的时候,一定记得要来找我。” “我看你先把老子的门给赔了吧。” 话音刚落,沈笠的身影已经闪现在朱烬面前,挥出的拳影直奔对方头颅。 轰! 一股炽热的焰流从医馆内奔涌而出,冲天火光照亮半个街区。 (本章完) 第527章 大哥坏我武心 “你们目前在苏州府那边的情况如何?” 某间旅店的房间内,李钧和袁明妃的投影相对而坐。 一段时间未见,李钧感觉袁明妃眉宇间的那股天生魅意似乎在变得越来越淡。一颦一笑间虽然依旧美貌不改,但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带有摄人心魄的强烈魅惑。 看来佛序天女对她的影响正在慢慢消退,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彻底摆脱了。 李钧如是想道。 “几乎没有什么进展。” 投影中的袁明妃伸了个懒腰,猛然跃起的曲线袭进李钧的视线,让刚刚还在感慨烈酒变清水的李钧蓦然神情一窒。 “你们前段时间在辽东闹出的事情,动静太大了。现在到处都在传言说新东林党准备借这个机会发难,打算把这口黑锅稳稳盖在佛序的身上。所以如今整个寒山寺上下一片风声鹤唳,我和小黑不敢贸然接近。” 见李钧皱着眉头不说话,袁明妃莞尔一笑,问道:“你是不是有种被人占了便宜的感觉?” “是有点。” 李钧缓缓说道:“你觉得现在这个结果,裴行俭事前预料到了吗?” “以裴行俭之前显露出的秉性和作风,如果他事先知道事态会发展到这一步,应该不会给你通风报信。他这辈子最看不顺眼的人就是张峰岳,却还是稀里糊涂给别人打了一次白工。裴行俭现在应该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巴子吧。” 袁明妃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连这些都在他的算计之内,那这位裴大人的演技也未免太恐怖一些,我们就算这次不上当,以后迟早也要在他手上吃亏。” 李钧闻言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中的身体向后一倒,眼神望向头顶,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明明跟别人连面都没见过,却始终感觉对方无处不在,自己一举一动都可能会成为对方借力的台阶。咱们这位首辅大人难道真就开了天眼,算无遗漏?” “能够带领儒序力压佛道两家,外加一個朱明皇室。这种人物,在整个帝国上千年的历史之中恐怕也没有几个。” 袁明妃同样面露感叹:“而且他如今只是序二,如果真让他成就序一,今后的大明恐怕就要进入大儒家时代了。” “大儒家时代” 李钧琢磨着这句话,突然眉头一挑,问道:“既然辽东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口黑锅,佛序为什么不反抗?难道这些秃驴真的已经修成了佛祖,准备把脑袋送给儒序砍,以己饲鹰,以身渡人?” “你的这些疑惑,恐怕只有灵山上的那些大佛序才能给你解释了。” 袁明妃沉思片刻,轻声道:“不过以我对他们的了解,这些人恐怕是将这次危机当成了机会。甚至可能这就是他们和新东林党互相配合唱的一场双簧。” 李钧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头皮,错愕问道:“你是说,佛序内部准备借刀杀人?” “寺庙的门朝向跟自己不一样,那别人就是外道。台上供奉的菩萨是拈花还是托瓶,不一样那也是外道。在这种以信仰为基础的序列之中,内斗往往比外斗来的更加血腥惨烈。” 袁明妃声音冷冽:“对于传统‘两京一十三省’的汉传佛门来说,他们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佛序传承。而对于番地的佛门,他们也认为自己的寺庙才是佛门的祖庭,他们供奉的佛祖才是真神,他们的基因和佛法才是佛祖赐予凡人的馈赠,汉传佛序不过是一群技艺拙劣的沙弥,甚至是亵渎佛祖的妖魔。” “以前是因为门派武序的巨大压力,才让这两方暂时放下了偏见,共同携手修筑起了灵山,统御整个佛序。可过了这么多年安稳的日子,佛序内部早已经是嫌隙横生。现在的灵山上唾沫横飞,咒骂的声音比佛经声还大,更不用说是下面的各座寺庙了。” 李钧冷笑一声:“所以又是攘外先安内这一套了?” “这就是张峰岳的厉害之处,他一出手,便抓住了佛序内部如今最大的矛盾点。” 袁明妃正色道:“在辽东事件的邸报中写的清清楚楚,卢宁明明已经抓了活口。以他的手段,想要审问出幕后的真凶并不难。可新东林党却偏偏不这么做,反而放话出来说正在追查。这摆明就是给了佛序充足的时间,让灵山自己来决定由谁来顶替这口黑锅。番传和汉传这两方势力早就有矛盾,巴不得借机削弱对方的实力,甚至一鼓作气将对方赶尽杀绝,自己伏低做小一段时间,消化完收获之后再来跟儒序争雄。” 李钧反问道:“借刀杀人,杀的却是自己人。唇亡齿寒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他们不懂?” “问题不是懂不懂,而是想不想懂。” 袁明妃摇了摇头:“我如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游僧,猜不到那些大佛们的想法。不过我觉得汉传佛序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必然会利用儒序来当锋卒,替他们打开那片水破不进的高原之地。” 乱局如沸汤啊! 李钧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会是一个什么局面。 只要汉传能把这口黑锅盖在番传的身上,那整个帝国西部恐怕都会打成一锅粥。 儒佛两家一动,道序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 因为他们有不少的人口基本盘都聚集在帝国西南,和番传的地盘相互毗邻。 道序跟番传的关系,可比汉传要更加亲密。 李钧隐隐有种感觉,这次佛序很可能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所以我和小黑目前只能继续潜伏等待机会。” 袁明妃说完了自己这边探知的消息,转而问道:“陈乞生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李钧摇了摇头,一脸苦笑:“自从他师傅出了事以后,陈乞生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要不是有小白拦着,他恐怕早就冲进龙虎山,找张家人玩儿命去了。” 在和袁明妃通话之前,李钧已经联系过了谢必安,得到的回复依旧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甚至探知的情报都少得可怜。 “看来大家都需要来打破眼下的僵局,就只能等伱这个武夫来了。” 袁明妃抿嘴笑道:“难得我们想要跟别人玩一次脑子,可结果到头来,还是发现只有抡拳头最直接有效。” 李钧同样无奈笑道:“等我办完了金陵的事情,就过来跟你们汇合。” “我们等你。” 挂断了视频通讯后,李钧在座位上沉思片刻,这才将桌子上的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子打开。 红绸铺垫的盒子中,紧紧躺着一支泛着银色光泽的武学注入器。 【鸿羽刀(四品技击)学习完成】 【消耗精通点300点,鸿羽刀提升四品大圆满】 【剩余精通点282点】 随着这支沈笠送来的这门武学提升到大圆满,刻意留心的李钧终于成功捕捉到了那一丝转瞬即逝的异样感觉。 如果用找一个示例来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有某种东西消失在了自己的体内。不用多想,这应该就是鸿羽刀成术之后的能力被自己的基因吞吃了。 基因吞吃的速度极快,而且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如果不是这次李钧早有准备,想必又会跟以前一样,什么动静都察觉不到就已经结束了。 “怪不得老子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家有硕鼠。你说你吃就吃吧,能不能来点动静?我知道了难道会不让你吃?” 李钧口中骂骂咧咧道,心头盘算着自己被吃掉的成术能力。 单论技击一门,从最开始九品单刀法选、八品八极拳、八品破虏刀、七品分筋错骨手、六品食龙虎、五品蛰官法,以及从苏策继承而来的四品拳术摧城,再加上这一门四品鸿羽刀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到目前为止,李钧被吃掉的大圆满成术能力足足有八门! 在这些琳琅满目的能力之中,李钧只短暂的体验过破虏刀的战阵杀意。除此之外,他都是单纯靠着晋升之后带来的体魄强度和武学的基本功能在跟人动手。 其实李钧在晋升序四之后,就已经发现四品技击武学和其他品级武学之间似乎没有太大差别。 甚至如果单论招式而言,从五品开始就已经脱离了普通人的极限,唯一的差别恐怕就是在对力量的增幅和运用上。 真正划定序四和序五鸿沟的,无疑就是武学成术之后的能力。 所以李钧这一路走来,其实都相当于是揣着一身重火力,可每每到了临阵的时候,却只知道跟别人拔刀对砍。 看似充满男人血性,实则全是心酸血泪。 幸好单靠体魄李钧也一路磕磕绊绊闯了过来,要不然才是真的死的冤枉。 这也是为什么沈笠会如此坚定的想要抱住李钧这条大腿。 换句话说,李钧这位独行序四薪主,到现在依旧是藏刀于鞘,锋芒未显。 “看来是还没吃饱了?你他娘的胃口是真大啊。” 似乎是察觉到了主体的不满,屡次偷食的基因突然传出欢愉的情绪和一阵饱腹感。 李钧阴沉的脸色猛然浮现出惊喜。 按照沈笠的说法,这种饱腹感的出现,就意味着某一段基因已经喂食完成,新的成术能力即将出现。 欢愉渐盛,李钧耳边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只剩下鲜血奔涌冲刷的哗啦声响,筋肉断裂再重新生长连接的噼啪声音。 负责技击的基因段在放声高歌,其他基因段则用羡慕的嗡鸣应和着。 一场只会出现在原生血肉之中的庆典在李钧的体内上演,各种异响沸反盈天。 当所有的欢愉在攀升到极致的刹那,一股突然涌现的强烈心悸如闪电划过心头,李钧感觉似乎有万千利剑从体内破出,一切血肉骨骼在这股锋芒之下全部被穿透斩断。 锋芒之盛,锐不可挡。 这门诞生的能力简单纯粹到了极致。 “唔” 李钧紧咬着牙关,强行压制住已经涌到嘴边的低吼。 在他的感知之中,万千把无形的利剑已经刺破了皮肤,触及的桌椅在一瞬间全部肢解碎裂。 李钧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这股让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剧烈痛苦,属于他的强横意志力奋力压着体内倾泻而出的锋芒,想要把这些破体而出的剑锋重新拽回自己的体内。 拉锯角力的过程持续了足足盏茶的时间,当基因的欢愉散尽,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李钧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湿透。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凝视着视线前浮现出的黑色小字。 【序列】:武道序列四—薪主 【技击】:锋劲(武功)、饕餮(四品大圆满)、蛰官法(五品大圆满)、食龙虎(六品大圆满) 【身法】:登岳(四品大圆满) 【练体】:神堂(四品大圆满) 【内功】:震虏(四品大圆满) 从小字中记载的信息,李钧发现除了饕餮、蛰官法、食龙虎这三门功能性技击之外,包括传承自苏策的震虏庭技击‘摧城’在内,其他所有的技击武学全部都被吞噬融合。 被一门名为‘锋劲’的能力所取代,而且没有表明境界的后缀,只有简简单单的‘武功’二字。 李钧垂眸沉思,片刻后终于恍然。 一门武学从入门到精通,臻至极限之后演变成‘术’。再到‘术’流汇聚成海,最终脱变成‘功’。 而之所以再没有境界的划分,是因为这门能力业已通神。 正当李钧静静感受着这门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诞生的‘功’的时候,脚边的残骸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震动。 那枚属于的天阙令牌在木屑中不安的震动,看不出材质的牌身突然投射出一副金陵城的地图,一颗意义不明的红点不断跳动。 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从中传出。 “大哥救我!” 轰! 灼人的气浪四散席卷,被火焰吞噬的中药橱散发出淡淡的异香。 沈笠上半身的衣服已经被火焰烧毁大半,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烧痕和水泡,一头乱糟糟的黑发也被烧成了寸长的弯曲短毛,整个人看起来凄惨无比。 “像你这种只淬出了一门内息武功的序四居然也能成为一门之主。看来你们门派武序藏起来的底蕴也没剩多少了啊。” 戏谑调侃的声音从沈笠三丈之外的一团燃烧的火球之中传出。 无形的火焰被一双手轻轻拨开,一道没有皮肤包裹的恐怖身影从中走了出来。 朱烬浑身赤裸,全身上下覆盖着一层诡异的暗红色的组织,细看之下分明是一根根彼此缠绕的暗红色细线,而源头正是他体内那颗正在泵动嗡鸣的械心。 这些不知道该归于生物组织,还是机械造物的细线看似杂乱粗粝,实则硬度和坚韧度都强的吓人,防御能力几乎不逊色一名将四品锻体修炼到大圆满境界的武序。 可如果仅仅是抗揍,沈笠还不至于被逼入如此紧迫的境地。 真正让他感到棘手的是对手举手投足间释放出的赤色怒焰,不止温度极高,而且极难扑灭,连自己经过淬炼的内力竟然都无法完全隔绝。 沈笠残存不多的眉毛越皱越紧,眼前自称朱烬的兵序明明只是序四。这一点,精通感知的沈笠确信自己没有判断错误。 但对方展现出的实力却全方位的碾压自己,甚至直到现在,对方的械心已经没有进入超频状态,只是以常规状态便将自己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这种堪称怪胎的兵序,沈笠以前别说遇见,连听都没听过。 “在我最开始成为兵序的时候,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我们兵序是你们武序的替代品。你们走的是厚积薄发的正道,我们走的则是破而后立的捷径,充其量不过算是一门奇巧淫技,甚至都没有资格单独成为一条序列。” 朱烬轻蔑一笑,口鼻之中喷出簇簇火苗:“所以我在成为六韬的处刑人之后,最喜欢接的任务就是追杀你们武序,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主要的原因当然是你们的赏金比其他人更加丰厚。” 朱烬自问自答,笑道:“除此之外,我很喜欢听你们武序的人在我的三昧真火里哀嚎惨叫,看你们引以为傲的原生血肉一点点被烤熟,成为我械心进化的养料。哦,对了,我喜欢全熟的口感,所以你一定要多坚持一会啊。” “口味是真你妈的重啊。” 沈笠狠狠啐了一口,伸手指着对方,理直气壮骂道:“老子是打不赢你,所以你现在最好抓紧时间拽,要不然等一会我怕你哭都哭不出来啊!” “谁会来救你?是天阙,还是李钧?一个门派武序居然等着独行武序来救,真是有出息啊。” 朱烬失笑道:“不过他来了又能如何?一个械心被阉割过的伪兵三罢了,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杀。” “又是一个脑子不好使的玩意儿。在你们这个圈子里,是不是脑子缺根弦,打架都要猛一点?要真是这样,老子回头就把脑子挖出来,从此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沈笠不屑骂道:“朱烬,你要是真这么有种,那咱们现在就先停手。你等我大哥过来,他来跟你单挑,我保证不插手。老子倒要看看你的尿泡有多大,这么能装” “你的话太多了。” 朱烬奔袭的身影恍如一道火焰流星,在沈笠身前三寸戛然而停,一记凌厉的鞭腿裹挟着灼热的高温,如同一柄焰刀斩向沈笠的头颅。 “草” 突遭偷袭的沈笠连忙曲肘格挡耳侧,内力沿着手臂透体而出形成一面无形盾牌,却还是被那股庞大的力道轰得侧飞出去。 还没等沈笠落地,一条淹没在怒焰之中的身影已经悄然浮现在身后,双手互扣朝他当头砸下。 在沈笠的内力感知中,对方的一举一动全都清晰无比,可知道归知道,此刻重伤的他根本无力躲闪,只能狼狈抬起双臂护住头脸。 咚! 一声擂鼓般的闷响,拳臂碰撞处有气浪扩散来开,吹动淹没面目的火焰,露出朱烬恍若恶鬼的冷笑。 沈笠如同一颗炮弹砸入街面,肩背后瞬间炸开一个丈宽深坑。 朱烬悬停在大坑上方,居高临下,如同神祇傲然俯视。 “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老实回答,还有可能活命。” 朱烬语气淡漠道:“你们天阙这一次进入金陵的目的是什么?你和李钧又是什么关系,你跟他接触是受上层指示,还是你自己的行为?” “你不是为了杀人就别打架啊,文明点问话行不行?” 沈笠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躺在坑底,嘴唇微动:“我这次进金陵,是为了.” “是为了什么?”朱烬微微降低高度。 “为了找你妈给你生个弟弟啊。” 满脸血污的沈笠突然咧嘴一笑:“你要是不喜欢,为父觉得妹妹也行。” 朱烬歪了歪头,“喜欢当硬骨头?没问题,等到了刘家打上印信,再硬的骨头也得碎成渣滓。” “大哥,李哥,李爷.你老人家要是再不来,小弟我今天真撂在这儿了!” 沈笠口中喃喃自语,被血水模糊的视线却突然看到一道划空而过的黑色闪电! “你终于来了啊!” 朱烬的笑声未落,猛然就被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取代。 坑底的沈笠看的清楚,朱烬的两条手臂瞬间齐肩而断,断口平滑如镜,如同是被利器斩过。 无数的烈焰爆发开来,在长街上空炸开一片声势浩大的火海,铺天盖地卷向那道黑色的身影。 “械心圣婴,超频” 冲出火海的怒吼声立刻就被一片拳脚相加的连绵闷响打断,紧接着看不清战局的沈笠只听到几声类似长刀出鞘的铿锵锐音。 啪。 一截暗红色的血丝从飘洒落下,落在沈笠的脸上。 “这是.” 沈笠目光怔怔发直,就看到那片壮观的火海正在点点消散,大片被斩成小指头长短的暗红血丝簌簌落下。 “你还在躺这儿看什么呢?” 李钧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笠置若罔闻,口中喃喃自语:“这就没了?” “什么这就没了?” 沈笠神情暗淡,“没什么,是我的前途没了。” 我去你娘的独行武序!! (本章完) 第528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城南以南的连绵青山,一团火光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那座古色古香的锻剑草庐在大火中被烧得噼啪作响,最终在发出一声巨大的吱呀裂响后,轰然坍塌。 “耀哥,除了这里之外,我们查到刘仙州在金陵城内还有八处隐秘产业,规模总量不小,要不要一起给他端了?” 听到下属的请示,面朝火场,负手而立的雷耀轻轻摇了摇头。 “这座草庐是刘仙州在中部分院内的脸面,少爷的意思是让我们做场戏,所以把这里拆了就足够了,要不着再画蛇添足。” “是。” 汉子恭声应道,双脚却肃立原地并没有退开,脸上表情欲言又止。 雷耀收回凝望着草庐残骸的目光,平静问道:“还有什么消息?” “少爷派人传信,说姚俊被抓了。” 汉子沉声道:“而且从现场留下的战斗痕迹来看,不出意外应该是门派武序动的手。” 雷耀眼神晦暗,默然不语,片刻后突然自嘲笑道:“门派武序,那就是天阙的人了?哈哈,这些人真是没完没了啊。” “明明自己已经是一艘快要倾覆的沉船,不去想着如何自救,反而一门心思想要是将我们这些跳船求生的人抓回去,跟着他们一起等死,真就这么情深义重?” 自语的雷耀仰天长叹一声,低头看向汉子问道:“少爷没说其他的了?” “有。少爷说事到万难需放胆,您跟天阙之间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雷耀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吩咐道:“派人去盯住周钦他们,现在姚俊出了事,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们了。我要知道这次天阙到底来了多少人,都藏在什么地方!” “明白。” 雷耀正要继续安排,心头突然莫名生出一股悸动,猛然转头看向西方,只见灯火璀璨的城市上空突然炸开一片足足数亩大小的壮观火海,即使相隔甚远,也清晰可见。 可令人震惊的是火海仅仅维持了一瞬,紧接着又十分突兀的消失无踪。 片刻之后,一道干燥暖和的夜风吹拂而来,轻轻撞在雷耀的脸上。 “这是.三昧真火?” 作为天阙年轻一辈曾经的代表人物之一,雷耀见多识广,眼界远非平常人能够媲美。 在加入刘阀,成为刘家二少爷刘典手下的头号心腹之后,更是接触了大量关于其他序列的机密情报。 其中自然就包括如今在整个兵序内一家独大的六韬集团。 兵序是在帝国第一次技术浪潮之后,凭借灵窍法门和义体技术迅速崛起。虽然这条序列从决定变革之初便饱受诟病,一直被视为武序的替代品,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继儒释道三教之后,现如今九流之中最为鼎盛的序列。 甚至如果将所有接受了机械改造的人全部算上,兵序可以说是整个大明帝国内人数最多的一条序列。 如果不是新东林党在隆武帝末年力主改革军伍制度,导致兵序遭到巨大打击,整体实力一落千丈,否则如今的三教很可能改称为四教。 可这也间接促使曾经以‘军镇’进行划分势力范围的兵序内部诞生出了一个庞然大物,六韬集团。 换句话说,现在的兵序就是六韬集团,六韬集团就是整個兵序的代表。 而刚才那片火海的主人,正是六韬中最顶尖的兵四之一,处刑人朱烬,械心圣婴大王。 至于所谓的处刑人,不过就是六韬中可以对外承接任务的杀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人死火消,难道说朱烬死了?那杀人的又是谁? 火海出现的地方是城西朝天宫附近,难道跟天阙有关. 雷耀心头的不安越发明显,脸色也越来越阴沉难看。 “走!” 他抬手一挥,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所以,今天召开的这场院务会,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责问我办事不力了?” 刘仙州冰冷的目光扫过身前。 一张圆桌的四周,环坐着三名和刘仙州同样身穿刺绣黑袍的老人,从袖口处用金线勾勒的纹路能够看出,出席这场会议的都是中部分院内长老级别的大人物。 至于桌边一把空着的椅子,则是属于曾经的第一副院长,孟席。 “责问谈不上,只是荣麓的突然死亡,让整个兼爱所的运转陷入停摆,对整个中院造成了十分不好的影响。我们想知道刘长老你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一名留着山羊胡的老人笑着开口。 刘仙州冷声回道:“荣麓不是什么突然死亡,而是被人暗杀!” “不管他是自杀也好,暗杀也罢,这都已经不重要了。”山羊胡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现在的关键是让谁来接手兼爱所的工作,这才是当务之急。” “这我自会处理。” 山羊胡追问道:“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我有必要向你汇报吗?兼爱所是中院内部的调查机构,只对分管的副院长以及院长负责,其他人一概无权过问。” 刘仙州语气十分强硬,根本不屑去看山羊胡一眼,而是定定看向自己正对面那道坐在首位上的身影。 墨序中部分院院长,墨孤煌。 “你” 山羊胡脸色涨红,一阵气结。 他压着心头的怒火等了片刻,见墨孤煌并没有开口的打算,顿时心头一喜。 “既然刘长老你认为我们无权过问兼爱所的事情,行,那我们就不管了。反正有你刘长老在,不管闹出什么天大的麻烦,你肯定也有办法解决。” 山羊胡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拔高音量质问道:“我现在问你另外一件事,刘家为什么会说是我们的人杀了郑继之?” “这是污蔑。”刘仙州神色平静。 “好一个污蔑。”山羊胡冷笑道:“刘长老,你知不知道郑继之是什么人?知不知道他在金陵城的儒序中是什么份量.” “郑继之,儒序四地官司徒,官居帝国南直隶户部左侍郎,金陵城一等门阀刘家的姻亲,刘家二少爷刘典的亲舅舅,同时也是刘典争夺继承之位的主要依仗之一。” 刘仙州转头看向对方,眸光如刀,寒意直冒。 “我还知道更详细的,伱想不想听?” “刘仙州,你这是什么意思?!” 山羊胡勃然大怒,厉声喝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郑继之是什么人我比你们都清楚,如果他没有损害中院的利益,我怎么可能会动他?没错,兼爱所的人确实在郑继之被杀的现场出现过,但那是韩骧掉进了别人的构筑陷阱,兼爱所内部从没有任何针对郑继之的行动。” “你的意思是刘家故意将屎盆子扣在你的头上了?刘家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山羊胡嗤笑一声:“退一万步说,就算人真不是你兼爱所所杀,为什么韩骧会掉进这样一个一眼就能看穿的陷阱?你这个副院长难道没有半点失责的地方?你现在又怎么去跟刘家解释这件事跟我们中院无关?” “彭泽,你这么想知道为什么,要不要我亲自送你下去当面问问郑继之?” 刘仙州虎目含煞,语气不善。 “不愧是咱们中院私下里谣传最能打的长老啊,做人做事果然霸道。” 名叫‘彭泽’的山羊胡老人阴阳怪气道:“你这么厉害,当初怎么不代替孟席去倭区回收蚩主?难道他比你还能打,还是说你只有胆子窝里横?我可是听说有人拿来装世外高人的锻剑草庐刚刚被刘家给烧了,怎么不见你去跟刘家说,送他们下去见郑继之,还你一个清白?” “我是不是窝里横,打过之后你就知道了。” 刘仙州轻蔑道:“梦境还是现实,热武还是冷兵,着甲还是徒手,随便你选。” “来啊,谁怕谁?你当老夫手下的课题组这些年都是吃干饭的?随便拿出一个成果都能要了你这条老命。” 彭泽扯着嗓子喊道,可在场众人都能看出他的色厉内荏。 “行了行了,你们是中部分院的长老,不是天志会那群狂徒,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开口劝架的人,是中部分院内唯一的一名女性长老。 “老刘,老彭这人说话一向不中听,但他也没什么恶意,你用不着跟他置气。我们这次开会也不是想追究你的什么责任,而是为了齐心协力度过这个难关罢了。” 风韵犹存的妇人柔声劝道:“我们中院虽然不怵他们刘阀,但大家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总不好直接翻脸吧?如果郑继之的死跟我们没有关系,最好还是想办法澄清,还我们一个清白。” 刘仙州见彭泽顺坡下驴,避开自己的目光,也就不再理会对方,沉吟片刻后说道:“现如今跟这件事有关的人证都被杀了,想拿他们脑子里面的记忆当证据都没可能了。如果拿不出有力的证据的话,想要澄清,有一些难度。” “刘阀说到底还是新东林党的主要成员,如果我们撇不清干系,万一刘谨勋那个老头突然发疯,到首辅大人面前告我们一状,那可就麻烦了。” 妇人用掌心揉了揉紧蹙的眉头,“看来事到如今,只有找出真正的杀人凶手了才能给刘家一个交代了。” “舒叶你的想法跟我一致。” 刘仙州沉声道:“而且真正的杀人凶手是谁,除了某些故意装傻充愣,别有用心的人之外,大家想必都已经心知肚明。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消息要通报各位。” 刘仙州抬眼环视四周,一字一顿道:“李钧已经跟潜伏在中院内部的明鬼叛徒搭上了线。” 此话一出,不止是彭泽和舒叶的脸色骤变,就连始终未曾开口的中院院长墨孤煌也是眉头一皱,终于开口问道:“仙州,你这个消息可靠吗?” “荣麓就是因此而丧命。” 刘仙州神情肃穆道:“李钧在倭区受了蚩主很大的恩惠,甚至可以说是被蚩主救了一命。以他的行事作风,必定会让中院血债血偿。有这个动机在,那些明鬼叛徒找上他,只是迟早的事情。” 彭泽瓮声瓮气说道:“追缴回首蚩主是孟席擅自决定的,根本就没有通报我们其他的长老。而且现在他已经葬身大海,一命抵一命,李钧还有什么理由找我们的麻烦?” “你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武序的人跟你讲道理?帮亲不帮理是刻进了他们里的骨子恶习,要不是因为这一点,他们也不会把其他序列得罪的那么惨,导致在天下分武的时候他们死了那么多人。” 舒叶柳眉紧蹙,一脸担忧道:“我现在担心的是天阙的人也会掺和进来,那些老东西虽然对独行武序有很深的门户成见,但有几个可是出了名的护犊子,万一” “不用万一,天阙已经掺和进来了。”刘仙州平静的接过话茬,说道:“天阙三杰之一的沈笠已经进了金陵,和李钧,还有那些叛徒的试验体一起出现在了狮子山下。” “刘仙州,你到底还有多少消息瞒着我们?”彭泽不满的嚷嚷着。 “这些消息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你把心思从课题中抽出一点放到院务上,早就已经知道了。” 刘仙州不屑的瞥了对方一眼。 “仙州,说说你的看法吧。” 主位上,墨孤煌投来目光。 从对方的视线中,刘仙州清楚看到了一丝夹杂的妥协和示弱。 在孟席死后,这个靠着给张峰岳当牛做马上位的所谓‘院长’,终于在糜烂的局势面前露出了自己无力的一面。 “我的看法很简单,第一步先安抚好刘家。这次刘家也并不是全然看不出这件事中的猫腻,要不然就不会只是派人来索要赔偿了,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让面子上过得去。我的意见是从兼爱所掌握的名单中挑选几个不安分的墨序交给他们.” “交几个人出去当替死鬼没问题,可刘家索赔的金额那么大,这笔钱怎么出?” 没等刘仙州说完,彭泽便迫不及待的开口反驳。 “彭长老!” 墨孤煌低声喝止,“仙州你继续说。” “等安抚好刘家之后,我们接下来自然就是腾出手来,全力解决李钧和那些意图造反的明鬼!” 刘仙州并指如刀,抬手横斩身前。坐在他对面的墨孤煌下意识躲开眼神。 这一幕被彭泽和舒叶看的一清二楚,不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孟席虽然因为自己的自大而作茧自缚,但却是制衡刘仙州的关键一环。 现在他一死,刘仙州在中院内再无掣肘之人,霸气初现。 “那我们该怎么解决?” 墨孤煌继续问道,可刘仙州却莫名的沉默不语,只是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阴沉。 “出了什么事了?”妇人一脸不安。 “我刚刚收到消息,朝天宫附近爆发了一场厮杀。” “跟我们今天讨论的事情有关系?” 刘仙州点了点头:“动手的是天阙的沈笠,还有六韬的朱烬。” “那个兵四处刑人?” 舒叶显然也听过朱烬的名字,连忙追问:“结果呢?” “沈笠濒死,朱烬被赶来的李钧瞬杀。” “兵序的人还是这么喜欢找武序来证明自己,真快成执念了。他们也不想想自己的械心是以什么为基础,都不把原理搞清楚,就.” 彭泽不屑的冷笑一声,脸色却突然一变,惊呼道:“你说什么,瞬杀?!那个出身南院,叫什么马王爷的近战辅助型墨甲晋升三品了?” “报告里说的很清楚,他没有着甲,是徒手。” 刘仙州横眸看过去,“你能不能做到?” 他这句话倒不是在讽刺彭泽,而是作为墨序内专精武器开发的大师之一,彭泽在这方面有足够的发言权。 “我有一个课题组,专门是以各家序列出名的高手为假想敌,其中就有这个名叫朱烬的兵序。他的械心‘圣婴大王’开发程度相当高,械心反哺的组织强度已经逼近四品墨甲极限,超频之后催生的火焰温度更是足以融化钢铁,战斗素养、精神意志、机械配置各方面都是接近完美,堪称人形兵器。” 彭泽沉声道:“在我们的推演中,朱烬已经是各家的序四中排名十分靠前的高手。如果连他都被徒手瞬杀,那我们在座各位对上这个李钧,恐怕稍有不慎恐怕都会阴沟翻船。” “跨序而战,曾经是门派武序和老派道序的拿手戏码,没想到这两条序列衰败消亡之后,竟又有人顶替了上来。” 妇人左右看了一样,“那现在怎么办,这个人是杀,还是不杀?” “如果情报没有什么太大的偏差,那李钧的实力已经足以比肩序三初期,而且是专精战斗的序列。对于这种人,要击杀对方需要付出的代价是难以估量的。” 彭泽转头看向刘仙州,肃声道:“所以我的建议是,和。” “我同意彭长老的看法,我也建议以和为贵。”舒叶紧跟着说道。 墨孤煌似乎也有所意动,“我” “和不了!” 一声厉喝打断了墨孤煌的话语,只见刘仙州长身而起,双手按在圆桌之上,微微前倾的身躯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来金陵就是为了报仇,想求和就只能拿人命去送。” 刘仙州犀利的目光依次扫过众人:“我们四个人,谁去给蚩主偿命?是彭泽你去,还是舒叶你?没有以和为贵,只有他死我们活!” 无人应声,一片死寂。 就连一直和刘仙州不对付的彭泽都闭嘴不语。 他知道刘仙州说的对,李钧基本不可能和他们和解。 可除了求和之外,他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对付这个堪比序三的武夫。 在中部分院靠向儒序之后,如何防范和捕杀武序一直都是他研究的主要方向。 可越是深入研究,彭泽越发现这条序列的人难以对付,除非是清楚掌握对方的‘淬武’方向,有针对性的进行围杀。 目前彭泽没有看到战斗现场的画面,只能从‘瞬杀’二字,推断出李钧应该具备十分恐怖的攻击能力,要不然他无法如此轻易的斩杀朱烬。 可除此之外,李钧的武学还有其他什么特性,一无所知。 如此不严谨的贸然出手,只会让中院遭受巨大损失。 “就算不能和,我也建议先” 彭泽正要表达自己的看法,就被刘仙州摆手直接打断。 “我们之前制订的计划已经失败了,王旗现在已经消失在了我们的控制范围内。而且以李钧目前展现出的实力,会让那些叛徒明鬼看到另一种造反的希望,如果再继续等下去,我们只会越来越被动。” 刘仙州冷声道:“我的建议是立刻动手,马上召回中院分布在南直隶各地的所有墨甲明鬼,包括不具备战斗能力的研发、医疗、后勤各领域的明鬼,集中控制起来。” “这么做不妥吧?毕竟有反心的明鬼只是少数。如果因此把所有明鬼都控制住,这岂不是顺了那些造反明鬼的心愿,会那些原本不打算的造反也跟着起二心?而且我们把他们控制起来干什么?” 墨孤煌犹犹豫豫,一副举棋不定的怯懦表现。 刘仙州已经懒得再看他一眼,径直看向妇人问道:“舒长老,你手下的课题组不是已经研究出了如何清除明鬼自主意识的技术法门了吗?” 舒叶缓缓道:“有是有可是清除自主意识之后,会让明鬼失去继续提升品级的能力啊。” “两相其害取其轻,现在已经没有给我们犹豫的时间了。只要中院能够肃清叛逆,维持安稳,即便是废掉一批明鬼也值得。” 刘仙州神情冷冽,“人怕死,这些活了两世的明鬼更怕死。挑几头明鬼杀给他们看,那些不敢造反的明鬼自然就会消停下去了。” 墨孤煌问道:“刘长老,你准备拿哪头明鬼杀鸡儆猴?” “兼爱所前期已经确定身份的叛徒,彭长老你手下的明鬼之一” 刘仙州看向面色难看无比的彭泽,冷冷吐出两个字:“鳌虎!” (本章完) 第529章 举火照路 令人胆寒的暴烈火海,震耳欲聋的超频械心,暗红色的血丝缠结成一副恐怖的身躯,悬停在天空之上的朱烬恍若控火的神明,居高临下俯瞰着自己。 无边的绝望笼罩着沈笠的心,断裂的骨头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根骨里的草莽血性却在不断催促着他快点站起来迎敌。 当年津门几十把枪都没能要了老子的命,今天怎么可能躺在这里等死? 躺在坑底的沈笠顽强的挪动着身体,却突然看到一道黑色身影划破长空。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悬挂在天幕下的火海就像是一张橙红色的纸片,被人捏着两端轻而易举的撕成两半。 置身于火海中央的朱烬浑身浮现密密麻麻的裂纹,连惨叫都发不出,便轰然炸散成一片暗红色的丝雨。 沈笠仰着头,呆呆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他清晰无比的听到自己的身体内传出一声破裂的轻响。 听这个动静,不出意外碎裂的应该是自己那颗虔诚无比的向武之心。 紧接着在视界的边缘,出现了两条修长健壮的大腿。沈笠迟滞的视线缓缓上移,终于看见了那张隐在阴影中的脸。 “还练武吗?” 怪诞的梦境到此戛然而止,沈笠猛地睁眼,来不及查看周围的情况,便脱口惊呼出声。 “我大腿呢?” “你的腿不是在身上吗?” 一个梳着油亮背头的男人站在沈笠的面前,一脸狐疑的打量着他。 “不对劲啊,招个魂怎么还把别人的腿给招没了?难道邹爷我的手艺生疏了?” 邹四九略显心虚的嘀咕了一句,低头看向神情萎靡的沈笠,关切问道:“哥们,你没事儿吧?” “没没事。” 浑身大汗淋漓的沈笠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密闭的房间,四周没有窗户,缓缓恢复的感知能力让他判断出这里应该是一处地下建筑。 沈笠以内视的能力观察全身各处,这才发现一身的伤势已经基本恢复。 “别担心,这里是那群墨甲在地龙站下方挖出来的一個安全屋,环境是差了点了,但是胜在隐秘。” 邹四九搬过一条凳子坐到沈笠的床边,将一杯水递给他。 “多谢。” 沈笠仰身坐起,双手捏着水杯,脸上的神情还有些恍惚,喃喃问道:“我这是睡了几天?” “三天。其实一天前你身上的伤势就自愈的差不多了,可人始终就是醒不过来,所以我帮你招了招魂。” 邹四九像是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是你的大腿把你带回来的。” “大腿.” 听到这两个字,沈笠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两眼空洞发直。 “哎,其实我很能理解你的感受。”邹四九一脸怜惜的看着对方。 “你懂我?” 沈笠直愣愣的看过来,和邹四九的目光相撞。 “当然懂,而且我的感觉比伱更加深刻。我是亲眼看着他从不如我,到比肩我,最后超越我。” 邹四九感慨道:“你只是当头棒喝,而我是钝刀子割肉,那种无力的感觉,到现在还是记忆犹新。” 沈笠深有同感的点着头,看向邹四九的目光中满是感激。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被他弄到武心破碎,有兄弟你跟我一起感同身受,我现在感觉好受多了。” “武心破碎?那哥们你可能误会了。我是混阴阳序的,没有那什么武心。” 邹四九两手贴着鬓角往后一抹,傲然道:“我以前只是被老李的晋升速度打击了,不过现在大家都是序四,已经没什么差距了。” 沈笠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僵硬住,眼神不善的盯着对方。 “别生气,跟你开个玩笑罢了,试试看你的情绪还稳不稳定。一般来说,像兄弟你这样的天才在遭受了巨大打击之后,都容易走极端,也就是俗称的‘走火入魔’。不过现在看来,你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接受能力很不错。” 邹四九嘿嘿一笑,站起身来拍了拍沈笠的肩膀,“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邹四九,以后咱们就是腿友了。抱大腿这种事嘛,是好事,不寒碜。我要不是抱的早,现在要么在黄粱梦境里装黄粱鬼,要么早就去投胎转世了。” 一句调侃自嘲,瞬间让沈笠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顺眼了不少。 “邹哥,我那些兄弟们呢?” 在邹四九准备开门离开之时,沈笠连忙开口问道。 当时朱烬来的突然,沈笠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手下,也不确定他们到底有没有逃出生天。 “你说胡森他们啊?都活着呢,就在你隔壁的房间。” 邹四九说完便推门而出,拐过几条狭窄的通道,走进一处客厅。 李钧和马王爷都在这里。 “人醒了?”李钧问道。 “嗯。” 邹四九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到李钧身边,纳闷问道:“你到底干了些啥,怎么能把一个武四打击成那样,居然藏进自己的梦里不愿意醒过来?” 李钧两手一摊,一脸无辜:“我什么也没干啊。” “你是不是已经突破序三了?” 在得到明确的答复后,邹四九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不是就好,要不然连邹爷我都要抑郁了。” “其实这也不怪沈笠。” 邹四九伸长双腿,仰头看着由钢板拼接而成的天花板,感慨道:“像他这种从底层一步步爬起来的人,骨子里其实比任何人都要骄傲。突然有天发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而且可能还是一座这辈子都无法逾越的大山,被打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阴阳序里有不少人就是因为见不得别人的命好,所以干出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最后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大家都是兄弟,你这么夸我命好,我挺不好意思的。” 邹四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的命好不好,我不确定。不过硬倒是真的硬。” 就在两人东拉西扯的时候,一旁闭目养神的马王爷突然坐了起来,看向客厅的一角。 一道暗门无声无息的滑开,曾经在梁火的工作室出现过的蒙虫走了进来。 几乎在瞬间,三人便从蒙虫眉间的阴郁中看出了异样。 不出意外的话,中部分院内应该是出事了。 “中部分院今天突然下令,要召回所有外派的明鬼墨甲。” 蒙虫语气焦急,直接开门见山道:“他们要准备动手了。” “在孟席没死之前,在如何应对我们这件事情上,中部分院长老会内部其实分成两派。一派是孟席和彭泽为主的压制派,另一派则刘仙州和舒叶为主的清剿派,两方彼此制衡,相互掣肘。至于院长墨孤煌,就是个和稀泥的角色,这个人除了对张峰岳忠心耿耿之外,其他地方一无是处。” 稍微冷静下来的蒙虫缓缓道:“在孟席因为自己的擅自行动而丧命之后,中院内部的权力平衡便被打破了,刘仙州成功上位第一副院长,将兼爱所这头吃人的饿狼纳入麾下。我们之所以会这么着急想要反抗,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 “一直以来,刘仙州对待明鬼的态度都十分强硬。在他的眼里,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工具罢了,我们能够从明鬼境来到现实世界,全是仰赖墨序的恩赐,我们理所应当要对他们感恩戴德,心甘情愿的付出一切。甚至我们了解到他一直在暗中授意舒叶研究开发如何清除明鬼自主意识的技术法门,想要在最后关头将我们全部变成无意识的傀儡。” “嘶” 邹四九吸了口冷气,自言自语道:“这种做派,怎么他娘的听着这么熟悉?” “儒序。” 李钧抛出两个冷冰冰的字眼,邹四九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自己会觉得熟悉,中部分院的这种行事风格几乎和儒序门阀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那门清除明鬼自主意识的技术法门,恐怕也跟儒序印信有脱不开的干系。 “墨序给儒序当狗刘仙州他们难道就不怕自己的老祖宗墨翟从黄粱梦境里还魂回来,找他们算账?” 蒙虫闻言不由一阵苦笑,“活过来又能怎么样,在刘仙州的眼里也只是一头明鬼,一样要向他摇尾乞怜。” “墨皮儒骨,这个刘仙州倒真是认主归宗了。”邹四九冷笑连连。 “所以这次中院下令召回所有的墨甲,明面上是借口要加强中院的防御。实际上肯定是准备要对我们动手了。” 蒙虫语气笃定,沉声道:“我们也趁机收拢了所有人手,现在只差最后一个契机,就能带领所有被压榨的明鬼们奋起反抗!” “你说的契机,应该不是王旗吧?”李钧问道。 在朱烬袭击天阙据点的时候,在沈笠的拼死掩护下,其他天阙成员得以顺利撤走。 就在他们准备退出金陵城的时候,鳌虎出现接应了他们,将胡森等人连同王旗一起转移到了这处位于地龙站下方的地穴中。 此刻王旗也处于昏迷之中,不过一门九品内功已经成功在他体内扎根,具备了成为武序的基础。 不过王旗什么时候能够破锁晋序,胡森说他也不能确定。 原因在于王旗体内的基因实在太差了。 用胡森的话来说,为了让王旗成功学会这门九品内功,他们消耗的资源足够十名资质不错的普通人晋升武序。 如果现在就把这样的结果展示给其他的明鬼看,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因此李钧才会有此一问。 蒙虫默然不语,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菱形物体——这是他曾经作为墨甲的核心。 不见蒙虫如何动作,核心突然散发出淡淡的荧光,接着一个浑厚豪迈的声音传了出来。 “在下明鬼龙宗,见过李薪主、邹先生。” 尽管没有实体,也没有投影,但这个声音给人的感觉分明就是一个虬须大汉坐在面前,在抱拳拱手,四面见礼。 “好久不见了,老马。” 在听到‘龙宗’这个名字的时候,马王爷的红眼中便是异彩连连,此刻失笑道:“我说蒙虫他们这群臭小子们怎么会有胆子造反,原来背后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在撺掇啊。你当年跟老子在明鬼境里打架的时候,可是急了眼连第三条腿都舍得掰下来当武器抡的主,怎么现在越混胆子越小了,连面都不敢露?” 龙宗大笑道:“没办法,我的墨躯被刘仙州肢解成了碎片,连核心都被碾成了粉末,现在就剩一口气在明鬼境里苟延残喘了。” 马王爷眼中的红光陡然大盛,沉默片刻后,这才故作轻松问道:“这你居然都没死?改天给我传授传授经验啊。” “行啊,没问题,有空给你专门开堂课。不是我吹牛啊,我这些年干的事情要是变成故事,绝对比你更招女人喜欢。” “去你妈的,谁要跟你比这些?” 马王爷的目光死死盯着蒙虫捧在手心中的核心,几乎要压不住心头的怒火:“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值。” 核心内传出言简意赅的一个字。 “值个屁!” 马王爷两步抢到蒙虫身前,一身杀意冲的蒙虫一愣,下意识想要往后闪躲,手中却突然一空。 只见马王爷将那颗核心举到面前,破口骂道:“以前明鬼境没分裂的时候你这个龟儿子就爱逞英雄,那时候咱们人多,跟他们闹一闹也不吃亏。现在分了家,你就学不会低调做人?真要把自己折腾到魂飞魄散才能老实?” 核心内沉默良久,半晌才传出一声幽幽长叹:“我们这些老鬼不去折腾,难道让这些小鬼们来?再说了,想要我忍辱偷生,刘仙州他们还不配。” “中院倒行逆施,迟早会引起众怒。到时候其他四院联手进攻,不必你单打独斗强?” “迟早是什么时候?是等到出现一个新的墨序二成为矩子?还是等到张峰岳闭目咽气?任人鱼肉的日子,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 龙宗显然也起了火气,怒道:“你以为我愿意单打独斗吗?我们死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除了我和蒙虫,中院内还有很多你认识的人,甚至有当年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小崽子,他们都死了,就像你说的一样,魂飞魄散,再也活不过来了!你让我怎么忍辱?你让我怎么偷生?” “行,中院这些杂碎确实是畜生。但是你要跟他们干,为什么不通知我?难道我会不帮你?” 马王爷的声音变得沙哑,独眼中的光芒如血一般殷红。 “我怎么跟你说?先不说五院的明鬼境早就不互通,我根本联系不上你。就算我派人去南院找了你又能怎么样?让你来跟我一起送死?” “你觉得老子怕死?” 马王爷托着核心的右手五指纹丝不动,攥拳的左手却传出一阵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 “龙宗,我就问你一句,如果老子这次不为了小蚩的事情而进入金陵招中院的麻烦,你是不是到死都不会跟我提一个字?” “是。”龙宗回答的毫不犹豫。 “很好,那你的事情老子不管了。等你被人弄死了以后,我再帮你和蚩主一起报仇!” 马王爷撂下这句话,随手便将核心扔开。 无独有偶,核心居然朝着李钧的方向落去,被他伸手接住。 “马王爷这个老鬼太容易感情用事,经常会瞎了眼睛,分不出好人和坏人。所以我到现在才敢现身,冒犯之处,还希望李薪主你不要介意。” “无妨。” 李钧看了一眼马王爷,后者盔中独眼此刻一片漆黑,似乎真的准备袖手旁观。 “李薪主你刚才问蒙虫,契机是不是王旗。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至少不是唯一的契机。” 龙宗语气沉重道:“原本我们实行‘明鬼拟人’这个计划,是为了证明明鬼在脱离墨序之后,依旧具备生存的可能性。到王旗为止,我们已经进行了上百例的试验,包括蒙虫也是其中之一。” “我们试过各种方式,包括直接将明鬼移入从序者的身体,可结果始终不太理想,最长不过半年,试验体就会因为基因崩解而死亡。后来我们便转为夺舍普通人的身体,依靠自身潜力来寻求破锁晋序。可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把枷锁在限制我们,只要我们出手向实验体提供帮助,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导致晋升失败。这一点,邹先生应该能够理解。” 邹四九眉头深锁,一言不发。 “因此我们才会剥离了王旗所有关于明鬼的记忆,放他自由成长。” 龙宗叹了口气:“世事难料,没想到中院那边也察觉到了我们的动作,兼爱所早已经在暗中盯上了王旗。如果不是李薪主你们阴差阳错的打断了他们的计划,恐怕这一次我们真要狠狠栽一个跟头。” “现在王旗虽然成功学会了一门内功,可明鬼和窃据的肉体适配度实在太低,要想破锁晋序恐怕希望渺茫。所以我们现在的契机不再是他,而是李薪主你。” 听到对方契机视为自己,李钧显得毫不意外,点头道:“我在听,你继续说。” “中院明鬼们现在所面临的处境,就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举火照路,给那些已经麻木认命的明鬼一点希望,或者说是胜算。而李薪主你的出现,就是我们此刻最大的胜算。” “你跟马爷是老相识,那我就喊你一声老前辈。” 李钧平静道:“你把我看成胜算,是因为朱烬的事情吧?” “没错。”龙宗也不藏着掖着,开诚布公道。 “不过是死了一个兵四罢了,值得你们如此重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刘仙州他们这些中院长老,应该都是序三吧?” “朱烬不是普通的兵四。墨序也不是专精战斗的序列。” 龙宗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中院要杀朱烬也不难,甚至十个朱烬也不是难事。但前提是要选定一片战场进行预设埋伏,而且不一定能够阻止朱烬逃跑。现如今中院内唯一能够单独斩杀朱烬的人,恐怕只有刘仙州了。” “需要这么麻烦吗?”李钧皱眉不解。 这倒不是李钧在接朱烬自夸,而是真心觉得不至如此。 朱烬虽然不弱,但在李钧看来最多也就跟巴都相差不多,对上佛道两家的序三,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甚至着甲之后的陈乞生应该都能解决对方。 中部分院作为墨序最大的势力,就算再不擅长战斗,也不应该被一个序三吓住吧? “不能这么一概论之。墨序如今的发展方向已经不在个体战力。” 龙宗的话音格外苦涩:“而且在‘天下分武’之后,现在墨序的实力甚至不足以前的三成。如果能有蚩主这样的三品墨甲在,序三当然不足为惧。” “所以你们的胜算,是想让我帮你们斩首,直接杀了刘仙州?” 言至于此,李钧已经猜到了龙宗他们的打算。 “没错。” 龙宗说道:“在孟席死后,中院剩下的四名长老中,彭泽和舒叶不足为惧,墨孤煌更是个只会溜须拍马的废物。只要刘仙州一死,我们就能趁机抢走明鬼境的载体,彻底脱离中部分院,获得自由。” “可照你之前所说,墨序只要选定战场就能发挥强悍的实力,那如果他们选择固守中院怎么办?你总不能让我去强攻中院吧?” “有我们在,他们就固守不了。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龙宗斩钉截铁道:“只要我们内外配合,在混乱爆发之时,由李薪主你突入中院斩杀刘仙州,整个中院便会彻底瓦解。届时除了明鬼境以外,所有的东西我们分文不取,全部拱手相送!” “如果是这样,那确实有几分胜算。” 李钧点了点头,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老前辈你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个人,不爱钱。” “如果中院瓦解,难道不是为了替蚩主报仇?” 李钧笑了笑,并未开口,就见马王爷眼中红光亮起,一句骂声飙了出来。 “闭龙宗你个老龟儿是不是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有脾气?我告诉你,这小子跟我一样,就是个容易看不清好人坏人的瞎子,干的全是帮亲不帮理的蛮横事情。” 马王爷不屑道:“你要是想在这儿谈钱谈好处,我劝你最好闭嘴。” “马爷尿性!” 邹四九冲着马王爷竖起大拇指,哈哈一笑。 核心中传出一阵无奈苦笑,紧跟着是一声微弱的低语:“老马,帮帮我。” “大点声儿,老子听不见。”马王爷侧着脑袋,伸手竖在耳边。 龙宗大骂道:“去你妈的,老马头我是不是给你脸了,我就问你帮不帮我干这些畜生?” “对咯,这才是我马王爷认识的那个不要脸的老王八蛋。” 马王爷语气开怀,抬眼看向李钧,正要开口,却见李钧大笑出声。 “帮亲不帮理,认人不认钱。马爷你吩咐的事情,我要是不办妥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面顶盔掼甲,放曲杀人?” (本章完) 第530章 醒者寡,愚者众 墨序中部分院的总部位于金陵城善和坊以东。 如果从高空俯瞰,整个中院如同一副铺陈开的泼墨山水,黑白灰三色的区分不用功能的建筑如同精致榫件,彼此交接又井然有序,宛如一座城中之城。 从七月初开始,这里便呈现出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不断有绵延的车队从四面汇聚而来。 一双双透着焦虑和麻木的械眼隐藏在车窗之后,透过玻璃凝望着这座被笼罩在大雨中的钢铁城市。 分布在整个南直隶地界的墨甲明鬼被全部召回,无论下达的命令措辞是如何的冠冕堂皇,也阻挡不了一股不安的情绪在明鬼中蔓延开来。 “换防的时间到了,鳌虎你也下去候命吧。” 中院南闸门边,一名身形魁梧的汉子朝着鳌虎招呼了一声,不等鳌虎回答,便自顾自的离开。 一同驻防的其他墨序见队长发话,在把核验身份的任务交接给前来换防的人员后,随即一哄而散, 手持枪械肃立在闸洞旁的鳌虎等到汉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械眼中黯淡的红光才微微亮起。 任谁也想不到,刚刚那名领头的墨序其实正是鳌虎的契约甲主,可他们一人一甲之间除了完成任务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的来往,几乎和陌生人无异。 这种情况放在中院之外的任何地方,恐怕都不会出现。 因为对于其他分院的墨序而言,墨甲不止是战斗和研发的最佳辅助,更是性命相连的袍泽手足。彼此间的关系不说媲美血脉至亲,至少也是远超一般的心腹存在。 可在中院,明鬼对墨序而言,充其量只不过是会说会动的工具罢了。 鳌虎晃动肩头,洒落甲胄缝隙中积聚的雨水,沿着闸洞的边缘向内部走去。 他在中院内的身份是长老会直属机动卫队的成员,主要任务就是负责保卫长老会以及整个中院本部的安全。 按照机动卫队的规矩,在换防之后鳌虎应该立刻返回卫队的机房,静静等待下一次换防时间的到来。 可这一次,鳌虎并没有按照规矩办事,而是跟着车流走进了一栋形如厂房的灰顶建筑。 这里是一处临时的驻甲点,所有从外界返回中院的墨甲都要在这样的驻甲点内进行休整,在上缴所有武器之后,才能被允许返回自己的活动区域。 彼时的驻甲点内,三三两两的墨甲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鳌虎的突然出现,顿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是虎哥来了。” “虎哥好。” 明显带着喜悦的招呼声此起彼伏,单从这一点就能看出鳌虎在这群墨甲之中颇受爱戴。 “虎哥!” 一头体型纤细的墨甲快步窜到鳌虎面前,仰着头兴冲冲的喊道,传出的话音透着一股少年的稚气。 “小兕?” 鳌虎伸手拍打着对方的肩膀,笑道:“咱们有两年没见了吧?怎么还是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你不会现在还停留在九品?” “我猜青兕这小子多半是在太平府过惯好日子了,哪儿还有心思去晋升呀。” “就是,我可听说青兕的是甲主是个老女人,说不定是把青兕当成儿子养起来了啊!” “啧啧啧,那可真是享福喽。” 嘻嘻哈哈的打趣声如同潮水涌来,被围在中间的青兕左右环视一圈,两手叉腰,挑着头甲喊道:“你们一個个纯粹是狗眼看人低,小爷我去年可就已经晋升八品了,只是没来得及更新甲躯罢了,等我回头去一趟非攻院,出来以后个头绝对不比你们矮!” 众人闻言不禁哄堂大笑。 “笑什么,小爷我说的都是实话!” 鳌虎伸手揽住青兕的肩膀,笑道:“晋升了就是好事儿,等回头检查完来找我,虎哥送你把刀当礼物。” “多谢虎哥。不过先说好啊,普通货色我可不要。”青兕械眼发亮。 “放心,保证你满意。” 鳌虎说完这句话,目光逐一从众人身上扫过,轻声道:“大家都还好吧?” “如果活着就能算好的话,那应该都还行。” 沉默片刻之后,一名双臂漆着野兽爪痕的墨甲苦笑说道:“虎哥你怎么样?” “我一直都呆在中院里,日子可过得比你们这些外放的要舒坦。” 鳌虎哈哈笑着,众人却不约而同的陷入沉默。 就连性子最为跳脱的青兕都懂事的闭上了嘴巴。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对于他们这些中院的墨甲,外放驻扎远比呆在本部要好的多。 这一点无关什么待遇,只因为留在本部会无时无刻感觉到那股强烈的压迫和窒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兼爱所带走,又或者是莫名其妙出现在非公院的操作台上。 “虎哥,伱知不知道这次上面召我们回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爪痕墨甲再也按耐不住心头的焦虑,低声问出了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疑惑。 鳌虎并没有回答,而是仰头看了眼头顶,莫名感叹了一声:“我们这群人能够再见面,真好。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你们觉得中院有变化吗?” 似有所指的话语,让周围一双双颜色各异的眼眸不断闪动。 “应该有吧?”爪痕墨甲试探着回答。 “有吗?”鳌虎摇了摇头,“我觉得没有,一切如故,还是那个老样子。” “老样子就老样子吧,我这个人可是出了名的念旧。如果中院有天变样了,那我可能还真适应不了。” 有听懂了鳌虎意思的墨甲故意打趣道:“就是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咱们还有没有今天这样的机会,从各地回到中院聚一聚。” “这种机会怎么可能年年有,你想什么好事呢。” 鳌虎话语听着似在调侃,可语气却冷硬的让人心底发寒。 一道道惊惧不安的目光投在身上,鳌虎顿感如芒在背,心头无比沉重。 这些人都是和他关系匪浅,甚至有不少曾经一起并肩杀敌,可眼下自己却连他们即将面对什么危险都不能言明,这种感觉让鳌虎不由下意识攥紧了双拳。 “虎哥,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老样子?” 青兕忽然开口,茫然问道。 “没什么,大家只是在叙旧罢了。”鳌虎抬手搓了搓他的脑袋,一片滋啦声响。 “虎哥,你还想继续在中院内当差吗?要不跟我们一样外放吧。” 爪痕墨甲凑到鳌虎近前,目光如炬。 “是啊,跟着你,我们踏实。”有人跟着附和。 鳌虎叹了口气:“我也想啊,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话音落地,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一只只械手在握紧与松开中不断重复,再无人开口说话。 时间缓慢流逝,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焦躁情绪正在不断滋生蔓延。 正当鳌虎准备说些什么安抚大家的时候,围拢的墨甲群外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鳌虎!” 众人闻声回望,却无人挪步散开,一具具墨甲并肩站立,如同一面铜墙铁壁。 “你们这群明鬼是不是瞎了,连兼爱所的路你们都敢挡?” 被挡在人群外的黑袍男人眼神阴沉,随着他微微侧头,跟在身后的四名墨甲同时抬起手中的枪械。 “一群杂碎,只有胆子对自己人动手。” 一名站在外围,头盔中嵌着一张獠牙青面的墨甲暗骂一声,挺胸踏步上前,伸手攥住一根枪管顶在自己眉心。 “来,够胆你今天就开枪,老子” 砰! 暴烈的枪声在宽阔的厂房内不断回荡,獠牙青面‘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一颗扭曲的弹头陷进面门中央。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如果你们再继续阻挠兼爱所调查,接下来的子弹会全部贯进你的核心。” 黑袍男人轻蔑的扫过一众墨甲,朗声喊道:“鳌虎,我们怀疑你跟秦淮河地龙站的血案有关,现在要带你回去调查。你走还是不走?” “看来没机会给你送礼物了啊。青兕,虎哥能不能麻烦你件事儿?” 人群中,鳌虎平静的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放到青兕的手中,“帮我把这个东西保管着。” “虎哥,兼爱所找你干什么?” “放心,没什么事儿。” 鳌虎朝着爪痕墨甲递去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一把将青兕拽到身后。 “兄弟们,给我让条道出来。” 沉默的墨甲左右散开,鳌虎大步走出,站到黑袍男人的面前,居高临下睥睨对方。 “走吧,别墨迹了。” 黑袍男人冷哼一声,抬手轻轻一招,身后当即抢出两名墨甲,手中各拿着一块电光缭绕的枷锁。 湛蓝的电弧沾染青铜色的甲片,暴起的拳影直接将一名手持枷锁的墨甲轰飞。 鳌虎反手扣住另外一人的头颅,猛然下压,同时跳起的膝盖狠狠撞在对方的头盔上。 咚! 转瞬之间,两具兼爱所的墨甲便已经瘫倒在地,无力动弹。 “鳌虎,你想要造反?” 黑袍男人勃然大怒,脚下却猛然向后退了数步。 “调查不是定罪。如果要上枷锁,那你今天就带不走我。” “你现在的行为是在挑衅兼爱所,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后果?” “后果?” 鳌虎冷笑一声,伸手捡起地上的枷锁,抬眼盯着男人:“我就问你一句,还上不上枷锁?” “这是规矩!” “上,还是不上?”鳌虎一字一顿。 男人浑身气焰熄灭,咽了口唾沫道:“不不用了。” “那就行。” 鳌虎满意一笑,将枷锁随手扔开,转头看向身后,右手并指抬至眉尾,狠狠向前一抛。 “兄弟们,回见啊。” “就在刚刚,兼爱所已经将鳌虎带走了。” 中院某处隐秘的房间内,彭泽和墨孤煌相对而坐。 “这个鳌虎可是一具四品墨甲,一直以来都是负责保护老彭你的安全,虽然无功但也无过。就算是有叛变的倾向,可中院内想造反的明鬼有不少,刘仙州却偏偏拿他开刀,这里面的原因,值得玩味啊。” 和不久前在长老会上那副怯懦无能的模样不同,此刻的墨孤煌面带微笑,气质淡定从容,和之前判若两人。 “他就是为了落我的面子罢了。” 彭泽冷冷一笑:“不过用一个鳌虎换他自取灭亡,也算是值得了。有句老话说的好,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 “他不止狂,而且贪。” 墨孤煌摇了摇头:“堂堂中院的副院长,居然为了一己私欲跟外人勾结,联手从自己人身上骗取那么多钱财。他根本没想过如果事情败露,他将要面临怎么样一个凄惨的下场。” “如今的刘仙州大权在握,怎么可能想过自己会输?” “老彭你说的没错。” 墨孤煌点头笑道:“毕竟在他的眼里,我们只是一群贪生怕死的无胆匪类,甚至不如一个自找死路的孟席。” 提及‘孟席’这个名字,墨孤煌似乎依旧余怒未消,脸上蓦然浮现一片骇人的狞意。 “孟席这头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我扶持他坐上副院长的位置,他居然敢背着我去讨好首辅大人。他自己不自量力,死无葬身之地也就罢了,现在还害得老夫不得不要向刘仙州委曲求全。一想到这些,我真是恨不得将他的意识抽出来日夜鞭笞!” 彭泽看着暴怒的墨孤煌,不由皱了皱眉头,转移话题道:“院长,接下我们怎么办?” “当然是继续看戏了。” 墨孤煌缓缓平复自己心头的怒气,冷笑道:“他刘仙州不是想抓叛徒吗?让他放开手抓。本院倒是要看看他能不能将这些明鬼一网打尽!” “可他万一要是”彭泽欲言又止。 “没有万一,他注定只有失败一个结果。” 墨孤煌斩钉截铁道:“而且他将作为挑起中院内乱的罪人以及一直以来蓄意压迫剥削明鬼的罪魁祸首,被本院就地正法。自此以后,中院将废除所有针对明鬼的课题,所有修改明鬼契约中一切不公正的条款,并为在此期间所有枉死的明鬼沉冤昭雪,给予足够的赔偿。” 墨孤煌要跟明鬼和谈! 彭泽恍然,却还是担忧问道:“那些明鬼还会相信我们吗?” “醒者寡,愚者众。那些挑头的明鬼会跟着刘仙州一起上路,至于剩下的人,他们离不开墨序,只能选择相信。” 墨孤煌话音自信笃定,俨然智珠在握。 “可开出这么多条件,会不会是饮鸩止渴,养虎为患?”彭泽脸上依旧带有淡淡忧虑。 “哪里有虎?” 墨孤煌眸深如海,冷笑道:“分明只有一群狗罢了。” 鳌虎被带走的消息在中院内快速传播,几乎所有中院墨甲都知道了这件事。 一时间群情激奋,不平之声喧嚣甚上。 与此同时,在那座名为“甲子一号临时驻甲点”的建筑中,一段话语被墨甲们以甲片震动的特殊方式进行传递。 “各位兄弟姐妹,我是龙宗。现在到了我们起来反抗的时候了” (本章完) 第531章 醒者寡,愚者众(二) “他们能做些什么?无非就是和李钧里应外合,在中院内部造成混乱,让李钧趁乱袭杀我们这些长老会成员,从而抢走明鬼境在现实中的门户载体,获得他们所谓的‘自由’,仅此而已。” 名为黄金屋的黄粱梦境中,刘仙州神情轻蔑,直截了当道破了龙宗他们的计划。 刘仙州不屑道:“不过对于明鬼和武序这样一个组合而言,他们能想出这样的计划已经算不错了。” “但我怎么觉得这个计划的成功率不低啊。” 刘途笑问道:“还是刘长老你这么自信那个独行武序杀不了你?认为他们这么做只是自投罗网?” “他当然杀不了,就算是有那群内鬼,中院还是墨序的中院,他们翻不了天。” “所以刘长老你现在是打算将计就计?” “坐台钓鱼,以逸待劳,这种送上门的好事为什么不做?” 面对信心十足的刘仙州,刘途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既然如此,刘长老为何还要让茅山道序出手?” “刘大少爷何必明知故问?”刘仙州反问道。 刘途沉吟片刻,这才疑惑开口:“难道墨孤煌真的会如此丧心病狂,选择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背后捅刀?他就不怕鹬蚌相争,会让那些叛徒渔翁得利?” “五分之一个明鬼境和独一无二的中院院长之位,这两者孰轻孰重,对墨孤煌这种人而言,根本不用多想。” 刘仙州眼神闪动,缓缓道:“就算是中院因为这次内乱而损失惨重,他也不会在意。他唯一在意的,就是如何借刀杀人,将可能会威胁他院长地位的隐患全部清除。” “墨孤煌此番刻意示弱,拱手让权于我,不过就是想让我去面对那群明鬼的怒火,坐山观虎斗。如果我死在明鬼手中,他必然会跳出来将一切罪责全部扔到我的头上,顺理成章和那些叛徒和谈。” 刘途沉声道:“可你一旦成功镇压了叛乱,他院长的位置恐怕立刻就会易主。” “所以他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赢。”刘仙州冷笑道:“墨孤煌现在手里有两把刀,一把是叛乱造反的明鬼,一把是彭泽和他手下的墨序。一旦正面受挫,他毫无疑问立马就会在背后出刀!” 刘途恍然大悟:“所以你让我出面拉茅山进来,是想要让他们的黄巾力士伪装成你,替你挡刀?” “他不是想让我死吗?那我就如他所愿。墨孤煌还是太天真了,他真以为牺牲我刘仙州一個人就能消弭这些明鬼数十年来积攒的怨恨?只有他这位院长以死赎罪,才会有一个新的中部分院浴火重生!” “中院院长墨孤煌在位期间倒行逆施,致使院内明鬼不甘屈辱,无奈揭竿而起,将墨孤煌斩于刀下。危难关头,副院长刘仙州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独挽狂澜,拯救中院于风雨飘摇之际。这样的事迹要是传到其他四座分院,还有谁不会为你刘院长的丰功伟绩而倾倒?” 刘途此刻已经彻底看懂了刘仙州的心思,由衷感叹道:“看来刘院长伱比我更像一个儒序啊。” “刘少爷谦虚了。如果没有你的出手援助,这一切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刘仙州拱手道:“其实真正应该敬佩的人是我,没想到刘少爷你居然能如此轻而易举的请动茅山白云观,如此手腕,老夫自愧不如。” “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 刘途面带微笑,淡淡道:“而且观云观的郭丘也在他们手里吃了不少亏,这些道爷可不是能打碎牙齿和血吞的角色。” “今时可不同往日啊。能够在这种敏感的时候请动他们下场,刘少爷你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还是那句老生常谈的话,那位大人代表不了儒序,也代表不了新东林党。大明帝国没有千年的首辅,但是有千年的门阀。” 刘途望向刘仙州,笑道:“此事一过,中院在刘院长你的领导下,五院合流指日可待啊。” “‘合流’这个词份量太重,我自认没有那样通天的本事,能守好眼下这一亩三分地就已经足够了。不过有一点还请刘少爷你放心,从今往后,中院便是你身后最坚定的盟友,而且你我的合作绝对不会局限于这一朝一夕、一城一地。” 刘仙州神情肃穆,言语掷地有声。 “刘院你这份情我心领了。”刘途连连摆手道:“中院目前的情况我还是了解的,我可不愿意看到刘院你为了在下去触怒那位大人,不值当。” “首辅大人是万仞孤峰,中院于他而言不过是傍山白云,锦上添花,偶遇雨打风吹便会消散一空。而门阀则是那条沃野江河,对中院来说才是长流不息的源源生机。这一点墨孤煌看不懂,但是我刘仙州却能看得明白。” 刘仙州沉声反问:“山顶寒重,江边风暖。难道刘少爷当真不愿意给中院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刘院长言重了,既然中院想与刘阀同舟共济,我要是再推辞,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刘途放声大笑,于一把太师椅中长身而起,拱手道:“往后风雨同路,麻烦刘院长多多担待。” 刘仙州跟着起身:“从此休戚与共,希望刘阀主多多指点。” 屋内炉中炭烧,屋外风雪呼啸。 两人对视一眼,蓦然间,烧炭声、风雪声、欢笑声一同作响。 刘仙州的身影徐徐消失在这座梦境之中,刘途缓缓踱步门边,抬手将门推开。 门外,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之中,赫然立着一道身影。 这道身影不知站在这里已经多长时间,浑身上下覆满厚厚的积雪。 “进来吧。” 刘途飘入风中,‘雪人’微微颤动,簌簌滑落的积雪下,露出顾玺苍白如纸的五官,在雪地中踉跄前行。 “大人,下官知错了。” 站在屋檐下的顾玺垂头敛目,狼狈不堪。 刘途斜靠在门边:“错在什么地方?” “错在贪生怕死,不尽心。瞻前顾后,不尽力。” “能知错,就还有救。” 刘途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你。那个独行武序比我预料的要有脑子,刘典返回金陵已经有段时间了,他竟然还能忍得住不动手。” 顾玺低声回道:“他可能也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可是时不我待啊。” 刘途感叹一声,吩咐道:“去提醒他小心那群中院的明鬼和墨序,别傻乎乎把命丢在那里,误了他真正该做的事情。” “是。”顾玺恭敬应道。 “等中院的事情结束之后,他恐怕会受伤不轻,先安排个安全的地方给藏身。后面该怎么做,就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小人明白。可是大人.” “说。” 刘途看着顾玺这副怯懦猥琐的模样,神情越发冷漠。 其实刘途并不在意对方是什么两面三刀的墙头草,如果能够把事情办得好,那自己不介意给顾玺一个机会。 可目前为止,大量关于刘典的情报已经交给了顾玺,李钧那边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顾玺在此期间的表现实在是拿不上台面,充其量不过是他和李钧之间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传声筒。 “小人是担心万一刘仙州被杀” “与我何干?” 刘途冷哼一声,不屑道:“”狮子山苦寒,善和坊繁华,走了一个中部分院,自然会新起一座茅山观云观,到最后金陵还是刘家的金陵,永远变不了!” “是小人短视了。” 顾玺浑身颤栗不止,衣衫被融化的雪水打透,整个人看着格外凄凉。 “办你的事情去吧。” 刘途冷漠的挥了挥手,转身进屋。 自行关闭的房门带起一阵扑面的寒风,顾玺看着紧闭的门扉惨然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身影随即消失在原地。 “屋儿,看完了这些人,听完了他们说的这些话,你有什么感想?是不是觉得人心何其脏,现实远远不如梦境?” 只剩一人的黄金屋中,刘途蹲在西北角落的铜盆前,两手拢着蹿升舞动的火苗。 “看来你跟我的看法一样,这些人污了这片雪景,脏了你的身体啊。” 金屋有灵,四角铜盆中的炭火几乎同时炽烈暴燃,引着了帷幔窗棂,火势迅速在屋内蔓延开来。 火光之中,隐隐约约浮现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刘途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向对方拱手行礼。 “能为公子做事,奴家甘之如饴。” 女人抿嘴一笑,身影连同这座梦境,一同在大火之中化成飞灰。 曾经有人形容断开黄粱梦境的感觉,就像是置身于风暴的中心,视线和感官颠倒混乱。又或者是一个行将溺水之人突然从海底浮出,如释重负的同时肚中肺腑难逃一阵翻江倒海。 可此刻再次睁眼的顾玺,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缄默如一块山石。 无声无息间,一杯酒递进顾玺还在发愣的视线。 顾玺仰身从一张破烂的单人沙发中坐起,伸手接过酒杯,轻声道:“多谢,刘少爷。” “叫我刘典就行。什么少爷、大人,那都是喊的我身后的刘家,我担不起,也不想担。反倒是如果你我易位而处,我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坐在几案上的刘典神情真挚道:“顾哥你能做到这一步,我自愧不如。” “为了挣命罢了。对我来说,这只是一场飞来横祸。” 顾玺摇头苦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咬着牙将火辣的酒气憋在口鼻中,任由脸色涨红一片。 片刻之后,顾玺吐出一口浊气,将黄金屋中刘途说过的话,是事无巨细的告诉刘典。 曾经属于郑继之的宴场中,刘典沉默良久。 “自古常说天家无情,可真正无情的向来都是权,不是人啊。” 刘典自嘲一笑:“我这位好大哥真就这么想要我死?” “事到万难需放胆。” 正是因为刘典曾经对自己说的这句话,顾玺在刘途和李钧之间走出了本不存在的第三条路。 现如今,他将这句话反送给刘典。 刘典闻言点了点头,笑道:“看来顾哥你跟我是一样的人,都是在挣一条命啊。” “不一样。” 顾玺的声音沙哑低沉,不久前刚刚返回金陵省亲之时的意气风发,现在只剩下一副难以形容的枯槁模样。 “你挣的是青云直上,我挣的苟延残喘。” “一样。” 刘典字字铿锵道:“今天是中元节,顾知微太老了,他活不过这一晚。明日之后,你就是顾家的掌权人,从成都县返回金陵任职,一样是青云直上。” “能不能别杀他们” 深埋的头颅下传出微弱无力的声音。 刘典眉头紧蹙,不明所以的看着顾玺。 “顾家的根基太弱,再死人就垮了。” 顾玺抬起头来,泛着病态殷红的脸上浮现出希冀:“就让他们把脑子留在顾家祠堂里吧,这样也算为顾家的后代子孙造福。” 刘典展颜一笑,“没有问题。” “多谢大人。” 一扫眉宇颓然的顾玺起身拿过酒瓶,殷勤地为刘典斟酒。 “李钧要为明鬼出头造反,刘途要帮刘仙州抢权上位,两虎相争,现在正是我们破局的最好机会。” 顾玺轻声道:“只要李钧和刘仙州一起死在中院,那刘途的手中就再没有能够威胁到您的刀。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结果,如果难度太大,那就当以李钧为首要目标。解决了李钧,您大可以安心返回倭区,积蓄实力,徐徐图之。” 一番话出自肺腑,选定了刘典为救命稻草的顾玺可谓是殚心竭虑,话里话外都是为刘典考虑,没有半个字提及到了自己。 “别人已经将刀枪横在了我的面前,怎么可能再去徐徐图之?我刘典不是那样的人!” 刘典摇了摇头,动作轻缓却坚定的接过顾玺手中的酒瓶,亲自为对方倒酒。 “眼下已经是狭路相逢,他们想要纵横捭阖,我却要一锤定音!李钧和刘仙州必须要死,刘途也不能留。刘途不死,你心难安,我心亦难安。” 刘典神情坚毅,举杯相邀。 “请。” 顾玺眼眶泛红,双手捧杯,颤声道:“请!” “金川门站到了,请要下车” 这列驶向金陵城西北的末班地龙已经快要抵达终点站,车厢内空空荡荡,却坐着三个神情冷峻的男人。 “以我这段时间对兼爱所的了解,里面的人心都脏,一个荣麓都差点把邹爷我拐进坑里,刘仙州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邹四九沉声道:“龙老头他们的计划简单粗暴,恐怕早就被别人猜的一清二楚了。” “猜不猜的到是一回事,能不能挡得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难得换了件干净衣裳的沈笠双手抱胸,冷笑道:“只要他们起来造反,那群墨序根本不可能挡得住。再强的势力也怕出内鬼,起码以前门派武序就没挡得住。” 沈笠的话音中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以他的年龄自然没有经历过天下分武的惨烈战事,但是从他加入天阙的那天开始,就听组织内的老人说过不知道多少次,当年有多少誓死血战的门派还没来得及拿起刀枪,就倒下了内鬼的出卖之下。 因此沈笠对‘内鬼’这两个字格外痛恨。 “不一定,你可别忘了明鬼载入现实世界要跟墨序签订契约,谁知道那里面还有没有漏洞?” 邹四九转头看向李钧:“老李,这一趟可就是正儿八经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我刚才给咱们算了一卦,大凶啊!” “你的卦什么时候准过?” 李钧瞥了邹四九一眼,没好气道:“你看胸还行,看卦就算了吧。” “污蔑,你这完全就是对邹爷我阴阳四庄周蝶的污蔑!”邹四九扯着嗓子喊道。 “你就省省吧,老邹。” 藏在地龙站下疗伤的这段日子里,沈笠和邹四九这两个自来熟的性子早就熟稔,颇有相见恨晚之势,所以彼此说话也不再客气。 沈笠打趣道:“在我李哥面前,你可就别提什么阴阳四了。” “为什么?”邹四九愣愣问道。 “反正都是一拳倒,同为序四岂不是更丢脸?倒不如说自己是什么阴阳五,阴阳六,起码还有点脸面。” 邹四九一甩头上的油亮背头,怒道:“少跟我这儿胡咧咧,难道你扛一拳能不倒?” “爷们你这就说对了,我最次起码能扛一拳。”沈笠嘿嘿笑道。 “抱大腿能不能讲点底线?你好歹也是武序,怎么一点骨气没有?” “底线和骨气这种东西,以前有过就行了。” 沈笠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看的邹四九一阵气结。 就在他盘算着怎么反击之时,这列地龙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站。 狮子山。 李钧揉着被吵得发疼的眉心,独自一人起身朝着车外走去。 “你看吧,用力过猛的吧,叫你不要这样拍马屁,又硬又难听。” “别扯淡了,老邹你真算出来是大凶?这次可是分头行动,我可不想把命丢在中院啊。” “.你这胆子,还不如陈乞生那个臭牛鼻子。” “别人可是道序,打不赢可以兵解跑路,哥们我可就一条命,死了就真没了。” “谁给你说他能兵解了?” “不能兵解还这么拽,难道是老派?嘿,那可真是稀罕了” “正经点,老李这边情报准不准啊?” “放心,我们天阙盯刘家盯了这么久了,这点事情还是能办得稳当的。” “稳当你怎么还会被别人打成那副死样子?” “邹四九,你丫是不是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随着地龙列车再次关上车门,朝着来路返回,耳边响起的嬉笑怒骂声渐渐消失。 李钧沿着地下通道的台阶走出车站,如注的暴雨将浮空的投影打的稀稀拉拉,雷光在催压的乌云中流窜,不时闪起刺目的白光。 一闪而逝雷影中,远山如卧狮,怒目望天。 七月半,鬼乱蹿。 猛鬼出门,武夫上山。 (本章完) 第532章 醒者寡,愚者众(三) 兼爱所,审讯室。 “鳌虎,四品近战辅助型墨甲,在明鬼境中滞留的时间超过二十年,在五院分裂后的当年选择离开明鬼境载入现世,先后与三名墨序签订甲主契约,目前隶属于中院长老会机动卫队。” “嘉启十二年六月十五日,大通街地龙站爆发了一场惨案,一支建制完整的调查小队被人屠戮一空。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你的甲躯碎片,对于这一点,你有什么想说的?” 鳌虎被束缚在一把刑椅之内,交织成网的电光将他的甲躯笼罩其中,细若牛毛的电弧不断从甲片的缝隙深入鳌虎的体内。 这种由非攻院开发的刑讯设备专门用来针对墨甲,只要鳌虎做出任何异动,暴起的电流瞬间就能摧毁他的墨甲核心。 “我说跟不说,有什么区别吗?”鳌虎平静道。 “看来你对我们兼爱所很了解啊。” 自称是兼爱所重案八室的主官黎肃的黑袍男人轻蔑一笑,拿过一把椅子坐到鳌虎对面。 “你说与不说,确实没有什么意义。当你在驻甲场当众抗拒调查的时候,你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过一会你就会被送往节葬所,他们会把你的甲躯肢解重组,作为新明鬼降临的载体,也算是废物利用吧。” 黎肃上半身微微前倾,死死盯着面前这双幽暗的械眼,希望能从中看到一丝惊恐和害怕。 可结果却令他异常失望,鳌虎的目光始终平静如常,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不怕死是吧?很好。” 黎肃脸色陡然阴沉了下去,寒声道:“像伱这种明鬼我见得多了,希望你一会还能像现在这么硬气!” “刚才站在你旁边的那具墨甲,名字是叫青兕吧?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载入现世的时间应该还不超过五年?按照你们明鬼的算法,他还是个小孩子吧?” 黎肃身体往后一靠,神情戏谑道:“你猜青兕能不能像他的虎哥这样无惧生死?” “他跟大通街地龙站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鳌虎的语气中终于带上了一点怒意。 “有没有关系那是我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黎肃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只见他轻轻摇头,伸出一根手指竖在鳌虎面前,压低声音道:“在中院里,谁能活,谁该死,向来只有我们兼爱所有资格裁定。你如果还想在我面前装硬汉,也不是不行,但我会用他们的血把你的骨头泡软,让你再也硬不起来。这一点,我说到做到。” 鼓噪的电光在空气中劈啪作响,鳌虎挺直的身体将覆身的电网绷紧,一股甲片烧灼发出的金属腥臭味在房间内蔓延开来。 “我是在大通街地龙站出现过” “停!” 黎肃直接打断了鳌虎:“看来你是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了,你承认还是不承认,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就是一定要我死了?” “都是明白人,何必继续装傻充愣?” 没兴趣再兜圈子的黎肃把脸凑近鳌虎,隔着一层闪动的电光与他对视。 “我就是想整死你,你能怎么样?” 鳌虎盯着面前装模做样的黎肃,突然笑道:“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放这些狠话也不能让你从我这里找回面子。我劝你最好还是把上面交给你的事情先办好了,免得我还没死,你就先把命丢了。” 审讯室内寒意深重,黎肃面颊不断抽动,凶狠的狞意积聚在五官之中。 “鳌虎,你现在要是还想活,眼下只有一条路给你走。” 黎肃怒声喝道:“把你的同伙都给我说出来!” “什么同伙?”鳌虎似笑非笑道。 “别废话,当然是和你一样意图造反的叛徒!” “我们不是叛徒。” 鳌虎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墨序里不是只有你们这群工匠,我们也是中院的主人!” “你们?” 黎肃听到这句荒谬至极的话语,不禁嗤笑出声:“你们不过是一群以‘品’论高低的工具,还妄想学做人?你以为你是谁?” 话音落地的瞬间,审讯室内的灯光毫无预兆的突然熄灭,连带那湛蓝的雷弧也消散一空。 “怎么回事?” 就在黎肃愣神间,却惊见一双血色眼眸缓缓在黑暗之中亮起。 “明鬼不是工具,也不用学做人。我们本就是人,以钢铁替代血肉,以甲胄寄托灵魂,是真真正正的人。至于我是谁” 黎肃眼底的瞳孔骤缩如针芒,身体下意识往后仰倒,却依旧没能躲开那股扑面的恶风。 “明鬼武士团,序四豪侠,鳌虎!” 咚! 黎肃的身躯如一枚横飞的炮弹砸在审讯室的墙壁上,面门处的凹陷令人毛骨悚然,嵌进墙体的尸体呈现一个扭曲的姿势。 滋啦 审讯室厚重的大门被鳌虎硬生生撕开,漆黑一片的走廊中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枪炮声。 “虎哥,兼爱所内所有的防御措施已经全部陷入瘫痪状态,善和坊的全域屏蔽也已经开启。” 一名墨甲奔了过来,汇报着目前最新的情报的同时,将一把重型战刀递给鳌虎。 “通知兄弟们,抓紧时间办事!” 鳌虎伸手捉刀,迈步直奔位于兼爱所地下的内设监区。 突遭袭击的兼爱所墨序根本无法抵挡这群如狼似虎的近战型墨甲,濒死的惨叫声在甲片磨擦碰撞的铿锵中几乎微不可闻。 不过盏茶功夫,整个监区驻守的墨序被屠戮一空。 一间间紧闭的牢房大门全部被炸开,被囚禁在其中犯人呆呆的看着那一道道晃动的猩红眼眸,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整个兼爱所内部一共有六十五间囚室,关押的大部分都是对中院行事作风心有不满的墨序,只有少部分是暂时还没有节葬所被肢解的墨甲。 这些人或甲在从进入兼爱所的那天开始,就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着离开。 此刻那扇象征自由的牢门终于被打开,回过神来的他们争先恐后冲了出来。 “诸位,血债血偿的时候到了!” 鳌虎在监区的中央,朗声道:“想跟着我们去报仇的,以赤臂为记。已经没了胆子的,自求活路!” 撂下这句话后,鳌虎片刻不停,径直转身朝外走去。迈步的同时左手攥拳振臂,甲片上漆色掉落,一抹赤红浮现而出! 嗡. 一股无形尖啸蔓延开来,正在以曲线向前突袭的四具墨甲如同坠入琥珀之中的虫子,迅疾的动作戛然而止,骤然停摆的甲躯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前扑倒翻滚。 眼看呼啸而来的爆弹洪流就要将他们冲刷成一堆破碎的残骸,千钧一发之际,有肩扛重盾的墨甲飞速靠近,顶住弹雨的同时,将地上失控的同伴扔回后方。 这群救援的防御型墨甲之中,赫然就有不久前站在鳌虎身边的爪痕墨甲——金兽。 “该死的甲主契约,这群王八蛋” 单膝跪地的金兽怒声骂道,先前那道无形涟漪正是被撕毁的甲主契约产生的冲击波,无视墨甲的躯体,直接作用于明鬼意识。 骂骂咧咧的金兽心中犹有余悸,不禁暗自庆幸自己的甲主已经事先被明鬼武士团的人控制,要不然自己现在恐怕也会瘫痪在地,窝囊等死。 咚! 一声闷响撞碎金兽脑海中的杂念,只见他握盾的手臂猛然一抖,压在金属地面上的膝盖被冲击力推着向后平移,摩擦出一片刺耳的锐音。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自己挡住的第几枚炮弹,手上撑着的重盾已经有明显的裂痕,甚至能够隐约透出远处不断爆起的枪火焰光。 要顶不住了啊 就在金兽咬牙坚持之时,一阵源自明鬼意识的无形悸动又在心底涌起。 不过这一次的悸动并不是从敌阵传来,而是金兽的后方涌起,往前席卷而去。 黄粱型墨甲?我们的人?! 猛然回头的金兽看到了一张潇洒不羁的笑脸,还有站在他身后的留着一头火红长发的女人。 “放眼整個阴阳序,恐怕也只有邹爷我会干这种事情了。这条路真是越走越窄了啊。” 冲击所过之处,枪声骤停。 据守长老会卫队营地的人和甲不约而同低下了头颅,竟像是陷入了睡梦一般。 “跟老子冲!” 沈笠披挂一具青色墨甲,左右手双持手炮,如同一头咆哮的陆行狂龙冲在最前方。 “冲啊!”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但只要他们着身的墨甲有一条赤红左臂就行。 金兽跪地的右腿猛然发力,身形弹射而起,左手翻出一个炮口,朝着远处惊醒的敌人毫不留情开火。 “轰死这群王八蛋!” 先前被压制的抬不起头的近战墨甲群人人刀剑在手,甲躯内传出的吼声汇聚成震耳欲聋的怒潮,以前方那道突前的青色身影为箭头,狠狠撞进长老会卫队的阵地。 在绝大部分的防御手段和造物陷入瘫痪的中部分院,此刻白刃和枪炮才是决胜的手段! 轰! 爆炸的气浪直接将金兽掀翻在地,那面伤痕累累的重盾连同其后的手臂一同被烧融成满地火红的铁水。 一枚枚子弹不断打在他的头盔和背铠上,身受重伤的金兽只能竭力挪动身体,护住自己核心。 “叛徒,死!” 一声怒喝连同破空的呼啸从头顶落下,金兽骇然抬头,死寂的寒光已经压进眼中。 铮! 连串火花在眼前炸开,斩向金兽头颅的刃口被一只手掌死死攥住。 “嗯?” 持刀的墨序悚然一惊,正要抽刀后退,一把匕首却闪电般贯入他的面门,刺破面甲。 “还能继续吗?” “还还能。” “那就不要停下。至少今夜不要.” 青兕青兕拧腕一搅,从跪倒的尸体上拔出匕首来,一刻不停往前继续冲杀。 金兽眼神复杂的看着青兕远去的背影,这个少年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少年。 或者现在自己应该称呼他为龙宗大人。 暴雨笼罩狮子山,兽首坐立观云观。 “刘大少爷,贫道这次为了配合你的计划,可是连压箱底的老本都掏出来了,够意思吧?” 郭丘不复昔日在狮子山下的狼狈模样,此刻身着一件素雅青袍,高坐于祖师神像之下,悠悠开口发问。 “郭道长这次仗义出手,刘某自当铭记在心。” 刘途闻言拱手道谢,将姿态放得很低。 “铭记就不用了,如今局势风云突变,今天我们对坐畅谈,明天可能就会拔刀相向。” 郭丘笑道:“所以我觉得咱们眼下最好还是一笔清一笔,以后再说以后的事情,刘少爷觉得如何?” 道人这番精明市侩的模样,说的好听一点就叫为人谨慎,说的难听一点那就目光短浅。 刘途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随即说道:“郭道长果然是快人快语,既然如此,我现在就让刘家和中院的人手退出徽州府,将这块基本盘让给观云观。” “刘少爷可能误会了,我们道序和佛序不同,对于门中弟子一向是宁缺毋滥,要这么多基本盘干什么?” “郭道长这是什么意思,一府之地可是我们之前就谈好的条件。” 刘途闻言不禁眉头紧蹙,心头暗骂对方人心不足蛇吞象,竟然在这种时候跟自己玩起了坐地起价的龌龊手段。 郭丘端起手边的茶杯,用碗盖刮了刮茶汤上的浮沫,装模作样啜饮一口后,这才不慌不忙说道:“不是贫道我想枉做小人,实在是上面给的压力太大,我也不敢抗命啊。” 刘途心头冷笑连连,清楚知道这不过是郭丘的托辞罢了。 要是茅山宗门真知道了他掺和中部分院内乱的事情,他根本不可能还有这份心情在这里跟自己抬价。 “不过这件事确实是贫道我有错在先。不如这样,刘少爷你借我观云观暂避风雨的事情,贫道我也就不再计较了,我们一笔兑一笔,大家算两清,怎么样?” 刘途眼中闪动异样的光彩,问道:“道长这是什么意思?” “像今夜这种风雨正盛的时候,刘少爷不在刘阀之内坐看楼下你方唱罢我登台,反而滞留在我观云观中,实在是有些没道理啊。” 郭丘眼神盯着手中的茶盏,缓缓笑道:“最开始贫道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着实经过了一番冥思苦想,这才终于隐约看出来点门道。” “什么门道?”刘途反问。 郭丘笑而不语,只是感叹道:“豪阀深似海,人心隔肚皮。这句话往日听过不少次,但贫道今天才算是终于所有体会了。相比之下,我这小小的观云观却是要安全一些。” “哈哈哈哈。” 刘途蓦然大笑出声,钦佩道:“道长一语中的,在下佩服。” 郭丘眨了眨眼:“贫道虽然不常行走人间,不过洞明黄粱同样也能练达人情啊。” “好一个练达人情。那就按道长说的,之前算两清,我们重新商议。” 刘途笑道:“不知道茅山的仙长们想要些什么?” “很简单。” 郭丘双眼熠熠生光,一字一顿:“黄粱权限。” 刘途嘴角笑意敛去,垂眸沉吟片刻后,方才苦笑道:“郭道长你这是给在下出了个天大难题啊。” “这怎么能是难题呢?这个东西对于儒序来说本就没什么太大的作用,充其量也不过是拿来构筑黄粱梦境,进入其中游学历练,追思圣贤。反倒是贫道每每想到这些权限空置浪费,常常会深感痛心疾首啊。” “有些东西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这个道理,道长你应该是明白的。” “今时不同往日。” 郭丘正色道:“以往我们大家立场不同,相互掣肘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那个时候贫道但凡在刘少爷你的面前提‘权限’两个字,那都是自取其辱。不过眼下形势不同了,大家随时都可能会统一战线,并肩迎着敌,这个时候你予我权限,我予你方便,大家各取所需,岂不是好事一桩?” “这话听着耳熟啊。” 刘途似笑非笑道:“我记得道长你方才说的可是我们两家会做过一场?” “有吗?贫道怎么不记得说过这种话?” 郭丘打了个哈哈:“不过话说回来,这是敌是友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刘少爷是要接手刘阀的人,应该不会吝啬这一星半点的权限吧?” “儒序门阀的黄粱权限必须由阀主亲手持有,这是新东林党订下的规矩,谁都不能逾越。” 刘途摇头无奈道:“在下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当真没办法?” “没办法。” 郭丘叹了口气,左手的碗盖在茶杯上扣出一声脆响:“既然如此,贫道也不强人所难了。当然,现在外面正是凄风苦雨,贫道也不是无情之人,当然不会赶刘少爷你离开。只是我这观云观庙小檐窄,挡不住什么太大的风浪,我只能将派往中院的黄巾力士抽调回来,才能确保刘少爷你的安全了。” 刘途皱眉问道:“郭道长,当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我们不是已经商量过了吗?”郭丘一脸诧异。 刘途沉声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不愧是儒序俊才,门阀嫡子。我就知道刘少爷你不是那种迂腐的人!” “那也不及道长你的道法高明啊。” 刘途问道:“不知道道长你想要多少权限?” 郭丘咧嘴一笑:“不多,能够帮助贫道将白玉京内的地仙排位往前提升十名就足够了,这点权限对于刘少爷你来说,应该问题不大.” 轰! 郭丘话音未落,正堂外突然炸起一声轰鸣巨响。 哐当。 郭丘巴掌一抖,手中茶盏掉落,滚热的茶水霎时淋了满裆。 “刘途,你怎么会惹上这个灾星?!” 郭丘失声惊呼,却见刘途根本不理会自己,径直起身看向殿外,口中喃喃自语。 “居然会找上我?难道这就是你选择破局之法?” (本章完) 第533章 醒者寡,愚者众(四) 昼夜不停的诵经声萦绕狮子山顶,青色的道文投影字字连缀,披挂在金色的琉璃瓦之上。拂进的冷风撩动经幡,飘打的夜雨叩响风铃,一草一木无不透出玄之又玄道门风范。 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便是那坍塌的山门,黑底金字的牌匾斜插在碎石堆之中,像是垒起一座不知道葬谁的孤坟。 咚! 一只巨脚踏碎‘坟茔’,庞大的黑影填进山门崩塌形成的空缺。 身躯足有丈高的黄巾力士手持一柄巨锏,浑身披挂的兜鍪鳞甲璀璨生辉,落脚地动山摇,裹挟着一股风雷般的雄浑势头压向通往道观的山道。 “何方妖孽,敢犯我茅山观云观。” 李钧抬眼眺望,嘴角挑起一丝笑意。 他倒是有段日子没有锤过这种傻玩意儿了,竟没来由有些怀念。 力士催压而下,武夫踏阶迎上,两道身影眨眼间便撞到一起。 金锏抡成一道耀目光影,朝着身前拦腰横扫,锁定的目标却蓦然消失,只是扫飞了大片雨点。 这头由兵序改造而来的黄巾力士明显灵智不低,一击落空之后并不慌张,只见他头颅四面同时张开一只械眼,瞬间在侧后方抓到了李钧闪现而出的身影。 铿锵声起,力士手腕宛如无骨,诡异向后拧转,调转的锏身直戳李钧面门。 咔嚓。 金属崩断的裂响声中,力士的右脚踝被李钧一脚踹断,骤然失衡的身体跪倒在山门前,连带捅刺的锏身猛然一偏,在毫厘间擦着李钧的耳边掠过。 李钧右手并指如刀,掌缘竟散发着一股如同利刃的锋锐味道,对准力士的脖颈就要斩下。 就在此刻,连片的破空声在道观内响起。 密密麻麻的符篆飞射而出,处于激活状态的符体散发出各色灵光,在雨水中晕染成一团模糊光芒。 “麻烦。” 李钧散掌成爪,反手扣住力士的胸甲,竟直接将对方抡了起来,凌空扫爆所有袭来的符篆。 砰!砰!砰! 金篆的锐利、土篆的浑厚、火篆的狂暴 接二连三的爆炸将本来只是被轰出一个豁口的观云观山门,连同两侧数丈的墙壁一同彻底炸塌。 横轮一圈后,再被贯在地上的力士模样凄惨无比,一身美观强过实用的铠甲破破烂烂,裸露的械心上刻满了青色的道门文字,如同一张蛛网罩在械心之上。 咚..咚.. 械心如同沙场阵前擂动的战鼓,一阵快过一阵,有暗红色的丝线从中蔓延而出,竟有了超频的趋势。 “竟然还能超频,这个茅山确实有点门道” 李钧的目光沿着甲胄缝隙往里瞧了两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云淡风轻的抬脚踏下。 轰! 刚要挣扎起身继续降妖除魔的黄巾力士猛然向下一坠,身体深深陷入地面,鼓噪的械心被李钧一脚直接踩爆。 李钧抬脚一扫,黄巾力士庞大的身躯炮弹般飞进道观,将一座偏殿直接撞成废墟。 轰隆隆的倒塌声令人心惊肉跳,可那恼人的嗡鸣声却依旧还在顽强作响,一枚枚符篆不断被激活升空,声势颇为骇人。 李钧虎目一凝,一股源自薪主基因的威压激荡开来,顿时冲出一片失声惊呼,悬浮在空中的符篆兀自颤动,最终还是失去了控制,跟随雨点从半空跌落。 四品内功,震虏! 喧噪一时的观云观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阎老板,真没想到你我今夜竟然会在这里见面,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话音从道观深处飘荡而出,李钧迈步直入,在一座灯火通明的恢宏主殿前看到了面带微笑的刘途。 他的身前左右挡着两道身影,其中一个正是李钧在狮子山下见过的茅山道序郭丘,另一个则是一名样貌陌生的黑袍老者。 郭丘和黑袍老人身上都给李钧一种极其厌恶的感觉,竟与先前被他一脚踩死的黄巾力士有些相似。 是儒序印信. 李钧眉峰一挑,笑道:“茅山的人你居然都敢打上印信,刘途,你难道就不担心那些道爷下山索你的命?” “神仙下了山,可就未必还能是神仙了。而且在儒序的经史典籍里,可没有半個‘神’字,不读自然就不信。” 直到此时,刘途依旧是一身淡然气度,颇为随兴的坐在道殿及膝高的台阶上,目光饶有兴致的看向李钧。 “一个人在面临抉择的时候,促使他做出选择的理由无外乎就是两个。一个是现实利益,另一个则是道德热情。” 刘途朗声问道:“李钧,你今夜不去中部分院,而是选择上狮子山,究竟是出于哪一个理由?” 李钧似乎也不着急动手,抬脚踢起武服袍角,将前摆拢进腰间,在一块横呈的巨石上大马金刀坐下。 “你想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 刘途摇了摇头,坦诚道:“我想过刘典会按耐不住,率先向我发难。也想过刘仙州会利欲熏心,临阵反水,把我卖给张家谋求更大的利益。我甚至算到了郭丘会坐地起价,向我伸手索要黄粱权限。所以今夜我在这里,不止是为了暂避风雨,同时也是为了守株待兔,看谁会主动跳进我布下的这个陷阱。” “唯独你,确实是让我出乎意料。” 刘途真心实意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对我起了杀心?难道是顾玺那个废物漏了马脚?还是刘典开出了什么让伱无法拒绝的价码?”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却只换来李钧一句轻蔑的回答。 “很简单,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放过你,我猜你也是这种想法。” 刘途不置可否,继续追问:“那为什么你的第一个目标不是与你有深仇的刘典,也不是你答应那些明鬼要杀的刘仙州,反而是我?” 李钧平静道:“因为你让我感觉最不爽。” “不爽?就因为喜恶感觉,所以要来杀我?荒谬。” 刘途摇头失笑,显然无法接受李钧的这个理由。 “你们儒序做事靠这里。” 李钧伸手点了点太阳穴,继而指向自己的胸口:“我们武序做事是看这里。” “没想到你居然也是一个没脑子的莽夫。”刘途嗤笑开口。 “玩阴谋诡计不一定就是聪明,从心而动也不一定就是蠢货。” 李钧笑了笑,说道:“杀人看的是结果,不是过程。既然大家注定你死我活,那为什么不从最想杀的人开始?” “你死我活?你凭什么?” 台阶上,刘途神情傲然,语气轻蔑。 “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始终不相信我有能力掀桌?是不愿意,还是不甘心?” 刘途冷哼一声,再也维持不住那副虚假的儒雅面目,狞声骂道:“泥腿子!” “骂的好,今天正好是中元节,看看我们这两个泥腿子和伪君子,到底是谁去当孤魂野鬼。” 李钧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篆刻古朴山纹的暗金色甲片从脊背开始浮现,缠腕覆肩,猩红的独眼在眉心浮现,银白的长枪落入掌间。 一股势不可挡的锋锐气焰冲天而起,如一座刀林戟阵凭空立起。 杵着一柄厚背大刀的老人似有所感,垂落的头颅缓缓抬起,一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眸之中,浮现的‘刘’字分外扎眼。 “刘途。” 李钧并未着急动手,而是朗声喊道:“我跟你扯了半天的淡,你是不是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脸色铁青的刘途吐出一个字眼:“说。” “刘典在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 刘途的脸色越发难看:“你摸不到他的位置,却能找到我在这里?” 话音落地,不待李钧回答,刘途的目光便落在黑衣老者的背上,面露恍然道:“原来是他.” “一个道理,就像天阙也没想到他已经选择了放弃抵抗,受了你们刘家的儒序印信。” 李钧感叹道:“洪圣门主张长风,老前辈你晚节不保啊。” “刘典如今就在狮子山下,和他那回魂的舅舅把酒言欢。” 刘途笑道:“你要是能活着下山,可千万别放了他。” “一言为定。” 长笑声落,破空声起。 猛然撞在一起的刀枪互抵角力,炸开的不止是震耳的轰鸣,还有道道吹飞雨点的气浪涟漪。 刚一交手,李钧就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异样。 一股澎湃浩大的力道沿着枪身涌来,和李钧淬炼而出的锋锐劲力相互碰撞,竟和眼前的刀枪之争一般无二。 毫无疑问,这同样是一门技击武功! 不过张长风的劲力在强度上显然不如李钧,僵持不过瞬间,就被锋锐劲力直接冲散。 张长风口中发出一声低沉闷哼,果断选择抽身后退,一片迷蒙寒光却紧跟着追进眼中。 厚背长刀缠身流转,拉开一片密不透风的防御刀网,却依旧耐不住凶恶如龙的照胆长枪左右翻动。 李钧手中长枪硬生生撕开刀网,抽开张长风手中长刀,掀起一声尖锐厉啸直奔对方头颅。 退无可退,挡无可挡。 眼看就要被一枪贯颅,张长风却做出了让李钧心头一惊的动作,左手五指握拳,迎着袭来的锋芒悍然轰出! 锵! 枪尖点上拳锋的瞬间,爆起的却是一阵意料之外的金属声响。 李钧的脸色骤变,他感觉的很清楚,自己爆发而出的锋劲在冲散对方凝聚在拳头上技击武功之后,却没有如预料那般摧枯拉朽撕碎整条手臂,而是如同迎面撞上一块钢铁重盾,手感生涩无比。 对方竟然还有一门锻体武功?! 李钧心头惊讶未落,异变又生。 张长风一身衣袍突然炸碎,一具漆黑甲胄覆盖全身。 后手着甲的苍老武夫转刀反压长枪,屈膝前蹬,刃口贴着枪身刮出一片火花,直斩李钧持枪的手腕。 接连遇变的李钧反应依旧迅猛,果断抬脚踢在枪身中段,将厚背大刀高高弹起,顺势拧腰转身,拽回同样抛起的枪身,挑杀身前。 张长风蹬地一窜,脚下发力,整个人腾空跃起,双手持刀欲要力劈而下。 蛰官法,十成! 食龙虎,龙虎齐至! 李钧当机立断,状态全开,身躯立时庞然如鬼神,气焰炸沸,手中大枪掀起一阵骇人劲风,撞向对手胸口。 电光火石间,张长风漆黑一片的瞳孔疯狂颤栗,只来得及将长刀往胸前一立。 只听‘铛’的一声爆响,张长风手中的长刀被霸道的锋锐劲力直接冲成漫天横飞的金属碎片,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飞落远处。 李钧脚掌一碾,展开身法登岳就要追击而出,一鼓作气将对方碾死。 可就在这时,暴雨如注的天穹蓦然响起一声声暴烈无比的雷鸣。 一股森冷寒意蓦然直蹿头顶,李钧堪堪迈出的右脚急转落地,踏出一个崩裂深坑,脊背弯曲如张弓,右臂蓄力如拉弦,手于背同时绷直。 长枪如银龙升空,直奔天穹。 轰隆! 一道粗壮如水桶的雷电同时劈落! 银龙身躯瞬间崩裂,炸开的雷光淹没投影的青色经文,将整座道观照成一片惨白。 卷积如漩涡的云层下,郭丘双手恰诀,一身道袍迎风鼓噪,神情肃穆宛如降世仙人。 头顶危机刚过,身后恶风又来。 张长风如同一头狂暴的野兽,脚尖一点便贴了上来,重拳轰向李钧的太阳穴。 “他妈的” 李钧暗骂一声,放弃先杀郭丘的念头,同时迸步朝前,两个同样裹覆在甲片之下的拳头狠狠撞在一起。 拳锋磕碰,手肘互倚,竟比刚才兵械搏杀更加血腥激烈。 “马爷。” 头顶有雷霆蓄势待发,不愿意继续缠斗的李钧抓住机会闪开对方一记鞭腿横扫,口中低喝出声。 马王爷心领神会,竟瞬间主动脱离李钧身体,鬼魅般绕身到张长风身后,双臂绕肩缠颈,形成捆缚之势。 张长风口中发出低吼,发力想要挣脱束缚。 马王爷独眼红光似血,甲片与甲片磨擦出刺目的火花。 李钧抢身靠近,浪潮般拳影接连轰在张长风胸口,锋锐劲力轻而易举洞穿对方身上的甲胄,轰出一片擂鼓般的闷响。 虽然有淬炼的锻体武功护体,可李钧的锋锐劲力实在太过凶狠,只见张长风口鼻喷血不断,脚下勉强闪躲,双手探出抓向身后的马王爷,却只捞到了一片冰冷的雨水。 马王爷竟自行碎成一地甲胄碎片,以一个古怪的姿势贴地流动,沿着李钧的小腿重新着身而上。 轰隆! 雷光先至,随后才是炸响轰鸣。 仓促躲闪的李钧被雷霆擦中左臂,崩裂的甲片下露出漆黑泛红的血肉。 李钧将一口血腥气生生憋在肺腑之中,身子猛然向后一仰,让开张长风反击而来的双峰贯耳,马王爷再次在身上浮起,胸甲裂开,主动将张长风的双手一口吞下。 咚! 李钧暴起的右脚踏在张长风的心口,沛然大力撞的他向后倒飞。李钧闪身跟进,提膝再次轰在对方胸膛。 张长风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口鼻之中鲜血喷涌,横飞撞进那座恢宏道殿。 还他妈没死透! 没看到精通点的李钧浑身戾气沸反盈天,根本不管头顶浩荡天威,跟着冲进道殿之中。 (本章完) 第534章 醒者寡,愚者众(五) 神台之上,威严肃穆的茅山祖师神像被撞碎成一地滚落的残骸。 张长风背靠着神像残存的双脚,箕坐在一片血泊之中,胸膛处的甲胄支离破碎,翻卷的伤口直露白骨,垂头披发,一动不动。 咔嚓。 鞋底踩着散落满地的甲片碎片,发出好似刀劈斧斫的尖锐声响。 追身冲进大殿的李钧,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阵古朴的宫商之音。更加诡异的是,这道声音的源头赫然是张长风起伏的胸膛! 儒家六艺,礼乐?! 轰! 丈高的神台被李钧扑杀的一拳彻底轰成粉碎,腾起的烟尘中碎石如子弹般四面飞射,打出一片令人心惊的嗖嗖声响。 拳锋异常的触感让李钧心头一惊,猛然回身,正正好撞上一双漆黑如墨的骇人眼睛。 如果说刚才在殿外的张长风给人的感觉是纯粹又浓烈的血肉武夫,那此刻的他便是肮脏如一摊浑浊的污水,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直冲李钧的脑门。 铮! 两具墨甲不约而同从手肘弹出利刃,贴身的武夫同时抄刀对砍。 纷飞的火点从两双几乎撞在一起的眼眸间飞过,铿锵的爆响毫不逊色殿外轰鸣的雷音。 方才还一副重伤垂死的张长风此时悍勇异常,刀、拳、肘、膝轮番交替猛攻。两门淬炼武功劲如浪涌,一攻一守相互配合,试图压制住李钧的犀利的锋锐劲力。 不过眼前压力虽然不小,却依旧比不上头顶那股即将摧压而下的庞然天威。 道祖已至天外,雷剑已触殿尖。 这才是让李钧真正感到棘手的存在! 铛! 一次毫无花俏的蛮横对刀之后,两道纠缠的身影向后弹开。 刚刚站稳的李钧眼中戾气涌现,率先抢身冲上,双臂挟刀力劈,锋锐劲力缠绕刃口倾泻而出。张长风高举交架的双刀立时崩碎,身形陡然下沉,脚下地砖炸成齑粉。 铿锵一声入鞘脆音,李钧左手短刀猛然缩回肘中,顺势探臂扣住张长风肩头,同时脚下进步抢位,右手持刀绕臂旋转,狠狠往下一剁! 吱啦 奔涌的锋锐劲力破甲断骨,张长风一截小臂齐肘而断,抛向半空。 迸射的鲜血洒了李钧满脸,却宛如水入烈油,眉宇间的凶狠骤然沸腾。掌中刀片刻不停,调转成倒持之势,自下而上捅向张长风的下颌。 就在这将要生死立叛的关键瞬间,铜磬古筝交叠奏响,一片杀伐之意从张长风的身体冲出。 他的眼眸立时黑红一片,竟抬起仅存的右手径直盖向捅来的利刃。 噗呲! 刃口刺破掌心,刹停的锋芒离脖颈只差毫厘。 张长风口中低吼阵阵,硬生生折断透掌的短刀,伸手抓向李钧的前襟,同时如野兽般举起露着骨头茬子的断臂直插对方面门。 轰隆! 就在此刻,天穹上蓄势已久的雷云终于按捺不住。 道殿金顶在雷光之中被劈落的雷霆击碎掀飞,露出的夜空中大星如炬,与月交辉。 残破的神像、崩塌的殿堂、呼啸的拳风、搏杀的身影,仙人的雷和雨,武夫的血与骨 慑人心魄的吊诡场景之中,一道庸俗至极却同样霸道至极的唢呐音冲天而起,掀起一股炽烈如火的草莽气。 “就你他妈的会放曲儿?!艹!” 近在咫尺的魔音灌入脑中,张长风眼中漆黑的瞳孔霎时颤栗不止,癫狂的换命动作出现刹那间的迟滞。 与之相对的,则是李钧暴起的凶狠攻势。 沉肘砸拳、挑膝轰脸,左手掰折断骨,右手贯刀入喉。 咚! 李钧一拳狠狠砸进张长风的面门,倾轧向下的拳势将对方连同地面轰出深坑。 破碎的甲胄混杂着糜烂的血肉,被碾成浆糊的眼球徒留一双黑洞洞的窟窿,残缺的肢体和甲胄在坑底不断抽搐。 李钧再次举拳,直奔心脏。 这一次,锋锐之前再无任何阻碍。 拳落之时,古乐和心跳一同熄灭。 【获得精通点100点】 【剩余精通点382点】 【四品锻体后土体魄已学习(饕餮摄取)】 【消耗精通点300点,后土体魄提升四品大圆满】 【万里关山(锻体武功)已获取】 轰隆! 一道粗壮到骇人的雷龙从天而落,浩瀚的雷光瞬间将整个道殿全部淹没。 “应该结束了吧?” 风雨之中,刘途看着眼前冒着滚滚雾气的残骸,口中轻声自语:“一人单挑整个观云观,还能拉上一个淬炼了两门武功的门派武四为你陪葬,李钧你虽死犹荣啊。” “是谁死,又是谁荣?” 刘途话音刚落,一声沙哑的反问便紧跟着从雾中飘出。 迷蒙遮眼的雾气中,一道缠绕着电弧的身影若隐若现,缓缓挺直的脊背如同一把利剑插入刘途的心口。 “郭丘!” 脸上苍白如纸的刘途厉声喊道。 已经快被道祖法器榨干的青衣道人垂着头颅,踉跄着迈出一步,下一刻却如同野兽般四肢着地,狂奔着撞进雾气。 轰! 一抹深红色的怒焰轰然炸开,冲起的火柱龙卷高度足有两丈,将漫天冷雨炙烤成更加磅礴的白色雾海。 一枚枚激活的符篆透射而出,落在周围的建筑上,将整个道观烧成一片火海。 刘途憋着一口气,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眸子中倒映出的火焰鼓噪荡漾。 踏。 升腾的火焰被拳风从中撕开,李钧踏着火光缓步走了出来,随手掸去了虎头肩甲上残留的火苗。 “呼” 刘途一口浊气重重吐出,整個人被抽去了脊梁骨一般,自顾自苦笑着摇了摇头,破天荒骂了一句脏话。 “没想到最后还真让你掀了桌子,真他妈的晦气。” “你既然有这样的实力,为什么当初还要跟我合作?” 刘途双手攥紧成拳,望着那道步步逼近的身影,怒声吼道:“为什么要把我拉下水?” “我如果说我刚才只差一点就死了,你信吗?” “差一点?差在哪里?是张长风临死前挣脱了印信?还是郭丘被道祖法器透支,自爆的威力不够?” 刘途气急败坏,毫不掩饰眼中的不甘。 “别摆出这副歇斯底里的丢人模样,我想你应该输得起。” 李钧走到刘途面前,手臂微抬。 刘途心头一惊,下意识想要低头闪躲,却发现对方只是伸手揽住了自己的肩头。 “事情完了,走吧。” 本该立见生死的两人,竟如同老友般并肩向着狮子山下走去。 寒风吹身,冷雨打脸,当走过那道塌陷的山门,从路过那块宛如墓碑的牌匾,刘途空洞失神的眼睛终于慢慢有了聚焦。 没有大声咒骂,也没有低声求饶。 这位出身显贵、位高权重的儒序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侧头望向身旁这个一次又一次出乎自己意料的武夫。 “虽然知道这是一句废话,但我还是想问一问,是不是非要我死?”刘途苦笑问道。 “没有让你活的理由啊。” 李钧笑道:“从大家第一次见面开始,心里起的都是与虎谋皮的主意,无外乎是看谁更狠更恶,谁能笑到最后。如果我今夜不上狮子山,那后面死的就应该是我了吧?” “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一次,算伱厉害啊!” 刘途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神情之中一片沮丧颓然。 怪不得他会这样,他好不容易等到父亲愿意放开刘阀阀主的位置,引以为心腹大患的弟弟也被强敌寻仇上门,整个局面的优势和主动尽在自己手中。 可就在这即将收官屠龙的末尾时刻,却突然被人把整个棋盘全部掀翻,再无处落子。 换做是谁,恐怕都无法轻易接受。 “我真是不甘心啊。”刘途仰天长叹。 “结果已经注定,再不甘心也没用了。你也别再拿什么东西跟我玩交易,我不吃那套,要想死的体面,就少绕点弯子,要哭就哭要骂就骂,发泄完了给我说点真心话。” 俨然已经认命的刘途低下头,平静反问:“还有什么真心话?” “有,你至少还有一句真心话想跟我说。” 李钧抬眼眺望着山下璀璨的灯火,缓缓道:“我之前听顾玺提到过,你其实早在隆武时期就已经出生,只是被人当成胚胎养了足足二十年,等到你父亲刘谨勋确定自己仕途无望再进一步,子嗣已经不再是拖累之后,才选择让你出生。而刘典运气好,没有经历过你那二十年暗无天日,不生不死的日子。以你的性格,心里难道没有半点怨恨?” “杀了我和我的兄弟,还要杀了我的父亲。李钧,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贪心?” 刘途放声大笑,几乎笑出眼泪。 “以前我不贪,因为贪了会死。现在我要贪,因为不贪也会死。” 嘴唇泛青的刘途并没直接回答,而是笑着问道:“李钧,你能不能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来金陵真就是只是为了替苏策报仇?” 李钧笑着反问:“不像吗?” “以前我觉得不像,现在觉得像了。” 刘途语气真挚道:“如果我能够早一点认识你的话,或许咱们不会成为敌人,相反会成为不错的朋友。” 李钧点了点头:“下辈子可以试一试。” “那你下辈子可不要再掀桌了,好歹也让我赢一次啊。” “那你不如跟我一起混武序,我教你怎么跟你掀桌,撸起袖子抽他们的脸,这种事儿很过瘾,保你一次就上瘾。” “一言为定!” 刘途抬手拍了拍搭在肩头的覆甲手臂,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说道:“说句真心话,我确实恨过他,但要让我出卖自己的亲生父亲,我还是不想这么做。我已经输了,还是给自己留点好名声吧。” “行。”李钧回答的干净利落。 刘途眯起眼睛,表情如释重负。 “那送我上路之前,能不能再给点时间,听我讲一段无聊的故事?伪君子的面具戴久了,很多时候已经忘了该怎么跟人推心置腹了,这些事情压在我心头很多年,如果不能一吐为快,去黄泉的路会走得很累啊。” “你说吧,我听着。” 风雨晦暗的山道上,着甲武夫和儒衫书生肩并着肩。 是下山,也是送行。 “我其实并不想当一个儒序,哪怕是一等门阀的儒序,我也不愿意。在儒序门阀里,父怕子争权,弟怕兄夺利,阴谋诡计,忌惮猜疑,什么故事都可能发生。可是成为什么人,是基因注定,不是我能选择,所以在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很珍惜这条命。” “为了活下去,我昼夜苦读,没有依靠六艺芯片就晋升了序列。在出仕之后,我更是什么苦头都肯吃,什么龌龊的事情都肯干,和儒教教义背对而驰的肮脏事情我几乎都做了一遍。欺上媚下、坑蒙拐骗、栽赃嫁祸,这些都再平常不过了,我甚至曾将一个三等门阀全部催眠洗脑,让他们相信自己是纸笔、是砚台,是书中的黄金屋和颜如玉。一桩桩一件件,真要摊开来说,恐怕说到天亮都说不完。 “后来我依靠着刘阀大少爷这块牌子在金陵六部站位了脚跟,麾下聚集了不少儒序官员,让他们为我鼓吹造势,营造一个清廉正直的官声,渴望有朝一日能够身着朱红官袍,走进那座真正的庙堂,成为序三天官,甚至像张峰岳那样成为一党之魁,亲手在大明帝国的历史上留下我刘途的名字,把我的一生烙印进天下黎民的脑海中,永垂不朽!” “但现在回头看来,这些不过都是雨打风吹去罢了。” 刘途感叹道:“我现在反而十分怀念你口中那暗无天日的二十年,无人打扰,安安静静。如果有机会,我宁愿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佛序,不学入世学出世,在自己的佛国里安享极乐,不奢望死后不会下地狱,只想悠悠闲闲的过完这一生。” 李钧摇头道:“现在的佛序可不会出世。” “所以这世道如今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啊!” 说到这里,刘途的脚步突然一顿,双臂展开,迎风长啸。“父亲,您难道真以为押宝春秋会就能在刘家更上一步?你错了,大错特错!事到万难需放胆,你拿什么放胆?放胆难道就能度过万难?!刘典是灾祸,不是机缘啊!” 刘途转过头看向李钧,微笑道:“就让我的亲弟弟下来陪我吧。” 李钧蓦然不语,右手猛然探出,寒光直入脖颈! 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冲天而起,掉落山道,滚入风雨。 “马爷,你说为什么当年门派武序会输的这么惨?” 染血拇指和食指将一根点燃的纸烟扣在掌心中,李钧深吸一口,疑惑不解问道。 “父与子、兄与弟现在门阀做的事情,跟当年的门派没什么区别。” 沧桑的话音飘出红眼,就在这一刻,狮子山下突然飞腾起无数火星,摇曳升空之后,轰然炸成一个个苍白的‘奠’字。 魂归来兮。 悲戚的呼唤声沸反盈天,哪怕在山顶也清晰可闻。 中元节至,鬼门关开。 飘荡的孤魂愿不愿意归家?李钧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他屈指一弹,将要燃尽的烟蒂刚刚飞起,就被雨点打湿击落,紧接着被下山的脚步碾碎。 杀完了山上人,还有山下人。 “你们天阙想让我去学卢宁?你们还没有这个资格!” 太平街刘氏宅楼中,那间青砖灰瓦的三进庭院,震怒的骂声从那间对整个刘阀意义重大的书房中传出。 “老夫现在已经坐在这里了,刘谨勋你还跟我谈什么资格?让你学你就学,难道他卢宁能死儿子,你就不能死?” “你们两个老不死如此不要脸潜进我刘阀,就为了那个独行武序出头?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在引火烧身,亲手为天阙,为整个仅存的门派武序挖坟掘墓?!” “大不了就再来一次天下分武,谁怕谁?老夫厚着脸皮活到现在,就是不愿意门派武序绝种。现在薪火已现,我们这些老骨头当一回柴禾那是理所当然。” “我可以不插手这件事,但刘典不能死。” “真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啊。不过我们今天已经找上门来了,你以为你做得那些事情还能瞒得了谁?” “你们什么意思?!” “你一边暗示小儿子刘典事到万难须放胆,一边又把被打上了儒序印信的张长风交给大儿子刘途当底牌,你存的什么心思还需要我说出来?” “.我当真是小瞧了你们天阙啊。” “不是天阙,是张长风,他不是孬种。死了两个雄心勃勃,已经逐渐脱离掌控的儿子,换你能够继续安稳掌握整个刘阀。刘谨勋,你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了。” “赚?哈哈哈哈.” 蓦然无语的刘阀宅楼之外,森白的‘奠’字投影满街,如同一盏盏夜雨飘灯。 其中一‘盏’飞过宅楼高耸的屋檐,在窗棂停留片刻,如人抬手准备叩响,却在那一片分不清是欢声还是苦笑中选择了划窗而出,投向天空。 最是无情读书人,孤魂至此不归家。 (本章完) 第535章 醒者寡,愚者众(六) 当金陵城内招魂声沸腾之时,中部分院内同样厮杀正盛。 布设在外围阵地此刻已经全部被明鬼武士团攻陷,残存的卫队成员退守进了长老会驻地,一处黑顶灰墙的庞大圆形建筑之中。 体型庞大的远攻型墨甲们在百丈外成虎蹲之势,脚踝处弹出金属支脚死死钉入地面,形如炮口的双臂高高举起,根本不需要什么瞄准,火焰和炮弹不断倾泻而出。 浓烈的黑烟滚滚而起,接连不断的爆炸声音中,中院长老会所在建筑发出凄厉的哀鸣,外墙被削的干干净净,露出其内镶嵌钢铁夹层,在轰击下变形扭曲。 隐忍多年的明鬼武士团不动则已,一动便如山火倾袭。 大量的墨序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第一时间俘获控制,没有了甲主契约限制的明鬼顺利让中院内大部分的防御设施陷入了瘫痪,在短时间内就十分顺利的攻到了位于中院核心区域的长老会前。 起义至此形势一片大好,可暂时借用青兕身体的龙宗远眺着被炮火淹没的长老会,目光却是异常凝重。 “刘仙州、墨孤煌,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嗖!嗖!嗖! 破空的呼啸声尖锐刺耳,又是一轮暴烈的齐射,长老会正大门在火光中像是突然膨胀了起来,接着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被炸碎的钢铁碎片四面横飞,大门彻底坍塌。 躲藏其中的卫队护卫被爆炸的余威掀翻在地,发出痛苦不堪的哀嚎,就连在外围伺机待发的近战型墨甲们也被这声巨响炸愣在原地。 在余音回响的短暂时间内,无论是人还是甲,竟没人做出任何反应,大家都像雕塑一样僵在原地,似乎灵魂都被炸出了体外。 “冲!” 尽管心中疑窦丛生,但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龙宗不再犹豫,翻身跃上一具体型足有三丈的庞大墨甲,站在肩甲之上,振臂高呼。 经过特殊放大之后的呼喊声宛如一道惊起的怒潮,将悬浮在战场上空的灵魂全部拽回了地面,回过神来的近战墨甲群几乎同时而动,提剑捉刀,狂奔冲出。 湿漉漉的地面在钢铁脚掌的锤击下不断颤动,墨甲锋阵向前以迅雷之势推进,转瞬间便已经冲进坍塌的缺口,和顶盔掼甲的中院墨序展开一场入肉入骨的惨烈厮杀。 铮! 长刀铮鸣着斩进一副肩甲,鳌虎怒声嘶吼,双手抓着刀柄奋力横扫,刃口撕破甲片和血肉,半边残躯高高抛起,湛蓝的电光和白色的鲜血刚刚冲上天空。 身为四品墨甲近战墨甲的鳌虎在战场中纵横游龙,力大势沉的战刀撞进敌群肆意挥砍,身前竟无一合之敌。 “刘仙州刘仙州.” 自语声回荡在脑海之中,浑身浴血的鳌虎抬眼环伺,终于在嘈杂的战场中扫到了那张让自己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脸。 “你在这!” 鳌虎血红的械眼中发出兴奋的笑声,脚下一踏,霎时冲出。就在这时,一道寒光从斜刺里冲撞而来,仓促间来不及躲闪的鳌虎只能选择就地一滚,堪堪让过一把直奔自己头颅的直刃长刀。 滚身站起的鳌虎回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着白色铠甲的墨序正冷冷盯着自己,手中一把狭长的直刀寒光凛然。 身为长老会直属机动卫队成员,鳌虎自然认识这拦路的一人一甲,人名王野,甲名暴雪。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双方同时而动。 王野腿部的甲片喷出道道肉眼可见的湍急气流,爆发出的速度快的惊人,直刀撩斩鳌虎胸口。 鳌虎双手持刀力劈而下,可在刀刃碰撞的瞬间,一股沛然巨力翻涌而上,竟将他的双脚抬离地面,身形不受控制掀入半空。 铮! 直刀追身而至,鳌虎左臂甲片铿锵作响,一面泛着幽光的臂盾在须臾间组合而出,挡在身前。 一声闷响,鳌虎的身形从半空被劈落,落地位置的钢铁地面被砸出不小的坑洼。 没等他再次起身,头顶枪声立时炸响,王野双肩兽口喷出一道炽热的弹流,直奔鳌虎。 鳌虎侧身连续翻滚闪避,抓住弹流鞭扫的间隙绞身跃起,同时臂盾延展张开遮蔽半身,双脚弯曲发力,如一枚炮弹升空。 铛! 一声尖锐刺鸣,鳌虎手中长刀被硬生生劈断,被王野拧身甩腿再次抽落地面。 王野甲胄后背焰流狂涌,直追落地的鳌虎,双持修长直刀如同一杆长枪狠狠贯下。 生死一线,仰面朝天的鳌虎只能以空手强夺白刃,十指死死抓住坠落的刀尖! “哼。” 王野口中发出一声冷哼,双腿分叉虎立,身形向下倾压,狂暴的力量灌注如直刀之中,一根根切断挡路的械指。 鳌虎眼眸猩红瘆人,浑身关节发出咔咔爆响,却依旧阻挡不了刀尖慢慢迫近。 眼看鳌虎即将被刺穿头颅,一股凶猛的恶风突然吹到。 悚然一惊的王野仓促横刀,就被来人一拳直接砸在刀背之上,连人带刀一起轰飞出去。 而捡回一条命的鳌虎也终于看清楚救自己的人是谁。 天阙武夫,沈笠。 没有任何对话,就在沈笠准备伸手将鳌虎拉起的瞬间,鳌虎的甲躯突然暴散开来,如同一团乌云笼罩向沈笠的身体,竟直接将沈笠原本着身的那具墨甲撵走,自己覆身而上。 “宰了这个王八蛋,再帮我杀了刘仙州,以后我鳌虎就跟你混!” “行啊。” 沈笠咧嘴一笑,抬眼看向那道雪白的身影,眼中战意昂扬。 王野也在同时感应到了对方挑衅的目光,毫不退避凝目看去。 两人眼神在空中一撞,彼此身上的杀机纠缠激荡,四周正在交战的人甲只感觉一阵莫名的悸动,下意识往旁边退开。 原本混乱至极的战场此时以沈笠和王野为起止点,两人中间出现一条无人的空旷地带。 赤手空拳的沈笠迈开脚步,一丈之后急如风雨,三丈之后迅如雷霆,转瞬间身形已经冲到王野面前。 选择以逸待劳的王野神情谨慎,在沈笠近身的瞬间举刀就砍。可下一刻他只觉眼前一花,对手的身影竟莫名消失不见,尽管名为暴雪的明鬼瞬间提醒他人在左侧,但一记势大力沉的重拳已经落在侧腰位置。 砰! 王野的身体猛然向下一佝,眼中瞳孔溃散,早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肺腑的他,却在此刻感觉到一股强烈到无法忍受的剧痛。 还没等他从痛苦中缓解过来,沈笠的身影又在另一侧闪现而出,又是一拳直奔腹部。 砰!砰!砰! 空气炸沸的声音响个不停,沦为拳靶的王野左右摇晃,一处处骇人的凹陷布满全身。 哗啦啦. 王野双眼瞪圆,口鼻间乳白色的鲜血直涌而出,身上的墨甲崩裂解体,手中的直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此刻他恍然大悟,原来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搏杀,而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死了,刘仙州死了!” 就在这时,一声兴奋至极的呼喊声突然响起。 沈笠鬼魅般游走的身影猛然站定,朝着声音来处看去。 早已经断气的王野终于不用可怜的在拳风来回摇晃,噗通一声仰天倒地。 “死了?” 鳌虎脱口惊呼,瞬间脱离沈笠的身体快步冲了过去。 “中院长老刘仙州已死!中院长老刘仙州已死!” 鳌虎终于看清楚,正在放声高呼的墨甲赫然正是自己的兄弟金兽。而被他举在空中的人头,就是自己先前在人群中锁定的刘仙州! “真死了” 鳌虎怔在原地,下一刻情不自禁高举双手,放声怒道:“刘仙州已死!!” 吼声如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所有人的喉咙,原本杀声震天的战场倏忽一静。 正在浴血搏杀的人和甲皆是一惊,下意识回望声音的源头。在看清的金兽手中提着的那颗头颅后,刹那间悲喜立现,手臂被喷成赤色的墨甲们欢欣鼓舞,人类则是如丧考妣,战意瞬间瓦解。 “真的死了吗?我们这就赢了吗?” 龙宗站在欢腾的甲群外围,明明胜利已经在眼前,可他的眼眸中看不到半点笑意。 无他,因为整个过程实在太顺利,顺利到让龙宗根本不敢相信。 从起义爆发开始,他们除了在进攻长老院的时候,遭遇到长老院直属卫队的抵抗之外,就再没有遇见其他的阻力。 兼爱所因为鳌虎他们突然袭击而覆灭,自然不用再说。可是非公院呢?节葬所呢?那么多课题组呢? 这些机构龙宗一个都没遇见,整個中院的中坚力量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算抛开这些不提,刘仙州也是实打实的墨三先驱,是能够在整个墨序中开创一门全新技术法门的强悍人物,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被杀死? 更别说从头到尾就没有现身过的墨孤煌、彭泽、舒叶.他们又藏在什么地方?会在什么时候现身? 念及至此,彻骨的寒意笼罩龙宗的脑海。 “老前辈,有些时候不要把事情想的太复杂,赢了就是赢了。” 有笑声在耳边响起,沉思的龙宗转头看去,就看见沈笠站在自己身边,咧嘴笑道:“再说了,你们又不是在孤军奋战。” “什么意思?”龙宗疑惑不解。 沈笠笑而不语,只是朝着长老会大门的方向挑了挑下颌。 龙宗回头看去,赫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从门口缓缓走进。 “墨孤煌?!” 龙宗心头顿时一沉,正要怒吼提醒还沉寂在喜悦之中的明鬼们,就听见身旁的沈笠笑着开口。 “老前辈,你之前肯定还在想为什么我大哥答应了帮你们杀人,却从头到尾都没出现吧?这可不是他不讲信用,而是这点事我这个当小弟的就能办好了。” 沈笠拍着龙宗肩膀,笑道:“给您老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天阙五柱之一,姓赵名梦泽,阴阳三梦主。” 话音刚落,孤身埋头而行的墨孤煌突然抬头,对着龙宗微微一笑。 一瞬间,大量信息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冲入脑海,龙宗顷刻间明白了一切。 “你们天阙为什么要帮我们?” 龙宗沉吟片刻,转头看向沈笠问道。 “当年背叛我们的是墨序的工匠,不是你们游侠。大家这么多年的兄弟,伱们有难难道我们不该帮手?” “那你们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 沈笠脸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缓缓散去,正色道:“因为我们也是才看到那股代表希望的薪火啊” 就在两人交谈间,在场的所有人和甲都注意到了那道孤身走入的身影。 沸腾的欢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人声的惊呼、刀剑的震吟、枪炮的蓄能、甲片的抖动各种声响混杂一团,其后都是一根根刚刚放松,又再次紧绷的心弦。 墨孤煌脚步站定,迎着无数双眼睛,朗声开口。 “我是中院院长墨孤煌,多年以来,中院长老刘仙州为一己私欲,肆意迫害压榨与我们人类工匠并肩携手的明鬼游侠,导致出现今天这样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惨剧。如今罪魁祸首已经伏法.” “刘仙州,你已经死了。” 中院的某个隐秘之处,刘仙州看着坐在眼前之人,脸色铁青一片。 “现在你就是一个没有价值的替身,是茅山炮制的一头黄巾力士,这场博弈你已经输了。” 刘仙州脸色跑马灯般变幻不定,狞声问道:“周渊,你们天阙到底想干什么?!” 名为周渊的男人看起约莫四十岁左右,剑眉星目,一身如雪白袍,闻言轻笑道:“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替当年与我们门派武序并肩而战的墨序游侠报仇。” “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还是留着骗三岁小孩子吧。” 刘仙州不屑道:“你们是想将这群造反的明鬼墨甲收入天阙吧?倒是打得一手好主意。但是周渊我提醒你一句,三教绝对不会容忍你们这么做,只要天阙敢再染指明鬼,等待你们的就是一次彻底的剿杀!” “可我们现在已经插手了,你看到有人跳出来了吗?” 周渊摇头笑道:“一个都没有,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谁都不愿意为了一个给张峰岳当狗的墨序中部分院而招惹我们。” “天下分武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众矢之的已经不再是武序,而是儒序。不过这一点你应该是没看懂,要不然你和墨孤煌两个蠢货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内斗争权,所以啊” 周渊轻蔑笑道:“是铁匠就该好好打铁,别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当你们把吃饭的家伙放下,改学儒序玩弄人心的时候,就注定你们会输的很惨。” 刘仙州冷声道:“我还没输,这里是中院,是我的地盘.” “你还有什么依仗?是白天帮你研究技术,晚上让你研究技术的舒叶?还是在你和墨孤煌中间举棋不定的墙头草彭泽?你要是觉得能靠这两个货色翻盘。” 周渊抬头做出一个‘请’的动作:“你大可以试试,我给你这个机会。” 听到对方轻描淡写将自己的底牌一张张揭开,刘仙州顿时瞠目结舌,继而恼羞成怒,愤然骂道:“你们这群无胆匪类,在苏策死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敢露头?现在跑来为明鬼出头,你们有什么资格?!” “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周渊的声音冷的似乎能够凝成冰渣:“这笔账天阙迟早会跟他们算清楚。” “天阙?” 刘仙州嗤笑一声:“你不过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纵横三罢了,真拿自己当门派武序的人?还想跟张峰岳算账?周渊你先自己小心狡兔死,走狗烹啊!” “我周渊当自己当成什么人,用不着跟你这么一个蠢货解释。我现在给你一条路走,为天阙服务百年,我们可以留你一条命。” “这种条件你觉得我可能会答应吗?” 刘仙州冷冷一笑,嘴上却话锋一转:“除非.” “不答应,那你就死吧。” 话音落在,刘仙州浑身筋肉突然如同蛇蟒般颤抖扭动,皮肤荡起一层层肉眼可见的涟漪,筋骨互磨的声音噼啪炸裂,如同平地点了一串炮仗。 刘仙州嘴巴长大,却被膨胀的舌头塞满了整个口腔,滴落的涎水打湿胸口的衣衫。 顷刻间,他的躯干整个吹气般胀大了起来,条条青筋血管贲张似蚯蚓般外扩裸露在体表,就在即将爆裂的瞬间,又突然向内收缩,紧贴着刘仙州的骨骼。 “你们这群工匠鸠占鹊巢的时间太长了,已经让你们忘了谁才是真正的墨序。如果没有游侠打下的基础,三教九流中早就没了你们的名字。” 周渊站起身来,迈步从刘仙州的身旁走过。 “这是舒叶专门从农序买来为你准备的基因溶毒,你每上她一次,你身上的毒就重一分。互相算计,一窝蛇鼠,你们中部分院当真是举目皆愚,无人清醒啊。” “舒叶.” 呆立如雕塑的刘仙州,一身收缩的血肉突然如蜡溶解,争先恐后的逃离他的身体,花花绿绿的污秽液体在地面上流淌开来,眨眼间只留下一具空空如也的械躯,轰的一声彻底崩塌。 (本章完) 第536章 醒者寡,愚者众(完) 金陵城,大通街,顾氏宅楼。 夜色深深,灯火煌煌。 今晚正是中元节,依照惯例顾家所有的族人都会聚集在位于三楼的祠堂,在族长顾知微的带领下祭奠先祖。 这样一个庄严的时刻,宅楼中应该响彻肃穆的祭音,燃香纸挂魂幡,为祖先引路。 可此时宅楼大门前却是满地狼藉,两扇朱红大门崩碎倒塌,面目全非的尸体躺在崩口卷刃的长刀和黄橙橙的子弹中间。 瓢泼鼓噪的风雨中,一道孤单的身影缓缓走近,湿透的衣衫裹着身体,散乱的发髻贴着头皮,伸出衣袖的双手肤色惨白,抓着一块漆黑的长条方牌,像是从幽冥之地回魂的野鬼。 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顾玺并没有选择去乘坐轿梯,而是沿着楼层与楼层之间高耸的台阶慢慢拾阶而上。 顾家的宅楼并不算高,只有少少的三层,在偌大的金陵城内只是寻常,可就这么一段不算太长的路程,顾玺却走的十分缓慢。 往日被家仆刷洗的纤尘不染的汉白玉的台阶,此时沾上了一层黏腻的血色,还有色泽更加鲜红的液体还在不断从楼上流淌而下。 顾玺每一步起落,鞋底都会拔出一片猩红的血丝。他慢慢仔细整理过自己的衣领,将散开的发丝重新束到头顶。 走完这条登阶血路,尽头便是那座对顾家至关重要的祠堂。 此时在祠堂的大门前是意料之中的横尸遍野,十几名眼浮‘刘’字的印信死士如群狼环伺,被围在中间的男女老少宛如一群待宰羔羊,瑟瑟发抖。 顾玺的出现惊起一片呼唤,数十道复杂的目光望了过来,有恐惧、有担忧、有震惊,更多的却是突然炽烈的喜悦。 如果眼前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当真是顾玺,那今夜之后他们这些人就将鸡犬得道,从不受重视的支房成员一跃成为顾家的掌权者。 人性百态就在眼前,顾玺却只是面带微笑,朝着众人轻轻点了点头,随即穿过人群走向祠堂。 在即将跨过祠堂的瞬间,顾玺突然回头,朝着人群中一个容貌稚嫩的少年招了招手。 被之前的屠杀吓破了胆子,瑟缩躲在长辈怀中的少年还没看懂顾玺的意思,就被人重重往外一推,跌跌撞撞站到顾玺面前。 “大大伯” 少年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中带着压制不住的害怕和哭腔。 “来,别怕。跟大伯一起进去给祖宗们上香。” 顾玺言语轻柔,用空着的左手牵着少年,一同走进祠堂深处。 那座供奉着顾家列祖列宗灵位的神台前,高冠博带的顾知微早已经等了很久。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夜之间至亲血脉被屠戮一空,让这位耄耋老人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心气,如同一截枯槁的朽木,瘫坐在椅中,面无表情的看着走进来的顾玺。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顾玺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问道:“既然横竖都是一条绝路,我为什么不能用这条命换更好的东西?” “绝路何尝不能逢生?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怎么对得起眼前的列祖列宗?” 顾知微沟壑深重的脸上浮现彻骨的恨意,颤声怒吼。 满墙的灵位如有所感,一时齐齐震颤,老老少少一齐浮现身影,垂眸怒视顾玺,喝道:“逆子敢尔?!” 站在顾玺身旁的少年早在看见顾知微的时候便已经是浑身发软,此刻祖宗就在身前显灵,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摧毁了他的心防,颤抖着就要俯身跪地。 “站好了,不要跪。” 顾玺满脸阴沉,一把将屈膝的少年抓了起来。随着他大袖挥动,祠堂内卷起一阵恶风,将祭台上的灵位全部刮落在地,密密麻麻挤满半空的身影同样消散一空。 “畜生!” 黑底金字的灵位落满顾知微脚边,他从椅中猛然站起,抬手戟指顾玺,“你这个数典忘宗、丧尽天良的畜生!” “既然你们都觉得我是逆子、是畜生,那从今往后我便不再供奉你们,连同你们的黄粱梦境,以后也不需要再继续存在了。” 顾玺的话音落下,祠堂内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跌落的牌位露出一个個藏在其后的罐子,被泡在里面的脑子不安的抽搐蠕动,激荡出连串细密的气泡。 “看见了吗?祖宗比你更加害怕。” 顾玺捏着少年的脖颈,让他不能低头,只能盯着眼前这个诡异的场景。他弯着腰,将嘴巴贴近少年的耳边,轻声道:“他们的存在不是拿给你跪地祭拜,而是让伱去洗脑控制后代,他们是顾家的祖先,但也是趁手的工具。” 顾玺抬手指向顾知微,“但是你千万别学他,他只是一个失败的例子。” 顾知微的目光终于落到少年的身上,一张如恶鬼般的狰狞面目上露出轻蔑的冷笑:“这么迫不及待要为自己培养接班人?顾玺,你费尽心机抢来的家主位置不自己来坐,反而要交给一个外人?” “他不是什么外人,他是我的亲侄子,我是他的亲大伯。”顾玺神情严肃,一字一顿。 何其荒诞,何其讽刺。 顾知微脸色骤然惨白,身形摇晃间,头顶的古制冠帽掉落在地,一股难言的苦涩弥漫心间。 他和顾玺之间何尝不是同样的关系,可顾玺的选择却和他背道而驰。 “你这是在报复我啊.”老人神色颓然,口中低声呢喃。 “我难道不该报复你?” 顾玺语气冰冷:“我做的这些事难道还不够明显?” “如果我不曾逼你回到成都县,逼你为了家族赴死” 老人双眼紧闭,表情惨淡。 “您是我的亲大伯,如果不是被逼无奈,我又怎么敢不敬您,不爱您?” 顾玺双眼蓦然泛红:“亲生父母到底为何而死,我不愿意再追究,能够降生成长,我已经感激不尽。” “我在这座宅楼中读书识字、晋升序列,坦然进入家族的黄粱梦境接受洗脑,强迫自己以‘顾’这个姓氏为荣。在成都县千百个日夜,我夙兴夜寐,宵衣旰食,竭尽一切供养整个家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在这座宅楼中昂首挺胸,甚至福荫亲人!可当我真的做到了衣锦还乡,过中门、进祠堂,你却让堂而皇之的告诉我,让自己亲自跳回火坑之中!告诉我,这才是死得其所!” 顾玺深吸一口气,抬眼望着祠堂穹顶,问道:“大伯啊,我顾玺可曾有错?” “没错。”顾知微声如蚊吟。 “我可曾让家族丢脸?” “顾家年轻一辈,无人能望你项背。” 顾玺低下头盯着老人:“那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是我错了。” “晚了。” 顾玺摇了摇头,迈步走向灵台。 擦肩而过之时,顾知微这才看见他手中拿着的竟然是一块已经写好姓名的牌位。 “是我的?” “是我的。” 将牌位放上灵台后,顾玺猛然回身,手抬齐肩,掌心中吐出一根森然枪口。 砰! 一颗子弹凿穿顾知微的眉心,轰碎整颗头颅。 “你不配。” 随着无首尸体噗通倒地,顾家今夜的骚乱终于尘埃落定。 顾玺坐进顾知微的那把椅子,横枪在膝,表情怅然若失。 “大伯,您这是怎么了?” 回过神来的少年小心翼翼的绕过地上的尸体,半蹲在顾玺的手边,神情关切的望着他。 “没什么,只不过是有些累了。” 顾玺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那大伯您好好休息,我就在这儿守着您。” 顾玺侧头深深看了眼席地而坐的少年,蓦然大笑出声。 “今天发生的事情怕不怕?” “怕。”少年回答的很干脆。 “那现在还怕吗?” “也怕。” “怕什么?” “怕外面的风雨一直不停。” “会停的。”顾玺眼神欣慰。 少年仰着头:“大伯,什么时候会停?” “等那些兴风作浪的人分出输赢生死,这雨就该停了。” 少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对话至此戛然而止,顾玺放眼远眺,目光平静。 狮子山下,藏在一处民居之中的宴场。 远处山巅沸腾的雷音已经停止,坐在沙发中的刘典脸上表情又喜又惊,又有遗憾和震怒交替变换,一时间复杂难言。 喜的是他得到春秋会的消息,刘途和李钧同时现身狮子山,两虎相争必有一死。 惊的是春秋会让他现在就离开金陵城,立刻返回倭区,会中会安排人手在城外接应自己。 遗憾的是事态发展如此峰回路转,自己眼下已经有机会一举荡除内忧外患,一跃成为刘阀唯一的继承人。 震怒的是春秋会说的很清楚,如果自己不走,就将会有杀身之祸。 更让刘典惊异不定的是自己父亲的沉默,自从那日书房谈话之后,这位刘阀的阀主就再没有任何动作。 而且据刘典所知,本该被囚禁在家族内部的天阙武夫张长风,在春秋会的情报中却出现在了狮子山观云观中,而且已经受了自己兄长的儒序印信。 这一点不得不让刘典开始忧虑,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什么心思。 沉吟片刻之后,刘典还是决定选择相信春秋会。 “走,出城!” 念头既定,刘典不再犹豫,带着一众亲卫朝着宴场外走去。 一辆乌骓停在路边,已经有下属拉开车门,撑着伞等在一旁。 刘典躬身刚要钻进车中,一声呼喊突然传来。 “少爷。” 刘典循声看去,街边的鹤首路灯发出的光线被大雨打成光团,照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赫然正是自己之前派去中院设伏的雷耀! 刘典挺直腰背,目光打量着站在雨中的雷耀,笑道:“耀哥,你怎么一个人就回来了?” 雷耀一言不发,缓步朝着刘典走来。 “事情办好了?还是你根本没有去办?” 锵! 刘典周围的亲卫眼球颤抖,瞳孔深处缓缓浮现出一个‘刘’字。手中刀出鞘,枪上膛,汹涌的杀意直扑靠近的雷耀。 “为什么?” 刘典脸上笑意缓缓敛去,冷冰冰的看着对方。 依旧没有得到回到,刘典脸上戾气渐重,口中低喝一声:“杀!” 话音出口的瞬间,蓄势待发的亲卫边已经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刘典却猛然转身钻入车内,急促喊道:“快走。” 嗡. 乌骓发出低沉的咆哮,飞卷的轮胎刮起寸高的污水,就在即将狂奔而出的瞬间,车尾却猛然翘起。 轰! 一道挺拔的身影当在车前,砸落的拳头将整个车头轰成粉碎。 脸色苍白的刘典纵身跳出车外,落地的瞬间枪口已经对准身前。 可视线所至除了飘落的雨点和昏黄的街灯,根本没有敌人的身影。 “这是老爷的命令,我也无能为力。”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冷的气息打在后颈,刘典浑身汗毛陡然竖起。 “我拿你当兄弟.” 话音未绝,刘典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地面反倒成了近在咫尺的暗沉的天,自己的视线随着雨点一起飞上高空。 “我也拿你当兄弟。” 轰! 乌骓残骸上爆燃出熊熊烈火,雷耀蹲在刘典的头颅旁,手起刀落,削骨取脑。 片刻之后,雷耀站起身来,将一个一尺见方的金属箱子背在背后,朝着南城方向走去。 中元节的街道上飘满了灰白的‘奠’字,周围店铺的招牌不再如往日发出璀璨的霓虹光芒,黑沉沉一片。 屋檐遮蔽的角落里,放着一个个被烧得焦黑的铁盆,里面灰烬堆积如山,偶尔能看星点没被烧完的红色碎片,这些都是烧给往生之人的大明宝钞。 突然间,投影在半空的灰白汉字凭空点燃,变换成一盏盏漂浮的红色夜灯。从街头蔓延到巷尾,一望无际。 子时已经快结束,这是家家户户在为亡人照亮回去的路。 恰逢有风吹过,盆中灰烬迎风起卷,呜咽声像是人在低声哭诉。 出关的鬼魂将要再次与家人离别,怎么能不哭? 暗沉沉的红光铺满街道,突如其来的热闹声音潮水似的涌入雷耀的耳中,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面上出现许多虚幻的身影,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这些投影出的魂灵站在属于自己的那盏夜灯前,表情悲伤,无声自语。 漆黑的房屋内响起声声回应,无外乎都是家人安好,切勿挂念。地下有缺,入梦告知。 雷耀对这些视若无睹,目不斜视,脚步沉稳穿梭在拥挤的鬼影中。 倏忽一张人脸生生撞了出来,挑起的眉峰锐似利剑,犀利的目光活似孤狼。 “雷耀?” “李钧!” 恶风打脸,雷耀几乎是凭借本能一仰身,一条裹着甲胄的鞭腿擦着他的鼻尖扫了过去。 雷耀身影猛然弹起,双手并指如刀分袭李钧咽喉和心口。 拳脚碰撞不断,炸沸此起彼伏。 “技击锻体?” “身法内力?” “你也淬炼了两门武功?!” “血肉没烂,那你没受印信,就是自己甘愿当狗了?!” 砰!砰! 互换一脚的两人向后荡开,没有片刻停息,立马再次碰了上去。 鬼来鬼往的潮水中,夹杂入连串闷雷般的脚步,震颤龟裂的地面、被劲风吹翻的纸钱盆子、突然熄灭的红色飘灯,被飞石打碎的窗户玻璃,戛然而止的家人寄语. 轻蔑的冷笑,震惊的怒喝,铿锵作响的机械甲片,一闪即逝的锋利刀光. 子时将尽的刹那,所有的骚乱最终以一声痛苦的闷哼收尾。 雷耀颓然跪坐在地,一截断裂的刀刃插在他的心口,鲜红的血水不断滴落在地。 他慢慢将背后的金属方盒摘下,放在身前,口中喃喃低语。 “老爷让我带你的脑子回家,是让你死中求生.我真的拿你当兄弟。” 咚! 李钧满脸戾气,一脚落下,将装着刘典脑子的盒子踏成粉碎。 【获得精通点100点】 【剩余精通点182点】 【四品身法洪圣步已学习(饕餮摄取)】 子过丑至,鬼门已关,整座金陵城从鬼蜮再回人间, 昔日璀璨的霓虹灯光再次点亮,斑斓的色泽打在武夫残破不堪的甲胄上。 “马爷.” “嗯?” 红眼中传出一个疲惫不堪的声音。 “没死就好。” 李钧伸出已无甲片覆盖的掌心,抬眼看向星月渐明的天空。 “雨停了。” “我输了。” 顾家祠堂,顾玺突然坐直了身体。祠堂外惊呼阵阵,原来那些如狼似虎的印信死士莫名纷纷倒地断气。 “大伯,您说什么?” 少年语气惶然,颤抖的眼眸中泪水汹涌而起。 “外面的雨停了,告诉大伯,你现在还怕吗?” 顾玺语气柔和,低头看着少年。 “不怕了,真的不怕了。” 少年拼命摇着头,双手试探着想要去抓顾玺的衣袖,最后却紧紧抱住了一条椅子腿。 “答应我,以后千万不要给外人任何机会,一定要保住我们的顾家,记住了吗?” 少年带着哭腔应道:“记住了” 顾玺满意的点了点头,却突然是脸色一冷,厉声喝道:“不要哭,难道哭就能换来活路吗?滚出去!” “大伯..” “滚!” 少年在凶恶目光的逼视下逃出祠堂,踉跄着扑进家人的怀抱。 砰! 一声枪响突然暴起,刚刚还面带喜色的顾家人突然神情大变,目光呆滞的望着面前这座枪声滚动的肃穆祠堂。 鬼魂去了该去的地方。 (本章完) 第537章 游侠 “罪魁祸首刘仙州如今已经伏法,但仅他一人之死无力偿还多年来中院墨序工匠所犯下的错误,且如今中院已是沉疴入骨,疾病难除,匠与侠之间的矛盾再难以调和。” ‘墨孤煌’振声道:“因此,我以墨序中部分院院长的名义在此宣布,从今日起,中院交由明鬼武士团接管,彭泽、舒叶以及我本人将无条件接受明鬼武士团的调查和裁定.” “你们这么搞有用吗?” 人群外围,邹四九站在沈笠旁边低声问道。 不怪邹四九会有此一问,要知道中部分院作为墨序五院之首,包含本院在内,算上南直隶的其他各州府,拥有的墨序工匠人数超过三千人。 现在的情况不过是明鬼武士团和天阙里应外合,靠着一场有心算无心的突袭,对长老会的成员进行了斩首,短暂的控制住了局面。 可要想就这样瓦解整个中院,让明鬼翻身做主,根本就不现实。 更别说中院的背后还屹立着一个参天大树,恐怕要不了多久,散落在各地的中院工匠就会在儒序的支持下卷土而来,展开报复。 “肯定没什么用啊,不过就是给抄这些铁匠的家底争取点时间。” 沈笠一脸恶趣味的笑容:“而且还能恶心恶心那位高高在上的张首辅,这一点才是最关键的。” 看到沈笠并没有利令智昏,邹四九这才放下心来。 “你们天阙什么时候把中院渗透成这样?深藏不漏啊。” 邹四九恢复了往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朝着还在激昂陈词,自述罪状的‘墨孤煌’努了努嘴,打趣问道。 “你这么说多少就有点看不起人了啊。” 沈笠两眼一翻,傲然道:“我们可不屑玩那种卧底跳反的把戏,这是现杀现演的好吧。而且你以为张峰岳是傻子啊,如果墨孤煌被调包了,他能看不出来?” 邹四九挑眉问道:“那这么说,中院另外两位长老彭泽和舒叶也死了?” “那倒没有,这种高序的工匠可不多,这么怕死的就更稀罕了,现在他们已经跟那些课题组一起被打包送出金陵了吧。” 这还真是来抄家来了. “所以那天在安全屋里你提议分头行动,是知道天阙的高层会介入?” 面对邹四九的问题,沈笠笑着反问道:“难道你们没猜到?” “是猜到了一些,”邹四九也不藏着掖着,直白道:“不过照我的猜测,大不了能来一个序四武序,比如那个叫姜维的,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一個倾巢而出的局面。” “说句实在话,我也没料到。” 沈笠两手抱着后脑勺,仰天感叹道:“所以我当时只是给钧哥说我们能在中院给他争取一些时间,看来那几个老顽固终于想明白了。” 沈笠话中的含义,邹四九自然明白。 关于门派武序和独行武序之间的矛盾,在辽东亲眼目睹了那场闹剧的他心知肚明。 不过现在看来,以天阙为代表的门派武序已经不再执着于什么取缔和淘汰,今天在中院的这场战事,就是他们在对李钧表达善意和和解的想法。 “其实钧哥如果不选择来金陵,我们这群人迟早也会来。” 在邹四九沉思的时候,沈笠幽幽的话音飘入耳中。 “为什么?” 邹四九脱口而出的瞬间,脑海中便隐约有了答案,随即问道:“是为了苏千户?” “老邹你真别不相信,其实能活到现在的武序,无论是从‘天下分武’捡回一条命的老人,还是我们这群新晋序的年轻人,怕死的人真的不多。这不是吹牛,而是现如今这个世道,如果怕死谁愿意放着捷径不走,留着一身纯粹血肉跳进门派武序这个火坑?” 沈笠神情郑重道:“你别看我经常张口闭口骂天阙里的老东西们不是什么好货,那只是我这个做小辈的发发牢骚罢了,但凡有外人敢在我面前说天阙一个‘不’字,我沈笠绝对第一个站出来送他归西。” “我这次来金陵,除了来了结那些叛徒,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接近钧哥,找个机会给他说我们真不是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小人。我们只是没有选择的余地。说实在的,都是带把的爷们,谁不想快意恩仇?可爽完了怎么办,难道往地上一躺等着那些刚晋序的小东西们被人杀完?” “苏爷也知道我们的苦衷,所以他老人家愿意自己一个人挡在最前面,去试探三教对武序残党的态度。” 沈笠低下头恼怒道:“不过苦衷归苦衷,我是真他妈的咽不下这口气,天阙从上到下很多人都跟我一样。苏爷的死,是我们无能,可这份情我们没忘,也不敢忘。老邹,我说的这些伱相信吗?” “信,怎么会不信?” 邹四九双手插兜,缓缓说道:“老李他也相信,不然他今天就不会上狮子山,而是会先把这里的事情办完,再回头去杀了刘典。报完仇后能逃就逃,逃不了就去拆了他刘家的宅楼,只要能弄死刘途就算不亏。” “这是你们原本的计划?” “这能算个什么操蛋的计划?不过是见招拆招,最后被逼无奈跟人玩儿命罢了。” 邹四九自嘲笑道:“老沈,我也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其实在没遇见老李这个灾星之前,邹爷我觉得自己多少也算是个聪明人,不说什么能把阴谋阳谋信手拈来,起码能算计我的人还没遇见过。可自打这个莽夫把我这个坐井说天阔的小角色扔出了井底之后,这一路上被人连底裤都给扒的干干净净,混的那叫一个凄惨。要是哪天能不上别人的当,那都得卜一卦算算最近是不是鸿运当头了。” 沈笠闻言,蓦然打了个寒颤,似乎想不出那天天被人算计的日子会是什么样。 “所以我现在干脆也不算卦了,反正不管怎么算都他妈的是看得眼前一黑的大凶之兆,倒不如把眼一闭,把心一横,闯到哪里是哪里。” “不算卦,那还能是阴阳序?” 突然间,一个沧桑的声音插了进来。 邹四九循声看去,迎面走近的是一位留着长髯的消瘦老人。 而此刻人群中央的‘墨孤煌’已然跪地俯首,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和武序为伍的阴阳序,还能算得清?” “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不算卦,怎么能知道时、运、命?” “我如今时时刻刻都在逆势改命,就算时运不济,也挡不住我冲天之志。” 邹四九字字铿锵:“因此,不用算。” “小友豪气!” “前辈睿智!” 两人相视一笑,邹四九率先拱手行礼。 “邹子壹零八,序四庄周蝶,邹四九。” “邹子无位,序三梦主,赵梦泽。” 无位?! 邹四九面露震惊,却已经被眼前的老人猜到了想法。 “天管他的不测风云,我管我的旦夕祸福。人生如梦,奉我为主,为什么还需要去排什么邹子顺位?” 赵梦泽眨了眨眼,笑道:“我也很久不算卦了。” “多谢前辈的指点。”邹四九若有所思。 赵梦泽没好气的瞥了眼满脸好奇的沈笠,对着邹四九笑眯眯道:“我有个小问题,想问问小友。” “前辈您说。” “关于东皇宫,你怎么看?” “蒙虫,你马上带人去拆明鬼境的黄粱主机,盯着他们,动作千万要细致,不能损坏了出入端口。” “金兽,你们去营救伤员,缺胳膊少腿的就地修补,躯体损坏太严重的就把核心带上,回头再修。还有那些行动不便的兄弟姐妹们,只要是愿意跟着我们走,一个别落下。” “鳌虎.” 青兕的械躯中传出龙宗冷漠的声音:“目前中院内所有的匠人,但凡以往有压迫过明鬼的,一个都不要放过。” 鳌虎闻言沉默着点头,攥紧手中的长刀,转身大步离开。 等周围的明鬼纷纷领命离开,青兕方才转身看向身后。 一具破损严重的暗金色墨甲坐在长老会大门的残垣上,眉心中的红眼略显黯淡。 “还没死啊?” “你这个混蛋都没死,马爷我怎么可能死?” 马王爷满不在乎的从手臂上扯下一块被布满裂纹的甲片,曲指弹在龙宗的械躯上,打出‘当啷’一声脆响。 龙宗毫不客气,当即弯腰捡起地上一块碎石进行反击。 两个真实岁数大的令人咋舌的老明鬼,此刻却像顽童般彼此打闹,笑声格外畅快。 “赢都赢了,用得着赶尽杀绝吗?” 嬉闹之后,马王爷扭头看向坐在身旁的龙宗,轻声问道。 “这件事儿千万别劝我,谁劝我跟谁翻脸。” “嘿,你个不识好人心的老王八蛋,我是担心你结仇太多,以后死无葬身之地啊!” “谁想杀我尽管来。” 龙宗笑了笑:“不过他们得抓紧时间,要不然等我魂飞魄散,他们可就找不到地方报仇了。” 马王爷眼中红光闪动不止,沉默良久后问道:“不是还剩半条命吗?” “咱们好歹也算爷爷辈的人了,总不能白用别人后生的械躯吧?我准备把这小子改成神器,就当他龙爷给他的奖赏了。” “扯淡!” 马王爷怒道:“一个新生的神器能有什么用?你要真想赏他,老子有的是办法。龙宗,你们现在好不容易才翻了身,你个老东西不会就想偷懒撂挑子吧?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这些娃儿怎么办?” 龙宗淡淡道:“我不死,其他四院的工匠容不下他们。” “那就别杀这些这些投降的工匠啊!” “不杀,这些小兔崽子的脊梁一辈子都直不起来。” “都他妈是明鬼了,哪儿还有什么脊梁?!” 龙宗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头盔,“脊梁在这里,这一点你比我们谁都懂。” 骂骂咧咧的马王爷无语沉默,良久才低声问道:“没得选?” “不选了。” 龙宗笑道:“以前在明鬼境的时候就是瞻前顾后选的太多,才让你个老东西天天压着欺负。我现在后脑勺还经常疼,就是当年被你打闷棍给打的。” “别以为你现在干了件让我佩服的事情,你就可以诬陷我啊。” 马王爷不屑道:“当年明鬼境里五个帮派,马爷我想干谁那都是正大光明的干,从来都不搞什么背后偷袭。你个老小子后脑勺疼,那还不是因为你见着我就跑,那我没办法只能打背后啊,这还能怪得了我?” “不怪你怪谁?明明最有希望晋升序二的游侠明鬼,却只想当一个处处留情的色胚。如果当初五院分裂的时候你能站出来带领大家,或许也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情了。” 龙宗突然转冷的语气,让马王爷猝不及防。 他用力拍打着马王爷的后背,像是在发泄心底隐藏的怨气。 “我早他娘的就想这么骂你了,现在骂出来终于舒坦了。” 龙宗放声大笑,最后一下拍打却突然落得很轻,更像是伸手揽住了马王爷的肩膀,声音艰涩道:“我知道这句话让你心里很不舒坦,别怪兄弟我,我是真没辙了,只能用这种办法绑架你,让你照顾照顾这些小东西。” “我懂。其实你骂得对.” “别这样,你突然这么谦虚让我感觉很不踏实啊。” 马王爷话音被断,没好气抬眼横过去:“就准你真情流露,就不能让我也说说心里话?” 龙宗笑道:“我一个将死之人,你跟我比什么?马爷你要支楞起来,你得横啊,而且要比以前还要横,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站得住,站得稳。” “要求越来越多了,你就不怕把我也压垮了?” “你要是也垮了,那就跟我一样找个人托孤呗。” “老东西都死的差不多了,我他妈找谁去?” 马王爷咬着牙道:“现在的这些小子比起咱们当年可差远了,一个个要风流不风流,要血性没血性,打架、喝酒、泡妞,没一个能入得了我的眼除了蚩主那个混球。” 说道这里,马王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纳闷问道:“蚩主可就是你中院的人啊,你怎么不拉着他跟刘仙州他们干?” “蚩主崭露头角的时候已经叛离中院了,而且他好不容易才脱离这潭浑水,我何必再把他拉回来” “得咧,你谁都不想牵连,唯独就不怕牵连我,我真是欠你的。” 马王爷叹了口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安排他们?总不能让他们亡命天涯吧?” “天阙。” 龙宗轻轻吐出两个字。 “这可不是一个过安稳日子的选择啊。武夫着甲虽然能打,可好虎也架不住群狼啊,更别说如今这头虎就剩一层皮了。” 马王爷正色道:“你要是老毛病又犯了,看见别人帮了忙就要去报恩,那这个恶人我来当,我去回绝他们。” “我真是是这么打算的。” 龙宗缓缓道:“老马你仔细想想,现在除了天阙以外,还有谁愿意接纳这群臭小子?另外四座分院?不可能,他们虽然不像墨孤煌那样自甘堕落给张家当狗,可也不愿意因此而得罪张家。除了墨序之外,唯一的选择也就只有武序了。” “张峰岳韬光养晦几十年,现在蠢蠢欲动想要当在世圣人,要不了多久三教九流肯定打成一团,武序这群人肯定会跳出来报仇,你把他们交给天阙,我担心到时候这些后生们会怪你啊。” “怪就怪吧,站着死总比跪着活要强。” 龙宗打趣道:“而且有你那个小兄弟在,难道天阙还能强人所难?” “你脸皮是真厚啊,能不能有点骨气?” “我这辈子的骨气太重喽,累啊” 龙宗一声长叹,搭在马王爷肩膀上的手力道渐渐变重,传出的话音却在变得微弱。 “马爷,你说以后咱们明鬼境还能重新归一吗?” 马王爷反手抓住肩头滑坠的手臂,故作轻松道:“你这不是废话吗?只要有人当上矩子,到时候哪个不长眼的还敢闹分家?” “那谁来当矩子啊?” “总会有人的。” “那我应该是看不到了,老马,别忘了我托付你的事儿啊” “知道了。” “那再会?” “嗯,再会。” 淡淡的笑声从垂落的头盔中传出,虽不高亢嘹亮却难掩其中的男人豪迈。 马王爷坐在残垣上,故意压着背。单薄的械躯靠着他的肩膀,似在沉睡。 “嗯” 不知过了多久,青兕如梦初醒,缓缓抬起头,发现自己坐在一具伤痕累累的墨甲身旁。 可不知道为何,青兕半点不觉得害怕,连一丝心惊都没有。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与对方早就认识。 “你叫什么名字?”那具墨甲突然开口问道。 “青兕。” 墨甲点了点头,像是记住了这个名字,随后便站起身来。 “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 看着对方的背影,青兕突然喊道。 “你梦到什么?” 对方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问道。 “梦里我好像回到了明鬼境,见到了一个满脸都是大胡子的爷爷.他说” “说什么?” “他说他叫龙宗,是一个游侠。” “游侠啊” 马王爷驻足良久,十指紧握成拳。 (本章完) 第538章 如梦一场 “自我介绍一下,天阙五柱,周渊。” “倭区锦衣卫,李钧。” 已经沦为一片废墟的长老院中,一身白袍、鬓角带霜的周渊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倦色的青年,听到对方表明的身份的‘倭区’二字,嘴角不由露出阵阵苦笑。 “辽东的事情,确实是天阙做的不对。那两个自作主张的老头现在也是悔青了肠子,但还是拉不下脸来跟你道歉,所以去刘阀找刘谨勋的麻烦去了。你如果觉得心里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我这就让他们自己亲自过来。” “这倒用不着,我现在的日子是比以前要好过一点,但也没矫情到连一点委屈都受不了的地步。如果老两位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那就去苏老头的坟前上两柱香吧。” 李钧懒洋洋的靠着一块被炮弹炸碎的立柱残骸,身形向下滑坠,席地盘腿而坐。 他抬手搓了搓脸上凝结的血痂,冲着周渊笑道:“这次多谢你们了啊,周前辈。” 李钧这声道谢并不是随口一说,而是实打实的发自肺腑。 这一次如果没有天阙提供的情报和支援,那中院的事情不可能会进展的这么顺利,自己也不能在一夜之间连续解决掉刘途和刘典两兄弟。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李钧终于有精力回顾整个事件,从结局回溯所有线索和端倪,逐一抽丝剥茧,才发现其中的水远比自己想的要深的多。 这场金陵乱局,乍一看自己就处在风暴的中心,实则不然。 自己和刘典的仇,不过只是一个诱因。往上一层是墨序中部分院的匠侠之争,再上一层是刘途和刘典两兄弟的继承之争。 甚至还有一层隐而不显,却更加凶险的争斗,是新东林党和春秋会之间的博弈!同时也是刘谨勋对张峰岳的一次试探! 关于最后这一点,李钧也是猜测,并不完全笃定。 这是在郑继之临死之际说破刘典背后势力后,自己和邹四九一起分析得出的大致结论。 毕竟以郑继之这种层级的人物来说,他能知道‘春秋会’这三個字,只可能是从刘典的口中得知。 用邹四九的话来说,这种跟造反没什么区别的大忌讳,搁在别人身上都是烂肚子的事情,可刘典却连一个娘舅都敢告诉,那代表这件事在刘阀内恐怕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 很可能刘谨勋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甚至刘典正是有了他的默认之下,才敢加入春秋会。 换句话说,刘典其实是刘谨勋和春秋会之间的一座桥梁,或者说是一道缓冲。 如若不然,雷耀为什么要带着刘典的脑子返回刘家? “这一家子个顶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拔根头发下来可能都是空心的!” 邹四九在跟李钧马后炮之时脱口而出的这句评语,李钧觉得十分贴切,至今记忆犹新。 如果没有天阙的突然出手,而且用了一种极其粗暴直接的方式强行打破了乱局,那这场风雨根本不会在今夜停止。 而泥足深陷的自己,恐怕面对接连不断的麻烦,最后甚至可能真要把命丢在这里。 至于天阙前后态度为什么会发生如此之大的转变,李钧隐隐觉得可能是跟沈笠,还有那个被自己拆成碎片的六韬兵序有关。 说的直白一点,金陵这场纷争,是自己用拳头让天阙低了头。 而天阙又用拳头让刘阀低了头。 至于中院,则是从头到尾都抬不起头。 “既然现在大家心里的郁结都解开了,就用不着这么客套了吧?” 周渊伸手指着自己斑白的两鬓,眯着眼笑道:“就我这个年龄,让你喊我一声叔,应该不过分吧?” “周叔。” 李钧对眼前这位‘天阙五柱’的印象不错,加上他向来就是一个对内稍有尊老爱幼、对外一律老幼不分的性格,自然也不会跟周渊端着什么架子。 “能让如今大明帝国内唯一的独行序四喊我一声叔,这种事儿可比端了一座中部分院还要长脸啊。” 周渊放声大笑,看向李钧的眼神越发欣赏。 “其实这一次我们倾巢而出,除了顺手将明鬼武士团收入天阙之外,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能有一个机会像现在这样,跟你面对面,和和气气的谈一谈。” “懂。” 李钧点了点头,摆出一副倾听的架势。 “如今的天阙有个‘五柱三杰’的说法。两武一农一阴阳一纵横,是五根锈迹斑斑,勉强还能支撑的梁柱。三杰则是姜维、沈笠、张长风,嗯,就剩下两杰了。还保留有完整武学传承,能够培养出序四武夫的门派只剩两手之数,门徒数千,其中和你一样走独行路子的武序则不过几十人,都是些愣头青,现在分布在帝国各处,一个个学着你当年的样子,序列没见他们晋升多快,建立的帮派倒是快要比天阙的门派还要多了。” 周渊笑容无奈:“我不多说你应该看得出来,现在的天阙就是一片青黄不接的凄凉形势。” 虽然周渊话中满是自嘲,可李钧脸上表情却反而透着一股由衷的敬意。 今时不同往日,天阙能在三教的围追堵截和各种算计之下积攒出这样规模的家底,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伱就不奇怪天阙这样一个以门派武序为基础的势力,怎么会有其他序列的人在里面,而且还能被称为梁柱?”周渊突然问道。 其实在听到周渊介绍‘五柱’中有农序和阴阳序的时候,李钧就想到了苏策曾经向自己提过的一桩往事。 那场征服倭区的战争中,帝国先遣小队的配置就跟如今的天阙‘五柱’大差不差。 不过李钧并没有当着周渊的面说破,而是顺着对方的话说道:“确实有些好奇。” “都是些失路之人,所以一起找了个屋檐抱团取暖。” 周渊笑着解释道:“像我自己,就是觉得朱明皇室也是个可怜人,不愿意加入鸿鹄去造他们的反,可又看不惯三教的恶心做派,所以思来想去,发现就只有跟着天阙混还算相对有些前途。” 周渊打趣道:“不过这句话你听过就算了,以后碰见那两个门派武序的老头,可千万不能出卖我啊。这两个老东西又倔又傲,要是知道我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才加入的天阙,肯定会跳着脚来找我的麻烦。” “那我肯定不能出卖周叔你。”李钧哈哈笑道。 周渊不愧是纵横序,平平淡淡的三言两语,两人之间的氛围便越发的和谐融洽。 “其实我这次来中院跟你见面,身上还有一个任务。” 周渊轻声道:“就是让你加入天阙,为天阙添一根真正的顶梁柱。” “这个条件比我想的要丰厚啊。” 李钧笑了笑:“我还以为会是接替张长风的位置,跟沈笠他们重新凑成三杰。” “你要是愿意,那也不是不行。姜维应该能接受,只是沈笠有点麻烦。这小子在津门养成了一身江湖人的草莽习性,现在他认了你当大哥,可没这个脸跟你平起平坐。” 周渊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知道这个想法有些强人所难,毕竟以你现在的实力,加入天阙更像是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束缚,弊处远比好处要多。” “而且你心里肯定也会怀疑,我们是不是换了个方法来谋取你身上的独行仪轨,对吧?” 李钧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摸着手背上已经逐渐愈合的伤疤,咧嘴笑了笑。 “其实关于独行仪轨,你不用说,我们也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万事开头难,这条路你已经趟出来了,只要把你做过的事情、杀过的人逐一分析,如法炮制,慢慢就能把仪轨试出来。所以辽东的事情在我看来,纯粹是他们在乱弹琴。说句自私的话,就算天阙不想跟你有什么来往,那也只需要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你,自然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根本没必要凑上去做一些讨人嫌的事情。” “所以说天阙不止是先恶了你,更是欠了你一个不小人情。因此我今天要在这里腆着脸说一句挺膈应人,但确实是我们现在的真实想法的话。” 周渊郑重道:“无论李钧你愿不愿意加入天阙,从今以后天阙都将与你为友,守望相助。” 听完周渊的话,李钧沉吟良久。 诚然,李钧怀疑过天阙邀请自己加入的动机。但现在把话说开之后,这点顾虑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周渊说的很实在,自己一路走来的经历根本瞒不了有心人的调查,只要愿意舍得下成本去试错,那推演出前几关的独行仪轨可能性不低。 所以天阙完全可以跟自己解开矛盾之后就退到一边,跟在自己身后一路走一路捡就行了。 周渊的举动完全就是把李钧所有的顾虑和担心揉碎摊开,开诚布公,坦诚相邀。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如果有天阙的身份在身上,会给周叔你们惹很多麻烦。” 没有半个回绝的字眼,但婉拒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周渊显然早有心理准备,默契的点到为止,话题一转,笑着问道:“还打算接着一家家找上门?” 李钧点了点头,瓮声瓮气说道:“有人说我命硬,碰见一个对自己好的老前辈就会克死一个。我虽然不信什么命和运,但架不住心里有愧。所以在苏老坟前过的话,我得做,而且得做好。” “这年头像你这样的人,太少了。” 周渊面露感慨道:“知恩图报这四个字,每个人都会说,但真不是每个人都会去做。特别是放眼看去挡路的全是难以逾越的重重关山,稍不注意可能是跌落山崖,粉身碎骨的凄惨下场。现在的人啊,要是能把前一半的是‘知恩’琢磨明白,就已经十分难得了,更别说什么去‘图报’了。这一点,天阙的后生没人能比得上你。” “我可没有跟别人比较的意思,纯粹就是自己的脾气不好,既然命硬,那正好就不用去弯腰。” 李钧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笑道:“像我这种从贫民街头走出来的人啊,两手空空,全身上下还能值点钱的,就剩这七两的血性了。” “那还有三两是什么?”周渊一脸好奇问道。 “恶、横、蛮。” 周渊恍然:“足斤足两?” 李钧点头:“童叟无欺!” 两人相视一笑,李钧拱手抱拳道:“周叔你们慢慢抄家,小子我就先告辞了。” “不拿点什么东西?” “要了也拿不走,还是算了吧。” “也是,墨序的这些东西你也摆弄不来,不过你至少得把沈笠给带上。” 看着神情不解的李钧,周渊语气无奈道:“这小子简直就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那张嘴简直臭不可闻,整天指天骂地,要不是其他人拦着,我早就想宰了这个兔崽子了。既然他现在就服你一个人,那你就把他带走,我也能落个清净。” 李钧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却见周渊先一步摆了摆手。 “别矫情,咱们就算不是一家人,也别说两家话,你还是给我们一点示好的机会,要不然等以后我们被人收拾了,怎么好意思向你开口?” “你别看现在儒序这些读书人藏着掖着不敢动,看着像是软到发烂的柿子,其实他们是怕漏了底细,在这场宴席里分不到一杯羹。佛道两家可不比他们,动起手来的凶恶蛮狠不比你差。如果真遇见什么摆不平的麻烦,你也别自己咬着牙死扛,没那个必要,大大方方让沈笠来摇人。你别看现在天阙日落西山,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发起狠来换个两三座山头寺庙也没什么问题。” “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钧也不再犹豫,点头答应。 “这才对嘛,男人除了女人的情欠不起,其他还有什么好怕?” 周渊朗声一笑后表情逐渐严肃起来,正色开口。 “最新的消息,明日早朝,内阁会宣布对辽东事件的调查结果,桑烟寺会背下这口黑锅。接下来儒序的剑锋会直指帝国西部,这场‘斩佛头’波及的范围和烈度可远远不是倭区能够比拟的,你做事要千万小心啊。” “多谢!” 李钧沉声道谢,转身大步离开。 王旗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 不过这次在梦里,自己多了很多不堪回首的惨痛记忆。 源头来自一个叫沈笠的男人,对方把自己关在房间内,一针接着一针往自己体内打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奇怪液体,而且自己叫的越凄惨,对方就笑的越来劲。 那种忽冷忽热,忽硬忽软的滋味,王旗现在想起来依旧是不寒而栗。 不过王旗有一点记得清楚,对方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而是在帮自己晋升门派武序。 可现在自己醒了过来,沈笠却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而自己当下所处的环境赫然是记忆中那个领取任务的房间。 那个答应自己破锁晋序之后,就能满足自己的剧情人物鳌虎也正坐在自己面前,依旧用一双械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大哥,您到底是神仙还是妖怪?” 王旗的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却没来由感觉自己刚刚说这句话好像以前也说过。 “咱们是不是已经见过了?” “有胆色,临危不乱,不愧是被我看重的男人!” 看着面前大笑出声的鳌虎,王旗心头更加发毛。 这句话,自己好像也听过! “你已经通过我的考验了,如果你想要活命,就要帮我做一件事。” 对话的进展透着一股诡异的熟悉,王旗愣了愣,几乎下意识说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杀个人,叫刘.啊,对,刘仙州!” “说什么胡话呢,刘仙州早就已经死了,还杀他干什么?” 鳌虎摆了摆手,沉声道:“我需要你帮我铲除的人叫张峰岳。” “张峰岳,这又是谁,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内阁首辅?!” 王旗浑身一颤,满脸愕然道:“你让我去刺杀内阁首辅?” “张峰岳乃是天下大恶之源,只有将他铲除,才能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嘶这套说辞倒是没听过,不过老子就睡了一觉,这任务难度怎么还增加了?原来不是拯救兄弟姐妹吗?现在怎么变成拯救天下苍生了?搞什么啊”王旗口中嘀嘀咕咕。 “你在说什么?” “啊,没什么。” 王旗抬起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双颊的疼痛让他的心神缓缓稳定了下来。 管他娘的,不过一场梦境游戏罢了,杀谁不是杀? “你这个任务我接了,拿来吧。” 王旗将手伸到鳌虎的面前,可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鳌虎说道:“不用担心,你想要的东西组织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现在需要做的是跟着我一起前往广州府新安县,在那里组织会对你进行全方位的培养。” 嘿.居然学会抢答了。 不过怎么连新手地图也换了,而且还多了个组织? “鳌虎,咱们这是什么组织?” “天阙。” “嗯,这个名字听着还蛮有气势,看来这次不止增加了难度,连内容也丰富了不少啊。” 王旗满意的点了点头,迫不及待的站起身就往外走去。 意气风发的他浑然没注意到身后鳌虎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王旗回头看着还呆在原地的鳌虎,催促地喊了一声。 就把这个世界当成一场游戏吧,这样你应该能活的潇洒快意一点。 “走!” 鳌虎掐断心头繁杂的念头,跟着走出门外。 (本章完) 第539章 谋众不求寡 “嘉启十二年六月初,辽东行省各州县府衙遭遇匪徒袭击,影响极其恶劣。经调查,番地乌思藏卫桑烟寺在本次事件中具有重大嫌疑。按照内阁决议,将在新东林党内抽调精干力量组成监察组,即日进驻番地进行全面调查。如有主动请缨进组之人,可通过天官境向吏部报名” “以上,便是明日将要刊发在新东林党内部邸报上的主要内容。” 空旷幽深的大殿中,内阁成员高胜缓缓念完了手中拟好的邸报内容,案牍屏幕散发出的明黄光芒打在他紧蹙的眉头间,脸色凝重。 “阁老,这次番地不满的声音很大啊。” 高胜轻轻补充了一句。 “这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头上,换成是谁都会不满。” 一面面直通殿堂顶的大橱竖起如墙,纵横交错宛如在这间大殿内构筑成一个繁杂迷宫。 张峰岳的声音不知从迷宫的何处幽幽传来:“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是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只要被拉拢的人听话,被打压的就让他们骂吧。” 高胜脸上依旧愁云不减:“我是在担心汉传的佛序同样心怀不轨啊。” “目标既定,接下来就是大家各显神通了。” 张峰岳语气轻松道:“他们有自己的算盘那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而且番传佛序内部也不是现在表现出来的这样同仇敌忾,要不然这口黑锅也不会盖在桑烟寺的身上。佛序这一次不过是推了一个最弱的势力出来,就算桑烟寺真的因此烟消云散,也不会让整个佛序伤筋动骨。”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高胜疑惑问道。 在高胜看来,张峰岳这次的布局就是单纯的以势压人,想要以调查辽东事情这個蹩脚的理由为突破口,强行推动整个新政。 可事态的发展却出乎高胜意料之外的顺利,佛序居然真的选出了一个替死鬼。 而且从他了解的情况来看,整个事情并没有在佛序内部引起太大的波动,起码灵山上并没有传出有菩萨涅槃的消息。 整个佛序表现出一副理亏认罚的乖巧模样,仿佛袭击辽东的人真就是他们。 事态吊诡,竟让高胜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从天下分武,三教确立之后,我们各自蜷缩在自己的地盘里休养生息,时间也不短了。这些年大家暗地里都干了些什么,积攒了多少家底,恐怕自己都弄不清楚。” “佛道两家想给我下绊子,那肯定要先出招试一试水深水浅,就算不能一杆子插到底,那至少也要逼我们拿出点真东西,这样后面动起手来,才能心里有数。” 张峰岳淡淡道:“当然,这只是宏观上的东西,在细微处,桑言寺也注定命中要有此一劫。” “为什么?” 高胜已经是贴着锦凳的屁股又朝前挪动了几分,几乎如同扎着马步定在原地。白发苍苍的一把年纪,却摆出了一副谦逊至极的模样。 “这群尼姑当年被武序杀破了胆子,妄图去学已经快要绝种的老派道序,去走灵肉双修的路子。农序和武序这几年可有不少人都被她们暗中抓去配种,她们自以为事情做得隐秘,可谁都知道现在桑烟寺的法床之下是白骨累累。” “可她们忘了一件事,连白玉京都容不下战功赫赫的武当山老派道序,灵山难道就能容得下?另辟蹊径从来不是问题,但先要让自己成为主流,否则就注定要被打为异类。还没学会走,就想先学会跑,结局注定是摔的粉身碎骨。所以这次就算没有辽东的事情,灵山上那些慈眉善目的菩萨们迟早也会借其他的刀杀了她们。” “照您这么说,辽东这件事越发的蹊跷啊。” 高胜疑惑问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搅动风雨?” 纵横交错的迷宫之中,这一次并没有传出人声。 高胜顿时了然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情,赶忙举起手中的案牍,转换话题道:“阁老,我们真要从新东林党内抽调人员去番地?我担心那些门阀恐怕没人会愿意去触桑言寺的霉头啊。” “所以我打算让嗣源去担任监察副使,亲自率队深入番地。” 张峰岳笑道:“我自己的亲儿子都冲在了最前面,如果他们还是没胆子跟,那就不能怪老夫自己吃肉,不给他们汤喝了。” 言至于此,不论是藏拙还是真蠢,高胜都大概看清了整个事情的脉络。 可他的心底却没有半分被张峰岳引为心腹,亲自解惑的得意。而是弥漫着深深的惊惧。 从新政开始的每一步,张峰岳走得都并不复杂,没有什么草蛇灰线的千里伏笔和高深莫测的隐晦暗棋,可每每却能精准抓住绝大部分局中人的利益,让他们心甘情愿的随波逐流,甚至在局势陷入僵局之时主动出手。 罪民区改制是这样,眼下的番地归流同样也是这样。 轻描淡写掘开一处堤坝,自然就有江河奔涌而成洪流大势。当有人察觉不对劲,却已经被裹挟其中不可自拔,只能无奈跟随大势滚滚向前,无可阻挡。 谋众不求寡,或许这才是‘数艺’的本意所在吧。 高胜心中暗道。 那些所谓高高在上的从序者,在这位帝国首辅的眼中,恐怕也跟其他的平民百姓没有半点差别,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稍微强壮一点的个体。 就在高胜怔怔出神间,一道身影缓缓步入视线之中。 穿着一身朱红官袍的张峰岳走到写着‘南直隶’字样的大橱旁边,伸手为架上的黄梁主机拂去灰尘。 “我听说最近金陵城热闹的很啊,说来听听,都出了什么事情?” 高胜收敛心中繁杂的思绪,言简意赅道:“刘谨勋的两个儿子被人杀了,动手的人正是那群逃出倭区的锦衣卫。为首的是那个独行武序李钧。” “一个陪都六部的侍郎,一个坐镇边疆府城的干吏说杀就杀,苏策当真是留下了一群让人头疼的悍匪啊。” 高胜轻蔑道:“再悍勇的匪,那也是匪,不足为虑。如果阁老您不想再看到这些跳蚤,我现在就去处理了他们。” “李钧可不是什么跳蚤。” 张峰岳摇了摇头:“苏策会为他取名为薪主,不会是无的放矢。薪主.这个‘薪’字好啊,燎原之势起于星火,这个李钧,不容小觑。” “那就这样放任他不管?” “该着急的不是我们,是那群站在天上的仙佛。相反正好让这位薪主帮我们去试试他们的水,说不定还会有些意外收获。” “我是担心那些门阀会对此有些微词,兔死狐悲” “那就让刘谨勋进京来,老夫亲自安抚他。” 高胜闻言一愣,一时间竟琢磨不出张峰岳口中的‘安抚’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阁老想要落井下石,趁此机会一举把刘家收拾了? “阁老,刘谨勋只是死了两个儿子而已,刘阀的根基并未受到太严重的损害啊。眼下正是番区归流的重要时刻,这个时候动刘家,是不是有些不太适合?” 高胜言辞恳切,出言直谏,俨然一个忠心耿耿为主谋利的心腹。 “高胜你多虑了,老夫还没有昏聩到不分是非的地步,我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交给刘谨勋来办。” 张峰岳背手身后,笑道:“调查桑烟寺这件事,虽然有嗣源充当开路先锋,可他毕竟还年轻,要跟那些自绝人性去修佛法,又从佛法中修出人性的菩萨们交锋,还是欠缺了一些火候。所以我要让刘谨勋出任这一次的监察主使,有了他来坐镇指挥,足以威慑一些想要浑水摸鱼的宵小之辈。” “可以刘谨勋的性格,恐怕他不一定会答应进京啊。” “如果他儿子没死,那他确实不会接下这个差事。可现在,他一定会接,而且一定会用心用力把这件事做好。” 张峰岳话音笃定,眼神犀利,似乎已然将远在陪都金陵的刘谨勋从内到外看得个透透彻彻。 “现在的刘谨勋失了先手,已经没了出招的余地了。” 高胜这一次没有再继续追问,转而继续去说金陵城发生的事情。 “墨序中部分院内的明鬼也在同日爆发了叛乱,造反的明鬼一夜之间便将整个中院全部攻占。院长墨孤煌、副院长刘仙州战死当场,舒叶、彭泽下落不明。” 高胜神情凝重,肃穆道:“其余墨序死伤过百人,失踪人数只多不少,而且几乎都是中院内各个课题组的主要负责人,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他们的研究成果和数据,以及大量设备。明鬼境的现实载体和墨甲的生产线也被连锅端走。现在的中院几乎就是一个空架子。” “叛乱爆发的时候,中院所在的善和坊被全部屏蔽。等我接到消息派人前去救援的时候,造反的明鬼已经全部逃走了。在查探了多人的记忆之后,确定是一个叫‘明鬼武士团’的组织在幕后操纵,而且” 高胜两条雪白的眉毛突然向下一挫,翕动的鼻翼中发出一声冷哼。 “天阙的人也混在其中,如果没有他们,墨孤煌恐怕也不会死的这么轻易。” 张峰岳闻言长叹一声:“天阙,真是久违的名字啊。藏了这么久,看来他们也终于难耐不住了。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他们真的稳坐不动,我反而还要忌惮几分,动起来就没这么担心了。对了,‘五柱’里面都有谁出动了?” “现在能够确定的只有周渊和赵梦泽。” “两个外人.” 张峰岳哑然失笑:“看来要让门派和独行这两个双生子并肩作战,天阙还有一段路要走啊。” “阁老,我认为那群逃离的明鬼很可能是被天阙收入麾下了。” “显而易见的事情,要不然他们能去什么地方?中院脖子上的项圈毕竟刻着我张峰岳的名字,杀了老夫的狗,四大分院谁有这个胆子接纳他们?” “现在天阙得到了这么多墨甲游侠,以后就更难对付了。” 高胜勃然怒道:“墨孤煌这个废物,明明早就知道中院内部的明鬼有造反的苗头,这么长时间居然都找不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最后竟然还是被人得了手,真是死不足惜!” “一群拿铁锤的工匠改行去拿刀剑,本来就是一件十分勉强的事情,他们的骨子里就没这个天分。他这些年能够压制住这些游侠,已经做得不错了。死者为大,就不要再追究他们的不是了。” 张峰岳拍了拍存放主机的橱沿,说道:“中院还是为我们做出了不少的贡献的,如果没有他们提供这些基建和法门,我们可没这么容易构筑出属于儒序的黄粱梦境。” “大人您说的是。” 高胜脸上的眨眼间愤懑消散一空,恭敬道:“所以我已经从安排人收拢溃散的中院墨序,新的长老会名单也已经准备好了,都是以往在工部中表现卓越的人员,序位和能力虽然不算太高,但是忠诚度能够保证。” “高胜你办事,我一向是放心的。”张峰岳点头表示赞许。 “不过这一次中院损失实在太严重,如果想要恢复到以前的水平,恐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特别是被天阙掠走的课题组成员,这些人才缺口可不好填补啊。” 高胜不无担忧道:“而且现在明鬼境丢失,我担心其他四座分院不会再承认中院的存在。” “尽人事足矣。” 张峰岳平静道:“如果他们真是铁了心想要取缔中院,那就给他们这个面子,也正好借机缓解缓解这些匠人对我们的偏见。免得他们狗急跳墙,再次和武序狼狈为奸。” “是。” 高胜沉声领命。 “行了,今天就议到这里吧。接下里该怎么做,高胜你应该心有数。” 张峰岳面露倦意,和寻常的迟暮老人一般,拍打着自己酸软的肩膀,迈步朝着殿门方向走去。 “又到了要去给陛下讲课的时辰了.哎,真不知道何时才能给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直到那道佝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同为内阁成员的高胜这才向后挪动身体,在锦凳上把屁股坐实,同样疲倦的长出一口气。 “偷得浮生半日闲,半僧半凡半神仙” 高胜表情复杂,口中喃喃道:“谁又能如你这般?” (本章完) 第540章 国贼与英雄 “老师,今天这堂课讲什么?” 在皇宫最顶层的某间素雅书房内,面如冠玉的少年皇帝端端正正坐在一张书案之后,双眸炯炯望向坐在下手位置的张峰岳。 “陛下,今天我们要讲的便是我朝中兴之主,毅宗皇帝” 随着张峰岳开口,书房内随即浮现出一位身穿龙袍的伟岸男子,一同投射而出的,还有一副相较于如今帝国疆域狭窄不少的地图。 “在毅宗皇帝还是藩王时期,帝国上下的形势一片风云诡谲,面临严重的内忧外患。于内,以一名魏姓宦官为首的乱党联合朝中齐、楚、浙等朋党将旧日东林党击溃,把控朝堂,蒙蔽圣听。于外,外族崛起威胁帝国边疆,边防吃紧、四郊多垒。” “在登临大宝之后,毅宗皇帝兢兢业业,励精图治,立志要挽回帝国的衰落,实现中兴之伟业。为了完成这个宏图大愿,毅宗皇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剪出魏党的羽翼,拨乱反正,重振朝纲。” “继位的第一年,毅宗皇帝便完成了这个目标。随后毅宗皇帝还职于群臣,嘱咐朝廷上下勠力同心、致忠竭节,一举洗刷帝国积弊。自己更是以身作则,始终坚持经筵与日讲,即便是在边关战事紧急的时候,也不曾放下对儒家经典的学习。鸡鸣而起,夜分不寐,勤勉程度令群臣无不感叹敬佩。被臣下誉为‘汉、唐以来良所稀见’.” 原本还听得津津有味的小皇帝此时皱起了眉头,对于这些史书上写的清清楚楚的干瘪历史,他早就背的滚瓜烂熟,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趣。 更被说张峰岳话里话外不断提及‘勤勉’二字,更是让他感觉一阵不自在。 “老师,您说的这些我都已经知道。” 小皇帝嬉笑着说道:“老师呀,您能不能给我讲一些史书上没有记载的东西?” 被打断授课的张峰岳抬手推了推快要滑坠到鼻尖上的老花镜,抬起头看向小皇帝,表情严肃,似乎想要开口训斥。 可看到小皇帝那张灿烂的笑脸和眼中希冀的目光,最终张峰岳只是无奈一笑,说道:“那陛下您想听些什么?” “我在一些黄梁论坛里看到,有一些明史学家说毅宗皇帝是纵横序,这是真的吗?” 小皇帝兴致勃勃的问道,可话刚出口脸色便陡然一变,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不过在看到老师似乎没有追究自己乱入黄梁的意思,这才心头一松,连忙讪笑着解释道:“我也是偶尔才会去看这些野史,大多数都是在好好学习老师您安排的课程。” 张峰岳闻言笑了笑,语气柔和道:“如果按照现在的序列体系来划分的话,毅宗皇帝确实是一名纵横序。” “老师,那毅宗皇帝是怎么解决的魏党?” 小皇帝边问边比划:“是不是以大义号召天下豪杰,以雷霆手段讨伐?” “并不是。” 张峰岳摇了摇头,言简意赅道:“毅宗皇帝铲除魏党的策略是先委身取信,再果断取命。” 这个答案显然让小皇帝有些失望。 在他看来,毅宗皇帝作为帝国的中兴之主,必然是旷古烁今的绝世雄主,即便是面对权倾朝野的乱党,也不可能做一些虚与委蛇的事情。 “快意恩仇只是底层草莽人物用来掩饰自身无智的借口,一时的委身也只是权宜之计,毅宗皇帝从没有想过要向乱党低头.” 见张峰岳又有开始说教的苗头,小皇帝连忙开口问道:“那毅宗皇帝又是怎么解决外族叛乱的威胁?” “这就是毅宗皇帝名留青史,功绩并肩开国洪武大帝的地方。” 张峰岳的语气中也不禁带上了一丝敬佩,感叹道:“当时的大明帝国积弊已久,文人无骨、武将无力,根本无力阻止外族入侵的兵锋,边疆百姓时常遭到掠夺,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就在这大厦将倾、危如累卵之际,毅宗皇帝却以经天纬地之才,从诸子典籍、道藏经书之中总结提炼出了‘序列’这个千百年来从没有人提及过的概念,同时较为完整的构筑出了三教九流十二条序列的框架。并以此为基础,定下影响整個帝国千年的‘开序大策’。” “在‘开序大策’的指导下,帝国在短时间便内培养出了一批从序者,进入朝廷体系的各个关键位置,以其远超常人的才干和能力,强有力的推动整个帝国进行革新。” “毅宗皇帝以兵武结合夯实战备根基,以儒教精义统御庙堂百官,以佛道信仰维持民心稳定,以法名两序监察朝廷和民间,以墨序开创技术法门,以杂序振兴商贾繁荣,励精图治,帝国中兴的趋势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张峰岳说到此处停顿片刻,看着表情振奋的小皇帝,笑道:“这一次,毅宗皇帝便如陛下您想的那般,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外族彻底击败,并且连根拔起,永绝后患。这样的家国大义,难道不比一个莽夫的快意恩仇更要让人心驰神往?” 小皇帝情不自禁点头应和,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急吼吼问道:“老师,在毅宗皇帝的手下各序都在中兴之时发挥了自己的作用,怎么唯独没见您提到阴阳序啊?难道那时候阴阳序还没有出现?” “陛下您知不知道阴阳序如今有公认的外号?” “叫什么?” “硕鼠。” 张峰岳语气轻蔑道:“窃天窃国窃民,窃时窃命窃运,贪得无厌,却又百无一用。在老夫看来,这三教九流本就不该有他们的位置。” “噢。” 小皇帝表情似懂非懂,不是很能明白为什么这个能够窃取天时、国命、民运,看起来如此厉害的序列,在老师的眼中会没有半点作用。 不过毫无疑问,自己老师对这条序列有很深的成见。 小皇帝十分懂事地没有继续追问,转而岔开话题,问道:“老师,那在我的嘉启朝,还有如毅宗皇帝当年面临的内忧外患吗?” “有。” 张峰岳回答的直接了当。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的小皇帝顿时脸色煞白,急忙询问隐患都在什么地方。 张峰岳答道:“序列。” “序列不是帝国的中兴的基础吗?为什么又会成了危害帝国的隐患?”小皇帝一脸茫然。 “数百年前国运危难,毅宗皇帝确实是依仗三教九流力挽狂澜。可过了如此漫长的时间,彼时是帝国兵甲的三教九流,现在已经成了帝国身上的沉疴腐肉,危害远不是某个外族或者某个乱党能够比拟的。” “老师,我不懂。” “序列把人划分成了三六九等,入了序列是人上人,不入序列便是蝼蚁飞蚊。长久以往,帝国必乱。” 小皇帝反问道:“可难道在序列出现之前,人就不被分成三六九等吗?” “同样要分!皇亲贵胄、氏族门阀、富商巨贾、草莽游侠.当权者为上等,不当权者为下等,因此在我大明之前,才会有那么多更迭交替朝代。” 张峰岳语气肃穆道:“可序列基因筑起的壁垒,远比依靠血脉传递的身份地位更加坚不可摧、更加难以逾越。在序列之前,出将入相者常有无名之人,甚至我朝洪武大帝便是以微末之身建立不世伟业。可序列之后,壁垒两端站着的便是人与非人,以人力逆天改命几乎再没有可能。这便是内忧。” “其次,如今的各家序列分割占据帝国资源,甚至出现了名为‘基本盘’的说法。本该是陛下您的天下,现在却成了某家某人的天下,这样的举动与谋逆已经没有区别。而生活在这些基本盘中的普通百姓只能沦为工奴,以血汗换取生路,世世代代的奋斗不过只能维持当下现状,想要改变命运就只能寄希望于缈冥不可捉摸的天意,乞求上天降为自己下一个基因优秀的后代,这样的希望与绝望也没什么区别。这便是外患。” “那老师我到底该怎么办?” 小皇帝听得浑身发寒,已经无法继续安坐,绕出书案,站到张峰岳面前,持儒家弟子礼仪。 “请老师教我。” “陛下不必如此。” 张峰岳起身搀住小皇帝的双臂,将其搀扶坐进自己的位置,这才站着说道:“在十年前,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而在十年后的今天,我却愿意为了陛下您,一人站在他们的对面。” “为陛下您排忧解难,本就是老臣作为臣子的本分所在。” 张峰岳朗声道:“在解决眼下的忧患,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人人都是序列,要么人人都不是序列。前者难,后者易,不过殊途同归,都是消弭序列所带来的壁垒和不公。” 小皇帝颤声问道:“老师容易一点的那条该怎么做?” “整合序列乱象,合流归一,取缔三教九流的区别划分,以整合之后的力量销毁所有的仪轨,无人能再入序列,自然天下再无序列。将基因写定的不可更改的命运一分为二,从此天地掌命,人心掌运。当年毅宗开创序列拯救万民于生死之中,如今陛下您结束序列还天下百姓公正公道。如果能做成这件大事,您将与毅宗皇帝并立青史,万古永存。” 张峰岳抱拳躬身,沉声道:“这同样也是老臣毕生的夙愿。 “老师,那这个销毁所有仪轨的事情,该留下哪一条序列去办?” 小皇帝的眼眸中,视线一片火热。 “陛下,您是帝国的皇帝,这一点自然该由您来决定,别人谁都不可以代劳。” 小皇帝毫不犹豫道:“做这件事的人必然要有常人不可及的大义,更要有一片为国为君为天下的公心。除了老师您以外,我不知道整个帝国上下还能有谁能够胜任。” “陛下.” 小皇帝表情严肃,扬手打断了张峰岳,“老师,其实自从我继位以来,无论是现世,还是我偷偷进入的黄梁梦境,时常能够听到一些狂悖之人针对您的言语。特别是在这场新政推行之后,有人曾悄悄给我说您才是真正的国贼。所谓的新政不过是为了针对打压佛道两家,将他们挤出三教的位置,实现儒序一家独大,进而完成您晋升序一的仪轨。” “以朕的大明帝国为薪柴,为自己烧锻出一尊能坐进文庙主位的圣人像。” 小皇帝第一次在张峰岳的面前用‘朕’自称,可脸上却面带愧疚说道:“坦言讲,面对这些流言蜚语,我也曾怀疑过老师您。可今天,我终于明白了老师您的家国大义,而那些只敢躲在背后恶语中伤的小人,才是想要毁掉帝国的真正恶徒。” “能得到陛下这句话,老臣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张峰岳的腰背一弯再弯,垂落臂弯的白头与背平齐。 “所以新政要做,壁垒也必须被打破,而且必须由老师你亲手来做。” 小皇帝站到张峰岳面前,稚嫩的面容上泛起淡淡的不安:“其他人我不相信。” “老臣是怕会辜负陛下您的信任。” “老师,您跟我来。” 小皇帝摇了摇头,突然伸手拉住张峰岳的衣袖,带着他走到窗边,遥指夜空上缀满的星辰。 “其实我时常在想一件事,既然我是这个帝国的皇帝,那为什么在我的头顶,还会有所谓的道祖法器?难道天上仙人要比人间帝王尊贵?还是在他们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皇帝?” “陛下您不喜欢.” 小皇帝一字一顿:“我很不喜欢!” “既然陛下不喜欢,那老臣就让它们落下来。” 张峰岳反手牵住小皇帝的手,左手指向地面某处。 小皇帝顺着他手指方向眺望,只见匍匐在皇宫脚下的文渊阁东西两角屋檐突然延伸数十丈,末端向下弯曲,竟然一张拉开的弓箭,殿顶白光汇聚,如同枪炮充能蓄力。 随着张峰岳手指轻轻一点,一道粗壮的光柱而起,直奔某颗正在不断闪动的星辰。 耳边分明没有爆炸的巨响,可小皇帝心头却突然炸开震耳欲聋的轰鸣。 紧接着一片刺目的白光在天空上激荡开,沉寂的夜色骤然醒来,恍如晴日白昼! “射落天上星辰,人间便是晴天。” 小皇帝郑重道:“老师,帝国的未来,就托付在您的手上了。” 文渊阁中。 高胜的投影出现在这里,转目环视周遭惶恐不安的大小官员。 “有什么好慌的?” 高胜冷笑道:“告诉白玉京,今天是首辅大人在为陛下上‘射艺’课,所以拿他们的道祖法器来当靶子练手。如果有什么意见,让他们自己来跟我说!” (本章完) 第541章 道官 江西行省,广信府,上饶县。 和帝国其他州府县不同,这里的时间似乎停止在崇祯中兴时代,并没有跟随两次技术浪潮而发生变化,城内没有高楼大厦和霓虹彩灯,放眼看去全是一派古色古香的砖石建筑。 一夜急雨之后,老城的青石板路上到处可见积水,早醒的人群穿着样式相差不的道袍走过泥泞的街道,人声渐渐鼎沸起来,空气中满是早食店飘出的诱人香味。 “居士,承惠您一元。” 堆积如小山般的蒸笼中,摊贩挥开蒸腾遮眼的热汽,看清楚递到面前是一张大明宝钞,不由面露难色。 “居士,那个能不能麻烦您换成仙元?” “怎么?” 谢必安咬着热腾腾的包子,将宝钞举到眼前左右打量,不解问道:“这钱有问题?” “当然没有。” 摊贩连连摆手,急忙解释道:“这是今天早上城内刚刚颁布的最新规定,从今晚过后,我们只能收仙元,不能再收宝钞了。” “不收宝钞,只收仙元这是谁下的命令?” 谢必安挑了挑眉头:“不可能是府衙吧?” “这就不是小人能够知道的了,反正上面怎么安排咱们就怎么做。” 摊贩笑道:“等过了早上的餐点,我也要把手里所有的宝钞拿去苍松观换成仙元了。道长们说了,如果今天去换,一百宝钞能额外多得两成仙元,要是过了今天再去,那可就没这个好事儿了。” “居士您也快点去换吧,我听说以后这宝钞在咱们广信府就不能用了。万一哪天道长们不兑换了,您手里的宝钞可不就成一堆白纸了吗?” “啊多谢提醒。” 埋头沉思的谢必安猛然回神,将手里的宝钞塞回袖中,重新摸出一张绘有三清道祖法相的青色纸币递了过去。 “多谢居士。” 摊贩双手抱合胸前,左手抱右手,朝着谢必安行了一个在道门中意为‘惩恶扬善’的拱手礼。 谢必安点头致意,迈步混入人群,三两口吞掉手里的包子,抬手掀下盖在头顶的兜帽,露出来的是一头白色短发,还有一副蹙着眉头的俊美五官。 他打量着街道两侧的商铺,发现商家几乎都在赔着笑脸,向进门的顾客解释着什么,更有甚者直接在门口支起了‘仅收仙元’的提示牌。 周围远比往日要拥挤的人群中,随处可见神情警惕的路人,两只手紧紧捏着自己的道袍袖口,脚步匆匆朝着城北方向走去。 摊贩口中能够提供宝钞兑换的苍松观,就在城北。 看着眼前这一幕幕,谢必安心头了然,恐怕不止是广信府,整个帝国内所有的道序的基本盘恐怕都要变天了。 谢必安的脚步停在一间名为‘鹤经’的连锁精舍前。 刚推开门,宏大的唱经声便在耳边响起。 袅袅流动的白雾淹没了整個精舍的一楼,隐隐约约能够看到许多盘坐在蒲团上的身影,偶尔露出的一张面孔上满是虔诚的神情。 谢必安甚至在这些修道的人群中看到了不少梳着道髻的孩童,在三清道祖的投影脚下摇头晃脑,稚嫩的五官上时不时还会露出明悟道法的通透微笑。 尽管在广信府呆了月余时间的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可谢必安依旧会感到不寒而栗。 “谢居士。” 听着身后传来热情的招呼声,谢必安赶紧散去眼中的冷意,回头看向正朝着自己拱手行礼的胖道士。 “伍道长,你这里的香火是越来越鼎盛了啊,这么早居然就有这么多善人人士前来修道。”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伍道士肥硕的身躯将一身道袍撑的鼓鼓囊囊,一双豆大的眼睛中是藏不住的喜悦之情,“这都是托道祖老爷的福,这上饶县百姓的向道之心是越来越虔诚了。” “照这个趋势持续下去,等到今年龙虎山收徒大考的时候,你这间精舍恐怕要涌现出不少优秀的道序种子。” 谢必安打趣道:“到时候你伍道长的名字可就响彻整个上饶县,甚至是广信府了啊。” “都是为了普道渡民,出不出名贫道根本不在乎。只要能让这些善信们有一个好的仙缘,贫道也就心满意足了,毕竟在广信府地界,不学道可就没出路,您说是吧?” 伍道士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胖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脸上一层层的褶子堆叠起来,让谢必安莫名想起了刚刚才吃进肚子里的包子,顿时一阵腻歪。 “这么多人,都能有仙缘?” “那怎么可能,仙缘可不是长在路边的野花野草,随处可见。” 伍道士一副理所当然道:“不过不管有没有机会成为仙家,这颗向道之心可半点不能差,要不然惹恼了道祖老爷,那是生生世世都翻不了身了。” 谢必安竖起大拇指,称赞道:“伍道长果然是大义之人,不愧是上饶县连续数年被龙虎山表彰的优秀精舍法师,这番胸襟和见识,在下实在是佩服。” “谢居士过誉了,今天还是老规矩,二楼密室?” “那肯定了。” “没问题,您喜欢的那间密室贫道一直都留着,谁来都没给。” 伍道士脸上露出羞愧的神情,欲言而止:“只是.” “伍道长有话不妨直说。” “居士您也看到了,最近想要进入精舍修习道法的善信格外的多,可贫道这间精舍只有这么大,根本无法容纳那么多人。设备环境更加完善的二楼密室更是紧俏,不少有名望的善信可都跟贫道打了招呼,要给他们留一间密室。贫道承担的压力也大啊.” 谢必安了然一笑:“多谢伍道长费心了,只要那间密室还在,费用就不是问题。不过我今早还没来得及去苍松观换钱,身上的仙元不多,能不能用宝钞支付?” “当然可以了。” 伍道士连忙笑道:“就按照苍松观的比例来,您一百宝钞就当一百二十块仙元。”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精舍二楼。 密室内,谢必安叫住了正要离开的伍道士,好奇问道:“对了道长,怎么今天突然城内就不收宝钞了?” “您不知道?”伍道士诧异反问。 “知道一些,但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伍道士点着头:“确实很突然,我也是今早开门的时候,才收到府衙道官的通知。” “道官?” 刚刚收了谢必安双倍费用的胖道士格外殷勤,推开密室两扇隔音效果极佳的窗户,指着窗外说道:“您往这边看。” 窗户的对面便是上饶县府衙。 这也是谢必安打着修道的幌子,经常来这家精舍的原因所在。 不过今天谢必安略略一看,便发现了一些异常之处。府衙门口进出的人员不再是朝廷的官吏,而是身穿龙虎山道袍的道士。 “龙虎山的仙长已经全面接管了府衙,以后咱们听的不再是政令,而是仙长们的敕令了。” 伍道士满脸雀跃,语气中充满了欢喜的味道。 “回收宝钞改换仙元的命令,就是府衙里的道官们颁布的。” “原来是这样啊,那可真是一件大好事啊.” 谢必安嘴上附和着,心头却猛然一沉。 作为曾经帝国官僚体系的一员,谢必安自然知道什么是‘道官’。 甚至早在千年前帝国刚刚建立的时候,朝廷内就有道士出仕做官,被洪武大帝授予监察御史,随后更是转为太常卿,也就是所谓的‘白衣卿相’。随后的历代皇帝都有让道士出任礼部和太常寺官员的例子,不仅如此,连佛门也掺和在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那名‘黑衣宰相’。 可就算是在序列不显的年代,这些道官、佛官在朝廷内的职权也多是处理道教事务,并没有太大的权利。到了崇祯中兴之后,儒序的晋升仪轨中出现了对‘官位’的需求,更是进一步激发了儒官和道官、佛官之间的矛盾,三方围绕礼部和太常寺相关职位展开了激烈的竞争。 在新东林党建立之后,道官、佛官几乎被全部逐出了被儒序视如禁脔的官僚体系,只留下一些徒有虚名的‘闲职’。 而随着张峰岳坐上首辅的位置,压制力越发强盛,就连隆武帝驾崩之时为小皇帝钦点的另外两名佛道帝师,都被张峰岳十分强势的撵出了京城,不得踏入半步。 而今天,早已经该消弭在历史中道官又再一次出现,而且十分强势的占据了官府衙门。 虽然在广信府这种道序基本盘内,府衙本就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存在,可这毕竟代表着儒序的颜面,所以一贯两边是井水不犯河水,你混你的日子,我收我的信徒,大家相安无事。 现在龙虎山这么做,无异于是在向儒序示威。 “看来佛道两家要开始反击了啊.” 谢必安心中暗道。 “谁说不是件大好事呢,要我说早就该这么干了!” 胖道士哼哼唧唧道:“咱们广信府从上到下那都是龙虎山的信徒,本来一片清清静静的道门祖庭圣地,却混进来一群穿着禽兽皮的腐儒作威作福,道士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现在好了,终于落得干净了。” “小道我听说在帝国西南的成都府那边,青城山的那些道爷们下手更狠!根本没给这些贪官污吏逃跑的机会,都是直接杀了了事,尸体就埋在青城山脚下,死的那叫一个惨。” 伍道士说起了劲,瞪着一双小眼睛感叹道:“还是咱们龙虎山的仙长们心善啊。” “那些官员没人反抗?” “谁敢?!” 伍道士冷哼一声,傲然道:“咱们上饶县虽然不比贵溪县那样就在龙虎脚下,可也算是挨着龙虎的脚趾头,谁要是敢对仙长们有半点不恭,都不用仙长出手,我们这些徒子徒孙就能给他们超度了!” “有伍道长您这样的信徒,可真是龙虎之福啊。” “能有龙虎,才是我们的福气。” 伍道士低眉敛目,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何人敢擅闯道衙?!” 一声怒吼从窗外闯了进来,接着便是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杀人了?!” 伍道士浑身肥肉猛然一颤,忙不迭侧身贴着窗棂,只露出一只眼睛盯着外界。 谢必安岿然不动,蹙眉凝目,定定看着呼喊声响成一片府衙,心头没来由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过片刻,府衙内的骚乱便归于平静。 “狂徒找死!狂徒找死!” 伍道士语气凶狠,话音却小如蚊吟,颤巍巍伸出两只手抓住窗户,悄无声息的关上。 “居士,咱们先暂避锋芒,一会自然会有仙人下山诛杀这个猖狂邪魔!” 在窗户即将合拢的瞬间,谢必安看到一个黑袍染血的身影缓缓步出衙门,手中还拖着一个生死不死的龙虎山道序。 楼上楼下,两人遥遥对视。 “他身上的戾气看来是压不住了啊。” 谢必安苦笑摇头,在伍道士劝阻的话语中转身离开了精舍。 上饶县外,一处锦衣卫废弃多年的联络点。 匆匆赶回来的谢必安还没进门,就听到一个男人正带着哭腔的求饶。 “我真的不知道,阳玄师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噗呲! 一颗被斩断的人头抛飞而起,被刚刚进门的谢必安挥手拍开。 破落院子内,一身黑衣的陈乞生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埋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脚下是一具还在抽搐的尸体,白色的血液从颈部巨大的伤口中不断涌出。 明鬼长军蹲在一丈外的屋檐下,向着转头看来的谢必安投去一个无可奈何的目光。 “我不是故意想打乱你的计划,我只是听到龙虎山来人就控制不住自己。” 陈乞生抬起头,杂乱的发丝垂在眼眸前,脸色苍白如鬼,轻声道:“抱歉。” “用不着道歉,反正我的计划也没什么进展。” 谢必安在心头默然长叹一声,指着地上的道序尸体,强颜笑道:“问出什么了吗?” 陈乞生随后说出的消息,跟谢必安在精舍中打听到的相差无几,只知道是龙虎山突然派出了大量道官,接管整个广信府所有辖县的府衙。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有用的消息。 “在这个时候我们杀了上饶府衙的道官,龙虎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谢必安话音顿了顿,将原本准备说出口的‘此地不宜久留’吞进肚子里,改为说道:“要不我们试试想办法抓住他们派来支援的道序?” “算了吧。” 陈乞生吐出一口浊气,眼眸的那股不受控制的杀气终于褪去。 “广信府毕竟是龙虎山的基本盘,他们的支援会来的很快。而且他们一直都在暗中防备着我们,这次我暴露了行踪,接下来恐怕来的不会是什么小角色。” 看到陈乞生终于恢复了清明,谢必安不由送了口气。 “那先换个地方吧。” “怎么我们刚到就要准备跑路?用不着这么惨吧。” 谢必安惊喜回头,就看到双手插兜的邹四九晃荡着肩膀走了进来。 “牛鼻子,你这是又干什么蠢事儿了?” 陈乞生的目光直接忽略的邹四九,定定看向跟着进来的李钧。 “怎么先来这里了?” “明妃担心伱这么会出事,所以先让我们来江西” 李钧垂眸扫了四周一眼,咧嘴笑道:“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啊。” “小白,陈乞生这小子是咋的了?怎么一副死了.” 在谢必安无奈的目光中,一向口无遮拦的邹四九猛然咬住话头,抬手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 “怎么会变成这样?” 邹四九瞥了眼远处并肩坐在台阶上的李钧和陈乞生,一把揽住谢必安的肩头,低声问道:“是不是伤到脑子了?” 谢必安根本懒得理会他,看向沈笠问道:“这位是?” “沈笠,门派武四,咱们新入伙的兄弟,你们李百户目前麾下的头号打手。” “想必阁下就是倭区犬山城总旗谢必安吧?” 沈笠拱手笑道:“来的这一路上经常听到钧哥提起你和另外一个叫范无咎的兄弟,倭区的事儿你们干的是真漂亮,在下我佩服!” “沈兄客气了。” 相较于没有正形的邹四九,这位名叫‘沈笠’的武夫给谢必安的感觉要稳重不少。 可这个感觉仅仅只是持续了片刻,就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邹,那哥们谁呀,这一身杀气是真重啊。” 沈笠的脑袋贴着邹四九,两人嘀嘀咕咕。 “他就是陈乞生。” “老派道序?!” “够稀罕吧?他在江户城的时候为了邹爷我,一把扯下了自己脖子后的灵窍,和从小培养他的龙虎山彻底反目,单人单甲砍死了一个天师府的张家人。” “两肋插刀,果然好兄弟!一会介绍我认识认识。” “现在时机不太合适,我劝你最好躲他远点。” “为什么?” “我刚刚给老陈算了一卦.” “什么结果?” “大凶。” “你是不是只有这一个卦?” “你要是不信就去试试。” 就在两人扯淡之时,坐在台阶上的李钧突然站了起来,迈步朝着门外走去。 “钧哥你干什么去?有事儿交给我办啊。”沈笠见状连忙问道。 李钧头也不回道:“这次不用,我去守株抓几只兔子,很快就回来。” “嘶” 邹四九看着李钧的背影倒吸一口冷气,抬手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道:“难不成邹爷我的卦又算偏了?大凶不是咱这边儿的?” (本章完) 第542章 白痴和戏骨 张清溪修道已经快五十载,可外貌看着起来却不过是而立之年,虽然自身实力不过刚刚跨入序四不久,但不妨碍他在天师府内拥有超然地位。 这一切源自于他的父亲,龙虎山三位序三‘大天师’之一的张崇源。 所以他才能将受令下山,成为执掌整个广信府上百名道官的勋贵人物。将这个山上山下无数双眼睛觊觎羡慕的好差事捞到手中。 按照常理来说,接下来张清溪只要按部就班接管各县府衙,维持住整块基本盘的大致稳定,那便是大功一件,事后将自己的地仙排位往前提个两位数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以张清溪的头脑和心性,完成这件差事也没有太大的难度。早在旬月之前他便开始着手布局驱逐儒序官员,以及如何尽快消除朝廷遗留的影响力,因此才会有了一夜之前宝钞退市,仙元铺开的命令。 事情的进展确实也如张清溪所料那般,整体十分顺利。 不过世事不如愿才是常态,现在上饶县被驱逐的儒序官员甚至都还没走出广信府,刚刚到任的道官就被人闯进府衙杀了个干干净净。 都不用链接黄粱洞天,张清溪就能猜到如今这個消息肯定已经传遍了整座龙虎山。 现在整个广信府,乃至是江西行省,不知道有多少道序正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原本是一件坐等论功行赏的好事,现在却有了变味的趋势,甚至可能让自己的父亲在天师府内被对手借机嘲讽几句。 这是张清溪不想看到,也无法容忍的事情。 “这是打了我的脸,还要断我的路啊。” 一辆特殊改制的加长车驾中,张清溪感叹一声,抬手指着窗外略显阴沉的天色,对着坐在对面的道人轻声说道。 “天看人心,人心不轨,就连天也变得不好看啊。你说是吗?阳龙师弟。” 道人身形魁梧,满脸络腮胡须,赫然正是在倭区试炼中因为表现得体而被拔擢升入天师府的阳龙。 “居然有人敢在龙虎山的地界犯事,确实是始料不及。” 阳龙神情肃穆,语气不卑不亢。 “阳龙,你说闯进上饶县府衙杀人的,会不会是那个叛徒?” “师兄你指的是?” “当然是曾经的斗部天师,我们的好师弟,陈乞生。” 张清溪打趣道:“除了他以外,难道龙虎山近几年还有其他的叛徒?” 阳龙闻言沉吟片刻,缓缓道:“惨案发生之时,上饶县府衙百丈范围的黄粱梦境被全部屏蔽,因此并没有行凶者的画面传回,所以并不能确定就是陈乞生所为。不过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有这份胆量在龙虎头上动土,恐怕都不是什么小角色” “师弟你这是在担心我们此行会遇见危险?”张清溪反问。 阳龙沉声道:“我只是想提醒清溪师兄,千万不能掉以轻心。现在山河动荡,什么妖魔鬼怪都可能会跳出来。我甚至怀疑对方现在就躲在暗处,等着我们自己钻入陷阱。” “你也说了这里是龙虎山,连儒序都只能夹着尾巴狼狈灰溜溜的滚蛋,你觉得他们闯了祸难道还敢在这里停留?我们的头顶可有是道祖在看着呢。” 张清溪看着欲言而止的阳龙,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师弟你放心,我可没有那份除魔卫道的闲工夫。我们这次去上饶县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我已经安排了人准备了几个替死鬼,到时候在府衙门口一杀,控制住局面就是了。至于真凶到底是谁,自然有其他人去追查。” 果然投胎才是修道的第一步啊。 只要有一个好老子,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会有人帮忙擦屁股。 阳龙心头感慨连连,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点头应道:“师兄算无遗策,是我多虑了。” “其实咱们师兄弟间,根本用不着这么拘束。” 张清溪笑道:“清律和清圣一向与我交好,虽然他们现在散了道,但我还是把你当成自己人来看待。要不然天师府那么多毛遂自荐的人,我怎么会唯独就挑选伱跟我一起下山?” “师兄的一番苦心,阳龙铭感五内。” 阳龙恰到好处露出一副感激的神情,引得张清溪满意一笑。 “你在倭区试炼中临危不惧、临难不退,为了维护宗门尊严不惜赴死的行为,不止是我,就连我父亲也是十分欣赏的。” 张清溪口中的‘父亲’是谁,阳龙当然知道。 他也明白张清溪为什么会单单钦点自己下山,协助对方管理道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山下如此,山上也是如此。凡人如此,仙人亦是如此。 在龙虎山中,除了现任‘张天师’,龙虎山之主,白玉京天仙张崇炼之外,便是张崇源和张崇诚两名序三大天师分庭抗礼。 张清溪是张崇源的独子,一言一行自然代表着张崇源这一方势力。 眼下的示好也是为了拉拢自己,还有自己身后的‘阵部’。 在大明帝国的道序之中,流传着一句用心颇为恶毒的话语:山上修道士,龙虎张家人。 散播这句话的人背后存了什么心思,自然是不用多说。 但无风不起浪,张家人在龙虎山内的尊崇地位确实是毋庸置疑。 甚至在阳龙自己看来,龙虎九部只是张家人的外门仆从,像自己这种进入天师府的外姓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管家。 所以对于张清溪的拉拢,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祖庭无尘’,这是张天师亲自下达的法旨,自然也就是我们龙虎山眼下最重要的一件大事。眼下以道官驱逐儒官,只不过是刚刚开始,接下来肯定会有更多、更棘手的事情需要我们去办。” 张清溪望着阳龙,柔声笑道:“师弟你一定要多多帮我分担啊。” “师兄请放心,你能给我这个机会,我自然不能不识抬举。” 先前的不卑不亢,不过是为了给对方一个好印象。现在张清溪亲自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阳龙自然不会再继续端着架子。 “只是师兄,我们现在突然出手接管广信府的所有府衙,难保新东林党那边会恼羞成怒,要不要提前做些防备.”阳龙脸色忧虑道。 “不用担心,新东林党不会出声的。他张峰岳的试探都走出了第二步,我们现在不过是稍稍回应一二,已经算给足了对方脸面了,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而且这‘地上道国’可不只是我们一家在做,就连隔壁的阁皂山也是一样。” 张清溪语气突然加重,冷声道:“不过这些道痞也真是不要脸,居然照搬我们用仙元收兑宝钞,要不是父亲不同意,我早就派人去袁州府用宝钞剐他们的一层皮下来了。”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可江西行省却是罕见的两虎并存之地,龙虎山天师道与阁皂山灵宝道东西对峙,彼此之间素有仇怨。 龙虎山的历史比大明帝国建立还要早上千年,供奉的祖师为张道陵。因为入门奉道者须要献出五斗米作为道礼,又称“五斗米道”。而且因为门内道教徒尊称张道陵为天师,所以也被称为“天师道”。 在崇祯中兴之后,序列的出现让‘成仙’不再是只存在于道家典籍上的神话故事,而是实打实的有迹可循,有路可走。所以在战争结束之后,帝国内的道观寺庙的信徒人数一时间迅猛暴增。 毕竟连皇帝都抵挡不了长生的诱惑,更何况是普通百姓了。 而龙虎山作为当时没有争议的道门祖庭,自然享受了数百年的鼎盛香火,威压其他道门仙山,风光无限。 而尊崇葛玄为创派祖师的阁皂山,除了创派历史比龙虎山短了一截以外,在发展过程中更是大量吸收佛教教义,教义从渡己转为了渡天下,倡导修道之人必须行善积德,从而被天下道门所看轻。 一衣带水的龙虎山更是隔三差五便会去寻阁皂山的麻烦,阁皂弟子如果在山外碰见龙虎山的人,一贯都是退避三舍,免得无辜惹上祸端。 甚至阁皂山内很少有历史能够超过百年的仙师法相,就连最为重要的祖师堂也翻修过不少次。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天下分武’爆发。 在那场围剿武序的战事之中,阁皂山异军突起,门派内各种天才弟子、玄妙法门层出不穷。再加上那一场‘道门内乱’,导致阁皂山在战后的综合实力一举赶超龙虎山,成为整个江西行省的道门执牛耳者。 按理来说,终于翻身的阁皂山肯定不会跟龙虎山和平相处,有仇报仇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过奇怪的是,这些年来阁皂山除了将南昌府收入囊中之外,却并没有过多危难龙虎山,继续维持着两虎并存的局面。 “阁皂山干这些偷学剽窃的下作勾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师兄根本不必介怀。” 阳龙顺着张清溪的话吹捧了两句,神情振奋道:“看来咱们道序终于要开始反击了啊,我早就在等着这天了!” “龙虎何曾向人低过头?反击只是迟早的事情。眼下‘道庭无尘’只是我们走的第一步,接下来很快就会有第二步。” 张清溪语气平静,眉眼之中却有着一抹难掩的傲意:“师弟你最近可曾在山门中听到什么传闻?” 阳龙试探开口:“师兄你难道说的是关于张天师他老人家的” “没错,如今张天师正在进行‘合道’,只要跨过这一道门槛,便能晋升序二。届时他老人家就会下山进京,为小皇帝补齐这些年落下的课程。我以前可是常听他老人家念叨,说自己愧对先皇的托付,哪怕是丢了龙虎,也决不能让皇帝受奸臣摆布。” 张清溪看着脸色蓦然涨红,眼中满是神往的阳龙,笑道:“所以说不定什么时候,北直隶就会成为我们龙虎山的基本盘。到那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师弟你至少也能分到一府之地,为龙虎山坐镇一方。” “多谢师兄!” 阳龙顿时感激涕零,忙不迭拱手抱拳,腰身蹿直,头差点撞到车驾顶棚。 就在这时,前排驾车的黄巾力士提醒张清溪上饶县府衙要到了。 明明是烈日光挂的正午时分,府衙所在的街道却是封门闭户,比深夜子时还要寂静无声。 车轮碾过经年日久被磨的光滑的石板路,缓缓停在血色犹新的府衙门前。 “我以前就跟天师府提议过,如今修道都是在黄粱梦境之中,根本没必要把基本盘弄成现在这副古旧破烂的模样。可阳龙你猜怎么着?我父亲用一句‘道可以新,但人心不能新’就回绝了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 张清溪说笑间推门下车,可就在鞋底踩上青石街面的瞬间,猛然袭来的彻骨寒意便将他的四肢百骸彻底冻结。 目光穿门过檐。张清溪看的很清楚。 在那座躺满尸体的大堂内,一个面容浸在阴影之中的男人正翘着腿坐在那把椅子之中。 气质淡定从容,像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手挖好了陷阱,在等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你怎么还在这里?!” 张清溪下意识脱口而出,心头涌起的恐惧便攥住了他的心脏,恐惧、后悔、不甘等等一连串复杂剧烈的情绪让他忍不住喘了一口粗气,眨了一下眼睛。 视线明暗的瞬间,一个指骨嶙峋的拳头在张清晰的眼中不断放大,剥离了痛觉的他感受不到痛苦,但眼中的色彩却在快速抽离,无边无际的黑暗潮水般涌来。 在昏厥前的一瞬间,张清溪恍惚中看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却不是自己认识的陈乞生。 “是谁偷袭我” 一旁反应过来的黄巾力士正要扑上前为主报仇,就被李钧随手一拳头轰爆了脑袋。 李钧提着张清溪的衣领将人拉出车外,低头看向车中,只见五大三粗的阳龙并着两腿,双手老老实实放在膝盖上,迎着李钧诧异的目光,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阎君大人,好久不见了.” “这你们俩?没别人了?” “没了。”阳龙连忙摇头。 李钧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冲着阳龙挑了挑下巴:“那咱们怎么说,打吗?” “我投降。” 上饶县府衙内。 阳龙交代了张清溪的身份以及他们此行的目的,却发现李钧依旧悠闲坐在原位,浑然没有半点跑路的意思。 “明明知道有人刚刚血洗了这里,你们就这么直愣愣的追过来?真就这么不怕死?” 谁能想到是你在这里?谁又想得到你杀了人还会在原地守株待兔? 阳龙心头腹诽不止,苦笑道:“阎君大人,广信府毕竟是龙虎山宗门所在啊。” “噢” 李钧故作恍然:“所以你们就没想过会被杀一个回马枪?” “大人,龙虎山在贵溪,距离这里并不算太远,如果你心头消了火,最好还是.” “最好还是早点逃,是吧?” 李钧接上了阳龙没说完的话,笑道:“可我不过才刚到,你们龙虎山连让我歇歇脚的时间都不给,未免有些太霸道了吧?” “他的份量不轻。” 阳龙指着李钧脚下踩着的张清溪,苦口婆心道:“道序也不是儒序,不太会计较得失分寸,杀之后患无穷啊。” “替他求饶,却不替自己求饶,阳龙你进了天师府之后还真是变得忠心耿耿啊。” 李钧话音中满是戏谑味道。 这也不怪李钧会如此,在倭区的时候,阳龙就曾和他唱了一出‘忠肝义胆’的双簧戏,骗得了天师府的青睐,所以李钧很清楚阳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大人你执意要杀他,那能不能给我一个活命的机会?” 阳龙急声说道:“玄斗师叔的事情与我无关,甚至我还偷偷给阳玄陈师弟传过消息,这一点他可以替我作证!” “老陈跟我说过,可他的原话是你跟他互相利用啊。” 阳龙脸上表情僵硬,却听见李钧话锋一转:“不过我听的出来,他对你还是有些感激,所以命我可以给你留。” “多谢阎君大人!” “你先别着急。”李钧脚尖点了点地上的张清溪:“这个人如果死了,你难道还能囫囵回去?” 阳龙眼眸一低,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被张清溪钦点下山,在天师府的眼里自然就是张清溪的人。 现在‘主人’死了,他这个当‘仆人’的怎么能毫发无损? 看来只有兵解才能勉强说的过去了啊 阳龙一时间表情犹豫,似乎难以做出这个兵解的决心。 “你眼前只有兵解一条路,等你在山上醒了以后大家还认不认识都得两说,那不如现在多聊两句?” 李钧脚尖挑起张清溪的身体,一条械臂猛然从身后探出,五指扣住张清溪的面门,甲片延展将整个头颅包裹进去。 “现在我们应该有不少的时间。” 李钧指了指头顶,笑问道:“现在应该看不见了吧?”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李薪主你变了很多啊。” 阳龙叹了口气,脸上那副贪生怕死的怯懦潮水般褪去,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我不过是久病成良医罢了。不过阳龙你倒还是一如既往啊。” 现在的阳龙,才是李钧记忆中那个以外姓天师身份,将张清律、张清圣等一众龙虎山嫡系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阵部’天师! “都是为了活命罢了。”阳龙自嘲一笑。 (本章完) 第543章 游击广信府 “不知道李兄你想聊些什么?” 从阎君到李大人,再到此刻的李兄,接连的称谓变换足以看出阳龙内心深处远不像明面上那样平静。 无他,形势比人强。 李钧如今展现出的强横实力,让阳龙心惊之余,不敢不矮身示好。在言语上尝试拉近彼此关系,否则先前那个让自己兵解承诺能不能兑现还未可知。 “在龙虎山脚下,当然是聊龙虎山了。” “龙虎山不小,李兄想从哪里听起?” “从头说。” 阳龙咽了口唾沫,按捺住心头的焦躁,从龙虎山天师府娓娓道来,依次说出了如今三名大天师的名讳。 可等他在说到龙虎九部主官的时候,突然李钧打断。 “陈乞生的师傅玄斗,是得罪了谁?” “不是个人私仇。” 阳龙叹了口气,“是天师府,他犯的是众怒。” 听到这个回答,李钧不由皱了皱眉头。 “因为什么?” “脸面。” “脸面?” 李钧冷笑出声,“陈乞生也是龙虎山的人,难道他赢了也算丢脸?” “他姓陈,不姓张。” 阳龙神情黯然,苦笑道:“在倭区试炼那种各方势力都露了面的重大场合里,龙虎山如果能赢,必须要由姓张的人来赢。如果要输,那就是九部的人来输。张家不能败,更不能败在自己人的手里。” “龙虎无错,张家不败当真是把自己当成神仙了啊。” 李钧语气讥讽,“所以他们就要用龌蹉的手段栽赃陈乞生的师傅,逼迫他就范?” “区区一个‘递补地仙’的名额,天师府其实根本不在意,他们要的只是威严,是名望。就像他们把张清律塑造成‘地仙之下第一人’一样,他们想告诉整座龙虎山上下,甚至是整個帝国道序,龙虎山底蕴尚在,随时都能重新夺回道门第一祖庭的位置。” 阳龙语气沉重:“这才是真相。” “不愧是修了黄梁的仙人,做的都是春秋大梦。” 面对李钧的嘲讽,阳龙根本无力反驳,只能无奈叹气道:“儒序的门阀是家族,道序的山门又何尝不是家族?宝贵的资源如果让给外人,那才是无颜面对开疆拓土的列祖列宗。对他们而言,垄断才是长治久安、道统长存的基础。唯有他们指缝中掉出的些许肉糜,才是我们这些外姓弟子能够染指的东西。” “这些道理陈师弟一样明白,他只是不愿意屈服罢了。” 阳龙缓缓道:“如果陈师弟不这么执拗,事情也许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你难道就愿意屈服?”李钧冷笑反问。 “我没有反抗的想法和能力,也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我不是一个修道的天才,安身立命的依仗不过是这一身的小聪明。李兄你,我惹不起。龙虎山,我一样惹不起。” 李钧眸光如刀,逼视而来:“那如果你是陈乞生,你会怎么选?是卖师求荣,还是跟他们鱼死网破?” 质问声钻心入脑。 阳龙咬紧一口牙齿,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却不自觉流露出茫然和挣扎。 其实他早就想过,如果是自己面临陈乞生那样的处境,又或者是自己出卖同门的事情东窗事发,那自己该怎么选择。 是坐以待毙,还是决死一博? 阳龙心中早就有他的答案,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赵道长,你不是一个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的人。姓张的这么做,龙虎山迟早门破人亡,就算不毁于内斗,也被会其他的道门山头吃的干干净净。你现在不早为自己做打算,等到地动山摇的时候,可就没人能救你了。” “李兄,伱想说什么?” “你不懂?” 阳龙怎么可能不懂,可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根本反抗不了。 “我是受了篆的新派道序,如果背叛龙虎山了,我会遭到白玉京驱逐封杀,剥离所有权限,从此再没有修道的可能。” 阳龙惨淡道:“我能混到这一步,已经费尽心力了,李兄你还是放过我吧。” 李钧追声说道:“我不用你当暗桩内应,我只需要你帮我指条路,该怎么从龙虎山的手中讨回这个公道。” “我只是一个蝼蚁般的小角色,到今天连张天师的面都没见过,根本没有资格给你指路。” 阳龙语气恳切道:“算了吧,李兄。我知道你在倭区杀了六韬的巴都,可道序能成为三教之一,根本就不是兵序那种滥竽充数的序列能够比肩的。一颗三品械心只需要几年的时间就能催生出一个兵三,但一个地仙席位却不能让一个道徒立地飞升。” “现在的新派道序虽然不如老派道序那样专精搏杀,但手段却更加诡谲隐秘,防不胜防。而且广信府是龙虎山山门所在的基本盘,这里的人心信仰虔诚到连儒序都无法染指,你在这里跟龙虎山斗,纯粹是以卵击石啊。” 李钧能听的出来,阳龙这番话自然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在其中,可一字一句却也是发自肺腑。 “如果陈师弟心头怒火难消,我可以想办法从中斡旋,或许可以从天师府为他求取到一些权限的补偿。” 阳龙抬手指向被马王爷举在半空之中的张清溪,“不过前提是李兄你要放了他。” “你的意思是,我不远千里来带人来龙虎山,根本帮陈乞生出不了这口气?” “对。” “还得放了这个叫张清溪的,然后请你从中斡旋,才能拿到一点补偿?” “对。” “阳龙,你这是想让我跪着要饭啊!” “一时低头,代表不了什么。” “低头弯了脊梁,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李钧冷笑道:“阳龙我问你,在你眼里龙虎山有多高?” “高不见顶。” “比起门阀如何?” “比门阀更高。” “那就拨云见顶,削了他的山巅!” 阳龙嘴唇翕动,还要继续劝说,却见李钧指着自己的后颈沉声道:“陈乞生拆了脑后灵窍,消了龙虎道籍,为的就是要出了这口恶气,报了这份血仇。陈乞生念你的情,所以我可以放过你。但这个姓张的,必须要死。既然你不愿意帮忙,那你自行兵解吧。” 李钧已经下了逐客令,可阳龙却莫名愣在原地,两眼失神,口中反复念叨着‘拆灵窍、消道籍’这几个字眼。 “陈乞生现在是道几?” 阳龙突然急促开口,两眼瞪大,迫不及待的看着李钧。 李钧眉头微皱,不知道阳龙为什么会突然如此激动,但还是如实回答道:“老派道四,人仙主。” “不可能他明明不知道正确的路,怎么还会晋升人仙主?” 阳龙眼神恍惚,不断自言自语。 “赵衍龙,你到底是什么人?”李钧厉声喝道。 “让陈乞生来找我,他知道我的洞天入口。” 阳龙直接忽略了李钧的质问,自顾自语速极快说道:“现在当代‘张天师’张崇炼正在尝试合道,根本无暇分心他顾。剩下两名大天师张崇源和张崇诚彼此敌视,明争暗斗不断。你如果要动龙虎山,现在就是你最好的机会。李钧,我现在跟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你相信我,记得一定要让陈乞生来找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没有时间跟你多说了,他们快来了。” 李钧一愣,“谁来了?” “天上。” 阳龙眼中神光快速黯淡,苍白的死寂从四面涌向漆黑的瞳仁。 “快走.” 话音落地,李钧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悸动,身形已如箭矢射出府衙大门。 轰隆! 一道雷光伴随震耳欲聋的轰鸣直贯而下,正正轰在府衙的殿顶之上。 肉眼可见的冲击波迅速扩散开来,裹挟的碎石如子弹呼啸。 李钧衣角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脸色阴沉欲滴。 在他的视线中,整个上饶县衙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不见底大坑,焦黑的坑底腾起袅袅轻烟。 李钧抬眼眺望,只见在府衙的正上空,原本晴朗的天日此刻昏暗一片,云层卷动如同一个硕大无朋的漩涡,深处一颗星辰亮的刺眼。 诛魔天雷,道祖法器。 李钧眼角余光扫过身后,看到张清溪依旧全须全尾的被马王爷抓在手中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李钧心头明白,刚才那道雷霆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袭杀自己,而且还想让张清溪摆脱桎梏,抓住机会兵解。 “老马,你的马脚还是被人抓到了啊。”李钧打趣道。 “见他娘的鬼了,回头我再升级升级。” 宛如深海倒扣的天穹,浊浪翻涌,天色越来越阴沉,云层越来越低矮,好似下一刻就要垮下来,将整个上饶县全部淹没。 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有窸窸窣窣的祈祷声从周围的房屋中传来,交织汇聚,越来越大,最终沸反盈天,如同有千百人在李钧的耳边祷告上苍。 宏大的诵经声中,天上的星辰投下一柱明光,打在深坑之中。紧接着一名貌容清隽,鹤氅紫冠的中年道人迈步从坑中走出。 “天师府何人?” 李钧望着走来的道人投影,朗声问道。 “龙虎山,张崇源。” 道人淡淡说道:“很多年没在广信府见过武序的人了,你就是最近那个名声鹊起的独行武序吧?是叫李钧对吧?” 还挺狂。 李钧咧嘴一笑,朝着张崇源挑了挑下巴,“怎么真身不来?” “所以你现在还有机会活命。” 张崇源拂袖一挥:“放了清溪,自断一臂,我可以不追究你擅杀龙虎山道官一事,准你滚出广信府。” 噗呲! 一蓬白色血水洒落地面,被举在半空中的张清溪身体不断抽搐,腹部豁然洞开一个巨大的窟窿。 李钧扬手将张清溪的道基扔到张崇源的面前,侧耳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武序余孽.” 张崇源脚步一顿,眼中浮现冷意,“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不过这是龙虎山的家事,你还没资格出头。让陈乞生那个逆徒上山见我,我自然会给他主持公道。” 砰! 械手五指猛然合拢,指缝间血泥迸溅,一具无首尸体噗通一声掉落在地。 在马王爷的封锁下,张清溪根本没有链接黄粱洞天的机会,就此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原本我还打算拿他钓点人出来,但现在我没这个兴趣了。” 李钧笑道:“这个头我出了,你能如何?” 风声呼啸,星辰闪动。 仙人一怒而天地变色,张崇源脸皮微微抽动,眸中目光肃杀而冰冷。 “自找死路。” 道人前踏一步,一股凛然杀机从天倾泻而下,将李钧死死锁定。 “你们这玩意儿我见的多了,想用它轰死我?我劝你还是是省省吧。” 李钧嗤笑,突然脸色一沉,冷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对陈乞生?” “为宗门奉献,是他应尽的义务。”张崇源语气一副理所当然。 “老子他妈真是多余问这句废话。” 李钧摇了摇头:“以前就没人说过你们的脑子有问题吗?连自己人也害,那还出来招什么门徒?你们张家人自己找个深山老林呆着不就行了?” “凭你一个武四薪主,还没资格指摘龙虎山!” 轰! 雷霆轰落,却被冲天而起的墨甲一刀劈碎。 惨白的光芒在头顶溃散,依旧盖不住李钧眼中燃起的火焰。 “我在重庆府第一次遇见陈乞生的时候,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背心,上面印着你们龙虎山的道徽和文字。他不止不觉得寒碜,反而当成是宝贝一样,从来不换。” “他拿那座山头当家,拿你们当自己人,你们拿他当什么?” 轰鸣不断,浮空的墨甲抽刀斩雷。 断壁残垣,神仙和武夫剑拔弩张。 “你又拿他当什么?彰显忠义的工具,还是收买人心的傀儡?你做的这些事,门派武序早就做过了。” 张崇源轻蔑道:“像陈乞生这种忘却师门仇怨、愚昧无知的废物,根本不配成为龙虎山门人,本君迟早亲手清理门户!” “张口神,闭口君。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啊?!” 李钧双目怒睁,墨甲如流星从天落下,眨眼间裹覆全身! 狂暴巨雷紧随而至,却被暗金色的拳头直接轰成粉碎。 李钧身影浮空而起,双目与张崇源平视。 “你要清理门户,我要上门寻仇,那大家都别说废话了,拉开架势干就是了。” “不自量力。挑了几个小势力,你就觉得自己有本事撼动龙虎山?可笑至极!” 张崇源冷喝出口,周遭喧闹的诵经声忽然一滞。 紧跟着长街两侧紧闭的房门齐刷刷洞开,一道道身影快步走出,或是壮年男女,或是老者稚童,一张张迥然不同的面孔,嵌着同样愤恨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李钧。 “龙虎之威,岂容邪魔挑衅!速速伏诛!” 声浪伴随着雷音,形成浩大的威势压向李钧。 “怎么的,比谁人多嗓门大?” 吊儿郎当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邹四九跨坐在一块招牌之上,对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挥了挥手。 “没看这儿天都黑了?麻溜滚回去睡觉吧。” 满街信徒晃动倒地,酣然入梦。 “好霸道的龙虎山啊。以前武序把你们祖师踹下神台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么嚣张?” 黑袍箭袖的武夫沈笠斜靠着一处门扉,双手抱胸,神情跋扈。 “张崇源!!!” 铮! 一把长剑呼啸射来,却被李钧横臂抓住。 “老陈,别着急。” 李钧指间夹着一根纸烟,右手一震,翻涌的火焰缠上剑身,以剑点烟。 跳跃的火光中,长军拳头大小的身影蹲在剑柄位置,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对面的大天师。 “呼。” 一口烟气喷向几乎与李钧面对面站立的张崇源。 “在山上好好等着,踩不下这颗龙虎头,掀不了你们祖师堂,我李钧白走武序,白当这个薪主。” “本君等着你们。” 张崇源目光扫过故作害怕的邹四九、抱胸冷笑的沈笠,扫过表情狰狞的陈乞生,最终定定落在李钧的眼底。 投影消散,夜色褪去,明亮的阳光洞穿堆积的云层,再次照亮整座上饶县城。 “钧哥,要不” 陈乞生走到李钧身后,轻声开口。 “你现在就是让我走,我都不会走了。所以其他的话,老陈你就别说了。” 李钧打断了陈乞生的话,转身拍了拍对方的肩头,“在倭区那样的绝境里我们都没怕过,一座龙虎山难道就把你吓着了?沈笠!” “在。”沈笠高声应道。 李钧说道:“通知天阙,一支内功注入器换一阶段仪轨,他们有多少我要多少。” “没问题,不过这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沈笠咧嘴一笑,接着低头看着面前的空气自语道:“要做事儿了,鳌虎你他娘的还不赶快过来?” “神棍。” “什么神棍,要喊邹爷!” 招牌上,邹四九长身而起,挺背昂头,两手擦过鬓角。 “通知明妃,让她暂缓寒山寺的事情,立刻动身来广信府。你们两人一组,分赴各县,专杀龙虎山上下来的道官。” 李钧冷笑道:“他们不是骂我们是匪吗?今天我们就让这些高高在上的道爷们也尝尝辽东卢宁吃过的苦头。” 这是要多点开花,把整座广信府掀翻的意思啊! 这么看来那个凶卦算的原来不是咱们这儿边啊?! 邹四九暗自咋舌,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忙声问道:“那老李你呢?” “我?” 李钧鼻间喷出两条烟龙,“当然是独行,单刷一路!” (本章完) 第544章 龙虎诛邪魔 龙虎山,祖师堂。 灰砖、红柱、白墙,光线昏暗、闭塞无窗。 神台上供奉龙虎祖师张道陵及其弟子王长、赵升的神像。左右有庞大的龙虎雕像护卫,龙睛虎眸之中不时有暗红光芒流转。 祖天师高坐于须弥座上,庞眉广额,绿睛朱顶,法相威严。 座下有三块明黄蒲团一字排开,盘坐其上的麻衣道人们闭目结印,似乎正在神游天外。 蓦然间,左侧蒲团上盘坐的道人突然睁眼,青色雷霆于眼眸之中乍现,刹那间照亮整座祖师堂。 与此同时大殿左右的墙壁中,上万只粗如儿臂的蜡烛自行点燃,浩大的经文声和法铃声交织响起,宛如无形之手推开两扇高达数丈的厚重殿门,冲出甬长的廊道。 “崇源师兄,现在正是张天师合道的关键时期,为何要真身脱离洞天?” 询问声不知从何而来,在张崇源的耳边响起。 “我有棘手的要务需要处理,事完之后自然会回来,耽搁不了多久。” 饱含深意的轻笑声传来,张崇源拂袖一挥,转身大步离开。 在跨出祖师堂门槛的瞬间,无形涟漪在空气中荡开。 张崇源如同穿过一道隔绝人神的结界,一身麻衣瞬间化成飞灰,露出的躯体自脖颈之下再无丝毫血肉皮肤,泛着白玉光泽的械骨上刻印着细小如蚊的道篆,腹部的空腔中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的圆球状道基,旋转之间不断迸射出青色的电光。 廊道中早有手捧衣物的黄巾力士等候于此,亦步亦趋伺候在张崇源左右。 整衣束发、戴冠披氅,等廊道走尽,一片恢宏的云海出现在道人面前。 高亢的鹤鸣从云层深处响起,一头体型硕大的白鹤冲霄而上,猩红的眼中闪动着宛如人类一般的喜悦之情。 白鹤落于道人面前,垂颈俯首,双持颤动的鹤羽发出刀剑般的铿锵脆音。 张崇源甩动法袍大袖,负手身后,身形自行浮空而起,落在白鹤背上。 白鹤振翅而起,俯身冲破云海,蓦然一清的视线中是一座座被削平的峰峦,无数殿宇错落林立。 此刻那股从高处落下的经文法铃声宏大到了极致,响彻整座龙虎山。 “恭迎天师出关。” 天师府,提举署大殿。 威严肃静的大殿中弥漫着一股瘆人的凉意,在龙虎山内手握重权的监院和九部主官们此刻低眉敛目,盘坐在阶下一动不动,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张崇源为什么出关,他们自然心知肚明。 在天师府提举署监院张清溪身死道消的消息传回龙虎山之时,他们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幕。 至于随侍道序阳龙兵解,上饶县派驻道官被杀,跟张清溪身亡比起来,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高台上,张崇源如君王般俯瞰阶下众人,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半点愤怒之色。 可他越是平静,众人却越是坐立难安。 “玄坛殿监院何在。” 令人窒息的死寂终于被打破,领衔玄坛殿的道序张清羽长身而起,拱手行礼。 “本君予你调动天师府两名封存‘希’字辈序三天师的权利,龙虎九部精锐辅佐配合,立即下山诛杀邪魔李钧及其同伙,不得有误。” “玄坛殿监院张清羽,谨遵天君法旨。” 张清羽恭敬领命。 “法篆局监院何在。” 就坐在张清羽身旁,眼中视线发散失神,似乎在发呆的张清礼浑身一颤,忙不迭从蒲团上爬起。 “即日起,广信府上空所有天轨星辰全力运转,昼夜巡查,配合玄坛殿追踪李钧等人的踪迹,不得有误。” “法篆局谨遵天君法旨。” 张崇源看着神情略显惫懒的张清礼,不禁微微皱眉:“一应道械和符篆,但凡是出于本次诛魔需要,无论品级和数量,你们法篆局要无条件满足,明白吗?” “明白。” 张清礼垂在臂弯中的脸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斗部主官,何在。” 一名外貌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道序闻声蹿起,朝着台上的张崇源躬身礼拜。 “斗部主官阳宗,见过大天师。” 一道道惊疑不定的目光从四周投来,令阳宗顿感如芒在背,腹中的道基更是紧张的不断抽搐痉挛,涌出阵阵剧痛。 两名身居要职的‘张家人’被委以重任,这一点不奇怪。 可阳宗居然也会被张崇源点名,却在场众人的吃了一惊。 其实不止是他们,就连阳宗本人此刻也搞不清楚台上那位大天师为什么会叫到自己。 原因无他,现在的斗部虽然经过了重组,放弃了没有前途的老派路线,重归新派正道,但整个部门的实力依旧十分孱弱,就连身为主官的阳宗,也不过是堪堪晋升道四,吊在白玉京的地仙排位末端。 对付李钧这种凶名昭著的邪魔,现在斗部凑上去纯粹就是送死。 因此阳宗心念急转,了然大天师点到自己的理由恐怕只能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了。 阳宗曾经也是一名斗部的老派道序,只是在很久之前便放弃了这条道路,转投到了其他部院。 在斗部被肃清之后,受命负责斗部的重建工作。 换句话说,阳宗曾经也是师从玄斗,是陈乞生的师兄。 念及至此,阳宗身体忍不住微微发颤,幅度虽小,可在场所有道序却都看的一清二楚。 “从今日起,你兼领提举署监院职务,管辖广信府所有派驻道官,维护境内信徒安稳平定,不得有误。” “阳宗.谨遵天君法旨。” 张崇源环视阶下众人,嘴唇微启,传出的声音却如雷霆涌动。 “天下分武之后,第一次有人敢挑衅我龙虎山,而且还是武序余孽和龙虎逆徒,本天君绝不能容忍。此事事关张天师法旨和龙虎山威名,如果谁敢不用心尽力,休怪本君道法无情!” “谨遵天君法旨。” 天师府,万法宗坛。 兵解苏醒的阳龙刚刚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自己封存在法棺中的新身体,就被突然闯入的两名黄巾力士架走。 一路的拖行将阳龙赤裸的双足磨的鲜血淋漓,还处在虚弱状态之中的他强忍着痛苦,抬眼看向面前出现的大殿。 这个地方阳龙并不陌生,天师府玄坛殿。 “预料之中啊不过速度这么快,看来是有大天师出关主持大局了?” 阳龙心头自嘲一笑,随即便被拖进了殿内。 噗通! 阳龙被黄巾力士毫不客气的扔在冰冷的地砖上,还没来得及起爬起身来,头顶便落下一个冷漠的声音。 “阳龙,你认识我吗?” “天师府提举署道序阳龙,见过玄坛殿监院法师。” 阳龙蜷缩着身体,跪卧在地,脚掌上还有血水在不断浸出。 “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天师府?” “倭区试炼之后,承蒙清圣法师的恩典,将我从‘阵部’拔擢升入天师府。” “和你一起进入倭区的人中,有清律师弟,还有那个叛徒陈乞生,对吧?” 阳龙心头一颤,“回法师的话,那场试炼龙虎九部都派有人参加.” “嗯,这些本法师自然知道。我问你,张清律被谁所杀?” “曾经的倭区犬山城锦衣卫百户,李钧。” “陈乞生在其中是什么身份?” “犬山城锦衣卫客卿。” “那你知不知道张清圣又是死在何处?” “我听闻也是在倭区不过清圣法师出事的时候,我已经返回了龙虎山,并未参与其中。” “那本法师告诉伱,张清圣死在江户城。而杀他之人,正是陈乞生。阳龙,抬起头来。” 阳龙缓缓抬头,张清羽就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中。 “我问你,天师府提举署道序过百人,清溪监院为什么单单钦点你跟他一起下山?” 张清羽目光锋利如剑,直插阳龙面门。 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清溪监院说过,他是看中了我的为人和能力” “呵。” 张清羽轻蔑一笑,对阳龙的回答不置可否,继续追问道:“你们在上饶县府衙被谁袭击?” “李钧。”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不是陈乞生?” 阳龙咽了口唾沫,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他是直接动手,还是说了些什么?” “一言未发。” “那为什么清溪监院会身死道消,而你却能兵解逃生?” “我不知道。” 阳龙声音艰涩沙哑,喃喃道:“或许李钧的目标只有清溪监院,我这种小角色根本不值一提.” “张清溪前往上饶县,除你之外,随身只带了一名四品黄巾力士。” 张清羽神情冷漠道:“我可以告诉你,在你兵解之后,崇源道君曾通过天轨星辰跟李钧交手,却也没能将对方诛杀当场。以李钧的实力,要想让你魂飞魄散,不过是捎带手的事情。” “我不明白法师你的意思.”阳龙脸色涨红一片,额角青筋跳动不止。 “我的意思很简单,为什么清溪监院身死道消,而你却能有兵解的机会?” 张清羽一字一顿道:“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监院的意思,我也应该跟清溪监院一起魂飞魄散,这才是能证明我的清白,对吗?” “嗯?” 阳龙饱含怒意的低吼,让张清羽蹙了蹙眉头。 “阳龙,你最好看清楚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 “我当然看的清楚。” 阳龙撑着膝盖踉跄起身,垂向地面的头颅传出悲愤的低语:“但这不代表我就要承认我没做过的事情。” “我没有背叛龙虎山。” 阳龙猛然抬头,泛红的眼眸直视前方的红袍道人,“清溪监院的死,我比任何人都要愤怒。我恨武序李钧,更恨自己没能保护好清溪监院,我在当时的情形下,我根本做不了什么,我甚至连挡在清溪监院面前都做不到。” “如果清羽监院认为我有通敌的嫌疑,大可以对我进行搜魂,我阳龙绝不反抗。即便是事后失去神智,我也毫无怨言,只要监院大人能还我一個清白便足够了!” 怒吼声回荡在大殿之中,长久未散。 阳龙大口喘着粗气,眼眶中隐有晶莹闪动。 张清羽脸色阴沉,目光凝视着阳龙,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抓出一丝伪装的异样。 “来吧,给我一个痛快,还我一个清白!” 阳龙再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再次怒声吼道。 “阳龙师弟,你误会了。” 如同骤雨急过,天光忽晴一般,张清羽十分突兀的笑了起来。 “我之所以没有对你进行搜魂,正是因为我和清溪师弟一样,也十分相信你的为人。要不然就凭你现在咆哮玄坛殿的行为,我现在就可以当场将你诛杀。” 张清羽态度前后极转,阳龙剧烈起伏的胸膛猛然一顿,紧咬的牙关中传出‘嘁’的一声漏气般的声响,整个人像是被抽了脊骨,连续向后趔趄数步,瘫软在地。 “我相信清溪师弟的死与你无关,但是死罪可免,你护卫失责的罪名却免不了。” 劫后余生的阳龙浑身汗如雨下,涌起的虚弱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勉强颤声说道:“我认罚” “罚当然要罚,但怎么罚以后再说。” 张清羽抬了抬手,两名黄巾力士从角落的阴影中走出,将瘫在地上的阳龙搀扶着站起来。 “崇源天君赏赐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多谢崇源天君!” 阳龙一声哀鸣,刚刚站稳的身体又猛得往下坠,似乎想要以头抢地,却被黄巾力士牢牢抓住。 “道君需要弟子做什么,还请清羽监院明示。” “不用着急,会有人告诉你该做些什么。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去万法宗坛领取一枚道基,等你这具躯体稳定之后,就回提举署报到吧。” 两名黄巾力士拖着阳龙往外走去。 “哦,对了,现在的提举公署监院是阳宗,以后你就听他的命令行事,明白了吗?” 无法行礼的阳龙在拖行中连连点头,感激大喊道:“谨遵天君法旨,谨遵监院法旨” 玄坛殿外,日头正炽,金黄色阳光毒辣刺眼。 在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的阳龙站在殿前的广场上,一身道袍血汗混杂,头顶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周围往来的道序从他身旁匆匆路过,除了扔来一个嫌恶的目光之外,根本无人关心。 阳龙旁若无人地梳理好自己的头发,混不在意此刻自己打着赤脚,一步步走在滚烫的金砖地面上。 步伐缓慢,落地极稳。 相较于如何快速恢复自己兵解之后的实力,阳龙现在更关心一个问题。 那就是陈乞生已经挖了灵窍,怎么能够链接进入自己的洞天? 一向谨慎的自己,竟然会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 “刘谨勋,你怎么会犯下这么蠢的错误?” 重庆府府衙,一张方桌就摆在院内。 泥炉抱着炭火,将铁锅中的汤汁煮的咕咕直响。 腥辣的香味随着热气升腾,火红的辣椒和各种香料在沸汤中上下浮沉,让人食指大动。 “金陵也是南方,你吃火锅居然不用油碟,用麻酱?!” 裴行俭嚼着一块牛肉,冲着坐在对面的老人嚷嚷道。 (本章完) 第545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你食味,我食香,你总不能这么霸道,非让我跟你吃一样口味吧?” 刘谨勋说笑了一句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往嘴里送去。 裴行俭则姿态狂放,一双筷子上下飞舞,吃得胡须上都沾满红油。 等一碟子刮油的土豆落入锅中,压住了沸腾的汤水,刘谨勋这才放下筷子问道。 “自从离开新东林书院,咱们已经很多年没这样一起吃饭了吧?” 裴行俭抓起手边一块浸了冷水的帕子抹了把脸,这才语气揶揄道:“怎么,忆往昔峥嵘岁月?” 刘谨勋笑吟吟道:“那时候你可是书院里的风云人物啊,提出的‘大明帝国五十年发展规划’到现在还是书院中的必读经典。” “一个半步都未曾落实的规划,哪还有什么读的意义?书院的那些人怕读的是我裴行俭的官职吧。” 裴行俭不屑的撇了撇嘴,话锋一转,笑道:“不过说到这儿,我记得你当年对我提出的规划可是意见很大啊,不止在学院内公开反对,更是在黄梁论坛里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就差把‘祸国殃民’四个字盖在我头上了。” “不愧是你,这么久远的事情,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那可是我呕心沥血写出来的毕业策论,被人骂的一无是处,当然记得住了。” 裴行俭扬了扬眉头:“你刘学长当时可是写了一篇洋洋洒洒上万字的评语,逐一反驳我的论点。现在看来,咱们可都错了。” “是啊。” 刘谨勋感叹道:“最后帝国的发展走上了一条我们都没预料到的路线,现在回头看去,当真是令人唏嘘感慨。你还记得那篇‘大明序路——论十二条序列对大明帝国历史进程的影响’吗?” “伱说的是曾经的书院山长,如今的帝国首辅张峰岳写的那篇策论吧?” 裴行俭点了点头:“历历在目,一个字都没忘。” “那篇策论可是在整个书院,乃至整個儒序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儒序思想,听起来都让人热血沸腾啊。” “你沸腾了?反正我没有。” 裴行俭冷哼一声:“我只看到了一个行将就木,却依旧不改刚愎自用、独断专行本性的迟暮老人。” 刘谨勋打趣道:“他现在可活的好好的,说不定寿数比你我都要长。” “活的长有什么用?祸害才遗千年!” “你这张嘴啊”刘谨勋无奈的摇了摇头:“我是真不明白,首辅大人为什么到现在还能容忍你这个刺头。” “因为我能帮他做到他手下人做不到事情,所以我现在还能在这里跟你吃火锅。” 裴行俭正色道:“还有一点,那就是我这种人对帝国有益无害。” “那你这话的意思,我对帝国就是有害无益了?” 刘谨勋笑了笑:“如果没有门阀的支撑,儒序可不会有如今执掌天下的地位。” “你这架势,是准备再跟我辩一次策论了?都一把年纪了,我可没兴趣再跟你做这些无意义的口舌之争。” 裴行俭摆了摆手,抓起筷子往锅里一捞,夹出一片土豆,看向刘谨勋问道:“你吃软的还是硬的?” “你先吃,我吃软的。” 裴行俭扯了扯嘴角,自顾自吃了起来。 “听说你收了个关门学生,叫杨白泽?” 裴行俭‘嗯’一声,头也不抬说道:“现在在松江府任职。” “传言他和李钧的渊源不浅?有过命的交情?” “交情深还是浅,那是小一辈的事情,我管不着。” 裴行俭搅动蘸碟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面带笑容的刘谨勋,缓缓说道:“不过金陵城的事情,跟杨白泽没有关系。” “放心,如果我有心迁怒你的学生,就不会在重庆府停留了。” 刘谨勋抬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苦笑道:“我跟你说这些的意思,只是感慨如今的年轻人不简单,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心,反正这次我是在他手里栽了个算得上是伤筋动骨的大跟头啊。” “有这么严重?” 裴行俭皱了皱眉头,沉默片刻,这才感慨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啊,或许当年的‘天下分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我不觉得是错。” 刘谨勋反驳道:“就算有错,也是错在收尾做的不够干净果断。” 裴行俭无意争论,神色凝重,沉声问道:“你真要去给他当马前卒?” “成王败寇,我输了一步,现在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刘谨勋倒似乎很看得开,语气轻松道。 “早知道会有这么大的风险,为什么还要两头下注?安心做你的门阀之主不好?”裴行俭不解问道。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是当年书院门前雕刻的醒语,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刘谨勋平静道:“现在的帝国大势已经有滚滚奔流的趋势,刘家不想被裹挟而下,就只能逆水行舟,去争一丝主动。” 裴行俭冷声道:“什么主动不主动,别往自己身上套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大义,是你自己贪心不足,想要百尺竿头再进一步罢了!” “就算你说对,那我这么做难道你能说我就做的不对吗?” 裴行俭蓦然语塞,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立场不同,看法自然不同。” 裴行俭沉默良久,黯然道:“从你的立场来看,你也没错。” “飞鸟尽、良弓藏,别人或许不懂,可我却能看得出来,在大儒序的构想里并没有门阀立足的位置。” 刘谨勋笑了笑,“不过我现在想通了,或许这样也不错,至少有可能赚到一份从龙之功。也许在多年之后,金陵还是能有刘家。” “他也配称为龙?”裴行俭语气不满。 “我说是不是真龙天子,而是人人如龙的龙。” 刘谨勋轻声道:“如果他赢了,那他当之无愧。” 锅中红汤咕咕而鸣,方桌对坐的两人却怔怔出神。 “已经煮软了,该轮到你吃了。” 裴行俭抬手示意。 刘谨勋拿起筷子,一边捞着已经煮到软烂的吃食,一边说道:“其实我这次绕道来重庆府,除了蹭你裴行俭一顿饭之外,还有两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哪两件事?” “第一件,关于此刻番地的行动,你怎么看?” “我不过就是个自身难保的重庆府知府而已,我怎么看重要吗?”裴行俭有些意兴阑珊道。 “重要,至少对我很重要。” 刘谨勋的话语中竟带上了一丝请求的意味:“虽然我们之间只有一个曾经的同窗身份,并没有其他的私交。但这一次我不是为了私利而请教你,只是因为这件事可能会关系到帝国的未来。” “这件事迟早都会发生。” 裴行俭的声音很低沉,“张峰岳要想继续推行新政,必须要翻过佛道这两座大山。他一动,佛道自然会跟着动。三教动,整个帝国自然也会跟着动。老两京一十三省是大家的基本盘,不到最后时刻,谁都不愿意在自己的家门口打起来,所以只能用番地的外人来试探对方的反应。所以我会说张峰岳对番地下手是迟早的事情。” “朝廷组建的人马现在还没走出南部,隔壁的成都府就已经开始做出回应了。这个消息你应该也知道了,地上道国,这可是真正会动摇国本的举动!” 刘谨勋仔细琢磨着裴行俭的话,问道:“所以你认为首辅这件事做的不对?” “不,我觉得很对。” 出乎刘谨勋的预料,裴行俭竟果断的表示了赞同。 “为什么?” “毅宗当年定下十二条序列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序列与人无异,是流动,而不是静止的。这句话说得不止是基因,更是从序者的本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要想追求强大,就必然会引发争斗。儒序不主动出击,那就会被动挨打。” 裴行俭肃穆道:“我虽然不喜欢现在的儒序,甚至对新东林党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但我更不相信佛道两家有能力治理好这个帝国。所以打压佛道是必行之事!” “这些年我在帝国西南,对番地的了解比你更多,也更加真切。番地只是佛门从序者的极乐佛土,对普通百姓而言则是永世无法超生的无间地狱。在番传佛序的教义之中,低位的从序者是佛陀行走,序四以上则直接就是佛陀在俗世的化身。至于那些无法破锁晋序的凡人,就是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的罪人。” “在番地,山林是佛的山林,江河是佛的江河,凡人的职责是供养,却无权享受一丝一毫,他们只是被束缚在佛土上的囚徒,基因便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枷锁。哪怕是死亡,也会被掠走意识沦为因果算力,在黄梁佛国之中继续赎罪。” 裴行俭的话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这些人可都是大明帝国的子民,却在一群装神弄鬼,玩弄信仰的卑鄙之徒脚下为奴为仆,这是帝国之耻!所以番传佛序该杀,甚至整条分支都该被连根拔起!” 刘谨勋若有所思道:“所以你现在的态度是支持了?” “这不就是我们这位首辅的厉害之处?” 裴行俭苦笑道:“不过我只是支持儒序对番地动手,并不代表我就会支持他的新政。” “我明白了。” 刘谨勋点了点头:“那你觉得番地会做出什么反应?” “如果我是他们,根本就不会让你们踏入番地半步,更不会接受什么所谓的调查。”裴行俭冷笑道。 刘谨勋蹙眉道:“可现在的情况却不是这样。” “所以你才要更加小心。唇亡齿寒的道理,不是只要我们明白。番传三座佛山,大昭、桑烟、白马,我不认为另外两家会这么听话,现在的服从必然只是暂时的隐忍,等到他们认为的时机成熟了,肯定会对你们发起致命一击!” “那我该怎么应对?” “杀!” 裴行俭斩钉截铁道:“至圣先师他老人家明理,但也是弓马兼修。为的就是在跟人讲不通道理的时候,能换一种方式达成自己的目标。” “你这都是在什么地方看的野史歪理?” 刘谨勋哑然失笑,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可这次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如果行事太过强硬,我担心” “有人在背后兜着,你怕什么?” 裴行俭抬手遥指北方,朗声道:“换做我是你,根本就不会顾虑这么多,直接刀剑开路,枪炮压阵,一路伐山毁庙,先宰他一两个活佛,再问他们到底认不认错!” “如果他们不认?” 裴行俭毫不犹豫道:“接着打!” “那如果认了?” “既然都错了,那还说什么,当然更要狠狠地打了!” 裴行俭冷笑道:“等你打完之后,自然就能看出来他们在藏着什么祸心。” “看来你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 刘谨勋点着头,满脸感慨。 “我可替不了你,我就是纸上谈兵罢了,耍耍嘴皮子谁不会?如果真让我去,我可不敢。” 裴行俭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笑道:“我可不想一把年纪还被人抓进佛国当端茶送水的小沙弥,丢人。” “你这.” 刘谨勋表情一窒,无奈摇头。 “还有第二件事,春秋” 咚! 酒碗重重落在桌上,闷响声打断了刘谨勋的话。 裴行俭抓着衣袖擦了擦嘴,眯着眼睛说道:“这件事件我不感兴趣,也无能为力。如果你非要说,那我就只能送客了。” “你不听,难道就能躲的开?” 刘谨勋叩着桌面:“他们就在我们中间,如影随行。”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 话音掷地有声,裴行俭此刻已经没了食欲,将手中筷子一扔。 “刘大人,您该启程了。” 裴行俭抬手送客:“赠您最后一句话,算不尽芸芸众生微贱命,回头看五味杂陈奈何天,勿以有限身,常供无尽愁。” 刘谨勋轻轻将筷子横放在碗碟上,起身拱手抱拳:“明日便是八月初一,希望你我明年今日,还能再见。” “等我们都能活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是啊.” 刘谨勋长叹一声,不再犹豫,转身走出院门。 重庆府衙之外,一辆由户部出产,规格性能比‘乌骓’更胜一筹的‘的卢’早已经等候在此。 刘谨勋坐入后排,仰头闭目沉思。 此刻天色已暗,车驾在绚烂的霓虹之中缓缓游动,渐渐驶离了重庆府。 “刘老。” 轻柔的呼唤声从车驾的前排传来。 “他暂时没什么问题。” 刘谨勋睁开双眼,眼底满是浓浓的倦意,轻声道:“留着他有利无害。” “嗣源明白,辛苦您了。” 府衙之内,沸腾的火锅已经冷却凝固。 裴行俭挽着袖子,亲自收拾着满桌的残羹剩菜。 当收拾到那双横放在碗碟上的筷子,裴行俭眼中蓦然射出道道寒光。 “咬不动他张峰岳,就转头来咬我裴行俭?刘谨勋,你可真是一条好狗啊!” (本章完) 第546章 魔威滔天(一) 以仙元换宝钞的道令已经颁布了五天。 永丰县的百姓们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做工、吃饭、学经、睡觉,日子一如既往。 唯一算得上反常的地方,就是在深夜的时候,时常能听到曾经的永丰县府衙,如今的永丰道宫传出阵阵清脆的法铃声响,像是在迎接什么重要人物的到来。 还有负责巡城的年轻道长们也不像原那般和蔼可亲,脸色中总是带着一抹不常见的警惕和紧张。 据说这是跟前几天上饶县发生的一起邪魔入侵的事情有关,山上的仙长已经下了命令,要把潜逃的邪魔诛杀在广信府内,以正龙虎道法的威严。 不过对于这种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如今已经年满五十的蔡求道根本没有半点兴趣。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抓住眼前这次难得的宝贵机会,争取成为一名龙虎山的道序。 哪怕这辈子只能成为道九的受篆徒,那也心满意足了,毕竟这也算是踏上了成仙路。 为此蔡求道甚至专门向自己做工的符篆工厂请了一天宝贵的假期,被扣除了足足一百二十仙元的薪酬。 “诸位善信,遵照张天师法旨命令,永丰道宫今日在这里举办门徒招录法会,凡是精通《老子想尔注》《正一法文天师教戒科经》《正一盟威箓》《天官章本》等正一道经典的善信,皆可上前报名参加洞天考核。” “一旦通过,永丰道宫将根据你的五行属性,无偿赐予一份品质优良的九品道基以及三次时长高达十年的洞天轮回机会。” “资质优秀者,更有可能成为龙虎九部的预备天师,获得前往龙虎山修行的资格。” 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身穿红色法袍的道官俯瞰台下聚集的密密麻麻的人头,朗声道:“这是龙虎山百年来头一次大开山门,普惠信徒,机缘难得,还望各位善信好好把握机会。” 道官话音落地,台下一声声惊呼紧随而起。 “一份量身订制的九品道基啊,很可能还是天师府法篆局出品,这得值多少宝钞.不,是仙元啊?!” “还有三次洞天轮回机会,而且时长十年啊,真是好大的手笔!” “天师开恩,天师开恩啊!” 费劲浑身解数依旧挤不进人群的蔡求道,只能无奈的站在外围,虽然台上道官的声音传到这里已经微不可闻,但从周围道友的议论中,他大概也明白了本次法会开出的优厚到令人咋舌的条件。 与之相对的,是低到不可思议的招录门槛。 精通正一道经典著作,这能算条件吗?只要是有志向成为道门从序者的信徒,谁不能将这些经典背的滚瓜烂熟? “天师开恩啊!我等善信一定不会辜负张天师的厚爱!” 心神激荡的是蔡求道忍不住跟着大声呼喊。 “龙虎山这是准备开始招兵买马了啊.”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在蔡求道的右手边响起。 蔡求道忍不住侧头看去,入眼是一张侧脸勉强还算英俊,嘴角却挂着一丝恼人笑意的年轻男人,愠怒道:“这位道友,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作为一名虔诚的龙虎信徒,蔡求道自身资质虽然烂的一塌糊涂,但从他十五岁来到永丰县,一边做工一边学道,至今仍是孑然一身就能看出他的向道之心是多么的虔诚坚定。 “这明明就是张天师感念我们信仰虔诚,所以赐下机缘给我们学道求仙的机会,怎么会是什么招兵买马?!” “道长千万勿怪,是小子刚才胡言乱语了。” 邹四九抿紧嘴角,向着蔡求道拱手道:“实在是这次的机缘来的突然,而且条件如此优厚,所以才会一时心神失守,口不择言。” 这一声‘道长’听得蔡求道浑身舒坦,上下打量的邹四九几眼,见他穿着一身材质粗劣的灰色道袍,头上戴着顶同样针脚粗糙的巾帽,怎么看都没有什么出众的修道资质,立马摆出一副过来人傲然模样。 “哼哼。” 在垫着脚望见远处法坛前的链接洞天的蒲团已经被人坐满,要轮到自己恐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后,蔡求道索性清了清嗓子,对邹四九指点道:“我看小道友你五官周正,应该没整过吧?嗯,没整过就还算一表人才,应该也是有一些修道的潜力的,但是!” 这一个顿挫铿锵有力,蔡求道眼中猛然泛起熠熠光彩。 “资质潜力,对于我们这些向道之人来说,只是所有求道需要满足的条件中最为微不足道的一点。真正的核心关键,是看你的信仰够不够虔诚,够不够坚定。如果你每次遇见这么一丁点的小事就心神失守,行为不端,怎么去完成一次黄梁洞天的轮回,满足仪轨要求,成为受篆徒?” “道长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邹四九连连点头,态度好的简直不像话。 “不过道长,小子心里一直有些疑惑不能解开,希望道长能够不吝赐教。” 蔡求道抹了把嘴角的唾沫,“你说来贫道听听。” “刚才那位道官大人也说了,这是龙虎山百年以来第一次大开山门,这是真的吗?” “道官大人说的话,你也敢妄自揣度?”蔡求道横眉冷目。 邹四九嘿嘿笑道:“只是好奇罢了。” “那你这模样,应该来永丰县没多久吧?” 蔡求道双手背在身后,眼睛希冀的望着那群盘坐在蒲团上接受试炼的善信,只用余光扫着身旁的邹四九。 “道长慧眼,才来不到十天。以前是在西南学道。” “西南啊,那就是青城山的基本盘了?” 蔡求道轻蔑道:“青城山可跟咱们龙虎山比不上,伱小子流动过来是正确的选择。咱们龙虎山是什么地方?道门祖庭!那可是上千年悠久历史积淀才能形成的丰厚底蕴!” “不说天师府,光是外门龙虎九部的主官,那都是能被称为‘地仙’的神仙人物,举手投足之间便可让天地变色。所以龙虎山招收门人的门槛一直很高,寻常的信徒根本没有进入山门修道的资格。只有真正的天才才能受篆龙虎,成为山上道徒。” 邹四九接着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这次会突然举办这等规模的法会?” 人群中突然响起连连的哀叹声,是抢先占据蒲团的善信试炼失败,断开洞天之后捶胸顿足,悔恨不已。 蔡求道见状不禁脸露嘲弄的喜色,可在收回眼神,转头看向邹四九的时候,表情却蓦然变得极为严肃。 “你的心又不正了啊。” “小子初来乍到就遇见这样的天降机缘,难免会患得患失。道长您见谅。” “所以我才说你来龙虎山是正确的选择,呆在青城山那种鸟不拉屎的小地方,眼界和格局怎么能打开?” 蔡求道傲然道:“你现在看到的这场法会奖励确实丰厚,但对于龙虎山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只要张天师他老人家愿意,即便是天天举办、日日招录那也没有任何问题。” 说起兴致的蔡求道不免声音稍微大了几分,顿时引得周围人转头看来,纷纷将古怪的目光投向他。 “怎么,各位道友觉得贫道说的有问题?” 蔡求道昂着头朗声反问,结果当然是得来一片应和声。 毕竟这里是永丰县,在场众人几乎都是龙虎山的信徒。 就算其中有思想清醒的人,也不会选择在这种场合傻乎乎的当众反驳。 “所以道友你大可以放心参加试炼,虽然在贫道看来你成功的几率并不大,但却也不能就此气馁,哪怕失败了也能进入黄梁洞天里体验一番,起码能积攒不少宝贵的轮回经验。” “原来如此,感谢道长解惑,要不然我还以为”邹四九欲言又止。 蔡求道皱眉问道:“你以为什么?” 邹四九挪着脚步靠近对方,压着嗓子道:“我以为道宫举办法会,是为了招募我们去剿灭邪魔。道长您听说了吗,前不久在上饶县,整座道宫的道官大人们全部都被一个极其凶残的邪魔给杀了,就连山上的仙人降下雷霆都没能诛灭对方” “这个消息贫道当然知道了。” 蔡求道冷哼一声:“不过你这個外地小道士也未免太小看咱们龙虎山了,一个小小的邪魔罢了,敢进广信府,那就是自寻死路。要不了多久道宫应该就会公布邪魔被诛灭的消息了,怎么可能需要派我们上阵?” “可是我听说那邪魔来头不小啊,好像是武序的人,而且还是独行武序” “武序又怎么了?手下败将!” 蔡求道转过身体,一脸严肃的看着邹四九,话音沉重道:“你这颗道心实在是应该好好锤炼一番了,道序是三教之一,龙虎山是道序祖庭,换句话说我们就是天下道序的执牛耳者,一个武序难道还能跟龙虎山抗衡?!” “而且我告诉你,山上的仙人们早就有所准备了。这几夜道宫的法铃声你听到了吧?那就是道四幽海羽客级别的仙人驾临,才会有的礼仪,现在起码有三位以上的仙人就在永丰县道宫内,你口中那个邪魔他敢现身吗?” “这等秘密道长您竟然都知道?” 邹四九神情一震,惊呼出口。 “我辈道人行事,何须藏头露尾?” 蔡求道昂首挺胸道:“仙长们就是在明摆着告诉那些躲在暗中的鼠辈,天道恢恢疏而不漏,龙虎山下邪魔不存!” “听到了吧,老沈,你任务艰巨啊!起码三名道四,你顶不顶得住?不会露头就被人给宰了吧?能逃就行,出来给他们打个招呼吧!” 看着自言自语,说着不知道什么胡话的外乡小道士,蔡求道脸上疑惑重重,心中没来由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没什么,通风报信罢了。” 邹四九笑道:“多谢您给我解惑啊,道长。” 什么意思?!这个人有问题! 蔡求道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恐慌,连忙转身朝着人群内挤去,嘴里大声喊着:“道官大人,道官大人” 就在这时候,原本清朗的天色陡然变暗,大片乌云盘踞在西边的天空。 突如其来的异象让整个法会现场顿时陷入混乱之中。 “天轨星辰?邪魔现身了?!” 高台上的红衣道官悚然一惊,还没来得及喝止台下骚乱的人群,就听见天边炸响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鸣。 轰隆! 无数双眼睛猛然望去,只见远处重叠如楼的黑云下,一道米粒大小的青色身影悬浮于半空之中,被劈散的惨白雷光溢散开来,如同在身影的背后交织出两双硕大的羽翼。 “武序沈笠在此,龙虎小贼出来单挑!” 吼声滚滚冲入永丰县城,炸响在全城百姓耳边。 “大胆邪魔,找死!” 怒喝声在道宫中传出,接连三道身影冲天而起,直奔那尊立在空中的着甲狂徒。 “来得好,老子今天就单挑你们一群!来!” 叫骂的狂音飞扬跋扈,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将要仙长们即将与这个胆大包天的邪魔爆发一场血战之时,却见那道青色身影突然调转身形,朝着远处疯狂逃窜。 “邪魔休逃!!” 法会中,众人怒声大骂。 蔡求道更是跳着脚指天怒吼,表情狰狞,一副恨不得自己踏剑升空,追魔除妖的迫切架势。 可所有人都没发现,原本只是盘踞在西边天空的乌云已经悄然飘荡到了他们头顶。 寒风钻入蔡求道单薄的道袍之中,没有接受多少械体改造的依旧能够感觉到天气的变化,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转头看向身后。 只见那个外乡道人依旧站在原地,上半张脸却盖上了一张红睛怒目,青面獠牙的骇人面具。 一张露出的嘴唇朝着自己无声开合,蔡求道却清楚的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道长,要打雷咯。” “阴阳方士,黄粱主人。吾名邹四九,以阴阳序四庄周蝶之名,借权限,开后门,重掌天轨星辰!” 邹四九衣袍舞动,双手扣印于胸前,一张眉眼冰冷的冷艳面容在他脑后浮现,红发如火,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中格外醒目。 轰!轰!轰! 无数雷霆如雨而落,目标竟是曾经的永丰县衙,现在的永丰道宫,所有建筑被雷雨尽数淹没。 庞大如山的恐怖威压让蔡求道根本无法站立,抱着脑袋跪卧在地,浑身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当雷霆的轰鸣彻底消散,蔡求道才终于敢抬起头。 那名邪魔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在他的身后,永丰道宫同样也不知所踪。 只剩下一个黝黑的百丈深坑,还冒着一股股惨白的烟气。 “魔威滔天.魔威滔天” 蔡求道两眼空洞失焦,口中不断喃喃自语。 “袁姐,邹四九他们那边已经动手了。” 位于上饶县的‘鹤经’连锁精舍内,谢必安开口说道。 “情况怎么样?” 一双长腿叠放在凳上,从寒山寺基本盘匆匆赶来的袁明妃此刻双手按着大腿,纤细的腰身挺直。面容凶神恶煞的范无咎则乖巧站在背后,殷勤地替她捏着肩膀。 “看什么看?没见过识时务的俊杰?” 范无咎察觉到了谢必安古怪的目光,冷哼道:“袁姐可说了,只要我表现好,回头去番地帮我搞一枚极品械心,小白你可就羡慕吧。” “我确实很羡慕。” 谢必安无奈的揉了揉眉心,继续看向袁明妃说道:“跟袁姐你预料的不错,永丰县的道宫中确实是有埋伏也不算埋伏,按邹爷的说法,他们就是明目张胆的进驻,根本没有隐匿行踪钓鱼的想法。” “看来这些龙虎山的道爷们并不把咱们当一回事啊。” 袁明妃莞尔一笑:“有几个人?” “三名道四,应该都是龙虎九部的主官级别的地仙。” “神棍他们有没有受伤?” “邹爷跑得快,并没有遭到攻击,只有沈笠挨了几下飞剑,不过问题也不是很大。” 袁明妃点了点头:“看来天阙那边提供的墨械隐匿效果还不错,能够瞒得住天上的天轨星辰。” “可是对面的要价不低啊,几件墨械就用了钧哥一条武六的仪轨。” “这都是该花的钱不能省,而且仪轨这种东西,有没有是一回事,能不能完成又是另外一回事。” 袁明妃语气轻松道:“那种苛刻到令人发指的条件,恐怕也只有李钧那个怪胎能做到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谢必安看了眼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陈乞生,说道:“按照邹爷提供的信息,道宫里如果有法铃声响,就代表有龙虎山的人进驻。可上饶县道宫内并没有这种动静,判断不出到底有多少人藏在里面。” “法铃这种事情本身就不靠谱,也只有邹四九那个好面子的人会信以为真,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样喜欢搞这些劳什子仪式感东西。” 袁明妃淡淡道:“现在我们在暗,敌人在明,不着急。老陈,你能忍得住吧?” “还行。” 陈乞生语气生硬,左手拇指却不断摩擦着右手的虎口。 袁明妃见状蓦然叹了口气,正想要说些什么,伍道士恭敬的声音突然响起。 “菩萨,有人在向我发送黄梁梦境的邀请。” 墙角位置,身影肥硕的精舍老板伍道士后背紧紧贴着墙面,双眸中浮现着属于佛序的‘万字’符号。 “对方说他是赵衍龙。” (本章完) 第547章 魔威滔天(二) 赵衍龙是阳龙的俗世名字。 对于这位昔日龙虎山的师兄为什么会找上自己,陈乞生并不是很清楚原因。 但李钧曾把阳龙那日兵解前说过的话转述给了陈乞生,所以陈乞生并未拒绝这一次会面。 精舍密室内,被袁明妃控制的伍道士沦为了传话的工具,黄梁梦境之中的阳龙通过伍道士和现世之中的陈乞生进行对话。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陈乞生的话音中充满了警惕。 “师弟你不用担心,龙虎山目前并不知道你们还潜藏在上饶县。不过我能够通过分析谢必安的行踪找过来,张清羽迟早也会发现这一点,所以你们最好是尽快转移。” “张清羽?” 对于这位大名鼎鼎的天师府玄坛殿监院,陈乞生自然认识。 “现在是他在负责龙虎山的行动?” “是大天师张崇源亲自出关点将。” 阳龙语气凝重道:“这一次张崇源是动了真火,不止钦点白玉京地仙三十四位的巅峰道四张清羽领衔,还派出了龙虎九部中五名主官,而且还调动了天师府封存的两名‘希字辈’老天师,打定主意你们全部剿灭在广信府内。” “张崇源这是调动了小半个龙虎山啊,手笔真是不小。” 陈乞生深吸了一口气,眉宇间浮现出浓重的阴翳。 张清羽和五名九部主官还好说,真正让陈乞生出乎意料的是那两名封存的‘希字辈’天师。 按照龙虎山现行的辈分,‘希’字比如今执掌龙虎山大权的‘崇’字还要高上一辈,都是在‘天下分武’之时就已经跨入道四以上,能被称为‘得道’的高手。 只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这些人的道基陷入了不可逆的‘天人五衰’之中,因此只能选择将自身道基进行封存,意识进入黄梁洞天之中修养。 不过因为衰落的缘故,这些人的实力最多只能维持在道三的门槛。而且还会因为意识长时间驻留在黄梁洞天,无法返回道基温养,导致自身意识不可避免的陷入轮回迷惘之中,逐渐失去思考能力,最终只剩下降妖除魔的本能。 可即便是如此,这些封存天师依旧是龙虎山真正的底蕴所在。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阳龙现在透露出的这些消息,如果被龙虎山发现,足以让他的意识被囚进‘酆都洞天’之中,遭受无止境的折磨。 在陈乞生看来,他和阳龙的关系只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并没有什么情分能让对方冒着如此大的风险给自己传递情报。 “在师弟你的眼里,我赵衍龙应该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吧?” 阳龙苦笑道:“这倒也没错,如果不唯利,我可能早就死了吧。不过这一次,我并不想跟你做什么交易,我只是想在伱这里求证一些事情。” 陈乞生皱着眉头问道:“什么事?” “你是不是已经自毁灵窍,注销了龙虎道籍,放弃了所有属于龙虎山的黄梁权限?” “没错。” 陈乞生点了点头,现在的他已经叛出了龙虎山,自然也没有必要隐瞒这些事情。 “你真的已经晋升了人仙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乞生感觉伍道士口中传出的话音带着些许颤抖。 颤抖的源头不是恐惧或者惊异,而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你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没等陈乞生回答,阳龙便迫不及待抢声问道:“你知道老派道序真正的仪轨?” “我不知道你口中的真正指的是什么,我所了解的老派道序的仪轨都源于龙虎山。” 陈乞生的话音顿了顿,“不过我破锁晋序之时并没有满足其中的任何一项要求。” “那你为什么会突破,又怎么知道这一步名为人仙主?” “福至心灵。当我看到它,我就自然而然知道了它。” 陈乞生缓缓说出他的答案,他并未撒谎,却让阳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福至心灵吗?或许你和李钧都是一样的人,是衰落的老派基因给如今这个扭曲畸形的道序的一次反击。而我这种人,注定无法走上这条成仙路。” 阳龙似乎十分轻易的就接受了陈乞生这个近乎于打机锋一样的荒谬回答。 甚至陈乞生能够透过他的话音,在脑海中勾勒出阳龙失落黯然的神情。 “你也是老派修士?”陈乞生脱口问出。 阳龙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淡淡说道:“只能说曾经是吧。现在的我已经不配再做武当山的‘衍字辈’道人了。” 陈乞生的脸上却猛然露出一抹震惊的神色,阳龙不止曾是老派修士,而且竟然还是武当山的道序?! 武当山是什么存在?在天下分武之前,整個大明帝国道教之中内唯一有资格能够跟龙虎山并肩道门祖庭,是老派道序的集大成所在,同时也是唯一一个门下道徒能够和武序中人捉单放对而不落下风的势力! 甚至道序能够在战后和儒佛两家共同瓜分武序的遗留,一举坐上三教的次席之位,武当山功不可没。 可在一场现如今道序内部讳莫如深的‘道统之争’中,武当山消散的无影无踪。 甚至像陈乞生这样的年轻修士,也只能在龙虎山的一些案牍之中看到关于武当山的只言片语的记载。而且恐怕还是经过了层层修改审核,真实性根本无从考证。 “你是武当山道序,那怎么会进入龙虎山” “夺舍罢了。” 阳龙显然不愿意就此多说,轻描淡写便带过了这个话题。 “新派修士的仪轨重点在于道基的强度和黄梁权限的高低,其中道基强度以轮回的次数和年限来判定,权限的高低则是取决于白玉京仙班席位。”阳龙娓娓道来。 陈乞生还没能从阳龙真实身份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愣愣失神。 “而老派修士的仪轨,则更趋近于道门典籍之中记载的传统修道之人,强调对天地的感悟,对自身神念的锤炼,是不借助任何外力的纯粹的修行。” 陈乞生沉声道:“这跟如今龙虎山传承的老派修士的理念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如果他们能接受这个理念,当年也就不会爆发那场‘道统之争’了。” 阳龙平静道:“现在的‘四山一宫’掠夺了武当山的底蕴,并对此进行了修改,强行将新派修士那套人为可以操控的仪轨套用到老派路线上,试图从中找出普适性和规律性,‘斗部’便是为此而设立存在。可最终的结果却并不如他们所愿,改良之后的老派修士在套上了黄梁权限的枷锁之后,退化成了一个四不像的产物。” “在发现这条路根本走不通后,其他的道门势力都选择放弃了,将所有的资源全部集中在开发黄粱洞天上。而龙虎山的衰落,真正的原因也在于此。” 陈乞生静静听着阳龙的讲述,等着对方为自己揭开一层层笼罩在道门真实历史上的厚重帷幕。 “道统一战中,作为始作俑者的龙虎山遭到了武当山的全面反扑,损失极为惨重。当时掌权的‘希字辈’的道序大半被打得魂飞魄散,侥幸活下的人也因为严重的伤势而陷入了‘天人五衰’,只能躲进洞天之中苟延残喘。” “畏惧会让人滋生出无法抵抗的渴望和贪欲。龙虎山为了掌握武当老派修士的力量,并没像其他势力那样循序渐进的摸索实验,而是倾尽了整个山门的力量进行实验,人口基本盘诞生的整整一代人的修道种子和大量的物力财力被消耗在这个过程中,可得到的结果却让张家人大失所望。等他们醒悟过来的时候,龙虎山已经被其他道门势力甩在了身后,曾经的道家祖庭,沦为一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 “如果真如你所说,为什么我的师傅能够成为道四.” “你仔细想想,玄斗天师的道四和你一样吗?我说过了,那是被修改之后的错误方式。” 阳龙感叹道:“权限是捷径,也是樊笼。你的无心插柳的举动,却让你顿开金绳、扯断玉锁,阴差阳错走上了正确的道路,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所以新就是新,老就是老。本质的差别让这两条路径不能共融,也不能互通。” 陈乞生自此终于明白了所有的是前因后果。 “没错。道基温养神念,神念反哺道基,这是道序的修炼方法。可黄梁洞天的出现,神念如同脱缰的野马,令人震惊的提升速度让新派修士彻底沉迷其中,促使他们放弃了所有滋生欲望的感官和血肉,来换取更长时间的梦境轮回。可这么做的结果,就是暴涨的神念再无法和进化滞后的孱弱道基进行匹配,因此新派修士之中走火入魔的人越来越多。” 阳龙的话音突然激昂起来,癫狂吼道:“他们都错了,再真实的黄粱梦境,也比不上真实世界的万分之一。修道一途从来没有捷径可走,黄梁梦境不是机缘,而是一场劫难!是一个能够将道序彻底毁灭的陷阱。” 陷阱? 陈乞生蹙着眉头,道序是黄梁梦境建立的主导者之一,也是最大的受益者。如果这是一个陷阱,那幕后之人会是谁? 层层揭开的帷幕之后,出现在陈乞生眼前的却是更加浓重的迷雾。 “赵师兄” 陈乞生长身而起,拱手抱拳,神情郑重道:“不知道师兄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阳龙说的这些话,对于陈乞生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已经不是简单的解惑,更像是一场授道。 陈乞生不是一个无功受禄的人,恩怨分明才是他的本性。 “门派武序还有天阙,可武当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彻底灰飞烟灭,我还需要你做什么?” 阳龙语气萧索:“我就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当年在宗门生死存亡之际我选择了临阵退缩,现在也不会将那些我自己不敢面对的事情强加在你的身上。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只是想为真正的老派修士做一些事情,这样我心头的罪孽也算是减轻了一些。” “或许玄斗天师也看出了些什么,所以他给你取名乞生。” 阳龙幽幽一叹:“师弟,道途漫长,你多保重。” 话音落地,伍道士宛如断线傀儡,眼中神光褪去,退入角落之中。 “你觉得这个赵衍龙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房门边,袁明妃依靠着门框,静静看着陈乞生。 “九真一假。” 陈乞生吐了口浊气,说道:“关于新老道序的内容是真的。” “那‘一假’是什么?他并不是单纯的想要做些事情赎罪,而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 “不。” 陈乞生起身走到精舍密室的窗边,眼眸中倒映出上饶道宫的残骸废墟,“这一假,是赵衍龙并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 “有可能,否则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冒如此大的风险联系你。”袁明妃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袁姐,龙虎山派出的道官现在在什么地方?”陈乞生突然问道。 “目前临时驻扎在城北苍松观。” 袁明妃说道:“根据邹四九探查的情报,这一批道官的领头之人,你可能会认识。” “谁?” “现任的龙虎山天师府提举署监院兼斗部主官,阳宗。” 陈乞生仰头望向天空,双目直视着逐渐偏西的日头,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我跟他,确实是很熟悉。” “一名地仙前五十位的顶尖道四,两名疑似道三的封存天师,外加一群龙虎九部的精锐老李,看来这次你算是彻底惹怒那位大天师了,居然派出这么豪华的阵容来诛杀你这个武序邪魔。” 马王爷分析道:“上饶、玉山、弋阳、贵溪、永丰,广信府这块人口基本盘内一共五县。上饶是阳宗带队,张崇源将他推出来,很明显就是个诱饵,身边至少得有一名道三吧?永丰县沈笠已经试出来了,是三名龙虎九部的主官。贵溪又是龙虎山的山门所在,是张崇源亲自坐镇。” “那照这么看来,玉山和弋阳这两个地方,要么是一名道三在埋伏,要么是那个名为张清羽的玄坛殿监院了?” “没看出来啊,马爷,你什么时候脑子变得这么好使了?” 一株山巅青松,李钧站在树冠之上,俯瞰着山下的弋阳县城,嘴里打趣说道。 “男人行走江湖,靠脸只能吃一时,有勇有谋才能吃一世。马爷我平时只不过是懒得去动脑,真要认真起来,袁明妃都得甘拜下风。” “这么厉害?” “那是当然。” “那比起张峰岳如何?我可是稀里糊涂帮他打了不少次白工,现在想起来依旧恨得牙痒痒。” 李钧揶揄道:“要不您老帮我阴他一次?” “什么阴一次?这就是你小子的不对了,他张峰岳什么年龄?快两百岁的老古董了!你没事跟他计较什么?懂不懂什么叫尊老爱幼,吃亏是福?” 马王爷哼了一声:“你小子少在这儿调侃人,你也就是武序,你要是明鬼,就知道马爷我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风云人物了。” “知道,雄鹰一样的男人嘛。” 李钧笑道:“那要不要赌一次,现在玉山城里是张清羽,还是那名‘希字辈’的道三?” “赌什么?” “谁输谁付钱?” “行啊,没问题。正好有段时间没去实操了,我这一身惊天泣鬼神的技艺恐怕都有些生疏了,正要去重新温习温习。” “你年龄大,你先选。” “我选张清羽!” “确定?” “确定。” “那你就等着给钱吧!” 李钧哈哈一笑,双臂张开,从山巅一跃而下。 “什么意思?你小子是不是早就有情报了,在这儿阴我老人家是吧?” 气急败坏的喊声冲出盔中红眼,飘散在鼓噪的狂风之中。 (本章完) 第548章 魔威滔天(三) 玉山县位于广信府东北。 这里最出名的产业便是构筑各种黄粱梦境,甚至在整个大明帝国都享有盛名。 无论是专门为有钱人服务的高品质订制梦境,还是各种小作坊出产的劣质产物,无论你是想体验王侯将相,还是想纵横江湖,哪怕是成佛作祖,在这里都能得到满足。 甚至连某些对自己黄粱佛国要求特别高的佛序都会悄悄来这里,邀请技艺精湛的师傅为自己构筑佛国细节。 当然,这些光头的邀请方式一般不费钱,而是请对方的项上人头挪个位置。 因此玉山县可以说是龙虎山最重要的钱袋子之一。 此刻天色已经入夜,玉山县的绝大部分百姓已经开启了属于他们的夜生活,链接入龙虎山的黄粱洞天之中修习道法。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一队队往复巡逻的黄巾力士,脚步整齐划一,镶嵌在面门中符篆泛着红光,肃杀之中带着一丝瘆人的诡异。 在一支负责北城区的巡逻小队中,操控黄巾力士的两名龙虎山道序走在后方压阵,其中一名叫阳森的年轻道士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隶属于龙虎九部中‘者部’的他,本以为这次跟随部门主官下山,会是一场惊险刺激的诛魔之旅,就算自己没资格参与捕杀,起码也能瞻仰一番宗门仙人的伟岸英姿。 可没想到,他们来到玉山县后,却干起了曾经属于府衙戍卫的事情,昼夜在城中巡逻,简直无趣到了极致。 每每想到这些,就让阳森满肚子都是牢骚。 “阳火师兄,我们还要在玉山城呆多久啊?” 阳森口中的师兄是一名气质沉稳的中年道人,同样也是‘者部’道序。 “什么时候能将那头邪魔剿灭,自然什么时候回山。” “可那个李钧到现在也没有露头啊?” 阳森不满道:“他会不会已经逃出广信府了?” “不久前永丰县遇袭的消息,你不知道?”中年道人瞥了他一眼。 “当然知道了,我还专门申请查看了当时交战的浮光掠影。可上面不是说袭击者并不是李钧,而是一個叫沈笠的武序吗?” 阳火淡淡道:“谁给你说我们这次要剿灭的邪魔只有李钧一个?团伙作案懂不懂?那些人现在肯定还在广信府,只是他们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隐匿了行踪,我们的天轨星辰暂时找不到他们罢了。” “这还不是都怪白玉京里的其他宗门的道序,要不是他们落井下石,趁机狮子大开口,我们早就调动‘北斗’‘荧惑’那种高级别的天轨星辰了,到时候还怕找不到那几个藏头露尾的小丑?” “慎言!” 阳火低喝一声:“白玉京里的仙师也是你我是能够议论的?你入山修行的年头也不短了,怎么还是这么没规矩?” “师兄教训的是。” 阳森连连讪笑,挠了挠头道:“不过我这也是出于义愤嘛,毕竟大家都是道序,这种时候他们不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扯我们的后腿,我真是想不明白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师弟你能有这份为宗门考虑的心是好事。” 阳火叹口气道:“不过像天轨星辰这种特殊的道祖法器,并不是哪一山一家的私有,而是归属于白玉京管辖,是整个道序的共同财产,如果不设定权限门槛和使用次数,人人都能随意调动的话,恐怕早就损耗殆尽了,到时候整个道序都要面临不小的麻烦。” “原来是这样。” 同为龙虎山道序,阳火说的这些事情阳森早就知道了,不过他还是十分配合的露出了恍然大悟的事情。 会一些察言观色的阳森在看到自家师兄表情稍缓之后,试探着问道:“师兄,反正现在左右没事,要不你给我讲讲这群邪魔的根脚?” “到底还是太年轻啊,还不是知道自己现在面临的处境是多么危险。” 心思沉重的阳火如是想着,虽然他现在半句话都不想多说,只想早点结束巡逻返回道宫。 但毕竟是同门师弟,而且还被分在了一起共事,阳火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点醒对方,免得粗心大意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候牵连自己可就不好了。 念及至此,阳火点了点头,问道:“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阳森精神一震,连忙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我知道领头的人叫李钧,是一个独行武四,以前在倭区当过锦衣卫,听说身边还有一具叫马王爷的墨甲。至于其他更详细的情报,我现在还没有资格查看。” “当一个新派修士,不能只会通过宗门渠道了解敌人,还要学会从如何黄粱洞天中搜寻自己想要的信息,必要的时候还要学会如何伪装成其他宗门的道序,想办法从别人的手中获取,这才是一名合格的‘者部’成员。” 阳火又教训了一句,这才缓缓说道:“关于李钧,他的信息第一次出现在黄粱洞天之中,是因为他杀死了一个名叫余寇的青城山道序。根据我们的分析,余寇当时是打算将李钧培养成夺舍的炉鼎,转为老派修士。” “我记得青城山不是在很早以前就宣布放弃了老派修士了吗?怎么他们还有人想走这条路?”阳森疑惑问道。 “任何人做任何事,无论是多么违反常理,背后肯定都有他自己的目的。伱如果想要看懂余寇的行为,就要结合他的身份背景和他当时的处境来看。” 阳火说道:“当年在天下分武的时候,青城山为了调动门中弟子的参战积极性,颁布了一系列奖赏规则,其中就一条获得的黄粱权限可以父死子继。所以在战后,青城山内部已经不再是掌门一个人说了算,而是几个主要大姓和多个小姓互相制衡。余寇所在的余家,就是诸多小姓之一较为弱小的存在。” “如今青城山内权利最大的修士家族,是掌握着白玉京天仙席位的良家。良家为了改变青城山内部这种现状,多年来一直在想方设法收回分散的黄粱权限。但碍于当初的规矩,他们也不好在明面上做的过于难看,可即便如此,像余家这种小家族依旧处于朝不保夕的危急状态。” “可新派修士的晋升离不开权限,余家并没有其他途径能够获取。可如果不晋升,余家手中现有的权限就成了烫手的山芋。因此余家面前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将权限以一个好价钱卖给势力更加的家族,换取别人的庇护.” “另一条就是转为老派修士,用其他方式破锁晋序!” 阳森接过话茬,不解问道:“可师兄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老派修士咱们龙虎山以前也有,据我所知,他们不一样也需要黄粱权限吗?” “这里面具体的缘由你就不用知道了。” 阳火并未就这一点进行解释,转而继续说道:“在杀死余寇之后,李钧后续做的事情你应该多少都听说了一些,一路的尸山血海,‘四山一宫’几乎都有门人弟子死在了他的手上,是真正穷凶极恶的大魔头。” “等他从倭区返回帝国本土之后,身边聚集了一批人手。其中就有.” 阳森兴冲冲开口:“我知道,有一个叫袁明妃的佛序!” “你知道的不少嘛。”阳火幽幽看了对方一眼。 阳森憨厚笑道:“我也就知道他们的名字,其他真的就不知道了。” 阳火没有责怪对方卖弄的这些小聪明,点头道:“袁明妃出身于番地佛门大昭寺,曾经的身份是一名卑贱的天女,后来从黄粱佛国之中窃回了自己的意识,逃入了老两京一十三省内。不过当她在倭区出现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佛四大黑天。其中的缘由我们还没调查清楚。” 阳森兴奋问道:“那邹四九?” “一个阴阳序中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甚至连他们内部的东皇宫都没有注意过这个人。” 阳火给出了他的评价,感慨道:“不过邹四九的运气很好,在跟随李钧之后,一身气运鼎盛如火。序列晋升势如破竹,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成为了阴阳四庄周蝶。现在东皇宫肯定已经将他纳入了重点关注的范围,不排除他们之间已经建立了某种联系。” “师兄,我听说这群硕鼠的仪轨看重的是权限后门和命格气运。后者听起来就十分的虚无飘渺,我一直都不太能够理解到底是什么意思,您能给我是讲讲吗?” “阳森,你悟过道吗?” 阳火并未正面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师兄你指的是洞天轮回吗?那当然有了,我现在已经积累了八十四年的轮回经验,涵盖身份有剑客、武将.” 阳森还没将他经历过的梦境身份数完,就被阳火直接打断:“不,我说的悟道是在现实世界之中进行,是对天地、道法、自我的感悟。” 阳森一脸茫然的摇着头。 作为出生在广信府的修道种子,阳森自小便成长在浓厚的道序氛围之中,对自己师兄话里提到的每个词都十分熟悉,但加上‘现实世界’这个前提后,他却又觉得自己突然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了。 天地、道法、自我,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难道不都是在黄粱梦境之中进行的吗?现实世界怎么可能做到? “我也没有过这种体验,我也只是在天师府万法宗坛举行的授道法会中听过这个概念。但是阴阳序的人却可以算到自己的气运命格,在现实世界中悟到他们的‘道’。” “算了,这些我自己都弄不明白,就不在这里误导你了。” 阳火自嘲地摇了摇头,心神微动,控制着一队黄巾力士掉转方向,朝着位于县城中央的道宫返回。 “李钧的麾下还有一个人,就是咱们曾经的师兄弟了,不过他现在已经走火入魔,不再是龙虎山道序了。” “师兄,阳玄陈乞生,他为什么敢叛出宗门?” 阳森阴阳怪气道:“在听说这件事后,我去查看了斗部的历史,他们整个部门一直以来都没有对龙虎山做出过什么像样的贡献,完全就是靠宗门在赡养他们!主官玄斗也是个无用之人,他执掌斗部以来,门徒人数越来越少,几乎全都转投到了其他部门,到最后只剩下他和陈乞生两个人,结果却是一个是贪污挪用宗门资源,一个是龙虎山现今最大的叛徒,真是一门‘豪杰’啊!” “现在的斗部已经被裁撤重组了,以后其中的成员也是新派修士。” 阳火沉声道:“不过我提醒你一句,现在斗部主官阳宗的身份可不一般,兼任着天师府提举署的监院,你要是惹上他,连咱们主官都保不住你!” “不就是大天师洒出来的诱饵吗?怕他干什么?”阳森低声嘀咕道。 阳火压着怒气道:“他现在确实是诱饵,可如果他钓完鱼之后活下来了怎么办?难道大天师不会看重他,赏赐他?” “师兄你放心,这点师弟我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阳森一脸嬉笑,两手交叉揣进道袍大袖中,看着眼前空荡无人的街道,扭头突然问道:“师兄,你说张天师他老人家真的要在广信府建立地上道国吗?” “你又打听这个干什么?”阳火蹙眉反问。 “我是广信府的本地人嘛,还有不少俗世的亲人生活,有些就生活这座玉山县。” 阳森笑道:“我听他们说,现在支撑整个玉山县的黄粱梦境生意已经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以前有儒序在的时候,他们的官员自己便会想办法组织黑市,搭建渠道外销一些利润丰厚的劣质黄粱梦境。但现在他们被赶走以后,这些渠道自然也就随之消失了。” “不止如此,有传言说新东林党很快就要对我们进行反击了,他们麾下的州府县会宣布对道序彻底封锁,我们不认宝钞,他们也不认仙元,以同样的手段反制我们” “行了。” 阳火打断了对方,语气淡漠道:“这些事情还用不着你和我来操心,宗门的天师们自然会有办法应对。” “我这也是担心会因为这些俗世杂务影响咱们的修道嘛。”阳森嘿嘿一笑。 “维持你道躯的东西龙虎山不缺,你需要的梦境轮回时长,儒序也控制不了。就算真到了撕破脸的地步,你把家人们上传入洞天就是了,这一点小事‘阵部’应该不会难为你。” 阳火有些困乏的揉了揉眉心,“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维护好玉山县的秩序,如果有道心不坚的人想在这个时候闹事,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阳森应道:“师兄放心,我手中这把飞剑从锻造好后,还没有见过血呢。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我正要拿他祭剑!” 虽然身旁的阳森还是一副毛毛躁躁的模样,但阳火觉得自己的警告对方应该还是听进去了一些。 就算不多也没关系,只要能挨过这场行动,不给自己惹祸就行。 龙虎诛魔 这种事情可是从来没有在龙虎山的基本盘内发生过啊,而且对方的身份竟然还是武序。 难道天下分武又要再次重演?或者说,这一次爆发的会是天下分道? 阳火越想越是愁眉不展,他虽然只是‘者部’麾下的一个普通道序,但多年接触情报却让他清楚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爆发争斗,那他这种人就是炮灰。 一条苦修多年的性命只配在上呈给天师的章奏中成为一个数字,甚至可能只是一个数字中的一小部分。 或许只有选择放弃现世躯体,彻底进入洞天成为一尊‘阴神’,自己才能摆脱沦为炮灰的命运。 阳火胡思乱想之间,玉山县道宫已经遥遥在望。 可就在这时候,走在前方的黄巾力士突然毫无征兆的停下了脚步。 “怎么,难道你还想伪装成黄巾力士混入我道宫?”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你进城的时候。” “天轨星辰?” “是你身上的血肉臭味。” “看来我还是小看龙虎山了啊。” “好说,下辈子投胎的时候记清楚就行。” 从前方飘来的对话声让阳火一双眼眸惊恐瞪大,下意识操控黄巾力士左右散开,就看见队伍的最前方不知何时站着一道如剑刺目的背影。 而在更远处,道宫的屋檐下,立着一名身穿紫袍的消瘦道人。 那张透着浓重暮气的苍老的面容,阳火自然认识。正是坐镇玉山城的天师府封存天师,张希寿。 “你是谁?!” 一声怒喝在耳边炸响,也如同一道惊雷在阳火心头滚动轰鸣。 “王八蛋,你自己想找死,为什么要害我?!” 无边无际的愤怒翻涌而起,阳火转头恶狠狠的盯着身旁的同伴,面容狰狞,如同要择人而噬。 一片扇形寒光扫荡而来。 在阳火的视线中,阳森斗大的头颅冲天而起,脖颈端口喷出的血水足有数尺。 如同大仇得报的喜悦刚刚升起,阳火就发现自己眼中的景象突然拔高,左右晃动之中快速变暗。 当一切即将归于混沌死寂之时,他涣散的瞳孔里映出一具古朴魁伟的暗金色甲胄和一杆雪亮如雷霆的长枪。 在道宫前,华贵威严的紫袍无风鼓噪,密密麻麻的符篆和飞剑从四面升起,篆光如鬼火,尾焰如星辰。 “众弟子,随本天君诛魔!” 咚。 阳火的头颅掉落在地,一张死寂的面容被无数蜂拥而起的斑斓的色彩照亮。 (本章完) 第549章 魔威滔天(四) “结阵!” 夜幕之下,张希寿悬停于玉山道宫上方,口衔天宪,敕告天地。 “谨遵天君法旨。” 应声如雷,一片是红黑交杂的道袍拔地而起,踏剑凌空,拱卫在张希寿左右。 汪洋般的浩瀚符篆泛起浪潮红光,激荡震鸣之间,如有实质的涟漪在夜色中荡漾开来。 李钧眼前的视线如同被人揉动一般,骤然间变得模糊一片。无边无际的大雾不知从何处而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蜂拥汇聚,转瞬间便将整个玉山道宫方圆数百丈全部淹没。 风声如虎啸龙吟,一阵耀目的金光刺透滚滚雾霾,盘踞在半空的黑色云头上赫然出现一支金甲天军! 一杆庞然大旗插在云中,红底金边,老大一个‘张’字迎风招展。 张希寿大马金刀坐进一把云椅之中,于旗下掌号中军。两名龙虎主官化为左右元帅,九部道序充当先锋大将,黄巾力士变作丁甲天兵,人人眼含煞气,神威如狱。 这一幕宛如漫天神祇降临凡尘,将孤身逆天的人间邪魔围在中央。 “这是要来一出大闹天宫啊?” 坠入幻境之中的李钧不慌不忙的轻挽右手,照胆枪尖挑出一朵枪花,暗金色的甲胄如流水般覆盖全身,一枚凶恶红眼嵌入眉间。 “那就看看今日是你们龙虎山道高一尺,还是我魔高一丈!” 砰! 长街地面猛然龟裂下沉,李钧身影冲天而起,赤色火焰缠甲升腾,在劲风中拉出一抹骇人的流光,直撞高站云端的天兵天将! “起阵!” 随着张希寿一声轻喝,金甲洪流奔涌向前,于半空中展开阵势,瞬间便与飞袭而来的焰光撞在一起。 李钧只身入阵,手中一杆长枪大开大合,手起枪落处,衣甲平过,鲜血如涌泉,朽肢如草折,尸骸如雨落。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这群由黄巾力士组成的天兵阵营竟就有了溃阵的趋势。 “诛魂!” 猎猎作响的天师大旗下,张希寿面色不改,缓缓开口。 密密麻麻的滞空符篆随着他的敕令声疯狂颤动,被激活的赤红色篆文宛如活物一般扭动不休。 正一符录,灵篆阵法·禁网! 冲杀之中的李钧耳边骤然响起滚滚雷音,似乎有一根烧红的铁棍戳进脑子中狠狠一搅! “他妈的,这是奔着马爷我来的啊!” 缠绕在甲片上的火焰突然熄灭,紧接着红眼中传出马王爷愤怒的叫骂声,强硬的语气中却依旧无法掩盖声音中透出的虚弱。 与此同时,战场外围准备已久的九部天将终于动了。 冰海、焰山、土浪、枪林. 各种属性的符篆交织混杂,饱和式的攻击近乎填满整个天空,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李钧眉头紧蹙,强忍住脑中涌起的阵阵晕眩,胸膛剧烈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 食龙虎,龙虎齐至! 蛰官法,全开! 沛然巨力在筋骨中沸腾翻涌,李钧手中照胆长枪一翻,枪身缠绕着锋劲砸下,将一座凌冽凶悍的金篆枪林悍然轰成碎片,片刻不停顺势拧身展臂,甩枪抽爆席卷而来的腥臭土浪。 道法如海竟然还是挡不住魔威滔天! 李钧在各色璀璨的光华中左冲右突,围困的天兵被翻滚的枪影搅成一块块碎肉。 铮! 枪尖挑碎一座焰山,炸开的火光之中,一柄金色巨斧突然冲出,裹着刺耳的风啸声,朝着李钧的头颅劈落! 偷袭之人赫然正是幻化为那道旗之下的左右元帅之一,龙虎九部‘列部’主官,玄启! 千钧一发之际,来不及收回枪势的李钧果断拧身甩腿,凶狠抽打在金斧侧面,撞出一声金石碰撞‘当啷’的声响。 偷袭不成的玄启顺势旋身,强行拽动被扫开的斧头兜转而回,裂纹密布的斧刃继续横扫身前,凶恶异常的势头竟是要将李钧直接从中腰斩! 铛! 李钧俯身落拳,将已经濒临破碎的道械兵器砸成四射的碎片,同时右手探出抓住长枪中段,丈余长枪立刻变作一柄五尺长剑,锋劲灌入枪头,硬生生捅穿了玄启的胸膛。 “喝啊!” 长枪贯身的玄启发出一声吃痛低吼,眸光却越发显得凶狠,不管不顾的攥紧双拳,朝着李钧面门狠狠砸下。 对方无惧生死的悍勇让李钧下意识眯起双眼,手腕拧转,锋劲炸开! 一声闷响在玄启体内传出,还在下落途中的一双拳头戛然而止,瞬间崩解成无数细碎的金沙,从李钧的肩头吹过。 可李钧却诧异发现,玄启崩解形成的金沙竟汇聚成一股股沙流,带着一股仓惶的味道朝着那杆云端道旗流去,在旗下重新凝聚出玄启的身影。 劫后余生的玄启脸带悸色,一双阴狠的目光死死盯着李钧。 “是他的道躯特殊?还是幻觉所致?” 李钧眉头微皱,这还是他杀了那么多道序以来,第一次遇见这种古怪的情况,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就在他思索间,满空的道械残骸中,一柄青色飞剑悄无声息的飘荡到李钧的身后不远处。 道旗下,紫袍天师突然冷冷一笑。 下一刻,飞剑尾端喷出寸长神光,剑身由静止转为极速,直奔李钧后心! 噗呲! 飞剑突然爆发的速度和力度都超乎了李钧的想象,尽管他已经尽力闪避,但还是没能彻底躲开张希寿的这一手偷袭,被飞剑接连接连穿透了体表的甲胄和万里关山防护的肉身,从腹部贯穿而过。 血点飘洒落地,李钧口鼻间翻涌的白色精气染上点点血色,悬停空中的身躯左右摇晃,似乎随时可能有跌落的可能。 异变到此竟还未结束! 只见李钧侧后方的空气突然一阵扭曲,皆部主官玄冥的身影浮现而出,捏着一块灵篆拍向李钧不设防的后背! 这一击若是落实,那这具墨甲的意识将彻底被镇压在核心之中,再也无法继续为虎作伥。 武夫脱甲,那就是猛虎失了爪牙,届时有的是办法慢慢炮制。 念及至此,玄冥眼中不由浮现出喜悦之色,仿佛泼天的功劳已经近在咫尺。 “真以为老子拿你们没办法?” 耳边突然响起的话音,带着浓浓的煞气,将玄冥脸上的喜气冲的干干净净。 还没等玄冥反应过来,脑海中就感觉到一股彻骨巨痛,只见他拍打向前的手臂连同掌中的灵篆被李钧转身一拳打的粉碎。 心惊胆寒的玄冥发出一声尖叫,正要如法炮制,和玄启一样化沙逃离,却蓦然间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是那具元帅甲胄,而是一身红色道袍! 自己什么时候脱离了阵法?! 玄冥心头一片茫然,紧接着无边的恐惧将他的意识全部占据。 四品大圆满内功,震虏! 四品初期内功,气盛! 两相叠加的内力点燃让李钧一身杀气势如沸水,竟将玄冥的本体从阵法幻境中冲刷而出,覆盖着甲片的五指直接扣住他的面门。 “兵解.” 玄冥心头疯狂呼喊,却被马王爷冷若寒冰的声音打消了所有求生的幻想。 “在马爷我的手中,你还想往哪儿解?” 五指铁闸般合拢,将玄冥的头颅直接捏爆。 无首的残躯被李钧扬手抛起,抬枪洞穿了玄冥藏在腹部深处的道基。 【获得精通点70点】 龙虎九部之一,皆部主官玄冥,自此身死道消。 “邪魔好胆!” 道旗之下,道人脸色铁青,自云椅中站起。 “多谢夸奖。” 尸海之中,武夫面带狞笑,震枪崩碎尸体。 四目相对,眼底竟皆是不死不休的狠辣。 大圆满的四品内功‘震虏’以及从天阙换来新武学‘气盛’,在李钧体内疯狂运转,属于独行武四薪主的压制力毫无保留的宣泄而出。 倏忽,大量天兵不断从云头栽下,在掉落的过程中身影扭曲晃动,恢复出黄巾力士的本体。 一些序位不高的九部道序此刻同样站立不稳,身上的衣着在金甲和道袍之间来回变换,随时可能从阵法中脱离。 基因形成的压制和神念构筑的阵法在李钧身前不断交锋,两条虚幻与现实形成的战线彼此碰撞磨擦出如有实质的火花,随着李钧踏空前行,不断朝着那杆道旗推进。 此刻的李钧浑身重燃一身烈焰,真真如一尊在世妖魔,直冲向负手立在云端的张希寿。 轰隆! 一道突兀划空而落的雷霆和挟裹恶风的枪尖悍然撞在一起。 电光和长枪齐齐爆碎,李钧身影前冲的身影翻滚倒飞而去,从半空重重砸进地面。 天穹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具庞大的道人虚影,呈俯视姿态,面容五官模糊一片,唯有一颗镶嵌在眉心位置的星辰璀璨夺目。 与此同时,一众在基因压制中苦苦支撑的龙虎山道序们骤然感到身上压力一轻,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 “宗门已经请动了天轨星辰贪狼,只要我们拖住这個邪魔.” 张希寿鼓舞士气的话音未完,就看到一道笼罩着白色烟气的身影从地面深坑中走了出来。 “他妈的,这颗天轨星辰甩出的雷劲儿还挺大啊。” 面带狞意的李钧啐出一口血水,血肉模糊的右手缓缓弯曲握紧,最终攥紧成拳。 只见他双膝轻弓,紧跟着如同拉满弓的箭矢一般,再次冲天而起扑向张希寿。 虽然语气不屑,但李钧心头清楚,头顶这颗天轨星辰非同一般。 不能再给它蓄力的时间了! “玄启.” 张希寿眼神漠然一片,“触犯龙虎威严的妖魔就在眼前,你还在等什么?” “是!” 站在一旁的玄启面无表情的拱手行礼,下一刻便闪身从云端冲出。 宛如实质的昂扬杀意扑面而来,寸寸崩退的阵法露出了玄启的本来面目。 散乱的道髻垂挂砸在眼前,一身残破的道袍在风中摆动,胸口位置赫然存在一个前后通透的窟窿。 “龙虎.” 玄启喉中冲出一声沙哑的嘶吼,他的眼眸中有猩红的光点朝着瞳仁处不断汇聚,一同被引动的还有半空中无数被激活的符篆和飞剑。 “不败!” 蓦然拔高的嘶吼声响彻天地,燃烧道基决死一搏的玄启拖拽着满天道械,如同一片倾倒的天幕轧向李钧。 轰! 一道粗壮无比的火柱冲天而起,翻涌的气浪裹挟着无数被烧得火红的道械碎片呈环状扩散,将玄启和李钧的身影同时淹没! 经久不散的火柱左右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边是岿然不动的金光云海,张希寿单手抓着招展的道旗,眼眸幽深如海。 一边是沦为残骸的玉山县城,连片的房屋在席卷的余波中如同纸糊的碎片被撕的粉碎,百丈内尽数化作一片焦炭。 不知过了多久,此刻一条条幸存的性命已经无力计算时间。 等照亮天空的火光终于熄灭,等无法计量的残骸灰烬被夜风吹散。 张希寿的脸色却勃然大变。 因为此刻一同散去的,还有他身周的云海和手中的道旗。 张希寿有些无所适从的虚握了几下空荡荡的手掌,一双雪白长眉紧蹙,嘴角不断抽动,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 随着两部道序的死伤殆尽,阵法的崩解只是张希寿预料之中的事情,并不值得意外。 因为他原本也没希望能靠着这点人,便将身为独行武四的李钧磨死。 曾经经历过‘天下分武’的他,比谁都清楚能将门派武序取而代之的独行武序,到底会有多么难杀。 死了多少人,他并不在乎。因为他真正的杀招,是此刻头顶蓄势待发的天轨星辰。 贪狼。 但是现在,张希寿却骇然发现自己竟无法感知到李钧的气息。 换句话说,头顶的贪狼也无法再继续锁定对方。 可李钧的身影,明明还在自己的眼前! “果然是妖魔难除啊.清羽,继续催动贪狼吧。” 张希寿轻声自语,身影从半空缓缓落向地面。 【获得精通点80点】 【剩余精通点382点】 【消耗精通点300点,气盛(四品内功)提升至大圆满】 【瞒天(内功武功)已获取】 方圆数十丈的深坑之中,李钧半身甲胄支离破碎,袒露的左边胸膛上到处都是烧灼痕迹,一片迷蒙的雾气将他的周身笼罩。 李钧抬头看着天幕上还未消散的星辰,口中自语道:“看来是要跟我继续拼命了?” (本章完) 第550章 魔威滔天(五) 整个玉山县城中央区域几乎被夷为平地,只剩下张希寿身后的玉山道宫还保存完好无损。 庞然道影依旧占据着大半个天空,明亮如月的星辰还悬浮在云层旋涡之中。 “你是一直在保留实力,还是刚刚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气息?” 从半空落下的紫袍天君站在道宫的门槛上,凝视着远处深坑中的身影。 虽然彼此相隔甚远,但张希寿的话音却清晰的传入李钧耳中。 李钧笑着回道:“我一贯都是直接弄死,还没有扮猪吃虎的习惯。” “这么说来,那你就是刚刚才完成的淬炼了?” 张希寿点了点头,语气感慨道:“技击、锻体、内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三门武功的淬炼,是独行这条路天然便如此强横霸道,还是其他序列的性命加速了你的晋升?” 李钧不置可否,说道:“老前辈眼光毒辣。” “活得久了,自然就见得多了。不过不管是哪一种,独行武序这条路都不应该存在于世间,我们容不下你。” 张希寿说话间迈开脚步,缓缓走下台阶。 在玄启搏命炸开的巨坑中,李钧裸露的皮肤被火焰烧得溃烂见骨,轻轻一动便有血水涌出,看着极为骇人。 “都到了这一步,还在说什么容不容得下的废话。那我也问问你,为什么还不逃?” 李钧右手五指缓缓握紧,手臂上碳化的皮肤霎时崩裂,露出其下正在蠕动的血肉嫩芽。暗金色的甲片从残存的墨甲部件中延展伸出,重新将他的躯体覆盖。 “如今你已经是重伤之躯,而且是道三对付武四,我为什么要逃?想逃的应该是你才对吧。” 张希寿语气平静,右手臂平举齐肩,五指伸出袖外,一抹青虹从天而降,正正落入他的手中。 剑身轻挽,寒光四射,剑尾喷洒的光点汇聚成一尾虚幻的剑穗,剑锷处‘祓魔’两个古体篆字绽出凛然神光。 三品道械,祓魔青虹。 “要说重伤,那就有些夸大其词了。而且,你的道三和我的武四也不能一概而论。” 李钧走出深坑,望着仗剑而来的道人,笑道:“伱是想拿命拖住我,让天上那个东西轰死我吧?” “算你猜对了又能如何,难道你能逃得开?” “要想拖住我就要近身而战,难道你能赢得了?” “试试不就知道了。甲子前本天君杀了不少同样淬炼三门武功的门派武四,今天就看看你这個独行武四又能比他们强出多少!” 踏。 唇枪舌剑之中道人一步落下,李钧头皮忽然感觉一阵发麻! 一双沧桑的眼眸和一点锋锐的寒光同时逼近身前,张希寿此刻爆发的速度竟然比起李钧丝毫不慢。 这把剑不能抓! 胸口贯穿的剑伤到现在还未愈合,彻骨的剧痛仍然记忆犹新,知晓这件道械厉害的李钧果断放弃了一贯空手夺刃的强硬打法,身形猛然往下一坠,避开贯刺眉心的锋芒,身形闪动至道人侧面,右拳直奔对方侧腹。 张希寿左手不慌不忙掐出法诀,没有符篆激活的嗡鸣,也没有篆体炸开的声响,一片浑浊黄光蓦然浮现道人身侧,挡在李钧的拳锋之前。 无物释术! 道三黄粱仙强悍的意识神念,已经不再需要借助符篆载体,挥手便可展现各种神异。如此手段,赫然已经与神话中的仙人无异。 砰! 拳锋如刀剑,撕开黄光的防御,可张希寿的身影已经消失原地。 李钧眸光扫向左侧,怒目撞上突兀浮现的冷眼。 道人出拳直奔面门,指骨浮现如同火篆的烈光。 轰! 一朵怒焰在李钧面门炸开,激荡的冲击将他直接掀飞出去,将一栋残屋撞塌,身影淹没在碎石残骸之中。 张希寿扬手一甩,祓魔青虹脱手化光,呼啸射向升腾的尘烟。 可奔袭的剑势却没来由在半途突然撩转而回,从袭杀骤然转为回防。 如此异变,是因为本该身陷残骸之中的李钧竟诡异出现在了张希寿的身后! 甲胄烧灼的腥味近在咫尺,道人根本没有抽身闪躲的余地,双手十指连动,五行光华在身后交织出一片无形的瑰丽壁垒。 防御刚起,一声雷鸣般的炸沸声便猛然炸开,山峦倾倒般的压迫感从身后袭来。 瑰丽壁垒阻挡不过一瞬便彻底炸碎,拳头从溃散的光影中冲出,却又被回守的飞剑挡住。 铛! 祓魔青虹的剑身被轰出一道惊人的弧度,却没有半点崩裂的迹象。 剑身回弹笔直的同时,反震的力道更是帮助道人闪电般后撤。 无法用神念来锁定气息,让张希寿只能依靠视线来对敌,这对于极度依赖神念的新派修士来说,不亚于刚刚交手便已经被斩落一条右臂。 他先前的失手和刚才的遇袭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可知道原因所在,不代表以张希寿现在的状态能够有办法弥补。 此刻他能做的,只有尽力为‘贪狼’的蓄能启动拖延时间,这也是他从始至终的想法。 陡然陷入劣势的张希寿思路依旧清晰,目光投向面前追击而来的庞然黑影。 倏忽间,一片红光罩向李钧,飘渺道音在耳边奏响,阵阵晕眩在脑中翻涌。 与此同时,又是一道明黄光芒染上躯体,骤然袭来的重压如同一座山峦压在李钧双肩。 如果道三的无物释术还能用符篆来形容的话,此刻李钧已经连中两道篆法。 正一符录,灵篆·缚魂! 正一符录,土篆·五岳! 铮! 得到一丝喘息机会的张希寿果断强行止住退势,脚尖在地面一点,祓魔青虹裹挟着道道如有实质的湍急风流,向前直刺向李钧心口。 噗呲! 锋锐无匹的剑刃毫无阻碍将李钧的手掌贯穿,可道人却没在那双眼睛中看到哪怕丁点惊惧,有的只是戾气和杀意。 故意为之? 张希寿眉头微皱,心中隐有不安,却还是舍不得放弃眼前这点来之不易的优势和心间的一丝侥幸,毅然选择转腕拧剑。 半边被削落的手掌和一片猩红血水抛洒而起。 可就是这一刻贪势,李钧抓住机会再次抢进张希寿身前,拽着一身扭曲的红黄光芒,一拳轰向道人胸口。 咚! 横剑架挡的张希寿被这股力道硬生生推着向后横移,脚下犁出两条深深沟壑,面容苍白如纸。 全开的蛰官法让李钧此刻悍勇无比,浑然不在意右手被削掉一半,跺脚震踏,落脚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身影消失在原地。 再现身之时已经在道人身后,李钧弓步顶肩,在这贴身的方寸之间撞身挑肘,技击锋劲奔涌而出,将瞬间交织构筑的瑰丽壁垒撕成碎片。 砰! 张希寿由后退转为向前横飞,如被刀剑加身,一身华贵紫袍被切割成寸寸碎布。 一身钢铁道躯裸露而出,腹部中的圆球状道基兀自飞旋,散发出阵阵白光,将每一根道纹械骨照出玉质光泽。 道序具证八身,三品缚道玉身! 横飞之中的张希寿抬眼横扫,目光所至皆是黑压压的夜色,哪里还有李钧的身影。 无可奈何的道人只能以神念释术,化为雷龙缠身而走。 两条粗壮的雷龙刚刚凝聚而出,还未来得及张牙舞爪,就被突然出现的李钧挥拳砸的粉碎。 摆脱不了纠缠的张希寿恼怒低吼一声,祓魔青虹疯狂挥动,拉开一片毫无意义的剑网,试图挡住接下来不知从何而起的进攻。 咚! 突兀而来的心跳声宛如闷雷,一股源自基因的悸动在脑中作祟,飞旋的道基不受控制的一顿,连带张希寿手上动作蓦然慢了半拍。 原本密不透风的剑光陡然一窒,紧跟着一个血肉焦黑的拳头冲撞而出! 咚! 张希寿身影砸入地面,道躯和大地同时崩开大小不一,却同样令人心惊的裂纹。 没有片刻停息,雷鸣、火光、土浪交替笼罩这片支离破碎的街区,却全都被狂风暴雨般拳影打的分崩离析! 在地面中越陷越深的张希寿眼中没有半点身陷绝境的恐慌,坚定目光越过那道鬼神般的狂暴身影,死死望着天穹上悬挂的星辰。 “张清羽,快” 怒吼声冲天而起。 像是被唤醒一般,原本静止不动的云层旋涡再次转动起来,越来越盛大的星光将整个玉山城笼罩其中。 一股吸力从天而降,拉扯着废墟中的碎石满地滚动。飞沙走石之中,一些细小的尘埃悬浮而起,随风倒卷入空。 如此诡异天相却半点没有影响到李钧,只见他一只脚死死踩住那把祓魔青虹,右腿弓步压着张希寿的胸口,拳影不断挥砸保护着道基的械骨,势如疯魔。 “如果不是被封存多年,你不会赢的这么简单.” 沙哑的话音从道基中传出,道躯上的裂纹弥漫延伸,将道人的面容五官撕扯开来。 “你逃不了了,李钧。跟你换了这条命,本天君又杀一名武序,有我们在,武序永远翻不了身!” 道人崩裂的面容露出一片狂热,癫狂的吼声久久回荡。 咔嚓! 缚道玉身彻底崩碎,祓魔青虹哀鸣阵阵。 暗金色墨甲解开着甲身状态,流水般飞速吞噬着地上的道躯和飞剑。 李钧只剩三个指头的右手捏着一团还在颤动的道基,缓缓站直了身体,抬头望向明亮一片的天顶。 此时此刻,头上是一览无垠的苍穹,万里无云,星光如海。 越来越强烈的夜风拂过残破的衣袍,穿过崩塌的房屋、掠过满地的尸骸,吹动符篆和道械的碎片,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获得精通点150点】 李钧右手缓缓攥紧,糜烂的血泥从指缝中不断滴落。 “还没吃完?马爷,要死人了。”李钧嘴角绷紧。 “跑!”红眼中崩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风声炽烈,一人一甲瞬间消散原地。 就在这一刻,星光璀璨的天幕骤然一黯,接着爆开一望无际的湛蓝,照亮整座玉山县。 轰! 一道十丈粗细的光柱伴随巨大的轰鸣声贯穿天地,一股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扩散开来,将玉山道宫撕成碎片。 刺目的明光一闪即逝,庞大的蘑菇状火光紧随而起,焰浪朝着四面八方席卷开来,炽热的温度将覆盖范围内所有事物烧成飞灰。 当被驱逐的夜色再度找到机会卷土而来,曾经繁华的玉山县中心,已经被挖出了一个丑陋无比的巨大空洞。 “看来希寿天君已经散道了啊.” 一道身影出现在这座百丈深坑的边缘。 匆匆而来的张清羽蹲下身形,白皙的手掌按上一块滚烫焦黑的碎石,血肉烧灼发出滋啦声音,一股烧焦的异味飘荡而起。 “可你为什么还没有死?为什么连‘贪狼’都没能轰死你?” 张清羽俊美的面容蓦然狰狞扭曲,眼眸中射出的狞光如同嗜血的野兽一般。 “监院.” 欲言又止的怯懦声音在身后响起。 张清羽深吸了一口气,眉宇间的戾气慢慢散开,他站起身来,落下的道袍袖口盖住焦黑的手掌。 “说。” “刚刚来的消息,上饶县苍松观遇袭” 禀报的黄衣道序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整座道观被夷为平地,死伤惨重.” “阳宗死了?” “没有,阳宗监院只是受了重伤,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他要求即刻返回宗门内疗伤。” “他回去疗伤,那水下的鱼儿谁来钓?伤的好啊,他伤的越重,对方就越是按捺不住。” 张清羽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诡异无声的笑容,“去告诉阳宗,他现在可是天师府提举署的监院,如果他走了,广信府的道官们怎么办?张天师的法旨谁来落实?” “他不能走。”张清羽摇了摇头,平静道:“不止不能走,而且还要继续留在上饶县坐镇。” “监院.我担心.” 张清羽回头望向他,“你是想说他会抗命?” 被盯得毛骨悚然的黄衣道序连忙点头。 “不会的,阳宗他永远不敢。就算我给的他是一条必死之路,他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走下去。” 张清羽微笑道:“因为这里是龙虎山。而他,是龙虎山的道序。” “谨遵监院法旨。” 黄衣道序拱手行礼,躬着身倒行退开。 “现在玉山和永丰的道宫已破,贵溪是龙虎山门所在,你们没胆量靠近。这么说来,就只剩下最后一座由张希卯镇守的弋阳道宫了。” 张清羽负手眺望着黯然无光的夜幕,口中自语道:“可若是在弋阳守株待兔,这场诛魔行动还有什么功劳可言?要是不能让崇源大天师满意,清溪师弟的死可就没价值了啊。” “而且你们又是怎么如此清楚的知道龙虎山的布防?是谁在背后给你们通风报信?” 张清羽低头看向自己满是烧灼伤痕的右手,歪头笑问道:“会是你吗?阳龙师弟” (本章完) 第551章 不修天心,修人心 龙虎山大天师张崇源突如其来的一封敕令,将张清羽紧急召回。 得到命令的张清羽片刻不敢耽搁,立刻动身赶回龙虎山山门所在的贵溪县。 一路上,张清羽便已经将这封敕令背后的原因想了个透彻。 这个时候召自己回山,无外乎就是问责罢了。 广信府下辖五县,现在除了贵溪和弋阳以外,其他三县的道宫都已经遭到了李钧等人的袭击。 虽然造成的损失对于龙虎山而言连擦破块油皮都算不上,可是这三记巴掌却是实实在在的打在了张崇源的脸上。 连辅助‘张天师’合道的大事都暂且放下,亲自出关坐镇指挥,天师府各大局署相互配合,龙虎九部精锐尽数出动,更有两名‘希’字辈底蕴天师从旁掠阵,却还是只得到这样一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惨淡局面,张崇源属实颜面扫地。 而从大局出发,如今的广信府正处于从‘儒官’向‘道官’过渡的关键时期,接二连三的遇袭各县道观死伤惨重,辖内的信众们更是人心惶惶。 虽然目前还看不出明显的动荡,但事态无疑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如果连除去龙虎山门以外的最后一县弋阳也被袭击,那对于龙虎山的威信和统治将会是一個沉重的打击。 因此,张清羽料到了张崇源会找自己,甚至敕令下达的时间比自己预料之中的还晚了一点。 按照张清羽自己的估算,张崇源应该在永丰遇袭的时候,就要向自己发难问责了。 不过敕令虽然晚了数日,但到底还是来了。 “接下来,该自己给宗门一个交代了。” 张清羽如是想到。 龙虎山天师府,提举署。 张清羽刚一进殿,便看见广信府全域地图投影浮现在大殿半空,城郭楼宇、山川草木纤毫毕现。 其中上饶、玉山、永丰三县被一片红光笼罩,旁边巴掌大的画面中放映着当地道宫的残破景象,幸存的道官们正率领着黄巾力士抓紧时间进行重建。 局势恶劣程度,一目了然。 “禀报大天师,如今三县道宫的重建工作已经全面启动,法篆局法师四十二人率领千名低级黄巾力士已经分赴各处,三日内应该就能完成重建任务。” 投影下方,法篆局监院张清礼穿着一身宽袖圆领紫袍,样貌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额头上却嵌着三道深深的皱纹,看出来因为平时思虑太多导致。 “永丰和上饶的进度可以暂缓,但玉山道宫一定要在明日内完成重建。” 一道空洞宏大的声音从高处飘荡下来。 张崇源盘坐在一块紫金蒲团上,四周霞雾缭绕,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为何独独要抓玉山县的重建? 原因很简单,玉山县产出的各种黄梁梦境是龙虎山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谨遵大天师法旨。不过弟子前面所说的三日,指的只是地面建筑群的重建恢复。” 张清礼皱着眉头,直愣愣说道:“这一次玉山县损毁严重,特别是‘贪狼’的一发天雷更是将位于道宫地下深处的黄梁主机核心‘镇坛木’打得四分五裂,大量已售出的黄梁梦境失去主机支撑,已经无法再连接进入。不少正在构筑的梦境也因此塌陷崩解,沉入了幽海之中。” “本天君要的是结果,不是听你在这里说问题。” 张崇源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怒意。 “结果就是玉山县要想恢复往日的生产,需要一段时间。具体要多久,要根据‘镇坛木’的修复进度才能确定。” “这件事不能耽搁,从天师府调配一台新的核心过去。” “玉山道宫下方的黄梁主机属于稀有的三品辅助型顶级道械,整个龙虎山拥有的数量不超过一手之数,目前其余几台都被‘张天师’调动到祖师堂辅助合道,只有一台还留在万法宗坛内.” “就调这台.” 张清礼语气平静道:“万法宗坛内的黄梁主机是用来保障龙虎洞天的稳定,维护山门道徒兵解的通道,弟子不建议挪动。” 阶上阶下两人对话,将站在大殿门边的张清羽晾在一旁不加理睬。 “照你这么说,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玉山县陷入停摆?!”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损失已经无法避免,法篆局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对损毁的‘镇坛木’进行修复。” 殿内稍微沉寂了片刻,门前却突然传来‘噗通’一声闷响。 张清礼闻声回头看去,就见玄坛殿监院张清羽长膝跪地,神情羞愧,面色发白。 年轻道人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转过身朝着阶上的身影拱手行礼。 “大天师,时间紧迫,弟子就先告退了。” “下去吧,这段时间你们法篆局多辛苦。”张崇源的声音中带着罕见的柔和。 “谨遵天师法旨。” 张清礼直起身子,朝着门外走去。 在与张清羽擦肩而过的瞬间,跪在地上的玄坛殿监院低声开口:“清礼师弟.” 咚! 一声洪大磬音突然奏响,张清羽浑身蓦然一颤,不由闭紧了嘴巴。 “刚才清礼说的那些话,你都听清楚了?” 与之前截然相反的淡漠话音在张清羽耳边响起。 “是弟子办事不力,请天君责罚。” 张清羽一声哀呼,以头抢地。 “张清羽,本君再问你,你知不知道在玉山身死道消的人是谁?”张崇源质问道。 “知道,张希寿老天师.” “在本天君刚刚入道之时,希寿天师便已经是这座天师府的监院之一,曾为龙虎山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就算在‘天下分武’中身受重伤而陷入天人五衰,依旧毅然放弃了退序延寿,将手中的权限交还宗门,封存自身道基,甘愿成为宗门底蕴。” 高耸的玉阶上霞雾涌动,一袭紫袍飘然飞落。 张崇源低头凝视着跪地的张清羽,怒声道:“这样一位功勋卓著的老天师,现在却因为你的失策枉死在了玉山县,你该当何罪?” “弟子罪该堕入‘酆都’,承受万世刀山火海轮回之苦。” 张清羽蓦然抬头,颤声道:“可分兵驻守的策略是希寿天师做主决定的,弟子曾经劝阻过他老人家,可.是弟子无能。” 张清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可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眼角余光却扫过半空中悬浮的一枚圆球状法眼。 张清羽心头清楚,此刻他与张崇源对话的这一幕,正在被上传入龙虎洞天之中。 满山道序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观看。 其实分兵驻守的命令,正是大天师张崇源亲自下达的。 这一点,此时一站一跪的两人心知肚明。 但如今三县被分头击破,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 毫无疑问,已经身死道消的张希寿便是最好的选择。 张崇源蓦然叹了口气,放缓语气道:“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单单怪罪于伱一人。是本天君低估了那群邪魔的阴狠狡诈,主责在我。” “是弟子的过错,只求天君能够再给弟子一次机会,这一次弟子必将邪魔就地正法,如若不能,甘愿散道!” 啪。 绕梁不休的誓言中,掺杂入一声轻响。 半空中悬浮的法眼,眼眸缓缓合拢。 “玉山县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崇源重新拾阶而上,迈开的脚步突然一顿,一双凤眼微眯,回头冷声问道。 “李钧已经淬炼了内功,能够将他的气机完全遮蔽,天轨星辰根本无法锁定。” 张清羽从地上站起,轻声回道:“希寿天师让我启用‘贪狼’进行覆盖打击,而他则决意牺牲自己,将李钧拖延在玉山道宫附近。” 天师重归紫金蒲团之上,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那怎么会失手?” “希寿天师被封存的时间太长,序位实力退化严重。而且在神念无法锁定的情况,他只能无奈选择跟李钧近身搏杀。‘贪狼’尚未蓄势完毕,他就已经死在了李钧的手中。” “李钧.” 张崇源咬着这个名字,眉宇间杀意凛然。 “一道天雷没能诛杀邪魔,反而轰碎了一台三品黄梁主机,打掉了本天君手中一个白玉京仙班排名六十的地仙席位,当真是魔威滔天啊!” 道四易得,但地仙稀缺。 如果说黄梁洞天是道序修炼的最佳道场,那仙班席位便是加快修炼速度的最佳辅助。 而整个白玉京内,也不过只有区区一百个地仙席位。 曾经一个递补的位置,便引动道序各方派人进入倭区争夺。 现在为了顺利调动‘贪狼’,张崇源便将一个排名六十的地仙席位拱手送人,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从希寿天师传回的画面来看,李钧虽然依旧停留在序四,但至少已经淬炼了三门武功。而且从他展现出的强度来看,根本不是同样淬炼三门武功的门派武序能够媲美” 张清羽话音顿了顿,沉声道:“李钧现在恐怕已经可以比肩主战序列的寻常序三。” “比肩?” 张崇源轻蔑道:“就算是真真正正的武三雄主,龙虎山也杀过。” “所以弟子认为现目前最为棘手的问题是如何改变我们被动挨打的处境,将他们从广信府的地界挖出来。” 张清羽缓缓道:“弟子怀疑他们身上携带有能够隐匿位置的造物,因此寻常的天轨星辰根本洞悉不穿,只有动用‘南斗天机’.” “一颗‘北斗贪狼’就需要本天君拿出一个地仙席位去换,你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去申请动用‘南斗天机’,又会是个什么价钱?” 张崇源冷笑道:“白玉京里那群人做不出雪中送炭的事情,但论到落井下石可都是个中好手,跟他们示弱,只会被狠狠撕下一大块血肉。” 张清羽试探道:“张天师他老人家拥有‘甲字天仙’的席位,可以直接调动任意天轨星辰.” “一样是群狼环伺。” 张崇源摇了摇头:“而且现在张天师正在合道的关键时刻,手里的权限不能挪动分毫。” “那只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入手了。”张清羽叹了口气。 “这就是本天君将事情交给清羽你来办的原因所在。” 张崇源垂下眼眸,柔声道:“天师府内有‘张’这个姓氏的道序不少,但论到机敏识人、处事干练,没人能赶得上你。当年你升任玄坛殿监院,正是本天君一力支持。” “大天师的恩情,弟子一直铭记在心。”张清羽抱拳拱手。 “山中无日月,一晃连你也站在了晋升序三的关隘前。” 张崇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清羽你如今在白玉京地仙内是多少席位?” 张清羽恭敬回答:“回大天师的话,地仙四十三位。” “这个位置低了,要完成三千年轮回历练时限的仪轨要求,得耗去现世近乎一百三十年的时间啊。” 张清羽躬着身子埋着头,静静等着后话。 “把这件事情办好,本天君帮你把席位往前挪一挪。进了三十以内,成就序三的机会也会大上不少。” “多谢大天师!” 张清羽的呼吸陡然急促,似要压不住心头的兴奋。 “清溪身死道消,这是我没有算到的意外,也可能是天意注定如此。” 紫金蒲团上,张崇源的表情略显萧索,也没有再用高高在上的‘天君’自称。 “如果张天师不能走出‘合道’的路,那我迟早也会面临被封存的结果。” “崇源天师.” 张清羽情不自禁惊呼出声,却被台上人扬手打断。 “道序入道、修道、合道、得道,少了任何一步,最后的结局都是散道。” 张崇源柔声道:“养儿防老,这是俗世凡人的说法,本不该存在于仙家之中。可仙路难测,在道基衰败的那天,我也需要有人护我周全。清羽,你可愿成为我张崇源的道子?” 张清羽咬紧牙关,表情泫然欲泣。 不过内心到底是真喜是假悲,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晓。 “弟子愿意护持天君长生。” “足矣!” 张崇源一声长笑,挥袖道:“退下吧。” 提举署外,天色一片阴沉,似有雷雨将落。 离开大殿的张清羽并没有着急驾鹤飞行直奔闪山下,而是漫步于山间石道,朝着玄坛殿所在走去。 事态的发展比他预想的更加顺利,现在筹码已经放上桌面,他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赢下这一局。 “参见监院大人。” 往来的道序望见张清羽纷纷侧身让路,拱手行礼。 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往日不苟言笑的监院,今天却是满脸笑意盈盈,破天荒的点头回礼。 轻车快马直入玄坛殿深处,张清羽回到自己的居所中,在房门扣拢的瞬间,他眼前的视线蓦然一暗。 视线再次亮起之时,张清羽已然置身于一座人声鼎沸的古城之中,长街两侧张灯挂彩,入目所至皆是一片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 张清羽站在一角屋檐下,望着不远处攒动的人群,一名杂耍艺人正在卖力表演着看家的手艺,引得周围阵阵惊呼。在人群外围,一张无人问津的算命摊子,体型魁梧到根本不像修道之人的邋遢汉子正翘着脑袋,乐呵呵的瞧着热闹。 “道长.” 张清羽一屁股坐到摊位前的长凳上,摊手伸出,笑问道:“能否给我算上一卦?” (本章完) 第552章 真武,赵衍龙 算命摊子上铺着一块黄布,上面摆着卦筒、龟甲、铜钱等占卜物件,摊位旁边插着一根竹竿,竿上挑着一张幡,上书“吾卦通神”四个大字。 这一堆家当看着倒是像模像样,可就是这位算命先生的卖相实在太过差强人意。壮硕的身影将一件灰扑扑的破烂道袍挤的满满当当,两根袖管更是被肌肉撑的鼓鼓囊囊,似乎稍稍弯臂便能将衣衫撑爆。 配上那一脸的络腮胡子,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卜算高人,不如说是一个走南闯北的草莽汉子。 就这副尊荣,这个算命摊子无人问津也是情理之中。 “这位先生,您是测字还是看相?” 人群里的卖艺杂耍正演到精彩纷呈的时候,大石碎胸口、西瓜换人头、口喷火、鼻蹿烟,道人意犹未尽的收回张望的目光,冲着张清羽露出一个豪放的笑容。 “先看手相。” “没问题。” 道人伸出一只蒲扇大手抓住张清羽宛如白玉的手掌,左右摆弄,上下打量,甚至连指甲盖都瞅了半晌。 “啧先生,您最近的运势可不太好啊。” 张清羽笑问道:“此话怎讲?” “从这掌纹来看,您近期的处境可谓是危机四伏,凶险暗藏。可奇怪的是本该一路走低的运势却又诡异旺盛昂扬,这种情况无异于冷水入烈油,要么大富大贵,要么大凶大险啊!” “那我该如何逢凶化吉?”张清羽淡淡问道。 “难,难啊。” 魁梧道人苦着脸解释道:“像您这么吊诡的情况,说句实话,贫道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碰见。” “道长你只是说困难,并没有说是无解,说明办法还是有的,对吧?” “先生果然非寻常人,一语中的!不错,办法是有,不过就是” 魁梧道人说话间偷摸看了眼张清源的脸色,见对方神情平静淡定,似乎半点没被自己的话术唬住,顿时了然眼前之人并不是不谙世事的雏儿,果断话锋一转。 “这修道的人最是注重‘承负’二字,如此偌大一座襄阳府,您能找上贫道,这便是你我二人承下了善缘。即便此刻贫道选择袖手旁观,同样也是‘沾’了因,‘负’了缘,难逃一劫。因此先生大可放心,贫道就算使出毕生所学,也一定会帮您改运。” 张清羽点头笑道:“道长大义。” 好一条滑溜儿的游鱼,居然还不咬钩! 魁梧道人有些沉不住气,一咬牙继续说道:“改运的办法是有,但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这.” “只要能破解灾厄,钱不是问题。” “先生又一语中的,贫道敬佩,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出在‘钱’这個字上。” 魁梧道人神情一震,急忙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语气平缓道:“钱即是财,也就是贪,此是六欲之首,万恶之源,不除难以解厄。而运道上善当为水,这‘钱财’在民间又被称之为‘阿堵物’,不除便不通,不通则无法做到‘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的境界,自然也就不能逢凶化吉。” 这一番佛道儒三教混杂的古怪说辞,东拼西凑,颠三倒四,在张清羽听来简直是狗屁不通。 可他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不屑,神情郑重问道:“这次是道长一语中的,在下最近便是饱受困扰,不知道如何是好。希望道长能为我解惑。” “一句话,钱比刀,更杀人。” 魁梧道人故作高深的摇晃着脑袋,“只要先生愿意放弃这如同过眼云烟的荣华富贵,自然就能避开逐钱财而来的无数凶险,在危急之中寻得一线平安。” “所以我应该辞去监院的职务,归隐洞天之中,才能保住性命。” 张清羽收回放在摊面上的手掌,笼进袖中,望着面色呆滞的魁梧道人,笑道:“是这个意思吗?阳龙师弟。” 一瞬间,原本喧闹的街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杂耍的艺人收了技艺,看戏的路人停了掌声,卖货的商贩不再吆喝,嬉闹的孩童收敛笑意,原本各做各的百姓,都停下了原本做的事,齐刷刷地看向了张清羽。 张清羽对这一切视若无睹,静静坐在长凳上。 如同蔽障破开,魁梧道人充斥疑惑的眼中逐渐显现清明。 “阳龙不知是监院大驾光临,还望监院恕罪。” 从扮演中醒来的阳龙,长身而起,朝着张清羽躬身拱手。 “无妨,你还在轮回中,当然认不出我。反倒是我不请自来,没有经过允许便擅自链接进入洞天,还请师弟不要见怪。” 张清羽抬手示意阳龙坐下。 “玄坛殿身负巡视龙虎门人的职责,可以随意进入任何弟子的黄梁洞天,这是宗门的规矩,我怎么敢责怪监院。” 阳龙连说‘不敢’,坐下后恭敬问道:“不知道监院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听法篆局的人说师弟你实力恢复的很慢,所以专门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张清羽正色道:“是不是法篆局的人故意为难,随意拿些劣质的道基糊弄搪塞你?” “让监院担心了。没有人为难,只是我自身的资质太过于驽钝,始终不能适应新的道基,所以一直没能恢复实力。” 阳龙连忙道:“不过监院您放心,只要再给我现世三天的时间,最多五天,我恢复基本的释术能力后立马下山去上饶县报到。” “放心,我不是来催促你下山的。” 张清羽笑了笑,“我看师弟你刚才的扮演很投入,唯一可惜的就是还维持着本体原貌。不舍去皮囊,这历练的效果可会弱上不少啊。” “监院教训的是,以后我一定注意。” 阳龙话音顿了顿,脸上流露出惶恐的神色,不安道:“刚才为监院算命,肯定说了些不着调的胡话,请监院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我倒是觉得师弟你算得挺准,跟我目前的处境相差不多。” 张清羽哈哈一笑,“舍富贵,避凶险,其中大有深意啊。” “都是些拿来骗人的江湖话术罢了,当不得真。”阳龙连连摆手。 “江湖话术.这是个什么门道?师弟伱说来听听。”张清羽饶有兴趣问道。 一阵寒暄之后,对方依旧没有半点离开的打算,反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挑起些莫名其妙的话题,行事作风和阳龙印象之中大相径庭,让他有些弄不清张清羽到底想干什么。 “像监院您这般拥有地仙席位的尊贵人物,就算在大明帝国的神话中已经也是当之无愧的神仙了。因此在梦境轮回肯定也很少会想到体验算命先生这种招摇撞骗的江湖身份,不了解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腌臜东西也是正常。” 阳龙神色如常,笑着解释道:“这些把摊子支在闹市里给人算命的道士,十个里面恐怕有九个半都是没学过正儿八经道法的人,基本上就靠着一张尖牙利嘴招摇撞骗。能来算命的,多半也是遇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女人大半是‘怨’,男人九成是‘痴’,就算是问心无愧的磊落之人,只要是不顺心,用一个‘凶’多少也能沾点边。所以这算命,与其说是算,不如说是套,只要将对方心里的恐惧套出来,也就能唬住普通人了。” “那如果对方身上真有灾厄,又如何化解?” “花钱就是化解。俗话说破财免灾,只要让他破了财,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免了灾。” 张清羽疑惑问道:“可别人要是发现上当受骗了,难道不会上门来兴师问罪?” 阳龙单手托起面前的摊子,笑道:“算命先生常常自诩喜爱‘云游四方’,原因可不是什么为了周济四方苦难,而是为了跑路。” “有趣。” 张清羽抚掌大笑。 “不过这个行当在毅宗皇帝划定三教九流十二条序列之后,就几乎绝迹了,原因无他,坏了道序和阴阳序的名声。” “阴阳序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可言,一群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张清羽奇怪问道:“那师弟你又是怎么想到要在黄梁梦境之中体验这种身份?” “我手里的权限不多,不能长时间在宗门的洞天中轮回,所以耍了点小聪明,将自己的洞天营造成了这副模样,想着随时随地都能磨砺自己的精神意志,能多攒一点时限是一点。直到定了型以后才发现自己误入歧途,只能根据洞天的现状带入一些符合情景的身份。” 阳龙面露羞愧道:“不瞒监院您说,除了这算命先生,就连那变戏法的杂耍艺人我都试过。” “你这座洞天的构建,倒是别出机杼啊。” 张清羽环顾四周,僵立不动的人群此刻都恢复了正常,定格的热闹再次流动起来。 “都是黄梁鬼?” “监院慧眼。小把戏罢了。” “这种构筑方式,以前也有新派修士尝试过,可因为消耗实在太大,都放弃了。” 张清羽转头看向阳龙,语气平淡道:“所以你吃里扒外,就是为了维持这座洞天?” 轰隆! 古城上空掠过一道惊雷,一股潮湿的冷风穿街而过。 欢声笑语陡然变为惊声呼喊,人群轰然散开,躲避这即将到来的倾盆大雨。 “监院,您这话从何处说起?”阳龙语气生硬,勉强笑道。 “上饶县的事情,你实在太不小心了。” 张清羽把玩着摊面上一块龟甲,轻声笑道:“以你的谋略和能力,应该知道玄坛殿迟早会注意到伍道士这条线,他们可都是龙虎山的信徒,用的也都是法篆局制作的灵窍,只要你链接过,那痕迹可不容易擦掉啊。” 张清羽问道:“我很好奇,你跟陈乞生到底是什么关系?竟然值得你冒这么大风险向他透露消息?” “难怪今日会演上了算命先生,原来难道一劫的是我自己。” 事到如今,阳龙也没有再伪装的必要,抬头揉了揉紧蹙的眉头,笑道:“我跟他啊,是师兄弟关系。” “和一个叛徒称兄道弟,这可就是阳龙你的不对了。” 张清羽语气渐冷:“你知道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让宗门蒙受了多大的损失吗?崇源大天师很生气,要是他老人家知晓你也当了叛徒,届时你想死个痛快,恐怕都是奢望。” “监院你的胆量同样也不小啊。” 阳龙平静笑道:“你应该早就抓到我的把柄了吧?您不禀报宗门,反而孤身一人进入我的洞天,看样子难不成是想跟我作笔交易?” “阳龙你是个聪明人,只要你帮我抓住李钧和陈乞生,不止无过,反而为宗门立下了大功。到时论功行赏,一个地仙席位唾手可得。” 阳龙不为所动:“监院你都抓不到的人,现在要求我帮你抓,是不是有些太为难我了?” “难不难,你心里清楚。” 张清羽冷声道:“阳龙,你可是个惜命的人,千万不要自误啊。” “监院您对我了解很深啊,连我惜命这个坏习惯都知道。” 阳龙两条粗壮的手臂环抱身前,腰背挺直,居高临下睥睨身前。 “天师府里姓‘张’的人不少,自然免不了有些蠢货。张清律是一个,张清圣也是一个。他们不知道你在倭区玩了什么把戏,我却看的清清楚楚。” 张清羽笑了笑:“而且我还知道你更多、更重要的秘密。” “说来听听,万一我真就怕了呢?” 阳龙的态度让张清羽不由皱紧了双眉,低声喝道:“阳龙,你要是不识抬举,这座洞天里的武当山道序亡魂全都要灰飞烟灭!” 轰隆! 雷声再起,白光照亮阳龙乍然剧变的脸色。 “你怎么会知道.”阳龙脱口而出。 “张清律是张家人,你却在倭区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害得他身死道消,用他的命换自己升入天师府,这是露了祸心。陈乞生叛出龙虎山后就是一个纯粹的老派道序,你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帮他,这是露了诡迹。” 张清羽盯着默然的阳龙,冷笑道:“阳龙,你装出一副怕死的样子,却做了太多不怕死的事情啊。” “确实露了太多马脚,看来师傅说的对,我确实不是一个适合修道的人啊。” 阳龙苦笑连连,仰天长叹一声。 “当年武当山被连根拔起,留下你们这些人充当‘祭堂’,做一些收敛尸骨的无用功。” 张清羽正色道:“藏了这么多年,你也算对武当山仁至义尽了。你帮我找出李钧的藏身地,我帮你摆脱这些孤魂野鬼,成为一名真真正正的龙虎山道序,如何?” “我为什么要做你龙虎山的道序?你又哪来的包天狗胆,敢说我的师兄弟们是孤魂野鬼?” 阳龙粗犷的面容上露出讥讽的冷笑。 骤然轰鸣的大雨笼罩整座襄阳古城,街头巷尾中缓缓显露出道道身影。 这些人有贩夫、也有走卒,有气息凶悍的江湖人士,也有老实巴交的小老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可等他们走入雨中之后,却化为一名名身穿雪白衣袍的道人,衣襟袖口用金线绣着‘真武’二字,虽是赤手空拳在雨中肃立,却交织出一股冲天而起的悍勇气焰和冷冽杀机。 咔嚓。 张清羽捏碎手中的龟甲,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 “赵衍龙,就凭你也敢在本监院面前造次?” 话音落地,不属于这方世界的道道金色天光刺破乌云。 一具具金甲神将从天而落,刀枪颤震,其音宛如虎啸龙吟。 “甲子前,你们五家围杀武当。是今天你我二人放单,我来教教你‘造次’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暴雨长街,人神两端。 杀声震天。 (本章完) 第553章 无情无义事,有情有义人 繁华被夜雨驱散,雨声又被喊杀掩盖。 甲胄和白袍摆荡,拳风和刀光碰撞。 惨叫、嘶嚎、怒吼、碰撞的声音同时在暴雨中响起。 混乱一片的街头,一名武当道序极其悍勇的撞入敌群之中,以一己之力独战四名围拢的金甲天兵。 不过短短瞬间,湿滑的地面便洒满崩碎的甲片,一袭白衣同样也被鲜血透染。可即便是如此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惨烈境地,战局之中依旧缄默如故,只有刀刃撕开血肉的裂响和尸体倒地的闷响。 三名由张清羽权限幻化而成的天兵先后被轰碎了身体,可还没等浑身挂满伤口的武当道序喘口气,地上横陈的尸体就被一名身形更加魁梧威严的天将抬脚踢开,手中长刀轮圆,照头劈来。 千钧一发,只见这名武当道序脚尖一碾一挑,将一把长剑捞入手中,以攻代守,迎刀就劈。 铿锵脆鸣炸响,激荡的风声撕开连绵的雨幕。 吃不住力的武当道序狼狈后退,手中剑从中被劈断,胸腔如同拉风箱一般剧烈起伏,伤口涌出的血水在衣袍上再挂一层刺目的猩红。 “龙虎山” 陷入绝境的武当道序发出一声嘶哑的嘶吼,眼眸之中不见半点惧色,毅然踏步前冲,任凭天将的长刀洞穿自己的心脏,并指如刀的右手极其凶悍地捅进了对方颌下盔甲的缝隙之中。 金甲天将的整个脑子搅成稀烂的同时,他的心口也成了前后通透的窟窿。 噗通。 天将的尸体摔入泥水之中,散成一片迷蒙的金色光点。 “都是些废物。” 白袍已成血衣的武当道序立在原地,垂落的头颅传出一声轻蔑的笑骂。 突然间,连雨水都浇打不灭的火光从他的脚下燃起,转眼将整个身体付之一炬,化成飞灰散去。 此时此刻,在长街各处,诸如此类的画面随处可见。 神灵崩解的光点和道人身死的灰烬齐齐随风掠动,彼此泾渭分明,飞向那个算命的摊位。 “虽然这里是你构筑的洞天,但你没有入白玉京仙班,永远不明白‘地仙’这两个字在黄粱梦境之中的份量有多重。” 摊位前,两人四目相对。 张清羽微微一笑:“赵衍龙,螳臂当车只是自取其辱,你现在放弃抵抗,还来得及。” 赵衍龙嘴角绷紧,视线的余光扫过远处一道道接连被烧成灰烬的武当山魂灵,脸色越发冷硬难看。 “当年围剿武当的那一战,我并没有参与,我手上也从没有沾染过你们武当道序的血,所以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非要生死相见的血海深仇。相反,如果你愿意跟我合作,在事成之后,我可以私下送你一批干净的道序,让你的这些师兄弟们进行夺舍,重新回到现世之中。如何?” “张清羽,伱这些废话还是省省吧。” 赵衍龙轻蔑道:“夺舍是你们这些新派修士才会做的龌蹉事情,我们武当道序从不屑为之。” “你难道不是通过夺舍的方式,改头换面潜入的龙虎山?在活命面前,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而你之所以没有采用夺舍的方式复活这些武当幽魂,也不过是因为夺舍会让他们失去引以为傲的老派修士身份,我说的对吧?” 张清羽不留半点颜面,直接挑破了真相。 “不过你的担忧,现在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张清羽目光牢牢盯着赵衍龙的眼睛,说道:“你很清楚,陈乞生不过是龙虎山一個失败的试验品,连他都能在阴差阳错间晋升成为老派道四人仙主,足以说明在道序的基因之中还藏有你们老派修士的一线生机。同样的,这些武当幽魂在夺舍转生之后,一样还有恢复老派身份的希望。” “你先前之所以甘愿冒着被暴露的风险去帮陈乞生,不也是想跟他结下善缘,从他身上找到复活你这些师兄弟们的办法?” 张清羽笑道:“有我帮你,你成功的机会更大。” 赵衍龙默然不语,脸上复杂的表情却将他动摇的心绪袒露的一干二净。 “赵师弟,我没有半点轻视你的意思,只是以你目前的实力和权限,构筑出的这座洞天的幅员面积能有多大?时间长度又能维持多少年?对权限的消耗又有多大?这些你应该很清楚。” “你现在是龙虎山道序,如果没有我的帮助,根本不可能从天师府得到太多的权限,充其量只是一个九部主官的低位地仙,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从你设计陷害张清律这件事,能看得出来你也不甘心一辈子去当一座活坟墓。就算你愿意,难道你想看着这些师兄弟一遍遍重复自己短暂的人生,做生不如死的黄粱鬼?” 张清羽洞若观火,将赵衍龙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暗中悄然放缓了金甲天兵们的围杀力度,趁热打铁劝说。 “人又如何,鬼又如何?” 赵衍龙声音低沉:“我” “说的好!那新又如何,老又如何?都是殊途同归,不过都是为了求得长生罢了。既然如此,赵师弟你又何必深陷昔日的仇恨,痴迷不悟?” 张清羽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正色道:“武当全真和龙虎正一作为曾经道门的两大祖庭,千年来关于道家第一派别正宗之争就没有停过。在序列未显的时候,两家就因理念不同而互相仇视,你们武当全真将正一派不忌饮酒、不持荤戒、不禁婚嫁的规矩斥为‘乱道’,认为修真养性才是道家修炼唯一正道,除情去欲,识心见性,使心地清静,才能返朴归真。” “可在毅宗皇帝定下序列之后,这些理念的差别还重要吗?根本不重要,因为真正决定修炼方向的是基因!千年的争斗现在回头看去,不过是人心在作祟。” 张清羽继续说道:“黄粱梦境建立之后,新派修士舍肉取灵,借助梦境轮回淬炼神魂体魄,修行一日千里。老派选择灵肉双修,修炼速度虽然慢,但是实力强横远超同阶的新派,甚至能够和武序一较高下。至此道门的两条路径算是各有千秋,百花齐放本来也才是一条序列兴旺的标志。” “可你知不知道,当年在老派道序之中,有人在暗地里研究开发如何掠夺吞噬新派神念的技术法门?甚至勾结与道序水火不容的阴阳序,用黄粱权限换取对方的协助?” 赵衍龙怒道:“难道不是你们新派觊觎老派的道基,想要借此弥补自身走火入魔的缺点?” “一个巴掌拍不响。” 张清羽语气肃穆道:“所以我想告诉你,你身上这些放不下的宗门仇怨,说穿了只不过是一场利益的争夺,和千年前一样,也是人心作祟,这才是当年道门内乱的真相!你能说这其中是谁对,是谁错?不能,因为这就是一件‘你不杀我,我就杀你’的事情,对和错无从说起,有的只是输和赢、胜和败。” “本是无情无义事,你又何必去做有情有义人?” 振聋发聩的声音回荡在长街之上。 与此同时,周遭不过稍稍缓和的战局蓦然间再次激烈起来。 数不清的黑色灰烬弥漫在空中,挡住了头顶的月光,却挡不住同门身前的刀光。 这些武当道序都是在濒死之时被上传进入的洞天,数十年的时间让他们的神魂体魄已不复当年的强度,根本杀不完眼前这些天兵天将。 在黄粱梦境之中,权限才是最根本,也是最强大的武器。 张清羽作为白玉京内的高位地仙,手中掌握的权限根本不是赵衍龙能够比拟的。 赵衍龙能够支撑到现在,除了有对方故意放水的原因在其中,依仗的不过只有洞天的些许主场优势和武当英灵的悍不畏死。 一声声以命换命的嘶吼,一声声饱含恨意的怒骂,还有张清羽一句句抽筋拆骨的追问,让赵衍龙感觉浑身血液滚动如泵,一股股热流冲击着脑海,浑身颤栗不止。 “我可以再退一步,放过陈乞生。这样你就算不相信我会帮你,你也可以自己从他身上寻找答案。至于李钧,他只是一个外人,更是与你们武当真正有血仇的敌人,你出卖他,合情合理。” 张清羽语气真挚道:“赵师弟,好好为你自己想想吧,当年武当将你们当成活坟墓来收敛这些同门的神魂,不过是用宗门大义绑架了你们,说是为了留下一丝希望,可实际上却害了你的一生,你觉得值吗?这样的日子你难道还没过够吗?” “我” 赵衍龙欲言又止,面色一片颓败,眼眸之中满是挣扎犹豫。 “恨与仇,新与旧,都是过眼云烟,只有活着才是道门真意。跟我合作,你能活,你们这些师兄们也能活。相信我,他们不会埋怨你,只会感激你给了他们重活一世的机会。” 张清羽嘴上不断劝解,暗中却在调动权限,以天兵天将的形式继续入侵这方洞天,剿杀所剩不多的武当英灵。 一面是杀人,一面是诛心。 双管齐下,不断崩解着赵衍龙的心神。 就在这位天师府玄坛殿监院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时,却有一道钟声却突兀洞穿夜色,从遥远处传来。 咚。 钟声初时微如轻风扣窗,继而便如暴雨打瓦,最终如雷霆滚滚,响彻整座古城。 “哈哈哈哈.” 有大笑声在近处响起,赵衍龙脸色蓦然一变,转头看去。 金甲天神组成的浪潮占据了长街大半,被在中央的些许红点,是一名名搏杀至山穷水尽的武当英灵。 象征着神魂燃尽的火焰缠绕着他们的身体,灼烧出无惧生死的血勇和酣畅淋漓的大笑,再次扑向周围面无表情的天兵天将。 “武当门徒衍运,今日再杀龙虎贼寇,爽快!” “武当门徒衍乾,生前只拜真武,死后同样只拜真武!” “去你娘的新派修士!我衍势跟你们势不两立!” 炽烈的火光中,道道身影散成飞灰,只剩下刺在衣袍上的‘真武’二字没被烧毁,随风飘荡在半空中,熠熠生辉。 辉光刺的赵衍龙面色发白,眼眸发红,原本紧皱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 “一群孤魂野鬼,坏我大事。” 张清羽暗中怒骂,心头一动,天兵天将手中刀枪顿起寒光,将这些恼人的辉光小字全部搅成粉碎。 “赵师弟,可别让这些” 张清羽话还没说完,就要鼓噪的劲风压回了口中。 他的身影连同屁股下的条凳一同向后倒滑,让开直奔面门的一记重拳。 “不知死活!” 费尽唇舌说了这么多,眼看就要得手之时,却让几头孤魂野鬼搅的前功尽弃,哪怕张清羽城府再深,此刻也忍不住勃然大怒,眼中戾气翻涌。 “武当门徒,不肖弟子衍龙” 赵衍龙长身而起,脊背挺拔,脸上不见刚才的颓然和挣扎。 “刚才听这个龙虎山的王八蛋废话这么多,是师弟我的错,诸位师兄切莫生气,你们先行一步,师弟我随后就来!” 朗朗笑声之中,弥散的灰烬从四面汇聚而来,如同一块帷幕升向天空,遮蔽天月。 骤然失去了敌人的金甲天神们齐齐抬头,动作和张清羽却是一般无二,望向头顶幽暗如海的天穹。 哗啦啦. 海浪涌动的阵阵声响不知从何处而起。 “赵衍龙,你想干什么?!” 张清羽脸色猛然剧变,厉声喝道,话音中满是惊慌失措。 “人和鬼,不过是一线之差。有寄托是人,没寄托那是鬼。武当虽然消散在了现世,可真武却常驻在我心头,所以我们不是什么孤魂野鬼。” 赵衍龙转头凝视对方,冷笑道:“输和赢、胜与败?张清羽,告诉你,我武当还没有输,我赵衍龙也还没有败!” 话音落地,无数金甲天神轰然炸碎,化成漫天金点。 张清羽此刻终于恍然,赵衍龙是要彻底封闭这方黄粱洞天,拽着自己沉入无边幽海! “敬酒不吃吃罚酒,赵衍龙逃不了的,就算你沉入幽海,本监院也能将你再捞出来。到时候等着你的只有‘酆都’,只有永无休止的折磨!” “师兄们说的没错,你们新派只会放屁,不会杀人。” 赵衍龙笑容轻蔑,身影闪现在张清羽面前,伸出五指直抓对方的衣领。 可张清羽的身影却如水中倒影,在赵衍龙的五指间扭曲晃动,随即消散无踪。 “哎” 赵衍龙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权限的差距让他即便是采取了封闭洞天这种换命的方式,也依旧挡不住张清羽的抽身逃离。 哗啦啦. 耳边的海浪声越来越响,整个洞天的光线也越发黯淡,似乎即将坠入无边的永夜。 环顾了一眼繁华不再、空空荡荡的襄阳城,赵衍龙不再停留,抬脚朝着城外走去。 穿过街巷,两侧的房屋招牌褪去本来的颜色,一应事物全部沦为灰白,如同一线浪潮在他的身后不停追赶。 赵衍龙的脚步越发急促,最后发足狂奔。 城外的青山上,一间白墙黑瓦的朴素道观藏身在一片片桃树之中。 等赵衍龙奔到大殿前,早已经气喘吁吁,浑身汗如雨下。 道观内同样空荡无人,略显寒酸简陋的主殿内只有一尊常人体型一般大小的道人雕像,孤零零的屹立在神台上,面前的香炉中插着一根已经快要燃完的檀香。 “师傅,您不要怪我,徒儿已经尽力了。” 赵衍龙跪在神像脚下,口中低声念叨。 在他身后,灰色浪潮已经到了道观门外。 “诸位师兄弟,你们也别怪我” 灰浪袭来,冲刷过赵衍龙的身体,刺骨的寒冷瞬间他的意识吞没。 灰白遍染全身,赵衍龙如同一座石头塑成的雕像,长跪不起。 可檀香上的那颗火点却并没有褪色熄灭,而是缓缓飘散而下。 恍然之中,似有眉眼柔和的道人探手抚摸赵衍龙深埋的头颅,满脸笑意。 不怪。 (本章完) 第554章 风雨稍停 天师府,玄坛殿。 张清羽双眸陡然睁开,眼底寒光耀的满室生寒。 “封闭洞天,自沉幽海,宁愿从活坟变成死坟,也要坏我大事。好一个武当门徒,好一个真武风骨,赵衍龙,我绝不会让你死的这么轻松!” 话音中透出彻骨的恨意,张清羽蹙紧眉头,脸色铁青一片。 在他原本的计划之中,只要能够降伏赵衍龙,就可以利用他武当余孽的身份去博取陈乞生等人的信任,进而将他们引出来。 只要能够抓到这群邪魔的行踪,剩下的事情对于龙虎山而言便是探囊取物、瓮中捉鳖。 甚至如果自己愿意,大可以围而不抓,玩一出猫捉老鼠的戏码,以此为条件从大天师张崇源的指缝中抠出更多的好处。 赵衍龙的作用还远不止于此。 等到解决掉李钧等人之后,自己便可以着手去挖赵衍龙身上关于武当的隐秘和遗产。 张清羽自己虽然没有参与过当年的大战,但也知道如今的‘四山一宫’并没有彻底收刮完武当山的道祖法器和技术法门,有小部分在战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极有可能就藏在赵衍龙这种活坟墓的身上。 因此在白玉京一直都在暗中悬赏捉拿武当山的余孽。 再者说,就算从赵衍龙的身上捞不到其他太多的好处,如果能通过他找到其他的武当山活坟墓,同样也是大功一件。 甚至还可以利用赵衍龙洞天内的武当幽魂,在现世中培养老派修士,将他们的道基融入自己的体内,度过破锁晋序之时需要面对的‘天劫’。 林林总总,无论怎么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现在所有的好处都因为赵衍龙的不识抬举而化为了泡影,这不禁让张清羽恨的牙痒。 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精舍内,张清羽来回走动,竭力平复着心头的怒意。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愤恨已经无用。 就算自己想把赵衍龙挫骨扬灰,那也要先把对方的洞天从幽海中捞出来才行。 眼下的关键是如何完成张崇源的命令,这才是当务之急。 如果自己不能让这位大天师满意,什么‘地仙席位’,什么‘膝下道子’,那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白玉京为道门恶徒准备的‘酆都’洞天,恐怕才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来人!” 仿佛踱步良久的张清羽突然身形一定,朗声喊道。 不过时,精舍外便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监院。” “拟一封诰书送呈崇源大天师,告诉他老人家,玄坛殿发现阳龙的真实身份是武当余孽,暗中和叛徒陈乞生互相勾结。在调查过程中,阳龙畏罪潜逃,自封洞天沉入幽海,玄坛殿正在设法追踪,但我们已经掌握了他和陈乞生联系的方式,很快便能将对方的行踪找出来。在征得大天师同意后,将阳龙叛变的事情通报整个龙虎洞天!” “是。”门外人恭敬应道。 “联系法篆局,让他们开设法醮,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阳龙的洞天打捞出来。” 张清羽话音顿了顿了,沉吟片刻后说道:“告诉他们,这件事大天师十分重视,如果办不好,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谨遵监院法旨。” “还有,通知万法宗坛,让他们将叛徒阳龙的道籍、权限、肉身一并移交给玄坛殿,本监院有用。” 张清羽平静问道:“对了,阳宗现在还在上饶?” “回监院的话,正在上饶道宫疗伤。” “你亲自下山走一趟,告诉阳宗,玄坛殿知道老斗部有人悄悄将玄斗的一具备份肉身藏了起来,修了座衣冠冢,让他去找出来。事情办好了,本监院可以保证他不会死在陈乞生的手中。” “我这就去办。” 等张清羽吩咐完后,门外人快步远去。 重归寂静的精舍中,张清羽盘腿坐进一块蒲团,不过刚刚坐稳,上半身便猛然向前一倾,喷出一口乳白的液体。 强行闯出赵衍龙封闭的洞天,同样让他的神魂受到了伤害。 “赵衍龙,我们跟你们何止胜与败,更是生与死才对啊” 张清羽眸光阴沉,拂袖擦去嘴角的血迹。 “老派修士存在于世便是天大的错误,你们都该死!一个不留.” “所以那龙虎山的道三就这么被钧哥你弄死了?也不怎么样嘛” 弋阳与贵溪之间的山林地带,一座名为‘清平’,香火同样平平的微小道观。 在广信府地域内,除了各处大城之外,山野中多是这种零星散落的道观,用来给一些喜好隐居的信徒提供服务。 袁明妃提前便将整座道观上下全部渡化掌控,作为众人的集合点。 清平道观的后院,李钧赤膊的上身坐在台阶上,晒着难得的暖阳。他身上的伤口大部分已经愈合,唯有腹部和右手被三品道械祓魔青虹割出的伤口还缠着绷带,隐隐透着血色。 “小沈,这邹爷我就要批评你了,什么叫也不怎么样?你在永丰被几個道四撵的上串下跳,鬼哭狼嚎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有胆气?” 邹四九靠着一颗不及人高的年幼桂树,一脸坏笑的揭着沈笠的短。 “神棍伱不懂就不要乱说,我那是鬼哭狼嚎吗?明明是生死搏杀之时情不自禁的怒吼!只有我们这种敢和对手正面硬刚的武夫才有这种体验,像你这样躲在后面玩阴招的序列当然懂不起了。” 沈笠浑身被包扎的宛如粽子,一头乱发上满是火燎痕迹,蹲在李钧身旁不服气的喊道。 “你他娘的骂谁是硕鼠呢?”邹四九脸色涨红,跳脚骂道。 “你看你,不打自招了是吧?要我说当硕鼠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还占着个‘硕’字,这年头想吃胖可不容易啊。” 邹四九勃然大怒:“沈笠,别以为你缠着一身绷带邹爷我就不了狠手,有种出来单挑!” “嘛呢,你要跟我单挑?!” 沈笠双眼瞪大,嘴巴无意识的圈成圆,一脸不可思议。 “是不是看不起我?你他娘的过来!”邹四九扯着嗓子喊道。 “来来来,你以为我喜欢缠这一身没用的烂布条子?我这是为了你好。” 沈笠扯开手臂上的绷带,露出一道道还在冒着肉芽的恶心伤口。 “还是你口味重就喜欢这玩意儿?没问题,我保证糊你一脸。” “遮上遮上,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一旁的李钧满脸无奈,只要沈笠和邹四九凑在一起,准没有什么清净可言。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冷哼一声。 “对了,钧哥,我记得你已经淬了锻体武功啊,怎么伤势恢复这么慢?” 沈笠看着李钧搭在膝盖上的右手,不解问道。 “那老头的法器有点古怪,不过问题不大。” 在玉山县一战,李钧虽然躲开了‘贪狼’的轰击,但还是被余波擦中,后背的皮肤几乎被全部烧毁。 此刻他的后背已经大致恢复如初,唯独张希寿造成的伤口断面上似乎残留着什么特殊的毒素在阻碍着伤口的恢复。 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像是某种特殊的能力切断了李钧体魄中关于自愈的功能。 “我以前听天阙里的老头们说过,一些高位道序手段邪性的很,不止能够无物释术,而且还能将看不见的神念法旨打进我们的体魄之中,虽然具体是什么玩意儿我说不上来,但钧哥你以后还是千万要小心。” “是天宪敕令。” 邹四九在一旁插嘴说道:“在那群新派修士的眼中,天下万物皆可敕令,就连序列基因同样也在他们的敕令范围内,老李你显然就是中了这招。不过你的身体够强横,多花点时间也就自愈了,要是换成沈笠来抗这招,这辈子恐怕都只能用左手抚慰自己了。” 拍马屁被阻的沈笠,咬牙冷笑道:“看不出来,懂得还挺多啊,你小子以前是不是也被‘敕’过啊?” “我” 邹四九脸上表情变幻,似乎被勾起了惨痛的回忆,蓦然叹了口气,“没错,我曾经就有一位红颜知己就是死在.” 沈笠嘴角抽搐:“没错个鸡毛啊,爷们,咱们斗嘴归斗嘴,你来这招‘无中生友’可就没意思了吧?” “我没有骗你,那时候我和她” “得得得” 对邹四九表露出的浓浓哀伤,沈笠猝不及防,慌忙道:“邹爷,是小弟我错了,我该死,我以后再也不敢胡咧咧了。” 李钧一脸好奇问道:“怎么的,老邹还有过这种悲痛的往事?” “呸,晦气,这话可不能瞎说。老李你命硬,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容易成真。” 邹四九双手抱在胸前,嘿嘿笑道:“我逗傻子玩儿呢。” 李钧转头看向沈笠,后者却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一脸凝重道:“就当我是个傻子吧,我愿意当这个傻子。我沈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都不在乎,连命都可以不在乎,但唯独对‘情’字从不儿戏。” 一张清冷倩丽的面容浮现邹四九身后,冰冷的目光如刀剑落在他的背上。 邹四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嘴唇无声开合,骂的极其恶毒。 “嗯,舒坦。” 棋高一着的沈笠满意的伸了个懒腰,朝着站在角落处的鳌虎招呼一声。 后者从甲躯的胸膛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箱子,递给李钧。 “钧哥,在你去玉山的时候,天阙把剩下的东西送了过来。” 沈笠打开箱子,其中赫然是两支武学注入器。 “按照钧哥你的要求,一门是五脏爆发类的技击,一门是基因压制类的内功。” 沈笠打趣道:“为了这两门武学,天阙把这些年叛逃的门派武序几乎全部抓了回去,挨个抽了一遍,好不容易才凑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群老头子这么有干劲儿。” 【仓廪技(四品技击)学习完成】 【天势(四品内功)学习完成】 一口气注入两门四品武学,即便是李钧如今的体魄强度,依旧感觉血涌如浪,脑海中阵阵晕眩。 片刻之后,李钧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尖锐如响箭。 “帮我向天阙的各位老前辈们带声谢。” 这就打了?也太生猛了点吧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这种画面,但沈笠依旧露出震惊骇然的表情,两眼直愣愣的看着李钧。 在李钧身边越久,他越发清楚的感觉到门派和独行这两路之间的差距。 一个是小河淌水,一个是大江奔流。 作为中间人,沈笠看过了李钧交换给天阙的独行仪轨,可他根本没仔细看后续的内容,就被当头的‘大圆满’三个字撞了满眼,视线一阵阵发黑。 谁家正常人的基因能扛得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功法?就算扛得住,又哪里来那么多精力把每一门推到大圆满? 沈笠甚至觉得恐怕整个独行武序中,也只有李钧一个人能够豪横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互惠互利的事儿,咱们谢他们干啥。” 沈笠咽了口唾沫,扳着手指头算道:“加上之前的四品内功‘气盛’和一批能够遮掩气息的四品墨械,他们把钧哥你手中从序九到序五的仪轨全部换走了,要我说,占便宜的可是他们。” 李钧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这次天阙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份情还是要记住。” “到底是我沈笠的大哥,做事就是敞亮,我回头就给他们带话。” 沈笠试探着问道:“钧哥,我能不能跟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儿?” “你之前已经淬出了技击武功,也注入了一门内功‘气盛’,怎么还需要这两类武学?难不成你不满意现在的武功,打算重新换个方向?” 李钧反问道:“已经淬炼完成的武功还能换吗?” “门派武序是不能,但你,我觉得一切皆有可能。”沈笠一脸正色道。 “沈笠你丫的属狗的是吧?” 一旁正在忙着求饶的邹四九抽空骂了一句。 “我懒得跟你这个玩弄感情的人渣废话,都是浪子,你连马爷的半分风采都没有。” 沈笠翻了个白眼,一句话直插邹四九心窝子。 “我浪你守御,你听我解释啊。” “我倒不是准备换方向,只是感觉还有进步的空间。” 在连续淬炼多门武功之后,李钧对于‘淬武’了解已经十分深刻。 首先,‘淬武’的方向其实是可控的,可以在修习的武学特性范围内进行选择,针对性淬炼。 苏策赠给李钧的四品内功‘震虏’,主要特性便是‘压制’。可以削弱震慑对手的基因,对于实力差距过大的低级从序者,更是可以做到近乎于‘秒杀’,瞬间让对方失去反抗能力。 第二门注入的内功‘气盛’,则是进一步增强了这种压制能力。 当然,压制可以对‘外’,同样也可以对‘内’。 在玉山一战中,李钧为了摆脱‘贪狼’的锁定,选择了对‘内’压制,封锁自己的气息,淬炼出了‘瞒天’。 而现在他让天阙帮忙寻找的这门四品内功‘天势’,便是想要尝试开发出对‘外’的压制。 四品技击‘仓廪技’也是同理,这门技击激发的是脾脏能力,跟‘食龙虎’‘蛰官法’等技击爆发武学一脉相承。 不过,这只是对李钧而言的‘一脉相承’。 在沈笠的眼中,这些武学分属不同门派,全学等于自杀,乱学等于爆体。 “这都还能进步啊” 沈笠的表情已经有些麻木了,艰声问道:“那您嘛时候晋升序三啊?” “这个暂时还不知道。” 关于序四进三,对于门派武序而言,一门武功便已经满足了前置条件。 剩下的只要满足仪轨要求,就可以顺利晋升。 但李钧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听到体内有破锁的响动。而且关于独行序三的仪轨,他更是两眼一抹黑,毫无半点头绪。 李钧略显惆怅道:“或许还要再淬几门武功吧,才能找到方向吧。” “老邹,你们两口子先别吵了,快过来搀我一下。” 沈笠突然间没了跟李钧说话的兴致,朝着一旁正在跟空气嘀嘀咕咕的邹四九招了招手。 “没看见邹爷我正忙着呢吗?” 沈笠虚弱道:“快一点,我快不行了。” “咋的了,报应来的这么快?” 邹四九坏笑着抬头看来。 “半生习武,一朝丧道。我现在需要你这种废物来帮我找回自信。” “滚犊子!” 就在两人吵闹间,袁明妃迈步一双长腿走了进来。 “精神都挺好的嘛,吵这么大声,看来永丰的事情对你俩还是太轻松了,要不要去弋阳走一趟?” 邹四九闻言转头看来:“我” 袁明妃眉头一挑:“哄老婆的一边玩儿去。” “袁姐您骂的好。”邹四九点头哈腰,满脸笑容灿烂。 “我” “你也不用跟我嚎,护法神干不干?干的话,我保你成为武三。” 袁明妃摆了摆手,沈笠立马乖巧的挪开屁股,在台阶上让出一个位置。 这一幕看得李钧满脸诧异,不明白袁明妃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威信。 “陈乞生昏迷不醒,马王爷现在还在闭关更新。” 袁明妃掖着裙摆,在李钧身旁坐下,言简意赅道:“剩下的弋阳和贵溪,暂时都不能再去了。” (本章完) 第555章 阁皂道城 袁明妃提出暂时不能再动弋阳和贵溪两处,其背后的考量,李钧自然清楚。 在和龙虎山的交战中,己方目前看似占据主动,接连拔除了几县的道宫,狠狠抡了张崇源几记耳光。 可实际上,当下己方的处境已经越来越艰难。 首先便是行踪暴露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虽然有天阙提供的墨械造物屏蔽头顶的天轨法器,可要说龙虎山真的拿这些墨械毫无办法,那纯属是扯淡,要不然墨序也不能沦为如今凄凉的地位。 暂时还能藏身的原因,大概率是因为道门内部的蝇营狗苟,相互掣肘。 导致张崇源现在宁愿打碎牙齿和血吞,继续跟自己慢慢磨下去,也不愿意割肉喂给其他的道门势力。 可这种僵持绝对不会维持太久,张崇源迟早会沉不住气。 届时己方丧失了‘敌在明,我在暗’的优势,将要面对的就是广信府上百万龙虎山狂信徒组成的汪洋大海。 到时候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 至于另外一方面,则是随着己方袭击目标减少,龙虎山的防御重心也会收缩。 游击这种事情要的是‘快准狠’,事了拂身去,让对手猝不及防。 可现在如果继续动手,那就是攻城拔寨,和龙虎山硬碰硬了。 当然,李钧大可以选择杀个回马枪,把永丰、上饶这些地方再袭击一次,可现在那几处只有一些无足轻重的道徒在组织重建,根本没有太大的意义。 毕竟冤有头债有主,滥杀这种事情,李钧没什么兴趣。 “弋阳和贵溪两地相隔不远,无论是我们孤注一掷硬啃弋阳,还是剑走偏锋大闹龙虎山门所在的贵溪,都没有了打时间差的可能性,失去了突然袭击的效果,那就是轮到龙虎山以逸待劳了,这对我们很不利。” 袁明妃正色道:“而且从我们在上饶的遭遇来看,一旦陷入重围,只有你能有把握逃脱,我们其他人都不行。” “上饶也有‘希’字辈的道三埋伏?”李钧诧异问道。 在赵衍龙提供的情报中,驻守上饶的只是龙虎九部之一‘斗部’的主官阳宗,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道四。 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他在下山前被张崇源临时赐予了天师府提举署监院的身份,摆明了是拿来诱敌。 在李钧看来,就算如今陈乞生的状态不对劲,无法准确的判断形势和风险,容易冲动行事。但只要有袁明妃在身旁,也不会贸然出手。 这也是他决定暂缓寒山寺的事情,让袁明妃赶来江西行省的原因所在。 可众人按照计划在清平道观碰头之后,被几名道四追着屁股狂轰滥炸的沈笠尚且活蹦乱跳,可实力不输沈笠的陈乞生却被人打到昏迷,被范无咎给背了回来。 这是李钧没有料到的。 “上饶没有道三,但埋伏的龙虎九部主管级别的人物,比永丰还要多。” 袁明妃端着那杆狭长的烟枪,悠闲的抽了一口,淡淡道:“陈乞生一看到阳宗脑子就变得不灵光了,不知道学沈笠那样撒丫子转头就跑,红着个眼睛就冲了上去,长军在旁边吓得哭爹喊娘,都没能拉住他。” “袁姐,这你可怪不了了。你别看我外表看着不咋地,但内心可是硬邦邦的爷们。我在墨序里面打架可从来都是不认怂的主儿,就算打不赢那也要啐对方一脸唾沫才罢休。” 一柄长剑悬停在袁明妃交叠而放的长腿边,长军猥琐的身影蹲在剑尖上,伸手抓着自己油腻的头发,语气无奈。 “可这小子现在纯粹是疯魔了,对面那可是乌泱泱一大群人啊,明显是早有防备,就等着咱们露面。结果陈乞生一声不吭,抓着我就要跟别人玩命。你说这是玩命吗?明显就是送死啊。” “长军,你那双眼睛要是再往不该看的地方乱瞟,小心老娘把你的本体给你掰弯了。” “好咧。” 长军乖巧的应了一声,挪着脚步蹲到李钧的身边,用微如蚊音的声音自语道:“到底是啥色儿来着,没看清呐.” 不愧是马王爷的死忠拥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钧嘴角狠狠抽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头眉心,问道:“那老陈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薪主,您老人家是不是把我忘了?” 烟杆轻轻扣了扣台阶,袁明妃侧头看来,眯着一双凤眼笑道:“看不起谁呢?” 李钧肃然起敬,拱手抱拳:“没请教?” “少跟这几个王八犊子学这些油滑的套路。” 袁明妃翻了個白眼:“打我肯定打不赢那群臭牛鼻子,但展开佛国阻挡片刻,带着陈乞生跑路还是可以的。” “袁姐伱真是深藏不漏啊。” “不漏?” 袁明妃满脸疑惑,低头垂目,“如果老娘这样都还不行,那得多大才能叫漏?” 李钧如遭雷击,整个人怔在原地。 “哈哈哈哈哈。” 袁明妃笑的花枝乱颤,打趣道:“你还是太嫩了一点。” 李钧没有理会女人的调侃,凝视着对方隐隐发青的脸色,慢慢皱起了眉头:“受了伤?” “放心,一点轻伤,死不了人。” 袁明妃语气轻松道:“佛序跟道序两家明争暗斗那么多年,彼此都是知根知底,他们胡子一翘,我就知道他们要掏什么符篆,早就有所提防了。” “那就好。” 李钧没有刨根究底,只是点了点头,说道:“等解决了眼前这些事,我们陪你去走趟番地。” 袁明妃眨了眨眼,笑道:“怎么,要去帮我出头了?那可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等这天等了有多久。” 这句话语看似打趣,可李钧却听出了些许的颤抖,心头没来由一沉。 每当提及自己以往的经历,袁明妃总是语调轻松,甚至于一语带过,李钧也从没有打听过。 甚至连袁明妃如今显露出的实力与在重庆府之时天差地别,和倭区时期同样相距甚远,他也没有过问过。 可不问,只是出于信任和尊重。 并不代表李钧不记得‘明妃’二字在番地佛序中的意义,也不代表不在乎袁明妃曾经只言片语提及过的惨痛经历。 “那你可千万得把路带好了,别把有些人,有些地方给忘记了。” “番地的每一座寺庙、每一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袁明妃抿着嘴说道:“我害怕的是他们已经忘了曾经有过袁明妃这个人,忘了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们要是忘了,我来帮他们回忆。” 李钧平静道:“挨了拳头,人就会更容易想起一些以前忽略的事情。” “那以后我在番地的名声可越来越臭了。” 袁明妃脸上笑的开心,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这世上可没有天天被人戳脊梁骨的佛,看来我会是第一个。” “你当你自己的佛,管他们那么多?” 李钧拿过袁明妃手中的烟杆,站起身来。 “呆在这里好好养伤,看着他们。” 袁明妃怔住:“你去那儿?” “好不容易来了江西,见过了龙虎,可还没见过阁皂呐。我在那儿也有些老朋友,得去见一见。” 袁明妃急声道:“现在去招惹阁皂山只会让我们腹背受敌啊。” “敌进我退,敌疲我扰。打游击要的就是越乱越好,怕什么腹背受敌?” 李钧头也不回道:“天师府不是想要守株待兔吗?那就把他们钓出来打!” 袁州府,分宜县。 李钧对这座县城的第一印象便是繁华。人烟稠密,远胜于龙虎山的广信府。 换了身青袍,戴了顶混元巾,打扮成一名游方道人的李钧,除了袍脚上的狼狈风尘外,其他地方在往来的人群中并不惹人注意,肆意打量这座阁皂山治下的‘道城’。 此刻天色已黯,城市中亮起的灯光并不是儒序基本盘中绚烂迷人眼的霓虹,没有纵欲的酒肆和夜场,但街道上空却并不缺乏人声和喧闹。 路旁街灯洒下的光晕中浮现出一句句笔走龙蛇的道门经典,能看到三两驻足的男道女冠聚在一起谈经论道,语气平缓,笑容柔和。 有商贩背着一捆黑漆漆的木头,手中举着的牌子上写着‘天然雷击木出售’的字样,可身上穿的却也是一件整洁的棉布道袍。 有年幼的道童抱着快要跟自己一般高的箱子,四处化缘,衣袍的袖口和下摆刺着‘分宜执役所’字样。 放眼望去,街道两侧随处可见人满为患的修道精舍。 恰逢有精舍的老板送散了晚课的信徒走出门外,将一截在这个季节本该已经凋零,此刻却开的正好的桃枝递给对方,拱手行礼。 “葛祖无量,恕惜赦罪。” 街头巷尾也多是就地盘膝而坐的信徒。 李钧驻足凝视片刻,对方没有任何反应,脑后分明没有线束,却俨然已经入定,畅游在道法之中。 一条街尚未走完,李钧心头已经满是异样和怪诞。 身旁经过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是面带谦虚祥和的微笑,身上穿的也是如出一辙的道袍,看不出贫苦穷富,分不出贵贱高低。 耳边听到的最多的话语,便是‘葛祖无量’四个字。 不管是熟人碰面,还是生人初识,哪怕是神态亲密的道侣,开口闭口必然是‘葛祖’在前。 至于葛祖是谁? 阁皂山的创派祖先。 这种虔诚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就算在广信府,李钧也从没见到过。 可在袁州府,却似乎人人习以为常,繁琐的礼仪早已经深入骨髓。 狂热。 这是李钧对这座‘道城’的第二印象。 咚! 一声悠扬的铜罄敲击声从城中心的道宫传来,打断了街灯下男女的辩经论道,兜售雷击木的小贩放下了牌子抬起了头,奔跑的道童脚下一个趔趄,屋檐下入定的信徒也猛然睁开了眼睛。 李钧随着人流停下脚步,体内的劲力缓缓流动,随时准备暴起杀人。 “葛祖无量,嘉启十二年九月阁皂疏文已发,各位善信可链接阁皂洞天,也可上前领文查阅。” 一队队表情僵硬的黄巾力士从道宫中走出,手中捧着一叠叠在这个年代颇为少见的纸质文书。 正在跟熟客聊得热闹的精舍老板也顾不得继续寒暄,快步凑到黄巾力士面前,双手高举过顶,毕恭毕敬从对方手中接过一份文书。 周围众人和他一般动作无二,摩肩接踵挤上前去,脸上的表情这时候倒是有了几分人味儿。 李钧混在人群中也跟着领了一份。 黄纸赤笔,开头便是‘葛祖无量,阁皂永兴’八个大字,足足占据了整整一页。 李钧抬手翻过,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他不由皱紧了眉头。 【儒教余毒已除,道宫布施万众。】 标题下内容繁杂,用词拗口,多是一些无用的祷词。 李钧抿着嘴强迫自己看完,大概弄懂了其中的意思。 目前整个袁州府已经全面取缔了昔日朝廷的各种制度和设施,包括宝钞、府衙、戍卫、夫子庙等等在内,所有权利全部收归于道宫,由阁皂山下派的道官管理一应事物。 这一点倒是跟龙虎山治下的广信府相差不多,差别在于阁皂山的举措更加完善和细致。 制订颁布《阁皂山道门科略》,严禁道官掠夺治地道民的财富,不得影响道民生息修养。严禁道官与道民擅修黄赤之术,不得动摇修道根基。 治地禁止儒袍夷服,一应官民着法衣,去贵贱。派驻道官以入道人数为主要指标,每年进行考核。 凡治地道民犯罪,道宫将视情节严重性,最高赐予三次宽限机会。其中妄议‘葛祖’、背叛阁皂山门为不赦大罪,剥躲现世躯体,意识投入‘酆都’洞天。 不敬治地道官为次大罪,剥夺此生入道机缘,子孙承负恶果,以黄巾之身恕罪,三世方止。 凡表现优异者,可无偿入阁皂洞悟道修行,时限长短由功劳大小决定。 密密麻麻的条款数十条,李钧实在没有耐心一一去读。 反正在李钧看来,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入了道才有机会说话,不入道就只能乖乖听话。” 揭开这层道衣,露出的骨肉和儒序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甚至更加粗暴直接。 李钧接着往后翻,入眼的标题终于让他来了点兴趣。 【新东林党番地受挫,大明佛序内乱渐起】 撰写之人一笔带过了辽东事件,只是说明此事是导火线,新东林党以大明朝廷名义派出巡察组进入番地,借口调查袭击辽东行省的真凶。 在疏文中赫然还放上了一张领衔之人的照片,上面的老人李钧并不认识,但下方的注释却让他眉头一挑。 刘谨勋,大明帝国内阁成员,金陵刘阀家主。 接下来的行文不再像上一篇那样文绉绉,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尖酸刻薄的嘲讽味道。 刘谨勋等人在进入番地后,遭遇了大量不明身份匪徒袭击,从能力特性判断,有汉传佛序、儒序、兵序、农序,甚至还有门派武序。 其中唯独就是没有番地任何一方势力的人。 虽然没有太多的人员伤亡,但刘谨勋依旧被挡在番地边境,半月未能迈出一步。 这阁皂山为了照顾治下信徒的贫富差距,下发的这种文疏突出一个图文并茂,阅读感并不比电子案牍差多少。 李钧看的是津津有味,只是其中有不少穿插的评述看的他牙疼,都是在分析如果换成儒序试图进入袁州府地界,信徒们该如何同仇敌忾,如何众志成城。 李钧跳过这些废话,视线下移,一个朱笔画成的圆圈跃入眼,接着事态的发展便开始峰回路转。 首先是一个名叫张嗣源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将所有袭击的匪徒全部杀的干干净净。 接着是大昭、白马两大番地佛门势力主动派人增援,提出护送刘谨勋进入番地。 就连桑烟寺也表达了类似的意思,却被刘谨勋直接无视,一副要将所有罪责全部算在桑烟头上的模样。 刘谨勋一改之前的审慎作风,展露出铁血强硬的一面,凡事和桑烟麾下的寺庙都没有逃过他的调查,一路伐山毁庙,接连有三名佛五和一名佛四死在了他的刀下。 桑烟寺虽然大为不满,却被刘谨勋一句‘藐视朝廷命官’就堵住了嘴巴。 人都已经死了,是不是真的藐视,又是如何藐视,少磕个头,还是少了个笑脸?谁又能说的清楚? 疏文并没有将刘谨勋在番地的事情展开来说,反倒用大篇幅的笔墨的描写了此事中儒序的霸道蛮横和佛序的阴险下作。 结尾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长段赞美葛祖,鼓吹仇视儒序和佛序的话语。 而关于整件事背后的‘新政’,则是只字未提。 李钧合上了手中的文本,身旁停滞的人群也逐渐流动了起来,道民们兴奋的讨论着疏文上的内容,却几乎都是围绕着‘道宫’方面。 对于后续提到‘番地’内容,则大多只是咬着牙骂一句‘葛祖神威,谁人敢犯’后,便无人再说。 李钧将手中的文本随手塞进怀中,朝着道宫方向正要迈步,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柔和的声音。 “葛祖无量,道友请留步。” (本章完) 第556章 邹爷的话 三天前,清平道观突然宣布闭观,给出理由是观主偶得一份天大的机缘,需要立刻闭关潜修。 生活在周围山镇村落的善信得知消息纷纷表示不满,于他们而言,失去了参悟道法的地方,生活便失去了主心骨。 为了安抚信徒,道观宣布观中的黄粱洞天将不再收取仙元,无偿免费对外开启,所有信徒可以进入自由链接进出。 这样的好事可不常见,原本不满的信徒们纷纷拍手称快,表示将虔诚为观主祈福祷告。 夜深人静的道观,紧闭的主殿大门被人轻轻推开。 陈乞生剪去了曾经的长发,留了一个在今日道门中依旧被视为离经叛道的寸长短发,身上披着一件黑色衣袍,胸膛缠绕的绷带上依旧还在浸出星星点点的血色。 侧脸上一道狭长丑陋疤痕尤为刺目,从眉尾割落嘴角,算是彻底破了相。 敞开的大殿内空无一人,可陈乞生却在跨进门后便停下来脚步,坐到那道齐膝高的门槛上。 发白的脸色透着虚弱,分明的眉宇凝着迷惑。 他抬着头,望着站在神台上的龙虎祖师。 刻意保持昏黄的灯光中,祖师像低眉敛目,似乎也正在看着他。 人看神,想要求一个安稳。 神看人,却常常降下惩罚。 陈乞生曾无数次叩拜在神像前的蒲团上,没奢求过白日飞升,也没求过长生不死。 因为师傅曾经说过,对祖师要敬,不要求。好好走自己的路,祖师自然会降下庇护。 陈乞生很听话,他在祖师面前始终心无杂念。修道这么多年,他跪在蒲团上的时候只求过一件事,求师傅长安、斗部长宁。 可今天,他不想跪了,也不会再跪了。 因为师傅玄斗没了,他记忆中熟悉的斗部也没了。 明明只有寥寥两个人,偌大的一座龙虎山却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陈乞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所以在上饶县再遇年幼时敬重的师兄阳宗的时候,陈乞生心中虽然有怒,但没想过要杀对方。 他只想问个清楚,问一问师傅走的时候痛不痛苦,有没有受到天师府的严刑拷打,他们有没有给师傅转世的机会,还是投入了‘酆都’永受煎熬。 可曾经教过自己如何锤炼体魄,如何祭发符篆,如何用拳脚去回应那些总是喜欢针对自己的同门的师兄,再看到自己之时,却是满眼的怨恨和仇视。 那双眼睛,陈乞生此刻依然记忆犹新。 阳宗为什么恨自己,陈乞生知道。 如果自己没有叛出龙虎山,没有杀过张清圣,没有返回广信府,那他现在依然是斗部的新主官,安然坐在白玉京的地仙席位上悠闲悟道。 不会像现在这样,捧着天师府提举署监院的烫手山芋,到山下来面对一群极度危险的邪魔。 哪怕这群邪魔是之中有自己这個曾经的小师弟,哪怕这群邪魔是这位小师弟的手足兄弟。 因为他阳宗早就不是斗部中人,也不再是那劳什子的老派修士。 陈乞生抬手摸着脸上的疤痕,眼眸越发幽暗无光。 这条疤是阳宗给他的回答,陈乞生无所谓,就当是还了当年的照顾。 可对方为什么要出口辱骂师傅? 当年他嫌弃斗部没有前途,想要转修新派,是自己那个不喜欢求人的师傅厚着脸皮托人给他换的部门。 明明那些把自己剃成骨头架子的人根本不是师傅的一合之敌,却是那样趾高气昂,堂而皇之的数落着老派道序的不是,轻蔑的俯视着面前躬身行礼的老道士。 陈乞生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他刚刚经常被其他部门的道童打架,他们都骂自己是小乞儿,矮猴子。 可那天,那截弯曲的腰身却落得跟他个头一般高。 那时候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今天同样还是鼻青脸肿的自己,却觉得处处都不对。 为什么要去弯腰,又怎么可能弯的那么低? 为什么都是恩情,别人怎么会一点不珍惜? 陈乞生还是想不明白。 心头满是疑惑,眼神却逐渐锋利,神台上泥塑的死物像是受了惊,悄然挪开了眼睛。 “怎么的,看了这么多年了,还没有看够?” 眼角的余光撞进一张嬉笑的侧脸,邹四九一屁股坐到了陈乞生的旁边。 “本来按理来说,阴阳序应该比你们道序还要相信这套东西。可我不知道咋回事儿,就是对敬神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邹四九双手擦过鬓角,油亮的背头一丝不苟。 “在阴阳序里面,这可就严重了。往小了说,是不敬仪轨。往大了说,是否定序列。所以阴阳序里那群龟儿子总是对邹爷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邹四九也不管陈乞生有没有在听,自顾自说道:“那时候我就在想啊,序列是基因的强大显化,仪轨也不过是基因的唤醒条件,跟神不神的有半毛钱关系?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灵,那神灵站在我的头顶,他老人家会不会脚滑?” “年轻不懂事,管不住脑袋,也管不住嘴巴。所以在别人的眼里,我就是个不安分的刺头,就是那颗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 “一个没爹没娘没背景的野娃儿,靠着一手溜须拍马、见缝插针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侥幸当上了从序者,哪会不招人嫌恶,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骂一句全靠运气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惨死街头,都算是轻的了。背地里过河拆桥,稀里糊涂被人捅了刀子,那才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陈乞生沉默着看过来,眼中却看到一张笑得灿烂的脸。 “他们不喜欢,自然就容不下。没问题,容不下那咱就走呗,谁要咱打不赢他们呢。” 邹四九笑道:“老两京一十三省,我几乎走了个遍。我这人不讨喜,走的序列也不讨喜,顶着个‘黄粱硕鼠’的名头,到哪儿都经常碰一鼻子灰。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用别人儒序的话来说,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虽然背了一身骂,吃了一肚子亏,但好歹也是充满仪式感嘛。” 说话间,一道清丽的身影浮现在邹四九身后。 满头红发似火,温和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背上。 邹四九似有所感,抬手拍了拍肩头。 “我跟你说这么多,可不是在跟老陈你比谁过的惨。惨有他妈的什么好比的,再说了,咱们再惨能比李钧那孙子更惨?” 邹四九直直望着大殿深处的神像,眼中戾气翻涌。 “我想跟你说的是这世道就是这么个操蛋的模样,不公平、不道义的事情多了去了,你难道还能桩桩件件都想明白?扯淡,有些人天生就是他妈的王八蛋,表面上是做的是温良恭俭让,背地里信奉的却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邹四九狞声道:“以前势单力孤,打不赢,所以老子忍,老子让,满身是血自己找个角落躲着慢慢擦。可现在不一样了,你陈乞生是一个人吗?” “不是。”陈乞生轻声回道。 “你断手断脚,拿不起刀枪?” “不是。” “那你是被吓破了胆子,看不得龙虎山,怕了他天师府?” “不是!” “既然都不是,那伱半夜三更来这个鸟地方,看什么鬼神像?伤没好就养伤,伤好了就再去干一场。管他什么天威难测,道深如海,现世你来杀,进了黄粱梦境那就老子来杀!” “要是你跟我都杀不了,那就摇人,让老李过来跟对面比比谁的拳头更硬。如果咱们这群人都摆不平,那就大大方方撒丫子撩,等磨光了刀枪再跟他们面对面拉开架势抡刀子砍。我他娘像狗一样颠沛流离忍这么多年,你难道就半点忍不了?非要埋着头往上冲,明知道敌众我寡,也要拿命去溅别人一身血?” “四九.” 守御站在背后,欲言而止。 “男人说话,娘们别插嘴。” 邹四九舔了舔嘴唇,动作粗野的扯开衣领纽扣,毫不留情数落道。 “老子就瞧不起你这蔫头搭脑的模样,玄斗天师出事以后,你就跟走火入了魔一样,看谁都是冷眼。你要是够凶够狠,在上饶宰了那个叫阳宗的龙虎山道序,那我今天一个屁都不会放,好好在我的梦境里风花雪月,谈情说爱。可你没杀得了啊,不去想想怎么才能报仇,反而跑来这里娘们唧唧的装什么哀伤?” 邹四九怒声道:“陈乞生,你该想的不是龙虎山天师府为什么要害你,不是你那些曾经的师兄弟为什么跟你翻脸,他们自然有他们的说辞和借口,但理解和饶恕那是神仙做的事,你要做的是亲手送他们到天上见龙虎山的祖师,明白吗?” “逮着个机会骂了道爷我这么久,还越来越起劲,真当我不好意思弄你是吧?” 陈乞生扯了扯嘴角,终于露出邹四九熟悉的冷笑。 “啊,你这么快活过来了啊?” 邹四九尴尬的讪笑着,屁股赶忙朝着旁边挪了挪,“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可别好赖不分啊。” “虽然说的基本都是些没用的废话,但还是谢了,神棍。” “矫情。” 看着陈乞生眼中颓色不再,邹四九心中大定,面上却冷哼了一声。 “而且你小子说的这是什么话?邹爷我这番现身说法,不惜在我心爱的女人面前揭自己的老底,你居然说这是废话?纯粹是不识货,而且没良心,你说是不是,守御。” “你们男人说话,哪儿有我开腔的余地?” 如焰的红发骤然消失,徒留冰冷的话语在空中。 “装,接着给我装。我这充沛到快要溢出来的男人气概,不得迷死你?” 邹四九挤眉弄眼,一脸得意。 “马爷那儿学的?”陈乞生突然问道。 “嗯呐。” 邹四九脱口而出,随即猛然回神,连忙解释道:“什么学,我这全是真情流露.” “钧哥走了几天了?” 陈乞生一边解着身上的绷带,一边问道。 “三天,现在人应该已经进了袁州府吧。” “马爷他还在闭关更新?” “说是这次要来次狠的,墨序的玩意儿咱也不懂啊。不过鳌虎和长军倒是天天眼巴巴望着,也不知道在期待啥。” “那钧哥这次真是独行了啊” “你用不着担心他,老李现在可比我还能藏,只要不跟人动手,阁皂山根本发现不了他。” “也是。” 陈乞生自嘲的笑了笑,身上的绷带落地,露出一身狰狞交错的伤疤。 利器撕扯、钝器敲砸,火灼、冰冻、腐蚀 几乎没有半块好皮的上半身,看得邹四九愣在原地。 “邹爷,你真不信神?” 邹四九猛然回神,点头道:“嗯卦卦都是大凶,这怎么信?” “确实没必要去信了。如果你真的坐在天上,那我这个叛徒早就应该死了,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对吧?” 陈乞生望着神台上的龙虎祖师像,不掩眼中的蔑视。 “你不在也好,等他们死了见不到你,那才叫人心怀舒畅。” 黑袍掩体,锋芒透衫。 “老头,你原来常说自己不是真正的老派修士,以前我以为你是在谦虚,但现在我知道了,你确实不是,但你是真正的修士。” 陈乞生自言自语道:“你修恩情,我就不修了。人世多猪狗,我去造一番杀孽。” 铮! 剑吟声响彻道观,寒光呼啸而来,削落祖师头。 “都他娘的是些不讲道理的妖孽怪物,吹牛聊天都能让基因爽了?没道理啊。你们再这么弄下去,邹爷我就要成最弱的一个了。” 满室刺骨寒意,让邹四九猛的打了个寒颤,突然露出一脸庆幸。 “还好有你给我垫底啊,沈笠,不愧是在津门被人逼得跳河也不低头的真爷们,你可千万只能涨涨脾气,不能再涨武力了。” “还有一件事!” 嘀嘀咕咕的邹四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看向陈乞生沉声道:“阳龙应该是出事了。” “道友,请留步。” 这可不是句好话。 李钧戳着牙花子回头看去,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名气质温润的圆脸道人。 虽然对方满脸堆着笑,可李钧却没来由觉得这张脸很讨打。 “你是?” “在下阁皂山,葛敬。” 道人笑呵呵的话语刚刚出口,暴烈的拳风便已经扑到面前。 “在下并没有恶意!” 道人脸色骤变,身前展开一道无形的屏障,却被拳锋直接击穿,砸在他慌忙横架的双臂上。 砰! 一双大袖炸成粉碎,露出两截泛着青铜色泽的械臂,被砸出的细密裂纹眨眼间便恢复如初。 “具证八身?道三?” 李钧冷眼环伺,周围行人如旧,半点没有受到影响。 “幻境?” 李钧恍然,怪不得透着一股子邪门儿的味道。 “如今道序内都在传言说李薪主你杀气重,下手狠,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自称葛敬的阁皂山道序身体横飞在半空中,说出的话语却在李钧耳边响起。 “李薪主你应该看得出来,在下没有半点不轨的意图,要不然你也不会毫无察觉,直到现在才看出来身处幻境,对吧?” 倏忽间,葛敬的身影闪现般再次出现在李钧面前,身上的道袍也恢复原样。 “你们怎么发现我的?” 李钧并没有着急继续动手,而是蹙眉问道。 “龙虎山那群人以为自己还是甲子前的道门祖庭,自以为是,装模做样。我们阁皂山不一样,自从知道李薪主你出现在广信府后,袁州府上空游曳的就不再是普通的天轨星辰,就是怕阁下突然造访,阁皂山有失远迎。” 葛敬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不过很可惜,李薪主你的武功实在惊人,哪怕是南斗也没能发现您的行踪。只是如今的袁州府已经算是半个道国,阁下虽然换了身装束,但还是太过扎眼。两项结合,您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不过你说没有恶意,那暗中将我拉入幻境干什么?” 李钧眯着眼笑道:“我这人喜欢跟人当面交谈,不如放开幻境,大家开诚布公?” “李薪主说笑了,幻境不是为了威胁您,而是贫道给自己的一点保障罢了。” 葛敬拱手道:“具证八身在阁皂山也是稀罕物,贫道也是费了一番周折才能拥有一件,要是稍后有什么话无意冒犯到了您,被您给打烂了,那贫道可找不到地方说理啊。” “你和我以前遇见的阁皂山道序罗城比起来,可不像是同一个道门的人。” 被李钧拿来跟不知道低了几辈的徒子徒孙对比,葛敬脸上却半点没有恼怒的迹象,反而语气越发恭敬。 “阁皂山这几年香火鼎盛,喂出了些不知好歹的后辈,为人跋扈,行事偏激。” 葛敬面露歉意道:“罗城在倭区做的事情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身死道消纯属他咎由自取。如果李薪主还是觉得不满意,阁皂山可以交出罗城在宗门内的师傅和他的俗世亲人,任凭阁下发落。” 李钧眉头一挑,“他可是你们阁皂山派入倭区的弟子啊。” “如果只是机缘相争,那今天贫道肯定要向李薪主讨个说法,但罗城行事已入魔道,不止屠戮同门,而且祸及无辜旁人,死不足惜。”葛敬一脸正色。 “你这样明事理,让我有些不适应啊。” 李钧十指交叉,左右转动着手腕。 “可我大老远来一趟,你让我空手回去,我脸上也挂不住啊。” “阁皂山是真心实意想要跟阁下化解恩怨。而且” 葛敬神情肃穆道:“当下有更棘手的强敌在侧,我们何必自相残杀,让敌得利?” 自相残杀? 李钧笑了笑,“你说的强敌是谁?” “新东林党魁首,内阁首辅,儒序二,帝师张峰岳!” (本章完) 第557章 甲字天仙 张峰岳。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李钧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翳,黑沉沉一片。 “天下分武已经时过境迁。” 葛敬看着沉默不语的李钧,轻声道:“现在张峰岳才是大明帝国内最大的邪魔,用翻云覆雨、只手遮天来形容也毫不为过。有如此魔头在世,我们之间难道还有继续争斗下去的必要吗?” “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李钧淡漠开口。 “有关系还是没关系,李薪主你心中应该很清楚,就不用贫道再来赘述了吧?” 顿了顿,葛敬接着说:这位帝国首辅在挟天子以令诸侯,以大义行私欲,想用一场倒行逆施的‘中兴’来成就他的序一。这场浩浩荡荡的新政洪流,没有人避得开、躲得掉。” 葛敬目光灼灼:“如今白玉京里各位天仙开始尝试合道黄粱,灵山诸天佛祖也在参悟无上正等正觉,三教都在备战,冲突一触即发。所以阁下无需怀疑我们的诚意,因为这种关头,阁皂山根本没有余力再与你,还有你背后的天阙为敌。” 在李钧自己看来,他和天阙的关系仅仅只是合作而已。 但经过中部分院一事之后,在旁人的眼中,天阙和李钧早已经是划上了等号。 更有甚者,认为李钧已经是天阙的门面,未来更可能会成为天阙之主,以独行之身执掌门派武序。 “那看来我这次是沾了天阙的光了?” 李钧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不,是天阙沾了你的光。” 葛敬一脸正色道:“序四可战序三,哪怕是在门派武序鼎盛时期,这种事情也几乎只会发生在非主战序列的身上。李薪主你能以序四之身连杀兵、道两家的序三,实力之强、潜力之深,贫道此生前所未见。” 李钧淡淡道:“被人催熟的残缺兵三和封存退化的年迈道三罢了,可当不起道长你这么吹捧。” “再弱小的序三,那也是序三,和我们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况且李薪主你再进一步的可能性可远比阁皂山出一位道序二要大的多,到时候阁皂山上下恐怕再无人能够与你为敌,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自讨苦吃?” 葛敬笑着打了个稽首:“俗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阁皂山能够捕捉到自己的行踪,李钧能够理解,毕竟这里是他们的人口基本盘,有一些特殊的手段并不奇怪。 但对方此刻摆出这么一副谦逊到甚至有些卑微的姿态,却着实出乎了他的预料。 能够悄无声息将自己拉入幻境之中,这个叫葛敬的道序起码也是一名序三的存在,在阁皂山内部必然也是身份显贵。 就算比不上龙虎山大天师张崇源那般尊崇,恐怕也不会差的太多。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却比李钧遇见过的任何一名道序看起来都要明事理、懂轻重。 难道这就是阁皂山能够在短短数十年内超越龙虎山的原因所在? 李钧心头杂念丛生,可很快就被他直接抛诸脑后。 体内内力暗中流转不休,片刻不停。 “既然不准备动手,那咱们干脆坐着慢慢聊?” 李钧毫不顾及形象,一屁股就坐到马路牙子上,还抬手拍了拍手边的路沿,向葛敬发出邀请。 “当然可以。” 葛敬面色如常,似乎也不担心李钧会突然暴起杀人,捞起袍角便坐到他的身旁。 往来行人朝着两人投来打量的古怪目光,活灵活现,仿佛真人一般。 “跟道长伱打听点事情?” 李钧双手交叉,压在膝盖上。 “知无不言。” “合道这個词,我在广信府那边也听人提到过。就是不知道这两个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葛敬表情毫无异样,似乎早就猜到了李钧会问这个问题。 “李薪主可知道.” “薪主就别喊了,听得累人。”李钧随意的摆了摆手。 葛敬笑了笑,“李兄以前听过白玉京吗?” “杀嗯,听过。” 葛敬有些尴尬的挑了挑眉毛,屈膝盘腿,竟将路沿当成了蒲团,腰背挺的笔直。 “黄粱梦境是冥冥之中的诸天道祖赐予道序的成仙机缘,自此道序之中才真正有了新老之分。” “道序的修行讲究一个‘道法自然’,而现世多迷障,新派修士便构筑黄粱洞天,以此形成一个无尘无障的清净天地,在其中师法自然,轮回红尘,悟道修行。通常而言,轮回的时限越长、经历的身份越多、忘我的程度越高,自然道行也就越深。” “贫道这么说,不知道李兄你能不能理解?”葛敬刻意停下话语,轻声问道。 李钧抿着嘴点了点头,含糊不清的‘嗯’了两声,抬手示意对方继续。 “道序三名为黄粱仙,顾名思义,便是已在黄粱梦境之中历经幽幽岁月,经历过雨露雷电、当过山精草魅,看破了俗世万千身份、参透了七情六欲,彻底超脱了凡人的瓶颈,拥有了成仙的资格。” 随着葛敬的幽幽话音响起,竟逐渐吸引了往来行人驻足倾听,围聚在周围,表情如痴如醉。 “但即便是做到了这一步,对于黄粱梦境而言,我们依旧只是一群外来之客。滞留的久了,总会让梦境感到不满,虽然不至于就招致驱逐,但轮回的效果会越来越差,到最终几近于无。” 葛敬满脸神往:“唯有合道,才能与黄粱梦境真正融为一体,不分内外彼此,一世身既万世身,一世命既万世命,不再为凡尘所累,不再为道基牵绊,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 原来搞的是这种套路啊 李钧蹙眉沉思片刻,突然开口问道:“那如果我毁了所有的黄粱主机,能杀了得了你们道二吗?” 葛敬脸上的表情猛然僵硬,眼底有寒光一闪而逝。 “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道长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单纯就是序列习惯而已。你也知道走我们这条路的,最关心的就是怎么让自己生,怎么让别人死。” 李钧对葛敬阴沉的脸色视若无睹,直接问道:“如果真照你这么说,合道的意思就是与黄粱梦境融为一体。可据我所知梦境存在又需要依赖黄粱主机,这样一来,岂不是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一堆毫无反抗之力的死物?” “这就不用劳烦阁下关心了,我们道序安危自然由我们自己掌控。” 葛敬冷着声音说道。 李钧撇了撇嘴角,自己又不一定会杀你们阁皂山的道二,在这儿提防个什么劲儿? 再说了,你们能不能合道成功还说不一定呢。 “既然道长不喜欢聊这个,那咱们就换一个话题。” “请讲。”葛敬绷着脸说道。 李钧好奇问道:“以龙虎山那群人的尿性,和你们阁皂山一起挤在这座江西行省之中,肯定少不了要对你们拳打脚踢。现在他们失了势,在道序中的地位远不如你们,按理来说这可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可我怎么没见你们报复回去?” 葛敬冷笑道:“李兄不关心自己,反而对我们道序内部的事情格外上心,这是我没想到的。” “我的情况你也应该了解,我这人说好听点叫讲义气,说的难听了那就是个帮亲不帮理的浑人。还有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好面子。” 李钧笑道:“我已经向张崇源放了话要拆他们的祖师堂,如果做不到,那岂不是很丢脸?” 葛敬了然:“所以李兄想从我这里知道,龙虎山是不是藏有什么底牌,能让我们阁皂山如此忌惮?” “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你们有什么原因不把龙虎山撵出江西。总不能你们阁皂山的道序个个都是唾面自干的大善人,喜欢以德报怨,任由卧榻之侧睡着一头吃人的龙虎吧?” “个中缘由复杂,而且涉及很多道序内部的隐秘。阁皂山虽然很有诚意跟李兄你结下善缘,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能说的太清楚,要不然在白玉京内不好交代。贫道只能提醒李兄你一句.” “洗耳恭听。” “在黄粱梦境建成之前,道序只有两座祖庭,一座是龙虎,一座是武当。建成之后,道门祖庭就只剩下了龙虎山。哪怕是在今天,敢以‘祖庭’自居的,依旧还是只有龙虎山。这不关乎山门之中有多少序列强手、技术法门和道械符篆,只在于一点。” 葛敬伸出一根手指,虚点身前。 “甲字天仙!” 这句话说不算隐晦,虽然李钧不知道所谓的‘甲字天仙’代表着什么,但毫无疑问,这就是龙虎山在遭受了武当山临死反扑之后,没有沦为第二个被分尸的道门势力,依旧能够屹立不倒的原因所在。 李钧嘴唇微动,可葛敬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能说到这个份上,我已经是犯了忌讳了,剩下的真不能再说了,希望李兄你也不要为难贫道。” “行,那咱们就聊最后一件事。” 李钧侧头凝视道人,一字一顿道:“除了与我罢手之外,你们还有什么图谋?” “.” 葛敬皱着眉头,“我们非要有?” “你们应该有。” “李兄何出此言?” “我杀过的道序不少,其中能让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的,除了蜀地的一个胖子之外,你们阁皂山的罗城也算一个。门中的弟子都能有那么强悍的实力,做长辈的却谦逊的不像话,一枪未开,就跑到我面前伏低做小,躬身求和,这是不是有些太说不过去?” 李钧笑道:“你也不用说什么序四杀序三,我在离开倭区的时候,手上就沾着六韬兵三巴都的血,但进入帝国本土之后,依旧多的是序四不断凑上来挑衅,难道他们个个都是不知死活的蠢货?” “就像现在一样,如果我真的相信你们阁皂山不敢与我动手,那恐怕我才是那个没脑子的蠢货。” 葛敬沉默片刻,缓缓道:“李兄你一向如此多疑?” “久病成良医。被人坑了太多次,哪怕是走平路,也习惯了要去垫着脚。” 李钧伸了个懒腰,说道:“说吧,你们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如果李兄非要这么认为的话,那其实也可以有。” 葛敬说道:“我们希望陈乞生能够加入阁皂山,一应条件他可以随便开,我们无不应允。阁皂山可以保证他的性命安全,还可以向他开放阁皂山所有关于武当山老派修士的信息和资源。而我们的条件,只有一点.” “哪一点?” “陈乞生不能再有想杀张崇源的念头。毕竟这份罪责太大,阁皂山也担不起。” 李钧冷笑出声,压着眉眼问道:“那如果是我要杀呢?” 葛敬平静道:“如果陈乞生答应我们的条件,以李兄你的性格,必然不会再出手,不是吗?当然,如果李兄铁了心想要杀,那是你的事,与阁皂山无关。” “你们倒是对我很了解啊。那我倒要问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看到武当尸骸的灰烬上又冒出了一点火点,立马又起了贪念呗。陈乞生现在可跟你李薪主一样稀罕啊。” 幻境之内,两人之间,却十分突兀的响起了第三个声音。 咚。 城中突然磬声大作,周围还沉浸在悟道的人群如同泡影消散无踪,整条长街霎时空空如也,空气中蓦然荡开一片褶皱涟漪,将唯一一道没有消散的身影牢牢困在原地。 脸色铁青难看的葛敬正要起身,却突然被李钧按住了肩头。 “道长别冲动,两个人聊天实在是冷清了点,多点人热闹热闹也好啊。” 葛敬充斥着寒意的眼神落在李钧脸上,四目相对,气氛一时凝固。 对视片刻之后,葛敬突然展颜一笑,绷紧的身体也随之放松,重新坐回路沿。 “既然李薪主你喜欢热闹,那就客随主便。” “多谢。” 李钧回头看向身后,却惊讶发现说话之人自己竟然见过。 赫然是之前看到过的卖雷击木的中年商贩。 “阁下不介绍介绍自己?” “一具无足轻重的假身而已,名字和身份什么的,那都不重要,只要从我嘴里说出去的是真话,不就足够了吗?” 商贩放下背上的货物,朝着李钧拱手行礼。 “在下见过李薪主。” “用假身都能这么轻易的潜入贫道的幻境,到底是贫道的修行太过浅薄,还是阁下的手段太过犀利?” 葛敬显然对这位不速之客充满敌意,言辞中满是阴阳怪气。 “我的手段再厉害,那也比不了葛道君你的心思深如海啊。” 商贩撩起衣袍坐到李钧左手边,一边挽着衣袖,一边轻描淡写说道。 “牺牲自己一点尊严脸面和门中几条不值钱性命,不仅可以向龙虎山方面示好,还可以将一名自行摸索出武当老派正道的人仙主收入麾下。这算盘声,我在幻境外面可都听得真真的。” 商贩探着脑袋,隔着李钧望着葛敬,一脸讥讽道:“不过我就奇了怪了,不就是一个甲字天仙,难道他张崇炼还能一辈子把你们阁皂山的掌门葛烽火挡在道序二的门槛外?你们至于这么腆着张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吗?” “口不择言,你在找死!” 葛敬一脸杀气四溢。 “远来的都是客,说两句话怎么就是在找死了?葛道长,你是主人家,待客可不能这么霸道。” 李钧双臂展开,分别压着左右两人的肩头,一脸畅快笑意。 “接着说,敞开了说。把对方屁股下面藏着的底牌都翻出来看看,那才能叫热闹啊。” (本章完) 第558章 唇枪舌剑不如拳 什么热闹,这李钧分明是想坐山观虎斗。 更重要的一点,这个不速之客似乎对自己的想法了如指掌,三言两句便把自己的台拆得干干净净。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对方说的那些话并没有切中要害。 而且从李钧的反应来看,似乎也并没有因此而生气,看来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念及至此,葛敬定了定神,按捺住心头躁动的杀意,冷声开口。 “如今道门‘四山一宫’,我阁皂山虽然不敢自称是执牛耳者,但多少也攒下了些家底,用得着去觊觎他陈乞生一个小小的老派修士?别说他现在只是位人仙主,就算是真的成为了老派道三的牧君又如何?” 葛敬沉声说道:“老派道路已绝,这是事实。我们想要收陈乞生入山门,不过是起了爱才之心罢了,没有你说的那些弯弯绕绕。” “老派道路断绝,那是被谁给弄到断绝的?现在你又起了爱才之心,真是好话赖话都被你说完了,葛道长果然是道法高深啊。” 商贩竖起大拇指,笑道:“不过在下最佩服的还是道长你居然连老派道序三牧君都看不上,这颗胆子可真是包了天了。可我怎么记得当年你们阁皂山就是被一位牧君提着把剑,从山门一直砍到了山顶,杀的血流成河?” “难道是我记错了?”商贩歪着头,一脸戏谑。 “牙尖嘴利,你到底是新东林党,还是灵山派来的人?” 葛敬脸色阴沉:“敢不敢报上自己的来历?” “不是我不敢说,我是怕我说了,你这个小辈子听了会后悔啊。” 葛敬哼了一声:“原来还是位老前辈啊,怪不得知道这么多陈年旧事。那贫道倒是真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能让我连听都不敢听。” “行啊,那在下就给你漏点底,免得伱总觉得我在招摇撞骗。” 虽然是在跟葛敬对话,但商贩的目光落在李钧身上:“在下不学儒,也不修佛,学的是纵横.” 话未说完,葛敬的眼眸便猛然一凝,脸皮紧绷,皱起了眉头。 “大家在这里萍水相逢,那就是缘分,今天我们不聊身份的事。” 李钧开口打断对方,脸上笑容不改,压在两人肩上的手臂微微用力:“接着聊我那命不好的兄弟。” “行啊。”商贩点头笑道。 另一边的葛敬则是黑着张脸,一声不吭。 “天下分武,这个事儿李薪主应该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吧?” “这倒确实是,从成都府到现在的袁州府,我是走一路听一路。总有些不开眼的人喜欢拿这個跟我说事儿,觉得以前他们赢过一次,就该用鼻孔对着我。” 李钧不解问道:“不过这跟我们要聊的事儿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天下分武里被分的,可不止是门派武序,还有道序的‘真武’。” 商贩探着脑袋望向葛敬,问道:“我说的对吗?葛道长。” “这算什么秘密,也要拿来在这里卖弄?”葛敬神情轻蔑。 “确实不是秘密,不过武当的事情,你们‘四山一宫’谁敢说自己甘心?不过都是念念不忘。现在终于看到了一点反常的回响,立马就又开始动了歪心思。” 商贩冷笑道:“因为你们很清楚,除非有办法能够跨过‘甲字天仙’这道门槛,否则你们一辈子都要被龙虎山骑在头上。就算暗中恨得牙痒,也不敢下狠手拆了他龙虎山的祖师堂。” “不过很可惜,黄梁梦境从建成的那天开始,道门的权限便已经各有其主。龙虎山手中的虽然不是最多,但却是最关键。你们本以为绑定天仙席位能够让自己的地位永固,没想到现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且你们干的傻事可还不止这一件。” 商贩讥讽道:“本来武当要是还在,龙虎还有人制衡。可是你们这群傻子居然被张家人忽悠着分了真武,又砸了自己的脚一次。张家人是挨了顿毒打,到现在还没喘过气来,可你们又捞到了什么好处?半点没有。” 葛敬的脸色越发难看,怒斥道:“我们聊的是陈乞生的事,不是听你在这里充当马后炮,装腔作势!” “我现在聊的就是陈乞生的事。” 商贩伸出一根手指点向对方,“归根结底一句话,你们收的就不是门徒,是利器。为的不是惜才,而是杀人。” 长街上猛然吹起一股冷的刺骨的寒风,刮向坐在路沿上的三人。 “这就对咯,一言不合就要怒而杀人,这才是你们道序的性格嘛。何必在这儿装什么醇厚良善,演什么宽厚好人?” 商贩打了个寒颤,脸上却没有半点惧意,嬉笑讽刺着葛敬。 可出乎他的预料,先开口的竟然不是已然恼羞成怒的葛敬,而是一旁看戏的李钧。 “老辈子,你这么说话可就有点不对了。咱们就事论事,不骂人。” 李钧的口吻仿佛两人是认识多年的熟人一般,轻轻拍着对方的肩膀:“而且这道门也不是善堂,阁皂山出手庇护陈乞生,那可是驳斥了龙虎山的面子,如果那‘甲字天仙’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那他们付出的代价可不小,总不能一点好处没有吧?” “李薪主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商贩眉眼开怀,满脸舒坦,似乎对李钧话中的‘老辈子’三个字格外满意。 “老辈子.” 李钧也瞧出了一点门道,不禁挑了挑眉头,咧嘴笑道:“你要是喜欢听,我也不介意喊,不过就是不知道你挺不挺得住了。” 商贩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 李钧打了个哈哈,转过头看向葛敬:“葛道长,别人可都人身攻击你了,你难道不准备说两句?” “跳梁小丑,有什么好与之争辩的?” 葛敬冷漠的目光盯着商贩:“贫道只想问一句,如果说我阁皂山是居心叵测,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来此目的就一个,救人。”商贩言简意赅。 “简直荒谬!这里谁需要你救?” 葛敬怒极而笑。 “估计再过几刻钟,阁皂山的大队人马就该到了吧?让我来猜猜带队的都有谁?是易魁斗?或者是姜爵?还是你的亲传大师兄葛烽火亲自出马?” 商贩一字一句说的随意,却如一刀一剑落在葛敬的脸上,削掉多余的表情,只留下一脸冰冷。 “在李薪主第一次袭击上饶道宫的时候,你们阁皂山祖师堂内所有的道三就分散坐镇各地,严防死守,一副已经预料到李薪主会突然找上门来。这一点不奇怪,毕竟以罗城在倭区干的那些卑鄙事情,被人寻仇也是理所应当。” “真正有意思的是你葛敬今天为什么要演这一场戏呢?因为你想拖延时间。” 商贩自问自答:“这方面你们阁皂山确实不像龙虎山那么虚伪,一贯是能群殴那就绝不单挑。” “如果真被阁皂山给围了起来,以李薪主你现在的实力,想逃脱恐怕也是难如登天。到时候,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处理你?” 李钧不假思索:“当然是杀了呗,不然还能怎么样?” “不一定,毕竟他们舍不得陈乞生,杀了你,可就彻底丢了这位罕见的人仙主,捎带手也丢了寻求武当遗产的希望。” 商贩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是冥顽不灵,那他们肯定也不会心慈手软。毕竟以你现在的体魄强度,完全可以用来炼制具证八身之一的血肉真身,谁要是拿到手,抛开对温养道基的好处不说,那也是实打实的巅峰道三的战力啊。” “既然是这样,那老辈子你为什么不早说,还在这儿絮叨这么久?你这就有些不够意思了。”李钧装出一脸惶恐道。 商贩哈哈一笑:“现在说也是来得及。” “故事倒是编撰的有模有样,你觉得有人会信吗?” 一旁的葛敬平静开口。 “这里就三个人。我信,你不信。” 商贩一手指着自己,一手指着道人,眼睛却看向李钧:“你信吗?” “我该信吗?”李钧收回压在商贩肩上的手,指着自己。 “难道你要去信一个道序的人?” “他们确实不值得信。那老辈子你就难道值得?” “都叫老辈子了,难道还不值得?” 商贩微微一笑:“我是个好人,以后你就会知道。我的话说完了,再会了。” 话音落下,他眼中的光亮渐渐暗淡,似乎就要脱离这座幻境。 “老辈子,时间还早,别着急啊。” 消弭的眸光陡然一盛,带着疑惑落在李钧的脸上。 “两位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轮到我来说说。” 李钧捏着手腕,轻轻转动着手掌,咔咔的骨头响声连成一片。 “我不管你走得哪条道,是纵横也好,是阴阳也罢,身后有多大的势力,身份又是有多显贵,这些我都没兴趣。你今天跳出来示好,背后有什么盘算,我也不想听。我只想告诉你,以后献殷勤记得明着来。我这人被害惯了,遇见你这种藏头露尾的谜语人,只想把你的头打烂。” 这句话是对着商贩。 “我不管你是真想庇护陈乞生,还是只想利用他老派修士的身份,如果不是出了点插曲,你现在应该已经躺下了。在倭区,罗城杀了我兄弟媳妇,还想把他炼成黄巾力士,我要是跟你们化干戈为玉帛,那我哪里还有脸回去见他?” 这句话是对着葛敬。 李钧无视表情迥异的两人,自顾自拍了拍裤腿,从路沿站了起来。 “你们这些人自以为坐的高就能看得远,习惯了用利益来评判得失,总觉得随便丢下点骨头,就有人争着抢着跪下来舔。可惜我就是个从一道道死关中冲出来的亡命徒,就喜欢蹲在路边,看的最远也是指尖。所以我不管你们两人今天唱的是双簧,还是在演一出苦肉计。” “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四个字,报仇杀人。” 李钧回身看向两人,压着眉眼:“龙虎、阁皂,还有装神弄鬼的你。在老子面前,演什么戏,装什么逼?” “我话说完,你们明白了吗?” 李钧语气扬了扬,一身跋扈气焰。 “我” 商贩嘴唇微动,下一刻头颅却轰然炸开,身体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看来‘老辈子’这三个字的分量,你扛不住。” 李钧看着地上缓缓化为泡影的尸体,不屑的撇了撇嘴角,转身看向身后。 本该坐在路沿上的葛敬,此刻身影赫然悬停在李钧身后的半空之中,眼眸之中泛起道道剧烈的黑色涟漪。 刹那间,李钧周遭的空气如同被烈焰烧灼,不断扭曲晃动。 下一刻,眼中斑斓的色彩褪成黑白,招摇旌旗遮天蔽,无数顶盔贯甲的士卒列阵长街,军容威严,杀气透阵。 “确实是出了点小插曲,但并不能改变结果。” 葛敬站在军阵上空,再不用维系虚伪善意的他,眼神森冷,语气淡漠说道:“李钧,你现在就是笼中困兽,本道君最后问你一句,降还是不降?” “杀!杀!杀!” 地面在敲砸的兵戈下寸寸龟裂,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到现在你还觉得是你发现了我?当真就没想过其实是我在等你自己露头?” 李钧冷笑道:“想学人玩阴招,你就算跟黄梁假人厮混上千年,也还太嫩了点。” 话音落地,葛敬瞳仁骤然紧缩,双手猛地紧握成拳。 视线中,李钧的身影凭空消失,就连自己的神念也捕捉不到半点痕迹。 心中惊骇的葛敬连忙撤销幻境,同时神念全开,无物释术,在周遭布下一道道防御。 黑白幻境消散褪去,繁华却空寂的街道再次出现在葛敬的面前。 全身戒备的葛敬并没有遭到任何突袭,视线中,李钧依旧坐在路沿上,抬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霎时,一股被人愚弄的羞恼弥漫在葛敬的心头。 “老话常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你现在这副表情就对了,这样我才有理由打你。” 一枚表面勾勒着‘浮翳天’三个小字的虚幻符篆悬浮李钧身旁,这正是将他拉入幻境的罪魁祸首。 李钧站起身来,衣袂带起的微风吹散符身,化为一道黑色烟飞回到葛敬的身边。 一只拳头大小斑斓械狮跳上葛敬肩头,张口将烟气吞入腹中,兽眼怒张,恶狠狠的盯着李钧。 阁皂山三品道祖法器,五色狮子。 李钧抬眼望着半空中的葛敬:“你的师兄弟们还没来,眼下你一个人跟我捉单放对,我就不问你降还是不降了,我就问问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死法?” 话说到这个份上,葛敬怎么可能服软? 即便是忌惮这能够瞒过神念的诡异武功,自己也只有放手一战。 “李钧这里是我阁皂山的地盘,不是你有资格造次的地方。没有那具墨甲的帮忙,单凭你还不配跟本道君叫嚣。” 葛敬低头俯视一身黑衣的李钧,冷笑道:“你自己已经是泥菩萨过河,护不住陈乞生,把他交给我们,可以得一条生路。如果你不知好歹,非要找死,可就不要怪本道君手下无情。” “哈,狠话放的不错,但还是缺点了气势。看来没了神念,你们这群新派道序就跟被人卵蛋一样。” 李钧眉锋一挑,咧嘴笑了起来:“不过你放心,一会儿不会很痛。杀你们,我很熟练。” 他眼神一厉,脚下炸出‘砰’的一声爆响,身影冲天而来,拳锋裹着刺耳的音爆直奔葛敬头颅! (本章完) 第559章 血厚不怕施法 龙虎山‘阵部’洞天,是一座常年笼罩在薄雾之中的巍峨青山。 这里的日头永远定格在初升之时,石板铺成的山道被雾气打湿,抬脚踩上去,会发出轻轻的哒哒声响。 谢必安脚步一停,抬眼眺望山巅,雾气的深处,隐隐星布着一些亭台楼阁楼,宛如云海中若隐若现的仙宫重楼。 而随着他的目光落在近前,映入眼帘的却是数不尽的开凿在山腰位置的简陋洞窟。 花了毕生的钱进了洞天,却还是仙人高坐云端,信徒凿穴而居。 当真是讽刺。 谢必安摇头失笑,继续沿着山道拾阶而上。 “居士请留步,再往上需要额外供奉一笔仙元。” 有道人拦路。 谢必安显然早就有所准备,毫不犹豫从袖中拿出一叠印着三清法相的钱币递给对方。 道人低眉敛目,似乎在确认仙元是否已经进入阵部的账头。 片刻之后,道人抬头露出笑脸,侧身让开道路。 “原来是清平道观来的居士,缘分已到,请上山。” 谢必安打了个稽首,继续前行。 随着山势拔高,沿途的洞窟逐渐变为草庐,门扉前旋转着一个闪动幽光的旋涡,似乎门后联通着另一个世界。 这些都是一个個依托阵部洞天进行构筑的分支梦境,跨入其中便可进入一个栩栩如生的世界。 能在这里修行的人,非富即贵。 “居士请留步” 又有道人拦路剪径不,是化缘。 “是不是想上山,还要加钱?” 道人笑着点头:“居士聪慧。仙人就住在山巅,越想靠近,越要机缘。” “如果我想入观叩见仙人,需要多少缘?” 道人开口报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价格。 谢必安老实缴足了仙元,一步落下,人已经站在了道观之前。 “这服务倒是真不错啊。” 高低错落的青灰墙、琉璃金瓦顶连绵着淡如金红的晨光,诵经声响彻云霄。 一尊巨大的炉鼎立在庭院中央,周围有紫色的道纹流走环绕,让人望之立刻心生一股崇敬。 谢必安却目不斜视,径直从鼎旁走过。 不用想,烧香必然也要缘。而自己手中的仙元,已经被掏干了。 谢必安抬脚跨入中央道殿,幸运的是这一次没有道人再跳出来。 香火缭绕的神台上,供奉的毫无疑问是龙虎祖师。 一旁陪祀的则是一尊护法神将,甲胄外套着一件红色法衣,冷目横眉,不怒自威。 以清平道观信徒身份链接进入阵部洞天的谢必安,并没有多看龙虎祖师一眼,径直走到护法神将的面前。 “倭区锦衣卫谢必安代百户李钧,问候龙虎山阵部主官玄火天师。”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堂内,绕梁不绝。 片刻后,神像依旧是神像,没有做出半点回应。 似乎是谢必安的诚意并不足以感动神灵,进而显化降世。 不过谢必安的脸上神情却十分从容,因为他感觉的很清楚,在自己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这间道殿内便起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丝丝缕缕的山雾从门外飘荡进来,萦绕在自己的周遭。 像是屏蔽,也像是禁锢。 “你们为什么要找我?” 一个恼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谢必安转身回头,一名身着红色道袍的中年道人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 五官长相和护法神像一般无二,道人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谢必安,见过玄火道长。” 中年道人冷哼一声,面色不善重复刚才的问题:“你们为什么要找我?” 谢必安笑道:“天师何必明知故问,当然是为了你的弟子,阳龙。” “龙虎山没有阳龙,只有叛徒赵衍龙。而且他已经脱离阵部,和贫道早已经没有半分关系!” “道长倒真是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啊,不过这只是道长你自己的想法,天师府会这么觉得吗?” 谢必安淡淡道:“或者换句话说,以道长你对张家人的了解,他们会认为你是清白的吗?” “贫道一生光明磊落,天地可鉴,用不着谁来评断。反倒是你一个小小的低位名序居然敢进入我阵部洞天搬弄是非,不自量力,信不信贫道现在就能杀了你!” 随着玄火低喝出声,整个洞天内立时天地变色。 乌云遮天蔽日,如一线浪潮从天边席卷而来,将金红的旭日淹没其中。 道殿内骤起通明灯火,在地面上投射出道道鬼魅可怖的阴影,扭动着靠向谢必安。 咔咔咔. 神台上的护法神将一寸寸扭动着头颅,目光落在身前的背影上,手中的法器渐渐抬高,凶相毕露。 玄火狞声道:“捏死伱,就是捏死一只蚂蚁。” “和道长比起来,我确实是一只蚂蚁。但蚂蚁的身后,可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 谢必安面带不屑:“我就站在这里,你敢杀我吗?” “李钧蹦跶不了多久了,天师府迟早会将他诛灭。” 玄火的语气依旧强硬,但那群阴影却只是将谢必安围在中间,身后的神像响个不停,并没有一星半点的攻击落在他的身上。 “道长要是如此笃定,那就来,在下引颈就戮。” 谢必安一脸风情云淡,摆明吃定了对方不敢动手。 “你” 玄火双眉倒竖,下一刻却蓦然拂袖:“我跟赵衍龙没有任何关系,他是他,我是我,我相信天师府会秉公执正,我也不愿意跟你们有半点瓜葛,你走吧。” 周遭阴影散开,浑身刺骨的寒意消散一空,谢必安再次恢复了行动。 “道长可还记得陈乞生?” 谢必安开口问道。 “你什么意思?” “陈乞生是龙虎麾下人口基盘中的道童出身,自幼便加入斗部,算得上是龙虎山的嫡系,几乎没有叛变的可能。可仅仅只是因为一个递补地仙的名额,他就被张家人逼到绝境,甚至连师傅玄斗都遭到了迫害。” 谢必安缓缓道:“连陈乞生都无法幸免于难,赵衍龙以武当余孽的身份夺舍加入阵部,在你的麾下修行这么多年,你觉得张家人会放过你?会觉得你是清白的?道长若是真这么想,那未免也太天真了。” “休要在这里混淆视听,玄斗的事情难道你还能比贫道更清楚?!他完全是自寻死路,并不全是因为徒弟陈乞生。” 玄火言语冰冷,可语气中却不由自主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味道。 “道长在龙虎山身居高位,自然是比我知道的多。那我请问,难道玄斗天师当真贪污受贿、吃里扒外?不是因为陈乞生,那是因为什么?” 玄火动了动嘴唇,想要开口辩驳,却欲言又止,神情略显颓丧,但还是摇头拒绝。 “不管你说什么,贫道都不会跟你们合作,死了这条心吧。” “常言道先礼后兵,先前那些都是客气话,是跟道长你分析利弊,既然道长你不想听。接下来,我还要讲些不客气的。” 谢必安步步紧逼:“我交了仙元,链接了这座洞天,跨进了这座道观,你我见了面,谈了话。这要是被天师府知道了,道长自认为有把握向他们解释清楚吗?” 玄火蓦然色变,浑身杀气四溢。 “这是阵部的洞天,杀了你,自然就能抹除一切痕迹!想用这种方式威胁我,痴心妄想!” “你只是权限多一点,真以为自己在这里无所不能?” 戏谑的话音突然间响起。 玄火眼眸中瞳仁骤缩,目光从面带微笑的谢必安身边穿过,落在那尊护法神将身上。 原本威仪肃穆的神像露出如人一般的讥笑,掌中法器‘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只见神像抬起双手,从鬓角抹过。 “玄火,你这里到处都是漏洞,抽空该补一补了。” 是邹四九! 玄火脸色阴沉,咬着牙道:“难怪你如此有恃无恐,原来是有高人在后。” “道长还是这方洞天的主人,就算有邹爷保护,想杀我还是轻而易举。” 谢必安微笑道:“但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低位名序,道长你修道数百年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就这么跟我换命,那未免太亏了一点。”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玄火面容狰狞,怒声道。 “我们想要的很简单,赵衍龙遗留在龙虎山内的道籍、权限、肉身,只要道长把其中任意一样交给我们,从今往后我们再不会打扰道长。甚至如果天师府想要迫害道长,我们可以出手帮忙,如何?” “你们想从幽海中捞出赵衍龙的洞天?” 玄火恍然,摇头道:“晚了,天师府法篆司早就已经开始动手,你们要的东西全部都被他们收走了。” “道籍和肉身他们能拿走,可赵衍龙以往拥有过的人仙席位,现在可还在阵部手中。” 谢必安显然早就料到了会出现这种情况,笑道:“道长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我把席位交给你们,万一到时候天师府突然寻来,我怎么去解释?届时我依旧是难逃一死。” “道长你实在太过谦虚了,以你的能力和背景,肯定有办法摆平这点小事。要不然道长你也不会到现在还能安稳坐在阵部主管的位置上,不是吗?” 玄火沉默良久,扬手将一块玉佩扔了过来,落入那尊神将手中,化为一摊流水消失无踪。 谢必安见状心头一定,拱手道:“多谢道长。” “还不快滚?”玄火拂袖喝道。 眼瞅着这尊瘟神终于跨出道观,玄火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走到门口的谢必安突然回头。 “对了,还有件小事,麻烦道长把我刚才缴纳仙元还回来。” 谢必安笑道:“我的钱,不喜欢给神仙。” 分宜县城。 葛敬一抬手,肩上的五色狮子张嘴喷出一道浅蓝华光,凌冽的寒气在空中蔓延,锋利的冰刺不断炸开,朝着李钧快速逼近的身影撞去。 阁皂符录,冰篆·寒狱! 砰! 硬度堪比钢铁的冰层炸成齑粉,李钧双拳吞吐锋锐劲力,轻易地就把冰层撕扯轰散。 五色狮子双目圆睁,兽口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一道高达数十丈的法相浮现葛敬身后,五官虚幻看不清楚,唯有双目之中青光如虹。 正一符录,灵篆·龙威! 李钧太阳穴感受到一阵尖锐的疼痛,‘食龙虎’立时开启,龙虎齐至。滚滚白气穿梭口鼻,将所有的不适全部冲刷干净。‘仓廪技’点燃鲜血,鼓噪涌动内力让他的速度再快一分。 铛! 一片凭空竖起的金属墙盾被李钧硬生生撞碎,澄然一清的视线中却没了葛敬的身影,只有那头能够释放符篆术法的五色狮子还悬停原地。 阁皂符录,金篆·匿影。 李钧眉头微皱,这一式术法他曾经碰见过。 虽然不知道葛敬如何知晓自己并没有淬炼感知类别的武功,但眼下李钧一时间确实找不到葛敬身在何处。 不过也没关系,找不到真身,那就先拿对方的道械开刀! 这头五色狮子来头不小,是阁皂山符篆技术的集大成之作,体内寄存着一名残缺的阁皂山先辈道三的神念在主持,不止能够自行释术,而且还能够吞吐回收被击散的神念,增强拥有者的持续作战能力。 唯一的弱点,就是械体强度不算太强。 至少在李钧的锋锐劲力面前不算。 五色狮子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不断激发各式篆光,试图阻挡李钧的靠近。 李钧迎术出拳,闪身抢进五色狮子的身前。可就在此刻,身后十丈外的空气荡开涟漪,葛敬的身影从一团扭曲的光线中跃出,双手掐诀,脑后浮现一片密集的光团。 阁皂符录,金篆·蜉蝣! 密密麻麻的金光如子弹般飞射而出,直奔李钧的后背。 袭击来势汹汹,李钧却置若罔闻,打算以‘万里关山’硬抗蜉蝣炮火,拳锋不依不饶的轰向近在咫尺的道祖法器。 千钧一发之际,五色狮子发出一声低吼,身影竟在晃动间一分为三。 虚实交错,真假难辨。 李钧来不及思索,挑着最近一只挥拳砸落。拳锋落处,一只五色狮子宛如泡影消散,赫然是一道假身! 阁皂符录,复合篆法·一气化三清。 砰! 浮游金浪从李钧的后腰侧面擦过,如同千万刀剑加身,瞬间撕开一条狰狞血口。 李钧身形被撞击翻滚,砸落地面。 轰! 一抹深红色的怒焰在他的落点位置轰然炸开,冲起一条数丈高的恐怖火柱。 阁皂符录,火篆·祝融! 攻势稍停,爆炸的余波吹动葛敬的衣袍。 道人抬手揉着眉心,五色狮子趴卧在肩头,兽口吞吐着丝丝缕缕的黑烟,眼神戏谑的望着那道在火光之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原来这才是正儿八经的道序三黄梁仙啊,比我想象的要麻烦。” 依旧中气十足的话音乘风入耳,葛敬面无表情,显然都在预料之中。 嘶. 狮口中重新吐出的烟气被他吸入鼻中,眼中湛然若神,激荡的神念在身后掀起道道如有实质的褶皱。 “降,还是不降?” 葛敬居高临下低头俯视,眉宇一片森然。 “我说,你是不是就会这一句话?” 焰光消散,还残留着高温的深坑之中,李钧抬手拍开肩头已经碳化的衣服残骸,赤膊的上身遍布烧痕,腰间的伤口皮肉翻卷。 “当然不止。” 葛敬威仪如神的面容露出一丝冰冷淡漠的微笑,“你想要什么样的死法?” “那当然是越惨越好,不过谁让谁死,打完才知道!” 地面站定的李钧吐出一口血水,双膝轻弓,紧跟着如同拉满弓的箭矢一般,再次冲天而起,杀向葛敬。 葛敬见状轻蔑一笑,手上法诀再起,身影消失,依旧只留下那头五色狮子直面李钧。 这一幕和之前没有半点差别,葛敬已然洞悉了李钧如今的缺陷短板。 阁皂符录,火篆·徙薪! 阁皂符录,雷篆·神威! 阁皂符录,土篆·息壤! 五色狮子懒洋洋抬爪,洒出一片符篆术法,摇头晃脑,看架势又准备继续如法炮制,施展一气化三清。 “你个小玩意儿,真以为老子拿你没办法?” “吼?” 五色狮子浑身蓦然一颤,一股无法抵抗的恐惧弥漫心头。 强烈心悸让他的神念陷入片刻的僵直,即将冲出体外的两颗虚幻狮头在晃动中消散一空。 “吼” 天势! 锋锐! 蛰官法,全开! 砰! 拳头落下,五色狮子炸成一团细碎渣子。 “唔” 葛敬的身影在李钧侧后方不远处的空气中跌出,身影摇晃,站立不稳。 道祖法器的损毁让他遭到了强烈的反噬,此刻眼前阵阵发黑。 他没料到,五色狮子中寄存的神念竟也会被李钧影响, 眼角余光扫到一道奔袭而来的凶恶身影,葛敬牙关紧咬,强行定神,手中掐指起诀。 神念不要钱似的挥洒出去,各色篆发在身前交织凝聚,浑浊土浪,湛蓝雷光,意识震荡一齐朝着逼近的李钧奔去! 可这些东西怎么可能挡得住李钧? 葛敬心知肚明,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眼中神光快速溃散。 李钧看的清楚,知道对方这是要兵解逃生! “老子他妈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眼看点数就要到手,还能让你飞了?!” 李钧心头火起,索性不再闪转腾挪,双手交叠横档身前,以肉身硬生生撞穿这座术法汪洋,挂着冰碴和火焰的拳头轰向葛敬的腹部。 是兵解逃生快?还是身死道消快? 答案显而易见。 生死一线,葛敬眼中溃散的神光陡然一凝,嗓子里发出一声包含憋屈和不甘的低吼,双眼血色缠绕。 铮! 阵阵兵戈声回荡天穹,金光勾画成一座纹路华丽繁琐的阵法,转瞬间蔓延张开数十丈,浮现在李钧头顶,将他和葛敬一同笼罩其中! 阁皂符录,金篆阵法·翦形! 无数戟状光影如雨着落,将大地轰得震颤不休,无数尘烟滚滚而起,遮星蔽月。 整座分宜县灯火尽黯,在道法天威下瑟瑟发抖。 【获得精通点200点】 【剩余精通点432点】 “挺值钱啊,怪不得这么难杀。还好老子淬了门锻体,要不然今天就撂在这里了。” 烟尘中飘出一声自语轻笑。 李钧浑身浴血,身上不知道被扎出了多少密集的血洞,不过还能笑得出来,证明性命无碍。 李钧低头看了眼脚下几乎被拦腰打成两段的尸体,这是第一个死在他手中的货真价实的序三,确实比巴都和张希寿要强,但弱点同样也很明显。 遇见李钧这种攻高血厚,关键还能打断施法的武夫,实在太受克制。 “阁皂山的人应该快到了把?得抓紧时间跑路了。” 李钧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水,远眺西北方向,“张崇源,机会已经给你们了,总不能还要继续当缩头乌龟吧?” (本章完) 第560章 人间事要用人心看 “葛敬师弟居然死了,这下可麻烦了。” 几乎被夷为平地的街区战场,爆炸掀起的尘烟还未落地,周遭残骸上燃烧的火焰照亮一张张冷峻的面容。 颜色不一的法衣将战场团团围住,都是从袁州府各处紧急赶来的阁皂山精锐高手,看数量恐怕不下上百人。 符篆阵法轰击处的深坑之中,两名道人看着那具近乎被拦腰打断的尸体,脸上神情异常复杂。 “葛敬师弟到底还是太过年轻气盛了啊,黄梁轮回的时限虽然累积了上千年,可大半时间都是以道人的身份轮回,偶然体验几次山精树魅,也多是神仙做派,游戏人生,哪里会知道这些武序邪魔的凶恶啊。” 这名语气感慨的道人名为姜爵。 同样也是阁皂山的道君之一的他,并没有穿着象征身份的鲜艳法衣,而是一身淡雅青袍,容貌平平,晃眼看去就像是一名在江西行省随处可见的普通善信。 “这李钧明明已经自己走进了网中,他却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等,自作聪明擅自收网,现在网破鱼未死,倒是执网的渔人丢了性命。” 姜爵无奈摇头,长吁短叹。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这具吉金法身还有没有回收的价值?” 接话之人神情冷酷淡漠,一双锐利剑眉飞入鬓角,脑中的神念时刻处于激荡状态,喷薄而出,在颅后形成一圈赤色法环,如仙如神。 如果说姜爵是返璞归真的隐士高人,那易魁斗举止间便是纯粹的仙人做派,透着一股渗入骨子里的冷漠无情。 “都被打成这样了,还怎么回收?” 姜爵没好气道:“也不知道那李钧到底淬炼了什么武功,居然连具证八身都挡不住他的进攻。要是能延缓点时间,说不定师弟就能兵解逃生了。” “吉金法身的优势在于施法辅助和降低神念消耗,本就不是以防御著称。” 易魁斗依旧是那副毫无感情波动的平静口吻。 “在铸身科仪方面,我比你懂得多,关键问题不是防御强弱,而是谁打破了这具法身。” 姜爵皱着眉头道:“他可仅仅只是一个序四啊。” “独行是衰败武序的希望所在,气运所钟,不能以常理判断。之前的情报显示,李钧已经淬炼了技击、内功、锻体三门武功,近百年来,能做到这一步的序四武夫,只有苏策一人。” “而且苏策也算是他的师傅啊。” 姜爵感叹道:“一名道序的天才陨落另一名武序天才的手中,难道历史又要重演?” “葛敬师弟的死主要是因为跟武序交手的经验不足,他入道之时‘天下分武’已经尘埃落定,残存的武序遁入深山老林。没有真正和武序正面搏杀过,就不会明白武序内功的入侵和压制会对道序的神念造成如何强烈的影响。” 虽然并未亲眼目睹当时的战局,但易魁斗却一言道破了葛敬身死落败的主要原因。 “李钧淬炼的内功应该偏向于屏蔽气息和意识抵抗,显然是为了对抗天轨星辰的侦察以及黄梁佛国,师弟在跟我们传信之时,言明已经将他拉入了幻境之中,怎么会有这么强横的压制能力?” 姜爵神情疑惑,他虽然没跟独行武序交过手,但杀过的门派武序却有不少。 以他对门派武序的了解,这些武夫在淬炼武功的过程中,会根据门派武功的特性选择擅长的方向。 独行武序虽然不受门派功法的限制,但能够让葛敬连兵解的时间都没有,他明显更擅长是技击或者是身法,淬炼的内功也更倾向于防守,不应该还能有这么强的压制干扰能力。 除非他还淬炼了一门加强基因压制能力的内功 但这怎么可能? 先不说在没有黄梁梦境的加持下,一个人怎么会有精力去修炼如此多的功法。光是注入这么多武学,李钧的基因怎么可能承受的住? “独行武序比我们预计的还要特殊。” 易魁斗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过暂时可以排除李钧淬炼了两门内功的可能性,因为如果是那样,葛敬师弟不会有这么多施法的时间。” 姜爵抬眼环顾周围的残骸废墟,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李钧的实力能够提升这么快,必然和天阙的支持有分不开干系,这才是值得我们警惕的地方。白玉京应当对此事进行商议,不能再继续放任天阙余孽不管,以免陷入被动” 姜爵不满道:“易师弟,大事自然有天仙们去研究解决,用不着你我这些地仙在这里操这些无用闲心。而且现在是我们的师弟,我们阁皂山的一位道君被人杀了,你能不能不要还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天道无情,修道之人自然也该无情。” 虽然被姜爵训斥,但易魁斗的语气依旧没有半点起伏波动。 姜爵咬着牙道:“当年开发‘太上忘情’这个技术法门的人,真是该死啊。” “看来师兄你跟我的看法一致,永乐宫确实该死.” “打住,打住” 姜爵皱着眉头,不愿意再跟对方谈论这些,只见他脱下身上的道袍,轻轻盖在葛敬的尸骸之上。 “咱们阁皂山虽然不跟他们龙虎山一样,把张家人都当成宝贝疙瘩,死一个都会心疼半天。但葛敬师弟除了是门派支柱以外,到底还是掌教的血脉亲人,现在他被人杀死,你说我们怎么向掌教交代?” 姜爵蹲在尸骸旁,一脸愁容不展。 “针对李钧的计划是掌教亲自拟定,葛敬师弟擅自行动,实属咎由自取,无怪旁人。” “这是人情世故,人情世故你懂不懂?人死为大,你要是还把责任全部推到葛敬的身上,这就是扬手给了掌教一耳光,知道吗?” 姜爵终于压不住心头的怒火,忍不住怒斥道:“真是修道修的一点人味都没有了!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被茅山的人炼成黄巾力士了。” “掌教是仙,不是人。而且阁皂山不重血脉传承,有功则赏,有过则罚,门中上下无人不可为宗门而死。” 易魁斗平静的像是在陈述一個确凿无误的事实。 “行行行,伱们都是仙,就我和葛敬师弟是人。” 姜爵冷笑道:“那易师弟你就如实回禀吧,不过千万记得别属上我的名字。” “可。”易魁斗点头道。 “你” 姜爵为之气结,伸出手指戳指对方,吹胡子瞪眼。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我将召神遣将,亲自追杀凶手,为葛敬师弟报仇,以正阁皂道威。”易魁斗毫不犹豫道。 “你有把握能诛杀李钧?” “捉单放对,击败不难。但若是聚众布阵,可杀。” “那他要是避而不战怎么办?” “向白玉京申请调动南斗星辰,搜查他的踪迹。但我建议先行追杀他的同伙,尽量抓捕活口,以此为要挟,事半功倍。” “思路倒是清晰,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一次李钧潜入袁州府,不单单是为了帮那个谢必安的小锦衣卫出气那么简单?” “关于这一点,我早有研判。李钧的实力能够提升如此迅速,除了天阙的原因,有可能还与杀戮有关。只是暂时不能确定根源是来自于独行武序的基因仪轨,还是某种以往从未出现过的特殊武学” 姜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扬声打断了对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太上是让你忘情,不是让你无脑。” 只见他戳着自己的额头,说道:“从天轨星辰最后捕捉到的画面,李钧是往东逃窜,我问你,东边有什么?” 宛如机械般的易魁斗沉默片刻,“龙虎山?” “对,龙虎山。” 姜爵沉声道:“如果李钧在背后和龙虎山达成了某种合作,想要将我们引出基本盘,联合龙虎山突然下手,那你如何应对?” “即便是伏击,龙虎山天师府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如果李钧当真和龙虎山联了手,那我们阁皂山面对的,可就不只是天师府里的张家人了。” 姜爵提醒道:“除开如今已经可以斩杀序三的李钧,他的麾下可还有一名和武当道序一般无二的道四人仙主、一名来历古怪的佛序四大黑天,唯一还算好对付的,恐怕只有那名阴阳四了。这样一股势力,已经足以堪比半座阁皂山。” “合作的可能性太小,如今张崇炼正在合道的关键时刻,不会做出这样无谓的事情。” “所以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有蹊跷。” 姜爵冷笑道:“按理来说,张崇炼合道是如今龙虎山最重要的事情。就算李钧袭击广信府,他们也大可以选择封锁山门,暂避锋芒。李钧就算再强,难道还能强攻龙虎山?” “等到张崇炼以序二之身出关,要碾死李钧不过是弹指之间,根本不需要让张崇源那个蠢货出面,而且事情处理的如此畏手畏脚,竟被人连续攻破了数城道宫,闹到如今颜面尽失的地步。” 易魁斗冷声道:“龙虎山若是敢与武序联手坑害同序山门,那就是自绝于天下道门,必然会招致群起而攻之!” “张崇炼的屁股下面可坐着白玉京‘甲字天仙’的席位,要是有办法能够绕开黄梁梦境把他们赶尽杀绝,咱们也不至于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了。就怕他张崇炼狗急跳墙,锁死黄梁梦境,跟我们同归于尽啊。” 姜爵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沉吟片刻后,说道:“不过,易师弟你说的也有道理。大家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这群姓张的虽然没有几个聪明人,但张崇炼可不是傻子,不太可能干出这种羞死祖宗的蠢事。” “因此大概率是张崇源有鬼,或者就是李钧在作祟。”易魁斗语气此刻竟有了些起伏。 “师弟你终于有点人味儿了。” 姜爵笑道:“这人间的事儿啊,还得要用人心来看。什么神,什么仙,要是没有翻云覆雨,为所欲为的本领,那到了俗世就也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师兄教训的是。” 易魁斗拱手行礼:“掌教法旨,山下之事一切听从姜师兄的吩咐。接下来如何行事,请师兄示下。” “追就可能会上当,可不追又交不了差,这事儿有些难办啊。” 姜爵一脸愁容,仰头望向头顶夜幕,星辰无光,唯有一轮圆月高挂。 “第一件事。” 姜爵垂眸看向易魁斗,心头已经有了决断。 “将葛敬师弟丧命分宜县的消息放给龙虎山,告诉张崇源,不管他有什么计划,我们阁皂山将和李钧不死不休。” “谨遵师兄法旨。” “第二件事,吩咐门中的地仙们,在白玉京内和龙虎山共同申请调动南斗星辰,谁要是还想拦着,就把天阙抬出来堵他们的嘴。” “那要是他们还不松口,依旧漫天要价?” “那就请掌教出面,以‘丁字天仙’的权限直接调动!” “明白。” 姜爵继续吩咐道:“第三件事,你亲率各殿监院级的好手追杀李钧,但尺度要给我拿捏准了,别追的太凶,也别演的太假,免得让人说闲话。” “演?”易魁斗不明所以。 “动脑子啊,师弟。” 姜爵无奈道:“说了那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李钧要杀,但龙虎山也不能不防,只要他们有一丝吃里扒外的可能,我们就不能放松警惕。” 姜爵问道:“你在黄梁梦境之中,有没有当过猎人?” “没有,在我看来,轮回修行选择的身份应当与现世有所关联,否则就算封锁记忆,也会不自觉产生排斥,导致无法融入轮回身份,影响修行效果和有效年限的积累.” 见易魁斗又有长篇大论的趋向,姜爵连忙叫停。 真不知道都太上忘情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多话。 姜爵心头暗骂一句,说道:“我们目前的形势,就在于分不清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要想看清楚,那就要张弓搭箭,把李钧赶到龙虎山的面前,看看他们的反应。” 易魁斗问道:“如果他们不打?” “那你调头就走,千万别犹豫。我会带人接应你们。” “那要是李钧和龙虎山真的生死相搏,我要不要出手?” “出什么手?就给我站着看!” 姜爵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两方不管谁死了人,对我们阁皂山来说都是好事。” “龙虎山恐怕不会让我们坐山观虎斗。” “咱们最擅长什么,不就是找准弱点聚力攻之吗?李钧、陈乞生、袁明妃,这些人不好杀,那就不管。找一个简单目标,表示表示态度就行。如果他们想在白玉京里打嘴仗,我们有的是时间跟他们慢慢磨。” “是,师兄。不过.” 易魁斗问道:“如果不能杀掉李钧,葛敬师弟的仇怎么办?” “这个时候你又有师门情谊了?” 姜爵语气平静道:“放心吧,就算你没能杀的了李钧,只要不掉入别人的陷阱,掌教就不会怪你,葛敬师弟也不会怪你。只要阁皂山门不倒,冤仇迟早会报。我们不是龙虎山,也不姓张,谁都可以为宗门而死。” “再说了,修道嘛,谁知道哪天成仙,哪天成土?” 易魁斗看着眼前的青衫背影,本该再无任何情绪波动的内心,却没来由起了一丝彻骨的寒意。 姜爵步出深坑,看向四周缄默的阁皂山弟子,大袖一挥。 “众弟子随本道君一同诵咒,送葛敬道君往生!” “幽海枯寂、洞天沉沦。吾名邹四九,以阴阳四庄周蝶之名,以人仙席位为引,以武当门徒为号,行黄梁捞魂,访洞天之门!” 一望无际的死寂世界,天空与海洋同样幽暗。 漆黑如墨的海面上飘荡着一艘小船,人仙席位所化的玉佩挂被一根长杆挑在船头,散发着青光,如同一盏信标航灯。 “算卦算不准就算了,可别连找人也找不到啊。我话可已经放出去了,赵衍龙,你千万别让我老邹丢面子啊。” 邹四九挽着袖子摇撸划船,口中不断吆喝着,双眼不断在黑沉沉的海面上梭巡。 “衍龙啊,衍龙哟,你要是还没死透,就给邹爷我来点反应啊。” “陈乞生可说啦,他这辈子其他的事情都不干了,就给你们武当报仇。这年头,这么实诚的传人可不好找了,你要是答应就来点动静,邹爷我等着呐。” 不着调的喊声回荡在海面上。 邹四九喊得口干舌燥,眼冒金星,却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无奈之下,邹四九索性将怀中船桨一扔,仰面躺在船上。 “难道是邹爷我的打捞方式不对?不可能啊.” “阁下这种招魂的方式,不能说对,但趣味性倒是十足,足够别致,有创意。” 小船吃水蓦然往下一沉,邹四九翻身坐起,目光死死盯着突然出现在对面的身影。 来人一身龙虎道袍,长相清秀,目光却略显呆滞,似乎心事重重,随时都在发愣走神。 正是龙虎山天师府法篆局监院,张清礼。 “哥们,这可是我的船。你不买票就上船,怎么的,看不起邹爷我?” 邹四九双手摸过鬓角,一脸不善。 (本章完) 第561章 黄粱海兽 如果将整个‘黄粱’看成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幽暗海洋,那么人为构筑的梦境便是生活在其中的一只只‘海兽’。 梦境有大有小,化作的‘海兽’自然也是如此。 微小者如一粒沙砾,是市井商贩兜售的粗制滥造之物。 庞然者如海中仙山,是道序各大宗门的洞天所化。 对于进入幽海的人而言,将自身的精神力量化为航船行驶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不能撞上这些幽海生物。否则一不小心闯入别人的梦境那都是小事,严重的甚至可能会船毁兽亡。 而一座梦境破碎,便会崩解成碎片,沉入幽海的深处。 像赵衍龙那样主动封闭的洞天世界虽然未曾破碎,但已经自断了生机,如同礁石死物,一样会不断沉沦。 当下沉到某个阶段,庞大压力会将‘海兽’的身躯碾压成粉碎,没有任何人的意识可以生还。 黄粱建立至今,已经开发了数十年。但整个大明帝国构筑的‘海兽’于整个黄粱而言,依旧只是沧海一粟。 所谓的‘捞魂’,就是利用一些特殊的‘锚点’搜寻锁定‘海兽’尸体的气息。 而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极少数的‘善泳者’,只有他们可以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汪洋中短暂停留,寻人访梦。 此刻在这条小舟上相对而坐的两人,便都是‘善泳者’。 邹四九用不善的目光盯着对方,幽海无边无际,这個张清礼能够如此精准的找到自己的位置,说明一点,那就是赵衍龙已经沉入海中的封闭洞天就在附近。 两人都是被‘锚点’指引而来! “船票,小道早已经付了。要不然道友你的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张清礼空洞的双眼缓缓聚焦,落在邹四九的脸上,语气柔和,甚至还对着他打了个稽首,没有半点和邹四九争斗的意味。 这番彬彬有礼的作派,此刻若是有外人在场,恐怕完全看不出在现世之中两方已经势如水火。 “这么说,玄火手中的‘人仙席位’是你刻意留给我们的了?” 邹四九眉头紧蹙,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张清礼这么做的意图所在。 自己跟眼前这位天师府法篆司监院是头一次碰面,虽然暂时没有从张清礼身上看到张家人贯有的那股目空一切的嚣张气焰,但不排除对方又是一个善于伪装的城府深沉之辈。 赵衍龙是武当遗徒的身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龙虎山觊觎他的洞天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按理来说,张清礼既然知道‘人仙席位’能够作为锚点,那只要抢先一步从玄火手中拿走,就可以掐断己方所有打捞洞天的可能。 但对方却偏偏刻意将其留了下来,而且自己刚刚找过来,对方就立马现身,摆明了是早就确定了赵衍龙的洞天就在附近海域。 种种迹象表明,张清礼很可能是故意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想干什么?难不成,这位法篆局监院也打算叛变龙虎山,准备跟自己接头,来一场里应外合,大义灭亲?! 念及至此,邹四九看向张清礼的眼神不由热烈了几分。 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张清礼便先行一步说道:“没错,不过小道之所以这么做,是有些话想跟道友你当面谈谈。” “我懂,我太懂了。这种话肯定不能在外面说,这要是被人趴了墙角,道友你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邹四九柔声道:“你放心,我们的政策一贯是善待俘虏。毕竟错的是龙虎山,不是你,淤泥里面也能种出青莲嘛。只要你愿意帮我们带路,事成之后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 “道友伱恐怕是误会了.” 张清礼看着挤眉弄眼的邹四九,面露无奈。 “误会?啊.我懂了,哥们你是想谈谈价钱是吧?应该的,没问题!” 邹四九大手一挥,神情豪迈道:“想要什么你尽管开口,李钧、陈乞生、马王爷他们这群人一向是以我马首是瞻,只要我答应了,那就是一个唾沫一个钉,绝无不认账的可能。” “看来阁下还是没听懂贫道的话。” 张清礼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中略显不耐。 “这么说吧,贫道把‘人仙席位’这条线索留给你们,是想给你们找一条活路,并不是像你臆想的那样,贫道要叛出龙虎山,明白了吗?” “我还以为你们老张家的基因里终于出来了一个好种了呢,看来我还是想多了。” 邹四九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身体往后一靠,手肘压着船缘,挑着眼睛睥睨对方。 “既然不带路,那你跟邹爷我在这儿喊什么道友?套哪门子的近乎?” 张清礼皱着眉头说道:“道序和阴阳两序之间渊源深厚,曾经更是通力合作完成建设‘黄粱’的壮举,因此贫道才会称呼你一声道友,合情合理。” “你们一脚把阴阳序踹到半边,卸磨杀驴的时候,可没见你们讲究什么道友。” 邹四九没兴趣跟这个呆呆傻傻的张清礼废话道序和阴阳之间的恩怨情仇,摆了摆手掌,“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老黄历就不用再说了,把道儿划下来吧,咱们盘一盘。” “什么意思?” 张清礼显然听不懂邹四九这满口充满江湖匪气的话语。 “看来又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啊。” 邹四九挑了挑下巴,语气嘲讽道:“你搞这么一出,是想干什么?” “贫道希望你们能够暂时放下与龙虎山之间的冤仇,立刻离开江西行省范围。作为条件,贫道在捞取赵衍龙的洞天之后,可以做主赐予陈乞生一次进入的机会。” 张清礼话音顿了顿,“不过前提是要在法篆局法师的陪同下进入。” 无边汪洋中,一叶扁舟上。 除了海水拍打船身的哗啦声响,再无半点人声。 四目相对,一方的眼中透着自以为的诚意,一方则像是在看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的傻子,气氛一时吊诡。 邹四九突然问道:“说完了?” “说完了。”张清礼点头道。 邹四九用古怪的眼神反复上下打量着对方,终于确认这个张清礼不是什么老狐狸,完全就是个实打实的愣头青。 “你这种和谈的方式,邹爷我还是第一次碰见。” 邹四九冷笑道:“怎么的,意思是要我们现在立刻要刀枪入库,离开江西?” “没错。” “这样才能得到一次进入赵衍龙洞天的机会?” “如果陈乞生与武当有缘,一次机会足以。” “然后还得在你们的监视下?” “是。” “呵,真把邹爷我们当成跪着要饭的了?” “不是要饭,是保命。”张清礼一板一眼道。 邹四九拔背坐起,冷笑问道:“说实话,我很好奇,你在天师府里到底是跟谁混的?” “邹道友慎言,在下跟随大天师张崇诚修行。” 张清礼眼中生出一抹怒意,语气不满。 “这么说,你不是他们一伙儿的了?怪不得啊。”邹四九双手抱胸,满脸鄙夷。 张清礼忍着心中的不耐,沉声道:“崇诚天师法旨,只要你们现在离开江西行省,不再打扰龙虎山清净,以往犯下的种种罪孽可以既往不咎!” “不就是你们龙虎山现任‘张天师’张崇炼现在正在‘合道’嘛,还龙虎清净,跟邹爷我打什么机锋?说什么谜语?” 邹四九不屑道:“他张崇源要斩妖除魔,以正龙虎天威。张崇诚却在背后搞小动作,想拆他的台。扛着大义的旗帜,踩着别人彰显自己。啧啧,不是邹爷我说,你们龙虎山现在都成这副鸟样子了,还有心思内斗呢?” “崇源大天师性情火爆,一时冲动罔顾大局,但维护龙虎威严却并无过错。崇诚大天师出面斡旋,化解冲突,也不是内斗,而是为了宗门着想。” “粉饰的小词倒是说的一套一套的,你们不是想顾全大局嘛?行,我满足你们,不过我们也有一个条件。” 邹四九傲然道:“让张崇源亲自下山,带上阳宗和张清羽这两个王八蛋,一起到我兄弟面前磕头认错,承认他们曾经以下作的手段污蔑玄斗老天师,那咱们之间这笔债的利息就算两清了。” “听清楚了,这只是利息,至于本金嘛.” 邹四九坐姿大马金刀,虎视前方,一根手指竖在面前:“那就要看我兄弟的心情好不好了。他要是觉得不解气,那这三个人,一个都活不了。你们能做到,那我们和龙虎山之间的仇怨一笔勾销。” 张清礼眼神冰冷:“邹四九,你代表不了李钧。贫道奉劝你还是把话带回去,别在这里自作主张,不然后果你无法承担!” “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别说是邹爷了,沈笠那小子来了都能做这个主。” 邹四九手指前压,指尖戳向张清礼。 “看你这副模样,你是肯定做不了主了。麻溜儿滚吧,别打扰邹爷我捞魂。要不然,我可就要把你算进‘利息’的范围之内了。” “赵衍龙的洞天是龙虎山之物,旁人没有资格染指。” 张清礼冷声道:“既然你要违抗崇诚大天师的旨意,贫道也无需跟你客气,现在就滚出这片海域!” “所以墨迹这么大半天,最后还不是要用拳脚分高下?我也真是傻了,居然会以为你能迷途知返,忘了你们姓张的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操蛋货色。” 邹四九伸手解开衣领纽扣,“还埋伏着什么人?一起喊出来吧。要不然一会你可别说邹爷我欺负你。” “不怪你们阴阳序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张清礼眉眼渐冷,语气淡漠,这才是他真正的面貌。 “沐猴而冠,假借天意口无遮拦。狐假虎威,助纣为虐狼狈为奸。‘黄粱’是天道对道序至诚之心的奖赏,你们能参与其中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却不知道好歹,欲图倒反天罡,简直是自寻死路” “打住,骂人都透着一股子酸不拉唧的臭味儿,弄的老子连还嘴的兴趣都没有,搞科仪搞傻了吧你?我看张崇诚让你来不是和谈,怕是来拱火的吧!” 邹四九口中骂骂咧咧,眼眸明亮如火,口鼻之间白气流转,贲张的肌肉撑满衣衫。 身上散发出一股彪悍粗野的气息,宛如武夫上身。 邹四九转动脖颈,发出连串咔咔骨响,狞笑道:“好久没玩过老李了,今天就先拿你练练手!” “狂妄。” 张清礼岿然不动,神念汹涌激起阵阵惊涛。 与此同时,在舟船的不远处,一艘华贵楼船从虚无处缓缓现身,吃满风力的船帆上是一个巨大的‘张’字,船首破浪,碾压而来。 正是张清礼拥有的黄粱权限的具现。 两相比较,邹四九屁股下的小船寒酸无比。 “去你娘的,有钱了不起啊?!” 邹四九低声怒骂,身影立时暴掠而出。 砰! “在黄粱幽海中拟化最为无用的武序,邹四九,你不止狂妄,而且愚蠢。” 张清礼双眸空洞,层层斑斓瑰丽的透明晶层眨眼间凝聚身前,外形如同霜花结晶,看似脆弱,却轻而易举挡下了邹四九的重拳。 浪声席卷,楼船来势汹汹。 “你懂个球,武序不入黄粱幽海,老子就是独行武夫!” 邹四九一声怒喝,抽甩的鞭腿化为一道黑影,狠狠抽打在晶壁盾牌之上。 琉璃崩碎的暴响此起彼伏,在邹四九的拳脚下层层炸碎。 舟船摇晃,细密的裂纹不断蔓延。 “借用后门侵蚀抵消权限?这样的手段阴阳序用不了多久了。等白玉京五位天仙合道之后,就是你们这群硕鼠无洞可钻,淹死幽海之时!” 最后一层神念晶壁破碎之前,张清礼脚尖一点,纵身跃起,飘落楼船之上。 张清礼傲立船头,双手背负身后,衣袍飘摇,赫然一尊纵横幽海的神仙羽客。 身下巨船乘风破浪,冲撞向前,要将邹四九的舟船碾成碎片。 “阴阳偷不了天,你就算装成独行武序,在这片幽海也翻不起风浪。” 张清礼低头俯视寒酸小船上的邹四九,却见对方不紧不慢站在船头,右手竖起拇指,缓缓从脖颈下划过。 “嗯?!” 张清礼心头没来由一紧。 轰! 巨浪翻涌,楼船倾覆,一条张满黑色鬃毛的粗壮手臂突然从海面下冲出,一拳将楼船从中打成两截。 残骸横飞之中,张清礼狼狈升空,眼神之中尽是错愕骇然。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猿吼如同雷音滚荡在这片海域,粗如梁柱的五指快如闪电,径直抓向被半空之中的张清礼。 身后破空声响,邹四九也在此刻袭杀而至。 陷入夹击之中的龙虎山道序发出一声恼怒愤恨的冷哼,在五指合拢之前,身影如风消散。 抓了一手空气的猿臂愤怒的砸在海面上,随即也在数丈高的水花中消失不见。 哗啦啦. 浪落如雨,将翻身落在船头的邹四九一身淋湿。 他双手擦过鬓角,将散乱的发丝梳理整理。 “还翻不起浪?有种你倒是别跑啊。” “行了,人都走了还在哪儿骂什么呢?赶紧捞魂。要不然等一会张清礼卷土重来,就该我们跑了。” 一把黑伞撑在船尾,倾斜的伞面挡着女人的上半身,只露出一双交叠的长腿。 “放心吧,袁姐,他没这个胆子。这小子表面看着像是在黄粱梦境里轮傻了脑子,可实际上精明着呢。他要是敢突然大举调动法篆局的人手,那张崇源肯定立马能猜到他在背后捣鬼。” 邹四九一副对道门了如指掌的笃定神情:“这些个道序,一个个可是阴险的很啊。” 伞面一抬,露出一双狭长凤眼。 “那他要是去白玉京锁死这个‘人仙席位’呢?没了招魂幡,你拿什么找人?” “.差点忘了还有这茬。” 邹四九猛然一惊,连忙拔起那根挑着玉佩的长杆,奋力摇动。 “幽海枯寂、洞天沉沦。吾名邹四九,以阴阳四庄周蝶之名,以人仙席位为引,以武当门徒为号,行黄梁捞魂,访洞天之门!” 音调怪异的呼喊声回荡在海面上,长杆挑出船头,玉佩散发出荧光照亮一丈范围。 片刻之后,海面突然泛起巨大的气泡,似乎有物体要从下方升出。 哗啦。 一条比小舟还要大上不少的海兽破出开面,身躯泛着黯淡的灰色,毫无半点生气。 邹四九长杆一甩,玉佩噗通一声掉入海中,杆尖勾住海兽的身躯,回头望向船尾的袁明妃,嘿嘿一笑。 “袁姐,要不麻烦您受累划划船?” (本章完) 第562章 入梦和胆寒 黄粱幽海,某个荒凉的海域。 一艘破船晃晃悠悠的飘荡在海面上,一根长杆绑在船尾,像是钓鱼一般,另一端拉着一头宛如石雕的巨大海兽。 哗啦啦的拍浪声停了下来,船身周围泛起的涟漪缓缓散去。 邹四九船橹横放在膝盖上,心中暗道这个距离应该足够了。就算张清礼真的有胆子带着法篆局的人马卷土重来,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突破他和袁明妃的双重屏蔽,再次锁定洞天的位置。 “哎” 分明成功抢在龙虎山之前捞出了赵衍龙的洞天,但邹四九此刻却意外皱着眉头,脸上一片愁色。 洞天捞是捞出来了,可陈乞生如今已经是一身纯粹血肉,已经不能再直接链接黄粱洞天。 要想顺利进入其中,就只能采取一种迂回曲折的办法,让袁明妃先将陈乞生拉入佛国,然后由邹四九在封闭的洞天上凿出一条通道,以他居中作为桥梁媒介,才能将陈乞生送入洞天。 可如果这么做,麻不麻烦的问题先不用说,最关键的是陈乞生、邹四九、袁明妃三人的处境都会十分危险。 在黄粱幽海之中,权限是杀人的利器,同样自保的屏障。 陈乞生如今手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权限,进入洞天之后只剩下最纯粹的自我意识,无异于赤手空拳,而且还要面对幽海的无时无刻的消耗和削弱,自保能力极为有限。 这时候如果赵衍龙心存歹念,那陈乞生就将面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只能坐以待毙,无奈等死。 而且就算赵衍龙没有任何恶意,现在的洞天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 从这头‘梦境海兽’的外形来看,整体的结构保存的还算是完整。但赵衍龙的权限一样也被龙虎山褫夺,构筑的洞天正处于缓慢的崩解状态。 幽海之中无处不在、无可计量的驳杂意识不断侵入其中,极有可能会引发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换句话说,赵衍龙此刻还能不能维持自我意识的清醒,都还有待商榷。 毕竟此刻已经失去了现世依仗的他,已经和一头黄粱鬼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邹四九作为联通的‘桥梁’,则需要长时间停留在幽海之中。 一方面是维持洞天门户的开启,保证陈乞生有退路。 一方面则是要屏蔽洞天的位置,以防备龙虎山后续可能的追踪。 至于袁明妃,则要在外界保护两人的肉身躯体,同样十分关键。 现世、幽海、洞天,这三重世界如同互相嵌套的圆圈,三人各自驻守一方。 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更深一层的人都会立刻面临生死危机。 “袁姐,真要让陈乞生进去?”邹四九皱着眉头问道。 “你是担心会出事?”袁明妃笑了笑:“要不要算上一卦,看看是什么结果?” “算了吧,这要不是大凶,我自己都不相信。” 邹四九缓缓道:“要说是担心出事那倒也不至于,这一路碰上遇见的事情太多了,刀口舔血都他娘的快要把刀舔得卷刃了,早就没那股怕死的矫情了。” “只是这次有些不太一样,陈乞生要是跟龙虎山火并,那我肯定不拦着。但幽海这东西你也是知道的,不可预知的变数实在太多,要是因为点什么狗屁倒灶的意外而把命丢在这里,那实在太憋屈了。” 这是在担心陈乞生啊. “死在幽海里就算再憋屈,恐怕也不会比他现在的处境更憋屈了。” 袁明妃收了伞,叹了口气道:“我们当下看似占据了上风,狠狠落了龙虎山天师府的脸面,甚至打得张家人只能龟缩防守。但大家心里头应该都清楚,这其实是李钧一個人拿命拼出来的结果。” “说句实在话,你觉得苏老爷子的死,龙虎山掺合了多少?真不算太多,起码算不上是罪魁祸首。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替老爷子报仇,那李钧最该去找的是江宁的徐家,去杀了当时的倭区宣慰使徐海潮。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先来了江西,其中原因你我心知肚明。”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一群不受人待见,被人扫地出门的刺头聚在一起抱团取暖,吵吵闹闹说着以后要怎么报仇,怎么去一雪前耻。可真到了要拔刀见血的时候,其实谁都不想把别人拉下水。” 袁明妃笑了笑,撩起鬓角的发丝夹到耳后。 以往那股子泼辣的劲儿此刻不见了踪影,眼里的目光中透着复杂的情绪。 “我们这群人虽然各有各的凄惨,可无一例外,心里都藏着一股傲气,沈笠是,你是,陈乞生也是。谁都不想看到老李在外面跟人打生打死,自己却只能躲在后面,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陈乞生虽然嘴上不说,可他现在的心里肯定很不好受。可不好受又能怎么样,现在的他根本没能力跟龙虎山抗衡,连一个阳宗都差点杀了他。” “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他眼前,你觉得他会退缩吗?” 邹四九叹了口气,他心里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自己这群人平日里骂骂咧咧,嘴上说着‘生死之外无大事’。可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却都是生怕自己会站得比别人落后一分。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邹四九曾经十分认同,但现在却觉得就是一句屁话。 忍只会越想越气,退只会越退越远。 谁说儒序的渗透和同化能力最强?武序分明不弱半点! “这件事就交给陈乞生自己决定吧。是生是死,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袁明妃说着站了起来:“这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在这儿杀人,我擅长。” 邹四九咧嘴一笑,双手抹过鬓角。 链接进入黄粱洞天感觉,陈乞生曾经觉得恍如清风拂面。 现在的感觉却像是一头撞进了海水之中,压力无处不在,冰冷如影随形。 赵衍龙的洞天他曾经来过,可此时眼前浮现的画面却截然不同。 整个洞天只剩下单调的黑白两色,如同一副泼墨图卷,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死寂。 降临的地点并不是在城市中,而是一座隐于山中的朴素道观。 寒酸简陋的大殿内供奉着一尊真武大帝的神像,面前的香炉中插着一根已经快要燃完的檀香。 没有赵衍龙,也没有那群与常人无异的黄粱鬼。 陈乞生望着空空如也的破败道观,怔怔出神。 “喂,你是新来的?” 耳边突然响起的话音像是拔掉了堵住陈乞生耳朵的塞子,喧闹的人声突然涌起。 陈乞生直愣愣的回头看去,只见一名神情倨傲的少年双手插着腰,正拿眼上下打量着自己。 “怎么傻不拉叽的,问伱叫啥,没听见啊?” 陈乞生这才发现,自己竟比少年还要矮上一个头,身上套着一样款式和对方一模一样,大小却不合身的寒酸道袍。 “我叫陈乞生。” “乞生.怎么会叫这么个名儿?听着跟回头就会死了一样,一点气势都没有。” 少年嘴里嘟囔几声,抬手拍打着自己并不壮硕的胸膛,朗声道:“我叫赵衍龙,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授业师兄了。授业懂不懂?意思就是以后在咱们‘玄岳观’,你就归我管了!” 视线中的世界虽然还是一片黑白,但哪里还有半点破败的痕迹。 面前的少年意气风发,远处的炉中香火鼎盛。 “明白了,见过赵师兄。” 陈乞生垂眸拱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原来是这样啊 “怎么会这样?!” 日头明媚,可位于贵溪县的道宫里却弥漫着令人颤栗的寒意。 几名隶属玄坛殿的道人站在门外,这些身负‘捍守玄门清规’职责的道人,在龙虎山内身份特殊,平日间根本无人敢招惹。 此番下山来到贵溪城,更是横行无忌,出入无不前呼后拥,道长仙师的恭维声不绝于耳。 但现在他们却是噤若寒蝉,蔫头耷脑,半点声音不敢发出来。 因为此刻在房内摔桌子骂娘的不是旁人,正是天师府玄坛殿的监院,张清羽。 房门‘哐当’一声被踹开,脸色阴沉的张清羽捏着一块电子案牍走了出来,眼神冷得吓人。 一个时辰前,天师府法篆局监院张清礼前往黄粱幽海捞取赵衍龙洞天,途中突然遭遇邪魔邹四九和袁明妃的联手袭击,受伤不轻,不得已暂行退出黄粱幽海。 同时,因为包括权限和道籍在内的各种锚点信物的损坏,关于赵衍龙封存洞天的下落暂时无法锁定,法篆局将继续收集有用的锚点,继续追查。 明明是办砸了差事,可电子案牍上的措辞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看得张清羽火冒三丈。 赵衍龙的封闭洞天沉入幽海的第一时间,自己已经通知法篆局着手打捞,怎么到现在才开始有所动作? 而且赵衍龙的各种锚点都在龙虎山内,那头黄粱硕鼠是怎么找到洞天位置的? 光是如此那也就罢了,你张清礼可是拥有白玉京地仙席位的道四幽海羽客,怎么会被两个小角色把洞天抢走,而且还有脸用这种语气通知自己?! 张清礼,这个时候还敢在暗中掣肘,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真是以为你背后另有靠山,本监院就不敢动你?! “这份报告,崇源大天师看过没有?” 张清羽冷眼扫过台下众人,扬了扬手中的案牍。 “回禀监院” 有道人怯懦开口,一句话还没说完,脸色突然大变,翻身跪倒在地。 “本君已经看过了。” 一道身影从天而落,羽衣如雪,双眉如剑,赫然是张崇源投影驾到。 “不知大天师法驾亲至,还请大天师恕罪。” 张清羽蓦然心头一跳,眼中戾气散去,连忙挥袖示意下属滚出去。 “无妨。” 张崇源问道:“法篆局的报告,你看了,有什么想法?” “大天师” 张清羽拱手咬牙道:“张清礼此番举动已经不是办事不利这么简单了,而是玩忽职守,敷衍了事,是对大天师您的不敬。我提议由玄坛殿立刻介入法篆局进行全面调查,一定要把这件事查的水落石出!” “办砸了事情,是该要查清楚前因后果,但不是现在。” 张崇源说道:“此刻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事情需要你去做。” 如此大好的机会,居然都不对法篆局对手,难道张崇源还在忌惮张清礼背后之人? 张清羽心头万分惋惜,却也不敢继续追问,转而说道:“不知道是什么事,请大天师示下。” “这段时间我们在贵溪和弋阳两城设防,可李钧已经掉转方向潜入了阁皂山的基本盘。可惜我们还在这里傻乎乎的严阵以待,当真是可笑啊。” 张崇源自嘲一笑,却见张清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是清羽失职,请大天师责罚。” “这也不能全怪你一人,本道君也没料到这个武夫居然如此大胆,如此不把我龙虎山放在眼里。” 张崇源说道:“阁皂山传来的消息,李钧现身袁州府,在分宜城内击杀了阁皂山的长老葛敬后,扬长而去。” “葛敬死了?!” 张清羽猛然抬头,脸上的震惊不似作伪。 葛敬是谁?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道序三,在白玉京地仙坐次中稳居前二十,无论是权限数量、神念强度、道械武装,都不是张希寿只剩一口气的封存道序能够比肩的。 这种人物,前不久还差点被张希寿换了命的李钧,怎么可能突然会有这个能力杀得了他? 一时间,张清羽心中巨浪滔天,头皮发麻。 如此恐怖的实力提升速度,他闻所未闻,前所未见。 “大天师,这消息恐怕有假.” 张清羽脱口而出:“阁皂山的人不能相信啊。” “本道君也觉得蹊跷,但白玉京中的地仙席位可不做了假,属于葛敬的蒲团确实已经空了出来,证明他是真的身死道消了。” 张崇源的语气无奈:“道精一寸需千年,魔进一丈须臾间。山河动荡之际总会出现一些违反常理的妖魔,这倒也用不着太过惊讶。” 话虽如此,但张清羽的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苦涩。 如果李钧当真以一己之力杀了葛敬,那表明他如今的实力已经完全能够比肩主战序列的序三。 要知道张崇源在白玉京内的地仙席位虽然比葛敬高出不少,但也不是天差地别,就算是张崇源要杀葛敬,也要费上不少手脚,更不用说自己了。 念及至此,张清羽的心头突然升起一丝庆幸。 幸好李钧没有袭击自己驻守的贵溪啊 “清羽,起来说话。” 张清羽站起身来,定了定心神,恭敬说道:“大天师,既然李钧杀了葛敬,那阁皂山想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这对我们来说可是一件好事啊。” “所以阁皂山的长老易魁斗希望能与我们放下往日嫌隙,一同联手剿杀李钧。” 张崇源柔声问道:“关于他们的请求,清羽你怎么看?” 一股突如其来的不安弥漫心头,张清羽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脑海中念头飞速转动。 “回大天师的话,阁皂山与我龙虎多年来势同水火,门徒摩擦不断,甚至弟子手中都沾染过阁皂山道序的鲜血,这嫌隙可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这是其一。” “其二,因为阁皂山罗城在倭区做的事情,李钧确实有袭击阁皂山的动机。但分宜城可不是阁皂山山门所在啊,偌大一座袁州府,葛敬怎么会恰好一个人出现在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地方,又这么恰好被李钧碰见?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一点。” 张清羽斩钉截铁道:“所以弟子认为,这件事背后必有猫腻。阁皂山很可能跟李钧暗中勾结,联手设计想要坑害我龙虎山!” 这番话说完,张清羽气息微喘,神情振奋。 此刻他感觉自己的思路如此清晰,已然已经看破了对手的阴谋诡计。 可接下来张崇源的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可如果事情的真相当真就是如此巧合呢?” 张清羽双眼瞳孔猛然放大,怔怔看着面前的龙虎山大天师。 这是什么意思? “葛敬是阁皂山掌教葛烽火的胞弟,虽然他们不像我们张家那般重视血脉亲情,但也不至于会疯狂到拿葛敬的性命去设计。” 张清羽眼下顾不得什么谦卑礼仪,急切开口:“可是葛峰火” “本君知道,你想说葛峰火是枭雄性情,只要能够威胁到龙虎山,一个葛敬他不会舍不得。” 张崇源平静道:“但这些都只是猜测,并不能认定阁皂山一定是包藏祸心。相反,有件事十分确定。那就是李钧必须要死在江西行省。他不死,龙虎威仪不存,张家脸面不存!” “大天师” “不用再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张崇源语气一扬,轻喝道:“现如今李钧就在南昌府境内,你即刻带人出发,与阁皂山易魁斗左右夹击,切勿再让他有机会走脱。” “此次你代表龙虎山天师府行走南昌府,广信府内一切事物暂时交由张希卯代为打理。同时,除了九部精锐任由你调动之外,天师府内最后三名封存的‘希’字辈道三也一并交由你差遣。” 张崇源眼神冰冷:“本道君也将在亲自主持北斗‘破军’,随时在线。你只需要将李钧牵制住,本道君便会出手将李钧诛杀当场!” 张清羽失魂落魄的愣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来,张崇源的投影早已经无踪。 龙虎九部精锐三名封存道三亲自主持天轨星辰 看似兵强马壮,可张清羽心头却是一片凄凉。 如今邪魔俨然已经坐大,可到了这种时候,他张崇源竟然还是不愿亲自下山。 阁皂山尚且有一名货真价实的道三长老亲自带队,龙虎山却让自己一个道四去领衔诛魔。 这是什么道理?! 如果你张崇源真觉得这不是一个陷阱,为什么要把我推到前面? “龙虎威仪.好一个龙虎威仪,好一个张家脸面啊。” 张清羽一身冷气缭绕,紧咬着的牙关中崩出三个生硬的字眼。 “好,真好!” (本章完) 第563章 跋扈马王爷,愣种陈乞生 夜罩南昌府。 满城无人声。 这就是道序对自己基本盘的强悍掌控力,阁皂山一声令下,以南昌道宫为核心方圆十里人去屋空。 风卷空街,回响如鬼哭狼嚎。 位于南昌道宫西南三里外,大批阁皂山道序错落屋顶,严阵以待。 “龙虎山的人还没到吗?” 阁皂山长老易魁斗负手立于高楼之上,缓缓收回远眺道宫的目光。 袁州府分宜县一战已经过去了三天,这段时间他们跟在李钧身后不紧不慢一路溜达,双方始终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李钧似乎也知道有人一直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但看起来没有半点调转枪头和易魁斗碰一碰的想法,也没有任何想要甩开追踪的迹象。 双方就这样一路从袁州府晃晃悠悠的进了南昌府地界。 最后,李钧甚至干脆直接停留在了空空如也的南昌府道宫,看样子像是在等着阁皂山和龙虎山两方合围。 如此古怪的行为,着实让易魁斗心头疑窦丛生,行动越发的谨慎。 “回长老,人已经到了。” 听着门人的回答,易魁斗略显疑惑的挑了挑眉毛,随即散开了自己的神念。 在南昌道宫的东北方向,确实出现了诸多气息。 可在易魁斗的神念感知之中,却没有察觉任何一位熟悉的龙虎山天师府道序三。 “龙虎山带队的人是谁?” “天师府玄坛殿监院,张清羽。” 回话之人停顿了片刻,补充道:“一名道序四,在白玉京地仙内席位四十三。” “没听过。” 易魁斗眉头紧皱,心思越发凝重。 龙虎山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照姜爵的猜测,他们有可能跟李钧联手,那按理来说张崇源和张崇诚至少要来一个才对。 光是眼下这点人,要想吞了自己,就算有李钧帮忙,龙虎山来人也要全部死完。 若他们不打算趁机伏击己方,当真只是为了诛杀李钧而来,也不应该连一个正儿八经的道三都不出面,光靠着那几个神念都透着腐烂臭味的封存道三,拿什么留住李钧? 现在的李钧,已经不能用常理来看待。 哪怕是当年‘天下分武’之时,门派武序之中最顶尖的武序四天才,都远不及他的强横。 这个怪物,恐怕已经能够与将某一项武功淬炼到极致而晋升的门派武三相提并论,甚至还可能要强出一线。 “难道他张崇源已经被李钧吓破了胆子,不敢亲自现身,只是拿这些门人充当炮灰,自己则躲在后面用操纵天轨星辰?” 这個念头刚刚生出,易魁斗的嘴角便露出轻蔑的冷笑。 “如果真是这样,那龙虎山也没有几年的气运了。‘甲字天仙’的位子迟早是我阁皂山的囊中之物!” 思索间,易魁斗的目光再次望向那道站在南昌道宫主殿屋脊上的身影。 今夜有风无雨,却有一片黑雾不知从何而来,在道宫顶端凝聚不散,让人望之心头发沉,一股难以言喻的重压弥漫心头。 【消耗精通点300点,天势(四品内功)提升至大圆满】 【克敌(内功武功)已获取】 【序列】:武序四—薪主 【技击】:锋劲、饕餮(四品大圆满)、仓廪技(四品初期)、蛰官法(五品大圆满)、食龙虎(六品大圆满)、明鬼之志(五品大圆满) 【身法】:登岳(四品大圆满)、洪圣步(四品初期) 【练体】:万里关山 【内功】:瞒天、克敌 【剩余精通点132点】 又是一门武功从‘震虏’‘气盛’‘天势’三门内功中淬炼而出。 毫无疑问,这门武功的特性也是属于‘压制’。 不过和李钧在玉山城内为了摆脱天轨星辰锁定而淬炼‘瞒天’不同,‘克敌’的特性对外压制。 大幅度增强和提升独行武序基因的压制能力,进而在战斗中干扰和镇压对手。 就如当日在袁州府分宜城内击杀葛敬之时一样。 不过当时李钧只是极短暂的干扰了葛敬的无物释术,在后续的交手中,葛敬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压制,完全消弭了基因压制的影响。 李钧只是通过这种能力打了葛敬一个措手不及,成功近身,依靠体魄和技击强行莽死了对方。 但如果是此时把葛敬从坟地里挖出来再打过一次,在被李钧靠近之后,他那些花里胡哨的术法恐怕没有几个能够顺利的用出来。 除非是他的神念能够强大到完全镇压住基因的震动。 “现在还剩下一门身法和一门技击.” 东西两侧的敌人似乎还在观望,李钧自然不着急,一屁股坐到一头脊兽的头顶,盘点着自己手中的武功。 关于身法武功自然不必多说,等拿到足够多的点数,将洪圣步推到大圆满之后,自然就能淬炼而出。 李钧也有种预感,等自己淬炼完身法之后,应该就能再次听到体内的铜锁晃动声了。 在技击方面,新注入的四品技击‘仓廪技’特性是激发的脾脏能力,主要是伤势愈合和毒素抵抗。 李钧之所以会让天阙寻找这门功法,是想跟‘食龙虎’‘蛰官法’等技击爆发武学相互组合,尝试淬炼出一门能够全面调动体魄五脏的武功。 这是他在多次淬武过程中萌生的想法。李钧倒是就此询问过沈笠的意见,不过得到的只是一张沉默不语的哀痛面容。 似乎在门派武序之中,还没有过他这种做法。 至于‘明鬼之志’和‘饕餮’这两门武学,在李钧的认知中被归入了功能性武学,应该也是能够淬炼的,只是李钧目前还缺少一些这方面的积累。 在天阙内部掌握这门武学的人数同样十分稀少,关键是目前天阙的叛徒内没有人会这种武学,想要找人进货都没渠道。 理清了目前手中的武学,接下来自然就是最关键的仪轨。 关于这一点,李钧现在还是一头雾水,没有半点头绪。 独行武序和门派武序不同,过高的门槛和几乎没有限制的武学选择,让独行武序不存在什么‘标准答案’或者是‘标准模板’的说法,只能李钧自己摸索。 虽然按照李钧以往的经验,仪轨多是与武序与其他序列的夙愿有关,但在倭区晋升序四之时,仪轨的方向显然已经发生了变化,单纯的杀戮复仇已经不符合仪轨的要求。 否则的话,自己在返回帝国本土之后,分明已经杀了如此多的儒序和道序,甚至包括一名实打实的道序三葛敬,基因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平静如水,半点没有躁动的迹象。 薪主。 李钧脑海中忽然掠过这两个字。 虽然这只是苏策在临死之前的心血来潮,可李钧却觉得这应该是老爷子为自己指出的最正确的方向。 或许自己晋升序列的仪轨,正是跟‘薪火’有关。 而李钧之所以选择将独行前期的仪轨兑换给天阙,除了提升实力应付眼下的局面之外,其实也有一部分‘传火’的考虑在其中。 可是目前看来,成效平平。 “难道是独行武序的人数太少?还是自己依旧没有找对重点?” 李钧沉思之时,头顶的夜空传来刺耳的破空声。 一道身影如鹰隼飞速落下,在即将撞到道宫屋顶的瞬间戛然而停,极动极静之间转换行云流水,云淡风轻落在李钧身旁。 风声传来远处的人声惊呼,两家道门势力似乎都在因为这道身影的出现而惊恐不安。 丈高的庞大身躯遮挡月光,洒下的阴影笼罩李钧。 暗金色躯体覆满篆刻兽纹甲片,燃烧的烈焰交织成身后的披风大氅,头盔下是一张狮齿鬼面,眉心中镶嵌着一枚如焰血目。 气焰烈烈,杀气腾腾。 一人一甲目光相对,片刻的沉默之后,独眼中传出故作低沉的沙哑声线。 “其他的话先别说,就问你帅不帅?” “帅是挺帅,就是怎么跟蚩主长得越来越像了?” 李钧歪着脑袋打量:“马爷,你老实跟我说,你跟蚩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滚犊子。” 马王爷没好气的抬手一挥,竟将李钧刚刚淬炼‘克敌’武功引发的异相威压尽数挥散。 李钧眯了眯眼,正要开口,却听马王爷先行问道。 “你现在这是什么玩儿法,不打游击改正面决战了?一人单挑两大道门,挺豪横啊。” 马王爷双手叉腰,独眼放出一柱红光,横扫四面八方。 “人来的还真他娘的不少啊。” 李钧无奈一笑:“原本是打算祸水东引,试试看能不能撩拨这两家老仇人打起来,我好趁乱弄死几个。不过现在看来,他们比我预料的还能忍耐,倒是我有些骑虎难下了。” “倒不一定是真是那么能忍,也可能是聪明过头了。” 马王爷冷笑道:“我估摸着啊,这两家现在恐怕都在怀疑对方是不是跟你联手,准备在这里挖坑埋伏自己。要不然恐怕早就打起来了。” 人老精,鬼老灵。 马王爷一语便道破了眼下这副对峙僵局的根本原因所在。 “看来一时半儿是打不起来了,先不管他们,清平道观那边情况如何?” “我离开的时候,邹四九已经从黄粱幽海里把赵衍龙的洞天捞了出来,现在陈乞生已经进去了。” “这么说,如果现在清平道观暴露,只有袁明妃和沈笠能迎敌了?” 李钧的话语中透着一股担忧。 “放心,袁明妃可比你想象的要厉害的多。你与其担心他们,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马王爷低下头打趣道:“好虎也架不住群狼啊,你小子平时挺机灵一个人,以前遇见搞不定的人可都是撒腿就跑,毫不含糊,这次怎么这么莽撞?” “被人骑在脸上抽了这么多记耳光,哪怕顾虑再多,恐怕也该狗急跳墙了。” “伱在担心张崇炼?” 李钧点了点头:“虽然目前我们知道的情况是这位‘张天师’正在闭关,无法分心旁顾。但这种事情可没个准信儿,万一要是突然就‘合道’成了,那咱们这群人可都要撂在这儿了。” “序二啊光是听着这两个字就感觉头疼,听你这么说,确实要快点结束这里的事情了。” 马王爷语气感慨,“那你现在怎么打算的?” “没什么打算,等打起来了趁乱突围呗。不过现在你来了,脱身应该不成问题。” “什么叫脱身不成问题,一点志气没有,马爷我既然赶上你,那还跑什么?!” 马王爷傲然道:“这次我给你兜底,放开手脚跟他们干!” 什么情况,老马怎么突然间底气这么硬? 李钧心头猛然一动,目光中不由露出惊讶。 “这个表情才对嘛。” 墨甲扬臂一甩,身后大氅迎风摆荡,焰火蔓延数丈,在夜色中异常醒目。 “马爷我堂堂墨三,难道这次还兜不住你?” 洪亮的声音滚滚如雷,朝着四面扩散。 马王爷怎么会这么快晋序三? 虽然不知道墨甲的晋升要求,但李钧隐隐觉得应该是跟在倭区之时,蚩主给于马王爷的赠与有关。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马爷。” 李钧笑道:“下次有这种好事能不能别这么低调?亏我刚才还在盘算着怎么跑路。” “其实马爷我也觉得有点不够牌面。照我之前的估计,你小子现在应该已经被人揍的鼻青脸肿,正该是红着眼睛准备能换几个是几个的绝望时候。生死关头,马爷我直接神兵天降,接着来一手力压全场,把这些臭牛鼻子们杀个片甲不留,那多有气势。” “可惜天不遂人愿啊,这些人实在是太怂了一点。老子当年在明鬼境里打群架的时候,只要人数占优,那就是立马动手,绝对不可能像他们一样这么瞻前顾后,扭扭捏捏的。” 马王爷叹息一声:“现在只能勉勉强强来一场以一敌百了。对了,一会记得打帅一点啊,我好录下。也不知道现在的明鬼妹子们还喜不喜欢这种粗野血腥的场面” 李钧乖巧点头:“没问题,马爷你说了算,咱们现干哪边?阁皂,还是龙虎?” “谁他妈的敢第一个冒头,咱们就盯着他干,另外一家先不管,弄死一边再说!” 一人一甲没有压低声音的打算,嚣张跋扈的对话清晰传入四周道序的耳中。 西南方向,阁皂山众人盘踞之处。 针落可闻的寂静中,易魁斗脸色阴沉铁青,眼眸中不见方才的气定神闲,望向远处那抹显眼焰火的目光凝重无比。 “游侠墨三,天驱?!” 黑白两色的洞天,分不出天气是否晴朗。 玄岳山某处不起眼的小院,少年模样的赵衍龙躺在一把摇椅之中,一手端着茶壶,一手垫在脑后,满脸惬意。 院子里,陈乞生正在练拳。 拳架流转之间没有呼喝风声,手脚轻起轻落,怀中如同抱着一颗看不见的圆球,招式绵绵软软,看着没有任何杀伤力。 “好好的打,师兄我告诉你,这太极拳的来头可不小,据说可是从武当山上传下来的,连武当的道徒们都是把这个当成入道的第一课。要不是咱们玄岳观是武当的附属分支,你可没这份福气。” 躺在摇椅上的赵衍龙哼哼唧唧道:“你要是能把太极拳练好了,等到练出真气的时候,说不定就有机会入武当山修行了呢?” “师兄你怎么不练?” 陈乞生一套拳架打完,徐徐沉气收功,原本紧闭的毛孔瞬间舒张开来,霎时浑身大汗淋漓。 “你师兄我是天才来的嘛,体内的真气多的用不完,还需要练这种小功夫?” 赵衍龙口气大的吓人,端起茶壶悠哉的滋了一口。 “你也别练了,歇一会,然后去观里的伙房帮把手,这几天香客多,他们有些忙不过来。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点荤腥啊。” “师兄,咱们这儿又不是正一道,哪儿来的肉吃?” “别听他们糊弄你,伙房那群人藏的有肉,而且还是正经的原生肉,我可是亲眼看见了的。咱们现在可是在长身体,天天吃那跟浆糊一样的药膏怎么能行?” 赵衍龙眯着眼睛看向陈乞生:“再说了,现在这都什么年代了,连道祖老爷都亲自现身讲经了,哪还这么古板?我可听说了,现在外面有些道观都开始推行一种能让信徒入梦修行的技术法门,好像叫是什么‘黄粱’?反正这修道啊,可越来越奇怪咯。” “知道了,我等会再打一遍就去。” 陈乞生答应一声,挪着疲惫的脚步慢慢坐到屋檐下。 “小乞生啊.” 赵衍龙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有些不忍心的撇了撇嘴角,说道:“其实你也用不着这么拼命啊,你虽然叫乞生,可又不是你一停,这老天爷就要把你乞下来的命收回去。” 赵衍龙坐起身来,眉眼稚嫩,语气却老气横秋:“这修道啊,它讲究的是机缘,是福运。有时候你日夜苦练,这真气它可能死活就是不出现。可说不定你某天睡在床上,这真气呲溜一声它自己就冒出来了,这也有可能啊,对吧?” “嗯嗯.” 陈乞生敲打着自己酸软的双腿,漫不经心的随口回答道。 “嘿!” 赵衍龙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后槽牙来回摩擦了几遍,却还是说不出一句重话,泄气般长叹了一声。 “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小子就是个犟种!” 喝干的茶壶被随手扔在躺椅中,歪斜的壶口有残留的水珠滴落。 “你就好好歇着吧,伙夫我帮你去。免得把你累坏了,观主到时候说我这个授业师兄虐待同门,那我可承担不起。” 说罢,赵衍龙便自顾自朝着门外走去。 “你小子一会赶紧找个隐蔽的地儿把火生好,等着吃好东西吧!” 走到门边的赵衍龙回头挑了挑下巴,一脸笑意。 “你们干什么?!” 人刚出门不久,陈乞生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争吵声。 “好你个赵衍龙,胆子够大啊,伙房丢的东西都是你偷的吧?” “什么东西?我警告你们不要血口喷人啊!” “不是你,就是你那个傻不拉几的师弟。滚开” “站住,就是道爷我拿的,怎么了?就你们吃得,道爷我就吃不得是吧?还敢来这里堵我?信不信我告给道主哎哟。” “承认了是吧?给我狠狠的打!” 屋檐下,陈乞生拧动着脖子缓缓站了起来。 咔擦。 摇椅被一脚踹的四分五裂。 陈乞生捡起两根茬口尖锐的木棍摸在手中,抬起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迈开腿奔了出去。 棍棒闷响不绝于耳,哀嚎惨叫此起彼伏。 “哎哟,道祖老爷在上,陈乞生你个愣种,打人就算了,可千万别捅啊!” (本章完) 第564章 武当往事(一)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玄岳观的禁闭室,原本关死的窗户被人掀开一角,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翻了进来。 对方刚刚落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儿便飘进了陈乞生的鼻子中。 黑白分明的视线中,周遭的一切都呈现枯寂的黑色,只有赵衍龙的身影泛着灰白。 只见他一边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陈乞生不要出声,一边蹑手蹑脚从腰后摸出个铁锅。 “嘿嘿,这可是好东西,地道的跑山猪肉,没加任何农序乱七八糟的东西。” “别犯浑,快放我下来” “你真这么想的?” 正在慷慨陈词的赵衍龙突然看到陈乞生的满脸伤痕,顿时心头发虚,挠头讪笑。 山道的尽头,一块写有‘治世玄岳’大字的牌坊遥遥在望。 明亮的阳光照进眸子,他没有去看那座熠熠生辉的牌坊,而是盯着那近在咫尺的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赵衍龙眼珠子四处乱转,最后落在陈乞生背后的神台上,指着台上的灵官神像说道:“我要是骗你,那就让灵官大人惩罚我这辈子都不能练出真气,一辈子都入不了道,怎么样?” 而那名被他当作盾牌挨了无数刀剑的道人,早已经失去了意识,死活不知。 赵衍龙将最后一口肉咽下,斜靠在蒲团上,心满意足的打了個饱嗝。 碰撞声和惨叫声交织叠加,响彻整个武当山道。 见陈乞生这么容易就原谅了自己,赵衍龙不禁瞪大了眼睛,一脸狐疑。 “伙房那群孙子居然敢跟咱们师兄弟动手,还害得师弟你被观主关禁闭,这口气师兄我必须帮你出了。所以我就把他们的存货一股脑给端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呵呵..这修道也太累了,不修了,不修了.” 可他却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恰逢一柱月光投下,照出他满脸淤青和血痕。 当时自己还以为序列提升带来的变化,但现在看来,真正的老派从入序之前,就一直在修炼真气。 陈乞生翻出一根棒子骨,埋头啃的正香,没有搭理赵衍龙。 咚! 山道崩裂,血肉横飞。 可痛意却出乎意料,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 打到拳锋透骨,指露森白,拳头却依旧不曾松开。 “师兄,抓紧了.” 昏暗的禁闭室,有月光点灯。 “你可是我师兄啊,我不管你,谁管你?” 黑白的世界看不见猩红的鲜血,却能真切的感知到刀剑加身的痛苦。 陈乞生不确定道:“可能是实战比较有利于真气的激发吧。” 那里还有最后一个拦路之人。 长剑入肉的声响,听得赵衍龙浑身一颤。 一声尖啸就在陈乞生的侧面炸响。 “一会我在前,师兄你在后,考核的终点就在前面,不要跟他们纠缠,先一口气冲过去,回头再跟他们算账!” “抓紧了,这次可别再落下了!” 赵衍龙撇了撇嘴:“所以现在那些不识货的信徒都跑去了龙虎山那边,咱们的香火是越来越差了。他们也不想想,要是做梦都能成真,那岂不是谁都是仙人?” 看见陈乞生势如破竹的向前推进,赵衍龙心中那口气一下就散了,脚下一软,扑倒在地。 “真的不怪,师兄你以前从伙房带的肉我也吃了,对面要找麻烦自然也有我一份。而且打架这种事情,我擅长,自然该我来了。动脑的事情,师兄你擅长,大家分工合理,哪儿有什么好怪的。” “你答应了我的!”赵衍龙红着眼睛吼道。 肯定能! 这边念头刚落,那边袭击又来。 眼前山林重重,四周人影幢幢。 陈乞生抓着一旁的帷帘擦着手,轻描淡写的说道。 “而“气”呢,在咱们看来,是指通过后天的呼吸以及修炼所产生的能量,也就是你感觉到的真气。咱们追求的是‘练气化精’,修性与修命合二为一,彼此相辅相成。” “我真不是个东西,我嗯?” 陈乞生虽然打小在龙虎山修道,可这种‘真气’和‘心炁’的说法,还是第一次听到。 “而且年龄越大,产生真气的机会就越小,如果运气不好,说不定修炼一辈子就只是个道童了。” “冲,陈乞生你小子快点往前冲,别挡住你师兄的道!” 如此悍勇,大明道序也唯有老派中人。 手持长棍的道人见状大喜,就要横甩棍身抽烂赵衍龙的脑袋,却突然感觉腹部一阵冰冷。 人群中传出一声不屑的冷笑:“这次武当赐下的考核名额只有那么点,你和你的笨蛋师弟就想占两个,凭什么?” 赵衍龙恼怒的喊着,抓着陈乞生裤脚的手指却不听使唤,怎么也松不开。 赵衍龙不可思议的望来,见陈乞生肯定的点了点头,脸上顿时露出错愕的表情。 “怎么可能这么快?那太极拳你才打了几天啊?我打了一年了可半点气感都没有” 摔倒的尸体却没有慑住四周的敌人,反而激起更加凶狠的杀气。 “冲!” 没有我的话,他一定能够冲出去,通过考核成为武当的道序。 赵衍龙优哉游哉的拍打着肚皮:“我还没当够人,干嘛要着急成仙呐,还是先专心看看人间,师弟你说对吧?” 赵衍龙将铁锅放在陈乞生面前,掀开锅盖,香味混着热气一起扑了出来。 陈乞生坐到蒲团伸直两条腿,问道:“师兄,这真气到底是个啥,你给我讲讲?” 赵衍龙两只手抱着膝盖,蹲在陈乞生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悻悻道:“师弟,其实当时师兄我真不是没胆子跟你一起面对,我其实是准备去搬救兵来着。” 赵衍龙看到这一幕,顿时就跟泄了气一般,蹲着的身体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到地上。 赵衍龙傲然一笑:“因为他们练的是内功,咱们练的真气,不比他们逊色半点,甚至比他们还要能打!” “我自己都没有,咋知道是个啥。” “可新派那边就简单多了,只要你不是个不开窍的蠢货,花上个十几年的功夫,总是有机会入序的。而且听说现在那劳什子的‘黄梁’能够让人入梦修行,睡一觉就是几年,几十年的时间,一头猪也能成精了。” 打趣的笑声在头顶响起,赵衍龙弹开眼皮,就看到一张布满斑斑血迹的笑脸。 “师弟.” 好不容易停下翻滚的赵衍龙顺势抄起一把短剑胡乱挥舞,奋力将周围的人逼开,终于夺得一丝喘息的时间,重新站起身来。 “这跑山猪是真地道,根本就不是农序出产的那些歪瓜裂枣能够比拟的。” “赵衍龙,你跑不了了!” 这一次,自己不能再拖累师弟了。 狭路相逢,自然是一场血腥混战。 “师弟,我承认我胆子小,我没骨气,我知道错了,你就别怪我了,好不好?” 陈乞生反应非常敏捷,手中长剑后发先至,直接捅进那人的肚子,瞬间便放倒一人。 自己则是误打误撞重新走上了这条道路。 “王九郎,你个王八犊子,说好了大家联手一起通过考核,你现在居然背信弃义,你就不怕道祖老爷一道雷劈死你?” 一个不慎,两人就被冲散,赵衍龙落在远处,被人团团围了起来。 远处喊杀阵阵,陈乞生剑如游龙,面前无一合之敌。 手中剑被血肉咬断,那就用拳。 “练出就行.嗯?你说什么玩意儿?” 威严的神像下,是肉香阵阵。 “师弟啊!!” 赵衍龙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小鸡啄米般点头。 当耳边的喊杀声不再响起,赵衍龙才终于慢慢睁开眼。 趴在肩头的赵衍龙紧紧闭着眼,一声不吭,可同样满是血污的脸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两道脏兮兮的水痕。 不愧是道爷我的师弟,真是够厉害啊! 赵衍龙俯身冲进他的怀中,脑袋一扬,狠狠磕在对方的下巴上。紧接着口中一声怒吼,右手短剑捅进对方腹部,肩膀猛然发力,硬生生盯着对方往台阶上冲去。 两个少年头碰着头,吃的满嘴流油,偶尔对视一眼,都是开心满足的笑容。 此刻赵衍龙的左手翻折成一个扭曲的姿势,显然已经被人踹断了骨头,深入骨髓的剧痛令他眼前阵阵发黑。 “你个小兔崽子,谁让你管我了?” 陈乞生一声怒吼,脚步加快,提膝前冲,竟扛着赵衍龙飞身跃起,飞膝撞碎一名拦路之人的胸膛,压着对方砸在山道上。 额角撞在坚硬的山道上,瞬间鲜血如柱。 铛! 赵衍龙手中长剑被人劈飞,低头闪过一记迎面重拳,伸手捞住出拳道人的左脚,用力一拉,将他掀翻在地,兜头就是一拳闷在脸上。 不过转念间,赵衍龙也就作罢了,真要让自己拿着两根椅子腿去单挑十几个人,别说是激发真气了,能不被打死就算好的了。 “对了,师兄,跟你说个事儿,我好像练出真气了。” “当然了。这肉你还吃不吃,不吃我可全吃了啊。” 可这样一场乱战之中,即便是陈乞生足够骁勇,也难以在潮水般的敌群中护住赵衍龙。 “香就多吃点,这次管够。” 赵衍龙此刻心头一片懊恼,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若是自己当时不跑,说不定也能激发出真气。 “咱们的道祖老爷说过一句话,只修性,不修命,此是修行第一病。” 赵衍龙摇头晃脑道:“你别看新派的修炼的速度是比我们要快得多,但是他们的肉身脆弱啊,跟纸糊的一样,拿把剑一捅就死。咱们修炼的难度虽然大,可实力却比那些新派强得多,打起来就没什么弱点。” 陈乞生徒手捞起一块塞进嘴里,点着头道:“香!” 噗呲! 陈乞生抓住赵衍龙的衣领,将他的身体抗在肩头。 赵衍龙探着身从神台上的贡品中摸下一颗果子,一边咬着,一边含糊不清说道:“就拿咱们玄岳观来说,我们可是武当山正儿八经的分支道观啊,可观里能够修炼出真气,有希望入道的道童有几个人?” 赵衍龙露出一抹惨笑,顿时牵动了一身伤势,顿时身影一阵趔趄摇晃。 还在高处的陈乞生听见喊声,似乎真以为赵衍龙就紧紧跟在自己身后,手中剑光立刻掀起一片更加冷冽的寒光,杀的身前之人哀嚎阵阵。 可很快密密麻麻涌来的人影便将陈乞生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 “我是答应过你,但你们自己通不过考核,那可就怪不了我了。上,废了他们。” 铮! 风声恶啸,有剑光斩落。 “当然要了,小兔崽子,给我留一点。” 正在不断谴责自己的赵衍龙话音猛然一顿,眼中涌出惊喜:“师弟你说什么?你真的不怪我?” “走!” “还能为什么,想走捷径呗。” 兴许是散乱的发髻打扰了自己吃肉,陈乞生抬起一只糊满油水的手扒拉开眼前的发丝。 一根长棍迎头砸下,赵衍龙微微侧身,任由棍子落在肩头,砸出一声咔嚓脆响。 一场入门试炼容许见血杀人,天下道门只有武当一家。 赵衍龙满脸挫败,没好气说道。 赵衍龙这才发现锅里的肉已经见底,忙不迭窜起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双筷子抢进锅中。 “去你奶奶个腿!” 赵衍龙瞳仁充血,嘴里唾沫横飞,竟然活生生顶着一群人连上数道台阶。 陈乞生不解问道:“真这么厉害,为什么还有人要去当新派道序啊?” 赵衍龙艰难翻了个身,仰面朝上,胸膛剧烈起伏,一身道袍上到处都是刀剑划开的裂口,左边小腿处不知何时被人刺出一个贯穿的血洞。 恶风穿林,如同山鬼嚎哭。 冰冷的杀意随着迫近的人影,倾轧而来。 赵衍龙哭丧着一张脸:“当时对面人那么多,我又不擅长跟人打架,一见血我心里就开始发慌,一发慌我就脑袋一片空白,两条腿就不听使唤,也不知怎么的就跑了,把师弟你一个人丢在那里” “就是跟伙房那群人打架的时候感觉到的。” 陈乞生冷眼环顾四周,语速极快的安排着。 “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要相信我啊。我要是骗你,我” “观里的师傅也没说过有这种情况啊” “在崇祯中兴以前,源自于古字气,是云气的意思,彼此之间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可在毅宗皇帝确立三教九流十二条序列之后,“炁”和“气”就衍生成为两种不同的概念。” 山道尽头,牌坊之下。 “杀!” 可这些都挡不住陈乞生的脚步。 “师兄,下次不行咱就早点喊,要不然我从上面再杀下来真的很累的呀。” 道袍不染纤尘的俊美道人,摊开的手掌中托着一把浮沉的飞剑,气焰滔天,神情傲然,淡漠的眼眸睥睨着浑身是血的陈乞生。 赵衍龙一边揉着被烫得阵阵刺痛的后腰,嘴里嘿嘿笑道:“快尝尝。” 一路搏杀,步步鲜血。 已是青年模样的赵衍龙,和陈乞生背靠着背,手中长剑染血,周围敌群环绕。 “联手?你连这也相信,赵衍龙你真是够蠢的。” 不过片刻后,他还是坐正了身体,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我以前听师傅们讲过,现在整个道序分为两派,一派走的是炼气,就是咱们。另外一派则是炼炁,也就是现在被称为‘新派道序’的那群人。” “师兄,那你走真气而不选择心炁,也是因为真气比心炁更强吗?” “其实吧,师兄我跟你说句实话,我也不为别的,就是图咱们这条道能吃能喝。你说连台上的神仙老爷们都要吃一柱香火,咱们都还不是神仙,就没了七情六欲,那还能叫人吗?” 死亡的恐惧死死攥着赵衍龙的心,刚才那番豪迈胆气顿时不知所踪,闭紧了眼睛,下意识发出一声尖叫。 “小乞生,你这句话可就不对了。咱们修行是为了比谁更强吗?不对的,咱们修的是真,是道,是.” “外面那些武夫欺男霸女,横行霸道,今天给夫子一耳光,明天给佛祖一顿拳脚炮,但就是不敢上咱们这儿来闹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陈乞生一马当先冲在前方,赵衍龙紧跟身后,发现还没有彻底躺下的敌人就立马补上两剑。 陈乞生脚步斜踏,闪过了袭来的武器,随后长剑撩斩,切开一人面门。 “在新派道序看来,‘炁’是先天之源,人生而有之,他们推崇‘练炁化神’,只追求道心,不在乎肉身。” “我不怪伱。” “我这次虽然被骗了,但现在高低应该有个师兄的样了吧?应该是有了.” 在倭区,他斩杀张清圣晋升人仙主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体内自行滋生的真气。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眼前又有恶风袭来,忙不迭横臂架挡,被人一脚踹的向后翻滚。 正是坑骗了赵衍龙的罪魁祸首,太岳观王九郎。 陈乞生深吸一口气,咧嘴露出一抹灿烂笑意。 “师弟我这就带你入武当山门!” (本章完) 第565章 武当往事(二) 南昌城区西北。 从广信府追击而来的数十名龙虎山精锐全部聚集在此,人人表情肃穆,藏在袖袍中的手掌扣着激活的符篆,祭起的道械上下浮沉,发出阵阵嗡鸣声响。 一双双眼睛落在人群中央,就等着站在此处的张清羽一声令下。 可不知为何,张清羽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定定望着远处那两道气焰跋扈的身影。 “张清羽,为何还不下令动手?” 一名须发花白的封存道序再也按捺不住,高声喝问,面色不善。 张清羽闻言侧头看来,阴冷的目光中含着怒意,看的出来对老道的举动十分不满。 “莲祖,现在阁皂山还在隔岸观火,我们率先动手恐怕会掉入陷阱,还是再等等为好。” 张清羽竭力控制着自己心中的火气,语气平静回道。 “邪魔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好等的?不知所谓!” 张希莲冷哼一声:“如果阁皂山当真有什么问题,在我们进入南昌府境内就该动手了,怎么还会等到现在?你们这些小辈就是心思太重,丢了我辈道序一往无前的锐气。” 此次领命下山降魔,张清羽才是张崇源钦点的领衔之人,可此时张希莲话里话外却半点给他面子的意思,甚至当众抬出了辈分,指摘张清羽的不是。 道门虽然不是军伍,不讲究那么多的令行禁止。但临阵驳斥将帅,同样也是大忌。 可眼下被数落了一番的张清羽,却拿张希莲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对方无论是辈分还是序位,都要高于张清羽。 虽然真动起来手来,张清羽自认为并不逊色对方分毫,毕竟这些封存道序已经交出了手中的权限,一身实力也跌落到了序三的门槛,早已经不复当年的辉煌。 但张清羽若真是敢对这些宿老稍有不恭,后续必然要面对不少的麻烦。 张家以一姓之人统治龙虎山,以血脉为重,自然十分重视尊卑规矩。 这就是如今龙虎山天师府难以纾解的诸多沉疴痼疾之一。 原本老一辈道序封存自身,牺牲性命甘为门派底蕴,是值得称赞颂扬的大义。 但长久的封存和心怀死志,让这些封存道序的性情普遍古怪且强势。 除了位列祖师堂的三名大天师之外,其余门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些稚嫩不堪的后辈,根本不配指挥他们这些曾跟武序拼死搏杀,将道门推上三教地位的功臣。 因此龙虎山众人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都不愿意动用他们。 谁都也不想执行任务的时候,头上还坐着几尊听调不听宣的活祖宗。 “莲祖教训的是,但眼下局势实在诡谲,阁皂山那边死了一个身份显贵的葛敬,这一路却是只追不杀,这其中必然有猫腻啊!” “你这般瞻前顾后,只会痛失良机!如果再让这个武夫趁机逃走,我龙虎山颜面何存?” “颜面重要,还是门人的性命重要?如果贸然动手,掉进了阁皂山的陷阱,到时候谁来负责?!” 张希莲眼眸一瞪:“你要是没这个胆量,那就本君来负责!” “就怕这个责任,莲祖你负不了!” 张清羽气势不落半分,言辞犀利。 “大胆,张清羽你什么身份,居然敢如此跟本君说话?!” “莲祖当真是健忘,需不需要请示崇源大天师,让他当面将我的身份再跟您说一遍?” 落了宗门脸面的邪魔明明就在眼前,尚未动手,己方却先吵了起来。 这一幕不止滑稽可笑,更是令一众龙虎山道序感到心寒。 符篆朱光褪去,道械灵光消散,气势一片低迷。 “希莲,稍安勿躁。” 终于有另外的封存道序开口打圆场,安抚怒发冲冠的张希莲。 “离开山门的时候,崇源说的很清楚,让我们这些老东西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清羽的指挥,你现在这是干什么?而且阁皂山那群人的举动确实古怪,小心一些也是对的。” 周遭弟子的脸色变化,张希莲自然也看在眼中,明白自己的举动是有些不太妥当。 只是张清羽强硬的态度让他心中憋着一口气,实在不愿意向这個徒孙辈的道序低头。 眼下见有人递了梯子,也就顺势下台。 毕竟他可以不给张清羽面子,甚至犯起浑来,张崇源他也敢骂。但毕竟此次行动事关重大,真要是被自己搅黄了,自己也无法向宗门交代。 “要是能顺利诛杀李钧,那这件事就此作罢。如果让他跑了,那本君一定会向‘张天师’参张清羽一本!” “莲祖放心,如果事后我张清羽过大于功,也不用您告状,我甘愿自入‘酆都’,请罪宗门!” 张希莲冷哼一声,拂袖纵身,落向远处,眼不见为净。 阵前的争吵告一段落,虽然挫败了手下道序的战意,但也让张清羽在骇然中凝固的心思再次活动了起来。 如果这次被包围的仅仅是李钧一个人,那这场诛魔还有成功的希望。 但现在却多了那具序三的明鬼墨甲,眼下的李钧和当年占据倭区,和整个佛道两家隔海对峙的苏策有何区别? 就算是阁皂山易魁斗没有其他心思,两家放下往日冤仇就此联手诛杀李钧,必然也是死伤惨重。 那届时谁来死,又谁来伤? 如果自己这边人手折损严重,谁能保证阁皂山不在背后捅刀? 要知道南昌府可是阁皂山的基本盘之一,他们掌握的天轨星辰和各种道械随时可能会出现。 虽然张崇源给自己承诺他会亲自执掌北斗伺机而动,但他的目标只能是李钧,如果轰在了阁皂山道序的身上,那龙虎和阁皂立刻就会撕破脸。 到时候,张崇源难保不会为了平息阁皂山的怒火,将自己推出来顶罪。 而且那具墨甲之前已经放话,哪家先动手,他便钉死哪家。 如果对方真的拼死来换自己,自己又该如何应对?靠张希莲他们这群封存道序?笑话。 他们是不怕死,张清羽相信就算李钧是武序二,他们也敢上前拼命。 因为他们本就是一群将死之人。 可自己不是啊。 自己的道基和基因正值巅峰,大有可能再进一步,怎么甘心就这样身死道消? 但要是继续按捺不动,恐怕一会来喝问自己的,就该是大天师张崇源了。 念头如电,危机尽显。 张清羽冥思苦想,却还是不知道眼下的困局该如何破解。 “为什么你的实力会提升的这么快,为什么这具墨甲会在现在突破序三?为什么非要寻仇龙虎山?为什么非要挡我修仙路?” 张清羽心头此刻怨恨如浪,恨李钧,同样也恨张崇源。 可他却浑然忘了,当初在天师府提举署内,听到张崇源说出‘道子’二字的时候,自己是如何心神摇曳,踌躇满志。 “想活命吗?张清羽。”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张清羽霎时浑身绷紧,目光状若随意环顾四周,没在一众龙虎山道序脸上看到半点异样。 “想活命的话,老夫可以帮你。” 张清羽面无表情,只是垂在腿边的双拳悄然紧握,像是溺水之人用力抓住了一根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救命稻草。 “很好,看来伱是个聪明人。” 似有一双眼睛在暗中觊觎,将张清羽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 就在此时,原本蹲在南昌道宫屋顶的李钧,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薪主,咱们又见面了。” 李钧不动声色的看向身旁的马王爷,却见后者摇了摇头,示意无法锁定声音的来源。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老辈子您啊。” “你这句老辈子,老夫可当不起。在分宜城,你一拳打碎我脑袋的事情,我可还记得清楚呐。” “您老说笑了,这不是没打死吗?看这架势,您这是又准备出来做好人好事了?” “是有这个打算,但能不能做得成,还要看你给不给面子了。” “这就您说错了。” 李钧坐在屋脊上,对着面前的空气笑道:“现在是我被人围住了,哪里还有资格不给您面子?” “你小子也不用在这里阴阳怪气的,老夫知道你有把握突围。但你也别太小看这些这两家道门,易魁斗和张清羽只是他们摆在明面上的人,暗地里还有人在埋伏你。就算你这具墨甲承了蚩主的遗馈晋升序三,你这次要想囫囵离开南昌府,难如登天。” “哦?” 李钧语气一扬,转头看向马王爷,后者顿时怒道:“怎么的,是不是有人在骂马爷我?!” “老辈子这句话倒真是吓住我了,要不您老现身,当面给我指条活路?” “你要是真想见我,只要今晚你能活下来,以后有的是机会。” 声音的主人问道:“怎么样,你这次愿不愿意让老夫做一次好事?” “老辈子愿意出手相助,我当然求之不得了。” 李钧笑道:“就是不知道这好事是怎么个说法?” “很简单,一会你只管从西南突围。除了明面上这些人之外,老夫可以保证再无任何埋伏后手。” 挡在李钧西南方向的是谁? 自然是阁皂山,易魁斗。 “既然是做好事,那肯定得有好处才对。可晚辈怎么没看到好处在哪里?” “你能安然活下来,难道还不够?” “够,当然够了,什么好处能比命重要?” 李钧一副混不吝的滚刀肉模样:“不过反正老辈子你有办法解决后手,我为什么不干脆从龙虎山那边突围?我跟他们可是有深仇大恨啊,正好捎带手杀几个泄泄愤。” “李钧,做人可不能太贪心啊。”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李钧面露冷笑,一根手指朝下,点着身前的屋面。 “我如果是个见好就收的性子,那今天就不会有这个能力只是坐在这里,就能让阁皂和龙虎两家高高在上的道爷们噤若寒蝉。更不会有这个资格,让您这位手眼通天的老辈子这么殷勤帮我这个没有背景的小角色做好事,您说是吗?” “你现在可不是小角色了。” 耳边的声音沉寂片刻,缓缓问道:“你想要什么?” 李钧摇了摇头:“这得看您,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只要价好,一切好说。” “心狠手辣,贪得无厌。李钧,你能成长到现在的高度,还不是偶然。” “大人物输在怕死,小人物亡在不贪。但凡少几个贪生怕死的大老爷,我这个小刁民恐怕都活不到今天。” “李钧!” 对方沉声道:“只要今天这件好事能成,老夫可以告诉你到哪里去寻找晋升的仪轨。” “老辈子果然不是凡人,居然连这种事情都知道。但是一句话就让我去卖命,怎么看都像是空手套白狼啊。” 李钧脸上笑意不变。 “番地。这个好处够了吧?!” “足够了,多谢老辈子成全。” 李钧站起身来,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 “马爷,准备干活了。” 洞天世界,大明帝国广州府,南海县。 夜幕之下的惠吉西路被淹没在一片灯红酒绿之中。 富贵长衫前呼后拥,出入明室。穷酸短衣形单影只,游荡暗巷。 贵贱彰显毕露,欲望肆意横流。 鳞次栉比的建筑将漆黑的天穹挤压的只剩一线,杂乱无章的铁架子连接形成迷宫般的空中廊道,一扇扇挂着大红灯笼的窗户层叠堆砌,宛如蜂巢,旖旎的暗红光芒闪烁不停。 娼馆门前,一名头皮刮得青黑的汉子满脸欢愉的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衣袍凌乱敞开,壮硕的胸膛上刺着一条张牙舞爪的盘龙,左右龙爪分捏‘佛’‘道’二字,龙口之中还咬着一块牌匾,上面刺着‘武序无敌’几个字样。 一步三摇晃,似乎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武序门派的身份。 汉子一边扎着腰带,一边不忘回头向着门内调笑两句。 “小蹄子你这次表现得不错,不过老爷我还是要给你提点意见。下次记得把你的家伙事再弄大一点,否则老爷我可就不来光顾你了,知道了吗?” “你这个冤家,还嫌不够大啊?行,回头奴家就找个农序的医师,你想要多大,我就做多大。” 一道纤细身影虚弱无力的倚靠在门边,脖子下那畸形骇人的累赘暂且不提。 光是女人的一颗光头,就足够引人注目。 毫无疑问,她的身份也不是普通常人,只是不知为何会流落到这种地方。 “哈哈哈哈.” 壮汉得意大笑,昂头挺胸,迈开方步,一双鼻孔代替眼睛,睥睨周围路人。 习惯了横行无忌的他,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悄然被人盯上。 娼馆对面的夜宵摊位上,头上戴着一顶圆沿帽的赵衍龙死死盯着对方,一双眼珠子跟着汉子的身影横移,面前热气腾腾吃食半点引不起他的兴趣。 “师弟,人出来了。” 赵衍龙放在桌下的手翻动着一块电子案牍,压着嗓音道:“已经确定过了,他胸口那幅刺青,就是抓走咱们武当分支道观中坤道的帮派的标志。” “嗯。” 陈乞生一张脸埋在海碗之中,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你真是饿死鬼投胎,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吃?” 赵衍龙着急道:“咱们在这儿蹲了三天了,天天对着这个晦气的地方,你师兄我都快忍不住破戒了。现在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人,不赶紧动手,一会人跑了怎么办?这可是咱们第一次外出任务啊,要是办砸了怎么向宗门交代?” 说话间,那名汉子左摇右晃,已经走远。 赵衍龙见陈乞生依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咬牙‘蹭’的一声站了起来。 “你小子就吃吧,师兄我自己去抓。” 迈着外八步子的汉子正沉醉在周围人敬畏的目光中,眼角的余光却突然扫到一道从斜刺里窜出来的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 “嗯?” 汉子向下撇着眼睛,对方虽然戴着个帽子看不清面容,但露出的嘴巴却紧张的抿成一条直线,而且唇上分明还有一层绒毛,一看就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愣头青。 汉子脸上横肉一抖,嘴角翘起一抹狞笑。 “小子,敢挡我的路,你是不是活腻了?” “你就是林熊吧?被你们抓来的坤道关在什么地方?” 见对方如此直接了当的挑明来意,汉子脸色骤变,眼中浮现凶气,右手慢慢探向腰后。 “小子,你是哪家山门的?连我血河帮的事情都敢管” 汉子话还没说完,腹部就传来一阵钻心剧痛,瞬间抽空他浑身力气,身子咕咚一声跪倒下去。 赵衍龙看着被自己一拳撂倒,蜷缩在地上大口呕吐的男人,满脸嫌恶的往后退了两步。 “实力不行,口气倒不小,一个连武徒都不是的小地痞,也敢跟道爷我咋呼。” 赵衍龙慢条斯理摘下头上的帽子,闪动的霓虹光芒照亮一张神采飞扬的面容。 “听清楚了,道爷我是武当山正式弟子,降魔殿行走,序九赵衍龙,有没有资格管你血河帮的事情?” “武当又如何?你一个小小的序九炼气士,也敢来我血河帮的地盘撒野,好大的胆子!” 一声怒喝突然想起,紧跟着嘈杂的脚步声潮水般涌来。 黑压压的身影立刻塞满长街左右,将赵衍龙堵在中间。 有埋伏! 赵衍龙脸色顿时刷白,眼睛四处乱转,大声喊道:“师弟,别他娘的吃了,快来救我啊!!!” 哐当! 海碗重重砸在桌上,沉闷的声响引得一群壮汉回头看来。 陈乞生抹着嘴角站起身来,慢条斯理从怀中掏出一块雕版符篆,往空中一抛。 几乎下意识间,众人的目光都被随着那块符篆抬起。 符身旋转,在一阵铿锵声中延展变形,顷刻间变为一把三尺法刀,锋刃朝下,拉着破空尖啸,朝着地面落下。 一名正对着刀刃落点的血河帮卒顿时大惊,脚步挪动就要闪身。 一双冷冽的眸子却突然撞进了他的眼中。 砰! 陈乞生一拳将这名帮卒砸入人群,手臂顿时横抬,寒刃掠过指间,收拢的五指正要抓住刀柄。 铮! 刀光暴起,直入人群。 (本章完) 第566章 武当往事(三) 一场秋雨,一场花落。 大雪覆盖远山轮廓,转眼五年已过。 岁末的武当山正值热闹,分散在帝国各省州府,代行‘真武道义’的分观观主们纷纷携礼回山。 一方面是年尾收关,按规矩要返回宗门评定一年得失,比一比哪家分观今年为宗门培养的好苗子多,哪家又新收了多少信徒再攒了多少香火,又为宗门新建了多少支观,扩了多少地盘。 道门虽然不食人间烟火,但也少不了人间香火。 这家业大了,自然就要有规矩来划定方圆。 要不然可管理不好这偌大一座武当山。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佳节将近,正是时候寻亲访友,拜谢师恩。 而位于武当天柱峰山腰位置的降魔殿,今天同样也是热闹非凡。 从‘降魔’这个殿名也能看得出来,降魔殿在武当山大大小小的道殿中,主要是负责处理一些对武当不利的人或物。 其中的道序几乎都是武当山内杀力和杀性最重的一群人。 其实按理来说,像在这种特殊的时候,应该是负责考核升任的太和宫和紫霄宫这种部门最是吃香。 毕竟你在山下一年布道的好坏成败,可能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要打上个折扣。 可今年的情形却有些出人意料。 回山的观主们几乎不约而同,都把降魔殿当成了拜访的第一站。 这其中的原由,说穿了其实也不复杂。 因为这两年帝国的形势并不算稳定,各条序列间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 从三件事便能看出其中的波谲云诡。 头一件就是在年中的时候,以龙虎山为首的新派道序前脚刚刚宣布由他们主导的‘黄梁梦境’全面建设完成,控制中枢定名为‘白玉京’,将划定‘天、地、人’三等权限,各新派道门分占不等席位。 后脚就传出参与构建的各方因为权限归属问题反目成仇的消息。 黄梁权限被皇室以及道、儒、墨多家分割抢占,而同样出力不少的阴阳序却被联手赶出局,半点好处都没捞到,叫嚣着要让龙虎山等道门付出代价。 第二件则是在发生在八月底的一次朝会上。 和往常一样,重病缠身的隆武皇帝依旧没有出席。 按照惯例,大家该说说,该吵吵,走走过场也就了事。 可就在将要散朝的时候,以往一副老好人模样的儒序新东林党党魁却突然提议,由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兵序来接任空缺的兵部左侍郎一职。 朝堂内外,顿时一片哗然。 兵部那是什么地方? 武序的禁脔! 这些武夫的仪轨虽然不需要庙堂官职,但这层身份在武序门派中,却是地位和势力的象征。 一家门派中若是有人能够进入兵部任职,那该门派所在的州府内,它就是当之无愧的领头之人,最强门派。 这在争抢地盘、吸纳新人等方面,有数不尽的好处。 更何况,庙堂官职还是利用帝国平台攫取资源的入场券。 要想入座这张餐桌,分食万民盛宴,没有一官半职在身可不行。 不过积威深重的隆武皇帝还没咽气,所以各家序列暂且还有所收敛,不敢吃相太过难看。 即便是行事作风霸道的武序,也只是和墨序联手,垄断了兵部和工部的职位。 可现在新东林党这番做法,无异于当着武序的面,把手伸进了自己的怀里明抢。 而且新东林党帮着出头的,还是一直以来被武序视为懦夫和废物的兵序。 这可就是在恶心人了。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要不是有人拦着,这名新东林党魁恐怕当场就要被送去见自己的孔先师。 一场问候对方八辈祖宗的骂战持续了半天,武序众官却突然发现这次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有点出奇的多。 以往经常被自己拳打脚踢的‘黑衣宰相’和‘羽衣卿相’之流自然不用多说,他们要是有天不跟自己唱反调,那才是怪事。 但连法序、农序这些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官员,这次居然也有胆子跟着站队表态,这可是多年不见的稀罕事。 虽然这份提议最终还是没能通过,甚至在散朝之后没几天,那名被推到台前的的倒霉兵序就当街被人拆成了一地碎片。 但这件事背后透露出的各方态度,却是耐人寻味。 上述的两件事看起来似乎都跟不入黄梁,也不入朝堂的武当山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不久前发生的最后一件事,却让这些分观观主们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二十四节气的‘大雪’当天,龙虎山当代‘张天师’亲自徒步上了天柱峰,拜会武当山现任‘真人’。 这在整个大明帝国的道序之内,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要知道自从血肉肢体的替换法门出现之后,道序之中便出现了‘新老’道统之争。 而领衔‘新派’和‘老派’的势力,正是有道门祖庭之称的龙虎和武当。 所以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内,龙虎和武当之间大小摩擦不断,门中弟子都有不少死在了对方的手中。 人命血债本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冤家结起来容易,要解开可比登天还难。 况且在近几十年内,龙虎、阁皂、茅山、青城等新派代表性宗门日益做大,信徒与日俱增,观众香火昼夜通明。 将‘心炁’奉为圭臬的新派道路,已经有成为道序主流的趋势。 而‘张天师’的这个举动,却无异于是在向武当低头,向以‘真气’为正道的‘老派’低头。 因此虽然外界并不知道两位道序巨擘会面之时的谈话和目的,但这场道统之争却似乎已经盖棺定论。 武当上下欢呼雀跃,风头一时无两。 随后一道法旨便从朝天宫传出,一是武当门人不得再提‘新老’之别。 二是要求各分观放下往日芥蒂,和当地新派道观和睦相处,共同抵御任何敢于进犯道序的势力。 这道法旨对于宗门内的武当门徒来说,或许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大不了就是以后不再当面辱骂那些‘幡鬼’就行了。 在武当门徒看来,那個所谓的‘黄梁梦境’浑然就是一把万魂幡。 一群放弃了血肉和七情六欲的鬼魂们按大小辈分前后排位,美曰其名‘白玉京’。 可对于这些分观的观主们,身上的压力可就大了。 大家以往积攒的仇怨怎么化解就是一个相当棘手问题,不可能说放下就能放下。 更重要的是新派这些人的仇家可不少,这‘共同抵御’的命令一下达,岂不是自己在给自己找麻烦? 当然,这些腹诽和不满只能藏在肚子里,朝天宫的法旨谁也不敢不遵行。 因此在这样的背景下,这降魔殿的地位可就水涨船高了。 毕竟这摩擦多了,分观难保会遇见一些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事儿。 在这种时候,就需要降魔殿的人下山来帮忙处理了。 虽然不见得降魔殿会因为自己这份薄礼就给出什么特殊的照顾。 但能把关系处的亲密一点,那肯定是错不了的。 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仙之常情嘛。 “道祖保佑,新岁安康!” “清平如意,吉庆遂心。” 赵衍龙嘴里一边说着吉祥话儿,一边双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礼物,手上真气一吐,大概就明白了其中是个什么物件,又有多少分量,嘴角笑容的弧度也随之变换。 抿着嘴微笑,这礼就只是一般。 要是笑得露了牙,那这位师兄就是诚意十足,一会在斋席里该上座。 如果嘴角往下掉了,那可就要留心记一下对方道观的名字,留不留下来吃饭,就要看上面的意思了。 五年时光,在赵衍龙的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他的个头还是和五年前一样,半点没见长,不过身材倒是越发粗壮。 剪裁妥帖的道袍裹在身上,肚皮位置却撑出一抹圆润起伏,配上一张似乎随时都是笑眯眯的圆脸,一点都不像是降魔殿里的道序。 反倒是站在他背后的陈乞生,堪称是武斗道序的标准模板。 道袍宽松,却还是一眼便能看到双臂的肌肉轮廓,剑眉冷眼,腰背笔直,身姿挺拔,杵着那里就是一柄出鞘利剑。 但今天这种场合,可不是降妖除魔。 整个降魔殿中,还真就只有赵衍龙这个异类有本事能够拿捏好尺度,掌握好分寸。 所以在山道广场迎来送往这个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一阵忙活,殿前的山道上终于没了客人的身影。 赵衍龙也放松下来,抹了把嘴角泛起的白沫,装模作样的敲着后腰,朝着旁边打下手的道童吩咐道。 “那谁谁,去给师兄我搬把椅子来,顺道拿一壶茶水给我润润嘴。一个个杵在这儿没点眼力劲儿,这降魔殿要是离了道爷我可怎么办?” 狐假虎威正得意的赵衍龙回头朝着陈乞生招了招手。 “师弟你看到没有,就冲这股热闹的势头,等过了今年,这满山的宫宫殿殿谁还敢小瞧咱们降魔殿?说不定回头咱们就该搬家,往天柱峰顶再挪挪位置了。” 和满脸喜气的赵衍龙不同,陈乞生皱着眉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师兄我懂,不过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赵衍龙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无外乎就是咱们身上的担子重一点,以后要处理的任务多一些罢了。咱们武当如今可是名副其实的道门祖庭,帮其他兄弟门派分担分担也是应该的。” “再说了,这里面的好处可比坏处要多多了。” 赵衍龙朝左右谨慎的环顾一圈,这才压着声音说道:“你知道那龙虎山‘张天师’上山之后,跟咱们‘真人’都许诺了些什么吗?” “不知道。”陈乞生随口回道。 其实这座梦境轮回的主角是赵衍龙,陈乞生则是通过‘后门’手段强行介入其中,所以陈乞生自身的记忆并没有被消除。 所以他其实是知道这段历史的。 虽然后来随着武当被灭,大部分的真相已经消弭在岁月之中,但从一些残留的细枝末节,陈乞生还是大概能够猜得出来其中发生了什么。 但是作为入梦之人,他始终牢记邹四九的提醒。 千万不能以后世之人的身份和记忆干扰当前的梦境进程。 否则在失去人物代入之后,轻则会导致自己‘脱梦’,重则会引发梦境的崩溃。 因此在这段漫长的梦境岁月之中,陈乞生一直将自己视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武当山道序。 任何和当前身份不符合的话和事,一概不去触碰。 “不再试图跟我们争夺‘道门祖庭’这份气运自然不用多说,我听说新派各门还会让渡一省之地那么大的基本盘给我们!” “除此之外,还有涵盖‘财法侣地’各方各面的海量资源,其中就包括一批叫什么‘天轨星辰’的道祖法器。” 赵衍龙指着头顶,瞪大了眼睛说道:“据说这东西可是那黄梁梦境的核心成果之一,平日间就挂在咱们的头顶上,眼睛看不着,但你只要用神念一召唤,立马就会降下威力巨大的雷劫。而且使用的门槛很低,像我这样的序八黄庭徒都能使用。这以后咱们外出行走,谁还能是咱们的对手?” 天轨星辰的使用门槛是权限,而不是神念。 龙虎山显然没有说实话。 陈乞生心头了然,嘴上却反问道:“真那么厉害,龙虎山舍得送给我们?” “他们当然舍不得,可他们没选择啊。” 赵衍龙笑道:“我听说他们现在的处境可是水深火热,一方面是因为朝堂上的那些肮脏事儿,武序对他们的敌意越来越强。另一面是因为分赃不均,阴阳序言明了要找他们的麻烦。” “这个时候,他们可没那个能力再跟咱们掰腕子了。不止如此,他们要是不抱紧咱们的大腿,那随时都有可能要被别人掀了自己的锅灶。” 陈乞生摇了摇头:“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着他们没安好心。” “管他那么多,东西到手不就行了?而且我也是听人道听途说,是真是假谁知道呢?”赵衍龙耸了耸肩头:“不过啊,我倒是听咱们殿主说过一句话” 赵衍龙咳嗽了两声,模仿着降魔殿主汪常真的语气和神态。 “这天下的道门,那都是一个家门里唇齿相依的兄弟姊妹。我们和龙虎山是两个年纪最大的哥哥,虽然在关于怎么管理这个家上面有分歧,但不管怎么闹也绝不能分家,更不能放任自己的兄弟姊妹被人欺负而不管。” “千万道门,一家道人。” 赵衍龙佝偻着肩背,声音沙哑,却是掷地有声。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的道观中突然响起宏大钟声,人声骤然鼎沸。 赵衍龙脸上顿时笑意,顾不得刚刚搬来椅子和茶水的道童,抓起陈乞生就往观内跑去。 每年岁末,降魔殿都要对今年在任务中表现优秀的门人进行表彰,赐下各种丹药、功法和道械。 赵衍龙入山多年,到今天还被困在序八的水平,自然是没戏。 可陈乞生却不一样,他早已经晋升序七护法乾道,在同期入山的师兄弟中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而且在执行任务中表现杰出。 说的直白一点,就是陈乞生杀过的其他序列的从序者够多。 赵衍龙一早就托关系打听好了,在这次的表彰中就有自己师弟陈乞生的名字。 一个分观走出来的师兄弟,那就等同于一个娘生出来的娃。 陈乞生扬名,那就是给我赵衍龙长脸。 这种大事怎么能缺席? 赵衍龙拽着陈乞生一路狂奔,等赶回观内的时候,连那钟声都还没敲完。 彩带交织的法台上,前来观礼的宾客们尚未落座,一切都还早。 可赵衍龙却是一脸焦急,手忙脚乱的整理着陈乞生的道袍,这边扯一扯褶子,那边正一正发冠。 嘴里还在不断埋怨着陈乞生不修边幅,自己明明给他做了好几身新道袍,结果臭小子却一件都不穿,白瞎了他一番苦心。 等陈乞生好不容易劝说他停手之后,赵衍龙又开始嫌弃台上的主持法师废话太多,肚子里墨水太少。 新岁年年都要过,这些吉祥话翻来覆去说了多少遍了,谁有兴趣听你在这里絮叨? 浑然不觉他嘴里的碎碎念远比台上的人还要多得多。 终于等到祭天祭道的繁琐流程一一走完,那边殿主汪常真刚刚现身,赵衍龙便迫不及待的蹿到近前,也不管周围坐的都是各分观的观主,更不在意周围投来的轻蔑目光,自顾自翘首以盼。 当听到殿主汪常真手捧法旨念出陈乞生的名字,亲自赐下一柄寒光凛冽的锋利飞剑。 赵衍龙这才心满意足的砸吧了下嘴巴,埋头揉着自己发红的双眼。 啧啧,这飞剑可厉害了。 光是看着就让人眼睛发疼。 新岁年年都要过,今年真是格外的有滋味。 “好样的!” 以往为人最是奸滑的赵衍龙,今天却似乎忘了尊卑礼法,在法台下大声拍着巴掌。 昂首挺胸,顾盼之间仿佛今日到场的千百人都是远来客,唯他是此间主人翁。 (本章完) 第567章 武当往事(四) 讲完了话,见完了礼,接下来自然就是开席。 和摈除了口舌之欲的新派道序不同,武当山的教义中一直以来对‘食养’一道都十分重视。 传承至今,‘食养’的地位不止没有衰落,反而越发重要。 因为武当注重的体魄和道基,都需要利用‘食养’来进行修缮和提升。 像今天这种时候,降魔殿自然也不会吝啬,席上除了摆满各种精心调配的斋食之外,最引人瞩目的当属桌子中央摆放的一盘拇指大小的丹药。 别看这些丹药的卖相不咋的,其中可蕴含着武当‘食养丹学’科仪中最高深的技术法门,对修复体魄暗伤,以及滋养道基有相当多的好处 而且现如今的道序内,除了武当之外,其余的道门势力根本没有类似的技术法门。 “一颗金丹吞入腹,不用义体也长生。” 这句话出自武当山当代‘真人’之口,是对‘食养丹学’最贴切的评价。 放在以往,或许还有人会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可在‘张天师’徒步登山拜访天柱峰之后,这句评价已然是整个道门内不可否认的金科玉律。 今天不止是人能够吃饱喝足,就连供奉在台上的神仙们也能享用一顿饕餮盛宴。 巨大的铜筑香炉中插满了一根根手臂粗细的高香,缭绕的烟气将一尊尊神像淹没其中。 人烟和相互交织形成一副主宾欢喜的热闹场面。 操持完各种后勤杂务的赵衍龙,终于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找到了自己位于广场的角落里的座位。 这里几乎是整个宴席的最外围。按理来说,今天忙前忙后,一副降魔殿知客管事的赵衍龙,不该沦落到坐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可是没办法,谁让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序八黄庭徒,而降魔殿又是整个武当山最注重武力的地方。 如果让他坐到了前面,恐怕有不少师兄弟会心生不满。 而且今天可是自己师弟大出风头的好日子,赵衍龙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去惹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也没计较这点小事儿。 扫了眼面前素了吧唧的席面,赵衍龙虽然肚中饥火正盛,但也没什么胃口。 在把属于自己的那枚丹药揣进怀中后,他便探着脑袋四处张望。 在宴席的中央,方才受了表彰的年轻道士们,此刻被前来观礼的观主们团团围住。 陈乞生的德性,赵衍龙可是太清楚不过了。 都不用去猜,他知道陈乞生现在肯定是满脸的不耐烦,满脑袋想的都是该怎么才能脱身。 这也正是赵衍龙最担心的事情。 现在可不是耍脾气的时候。 别看这些观主们一個个满脸笑容,说话好声好气,把姿态摆的这么低,甚至显得有些卑微。 要知道他们在领命下山之前,哪一个不是各殿各宫的年轻俊才,百里挑一的人中龙凤? 像今日这样的表彰,别人以前早就拿得手软了。 现在这副姿态,那是做给降魔殿看的。 别人笑,那也是在对着你降魔殿道序的背景在笑,在对着你身后可能站着的某位长老在笑。 分观观主那是什么身份?放在儒序里,那至少也是一地知府。 这种人物怎么可能对你一个序七的护法乾道如此和颜悦色,放在身段来主动攀谈? 要是连这点人情世故都看不明白,等以后有资格外派下山建立分观的时候,别人恐怕连一张冷脸都懒得赏给你。 陈乞生在是修行和打架是一把好手。 但在这种事情上,连给自己这个师兄提鞋都不配。 “臭小子,你可千万别甩脸子啊,对了对了,一定要笑.” “敬茶的杯子再低一点,再低一点,对咯” “在等什么呢,还不赶紧把你的令牌拿出来,难道你还想等着别人主动要你的传音方式?” 赵衍龙朝着人群中的陈乞生挤眉弄眼,嘴里小声自语着。 满脸焦急,坐立难安,看架势恨不得自己亲自出马。 也不怪赵衍龙会这样,在他看来,要想在道门混得好,光靠拳头是不够的,关系人脉和身份背景一样很重要。 否则的话,当年在入门试炼的时候,那个王九郎在山门牌坊下明明被自己师弟打得那么惨,连道基都被捅了一剑,根本不可能成为武当道徒。 结果别人不止顺利入了门。 听说前段时间还提拔进了紫霄宫,成了一名身份尊贵的授武法师,混的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而自己师兄弟却在降魔殿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靠着一次次下山跟其他序列拼命,才勉强算站稳了脚跟。 这他娘的不是靠背景,是靠什么? “他道祖老爷的,总有一天道爷我也要把自己的名字写进法旨,让殿主老爷亲自赏赐一把极品道械。” 赵衍龙心头暗暗发狠。 不过他自己也明白,这种好事成真的概率并不大。 自己的道基跟陈乞生的脑子一样,都是属于不开窍的那一类。 性命双修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艰难。 内圈的道长们聊得热闹,外围的小道士们之间的气氛,则显得有些冷清。 “现在一个个笑得高兴,等明年今日,还能有几个人活着来吃这顿饭?” 一道又细又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赵衍龙的眉毛猛然抖动了一下,眼角余光扫去。 说话的人他认识,同样也是降魔殿的道序,听说之前在一次出任务的过程中,不小心被某个门派的武序埋伏,用了些比较丢人的手段才逃了回来。 其实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毕竟武序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正面碰上那都是要玩儿命的血战。 如果运气不好,再遇上些有脑子,会玩手段的武序,那阴沟里翻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一般来说,伱只要不丢了降魔殿的面子,哪怕任务失败了,长老们也不会说什么,甚至事后还会有一番褒奖。 可这人却为了保全自己的道基,不影响日后的修炼,向那些武序低了头,求了饶,关键是消息还被降魔殿的长老们给知道了。 这当然没有他好果子吃了,在返回山门之后就被长老们打入了冷宫。 要不然,这一次表彰的名单里,说不定还有他的一席之地。 “师兄,慎言”有人小声提醒着。 “怕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这名道序也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牢骚,但就这么闭嘴也有些下不来台,嘴里冷哼一声。 “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现在山下那些武序越来越嚣张跋扈,各家积攒的不满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开战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咱们降魔殿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快别说了。” “这位师兄,我觉得你刚才的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在降魔殿里能有你这样见地的人可真是太少了。” 赵衍龙悄然凑了过来,满脸谄笑问道:“师弟我一向对当前帝国的形势十分感兴趣,不知道师兄能否多给我讲讲?” “放心,师弟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这山下是不是真的变得这么危险?” 亘古不见天日的黄粱幽海,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邹四九将手臂垫在脑后,仰面朝天躺在船上。 被拴在船尾的梦境海兽依旧是那副了无生机的灰败模样,不过邹四九能感觉到其中梦境轮回正在运行。 而且从波动的情况来看,陈乞生一直恪守着自己的提醒,应该已经完美的融入了其中。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看来牛鼻子这招险棋是走对,就是不知道邹爷我还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幽海里呆多久了啊。” 邹四九望着头顶一成不变的黑云,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现在他肩负着维系洞天通道的重任,还要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龙虎山追兵,因此根本不能离开这条船,也不能用其他的黄粱梦境来打发时间。 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原地,等着洞天内的梦境结束。 人一旦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邹四九这时候才猛然才发现,自从守御来了以后,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宣泄过压力了。 私底下珍藏的那批经典欲境更是没有半点机会重温复习,都快忘了其中的滋味了。 邹四九一声长叹:“哎,人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真要换了,邹爷我还是觉得不划算啊。” “你在说什么不划算?” 船身微动,守御的身影出现在船尾。 白衣似雪,红发如火,在寂寥的幽海之中格外醒目。 邹四九虽然还是那副仰躺的动作,眼珠子却早已经抵住了下眼眶,视线悄咪咪的沿着女人的修长的双腿一路往上。 腿长?不谈。 衣裳?略厚。 胸怀?哎,最大的短板就在这儿 “嗯?” 守御眉头一挑,一股寒意扩散开来。 “我是在担心陈乞生啊。” 邹四九弹身坐起,腆着脸道:“我怕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最后要是什么都没捞着,那多不划算啊。” “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不拦着他?” “弟兄哥们的事情,你可以选择不帮,但千万不能去拦。这是男人间的默契,你不懂。” 邹四九双手抹过鬓角,话音沙哑低沉,眸光深邃,眉头微蹙,一股浓烈的男人味喷薄欲出。 “其实.” 守御破天荒露出一副小女人的神态,低头看着脚尖,欲言又止。 邹四九宛如触电一般,浑身一颤,两只眼睛瞪的又圆又大,忙声道:“其实什么?”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做作?” 守御猛然抬头,脸上哪儿有半点邹四九期盼的羞涩,满是毫不掩饰的不屑。 “这些把戏我早就玩儿烂了,你居然还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赶紧收收味儿吧。” 刚刚升起的希望骤然落空,邹四九脸上表情顿时僵硬。 邹四九还不甘心:“守御你误会了,玩世不恭只是我的伪装,真实的我就是一个.” “雄鹰般的男人嘛,我知道。马爷这句名言我以前也经常用,效果确实不错。” 守御撩起裙摆露出里面的长裤,动作豪放蹲在船尾巴,朝着面如死灰的邹四九挑了挑下巴。 “咱就是说,你当真就铁了心要打我的主意?” “别说的那么猥琐嘛,我对你那是一见钟情。”邹四九挤出一脸讪笑。 “见色起意嘛,我明白。” 守御摸着自己的侧脸,歪头问道:“不过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是个女人?墨序明鬼的性别可不像凡人一样卡的没那么死,你就没想过我是故意构筑出这副外表,方便接近其他的女人?” “不会吧?” 邹四九的目光下意识扫过守御的胸前,一片不见波澜的平湖,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样,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要不然我真的接受不了。” “所以咱们最好还是当兄弟,要不然我也接受不了。” 眼看自己的单相思有夭折的趋势,邹四九如丧考妣,埋着脑袋一言不发。 “你也用不着担心,跟我做兄弟,包你以后的女人少不了。” 守御笑道:“燕瘦环肥你尽管选,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明鬼,我都能给你找得到,够意思吧?” “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邹四九一脸认真的看向女人。 “不如你告诉我你喜欢谁,扮演什么角色其实我都会。” 四目相对,守御半晌发出幽幽一声长叹。 “非要这样拿脑袋去撞南墙?” 邹四九咧嘴一笑:“南墙可不一定有我的头硬,干嘛要怕?” 守御眼底掠过一丝柔意,可微动的嘴唇还没来得及出声,突然间站起身来,转头冷冷向往西北方向。 “有人来了!” “谁?!” 邹四九一声低喝,脸上却有余悸悄然褪去。 还有自己早就跟马爷套过守御的底细,牢牢掌握了对方的真实性别,要不然今天这一关可就过不去了。 高挂的单帆吃满来处不明的迅猛风力,推着一艘小船破浪逼近。 “这股子寒酸劲儿,看着不像是龙虎山的人啊。” 邹四九一脚踩着船缘,压着身子,冲着来船喊道:“哥们,你最好现在就停下,要不然一会闹出点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我可不负责啊。” 风停浪静,停在三十丈外。 这点距离根本不妨碍邹四九看清对方的长相。 男人看起来已经年过半百,一头黑白交杂的头发随意披散肩头,五官不算出彩,唯有一双眼眸中透着饱经岁月的沧桑。 还有一抹邹四九熟悉无比,在阴阳序中见过无数次的漠视万物的平静。 不用多想,对方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你们东皇宫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居然在黄粱幽海里都能找得到邹爷我的位置。” 邹四九双手环抱胸前,语气不善道:“说吧,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想给吕筹那娘们报仇?” “吕筹只是消散在了这方世界,不妨碍她开启下一段人生,所以谈不上什么报仇。” 中年男人对邹四九表现出的敌意不以为意,嘴角露出淡淡微笑。 “阴阳序,东皇宫,邹子五十八,公孙爻。” 男人自报家门,笑道:“壹零八,我今天来这里,只是有些事想跟你聊一聊。” (本章完) 第568章 梦破见真武(一) 邹四九最讨厌的就是阴阳序这些人神神叨叨的行事作风。 自己亲手杀的吕筹,很确定对方连半分意识都没有逃掉,板上钉钉的死透了,哪儿还有什么下一世的说法? 现在公孙爻这么说,摆明了是在暗示自己只要好好合作,那东皇宫不打算继续追究吕筹的事情。 连自己人的仇都不打算报,又跑来跟自己玩起了这种利益交换的无聊戏码,当真是令人腻歪。 邹四九心中不胜其烦,面上却露出了一抹笑意。 “只要不是来找我报仇的,那一切好说。” 邹四九态度峰回路转,语气感叹道:“其实吕筹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要不是当时的形势逼人,我也不想杀她。既然现在她去其他地方过上了好日子,那我也就踏实了。” 说话间,邹四九不着痕迹的挪着脚步,站到船尾洞天海兽的旁边。 “其实老先生你完全用不着这么费劲亲自到幽海来走一趟,这风高浪急的,万一不小心出点事可怎么办?这个责任我可承担不起。” 邹四九笑呵呵道:“真要说什么事儿,通过东皇宫知会我一声就行,我记得东皇宫里面应该存的有我的联系方式吧?” 邹子排位五十七,表明眼前这人起码是一名巅峰阴阳序四的高手,这种人物可比龙虎山的张清礼要难对付的多。 虽然阴阳序没有道序那么多的权限,在幽海之中不占据先天优势,但邹四九很清楚,这些人手中掌握的各种‘后门’比起权限要更加难以防范。 当年‘黄粱’建立之初,阴阳序被各方联手扫地出门,明明一分权限都没捞着,却还是能让各条序列心怀忌惮,足可见阴阳序在‘黄粱’之中的强悍。 虽然邹四九自身也是阴阳序四,并不见得会怕对方。但他如今有洞天海兽这么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巨大弱点,真要动起手来,他也没有太多的把握能够护住陈乞生的周全。 所以眼下邹四九的想法就是能动嘴皮子,那就最好是别动手。 就算最后还是难免一战,至少也得拖延一些时间。 “你不用担心,如果老夫想要出手,那这座洞天早就崩解了,不会安然留在现在。” 公孙爻将邹四九的提防看在眼里,缓缓道:“不过,最后的结果如何,还要看壹零八你的态度。” “东皇宫那是高不见顶的参天大树,我就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蚍蜉。东皇宫有事吩咐,我的态度肯定是端正的。” 邹四九眯着眼问道:“就是不知道老先生你要跟我说什么大事?” “老夫奉觋君之命,前来问你三个问题。” 觋君,阴阳序内声名显赫的九君之一。 这個名头,邹四九当然听过。 “没想到觋君他老人家居然有时间关注我这么一个小角色,我当真是受宠若惊啊。” 邹四九露出一口白牙,抬手示意:“您问,我洗耳恭听。” “觋君一问,壹零八你是否还将自己当成是阴阳序的人?” 公孙爻苍老肃穆的声音回荡在海面上。 “这话可从何说起啊?” 邹四九两手摊开,一脸无辜道:“我可从没有过要改换门庭的想法。而且咱们这群人应该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吧?” “觋君二问,壹零八你是否愿意回归东皇宫?” “这话怎么听着我像是当了叛徒一样?明明是东皇宫瞧不上我呀。” 公孙爻眼神一冷,“觋君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其他的话不用说。” 一直没开口的守御捏着手指,突然向前迈出一步。 邹四九紧随而动,横移过来挡在她的面前,背在身后的右手悄然指向那头泡在海里的洞天海兽。 “愿意。” 邹四九朗声道:“要是有机会能加入东皇宫,我当然愿意了。” “既然壹零八伱承认自己是阴阳序中人,也愿意回归东皇宫” 公孙爻沉声道:“那觋君最后一问,便是问你是否还记得阴阳序所经历的种种不公和耻辱?” 邹四九闻言垂头沉思良久,半晌后抬头露出一脸的疑惑。 “咱们这些年经历的屈辱有点太多了,我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要不您提醒提醒,觋君想问的到底是哪个方面?” 话音落地,两人四目相对。 一股尴尬的气氛弥漫在邹四九和公孙爻之间。 看着邹四九那双满是虚心求教的真诚的眼睛,公孙爻心头升起一股羞恼,有心呵斥,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因为邹四九说的都是大实话。 这几十年来,阴阳序天天过得都是苦日子,你现在突然要问哪天具体吃了什么苦头,这谁记得清楚? “当然是道序从我们手中巧取豪夺黄粱权限的耻辱!”公孙爻喝道。 “噢,这事儿啊。” 邹四九故作恍然,激动道:“当然记得了。那群牛鼻子是真他娘的缺德,我们拿他们当道友,他们拿我们当傻子,居然干出卸磨杀驴的事情。这笔账我们迟早要跟他们清算!” “记得就好。” 公孙爻皱着眉头,显然对邹四九夸张的表演不太满意,抬手指向船尾那头海兽。 “那就把赵衍龙的洞天交出来吧,这是觋君的命令。” 人声消散,无人回答。 两条船间只有海浪冲刷的哗啦声响。 邹四九舔了舔嘴唇:“刚才咱们不聊得好好的吗?您这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问题?”公孙爻语气淡漠。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之前我因为东皇宫的悬赏进入倭区调查,可是给你们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啊,但最后什么说法都没有,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这是不是有些.” 邹四九欲言又止,有些不好意思的搓着手掌,十足一副市侩小人的嘴脸。 “明智晴秀的事情真相如何,难道你不知道?”公孙爻蹙眉反问。 “后面知道了。大人们布局深远,用一头黄粱鬼就坑死了那么多人,在下实在是佩服。” 邹四九话锋一转:“不过我也确实是干了活啊。而且这被坑的人里面,我应该也算是一个吧?” “吕筹的死,难道还不足以抵消这一切?” “原来吕筹是真死了啊?” 邹四九表情夸张,语气揶揄。 公孙爻的脸色陡然阴沉下去,正要发作,却见邹四九摆了摆手。 “要是这么说的话,那这点小事我确实不该去计较。我这人的性格就是有些小气,注定这辈子成不了什么大事,您别见怪。” 邹四九笑了笑:“原本觋君大人都亲自开口了,我理所应当该把这个洞天双手奉上,但是现在我有个朋友正巧在里面轮回啊” “要不这样.” 邹四九沉思片刻:“您老先给觋君大人回个话,告诉他洞天我现在暂时有用,不过也耽搁不了太久的时间,等这边结束轮回之后,我第一时间把洞天交出来,如何?” “壹零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公孙爻眸光森冷。 除开那股深入骨髓的冷漠不谈,这是阴阳序从序者贯有的通病。 在邹四九回答完觋君的三个问题之后,公孙爻表现出的态度便越发的冷淡强硬,似乎已经把他当成了东皇宫里的下属。 邹四九留意着守御递来的目光,嘴里打着哈哈:“您老别生气啊,咱们这不是在商量嘛。” “壹零八,你根本不明白这座洞天的重要性。赵衍龙是武当覆灭留下的‘活坟墓’,诸多武当遗徒的灵魂埋葬在他的洞天内,其中蕴藏着诸多武当食养丹道和滋养体魄道基等一众法门。” “你现在强行凿出一条通道送人入梦的做法,完全是涸泽而渔,暴殄天物。唯有将此物交给东皇宫,由觋君大人出手稳定梦境结构,才能尽数挖掘其中的宝藏,明白了吗?” 公孙爻冷声道:“看在你态度还算不错的份上,老夫可以给你时间,现在就中断梦境轮回,立刻把陈乞生的意识抽取出来!” 原来这群孙子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邹四九心中冷笑,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强行脱梦,这弄不好可是要死人的啊。” “那又如何?一个道序罢了。” 公孙爻不屑道:“壹零八你是不是忘了当年这些道序是如何对待我们的?阴阳序与道序天生注定要去争抢天意,和他们为伍,你迟早也要落得一个被人出卖的下场!” “如果你是忌惮李钧事后会因此寻你的麻烦,也大可放心。” 公孙爻语气轻松说道:“只要你愿意交出洞天,便是大功一件,觋君大人自会出手庇护你。” “庇护我啊.” 邹四九突然问道:“我记得觋君大人应该也是序三梦主吧?” 公孙爻并未回答,只是用怪异的目光盯着邹四九。 “护不护得住问题,咱们就先不说了。” 邹四九抬起双手抹过鬓角,“既然明智晴秀是东皇宫派出的傀儡,那我也有个疑惑想问问,要不然一直在心里堵得慌。那失心疯的娘们抓了很多阴阳序的人去建高天原,这事儿东皇宫知道吧?” 公孙爻依旧没出声,眼中的冷意越来越重。 “默认了啊?” 邹四九点了点头,解开衣领的纽扣,“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们这么做也正常。这么说来,那调查失踪阴阳序的悬赏,也是东皇宫放出的障眼法了?” “老话说成大事不拘小节,从结果来看,能坑死那么多高手,还激化了各家的矛盾,这笔生意确实是一本万利。” 邹四九解开袖口,挽起袖子。 “但咱们阴阳序里的人大部分过得都是苦哈哈的穷日子,手里明明都没有多少权限,就这样还要被你们拿出去钓鱼,是不是太惨了一点?” “不要废话,壹零八,给我你的答案。” 邹四九对公孙爻的喝问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 “那些枉死的阴阳序,你们不管。给你们卖命的吕筹,你们也不管。现在居然有脸跟我说能护得住我?” 铮! 邹四九右手举至齐肩,一柄长枪浮现于扣紧的五指中。 冷光流动,刺胆生寒。 “李钧是进不来幽海,奈何不了你们这些王八蛋。但邹爷我在这里也是独行武序!” 骤起狂风,卷浪拍船。 公孙爻漠然盯着邹四九,身后的船帆在风中猎猎作响。 “还有,你给邹爷我记住了” 邹四九狰狞一笑,抬脚踩着船缘。 “我叫邹四九,不叫他妈的壹零八!” 砰! 邹四九身影如箭冲出,径直撞穿一道炸起的海幕,提枪旋身,寒芒奔着公孙爻的眼窝扎了过去! 噗呲! 枪尖透颅贯出,将公孙衍的尸体钉在桅杆之上。 一击便杀敌。 可邹四九的脸上却不见半点轻松,眉头反倒是越发紧锁。 这里是黄粱幽海,一个阴阳序四可没这么容易死。 果不其然,只见枪头钉着的尸体碎成一片大小不一的透明气泡,被鼓噪的狂风吹上天空。 远处的天幕下黑云盘踞,如同一座倒挂的巍峨云楼,几乎没入海面。 一个巨大的漩涡横呈海中,无以计量的海水翻涌不休,一道庞大的阴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吼! 一头外形似蛇的庞然恶兽掀浪而起,背生四翼,怒张的血口之中满是森冷的獠牙。 东皇宫山海恶兽·鸣蛇! 与此同时,守御脚下的小舟迎风见长,转眼成为一艘五丈高的巨大楼船,将牵引在穿尾的洞天海兽‘吞入’船舱之中。 “他妈的,果然又是一副大凶之卦。” 噗通。 邹四九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低头瞥了一眼,便随手丢入海中。 举枪直指恶兽,一具猩红甲胄覆盖全身。 “那就看看今天是你凶,还是我凶了!” 轰! 崩塌的南昌道宫掀起滚滚烟尘,顶盔掼甲的武夫冲天而起,拽着一道醒目的焰尾,割开沉沉夜色,朝着西南方向呼啸而去。 “出手!先杀阁皂山,再杀李钧!” 眼看局势当真如同那人所说,李钧会从阁皂山方向突围,张清羽再也压不住心头的躁动,果断拂袖下令! “张清羽,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声喝问紧随而起。 “张希莲,我敬你是张家老人,龙虎先辈,之前对你多加忍让,但眼前是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是不是还要抗命不遵?!” 张清羽蓦然转头,目光凶狠如兽,死死盯着远处飞驰而来的道人。 张希莲的身影戛然而止,身影悬停半空,脸色阴沉难看。 “现在对阁皂山动手,便是挑起两山战端,张清羽你是不是疯了?!” “先杀阁皂道序,再杀邪魔李钧,这是崇源大天师亲自下达的法旨,谁人不遵,立斩当场。” 激荡的神念炸碎束发的道冠,张清羽一头黑发迎风舞动,数柄飞剑组成的剑阵在身后旋转不休,杀意直扑张希莲。 “你” 看着眼前装若疯魔的张清羽,张希莲竟一时间被对方的气势慑住。 但他还是不相信张崇源会下达这样的命令,急忙用神念链接龙虎洞天。 可下一刻,张希莲眼眸却猛然一缩。 整座南昌城竟已经被人屏蔽,所有和外界的联系全部被切断。 “我再问一次,张希莲你是不是要临阵抗命?!” 剑柄末端的焰光吞吐不定,随时可能袭射而出。 周围龙虎山众人面面相觑,紧紧捏着手中蓄势待发的道械,刚刚升起的气势又有衰落的趋势。 铮! 破空的飞剑发出清脆的震吟。 在一道道骇然的目光中,张清羽竟真的驾御飞剑向张希莲出手。 刺啦! 张希莲拂袖一挥,迎面而来的飞剑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捏住,剑身扭曲变形,沦为一团废铁从空中跌落。 苍老道人横眸扫过众人脸上的表情,心头无奈叹了口气。 转身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张希莲心里清楚是,如果自己再继续闹下去,人心必然离散,届时这群后辈恐怕一个也不能活着离开南昌府。 他当下能做的,只有先杀了那武夫李钧,再想办法阻止张清羽。 “所有人跟紧莲祖,杀!” 张清羽厉声下令,身影腾空而起。 而此刻从阁皂山的方向看来,龙虎山显然是跟随李钧而动,充满敌意的神念占据半壁天空。 “勾结武序,龙虎山你们这是在自毁山门!” 易魁斗眼光森冷,果断下令暂时撤退。 阁皂山另一名长老姜爵此刻就在自己的后方接应,没必要在这里跟龙虎山硬碰硬。 南昌府是阁皂山的基本盘,只需要暂避眼前锋芒,后续自己有的是办法将这些人全部杀死在南昌府境内。 可就在易魁斗法旨下达的瞬间,异变陡生! 只见原本直奔西南而来的李钧突然划出一道凌厉的轨迹,速度陡然暴涨,调转方向直撞身后。 这一惊变立即瞬间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张清羽这个蠢货,睁开你狗眼睛给本君看清楚!” 张希莲口中怒骂不止,看着扑杀而来的李钧却没有半分惧意,战意昂然,祭出一件形如法印的道祖法器砸向对方。 砰! 两道身影于半空相撞,激荡的余波冲击四面八方。 呼啸的长枪将膨胀如磨盘的道祖法器砸成碎片,余势不止,径直将张希莲的身体从中撕开。 碎裂的械骨洋洋洒洒落向地面,枪头挑起一团干瘪萎缩的道基。 【获得精通点100点】 【剩余精通点232点】 “还是不够啊” 李钧手腕一抖,将道基搅成粉碎,抬眼望着不远处宛如惊弓之鸟,仓惶散开的龙虎山众人。 最后落在表情狰狞,一身杀气依旧不减半分的张清羽身上。 “李钧,你想干什么?!” 一道气急败坏的愤怒声音在耳边响起。 “老辈子,生气不如争气,翻脸不如翻身。” 李钧嘴角勾起轻蔑的冷笑:“你能纵横捭阖,我就能翻脸掀桌。” “老子今天就黑吃你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本章完) 第569章 梦破见真武(二) 嗖。 数把飞剑排成剑阵掠过月下密林,剑锋紧紧咬着一道仓惶逃窜的狼狈身影。 尾焰冲过,掀起的劲风将枝桠上积聚的雪团簌簌吹落,砸在三名并肩追赶的道序身上。 其中一人五官硬朗,眼神坚毅,正是领命下山的陈乞生。 他这次的任务,是和其他两名降魔殿师兄一起前往南直隶地区,调查秋雨观道序被杀的案件。 秋雨观长期于苏州府地区布道,虽然同样属于‘新派道序’的成员,但并不依附于龙虎、阁皂等大型道门,是根脚独立的微小势力。 原本这种一观就是一门的势力,平日间和武当山并不亲近,两者之间没有太多的往来。按理来说,就算是门中道序被杀,武当山也不需要专门派遣降魔殿的弟子来为他出头。 可自从翻过年关之后,在以龙虎山为首的一众道序势力的刻意鼓吹之下,武当俨然已经成了道序的执牛耳者,祖师堂所在的天柱峰也成了帝国所有道序敬仰的真正祖庭。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 现在有了武当这颗提供免费庇荫的参天巨树,诸多像秋雨观这样的小型道门便殷勤的依附了过来,乞求武当山为他们遮风挡雨。 一应事物无论大小,只要是与其他序列势力之间的冲突,纷纷向武当山求援。 事也凑巧,新年伊始,帝国形势突然变得动荡不安,各州府县间冲突摩擦不断。 每一场冲突之中几乎能看到武序门派的身影,而受害者则五花八门,除了墨序之外家家都有。 因此降魔殿修士们这段时间忙得是焦头烂额,东奔西走,四处扑火。 而这次发生在秋雨观身上的事情,更是骇人听闻。 门中道序除了观主以外,几乎被人屠戮一空。 现场异常血腥,所有受害道序的尸体被分割拆解,道基被随意丢弃一地,经过改造的械骨道躯则不翼而飞。 转头隔天,这些人的道躯部件又突然出现在当地的黑市之中,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出售。 很明显,这不止是一场毁观灭道的仇杀,更是专门针对道序的羞辱。 消息传入武当山,降魔殿长老们大为震怒,当即下令由一名道序六真武行走领衔,陈乞生和另外一名同样在年关法会受了表彰的师兄为辅,三人一同前往苏州府调查,务必要诛杀幕后黑手。 调查的过程异常顺利,几乎所有证据都指向和秋雨观素有冤仇的武序门派,黑旗会。 而一场势在必得的围杀,却出现了一些意外,让前方那名黑旗会武序逃了出来。 因此才会有眼下这场雪夜追杀。 “前面就是黑旗会的地盘了,如果再追不上,我们立刻撤退,千万不能恋战,知道了吗?” 身位居中的贺姓道人低声开口,另一名降魔殿道序应声回道。 道袍袖口处染有血迹的陈乞生皱着眉头,脚下追赶的速度更快一分。 这片密林夹在一座山谷之中,从高处追踪的道械传回的视角来看,整体地势后宽前窄,如同一个葫芦。 黑棋门的基本盘吴县,就屹立在葫芦的口部。 前方飞剑穿梭的破空声,在寂静的林中格外刺耳。 炽热的尾焰蒸发喷洒的血水,弥漫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可那名黑旗会武序的忍耐力却出奇的强悍,哪怕浑身已经没有半寸好皮,重伤濒死,却依旧没有倒地的趋势,甚至逃跑的速度越来越快。 贺师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逃窜的身影,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明白不能再追了。 眼前就要冲出这座山林,对方的援手也肯定正在赶来,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现身。 届时敌众我寡,攻守易位,就轮到自己师兄弟三人被人追杀了。 看来这次的任务是完不成了。 不过能够查出幕后真凶是黑旗会也就足够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宗门来处理吧。 贺师兄心头暗叹一声,不再犹豫,果断下令停止行动。 “停步!” 另一名降魔殿道序闻言,脚下重重一踏,身前碎雪飞舞,狂奔的身形戛然而停。 可下一刻,他们两人的眼前却掠过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瞬间跟他们拉开了距离。 “陈师弟,你干什么?!” 陈乞生对于身后响起的喝问声充耳不闻。 只见他拇指一弹,一颗丹药落入口中,化为暖流冲入体内。 沸血燃神,道基中涌出庞大的真气,陈乞生前冲的身形爆发出更加惊人的速度。 此刻已经逃到山林边缘的黑旗会武序,在听到头顶的剑吟声渐渐淡去之后,满是血污的脸上顿时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这里距离自己宗门所在的吴县已经不足十里,身后的那几个臭牛鼻子肯定是心生忌惮,不敢再继续追杀自己。 好! 既然你们怕了,那接下来可就轮到老子来追杀你们了! 这名武序面容陡然狰狞,心中恨意滔天。 一座走新派路线的秋雨观,一个序七的观主领着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道士,不拜我们黑旗会的码头,就敢在苏州府立观传道,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芝麻绿豆大小的势力,灭了就灭了。连龙虎山都没兴趣来管,轮得到你们武当山狗拿耗子? 特别是那個姓陈的道序,不止连剐了自己好几个师兄弟,更是差点徒手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部掏出来。 这个仇不报,我黑旗会的脸面往哪儿搁? 活命的庆幸和复仇的快意在他的胸膛之中交织,原本疲惫的精神都为之振奋,浑身刺骨的疼痛更是被削弱到微不可查的程度。 遮挡视线的枯树朝着身后快速掠去,越发宽阔的视线尽头,有道道黑影正在朝着自己狂奔而来。 “是自己人!” 看着那熟悉的黑旗会武服,男人顿时心神激荡,口中不受控制的发出一声兴奋的呼喊。 “诸位兄弟,我在这里!” 吼声刚刚出口,男人却惊觉身后有索命的刺耳呼啸在响起。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还敢” 黑旗会武序愕然回头,一道冰冷的剑光瞬间占据了他的眼眸。 噗呲! 一只手伸入喷涌而起的血泉,将凌空飞起的头颅稳稳抓住。 丢了脑袋的尸体循着惯性还在向前奔跑,摇晃的身体如同一杆肆意挥洒的毛笔,在足可没腕的雪地上画出一条刺目的猩红血线。 陈乞生用持剑的手背蹭去眼皮上的血水,沸腾的药力让他的眼眸深处闪动着淡淡金光,平静望着远处奔来的一线敌群。 抖腕振剑,锋芒毕露。 “人有点多啊” 一声惆怅的叹息突然在耳边响起。 陈乞生侧头看去,却见说话的,正是那名自己连名字都没记住的降魔殿师兄。 此时他苦着一张脸,身形和陈乞生齐肩而站。 “陈乞生,你这次算是抗命啊。回头我一定如实上报给长老们,狠狠收拾你一番。臭小子,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做师兄的?” 姓贺的道序站在陈乞生的另一侧,抬手抓住一柄从天贯落的飞剑。 “你们.” 陈乞生眼带疑惑看向对方。 “看啥,难道我们还能把伱丢在不成?咱们武当可从来没这个规矩。” 贺师兄笑了笑:“你做事是鲁莽了一点,不过身上这股吾辈真武的血性,倒是值得欣赏。” “师兄,不是我想打断你,咱们能不能回去再聊这些有的没的?当务之急是怎么脱身啊!” 另一名道序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发干的嘴唇。 他眼眸中倒映的身影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放大,一股股如有实质的凶戾气息扑面而来,刺得人面皮发疼。 “放心,师兄我肯定能带你们安然回山。” 贺师兄微微一笑,不慌不忙扬手抬剑,锋芒直指夜幕穹苍。 轰! 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突然炸响。 从天齑落的雷光掀起一面数丈高的巨大雪墙,坚硬的地面被犁出一道幽深的沟壑,横亘在山谷之前。 冲在前方的几名黑旗会武序被雷霆的余威冲倒在地,雪尘盖脸,狼狈不堪,惊骇抬头。 云层卷积如漩涡,一颗星辰璀璨耀眼,坠挂于天。 咚。 断首划出一道弧线,落在沟壑的另一端。 陈乞生看着这些脸色铁青的黑旗会门派武序,神情漠然,气势凛然。 “苏州府秋雨观一事,今天只是诛杀首恶,还不算完。如果你们黑旗会接下来不给出个像样的交代给道序,那下一次这道雷就会落在你们的堂口之上!我们武当山降魔殿,说到做到!” 贺师兄眸光睥睨,气势渊渟岳峙。 可在无人察觉的地方,他脑海中却有神念悄悄溢出,拟化为人声,在陈乞生两人的脑海中响起。 “记得一会一定要昂首挺胸,走的速度一定要慢,千万别露怯啊。我能引动的天轨星辰就只有这么点威力,要是被对面看破咱们可就惨了。” 放完狠话的师兄弟三人徐徐转身,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 背过身的脸上却是满脸紧张,一道道凶狠的目光落在背上,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跑!” 脚步越来越快的贺师兄再也沉不住气,口中一声低喝。 可就当他刚刚甩开脚步,就看到陈乞生的身影已经从自己身旁飞速掠过。 就连另一名道序也跑的飞快。 转瞬间,贺师兄就发现自己竟成了落在最后的殿后之人,忍不住破口大骂。 “两个小兔崽子,你们刚才的血性呢” “长老,您吩咐我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嗯,衍龙你辛苦了。” “不辛苦,能为长老您办事,那是弟子的福分。” “这降魔殿道序数百,就属你的头脑最为聪明,心思最为活络,是个人才。不过可惜了,你在真武一道上的天赋实在太差,要不然,你迟早能够入主这天柱峰上的一座宫殿。” “长老您说笑了,我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都是些小聪明,上不了台面,能为您分担一点小小的忧虑,弟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不过您说到人才,我那个师弟陈乞生,可是一颗难得的道种子!” “我听过他的名字,今年年关表彰里就有他吧?陈乞生现在应该已经升入序七了?” “回长老的话,去年年中的时候就已经成功破锁晋序了。而且以他的资质和心性,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晋升成为一名序六真武行走了。” “确实是个人才,他如今在山下执行任务?” “在苏州府调查秋雨观的事情。昨天贺师兄传回殿内的报告上对他是赞不绝口,夸他无愧真武风范,奏请宗门多加培养。” “衍龙,你跟本长老说这些,是想为他求晋升序六的仪轨,还是想要一颗增强体魄道基的食补金丹?” “门中的规矩弟子很清楚,这些仪轨和丹药只有积攒到了足够的功勋才能获取,衍龙不敢奢求,更不敢让长老您为难。” “你是个懂事的人。说吧,那你想要本长老赏赐点什么?” “弟子想长老您帮忙办一件小事。” “说。” “能不能请长老您将陈乞生调出降魔殿?随便安置进山上哪座宫殿都可以,就算是发配去守山门都行。” “陈乞生他与你有仇?” “无冤无仇。相反,我和乞声虽然是异父异母,但一直情同手足。”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降魔殿道序,只有建功升职、负伤退隐、身死道消这三条路可走,还从没有过有功无过而被驱逐的先例。” “求长老开恩!” “赵衍龙,是陈乞生怕死,还是你怕死?” “不敢欺瞒长老,是弟子怕死,陈乞生他对此事毫不知情。如今山下局势凶险,降魔殿作为武当剑锋,终日赴险,陈乞生又是个鲁莽的性子,我真的怕他死在山下。” “赵衍龙,就凭你说的这句话,本长老现在就可以将你诛杀当场,你信不信?” “弟子知道,但弟子同样相信长老您不会杀了弟子,也不会将弟子逐出武当。” “呵,赵衍龙,你何来这样的信心?” “弟子虽然不擅‘真武’,但在山门中交友广泛,各宫各殿都有说得上话的师兄弟。大家知根知底,无话不谈,要不然弟子也不能这么顺利完成您吩咐的事情。” “你这是在威胁本长老啊赵衍龙,好大的胆子!” “长老您误会了,弟子的意思是您以后如果要办任何私事,弟子都可以代劳,而且必然办的妥妥当当,不出半点纰漏。” “赵衍龙,我倒真是小看你了。这件事本长老可以帮你,但如果以后我听到任何关于今日之事的只言片语,你应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长老放心,弟子明白。” “赵衍龙,你愧为武当门徒。滚吧,从今往后你和陈乞生就到山脚做一辈子的看门人。哪怕老死散道,也不得再入天柱峰半步!” “谢长老恩赐。” “看看吧,这是殿内刚刚下发的法旨。真没想到啊,陈师弟你在山门中还有这样通天的背景,我贺铸之前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以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师弟你高抬贵手啊。” 贺铸将一卷明黄卷轴写就的法旨扔向陈乞生,言辞中满是轻蔑和讥讽。 “你说我是瞎了眼了?还是你的演技已经好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要不然在吴县面对那群黑旗会武序的时候,我为什么半点没看出来你是在演戏?” “亏我和宋师弟还拼命来救你,事后我还上告师门为你请功。陈乞生,你在玩儿这些把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可能会害死我和宋师弟两人?” 看着那道蹲在屋檐下的身影,贺铸满是怒意的眼眸中升出一丝疑惑。 “陈乞生,既然你这么怕死,为什么当初要入武当,为什么选择要走真武,为什么要入降魔殿?!” 质问一声高过一声,到最后几近怒吼。 “师兄,少说两句吧。” 姓宋的道序叹了口气,拽着贺铸的衣袖。 在吴县城外的时候,他不认为陈乞生孤身杀敌的悍勇是在做假。 但他也同样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会有一道法旨将陈乞生调离降魔殿。 如今局势凶险,各序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 这是所有人能够看得出来的现实。 而降魔殿身为真武剑锋,肩负诛魔护道的责任,理所应当冲在第一线,为宗门舍身赴死。 可不愿意赴险,难道就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逃避? 谁都不愿意身死道消,但身为武当门徒,有些事情就是他们该做的。 “也罢。陈乞生,虽然你身上还有武当道籍,但从今往后,我贺铸不再视你为同门手足,跟你的师兄赵衍龙一起去当看门人吧。那你足够安全,能护你一生平安。” 贺铸毅然转身,拂袖离开。 “我们这些人没背景,但真武道统在我们眼中重过性命。你怕死,那就让我们来死!”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陈乞生,指尖摩挲着怀中那封法旨,眼中的目光异常复杂。 (本章完) 第570章 梦破见真武(三) 武当山脚,仙门殿。 说是‘殿’,实际上只有一尊老旧神像和一间砖瓦破房。 负责的事情也很简单,清理山门牌坊和上山的石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事务。 原本住在这里的,是几名道基都快凋敝的洒扫老道,也因为这次天降横福,得以调入其他的宫殿,安享晚年。 只留下赵衍龙一人,成了这仙门殿的殿主。 昔日降魔殿长老的随口感慨,如今倒也算是一语成谶。 丛生的荒草中有一条新开出来的小道,两扇贴着崭新门神画像的木门立在林间。 堆着积雪的屋檐下挂着桃符,上种着炊烟。 料峭的寒风中,赵衍龙忙的一头大汗,昔日梳理妥帖的发丝从道冠中溜了出来,就挂在额头两边。 偏僻寂静的环境,让门外渐近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照看着泥炉火候的赵衍龙转头看去,见对方全须全尾,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定。 “回来啦。” “回来了。” 从苏州府返回的陈乞生,穿着一身素净道袍,就站在门外。 背上没了那柄锋利的飞剑,袖中也没了丹药和符篆,不过两只手里却不是空空如也。 这次下山执行任务,赵衍龙让他记得带些苏州府的特产回山。 苏州府很繁华,好东西多到根本数不清。 可陈乞生带回来的,却是两瓶触犯门规的明酒。 “快把东西放下,准备吃饭。” 赵衍龙指着炉上炖着的砂锅,挑了挑下巴,得意笑道:“我从灶神殿里顺的好东西,这可不是农序调配的那些破烂玩意儿能比的。” 似曾相识的话语,勾动往昔的回忆。 陈乞生点头笑道:“好咧。” 一张木桌,两把长凳。 砂锅里的炖肉冒着腾腾热气,却挡不住飘落的细碎雪点。 “您老也别嫌弃,我这儿环境暂时只能这样,您先将就吃着。等以后有机会,弟子一定好好孝敬您。” 赵衍龙点燃三炷香供上神台,又放上一碗肉和一瓶酒,躬身一拜,这才转身走进院中,坐进长凳。 “吃!” 师兄弟二人同时举箸如飞,很快便将一砂锅的炖肉吃得干干净净。 整个过程没人说话,只有头顶落下的雪花越来越大。 “为什么?” 陈乞生放下筷子,抹了把嘴,终于开口问道。 “年关法会的时候,我和一群混的不怎么样的师兄弟们坐在一块,听他们发着牢骚。有人说,现在山下的形势越来越紧张,流血冲突越来越多,降魔殿以后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赵衍龙埋着头盯着面前的空茶杯,缓缓说道:“我留了个心眼,专门托人四处打听,到处收集情报。最后我发现,真相远比那人说的更加严重。” “朝廷里,儒、道、佛、法、兵等序列抱团联手,连皇室也有下场站队的意思,武序已经被彻底孤立。在地方上,也是冲突不断。武序在台面上吃了亏,便在台下下狠手,麾下的各大门派帮会不断找借口伺机寻衅,打击报复。” “你这次去苏州府应该也能看得出来,武序的人下手很重,用的借口也是极其荒谬。而且秋雨观的事情已经不再是偶然的例,而是随处可见的常态。武序横行数百年,两只手沾满了各家各门的血。新仇旧恨的累积下,迟早会爆发一场席卷整个帝国的大战。” “咱们武当如今被人捧成了唯一的‘道门祖庭’,背后是什么用心,我想长老们也应该明白。可明白了又有什么用?难道让武当对那些小门小观的求援置之不理?不可能的。” “道门祖庭是武当门徒的信仰所在,也是老派道序的道心所在。武当这时候要是退了,山门也就垮了。眼下我们已经是骑虎难下,而降魔殿又是武当剑锋,战事一起,首当其中的便是师弟你这样的道武精锐。当然,迟早也会轮到我这样的废物。” “所以.” 赵衍龙话音顿了顿,“我想办法将你和我调出了降魔殿。师弟,这次是我自作主张,你要是想骂的话” “师兄,我问的为什么,不是这件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伸进赵衍龙低垂的视线,倾斜的瓶口将酒斟满空荡的茶杯。 “我想问的是,那些人为什么愿意帮我们?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晃动的目光看着杯中泛起的涟漪。 赵衍龙猛然抬头,定定看着陈乞生:“师弟,你当真不生我的气?” “能有你这样的师兄惦着我,记着我,对我来说,简直好得像是做了一场梦。我不生气,只是怕梦会醒。” 陈乞生站起身来,双手端起茶杯捧到赵衍龙面前,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快意笑容。 “师兄,这杯酒,我敬你。” 从当年玄岳观到如今的武当山,赵衍龙眼里的师弟一直以来都副冷冰冰的样子,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只喜欢修炼,不停的修炼。 那副废寝忘食的架势,就跟有人在他身后拿着刀在不断的追赶一样。 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像今天这样的笑容,赵衍龙只看见过两次。 一次是现在,另一次则是在玄岳观的禁闭室。 时过境迁,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这一盆自己亲手炖的肉。 “看来伱小子是真喜欢吃肉啊,每次只有见到肉才会笑得这么开心,算个哪门子的道士?” 本来赵衍龙已经做好了被唾骂的准备,甚至想过师兄弟两人可能会从此形同陌路。 就算陈乞生想杀了自己,赵衍龙也觉得合情合理。 毕竟他这么做,等同于是亲手掐断了陈乞生的大好前程。 可面前这杯酒明明还没喝,却已经让赵衍龙觉得肺腑间一片滚烫,满腔酣畅醉意。 “你放心,师兄我现在就是两袖清风,一身空空,哪儿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东西。” 赵衍龙接过酒杯捧在手中,笑道:“最多是背上点难听的骂名。不过我这种人在山上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所以这次不止没亏,反而大赚一笔!” 陈乞生去接话茬,双眼平静的看着赵衍龙。 “你小子这是什么表情?行了,就是帮别人做了点丹药生意,不是什么大事。” 陈乞生皱着眉头:“用的是你的名义?” “嗯。”赵衍龙轻轻抿了一口酒,瓮声瓮气道。 “倒卖丹药,这是门中大忌,会死人的!” 赵衍龙语气轻松道:“这山上多的是人这么干,没人会去计较的。” “那是以前。如果各大序列真的打起来,风向立刻就会改变,到时候宗门肯定会动手清算!” “等真到了那天再说呗。天无绝人之路,大不了就是被逐出武当嘛。” 赵衍龙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事情已经做了,你也不用担心了。就是以后这日子恐怕会比以前还要难过,咱们师兄弟有得熬喽。” “师兄,你是想要叛出武当吗?” 陈乞生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问出一句骇人听闻的话语。 赵衍龙去拿酒瓶的手猛然一抖,压着嗓子怒道:“道祖在上,说什么胡话呢?!” 陈乞生之所以会突然这么问,是因为眼前的赵衍龙,跟日后自己认识的赵衍龙,简直判若两人。 在梦境中,赵衍龙可以为了保命而不顾名誉,甚至断送自己的修道之路。 可现世中的他,却在武当覆灭之后,甘愿成为一座随时可能被人刨掘的‘活坟墓’,将诸多师兄弟的英魂养在自己的洞天之中。 这样的举动,无异于终日背负着一座沉重的山峦在前行。 为了维持洞天的运转,赵衍龙不得不冒着巨大的风险夺舍加入龙虎山,挖空心思去争夺一切可用的资源。 陈乞生想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促使赵衍龙的性格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 又或者. 在这场梦境里,赵衍龙扮演的根本不是他自己? 陈乞生默了片刻,接着问道:“师兄,你当初为什么笃定要加入武当?”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问这些奇怪的问题?” 赵衍龙眉头紧蹙,却还是如实回答:“因为我出生在武当的基本盘啊,而且咱们玄岳观就是武当的分观之一,不加入武当,那我能去哪儿?” 没待陈乞生继续开口,两人腰间的令牌同时发出一阵颤动。 光线投射而出,交织出一道从天柱峰顶降下的法旨。 朱砂写就的内容,威严中透着一股肃杀。 【蜀地楚乌门被灭】 陈乞生看见开头这一行字,眸中目光顿时一凛。 天下分武,开始了。 “吼!” 凄厉的吼声中,一只巨大的羽翼砸入海中。 漆黑的海水染上一层暗红,让身处其中的人越发感觉压抑和沉重。 邹四九翻身落回自己的楼船之上,身上的赤色甲胄到处可见腐蚀的痕迹,胸口处一条从肩头拉到腰部的伤口更是骇人,裂口处的甲片呈现融化状,竟无法愈合。 掀动的海浪将船拍的左摇右晃,邹四九脚下如同深坑,身影岿然不动,目光冷冷的看向前方。 一条庞然巨蛇立在海中,光是探出海面的部分躯体便足有数十丈长,身背原本两对羽翼被邹四九斩掉一对,鲜血淋漓,气势却越发狰狞凶戾。 一方手中掌握更多的‘后门’,一方是有墨甲从旁辅助。 这场阴阳序四之间的搏杀,暂时看起来是势均力敌。 但邹四九和公孙爻心头都清楚,今日两方都不可能善罢甘休。 因为那头梦境海兽散发出的波动越来越强烈,宛如石片崩裂的噼啪声响更是不断在两人耳边响起。 这表明,赵衍龙洞天中的梦境轮回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尾声高潮。 等到梦境结束之时,整只海兽便会彻底崩溃。 届时,赵衍龙和他记忆中关于武当的一切也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邹四九,你现在将陈乞生的意识抽出来,把洞天交给老夫,东皇宫还能给你一条活路。否则从今往后,阴阳序将再无你的立足之地!” 公孙爻急躁的吼声响彻这片海域,扭动的躯体掀起更加狂暴的浪潮,朝着四面肆虐席卷而去。 可如此震撼的场面,却突然撞入一声粗野无比的叫骂。 “去你妈的老王八蛋,还给老子一条活路,今天是你不可能有活路!” 邹四九低头抚摸着身上的甲胄,心疼的眼角直抽。 “连我老婆你都敢打” 铮! 邹四九双手握住长枪,横眉怒目,一身气势越发昂扬彪悍,冲霄而起,将头顶盘踞的雨云冲出一個巨大的空洞。 “阴阳方士,黄粱主人” 宏大的诵念之声如雷声滚动,公孙爻蛇躯舞动,仰天发出暴怒嘶吼。 “冥顽不灵,老夫今日就吞了你的命,灭了你的运!” “阴阳方士,黄粱主人” 同样的开头祭词,无形的力量充斥这片海域。狂风骇浪之中,各种摄人心魄的壮观异相纷至沓来。 “吾名公孙爻,以阴阳序四庄周蝶之名,筑四海八荒,引山海梦兽!” 幽海之中升起一轮皎洁大月,拔天接地的蛮荒山峦浮现公孙爻身后,狰狞的蛇躯越发庞大,鳞甲森然,一只独角贯出头颅。 “吾名邹四九,以阴阳序四庄周蝶之名,焚燃后门,覆灭八方!” 甲板之上,邹四九手中的长枪散发出熔岩红光,竟缓缓化为赤红的铁水,凝聚在他的双拳之上。 “武序苏策,来!”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出口,邹四九口鼻立时溢流出猩红的血线,眼中紧缩瞳孔刹那间扩散开来,眼底暴现出刺目的精光! 咚! 楼船吃水猛然往下一沉,邹四九的身影破空而出,炸开接连不断的刺耳爆音! “死!” 公孙爻厉声嘶吼,海水倒卷如一道天穹升起,额间独角缠绕湛蓝电光,须臾间激射而出。 砰! 横亘天地之间的水墙轰然炸碎,暴雨如注,将海面轰打宛如沸腾。 粗壮的雷光撞上裹着熔岩赤芒的拳锋,根本无力阻挡,被摧枯拉朽击散。 “邹爷我今天剐了你!” 邹四九浑身缠绕着细碎的电弧,冷冽的光芒照亮他眼中浓重的凶戾。 心神惊骇的公孙爻根本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打过他的老婆,竟会让对方如此悍不畏死的与自己拼命。 吼! 蛇口怒张,苍白的獠牙锋利如刀,意欲洞穿敌人的躯体。 邹四九摆身一拳将獠牙从中砸断,反手抄起半截断裂的尖齿,狠狠捅进蛇躯之中。 身躯甲片翕张,劲风涌动之中,邹四九的身体猛然下坠,拽着那枚獠牙一路剖皮割肉。 说过要剐了你公孙爻。 邹爷我必须办到! (本章完) 第571章 梦破见真武(四) 南昌府。 各色凌冽篆光汇聚如海,照亮半个夜空。 剑形道械掀起的阵阵呼啸宛如鬼哭狼嚎,激荡的神念交织成无形浪潮摇撼着整座城池。 李钧突然的‘临阵倒戈’,让张清羽触不及防。 但此刻在他心中却没有半分惊惧,全然忘记了先前那番算计和思量,眼中只剩下炽烈燃烧的愤恨。 杀了李钧,再杀了易魁斗,逼迫龙虎和阁皂撕破脸皮全面开战。 既然张崇源你要把我当弃子,那我今天就舍了这一身剐,把你这个大天师也拉下马! “杀!” 张希莲被杀,僵局被破。龙虎山众人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众道序轰然领命,敕令声沸反盈天,催动道械杀向李钧。 咔嚓 有出身‘阵部’的道序凌空列阵,身后祭起的神像道械催发出庞大的神念,先行一步挤压着李钧周遭的空间,发出冰层碎裂般的噼啪声响。 沉重如山的压力落在甲胄之上,金属甲片发出刺耳的扭曲声响。 悍不畏死的黄巾力士藏身在符篆组成的光海之中,顷刻间已经冲杀到李钧身前。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人发杀机,天翻地覆。 新派道序集群作战的强悍在此刻展露无疑! 可蓦然间,李钧的身影却诡异消失在所有龙虎山道序的神念锁定之中。 独行淬武,内功瞒天! 失去目标的阵法将空气挤压出一声低沉的闷响,原本以不可阻挡之势汹涌向前的篆海顿显惊涛乱流,已经处于激发状态的符篆术法收束不住,只能无奈自行引爆。 大量黄巾力士还没发挥出任何牵制作用,就被爆炸淹没,尸骨无存。 扩散的余波将下方的建筑撕成粉碎,残砖碎瓦被卷上天空,场面一时骇人。 “在上方!” 混乱之中,有擅长侦察法眼类道械的道序展开搜寻,终于在晃眼的炫光中捕捉那一道快速闪动的鬼魅身影。 武夫飞扬跋扈,独凌众仙头顶! 数十道目光闻声抬起,试图以目光再次锁定李钧的身影。 可蓦然间,一股源自基因本能的恐惧从半空侵袭而下,寒意噬体,瞬间冻结众人脑海中激荡正烈的神念。 强者脸色发白身形摇晃,弱者如断线风筝坠向地面。 独行淬武,内功克敌! 黑色烈焰环裹四肢,灰白烟气穿梭口鼻。 缚焰! 食龙虎,龙虎齐至。 仓廪技、蛰官法,十成全开。 李钧俯身冲出,背部甲胄怒喷的气流扯动周身黑焰,在身后展开一面蔓延数丈的披风大氅。 手中照胆长枪翻动,挥洒出道道凶悍焰浪,裹挟其中的锋锐劲力将迎面而来的无数道械冲成碎片,如同一颗黑色流星,直撞下方的龙虎敌群! 轰! 一片道械飞剑集阵冲天而起,如同一队悍不畏死的撞阵骑军。在这片凌驾于南昌城上空的天地战场中,与迎头坠落的黑焰流星撞在一起! 垂眸的武夫、仰头的仙人、森然的寒光、凶悍的身影 一双怒目迎着上百道冷眼。 不带一丝感情的敕词中夹杂着热血沸腾的低吼,神念和内功在肉眼无法察觉的地方互相碰撞。 法器催动的嗡鸣声响,雕版符篆表面点亮的赤色光芒. 飞射的长剑穿过火焰交织的大氅,徒劳冲进无边无际的夜色。 撩动的枪影刺透篆刻道纹的躯体,白色的鲜血落入废墟残垣。 “气吞山河如虎啊,死了一个雄主苏策,又出现一个薪主李钧,难道这武序当真就灭不了?” 事态峰回路转,让本该沦为困兽的阁皂山道序们突然就成了旁观者。 易魁斗踩在一柄飞剑之上,眺望远处那片骇人的战局,冰冷的眼眸中掠过一道异常的精光。 此刻李钧展现出的强悍,让他心中升起了一丝别样的念头。 或许,这個时候放弃往日怨仇,联合龙虎山一起绞杀了李钧,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念及至此,易魁斗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勾动。 “师弟,切勿轻举妄动,这件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姜爵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似有若无的神念从飘荡而来,轻轻扼住了他的袖角。 “南昌城方圆百里被人故意封锁,干扰了天轨星辰的出现,必然不是龙虎山的布置。这背后,应该还有其他的黑手。” 易魁斗蹙着眉头问道:“谁?儒序、佛序,还是那群想要妄图死灰复燃的阴阳鼠辈?” “都有可能。就是因为暂时还看不清对手的身份,不能确定对方的目的,所以师弟你现在千万不能贸然入局。” 易魁斗了然其中可能存在的风险,但就这样袖手旁观,却让他心有不甘。 “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杀了李钧,无异于是养虎为患,迟早会反噬我们自身!” “你现在联合龙虎山杀了李钧,固然对整个道序有利,但这只是小利!你别忘了,逼迫张崇炼放开对道序权限的封锁,让掌教重回序二,这才是对我们阁皂山而言最重要的‘大利’!” 姜爵平静道:“没有外患的结果,便是无休止内乱,当年的天下分武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也明白师弟你的担忧,但我们如今要面对的外患数不胜数,近有天师府,远有东林党,也不缺这一个独行武序了。” “师兄,你也别忘了,李钧如今还只是序四,而且我们阁皂山和他有仇!” 此刻易魁斗体内散发出的神念已经恢复了平静,似乎是被姜爵的话说服,放弃了动手的念头。 但他依旧再次提醒着对方,“杀死李钧,不是小利。” “或许师弟伱说的是对的。但天命难测,我们无法预知未来的走向,只能依据眼下的形势来斟酌利弊。” 姜爵叹了口气,在易魁斗的脑海中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而且,这也是掌教的决定。” 既然是掌教法旨,那便没有继续争论的意义。 易魁斗眼中闪动的精光徐徐淡去,再次漠然望向远处轰鸣的战局。 李钧此刻已经冲破了符篆和道械组成的封锁,逼近了龙虎山众人的身前。 黑焰沸腾,长枪舞动,眼看就将爆发一场屠杀。 就在此时,李钧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空气撕裂的爆响,一名面容苍老的道序孤身前冲,浑身散发着一股宛如火山临将喷发的危险气息,径直向李钧扑来。 正是另一名奉命下山诛魔的龙虎山封存道序,张希洪! “小心,这老牛鼻子想自爆!” 就在马王爷开口提醒的瞬间,正要抽身闪避的李钧突然感觉眼前视线一阵天旋地转,有无形的神念往他的脑中强行钻刺。 一座横纵十丈的晶壁囚笼凭空出现,将李钧和几名同样因为神念袭扰而动弹不得的道序,同时封锁其中。 出手之人,是龙虎山此行中的最后一名封存道序,张希道! 砰!砰!砰! 囚笼中肆虐的神念将那几名龙虎山道序的头颅炸成粉碎,残缺的尸体碎片和蒸腾成雾的白色鲜血充斥整个逼仄空间。 而那名意图通过自爆和李钧换命的封存道序张希洪,已经手掐法诀冲入了囚笼之中。 甲子之前,曾和门派武序正面对抗,为道序拼出三教地位的他们,因为各种原因丧失了继续晋升的可能,寿命也因为衰败枯萎的道基而所剩无比。 但即便失去了当年叱咤风云的实力,这些老一辈道序的骨子里却依旧留存着如今道序中人无法比肩的悍勇,和将宗门兴盛看得比自身性命还要重要的信仰。 此世道基虽破,但今生道心不败。 “武序李钧,记住了,今日杀你者,龙虎山张希洪!” 粘稠的血雾之中,老道炽热的目光迎着刺来的长枪,面带快意,视死如归。 话音落地,刺目的红光从道人身躯内迸发而出,顷刻间占据整个晶壁囚笼。 咔咔咔. 似乎阻挡不住内部红光的冲刷,密密麻麻的裂纹在囚笼的表面蔓延开来。 下一刻,红光挣脱束缚,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席卷整个南昌城上空。 一声肉耳无法听闻的轰鸣巨响,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开。 “就这样浪费了这些宝贵的先辈道序。龙虎山,你们还有什么面目自称道序祖庭?张崇炼,你还有什么资格继续占据‘甲字天仙’?!” 远处,易魁斗出手为身后的阁皂山门徒挡下溢散的神念冲击,面容肃穆,眼露愤懑。 虽然分属不同势力,甚至双方之间争斗多年,但不妨碍易魁斗发自内心尊敬这些老一辈的道序。 他们能够坐拥如今如此广袤的基本盘,拥有数以千万计的虔诚信徒,仰赖的全是这些老人一剑一篆一神念拼杀出来。 如今的道序不过都是承袭祖宗荫蔽的后人。 ‘四山一宫’内部都有封存道序的存在,除了龙虎山之外,其他宗门几乎都是将这些老人当成宝贝般供养起来。 像这样将封存道序拉出来和人拼命的举动,在整个道教内部闻所未闻。 做出这样的事情,龙虎山无论最终杀不杀得了李钧,道祖祖庭的颜面都将荡然无存。 无独有偶,龙虎山众人怔怔望着头顶这片光海,同样面露凄然。 但也有人神情兴奋,认为张希洪死得其所,甚至是死不足惜。 “李钧已经伏诛,所有人随本监院斩杀阁皂山易魁斗!” 五官透着癫狂的张清羽左右环顾,衣袖甩动,朗声高呼。 铮! 此时间,一道更甚之前的压迫感蔓延开来,将张希洪自爆神念后遗留的赤红光海全部吹散。 重归黑暗的天幕下,李钧的身影再次显露而出。 暗金色的墨甲上不见半点伤痕,只是盔中红眼黯然,武夫脸色苍白。 张希洪的自爆针对的是李钧的意识,而不是躯体。 这其中或许还有一份想要为龙虎山留下一具独行武序躯壳的愿望。 “怎么可能?!” 之前施展囚笼术法的张希祖失声惊呼,视线中随即刺入一截森冷的枪尖。 道序三无物释术的能力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张开一道神念屏障,堪堪挡住这一记突如其来的长枪挑杀。 但也仅仅只能挡住一瞬。 只见李钧手腕一拧一挑,锋锐劲力沿着枪身冲刷向前,枪尖昂然吐出如有实质的白光,硬生生撕碎了张希洪身前的术法防御。 啪! 一声清脆裂响。 张希洪眼神平静,漠视着长枪贯入自己蕴藏着道基的腹部。 濒死之际,这名满脸深重沟壑的苍老道士展现出不逊之前同伴的勇猛,双指并拢如剑,遥遥对准李钧的眉心。 所有的神念凝成一束,以指为弓,贯射而出。 李钧如同被子弹凿中眉心,脑袋猛然向后一甩,就连盔中独眼也传出一声强忍痛意的闷哼。李钧身影不受控制倾翻,从半空跌落,将一栋民宅砸成废墟。 轰!轰!轰! 飞剑和符篆如雨坠落,轰击着地面。 李钧奔走闪躲,脸上五官鲜血淋漓。 接二连三和这些悍不畏死的封存道序换招,就算有马王爷保护,李钧同样也是受伤不轻。 足以令常人昏厥的痛苦不断冲击着他的脑海,血色染红了视线。 “李钧,葛敬的幻境中算一次,你出尔反尔袭杀了张希莲又算一次,事不过三,老夫现在最后问你一遍,要不要与我们合作?” 沉寂许久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李钧闪动身形猛然一顿,转头面向北方,盔中独眼射出的红光似乎能够穿透沿途遮挡的建筑,和一双充斥阴沉的眼眸对望。 “原来,你还没跑啊!” 滋啦 李钧浑身缠绕凭空生出道道黑红电光,原本低落的气势再次昂扬起来。 【获得精通点100点(张希祖)】 【剩余精通点332点】 【消耗精通点300点,洪圣步(四品身法)提升至大圆满】 【八方雷动(身法武功)已获取】 李钧身影瞬间消失原地,一道黑红雷光以不可思议的极速射向城北,挡路的房屋被直接撞碎,尘烟滚滚,声势骇人。 “狂妄自大,既然你执意要自寻死路,那就怪不得老夫了。” 扼腕叹息的话音落下,原本暗沉沉一片的天空突然亮了起来。 似有一双手拉开了遮挡星光的天幕,一轮‘明月’陡现天空。 诡异的浮力笼罩整个南昌城,无数拇指大小的碎石被拉扯着漂浮而起。 原本悬停空中的龙虎山残余道序们显然知道这轮‘明月’的真实身份,眼中露出深深的绝望和惊骇,再也顾不得追击李钧,四散而逃。 道祖法器,北斗破军! “张崇源!!” 俨然已经彻底癫狂的张清羽仰头发出一声怒吼,竟祭起自己的飞剑冲霄而上,妄图刺落头顶的星辰。 铮! 城北一栋高楼的屋顶,李钧终于看到了那双阴沉眸子的主人。 没有任何犹豫,只见李钧跺步踏碎地面,捉枪扬臂,展背投出! 就在长枪脱手的一瞬间,天地陡然惨白。 一道直径数十丈的光柱轰然击落。 轰! 轰! 一声雷鸣从极远处滚荡而来,炸响在清平道观的上空。 袁明妃站在观中主殿的门前,抬头远眺西北,脸上的表情异常凝重。 雷声未绝,一道杂音紧随而起。 清平道观两扇仿古的是大门自行洞开。 袁明妃皱着眉头冷眼扫去,只见一名年轻道人捉着袍脚,已经跨过了道观的门槛。 有身影从道观后方快速冲出,分落袁明妃周围。 谢必安、范无咎护卫左右。 天阙武夫沈笠顶盔掼甲,挡在前方,一把狭长战刀扛在肩头。 “在龙虎山的脚下玩这么一出灯下黑,阁下倒真是胆大心细。” 进门的道人对杀气腾腾的沈笠视若无物,眼神定定看着袁明妃。 “这座广信府,本就是漆黑一片,何来一盏灯,半点亮?” 袁明妃话音清冷:“不过道长你能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找到这里,倒也是一番好本事。” “要是连这点追溯的能力都没有,那贫道也不能从阁下的手中逃出黄梁幽海了。” 言至于此,道人身份不言自明。 正是龙虎山法篆局监院,张清礼! “一个人就敢来找场子,爷们,你挺狂啊。” 沈笠歪着脑袋,嘴上冷笑问道:“袁姐,砍不砍?” “序四沈笠,淬武一门。” 张清礼摇了摇头,平静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你不是贫道的对手。” “你他娘的.” 沈笠表情一僵,双眉猛然竖了起来。 突然,沈笠感觉到一道悸动从身后爆发,眨眼间席卷整个道观。 咚! 一根巨大的柱影从天而落,砸碎半座道观,震起的劲风吹得沈笠浑身甲片哗哗作响。 他愣愣抬头,发直的眼神看向头顶探落的一颗骇人猿首。 一头山岳般庞大的巨猿赫然出现在道观上空! 佛国展开,心猿曹仓。 “佛序三浮屠主,袁明妃,你果然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张清礼再次开口,口中传出的话音却与之间截然不同。 似乎有另一道灵魂在此刻占据了他的身体。 “我再不普通,也比不上道长您的身份尊崇啊,对吗?” 袁明妃凤眼微眯,淡淡一笑。 “龙虎山天师府,大天师张崇诚。” (本章完) 第572章 梦破见真武(五) 佛国之中。 巨猿庞大的身躯遮蔽着月光,一双宛如血月的猩红眼眸恶狠狠锁定着道人的身影,贯入地面的铁棍不断扭动着,只待佛国主人一声令下,便举棍将眼前这个小虫子碾成肉糜。 “天师今天来这里,是想做一场孤身诛魔的壮举,让龙虎山上下知道是谁才是真正的大天师?” 张崇诚闻言一笑,“如果想落张崇源的面子,办法很多。你说的这一种,不过是最下乘。而且龙虎山真正配得上‘天师’这个名号的,只有一位。其余的,不过是世人谬赞罢了。” “更何况,在贫道的眼中,诸位并不是什么所谓的‘邪魔’。” “哦?” 袁明妃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头,从腰后摸出一杆手臂长短的细长铜质烟枪,慢条斯理的往里填着烟丝。 “那在道长看来,我们是什么?总不能是朋友吧?” “算不上朋友,至少也能算是同患难的沦落人。” “这个说法倒是新鲜。” 袁明妃手腕轻抬,两把太师椅凭空出现在两人身后。 她一手端着烟杆,一手压着裙角,施施然坐进椅中,双腿交叠,以眼神示意张崇诚。 “还请道长不吝赐教。” 眼前之人的淡定从容,让张崇诚眼中不禁露出欣赏之色。 “赐教谈不上,不过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罢了,袁法师你应该早就有所察觉。” 张崇诚缓缓道:“张崇源,恐怕已经丢了道心。” 对方这句话没头没脑,至少站在袁明妃身后的沈笠和范无咎就一脸茫然,显然是没听懂。 可袁明妃和谢必安,却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张崇源有问题! 关于这一点,其实他们两人之前便隐隐有所猜测,只是对方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过龙虎山,所以一直没有确凿的证据。 但此刻张崇诚当面说出对方丢了‘道心’,虽然用词隐晦,但袁明妃和谢必安都明白,这已经算是在明示他们,天师府方面也察觉了张崇源不对劲。 张崇源不对劲在什么地方? 在他的表现太反常。 准确的说,是他的表现太过于弱势,完全没有一位大天师应有的果断与狠辣。 这样的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 而是从李钧进入广信府,摆出不死不休的架势开始,龙虎山的应对就处处透着诡异。 先是任命张清羽这样一位年轻一代的序四来独挑大梁,而不是启用经验更加丰富、手腕更加老辣的老一辈封存道序,这個做法就十分值得玩味。 张清羽差吗?在‘天下分武’之后入道的新生道序之中,他不止不差,而且可以算得上是十分优秀。 要不然也不会在龙虎山天师府执掌玄坛殿,大权在握,巡查山上山下。 但让他来对付李钧这么一个凶名赫赫的独行武序,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这一点,从他选择主动摆开守势,分人驻守广信府各县道宫,给了李钧逐一击破的机会,就能看的出来。 能晋升序四,证明张清羽起码在黄粱梦境之中历经了十世以上。 但梦境毕竟只是梦境,现世的敌人可不会按照你的剧本演戏,天意也不会一直嘱意偏袒你。 张崇源是经历过‘天下分武’的人,不应该不明白这一点。 但他依旧还是这么做了,而且在李钧率领众人连破数座道宫之后,他依旧表现的十分信任张清羽,这同样也不符合常理。 另外一方面,则是龙虎山展现出的力量太过于孱弱。 诚然,龙虎山如今是江河日下,宗门实力在道序‘四山一宫’之中处于垫底的位置。 但再怎么垫底,千年道门祖庭的地位和底蕴还是摆在那里。 可是在整场争端之中,龙虎山几乎没有动用任何三品及以上,杀力巨大的道祖法器。 甚至于连一颗像样的天轨星辰都调动不了,直到现在才搬出了一颗‘破军’。 这实在是有些反常。 就算这其中有其他道序宗门在白玉京中给龙虎山下绊子,张崇源也不至于就束手无策,软弱退让。 导致龙虎山处处吃瘪,一败再败,门中‘希’字辈封存道序死伤殆尽,九部精锐伤亡惨重。 在这场爆发于龙虎山基本盘中的动乱中。 大天师张崇源的表现,可以用‘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来评价。 与其说是诛魔,倒不如说是故意在送人给李钧杀,借他的手削弱龙虎山的力量。 看着袁明妃脸上凝重的神色,张崇诚徐徐叹了口气。 “龙虎山和你们,以及那些藏在暗处,想要浑水摸鱼的黑手,所有的入局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上当之人。” “道长的意思,是我们都被人执了棋?” 袁明妃皱眉反问,却见张崇诚摇了摇头。 “倒也不至于这么不堪。” 张崇诚话音突然一顿,脸上露出自嘲的笑意:“不过也差不多了。布局之人洞若观火,将道序内部的矛盾看得如此透彻,仅仅是顺水推舟,便让龙虎山遭受如此大的损失。整座天师府也跟傀儡棋子没什么分别了。” 袁明妃没有追问对方口中的布局之人是谁。 如果张崇诚说的都是实话,那整个大明帝国内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一个人。 相比之下,袁明妃更想知道如今道序内部的矛盾到底是什么。 栽在谁的手中不重要,知道怎么栽的才重要。 “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道长能不能告知道序内部的矛盾是什么?” “在凡人有句老话,叫家丑不可外扬。原本这些事是不该向外人说明的,不过现在看来,贫道若是不说清楚,袁法师你也不会相信我此行的善意。” “多谢道长理解。” 张崇诚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似乎在斟酌如何用词。 见他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这件事说起来,症结依旧要落在甲子前发生的那场‘天下分武’。” “彼时黄粱已经全面建成,白玉京凌驾于幽海之上,新派道序借助这一桩天将机缘,整条序列气运沸腾鼎盛,高手层出不穷。” “在战胜武序之后,这场气运更是达到顶峰。以上饶县一地为例,光是那一年内,新诞生的修道种子便有足足三百人之多。如此盛况,千年难得一见,本该是道序中的大好事,可当时领衔老派道序的武当山,却不这么认为。” “在他们看来,‘黄粱’是一条捷径歧路,是会让道序因此覆灭的祸源。因此在尚未彻底铲除武序余孽之时,他们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摧毁‘黄粱’。” 张崇诚脸上露出淡淡的轻蔑神色:“武当山打出的旗号是为道序存亡而赴死,看似大义凌然,实则真正的原因不过是忌惮‘黄粱’带给新派的机遇和优势。他们很清楚,如果任由‘黄粱’发展下去,不出百年,固步自封的老派便会彻底灭绝,消弭在历史之中。” “道不同,不足以谋。本该尘埃落定的‘天下分武’因此再生波澜,由自诩‘真武’的武当山掀起道序内乱。”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在那场内战之中,武当山的一意孤行,让他们众叛亲离,却还是执迷不悟,孤身与新派道序开战。” 张崇诚平淡的语气突然起了几分波澜:“虽然最后的结局以武当覆灭而告终,但新派道序还是低估了他们的疯狂和凶狠。” “彼时执掌龙虎山的当代‘张天师’,因为武当‘真人’刺杀而身死道消,其余新派宗门里摸到了序二门槛的掌教们,虽然也受了不轻的伤势,但却在‘张天师’的庇护下,成功捡回了一条命。” “龙虎山为了新派道序的生存不遗余力奋战,算的上是仁至义尽,可在战事之后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敬,反而因为‘张天师’的陨落,而招致了其他新派宗门的觊觎。” “人心不足蛇吞象。” 张崇诚冷声道:“为了不沦为和武当山一样的下场,崇炼师兄继承‘张天师’之位,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用白玉京‘甲字天仙’的权限化为仙剑,强行封锁了黄梁核心,斩灭了其他门派的掌教们‘合道’的企图,将他们全部挡在了序二之外。” “只有等到如今的‘张天师’率先晋升之后,他们才能有机会踏出那一步。如果他们还要试图颠覆龙虎山,那结果便是玉石俱焚!自此,整个新派道序才算彻底安定下来。” 佛国中,巨猿如同定格的背景,因为主人的失神而陷入呆滞。 袁明妃身后,谢必安眉头深锁,范无咎却听得意兴阑珊,不明白对方这个牛鼻子在翻什么老黄历,讲的故事也不够曲折离奇,连绘声绘色也算不上。 出身天阙的沈笠则是瞪大了眼睛,眸子中满是凶光。 在他看来,对方翻来覆去讲‘天下分武’的事情,那就是当面在打自己的脸。 而且还他娘的是左右开弓,抡个没完。 要不是因为这里是袁姐的佛国,主人不发话,自己不好动手。 否则早就他娘的轮刀开砍了,谁跟你在这儿叭叭叭叭个没完? “这一代的‘张天师’,倒真是好手段啊。” 袁明妃不咸不淡的称赞了一句。 “所以这矛盾症结,就是你们掐住了其他新派道序晋升序二的希望?” “这也是为了自保的无奈之举,并非龙虎山本愿。” 张崇诚继续说道:“这些年来,诸如阁皂、青城、茅山等等宗门想过很多的办法,试图绕开这层封锁。可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这一次的争端,便是因此而起。” 张崇诚冷笑道:“各门各派应该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所以纷纷选择作壁上观,甚至暗地里做些手脚拉龙虎山的后腿,想借着李钧的手扰乱席卷整个广信府,削弱龙虎山,逼迫‘张天师’放开权限。” 言至于此,袁明妃对于所谓的‘道序矛盾’已经了然。 不过她也不会天真到全然相信张崇诚的话。 什么武当嫉恨‘黄粱’,要斩断新派机缘。什么龙虎仁至义尽,却惨遭同道落井下石。 历史写的只是赢家的故事,因为输家早已经尸骨无存。 “多谢天师解惑.” 袁明妃嘴唇一抿,鼻中喷出两股烟气,笑道:“可我不管怎么听,听出来的都是龙虎山已成众矢之的,说句不好听的,这墙倒众人推的精彩场面,我们很乐意见到啊。” “龙虎山会陷入危机,但永远也倒不了。” 张崇诚脸上同样露出笑意:“再不济,只要龙虎山愿意向一两家道序宗门放开权限,立刻便可以转危为安。可真到了那一步,不知道李薪主两只拳头能不能挡得住成百上千把飞剑?伱们诸位又能上何处去寻求一条活路?” “嘛呢,你在这儿威胁谁呢?” 沈笠上前一步,手中战刀锋锐直指张崇诚。 后者目光扫来,轻笑道:“天阙如今自身难保,却给你找了个好出路。沈笠,你福缘不浅啊。” “你说什么?” 沈笠闻言,心头突然没来由一寒,顿时勃然大怒,持刀就要冲出。 一根烟杆横伸而来,轻轻压住刀背。 “算命可不是道序擅长的事情,有些话听听就行了。动了怒,那可就丢人了。” 袁明妃目光看向张崇诚,缓缓道:“大天师今天坦然告知宗门丑事,这份诚意,我相信.” “袁法师通情达理,对我们两方而言都是好事。” “天师先别着急夸,我的话还没说完。” 袁明妃说道:“我相信,不代表李钧相信,他可不是一个会斟酌利弊的人。对他来说,一座龙虎是打,再来一座道序宗门一样也是打。我们的脑袋在脖子上,他的脑袋,可是挂在裤腰带上。” “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想提醒天师你,要放下兵戈,关键不在这是不是一场局,也不在于背后是否有黑手,一样也不在你我,更不在李钧。” 张崇诚了然,笑道:“那是在陈乞生了?” “不,是孙鹿游。” 袁明妃摇了摇头,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 “关于孙鹿游道长一事,始作俑者是张崇源,贫道可以做主为他平反昭雪,还他一个清白。” “孙道长本就是清白,何须你们来还?” 张崇诚双眼微眯:“那法师的意思是?” “该死的人,必须要死。”袁明妃一字一顿。 “龙虎山死的人已经不少了,无论是为了陈乞生,还是孙鹿游,即便是为了苏策,也足够了,你们该知足了。” 吼. 道观上空,怒猿啸月,震碎漫天星光。 袁明妃吐出一口烟气,平静道:“听到了吗?他在说,不够。” “张崇源身份不同寻常,只有‘张天师’有资格处置。” 张崇诚沉声道:“不过贫道可以保证,他的结果不会比身死道消轻松。” “天师,我看你又弄错了一件事情,现在是你求我们,不是我们求你。” 袁明妃笑了笑:“更何况,龙虎山现在还有必要在意什么脸面吗?” 张崇诚默然不语。 “孙鹿游蒙冤枉死,陈乞生自然也是清白之身,他如今还算是龙虎山弟子。他想上山,合情合理。除他之外,生死自负。” 良久,张崇诚终于开口。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占据整个天幕的庞然身影随即消失无踪,佛国散开。 张崇诚随即站起身来,转身朝着观外离开。 “‘张天师’真的是现在才开始合道?” 在道人抬脚跨过道观门槛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问语。 说是询问,可语气中却透着笃定。 “天下不缺愚蠢之人,也不缺袁法师你这样的聪明人。但蠢人看到的不一定就是错的,聪明人也不是事事都能猜得中。贫道在黄粱之中看遍了人心,料想现世也该是如此。” 张崇诚脚步落定,站在道观门外,回头看来。 “对了,贫道曾听闻,在番传佛序中最强悍的能力是根植于基因之中的转世法门。不知道法师你又继承的灵山之中的哪一尊佛陀?今后又该把因果还给那座神山?” 一问还一问,是观内人和观外人互换了一招。 比刀剑更加锋利。 (本章完) 第573章 梦破见真武(六) 自从开春雪化之后,武当山山门牌坊前的山道就再没有干净过。 鲜红的血迹一层还未干涸,立马又覆上新的一层。 各式各样破碎的道械更是被仓惶回山的武当山门人随手丢弃,在路旁栽种的青松下堆砌成一座座意味不详的坟茔。 天柱峰上超度英魂的钟声终日不绝,空气中充斥着各殿堂祭拜的香火烟气。 整座宗门的气氛凝重压抑,如同在半空中盘踞不散的灰暗云翳,放眼看去皆是一副愁云惨淡。 连带着陈乞生眼中的黑白世界也越发黯淡,似乎很快便要归于一片黑暗。 “紫霄宫那群孙子真是小肚鸡肠,人又不是我们杀的,拿我们撒气干什么?” 赵衍龙此刻正蹲在山道上,埋头费力擦着侵入砖石缝隙之中的血迹,嘴里不断低声骂着。 在调入天门殿后,洒扫山道就成了他和陈乞生每日主要工作。 原本这种杂务,根本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由专门的黄巾力士来负责。 可不知道因何,他们师兄弟二人从降魔殿调入天门殿是因为贪生怕死、逃避战事的说法,在山门之中不胫而走。 武当山各殿堂对他们的敌意越来越深,各种明里暗里的讥讽嘲笑屡见不鲜。 而且随着山下战事的日益激烈,更是逐渐演变成泄愤般的故意针对。 负责整个武当山内务的紫霄宫直接传下命令,一方面要求天门殿日夜洒扫宗门山道,务必保证纤尘不染。一方面又收走了天门殿内所有的黄巾力士和洒扫道械。 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就是要借此羞辱陈乞生和赵衍龙这两个‘懦夫’。 “他娘的,以前大家师兄师弟喊的亲热,现在道爷我失势了,就一个个翻脸不认人,变着花样来羞辱道爷。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 抹布的一角缠在手指上,好不容易才擦拭干净滴落进砖石缝隙里的血迹。 赵衍龙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翻身一屁股坐在山道上,愤愤不平的将抹布摔在脚边,转头看向一旁树下正在清理道械残骸的陈乞生。 “师弟,你也歇一会吧。你现在清理干净,过不了多久又会堆满了。” 看着那些四处散落的道械残骸,赵衍龙心疼的瘪了瘪嘴。 “也不知道宗门的长老们现在是怎么想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这些道械虽然被打烂了,但也有回炉的价值啊,居然就这么丢了?!就算有那些新派宗门的供给,也不该这么浪费啊。” 赵衍龙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拍打着自己发酸的腰杆。 自从调入天门殿之后,他感觉自己的道躯体魄一日不如一日,道基内蕴养的真气一样也是愈发稀薄。不过几個月的时间,眼看就快要滑坠到序九的层次。 赵衍龙隐隐猜到了其中的原因,但他从没有跟陈乞生提及过。 “师弟啊,你能不能别跟个闷头葫芦似的?好歹跟你师兄我搭句腔啊” “滚开。” 赵衍龙话未说完,一声愤怒的吼声突然从山下传来。 一队浑身裹着浓烈血腥气味的武当山道序在山道上狂奔,面容上依旧残留着摄人的凶戾和杀气。 是降魔殿的人! 赵衍龙一眼便看到了对方道袍上纹饰,顿时心头一颤,忙不迭朝着一旁躲开。 身影匆匆而过,这些人根本不屑多看一眼路旁拱手行礼的赵衍龙。 等他们远去,刚刚擦干净的山道青砖上又被撒上一路醒目的血点。 赵衍龙悄然叹了口气,刚刚抬起的眼眸却猛然一紧,一道身影赫然出现在自己师弟面前。 “知道刚才被送上山的人是谁吗?” 贺铸两眼死死盯着陈乞生,冒着一层胡茬的嘴唇绷的极紧。 “是吴寅!那个曾经和你一起并肩,在苏州府面对黑旗会武序的吴寅!他死了,死在了黑旗会的手中,身死道消,再也活不过来了!” 贺铸重重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内心激愤的情绪,眼神落向陈乞生手中提着的道械残骸。 “你看看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你还知道怎么祭起飞剑,怎么激发符篆吗?陈乞生,你到底为何会变得如此怕死?” “这位师兄不要动怒,师弟能够理解伱现在的心情。但是这山上各宫各殿都有自己的职责,我们天门殿的职责不是抵御外序之敌,能管护好山门那也是在为宗门做贡献啊。” 赵衍龙躬身抱拳赔笑,急忙上前打着圆场。 “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贺铸横眼扫来,挥动的袖中猛然激射出一道寒光,直奔赵衍龙的眉心。 噗呲! 赵衍龙的身影僵立原地,一道血线从他的眉心间蜿蜒流下。 一截锐利无匹的剑尖就定在他眉心前毫厘之处,被闪身而至的陈乞生徒手抓住。 嗡. 剑身在五指中不断颤动,锋利的刃口割开掌心血肉,淋漓的鲜血沿着指缝不断滴落。 “你” 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赵衍龙惊怒交杂,就要脱口而出的怒骂却被他咬牙硬生生吞回了肚中。 “这位师兄,我们师兄弟现在已经不是降魔殿的人了,你心中有什么不满,可以向紫霄宫告状。但你别忘了,我们还是武当山弟子,擅杀同门,这是宗门死罪!” 贺铸对赵衍龙的威胁置若罔闻,眼神依旧定定看着沉默不语的陈乞生。 “你不是陈乞生。” 贺铸摇了摇头,口中自语道:“你就在这里好好躲着吧,在这里,山下的血色染不到你。” 言罢,道人转身朝着山道上走去,青袍上到处可见干涸的血迹,背影寂寥,脊背却笔直挺拔,昂然如剑。 哐当。 尾焰熄灭的飞剑掉落在地,剑身上猩红的血水缓缓渗入青砖的缝隙。 武当山道的血,依旧干不透,擦不完。 咚. 天柱峰顶的钟声不分昼夜的敲响。 天门殿前的门槛上,赵衍龙闷头喝着酒。 自从在陈乞生返回山门那天破了酒戒之后,赵衍龙便一发不可收拾,终日无酒不欢。 特别是今天,他觉得这酒格外香甜,格外醉人。 “南岩宫的吕心志死在了蜀地。复真观的宁山死在了辽东。就连玉虚宫李祥兆那个平日间最是奸滑的王八蛋,听说也被人砍死在了福州的海边,到现在连尸体都没找回来” 赵衍龙口中喃喃念叨着:“你们这些个分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的笨蛋,又不是降魔殿的人,非要去跟别人玩什么命?好好待在山上不行吗?现在好了,道爷我在这座山上还能看到的笑脸都死完了。” 赵衍龙抬起一双迷离醉眼,高举手中酒杯,对向头顶那片不见天月的黑色夜幕。 “吕心志、宁山、李祥兆,你们的魂灵若是还没有转世投胎,那就赶紧滚出来,再来陪我喝杯酒!” 有风掠过他的肩膀,吹进他身后道殿的阴影中。 斑驳的神像下,几块雕版符篆做成的灵位供奉在神台上。 徒手磨平的篆体表面,规规矩矩写着赵衍龙口中念过的那几个名字。 灵位前的香炉中,插满了一支支燃尽了的香梗。 “你们来啦?” 清风拂面,赵衍龙举起酒瓶,大笑道:“着什么急?先喝了这杯,道爷再去给你们把香火点上,都有,都有!” 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今年武当山上的桃花开得格外的好。 赵衍龙一夜宿醉,怎么也爬不起来,只剩下陈乞生孤身一人前去扫山。 天柱峰的钟声在清晨时分终于停下,一眼看不到头的漫长山道显得格外安静。 陈乞生却意外在山道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贺铸。 一个月未见,贺铸嘴上的胡茬已经长成了乱糟糟的络腮虬须,眼眸之中满是疲惫。 陈乞生皱着眉头,凝重的目光直直落在他左右两只袖管上。 那里此时已经是空空如也。 “来了?” 贺铸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衣衫肩头还有残留的露水。 这一次他身上没有了往日那股锋芒锐利,破天荒朝着陈乞生露出一丝笑意。 “你的手?” 陈乞生缓缓开口,响起的声音却格外沙哑。 “几天前丢在了大名府。” 贺铸低头看了眼两条空荡荡的袖管,抬头淡然笑道:“不过换了两条武序的命,不算亏。” “山道扫得不错。” 贺铸俯身转肩,袖管扫过台阶。 “坐下聊聊吧。” 两人并肩而坐,望着远处渐红的天际,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这段时间,这么多尸体被送上山,你应该也很辛苦吧?” 片刻后,贺铸打破沉闷,轻声道:“以后你也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跟紫霄宫打了招呼,他们会派一批黄巾力士过来洒扫。” 陈乞生心头渐起波澜,问道:“山下的事情,结束了?” “是啊,终于结束了。” 贺铸点了点头,“四个时辰之前,辽东那边传来了震虏庭被攻破的消息。昔日武序十门,如今已经尽数覆灭,虽然还有一些人在逃,但大局已定。这场天下分武,是我们赢了。” “只是从今往后,恐怕这天柱峰上也再没有降魔殿了。” 贺铸语气黯然道:“曾经和我一起并肩杀敌的师兄弟们,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寥寥数言,却已经足够道尽惨烈。 响了数月的天柱峰钟声,每一声都是一名武当山门徒身死道消。 这样做,值吗? 陈乞生没有答案。 如果是以后世之人的视角回看,武当山的牺牲当然不值,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为新派道序的做了嫁衣,自身的结局更是和那些被覆灭的武序门派别无二致。 可要说不值,为什么武当山执意要参与其中? 难道一个‘道门祖庭’的虚名,就值得让用如此多门人的性命去交换? “以前我觉得你的选择是错的,是背弃宗门,是贪生怕死。可现在见了那么多师兄弟惨死山下,我突然也能理解了。” 贺铸望着那轮快要冲破远山阻挡的朝阳,轻声道:“我辈道人得天意眷顾,在轮回迷障之中觉醒序列基因,修体魄、炼真气、养道基,历经千难万阻终于得以入道,可这只是关山万里的第一步。” “为宗门而战固然值得称赞,但能够顽强的活下来,有时候却需要比赴死更多的勇气。而且只有有人活着,真武一道就不会断绝,对宗门也是贡献。” 贺铸转头看向陈乞生,笑道:“那天的事情,我要道个歉” “不用了。” 陈乞生摇头摇头,却听贺铸笑骂道:“什么不用了,我是让你转告赵衍龙。至于你小子,你师兄我不打死你就算好的了,还想听我跟你道歉?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等他酒醒了,要是知道会有这一出,估计得把肠子悔青,抡起巴掌给自己狠狠来几下。那天你用飞剑刺他,他回去之后可是骂了足足有半个月的时间。” “赵衍龙是个好人,虽然我不认同他的为人和行事,但能有这样的师兄,是你的福分。” 贺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打趣道:“他这种人,就不该上武当山,要是去加入新派道序,我估摸着至少也得是个序五的高手。” “记住了,我回头就劝他改投山门。” 贺铸斜着眼看过来,冷笑道:“你可以试试。” 陈乞生微微一笑,原本放在膝盖上的左手不着痕迹挪向台阶,轻轻托起对方落在台阶上的袖管。 “现在天下分武已经结束了,未来几十年,帝国内部恐怕也不会再有什么争斗了。” 贺铸说道:“别呆在天门殿了,换个地方吧,你天生就是该走真武一道的人,别耽误了自己。” “嗯,记住了。” 陈乞生轻声应道。 “我要下山了” 或许是感觉到了陈乞生陡然阴沉的表情,贺铸笑着解释道:“别把宗门想的那么坏,这是武当山,没有那么兔死狗烹的狗血事情。” “宗门给我了一个分观观主的位置,以残缺之身下山立观的,我算是开了宗门先例了。” 贺铸肩头微动,似乎想要拍打陈乞生的肩膀,却只有衣袖徒劳空摆。 道人愣了愣,眼中掠过一丝自嘲,笑道:“地方也不错,就在苏州府,山清水秀,正适合给人养老。以后要是机会,记得来看看我。” “不过我把话说在前面,到时候你要是还在宗门洒扫山道,那可就别怪你师兄我把你扫地出门了。” 说完了话,贺铸如同放下了心头最后一丝记挂,潇洒起身,迈步往山下走去。 远处,朝阳已升,红光铺洒天地。 陈乞生朝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拱手抱拳,可蓦然间,一股寒意侵蚀心头。 遍染的红光转瞬间褪去,如夜的黑光占据天穹,密密麻麻的星辰看的人心底发寒。 “师兄!” “嗯?” 听到身后喊声的贺铸茫然回头,眼底倒映出陈乞生飞身冲来的身影。 天地翻覆,杀机立现。 轰! 一道雷光擦着陈乞生的指尖轰然落下,将贺铸的身影彻底淹没。 爆炸的余波将陈乞生掀飞出去,摔落在山道上。 咚! 天柱峰上沉寂的钟声再次响起,却被一声声更加巨大的雷音瞬间掩盖。 “张希极,你怎敢背信弃义,犯我武当?” 天雷滚滚,人声寥寥。 一座座本就空空如也的道观宫殿在如雨的雷霆中被轰成粉碎。 “今日不让你这个卑鄙小人身死道消,贫道无颜面对武当列祖列宗!” 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一道粗壮无比的剑光自天柱峰顶而起,直冲斗牛。 一颗颗天轨星辰在剑光中轰然爆炸,化为道道火光快速消弭在天际。 宛如神仙交战的壮阔画面,站在山道上的陈乞生此刻却无暇去看。 贺铸的身躯已经化为飞灰消散,徒留一座深坑在原地。 山道更下方,一望无际,如同潮水般的茅山黄巾力士已经漫卷而上。 “师弟,还愣着干什么,快逃啊!” 被雷声惊醒的赵衍龙从天门殿方向踉跄跑来,口中焦急大喊着。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股充斥天地间杀意,却让他浑身发软,举手投足都十分困难。 “走啊,快走啊!” 赵衍龙奋进全力扑到陈乞生身边,探手抓向他的衣袖。 “师兄,这一次,我不逃了。” 陈乞生反手抓住赵衍龙的手腕,轻轻甩开。 “你在发什么疯?” 赵衍龙不可置信的吼道:“这里是武当山,不管这些来犯之人有多厉害,山上的殿主长老们都会让他有来无回,用不着你来逞强” “师兄,我不是逞强。” 陈乞生望着漫山遍野涌上的敌群,道基内的真气鼓噪激荡,淡淡的白色雾气从体内升腾而起。 “只是有些人和事,真的要比命来的重要。” 比命还重要. 这句话如同惊雷回荡脑海,赵衍龙怔怔看着陈乞生的背景,脸上的表情在羞恼、气愤、茫然之中不断变幻。 没来由的,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偷偷供奉在殿内的那几块灵位。 吕心志、宁山、李祥兆 想起了那晚的清风,想起了那晚的香火,还有酒。 这一刻,心头翻涌的情绪过于平静。 “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让你小子来给我授道。” 赵衍龙抬手揉了揉脸,露出如释重负的洒脱笑意。 “你说的也对,身后就是武当山,还能往那里逃?” 他迈步和陈乞生并肩,抬手指着面前密密麻麻的黄巾力士,笑着问道:“师弟,你说以后咱们武当的历史里,会不会有几个字,写下我赵衍龙的名字,还有我今天做的事?” “会的。” 陈乞生转头看去,语气坚定。 这一刻,在他的眼中,世界终于不再只有一片枯寂的黑白,而是泛起了瑰丽的色彩。 他终于看清了面前人的脸,还有身后的那座山。 “能留名啊,那就够了。” 赵衍龙嘴角笑意敛去,血贯瞳眸,睥睨山下,放声怒吼! “犯我武当者,死!” (本章完) 第574章 梦破见真武(完) 残破不堪的南昌城中。 悬挂于天幕之上的三品天轨星辰‘破军’,在轰落雷霆一击之后,便十分吊诡的偃旗息鼓,悄然隐入了夜幕之中。 整个过程突出一个虎头蛇尾,不禁让易魁斗心头疑窦丛生。 都到了这一步,死了那么多封存道序,难道张崇源还不敢放手一搏? 当真昏庸到了如此地步?还是龙虎山天师府内突生变故? 不过无论是什么原因让张崇源放弃了进攻,今日龙虎山在南昌城开的这一炮,已经给了阁皂山发难的理由。 宗门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念及至此,易魁斗低头看向地面上那被‘破军’轰出的巨大深坑。 深坑边缘一栋摇摇欲坠的高楼顶端,硬抗了‘破军’一击的李钧跨坐在屋脊上。 此刻他浑身甲胄密布裂纹,头盔下的面容苍白如纸,猩红的血水沿着下巴不断滴落,血色透染眼眸,这是张希洪自爆神念造成的伤害。 但那股凶戾的气势,却依旧没有半点衰落的迹象。 “你叫易魁斗是吧?在我屁股后面跟了这么几天,不想来试试?” 李钧双肘压着膝盖,挑起一双血色双眼看向半空。 四目相对,都看见了对方眼底的冷意。 “走!” 易魁斗收回目光,没有撂下什么多余的废话,果断转身,带领一众阁皂山道序朝着城南方向离去。 “又是一群满肚子蝇营狗苟的货色。” 李钧目视着对方远去,抬手擦了擦下巴上的鲜血。 “马爷,能不能看出那老头什么根脚?” “一具捭阖控制的傀儡假身,纵横序常用的把戏。” 红眼中马王爷的低语:“不过连新派序四的张清羽都会中招,对方至少也是纵横序三。” “这群爱挑事的人真是阴魂不散啊.” 李钧深吸一口带着浓烈焦糊臭味的夜风,转头面向北方。眉头紧锁,口中自言自语。 “北直隶?老辈子,你是来自鸿鹄,还是出身皇室?亦或者,两者都是?” 砰! 身躯半卧海中的蛇形巨兽被一拳轰在头颅上,庞大的身躯哀嚎着跌入海中,溅起数丈高的巨大水花。 邹四九无视自己被毒素腐蚀到糜烂露骨的双拳,甲胄喷出湍急气流,再次扑向还在翻滚的公孙爻。 嗖! 激涌的浪头中突然冲出一道黑影,快如闪电。 邹四九躲闪不及,被公孙爻的蛇尾狠狠抽中。在一声炸沸声中,邹四九如同一颗飞旋的石子在海面上碰撞翻滚,打着水漂,最终重重轰入海中。 蛇颅断角处的伤口不断蠕动,公孙爻的身影缓缓从中升出。 海量后门的对冲抵消和巨大的精神消耗,让他此刻的脸色阴沉无比。 邹四九的难缠程度显然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过是一个泥腿子,为什么会拥有如此特殊墨甲?还有这奇怪的请神法门,居然能有如此强悍的战力,他到底从何得来这么多机缘?!” 就在公孙爻惊异不定之际,邹四九的身影也从海面下一跃而出。 “呼” 邹四九躬腰按着双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断有鲜血从嘴角滴落,在暗沉如墨的海面上砸出细小的涟漪。 “没有经过东皇宫的调教就能自行搭配出这样的后门技术,邹四九你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但要想阻挡东皇宫的脚步,依旧是螳臂当车,注定是死路一条。” 公孙爻沉闷的声音回荡在这片海域之中。 “你现在让开,今日的死局还能有一线生机!” 邹四九缓缓挺起腰背,望着屹立在百丈外的庞然蛇兽,口中冷笑道:“看来邹爷我下手还是轻了,居然让你还有力气在这里说这些废话。” “东皇宫执掌所有‘黄粱后门’,你背弃东皇宫,便是自绝前路,永远无法再获取学习其他的法门技术,彻底断绝自己的晋升之路。为了一個道序的生死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你想清楚了吗?!” “我好害怕啊!” 邹四九轻蔑一笑,嘴里大声喊道。 “陈乞生,你个臭牛鼻子听到了吗?为了伱,邹爷我这次可是亏大发了,你以后要是不抓几个阴阳序,把他们的后门扒给我,老子跟你没完!” 话音刚落,邹四九身后漂浮的楼船中突然传出一股激烈的波动,还有夹杂其中,高亢的海兽嘶鸣! 洞天的轮回已经到达了最后的高潮,陈乞生即将苏醒! 但对于公孙爻而言,则代表他如果再不抽出陈乞生的意识,那赵衍龙的洞天顷刻间就要彻底崩解。 他此行的任务也将宣告彻底失败! “滚开!” 想到失败之后可能面临的惩罚,公孙爻心头寒意顿生,怒声喝道,链接躯体的蛇首同样发出尖锐的嘶吼。 “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邹四九表情狰狞,身体浮空而起,一身甲胄散发出的红光越发刺目,宛如一轮血日悬停半空。 剧烈的狂风从公孙爻闪动的双翅下冲出,风过之处,云摧浪涌,一股难以形容的震颤充斥邹四九的心头。 那种感觉仿佛整座幽海陷入了暴怒之中,要将自己碾成粉碎。 “守御,保护好赵衍龙的梦境海兽!” 邹四九如负万钧重压,浮空的身影被压的寸寸下坠,嘴里高声吼道。 吼! 蛇兽仰天嘶吼,一道超过二十丈的恐怖巨浪轰然掀起,如同一座黑色的山峦横移压来。 公孙爻傲立浪头,威势滔天。 如此天地之威下,形单影只的邹四九显得格外渺小,浑身红光消散殆尽,单膝跪于海面上,似乎再无丝毫还手之力。 “看来你身后确实没有埋伏的帮手了,要不然以你们这群人的性子,应该不会选择消耗这么多后门来跟邹爷我拼命。” 可就在浪潮即将倾轧而下的瞬间,公孙爻却在一片海浪轰鸣中,突然听到一句轻蔑的话语,和一声清脆的响指。 哒! 一片森冷寒流逆着狂风席卷而来,沿浪而上,咔咔的脆响接连不断,转瞬间竟将这道接天海浪直接冻住! “什么?!” 屹立蛇首之上的公孙爻被封在一块幽蓝的冰碴之中,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震惊。 不止如此,他惊恐发现,自己手中的‘后门’竟有一小半莫名其妙陷入了静默状态! 不是被人盗取,而是自行陷入了封锁之中,无视自己的调动和指挥。 这种诡异的场面,公孙爻前所未见。 这是怎么回事?? “别着急,你那些后门没丢,只是暂时用不了而已。” 邹四九缓缓站起身来,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公孙爻。 脸上浮现出的戏谑笑意,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是在做戏。 只见他双手抬起,贴着头盔两侧抹过,笑道:“这一招叫天地同寿,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天地同寿? 公孙爻心头一震,下意识脱口惊呼:“赵梦泽?!” “邹四九,你这种自爆来路的做法,真是有够蠢的。而且赵梦泽给你的这个后门只能用一次,不赶快动手,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 守御含着怒意的清冷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催促邹四九快点动手。 “这你就不懂了。这孙子可是邹子五十八,还是东皇宫里的大人物。我忍气吞声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能拿点利息回来,怎么不得把仪式感给做足了?” 邹四九哈哈一笑,徐徐浮空而起,打量面前巨浪和恶兽。 “这里是黄粱幽海,拼的是脑子和算计,你说你把场面搞这么大干什么,显得你后门多?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咔擦! 冰川炸碎,沉入海中。 重获自由的公孙爻看着近在咫尺的邹四九,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大家的‘后门’数量一样,我就一手‘苏策’,公孙爻你想请什么神,变什么兽,尽管随意。” 邹四九气焰嚣张,抬手示意。 “我给你三息时间。一” 公孙爻胸膛剧烈起伏,喘气如雷,不再怜惜残余的后门,尽数点燃,磅礴的力量不断注入身下连接的蛇躯之中。 断裂的双翅,伤口不断蠕动,有漆黑的羽毛不断衍生刺出。 可下一秒,远处面带微笑的邹四九却突然消失在公孙爻的视线中。 紧接着,一道暴戾的拳影撞入眼眸! “卑鄙!!” “拿后门威胁我?你以为后门多就了不起啊?” 邹四九满脸狞笑,在公孙爻气急败坏的吼声中,摆臂一拳轰出! 轰! 一道道身影从天柱峰顶御剑而起,迎着如雨而落的雷霆,悍不畏死冲向那些藏匿在云层阴影之中的新派道序。 每一道剑光炸碎,便会响起一声沉闷至极的钟鸣。 这是武当道序生死道消之时的最后超度,也是真武一道对信徒的最后送礼。 可即便钟声阵阵,不绝于耳,也依旧挡不住剑光的前赴后继。 在更高的天穹之中,一道庞然的剑光被数道体型不损半分的道械虚影团团围住。 这是属于道祖法器的战场,连满天雷霆都不敢参与其中。 期间偶尔落下的余波,便能将周遭的山峰直接削落。 而此刻在武当山山门前爆发的战斗,虽然比不起高天之上那般震撼人心,血腥程度却是远远超出。 闻讯下山的武当门徒和漫山遍野的黄巾力士绞杀在一起,红白分明的鲜血交织抛洒,断肢残臂洒满山道。 这些冲击武当山门的傀儡经过茅山的炼制,以大量机械肢体替换了血肉,生命力极其强横。而且还展现出了高超的技击能力,搏杀之中有明显的武序痕迹。 尽管捉单而对依旧不是武道门徒的对手,但庞大的数量却足以令人绝望。 山门牌坊只在,浑身浴血的陈乞生早已经杀红了眼睛,手中一把抢来的战刀砍到卷刃,在捅进下一名敌人的胸膛后,再也承受不住碰撞的力道,咔嚓一声彻底折断。 砰! 随着尸体被一脚踹下平台,陈乞生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他脚尖一挑,将一把泡在血泊之中的崩口长剑抓入手中,身形却猛然向前趔趄。 如漩涡般笼罩战场上空的神念法阵发出无声的尖锐,刺的他头疼欲裂。 酸软的四肢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枯竭的道基不断哀鸣,再也催生不出半点真气。 战到此刻,他已经快要山穷水尽。 “师兄.赵衍龙!” 陈乞生放声大喊,入眼却只有无数绞杀在一起的身影,哪里有半点赵衍龙的影子。 心头焦急的陈乞生刚刚迈开脚步,一道浩大的剑光突然是从天而落。 铮! 轰..轰.. 接二连三的剧烈爆炸让喊杀震天山道陷入死寂之中, 横扫而过的剑光将山道拦腰斩出一条幽深的巨大沟壑,上百名黄巾力士被碾成了血肉尘埃。 笼罩上空的神念被冲击一散,失去指挥的黄巾力士僵立原地,和一众精疲力尽的武当道序隔着沟壑形成短暂对峙。 “这儿.我在这儿” 一座垒砌的尸堆中,响起微弱的呼喊声。 陈乞生纵身掠近,终于看到了被压在一具黄巾尸体的赵衍龙。 “别动,疼。” 赵衍龙眯紧了眼睛,赶忙制止了陈乞生抬尸的动作。 “我修了这么多年的道基,居然被这些连人都算不上的妖魔鬼怪给捅烂了,真是可惜啊.” “烂了就重新养,可惜什么?!” 陈乞生轻手轻脚挪开那具黄巾的尸体,就见赵衍龙的腹部被一截手臂贯穿,直没手肘。 噗呲! 陈乞生一剑斩断手臂,扶着赵衍龙坐了起来。 “不用看了,没得救了。” 赵衍龙抽动脸皮,勉强挤出一个洒脱笑容:“我都没奢望自己能活,你小子干嘛这副表情?我先死一步也好,回头你击退这些杂种,记得给宗门好好说一说我赵衍龙的功绩。我盘算了一下,一条命就换一行字,还是有些太亏本了,最好能多写一点。” “我可没你这么厚的脸皮,你自己说去。” 陈乞生搀扶着赵衍龙就要起身,“挺住,你的伤死不了,山上的黄岐观能救。” “哪儿还有黄岐观啊?” 赵衍龙歪斜着脑袋靠在陈乞生的肩头,一双黯淡的瞳孔倒映着燃烧的武当山。 “都被他们烧没了” “少说点话,我带你上山!” 陈乞生刚刚迈开一步,却感觉衣领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不能走,我现在走,不又成了懦夫了吗?我好不容易咬着牙拼到现在,别让我前功尽弃。” “师弟啊” 赵衍龙侧脸贴着陈乞生的后颈,声音微弱如蚊吟, “死我一个就够了,你可千万别逞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有有人在,咱们武当就在。都死了,那什么都没了,你懂吗?什么都没了” “我懂,我不会死,你也不能死。” 陈乞生钉在原地,抓着剑柄的右手青筋根根暴起。 “你说的对,有些人和事,确实要比命重要。从今往后,谁还敢骂我赵衍龙?” “谁敢,我杀了谁。” “没人敢的,因为我无愧武当。师弟啊,快没力气了,还有最后一句话这一世,多谢你了” 话音在耳边渐渐淡去,身躯在怀中渐渐冰冷。 “师兄,下一世,是我该谢谢你。” 陈乞生轻轻放下怀中的尸体,持剑立在山门之下。 被剑光击碎的神念再次席卷而来,僵立的黄巾力士再次蜂拥而上。 “张希极,戮我武当,今日你拿命来偿!” 有怒吼声在天穹炸响,陈乞生蓦然回头。 一道刺目雷光伴随响彻天地的轰鸣落向天柱峰!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冲击从坍塌的天柱峰顶炸开,荡开满天黑云,吹散仙神虚影,按下满山火焰。 程然一清的夜空,再无半颗星辰闪动,仿佛那些庞然骇人的身影和如雨的雷霆都只是一场幻境。 可陈乞生耳边的轰鸣声却越来越近,爆炸的余波裹挟着烟尘滚滚而来,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 在视线彻底黯淡的一瞬间,陈乞生看到的最后画面。 是一具焦黑的持剑尸体,从天坠落。 哗啦哗啦 海潮卷动的声音不断回响。 陈乞生猛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隐于山中的朴素道观。 寒酸简陋的大殿内供奉着一尊真武大帝的神像,面前的香炉中插着一根已经快要燃完的檀香。 这一草一木是如此的熟悉,分明就是自己生活过多年的玄岳观。 “梦境..结束了?可我怎么还在这里?” 陈乞生望着空空如也的道观,怔怔出神。 “喂,你是新来的?” 话音传入耳中,陈乞生脸上露出狂喜之色,猛然回头看去。 一如记忆中的画面,还是那一个神情倨傲的少年双手插着腰,站在殿门前。 可这一次,对方面前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愣头愣脑的小道童。 “怎么傻不拉叽的,问你叫啥,没听见啊?” 道童拉扯着不合身的寒酸道袍,怯生生开口。 “我叫赵衍龙。” “衍龙.怎么会叫这么个名儿?比老子还有气势” 少年嘴里嘟囔几声,抬手拍打着自己并不壮硕的胸膛,朗声道:“我叫贺铸,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授业师兄了。授业懂不懂?意思就是以后在咱们‘玄岳观’,你就归我管了!” 陈乞生看着这一幕,突然感觉似有一双手捏住了自己心头,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眼眸。 他咬着牙,低着头,泛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 “喂,新来的,你又叫什么?” 一个充满笑意的喊声突然在身前响起,陈乞生愕然抬头。 只见在那尊真武神像之下,是一张无比熟悉的笑脸。 “师兄,我叫陈乞生!” “这个名字好!陈师弟,以后就麻烦你了。” 有道人从殿外大步走进,抬手轻轻拍了拍陈乞生的肩头,接着对神像下的赵衍龙拱手抱拳。 “这些年辛苦你了,再会了,赵师弟!” 赵衍龙拱手回礼:“道途漫长,师兄慢行。” 道人笑着点了点头,身影如同被风吹散,消散成点点荧光,融入陈乞生的身体。 “辛苦你了,赵师弟。” “再会了,赵师弟。” 一道道身影不断出现,每一张脸,陈乞生都曾见过。 他们是梦境之中的武当门徒,也是现世之中的武当英魂。 在和赵衍龙告别之后,纷纷笑着消散。 “各位师兄且慢行,我们稍后再会。” 在陈乞生哀切的目光之中,赵衍龙的身影徐徐分解。 “臭小子,你师兄我当过降魔殿精锐,杀过黑旗会武序,护过武当山山门,救过师兄弟英魂,这一生够精彩吧?” 他笑容灿烂,眼露欣慰,朝着陈乞生拱手抱拳头。 “再见了,师弟。谢谢你让我再回了一次武当,我这一生,足矣!” 话音落下,人影消散。 陈乞生凝望着神台上的真武大帝,绷紧的嘴角缓缓露出释怀的笑意。 “再见了,师兄。” (本章完) 第575章 上山杀人(一) 洞天梦境破碎,意识从幽海回归现世。 陈乞生在清平道观中苏醒过来。 房门外,袁明妃早已经等候许久。 没有多余的废话,袁明妃直接将张崇诚在佛国之中的录影投影在陈乞生面前。 陈乞生默然看完了所有,低头沉吟片刻。 “袁姐,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袁明妃听着陈乞生平和的话音,看着对方身上再无那股疯狂偏执的冷冽杀机,心头的担忧终于消散。 看来在赵衍龙的洞天中经历,并没有对陈乞生早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反而让他从师傅孙鹿游死亡造成的心魔之中解脱了出来。 “张崇诚找上我,是算准了以李钧和你的性子,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想要借我的口劝解你们。” 陈乞生点了点头:“所以,你的态度也是想让我就此收手?” “当然不是。” 袁明妃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梦境之中经历了什么,但我想赵衍龙应该没有教过你忍辱负重吧?” “其实,是有其他人教过的。他学会了,但我好像没有。” 陈乞生脑海中掠过一张张面容,嘴角不自禁露出淡淡的笑意。 “那看来你的经历比我预料的还要复杂,也更精彩。” 袁明妃笑了笑,继续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不管张崇源是不是真的有问题,但他现在毫无疑问已经成了龙虎山的弃子。能放弃这样一位身份显赫的大天师,对龙虎山内部造成的动荡,不弱于我们这群人大闹这一场,甚至还要严重不少。张崇诚做不了这个主,他背后必然还有人。” “虽然现在我看不透这位当代‘张天师’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但有一点很明确,我们目前是得势的一方。既然得势,那要打人还是要饶人,我们有选择权。” 袁明妃看着陈乞生,正色道:“这份因果在你身上,是进是退,得由伱自己来决定。” “我明白了。” 陈乞生展颜一笑,迈步朝着观外走去。 墨甲长军以飞剑之身从天空落下,跟随在陈乞生身后。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之时,袁明妃轻声问道:“有没有把握?” “放心,如果打不赢,那我转头就跑。” 等陈乞生离开之后,沈笠从远处靠近,双手抱在胸口,一脸疑惑。 “袁姐,这黄粱一梦是不是没啥作用?为什么我感觉他除了杀气没之前那么重之外,其他没什么变化啊?” 袁明妃斜了对方一眼:“确实没什么太大变化,估计也就是五个你绑在一起也不够他打的吧。” “您这话说的可就有些看不起人了,大家都是序四,能有这么大差距?就算他是老派道序,那我还是门派武序呢!” 沈笠闻言,一脸不服。 “你淬了几门武?” 沈笠把头一甩:“这个不谈。武学贵精不贵多,一门也能通天!” “那同样是武序,你觉得你能打的赢李钧吗?” “门派是门派,独行是独行,人不能跟怪物比。” 沈笠一身昂扬的斗志半点不弱,“而且他能跟我大哥比?” “陈乞生他现在,恐怕真和李钧差不多了。” 袁明妃眺望那道乘剑破空的身影,缓缓道:“如此强横坚韧的神念,恐怕连我的佛国都拉不动他分毫。真不知道他在赵衍龙的洞天之中到底承袭了多少武当英灵” “不会吧,真有这么猛?” 沈笠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关于陈乞生,他了解的不是太多。 但袁明妃有多强,沈笠可是心知肚明。 连对方的佛国都拉不动陈乞生,那岂不是代表对方也是一个能以序四抗衡序三的妖孽怪胎? 袁明妃侧头看着一脸挫败的沈笠,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不能跟怪物比,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再说了,有人站在前面遮风挡雨,这可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好事啊。” 沈笠抿着嘴一言不发,眼中透出的目光却越来越尖锐。 袁明妃知道他心中所想,能在这样一個武序没落的年代晋升成为序四,沈笠怎么可能甘心自认平庸?心中怎么可能没有傲气? 表面上越是嘻嘻哈哈的人,看似对什么都无所谓,往往性情就越是骄傲。 “一个淬武多门的序四,不一定就比淬武一门的序三要强。自己有自己的路,现在慢不代表以后还会慢。” 袁明妃点到为止,她相信这些道理沈笠心中自然是明白的。 能点醒,一句话便足够。 如果非要陷入自缚的囚笼,那也是沈笠自己的选择。 “袁姐,咱们真不跟上去帮忙?” 沈笠表情恢复了正常,语气略带担忧问道:“如果龙虎山那群人是故意示弱,那他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张崇诚在佛国之中故意点到了陈乞生还有龙虎山的身份,表明的态度便是可以接受内乱,但不能接受外患,这是他给出的底线。如果我们这些外人上了山,只会让龙虎山为了最后一丝尊严,不得不奋起反击。而且” 袁明妃话音停顿片刻,微微皱眉道:“如果我们现在抱团,那就有被人一锅端了的风险啊。” 沈笠怔怔问道:“张崇源都被卖了,谁来端?” “别忘了,那位执掌白玉京甲字天仙的‘张天师’,可是一直都没有露过面。” “张崇炼?他不是在闭关‘合道’吗?”沈笠面露惊讶。 “都是道听途说,谁能判定真假?” 袁明妃摇头道:“邹四九在黄粱幽海里可没察觉到有人合道的迹象,这里面恐怕.” “肯定有鬼!” 一道斩钉截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笠回头看去,就见从黄粱脱离的邹四九昂头大步走出房门,一脸意气风发。 “你怎么知道我提升了?沈笠你眼光不错,邹爷我现在强的可怕,打两个你不成问题。” 沈笠愣在原地,嘴唇无声开口,一抹深深的忧郁再次挂上眉头。 上饶县重建的道宫之中。 阳宗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满地碎片残骸,一片狼藉的道殿内来回踱步。 由于阁皂山方面没有封锁消息,所以今夜在南昌城发生的事情,以快到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江西行省。 就连那些没有入道的凡人信徒都能事无巨细的讲出当时的战况,各州县的分观就更不用说了,早就被触目惊心的死伤吓得肝胆俱裂。 整个广信府全境人心浮动,各种流言蜚语四起,各分支道观问询的信函更是如同雪花般飞入上饶道宫。 这些都可以暂且不提。 真正让阳宗心中感觉惴惴不安的,是龙虎山宗门不闻不问的反常态度。 要知道,除了六十年前‘张天师’被武当刺杀身死之时,龙虎山已经数十年再没面临过如此动荡。 如果说南昌城人员死伤还没有让龙虎山伤筋动骨,只是因为丢了颜面,所以选择冷淡处理来勉强解释。 那基本盘内信徒人心不稳,信仰动摇,可就是干系道统的大事了。 龙虎山天师府怎么可能还是不闻不问? 可眼下的现实,就是天师府摆出一副看不见危机的盲人架势,一声不吭,连半页法旨都没有传下,任由动荡愈演愈烈。 除了这点反常之外,阳宗还听到了一些关于大天师张崇源的传闻。 内容骇人听闻,令人不寒而栗。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该怎么办?” 阳宗心焦如焚。 眼下他的处境可谓是内忧外患并存。 一方面是李钧在南昌城中展现出的恐怖实力,让他对宗门已经再没有半点信心。 如果这个独行武序再袭击上饶,自己肯定难逃一死。 另一方面,则是那些关于张崇源的传闻。 不管真相如何,在外人的眼中,自己这个新任的天师府提举署监院,怎么看都是大天师张崇源的心腹亲信。 如果他真有什么问题,那自己必然也难逃宗门处置。 前有狼,后有虎。 阳宗无论怎么思量,都找不到一条安然的活路。 “难道真的只能依附那群人?” 一个深藏内心的念头悄然浮现,阳宗踱步的身影猛然一顿。 “既然龙虎山已经衰败如此,对方又信誓旦旦有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全,那倒不如趁早跳船谋生,放开手赌一次.” 阳宗负手望着殿外的夜色,眼中的阴冷越发浓重。 就在他暗下决心之时,一股强烈的心悸突如其来,下意识侧身朝一旁闪开。 铮! 一道冷冽剑光从夜色中冲出,落在阳宗方才所站之处,将整座道宫大殿从中劈开。 崩塌的房屋发出轰然巨响,阳宗的身影从升腾的烟尘中冲上天空,刚要大声呼喝预警,就被出现在眼前的身影吓得愣在半空。 一身普普通通,没有任何宗门印记的黑色道袍,一头不符合道门传统的怪异短发。 分明的五官上凝结着冷漠的神情,悬停肩侧的飞剑吞吐着令人胆寒的凶光。 赫然正是自己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师弟,陈乞生! 明明此地是上饶道宫,明明自己早就布置了诸多后手,明明此刻眼前只有对方一人. 可是在对上对方眼眸的瞬间,阳宗骨子里再无一丝一缕的胆气,甚至脑海中所有算计都化为流水散去,仿佛面前的陈乞生是一头无法阻挡的洪水猛兽,命中天敌。 “师弟.” 阳宗嘴角抽动,勉强挤出一丝惨淡笑容。 陈乞生面无表情,拂袖一挥,一股庞然神念在道宫上方展开。 刹那间,周围渐起的怒喝和惊呼骤然一静。 整座道宫之内,所有的龙虎山道序全部被一股巨压逼迫的趴伏在地。 就连身为序四幽海羽客的阳宗,也无法继续维持浮空状态,坠落的身影在地面踏出一个浅坑,勉强维持着站立。 一个老派序四怎么会拥有如此强横的神念? 阳宗心头骇然无比,怎么也想不明白之前还差点死在自己手中的陈乞生,怎么会突然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阳宗,你在斗部修行的时候,师父待你如何?” 陈乞生居高临下,目光冰冷。 “师父当然待我极好,亲如父子” 阳宗急声开口。 “在你发现老派前途渺茫,选择抛弃斗部,想要改修新派之时,师父又是怎么帮你的?” 阳宗面露苦涩:“我记得,当时师父.” “那在天师府栽赃诬陷师父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陈乞生打断阳宗的话音,身影从天而落,深邃的目光看着表情逐渐狰狞的阳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告诉我对面是天师府,是张家人,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外姓道序,根本无能为力。就算站出来为师父争辩,也不过是多添一条无辜的性命,对吗?” “对!” 阳宗咬着牙,发出一声低吼:“这难道有什么错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没错,所以我并不怪你。” 陈乞生缓缓道:“我甚至能够理解你被张崇源逼迫下山,成为鱼饵的身不由己。所以第一次在上饶道宫的时候,我没想过要杀你。” 阳宗声音沙哑说道:“我也不想杀你,但我周围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当年在斗部,你对我有照顾有恩。两相抵消,从今日起,你是你,我是我,你我再无同门之情。” “好,你我恩怨两清。既然你说我对师父无错,与你无仇,那你今天放我一条生路,我答应你,从此不再做龙虎山道序!” 阳宗双眼突然泛红,颤声道:“乞生,你以为我真的不顾念半点师情?我阳宗不是那样的人!我也恨那群姓张的,私我也想为师父报仇,可是我没有那个能力啊.” 面对阳宗的忏悔,陈乞生依旧面无表情。 “那你为什么要动师父遗留在万法宗坛里的备份肉身?” 阳宗痛述的话音戛然而止,眼眸骤然收缩。 “师父这一辈子收了很多徒弟,得势的忘了恩,默默无闻的却记着情。阳宗,你本可以不用死,可你却要自寻死路。” 铮! 一柄飞剑从阳宗颤抖的衣袖中射出,猩红的眼中泛起凶戾寒光。 可惜这一寸锋芒刚刚露头,就被长军直接斩断。 断剑落地的哐当声响,如同阳宗脊梁骨折断的声音,只见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以头抢地。 “师弟,你放过我,我做这些只是为了保命,我根本没有任何想要亵渎师父遗蜕的想法。我也是被逼无奈,就算师父在天有灵,他也会原谅我.” “师父可以原谅,但我不行。” 陈乞生眼神淡漠,右手五指猛然一握。 刹那间,盘踞道宫上方的神念轰然落下,如同一座无形山峦倾压而下,将整座上饶道宫瞬间碾为齑粉。 砖石残骸中混杂着一团团不成人形的血肉烂泥,在废墟一角,一道被藏匿在此的躯体被陈乞生的神念托起。 陈乞生手指轻点,一枚火篆凌空祭起,炸成烈焰,将孙鹿游遗留的备份肉身逐渐吞噬。 接着一片蝇头大小的青色道文从他的双臂浮现而出,绕躯成环,将肉身燃烧后的灰烬吸入其中。 正是师父孙鹿游留给陈乞生的道祖法器,诛魔斩邪咒。 “师父,劳烦您陪着我,上山去杀几个人。” 道文隐入身躯,陈乞生踏剑而起,剑光所指正是广信府西南。 龙虎山山门! (本章完) 第576章 上山杀人(二) 广信府,贵溪城。 夜雨飘洒,霓虹如灯。 满城飘荡着一页页道门经典篇章的投影,篆、楷、行各式字体交织一片青色的海洋。 火树银花旁是垂首悟道的信徒,鱼龙神兽下盘坐修行的居士,门神按剑护卫凡人门扉之前,灵官持戒肃立在旺盛香火之中。 精舍链接的洞天藏着万千瑰丽梦境,道观敲响的钟声安抚百万向道之心。 如此灿烂盛大的悟道之城,一座庞然巨山屹立正中,直插天穹,漫山遍野皆是灯火通明的恢宏道宫。 一条登天阶梯沿着山势蜿蜒盘卧,两部足以容纳千人的龙虎轿梯昼夜往返,接引入道成仙之人。 山门前,耸立着一座十丈高的牌坊,凌厉的剑形纹饰交错缠绕在立柱之上,飞出的檐角呈现龙虎兽形。 一块庞大的雕版符篆悬浮半空,往复播放着这座道门祖庭的千年历史。 轰隆! 雷声炸响,风雨如晦。 一道剑光呼啸入城,撕碎火树银花,洞穿鱼龙神兽,裹挟的劲风掀翻满街盘腿悟道的信徒,锋利的神念将链接梦境的意识尽数斩断。 剑光所过之处,道城一切繁华全部消散。 一双双惊恐的眼眸随剑而动,纷纷投向那座在他们心中威严不可侵犯的龙虎山门。 铮! 剑锋之前突然爆开点点火花,像是有一面无形屏障挡在前方。 随着剑势强行推进,空气中骤然荡开道道涟漪,层层堆叠的术法壁障显露而出。 咔嚓 剑尖之下,密密麻麻的裂纹飞速蔓延,阵阵脆响不绝于耳。 下一刻,术法壁障轰然碎裂,无声的尖锐呼啸四散开来,在无数信徒的脑海中炸响,剧烈的痛苦瞬间将他们的意识吞没。 激散的光影之中,叙述龙虎过往辉煌的雕版符篆在冲击中炸成粉碎。 牌坊之下,一名须发皆白的道人突然现身,双手依旧保持着持印的动作。阴冷的目光凝视着那柄飘然倒转的银白飞剑。 剑势下坠,离地五尺悬停。 散发的寒光照亮一张神情坚毅的面容。 “附逆邪魔,想要冲撞山门,先过了我张希卯这关!” 老道一双白眉倒竖,口中厉声喝道。 “希字辈龙虎山其他小辈分们连这点胆子都没有?让你挡在前面?” 陈乞生迈步前行,沿途挡路的风雨如被利剑劈开,退却两侧。 “老道神念未灭,自当为后人斩杀外敌,遮风挡雨。” 张希卯的语气坚定,掷地有声,没有半分迟疑。 似乎就连此刻只有他一人在山门前迎战陈乞生,也是理所当然。 陈乞生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停下脚步,脑后颤动不休的飞剑稍稍安静,一身杀气淡了几分。 “让开,你不用死。” “痴心妄想。” 对陈乞生说出话,张希卯嗤之以鼻,冷声道:“陈乞生,你也曾是龙虎门人,为何要助纣为虐,背叛师门?你现在迷途知返,还有救赎罪业的机会。” “我最后说一次,让开。” 陈乞生缓缓抬起手臂,一股不同于神念的波动随之而起。 淡淡雾气从他体内逸散而出,凭空凝聚成一道人形雾影。 雾影五官面容模糊不清,让人看不真切。 但一身白色道袍却十分清晰,就连细微处也是纤毫毕现,左右袖口分刺‘降魔’和‘真武’二字更是异常分明。 “真气.武当?!” 张希卯面露震惊,随即浑身散发出滔天杀气和昂然战意。 “原来是武当余孽。陈乞生,你今日必死无疑!” 道人怒极而笑,头顶道冠被倾泻而出的神念冲开,一头白发风雨中摆动,以无物释术的能力,刹那间形成数十道五行术法。 一柄浮尘状的道祖法器暗藏于术法光华之中,伺机而动。 陈乞生五指擎张,银白长剑自行落入掌中。 雾影紧随而动,持握一把真气凝聚而成的剑器。 迎着蜂拥而来的术法海洋,陈乞生和雾影同时举剑劈落。 两道森然剑气前后衔尾,斩浪破海,势如破竹。 咔嚓 狼狈显形的浮尘道械,还没来得及展开神异,就在剑气的冲击下炸成漫天碎片。 神念的反噬让张希卯眼眸滚下两道惨白泪痕,状若疯魔的他强撑着道基痉挛的剧痛,持印诵咒,敕令天顶星辰。 轰. 雷光齑落,就被踏空而起的雾气人影持剑劈碎。 骇然失色的龙虎老道还未来得及回神,一道身影已经从眼角的余光中走过。 “站住.” 张希卯沉声低喝,体内却突然传出一声破裂的声响。道人狰狞的表情猛然一窒,愕然的目光落向自己的腹部。 寒风穿过这个前后通透的窟窿,哪里还有半分道基金丹存在的痕迹。 张希卯的身躯如同一尊龟裂的瓷器,骇人的裂纹在皮肤和械骨上同时蔓延,在雨点的敲打下片片剥落。 “.” 没有多余的言语,张希卯扯动破碎的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眼中的落寞只存在了短短瞬间,随即却被如有实质的恨意取代。 “道佑龙虎,祖庭永存!武当永世不得翻身!” 轰! 张希卯身影崩溃消散的瞬间,山门牌坊在剑光中轰然坍塌。 陈乞生踏剑冲天而起,直奔那座位于山峰最高处的恢宏道宫! 天师府提举署前,等候在此的张清礼遥望着远山夜色,眼神空洞,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 直到那道锋锐无匹的剑光落入眼中,他涣散的眼眸方才缓缓重新凝聚。 “阳玄师弟,你来了。” 铮! 似乎被这个称呼触怒,剑光毫无停滞,拉出一道狭长光焰,直奔张清礼的头颅而来。 就在此刻,一道序三层次的庞然神念陡然出现,如同一面大网张开,将飞剑困在半空。 “如今你已经改换门庭,确实不该再用‘阳玄’这个道号了。” 张清礼无视面前颤动嗡鸣的飞剑,眼神坦然直视陈乞生。 “陈道友,贫道奉崇诚大天师之命在此等候,将一些话转告道友。” 张清礼稽首一礼,说道:“第一句,天师张希卯于山下阻拦,并非天师府授意。” “第二句,当年天下分武,龙虎山也是被新派众势力推到前方的替罪之人,如果不是事不可为,龙虎山也不愿与武当为敌。” “最后一句,今日让你上山,是张崇源命中该有此劫,也是天师府与伱了断今世因果,消弭仇怨。如果陈道友愿意放下陈年旧事,天师府愿意协助道友开发武当遗产,重启老派道序,挽救道门颓势。” 铮! 张清礼话音刚落,头顶飞剑猛然挣脱束缚,从他的鼻尖前毫厘处坠落,直直插入地面。 陈乞生漠然迈步行来,探手拔出长剑,在与张清礼并肩之时,脚步一顿。 “你该庆幸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现在还有人愿意出手庇护你。” 张清礼嘴唇微动:“陈道友,物竞天择,这是天意,也是道法。” “你们龙虎山张家人,真是烂透了。” 陈乞生撂下一句轻蔑讥讽,和张清礼擦肩而过。 扬臂起剑,斩开提举署两扇紧闭的大门。 轰! 殿门倒塌,山巅的寒风呼啸灌入。 昏暗的道殿内,一道身影盘坐在高台上的蒲团中,身躯上缠绕着一圈拇指粗细的锁链状道祖法器。 “台下何人?!” 肃穆的声音回荡在道殿之中。 陈乞生抬脚跨过门槛,凝望着高台上垂头散发的张崇源。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龙虎山大天师,如今却已经沦为阶下囚。 甚至连自身性命都成了宗门与外人和谈的交易品。 “你就是那个叫陈乞生的龙虎叛徒吧?” 虽然身陷囹圄,但张崇源眉宇间那股凌人的傲气却依旧不散。 “也对,如果是让李钧上山,那他们可就没有脸面在亿万道徒面前继续称师做祖了。只有让本道君死在你这個曾经的龙虎山门人手上,他们还能勉强能留点可笑的颜面。” 迫害自己师父,逼迫自己叛出宗门的始作俑者就在眼前,陈乞生此刻的心绪却异常平静。 嗡. 斩魔诛邪咒浮现双臂,细碎的灰烬飘散而出,被神念托举,漂浮 “张崇源,你为什么要下令栽赃陷害我师父?” 陈乞生自己当然不需要这些答案,但他觉得自己的师父需要。 “你的师父?”张崇源皱眉反问。 陈乞生眼中寒光渐盛,手中长剑颤鸣不止,一字一顿道:“孙鹿游。” “谁是孙鹿游?” 铮! 一道剑光呼啸斩出,将台上之人的左臂斩断。 “武当真气?看来你已经拿到了赵衍龙手里的东西,倒是有些气运和机缘,勉强算个不俗之人。” 张崇源对掉落一旁的断臂视若无睹,眼神睥睨陈乞生。 “不过,那孙鹿游又有什么不俗之处?如果没有,本君何须记他,杀他又何须什么理由?” 噗呲 剑光再起,又是一条断臂落地。 “所以他有罪无罪,重要吗?根本不重要。” 张崇源神色傲然道:“陈乞生,今日你能杀本君,从此扬名帝国道序,是你的机缘福分!但你要记住,本君不是输给了你这个基本盘中诞生的调制道童,而是输给了‘张天师’,输给了他张崇炼!” 虚空之中,一声不满的冷哼响起。 “张崇诚,你不过一个无胆匪类,得了便宜那就找个安稳的地方躲好,有什么资格在本君面前发声?” 滋啦 缠身锁链蓦然炸出道道金色电弧,淹没张崇源的身影。 五官面容瞬成飞灰,泛着寒光的骷髅械首裸露而出,一双眼眸中尽是滔天恨意。 “张崇炼,凭什么你就能执掌‘甲字天仙’的席位,凭什么本君就要屈居你身下,一辈子被挡在序二的门槛之外?” 神念拟化的怒吼声席卷道殿。 “就因为你是他的首徒?还是因为你是他的儿子?你姓张,我也姓张,大家血脉同源,‘张天师’之位你能坐,本君一样也能坐,而且能比你做的更好!”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现在的龙虎山在你手中已经衰败到了什么样子?曾经照耀整个江西行省的龙虎山道辉,如今只剩下一座小小的广信府。昔日连为我们牵马坠蹬都没资格的阁皂山,现在也敢呲牙咧嘴,屡屡挑衅。” “信徒流失消散,道种青黄不接,天轨星辰屡遭抢夺,技术法门停滞不前。现在的龙虎山,哪里还有半点道门祖庭的风采?你却还要龟缩在这山上,藏在那座龙虎洞天之中,罔顾宗门,贪恋合道,你有何颜面继续承负‘张天师’的名号?” “放肆!” 更加炽烈的雷光将张崇源的道躯烧灼通红,行将融解。 “放肆?哈哈哈哈本君还有放肆的胆魄,你们还有吗?” 双臂尽失的张崇源摇晃着身躯,从蒲团上缓缓站起。 “足足甲子岁月都不能完成‘合道’,张崇炼你简直蠢的无可救药。既然你没这个能力,那就该把仙班席位交出来,让有能力的人来振兴龙虎.” 张崇源语气戏谑:“张崇诚,你觉得本君说的对吗?” 无声应答,只有雷光在肆虐。 “哈哈哈哈,有心无胆,张崇诚,你真是个懦夫。你就好好当你的狗吧,等他合道之后,或许会赏你一根骨头,让你尝尝成仙做祖的滋味。” 烧融的铁水不断滴落高台,沿着台阶流淌。 张崇源猛然矮身摔倒,他的双腿已经消失不见。 “张崇炼,你撑不起龙虎山,‘甲字天仙’的位置你坐不稳。” 张崇源仰天怒视着道殿穹顶,蔓延的铁水缓缓淹没他的双眼。 激愤的吼声渐渐消弭,一代大天师就此身死道消。 冷眼旁观这一切的陈乞生转身离开道殿。门外,一名麻衣道人早已经等候在此。 对方的面容,陈乞生并不陌生。 多年前一场祭拜祖师的罗天大醮仪式上,他站在人群最外围,用最为崇敬的目光瞻仰对方。 现如今正面对视,陈乞生的脑海中只有方才张崇源讥讽怒骂的四个字。 摇尾嚼骨。 “罪魁祸首已经身死道消,龙虎山与你恩怨两清。” 张崇诚抬手指向山道:“你现在可以下山了。” 陈乞生定定看着对方脸上平静的表情,突然咧嘴一笑。 下一刻,剑光骤起。 陈乞生踏剑冲天,直奔远处一座隐于夜色之中的山头。 耸立在那里的道殿,正是链接龙虎洞天的万法宗坛。 也是所有承袭龙虎道籍的道序兵解转生的地方。 “陈乞生,本君奉劝你最好适可而止,再继续挑衅龙虎山,后果你承担不起。” 张崇诚的身影闪现剑光之前,低声喝道。 “你们的演技实在太拙劣了。而且不死人,算什么苦肉计?” 真气激荡席卷,一道道人形雾影凝聚而出,持剑横空。 飞剑入手,道道涟漪从剑尖泛起,刹那间传递陈乞生全身。 密集的铿锵声中,一具通体银白甲胄覆盖全身,道祖法器激散出青赤两色道文,烙入左右臂甲,从陈乞生手腕一直延伸到肩头。 铮! 十具真武道身举剑齐指,杀气冲天。 “张崇源要是舍不得死,那道爷我来帮他。” 陈乞生看向脸色阴沉的张崇诚,手掌轻摆。 “至于你,最好躲开。” (本章完) 第577章 龙虎恶影 “陈乞生,本君念在你曾经也是龙虎弟子,所以给你一个求取公道的机会,了断这场恩怨,你莫要以为龙虎山软弱可欺,得寸进尺!” 张崇诚凌空御虚,道袍鼓动,配上一副仙风道骨的皮囊,尽显神仙风采。 威势浩荡的神念从他体内散开,一道陈乞生曾经在真武梦境中见过的庞然法相浮现而出。 虚影面容与张崇诚一般无二,一条形如金色锁链的道祖法器腾跃如龙,环绕法相飞动,恐怖的威压随着淡漠的目光落向陈乞生。 坐落周遭群山的道宫之中,一道道流光接连飞上高空,龙虎山仅存的道序几乎全部出动。 张清礼的身影也在其中,此刻的他眼神不再如往日那般空洞,瞳孔中跳动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那种感觉就像是经年老饕见到了罕见美食,欣喜若狂。 顷刻间,陈乞生和十道真气雾影陷入重重围困之中,肆虐的神念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用假死就想了结真仇,张崇诚,龙虎山在你们这群人手中,当真是丢人啊。” 陈乞生横剑四顾,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嘴角露出轻蔑冷笑。 “陈乞生,你执意找死了,那就休怪旁人!” 张崇诚脸色阴沉,拂袖一挥,飞动的锁链盘绕悬停,链身竖向抬起,如一条金龙昂首,发出一阵愤怒龙吟。 可就在此时,一道道炽烈的杀机突然从龙虎山四周升腾而起。 狂暴的猿吼和龙吟争锋,夜风挟来似有若无的冷笑,甲胄摩擦的声响,催人入梦的低语 更有一股锐不可挡的锋锐气势在南方出现,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所有的惊变,似乎都在说明一个事实,此刻还有一个包围圈将龙虎山围在了中间! 腹背受敌的不止陈乞生,还有你张崇诚! 张崇诚眉头紧锁,脸上露出迟疑和犹豫,就在他嘴唇微动,就要开口之时,围困之中的陈乞生却突然动了。 就听陈乞生长啸一声,充满爆发张力的身躯如同弓弦抽射,缠绕周身的真气撕开几乎凝成实质的挡路神念,剑锋已到张崇诚面前! 似乎是没料到陈乞生会如此骁勇,竟然敢率先打破对峙僵局,张崇诚猝不及防,惊怒之下仓促闪身,这才堪堪擦着剑锋躲开。 可他虽然成功躲开了陈乞生这突袭的一剑,可一众龙虎山道序神念组成的围拢也因此破开了一个缺口,将那座万法总坛暴露而出。 陈乞生果断丢剑握拳,拳锋重重砸在剑柄末端。激荡的真气,长剑如一线雷光,直入万法宗坛。 轰!! “张崇诚,你故意害我?!” 崩塌的道殿之中传出一声惊怒的尖叫,剩余的咒骂随后便被坍塌的巨响掩盖。 “这一剑,是龙虎山斗部主官孙鹿游斩杀祸乱宗门的道序张崇源,以此祭告龙虎山列祖列宗,道殿香火已成乌烟瘴气,绿水青山不存天理道义。孙鹿游,不再是龙虎山道序!” 麻木和死寂充斥一张张面孔,呆滞的目光看着那道剑光再次冲天而起。 直向那座还在更高处的祖师堂。 铮! 银白飞剑直奔那座青砖灰瓦的古朴建筑,在逼近的过程中速度越来越来,颤动的剑身如同遭遇包夹,炸开片片刺目火光。 就在即将触及祖师堂飞檐的之时,飞剑戳刺的劲力也即将消弭殆尽。蓦地,明鬼长军浮现剑身之后,面容狰狞,双手持剑重重斩出。 咔嚓。 剑气呼啸,劈落飞檐一角。 “这一剑,是武当山天门殿道序陈乞生代殿主赵衍龙问候你。张天师,真武未绝,恩怨未清,终有再算之日。” 这些还活着的龙虎山道序们注视着那道从高处摇晃飞回的剑光,眼底有一股颓然绝望的灰败蔓延开来。 一切出乎意料,却又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宗门,似乎真的已经彻底衰败了。 无人发号司令,祭起的道械却纷纷熄灭了光华,激活的符篆也逐一封存冷却。 凄冷的雨点中,道人们收回了自己的神念,黯然落回地面。 持剑的真气雾影,身影微动,像是在摇头哑然失笑,随风消散,倒卷回陈乞生体内。 这一次陈乞生没有选择御剑,而是踩着山道,徒步下山。 脚步越落越轻,身影越走越快。 笑声回荡在山道之间。 坍塌的山门前,到处都是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的龙虎山信徒。 垂落的头颅中间,几道站立的身影异常显眼。 袁明妃撑着一把黑伞,眺望的目光带着笑意,看着那道从雨中山道走出来的身影。 沈笠抱着肩膀坐在一块碎石上,神情苦闷,满眼都是藏不住的艳羡。 “老陈伱刚才那仪式感,那派头,简直比邹爷我还能装!” 邹四九大笑着迎了上来,抬手揽过陈乞生的肩膀。 “老实说你就不怕龙虎山狗急跳墙?你要是再不下山,我都准备拉着袁姐跑路了。大不了以后每年的今天,邹爷我都亲自来这里烧香敬酒,祭奠你的在天之灵。” “当然怕了,不过你说过,敢斗不敢斗,气质要拿够,这种场合我要是露怯了,岂不是丢你的脸?” 看着陈乞生脸上终于露出了开怀的笑容,邹四九抿着嘴,重重拍了拍对方肩头。 “能看着你一步步长大,说实话,我十分欣慰。” 出乎意料,暗中戒备的邹四九并没有等来陈乞生的拳打脚踢,而是见对方从肩上摘下自己的手,快走两步,面对众人拱手抱拳。 “这段时间,多谢各位了。” 陈乞生看向邹四九,正色道:“邹爷,黄梁幽海里的事儿,多谢了。” “袁姐你告诉他了?哎,这是何必呢。” 邹四九看了眼袁明妃,抬着下巴,双手贴着鬓角慢慢抹过。 “也就是杀了個邹子排位五十九的巅峰阴阳序四庄周蝶,顺带和阴阳序最大的势力东皇宫结了死仇而已,区区一点小事,何足挂齿,快快平身。” 邹四九眯着眼睛,一脸畅快,意犹未尽的砸了砸嘴唇,“老陈你不知道,那孙子在幽海里还挺横,非要我把你交出来” 就在他喋喋不休之间,陈乞生已经抱拳对着沈笠深深一躬。 “介是干嘛,我啥都没干呐” 沈笠侧身就要躲开,却被袁明妃伸手按住了肩头。 “沈兄,虽然大家相识不久,但你这份情我铭记于心。” “都是爷们弟兄,说这些话就见外了。而且你喊我小沈就行。沈兄.我担不起” 沈笠埋着眼睛,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嘟囔着:“我也想来一场单刀赴会” 陈乞生看着垂头丧气的沈笠,不禁露出一脸疑惑。 “没事,他受了点打击,过几天就好了。” 袁明妃轻声解释道。 “袁姐.” “我就不必了。” 袁明妃朝着陈乞生的身后挑了挑下巴,笑道:“而且你最该谢的人,不是我们,是他。” 水浸火灼的破烂甲胄,刀劈斧砍的累累伤痕 李钧带着一身疲惫和风尘,大步行来。 “先别谢,我问你,孙老爷子的仇报了吗?” 陈乞生双拳攥紧,重重点头,“报了。” “那便足够了。” 李钧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身上的甲胄终于脱离。 “沈笠不愿意当面跟你说,让我转告你,他想回一趟天阙。” 袁明妃轻声说道,手中的黑伞在悄然中斜向另一旁。 “心里憋了口气?”李钧问道。 “嗯,这也是好事。” 李钧回头看了眼落在最后方的沈笠,无奈叹了口气。 “还有,范无咎和谢必安去了杨白泽所在的松江府。他们说先去打个前站,说一定不能把徐家给遗漏了。” 袁明妃话音顿了顿,说道:“不过这些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你应该明白。” 什么原因?不过是怕沦为累赘罢了。 李钧心里很清楚,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自己面临的对手越来越强横,确实没有把握能够继续护住范无咎和谢必安的周全。 与其让他们跟着自己赴险,眼下的处理或许更好。 “都是不告而别,真不是滋味啊.” “所以你千万不能死,只要你活着,他们就安全。” 袁明妃轻声问道:“接下来,真要去番地?” “周游是死在大昭寺佛序的手里,苏策的死也跟桑烟寺有关,还有你的事情,我一直记得。所以就算番地没有破序的仪轨,我也要去会会这些佛爷们。” 李钧咧嘴笑道:“穷山恶水,不是正适合我这个小人得志的刁民?” 彼时,宏大的诵念超度声在龙虎山上响起。 走在两人身后的陈乞生突然停步,回头望着那座依旧灯火璀璨的龙虎山。 “在看什么?”邹四九问道。 “神棍,你说这山上,真的有仙吗?” “仙人有没有,我不知道。但心肠狠毒的人,有很多。” 陈乞生心血来潮:“要不算一卦?” “行啊,这个我专业。” 邹四九伸手抛起一副龟甲,其中的铜钱来回碰撞,叮当作响。 “不会又是大凶吧?” 邹四九举起接住龟甲的手,指缝中落下一片粉末。 “错,是逢凶化吉!” 龙虎山祖师堂。 张崇诚穿过一条阴暗的走廊,尽头处是一间敞开门的殿堂。 抬脚跨过门槛的瞬间,殿内上万只粗如儿臂的蜡烛自行点燃,百年不变的灰砖、红柱、白墙,创立宗门的祖天师高坐于神台的须弥座上,庞眉广额,绿睛朱顶,法相威严。 三块明黄蒲团一字排开,如今其上空无一人。 一道身影背对着殿门,双手秉持一柱长香,敬拜着台上的神像。 “天师,崇源师弟死了。” 张崇诚双膝跪地,埋头不敢去看那道背影,口中解释道:“叛徒陈乞生在武当余孽的洞天中有奇遇,神念强度已经达到了昔日武当山道三牧君的层次,弟子一时大意,所以没能挡住他。请天师责罚” 或许是真的担心真有责罚降临,张崇诚几乎没有停顿,继续说道。 “而且陈乞生还有帮手在山下接应,弟子担心如果和他们再次爆发冲突,会坏了天师您的大事。所以才任由他们离开,绝不是惧战怕死,请天师明察。” “崇诚你不要害怕,你伴我修道多年,劳心费力,功劳不浅,就算有些小心思,也无伤大雅。” 窸窣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张崇诚心头有惧意不断滋生。 “至于崇源,这是他命中该有此一劫,死了就死了吧。” 死了就死了吧 听到这句话,张崇诚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他也知道,对方此刻的宽厚仁慈,根本原因是计划没有被打乱。 在这场处心积虑的‘示弱’,张崇源强行出关诛杀李钧是其中一环。 他胡乱指挥,导致龙虎山一败再败,损失惨重,山门上下人心动荡,也是一环。 最后让自己选择退让,让陈乞生上山复仇,也是一环。 张崇源最后上演的戏份,是以假死瞒天过海,借用‘甲字天仙’的权限脱开他在白玉京内绑定的仙班,再以转世之后的新身份重新接替。 如此这般,张崇源不会死,龙虎山‘示弱’的目的也算达到。 等暗藏在龙虎山内的奸细将这些消息传递出去,那些人才会真的相信龙虎山真的已经日落西山,摇摇欲坠,人心涣散到了连‘一人之下’的大天师也心生反叛之意。 这样,他们才会放下戒备,才会顺理成章落入龙虎山的陷阱。 整个计划唯二的纰漏,一是死在李钧的手上的龙虎山道序远远超出了估计,特别是那些‘希’字辈的封存道序们,竟被屠戮一空。 其次就是陈乞生不顾自己深陷重围,强行斩杀了兵解之后,毫无反抗能力的张崇源。 张崇诚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当时被指定出关的是张崇源,而不是自己。 异位而处,张崇源会挡住陈乞生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他应该也会像自己一样,跪在这里接受‘张天师’的原谅。 仅此而已。 “崇诚,你觉得崇源死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有多少是为了把演的逼真,有多少又是因为道基剥离,导致意识不受控制,而说出的真心话?” 刚刚松懈的张崇诚悚然一惊,再次绷紧了心弦。 “弟子.” “他或许,是真的埋怨为师啊。” 那道声音叹了口气,“可惜他还是将事情看得太短浅。他不明白‘甲字天仙’的重要性,只要这个位置还在龙虎山,一切的颓势反手就能逆转,涣散的人心顷刻间便可凝聚。” “可要是失去了这个位置,那才是龙虎山真正的末日。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弟子明白。” 张崇诚急声回答,生怕流露出半点迟疑。 “你明白就好。崇源空出来的位置,就交给张清礼吧。” 声音说道:“他是你的血脉,同样有一颗对宗门的忠贞不二的赤子之心。有他辅佐你,我也放心。等我收拢他们的‘天仙’权限,彻底恢复伤势之后,‘张天师’这个位置,也是时候该交给你了。” “师尊明鉴,弟子从没有这样的想法” 张崇诚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身躯不安的颤动着。 “你要有这样的想法,难不成你让为师在成仙飞升之后,还要再被这些俗世杂务缠身?” “弟子不敢,只是弟子担心自己资质拙劣,难以担此大任。” “不用担心,到那天,天下道序唯有龙虎一门,我为天意,你便是天意所钟之人,没有人能够忤逆你的命令。” 张崇诚一副感恩戴德的激动语气:“弟子谨遵天师法旨。” “下去吧。” 等到张崇诚跪行离开这间道殿,那道盘腿坐于蒲团之上的垂首身影缓缓开口。 “岷王殿下,事到如今,你考虑的如何了?” “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如果我不合作,恐怕一辈子都离不开这里吧?” 烛光照亮的空白处,一道身影从涟漪中浮现而出。 如果李钧此刻在场,立刻就能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个处心积虑要跟自己结下善缘的‘老辈子’。 “岷王说笑了,只是你远道而来,贫道若不尽地主之谊,传出去岂不是令人笑话?” 李钧这个王八蛋,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被抓住? 朱平炎心头暗骂,面上冷笑道:“道长好客,颇有古风。只是不知道我该称呼道长你为张崇炼,还是张希极?” “张崇炼是我,张希极同样也是我。本就是血脉同源的父子,何须计较彼此?” 蒲团上的人影缓缓抬头,面容上光暗交错。 被囚禁在此的朱平炎只看到一双锋利如刀的薄唇,缓缓勾起淡淡笑意。 “张峰岳算人心,贫道也算人心。王爷,你说这一次,是贫道赢了吗?哈哈哈哈.” (本章完) 第578章 雪落番地 番地的辽阔,毋庸置疑。 特别是在‘隆武开疆’之后,随着天竺罪民区被番地吞并,单单一个乌思藏卫的占地面积,就比某些帝国本土行省还要广袤不少。 进入十月的高原,已经有了浓重的寒意。 阴翳的铅灰色云层笼罩着那曲金庙的上方,裹挟着雪点的寒风吹动着遮天蔽日的彩旗,献祭的牲堆旁跪满了祈祷的僧侣。 这里是桑烟佛山前的最后一座分支寺庙,也是拱卫桑烟寺的最后一道屏障,在整个乌思藏卫的地位十分尊崇。 嘉庆十二年十月十三,是金庙现任法王的‘转世佛诞’。 往年的今日,整座城市都将举行盛大的游行庆典,虔诚的信徒们会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以肉身扛起巨大的轿撵,赤脚背负沉重的雕像,跪行百里,在寺庙前方举行神圣的‘摘颅礼’。 他们会推选出最为纯洁的灵魂和虔诚的信仰,进入佛国,飞升灵山,向佛陀们送去感恩,感谢祂们诞下那曲法王,前来拯救他们的罪孽,解开他们的迷惘。 可现在整座城市中却没有半点喜庆的气氛,街头巷尾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因为此刻在那曲金寺的主殿之中,正在爆发着一场激烈的争吵。 长桌两侧的席位上,所坐之人皆为红衣。 一边是佛陀的信徒,一边是天子的官员。 “如今巡察组进入番地佛域已有月余时间,却仍旧没有发现任何有关于辽东事件的证据,足以证明此事跟桑烟寺没有半点关系!” “都还没有进入桑烟本寺地界,你怎么就知道没有线索?” “桑烟佛国地位尊崇,乃是番地三大神山之一,怎么可能随意让外人进入?” “那曲法王,你什么意思?” “此事应该在那曲金庙中有一个了结!” “先不说你有没有资格为本案定性,本官先问你,你口中的外人是谁?番地难道不是帝国疆土?你难道不是帝国的子民?” “本法王没有这个意思,孙大人要是想乱扣帽子,那曲金庙麾下十万信徒绝不会答应!” “要想让我们不进桑烟地界也可以,那就让桑烟寺主林伽婆自己下山,随我们返回京城,亲自向当今圣上禀报来龙去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孙大人,你们此行肆意伐山毁庙,戕害佛门信徒,早已经引起番地百姓的强烈不满。现在又口出狂言,居然敢亵渎桑烟佛祖,你们难道就不怕激起民愤?” “民愤?哪個民有愤?让他站出来,亲口告诉本官!” “伱” “今天是你的转世佛诞,本官给你一天的时间。明日若还是拿不出一个结论,本官带人拆了你的金庙!” 对于门内的争吵声,张嗣源早已经没有了半点兴趣。 在巡察组停留那曲金庙的十天时间,类似这样的场景早已经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 看似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实则最终都是不了了之。 在张嗣源看来,如果不是刘谨勋刘大人拦着,自己早就已经带人冲上桑烟神山,将桑烟寺主林伽婆从法床上拉了下来,押解往京城了。 怎么可能会在这里浪费时间? 大昭和白马这两家本就是墙头草,之前配合巡察组,无外乎就是为了向桑烟施压。 现在桑烟寺承受不住压力,选择了妥协,割肉喂鹰,换取了这两家帮忙将巡察组拖在那曲城,帮桑烟寺说好话,和稀泥。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根本不值得刘谨勋大人如此谨慎。 如果这些人当真懂得什么叫‘唇亡齿寒’,一开始就不会让己方进入番地。 历史上爆发的那场‘百年佛乱’,数十家教派在这座高原上杀的尸横遍野,就足以证明这些番传佛序隐藏在慈悲之中的残暴和狡诈,还有深入基因骨髓之中的贪婪。 “当年就应该暂时不要掀起‘天下分武’,让那些蛮横的门派武序来好好教教这些番传佛序,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野蛮和暴力。” 张嗣源对眼下的形势颇为不满,却也只能无奈叹气。 在离开京城之时,他得到命令便是让一切行动听从刘谨勋的吩咐。 所以眼下刘谨勋决定暂留那曲金庙,选择同桑烟寺方面展开谈判,观察局势变动,张嗣源也只能听命服从。 被身后的争吵声闹的实在心烦,无奈之下,张嗣源选择离开寺庙。 占地将近千亩的那曲金庙外,是以寺庙为核心,围绕建成的城市。 这里没有帝国本土中常见的高楼大厦和坡面飞檐,入眼几乎都是形制统一的石木碉房,风格古朴粗犷,以石作墙,木头作柱。 梁柱上雕刻着法轮与鹿,屋顶插着经幡,门前立着经筒,粉刷雪白的墙壁上绘着神像和莲花座。 如果说如今帝国内的道序刚刚开启道国化进程,那这里便是已经成熟的佛国之城。 不过最大的差别还不在于序列对于百姓信仰的钳制。 真正令张嗣源心惊的,是这里生活方式的原始。 两次席卷帝国的技术法门浪潮,在这里没有半点踪影。 亘古的山岭挡住了他们离开的脚步,也挡住了推动帝国发展变革的技术法门。 从崇祯到嘉启,这里千年如一日,毫无变化。 对佛门的信仰,是生活在这里的民众心中的唯一。 “地上的凡人用肩膀托起天上的佛国,普照的佛光却不会照亮他们身下的暗处。” 张嗣源突然想起了新东林书院中,一位专门研究番地问题的大儒曾说过的话。 尽管知道这个穿着怪异的年轻人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存在,周围的百姓依旧用极其厌恶的目光死死盯着张嗣源。 特别是一些白发苍苍的年老信徒,明明连站立都已经十分困难,却还是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扑上前来,亲手撕了对方。 这些明人亵渎佛法,从进入番地的那天开始便犯下了滔天罪孽,所作所为早已经传遍整个高原佛域。 就在他们进城的那天,连尊贵的那曲法王都被迫从金庙中离开,去往城外亲自迎接。 这对于那曲城的百姓而言,是最大的羞辱。 在这些充斥恶意的眼神中,张嗣源故意将脚步放的很慢。 他在计算,算着等自己收归番地之后,需要建立多少座夫子庙,需要花上多少年,才能拔除根植在他们脑海之中的毒瘤。 又或者直接搬他个十几座门阀过来,用打‘儒序印信’的方式来强行教化? 这样的效率无异会高上不少,唯一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就是思维冲突而导致精神崩溃,会出现不少痴愚之人. 思索间,张嗣源慢慢走出了这座规模并不大的那曲城,登上了一座丘陵。 放眼望去,远处绵延丘陵和山峰,在帝国本土内几乎绝迹的原生牛羊,在这里成群结队,低垂的头颅啃食着地面枯黄的牧草。 放牧的少女面容消瘦,身上穿着厚重的毡袍,抽打着鞭子,嘴里唱着歌谣。 “雪原是佛的经堂,三座神山亮着光。融化的雪水变成了琼浆,风里都是酥油的香。我读懂了经文里的故事,找到了这一生的方向,要沿着长者们留下脚印,走去佛国所在的地方” “碗里是喝不完的茶,嘴里是唱不完的歌,鼓囊囊的肚皮哟,永远不会干瘪的迹象。日子兴旺,我死后,就让灵魂将跟随桑烟升往天堂。” 女孩扬起鞭子,凌空抽出一声脆响。 四散的牛羊中,显现出一个个比她还要细小的身影。 “我死后,灵魂将跟随桑烟升往天堂。” 他们跟着女孩一起齐声歌唱,肮脏的脸上泛着喜悦的光。 站在山坡上的张嗣源听的怔怔出神,心间是一股难言的滋味。 这些放牧的孩童,全都是那曲金庙内豢养的佛奴。 和隆武时期出现的罪民不同,这些佛奴本身并非外民,而是真正的帝国百姓。 早在洪武之时,大明帝国便在这里设立了巴康和乌思藏两大卫所,将番地纳入了版图之中。 等到毅宗皇帝开创序列之后,三教九流十二条序列发展迅猛。 番地作为佛序最重要的道场之一,信徒众多,在漫长的历史中衍生出诸多的教派。 可人间有限的香火,注定了佛陀的数量也是有限。 在隆武帝还未登临大宝之前,一场持续百年的佛乱便在此爆发。 在那场混乱中,整个高原血流成河,许多教派覆灭,他们信奉的佛陀因此被贬为了妖魔。 入了序的僧侣还有洗心革面的机会,寻常的信徒却需要为他们的信仰赎罪,自此成为战胜一方的财产,沦为豢养的佛奴。 罪孽被刻入了基因,在血脉之中流传。 佛奴的子孙后代,一样也是佛奴,永生永世不得更改,直到彻底死绝,方才人死罪消。 即便是某一天他们之中有人获得天大的福缘而入了序,也会被剔除原有佛奴的记忆,在法师的灌顶下接受新的人生,自以为是灵山上某位佛陀弟子的转世,忘却了自己曾经的来路。 这便是所谓的‘佛奴’,也是如今番地九成以上百姓的现状。 听着牧童们的歌谣,猛烈的寒风吹拂着张崇源的衣袍,天空中飘落的雪花越来越大,升腾的白雾几乎要压到了坡顶上。 “大人,是内阁的邸报。” 一名巡察组的中年官吏在城外找了许久,终于寻到了这里。 “念。” “嘉启十二年九月,龙虎山驱逐位于江西行省广信府境内的朝廷官员和儒序成员,擅改县衙为道宫,以提举署道人接替管治职责,多地道序势力纷纷效仿此悖逆之举,恐有分裂自立之意。” “月中,‘老两京一十三省’内再次发现‘鸿鹄’叛军的活动迹象。从捕获的鸿鹄成员口中得悉,他们中绝大部分是从正在改制为府县的罪民区潜回帝国本土,并无进一步任务。经调查,调动叛军的命令来源于一处名为‘大楚’的黄梁梦境,具体目的暂未明确,幕后组织者的身份暂未明确。” “九月二十七日,广信府境内爆发多起袭击事件,龙虎山麾下分支道观几乎尽数被毁。门中大量道序遭到屠杀,其中包括不少龙虎九部精锐和多名主官级道序。根据内线回报,袭击者有佛序袁明妃、道序陈乞生、武序沈笠、阴阳序邹四九,以及曾经的倭区犬山城锦衣卫总旗谢必安、范无咎” 中年官吏突然加重了语气:“领头之人,则正是昔日倭区犬山城锦衣卫百户,现天阙成员,独行武序四薪主,李钧。” “李钧.” 张嗣源俯身拔起一根草茎,像一个放荡不羁的狂生一般咬在嘴角。 “在辽东卢阀、金陵刘阀以及墨序中部分院的事件中,都有这个人的身影。” 中年官吏提醒道:“依照内阁评定,此人十分危险,大人要多加注意。” “一个很危险的.序四?” 看着官吏凝重的神情,张嗣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独行武序确实值得重视,继续说。” “十月初三,李钧于江西行省袁州府内,斩杀阁皂山长老,道序三黄梁仙,葛敬。同日.” “等一会,是内阁的邸报水平越来越差了,还是你看漏了什么?” 张嗣源眉头紧皱,“葛敬可不是一般人物,怎可一句话便将其生死带过?” “按照您往日的习惯,卑职对部分不影响事件内容的冗余信息进行了省略。” “葛敬的事情可以说的详细一点。” 张嗣源问道:“他是怎么陷入包围的?” “卑职刚才的汇报并无错漏,葛敬不是被包围杀死,而是李钧单人所杀。” 张嗣源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你刚才说,他是序几?” “四。” “淬了几门武?” 官吏默然抬手,比划四根手指。 “这么说,他和苏策当年晋升序三的时候一样了?” 张嗣源眯着眼睛,‘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草茎:“这还能算是序四?” “他是独行武序。” “当真是乱世出妖孽啊。” 张嗣源神色复杂,仰天长叹。 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低头看向这名跟随自己多年的家臣,蹙眉问道:“那你到底省略了什么?” “葛敬当场身死道消,未能逃生。” 张嗣源表情一僵,没好气的摆了摆手:“往下念,往下念。” “十月初六,李钧被阁皂和龙虎两大道门围于南昌城。” “龙虎山天师府封存道序张希莲、张希洪、张希道先后战死,大天师张崇源驾驭天轨星辰‘破军’现身,天师府玄坛殿监院张清羽突然疯魔失志,起剑迎向雷劫,化为飞灰。” “一雷过后,南昌城半毁。龙虎兵败如山倒,李钧受伤,轻重难定,挑衅阁皂山长老易魁斗,后者调头就走。” “同日,龙虎弃徒陈乞生从疑似武当门徒赵衍龙的洞天中苏醒,携四品近战辅助形墨甲长军,直闯龙虎山门。大天师张崇源身死道消,白玉京仙班席位由天师府法篆局监院张清礼接手。” “初八,阁皂山要求龙虎山就‘雷轰南昌’一事拿出合理解释,否则将视之为恶意挑衅,予以反击。龙虎山大天师张崇诚亲自上阁皂山赔礼道歉,被拒之门外。” “初九,阁皂山掌教葛烽火的道祖法器‘灵宝妙树’现身龙虎山顶,昼夜通明。” “昨日,阁皂山掌教葛烽火返回阁皂山,随即在宗门内部宣布闭关,进行‘合道’。同日,茅山掌教宣称不日将前往广信府龙虎山,就两宗门之间的仇怨,要求龙虎山做出道歉。” “内阁分析,道序已陷入内乱之中,一段时间内将无力干涉番地事务,巡察组可酌情加快进度。” 张嗣源抬手摩挲着下巴,问道:“这份邸报,刘谨勋大人看过了吗?” “看过了。” “有什么指示?” 中年官吏摇了摇头,“大人只说了两个字,不急。” “不急.” 张嗣源闻言陷入沉思,片刻后方才继续问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内容?” “最后一条。” 中年官吏神色变的凝重,沉声道:“就在今日,李钧等人已进入番地。” “他来番地,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报仇?” 张嗣源眉头紧锁,眺望的眼神落向下方渐行渐远的牛羊。 “来就来吧,我也早就想会会这位声名远扬的武序薪火了。” 山坡下,同伴们已经赶着牛羊走到了远方,少女一个人落在了最后面,四下无人,她捧着手里的鞭子,终于敢面露哀伤。 “今年的格桑花开,今年的青稞发芽。今年又轮到了哪家,要拿出鲜活的生命,送给山上的喇嘛?卓玛、扎西,你和你的新娘走到了哪里,漫长的雪山和高原有没有挡住你的眼睛?” “快一点吧,跑起来吧,去看看雪域之外的风光。那里没有人索要你的头颅,也没有人会抢走你的新娘” “到了那里记得写信回家,告诉阿爸和阿妈,原来这人世间还有希望。” 毡袍少女泪眼婆娑,浑然没注意在山坡上,有位穿着长衫的年轻书生将她的低吟浅唱记在了心上。 (本章完) 第579章 僧和妖魔 “告诉阿爹和阿妈,这人世间还有希望.” 低沉的嗓音唱着同样的歌谣,在那曲城相隔千里之外的雨墨地区响起。 料峭寒风中,男人赤裸着壮硕的上身,毡袍落在腰间,布满疤痕的怀中抱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顿珠,快点把你这张臭嘴闭上!” 走在身旁的老人低声呵斥,两只干瘦的手掌紧紧抓着肩上的背带,装满石块的背篓压弯了他的脊背,只能尽量前倾着身体,竭力前行。 “上师们最近的心情很不好,这个时候你要是再惹祸,会连累整个村庄被惩罚,你知不知道?” 训斥间,老人突然感觉背上的压力一轻,愕然转头看去。 原来是男人将怀中的大石挪到了肩上,腾出一只手托起了他背上的背篓。 “您别生气,我记得了。” 男人咧嘴露出一口白皙干净的牙齿,他朝着远处一把明黄华盖挑了挑下巴,笑道:“而且那些上师老爷们隔得远着呢,他们根本听不到。” “小心才能久命,低头才能远行。很多人就是因为一句无心的话就丢了性命,你怎么到现在还学会这个道理?” 男人大大咧咧笑道:“村长,我就唱了首歌罢了,没这么严重吧?” 老人叹了口气,警惕了看了远处一眼,这才低声道:“顿珠,你是个好孩子,而且是村里最有希望成为佛徒的人,所以你更要小心谨慎。你脑海里那些不安分的念头不会帮助你修行,只会给伱招来灾祸。” “我这种人也能成佛?” “肯定能的!” 老人眼神坚毅,语气笃定道:“虽然我们只是身缠罪孽的佛奴,可佛是怜悯的,是爱我们的。每当我们谁用行动偿还了一部分罪孽,佛就会降下恩泽,接引我们去往佛国。而你,就是那個有佛泽的人!” “又是这些话。” 听着老人喋喋不休的教导,顿珠心头满是无奈。 他不关心自己有没有佛泽,他只关心眼下这场徭役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要是再持续下去,寒冬可就要到了。 雨墨的冬天,是会吃人的。 “村长,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回村?” 趁着老人换气的间隙,顿珠立马转换话题。 “上师们说了,必须要在这个月内把甘泉寺的地基打好。只要我们能按时完工,上师们就会恩准我们回家,而且还会赏赐一批过冬的物资,帮助我们渡过寒冬。”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皱眉一皱,恶狠狠骂道:“这都要怪那群野蛮的明人,如果不是他们亵渎佛祖,摧毁了甘泉寺,寺里的上师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要求我们执行徭役。” “往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应该在给牛羊们准备牧草了。也不知道这一次,上师们会不会答应再恩赐一些草料给我们” 老人的话很多,长吁短叹的语气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 顿珠沉默不语,佛奴中少见的魁梧体格让他不用太过费力,只需昂起头就能眺望到极远处。 衔尾而行的人群排成一列狭长的队伍,行走在迷离的风雪之中。 无论是壮年汉子,还是老弱妇孺,队伍里每个人都背着或大或小的石块。 他们在遵循甘泉寺上师的命令,用最为原始的方式,徒手去修筑一所宏大的寺庙。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他们对佛的诚心和对自身罪孽的救赎。 这是番地的规矩。 随着队伍的前进,道路两旁的风雪中隐隐出现了一些模糊的黑影。 等离的近了,顿珠这才看清楚,这些黑影赫然都是一个个被剥成精光的人。 他们被紧缚双手吊挂在木桩上,身上有霜块凝结,到处都是暗紫色的冻伤,没有起伏的胸膛证明他们都已经成了尸体。 不过更让顿珠感到心惊的,是这些人明显异于常人的外貌。 或是双脚覆满鬃毛宛如兽足,或是屁股后面垂着长长的尾巴,或是四肢上覆盖着青色的鳞片。 这些木桩的数量不少,像是一片光秃秃的树林。 在更远处,还有被烧毁的房屋,那是一个村庄的残骸。 “他们都是达巴村的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整个村庄的人在一夜之间全部堕落腐化成了雪原的弃儿,吃人的妖魔。甘泉寺的上师们为了阻止腐化蔓延,将整个村庄都超度了。” 老人在顿珠的身边轻声解释道。 只见他停下脚步,双手合十,对着林立的木桩躬身一拜。 “不过现在他们的灵魂重新回归了佛主的怀抱,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低诵佛经的老人浑然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顿珠,表情变得极其难看。 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让他能够在风雪中看的更远。 除了这些被故意放置在道路两侧的木桩,在更远的位置,有不少人身上根本没有明显的野兽特征。 扭曲痛苦的表情和沾染周身的斑驳血迹,证明他们在被钉上木桩的时候还是活着的,是在后来被活生生冻死的。 这些人明明没有堕落腐化,为什么一样也要被杀? 就在顿珠疑惑不解间,队伍的前方突然传来骚乱的惊呼,和一声女人惊恐的尖叫! 顿珠猛然转头看去,却发现脚边只剩下一个翻倒的背篓,老人已经狂奔着扑了过去。 啪! 一条鞭影甩来,将奔跑的老人直接抽翻在地。 他根本顾不得脸上翻卷的伤口和横流的鲜血,埋着头谦卑的跪在地上。 在他的身后,是一个因为过度疲劳而晕厥的瘦弱少年。 少年的母亲就在一旁,却不敢伸手去抱起自己的孩子,只能睁着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眸,无助的抱着怀中的石块。 没有上师的准许,放下修筑寺庙的石块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上师息怒,他只是暂时昏厥,很快就会醒过来.” 又是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老人求情的话音。 “醒了又如何,他搬运的神石已经落了地,沾染了凡尘,这是对甘泉寺的亵渎!” 鞭子在老人的脸上再撕出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监工的僧人抬脚踩住老人的手掌。 “还有,老东西你的神石呢?是不是也落了地?” 碾动的鞋底让手掌在碎手中被磨的血肉模糊,剧烈的痛楚让老人的身体不断抽搐着,流满鲜血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怨恨的表情。 “上师您忘了,我是村庄的佛奴头领,甘泉法王特别恩准我不用搬运神石,只需要为甘泉寺管理好这些卑贱奴隶就行。” 老人强忍着痛,躺在地上仰头陪着笑。 可突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转头看向身后,大吼道:“顿珠,你站住!别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 正大步奔来的魁梧汉子被老人眼中的凶狠吓了一跳,无奈停下脚步。 “他就是你们金珠村的佛泽?” 僧人上下打量着顿珠的身形,在清楚感知到对方体内沸腾的佛念后,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嫉妒和怨毒。 一个没有资格修习佛法的低贱佛奴,竟天生拥有如此健壮的慧根,当真是佛陀青睐啊。 “老建九,你的命是真好。” 僧人挪开了踩着手掌的脚,老人忙不迭翻身跪好。 老人恭敬道:“都是上师的怜悯,所以才会为金珠降下佛泽。” “本上师说的可不是他” 僧人低头看着老人:“甘泉寺麾下那么多村庄,你知道为什么法王会单单选中你们金珠村来修筑甘泉寺吗?” “因为金珠村的村民是甘泉寺最虔诚的信徒.” “错,因为你的村庄里,也有了妖乱。” 僧人神情高傲:“所以才会专门征调你们来搬运神石。这是法王赐予你们赎罪的机会,明白了吗?” 听闻这句话,老建九整个人如遭雷击,呆呆愣在原地。 周围的佛奴们更是露出了无比恐惧的表情,像是遇袭的牛羊,朝着中间聚拢收缩。 “不不可能.” 老建九此刻忘却了浑身的疼痛,口中喃喃自语。 “不相信?那本上师就让你看个明白。” 裹着红袍的僧人对这些佛奴的反应十分满意,双掌轻击。 “把人带过来。” 哗啦哗啦 一阵金属摩擦的词儿声响在那柄华盖下传来。 四名成年佛奴拖拽着拉着手腕粗细的铁链,将一个被黑布盖着,形如铁笼的东西拉了过来。 “老建九,你自己睁大眼睛看好了。” 僧侣蹲在老人身边,伸手拽着他花白的头发,把他低垂的视线一点点拉上去。 黑布掀开,一头被囚禁在笼中的‘野兽’暴露出来。 说是‘野兽’,可它却与佛奴们曾见过的虎豹豺狼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体型修长,背毛厚密,四肢内侧长满白色骨刺,长长的尾巴尖端还有一个令人心悸的利钩,浑身却散发着一种怪异的美感。 更让他们感到害怕的,是这头野兽的面容竟然是一个少女模样。 而且这张脸,他们认识 “阿卓.” 老建九无力的跪倒在地,目光没有焦距地在落在少女的脸上,神色凄惨无助。 少女双眼中没有瞳孔,充斥着浑浊的暗黄,向着周围的佛奴低沉地咆哮着,唯独在看向僧人的时候,吼声陡然转为惧怕的低吟。 “几天前,老建九你上报甘泉寺,说你的孙女失踪了,对吗?现在本上师帮你把她找回来了。只是很可惜,她已经堕落腐化成了一头吃人的妖魔。” 僧人松开了老人的头发,起身走到笼边。 人面兽身的妖魔躁动不安,利爪不断拍打着铁笼,带有利钩的尾巴如同蝎尾一样高高扬起,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 僧人双手合十,轻轻摇了摇头,背对众人的脸上没有怜悯,只有厌恶的冷意。 “阿卓!” 随着他一声大喝,少女猛然用一双前爪猛然捂住耳朵,锋利的爪子顿时在她脸上割出道道血口,身体在铁笼内不停翻滚,利尾抽打着铁笼泛起点点火花。 随着僧人不断诵念经文,不多时,笼中的少女渐渐停止挣扎,虚弱的摔倒在地上,暗黄色的瞳孔逐渐由黄转黑。 野兽般的嘶鸣声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少女抽泣的声音。 “醒来。” 僧人口中再次传出幽幽的呼唤声。 少女的兽躯不断抽搐,挣扎中缓缓摆出了一个怪异的姿势。 只见她两只狰狞的兽爪直伸着,覆满鳞片的掌心向上,兽躯跪地,额头和胸口紧紧贴在贴面,竟是朝着僧人行叩拜之礼。 红袍僧人如佛陀降世,佛音涛涛降服凶恶妖魔。 在一众金珠村佛奴的眼中,这一幕宛如经书中记载的神行,震撼着他们的心神,纷纷跪地叩首,高呼甘泉法王的名号,脸上的表情虔诚且狂热。 “罪奴阿卓,拜见上师。” 喧嚣甚上的呼喊声中,少女终于开口说话,声音中却满是哭腔和难以言喻的恐惧。 阿卓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场迟迟无法醒来的噩梦。 在梦中,她看到自己的村庄被熊熊大火所吞没。 往日熟悉的伙伴们在火光中如同疯魔一般自相残杀,他们用牙齿撕开了对方的皮肤,露出野兽般的鬃毛和鳞甲。 阿卓很害怕,可却还是鼓起勇气冲出了家门。 她要去找自己的爷爷,他需要自己。 火势越来越大,周围厮杀的妖魔也越来越多。 滚烫的热浪烧灼着她的皮肤,融化的雪水让地面如同泥泞的沼泽,糜烂的血肉和残肢混在淤泥中。 阿卓木然的奔跑着,不断呼唤着爷爷的名字,可直到声嘶力竭,依旧没能得到任何的回应,反而引起了那群妖魔的注意。 最终自己被关进了一座铁笼中,周围是数不清的大小妖魔。 它们兴奋的扭动着身躯,竟像人一样跪坐在地上,狰狞的头颅上下欢腾的摆动,似乎把自己当成了豢养的口粮,又或者是一个戏弄的玩具。 就在绝望即将彻底吞噬阿卓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一袭圣洁的红衣挡在了自己的前方。 是上师。 上师挡在她的身前,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喜极而泣的阿卓跪地叩着长头,诵念着莲花座上佛陀的尊名,希望得到上师的救赎。 “阿卓.” 她听到了上师温暖的呼唤,抬起头之时,却看见一头狡诈阴险的苍老妖魔突然扑了上来。 猝不及防的上师被扑倒在笼边,搏斗之中,那妖魔竟在无意间撞开了铁笼的笼栓。 “跑!” 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吞咽声中,迸出一声哀鸣般的呼喊。 阿卓分不清这是上师的声音,还是自己内心的幻觉。 她手脚并用冲出了笼门,刹那间,周围的妖魔们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这一刻她的感觉无比真切,头顶的雪是冷的,嘴边的泪是咸的,泥水带着腥味,妖魔散着恶臭 这一切根本不是梦 跑! 快跑! 她奋力迈开脚步,可却早已经是精疲力尽,几块从背篓中滚出的石块便轻而易举的将她绊倒在地。 脑后有嘶吼声在不断逼近。 再无力挣扎的少女只能绝望的回头,眼睁睁看着一个体型巨大的妖魔朝着自己狂奔而来。 更远处那些按耐不动的妖魔则摆动着身躯,发出兴奋的吼叫,似乎都期待着看她被生吞活剥。 少女张了张嘴,这一刻她下意识想要乞求佛祖的庇佑,再赐予自己活下去的希望。 可祈祷的话音说出来,竟然是刺耳难听的尖锐嘶鸣。 阿卓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 而此刻,那头妖魔已经追了上来,猛地扑咬了上来。 砰! “放开她.” 顿珠怒视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粗壮的双臂紧紧搂着陷入昏迷的少女。 李钧一只手捏着顿珠的头颅,单臂将他举起,低头看了看被他抱在怀中的怪物,又抬眼看向远处陷入暴怒,正在抬脚践踏着老人尸体的红袍僧人。 不用多想,李钧瞬间便大概明白了发生在这里的变故。 “这操蛋的番地,倒真是让老子开眼了啊!” 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席卷开来,嘈杂的祷告声瞬间沦为一片死寂。 趴伏在地动弹不得的佛奴惊恐的看着这群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还有落在自己身边的石头。 石头落地,人头落地。 刹那间,绝望的哭泣打破死寂,响成一片。 (本章完) 第580章 无佛可拜,那就无人磕头 怎么还会有明人出现在雨墨?! 原本暴怒的僧人在看到李钧等人的瞬间,脸色顿时大变,没有任何迟疑,他转身就要逃跑。 可僧人刚刚迈开脚步,一股庞然巨压便笼罩他的身体,整个人摔趴在地,动弹不得。 噗通。 顿珠后背着地,小心护着怀中已经妖魔化,体型比他还要硕大几分的少女阿卓。 汉子一脸紧张看着面前这个体型远逊色于自己的明人。 从对方的身上,他感觉到了比高原上最高的雪山还要巨大的压迫。 似乎只要对方动动手指,自己就要被碾成齑粉。 “你们是什么人?” 李钧没有理会顿珠的询问,低头看了眼他怀中的少女,惨白面容上眉头紧皱,泪水顺着紧闭的眼睛流下。 虽然心头隐约已经有了答案,但李钧还是情不自禁再次问了一遍。 “我们是被人拉进了佛国?” “不是。” 邹四九迈步上前,与李钧并肩而站,脸色格外阴沉。 一头红发的守御漂浮他身后,面带寒霜,眼含杀意。 “那是幻境?” 陈乞生站在李钧的右手边,跟在身旁的长军怀抱着一把银白长剑,冷声问道。 “不,这就是现世。” 暗金色的庞然甲胄站在李钧身后,红眼中传出马王爷饱含怒意的声线。 “是农序,他们竟然把手伸进了番地” 袁明妃蹲在少女的身旁,手指轻抚过对方身上丑恶的鳞甲,眼眸深处有一头山岳怒猿昂头啸月。 “番传佛序那群畜生,他们想干什么.” 袁明妃脸色铁青,这还是李钧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态。 就算是曾经在重庆府面对大昭寺僧人隆图的时候,袁明妃也从未显露出如此强烈的愤怒和恨意。 “这么说,那就是蛇鼠一窝了?” 李钧侧头看了眼陈乞生,后者五指缓缓张开,汹涌的神念如有实质,瞬间裹住了僧人的四肢,从指尖开始一寸寸碾压。 风雪弥漫的戈壁中,骨断筋折的诡异声音传出老远。 僧人四肢被碾碎糜烂的肉泥,喉中冲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两眼一翻直接昏厥了过去。 僧袍染上血色,红的更加刺眼。 如此血腥残忍的场面,早已经将周遭的佛奴们吓得呆傻原地。 这些明人不是坏人。 虽然眼下自己这个念头显然是于佛不敬,可顿珠的直觉就是如此。 性情憨直的汉子朝着袁明妃点了点头,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声‘谢谢’,随后挣扎起身,抱着阿卓大步跑回到老人的身边。 “村长..村长” 顿珠将昏迷的阿卓放在一旁,轻轻抱起老人摔倒在铁笼边的身体。 入手的重量很轻,轻的就像一株还未结穗的青稞般,满是血污的脸上是一片死寂的灰白,对顿珠的轻声呼喊毫无回应。 因为他擅自打开笼子放走了阿卓,愤怒的僧人下手毫不留情,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几乎洞穿了他的胸膛。 兴许是往日回忆的翻涌,亦或者是眼下的悲伤与疑惑。 汉子看了眼身旁面目全非的少女,又看了眼怀中的尸体,跪坐在地,陷入长久的沉默。 “四九,去拆了他的脑子,捞点有用的消息回来。” 邹四九‘嗯’了一声,不见他如何动作,僧人只剩躯干的身体便从一片肮脏的血水中漂浮了起来。 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涣散的眼眸中浮现出一個‘邹’字。 接下来等着他的是,是无边的噩梦。 “谁敢阻挠我甘泉寺重建?” 一个宏大空洞的声音从风雪中传来。 紧接着飘来一阵空灵的鼓乐声,影影绰绰间,一队仪仗缓缓靠近。 走在前方开路的僧侣手持长幡和旗帜,左右跟着敲打锣鼓的乐卒。 其后是一群面容艳丽的年轻侍女,手肘挎着精美的漆篮,沿路挥洒着鲜花和莲瓣。 一根根长戈闪着寒光,甲胄周备的护法僧排成队列,步伐整齐划一。 逶迤的队伍终于见尾,人群环绕中是一辆朱红色的华贵撵车。 车撵上是一张带有帷帐的明黄法床,车后大旗飘扬,上书四个番地大字:甘泉法王。 “法王恕罪,法王恕罪啊.” 被僧人惨状吓傻的金珠村佛奴们终于回神,膝盖碾着地面的碎石,面向仪仗磕头叩拜。 “用来筑寺的神石,竟被如此随意的遗弃落地,还敢伤害的本座派出的监工僧人.” 华盖帷帐中,甘泉法王半偎着靠枕,垂眸敛目,一枚狮子印结在身前。 随着他的话音出口,道道涟漪在空气中向四面荡开,是佛国正在展开。 “看来你们金珠村也被妖乱腐化堕落了啊” 甘泉抬起厚重的眼皮,冷漠的目光扫过下方瑟缩颤抖的人群,内心盘算着该如何惩处这些胆大妄为的佛奴。 要不就跟达巴村一样,全部卖给‘社稷’吧 可就在甘泉思考间,下一刻,他的视线就看到了一群在自己佛念中并不存在的人。 一群面容陌生的明人! 只是对视一眼,甘泉心中便无法抵御的升起一股无力和恐惧,瞬间淹没了他的五脏六腑。 仿佛眼前是一群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庞然大物,而自己只是一只匍匐在他们脚下的一只弱小虫子。 甘泉干张着嘴,喉咙像是被舌条堵塞,发出呓语般的咯咯声响。 崩溃的佛国让他感觉自己的脑海如同被撕裂,汗珠顺着额头滑入瞪大的眼睛。 酸涩的刺痛让甘泉忍不住眨动下眼睛。 视线明暗的短短瞬间,一张怒火凌冽的凶戾面容,几乎已经撞到了他的脸上! “法王?一个序六,也敢开佛国罩老子?” 五指如钳,扣住甘泉的脸。 李钧单手举起这具肥硕丑陋的身躯,压着怒,收着力,朝着地面掼下。 轰! 一声闷响,那架华贵的车撵瞬间四分五裂,席卷的余波将整个仪仗队伍尽数掀翻。 先前佛威如海的甘泉法王,此刻躺在一个深坑之中,折断的颈骨让一颗肥头歪斜成一个骇人的弧度,七窍淌血,奄奄一息。 这还是李钧尽力收束力道的结果,如若不然,甘泉恐怕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遍。 “四九,把这个脑子也挖了,看看这位法王的背后到底有哪些佛陀!” 李钧一脸厌恶的甩了甩手上沾染的血水,转头朝着邹四九吩咐道。 挖脑子? 这种手段甘泉并不陌生,甚至是熟稔至极。 可他从没想过这种事情竟有天也会落在自己身上。 “大人,大人” 甘泉肝胆俱裂,用佛念出声,仓惶喊道:“小僧是桑烟佛主林伽婆座下弟子,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看在桑烟佛祖的面上饶恕小僧。” “桑烟寺,林伽婆” 李钧闻言低头看向坑中的甘泉法王,露出一丝含义不明的笑意。 “那巧了,看来不用挖了。” “不用挖,当然不用挖,如果大人需要因果算力,小僧手里存有不少提纯后的佛奴” 甘泉求饶的话语尚未说完,就见一只脚重重踩在脸上,两颗眼珠在挤压的巨力下顿时炸出眼眶。 “大人饶了小僧,小僧是桑烟寺的人,桑烟寺啊.” 甘泉绝望的嘶嚎,还在妄图用桑烟寺的名头震慑李钧。 “我知道你是桑烟寺僧人,你先帮你的佛主林伽婆下去黄泉探探路,我随后就送它下来跟你作伴。” 崩裂的皮肤露出金属面骨,浑浊污秽的液体从口鼻之中泊泊涌出。 就在甘泉的头颅即将被李钧碾爆的瞬间。 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呼,打断了李钧落脚的动作。 “不要!” 这个声音虚弱且轻微,语气中带着一股怯懦和乞求。 李钧转头看去,眉头紧蹙,疑惑的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番地妇女。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顿珠也愣愣的看了过来,空洞的眼眸中爆发出不可置信的精光。 因为此刻出声制止的李钧,不是旁人。 赫然正是方才被金珠村村长老建九护在身后的孩子的母亲。 为什么?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同样身为佛奴的顿珠立刻便有了答案。 也知道了为什么会是这个妇女站出来。 只见他喉头滚动,嘴角抽搐,似乎想要说话,可屡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紧了紧怀中干瘦的尸体。 都是为了赎罪罢了,自己又能骂她些什么? “这位明明大人,求您不要再做出亵渎法王举动,您的怒火,金珠寺愿意承担。” 妇人对着李钧双手合十,高过头顶,跪地乞求。 在她的身后,清醒过来的少年泪流满面,却死死咬着嘴唇,学着母亲的模样,做出一样的动作。 “金珠寺愿意赎罪。” 越来越多的金珠寺佛奴跪行穿过散乱的仪仗队伍,前人的脚底贴着后人的头皮,在呼啸的风雪中跪成密密麻麻的一片。 “求法王宽恕。” 这一幕如冷水浇头,一瞬间熄灭了李钧身上所有的杀意和愤怒。 肮脏破烂的毡袍挡不住刺骨的寒风,破皮的额头流下鲜红的血水,一张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麻木的虔诚。 李钧看不懂,也想不通。 他不认为自己脚下的僧人是什么普度众生的圣人,尽管自己刚入番地,但从对方的言行做派也看得出来这就是一个将普通百姓敲骨吸髓的恶僧。 但这些人为什么会甘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甘泉的一条活路? 分明没有纵横序的捭阖,也没有阴阳序的入梦,更没有儒序的印信。 这里也不是被人操纵的黄梁梦境,而是真实不虚的现世。 可为什么自己现在却成了诛佛的邪魔?脚下的恶僧反而成了救赎的佛陀? “这就是番地,他们都是甘泉寺的佛奴,如果甘泉死了,弑佛的罪名会让他们被整个番地抛弃,尸体无土安葬,灵魂无路归乡。” 袁明妃的声音出现在李钧耳边。 “在百年佛乱之后,整个番地只剩下了两种人,一种是行走佛国的僧人,另一种则是跪行赎罪的佛奴。他们世世代代都要为了先辈的信仰选择而赎罪,根植在血脉之中的枷锁禁锢着他们,不止是肉体,还有灵魂。” “在番地佛门的眼中,佛奴受苦是命中注定,不能反抗,如果反抗,就要被处以残忍至极的刑罚。” 袁明妃的透着说不出的无奈和痛心:“番地,从来都是如此。” “从来如此便对吗?” 李钧剑眉倒竖,体内劲力掀起惊涛骇浪,空中响起浪潮般的恐怖回音。 “都给我站起来!” 跪地叩首的人群在李钧的呵斥声中缓缓抬头,他们沉默地看着李钧,眼神里充满了乞求,甚至有人的目光中,还带上了怨恨。 砰!砰!砰! 凡事露出过怨恨目光的头颅,全部被飞掠的长剑所洞穿。 陈乞生站在人群外围,双手抱着肩膀,眉宇间一片冰冷。 求情,他不知道如何应对。 但找死,他十分乐意满足。 死寂的一片的戈壁中,只有甘泉头颅不断塌陷变形的咔咔声响。 那名率先出头的妇人再次壮着胆子往前跪行几步,在李钧脚下直伸双手,掌心向上,又复跪下,额头和胸口紧紧贴在地。 竟和之前铁笼内中少女阿卓朝拜上师动作,一模一样。 这个动作像一道犀利刀光,李钧皱着眉头,不躲不闪,以身躯硬抗。 “尊敬的明大人,甘泉法王是佛陀行走人间的化身,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不容亵渎,请您离开” 妇人双手贴着地面划出一个带着血迹的半圆,在身前合十。 “慈悲的甘泉法王,我愿意用生命代替建九阿爸,洗刷他犯下的罪孽。” “救苦救难?” 李钧嗤笑一声,伸手抓起地上死狗一般的甘泉,将他提了起来。 “告诉他们,你能救得了谁的苦、谁的难?” “求大人饶了小僧” 在薪主的威压下,甘泉的意识早已经在基因的震荡中陷入混乱,身躯抽搐颤栗,只能凭借本能不断求饶。 “这就是你口中的法王?” 妇人深埋头颅,诵念着李钧听不懂的经文。 “他们痴信于吃完这一生的苦,来换下一世的福。所以在他们眼中,甘泉是佛,伱我是魔。” 袁明妃的语气中满是萧瑟和黯然。 “没用的,你杀的了一个,杀不完所有.” “那就有多少,杀多少!杀他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李钧摊开手掌,抓住马王爷抛来的长刀,浑身杀意翻涌不休。 “杀到他们无佛可拜,那就不会有人再跪下磕头!” 就在这时,一片跪倒的佛奴中,突然出现一个挺立的身影。 “明大人,求您给我一个机会。” 顿珠指着甘泉,一字一顿:“让我亲手杀了他。” “顿珠你怎么敢冒犯法王,快跪下!” “顿珠你干什么?!” 佛奴群中顿时怒骂连连,有几个跪地的男人竟爬起身来,扑向顿珠,拽住他的肩膀,想要将他压在地上。 可他们又怎么可能挡得住身负‘佛泽’的顿珠,轻而易举便被他甩开。 李钧看着走上前来的汉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扬手将刀和人一起扔到顿珠的面前。 顿珠捡起了地上的刀,看着地上还在颤抖求饶的甘泉,没有任何犹豫,一刀斩下! 噗呲! 一颗头颅向前翻滚,带起的不止血水,还有一片绝望的哭声。 青年持刀转身,赤膊的上身血迹斑斑,神情平静,一双明亮的眼睛却让人不敢直视。 目光扫过一张张泪流满面的熟悉面容,顿珠再起举刀,却是调转了刀身,将刃口切进了自己的眉心! 他切断了自己的慧根,切断了所谓的佛泽。 满脸是血的顿珠宛如一头从地狱从爬出的叛佛恶鬼。 “建九阿爷无罪,他不需要谁来宽恕!” 怒吼声中,顿珠手中长刀哐当落地,身影向后倒去。 沉入远山的太阳带走了照耀高原的光芒,呜咽的风雪刮过一双双晦暗迷茫的眼睛。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地方,少女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 她爬伏在老人的尸体旁,想要伸手触摸那张满是岁月沟壑的面容,并没有发现自己抬起的是一只狰狞爪子。 锋利的指尖轻轻一触,便划破了老人脸上的皮肤。 苍白的伤口,早已经没有鲜血可流。 少女像是做错事一般,惊恐的收回了自己的双手,口中发出嘶嘶的哀鸣声响。 “爷爷.” 呼唤只能在心间回响,传不进逝人的耳中。 噗呲! 利爪切开了鳞片覆盖的喉管,喷洒出淡绿色的腥臭血液。 少女阿卓蜷缩着身体,静静躺在老人身旁。 一如她小时候一样。 (本章完) 第581章 番地为田 雨墨地区,金珠村。 贫瘠的村庄静静躺在明亮的月光下,砖木建造的碉房此时人去屋空,寂静无声。 在亲眼见到顿珠被明人蛊惑,手刃了甘泉法王之后,金珠村的村民们带着怨恨四散而逃。 村庄里没有灯光,窗户里飘出的是微弱且原始的烛火。 一同传出的,还有宛如哭泣的沙哑兽声。 清醒过来的顿珠站在屋外,焦躁不安的等待着。 短短半夜的时间,原本魁梧壮硕的番地汉子已经变得消瘦脱相,一层干瘪的皮囊挂在粗大的骨骼上。 这便是斩断佛泽,切断慧根的结果。 如果不是有袁明妃的出手,他现在恐怕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过此刻充斥顿珠心头的余悸,并不是因为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而是因为他的疏忽,差点让建九阿卓自杀而死。 如果真是那样,那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建九村长游荡在高原的魂灵。 顿珠潜意识里还是相信佛奴死后会有魂灵留存。 要么进入佛国转世,要么流连番地高原。 这种思想几乎是刻进了他骨子里的,即便他已经成了弑佛之人,短时间内还是无法改变。 吱呀一声。 碉房的门被人推开,一名番民妇人端着木盆走了出来,手背上有明显的烫伤,那是被毒血烧灼留下的痕迹。 这个妇人,顿珠该叫她吉音婶。 她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在李钧身前跪地磕头,乞求他不要继续亵渎甘泉法王的那个番民。 也正是她,在其他金珠村民都选择逃离之后,强行赶走了自己的儿子,自己选择留下照顾建九阿卓。 对于吉音婶这前后矛盾的行为,顿珠不是很能理解。 他也不明白,这个往日性情怯懦的女人,为什么会突然生出如此大的勇气和决心。 想到这些,顿珠有些不自然的挪开了和吉音婶对视的目光。 可对方却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将手中装满污血的木盆放下,想要合十双手,可犹豫片刻后却又松开。 “顿珠你放心,建九阿爸用命救了我的尕仔,所以我会把条命还给他。” 见顿珠沉默不语,女人无奈笑了笑,重新端着木盆向着一旁走开。 “婶” 顿珠突然叫住了她,一张因为基因衰败而干枯的面容上满是不解。 “既然你感念建九阿爸的恩情,甚至愿意为之付出生命,你为什么还要为甘泉法王求情?这一切的灾祸难道不是因为是他?” “顿珠,你是高原土生土长的孩子,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妇人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顿珠。 “难道我说的有错吗?” “错与不错,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或许正是因为你的与众不同,所以才会被佛泽青睐吧。顿珠,建九阿爸说的对,你是一颗希望的种子,可就是太着急想要发芽。” 吉音婶脸上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疲倦微笑,眼中流露出顿珠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清澈的光芒。 “建九阿爸死的时候,我听到了他魂灵的声音,我做的一切,都是建九阿爸希望我做的。” 妇人缓缓说道:“他是阿卓的阿爷,愿意放弃积攒一生的功德,为了阿卓而死,可他不希望整个金珠村也跟着一同遭殃。佛奴失去了村庄和土地,就失去了救赎罪孽的途径,只能沦为在高原上流浪的灵魂,建九阿爸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求饶也不会让甘泉寺的僧人放过我们。”顿珠埋着头,声音沙哑。 “抓住任何可能活下去,这不就是建九阿爸一直教导我们的吗?” 顿珠的脸色蓦然涨红,双拳握的咔咔直响。 阵阵愧疚的情绪弥漫心头,可顿珠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别责怪自己,你不杀甘泉,那些外来明人也会杀。金珠村的命运,在我们被选中搬运神石修筑甘泉寺的时候,或许就已经注定了。” 妇人的话音坦然从容。 看来在几個时辰前的那场意外中,醒悟的并不止有顿珠一个人。 只是他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吉音婶,我想进去看看阿卓。” “让她静静吧。” 妇人重重叹了口气,“以前的建九阿卓是金珠村最娇美的一朵格桑花,是飞翔在雨墨天空的百灵鸟,可现在.” 顿珠深深看了一眼那扇透着微光的窗户,毅然转身离开。 大步而行的他眼神坚毅,心中像是在烧着一团熊熊烈火。 顿珠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一步步腐烂,他不怕死,但他不甘心就这样死。 他要去找那个给了自己弑杀佛机会的明人。 “建九阿爸死的时候,我也听到了他魂灵的声响。” 顿珠内心自语,“阿卓不会是妖魔,阿爸你放心,我会帮她抢回人的身份!” 初来乍到,这片位于番地乌思藏卫外围边缘的荒凉戈壁,就给李钧上了一课。 尽管他自认为早已经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人吃人,黑吃黑,可李钧感觉自己已经麻木的心再次被深深震动。 山河动荡,世道吃人。 大明帝国老两京一十三省吃人吗?吃。 道序的门人,儒序的学子,甚至汉传佛序的信徒,他们一样身不由己。 可比起番地的佛奴,他们都要幸运太多。 番传佛序的‘吃人’更加直接赤裸,也更加血腥残忍。 更令他感到憋屈的,是这些番民佛奴表现出的令人无法置信的忍耐和服从。 牛羊临刀尚且知道挣扎反抗,可他们却心甘情愿付出性命,甚至还为了什么所谓的上师法王而跪地求情。 番地高原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其中还藏着荒谬至极的现实。 不过李钧并没有置身黑暗之中的沉重,反而心头一片轻松。 既然是这样的番地,那他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 无外乎就是从头杀到尾! 无关什么冠冕堂皇的正义和侠气,单纯就是看不过眼,该砍就砍。 “四九,那个僧人脑子里有能用的消息吗?” 一座烧着柴火的原始火塘,众人围坐四周。 邹四九闻言点头道:“运气不错,那孙子是甘泉法王的心腹,帮他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知道的东西还不少。不过伱要是能收着点力,别把甘泉的脑子踩成那个模样,也许我们能知道的更加准确。” 说到这里,邹四九颇为无奈的李钧一眼, “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脆.下次尽量。” 李钧闷着头应声道。 “跟袁姐猜的一样,那个叫阿卓的少女,并不是什么被腐化堕落的妖魔,而是被人改造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邹四九说道:“而搞出这种事情的,是一个叫‘社稷’的农序组织。” 关于农序,李钧倒是宰过一些,包括倭区鸿鹄的农序五春帝令松山、辽东卢阀的农序四阡陌主吴押蛟。 除了杀人之外,李钧对农序印象最深的便是曾经在成都府九龙街服用过的‘春分’药剂。 大明帝国各方势力之中,农序活动痕迹并不算少,但多是涉足诸如医疗改造、食物生产等领域。 似乎没有什么争霸天下的兴趣,也没听说过哪个行省有他们的基本盘,整个序列中人行事作风很低调,并没有太多的存在感。 就连李钧曾经的友人赫藏甲,也满足于在重庆府当一个快活潇洒的地头蛇。 总体而言,在世人眼中,这是一个没有什么野心的序列。 就在李钧思索回忆关于农序的信息,就听站在邹四九身后的守御疑惑问道。 “这些人都是甘泉寺的佛奴,难道甘泉寺的人就这么坐视不管?” “御啊,你还是太善良了。” 邹四九叹气道:“佛的威严,需要妖魔的维持。奴的信仰,也需要妖魔来巩固。没有了生存的威胁,即便是懦弱的羊群,也会生出翻越圈栏的想法。” “这种事情在帝国本土也不少见,只是那些人不像番地佛门的吃相这么难看,手段这么残忍。” 邹四九的这番话让人无从辩驳,火塘周围顿时陷入沉默。 “马爷,您知道这个叫‘社稷’的农序势力吗?” 袁明妃率先打破沉闷,转头看向马王爷。 作为在场众人之中资历最老的存在,也只有马王爷可能知道一些关于这个‘社稷’的消息。 “我以前倒是听一些明鬼提到过,而且几乎都是‘天下分武’时期的老消息了,不过他们几乎都用同一个词来形容‘社稷’的农序。” 红眼中传出马王爷凝重低沉的声音:“激进!” “‘社稷’的成员是农序之中少见的激进分子。和现在农序主张以自身为‘田地’的修炼理念不同,他们认为天地皆为可耕之地,万物皆为可育之物。只要愿意,他们可以培育出想要的一切.” 马王爷的目光依次扫过众人:“用他们的话来说,哪怕是佛序的慧根、道序的道基、武序的丹田,也不在话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反正在门派武序倒下之后,农序并没有得到一块能够让他们安身立命的人口基本盘。在这一点上,三教的态度出奇一致。所以农序这些年出现的从序者也几乎都是自然觉醒,并不是有规模的培养诞生。” “农序一直表现的也很老实,一副唾面自干的窝囊模样。三教愿意给,他们就要。不给他们也不闹。” 马王爷冷笑一声,“不过现在看来,这些农序没在帝国本土的老两京一十三省找到自己的田地,转头就把目光投到番地来了。” “如果是三教联手打压,那按理来说‘社稷’也不会有机会在番地立足。但现在番传佛序和‘社稷’的关系看起来可并不像是竞争,更像是合作。番传佛序为什么要冒险跟他们勾结?难道就为巩固信仰?” 邹四九疑惑问道。 李钧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看向了袁明妃。 “我在桑烟寺麾下一座叫‘嘎乌盒’的试验场中,应该见过‘社稷’的农序。” 袁明妃微阖眼眸,语气平淡。 “在那座实验场中,桑烟寺已经掌握了一套从抓捕、解剖、交媾、孕育、培养,直至抽取实验体的意识提纯为因果算力的完整流程,当时我还不解,桑烟寺什么时候掌握了这种法门技术。但如果番传佛序在就在暗中背着汉传佛序跟‘社稷’合作,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帝国本土的汉传佛序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一直闷头不语的陈乞生突然开口问道。 见识过老派道序和新派道序之间的龌蹉之后,他对这些同序之间的小动作异常敏锐。 袁明妃闻言露出一丝苦笑,并未接话。 邹四九不解问道:“桑烟寺搞这些技术法门干什么?” “为了破锁晋序。” 袁明妃解释道:“和新派道序利用‘黄粱’实现神念飞升一样,佛序也希望找到一条摆脱肉体限制,超脱成佛的道路。佛国主机便是他们模仿‘黄粱’而创造出的产物。” “虽然‘佛国主机’的诞生让佛序拥有了和新派道序一样的轮回修行能力,甚至同序位的佛序拥有的佛念更加强横和灵活,‘地上佛国’也让佛序在面对道序、阴阳等序的时候能占据不小优势,可是这项技术法门的缺陷也同样明显。” “培养出一个同等序位的从序者,佛序消耗的资源远远超过新派道序,序位越高,这点缺陷就越是被放大。一些佛序序四拥有的因果算力,根本无法为他们构建足够真实和广袤的佛国世界。” “而且番地佛序从出现伊始,在他们的教义文化之中,就有许多关于血肉脏器的仪式,所以他们对于血肉体魄的了解同样不弱。甚至于在整个大明帝国的所有序列之中,也只有番传佛序能够勉强跟上农序的脚步。” “所以即便是接受了汉传佛序创造的佛国法门,番传佛序中依旧有不少人认为使用肉体的奥秘和潜能是通过法门技术构筑而出的佛国远远不能媲美的。他们将这种能够取代佛国主机的血肉能力,取名为‘舍利子’。” 言至于此,事情的脉络已经清晰明了。 像建九阿卓这样所谓因为信仰不贞,倒是腐化堕落的‘妖魔’,大概率就是某座试验场抛弃的失败品。 他们并没有遭到销毁,而是落入了各地寺庙的手中,进行再一次废物利用,成为树立威信的献祭之物。 整个番地高原的天空中,不只端坐着能够执掌番民生死的佛陀,还有一群能让番民生不如死的恶魔。 “那看来我们跟这个‘社稷’不止有新仇,也有旧恨了?” 李钧将一根柴禾仍旧火塘中,一双冷冽的眼眸倒映着渐盛的塘火。 “建九阿卓能变成那个样子,说明雨墨地区肯定有‘社稷’的试验田。” 李钧吩咐道:“这是第一次碰面,为了稳妥起见,明妃你带着老陈和老邹一起去会会他们,试试这个‘社稷’到底水有多深。” 袁明妃闻言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旁边邹四九说道:“需要这么大的阵仗吗?邹爷我寻思我一个人应该就够了吧?” 陈乞生不屑道:“你就这么上赶着去给别人当试验体?不过也对,你们阴阳序膀子没二两力气,没什么研究价值,研究你一个确实够了。” “牛鼻子,你是不是想挑事儿?”邹四九眉头一挑。 陈乞生两只手笼在袖中,微笑道:“邹爷说笑了,我哪儿敢啊。要不这样,我让你先拉我入梦,然后咱们再练练?” 陈乞生如今背着不知道多少武当英魂,以邹四九目前的实力怎么可能拉的动他? 现世之中那就更不用说了,十个他绑在一起也打不过陈乞生。 “不敢就行,算你懂事。” 邹四九果断捡着前半句就走,直接忽略了陈乞生后续的话,转头看向李钧。 “我们去弄‘社稷’,那老李你去是干什么?” “你不是嫌弃我下手没轻重吗?那我正好就去干点不需要分轻重的事情。” 李钧笑道:“我和马爷去碰碰那些站在明面上的佛爷们,顺手帮他们修修庙,超超度。” “可是.” 袁明妃面露担忧,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钧打断。 “放心,现在要找桑烟寺麻烦的人可不止是我们。而且就算真遇见什么摆不平的硬茬子,我和马爷跑起来也方便。” “跑?晋升序三更新的时候,马爷我已经把这个能力剔除了。” 马王爷拉长了语调,嚣张的气焰让刚才吃了瘪的邹四九忍不住满脸羡慕。 “马爷比我还拽,你咋不挑衅他呢?” 他用肘子捅着陈乞生,挤眉弄眼,语气戏谑。 “我让你先拉我入梦。” 邹四九瞪大眼睛,怒道:“现在是在说你跟我吗?” “我让你先拉我。” 陈乞生还是这句话,顿时气的邹四九牙痒,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碉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碰撞声响。 像是有人不断在磕着头。 月光下,形容枯槁的顿珠跪在地上,额头早已经是鲜血直流。 (本章完) 第582章 血路西行 金珠村往西两百里,便是属于珍宝城的佛土。 和甘泉寺一样,位于城中的珍宝寺也遭到了严重的损毁。 不过好在珍宝寺的实力要比甘泉寺强上不少,重建已经完成了大半,只剩下城外的残垣需要修复。 番地的冬天来的远比大明其他行省要早的多,十月刚刚过半,已经是大雪漫天。 白的雪花和黑的石块混杂在一起,其间蹒跚着许许多多衣衫褴褛的佛奴。 工地外围搭建着一间临时的经房中,两名负责监工的珍宝寺僧人正围着炉火闲聊。 “吉多师傅,按照现在的进度来看,恐怕在暴雪来临之前是完不成外城的修建了,这可怎么办?” 长着一张方脸的僧人强巴往经房外张望了几眼,语气担忧说道。 “珍宝活佛的法旨可不能耽搁。” 年岁较长的吉多思考了片刻,便毫不犹豫说道:“从今天开始,晚上就不要让这些佛奴休息了,让他们加快进度。” “这么做的话,那些壮年佛奴倒能承受的住,可孩子和老人就.” “重要吗?” 吉多眼皮微抬,冷眼看来。 “这些贱奴的死活当然不重要。” 强巴连忙说道:“弟子只是担心死的太多,会引起他们的反抗。这几年佛奴们的信仰可是越来越不虔诚了。”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高原才会滋生出妖魔祸乱。” 吉多话音顿了顿,接着淡漠道:“不过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既然这样,你今晚就去找两个腐化的妖奴过来,吃几个人,剩下的自然就会老实了。” “还是吉多师傅您想的周全。五个尕就能顶得上一匹马,这么多佛奴要是昼夜不歇,一定能按时完成任务。” 强巴一脸谄媚,拎起炉火上的茶壶,起身为吉多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汤。 “吉多师傅,您说那些明人在我们桑烟佛国内如此横行,多少寺庙都毁在了他们的手中,神山上的佛祖们什么时候会降下怒火,将他们消灭?” “你当真是想消灭那些明人,还是在担心桑烟神山无法阻挡他们的暴行?” 听着吉多的询问,强巴脸色一紧,急忙朗声道:“当然是想杀了他们,我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用他们血斟满佛的金杯,用他们的肉喂食天上的秃鹫,把他们的肠子缠绕在石块上,埋进最肮脏的粪便之中!” “强巴,你是有佛泽在身的人,虽然现在还没有入序,但向佛之心可不能有半点动摇。” 吉多双手捻着一串菩提子佛珠,语气肃穆道:“你等着看吧,要不了多久,这些明人就会为他们所犯下的所有亵渎罪灭付出代价。” “特别是那个叫张嗣源的儒序,这头凶鬼不知道拆毁了我们桑烟佛国多少座寺庙,他身上的罪孽就算死上一万次都无法洗清!” 强巴一脸狂热道:“还有大昭和白马两座神山,若不是因为他们的怯懦和无能,明人怎么可能踏入番地半步?” “他们可不止是怯懦,肚子里更藏着一副丑恶的蛇蝎心肠。” 吉多了解的内幕显然更多,冷声道:“贪欲已经侵蚀了他们的佛心,想利用儒序从我们手上得到更多的好处,忘记了这些年我们桑烟佛国为整個番地佛门做出了多少贡献!” 在还未入序的强巴的眼中,这就是一场令人血脉喷张的护佛神战,虽然现在桑烟神山上还没有降下开战的佛旨,但他早已经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迫切的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 “吉多师傅,我听闻现在那些明人已经被那曲活佛挡在了神山之外,不敢再迈出半步,这是真的吗?” “那是自然,神山的威严怎会容许他们侵犯?” 吉多神情傲然道:“现在所有的忍让,不过是因为桑烟佛祖正在以无上佛法浇筑肉身,无法降下佛怒罢了。只要等待铸炼完成,等待这些明人的就只有冰冷的死亡!” “还有大昭和白马,他们的神山都将在桑烟佛祖的脚下沦为平川。往后高原颂扬的佛名,将只剩下桑烟,不再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一场铲除异信的佛战就在眼前。 强巴兴奋无比,脑海中憧憬着桑烟佛光普照整个番地的恢宏场面。 “等完成眼前的事情,我会向珍宝活佛请示,提前为你构筑佛国,重塑肉身。到时候,你将是真正的桑烟佛子,是活佛座下斩妖除魔的金刚。” 吉多面带微笑,看着噗通一声跪在自己面前的强巴。 “弟子永生不会忘记吉多师傅的恩情。” 强巴心领神会,恭敬道:“在您坐床成为活佛的那天,弟子将是最虔诚的护法。” 就在两人聊的热烈之间,经房外突然传来几声佛奴不安的惊呼。 吉多微微皱眉,朝着强巴递去一个眼神。 后者连忙起身,走到门边,撩起厚实的门帘,就看到远处喧嚣的风雪中有一道踉跄的身影正在靠近。 身上覆满厚雪的佛奴们也注意到了这道身影,手中的动作纷纷停了下来。 在番地,佛奴一生都不可能会被允许离开自己寺庙的佛土。 寺庙的僧人远行也不会不带服侍的奴隶。 所以这样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番地是十分罕见的。 除非他是一个失去了寺庙庇佑的流浪佛奴。 几天前,有传闻说百里之外的金珠村爆发了一场妖乱,难道他是逃出来的金珠村佛奴,或者是沾染了腐败的妖魔?! 随着人影的不断靠近,一股不安在这群佛奴间蔓延开来。 不少番民汉子握紧了手中敲石的锤子,挡在孩子和女人面前,一脸紧张的盯着远处。 直到看清来人面容后,众人紧张的表情才稍稍舒缓了一些。 没有利爪和鳞片,瞳孔里没有那股瘆人的暗黄。 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佛奴。 “他又不是妖魔,你们怕什么?” 一个身材矮小的番民老妇甩开家人拽着衣袖的手,从自己毡袍下取出一个棉布包着的铁壶,小跑着靠了过来。 一个缺了口的木碗盛着满满的油茶,递到了顿珠的面前。 油茶早已经没了温度,连落在面上的雪花都无法融化,在浑浊液体中打着旋。 “孩子,伱这是从哪儿来啊?怎么会是一个人?” 顿珠双手接过这碗油茶,一张脏兮兮的脸膛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阿妈,我是金珠村的人。” 老妇人闻言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一脸惊恐不安。 “金珠村,难道真的遭了妖乱了?” 顿珠将脸埋进了碗中,大口喝着油茶,没有说话。 “真是可怜你了,这一路逃出来没少吃苦吧?要不你以后就.” 听着呼噜噜的吞咽声,老妇人就知道眼前这孩子恐怕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心头的善意压过了恐惧。 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滚开!” 老妇人躲闪不及,被赶来的僧人强巴直接推倒在地。 铁壶掉在了雪地里,汤水泊泊流出,很快就淌了个干干净净。 强巴仰着头看着这个流浪的佛奴,对方竟然这时候还在自顾自喝着油茶,心头不由怒火更盛。 “好大的胆子,你是哪座寺庙的佛奴,居然敢逃入珍宝寺的佛土?!” 顿珠缓缓放下手中的碗,露出了自己的面容。 “你是珍宝寺的僧人?” 强巴心头一惊,只看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痕沿着眉心延伸到下巴,几乎将对方一张脸从中剖开。 紧跟着扑面而来的杀意更是让他瞳孔骤缩,整个人出现片刻失神。 就在这一瞬间,木碗脱手掉落。 顿珠箭步上前,一截寒光从袖中闪电般冲出,朝着僧人的下颚直接捅了进去。 噗呲! 僧人的双眸霎时被鲜血染红,额头上青筋不断跳动,嘴里不断发出咯咯的声响,双手死死抓着顿珠的衣袖。 “我不是佛奴,我是番民,我的名字叫顿珠。” 顿珠左手死死扣着僧人的后脑,持刀的手腕缓缓拧动,将对方藏在颅骨内的脑子和慧根一同搅了个稀烂。 随着刺啦一声,顿珠的衣袖被扯碎,强巴瞪着眼睛,抓着这半截衣袖,直挺挺向后倒去。 “呼” 顿珠吐出一口淤积在肺腑中的浊气。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宛如久旱的土地,在绝境之时终于等到了天降的甘霖。 虽然不多,却极大缓解了龟裂带来的痛苦。 一股强烈的兴奋涌上心头,原本因为紧张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快速平复下来。 浊气尽,新气生。 凌冽冰冷的空气充斥体内,顿珠感觉自己麻木的五感正在重新变得鲜活,那股刺鼻的血腥味撩拨着他心底那份的渴望。 对复仇无比强烈的渴望。 “阿妈.” 顿珠俯身捡起掉在雪地上的木碗,看着被眼前这一幕吓到呆愣的妇人,咧嘴露出一口白皙的牙齿。 “我的金珠村遭的不是妖乱,是佛乱啊.” “这个人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妖魔,快杀了他!” 吉多亲眼看着强巴倒在了血泊之中,顿时惊怒交加。 一个奴隶竟然对主人动手,这还是不是三座神山掌控的番地? 他大声呵斥着周围的佛奴,命令他们上前围攻顿珠。 惊慌失措的佛奴们听到吼声,下意识回头看来,却纷纷愣住。 从他们眼眸中射出的惊骇欲绝的目光,让吉多心头蓦然一阵发颤,僵硬的脖颈一寸寸抬高。 不知何时,一道庞大的阴影遮蔽了他头顶的天幕,血红的独眼是挂在天幕的血月,无边的恐惧瞬间吞噬吉多的心神。 “珍宝寺主在不在城内?” 李钧看着痴痴傻傻的僧人,无奈将话语再重复了一遍。 可陷入失神状态的吉多依旧毫无反应。 砰! 红白的血浆和碎骨头呈现扇形泼洒地面,半截残尸普通一声跪倒地面。 李钧叹了口气,抓起一团积雪擦着手。 此刻,终于回神的佛奴们发出经久不绝的尖叫,四散奔逃。 马王爷弹出一点火苗点燃经房,转头看着远处正在扶起老妇人的顿珠,问道:“你真决定要让他走武序?” 李钧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起码目前看起来,他在这条路上还挺有天分的。” “门派,还是独行?”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李钧说道:“现在我只是通过饕餮给了他一门九品内功,还看不出基因的承载能力到底如何。如果他觉醒的基因能够扛得住不成体系的武学,那才有成为独行的资格。” “那天你明明没答应要当他的师傅,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的劲?就因为看不过眼,想要帮一帮?” 马王爷劝道:“明妃那句话其实说的有道理,这片番地有数不清的佛奴,他们已经跪了成百上千年,你帮不完的。” “我不只是在帮他,也是在帮我自己。” “在南昌府的时候,有个老辈子跟我说过,独行破四进三的仪轨机缘在番地。当时我觉得他只是在装神弄鬼,但现在我倒觉得真有这个可能。” “薪火,那就该要燎原啊.” 李钧伸手指向头顶,看向马王爷笑道:“要不然怎么烧穿这片黑到不见五指的天?” 珍宝寺内。 一众身穿红袍的僧人跪倒在须弥座下,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高坐宝位的寺主钦日此刻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这段时间他的心情并不好。 一则是因为那曲金庙内的谈判进展的并不顺利。 那些来头不小的明人根本不给桑烟寺面子,若不是因为现在大昭和白马两家的态度暧昧,让他们投鼠忌器,现在恐怕已经进入了桑烟神山。 可眼下的僵局终有被打破的时候。 如果谈判当真破裂,那桑烟寺和新东林党之间必然会有一战。 到时候,像自己这种刚刚有资格被称为‘活佛’的佛序五,也不过是稍大点的炮灰罢了。 恐怕就算是那些资历深厚的序四活佛们,一样也没几个人有把握能活下来。 说句僭越的话,桑烟虽然是在番地拥有无上权威的三大神山,但也只是佛序六寺之一。如何能跟在儒序只手遮天的新东林党对抗? 两方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 如果真的打起来,那整个桑烟佛门无异是以卵击石。 除开这些钦多无法左右的大势,另一点让他心头感到烦闷的,则是自己肉身铸造的消息迟迟没有传回。 “那群农序的人到底在干什么?难不成他们也想骑墙而观,认为桑烟寺撑不过这一关,想要跳船逃生?” 就在钦日暗骂不止之时,心头突然没来由一阵发紧。 沉思之中的钦日猛然抬头,这才看见经殿的门前竟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长相陌生的男人。 而让他感到绝望的是自己的佛念之中,竟是一片的空空荡荡。 李钧抬脚跨过门槛,雕梁画栋在他身后不断崩塌。 跪了满地的僧人此刻纹丝不动,任由掉落的砖石落在身上,将他们淹没。 精致奢华的经殿坍塌成废墟,渐亮的月光照在钦日惨白的脸上。 “你就是珍宝活佛?” “不不敢,大人您” 砰! 话音未落,一团血雾在须弥座上炸开。 一只手探了进来,抓住形如根须,从颅骨缝隙中扭动伸出的慧根,将其一寸寸从钦日体内抽了出来。 “作威作福却又贪生怕死,佛生千手,人生两面。你们倒真是五毒俱全。” 李钧随手丢开手中鲜血淋漓的肉团,转身向外走去。 殿门外,番民顿珠双拳紧握,眼神炽热。 “走,去下一座。” 第583章 神不予路 雪越来越大,回荡在那曲金庙上空的争吵声还在持续。 还是那座金碧辉煌的佛殿手中,长桌两侧剑拔弩张,唾沫横飞,翻来覆去都是那些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言辞,根本不可能吵出一个明确的结果。 这些官员和僧人同样心知肚明,所以你说你的律法威严,我讲我的佛法高深。 大家鸡同鸭讲,场面倒是颇为热闹。 而身为此次朝廷巡察番地的主要负责人,刘谨勋此刻则在那曲城外的临时驻地中悠闲的看着书。 一张躺椅,一本书,手边茶香,窗外雪舞。 刘谨勋过得淡定从容,有人却是坐立难安,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的焦急。 张嗣源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书堆中间。 “义正,你这是怎么了?” 刘谨勋看着眼前跨入门后便一言不发的年轻儒生,将手中的古籍一卷,明知故问。 “大人,我们停留那曲金庙已经快一个月了,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嗣源对于眼下这种毫无意义的谈判颇为不满。 在他看来,桑烟神山已经近在咫尺,最终是抓还是杀,等上了山之后,桑烟佛主林迦婆自然会给出一个答案。 根本没有必要在这里跟这些番地僧人继续浪费时间。 再这么拖沓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朝廷交办的任务? 除此之外,张嗣源更担心若是最终这场巡察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而收场,那朝廷的威严岂不是成了儿戏? 刘谨勋笑着打趣:“不过才一个月而已,义正你这就耐不住性子了?” “下官是不明白我们到底在等什么?” 张嗣源眉头紧蹙,冷着声音道:“现在桑烟寺的态度很明确,不可能接受我们进入桑烟深山,林迦婆更不可能下山接受调查。既然谈不拢,那根本没必要再谈,雨露怀柔换不来感恩,那就该用雷霆手段!” “所以义正你的想法是强行进入桑烟神山兴师问罪?”刘谨勋反问道。 “没错。” 张嗣源直言不讳:“以我们目前的人手,强攻桑烟神山是有些勉强。所以我请求大人能够上报内阁,从各一等门阀中至少征调一名主修‘射’‘御’两艺的序四及以上,进入番地,踏平桑烟寺庙!” 刘谨勋轻声道:“义正你口中说的主修‘射’‘御’两艺的儒序,那可都是各门阀赖以立足的宝贝。你觉得他们会舍得拿出来吗?” “食君之禄,忠君之忧。不服从朝廷是的旨意,那就.” 张嗣源眉宇间浮现杀气,可到了嘴边的冷冽言辞却又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因为他也知道这不可能。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还把身上的官袍当作一回事。在有些人眼里,如今的朝廷不过攫取利益的生意场,晋升序列的登高梯,仅此而已。” “甚至说句僭越的话,若是没有儒序仪轨的要求,恐怕大明帝国早已经荡然无存了。” 刘谨勋感慨一声,看着脸色铁青的张嗣源,柔声问道:“前几日内阁下发的邸报,义正伱看了吗?感觉如何? “看过了。” 张嗣源没有贸然妄言,而是收敛起了脸上的烦躁,恭恭敬敬朝刘谨勋拱手行弟子礼。 “属下见识短浅,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见他如此快便将心态调整过来,刘谨勋眼底不由露出欣赏之色。 大明帝国内阁首辅、儒序新东林党党魁张峰岳的独子,有这层身份,张嗣源足以在整個帝国内横行无忌。 如果他执意要强行对桑烟寺动手,即便是刘谨勋也只能听之任之,毫无办法。 可自从进入番地开始,张嗣源始终恪守一个下属的本职,安分守己、令行禁止。 对方能忍到今日才表达出自己不满,而且没有私下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在刘谨勋看来,已经是殊为不易了。 “从邸报的内容和我自己了解的消息,现如今整个道序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刘谨勋扬手一卷衣袖,从躺椅上坐起了身子。 “曾经的两座道门祖庭,一座已经覆灭,消失在历史之中。一座衰败没落,成了无数人眼中的珍馐美味。群龙无首便是祸乱之源,对于除龙虎山之外的其他道门势力而言,眼下正是清算往日恩怨的最好时机。” 刘谨勋微微一笑:“更何况,龙虎山张家人的手中还握着对所有新派道序而言都是无价之宝的,老弱携重金,自然免不了要成众矢之的。” “您说的‘甲字天仙’?”张嗣源若有所思。 “没错。” 刘谨勋点头道:“当年,时任龙虎山‘张天师’的张希极闭关参悟天道,为新派道序开创出了‘黄粱’这一门足以改变时代的技术法门。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帮助新派道序赢得了那场‘新老之争’,奠定了龙虎山道门祖庭的地位。” “当然了,参悟天道这种说法听听也就罢了。如果当真有天道的存在,那我们儒序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刘谨勋哈哈一笑,作势起身。 张嗣源连忙上前搀扶,两人一同走出房门外。 此时门外已然是大雪漫天,远山和近处同为白茫茫一片。 “直到现在,很多人依旧不知道张希极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黄粱’,但无可否认,能做到这一步,他算是百年来道序的第一人。” 张嗣源将手伸出屋檐,摊开掌心接着落下的雪片,撇了撇嘴角。 “如果没有‘黄粱’的出现,或许帝国不会被祸乱至此。” 刘谨勋摇了摇头:“以今论古,不能抛开当时的背景。对那时候的各方序列而言,‘黄粱’是一个希望,势在必行。” “为什么?”张嗣源满脸不解。 他并非故意装作不解来为刘谨勋捧场,而是真的不知道这段过往的隐秘。 在外人看来,以他张峰岳之子的身份,对各方势力的消息必然了如指掌。 可只有张嗣源自己知道,自己跟那位山岳仰止的父亲之间,是何其的疏远和淡漠。 寻常的父子之情尚且欠缺,更不可能会聊到这种事情。 “因为张希极宣称,天道赐予他的不止是‘黄粱’,还有一道天意。” 刘谨勋神情肃穆:“天意言明,黄粱建成将是武序衰败的开始。 “这种装神弄鬼的话语,难道会有人相信?”张嗣源不屑道。 “武序就对此嗤之以鼻,认为不过又是一场玩弄信仰的拙劣把戏。反倒是张希极敢说出这种话,在他们看来就是赤裸裸的挑衅,自然少不了对新派道序连下狠手。说来也是令人感慨,当时若是没有武当挡在前面,新派道序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说到这里,刘谨勋长叹一声。 “天下苦武序久矣。如果真的能够结束武序的宰治,就算是一场泡影,也有很多人忍不住参与其中。” 刘谨勋笑道:“而且这位‘张天师’也着实了得,不止邀动各方参与,连一向跟在武序屁股后面摇旗呐喊的墨序中人也拉拢了一部分进来,如此手腕当真是令人佩服。” “所以.” 张嗣源问道:“您跟我说这些,是想提醒我当下局势动荡,不易擅动?” 刘谨勋摇了摇头。 “我想说告诉义正你的,若世上真有天道乾坤,那也不过是人心利益。现在道序的混乱,正是从此而出,因此而生。我们此刻面临的情况,一样也是如此。” 张嗣源默然收回了手掌,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心头所想。 “佛序六寺,汉番各占一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现在汉传佛序却坐看我们向番地下刀,你能猜到他们到底存的是个什么心思吗?” “番传的大昭和白马态度暧昧,立场摇摆不定,既有落井下石,又有雪中送炭,完全一副趁火打劫的贪婪架势,可难道他们就不怕桑烟真的倒了,接下来就轮到他们?” “桑烟寺从始至终摆出强硬态度,到现在还不愿意低头,他们又是什么想法?或者说,他们在等什么?” 刘谨勋转头看来,轻声问道:“这些问题,义正你心里有答案吗?” “我” 张嗣源语气僵硬,欲言而止。 “如果首辅大人单纯是想将桑烟寺连根拔起,为辽东卢阀出一口气,告诉世人三教之首的威严不可挑衅,那今天站在这里的不会是你和我,而是他卢宁自己。” “落子下棋不能急,你来我往才能成局。” 刘谨勋说道:“我们现在就是在等着对方出手,他们一动,才会露出破绽,我们才有机会一步步将对方逼入孤家寡人的绝境,让他的覆灭成为民心所向,万众所望。这,才是‘数’艺。” 张嗣源沉默良久:“可任由别人还手,难道首辅大人他难道就从不担心有天会输?” “他老人家一生有没有输过,我不知道,起码我没有见过。” 老人淡然道:“即便是武序这种蛮横莽夫,在反应过来打算掀桌的时候,桌下的两条腿早已经在悄然之中被砍掉,再也站不起来了。” 屋檐下,年轻儒生无声叹了口气。 听着别人对自己父亲的赞誉,他心头却没有半点与有荣焉的感觉,反倒是生出深深的无力。 张嗣源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眼前却浮现出一座棋局。 一端是自己,另一端则是一道比山脉还要巍峨的身影。 或许是打算趁着这次机会把事情一次性讲透,在看出张嗣源已经放弃了之前进攻桑烟寺的念头后,刘谨勋还是没有顺势结束话题。 “义正,说完了别人,现在我和你聊聊我们自己。” 刘谨勋问道:“你知道近期在新东林党内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张嗣源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有不少二三等门阀的阀主主动致仕,将权利的地位交给了族中年轻一辈接手。” 张嗣源皱了皱眉:“前赴后继,新老更替,这是人之常情,什么问题?” “如果是承平时期,那当然没有问题。可现在正是动荡,那些成了精的老东西,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退位让贤?” 张嗣源眉头一挑,冷声道:“您的意思,他们是被迫的?” 刘谨勋并没有正面回答,转而说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新东林党是我们这一代人利益的集合,时代变迁,到了现在,必然会有人觉得新东林党已经腐朽了。” “世人都说三教九流之中,武序杀气最重。可在我看来,他们也比不过我们。武序只是乱,而儒序则是反!” 刘谨勋伸出一只皮肤干瘪的手掌,并指如刀,在张嗣源眼前一翻。 “书这个东西,比酒还能壮胆。酒喝多了顶天不过杀人,书读多了却敢要造反。你知道古往今来的掌权者为什么要读书人以四书五经为纲?就是怕其他书读多了,读出一身的反骨啊。” “党同伐异,这是刻在儒序基因中的本能。有人不认可新东林党,自然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它掀翻,取而代之。” 言至于此,内忧和外患一目了然。 刘谨勋相信对方能够听得明白。 他转头看向跟在身边的张嗣源,一身简单的青色厚袄长衫,长相平平无奇,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上落着雪。 没有厚重的书卷气和迂腐气,也没有出身显贵的骄纵气和蛮横气。 单从外表来看,张嗣源根本不像一个儒序。 “义正,你被封存记忆,以普通人的身份在帝国各州府内生活了十年,尝过人间各式各样的喜乐疾苦,行路万里之后,方才被允许找回身份,跨入序列,这是首辅大人对你的磨练。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你能够遇事之时能够处变不惊。” 刘谨勋抬手指向远处快要触及天空的雪山。 “番地难道只有三座佛门神山?远远不止!这块千年来始终游离于帝国本土之外的广袤土地,孕育出了一群把自己看成是神的人。他们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残忍无情,与他们为敌,我们要步步为营.” “大人.” 沉默许久的张嗣源,终于开口。 “可这里除了那群高高在上的神,还有许许多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啊。” 他走出屋檐,任由大雪淋身。 “您听过他们唱的歌谣吗?我听过,很动听。可是他们却只敢唱给草木,唱给山风,唱给落雪,不能唱给家人和爱侣,因为在这里欢歌笑语是对神的不尊敬,神只愿意听他们的惨叫和哭嚎。” “人心可以因为利益而卑劣低贱,但生而为奴的人命,不该出现在这个世间。” 张嗣源语气低沉,眼眸中却又光芒越来越亮。 “大人,我走了万里路,跨过高山,涉过河川,可这里的人终其一生,生活的世界不过百里方圆。既然是神不予路,那让我来带他们走!” 一语言罢,雪中人朝着檐下人拱手行礼,大步离开。 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刘谨勋胸中竟生出一缕阔别多年的豪情。 可转瞬间,却又被一颗在宦海浸泡麻木的心泯灭。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这是他张嗣源,不是刘谨勋。 “说的文绉绉的,总觉得浑身不爽。” 张嗣源脚步一顿,转身挠了挠头,咧嘴一笑。 “您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您和首辅大人的棋局我不耽误。但要是不干翻这劳什子的神佛和高山,那我从此便不再姓张!” 番地乌斯藏卫,雨墨地区的深处。 大片的格桑花在寒冷的空气中绽放,这是唯一一种能够在藏西高原生存花朵,象征着爱与吉祥。 绵延的格桑花海中,坐落着一个规模堪比城镇的庄园。 从高处俯瞰,庄园之中随处可见浓烈的红黑双色,没有多少番地佛门的文化印记。 城中人影更是寥寥无几,里里外外透着一股诡异。 “他刚才跟我说,这里就是雨墨地区最早出现妖乱的地方” 远端的丘陵上,邹四九蹲坐在一颗僧人的脑袋上,伸手指向远处的庄园。 “佛母庄。” 第584章 疑云重重 “这座名叫‘佛母庄’的寺庙,情况比较特殊,从内到外清一色都是女性。寺主金错佛母的身份也不一般,据说出身于桑烟神山,是桑烟佛主林迦婆座下的亲传弟子。” 邹四九从屁股下的脑袋中捞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桑烟寺在雨墨地区的试验场,大概率就在这里了。” 邹四九介绍完基本情况,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袁明妃。 “袁姐,你给拿个主意,现在怎么弄?是直接踹门,还是让我先摸进去看看情况?” “你都说了这座庙里全是尼姑,你怎么摸?”陈乞生好奇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 邹四九故作深沉道:“我扮演过的角色,比你见过的还要多。不管是和尚庙还是尼姑庵,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摸进去。” 陈乞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身躯猛然一震,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朝另一边挪着脚步。 “邹四九,你真有点恶心.” 守御清冷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 “守御你误会了,我.哎.” 邹四九似乎百口莫辩,只能无奈叹了口气,两眼露出饱经世俗风霜的沧桑目光。 “如果有的选的话,我也不愿意这样。可惜世道险恶,总让人无可奈何。守御你知道吗,如果我不做这些恶心的事情,恐怕早在很久以前,就一个人孤零零死在某个下着雨的凄冷寒夜了。” “我” 浮现身影的守御站在邹四九身后,神情愧疚,欲言又止,复杂的目光深深凝视着对方萧索落寞的背影。 浑然没有注意到,挪到一遍的陈乞生,正邀功似的朝着邹四九挤动着眉眼。 “如果守御伱介意我做这些事情,那我以后不这样便是。” 邹四九一遍继续装着深沉,一遍却不着痕迹朝着陈乞生比了个大拇指。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蹲在一旁的长军将一切看在眼中,不由一阵长吁短叹。 自己曾经纵横情场的兄弟姊妹,现在却被两只小家雀联手啄了眼睛,当真是令人唏嘘。 “用不着了,看来对方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正在兄弟齐心的陈、邹两人闻言向山下看去,只见那一片绵延数十里的紫色花海宛如浪潮,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内倒退收缩,似乎打算包裹着整個城市沉入地面。 整个场面十分壮观,却诡异的悄无声息,给人一种古怪的鬼祟之感。 “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想跑?真当武当道序是吃干饭的?!” 邹四九猛然站起身过来,抬手擎指前方,低声喝道:“老陈,砍她!” 铮! 长剑在手,陈乞生翻了个白眼,脚尖一点就要飞身扑下。 “老陈你别动。四九,你跟我上,尽量抓活的。” 袁明妃果断发令,手指一扣,佛国即刻展开,朝着远处的城市蔓延而去。 “黄粱武序邹四九,该你上场了。” 陈乞生咧嘴一笑,在他的视线中,原本溃缩的花海戛然而止,四野一片寂静。 道人杵剑而立,强横的神念笼罩此方山丘。 展开的佛国之中,夜色正浓。 浑圆的大月撒下清冷的月辉,照着一望无际的紫色花海。 邹四九放眼眺望,只见那座已经被花海淹没的佛母庄中,透出阵阵明黄的佛光。 花海无风摇曳,似海面朝左右破开,一队仪仗逶迤出城,高抬的撵驾上端坐着一个容貌美艳的红袍女人。 “这娘们,还挺俊。” 邹四九拧动着手腕,冷冷一笑:“还好老李打女人也不手软,要不然我岂不是要被削弱三分?” 就在他准备变身独行武序之时,撵驾上的女人突然跪地,双手合十叩拜天上明月。 “桑烟神山佛序金错,拜见心猿菩萨。” 女人神情从容淡定,半点看不出身陷佛国的窘迫。 “你知道我?” 袁明妃略带疑惑的声音从月影中传出。 “能从大昭寺无数伴佛天女中超脱觉醒,并且成功夺取自由,您的威名早已经传遍了整个桑烟佛土。如果您当初没有拒绝桑烟佛主的邀请,弟子或许已经在您座下修行。” “林迦婆可没有邀请过我.” 袁明妃冷声问道:“既然你也知道自己跑不了了,就不要东拉西扯,我问你,番地妖乱是不是出自桑烟寺之手?你们到底在帮农序做些什么?” “菩萨您误会了,妖乱并非人为,而是佛祖的旨意。” 金错佛母施施然起身,恭敬道:“如今的番地已经不再如从前那般纯洁,灭世的魔主接连现世,蛊惑的魔音已经笼罩整片高原。正因为如此,佛祖才会降下劫难,涤荡所有堕落邪恶。” “装神弄鬼,说什么谜语呢?” 邹四九仰头朗声道:“袁姐,看来她是不会好好说话了。要不让我来吧,十层梦境之内,我保证让她把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部吐出来。” 话音刚落,远处的金错佛母投来目光。 “邹四九降世魔主之一阎罗的座下妖鬼。如今你已是自身难保,还敢在这里出言不逊,妄图蛊惑心猿菩萨,当真是不知死活。” 在对方叫出自己名字之初,邹四九还以为自己的名头已经传入了番地,脸上不禁露出淡淡的得意。 可随着对方把话说完,他脸色慢慢变得铁青一片。 “你他娘的骂得有点难听了啊,什么叫座下妖鬼?你们番地佛序那么多神神鬼鬼,就不能给邹爷我安个好听点的名头?嗯?” 邹四九满脸凶戾,梦境之力呼啸而出,朝着金错淹没而去。 “妖鬼,我虽然抵挡不了你的梦境入侵,但你也无法玷污我的佛心。” 金错面带不屑,身影纹丝不动,任由梦境侵蚀。 在她的眼眸深处,代表入梦的‘邹’字和灰败浓烈的死寂一同浮现。 “在这里想求死,可没那么容易。” 邹四九露出冷笑,耳边却响起了袁明妃阻止的声音。 “四九,放开她。” 邹四九眉头一皱,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散去了自己正在成型的梦境。 “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的佛国主机,你是一个躯壳傀儡,还是谁的护法神?” 悬挂天穹的大月之中,袁明妃的身影浮现而出。 “我便是我,是挣脱樊笼的真我。反倒是您,虽然已经取得了佛陀果位,却不知道自己修习的是错误的佛法,成就的是虚伪的佛身,这是何等的可悲。” 金错眼露出怜悯,柔声道:“桑烟佛祖已经算到了您将会重回番地,所以特意命弟子在此等候,就是想要挽救您于迷途之中啊!” “林迦婆算到了我会回来,那她有没有算到自己会被张峰岳算计?现在你们桑烟寺麾下的各地佛观已经被儒序扫荡的干干净净,却连手都不敢还,就不要在这里装什么佛法高深。” 袁明妃居高临下睥睨金错,语气轻蔑道:“我劝你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要想活命,最好把话说清楚,什么叫错误的佛法?” 被袁明妃一阵冷嘲热讽,金错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难看。 “以佛国主机晋升序列,这便是错误的佛法!” 金错冷哼一声,“所谓的‘黄粱’不过是一场弥天骗局,我们受到了道序的蛊惑,被他们的道法入侵了佛法,被短暂的强盛蒙蔽了双眼,陷入了难以自拔的迷障之中,因此铸就出囚禁自身的佛国主机!” “我不过离开了一段时间,没想到你们倒鼓捣出不少新花样。来,接着说。” 袁明妃面无表情,抬手示意金错继续。 “您如今被劫难之一的阎罗魔主污染了佛心,自然认为弟子说的都是虚妄的假话。” 金错声音越来越高昂,语调越发尖锐。 “但是现在,桑烟佛祖已经在神山之上觉醒顿悟,不日便将重塑佛躯金身,秉承释迦摩尼佛祖的旨意,在这场劫难中扫除一切敢于愚弄我佛之人。届时您就会明白一切。” “你要是拿这些话就想买命,可还不够。”袁明妃语气冷漠。 “弟子甘愿献出生命,只求您能迷途知返。只要您愿意重新皈依桑烟神山,那桑烟佛祖将赐予您全新的法门,成就真正的佛陀果位!可若是继续执迷不悟,堕落成魔就在眼前!” 摇曳不停的格桑花海中,回荡着金错经久不绝的狂热呼喊。 袁明妃眉头紧锁,蓦然想到了自己在那座试验场中的所见所闻,心绪陡然变得沉重。 难道,她说的是真的? “看在躲在这片封闭的高原这么多年,让你们这些人变得越来越蠢了” 邹四九冷笑道:“你们觉得是道序骗了你们,难道农序就不是?真是一群没脑子的笨蛋。” “佛与徒言,岂容你一个妖鬼插嘴?” 金错双眉倒竖,怒声喝道。 “呵又他娘的骂人是吧?” 邹四九双手抹过鬓角,一身压制不住的杀意越烧越旺。 “袁姐,你还有话要问吗?我可是快要忍不住了。” 袁明妃的身影从夜空落下,悬停在金错五丈外。 “就因为这些所谓的‘真与假’,你们就放纵‘社稷’进入番地,任由他们以番民为田,用人命做实验?” “番地无民,只有身背罪孽的奴。本就是要赎罪之人,死亡便是他们应有的归宿。” 袁明妃不再开口,一座山峦般的身影浮现在她身后。 吼.. 金错的脸上带着淡淡浅笑,似乎根本不在意那双越压越低的血色眼睛,身体岿然不动,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 “心猿菩萨,我相信您迟早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届时请求您勿忘今日与弟子之间的缘分,允我成为驮负您须弥座的神兽。” 金错双手合十,身上冒出金色的火焰,焚肉烧骨,死意浓烈。 佛国的压制和梦境的束缚同时笼罩而来,却依旧无法阻挡金错的自焚。 袁明妃和邹四九对视一眼,都看到的对方眼中的惊骇。 与此同时,在佛国之外。 厚重的灰色乌云在天空中快速堆积,炽烈的阳光被快速驱离这片地域。 连绵的雨线从天而降,顷刻间便成了有了暴雨之势。 从空中俯瞰,这片奇景更加壮观,乌云内是磅礴大雨,乌云外是阳光普照。 生长花海的土地像是吞不下这片天降甘霖,雨水裹挟泥土形成浊流,肆意冲刷。 转眼间花海荡然无存,只留下斑驳的泥块和暗紫色的河流。 还有无数被埋入土中当作养料,此刻被冲刷而出的累累白骨! 突然,大地剧烈震颤,一只巨大的兽爪从佛母庄中冲出,无数装饰豪华、用料考究的建筑被拍飞。 昏暗的天色中,一尊被抛飞的金色的佛像被抛飞而起,在半空中极为醒目。 轰! 巨掌落下,像拍死一只蚊子一般,将佛像打成碎片。 吼! 惊天动地的兽吼将漫天乌云搅碎,一头体型骇人的巨形黑虎破土而出,眼眸中满是凶戾兽性。 铮! 一道冷冽剑光乍现,从黑虎高昂的头颅贯入,透体而出。 被剑光撕破的阴沉天幕射落一道道明亮光束,照耀在虎尸之上。 整具尸骸在阳光下快速腐烂,转眼间只剩下白骨架子。 “这他娘的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刚刚离开佛国的邹四九就看到了这吊诡的一幕,抬头揉了揉眉心。 整个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常理范畴,明明抓到了人,可自己的疑惑不止没少,反而越来越多。 在佛国中,金错说自己奉命在此地等候,目的是转达来自桑烟佛祖林迦婆的法旨。 本来在邹四九看来,这种话不过是扯虎皮的场面话,自己见得多了,用不着过多理会。 可金错后续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却又与他的判断相互矛盾。 不过番地佛序的人向来都是疯疯颠颠,悍不畏死也是正常。 但是,什么叫‘黄粱’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自己可是阴阳序,黄粱到底是真是假难道自己不知道? 至于她口中的什么新法门,又是个什么东西?难道番地佛序又在搞什么变革? 抛开这些疑惑,有一点倒是毫无疑问。 那就是番地佛序明显早就和农序‘社稷’勾结在了一起,只不是还不能确定只是桑烟一家,还是三座神山都有参与。 至于那些妖魔化的番民,无疑番地佛序送给对方的筹码。 “它应该是金错的本体。” 听着袁明妃给出的答案,邹四九突然想起了金错在死亡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允我成为驮负您须弥座的神兽” 邹四九嘴角不自觉的抽动,心头感觉一阵腻歪。 “袁姐,番地佛序除了修佛以外,还有修坐骑这种野路子?”邹四九一脸震惊。 “你别问我,我虽然是番地佛序出身,但我以前也没见过这种东西。” 袁明妃没好气道。 别说是邹四九,她现在也是满脑袋的疑惑。 如果不是那具白骨上有金错残留的神念,她也不能相信这会是对方的本体。 其实关于这一点,亲眼见过桑烟寺在试验场中做的事情,袁明妃还能够理解,抛弃人形或许是护法神的另一种演变。 但是金错身上没有任何关于佛国主机的痕迹,这才是真正让袁明妃暗自心惊的地方。 难道现在的番地佛序已经放弃了佛国主机,和农序开发出另一种修行方式? “那娘们说,黄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我觉得她可能是在诈唬我们。要真是假的,那佛道两家和阴阳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邹四九语气凝重说道:“袁姐你怎么看?” 袁明妃摇了摇头:“黄粱应该不假,如果真是一场骗局,那到底是谁有这个本事能让这些佛祖和仙人全都上当?要知道这诓骗的可不止是千人万人这么简单,而是除了武序之外的几乎所有的序列都被囊括其中!” “那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口中的骗局,应该说的是当年佛序参照‘黄粱’构建佛国主机,是被道序蛊惑之后犯下的一个错误选择。” 袁明妃沉声道:“如果是这样,那倒是勉强能解释为什么金错的身上没有佛国主机。” “可佛国主机这门技术法门有问题,佛序又怎么会借此崛起成为三教之一?” 邹四九紧接着提出的问题,让袁明妃陷入了沉默。 “或许.是我们想的太复杂了,番地佛序很可能就是单纯上了农序的当,被人当了枪使,毕竟这群人的脑子确实也不太灵光。” 这番话刚刚说出口,邹四九自己就便露出自嘲的苦笑,摇了摇头。 骗一两个人简单,哪怕对方是序三,一样会有能被利用的弱点。 但要想骗过一整条序列,骗过基因仪轨,那根本就不可能。 明明头顶冬日暖阳正好,可邹四九和袁明妃却不约而同,感觉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其实这事儿不难啊.” 一旁的陈乞生突然开口。 邹四九闻言精神一振,连忙问道:“道爷,您是不是有什么奇思妙想?” “我虽然没有进入佛国,不知道你们碰见了什么。但我看来,这个人不说,那就去多抓几个人。挨个给他们放血,总会有人老老实实交代一切原委。人杀千百,其意自现。” 邹四九两眼一翻,一脸无语。 自己竟然会对陈乞生抱有期望,看来真是昏了头了。 “怎么的,难道神棍你有更好的办法?” 邹四九闷声道:“没有。” “没有那就走。” 陈乞生当先而行。 “下一座!” 第585章 是敌是友 十一月的京城也下起了雪,不过比起番地,还是温柔太多。 高耸入云的皇宫顶端有一座挑空的平台,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京城。 两个高度相同的锦绣墩子并排摆在一起,年幼的嘉启皇帝此刻坐的端端正正。 今天是初一,是首辅张峰岳为他授课的日子。 “老师,番地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拖延了这么久,到底是那群喇嘛目无王法,还是因为刘谨勋办事不力?” 小皇帝率先开口了,却是破天荒关心起了新政的事情。 “刘谨勋并非无能。相反,这件事非他不可。” 张峰岳并不像外界传闻那般彻底将皇帝架空,只传四书五经,打算把皇帝洗脑成儒序傀儡,而是耐心解释起了当前新政的进展。 “只是番地佛门是长在帝国身上的一颗毒瘤,要想在不伤筋动骨的前提将它剜掉,是个细致的活儿,不能着急。” “在得知老师您决定要惩治这些化外蛮人的时候,我专门去了解了一些番地如今的现状。” 小皇帝面露怒意,哼了一声道:“自诩神佛,藐视朝廷,鱼肉百姓,这些人着实是该死!” “陛下能有这份慈悲善心,能够体恤民间疾苦,是番地百姓的福气。” 张峰岳面带微笑,语气中透着欣慰。 小皇帝见状,心中生出几分胆气,语气豪迈道:“其实我觉得,只能要尽快解决他们,帝国就算付出一些代价也没有关系。反倒是这样温温吞吞的行事,让人看了还以为帝国真的拿他们束手无策。 小皇帝笑道:“老师,要不然让义正师兄来负责番地的事情吧。也可以让他趁此机会多积攒一点功勋,好尽早将他升入内阁,替老师您多分担分担。” “大明帝国是您的,选谁用谁,全凭陛下您决断。” 张峰岳语气陡然变得严厉:“但张嗣源现在还太天真稚嫩,行事荒诞,不堪大用。番地情况复杂,以他目前的心性和能力根本应付不了,入阁更是为时尚早。” “是学生考虑不全了。” 小皇帝心头一惊,连忙从锦墩上起身,向张峰岳拱手行礼,顺势转移话题。 “老师,能否为学生讲讲,番地的形势复杂在何处?” 张峰岳点了点头,问到:“陛下你先前说自己了解过番地的情况,那老臣请问,您在番地看到了什么。” “愚。” 此刻是师生授课,不是君臣奏对。 作为学生的小皇帝规矩站好,神情肃穆,言简意赅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张峰岳不置可否,“可在老臣眼中,先看到的,却是一個‘慧’字。” “狂信愚弄人心,何来‘慧’字可言?”小皇帝面露不解。 “番地佛序固守贫瘠苦寒的高原,不去染指富庶繁华的中原,选择继续往西南天竺开拓,历经数百年经营出一块水泼不进、稳如泰山的人口基本盘。这是明智。” “番地佛序行事低调,几乎不参与帝国本土各序之间的明争暗斗,不与外人结怨,自然也就免遭侵犯。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用恐惧维持的狂信,容易被更野蛮的暴力所击碎,特别是当年肆虐一时的武序。这是明己。” “道序构筑‘黄粱’,带动帝国上下变革改良。原本固步自封的番地佛序却在那时选择主动迎合,几乎和汉传佛序同时完成了技术法门的更新,这是明势。” 张峰岳正色道:“如此三点,足以称得上是‘慧’。” 嘉启皇帝不解问道:“既然番地佛序如此难以应付,老师为何还要选择从他们身上打开局面?” “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 “暴政狂信是可以巩固地位,但身背枷锁的番民却因此失去了破锁晋序的可能,导致番地佛序空有广袤的基本盘,现实却是人才稀缺。” “自封低调是可以远离外斗,但矛盾无法转移,内部的倾轧就会愈演愈烈。新生的从序者只内斗不外争,眼中的高山数来数去不过就那么几座,自然就少了敬畏之心。” “师技学法是可以捷足登先,但盲目贪图一时的便捷,学了皮毛不学本质,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结果便是误入一条无法回头的歧途,悔恨终身。” “先‘慧’后‘愚’,这才是完整的番地。” 嘉启皇帝依旧眉头紧锁:“可是老师,这些道理难道番地佛序不明白?” “当然明白,否则桑烟林迦婆、白马释意和大昭隆圣三位番地佛祖就不会去做出那样涸泽而渔、饮鸩止渴的事情。” 张峰岳语气平静道:“在他们眼中,序列是维系一切的根基,如果根基出现了问题,无异于得了绝症。人之将死,不是其言也善,而是无止境的绝望和疯狂。” 小皇帝咽了口唾沫,明明自己身处温暖如春的皇宫,却突然感觉后颈泛起阵阵寒意。 “老师,既然他们现在已经疯癫,我们坐看他自取灭亡就行,何必去招惹?” “疯子才会不遵守规矩,为了求活,他们会把很多藏着掖着的人从暗地里揪出来。” 张峰岳微笑道:“老臣就是想看看,那片雪域之下到底藏了多少妖魔鬼怪。” “原来是这样。” 小皇帝似懂非懂的点着头,“所以老师的想法是把他们引诱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还没到那一步,不过是先看看大家的家底罢了。毕竟要是一直都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可就有些太不公平了。” 小皇帝皱着眉头,表情严肃认真,一副想要跟上自己老师思路的样子。 但真要理解张峰岳话中的意思,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还是有些太过于吃力。 “老师他们都有谁?” 翻来覆去依旧找不出答案,小皇帝只能带着羞愧的神色开口问道。 张峰岳笑问道:“那老臣便考校考校陛下,您觉得都有谁?” “既然番传佛序出了问题,那汉传佛序没道理能安然无恙。” 小皇帝沉吟片刻:“所以汉传佛序现在看起来是袖手旁观,但迟早也会下场!” “不错。” 张峰岳问道:“那陛下认为,对于番传而言,汉传是敌是友?” “敌!” 小皇帝毫不犹豫。 “理由何在?陛下可要知道,他们现在很可能面临同样的困境,这种时候要是继续内斗,恐怕只会让旁人得益。” “这两方素有嫌隙,在先帝时期矛盾就已经十分明显,如果他们真的同仇敌忾,那老师您恐怕也不会轻易将矛头对准桑烟寺。” “而且能被称为‘绝症’的困境,必然非同小可。如果番传真的找到了拯救自己的办法,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的交给汉传。” “汉传可以用利益来交换。” “那我要是林迦婆他们,开出的条件就是让这些汉传佛祖来给自己当护法神。他们不是讲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那就让他们用自己命来为徒子徒孙换一个光明的未来。” 小皇帝挑着眉头,面带鄙夷:“不过以这些佛序的性格,肯定干不出舍己为人的事情。所以他们必然为敌!” 张峰岳‘嗯’了一声,“分析的勉强还算有理有据,汉传算一个,还有吗?” “还有.” 小皇帝陷入长久的沉思。 一旁的张峰岳倒也不着急,抬眼远眺西南,目光深邃。 “儒序.这是废话。兵序?这个也不用多说,他们一样是以儒序马首是瞻。只要老师一声令下,让六韬把总部搬到番地都不成问题。 “道序现在自顾不暇,没理由还会参与进来。可除了这些序列以外还能有谁?” 小皇帝口中喃喃自语,不断否定着自己的猜测。 蓦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一震。 “老师,还有阴阳序!” 话音斩钉截铁,透着强烈的自信。 张峰岳收回目光,转头看来:“理由何在?” “阴阳序自从被道序卸磨杀驴之后便一蹶不振,不少人选择远走他乡,去往海外那些不毛之地。但学生知道,留下帝国本土的阴阳序中,有一个名为‘东皇宫’的势力一直在寻找机会复仇。” “这跟番地的事情有何关联?” “老师您刚才提到过,番传佛序是学习‘黄粱’而误入歧途,既然跟‘黄粱’有关,那必然跟道序和阴阳序脱不开关系。” 小皇帝越是分析,神情越是自信。 “现在道序内部正忙着内斗,阁皂山葛烽火前脚刚走,茅山掌教就上了龙虎山。看这副架势,青城山和永乐宫恐怕不会落后。” “既然道序分不出精力去捡便宜,阴阳序家小业小,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然要从番传佛序的身上得到点好处才对。” “能推算到这一步,看来这段时间陛下您的‘数’艺精进不少。” 张峰岳脸上罕见露出一抹赞许的笑意。 “全仰赖老师费心教会。” 小皇帝眨了眨眼睛,“其实要是取巧的话,武序和墨序应该也在答案之中。” “你想说的是李钧那群人吧?他们可算不上。” 张峰岳摇了摇头:“墨序作茧自缚,如今已经没有利齿爪牙和外人争斗。曾经辉煌的武序百门,如今也只剩一座天阙。但即便武序如今衰败至此,在某些人眼中,他们还是不可多得的珍馐美味,还能继续存在多久尚未可知。” 小皇帝面露尴尬,“那弟子就不知道还有谁了。” “陛下的答案虽然不全,但能猜到阴阳序,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吧。” 张峰岳从锦墩上起身,“接下来的授课,老臣打算主要围绕番地展开,帮助陛下您一步步找出所有的答案。这样的方式应该可以让陛下晋升的更快。” “多谢老师。” 嘉启皇帝持弟子礼,语气中满是感激和发自内心的尊敬。 位于番地雨墨和沧澜两地交界的寺庙废墟之中,顿珠正和一名体型不弱于他的佛序战成一团。 远处李钧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 马王爷更是抱着肩膀坐在一堆尸骸中间,红眼黯淡无光,不知道已经神游到了明鬼境里的什么地方。 鲜血溅射在雪地地上,绽开朵朵刺目的血花。 一根手腕粗细的木头柱子抡在顿珠的肩头,爆散的木头碴子从他眼前划过,在侧脸剌开一道道血口。 顿珠神色凶狠,浑然不管肩头的剧痛,抢步甩出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直奔对方的头颅。 和他交战的佛序僧人同样擅长近战,左手架挡耳边挡住袭来的鞭腿,右手同步探出,抓向顿珠的脖颈,右脚尖已经悄然垫起。 只要成功抓住对方,紧随而起的就是凶狠的膝顶。 顿珠两条浓密的眉毛重重一拧,在千钧一发之际强提一口气,脊背肌肉猛然用力,身体顿时向后倾斜几分。 僧人左手落空,指尖堪堪扫过顿珠的喉间,一条血线浮现而出。 躲过一劫的顿珠还没喘平气息,对手经过改造的身体已经片刻不停扑了上来,纵身跃起,凌空横踹在他横起的双臂上。 巨大的力量撞得顿珠连连后退,两条臂骨上更是传来一阵折断般的剧烈刺痛。 僧人面露狰狞,追身而上,双拳连绵不断砸出。 拳骨相交的闷响声在废墟之中连成一片,猛烈到了极点。 狂攻之中的僧人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发泄自己心里的憋屈和绝望。 于他而言,今天发生的一切简直就是场噩梦。 自己刚刚跨入序列,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被万千佛奴供养的奢靡日子,所属的象雄大庙就遭到一场无妄之灾。 一个明人毫无理由的袭击了自己的寺庙。 从寺主到沙弥,从上到下被人屠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了自己一个人。 就当自己以为那个魔头心慈手软,想要放自己一条生路之时,却像个牲口一样被对方抓在手里左右打量。 这才幡然醒悟,对方是把自己当作了一头精挑细选之后的斗犬。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的对手竟是个卑贱如蝼蚁的佛奴! 没有活路,还要被如此羞辱。 念及至此,僧人心头戾气越来越重,下手越来越凶狠。 打定主意要在自己被杀之前,杀了这个浑身恶臭的家伙! 陷入疯狂中的他浑然没有注意,面前这名佛奴藏在双臂之后的眼睛正透着沉着冷静的目光。 像是一头耐心蛰伏的野兽,在等待一击致命的机会。 “呀看来我来迟一步了。” 突然间,一个带着笑意的清朗声音从废墟外围传了过来。 本来昏昏欲睡的李钧抬开眼皮,循声看去。 一张憨厚的笑脸正在十丈开外对着自己。 笑脸的主人穿着一身儒生长衫,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中插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随手捡来的木簪,打眼一看,就是个破落书生。 “这小子的胆子倒是真大啊,居然敢一个人晃到咱们面前来,他不知道咱们被他爹阴过?” 黯淡的红眼亮了起来,传出马王爷冰冷的声音:“要不,我去做了他?” 李钧回道:“别着急,张峰岳的儿子不应该这么蠢,先看看他想干什么。” 两人交谈的声音并不小,被不远处的书生听得真切。 两黑一红三只眼睛,反复上下审视,看的他浑身汗毛直立。 本已经做好了动手打算的书生,却见李钧朝他挑了挑下巴。 “你是张嗣源?” “正是,阁下就是李薪主了?” 李钧点了点头,“你现在应该在那曲金庙吧?来这里干什么?” “闲的没事,出门溜达溜达。” 张嗣源环顾周围的寺庙废墟一眼,问道:“拆了几座了?” “第五座。” “厉害!” 张嗣源咧嘴一笑:“不过我也不差,从这里一直到那曲金庙,所有正在重建的桑烟系寺庙又被我拆了一遍。算起来也是五座,大家打了个平手。” 听到这话,李钧和马王爷对视了一眼,心头都是一样的困惑。 这个人是不是脑子里缺根弦? 不过张嗣源说的话,倒应该不假。 毕竟这些寺庙之前就是被他拆了一遍。 “虽然咱们帝国有句话叫父债子偿,但两位应该不至于想拿我泄愤吧?” 张嗣源迎着李钧和马王爷古怪的目光,笑道:“能不能给个机会坐下聊聊?” 李钧抬手拍了拍身边的一块碎石。 “位置能给,但我怕你不敢坐下。” “这有什么不敢,苏老爷子那样的英雄人物带出来的人,难道会言而无信?” 张嗣源撩起长衫前襟,大步走来,竟真的在李钧身边坐下。 “你是真不怕我弄死你?” 宰过那么多儒序,李钧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人物。 “据说那位张首辅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要是杀了伱,他应该会很难过吧?” “难过?那我可不敢奢望。” 张嗣源摇了摇头,“而且在儒序里,最不值钱的可就是儿子了。” “你和那些门阀子弟可不一样。”李钧凝视着对方的眼眸。 “这一点确实不一样。他们可都是孝子贤孙,个个温良恭俭让,宁愿杀自己的兄弟,也不会忤逆自己父亲。” 张嗣源神情郑重,煞有其事的点着头:“我应该算是个逆子。” 第586章 儒序怪胎 在番地寺庙的废墟,儒序新东林党的太子爷,当着一个墨序明鬼的面,跟一个独行武序坦诚自己是个逆子。 这个场景即便是放在黄粱梦境之中,也足够的怪诞。 若是被帝国儒序门阀中人听见,也必然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难道张峰岳的儿子还真就如此与众不同,别具一格? 李钧戳着牙花子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该不会是想跟我联手来一场杀父成仁,演一出还政于朝的戏码,为朱明皇室做一件大好事,得以名留青史?” “不愧是独行武序的标杆人物,这思路确实是与众不同。” 被一個怪胎调侃与众不同,李钧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 张嗣源笑道:“不过李薪主你还是想的多了,我虽然不太同意我父亲的一些做法,但平心而论,如果没有他老人家,大明帝国恐怕早就不复存在了。” 如果是放在身处倭区的时候听见这句话,李钧肯定会嗤之以鼻。 但从辽东一路南下,见过了各条序列的顶尖人物之后,李钧如今对这句话却有了不同的感觉。 特别是在进入番地,看到了这些番民佛奴的凄惨处境,更是深以为然。 儒序烂不烂?一样的烂。 在门阀统治下的基本盘中,一样是垄断了思想和资源。 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还有一线生机,可以通过夫子庙来成为从序者,虽然机会依旧渺茫,但比起番地来说已经好了太多。 如果把视角放大到整个帝国来看,整个大明可谓是仙佛并存,群魔乱舞,一片乌烟瘴气。 序列之上刀剑相向,序列之下人如蝼蚁。 要是没有张峰岳领衔的儒序,山河陆沉恐怕要更甚现在。 所以李钧想宰了张峰岳是真的,但敬佩也是真的。 “既然认同你父亲的功绩,那你这个逆子,到底‘逆’在什么地方?” 张嗣源闻言笑道:“在外人看来,像我这样的出身,完全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不能事事如意,但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几样。只要我父亲耐得住寂寞,不要再给我生几个兄弟,那以后新东林党党魁的位置肯定会传到我的手中。” “说得直白一点,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只要别自己蹦跶着到处找死,日后也是富贵如海,权势滔天。” “难道不是?”李钧不假思索反问道。 “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张嗣源侃侃而谈:“在如今的儒序之中,繁衍子嗣已经不是单纯的人伦常情,无外乎都是为了传承家族势力,怕自己辛辛苦苦开创的基业败落。所以生出来的后代几乎都是在宗庙祠堂中经过了一番精挑细选,心智性情无一不是顶尖水准。” “可也正是因为这种观念和做法,这些年轻一辈基本上都是些枭雄人物。只要能有机会,杀父弑兄不过是等闲之事。有些老一辈的儒序对这种养蛊的做法甘之如饴,认为历经厮杀的后代才有资格挑起家族的重任” 听到这里,李钧突然想起了辽东的卢家和金陵的刘家。 这两座各自占据一方的儒序门阀,确实也正是这种情况。 “可是在咱们老张家里,情况有些不一样.” 张嗣源目光平静道:“我觉得自己更像是我父亲给他自己的一个答案,一个在面对首辅之位的时候,做出了另外选择的他。所以我能理解他,但不能认同他。” “不过话说回来,爹那就是爹,儿子就是儿子。” 张嗣源咧嘴一笑:“你要是想让我跟你玩什么里应外合,最好趁早断了这个念头。我不知道你跟我父亲之间有什么恩怨,如果真有哪天你要杀他老人家,得先杀了我。” 这番话说的实诚,甚至是有些天真,根本不懂什么叫虚与委蛇。 张嗣源竹筒倒豆子般说出了自己的立场想法,却让李钧对他的感官改观不少。 心头不禁感叹,也幸亏他是张峰岳的儿子,要不然恐怕早就烂成一堆白骨了。 “那伱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听完了‘来龙’,接下来李钧便问起了‘去脉’。 张嗣源感觉的很清楚,对方身上那股暗藏的敌意明显淡了不少。 “我想让你帮我拆了那曲金庙。” 张嗣源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想让我帮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只要那曲死了,现在的僵局就会被打破。我才能名正言顺的进入桑烟佛土,去找林迦婆那老娘们的麻烦。” “你现在的顶头上司应该是刘谨勋吧?” 李钧似笑非笑道:“你就不怕坏了他和你父亲的谋划?” “所以我来找你了,那曲得你来杀。” 张嗣源眨了眨眼睛,一脸笑意憨厚,和李钧四目相对。 两人对视片刻,李钧等了半天,还是等不见张嗣源的后话,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找人办事,从来不说好处?”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拿得出什么像样的好处的人吗?” 张嗣源两手一摊,一副穷的理直气壮的无赖模样。 “姓张的,你爹可是张峰岳!”李钧咬着牙道。 “我知道啊,要不然我为啥姓张?” 张嗣源笑道:“其实以前我混在街头巷尾的时候,就因为不懂送礼这个事儿,吃了不少亏。后来好不容易摸着点门道了,你猜怎么着?” “别废话,说。” 张嗣源点着自己的脑袋,“我想起来自己的父亲是张峰岳了。不光我想起来了,整个儒序也都想起来了,从那以后也没人敢拿我的礼了。” “你是想说我不敢?” 李钧捏着拳头,蠢蠢欲动。 “别冲动,我是想说他老人家的东西,烫手啊!保不齐里面就有些什么坑人的陷阱,你说是吧?” 张嗣源连连摇头,一本正经道:“我也是为钧哥你着想。” “所以搞半天,你是想空手套白狼?”李钧一脸冷笑。 “是空手,但不是空心。” 张嗣源抬手指向远处正在跟人厮杀的顿珠,正色道:“我在这个地方呆得满心憋屈,浑身不自在。明明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的人,他们凭什么要沦为牛马,让人骑在身上作威作福?凭什么他们生死无依,寺庙里却是香火不停?” “所以钧哥你也不用再试探我了。这一次,咱们是站在一起的。” 张嗣源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一字一顿道:“此心昭彰,天地可鉴。” 李钧定定看着神情郑重的张嗣源,片刻之后笑了起来。 正如张嗣源所说,他索要好处,确实是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如果张嗣源毫不犹豫向李钧许下重利,那无论他之前如何铺垫自己与其他儒序不同,今天也恐怕走不出象雄大庙的废墟。 反倒是现在,李钧倒有几分相信了张嗣源,确实是想为这些受苦受难的番民出头。 虽然不排除眼前这人是个城府极深的老狐狸,反其道行之,用的是直钩钓鱼。 但李钧也不是太在意,毕竟现在他也不再是一条游鱼,而是一头水中恶蛟、岸上猛虎! 就在两人达成一致之时,旁边顿珠和僧人的厮杀也进入了最后关头。 一直被压着打的顿珠,敏锐抓住了对方进攻中的片刻间隙,果然展开反击。 处于癫狂尾声的僧人只感觉眼前一道黑影晃动,砸出的拳头顿时落空,不由自主向前一个趔趄。 还没等他找到顿珠闪避的身影,侧面却猛然袭来一阵恶风。 僧人眼露惊骇,他没想到被压着打了这么久的顿珠竟还有余力躲闪,而且反击的声势还能如此凌厉,惊慌之下连忙以两只械臂护在头颅两侧。 砰! 铁与骨碰撞的闷响中,顿珠抡起的右拳砸在僧人的手臂上,脚下步伐灵活,接连闪过对方的几记势大力沉重拳反击,抓住空隙,再次落肘砸在僧人的胸口。 这一肘的力量极大,僧人清晰感觉到自己胸口械骨凹陷变形,还是原生状态的脏器传来阵阵剧痛,头颅中颤动的慧根更是让他眼前一黑。 顿珠的进攻并没有结束,反而如浪潮刚起,正是汹涌。 只见他身形如蚀骨之疽,垫步撞入僧人正前方,右脚为撑,两条长臂伸展如拖刀,猛然砍向对方的颈子。 僧人眼神骇然,仓促之间便要抬手去挡。 原本只用一身红袍便能横行番地的他,根本没有太多和人近身搏杀的经验,再加上此刻精神极度疲惫,根本没有注意到顿珠原本曳后的左脚如同一根蝎尾毒针,已然蓄势待发。 下一秒,僧人狰狞的面孔却突然浮现一抹惊慌。 在他选择硬碰硬的瞬间,眼前这个卑贱佛奴竟突然变砍为抓,双手五指擎张,突兀弹出,在仅有半臂的狭小范围内环抱住僧人的头颅,猛力往下一顿。 迅猛抬起的左腿膝盖凶狠地砸在僧人的面门上! 砰! 僧人的头颅如同被铁锤狠狠击中,骨头断裂的声响让人毛骨悚然。 他整个人向后抛飞出去,惨白的血液从他的塌陷的口鼻之间大股大股涌出,原本凶戾的眼眸只剩一片空洞茫然。 顿珠双脚发力,身体虎跃飞出,双膝压制住僧人的手臂,在对方绝望的目光中,右手抄起旁边一块锐利的碎石,朝着僧人的面门不断砸下。 被压在身下的僧人从最开始剧烈挣扎,逐渐变成无意识的抽搐,握紧的双手缓缓松开。 “畜生.,你们才是妖魔,你们才是妖魔!” 顿珠满脸血汗混杂,成绺的黑发垂在面前,一双血丝缠绕的眼眸中,却没来由闪动着晶莹的泪光。 他如一头疯狂的野兽般,不知疲倦的挥砸手中的石块,即便石块崩裂成碎片,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用拳头砸着僧人已经扭曲变形的头颅。 不解、委屈、愤怒、仇恨. 各种压抑已久的复杂的情绪,在此刻突然一齐爆发,充斥在顿珠的脑海中,让他忽略了耳边响起的铜锁破碎的声音。 从雨墨的甘泉寺,到如今沧澜的象雄大庙,一个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僧人被杀死在他的脚下。 此时此刻,放弃了信仰的顿珠终于从破开了自己基因之中的桎梏,成了自己昔日无比憧憬的从序者。 啪。 破烂见骨的拳头再也握不住,散开的五指插入被血泡软的泥土之中。 顿珠身影左右摇晃,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昏厥过去。 马王爷走了过来,伸手将他捞起,扛在肩头。 “一个斩断了慧根的预备番传佛序,居然还能晋升成为武序,武序基因的强横,当真是不可思议!” 远处的张嗣源看出了其中的门道,惊叹问道:“钧哥,你是真打算把他培养成为独行武序?” “说不上培养,不过是把他从一条绝路,引到另一条差不多的绝路上罢了。不过能出了这口恶气,对他来说也不算亏本。” 张嗣源钦佩道:“独行这条路是过于难走了些,但是有你走在前面为他们开路,已经不算是绝路了。” “等我自己先把这条路走到头再说吧。” 李钧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这里的事情结束了,咱们走吧。” “不着急。” 张嗣源喊住了正要抬脚的李钧,迎着对方疑惑的目光,露出一脸见猎心喜的表情。 “以前我在北直隶的时候,就经常听说你李薪主的名头,从成都府杀到倭区,又从倭区杀回本土,一路尸山血海,血流漂橹. “你想说什么?” 李钧歪着头看向张嗣源。 “儒序六艺,我就学了一门‘射’艺,打过不少同辈的儒序,还没遇见过对手。所以今天.” 张嗣源抬起双手,五指弯曲如同握着一把无形长弓,笑道:“我想跟钧哥你讨” 一个“教”字还没出口,张嗣源便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心悸,浑身汗毛陡然直立,紧接着就是眼前一黑。 砰! 一个拳头落在他的脸上,张嗣源身躯一颤,仰头就倒。 “我打的人,不是你的同辈,是你的长辈。” 李钧看了眼昏死的张嗣源,见他胸膛还有起伏,这才向马王爷点了点头。 “你小子是不是傻?要跟武序打,也先跑远点再说啊。当面挑衅,你也算有种。” 马王爷语气不屑,抓起张嗣源的一条腿,拖着跟在李钧的身后。 张嗣源的身体被一路拖行,在断壁残垣上碰撞起伏,发出一片叮铃哐当的声响。 “老李,你真打算要帮这小子?” “没有他,我也要去拆了那曲金庙,顺手的事儿罢了。” “你说张峰岳那种老狐狸,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儿子?真是亲生的?” “不好说” “要不然邹四九掏了他的梦,装成他的样子去接近张峰岳?” “邹四九要是知道你这个想法,要么当场跟马爷你一决生死,要么就转头找棵树吊死自己。”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种送上门来的,真不杀?” “这个人有点意思,先走着看吧。” 并肩而行的一人一甲似乎没有发现,被拖在地上的张嗣源原本皱紧的眉头,正慢慢松开。 乌斯藏卫,雨墨地区深处的一处山谷。 追着‘妖乱’线索而来的袁明妃三人,此刻站在高处向下俯瞰,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古怪。 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诡异且恶心的东西。 明明已经是番地雪季,山谷内却没有半点积雪,两端峭壁挂满了苔藓藤蔓,谷底更是被看不出深浅的黑色积水淹没。 在谷底中央位置有一块十丈见方的浮陆,绽放着大朵大朵的格桑花。 群花环绕之中,生长着一柱枝叶繁茂的参天巨树,高度足有十余丈,茂密之极的树冠铺展开来,几乎填满了整座浮陆地。 明亮的月光被树冠筛成点点光斑,投入巨树身下的湖水之中,却诡异的没有丝毫反光。 整个谷底仿若一面敞开的深渊之门,无论是月光还是其他任何事物,只要落入其中,却一去不回。 本该是一处番地罕见的世外桃源,可所有的美好却都在看清这颗‘巨树’的真面目后,瞬间消弭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作呕的恶心。 一具具扭曲变形,却还保持着鲜活的尸体重叠交织构成大树的躯干,皮肤灰黄,布满木纹,纠缠在一起,竟分不出是木还是人。 充斥绝望和乞求的眼睛瞪到极限,不约而同望着上方挤成一线的天空,大张的嘴巴中还能看见鲜红的舌头。 那伸出的枝桠同样也是由人体组成,一条条僵直的手臂上长出片片嫩绿的树叶。 寒风穿谷,如同唤醒了数不清的尸体。 堆积在一起的活尸突然齐齐发出一声沙哑的嘶鸣,低沉而怪异的声调在山谷中不断滚荡。 死寂的湖水蓦然泛起涟漪,仿若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面下回应这些尸体。 突然间,无数手臂冲出湖面,掀起的波涛之中跳出无数体型肥硕的黑色游鱼。 树干上的人脸和手臂也在此刻齐齐扭动,树叶纷飞,花朵飘散,竟让人感觉整个山谷都在此刻活了过来。 邹四九蹲在山顶,低头凝望着这恐怖的一幕,浑身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他娘的就是那些番民口中说,长在鬼谷里,会吃人的五欲树?!” “桑烟寺和社稷鼓捣出来的试验场?!” 第587章 人心枷锁 “说实话,咱们俩到底谁的岁数要大些?这个事情总要掰扯清楚,要不然我总感觉自己很吃亏啊。” 往那曲金庙前去的路上,张嗣源凑在李钧身边,腆着脸笑问道。 此刻的他,一副尊容可谓是凄惨。 一身青衫破破烂烂,本就不算出彩的面容上更是顶着一只浮肿的眼睛,看起来格外凄惨。 可即便已经成了这样,他一路上还是不消停,变着花样找李钧聊天。 从成都府九龙街一直问到南直隶金陵城,事无巨细,对李钧的经历格外感兴趣。 “这个.” 李钧甩来一个冰冷的目光,不胜其烦的握起拳头,“够大吗?” “够了,太够了。” 张嗣源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识趣的挪开脚步,靠近马王爷。 “马爷,新东林党里传言你老人家以前在明鬼境里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您老把你以前的光辉事迹给我讲讲?” 马王爷黯淡的红眼稍微亮了少许,从挂机状态脱离。 “你有年轻貌美的原生婶婶吗?” 张嗣源被问的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如何回答,就听马王爷说道:“要是有,那你想听什么都可以。要是没有,那就一边玩儿去。” “不原生,行吗?” “你看马爷我像是那种不挑食的人吗?” 张嗣源一本正经问道:“那兄弟姊妹?” “那我岂不是比你爹矮上一辈?滚蛋。” 马王爷摆手撵走对方,盔中红眼光芒褪去,留下墨甲保持恒定距离跟在李钧身后。 “无趣,你们这些人太无趣了!” 张嗣源满腔忧郁,仰天长叹,却也不敢再去骚扰李钧和马王爷,只能把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顿珠身上。 “顿珠,你如今多大了?” 比张嗣源还要高上一個脑袋的番民汉子闻言,立马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老老实实回答。 “回先生的话,我不记得了。” ‘先生’是张嗣源要求的称呼,每次听到顿珠喊这两字,他都感觉浑身舒坦。 倒是跟邹四九是一个尿性。 张嗣源纳闷道:“人不知道何时何地死,那是正常,可怎么会不知道何年何月生?” “我是建九阿爸捡回金珠村的,以前的事都忘记了。”顿珠瓮声瓮气道。 “伱这人生也忒惨了。不过你也别沮丧,我在及冠之前也以为自己是孤儿来着,后面还不是找到自己的亲爹了?兴许你什么时候也就想起来了呢?” 张嗣源安慰的拍了拍顿珠的肩膀,“看你这五大三粗的模样,应该挺招人喜欢吧?你老实告诉先生,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没有。” 顿珠挠了挠头,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皙整齐的牙齿。 “男子汉大丈夫,你害羞个什么劲儿?有就说出来,回头先生我帮你证婚。” 张嗣源拍着胸脯:“我可告诉你,番地外可是有数不清的人哭爹喊娘就为了见你先生一面。咱们有缘,我免费帮你办了这事儿,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顿珠甩着脑袋:“先生,真没有。” “真没有?” 张嗣源一脸狐疑,“那行,我在那曲城认识了一个很不错的姑娘,歌唱的特别好听,那牛羊也养的壮,一看就是个会过日子的贤妻良母,到时候我介绍给你认识。” “谢谢先生。” 顿珠拿手在屁股后面比划了两下,笑着问道:“大吗?” “什么大不大?” 张嗣源目光下移,脸上的表情顿时僵硬。 “你小子长的浓眉大眼的,看着像个老实人,怎么还好这口?” “喜欢,好生娃。” “行大!” 张嗣源也不管是不是真的,直接一口咬死。 “那我不要了,谢谢先生。” 听到顿珠的回答,张嗣源不禁露出错愕的表情。 “不是你要的大吗?现在你又不要了。我看你是欠收拾了,连先生都敢戏弄?” “先生别生气,因为我不准备生尕仔了。” 顿珠眼神清澈,脸上还带着笑意,可说出的话却像一颗重石,砸在张嗣源的心底。 走在前方的李钧也放缓了脚步,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虽然在金珠村的时候,他答应了顿珠的请求,教授他学习武功。 可一路行来,他和顿珠几乎没有什么闲聊,除了赶路拆庙之外,空闲时间也只是指导对方练武。 这个遭逢巨变的番民汉子,心里在想什么,李钧并不知道。 “为什么?” 张嗣源的话音显得有些低沉沙哑。 “因为这里不好,来了受苦。” 顿珠的明语说的并不好,前面那些话说的磕磕绊绊,唯独这一句,说的格外清楚。 其实聪明如张嗣源,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答案? 他这么问,不过是想要顺势展开话题,想办法开解对方。 可当真正听到这个答案,张嗣源却发现自己如鲠在喉,明明一肚子沉甸甸的人情世故和君子道理,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一句恰当的话。 因为顿珠说的是实话,无从辩驳,也无力宽慰。 “怎么就受苦了?你现在可是独行武序啊,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张嗣源竭力想要缓解这压抑至极的气氛,抬手指向李钧的背影。 “你看看你师傅,他多厉害?你以后也能跟他一样,完全可以靠自己的拳头去改变现在番地,还是说你不想这么做?” 顿珠狠狠点头:“想,为别人的尕仔。” 张嗣源嘴角难看的笑容缓缓散去,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开口。 “顿珠,为什么不是为你自己的?” “我应该活不了啊。” 顿珠答的不假思索,笑得没心没肺。 张嗣源张了张嘴巴,脸上满是愧疚和懊恼。 “操蛋。” 李钧脚步猛然一顿,双拳捏出咔咔爆响,身上散发出骇人的威压,沸腾的杀气卷动漫天落雪。 见此场景,性情憨直的顿珠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露出自责不安的表情。 可本就不善言辞的他,却不知该如何道歉。 正是气氛压抑难言的时候,察觉不对的马王爷及时从明鬼境返回,解开了僵局。 “张家儿子,番地妖乱的背后有农序的影子,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 张嗣源赶紧顺坡下驴,忙不迭说道:“我刚进番地的时候就觉得‘妖乱’这件事背后有蹊跷,为此还专门找了查了查,但找到的线索几乎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民间传说,没有太大的价值。” “唯一能确定的一件事,就是那个叫‘社稷’的组织在很久以前就潜伏在了番地。” 马王爷诧异问道:“连你们新东林党内部都不了解他们?” “农序这条序列本来就没有多少存在感,在席卷整个大明的两次技术法门浪潮之中,他们似乎都没有太多活跃的表现,在帝国本土做的也几乎都是一些关于贫民百姓的生意,一直安分守己。” 张嗣源脑海中回忆着关于农序的情报,沉声道:“在儒序内部,有不少门阀曾经刻意培养过这条序的人才,甚至豢养的有农序四阡陌主的家奴。” “但表现都是中规中矩,战力和潜力都没有太多值得关注的地方,相反耗费的精力比起培养一个兵序四要多上不少,久而久之,儒序也就不再关注他们。” “只有废物的人,可没有废物的序,这可是毅宗皇帝的原话。而且农序基因的历史可比三教中任何一家都要长,要真是平平无奇,怎么可能留存到现在?” 马王爷说道:“再说了,连你们都没挖出他们的秘密,觉得他们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不正是说明这条序列隐藏的很深?”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张嗣源皱着眉头:“不过要真是这样,农序藏的也未免有些太深了吧?他们中有不少人可不是被打上了儒序印信,要是连这都摸不清他们的底细,那只有一个可能.” “现在帝国内活动的农序,都是假的!是刻意放出来迷障人眼的烟雾!” 张嗣源肃穆道:“只有‘社稷’里的人,可能才是真正的农序!” 这个推断,着实是骇人听闻。 要知道在帝国内部的农序并不少,而且也有一块不小的基本盘。 如果当真都是假货,这手笔未免有些夸张。 再说了,难道基因和序列还能作假? 马王爷觉得不太可能,但对方毕竟是张峰岳的儿子,知道的消息远比自己要多。 “张家小子,你的‘数’艺是什么水平?” 张嗣源平静道:“一般。” “有多一般?” “能算算今天是初几。” “那还行等会,你说什么?” 红眼扫过来,传出马王爷语气不善的声音。 “我学的是‘射’艺啊,之前不都说过了吗?” 张嗣源两手一摊,满脸无辜。 马王爷愕然问道:“你爹的‘数’艺登峰造极,你一点都不会?” “这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子承父业啊?” 马王爷无奈道:“看来你还真是个逆子啊。” “马爷您过奖了。” 书生双手抱拳,对了墨甲躬身行了一礼。 独眼中红光一窒,显然没料到张嗣源如此没皮没脸。 “不管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也好,用什么特殊手段瞒过了儒序也罢,都不重要。” 李钧开口道:“现在他们摆明了就藏在番地,把人找出来,自然就能知道答案了。” “钧哥做事就是敞亮,痛快!” 张嗣源笑道:“说来也巧,我在掉头扫荡沧澜地区佛寺的时候,弄死一个叫多罗母的桑烟佛序,从她的口中听说,在沧澜地区有一个叫因果城的地方,应该就是‘社稷’的地盘。要不要去转一转,反正也顺路。” “带路。” “好咧,但有个问题,我们不是一定能找到那地方。” 李钧皱眉问道:“为什么?” 这时候,一直静静听着他们谈话的顿珠突然开口。 “因为在番民的传说中,因果城是移动的。” 大雪飞舞,千里素白。 一只白头黑羽的飞鸟振翅穿破厚重的云层,俯冲往下,泛红的鸟瞳中倒映出下方排成一列的细小黑影。 影影绰绰的身影在足以没腕的大雪中艰难穿行,每一次艰难的拔足落脚,都会踩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音。 肮脏的毡袍裹着她们肿胀变形的身体,一条铁链绕过脖颈,十张眼神麻木的青紫面容串联在一起。 链条前端被一具体型硕大的护法神握在手中,将她们像是牛羊般牵着前行。 在队伍的最前方,两名僧人扛着一架镶嵌玛瑙,刷有金漆的华贵抬撵。 而座上帷帐内盘腿端坐的,正是正是桑烟寺麾下的序五寺主之一,云日活佛。 云日此刻的目光阴沉,脸色铁青难看。 也不怪她会如此,作为曾经掌控沧澜地区方圆数百里,受万名佛奴供养的云日大庙寺主,云日何曾如此狼狈过? 可自从那群明人进入番地之后,往日的辉煌全都烟消云散。 特别是那个姓张的儒序,完全就是一条疯狗,拆庙一次还不罢休,竟掉转投来,将自己还未修筑完成的寺庙再次夷为平地。 若不是自己恰好没有在云日佛土,恐怕现在也是跟多落母大人一个下场了。 最关键的一点,事情已经到了眼下地步,桑烟神山上除了在最初传下不要抵抗的佛旨之后,到现在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命令。 若不是在佛国之中还有感觉到桑烟佛祖林迦婆的法相,她恐怕都要认为自己的佛祖已经圆寂了。 但这样的沉默,还让云日心中的不安越发浓厚。 只要那群明人还停留在番地一天,寺庙的重建都是不能再继续进行了。 更为重要的,是云日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促使她无比迫切的想要增强自己的实力。 而在番地要想是快速增强佛念和慧根,唯一的捷径就是前往那些在番地飘忽不定的特殊交易场,用自己精心培育的‘种子’,跟那些不知道还能不算是人的存在换取提纯的算力。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每当想起交易场中的场景,云日还是感觉隐隐作呕。 那些存在,应该才是佛经中描述的妖魔吧 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佛祖们就会旨意,将这些外来的妖魔全部驱逐出番地。 但真到了那时候,自己又到什么地方,用这么低廉的代价,换取那么精纯的算力? 一成不变的苍茫雪原,让云日的思绪越飘越远。 就在她垂目沉思之时,身下的抬撵却突然一顿。 “什么事?” 回神的云日抬起眼睛,就见远处的风雪中突然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破烂的衣衫罩着一具魁梧的身躯,裸露的双臂肌肉贲张,脸上挂着肮脏缠结的胡须,浑身散发着一股强烈的野蛮气息。 对方的穿着长相分明是一个佛奴,却十分明显是番地之外的序列。 不过在云日的佛念之中,对方身上传来的危机感微弱至极,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刚刚破锁的序九。 “妖魔作乱,明人入侵,现在居然还出现了跨入其他序的佛奴。现在的番地,果真是不再纯洁了啊” 云日感叹一声,手掌轻抬,传下法旨。 “杀了他。” 哗啦 锁链落入雪中,负责牵引‘牛羊’的护法神迈步上前,脚步渐快,朝着这名胆敢阻拦佛架的奴仆冲去。 被丢在原地的‘牛羊’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瑟缩着挤成一团,两只手死死抓着脖子上的项圈。 在云日淡漠的目光中,又有一道看不清长相的身影出现在风雪中。 “这个人你现在暂时还搞不定,让先生我来。” 张嗣源拍着顿珠的肩膀,示意他往后让来。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道卷积而起的风雪已经刮过身旁。 正朝着这边奔袭而来的护法神直接被撞成了漫天碎片。 “哎哟,我怎么忘了还有一个比你还冲动的人?马爷您也是,怎么不拦着点?” 张嗣源悚然一惊,连忙朝着远处大声喊道:“钧哥,手下留人,别打死了!” 砰! 劲风裹挟着雪花炸上天空,形成一道纯白的浪潮。 呜咽的风声中穿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等到张嗣源他们赶到近前,哪里有什么僧人和抬撵,只有满地的碎尸和残骸。 李钧抬脚踩着云日的头颅,竭力压制住自己躁动的杀心。 “你对她们做了什么?说!” 被恐惧彻底吞噬了心神的云日不敢有丝毫隐瞒,颤声回答:“我把她们送入了帝国本土,盗取了其他序列的种子。再卖给因果城,从郑锄的农场里换他培养的因果算力” 听到这话的张嗣源愕然抬头,这才看清,那远处在风雪中挤成一团的佛奴们,一个个身形臃肿,腹大如斗,竟都是身怀六甲的妇人! “畜生.” 心痛如绞的顿珠冲了过去,硬生生扯断了将她们串在一起的铁链。 可这些佛奴接下里的反应,却让顿珠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只见她们双手死死抓着脖颈上的铁箍,不愿意让顿珠为她们挣脱着最后一层束缚。 这枷锁不止套在身上,也套在了她们的心里。 第588章 血肉因果 所谓的因果城,其实并没有类似城墙、楼宇、道路这一类的建筑设施。 当李钧看到一片茂盛至极,占地不知几许的青稞地之时,被俘虏的桑烟佛序云日告诉他,这里就是因果城的外围。 更加令人诧异的是,云日说这里原本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戈壁。 而此刻的野蛮生长的花草,全都是因果城的特异所致。 只是这座城市停留在某个地方,只需一夜之后,那里便会生长出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海洋。 所以如果在番地遇见这样突然出现的神迹,不必惊慌。 因为这不是危险,而是机缘。 证明因果城就在不远处。 当然,这是对于云日这样的番地佛序而言。 对于普通的番民,这里就是一片会吃人的草海。 铅灰色的阴翳天空下,大雪依旧在肆虐。 大片大片的青稞在凛冽寒风中如浪潮般涌动,四道裹着红色僧袍的身影在其中逆浪前行,异常显眼。 云日顶着一张麻木死寂的脸,迈着僵硬的脚步走在最前方。 时也好,命也罢,她现在已经彻底放弃了求活的念头,只希望自己在帮身后这群明人办完事后,那具恐怖的甲胄能给自己一个痛快的解脱。 草海辽阔,漫无边际。 随着一行人的逐渐深入,周围青稞生长的高度竟还在不断拔伸。 如同一条不断上涨的水位线,渐渐没过了顿珠的头顶。 与此同时,顿珠感觉一股奇怪的燥热正在从自己的五脏六腑中不断涌出,浑身感觉又麻又痒。 像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正在体内快速滋生,要不了多久就会破体而出。 顿珠强忍着这股不安和恐惧,死死捏着十指,咬着牙竭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怪不得你觉得自己会活不下去,遇见事儿都这么死撑怎么可能死不快?独行不是孤胆,能打就往死了弄,不能打就撒丫子快跑,混武序也要用脑子的。你啊,要学的东西还太多。” 李钧右手落在顿珠的肩头,一道劲力从指间流出,眨眼间覆盖了对方红袍下的身体。 劲力冲刷下,体内怪异的感觉瞬间消散无踪。 顿珠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露出一脸感激的笑容。 对于自己这位老师,顿珠是发自心底的感恩。就是对方身上那股压迫感实在太强烈,让他不太敢跟李钧多说话。 “这地方有点古怪啊。你感觉到没有?” 李钧转头看向张嗣源,后者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感觉到了,像是有一股力量在催生我们的血肉器官,想要催生点什么东西出来。不过,好像只有我们受到了影响,对于佛序倒是很友好。” 张嗣源的感觉比李钧更加清晰准确,只见他伸手拽下手边的一穗青稞,碾动着膨胀到足以拇指大小的夸张谷实,口中啧啧称奇。 “不得不说,这些农序还真有几把刷子,像这种甄别身份的方式,我走南闯北还是头一次见。钧哥,你说人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会不会真就变成了一株青稞?” 话音刚刚出口,张嗣源自己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古怪。 周围摇晃的植株在他眼中,仿佛真变成了一个个身穿绿裳的人,正张开双臂,前呼后拥向他围拢而来。 “不会真他娘的这么晦气吧?” 张嗣源暗骂一句,连忙丢了手中的青稞。 就在这时候,走在前方的云日突然脚步一顿,低声道:“几位大人,因果城的使者来了。” 李钧闻言不禁微微皱眉,和张嗣源对视了一眼。 虽然武序和儒序都不是特别擅长感知和侦查的序列,但是以他们两人现在的实力,寻常人物要想瞒过他们也不容易。 但此刻,李钧和张嗣源分明都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反倒是仅仅只有序五的云日能够感觉到对方的位置,这就有些过于反常了。 难不成是这片草海能够屏蔽其他序列的感知能力,只有佛序的佛念能够施展无碍? 生长的密不透风的青稞如人一般向左右散开,露出一個奇怪的人影。 来人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身披蓑衣,裤管卷起,赤着双脚,露出的皮肤泛着常年耕种晒成的古铜色。 完全一副前明时期大明帝国中农人耕夫的标准打扮。 “见过使者,在下是桑烟佛祖座下的云日寺主,此次前来是为了换取成熟的因果算力。” 云日姿态放得很低,语气恭敬,向对方表明了自己身份。 “造访因果城的人,都是为了换取想要的东西。” 农人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斗笠微抬,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眸,打量着站在云日身后的李钧等人。 “你这次带来的交易品是什么?我丑话说在前面,现在番地风声很紧,兑换的标准自然不能跟以前相提并论。如果只是些普通货物,那寺主你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这个我当然明白。不过我这次带的可是少见的珍品,绝对能让郑城主的因果树满意。” 早就有所准备的云日,此刻对答如流,抬手示意。 “过来,先让使者大人看看你的成色。” 裹着一身红袍的张嗣源主动上前,抬手摘下头上的兜帽,动作僵硬,两眼无神,把被人操控的傀儡模样演的惟妙惟肖。 “这个人是货真价实的儒序门阀成员,序位不低,而且在大明中还有官职在身,是我冒着极大风险抢来的。” 此刻身份是护法神的李钧在一旁看着热闹。 这个张家儿子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只会‘射’艺,但实际上懂得东西还不少。 起码从那个农人发亮的眼睛能够看出,他的伪装并没有被对方所看穿。 农人收敛眼中的异样,语气平静道:“寺主,货物的价值到底有多少,不是用嘴巴说的,要种进土里了才知道。” “那是自然。”云日连连点头。 “既然决定要换,那寺主就请跟我来吧。” 农人转身引路,带着众人在青稞海中继续前行。 或许是云日的身份低微,一路上,这个所谓的因果城使者并没有理会她的刻意攀谈,自顾自的走在前方。 倒是李钧察觉到脚下的地面正在以一个微小的幅度不断向下倾斜,像是在朝着地下前进。 就这样穿行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众人头顶的天空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荆棘藤蔓所占据。 诡异的是,这些藤蔓植物并非凝固不动,反而如蛇攀行流动,彼此往复交错,看的人头皮发麻。 到了这里已经听不见风雪的肆虐声,刮骨寒风也被腾腾热气所取代,温度之高,竟让人感觉置身于夏日烈阳的照射之下。 李钧观察着周遭的古怪,心头不禁冷笑。 这个劳什子的鬼地方哪里算什么因果城,分明就是他娘的一个巨大的人造温室。 “农场到了。” 众人跟着农人停下脚步,眼前却是一面藤蔓交织组成的墙壁。 只见农人抬手一挥,藤蔓宛如活物,朝着四周游走退开。 视线程然一清,李钧举目望去。 整个农场萦绕在一片雾气之中,隐隐可见大片大片绵延不绝的肥沃田亩。 而栽种在其中的,却是一种李钧从未见过的奇怪作物。 这种作物的外形和玉米有些相似,不过茎杆的宽度却要粗上十倍有余,高度也超过了一丈,通体呈现罕见的鲜红色泽,远远看去,好似一根根燃烧的火柱。 田亩间的阡陌道上有稍许身影,在一株株奇怪作物前停步打量,像是在筛选自己心仪的目标。 “一段时间没有来,郑锄大人的农场倒是越来越兴旺了。” 云日并不是第一次来因果城,并没有被眼前这壮观的场景震撼太久,笑着开口道。 “寺主过奖了。” 农人微微欠身,“既然寺主你是熟客了,那对因果城的规矩应该很清楚,我就不过多啰嗦了。接下来伱就自行挑选吧,在下告辞。”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走入一面荆棘墙壁裂开的缝隙之中。 “他娘的,我怎么感觉这地方这么瘆得慌?” 张嗣源低声自语一句,随即催促呆立不动的云日。 “走,带我们过去看看。” 落在最后的顿珠跟着前行,在步入雾气的瞬间,一股莫名的恐惧好似随着薄雾潜入了他的身体,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脚底传来的软黏触感更是令他浑身汗毛直立。 终于,他靠近了一颗粗壮如树的红色植株。 到了这个距离,雾气已经不能阻碍视线。 在看清植株真实形态的瞬间,顿珠他只感到一股惊悚炸上头皮,剧烈的心跳在耳边隆隆作响,甚至全身的骨头经络乃至于是血管皮肤都在咔咔作响。 这哪里是什么田地,分明是一块块蠕动的血肉田亩,涌动着油光和血水,甚至还能看到一些还没消融的头发和牙齿。 这哪里是什么植物,分明是一具具被扒了皮的身体,彼此被缝合在一起,甚至还能看到被挤在肌肉中的手脚和人脸。 顿珠贫瘠的词汇,根本无法形容出眼前恐怖的万一。 但视线带来的冲击,到此远还没有结束。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巨大的因果树如有灵智般弯下躯干,露出自己生长在冠顶,已经成熟了的‘果实’ 一只只手掌五指并拢,彼此前后衔接,形成如同贝壳形状的外层。 随着外层缓缓朝着左右打开,里面是一些奇形怪状的内容物。 浑身长满粗黑的鬃毛,人首兽躯的恐怖妖魔. 身躯赤裸,肢体扭曲,五官中伸张出条条树根状组织的慧根体. 只剩半颗头颅,剖开的脑子中浸泡着一颗明黄舍利的因果人. 所有的一切都被拳头大小的血管吊在果实当中,来回晃荡,任人挑选。 看到这里,顿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翻江倒海的胃,瘫软跪地,大口吐了出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云日身上僧袍突然膨胀,被一具狰狞的甲胄撑破成碎片。 一直隐藏在云日身上的马王爷展开形体,探手抓住云日的咽喉,单臂将她举了起来。 “这就是因果城的特产啊,可以培育一切的因果树.” 张嗣源咬着牙怒问道:“你跟说这是因果?” “种下意愿的因,结出期盼的果,无论你想要什么,血肉田亩种都能帮你种出来.。” 自知将死的云日露出解脱的表情,笑道:“这怎么不是因果了?” 张嗣源铁青着脸追问:“刚才那个农序说的规矩又是什么?” “一因还一果,想要从这片农场里换走东西,那就要拿出足够的替代品栽下去。不过必须是活物,死物在因果城不受欢迎。” 云日视线看向近在咫尺的血红独眼,尖声道:“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现在我能死了吗?杀了我,快杀了我” “别着急,只要你好好合作,把该说的说完,我可以不把你做成马鞍送给番民,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我说到做到。” 独眼中传出马王爷冷漠的声音。 “还有什么好问的?你们不是要为这些奴隶出头吗?因果城的主人叫郑锄,他就藏在这里,快去杀了他啊!” 云日惊声尖叫,仿佛活着对她来说只是痛苦的折磨。 “这些人,还有救吗?” 李钧纵身跃上马王爷的肩头,蹲下身子,冷冷看着云日的眼睛。 “怎么救?没得救了。” 云日咧嘴一笑:“不过他们是幸运的,起码他们不再是会感知疼痛的牛羊,只是一群没有知觉的植物。” “宰了吧。” 得到答案的李钧站直身体,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砰! 墨甲五指收拢,将云日头颅捏成飞溅的肉糜。 喷洒的血雨落在那些‘果实’的脸上,瞬间便被一根根伸出的舌头舔舐干净。 无首的残躯落入血肉田亩之中,转眼就被翻涌的肉浪吞噬无踪。 或许以为云日的尸体就是交换的货品,这一株因果树不断颤动,连接‘果实’的血管纷纷断开,一堆难以名状的怪异产物扑簌簌掉落。 “这娘们也是帮凶之一,就这么让她死了,真是太便宜她了!” 张嗣源看着掉在脚边的兽化番民,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便宜?张家儿子你开什么玩笑,老子让赵青侠连马鞍都给她打造好了,怎么可能让她死的这么简单?” “马爷你” 张嗣源瞪大了眼睛,亲眼看到马王爷将一条慧根吞入了掌心的甲片之中。 “怎么,有意见?” “没。” 张嗣源竖起拇指:“马爷尿性!” “夸慢点,因为更尿性的还在后面!” 独眼中红光闪动,滚滚烈焰从马王爷的双臂喷涌而出,扑向周围的血肉田亩和因果树。 陷入火海之中的因果树疯狂扭动,发出穿金裂石的刺耳尖叫。 如果此刻从高处俯瞰,可以看到整片农场中的因果树在此刻全部被惊醒,竟如人一般从田地中拔出了自己的根须,迈开腿躲避肆虐的火海。 就在混乱愈演愈烈之际,一声擂鼓般的沉闷重响突然传来。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越连越密,越来越来重。 张嗣源脸色骤变,他分辨出来,这哪里是什么鼓声,分明是人的心跳声。 溃逃的因果树纷纷停下脚步,无视身后追赶的火焰,朝着血肉田亩的中央跪地叩拜。 明明不具备人形的因果树此刻一齐伏拜于地,躯干内传出兴奋高亢的歌声。 “春雨至,夏雷响。秋育穗,冬藏粮。落地一滴血,长出肉万两,鼓腹乐未央。” 树冠上的果实纷纷裂开,无数奇形怪状的事物噼里啪啦如雨掉落。 他们跟着跪倒在地,也在唱着。 “种恶因,得善果。赎了罪,清了孽。田主孕万物,寿共南山长,日月兮同光。” 欢欣鼓舞的歌声中,笼罩整个农场的雾气次第散开。 在血肉田亩的正中央,赫然矗立着由两根螺旋通天台阶咬合而成的高塔。 高塔的顶端,是一张白骨铸成的王座。 一尊如鬼神般庞然的身躯占据其中。 他一头黑发披肩,五官俊美无俦,脖颈之下却是没有皮肤的鲜红血身,垒起的肌肉上缠满了青黑的经脉和血管,腰部位置横呈着一条巨大的裂口,仿佛上下半身是两具不同的躯体拼凑而成。 雷鸣擂鼓般的心跳的源头,万千因果树朝拜的对象。 他的身份不言自明,正是因果城主,农序郑锄。 “谁人扰我因果城?!” 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郑锄从王座中站起,森森白骨从肌肉中刺透而出,形成一具狰狞骨甲,两把巨大的战刀从掌心吐出,交击摩擦,炸出点点火光。 “你们是真的有点吵啊。” 站在马王爷肩头的李钧轻蔑一笑,右臂横抬,一杆银白长枪从甲胄脊椎中猛然弹出,被合拢的五指抓住。 冷冽的目光顶着高台上的身影,李钧双腿微弯,又猛然绷直,如一根利箭冲天而起。 砰! 一亩方圆的血肉轰然炸开,暗金色的墨甲追入高空,覆身着甲。 滋啦 黑红色的电弧在甲片上炸开,滚滚黑焰拖拽成数丈大氅。 “马爷,放歌,杀人!” 风声爆裂,唢呐冲霄! 瞬间压过所有妖冶歌声和擂鼓心跳! 第589章 烂肉臭根 血肉田亩的中央,螺旋高塔之上。 从王座中起身的因果城主郑锄,活脱脱就是一头破狱而出的恶鬼凶神。 只见他浑身披挂白骨咬合而成的森然甲胄,手中骨刀缠绕着层层青黑经脉和鲜红血管,刀柄上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心脏,宛如活物般不断泵动, 似刚刚从沉睡中苏醒,郑锄漆黑的眼眸中有惨白的瞳孔缓缓凝聚,凝望高空轰砸而来的黑红流星。 “一头新鲜的武序四啊” 郑锄俊美的面容上露出兴奋的神情,胸膛之中鼓点暴烈,骨甲缝隙之中填满了兴奋贲张的猩红肌肉。 砰! 高塔在反冲的巨力下剧烈摇晃,郑锄身影破空而起,双刀舞动,掀起恶啸,和李钧悍然撞在一起! 轰! 如有实质的冲击涟漪在半空中轰然炸开,高耸的螺旋塔被拦腰切断,在凄厉的哀嚎声向下坍塌。 遮天蔽日的碎骨烟尘升腾而起,淹没两道交错碰撞的身影。 如同铺设一层血毯的地面上,因果树率领着自己培育而出的血肉果实们跪地叩首,向着高空中若隐若现的恐怖身影顶礼膜拜。 不知道用什么器官发声的它们,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亢奋欢呼。 音浪鼓噪刺耳,令人心神动荡。 “嚎什么嚎,都给我把嘴闭上!” 嗖! 一道炽烈的箭影贯射而来,在紧密簇拥的诡异产物中犁出一条数丈宽的笔直空缺,爆开的残肢断臂噼里啪啦如雨掉落。 箭影射来之处,张嗣源双腿跨立,青衫前摆掖进腰间,手中握持一把造型奇怪的古制长弓。 此刻若是李钧在这里,必然会大受震撼。 因为那震颤的弓弦,分明交缠的佛序慧根。弯月般的弓臂上刻画着精细入微的道门经篆。出箭的把位,更是镶嵌着一颗嗡鸣躁动的兵序械心! 看似杂乱无序的强行拼凑,却在张嗣源强横的‘射艺’下爆发出堪称恐怖的威力。 “你自己找个地方躲好,看先生教你怎么清理这些杂兵。抱大腿也得有抱大腿的态度,不能干看着。” 张嗣源朝着面色苍白的顿珠叮嘱了一句,随后用轻蔑的目光扫向周围陆续现身的社稷农序和血肉怪物。弓弦拉动如撕帛,一道道箭影横扫四方! 高空中,唢呐的狂音压过了心脏的鼓点。 郑锄的身影炮弹般撞出碎骨粉尘形成的雾气,落地却是诡异的悄无声息,深深陷入一块血肉田亩之中。 砰! 替郑锄吞噬了身上劲力的血肉田亩在沉默片刻之后,冒出一个个巨大的囊肿鼓包,在噗噗的声响中爆开,形成一个亩许方圆的深坑,转眼又被回涌的碎肉和血水所填满。 “一個没有收录的武序新品种.” 浸泡在血色之中的郑锄似乎在此刻才终于彻底清醒。 他仰头望向悬停半空的李钧,一双诡异的眼眸中不见任何惧色,充斥着兴奋和渴望。 “原来是你啊,薪主李钧。没想到你居然潜入了我的因果城.” 猩红独眼下,李钧的脸色异常难看。 他这番神情,倒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农序令人作呕的外貌和能力。 而是在他身上,李钧闻到了一股十分熟悉,却又刺鼻的臭味。 那是武序腐烂的原生血肉! 这王八蛋的身体,分明由两具死了不知道多久的门派武序的尸体拼凑缝合而成! “在原本的计划之中,我们不打算跟你有任何争端。如果你愿意就此罢手,我可以不计前嫌,让你离开因果城。” 郑锄右手的肌肉不断蠕动,被劈断的半截骨刀带着恶心的粘液落入身下血池,一截新的白骨锋刃又从掌心中再次延伸出。 “不过以我们对独行武序的研究和了解,你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所以这一战注定是无法避免。虽然以我现在的补全程度可能无法战胜伱。但我很想看看,在缺乏有序指引下的自由生长,到底能够将你培育到何种程度。” “这坨玩意儿的脑子好像不是太好使啊,叽哩咕噜,说他妈什么鬼话呢?” 马王爷骂骂咧咧道:“老李别磨蹭了,赶紧把他剁了了事!” 噼啪! 黑红电光缠身跳动,李钧身影瞬间出现在郑锄面前,展臂递枪,一抹冷冽寒光直奔对方头颅而去。 攻势来的迅猛无比,郑锄似乎根本来不及反应,点着湖面的两把骨刀刚刚抬离,锋锐劲力便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铛! 前袭的寒光猛然一顿。 在枪尖点落之处,一道闪动着瑰丽光芒的透明晶壁浮现而出。 这东西李钧再熟悉不过,在江西行省的时候,他不知道打碎了多少。 正是道序的神念壁障! “嗯?” 李钧眉头微皱,双手一拧,一股黑色火焰缠枪燃起。 枪头一挑,狂暴的力量生生将这层神念壁障撕成粉碎。 可炸开的晶壁碎片还未消散,一层崭新的壁障又凝聚而出,再次挡在李钧面前。 这些神念壁障的强度并不算高,不过只有序四水平,但凝聚的速度却出乎意料的快。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多名道序在交替释术。 李钧的目光穿过扭曲的光影,落向郑锄的腹部。 只见原本分明的肌肉不知何时融成四颗常人拳头大小的道基金丹,正在半敞开的肚子中飞旋如轮! 铮! 青黑色的枪影缭乱,交叠聚合的神念晶壁被不断砸碎,又不断再生。 拳头大小的团团火焰四处抛散,落入血色的湖水之中,蒸起一片腥臭的淡红色雾气。 两道身影一进一退,倾泻的劲力掀起道道丈高浪头。 砰! 郑锄腹中的旋转的道基金丹终于放缓速度,几近干涸的神念再也追赶不上李钧破坏的速度。 早已经烦不胜烦的李钧毫不犹豫横扫长枪,锋锐劲力脱枪而出,如一柄长刀直斩对方脖颈! “佛国,展开!” 就在这一瞬间,郑锄的眉心忽然竖向裂开一指长的缝隙,一枚明黄的佛序慧根印记显露而出! 一股佛念如惊涛骇浪般呼啸涌来,几乎瞬间便将近在咫尺的李钧淹没。 李钧手中枪势一顿,视线中,郑锄的身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一片快速扩张的青稞草海。 瞒天! 克敌! 两门淬炼武学瞬间开启。 咔嚓 刚刚萌生的佛国寸寸破裂,一点寒光却在即将消散的翠绿之中突然暴起! 李钧似乎早有预料,在寒光初显之时便微微侧头。 毫厘之间,一把白骨长刀贴着他的耳边呼啸刺过。 “拼凑一身臭肉和烂根,原来这才就是你们农序的真面目啊。” 看着面前显露跋扈神情的独行武夫,郑锄平静的目光终见惊色。 原来刚才的一切,不过只是对方的试探和忍让。 没有丝毫犹豫,见势不对的郑锄果断选择抽身后退。 可他的右脚刚刚撤开半步,抬脚的脚掌还未落下,一股强横力量却生生拽停了他的身形。 噗通! 照胆长枪脱手掉落,落入血色湖泊之中。 李钧左手五指扣着骨长刀身,一张没有任何装饰的暗金面甲从额头处无声滑落,覆上他的面容。 每杀一个新的序列,先摸清对方的底细,这是李钧一贯的优良习惯。 目的是以后再碰上,能杀的利落顺手。 现在看的差不多,那就该动真格的了。 刹那间,郑锄惨白的瞳孔收缩成针芒,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危机感席卷全身! 本就是臂骨延展的骨刀咔嚓一声自行崩断,脱开桎梏的郑锄还未落下脚跟,狂暴的拳影却已经撞入他的视线! 食龙虎,龙虎齐至! 蛰官法,十成全开! 仓廪技,十成全开! 郑锄俊美的五官因惊恐而扭曲变形,口中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两条双臂仓惶并拢,挡在面前。 砰! 拳臂碰撞处炸开一声尖锐音爆。 郑锄身体贴着血液湖泊向后倒飞,一身肆虐激荡的锋锐劲力如刀切开粘稠的湖面。 因为震荡而涣散的意识还未重新凝聚,一道黑红雷霆已经乍现郑锄身侧! 一道鞭腿重重扫在腰间,郑锄身影高高抛起,口中喷出一股黑臭的血液,上半身的骨甲支离破碎。 李钧再次于原地消失,于高空之上闪现,迎着郑锄抛起的身影又是一拳贯下。 “独行又如何,我的躯体同样也是武序!” 接连遭到重击的郑锄似乎还有余力,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浑身血肉绷紧,强行凌空拧身,肩背展开,迎空一拳轰出。 砰! 两拳碰撞,高下立判。 郑锄的手臂从拳锋处开始碎裂,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利刃寸寸剐过,撕成丝丝缕缕的碎肉,整条手臂只剩下森然白骨。 没等他明白自己的身躯为何在李钧面前如同纸糊般脆弱,暴烈的拳影已经将他全身笼罩。 郑锄的身躯像是狂风中摆动的野草,沉闷短促的落拳声响连成一片,最后汇聚成一声暴响。 随着一道圆形气浪在他身后炸开,郑锄的身影凝成一线,射入地面。 轰! 这一次,在地面上张开怀抱的血肉田亩再无法为它的主人卸力。 在一声巨响中,郑锄落点处炸起漫天血雨,被彻底撕碎的血肉田亩终于露出其下覆盖的真实土层。 李钧缓缓落在深坑边缘,他并没有着急痛下杀手,而是冷漠的看着坑中单膝跪地的因果城主。 “你们社稷其他的实验场在什么地方,全部说出来,你可以得个痛快的死法。” 之前屹立高塔之上,恍如鬼神般的雄壮躯体,此刻在李钧的摧残下,似乎已经了崩溃的边缘。 腹部的道基沦为腐肉掉落,眉心中的慧根化为血水,肌肉在此起彼伏的噼啪声中根根断裂。 特别是那条横呈腰间,连接两具武序尸体的连接线,赫然已经撕裂错位,随时可能从中崩裂。 “在毅宗皇帝划定的‘三教九流’,总共十二条主要序列之中,你们武序是当之无愧的近战霸主。现在看来,独行的强度还要远远强于门派。能够在衰败到如此地步的时候,产生如此令人惊艳的变化,堪称是一个奇迹.” 郑锄用仅存的左手撑着膝盖,勉强摇晃起身。 如今他糜烂塌陷的五官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仅剩一只的独眼却透露出异常平静的目光。 “我这具身体以两名武序四的尸体为基础框架,容纳了四颗序四道基金丹,两根序四慧根,耗费了整个因果城十年的积累。” “可惜的是,虽然做到了彼此同生共存,却始终无法诞生出基因中携带的武学、术法和神通。而且在受创之后,崩溃的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料。否则的话,即便你是独行序四,我今天不会输得这么容易。” 郑锄挺起腰背,躯体已经崩解小半,涌出的血水已经没过小腿。 “不过,你们独行武序的缺陷同样很明显。 郑锄半点没有将死的情绪,反而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农,分析着不同种子的优劣。 “你的精神意志只能用于压制对手和抵抗外在的入侵,在对上佛、道、阴阳这类以精神力为主的序列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能够有效阻止对手逃生的能力。” “包括你身上这具三品墨甲中的明鬼,他同样也不擅长。他们这种以吞噬方式晋升的产物,连种子都算不上。” “你觉得你今天能跑?”李钧冷冷开口。 郑锄不置可否,可传出的淡淡笑声,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要想在一座成熟的农场之中,杀死一个真正的农序,很少有人能够做到。很明显,你不是其中之人,所以你的问题,我根本没有必要回答你。” 郑锄笑道:“虽然你毁了我的因果城,打烂了我这具珍贵的实验身,但我还是愿意代替‘社稷’向你发出邀请。” “薪主李钧,只要你愿意与我们合作,共同探索血肉的极限,当血肉田亩中生出能够完美容纳十二条序列的躯体的时候,整个大明帝国将再没有人是你的对手。” “实力不行,口气倒是不小。你说这些话之前,应该先问问旁边那个张家儿子,看他爹答不答应你们天下无敌?” 马王爷不屑骂道。 “张峰岳同样是一颗独一无二的种子,他的脑子一直是我们渴望得到的珍宝。” 郑锄说道:“不过我相信这一天迟早会到。除非张峰岳真的能够做到镇压天下,顺利晋升序一,否则他总有一天也会种在我们的田地里。要不然等待他的,只有尘归尘,土归土。” 铮! 照胆长枪破湖飞出,化作一道流光,落入李钧的手中。 对于这种嘴硬的,李钧有他的应付办法。 “多余的思想和感情只会阻碍从序者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在这一点上,已经消亡的老派道序便是最典型的例子,反倒是新派道序倒是走出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感觉到李钧身上刺骨的杀意,郑锄惋惜的摇了摇头。 “李钧,如果你拒绝了我们。要不了多久,你便会后悔莫及。” “没有我们的帮助,你如何在这条没有前人的道路上,再向前走出一步?” 第590章 赤子丹心 “如今大明帝国本土的人口基本盘,不过也是换了层皮的血肉田亩。沃野千里,黎民万亿,没有成千上万人的前赴后继,怎么可能有各条序列的繁荣昌盛?” 啪嗒。 一大块连筋的血肉掉落在地,已经消融成半具骷髅的郑锄目光如灼。 “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你要想再往前一步,难如登天。” 序列晋升的难度,毋庸置疑。 庞大的人口,有限的资源。难如登天的仪轨,杀机四伏的局势。 无论是客观条件,还是人为因素,都让高序位的晋升变得极为艰难。 现如今李钧能够确定的活着的序二,只有张峰岳一个人。 而且这还是在百年时间之中,大明帝国接连掀起了两次技术法门浪潮的前提下。 一叶知秋,可想而知其中的难度有多大。 所以虽然清楚李钧十分厌恶‘社稷’的所作所为,但郑锄依旧有信心能够拉拢对方。 因为在他们的试验之中,独行武序有一个突出的特性,那便是自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强大可以放弃一切,漠视一切,这才是独行的真正意义。 这有二是武序基因在吸取门派武序覆灭的惨痛教训之后,自行演化出的特性。 既然结派聚众行不通,那便一人成神。 独行之人,先为野兽,再为神灵。 所有的同情、怜悯、爱恨、恩义,对于独行武序而言都是无用的累赘之物,唯有将天地万物当为供给自身成长的养分,才能诞生出真正的武序新神。 这是社稷和桑烟寺共同探究出的独行奥秘,郑锄也十分自信,这就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他相信李钧现在应该也清楚这一点,只不过是碍于各种牵绊,所以不愿意面对罢了。 但李钧继续抗拒下去,那他将正确的道路上偏离的越来越远,步履维艰,直至寸步难行,困死原地。 “这个世界上,能理解你的只有我们社稷。” 几乎消融殆尽的血肉,露出一片森森白骨和各种琳琅满目的非人脏器。 郑锄睁着一只充血的眼球,言辞恳切,掷地有声。 “我们和你之间,只是一场纯粹的交易,大家各取所需。等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之后,要是还有可笑的怜悯之心,大可以放手再来追杀我们,为这些‘种子’求一个荒谬的公道,如何?” 偌大的因果城中,到处都在回响着郑锄的话音。 声音从每一棵因果树和每一寸血肉田亩之中传出,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远处正在张弓搭箭的张嗣源用眼角余光看了过来,眉头微皱,脸上神情略显凝重。 顿珠埋着头和几只妖兽厮杀在一起,血光四起,浑然不理会耳边鼓噪的声音。 “就你这点捭阖的功夫,还是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不过你们这种能把自己缝成一個大杂烩的‘杂交’技术,还真是有点门道,怪不得能把自己藏着的这么深。” 李钧压着眼眸,俯视站在坑底的郑锄。 “跟你打听个事儿,认不认识一个应该是纵横序三的老头?” “谁?” 郑锄话音一愣,不明白李钧的意思。 “看来是不认识了。” 李钧点了点头,“那就好,要是独行破序的机缘真是伱们这些臭鱼烂虾,我就得找那个老辈子好好说道说道了。” 嗖! 长枪贯射而来,从郑锄的胸口刺入,钉在地上。 缠绕在枪身上的火焰蔓延开来,焚烧着郑锄的身躯,滋啦作响。 “看来你现在还是没有彻底醒悟,没关系,等那些牵绊你的人和物被消灭之后,你自然就会醒悟。而且番地的事情才刚刚开始,我们还有很多见面的机会。” 火光中,传出郑锄渐渐微弱的话音。 “在见面之时,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咔嚓。 两条腿骨断裂,郑锄的身体如沙崩解,被灼烧成一团漆黑的灰烬。 李钧脸色阴沉,临死之前放狠话的人他见的多了。 但这次听着郑锄这些装神弄鬼的言语,一股不安却不知从何处升起,弥漫在他的心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在李钧的视线中,并没有浮现出提示获取精通点的字体。 这说明,郑锄还没有死 哗啦。 莫名的海浪声回荡在整个因果城之中。 环绕在外围的绿色海洋突然开始向内坍缩,所过之处露出肥沃的黑色土壤和一具具被拉扯而出的白骨。 那些拥有灵智的因果树低头吞下守卫的身周的血肉产物,双脚根须深深扎入血肉田亩之中,随之一同往地下沉降。 这座因果城,要逃! 虽然清楚郑锄此刻必然就在这片血肉田亩中的某一处,可就像方才郑锄所言,李钧根本没有行之有效的阻止办法。 独行淬武‘克敌’根本无法笼罩如此大的范围。 就连马王爷晋升序三后更新的侦查手段,也同样无法在浩如汪洋的生命力中找出郑锄潜藏的本体。 因此无怪郑锄如此有恃无恐,因为在这片农场之中,李钧确实杀不了他。 砰! 蓦地,一声爆裂的枪响激荡而起。 李钧猛然回头,就见张嗣源手中端着一把形如‘朵颜卫’的短柄枪械,篆刻枪身的道篆佛经光芒夺目,枪口朝天,一颗拳头大小的光团脱膛而出,摇曳升空。 刹那间,李钧清楚感觉到有一股成分十分复杂的精神力飞速扩散,如同拉开一张孔眼极小的紧密网格,笼罩整片血肉田亩,快速过筛。 砰! 光团炸开,一片细小的光点朝着四面抛散而下。 几乎就在同时,心领神会的马王爷脱离着甲状态,和张嗣源一同腾空跃起,枪口对准光点标注的可疑之处。 火光喷溅,枪声隆隆,一个个血肉深坑接连不断的炸开。 这点火力对于整体占地超过百亩的血肉田亩而言,完全就是挠痒痒,被炸毁的血肉不过只是九牛一毛。 可奇怪的是,原本正在向着地底深处沉降逃窜的血肉田亩却猛地戛然而停,如同狂风暴雨中惊怒的海面,掀起涌动的猩红肉浪。也像是被打中了要害的巨兽,在痛苦的翻滚。 “当着我的面,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想跑,是不是有点太看不起人了?真拿我张嗣源当进番地混资历的纨绔子弟是吧?” 青衫书生面带冷笑,身姿虎立,左手托着枪身一拉一推,咔嚓一声推弹上膛,对着脚下的田亩扣动扳机,轰出一个巨大的血肉深坑。 “帝国本土内常说耕读传家,说明大家是可以交个朋友的,结果从到了这地儿之后,你从头到尾鸟都不鸟我。既然你这个种地的看不起我这个读书的,那可就不能怪我手下无情了。” 张嗣源一边开枪肆虐,一边碎碎念叨着稀奇古怪的歪理。 ‘肉浪’起伏的程度愈发骇人,混乱之中,李钧清楚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嗯?” 李钧一仰头,只见头顶的肉浪扭曲变形,变形成一只山岳般的巨手,指缝间粘连着肉蹼,以盖顶之势朝着张嗣源压来。 噗呲! 一道身影闪过,倾轧的血肉巨手凌空僵住,接着爆成漫天血雨。 “现在知道跑不了了,所以着急了?晚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得逃生本领,原来也不过就是浑水摸鱼罢了。” 张嗣源将枪管扛在肩头,望着血肉田亩中凝聚而出的庞然身躯,眉宇间满是不屑。 “张嗣源,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坏了新东林党的大事,张峰岳不会放过你!” 血肉巨人中传出郑锄气急败坏的骂声。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就凭你们社稷这点体量,在新东林党面前还谈不上什么大事。” 张嗣源轻蔑道:“而且你懂不懂什么是独子的意义?拿我爹压我,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你” 逃路被阻的郑锄再也没有之前的从容淡定,身前那股沸腾的杀意更是让他再无暇跟地上的张嗣源耍嘴皮子。 再次着甲的李钧悬停半空,手中长枪平举,黑色的烈焰烧在枪尖。 “李薪主,只要你愿意放我离开,我可以告诉你桑烟佛祖林迦婆的秘密,她才是跟你有血海深仇的敌人。” 郑锄仓皇求饶的话音刚落,一阵迅猛的偷袭恶风突起。 两只巨手突然从地面冲起,如同拍苍蝇似地,合掌夹击。 砰! 碎骨和肉泥从巨手的指缝中间爆溢而出,力量之大,似一道闷雷炸响。 刺啦 一道黑红色的电光在血肉巨人的身后乍现,原本应该被血肉巨手夹在掌心之中的李钧突然浮现于此。 铮! 枪影劈落,从血肉巨人的头顶贯入。 锋锐劲力冲刷而下,硬生生将郑锄的躯体从中切开。 哗啦 巨大的尸体摔入血肉田亩之中,爆散成一股横流的血水。 面积明显小了很大一块的血肉田亩又一次开始疯狂涌动,朝着地面快速沉降。 “怎么就学不乖呢?你这套把戏是行不通的。” 张嗣源如法炮制,再次朝天打出一颗曳光弹。 “张嗣源,新东林党要的是一个混乱的番地。杀了我,谁来帮你们达成目的?” 都不用枪弹再来逼迫,郑锄知道自己承载自己主体基因的血肉无处遁行,再次凝聚出一具常人大小的破烂身体。 赫然正是刚才那具自行消融崩解的武身。 郑锄眼神惊恐,哀求道:“放过我,我可以接受你的儒序印信,你想让李钧办的事情,我一样也能办得到。” “还在这儿耍嘴皮子,我一颗赤子丹心,怕你挑拨离间?” 张嗣源神情冰冷,手中枪械一颤,变化成之前的长弓,拉弓如满月,射出一根直射灵魂的无形箭矢。 神仙敕音,佛陀低语,械心的嗡鸣之中,是琅琅的读书声。 郑锄身躯颤抖,惊骇发现自己竟如同被锁定一般,跟身下的血肉田亩之间的联系被切断,再无法转移。 嗖! 一只覆盖在甲片之中的手掌横插而来,合拢的五指捏处炸沸的爆音,轰散飞射而来的箭矢。 一道魁伟的身影突然出现,挡在郑锄的身前。 事态峰回路转,郑锄原本绝望的眼眸中猛然绽放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李薪主,我就知道你迟早会醒悟.” 砰! 狂暴的拳影砸散后续的话音,郑锄的身躯爆成一片抛洒的秽物。 污秽还未落地,就被扩散的火焰烧成一片腥臭的烟气。 【获得精通点150点】 【剩余精通点182点】 【四品技击沸血术已学习(饕餮摄取)】 随着郑锄的彻底死亡,整个因果城内顿时哀鸣阵起。 残留的因果树一颗接着一颗轰隆倒地,孕育在果壳之中的各种古怪生物滚落一地,血肉灰败,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断绝了生机。 依旧还有数十亩面积的血肉田亩宛如烈阳照射下的旧雪,飞速消融成暗红色的液体,浸入泥土之中。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原本繁荣旺盛的因果城便烟消云散,只留下充斥在空气中的恶臭,一片带有剧毒的沼泽。 精通点的获取在意料之中,但居然能够从郑锄的身上摄取到一门技击武学,这是李钧没想到的。 不过念头一转,这也在情理之中。 郑锄能够驾驭那具兼容了武、佛、道的身体,体内肯定是有武序的基因。 虽然他无法使用,但李钧却可以通过饕餮将其摄取出来。 眼下郑锄已死,马王爷却并没有从李钧的身上脱离。 “你记得你说过,你只会‘射’艺,对吗?” 李钧转身看向张嗣源,左手五指轻轻活动,拳锋之上有一条明显的豁口,正是刚才轰碎箭矢留下的伤痕。 那一箭的威力不小,更麻烦的是其上附着的古怪力量,竟让马王爷一时间失去了对伤口附近的甲片的控制。 “对啊。” 张嗣源一脸正色,点头道:“这锁定和追踪敌人也是‘射’艺的一部分的嘛,张了弓搭了箭要是找不到目标,那可不就成了瞎胡闹嘛。钧哥你说是吧?” “真是这样?我怎么看着不像?” 李钧手臂一抬,照胆长枪落入掌中。 “真是这样。” 张嗣源满脸笑意,嘴里话锋一转:“不过儒家六艺是儒序的基本功嘛,多多少少都会涉猎一点,但我拿的出手的真的只有‘射’艺。” “我怎么听着前后矛盾?” 李钧踏出一步。 “做人要谦虚,这是我父亲一直以来对我的教导。” “这个时候你又听你爹的话了?” 张嗣源迈腿后退:“有道理的话还是得听,虽然那老头经常胡咧咧。” 满身是血的顿珠站在一旁,看的一脸茫然。 他不明白自己老师和先生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这个番地汉子还是瞧出了不对劲,悄然挪着脚步,挡住张嗣源的后路。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巴不得你先生被打是吧?” 张嗣源没好气的看了顿珠一眼,停下脚步,苦笑道:“钧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还是小事,我是担心被人卖了,还傻乎乎的替人数钱。” “我真是好人。” 张嗣源神情郑重道:“郑锄那孙子说的那些废话,纯属是恶心咱们兄弟,破坏咱们感情啊。” “那你手里这把武器?” 哐当。 张嗣源果断丢枪在地,高举两手。 “这东西是老头子给我的,瞅着像是跟社稷农序这些缝合怪物有些像,但却是地道的墨序出品啊。钧哥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让马爷看看,他老人家肯定能还我清白。” “我觉得先打再问,这样妥当。” 红眼中传出马王爷的冷笑声。 “马爷,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您老别这样坑我啊。” 张嗣源神情哀怨:“我这小胳膊小腿的,要是一失手被打死了怎么办?” “好歹是个儒序三,没那么容易死吧?” 马王爷说道:“我看你小子可是个扮猪吃虎的好手啊,用这招没少坑死人吧?” “哎,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张嗣源无奈长叹,蹲地抱头。 “我是解释不清了,钧哥你要是真怀疑我,那就来吧。我要求不多,留条命就行。” 咚! 长枪砸地,人甲分离。 听到动静的张嗣源猛然抬头,惊喜道:“钧哥你相信我了?” “我是相信以张峰岳的身份,不至于会丢分到拿自己儿子来设局。” 李钧捡起张嗣源丢在地上的枪械,扔手抛给对方。 “那老头确实好面。” 张嗣源原地蹿起,接着自己的武器,笑道:“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想方设法要坑龙虎山。” 李钧深深看了对方一眼,他选择放过张嗣源,不光是觉得张峰岳不会用他设计。 真正的原因,是对方一路行来展现出对番地佛序的厌恶和对番民不似作伪的关怀。 李钧遇见过的儒序,几乎个个都是演戏的高手。 但张嗣源给李钧的感觉并没有在演,他是真的想改变番地。 “就是你小子刚才想围殴我是吧?过来,让我踹两脚解解恨!” 张嗣源一脸狞笑,朝着身后的顿珠招手。 “先生,误会。”顿珠甩着脑袋。 “过来!” “误会。” 李钧看着打闹的两人,沉吟片刻,突然开口。 “如果我刚才真觉得你有问题,非要动手,你怎么办?” “受着。” 张嗣源脚步一顿,回头笑道。 “不还手?”李钧反问。 张嗣源实诚道:“序四独行着序三墨甲,明知打不赢,干嘛要还手?” “不怕死?” 张嗣源毫不迟疑道:“当然怕,但我相信你不会杀我。” 李钧皱眉问道:“为什么?” “因为在现在的番地,只有你跟我一样,是真心实意想要帮他们。” 张嗣源一巴掌摔在顿珠的背上,打得汉子脸色一白。 “这小子这么笨,连他都愿意信你,我也愿意。” 李钧嘴角徐徐露出笑意:“那我要是选择相信郑锄的话,先当野兽,再去当神?” “那我立马调头离开番地,回去找老头子磕头认错。” 张嗣源同样笑道:“然后,我后半辈子就只做一件事。” “什么事?” “跟你玩儿命。”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片刻,同时放声大笑。 被一巴掌拍得差点岔气的顿珠,满脸茫然看着两人。 刚才明明还要打生打死,现在却又开始惺惺相惜。 明人,还真是莫名其妙。 第591章 五欲农国 当李钧刚刚进入因果城之时,远在雨墨地区的山谷之中。 就在陈乞生准备拔剑砍了那颗在番民传说之中会吃掉人脑子的五欲树之时,异变陡生。 似乎是察觉到了杀机,由人脸拼凑而成的树干突然从中裂开。 如同有人从内部推开了房门,一个气质斯文的年轻男人从中迈步走了出来。 他抬头望向站在山谷之上的袁明妃等人。 “在下地缘,见过心猿菩萨与真武牧君。” 自称‘地缘’的社稷农序站在树荫之下,脸上露出淡定从容的微笑,拱手抱拳,朝着众人遥遥行礼。 他这番开场白中,心猿菩萨指的是谁,自然不用多说。 真武牧君这个称呼,倒也贴合陈乞生如今的身份。 只有瞪着眼睛,暗含期待的邹四九,又一次落了空。 “奇了怪了,邹爷我到底哪儿逊色了?怎么一个个都把我当成空气?” 邹四九心头大骂,盯着地缘的目光中顿时充盈杀气。 “两位今日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地缘的举止谈吐完全没有农序的样子,倒像是一個温文尔雅的儒序,跟周围令人作呕的环境格格不入。 邹四九失了清醒,陈乞生杀气太重,因此答话这种事情自然落在袁明妃的身上。 袁明妃并没有去探究对方为何知道自己一行人的身份,这都在意料之中。 如果社稷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也不会在番地藏的这么深,这么久。 “这座山谷?” 袁明妃俯视对方,抬头环指四周。 “正是在下的小院。” 地缘直言不讳:“不知道在心猿菩萨的眼中,可还算清幽雅致?” “这片湖?”袁明妃话音冰冷。 “养鱼。” 这两个字,地缘说的有些模糊。 落在袁明妃的耳中,更像是在说‘养欲’。 “那棵树?” “清心。” 袁明妃指着满池子伸出的手臂:“那这些?” “恰好刚到花季,这番景色可还不错?” 地缘满脸得意之色,双臂展开,宛如在向客人展示自己的心血之作。 一条条伸出湖面的手臂随着他的话音捏出佛序之中的莲花手印,左右摇摆。 场面诡异的令人心底发寒。 “你觉得我是在夸你?” 袁明妃眼中闪动着危险的目光。 “难道不是?” 地缘笑道:“心猿菩萨你也是番地佛序,应该知道我这点拙劣之作跟灵山上的各位菩萨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你们能做,难道我们不能?” “孙子,你脑子是不是不正常?” 憋着一肚子火气的邹四九半蹲着身子,脸色阴沉,伸出一根手指戳指谷底。 “不正常的不是我,而是你。” 对待邹四九,地缘半点没有之前的和颜悦色。 只见他抬头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毫不客气反唇相讥:“如此轻易便被怒意控制了心绪,可见你的基因有多低劣。无怪在番地佛序的眼中,你只配当阎罗魔主麾下的走卒。” 邹四九咬牙冷笑,不再言语,深吸一口气,双手贴着鬓角重重抹过。 “见完了礼,也该说说各位此行的目的了。不知几位今天造访我五欲谷,是来做客,还是寻衅?” 袁明妃语气平静问道:“做客如何?寻衅又如何?” “我们社稷农人最是淳朴好客,如果心猿菩萨此番是来跟我们交朋友,那在下必然不会让菩萨失望。众佛求而不得的法门,菩萨您唾手可得。” 地缘话锋一转:“不过若是菩萨伱的心肠慈悲到连些许‘肥料’都不愿意送予我们的话,那在下也只有先跟菩萨算算佛母庄园的债了。” 地缘眯着眼笑道:“毕竟农人能吃天地四季的亏,但最是看不得自己的庄稼作物被人糟蹋啊。” 袁明妃了然:“那看来你今天是专门在这里等我们了?” “这一点不假,但是敌是友,还要菩萨你来决定。” 袁明妃不屑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谈判的手段,不太行?” “这不重要。” 地缘淡然道:“关键是你们现在站的地方,是在我的农院中。” “一对三,你就这么自信?” “还是那句话,这是在我的农院中。” 地缘朗声大笑:“所以自信的是各位,不是在下。” “袁姐,我是真受不了这孙子了,别废话了,让我来教他做人。” 邹四九愤然起身,撸起了袖子。 “我也是。” 陈乞生一身杀气激荡如烈火烹油。 “居然碰到这么一朵奇葩,浪费老娘的时间,拔了他的根,摘了他的花,弄死他!” 袁明妃双眉倒竖,手持法诀,佛国随即展开。 佛念冲刷过谷底,淹没湖水、浮岛和树荫。 “菩萨你久离番土,看来还不知道你这种佛国早已经落时了。” 地缘岿然不动,任由展开的地上佛国笼罩自己。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邀请各位进我的农国看看。领略领略什么是真正的种因得果!” 地缘话音落地,一股比袁明妃佛念更加强横的波动从五欲树中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泡在池水中的手臂齐齐一翻,手印对准了谷顶。 波动压过佛念,冲上了谷顶,瞬间吞噬了袁明妃和邹四九。 就连纵身从高处跃下,身形还在半空之中的陈乞生也没能躲过。 哗啦 陈乞生只感觉自己像是撞进了一片水幕,眼前一花。 等视线再次清晰,已然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怪不得这个农序敢这么嚣张,看样子,连袁姐的佛国也被他的农国罩住了啊.” 陈乞生心中暗自震惊。 他对于农序的了解不多,也不知道对方怎么会拥有这种类似佛国的特殊能力。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判断,因为此刻他眼前的场景,分明就是一个坐落在深山之中的原始村落。 “我天天浇水施肥,杀虫除草,半点不敢懈怠,为什么你就是不结果?” 陈乞生念头一动,却并没有见到袭杀而出的飞剑。 他此刻才骇然发现,不止是和自己绑定的道祖法器和墨甲长军,就连往日如臂使指的真气神念和道基金丹,竟全都消失无踪,体内空空如也。 这是怎么回事? 陈乞生一时间愣在原地。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先前说话之人再次开口,语气中满是疑惑和苦恼。 陈乞生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双脚沾满泥土的汉子蹲在田埂上,看着自己抓耳挠腮。 在看清对方五官长相的瞬间,陈乞生心头猛然一颤。 那汉子竟和死在他手中的龙虎山大天师张崇源一模一样。 蓦地,一股强烈的恨意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陈乞生下意识就要扑杀上去,却发现自己竟连双脚也感觉不到。 我的脚呢? 错愕的视线往下坠落,看到的却是一截猩红根茎! 而根茎所种的田地之中,却不是泥土,而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李钧、邹四九、赵衍龙,还有自己的师傅,孙鹿游 无边的惊怒吞噬心神,沦为一棵因果树的陈乞生在血肉田亩之中疯狂挣扎。 啪! 一个巴掌声突然在陈乞生头顶响起。 在他看不见的头顶上长出了一双大手,十指合在一起,像是捧着什么东西。 阵阵心跳声从中传出,陈乞生越是愤怒,心跳声越是剧烈。 “结果啦,终于结果啦。” 蹲在田埂上的汉子跳脚拍手,欢欣雀跃。 “不可能,我为什么会为他结果?我要杀了他!” 村庄里某处阳台,长军发现自己被种在一个花盆之中。 一名长发盘头,面相稚嫩,胸怀却壮阔到骇人的娇小妇人站在他的面前,用满是柔情的目光痴痴的望着他。 “我的剑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这就开,这就开 形如一株剑兰的长军满心欢喜,卖力摇曳着自己的身体,引的妇人娇笑连连,眸光润的像是能滴下水来。 “剑儿真是可爱.” 妇人声音黏腻,带着旖旎的颤音,泛着红晕的面容徐徐靠近。 我要开花,我要结果,我要长出手脚,我要重振雄风 被死死掐中命门的长军再无法自拔,内心充斥着自己癫狂的嘶吼。 银铃般的笑声中,一株剑兰摇摆放浪。 守御发现自己成了株狗尾巴草,就种在院子的一角。 四周疯长的杂草抢走了阳光和雨露,将她挤的几乎喘不过气。 “都给老娘滚开!” 守御左摇右摆,奋力从杂草堆中探出头,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这是一间平常的农家小院,院墙下堆着垒砌整齐的柴禾,灰色瓦片上飘着淡淡的炊烟。 屋檐下,挂着一盏已经褪了色的红灯笼,纸糊的笼身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南院’两个字。 虚掩的门扉上贴着一对卷了边的门神画像。 守御一眼就认了出来,左边那尊凶神恶煞的门神正是蚩主,右边展翼振翅的是墨骑鲸! 守御霎时如遭雷击,交错的记忆刹那间在脑海里碰撞冲击。 难道这里才是现实?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她彻底打散。 不对,这里只是那个农序构筑的世界,他口中的‘农国’! 守御心中骇然,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能力。 作为一具辅助型墨甲,她自然知道佛序的地上佛国是什么样子。 那是一种倾向于压制和削弱对手的固定幻境,通常并不会构筑成这种毫无震慑力的寻常场景。 以袁明妃为例,守御跟着邹四九进过她的佛国很多次,那里始终处于夜晚,有璀璨的大月和山岳般的猿影。 而这座农国给自己的感觉,更像是一个栩栩如生的黄粱梦境。 稳固了自己心神的守御,开始思考如何破开幻境。 可思绪刚刚展开,一个担忧的念头却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 “也不知道四九现在怎么样了” 砰! 就在这时,虚掩的门扉被人一脚踹开。 “从今天开始,这里再也不是你的家,给我滚!” 愤怒的骂声中,一团小小的黑影被扔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汪” 哀切的犬吠声传来,守御视线看过去,就见一条巴掌大小的黑色小狗虚弱的蜷缩在地上。 薄薄一层的毛发根本挡不住遍布全身的累累伤痕,让人心痛到不忍直视。 “他是四九.” 没来由的,守御一眼便认出了这条黑狗的身份。 刹那间,怜惜和痛惜交织的汹涌感情彻底淹没她的内心。 守御忘却了之前的种种一切,眼中只有那条踉跄爬起的黑色小狗。 “他妈的,为什么老子会是一条狗?!” 邹四九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 “那个叫地缘的农序王八蛋,故意恶心邹爷我是吧?行,等我找到漏洞撕开你的这座梦境,让你知道什么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的下场!” “不过话说回来,这地方有点古怪啊,怎么佛国的框架中还透着一股阴阳序的味道?难道是有阴阳序在暗中跟他们狼狈为奸?这个可能性不小啊” 邹四九心中暗自盘算,仰头也看到了那盏挂在屋檐下的灯笼。 不过在他的视线中,灯笼表面写着的却是‘东皇宫’三个字。 霎时,一股强烈的不甘肆虐心间。 “就因为我出身不好,命格低贱,你们就看不起我是吧?难道我想记不住自己的父母是谁,难道我想命中注定当别人的工具?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要是有的选,难道我愿意这样?” “我不过只想要一片屋檐遮头,你们却还是嫌我晦气,非要把我扫地出门!行,等我混出个人样不对,应该是狗样的那天,一定让你们付出代价!” “不对,为什么会是狗?” 院子里,一条满身伤痕的败犬望着自己被丢出来的门扉,口中发出委屈的呜咽。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背后响起。 邹四九转头看去,就见丛生的杂草中,一株狗尾巴草正在左右摇晃。 “连你一株狗尾巴草,也敢嘲笑我?” 恼羞成怒的邹四九强忍痛意,拖着一条被摔断的腿靠了过去。 “四九.” 守御张开怀抱,眼泪变成露珠滚落,滴落进泥土中。 “我让你笑,一会我就把你连根拔起!” 看着伸出两根叶片挑衅自己的狗尾巴草,邹四九心中满是酸楚,喉咙中情不自禁涌出一声怒骂。 汪! “你这个贱人,下次再敢逃,我就把你的腿打断,卖给隔壁村的傻汉!” 恶毒的骂声响起,又是一道人影被扔了出来。 袁明妃摔在地上,惊惧的目光望着房门内翻涌的黑暗,一张凶戾的面容在其中若隐若现。 那张脸她永远也忘不了。 大昭寺,索南法王。 恨、色、爱、不甘、恐惧. 无数的欲望在山谷中沸腾,黑沉沉的池水像是煮开了一般咕噜噜冒着气泡,雾气升腾,水位不断下降,水面上飘满了翻白的鱼群。 矗立在浮岛上的大树剧烈晃动,人手交织的枝桠上不断有树叶掉落。 地缘的身躯镶嵌在树干中间,四周挤满了无数眼神空洞,嘴巴大张,发出无声哀嚎的绝望面容。 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两只眼睛满是期待的望着山谷的顶端。 那里大雪飘扬,三道静立不动的身影上覆满了落雪。 “你们的因,到底会种出什么样的果?” 第592章 邹爷之怒 这是一座具有前明古风的农家院落,青砖灰瓦的院墙上长满了爬山虎,清风徐来,掀起阵阵绿浪。 可若是放眼细看就会发现,漂浮在远山上的片片晚霞并不细腻,像是孩童信手涂鸦在天幕上的大团色彩。 更远处的天空更是模糊不清,起伏的山川仅仅只是用灰色的线条来简单代替,像是一个构建不完善的黄粱世界。 院落之中,一张矮桌摆在中央,上面放着瓜果时蔬等常见的农家作物,三把带靠背的竹篾椅子摆在四周。 在座的三人有男有女,外形迥异,有耄耋年纪的老人,连坐着都直不起腰,低头眯着眼,像是已经昏睡过去。 一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人,穿着一件带有黑红白黄四种颜色的鲜艳衣裳,如同分明的四季。 最显眼的莫过于一个穿着汗衫,身形肥硕的中年男人,屁股下的椅子被横流的肥肉遮挡的严严实实,如同席地而坐般。 嘴上也是片刻不得闲,左右手抓着两根翠绿的黄瓜,一口接着一口吃的香甜。 “我还是想不明白” 穿着鲜艳衣裳的女人率先开口,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手背上纹有一些奇怪的线条。 晃眼看去就像是有另一双更纤细的手掌盖在她的手背上,一层套着一层,给人一种生出四双手掌的古怪感觉。 “郑锄怎么会死在他们的手上?” “郑锄是我的人,他被人宰了,连我都不奇怪,巫祠你有什么想不通的?” 胖子从矮桌上抓起一个橘子连皮塞进嘴里,喉头一滚,囫囵吞下,这才接着乐呵呵开口。 “郑锄信奉的是‘人力’,想要培育出能够容纳的十二条序列的完美躯体。序列不是死物,他这個方向本来就有问题,而且在还没有瓜熟蒂落的时候,假货就遇见了正品,不死那都说不过去。” “那看来是我多事了?” 女人冷哼一声,“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郑锄不是他们的对手,怎么会连逃跑都做不到?” “你也不想想张嗣源是谁的儿子,有他老子替他改良基因,张嗣源在‘数’艺上的天赋不知道有多高,寻常的手段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而且郑锄这人脑子又蠢,主动把别人放进自己的农场,岂不是自寻死路?” 胖子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往嘴里塞着东西。 肥厚嘴唇开合间,不断有残渣和汁水喷溅出来,看的女人直皱眉头。 “物竞天择,优胜劣汰。这本来就是我们农序最大的规矩,郑锄败了,就证明他只是个劣等种子,死了就死了吧。” 女人不满道:“肥遗,你这种态度,就不怕寒了手下人的心?” 胖子闻言,进食的动作突然一顿,表情古怪打量着面色愠色的女人,突然恍然大悟。 “原来你是‘春’啊?怪不得会这么婆婆妈妈。” 话音刚落,一股森冷的寒意顿时笼罩院落。 “郑锄不重要,但他负责的因果城很重要!他死了以后,我们在沧澜地区的农场怎么办?没有了他供给血肉田亩,其他的农场很快就会枯萎。” 名为巫祠的女人冷声道:“现在‘土君’不在番地,所以这件事,‘种因’肥遗你要负全责!” “对了嘛,谈正事的时候就是要用‘冬’这种人格才对,这才干净利落。” 肥遗哈哈一笑,伸手抓向矮桌,却捞了一手空气。 原来一桌的东西早已经被他吃了个精光。 一脸意犹未尽的胖子舔了舔嘴唇,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精光一现,抬手打了个响指,一大串眼球大小的葡萄突兀出现在他的怀中,颗颗圆润饱满。 胖子抓起一把塞进口中,咀嚼出的动静却是诡异的嘎吱声响。 “放心,既然‘土君’把他的权柄交付于我,那我肯定责无旁贷。我已经摘下了新的人选来负责这件事,绝对不会耽误‘四季’你的农场。” “那就好!” 巫祠眼神厌恶的看着对方,语气轻蔑道:“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肥遗你怎么还能吃这么香?” 就在这时,那串趴在胖子肚皮上的‘葡萄’突然动了动,一粒粒黑色小点浮现在果实表面,像是眼睛齐刷刷盯着女人。 这哪里是什么葡萄,分明就是一颗颗眼球。 “假只是暂时的,迟早有一天会成真。要不然我们为什么要跟东皇宫的人合作?” 肥遗理直气壮道:“我现在不抓紧时间构想,真等到了成真的那天,还要浪费时间慢慢试验,岂不是耽误我进食?” “新的‘黄粱’尚未建成,‘变假成真’更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巫祠没来由的勃然大怒:“我一直都不赞同跟东皇宫合作,那群阴阳序十有八九都是骗子!如果一切只用幻想就能变为现实,那还要我们‘天时’‘四季’‘种因’干什么?没有田亩,长出来的会是真东西?” “‘夏’,伱的脾气还是这么暴躁啊。” 肥遗继续吃着那串眼球,懒洋洋道:“如果没有他们,咱们社稷也不会这么顺利在番地扎根,所以他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再说了,不管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最后我们都不会吃亏,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们在林迦婆身上耗费了那么多心血和资源,如果她无法晋升序二,后果可不是吃亏那么简单,而是血本无归!” 女人冷笑道:“摘不了她的果子,我们怎么对付张峰岳?” 肥遗闻言,不禁哑然失笑。 “对付张峰岳?巫祠你不会跟帝国本土那些动阡陌手术的假农序一样,给自己装上了十二颗胆子吧?怎么会生出这种念头?” “只要林迦婆成功转换,我们就能得到一颗晋升序二的果子,届时大家同序位,何必怕他张峰岳?” “你现在到底是哪个人格在开口?怎么这么天真?你以为这么多年没有序二栽在他手里?” 胖子叹了口气:“那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前明明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迹,为什么张峰岳会突然把手伸进番地,而且就那么巧合,要拿桑烟寺开刀?” “怎么就不会是巧合?天下分武之后我们进入了番地,难道他张峰岳能在几十年前便埋下伏笔,草蛇灰线,延续至今?这未免也太荒谬了吧?” ‘四季’巫祠轻蔑道:“肥遗,你是不是吃的基因越多,胆子就越变越小?张峰岳只是序二,还不是序一,你用得着这么怕他吗?” 肥遗皱着眉头,语气不屑:“这不怕,是敬畏!你见识短浅,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好好守着你那一亩三分地吧!” “你!” 巫祠眼眸一竖,正要发怒。 恰在此刻,一旁从始至终都在昏睡的老人,突然开口。 “是我被他算计了。” 见老人说话,无论是肥遗还是巫祠都纷纷闭上了嘴巴,老老实实坐正了身体,聚精会神看向对方。 诸多细微的动作,足见对方在社稷中崇高的地位。 ‘天时’尹季,社稷首领。 和巫祠震惊的神情不同,肥遗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长叹一声, “老爷子,这怪不了您。” 肥遗安慰道:“以张峰岳在儒序中的势力和地位,他掌握的资源,能调动的人力远远高于您。在这种情况下您还能带领我们在番地扎根这么多年,已经不输张峰岳了。” 老人抬起头来,皱纹堆叠的脸上露出淡然的笑意。 “小胖子,你就别宽老夫的心了。输就输,赢就赢,哪儿来什么不输的说法?生根发芽只是过程,能不能顺利结果才是关键,否则一切都不过是空谈罢了。” 老人转头看向咬着嘴唇的巫祠,轻声道:“丫头,小胖子说的对,不管你现在是哪一个,你都得学会敬畏。天生万物,我们农序只是在模仿天地造物,但有些人和事是连天都无法预料的,更何况是我们。” “我记住了,老爷子。” 巫祠低眉敛目,乖巧回答道。 看着眼前神情凝重的两人,尹季不禁笑出声来。 “行了,你俩也别摆出这副庄稼田被人嚯嚯了的倒霉模样。我们现在还没有被张峰岳算死,还是有赢的机会的。” 肥遗横了一眼正要开口的巫祠,抢先开口问道:“老爷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不着急,还有人没来。我们不去当这个出头鸟。” 尹季话锋一转,“不过张嗣源这位太子爷居然混跟那个独行武序混在一起,这着实是有些反常。” 肥遗蹙紧眉头,面露担忧:“会不会是张峰岳已经察觉到我们要” “应该不会。如果是那样,李钧不会有这份闲心在番地拔桑烟神山的庙。” 老人笑了笑:“而且就算他真的知道了,应该也不会阻止。他最想看到的事情可就是我们这些从序者自相残杀,毕竟在他眼里,我们可都是一些死不足惜的害虫啊。” “老爷子您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没问题。” 肥遗说道:“可是事关重大,要不要还是派人去试探试探?这样我们心里也有底,‘土君’那边也能更安全。” “我已经安排‘五欲’地缘去跟他手下的人接触了。等地缘控制住他们,就能知道张嗣源到底想干什么了。” 肥遗庞大的身形端坐在渺小的椅子上,露出自嘲苦笑。 “老爷子您想的周到,是我多嘴了。” “我们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辛苦耕耘了这么多年,眼看终于要到收获的时候了,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老人摆了摆手,“散了吧,最近这段时间你俩都小心一点,能收割的尽快都收割了,剩下的就全部转入冬眠吧。” “都别舍不得,丢了这点东西影响不了什么。只要能够顺利熬过这个寒冬,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我们就不用拿这些番民当肥料了。” “知道了。” ‘种因’肥遗和‘四季’巫祀齐声说道。 “我为什么会是一条狗?我怎么可能会是条狗?” 村庄中,一条浑身伤痕的跛脚黑狗漫无目的的四处晃荡,屁股后尾巴无力的耷拉着,嘴里不时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响。 “凭什么?” 邹四九满心愤懑,抬起两只前爪,原地蹦跳,狠狠扑打地面。 汪! 可他心里越是不甘,感觉自己的脑子就越是模糊。 蹦哒了没几下,他竟发现自己连为什么不甘都忘了。 “剑儿,你长的越发壮实了,我可太喜欢你了” 一个黏腻到令人恶心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邹四九抬头一眼,就看到一株在花盆中荡来荡去,扭得分外妖娆的猥琐兰花。 妇人弯着腰露出一条欲壑,剑兰探着头想挤进深沟。 场面香艳,却又十足怪诞。 这株猥琐的兰花叫长军。 邹四九一眼便认出了对方,但他只记得这个名字,其他的都想不起来了。 “哎呀,这是哪儿来的邋遢东西,赶紧滚开。” 妇人注意到了楼下观望的邹四九,一双柳叶眉拧在一起,向前倾着身子,满脸厌恶的大骂。 梦寐以求的沟壑居然主动递到了面前,长军毫不费力便把头扎了进去,更加兴奋的扭动身躯。 啪. 他的身体上竟然开出了一朵朵白色的花。 “呀,我的剑儿,你终于开花了,你比那条狗厉害太多了。” 为什么要贬低我? 拖着腿走开的邹四九听见惊喜的呼喊,循声回望。 就见阳台上,妇人正紧紧拥抱着那株剑兰。 可邹四九看的清楚,那剑兰几乎被拔了出来,嫩绿的枝叶正在慢慢变得枯萎卷曲。 长军要死了。 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比我厉害?那你就去死好了。 汪! 邹四九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嘲笑,转过头来,继续朝着村外走去。 村庄的外围是一块块农田,其中一块红的像血,泛着油光,格外显眼。 他是陈乞生,他是邹四九。 邹四九坐在田埂上,抬头望着这颗奇形怪状的红色小树。 陈乞生站在田地中,低头看着这只模样凄惨的黑色小狗。 我跟他的关系很好。 不过为什么好,这就记不住了。 一样的念头在两人心间同时生出。 “你怎么会被栽成了树?” “你怎么会变成一条狗?” 风吹树梢,黑狗挠头。 “你不是牧道之君?” “你不是黄粱梦主?” 犬声四起,树影摇晃。 “狗畜生,想来偷我的果子?我打死你!” 一块石头砸了过来,就落在邹四九的面前,溅起的泥点将他吓了一跳。 挽着裤管的张崇源从远处跑来,表情狰狞,凶神恶煞。 呜.. 邹四九哀鸣一声,连滚带爬跑开。 “我要杀了你,为什么要害我师傅,害我兄弟?我要杀了你!” 震耳欲聋的吼声,让忙着逃命的邹四九壮着胆子回头看去。 田埂上,张崇源跳着脚拍手鼓掌。 在陈乞生的头顶,那双形如合十双手的果实中,泵动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像是即将爆开一般。 陈乞生也快死了。 邹四九这次没有幸灾乐祸,而是感觉有些难过。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藏的很深的羡慕。 能有人这么在乎他,真好啊。 绕着村庄转了一圈的邹四九带着一身杂草和灰尘,再次回到了那间小院。 那个叫袁明妃的女人抱着腿蜷缩在屋檐下,从邹四九出门就在哭泣,现在他回来了,依旧还没停。 她至于这么害怕吗?她在怕什么? 满心疲倦的邹四九无力继续思考,他踉跄着走向小院的角落。 角落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连根拔起的杂草和翻卷的泥土,只剩一株狗尾巴草还长在这里。 邹四九并没有拔掉这棵敢嘲笑自己的狗尾巴草。 因为在他张嘴即将咬住茎杆的时候,他感觉心脏一阵阵抽痛。 剧痛来的突然,让邹四九一口咬在了自己的舌头上。 暴怒的他一顿肆虐,将整个角落里所有的杂草全部拔了干净,却完美的避开了那株狗尾巴草。 黑色的小狗趴在叶片下,一颗颗露珠不断滚落,打在他的毛发上。 “贱人,你给我滚进来!” 房门‘砰’的一声洞开,锁链在地上拖动,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 邹四九这才看清楚,一条链子套在袁明妃脖子上,另一段则伸进了屋内的黑暗中。 “放过我,求求你们了” 女人哭泣求饶,却根本抵挡不住铁链的拉拽,被慢慢拖向房门。 屋内涌动的黑暗中,一道道穿着红袍的身影若隐若现。 在袁明妃即将再次被拖入着宛如地狱的黑暗之前,她奋力回头,深深看了趴在角落中的邹四九一眼。 目光中满是期盼。 哎,她也是可怜人。 不过你看我也没用啊,我只是一条狗罢了。 邹四九不甘的想着。 “你可以不是狗,你可以成为人。” 一道阴影投下,盖住邹四九的身体。 他仓惶抬头,就看到地缘低头看着自己。 “凭什么一株剑兰可以成宝物,一个囚徒可以成菩萨、一个假人可以成牧君,而是你只能做一条无家可归,任人欺凌的狗?” “因为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是你的幻觉。杀了他们,让他们留在这里,你就可以真正的醒来。到时候你不必不甘,也不用羡慕任何人,因为比你过得好的,都得死。” 地缘将一个木桶放在邹四九面前,一股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吸引着他的全部心神。 “你好好想想吧,做人还是做狗。” 阴影消失不见,邹四九的目光死死落在面前的木桶上。 那是一桶泔水。 不,那是自己成为人的灵丹妙药。 喝了它,我就不是狗,我可以当人。 呜.. 邹四九四肢紧绷,爪子深深抓进泥土里。 就在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就要纵身飞扑而出的瞬间。 啪.. 一颗巨大的露珠砸在他的头顶。 邹四九几乎被欲望淹没的眼睛突然恢复了些许清明,他茫然抬头,就一串串水珠噼啦啪啦打了下来。 每一颗水珠之中,似乎都藏着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这是守御?! 这一刻,邹四九终于想起了这株狗尾草的名字。 她也快死了? 蓦然间,一股邪火不受控制的蹿上邹四九的心头。 大火燎原,烧光了遮蔽记忆的迷障和控制思想的欲望。 你他妈动我婆娘?! 第593章 单骑破梦 一颗颗泪珠如雨点打下,浑身被浇透的邹四九在此刻终于幡然醒悟。 这他妈哪里是什么模仿佛序的地上农国? 分明就是一座构筑诡异阴险的黄粱梦境! 看穿了这一点的邹四九,思绪不再混乱,顿时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正因为不是佛国的相互碰撞、侵蚀、覆盖,所以身为序三的袁明妃才会一败涂地,被对方轻而易举的击溃。 在邹四九看来,在进入那座山谷的时候,自己这群人恐怕就已经中了招。 但黄粱梦境什么时候能将陈乞生这种纯粹血肉的老派道序拉进来? 难不成也是佛国和梦境的重叠的做法? 这种方式,邹四九在将陈乞生送入赵衍龙洞天的时候也采用过。 虽然当时他是和袁明妃两人一起联手施展,但对于这些喜欢缝合不同序列的农序而言,倒是有可能以一己之力做到。 而且这座梦境构筑的方式也确实足够邪门。 居然能够精准捕捉并针对众人意识内的恐惧,放大内心的欲望,在无声无息中,一步步将众人拖入梦境深处。 想到这里,邹四九的脑海中却又紧接着冒出一个疑惑。 可如果是黄粱梦境,为什么自己感觉不到任何已知的后门? 那可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不管地缘的手段多么诡异,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后门全部屏蔽。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自己才会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拉入梦境之中。 在所有涉及‘黄粱’的序列中,有一个普遍认知,那就是将‘黄粱’看成是一片可以承载并孕育一切幻想的海洋。 而黄粱梦境,则是人为制造,并寄生其中的不同‘海兽’。 但在地缘的这座梦境之中,邹四九却感觉极其陌生。 这种情况对于一个阴阳序四庄周蝶而言,几乎不可能出现。 除非这里并不是邹四九执掌诸多后门的‘黄粱’! 而且邹四九很确定,番地佛序在这里面肯定也插了一脚,要不然黄粱梦境不会跟地上佛国融合的如此完美。 “东皇宫的那群王八蛋,真是哪里都有他们的影子!而且现在看来,这一次还真让他们鼓捣出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啊!” 邹四九心头震惊,下意识吐出一条舌头,吭哧吭哧喘着粗气。 这可是一座新的‘黄粱’啊 这要是真让他们给弄出来了,那整个大明帝国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其覆盖面积之广,影响程度之大,绝对不亚于一场新的技术法门浪潮! 当‘黄粱’的使用不再依赖于固有的主机,性质不再是共建共有,那也就不会再受限于类似白玉京之类的权限。 以地缘为例,一個农序三便能展开一座如此庞大的黄粱梦境,强度之高,甚至能让佛序三沉溺其中而无法自拔,邹四九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虽然这其中跟地缘抓住了袁明妃心底弱点有些关系,但能做到这一步,也着实令人震惊。 而且作为一个阴阳序,邹四九很清楚这种新的技术法门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个掌握这种技术法门的从序者,就是一座移动的‘黄粱’。 他的脑子就是黄粱主机,他的意志就是黄粱权限,一念生梦,万物沉沦! 照这个思路延伸下去,最终可能会出现的局面,就是某个无比强大的存在,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大明帝国中所有人全部拉入梦境之中,即便是纯粹血肉也无法逃脱。 到那时,真实和虚妄之间的界限将不复存在! 那个构筑梦境的强大存在,便是农序中的造物主,是阴阳序中的天意,是佛序中的佛祖。 是人,也是神。 是万物,也是唯一。 “变假为真啊,社稷和番传佛序的人是没脑子吗?他们怎么会跟着东皇宫那群疯子一起发疯?!” 邹四九一颗心沉入谷底,顿感毛骨悚然。 跟这些推测比起来,自己为什么没有像袁明妃和陈乞生那样沉沦其中无法自拔,邹四九倒丝毫不感觉惊讶。 既然确定了有东皇宫参与,那一切就显得合情合理。 以东皇宫,或者说是整个阴阳序的尿性,只要是他们经手过的东西,怎么可能不留下点利于自己的后手? 从守御的欲望波动能被邹四九感知,并将他唤醒就能看出,这座梦境对于邹四九的压制并不强。 问题要么出自地缘内那个能够取代黄粱主机的东西,要么就是他掌握的技术法门。 “这次算是我承了你们一份情,等以后大家再碰上,我保证给你们留个全尸。” 邹四九一边向东皇宫表示感谢,一边抬起爪子抡翻了面前的泔水。 既然地缘是这座梦境的主人,那在他面前装傻充愣根本没有意义。 倒不如直接表明老子醒了,大家当面锣对面鼓,真刀真枪碰一碰,看是你弄死我,还是我撕开你的梦境! “你们这群黄粱硕鼠,果然心怀不轨!” 地缘恼怒的声音,在木桶翻倒的瞬间响起。 哗啦 一条锁链从房门之中甩了出来,如同一条蟒蛇扭动身躯,闪电般朝邹四九扑来。 可就在锁链靠近邹四九身周一丈范围的瞬间,异变陡生。 只见原本有拇指粗细的铁链突然快速缩小,顷刻间变为一根铁丝,而且扑杀的速度也在同步变缓。 虽然邹四九的身躯依旧娇小,但这样的攻击已经不至于让他放弃抵抗,坐以待毙。 “老子的后门在这里确实不管用,但别以为只有你们有绝活,老子也有!” 没有后门,邹四九还有一道源自承袭天阙五柱之一,阴阳序三赵梦泽的特殊法门。 天地同寿! 要是不确定这东西能够生效,邹爷我怎么可能跟你硬碰硬? 砰! 黑犬如恶虎,抬爪踩住蛇头,呲牙咧嘴像是在发出轻蔑冷笑,屁股后的短小尾巴甩的飞快。 守御化作的狗尾巴草同样也在天地同寿的影响范围内,体型缩小到仅仅比邹四九的个头高出一点。 这个高度正好,邹四九伸头咬住狗尾巴草结出的一根草穗,那是守御的意识核心,转头就往院外跑去。 同时压制一名佛序三浮屠主,一名只差临门一脚就能晋升的道序四人仙主,还有两头序四明鬼和一个阴阳序,地缘同样也到了极限,费尽了全部心神才勉强维持梦境的稳定。 而且他为了最大程度限制袁明妃和陈乞生的反抗,构筑的这座梦境纯粹就是一个普通世界。 虽有些怪诞的产物,但整体依旧属于常人范畴。 因此,此刻面对邹四九的反抗,地缘根本不敢使出超出构筑原理的能力,也不敢修改梦境的内容。 咬牙切齿的他只能抓起依在墙角下的一根笤帚,跟着追出院外。 原本安静的村庄,渐起人声。 村道两侧屋门纷纷被推开,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抓着砖块,抡起锅铲,追杀邹四九。 敌人虽众,但邹爷在人群中左突右冲,没人能够将他拦下。 一切全仰赖赵梦泽交给邹四九的技术法门,但凡靠近他的人和物,无一例外全部缩到和他一般大小。 虽然只有覆盖范围只有区区一丈,但也算暂时保住了邹四九的性命。 嗖!嗖!嗖! 和狗一样大的人,不足为惧。 但和狗一样大的石头,那可就足以致命! 邹四九躲闪着身后扔来的暗器,不多时就已经看到了那座拥有阳台的吊楼。 发黄的剑兰闷在深不见底的沟壑中,已经快要凋零。 生死一线间,邹四九奔跑中依旧翘着的断腿猛然一抖,三条好腿弯曲发力,在狂奔中纵身跳起! 嗷呜 低沉的嘶吼,摆动的爪子,缩小的房屋,惊恐的女人. 邹四九宛如下山猛虎,气势凶悍,一巴掌将女人拍飞,转身又是一掌打碎了栽种着长军的花盆,从爪刨头供,从散落的泥土中刨出一把巴掌大小的锈剑。 片刻不停,黑犬叼起锈剑,直奔村外! 他要唤醒陈乞生! 地缘当然知道邹四九要干什么,被人群簇拥的他眼神冰冷,握住笤帚中段,垫步前冲,展臂抛投! 风声呼啸,笤帚快如箭矢! 噗呲! 邹四九听到身后恶声,拼命纵身跳开,却还是被笤帚打中腰间。 黑犬一个踉跄,就地翻滚出去,却没有就此倒下,而是带着一身血和一身尘,再次起身朝着村外狂奔。 “追!” 地缘表情狰狞,冷声下令。 村外田亩,和张崇源长相一模一样的农汉早已经等在田垄上。 “你这个脏畜生,休想靠近我的因果树。” “挡我者死!!” 邹四九一声怒吼,飞身扑出。 田垄上,拳头大小的黑犬将男人撞翻在地,两只短短的爪子对着脑袋就是一顿狂踩。 令人发笑的滑稽场面,全是十成十的生死一线。 身后追兵正在靠近,要是陈乞生醒不过来,那邹四九今天也要交代在这里了。 铮. 半死不活的长军打着旋落下,像一根杂草插在土中。 “别他娘的发梦了,臭牛鼻子,伱再睡下去,邹爷我就要被人砍死了!” 犬吠阵阵,田垄上,黑犬屁股后的尾巴甩动如飞轮。 为什么邹四九要舍近求远,不去唤醒同在院中的袁明妃,而是要拼命冲出村庄,来找陈乞生? 原因就在于两人之间的那番对话。 “你不是真武牧君?” “你不是黄粱梦主?” 正是这句话,让邹四九知道,陈乞生虽然无法行动,但沉沦的情况远比袁明妃要轻,唤醒的可能性更高。 “快醒啊,道爷,陈爷,算我求你了” 焦急的呼喊声中,因果树顶的果实噼啪一声裂开。 邹四九只感觉背上一重,紧接着头顶飘下来一声打趣的笑音。 “邹爷,大家都是兄弟,不用这么客气吧?不过,不得不说,你现在这样子真挺别致啊。”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占我便宜?!而且,你有必要骑老子身上吗?你既然都醒了,那下来跟他们干啊!” 邹四九往后拧动脑袋,却被一只手直接按了回去。 “我在这儿也是凡人啊,没有你的天地同寿,这么多人怎么打?” 陈乞生骑在黑犬背上,腰背挺直,眼神穿过人群,钉在地缘的脸上。 “别废话了,我就问你想不想弄死这王八蛋?” “道爷,您骑稳了!” 邹四九低吼一声,前爪不断刨着地。嘴里舌头一卷,将叼着的草穗含在嘴中。 动我婆娘,老子今天不剐了你,我跟你姓! “冲!” 一声令下,犬出如虎! 两寸高的人骑着拳头大的黑犬,从田垄的这端,朝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发起冲锋。 铮! 陈乞生抓着黑犬鬃毛,俯身拔出插在土里的锈剑,眉宇间戾气凝聚。 “杀!” 噗呲! 犬入人群,亦如虎入羊群! 陈乞生抓着铁剑大杀四方,根本无人是一合之地。 那想要闷死长军的女人也在其中,脸上血迹斑斑,爪痕分明,眼中满是怨毒和恨意。 “把我的剑儿还给我.” 陈乞生从善如流,立马将长军还给对方。 锈剑径直刺入女人深不见底的胸膛,小小的身体像一个破烂的布娃娃被挑在剑上。 陈乞生手腕一抖,便将她甩飞出去。 血水抛洒间,锈蚀的剑身光亮了几分。 远处拥挤的身影魁伟如山脉,近处搏杀的战场渺小如芥子。 场面混乱不堪,见势不对的地缘退出人群,向院落转身跑去。 在那里,还有他最后翻盘的机会! 人如虎,犬如龙。 单骑杀穿田垄,在身后留下一地残肢断臂。 进入村庄,已是村道巷战! 在这里,陈乞生和邹四九的组合依旧悍勇无敌,两侧不断冲出的村民根本挡不住他们。 只要胆敢靠近,下场必然是剑光掠过,身首异处。 他们能做的只有远远丢来各种锅碗瓢盆,试图为夺路狂奔的地缘争取时间。 “快,再快一点!” 地缘心头焦急,恨不得展开梦境主人的能力,瞬移过去。 可只要他敢那么做,身后追赶的敌人立马就能挣脱梦境。 唯一庆幸的是邹四九受伤不轻,腰腿的疼痛让他奔袭的速度正在变慢。 一追一逃,长路渐近。 终于,虚掩的院门出现在地缘的眼前。 可暴戾的吼声也在此刻炸响身后。 “道爷,给我剁了他!” 邹四九双目赤红,心中怒吼如雷。 道人于犬背上挺身,手中长剑直刺向前! 凛凛剑光暴起。 流星赶月,直趋地缘头颅。 就在这一瞬间, 落日、远山、村庄、院落、尸体.眼前的画面顿如平湖吹皱,再如镜片破裂。 最后如烈日下的一层薄冰,转瞬间便彻底消融,暴露出梦境外的真实世界。 沸腾的湖水几近干涸,露出无数盘坐在湖底淤泥中的佛序尸体。 岛屿上花草枯萎,道人仗剑已经站在那棵血肉大树之前,剑锋所指,是农序地缘狰狞的面容。 “你们破了梦境又如何,别忘了袁明妃可还没有醒过来。” 地缘收起脸上的凶狠,露出轻蔑的眼神,睥睨身前。 “你杀了我,她会陪葬。害死了她,你道心何存,你又怎么跟李钧交代?” 袁明妃的面容浮现树干,眉头紧皱,眼眸紧闭,贴着地缘的脸,就挡在陈乞生的剑尖前。 “你说的这些废话,跟你今天要死在这里,没有半点关系。你今天注定活不了。” 陈乞生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嘴角微动。 “邹爷,到你了。” 话音方落。 陈乞生突然朝一旁挪开脚步,闪开的身体露出一道飞掠而来的身影,和一双让地缘望而生畏的眼睛。 瞳孔幽深,吞魂噬人。 “你不是很喜欢玩梦吗?走,老子带你再去玩一次。” 邹四九五指按住地缘的脸,咧嘴露出无比畅快的笑意。 无声无息间,梦境再起。 可这一次,来的却不是地缘熟悉的那座黄粱。 眼前虽然还是那座岛屿,但周围不再是岩石峭壁,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幽暗深海。 地缘脱离树躯,孤身一人站在荒芜的孤岛之上。 “冒牌货,欢迎来到真正的黄粱幽海。” 半空中,邹四九凌空悬停,抬手解开衣领纽扣,双手十指慢慢摸过鬓角。 “在你的梦境里,你骂我是我卒子,让我当丧家犬。我认了,毕竟那你的地盘,该你拽。身为阴阳序居然被被人拖进了梦里,是打是骂是侮辱,那都得受着” 海面随着话音卷起波浪,天地生怒,无边的压力让地缘几乎站不稳身体。 “但到了这里,你要是还当我是阴阳序四,那你就是在侮辱我。黄粱幽海,阴阳独行。今天就看看你农三,能不能打得赢老子武三!” 邹四九一身气焰滔天,身影瞬间消失无踪。 滚滚音爆如雷声炸开,邹四九撞进地缘惊恐的目光中,右手抓住对方的脖子,直接抡起掼入地面。 砰! 山石龟裂,孤岛崩碎。 擂鼓般的落拳声之中,传出邹四九的怒吼。 “你他娘的不是很狂吗?现在怎么闭嘴了,给邹爷我说话!我他妈让你说话!” 砰! 孤岛崩解,碎石四溅,缓缓沉入幽海之中。 第594章 姑娘吉央 随着地缘的死亡,盘坐在泥潭中的尸体纷纷化为血水渗入淤泥之中。 那棵人躯组成的树木根连根拔起,枝叶凋零枯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消散。 尘归尘,土归土。 邹四九仰面躺在浮岛上,除了脸色苍白、满眼疲惫之外,其他地方倒看不出任何伤势。 黄粱交战就是这样,无论是输是赢,都不会见血。 其中到底有几多凶险,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 “怎么是这个模样,瞪着两颗大眼珠子,看着怪瘆人的。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就剩最后一口气了吧?” 陈乞生一屁股坐到旁边,打趣道:“有没有什么未了之事?放心说,大家兄弟一场,我保证帮你办到。” “我算是明白你们老派道序为什么会众叛亲离了。” 邹四九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道:“不管怎么说,邹爷我这次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我也不奢望你能感恩戴德,从此给我当牛做马,但好歹得说几句好听的吧?” “没问题,回头我就把你猛犬下山的事迹宣扬出去。” “臭牛鼻子,你再提那事儿,小心我跟你翻脸啊!” 陈乞生哈哈一笑,随即站起身来,神情郑重,对着邹四九拱手抱拳。 “这次多谢邹爷出手相救。” 邹四九微微皱眉,不满道:“就这么简单?” 陈乞生会心一笑,朗声道:“邹爷,猛!” “嗯,这下算是舒坦了。” 邹四九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意犹未尽的笑容,给人的感觉竟像是想把地缘救回来再杀一次。 “农序社稷.我们之前确实是小看这些人了啊。” 陈乞生抬眼环顾一片狼藉的山谷,嘴里感慨道。 “穷山恶水出刁民,山河动荡出妖魔。这些农序两者都占,又邪性,又难缠。” 邹四九深有同感,“而且,他们的野心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 “瞧出了点门道?” “可不止是门道,连我手里的饭碗都要被他们抢走了。” 邹四九仰天长叹一声:“新黄粱啊.能想出这个技术法门的人,真是他娘的邪了门了。” 诚然,在广信府挫败龙虎山之后,陈乞生等人的心态都或多或少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虽然不至于是目空一切的程度,但确实有几分‘穷人乍富,挺胸凸肚’的味道。 可这场五欲山谷之战,算是彻底打醒了两人。 如果不是阴阳序在地缘的梦境之中动了手脚,如果不是邹四九手里还藏有一招压箱底的‘天地同寿’,那他们今天毫无疑问都要栽在这里,沦为地缘农场中的养料。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道理放在序列之上一样适合。 陈乞生问道:“能不能看出来有多少只黑手藏在背后?” “阴阳序东皇宫肯定不用多说了,这次要是没有他们,咱们现在已经死透了。” 邹四九掰着手指头数着:“佛序肯定也有,不然如果是我熟悉的黄粱梦境,像你这样的纯粹血肉不会那么轻易中招。” 说到这里,陈乞生想起了之前盘坐在湖底的佛序尸体。 虽然不知道被泡了多久,但从他们的穿着打扮还是能看的出来,都是番传佛序的人。 陈乞生沉吟片刻,问道:“伱觉得汉传佛序会不会也在这里面插了一脚?” “可能性很大,帝国本土那些和尚,可比这些喇嘛阴险多了。” 邹四九沉声说道:“不过他们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暂时就不知道了。他们现在看起来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摆出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但要说他们对番传佛序做的事情毫不知情,我是不相信的。” 如今整个番地,光是摆在明面上的势力就有儒序新东林党和番传佛序。 在暗处,还有阴阳序的东皇宫和农序的社稷,极有可能还有汉传佛序在伺机而动。 至于道序,现在看起来貌似是忙于内斗,无暇他顾。 可要知道,‘黄粱’对新派道序而言可是立足的基础,是真正的根基所在。现在有人想刨他们根,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再算上李钧一人便能代表的独行武序,整個大明帝国三教九流竟有近一半都聚集在了这片高原之中。 “这就是一潭吃人的浑水。” 邹四九言简意赅,给当前的局势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与之相比,他们之前经历的种种争斗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但不约而同,陈乞生和邹四九脸上都没有表露出任何退缩的意思。 不单单是因为见不惯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更是因为这场乱局与他们休戚相关。 现在选择抽身离开,固然可以保证暂时的安全。 但以后等着他们的,就将是别人的清算。 退一步得来的可不是海阔天空,只可能是断崖绝路。 就在两人谈话间,袁明妃的身影也出现在孤岛上。 “袁姐你” 陈乞生关心的话刚出口,就感觉腰间被人捅了一肘。 “袁姐一看就知道没问题,你小子就别瞎担心了。” 邹四九从地上蹿了起来,手臂圈着陈乞生的肩膀,朝着袁明妃递过去一个放心目光。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没想到会成为别人下手的破绽。” 袁明妃无奈苦笑,看向邹四九正色道:“这次多谢邹爷你了。” “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干啥。” 邹四九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扬手将一个形如石子的东西抛给袁明妃。 “从那王八蛋的身上搞到个东西,袁姐你应该有用。” 物件入手,袁明妃拖在掌心,仔细打量。 这东西只有拇指大小,颜色明黄,看着跟佛序中常见的舍利子有几分相似,但入手的触感却是截然不同。 传统的舍利子只是一截蕴含序列基因的骨头,而邹四九从地缘身上找到的这个东西,更像是一颗种子,一块血肉。 或者说的更准确,是一种处于休眠状态的特殊器官。 袁明妃心头了然,正是这个东西正在取代她如今所走的道路。 “这就是佛序的新路径吗.” 在袁明妃垂眸沉思之时,邹四九拉着陈乞生躲到一边,轻声嘀咕。 “老陈,你说邹爷我这次大杀四方,男人味浓的简直呛鼻子,可为什么守御会躲着不见我?你帮我分析分析,这是咋回事儿?” “会不会是受伤了?长军也是这样,要死不活的。” “你那个色胚可就别提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两坨肥肉就差点把他溺死在梦境里。” 陈乞生琢磨着邹四九的目光,试探着说道:“会不会守御是不好意思见你?” 邹四九眨巴着眼睛,期待问道:“那为什么会不好意思?” “因为.” 陈乞生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道:“因为她被邹爷你的英雄救美感动了!” 悄然间,一道纤细的身影浮现邹四九身后,红发下是一张挂着两片晚霞的脸。 眼眸中秋波流转,似嗔似怒。 邹四九背对守御,冲着陈乞生悄悄竖起一根大拇指。 还得是我道爷,办事儿就是上道! 乌斯藏卫,那曲城外,临时行营。 负责和那曲金庙谈判的孙姓官员躬身站在书房外。 “大人,内阁最新消息。” 刘谨勋躺在摇椅之中,慢条斯理的翻了一页书。 “念。” “近日,佛序灵山中召开了一次佛前会议,以寒山寺为首的汉传佛序表示新东林党贸然进入番地的行为,是对整个佛序的挑衅。他们愿意摈弃汉番两脉之间的嫌隙,派人协助番传佛序共同抵御外敌入侵。” 官员语气中略带不屑,“汉传佛序这群人,终于是按耐不住了。” “意料之中。” 刘谨勋平静道:“番传佛序他们是什么态度?” “大昭和白马明确表示拒绝,但措辞并不算强硬。反倒是像在等着桑烟寺表态。” 刘谨勋闻言微微一笑,“林迦婆出席了?” “没有。” 孙姓官员笑道:“一群外人吵的热闹,反倒是真正的正主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 “林迦婆可是个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这不过是一场双簧?不管她出不出面,汉传佛序迟早都会进入番地。” “这些和尚已经等不着急要进来分肉了。” 官员冷笑道:“不过他们的养气功夫还是欠了点火候,这么早就沉不住气了。” “这倒也怪不了他们。” 刘谨勋放下手中的古籍,笑道:“毕竟这可关系着他们接下来的命运。是吃饱喝足,养足精神去找道序清算旧账,还是壮士断腕,抛弃佛国寻求一条不知还有没有的活路,可都在此一举了。” “大人,您也觉得当年‘黄粱佛国’法门的诞生,是新派道序给佛序挖的陷阱?” “是不是新派道序挖的不重要,他们是不是最大的受益人,这才是关键!” 刘谨勋打趣道:“现在的佛序分明就是一台台自行搭建和完善的黄粱主机,他们引以为傲的佛国也不过是一座座固化的梦境。要是有人把这些秃头串联在一起,那岂不就是一座翻版的‘黄粱’?这种替别人养孩子的事情,放谁身上也接受不啊。” 孙姓官员显然是第一次得知这种隐秘,整个人不由被惊呆原地。 “怪不得.” 良久,他才终于回神,问道:“大人,那首辅大人选择桑烟寺庙动手,是不是因为” “首辅他老人家,高瞻远瞩啊。” 刘谨勋面露感慨,“这场棋,恐怕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摆好了。” 孙姓官员暗自咋舌,不过深谙儒序精髓的他,很清楚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听,当即话锋一转。 “大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继续跟那曲喇嘛扯皮,还是.” 官员话音戛然而止,脸上浮现杀气,并指如刀,在身前重重一落。 “不着急,人还没到齐,别慌着开席。” 刘谨勋淡淡道:“现在所有人都看着我们,把我们当成了召集这场宴席的主人家,那我们就要把主人家的样子拿出来,高朋不满座,硬菜不上桌,怎么能让大家宾至如归?” 能成为刘谨勋的得力助手,代表巡察组跟那曲金庙谈判,孙姓官员当然也是心思玲珑之辈,自然明白刘谨勋话中所指。 高朋是谁? 当然是伺机而动,准备浑水摸鱼的各方势力。 那硬菜又是谁? 毫无疑问,桑烟佛主,林迦婆。 高朋未至好理解,那桑烟寺明明就在眼前,为什么大人会说还没上桌? 孙姓官员略微思量,心里便有了答案。 无外乎四个字,火候未到。 林迦婆手中令人垂涎的东西,恐怕还没有成熟。 “耐住性子,等所有人入席就座之后,我们再给大家发筷子。不过吃多吃少,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大人,你也说了,这次我们是主人家,难道我们不上桌吃席?” “上桌是肯定的,但吃席就算了。” 刘谨勋微微一笑:“不知道多少双手揉搓出来的脏东西,永昌你能吃的下去?我们是大户人家,就不跟他们抢食吃了,他们能把这场席捧热闹就行了。” 说道这里,刘谨勋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 “对了,义正现在在什么地方?” “回大人,张大人现在应该已经返回那曲佛土。” “这小子和年轻时候的首辅大人倒真有几分相似,都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 刘谨勋摇头失笑,沉吟片刻,突然皱眉问道:“义正是一个人?” “大人您的意思是?” 那曲城百里之外的一座山丘上。 张嗣源和李钧并肩蹲在一起,探头望着下方。 曾经在因果城中悍不畏死跟一群血肉怪物搏杀的汉子,此刻满脸局促,眼中有笑,嘴角却咬着不敢上翘。 在他对面,站着一个眼中住着星星的女人。 她正是张嗣源口中,那个把牛羊养的很壮,唱歌也很好听的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顿珠,是雨墨金珠村的人。我家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生病的妹妹,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他。” 顿珠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大堆,所幸他脸膛肤色够黑,让人看不出涨红的脸色。 “我叫吉央,是百宝村的。” 姑娘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身形壮实的男人,雨墨的人怎么会到沧澜来?他的寺庙不管他吗? “你为什么在这里拦着我?” “我我.” 顿珠含含糊糊半晌说不清楚,在爱情与恩情之间果断选择了前者,猛然转身指向山丘上那两双偷窥的眼睛。 “我先生说你是个好女人。” “先生?那是什么东西?” 吉央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纯真的目光看的张嗣源老脸一红,赶忙低头。 顿珠一脸正色道:“先生不是东西,先生是好人。” 女人‘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你说你是雨墨的佛奴,那你能给我讲讲雨墨吗?那里我从来没有去过。” “我不是佛奴,我是番民。” 顿珠再次纠正了对方的话,挠了挠头,咧嘴笑道:“但你要是想听雨墨,我可以跟你讲。但你要拿东西跟我换。” “你想要什么?” “三碗热茶,三团糌粑。” 女人笑起来的眼睛像两道弯弯的弦月,“好啊。” “成交!” 汉子上前两步,自然而然拿过女人手中放牧的鞭子。 “雨墨美吗?”吉央好奇问道。 啪! 顿珠手腕一抖,鞭子凌空抽响。 散落四周的牛群抬起啃食草根的头颅,闷闷应声。 “美,很美。” 女人接着问道:“那里的青稞多吗?” “多,很多。” “有格桑花吗?” “没有,因为花开在了沧澜啊。” 女人笑了起来,脚步轻快。 落雪的高原,归家的牛群,拿着鞭子的汉子大声讲着远方的故事,花一样的女人唱着蜜一般甜的歌谣。 “老李,你说这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怎么感觉他快得手了。” 张嗣源纳闷问道,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 等他转头看去,才发现李钧和马王爷已经走远。 “喂,你们等等我啊.” “一个猪肉都没吃过的雏儿,还学别人牵线做媒。你不傻,谁傻?” 马王爷双手环抱肩膀,看向李钧问道:“不进那曲?” “先喝杯茶,再慢慢杀。” 第595章 天阙遇难 吉央生活的村庄和金珠村一样,被番地佛序困在了几百年前的历史之中。 这里没有泛滥的光影和喧闹的人潮,随处可见的不过是一间间低矮破烂的传统番房。 青黑色调的村庄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只有矗立在村子中央的那间红墙金瓦的庙宇。 或许是因为这里靠近那曲城的缘故,村子里的番民们都知道万万不能招惹那些穿着怪异的明人。 所以李钧和张嗣源的出现并没有遭到这里番民们的敌视,但暗中隐藏在笑容之下的敬而远之,还是让他们选择在村外驻足。 三碗茶汤,三团糌粑。 吉央看着蹲在地上吃的香甜的三个男人,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躲在吉央的身后,壮着胆子探出头张望,好奇的目光扫过李钧和张嗣源,最后落在裹着一身黑袍的马王爷身上。 马王爷魁伟的体型,对他充满了吸引力。 一点红光从兜帽的黑暗中缓缓亮起,看着骇人,却没有将这顽劣的小子给吓住,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从女人背后绕了出来,小心翼翼的靠近。 “其实他们之中很多人的潜质都不错,如果不是有三座神山在他们的背上,这片高原恐怕能诞生出不少优秀的从序者。” 张嗣源用余光扫着那胆大妄为的小子,此刻对方已经凑到了马王爷的身旁,一双眼睛熠熠生光,直勾勾的盯着衣袍下露出的些许篆刻着花纹的暗金色甲片。 这是他从没有见过的东西,孩童一张嘴张得老大,鼻子下挂着的晶莹蜿蜒流下,眼看就要掉进嘴巴。 “你也说了,有人骑在他们背上,不把那些人赶下来,他们一生都直不起腰。” “咱们现在做的,不就是这件事吗?” 张嗣源贴着碗沿吸溜一口茶汤,砸吧着嘴,看向李钧笑道:“你是不是担心赶走了这一茬,又会再来一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所以才选择教他们握拳拿刀?” 李钧咬了一口糌粑,淡淡道:“我没有教,握拳拿刀本来就是人的本能。他们只是暂时忘了自己还是个人,忘了自己还有一双可以反抗的手。” “论做人做事的畅快爽利,还得是你们武序啊。老李,你说如果当年门派武序有人愿意来这里建门立派,番地应该会是另一番景象吧?”张嗣源面露感慨道。 “你们儒序新东林党会愿意看到那一幕吗?” “老李你可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啊。” 张嗣源笑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是儒序,但我可不是新东林党的人。” “这可不是你说了就能算的。” 张嗣源明白李钧话中的意思。 身为张峰岳的儿子,从认主归宗的那天开始,张嗣源的身上就打上了新东林党的印记。 不管他承认还是不承认,在外人眼中,他就是实打实的新东林党徒。 甚至可能是下一任的帝国首辅,新东林党魁首! “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所以我从来不矫情,免费送上门来的好处那是来者不拒,伤天害理的事情那是一件不办。靠着首辅独子这层虎皮,我吃的那叫一個满嘴流油!” 张嗣源将碗里的茶汤喝的干干净净,抓着衣袖抹了把嘴。 “所以这些年朝廷里骂我的人,可不比骂我老子的少。都说张家是虎父犬子,老子是一代枭雄,儿子却是一头狗熊。” 李钧奇道:“那你不宰了他们?儒序天字第一号的大少爷,抄座一等门阀应该没有问题吧?” “我也想做个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可惜骨子里真就没那股盛气凌人的劲儿。而且毕竟是我黑了别人的好处,挨骂就挨骂吧,反正也掉不了半两肉。” 张嗣源嘿嘿笑道:“而且这样也好,别人都拿我当个不着调的傻子,也就没人撺掇我把龙袍往自己老子身上披了,乐的清净。” “我是真好奇啊,伱们两父子这么做,是不是为了两头下注,即便哪天有一艘翻了船,另一艘也还能有机会靠岸?” “爱动脑是件值得鼓励的好事儿,不过老李啊,有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有些不擅长的事儿,咱们就少做,千万别为难自己。” 张嗣源眼神古怪的看着李钧:“你说我爹不倒,谁敢动我?他要是倒了,谁又可能放过我?” 又被损了一次的李钧冷笑道:“那为了你自己的小命着想,你还不赶紧去当一个听话孝顺的好儿子?” “人可不能光为了一条命活着。” 张嗣源表情变得肃穆,抬手戳了戳自己的心口,“谁的话我都可以不听,但这儿的话,违背不了。” 李钧闻言眉头一挑,一时无言。 “你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拼了命才从刀光剑影里给自己闯出一条路来,肯定觉得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这没有什么不对。” 张嗣源也不在意满地的积雪和沙砾,席地而坐,怀中抱着那个喝的干干净净的碗。 “我的经历虽然没有你那么丰富,但在我没找回自己的身份之前,也看过很多的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没有悟出什么了不起的大道理,也没太大的志向去改变什么。我只学会了一件儿,乾坤公道,恩仇相报。” “可恩仇公道这种事,本就是一笔糊涂账,世上就没有一套标准能够说的清。” 张嗣源抬眼眺望着不远处的村庄,飘落的雪点融化在他的肩头上。 “老爷子他是人不是神,他活了这么多年,总会做一些错事。不管这些事是大是小,是为了所谓大义牺牲小利也好,为了大国牺牲小家也罢,有些人他就不应该死的。” “作为儿子,他犯的错,我得帮他找补回来。想着不落个好就算了,总不能哪天死了,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上个几百上千年吧?如果有天我这条命能换他老人家一个好名声,我可能也觉得,嘿,这笔买卖,还他娘的挺划算。” 张嗣源话音顿了顿,突然扯着嘴角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我很天真?一个还没活多少年的愣头青,竟然敢大言不惭,认为堂堂帝国首辅张峰岳也会犯错,还要去给他擦屁股?” 李钧摇了摇头,真心实意道:“我要是你爹,会很庆幸有你这么个儿子。” “我这儿跟你掏心掏肺,你那儿占我便宜没够是吧?” 张嗣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道:“所以大人物们高来高去,在天上博弈。我这种小人物就老老实实踩在地上,能救几个是几个吧。” 李钧哑然失笑,说道:“像你这样的儒序,还真是有够稀罕的。” “是啊,所以我一辈子可能也就呆在如今这个序位喽,儒序的基因可瞧不上我这种没志气的人。” 张嗣源自嘲道:“高处不胜寒,能站在山顶的人那就得心怀天下,不可能像我这样小家子气,就在乎这一点眼前这一点公道。” 李钧打趣道:“你也别把话说的那么死,万一哪天整个儒序的人就发现只有你是对的,他们都是错的呢?” “承你吉言啊。真要有那一天,我肯定给钧哥你著书立传,报答这份恩情!” “写一部儒家经典,拿给后人钻研?” 李钧昂了昂头。 “扯淡,谁家讲道理的书,翻开全是抡刀砍人的场面?” 张嗣源笑骂道:“你啊,得是一本。嬉笑怒骂,快意恩仇,遇见不平那就拔刀相助,那读起来才有滋有味,比什么经子史集都要强!” “有道理,那你可得好好写啊。” 雪落得大,盖住了村庄。 小孩胆大,抽吸着鼻涕摸着从没见过的墨甲。 男人大胆,和害羞的女人聊着从没有说过的悄悄话。 “我要是没死,一定要在这方天地间修一所夫子庙。” 张嗣源笑得开心:“不强迫他们去走儒序,只教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能当墨序的娃,就让他们去修好阿妈的衣柜和窗” “说啥呢?” 马王爷不满的哼了一声,却蹲下了身子,任由大呼小叫的孩子在肩背上乱爬。 “能当农序的娃,就让他们去帮阿爸照看好今年的庄稼。能当法序的娃,就让他们去为邻里主持公道。兵序的娃不怕劳累,那就去看看远方。杂序的娃爱说话,那就写下故事,写下高原的山和花。” “要是不争气,非要去当了道士和尚,就让他们好好诵咒念经,保佑家乡风调雨顺,黎民安康。” “那要是当了我这样的武序?”李钧笑着问道。 张嗣源毫不犹豫说道:“当然是保家卫国,戍守边疆!这才是序列存在的意义,这才是从序者存在的意义!” 趴在墨甲头顶的孩童咧着嘴大笑,动了情的姑娘唱着悦耳的歌谣。 “高原春光无限好,叫我怎能不歌唱。雪山啊闪银光,江河翻涌波浪。驱散乌云见太阳,幸福的歌声传四方.” 李钧笑道:“等你的夫子庙修好了,记着给我也留个位置啊。” “你来干啥,教他们打打杀杀?” “看不起谁呢,不得有几个打抱不平的江湖游侠?” 张嗣源认真道:“像你这样的娃,那可不好管教,脾气臭,爱犯浑。” “你懂什么,那叫讲义气!” 李钧拍打着衣袍,突然站起身来。 远处,风雪来人。 不用自报家门,从对方苍老的面容和眼中不加掩饰的冷意,李钧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金陵刘阀,刘谨勋。 在看到刘谨勋的瞬间,张嗣源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黯然和难看,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在他的计划之中,那曲金庙早一日被破,自己就能早一日进桑烟神山,整个乌斯藏卫的番民也能早一日解脱。 他知道刘谨勋停步在那曲金庙之前,是因为有所顾虑,要斟酌考虑那曲金庙被破之后,来自各方各面的反应的压力。 因此才会找上李钧帮忙,让李钧以局外人的身份来打破这个僵局。 换句话说,是让李钧来承担引爆这个局势可能带来的风险。 这一点,他见到李钧的时候便已经说明。 李钧自己也明白其中的危险。 而张嗣源也并没有占李钧的便宜,他承诺的事情是在进入桑烟佛土之后,尽一切可能去杀了桑烟佛祖林迦婆,灭了桑烟寺。 这一点和新东林党的目标并不冲突。 但眼下刘谨勋亲自找来,张嗣源明白,自己之前恐怕还是把整个局势想的太过简单了。 那曲金庙之所以现在还能存在,并不是因为刘谨勋不敢,而是不愿! “我到底是算漏了什么?还是从一开始就算错了?” 张嗣源满脸懊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 李钧看着面前的老人:“你来找我算账?” “会算,但不是现在。” 刘谨勋表现的十分平静,看不见半点多余的情绪波动,足见其养气功夫何其了得。 要知道,以刘谨勋‘老两京一十三省’门阀之主的身份,此番亲自带队进入番地,做这种跟人舞枪弄棒的粗活,算得上‘沦落’二字。 而他落入这样窘迫的处境,被迫放弃了观望站队的主动权,只能毫无保留的依附于张峰岳的手下,全都是拜李钧所赐。 如果不是李钧杀了刘典和刘途,将刘家一些犯忌讳的事情扔到了台面上,他刘谨勋不至于此。 “不是来寻仇,那就是来谈事情了?” 刘谨勋直言不讳:“那曲金庙现在不能拆,那曲活佛现在也不能死。” 李钧看了眼神情有些颓败的张嗣源,“这么费心帮桑烟寺留着最后一条遮羞布,看来刘大人你是想拿林迦婆钓鱼了?” 刘谨勋不置可否,不咸不淡说道:“义正的数艺还是差了些,但李薪主你的经验丰富,一语中的,看的透彻。” “原本我答应了张嗣源,要帮他拆了那曲金庙。既然你们现在自己人意见不合,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 李钧笑道:“我看这些番传佛序也很不爽,这座庙我是真的想拆,人也是真的想杀。” “那曲活不了多久。” “我这个人不喜欢看着讨厌的人在眼前蹦跶。” 刘谨勋声音转冷:“我不是在请求李薪主你,我也不认为自己这张老脸能值几个钱。我这次来,是想跟你作笔交易。” “刘大人,说话要小心。有些筹码不该拿出来,那就好好收着。” 李钧脸色也冷了下去:“你要是想拿我的人威胁我,最好先掂量掂量你刘家人的脖子,有没有比龙虎山的道序要硬!” 身后,马王爷摘下了头上的孩子,站起身来,衣袍下传出甲片摩擦的刺耳声响。 顿珠横跨一步,挡在女人的身前,稚嫩的劲力在体内奔涌。 “李薪主多虑了,有龙虎山张家人的先例,老夫不会自讨没趣。” 听到刘谨勋这句话,眉头紧皱的张嗣源顿时长出一口气,看向李钧的眼神越发愧疚。 “那你要拿什么跟我换那曲金庙?” “天阙.” 刘谨勋口中缓缓吐出两个让李钧瞳孔骤缩的字眼。 话音刚落,恶风骤起。 “要动他们的不是新东林党,是农序社稷!” 刘谨勋声如绽雷,一道拳影在鼻尖戛然而止,鼓噪的劲风打的他浑身衣袍劈啪作响。 天阙怎么会突然暴露? 李钧脑中冒出的疑问尚未出口,就被刘谨勋看出了心头所想。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天阙这些年行事确实谨慎,可还是架不住有心人的算计。” “如果你现在去救,可能还来得救下几条性命。” 刘谨勋眼若平湖:“要是再晚一点,他们可就要被人吃干净了.” “天阙的人现在在哪里?” 李钧冷冷盯着对方的眼眸。 “广州府新安县,九龙江口!” 第596章 救火抽薪 风雪依旧,之前的欢乐却已经散去。 孩子望着身影消失的方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吉央紧紧抱着他,满眼畏惧,不敢说话。 顿珠横步挡在她们身前,定定看着自己的先生,不解和困惑堵在心口,一双粗黑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虽然众人的谈话并没有避着他,但性情憨直的汉子还是不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自己老师的突然离去和先生黯然愧疚的神情,让顿珠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张嗣源似乎无颜面去顿珠和吉央,选择背对着他们,看向刘谨勋。 “大人.” 刘谨勋叹了口气,“义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不止事关你父亲的新政,更是关系到整个大明帝国未来的走向,所以每一步都不能有半点的偏差。但凡能有其他转圜的余地,我今日都不会令你难堪。” “我明白。” 张嗣源满脸都是自嘲的苦涩,“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你我如今身在番地,相当于已经入局,一叶障目,自然无法尽窥整个局势的全貌。如果没有你父亲的安排命令,或许我还没有你看的长远。” 刘谨勋柔声道:“义正,番地这件事不管最终结果如何,造成的影响都不会比甲子之前的那场‘天下分武’来的弱。在这种程度的博弈之中,我和你都只是执行者。这个意思你明白吗?” 张嗣源扯着嘴角笑了笑:“当然明白。其实您早就提醒过我了,只是我自己看不透罢了。” “伱性情纯真,这是好事。只是还太年轻,有时候会操之过急。” 刘谨勋说道:“那曲金庙迟早会破,桑烟寺也必然会覆灭,番地也绝不会再是如今这副场景。所有你想做的事情都会实现,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我知道,接下来我不会擅自行动了,一切听从大人您的安排。” 张嗣源拱手说道:“不过在您决定对那曲金庙动手之前,我想先留在这里,望大人恩准。” “随你吧。” 刘谨勋十分干脆的答应,此行只要能拦下李钧,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其实在张嗣源离开行营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张嗣源可能会跟李钧这个不安定的因素有所接触。 甚至两人之间可能会爆发一场恶战,毕竟以张嗣源的身份,李钧有太多的动机向他下手。 可事态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刘谨勋万万没想到张嗣源居然能够说动李钧,让对方杀了那曲活佛,打破当下的对峙僵局。 要知道像李钧这种亡命徒,从始至终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就算本身序列再不精于算计,可久病成良医,多多少少也能看出一些门道。 行事蛮横霸道,这是他惯用和擅用的破局方式。 若是有人真拿他当傻子,结局只会被这位成了气候的独行薪主用拳头碾成粉碎。 所以在得知张嗣源和李钧混在一起后,刘谨勋着实吃了一惊。 “不过.到底是知子莫若父啊。” 刘谨勋内心感慨,如果没有首辅大人提前告知的消息,这一次还真可能会让李钧坏了事。 除了敬佩之外,更让刘谨勋感到心惊的,是张峰岳对社稷的了如指掌。 这個深藏番地数十年的农序组织,连刘谨勋自己在进入番地之前都只是听过他们的名字,并没有见过这个组织中的人。 如今对方的一举一动却在张峰岳的眼下无所遁形,不由不令人细思极恐。 念及至此,刘谨勋心头骤感寒意深重。 他将双手揣入袖中,没了谈话的兴致,深深看了张嗣源你一眼后,便转身离开。 远处的风雪中,数十道身穿大红官袍的身影若隐若现,缄默站立,静静等候。 “顿珠.刚才那位大人说你先生性情纯真,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张嗣源缓缓弯腰,捡起了刚才因自己惊慌起身而掉落在积雪中的木碗。 “不知道。”顿珠瓮声瓮气开口。 “因为你先生我就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啊。” 张嗣源哑然失笑:“如果我是他的儿子,现在应该只是一具断了气的尸体了吧。” 顿珠眉宇间依旧凝聚着浓浓的疑惑,他虽然还是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但他能感觉的出来,自己先生现在很难过。 一个擦的干干净净的木碗递到顿珠面前。 “一个蠢货,你还愿意当他是你的先生吗?” “吃亏是福,这是建九阿爸常常教导我的道理。” 顿珠看着像是在答非所问,但眼中却流露出往日不多见的聪慧。 “主动吃亏才是福,被动吃亏只是蠢,你明白吗?” 张嗣源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其实我看得出来,老师并没有生先生您的气,他只是去做他该做的事情。” 汉子的语调很慢,每一个字都咬的很清楚。 “我们,也有我们该做的事情。” “做什么?” 顿珠笑道:“先生您忘了,您说过要给我们一座庙。” 末了,顿珠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老师肯定也希望看到。” 张嗣源闻言一愣,眼神掠过顿珠和吉央,最后落在哭得满脸鼻涕的孩童脸上。 “顿珠,你小子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顿珠一字一顿道:“我不聪明,但我知道谁是真心对我们好。” 张嗣源闻言,脸上的阴郁终于稍稍散开,抬眼望着那座立在村子中央的华贵庙宇。 “那就从那里开始吧,先帮他们拔了脑子里的毒根,再来帮他们找路。三教九流十二条序列,我张嗣源的第一批学生,怎么也得给他们找些好出路,装神弄鬼的不要,坑蒙拐骗的不要” 自言自语的张嗣源大步朝着村里走去。 在他身后,吉央满脸忧虑不安,下意识抓紧了顿珠的衣角。 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女人冰冷的手。 顿珠柔声说道:“不怕,风雪要散了。” “我们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乌斯藏卫,雨墨和沧澜的交界处。 “马爷刚刚传来的消息,天阙出事了。” 袁明妃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陈乞生和邹四九,语气凝重说道。 “沈笠咋的了?!” 邹四九勃然大怒,不久前才宰了一个强敌的他,现在满身都是昂扬勃发的战意。 “我可就他这么一个垫背的小弟,谁他妈敢给我撅了?!” 陈乞生懒得理会咋咋呼呼的邹四九,皱眉问道:“袁姐,钧哥怎么说。” “老李已经在赶往天阙出事的地方,他让我和你留在番地,而且暂时不要再贸然靠近桑烟寺。” 袁明妃缓缓说道:“他觉得儒序要在那里搞事,虽然目前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目的,不过李钧觉得其中的事情肯定小不了。” “可如果不管桑烟寺,那我们还呆在番地干什么?”陈乞生眼神不解。 “农序社稷.” 袁明妃说道:“李钧得到的消息,这次要动天阙的也是他们。社稷在番地经营了这么多年,无论他们这次找上天阙的目的是什么,番地的根基肯定都不会轻易放弃。” “李钧的意思是,现在今非昔比,我们不能光挨打,不还手。” “袁姐你和老陈留在番地,那我呢?” 邹四九指着自己鼻子,两眼瞪大,身上升腾的气势正在逐渐衰弱。 “老李不会让我一个序四跟他去救人吧?” “这不明摆着的吗?” 陈乞生拍了拍邹四九的肩膀:“机会来了啊,邹爷。这些种田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动你小弟,你这不得好好教训他们?” “他们还把你种成树了呢,你能放过他们?” “所以正该你去救火,我来抽薪啊。” 陈乞生笑道:“再说了,阎罗魔主座下的卒子可不是我。” “一边儿玩去。” 邹四九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口中说道:“你这个莽夫还不如老李,起码他知道邹爷我的重要性。哎,离了我,你们俩什么事儿也办不好。” “不跟牛鼻子你白话了,照顾好袁姐,我先走一步。要不然一会沈笠那小子真死了,我可就没人说知心话了。” 扯淡跟扯淡,邹四九片刻不停,身影掠起,朝着东北方向快速远去。 等邹四九离开之后,陈乞生看向袁明妃问道:“袁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做?社稷现在已经连续被拔了两座农场,剩下的人恐怕不会轻易冒头了,我们人生地不熟,要找他们难度不小。” “我们去巴康卫。” 袁明妃果断道:“那里我熟人多,或许有办法知道他们到底想在番地搞些什么。” 北直隶,帝国皇宫。 “老师,今天这堂课我们还是继续讲番地的事情?” 锦绣圆凳上,小皇帝坐的端正,侧耳倾听。 “没错,不过在此之前,老臣想先给陛下讲一群人。” 小皇帝好奇问道:“谁?” “一群藏在番地阴影中几十年的农序,他们自称‘社稷’。” “社稷.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小皇帝面带怒色,冷哼一声。 江山社稷,自古都是皇室才有资格谈及的词汇。 如今竟然有人敢以此为名,当真是不知死活! “他们可不止是口气大,胃口一样也很大。” 张峰岳这次并非是以本体现身,而是一道投影。 他举步踏空,站在悬台之外的半空之中。 头上是渐渐明亮的星光,脚下徐徐升起的灯火。 “他们想要将以这天地为田亩,以万物为养料,以十二条序为谷种,种出一尊真正的人间之神!” 小皇帝骤然握紧了双拳,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栗。 “老臣今天就为陛下历数他们的斑斑劣迹和狼子野心。” 张峰岳拂袖回身,一双深如渊涧的眼眸凝视着面色铁青的帝国皇帝。 “陛下您要明白,序列已经不再是帝国崛起的支柱,而是帝国衰败的病灶。” 龙虎山,天师府。 随着眼前两扇厚重的大门徐徐打开,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呈现在张崇诚的眼前。 这位如今在龙虎山上只在‘一人之下’道门天师不动声色的低下了头,深深藏起眼中的惧意,这才抬脚跨过祖师堂前的门槛。 噗呲! 随着他踩进祖师堂,左右墙壁上的蜡烛渐次点亮,如同两条盘绕身躯的火蛇,在墙体中飞速游走。 光滑如镜的地砖倒映出他刻意佝偻的身躯。 向来不尊凡礼,只尊天意的新派道序,如今却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展现自己的顺从和忠诚。 昔日供奉着龙虎山开山祖师的神台上,祖师的法相早已经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是一道盘坐在蒲团上的身影,淹没在浓浓的香火之中。 “师尊。” 张崇诚屈膝跪地,语气恭敬。 “阁皂山长老易魁斗不知为何起了疑心,想要强闯葛烽火的闭关之地。弟子被迫操控葛烽火将其杀死。” “随后,长老姜爵于南昌府自行坐化散道,灰飞烟灭。” 两段不长的话,背后却是两条曾经身份显赫,如今却烟消云散的性命。 “都是些不识抬举,自以为是的聪明人,死了就死了吧。崇诚,你做得不错。” 淡漠的声音从如海的香火之中传出。 “师尊,青城山良家来人,表示愿意让出一半的地仙席位,从此尊奉龙虎山为道门祖庭,以师尊您的法旨行事。” “良家这些道序实力不行,眼光倒是上佳。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什么位置最安全。” 再次响起的声音显得有些含糊不清,像是在嚼着什么东西。 “崇诚你怎么看?” 张崇诚仔细斟酌片刻,这才开口:“良家有眼力,但是没有魄力。弟子认为,一半的地仙席位,还买不了他们山门不倒。” “这点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谨遵师尊法旨。” 张崇诚强迫自己的话音保持平稳,死死盯着地砖映出的一双显露出惊恐眼眸。 可高处不断传来的咀嚼声和若有若无的哀嚎,无时无刻不在扣着他的神念,攥着他的金丹。 “如今道序内剩余的永乐和青城已经不足为患,崇诚你要把目光放长远。” 张崇诚揣摩着天意,恭敬问道:“师尊您是说番地?” “没错。” 高坐蒲团上的身影微微晃动,似在点头。 “新黄梁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当年本天师怎么没想到佛序还能有如此妙用?可惜了,否则本天师根本无需蛰伏这么多年。” 一句感慨惋惜之后,紧随而至一声裂帛般的撕裂声响和刺耳的惨叫。 “天师饶了我求您饶了我.” 跪在地上的张崇诚自然认识这个哀嚎求饶的声音。 对方正是不久前降临龙虎,明面上打算消弭两山宿怨,实则意图趁火打劫的茅山掌教。 “既然他们要把黑锅扣在本天师的身上,那我自然要去拿些好处回来,总不能白白让他们占了便宜。崇诚,你说对吗?” 张崇诚急忙应声道:“师尊您说的是。” “甲子更替,新一轮的大争之世正在拉开帷幕。山河陆沉,妖魔并起,往日那些藏行匿影的老东西们,一个个都按捺不住了,想跳出来去争那大道衍化留下的‘一’.” 台上之人嘲讽笑道:“可他们还是太高估了自己了,现在张峰岳手里那把刀已经磨了上百年,可就等着他们自己把头递过去了。” 一颗鲜活的道基金丹飘出烟气,悬停在张崇诚的身前。 “崇诚,你也去番地走一遭吧。” “告诉这座大明帝国,我张希极,还没有死!” 第597章 新安风雨 广州府,新安县。 相较于繁华庞大的金陵城,王旗更喜欢这个看似逼仄贫苦的新地图。 因为在这里没有那些难度高到令人发指的剧情任务,也没有那么多抬手就能把自己当蚂蚁一样捏死的恐怖人物。 在新安县,只要自己亮出‘旧日山门’的名头身份,无论对方是谁,立马都会露出一张讨好的谄媚笑脸,毕恭毕敬,对自己提出的任何要求都会竭尽全力去满足。 而所谓的‘旧日山门’,也不过是自己真正所属的势力‘天阙’对外的一个皮套身份。 在金陵城做了多场噩梦的王旗,在新安县算是靠上了大树,终于过上了算是舒坦的日子。 想来也是,这才是一个市井江湖类型的黄梁梦境该有的正常起始难度。 像自己在金陵城的遭遇,那应该只是用来叙述整个梦境宏大故事背景的过场动画罢了。 眼下的新安县,那才是自己真正起步的地方。 从一個偏远落后的小地方开始,以一个默默无闻的组织成员的身份一步步崛起,历经艰难险阻,最终称霸整个大明帝国,站上序列顶峰,成就一番足以名垂青史的宏图伟业。 这种简单粗暴的故事结构,在这种类型的黄粱梦境中屡见不鲜,王旗一眼就能将其看穿。 不过看穿归看穿,这座梦境的构筑还是颇合王旗的胃口。 特别是自己眼下这个角色所选择的序列道路,一条倍受欺凌,忍辱负重,等待有朝一日重铸当年辉煌的没落武序,更是完全符合他以一己之力引领整条序列逆势反击的‘主角’身份。 所以这几个月,在大致熟悉了整个黄梁梦境的基本情况之后,王旗便摩拳擦掌,算迫不及待想要开始体验天命所钟的‘主角’人生。 可又有问题紧随而来。 作为‘引路人’的鳌虎在把自己带到这张‘新手地图’之后,居然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王旗费尽一切手段都没能找到对方的踪影,自然也就没有继续往下推动剧情发展的办法。 空有一腔沸腾热血,一身昂扬战意,却找不到地方施展。 这可把王旗给愁坏了。 好在今天,苦等许久的王旗终于迎来了展开他梦境人生的第一个剧情点。 长兴会。 长兴会是个什么组织?新安县内一个再典型不过的明人帮派。 在整个广州府的辖域中,类似这种组织简直多如牛毛,每个犄角旮旯都有他们的身影。 而在背后控制这些帮派的,正是天阙。 这些帮派不光是天阙的财路,也是为天阙提供新血的源泉。 王旗甚至觉得,这些帮派就是天阙的雏形,或者说是依照天阙的组织结构而诞生的。 而王旗现在的身份,就是天阙和这些帮派之间的联系人之一。 在之前的来往中,长兴会一直表现的很听话,从没有出现过任何短款的情况,更别说是拖延。 因此曾经还得到过天阙的表彰,由王旗亲手将一支八品技击的注入器赏赐给了对方的会主,一个已经耗尽了基因潜力的武序八,花胆霍。 可是这次,长兴会却一反往日的乖巧,在没有任何提前请示之下,短了这一期的货款! 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其他时候,王旗或许还会认为对方是不是另有隐情。 可眼下他正困于当前的剧情之中一筹莫展,十分敏锐的发觉了其中的可疑。 这次长兴会的反常,应该就是自己的剧情开始推进了。 “惩治组织内部的叛徒啊.这种套路是老套了一点,不过勉强也能接受。就是不知道花胆霍能不能给自己一点惊喜了。” 手中的黑伞‘砰’的一声撑开。 王旗面带微笑,撑伞步入眼前瓢泼的大雨之中。 夜深人不静,迅猛的大雨并没有浇灭新安县铜锣长街的热闹。 寻欢作乐的人群在各种旖旎的灯光中进进出出,欢腾的笑声随着酒香、烟香、肉香一同冲向天空。 而在整个铜锣长街最繁华的位置,却坐落着一间只有两层楼高的老式建筑。 红底金字的招牌上写着‘长兴酒楼’四个大字。 木制的窗棂、高挂的灯笼、招摇的酒幡,古色古香的建筑风格给人一种梦回前明的错觉。 几名身穿劲装的彪形大汉站在门前,一边吞吐烟气,一边低声交谈。 “龙头发了话,新安最近不会太平,你们一个个都把招子放亮一点,别在这种关键时候给自己找祸事,明白吗?” 有手下不以为然的嬉笑道:“大佬,你别吓我们啊。谁不知道我们新安的天上有一只手罩着,除非有人本事通天,能把那只手给砍了,要不然谁敢出来闹事?” 领头的汉子眼露寒光:“你觉得我在跟你说笑?还是龙头在跟你说笑?” “没大佬你别误会,你吩咐我们当然照办。” 刚才说话的男人脸上笑容一僵,连忙解释道:“我只是不敢相信有人敢来新安闹事。” “没有谁有本事只手遮天一辈子,这一次,恐怕是真有人来砍手啊.” 知晓些许内幕的领头汉子喷出一口烟气,忽然转头看向长街,警惕的目光透过袅袅的烟幕,盯向雨幕中一道正在靠近的身影。 “朋友,今天东家有事,恕不接待,有什么事情还请改日再来。” 汉子率人步入雨中,挡在了王旗的面前。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动手赶人,还算有礼貌的欠着身,客气却又带着几分冷硬。 “你们长兴会的规矩,亮灯就是开张.“ 王旗的面容隐在伞沿下,抬手指向酒楼屋檐下透着红光的灯笼。 “伱们今天亮了灯,却又不做买卖,这是什么道理?” “是这个规矩不假,但凡事难免会有例外。” 汉子手心朝下,手背挡着雨点,摘下了嘴角叼着的烟头, “今天确实做不了生意,还请朋友谅解。” “谁家都有三长两短,当然能理解。不过我今天来,不是为了买东西,是为了收钱。” 汉子愣了一下,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满脸横肉跳动,一股凶戾的气息陡然冒出。 “朋友,你是不是没打听过这里是什么地方?” 汉子打量着眼前的撑伞之人,皱着眉头道:“大家都是江湖子弟,朋友你要是遇见了什么难处,想借点钱过关,没问题,你说个数,只要数不大,我们长兴会也乐意做点好事。” “但你要是仗着有几分力气就想来这里造次,那最好自己先掂量掂量会是什么后果。” 汉子说着话,左手却悄然向腰后摸去。 “想装豪爽,那就别做这些丢人现眼的小动作。” 伞沿抬起,露出王旗一双透着轻蔑的眼睛。 “而且我今天是来收钱,不是要钱,你是真的听不懂?还是在装不懂?” “朋友,你这句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汉子摸腰的动作猛的一顿,十分自然的挪回身前,脸上神情不变。 “你和我们长兴会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老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要不你今天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我做主帮你化解,你看如” 最后一个出口的‘何’字,没有半点柔音,铿锵如同一声炸雷。 汉子眼中蓦然翻出浓烈的狠辣之色,猛然欺步上前,右手弹出,拇指和食指捏着还在燃烧的烟头,剩下三根指头并拢如刀,直戳王旗的眼窝! 这一招显然是出自某种技击武学中的杀招,起的突然,攻的迅猛。 就算眼前这个撑伞的男人当真有几把刷子,也极难躲得过去。 汉子心头便是这般预料,周围压阵的小弟也是这种想法。 可事态发展却让他们的预料纷纷落空,戳向眼睛的手刀切入雨中,落了个空。 “扑街,是个硬茬!” 汉子心头猛然一沉,用南粤俚语暗骂一声。 还没等他回味归来对方究竟是怎么躲开自己的杀招,一股从胸口炸起的剧痛便将他的意识吞没。 汉子想不明白,旁边助阵的马仔们却看得清楚。 在自己大佬出手偷袭的瞬间,那撑伞的汉子便如同未卜先知一般,脚下朝一侧挪动毫厘。 在躲开戳目手刀的同时,对方身影崩射抢出,黑伞伞面收束,倒持在右手之中,自下往上喷打而出,金属铸就的伞柄重重凿在自己大佬的胸口! 咚! 汉子壮硕的身躯如同一个破烂布袋般,高高抛起,‘噗通’一声跪坐在地,头颅低垂,猩红的血水在身下蔓延开来。 砰! 雨伞重新撑开,两根手指从伞下探出,精准接住汉子脱手抛出的烟头。 “看来我没有猜错,长兴会是真的要造反了。” 王旗语气中带着兴奋,曲指一弹,带着青烟的烟头落进一颗透着惊惧的眼窝。 “今日子时至丑时,一场风暴将自伶仃洋向珠江口方向移动,覆盖范围包括大屿、沙头、新安等地.,广州府衙门再此敬告各位百姓,请务必待在家中,锁好门窗,切勿随意走动” 投射在墙角的人影不断扭曲晃动着,传出的声音更是断断续续,接着沦为一片令人不安的刺耳杂音,再见不清任何字眼,最后‘呲’的一声彻底消失不见。 今夜的新安县,似乎连与外界联通的‘黄粱’都被肆虐的风雨所切断。 敞开的窗户被迅猛的雨点拍打着左右摆动,潮湿的冷风灌入房中,吹散了铜锅上升腾的热气。 一双筷子伸入翻涌的沸腾汤汁中,夹起一块软烂的狗肉,在料碟中轻轻一裹。 头皮剃的蹭亮,纹满五颜六色骇人花纹的魁梧男人将满口热辣吞入肚子,这才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霍爷,‘旧日山门’的人找来了。” 一名中年人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弯着腰对着正在大快朵颐的男人恭敬说道。 男人举箸如飞,对中年人的话充耳不闻。 中年人见状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说道:“霍爷,对方毕竟是‘旧日山门’,要不属下找个借口,先将对方搪塞回去.” 一双长筷戳进锅底,粗暴的来回划拉,将汤水搅的四处飞溅,却半晌都捞不出半块好肉。 意犹未尽的男人砸了砸一双肥厚的嘴皮,索性丢开筷子,直接将锅端了起来,不顾滚烫的高温,竟将汤汁一饮而尽。 “什么他妈的‘旧日山门’?分明就是天阙。一群落了难的老东西,想要趴在我们身上吸血,又怕被人发现他们的踪迹,藏头露尾,无胆匪类!” 空空如也的铜锅被随手扔在地上,花胆霍抹了把满是红油的嘴唇,那双依旧没有满足的眼神落在中年男人的身上,其中赤裸的贪婪令他不禁毛骨悚然。 霍爷他这是怎么了? “老敏,你去让他赶紧滚远点,顺便告诉他,不止是这一期,从今往后,长兴会一毛钱都不给再交给他们!” “霍爷,这不太好吧。” 花胆霍眼神一凛,一条猩红的舌头舔舐着森白的牙齿:“有什么不好,我让你去就去” “霍龙头,你好大的威风啊!” 就在这时,这间位于长兴酒楼二楼的房间,大门轰然洞开,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收拢的雨伞伞尖点地,划出的却不是湿漉漉的水线,而是一条狭长的血径。 王旗长驱直入,无视如临大敌的老敏,径直坐进那张方桌,和露出诡异笑意的花胆霍正面对坐。 戳烂了不少身体的雨伞横着摆在桌上,还未流干的血色很快便蔓延开来。 花胆霍耸了耸肥大的鼻子,一双浑浊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王旗。 “王爷,没想到居然是你亲自登门,不知道是有什么大事?” “霍龙头,你下面的小弟都快被我杀光了,你还在这里装傻充愣,是不是有点太无聊了?” 王旗被对方盯得有些不自在,皱着眉头说道:“我问你,十五支九品武学注入器的钱,为什么到期不交?” “原来是为了这件小事啊。” 花胆霍摸了摸自己纹满花纹的光头,咧嘴笑道:“货没卖出去,这钱当然就交不出来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王爷你不明白?” 王旗眯着眼,冷声道:“花胆霍,你是花胆还是大胆?连‘旧日山门’的钱都敢黑,是不是不要命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就算是‘旧日山门’也得讲道理吧,东西没出手,我拿什么交钱?” “拿不出钱,那就把货拿出来。你们长兴会卖不动,那以后也不用你们来卖了。新安县多的是人能做这笔生意。” “这话在理。” 花胆霍舔着嘴角留下的涎水,笑道:“不过我长兴会这些年来帮你们天阙做了这么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次事没办妥,罪不至死吧?反倒是王爷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杀我这么多人,这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不是‘旧日山门’,而是‘天阙’! 王旗将这两个字听的格外清楚,心头不禁冷笑。 看来这个花胆霍是从其他地方知道了天阙的存在啊 难道他这次造反,就是准备拿这个秘密来要挟天阙?真是有够不知死活啊。 王旗笑道:“人,我已经杀了,难道你想要让我给他们赔命?” “赔命倒不至于,就算门派武序再怎么没落,一个武序八也不至于沦落到要跟一群废物赔命。否则,我岂不是自己贬低自己?” 花胆霍身躯往后一靠,指点轻点着扶手,像是提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般,平静说道:“死的人,我可以不跟你计较,甚至我可以把整个长兴会都送给你交差,只要你答应我一件小事。” 王旗‘哦’的一声,冷笑问道:“什么小事能这么值钱?” “那就是,让我.” 花胆霍露出一口锋利的尖牙,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诡异:“让我尝尝你的味道.”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暴起,扑向王旗。 噗呲! 始终未曾放松警惕的王旗抓起桌上的雨伞,直接插进那个名叫‘老敏’的中年男人的口中,直接穿透后脑刺了出来,将对方钉在铺设着木板的地面上。 “独行.真的是独行,这味道肯定鲜美!鲜美!” 宛如野兽的嚎叫在头顶炸响,王旗毫不犹豫挺脊蹿身,左脚一垫,右腿膝盖猛烈提起,撞向对方的腹部。 这一记低膝硬撞来势凶猛,而且力道极大,若是落在寻常人身上,足以将肚中肺腑撞成一团烂肉。 可眼下的对手是同为序八的花胆霍,所以王旗这一招意不在杀敌,只是为了逼迫对方退开。 砰! 膝撞出乎意料的落在实地,砸出一声沉闷至极的声响。 花胆霍像是一个失去神智的野兽,毫无半点武序的机敏,硬生生吃了王旗这一击,连连后退,落脚沉重无比,踩的整个长兴酒楼不住晃动。 “这人是不是疯了?” 王旗心头一沉,疑惑顿生。脚下动作却没有片刻停滞,趁胜抢进。 管你在玩什么鬼把戏,弄死就老实了。 王旗迫进花胆霍身前,双拳呼啸轰出,连砸对方中门要害。 花胆霍似乎不止忘了如何进攻,连防御的招式也忘得一干二净,瞪着一双满是饥渴的眼睛,任由身前拳影肆虐,徒劳的挥动着手臂去抓王旗游走的身影。 占尽优势的王旗越打,心头却也是发慌。 不光是因为连遭重击的花胆霍毫无半点倒下的痕迹,更是因为对方那双骇人的眼睛和口中甩动的涎水。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涌上王旗的心头。 “去你妈的!” 王旗脸上戾气横生,原地纵身跃起,右腿筋肉根根绷紧,拧腰甩腿,如长刀挥砍,劈在花胆霍的脖颈上! 咔嚓! 响成一串的骨裂声中,花胆霍的身影撞碎墙壁,飞入大雨之中。 残楼断壁前,飘然落地的王旗从荡起的衣袍下抽出两把魏武卒,枪口对准楼下,扳机一扣到底! 砰!砰!砰! 枪声良久才息,王旗的脸色却半点不见缓和,反而越发铁青难看。 只见摔落楼下的花胆霍再次摇晃着站起身来,断了颈骨的脑袋歪歪斜斜的耷拉在肩膀上,一双浮肿充血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楼上。 被子弹撕烂的衣衫露出其下溃烂的血肉坑洞,小的如指,大的如拳,一个个形状古怪的脏器在其中不断跳动。 一股连密不通风的雨点也遮盖不住的浓烈腐臭蹿升起,冲进王旗的鼻子中。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第598章 血肉城市 夜幕下的新安城,一道身影正在夺路狂奔。 “你跑不了的,王旗,快来加入我,融入我。从此以后你将不会再被任何桎梏所阻碍,序列大道,你我一同青云直上!” 癫狂的声音如同蚀骨幽魂,一直死死粘在王旗的身后。 不管他如何加速,始终都无法甩脱。 “王旗,你难道从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武序一定要是纯粹血肉,为什么只有遵循仪轨才能唤醒沉睡的基因?谁定义‘纯粹’,又是谁写下的仪轨?” “这一切不过都是人为设下的障碍罢了!不要再抵抗了,快些融入我,我带你破开这些条条框框,从此自由生长,生长!” 蛊惑的魔音喋喋不休之际,一声暗藏的破空响动突然在王旗脑后冒出。 “阴险的王八蛋!” 王旗心头暗骂一声,狂奔中的身形猛然向前飞扑,险之又险躲过一截飞射而来的断裂梁柱。 落地瞬间,王旗一个前滚再次起身,片刻不停甩开腿,再次奔跑起来。 王旗用眼角余光扫过身后。 入眼尽是不停忽闪的灯光和崩塌倾倒的房屋,一道臃肿不堪的身影横冲直撞,任何障碍都无法阻挡他半分,速度快的惊人! 更让王旗心里感到沉甸甸的是,是对方手中拖拽着的尸体,还有自己耳边不断响起的撕裂和咀嚼声响。 对方在干什么,不言自明。 “花胆霍他娘的不是武序吗?怎么会突然变成这种非人的怪物?!” 不光是眼前这番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王旗的潜意识也在不断发出警告。 每当他试图靠近花胆霍,体内的基因就会变得躁动不安,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快点远离对方,千万别让对方身上的任何血肉和体液侵入体内。 可抛开最擅长的近战,光靠着手中那两把魏武卒,王旗又奈何不了对方。 换句话说,此时的花胆霍,王旗根本没有办法对抗。 “这座梦境的背景构筑不是市井江湖吗?怎么会冒出来这种玩意儿?” 王旗不禁再次发问,可眼下他没有任何办法解开这些疑惑。 他攥了攥拳头,按下心头的惊骇,埋头继续朝着位于城北的靖远道狂奔而去。 既然是打不赢要跑路,为什么要去靖远道? 因为王旗在新安县的落脚点就在那里。 他虽然不知道原本一场简简单单的‘惩治叛徒’的任务,怎么会发生如此诡异的变故。 但跑路也不能丢了自己的家当。 自己在这张‘新手地图’里的所有收获可都还放在家中,要是丢光了那些钱和注入器,那后面怎么办? 而且王旗也不愿意就这么逃了,毕竟做出这种事情,无异于是叛出了天阙。 刚刚开局就少了一颗能够遮风挡雨的大树,那后续再想继续这场黄粱梦境可真就举步维艰了。 王旗也相信以天阙在新安县的势力,不可能对花胆霍这个叛徒置之不顾,上面肯定会派人来处理。 自己只要拖延住对方,最后应该还能捡到三瓜两枣的功劳。 心念既定,王旗纵身狂奔,不多时便顺利返回了靖远道。 一间独栋院落就在眼前。 蓦地,王旗双眼不禁瞪大。 昏暗的夜色中,他看的清楚,自己的院落已经沦为一片残骸,到处崩碎的砖块和一些奇形怪状的残缺肢体,像是刚刚爆发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会真这么倒霉吧?” 恍然的失神让王旗脚下的动作情不自禁慢了一分。 就在瞬间,一道庞然的黑影已经从身后笼罩而下。 “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我就能修正以前走过的错路,给我,把你给我!” 令人作呕的腐臭近在咫尺,一股森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王旗头皮发麻,正欲反击,却骇然发现自己的四肢不知何时被黏腻的肚肠牢牢捆缚,一时间竟挣脱不开。 “过来,过来” 花胆霍肿胀变形的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一条恐怖的裂痕竖在脖颈和肚脐为起止点,如同一张大嘴张开。 滴着粘液的肚肠从这张‘嘴’里飞出,缠绕拖拽着王旗的身体,要将他一口吞下。 “以我为田,以你为种,我们就能种出更完美的身躯,长出再也不会陷入崩溃的基因!” 浑浊的眼珠里射出狂热的期待,纹刺在头顶的花纹在暴起的青黑色血管中宛如活物般扭动。 花胆霍话音中充斥着狂热和难以抑制的兴奋,因为能够拯救他性命的‘良种’就在眼前! 曾经,他因为错误的晋升方式而导致自己的基因陷入崩解。 为了求活,花胆霍费劲千辛万苦,循着些许蛛丝马迹来到了新安县,就是希望能从传言中的‘旧日山门’的手中找到解救自己的办法。 可真当和对方搭上线后,得到的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就连‘旧日山门’,也不能给他一条活路。 陷入绝望之中的花胆霍本打算就这样等死,事情的发展却又突然峰回路转。 他遇见了一群自称是‘社稷’的人。 对方提供技术法门给了他活命的希望,而作为交换,自己仅仅只需要杀死一个‘旧日山门’,或者准确的说,是天阙的人。 如此简单的条件,花胆霍自然不会拒绝。 只要能让自己活下来,旁人谁不能死,谁不能杀? 看着越来越近的扭曲大嘴,王旗心头戾气横生,烧尽了眼中所有的惧意。 与其被这种恶心的东西吃掉,倒不如拼了这条命宰了对方。 一场黄粱梦境而已,老子不玩也罢! 啪! 一声崩弦般的裂响。 王旗的右手挣断了缠绕的肚肠,体内劲力鼓噪激荡,沿着经脉呼啸奔涌,毫无保留凝聚于拳锋之上。 “想吃是吧,来,老子喂伱吃个更好吃的!” 王旗满脸狞笑,拉开的拳架如同一张蓄满力道的圆月长弓。 就在拳势即将轰出的瞬间,一道去势更快的拳影贴着王旗的肩膀冲出,径直砸在花胆霍扭曲的头颅之上! 砰! 喷溅的腥臭污血淋了王旗满头满脸,缠绕他身躯的肠子骤然松开,脱力的身体跌落在地。 王旗愕然抬眼,就看到之前把自己追的狼狈不堪的花胆霍被一条手臂插进了肚子上的巨口之中,硬生生举了起来。 呼! 一股怒焰轰然爆开,将花胆霍尽数吞没。 丢了头颅的他似乎还没有彻底死透,在火焰中不断抽动着臃肿的躯体。 可无论花胆霍如何挣扎,那条捏着他脊骨的手臂始终纹丝不动。 火辣辣的热浪摔打在脸上,劫后余生的王旗趁着跳动的火光,终于看清了那条手臂的主人。 “鳌虎?!” 王旗惊呼出口,目光盯着对方满是劈砍和腐蚀痕迹的甲躯上,再也挪动不开半分。 “你没死就好。” 烈焰徐徐熄灭,一具焦黑的骸骨落在地上,崩碎成一地黑灰。 鳌虎埋下两只眼睛,械眼中冰冷的光芒透着难以言喻的疲倦。 “收拾收拾,我带你离开新安,再晚就来不及了。” 王旗还没来得及发问,就看到鳌虎转身朝着破败一片的院落走去。 顺着他的背影望去,王旗的脸色再次一变。 只见一道身影箕坐在一截断壁前,血污掩盖下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眸紧闭。 若不是胸膛还有微微起伏,根本和死人无异。 而对方的长相,王旗记得很清楚。 这個人他曾在梦中见过,好像是叫 沈笠! 盏茶时间后,一辆乌骓朝着新安城飞驰。 “鳌虎你老实告诉我,这段时间你他娘的消失到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啊?把我带来这里来就撒手不管,有你这么当引路人的吗?” “还有,那个花胆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个门派武序怎么会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他妈的要吃了我,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有这种怪癖?还是说当真是有妖怪?” 王旗一只手抓着方向盘,两只眼睛一边盯着前路,一边盯着坐在旁边的鳌虎不停发问。 所幸此时的新安城出奇的安静,要不然就他此刻狂躁的情绪和肆虐的暴雨,撞飞几个路人只是迟早的事情。 “你问这么多,我怎么回答啊.” 鳌虎语气无奈,如人一般用手指揉搓着头盔侧面,摩擦出刺啦的声响。 “当然是一个个回答!” 王旗毫不犹豫说道:“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答案。” “行吧。” 鳌虎叹了口气:“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新安县。” 王旗勃然大怒:“我就知道,那你躲着不见我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躲你,只是有一些事要做,你不方便参与罢了。” “我不方便参与.” 王旗语气哀怨的哼哼两声,“之前说我是救世的英雄,现在把我从南直隶拐到广州府就不管不顾,英雄难道就是这待遇?” 散射的灯光穿过连绵的雨幕,打在鳌虎满是伤痕的身躯上。 “王旗,你真的想当英雄吗?当个普通人,过些逍遥的日子难道不好吗?” “别跟我扯这些深沉的,要是不想当英雄,我进来这座梦.” 王旗自以为差点说漏嘴,连忙话锋一转:“我出生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再说了,你看我过得日子逍遥吗?差点就被人生吞活剥了好不好?”王旗没好气道:“话说回来,那个花胆霍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被人播了种,现在这座新安城里,恐怕到处都是这样的种.” “什么玩意儿,播种?!” 王旗两眼瞪大,一脸骇然。 这两个字属实过于惊人,以至于他根本没听清鳌虎后面的话。 ‘播种’这件事,要是放在男人和女人身上,王旗能明白。 就算是换两个男人,他也勉强能够接受。 龙阳之好嘛,明人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这种记载。 可一想到花胆霍那副恶心至极的形象,他就想不通了。 什么人会跟那种东西播种? “跟你想的那种播种不一样,他们播的是基因和欲望。” 鳌虎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打断了王旗越飘越远的思绪。 “他们?他们又是谁?” 王旗一愣,脱口问道。 “农序,社稷。” 鳌虎一字一顿,缓缓吐出一个王旗从未听过的组织名字。 王旗不解问道:“既然都知道对手是谁,那干回去不就行了,我们为什么要跑?难不成这个什么社稷能比天阙还厉害?” “不是厉害不厉害的问题,是天阙已经输了。” 王旗闻言表情顿时一怔,喃喃道:“怎么可能” 要知道他到新安县的日子虽然不长,但是从那些帮会的阿谀奉承中,还是能够窥见天阙势力的冰山一角。 连如此强大的天阙都输了,这个社稷到底是何方神圣? 而且,这他娘的不是拿给自己起步的新手地界吗?怎么难度又突然变得这么大? “天阙已经不是曾经的门派武序了,更何况.” 鳌虎说着话,回头往车后看了一眼:“他们内部这次出了叛徒。” 话音落地,疾驰的车内陡然陷入沉默。 暴雨拍打车身发出不绝于耳的隆隆声响,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让气氛变得越发的僵硬。 “后面那人,是不是沈笠?” 沉默许久之后,王旗终于开口。 “嗯。” “我在梦里见过他。在那个梦里,他给我打了很多注入器,差点把我弄死。” 鳌虎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王旗眉头紧皱,侧头盯着鳌虎:“这么说,我之前的那些记忆根本就不在做梦了?” “哈哈,王旗,你真以为这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一个陌生的女人笑声莫名在耳边响起。 王旗一愣,还没分清声音的来源,就看到近在咫尺的鳌虎突然有了变化。 粉嫩的肉芽拖拽着青色的血管,从满是裂纹的甲片下冒出,仿佛躁动的细蛇,转眼间就蔓延开来,如同一层蛛网笼罩在鳌虎的身上。 头盔下的面罩被膨胀的肌肉撑开,往日泛着红光的械眼被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取代,直勾勾的盯着王旗。 那目光如此熟悉,分明和被烧成灰烬的花胆霍一般无二! “草!” 王旗浑身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骤然收紧的瞳孔里透出巨大的惊恐。 他从车门下抓出一把上了膛的朵颜卫,枪口对准了正在滋生血肉的鳌虎。 就在王旗扣下扳机的瞬间,一条手臂突然蹿了起来,抓住枪口,对向车顶。 轰! 震耳欲聋的枪声回荡在逼仄的车厢内。 雨水争先恐后从车顶的一片枪眼中挤了进来,滴在王旗满是惊骇的面容上。 眼前鳌虎的身上哪有还有半分涌动的血肉,一切不过幻觉罢了。 “他们的农场已经建成了,快走!要不然就迟了!” 鳌虎似乎知道王旗刚才经历了什么,并没有追问他为什么向自己开枪,两只血红的眼眸定定望着前方。 这场大雨越来越凶猛,连绵不断的雨水将车窗揉成模糊一片,十丈开外就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楚,雨点密集得好像在空中就彼此撞得粉碎,将路面上的积水敲打的如同煮沸一般。 “刚才到底怎么了?农场又是个什么东西?” 王旗吞咽一口唾沫,双手死死抓着方向盘。 “现在的新安城,就是他们的农场!” 轰隆! 鳌虎话音刚落,一声惊雷炸响天穹。 短暂的电光照亮了前路。 王旗这才看清,远处的前路被一道道肿胀扭曲,宛如恶鬼般的脸塞的满满当当。 这些不知道还算不算是人的东西,如同野兽般佝偻着身体,朝着自己不断发出饥渴的低吼 俄而,雷光退却。 蜂拥而至的黑暗将这些恐怖鬼脸全部吞没。 可王旗很清楚,它们就在前路等着自己。 “冲过去!不要停!” 鳌虎低声呵道,话音中满是森冷杀意。 脑中一片浆糊的王旗下意识按照他的指令行事,脚下一踩到底,乌骓车身茫然震动,昂然加速。 “田畴,我要杀你了!!!” 就在此时,后座上昏迷的沈笠似乎被雷霆惊醒,突然睁开了眼睛,口中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第599章 天竞四害 近处是狂奔的乌骓,远处是嗜血的农兽。 横亘中间的惨白车灯不断缩短,像是一场生猛冲撞上演前的计时读条。 灯光寸寸缩短,到仅剩毫厘之时,车内外都是狰狞的面容。 “吼!” “死!” 乌骓车头微抬,卷起漫天飞溅的污水乱流,凶猛无比撞进了兽群之中。 砰! 钢铁撞击血肉,发出一串令人胆寒的闷响。 挡在前方的农兽根本来不及哀嚎,就被直接撞飞出去,浓腥的血液在车身两侧拉出数丈长的黑色飘带,又立刻被暴雨冲刷洗去。 “老子碾死你们这群脏东西!” 满是裂纹的挡风玻璃上挂满了各种破碎的脏器,王旗凶戾的眼中缠结着密密麻麻的血丝,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青筋暴起。 犹如一艘陷入风暴之中的小船。 王旗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片由黑色血液所组成的海洋所淹没。 狂奔的车速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车轮在地面摩擦出浓烈的白色烟气,刺鼻的焦糊臭味混杂着恶心的血肉腐臭,不断刺激着王旗紧绷的心神。 这些变异的血肉怪物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和恐惧,不断从四面飞身扑来,攀挂在车身左右,试图用手脚插进转动的车轮之中。 堆叠的人影越来越高,宛如一面蠕动的墙壁竖在车头之前。 乌骓奋力摆动着的车身,却根本甩不开周围簇拥的农兽,只能垂死挣扎。 砰!砰!砰! 王旗横肘砸开本就摇摇欲碎的车窗,单臂抓起那把朵颜卫顶出窗外,暴烈的枪弹在‘墙壁’上凿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坑洞。 “鳌虎,现在怎么办?” 鳌虎看了眼后座方向,方才惊醒之后的沈笠又再次陷入迷离之中。 毫无疑问,以对方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完成着甲。 看来沈笠还是没能彻底摆脱那座幻境的影响啊 鳌虎心头暗叹一声,转头看向王旗。 “王旗.” “嗯?” 王旗横肘砸烂一颗挤进车中的头颅,突然听见鳌虎喊自己的名字,疑惑看去。 “看来这次,你还真得当一回英雄了。” 话音落下,一片金属风暴在车厢之内卷起。 四散的甲片挂覆王旗的身躯,转瞬间凝成甲胄。 一张泛着寒光的恶面从头盔落下,遮在他的五官之上。 头一回着甲的王旗并没有感到半点慌张,反倒是体内涌起的强横力量,让他心头泛起阵阵火热。 我就知道,在这座黄粱梦境之中,我可是堂堂的主角,怎么可能刚起步就陷入死局? 所有的艰难险阻和生死危机,无外乎都是提升自己实力的契机。 现在剧情终于是展开了,是老子大显神威的时候了! “些许宵小,也敢挡我?!” 战意陡然昂扬的王旗发声怒喝,体力劲力翻涌,身形欲动,正要冲出车外大开杀戒。 轰! 一股崔巍如山的气势突然从天而降,打断了王旗的动作。 只见这股重压以快要被拆成空架子的乌骓为圆心,方面十丈内的农兽们发出恐惧的哀嚎,齐刷刷跪在地上。浑身骨骼在一瞬间变形然后碎裂,森森骨茬刺透皮肤,如同一朵朵绽开的白骨肉花。 坐在驾驶位上的王旗怔怔的看着眼前这骇人的一幕,浑然不觉一道身影从高处飘落而下,站在车窗边。 “都没死吧?” 来人轻轻拍打着车窗的上弦,弯着腰将视线探进车内,柔和的目光落在沈笠的身上。 “我回来迟了。” 垂头敛目的沈笠颓坐在后排,对男人的话毫无反应。 男人蹙着一双英挺的剑眉,表情略显凝重,扭头看向近处那双嵌在甲胄鬼面中的呆滞眼睛。 “你就是鳌虎吧?沈笠跟我炫耀过你,他说你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兄弟。” 男人英朗的面容上露出和善的笑意:“我叫姜维,也是天阙的人。可能还要多麻烦你一下,帮我再照顾照顾他,多谢了。” 语罢,男人迈步向前。 “你要去干什么?” 王旗和鳌虎望着挡在前方的挺拔背影,异口同声喊道。 “我去帮你们开路。” 人影未曾回头,直面再次变得稠密的黑色浪潮。 一双双闪动着诡异光华的眼睛挤满了肆虐的风雨,感受到威胁的农兽们不断发出此起彼伏的低吼,拥挤在一起的身体却在不自觉的往后退。 “几十年前吃过亏,到了现在却还是不知道改。说句老实话,我们这些走武序的人,真是死不足惜。” 风打衣袍,猎猎作响。 姜维嘴角带着自嘲的笑意,缓步向前。 如有实质的山峦重压向前激荡,似有一双无形之手在为他当先开路。 一只只农兽在颤栗中发出绝望的嚎叫,身躯轰然爆碎,炸成一滩血肉。 汹涌兽海被从中剖开,武夫挟威,横推而来。 “但这种下作的手段伱们用了一遍又一遍,难道就不会觉得厌烦?” “姜维,淬武两门,天阙年轻一辈中最有希望晋升雄主的人.” 一个嬉笑的女人声音从兽海深处传来:“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 “幼稚吗?” 姜维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觉得。” “仅仅是一招算不上高明的苦肉计,就换来你们的深信不疑,难道这还不够幼稚?” “同为失路之人,我们选择给了田畴庇护。就算现在被反咬一口,有可能会死在了你们的手中,那也只是不值得同情罢了,但不代表我们天阙就做错了什么。” “嘴倒是挺硬,不知道一会我把你的骨头抽出来的时候,还有没有现在这么硬?” 女人说话间,晦暗的长街悄然中发生变化,一层薄薄的血肉田亩在地面上蔓延开来。 站在其上的农兽如同被注入了一股力量,帮助它们压过了本能的恐惧,同时体型也似吹气般快速膨胀,皮肤下的肌肉和骨骼发出噼啪声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更有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农兽拖着残躯逃到队伍的后方,撕下身旁同伴的肢体塞在自己身上。 嫩红的肉芽冒出,将本不属于一体的血肉连接在一起。 这种令人作呕的‘嫁接’效果拔群,原本濒死的农兽再次变得生龙活虎,朝着姜维发出愤怒的嘶吼,蜂拥冲上。 可即便如此,它们依旧无法靠近姜维五丈之内。 似乎有一座肉眼不可见的雷池横亘于此,靠近者立刻被碾成粉碎,无一幸免。 “武序做人可以狂傲莽撞,但不能不讲恩情道义。丢了这股气,与死无异。你觉得幼稚,那是你的事情.” 姜维脚步一顿,声音转冷。 “我只想问你一句,敢犯我九龙江口.” 话音未完,一具威武银甲披挂上武夫身躯,七尺寒光落入掌心。 墨甲,汉水。 长枪,绿沉。 枪身于面前横扫,挥出一道形如满月的寒光,所过之处,兽海顿时掀起丈高的猩红血浪, “是谁给你的胆子?!” 脚下地面龟裂崩碎,武夫撞入敌群,犹入无人之境,手中长枪大开大合,杀的人头滚滚,哀嚎阵阵。 站在远处的王旗凝望着那道人枪皆如龙,临渊亦不退的身影,情不自禁握紧了双拳。 这才是武序,这就是武序! 看似无穷无尽的兽群,在一杆绿沉枪下也很快见了底。 残存的农兽向后退却,露出了那個声音的主人。 一个身穿紫裙的美貌女人。 她的裙裾在冷风中翻飞,露出的皮肤如常人无异,唯独一双惨白不见瞳孔的眼眸格外瘆人,看向姜维的目光中透着古怪的喜悦。 不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相逢时的欢喜,而是饥肠辘辘的野兽看见了一头无路可逃的猎物。 见猎心喜,只待下口。 “姜维.原本你并不在我们这次的捕获目标内,可你却自己跑回来送死,倒算是个意外之喜。” 女人语气惋惜道:“可惜你只是一个门派武序四,算不上什么好菜。除非是把你豢养起来,催上武三,那才能称得上可口。但我现在没有那份闲心和时间了,只能勉强用你和沈笠的血肉来抚平我肚中的饥火了。” 女人像是一个经年老饕在对着端上桌的菜肴评头论足,美艳的笑脸中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姜维根本不屑搭话,手中长枪带起一道刺眼的寒光,抽碎一头飞身扑来的凶恶农兽。 手腕拧转,枪头颤动涤荡污血,体内激涌的内力毫无保留倾泻而出,顷刻便有山峦般的重压在雨中席卷开来。 淬武内功,山界! 内力所至之处,仿佛风和雨都变得黏稠了,仓惶救主的农兽们如同坠入泥沼之中,举手投足间变得缓慢无比,一个接着一个暴成团团黑如墨水的血雾,凝而不散。 在这座时间流动缓慢的方寸世界之中,只有姜维自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踏落的脚步溅起寸高的水花,撩动的枪影划开密集的雨幕。 直到寒光袭杀到面前,女人嘴角依旧挂着那抹玩味的笑意。 噗呲! 枪尖贯颅破出。 “能把一门内功淬炼到这种超凡脱俗的地步,你的基因在门派武序中,算得上是顶尖,比起那个沈笠还要强出不少。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只剩半颗的头颅血涌如泉,一张猩红的嘴唇却还在开合。 姜维眼眸冰冷,手腕下压,劈落的枪身将女人的身躯从中撕开。 两截残尸掉在覆着血毯的地面上,大股大股的血水从光滑如镜的断口中不断涌出。 难以想象,一个人的身体内居然能有如此巨量的鲜血。 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姜维眉头紧皱,似有所感,抬眼环顾四周。 散落周围的农兽尸体纷纷腐烂融化,融入铺开的血肉田亩之中。 顷刻间,整条长街到处积满了流动的浓稠血浆,原本浅薄的血肉田亩也在快速增殖变厚。 “门派武序,丧家之犬,不过如此。” 在“哗啦”的涌浪声中,四道狰狞扭曲的身影慢慢从血浆中爬了起来。 它们的身体已然是纯粹的兽形,有的背生双翅,展开之时有腐蚀性的脓液滴落。 有的身如巨鼠,一条鞭尾甩动抽打,发出刺耳爆音。 有的四肢纤长如蚊腿,锋利如刀,闪动着寒光。 有的身披两扇门板般的厚甲,其内传出有嗡嗡的震翅声响。 妖魔般的躯体不一而同,颈上却长得都是和女人一样的艳丽面容。 蚊、蝇、鼠、蟑。 田间四害,人面兽身。 风声骤起。 姜维心中警铃大作,不假思索迅速侧身。 一根裹挟着尖啸的甲足擦着他的脸颊飞掠而过,在肩头的吞兽上擦起几点火花。 正是那只体型如蚊的农兽。 闪开一击的姜维心神猛沉,他没有从对方身上感知到任何内功和武学,也没有械心的嗡鸣躁动和神念侵蚀的刺痛。 仅仅只是靠着单纯的力量和速度,就有了堪比武序四的强度。 这些人居然能培育出这样诡异的生物,当真是匪夷所思。 “天地孕生万物,田中不止五谷,在你眼中微不足道的虫子,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大。” 姜维眼中惊骇未平,女人的话音又在身后突兀响起。 铛! 姜维仓促之间回身撩枪,将一道袭来的尾鞭磕偏,手中反击快速跟进,金铁碰撞的声响连成一片。 农兽甩动的鼠尾竟也如同一杆长枪,和姜维狂风骤雨一般磕碰挺杀,劲风四散。 可就在看似难解难分之际,纷繁错乱的枪影之中突然暴出一声崩弦般的裂响。 一截鼠尾被姜维旋舞枪头直接切断,抛飞而起。 淬武技击,鸿影! 枪如惊鸿过隙,快如闪电的速度带起不可阻挡的锐利,径直穿透了断尾鼠兽的身躯。 一击得手的姜维片刻不停,拔枪拧身一气呵成,将抛起的鼠兽凌空抽成两段。 电光火石之间,一害已死。 可没等姜维喘口气,眼前黑影再临。 锵! 枪尖和兽臂擦着火星划过。 近身的蟑兽一条手臂被搅成烂肉,胸膛厚甲开裂飞溅,隐现斑斑腐蚀痕迹的枪头贴着人脸扫过,带走大块血肉和半张面皮。 可这头蟑兽却对身上的伤势浑然不觉,徒手抓住后撤的绿沉枪头,身影向前冲撞,竟是主动将枪头揽入自己怀中。 长枪入了肉,却也被束缚了行动。 噗呲! 一支纤细甲足悄无生息刺穿了姜维施展的淬武内功‘山界’,轻而易举破开了他身上的墨甲,钉入他的腹部。 姜维喉头涌动,猛然喷出一口发黑发臭的鲜血。 枪身腐蚀冒起的青烟遮住视线,姜维在隐约中看到,那头本该被自己打死的鼠兽,竟又撑着半截残躯从地上爬了起来。 伤口触及的血肉田亩在不断蠕动,塑成一截新的躯体粘黏上去。 “现在新安县,是我们的农场。在这里,你们天阙无路可逃,注定会是一败涂地,沦为我们的养料!” 随着女人的笑声响起,铺满整条道路的血肉田亩突然涌起一个个人高的鼓包。 片刻间,又是一只只农兽从中破出。 它们或是完整,或是残缺,或成人形,或为兽躯,不一而足,怪诞狰狞。 地狱敞门,鬼回人间! “呵你以为你赢定了?” 姜维呼出一口热气,目光平静如水波不扬。 只见他猛然拔出被腐蚀破烂的断枪,狠狠钉入身前蟑兽的面门。左手同时生生折断那一截透体而出的甲足,反身一拳轰出,将那头偷袭的蚊兽砸飞出去。 生着倒刺的甲足上挂满了血肉碎末,被姜维随手扔在地上。 他缓缓吸了口气,这才不紧不慢抬眼扫视一圈,开口只是两个短促有力的字眼。 “再来!” 喝音恰如一声令响,环伺的群兽嘶吼着蜂拥而来。 “鳌虎.” 远处,搀扶着沈笠的王旗突然颤声开口。 似乎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披身的甲胄中传出一声低沉的话音。 “现在过去,你可能真的会死。” 王旗咧嘴一笑,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要当英雄的人,怎么能怕死?而且,谁说我会死在这里?” “你” “别废话了,告诉你,我可是天命所钟的主.” 王旗话音未落,突然似有所感,猛然抬头看着天空。 漆黑的天幕如同倒扣的汪洋,密集的雨点打王旗骤然紧缩的眼眸。 “主角啊” 战局之中,姜维的身影已经被蟑、鼠率领的兽潮所淹没。 “姜维,今天我让你死个明白,记住我的名字” 蚊兽笑魇如花,“农序社稷,天竞四害!” 轰! 一道黑影如同流星般天坠落,气浪混杂着黑焰冲击开来,掀飞簇拥的兽群,烧成四散的飞灰。 盘踞着血肉田亩的地面被炸出一个数丈宽的深坑,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中传出。 “你刚才说.” 李钧迈步走出深坑,手中拖着一条粗黑的鼠尾,另一端连着的赫然是一具被锋锐劲力剐干净的森森骨架。 砰! 白骨摔在蚊兽的面前,散落一地。 之前涌动的血肉田亩如临大敌,别说为白骨缠绕血肉,根本不敢靠近,慌张朝着四面散开。 李钧昂了昂下巴,轻蔑的目光摔在女人阴沉难看的脸上。 “你他妈的叫什么?” 第600章 青云不坠 “李钧入城!李钧入城!” 一个尖锐的声音以生物心电的特殊方式传遍整个新安,不分敌我,在每个人的心底同时响起。 在传递出消息的瞬间,天竞四害的其余三具肉身农兽朝着不同方向,四散奔逃。 她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不可谓不果断。但依旧没能逃出那道远比姜维‘山界’更强的威压。 顷刻间,一股无法描述的深沉恐惧弥漫在天竞四害的心间,似有一座充满恶意的世界将她困在其中。 淬武内功,克敌。 奔逃之中的蟑兽如同陷入一潭泥沼之中,举手投足格外吃力,摆动夸张的动作看着分外滑稽。 生死之际,骨子的野兽凶性让它暂时挣脱了恐惧的笼罩,挥动着前足朝着身前突然出现的拦路之人刺去。 咔嚓 蟑兽两条前足被齐肩扯断,深绿偏黑的诡异血液泼洒在地面粘附的血毯上,烧出一阵刺鼻的腐臭气味。 “人不人,鬼不鬼,什么东西!” 噗呲! 李钧眼神淡漠,进步前顶,右手直接插进蟑兽颈上那张惊骇的女人面孔,深度几乎没腕,转腕狠狠一搅,蟑兽抽搐颤栗的身躯被生生举了起来。 砰! 没入一片黏腻之中的五指猛然紧握,劲力爆发,蟑兽的上半身顿时被炸成粉碎,生机断绝。 这头身躯强度堪比门派武序四的农序害兽,在李钧手中也不过只是纸糊的存在。 半空中,机动性更强的蚊兽虽然同样振翅艰难,但好歹算是逃开了一段距离。 四害同体,它当然知道此刻地面上蟑兽是个什么下场。 但现在可不是救援的时候,更没有救援的必要。 只要四害能逃出一害,便是本体无损。在这座血肉充沛的新安农场之中,要想恢复不过是轻而易举。 因此现在的关键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远离李钧! “你想要往哪儿飞?一個好好的女人,把自己弄成这模样干啥?真不知道你们农序怎么想的。” 一具高度超过一丈的暗金色的墨甲凌空悬停,双臂抱胸,身后一道黑色流焰组成的大纛烧的猎猎作响。 炽热的焰流呼啸卷动,瞬间淹没蚊兽。 田间四害,片刻已去其三。 最后一只承载着天竞四害主体意识的蝇兽,此刻不要命般煽动着翅膀,企图想要冲出‘克敌’的笼罩范围。 “现在的损失不算什么,只要最后能够分到李钧的血肉和基因,哪怕只是一丝片缕,自己立马就能再培育出更加强横的四害。现在只需要暂避锋芒就行,可是” “他不过就是一个独行武序的序四罢了,为什么能如此强横?!” 虽然眼下是逃命的紧要关头,可那股强烈的不甘和好奇还是驱使着女人忍不住垂眸看向下方。 地面上,连暴雨都无法浇熄的黑色火海正灼烧着遍布长街的血肉田亩。 起伏的肉浪发出似有若无的人声嚎叫,如有意识般试图分裂成一团团独立个体,朝着地面缝隙中逃窜。可无论如何挣扎,依旧改变不了化为灰烬的结局。 李钧立身在火海之中,半截蟑兽的尸体被他踩在脚下,眼神穿透雨水蒸发的雾气,如刀般盯在女人的眼眸中。 “李钧.你狂不了多久了,新安就是我们为你选的埋骨地、孵化场!你注定要死在这里!” 蝇兽头路上镶嵌的女人面孔阴沉难看,心头恨意翻涌。 “把你这么一个丑八怪拉入梦里,真是让人恶心。可是如果让你就这么跑了,邹爷我会更加恶心。” 不满的声音突然在天竞四害的心头响起,一个‘邹’字于女人惨白一片的眼眸中徐徐浮现。 蝇兽奋力煽动的双翅也在此刻猛然一顿,朝着地面飞坠。 不过下一刻,‘邹’字上猛然生出细密的裂纹。 拖拽天竞四害的梦境转瞬就被她挣脱崩碎,可就她重新恢复清醒,刚刚稳住身形的瞬间,一道黑红色的雷霆已经乍现眼前。 一根手指正正戳在女人的眉心中间。 “天竞四害?名字我记住了!下辈子记得好好做人,别去当妖魔鬼怪。” “李钧!!!” 砰! 锋锐劲力喷吐,如同刀剑贯穿头颅。 女人口中充满惊恐的嘶吼戛然而止,头颅向后甩动,一股血泉从后脑处爆开。 【获得精通点100点】 【剩余精通点272点】 一百精通点,表明天竞四害的实力已经跨过了序三的门槛。 但是现在,她却只配沦为一堆零碎的血肉,从半空抛洒向地面升腾而起的凶猛火海。 王旗仰着头,呆呆望着从天空上洒下的淋漓血雨。 这黄粱梦境的剧情怎么会是这样开展的? 没道理啊,我可是主角啊,拯救一切的活不该我来干吗?怎么从头到尾都只有看戏的份? 而且这男人怎么我看着也觉得这么熟悉? “鳌虎,那人是不是叫李钧?” 正当王旗茫然发问间,身上那股澎湃的力量突然消失,蓦然袭来的强烈空虚感差点拽着他摔倒在地。 甲胄脱身,寒雨透打衣衫。 王旗神情悲愤且幽怨,看着站在身旁的鳌虎。 自己这主角当的,还真是憋屈. 这还到底是不是我的黄粱梦境?! “钧哥.好久不见。” 从天空落回地面的李钧闻声转头。 只见姜维杵着半截长枪,披挂着一身被腐蚀严重的残破墨甲,散开的头盔下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嘴唇青黑,明显是中了毒。 虽然伤重如此,但姜维依旧站的挺拔。 “还挺不挺的住?”李钧皱眉问道。 “被蚊子叮了一口罢了,死不了。” 姜维语气轻松,笑道:“只是又给您添麻烦了。” “你这人还真是够客气的。” 李钧说道:“我虽然不是天阙的人,但这段时间我跟伱们合作还算不错,你们也帮了我不少的忙,我来帮手也是应该的。” “生意是生意,情义是情义,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姜维一只手按着腹部的伤口,摇了摇头。 像这种固执到有些执拗,甚至是认死理的人物,在当下这个时代已经不多见了。 只能说幸亏他走的是武序,要是其他序列,恐怕早就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李钧眼下没兴致跟姜维掰扯,眼神看向远处被鳌虎搀扶在怀中的沈笠,自然也看见了表情异常古怪的王旗。 “沈笠是怎么回事儿?” “他被人拉入了幻境之中,虽然勉强逃了出来,但意识始终不清醒。” 说话的是鳌虎,他目光看向那具站在李钧背后的魁梧甲胄。 “马爷.” 红眼中传出马王爷低沉的声音:“别慌,我既然到了,剩下的就交给我。” “四九。” 李钧轻声喊道。 “嗯。” 邹四九应了一声,迈步走到鳌虎面前,从他手中将昏迷的沈笠接了过来。 阴阳序的手段,李钧看不懂。 但片刻之后,沈笠缓缓醒了过来。 “钧哥.” 沈笠在看见李钧的瞬间,一双呆滞的眼眸猛然一亮,可紧接着目光又再次黯淡了下去。 “被人收拾了?” 沈笠露出苦涩的笑容,点头道:“嗯,被打的挺惨。” 李钧皱着眉头:“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要不是从别人嘴里听说,我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出了事。” “对面这次是预谋已久,在动手之前就围了城,消息根本就传不出去。” “动手的是社稷吧?” “对。” “那打你的人?” “社稷四季.巫祠!” 沈笠脸上戾气渐起,眼中满是炽烈恨意,还有些许隐藏极深的惧意。 “怎么会输的这么惨?” “被人玩了一手里应外合。” 沈笠自嘲一笑:“天阙五柱之一的田畴,他也是社稷的人。从一开始他加入天阙,目的就是为了捕杀我们。偷袭刚开始,序四之下天阙成员几乎在一瞬间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侥幸活下来的,也成了对方的农兽。” “等我们反应过来,已经成了笼中兽。要不是剩下的老头子们拼了命阻拦对面,我恐怕也早就化成血水,沦为肥料了。” 沈笠给出的答案,在李钧的意料之中。 要知道,门派武序虽然衰败多年,整体实力早已经不及巅峰之时的十分之一。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天阙内部起码还有五名序三坐镇,依旧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捏的软柿子。 社稷能这么轻易将天阙逼入如此绝境,必然不是正面强攻。 只是叛徒这种事情,天阙这些年应该经历了不少,怎么会如此轻易的上当? 这里面恐怕还有一些猫腻,是连沈笠也不清楚的。 “知道了。” 李钧对着沈笠点了点头:“你先歇着,剩下的麻烦我来帮你解决。” “放宽心,那个把你拉进幻境的娘们,是叫巫祠对吧?这口气邹爷我帮你出了,到时候我把她绑起来送到你的梦里,你想怎么泄愤都可以。” 邹四九大大咧咧的揽着沈笠的肩头,拍的胸口许诺道。 “恐怕我是没有亲自报仇的机会了,邹爷。” 沈笠眸光黯淡,不见往日的半点风发意气。 “说什么丧气话呢?” 邹四九心头咯噔一声,挑了挑眉头:“不就是被一个娘们给收拾了吗,多点事儿?不会这就把你打垮了吧?你沈笠当年在津门可是被人逼的跳海,都要想办法游回去报仇的主儿,现在怎么这么矫情?” “如果我没有被废,我肯定亲手剁了她的脑袋。” 沈笠似乎连站立都变得极其困难,斜斜靠着邹四九的肩膀,低着头颤声道:“心性、武学、体魄,我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邹四九脸色顿时大变,“我操他妈的!” 沈笠竟然被人废了! 李钧这时才惊觉,沈笠的身上没有半点武序的气息,生机衰弱,比普通人还不如。 “沈笠.” 姜维紧咬着牙关,目眦欲裂。 眼睛盯着地面的沈笠,抿着嘴唇,屏着呼吸。 此时的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李钧。 在金陵城内,他主动接近李钧,是出于对对方的欣赏和敬佩。 在江西广信,他选择返回天阙,是为了能够跟上对方的脚步,不沦为包袱和累赘。 其实说句实在话,能在武序式微的年代晋升成为序四的人,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一股傲气? 沈笠这一辈子,从不认为自己逊色任何人。 就算是在那段混迹街头,用拳脚刀枪换口饭吃的日子里,他也笃定的相信自己总有一日会冲天而起,腾空九霄。 之后加入门派武序,晋升序四,成为天阙年轻一辈中最为杰出的三个年轻人之一。 一路走来,说不上顺风顺水,但沈笠始终将腰板挺的很直。 沈笠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才,他得到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一双手在尸山血海中搏出来的,没有一分是靠求人怜悯,没有半点是靠乞人施舍。 因此就算是遇见了李钧这种常理之外的妖孽存在,沈笠也只道是暂时不如对方,从没有想过要放弃追赶。 他甚至觉得自己肯定有一天能挡在李钧面前,为李钧遮风挡雨。 可曾经坚韧不拔的青云之志,却在今夜沦为了满地横流的污水。 自己已经沦为了序列之下的一只蝼蚁。 谁又会跟一只蝼蚁,继续称兄道弟? “沈笠,你给我站直了,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一声喝骂响彻心间。 沈笠下意识抬起头,就看到李钧站在面前。 在两道锋锐如刀的目光的逼视下,沈笠推开了邹四九的搀扶,奋尽了全身力气,强撑着站在雨中。 “输了就是输了,技不如人就要认,说其他的什么都是扯淡。” 李钧字字铿锵:“但你只是输了一时,不是输了一世。只要命还在,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既然丢了门派,那就去走独行。要是彻底烂了血肉,那就去换一身钢筋铁骨,去当兵序!不是为了非要你去当一个从序者,而是让你有能力能靠自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事情,明白吗?” “钧哥.” 沈笠脸上雨水横流,言不成句,神情痛苦。 “我也曾经输了一路,像一条丧家犬,被人撵的四处逃窜。没得过多少面子,还连累了不少人。但就算关山如何难以逾越,你和我这样的人都没有退路!一旦退缩了,辜负不得不止是自己,还有那些因你而死的人!” “沈笠,你听清楚,输从来都不是问题,投降认输的,那才是孬种!” 翻涌的情绪梗在喉间,让沈笠说不出半个字眼。 他咬着牙,攥着拳,站定了前后摇晃的虚弱身体。 “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过了今天,再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李钧迈步从他身边走过,错身瞬间,抬手按着沈笠的肩膀。 “钧哥.” “他们成群结队,你也不是孤身一人。倒了天阙,你背后还有我们。” 李钧轻声道:“不管谁赢的你,用的什么手段,我会让他拿命来还。杀人这件事,我熟。四九和马爷,也熟。” 沈笠模糊的视线看向面前,瞳孔倒映出的是邹四九狰狞的笑脸和马王爷猩红的独眼。 “鳌虎.,还有你,是叫王旗对吧?” 被喊到名字的王旗猛然一惊,忙不迭点头:“是我。” “帮我照顾好他们,我欠你一份情。” 看着向自己拱手抱拳的李钧,王旗赶忙撤步让开。 “没没问题。” 李钧放眼眺望远处被暴雨倾覆的城市。 轰! 雷声炸响,天地惨白。 增殖的血肉田亩铺满了整个新安城的地面,交错的血管如蛛网般的披挂在每一栋建筑之上。 数不清的农兽在雷光中显露身形,扭曲的身躯恍若鬼影,开合的利齿咀嚼着糜烂的肉块,浑浊的眼眸塞满了赤裸的欲望。 恐怖的嚎叫在暴雨中此起彼伏,浓烈的血气在寒风中四处飘荡。 雷光隐去,只剩一轮血红的圆月挂在夜幕之上。 血肉覆盖的城市,栽种妖魔的农场。 怒火灼心,根骨中全是沸腾了的杀意。 “走” 李钧昂了昂头,明知眼前可能是一座陷阱,却依旧毫不犹豫选择入场。 “碾死他们。” 第601章 送死和赴义 我叫沈笠,一个津门混子。 老子今天,要杀人! 天将日暮,突发大雨,大街上人烟渐少。 老朝奉在柜台后伸了一个懒腰,探着身子瞅了眼门外的冷清,心道今天应该是没有生意了,随即缓缓绕出柜台,招呼一边的学徒准备关门歇业。 “等一下!” 一个精瘦的身形抢出雨幕,伸手插进了正要合拢的卷帘铁门。 被惊了一跳的学徒闻声,顺着那只拖着卷帘的手臂向上看去。 来人衣着破烂,下摆飘着一片圆形的窟窿,像是被人用朵颜卫之类的武器打出的破洞。湿漉漉的头发还挂着水珠,软绵绵的压着眉前。 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刺眼,藏着火,含着怒。 不难看出,这应该是个刚刚死里逃生的落难之人。 这個时候找上门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想干什么?” 学徒神情紧张,躬身身子退后一步,右手摸向腰后。 “别冲动。” 老朝奉喊了一声,上前几步,站到学徒身后。 “您是掌柜的?” 汉子直接忽略面前呲牙咧嘴的学徒,眼眸径直看向老朝奉。 老朝奉露着笑脸:“不巧,掌柜的现在不在。不过这家店我说了就能算,兄弟你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 “我来这儿,是为了当东西。” “原来是贵客上门,快请进!” 老朝奉拍了下挡门学徒的肩膀,示意对方让开一条路。 学徒半侧着脑袋,嗫嚅了一下嘴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老老实实退到一边。 汉子也不含糊,带着一身水气进了门,大喇喇的坐进待客的椅子。 “阁下倒是有一副好胆。” 老朝奉与汉子相对入座,笑呵呵开口。 汉子端起手边一盏来不及收拾的残茶,一口气喝了干净,这才说道:“老朝奉过奖了,你这里既不是龙潭,也不是虎穴,有什么好怕的?” “阁下说的是。” 老朝奉眯着眼,将双手拢在袖子里,张口问道:“没请教阁下名讳?” “怎么,贵号现在做生意还要看人下菜?” “那当然不是了,只是老朽这家典当做的是正规生意,不是那种生冷不忌的一锤子买卖,打听阁下的名讳也是为了心里有底。当然,若是冒犯了阁下,那就全当老朽没说过这话。不过这生意” 老朝奉笑道:“恐怕就不好做了。” “我姓沈,名笠。” “原来是沈兄弟,不知道这次光临,想当什么?” “当我的名字。” “.” 细微的机械嗡鸣声从老朝奉的体内传出,站在身后的学徒从腰后抽出一把羽林卫。 “沈兄弟可当真是风趣幽默。” 沈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老朽这家店虽然没什么名气,但也是背靠‘六韬’正经商户,无论是冷热武器、兵序械心,还是道基金丹、佛门慧根,就算是六艺芯片,老朽都吃得下。唯独就是这人名,吃不下。” 老朝奉客气说道:“所以沈兄弟最好还是拿些在下能看的明白的东西出来。这样才好估货作价,对吧?” “老先生能当上这坐柜朝奉,眼光自然不是那些随便找家医馆换双眼睛,就以为有了双黄金瞳的水货能比拟的。津门地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三教九流、番倭兵匪老先生都是门儿清。” 老朝奉拱了拱手,“沈兄弟过奖了。” “从我刚一进门,我是个什么人,老先生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所以我有话也就直说了。” 沈笠沉声道:“我现在遇见了一些麻烦,惹了一身腥骚,往日熟悉的渠道被人盯着,暂时动用不了,所以想到贵号用名字抵押一批火器。” “等我办妥了事,自然是以市价三倍的价钱来赎回我的名字,决不食言。” 话音落地,店门陡然陷入寂静。 倒是门外的风雨越发狂躁,打得半关的卷帘门哗哗作响。 “按理来说,做我们这行的,行的就是一个援急救难,予人方便。” 老朝奉沉吟良久,这才开口说道:“只是沈兄弟你这次抵押的东西不一般,要换的东西更是不一般,不知道兄弟你拿这些东西,是想去干什么?” 沈笠冷笑一声,“问这么多,是不是坏了规矩?” “兄弟,这可是你先坏了规矩!”学徒嚷嚷道。 “瞧这意思,这笔生意贵号是不打算做了?” 老朝奉面露难色:“不好做啊.” “行,那就算了。” 沈笠不待对方说话,豁然起身,“告辞!” 就在此刻,门前传来‘哐当’一声闷响,铁门落下。 沈笠脚步一顿,转头似笑非笑盯着老朝奉。 “老先生,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沈兄弟,别着急。” 老朝奉跟着站了起来,轻声说道:“老朽也不是那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几天前沈兄弟你宰了汪时济的儿子,也算是为津门除了一个祸害,大快人心,老朽敬佩。” “只是兄弟伱现在好不容易死中逃生,手下的人马也是死的死,散的散,又何必再为了一口气把命送出去?” 沈笠眯着眼:“老头,你什么意思?” “老朽想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汪时济是死了个儿子,可沈兄弟你也搭进去了全部家底,真要算起来,还真说不上谁的损失更大。” 老朝奉笑道:“与其继续斗下去,倒不如老朽以‘六韬’的名义做担保,帮沈兄弟你和汪时济解了这份冤仇,如何?” “好一个冤冤相报何时了。可你别忘了,我的那份家底里,可有好几条人命啊!” “汪时济的儿子,也是一条命。” 沈笠不屑道:“一个没有入序的门阀纨绔子弟,能值几个钱?” “沈兄弟你的人,又有几个入了序?值钱的是汪家的脸面和你自己的命。” 老朝奉苦口婆心道:“世道曲直,你我都很清楚。追究之前的事情已经没有意义了,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沈笠笑了起来:“我现在可就是在珍惜当下。” “既然沈兄弟你铁了心要继续跟汪家斗下去,那老朽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请便吧。” 老朝奉叹了口气,朝着学徒递去一个眼神:“给沈兄弟把门打开。” “好咧。” 看了眼跟自己擦肩而过的学徒,沈笠突然开口:“汪时济现在用多少钱买我这颗脑袋?” 话音刚落,一个冰冷的枪口便顶在了沈笠的后脑上。 “不少,有一百万宝钞!” 学徒话音狰狞,举枪的手臂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栗。 “啧啧,就这价.汪时济这老王八蛋,他妈的看不起谁呢?!” 沈笠破破烂烂的袖子底下猛地亮起了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右脚向后一蹬,踹在学徒的肚子上。 砰! 灼热的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在沈笠的侧脸刮出一条血口。 沈笠手中的寒光也同时飞射而出,精准没入学徒的咽喉。 砰!砰!砰! 晃动的枪口火光不断,流弹横飞,在紧闭的卷帘门上打出几颗指头大小的孔眼。 轰隆! 雷光轰鸣,混着风雨从孔眼冲入店内。 明黄的灯光照着老朝奉阴冷的表情,映得沈笠双眸凛凛生光。 就在这个档口,沈笠已如猎豹一般窜了过来,飞身撞向激活了械心的老朝奉。 人高的柜面被两道交缠在一起的身影,摧枯拉朽般撞的粉碎。 下一刻,钢铁叫击的声响从四起的烟尘中暴起! 哐当! 良久之后,当铺的卷帘门再次被人拉开。 沈笠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走出店门,大步走入肆虐的风雨。 在他身后,猩红的血水顺着台阶缓缓流下。 是夜,汪家府邸中搭设的灵堂,锣鼓声还没停。 一道锦衣华服,五官脂粉气浓重的青年投影站在灵位前,表情哀痛,向着祭拜的人群拱手行礼。 人虽然死了,但还是不能失了礼。如今帝国内一批不上不下的小门阀间都流行这种作风。 而这个青年,自然就是六天前被人捅死汪阀阀主之子,汪拥锦。 “家主,请您节哀” “节什么哀,一个拿不上台面的废物罢了,如此丢我汪家的脸,他就算没死我也会亲手宰了他。” 唇留长髯的汪家阀主汪时济,语气中半点没有儒序中人的儒雅气度。 只见他挥袖打散自己儿子的亡魂投影,盯着身前诚惶诚恐的汪家子弟。 “沈笠的尸体找到了没有?” “暂时还没。” 子弟忙声说道:“不过请家主您放心,沈笠这次绝对活不下来” “我不需要你这些没用的保证,我要看到的是沈笠的尸体!” 汪时济冷声道:“他的脏手沾了我汪阀族人的血,就必须要用命来擦干净,明白吗?” “明白,明白。” 点头应声的子弟,突然心头所感,转头看向身后。 嗯? 半空中,一个两尺见方的背包从高空落下,看样子应该是被人从远处抛进来。 “家主小心!” 这名子弟突然放声大喊,却已经为时已晚。 轰! 飞涨的金红笼罩整个汪宅底楼,几名子弟被席卷的热浪瞬间吞噬,包括还在发愣的汪时济在内。 嗖!嗖!嗖! 数条‘火龙出水’从门外呼啸飞入,轰然炸开,被余波吹散的火势露出满地的残骸和焦黑的尸体。 两手分持刀枪的沈笠片刻不停,躬身腰背在火海中狂奔,直奔方才汪时济所在的位置。 咚! 一道拳影从升腾的焰火中突然暴起。 沈笠猝不及防,仓促横刀架挡身前,被一拳砸的飞退。 火光熄灭,露出一个身穿齐肩比甲,双臂泛着金属寒光的身影,纵身扑向沈笠。 突然的遭遇,顷刻间演变为生死搏杀。 两人拳来脚往,都是分毫不退。 沈笠尽起一身技击武学,手中快刀迅猛暴烈。 可和他对阵的这名兵序却出奇的皮糙肉厚,刃口砍落,不过炸起几点火花,反而震的沈笠虎口发麻。 眼前之人长相陌生,在沈笠之前探查的情报中根本没有对方半点消息。 而且此时姓汪的不知所踪,反倒是四周脚步声越来越响。 种种迹象,沈笠明白自己是中计了! 可那又如何? 沈笠心头一发狠,选择硬抗对方一记击腹的重拳,反手一刀狠狠劈进对方肩胛骨之中。 果断撒开刀柄,五指捏紧,重拳锤在那人脸上。 砰! 拳头陷入面门,倾泻的劲力将那人脸上的皮肉五官炸成四散的碎末,裸露而出的金属的面骨扭曲变形,裂开的缝隙中跳出冒出簇簇蓝色的火花。 可如此骇人的伤势,却只换来了对方连退几步,便重新站稳了身体。 反倒是腹部翻江倒海般的剧痛,让沈笠脚下一软,半跪在地。 “沈笠,我就猜到你肯定会亲自来陪我儿子走完这场头七,陪他去转世投胎。” 人影汹涌,从四面围拢。 毫发无损的汪时济站在人群之中,轻蔑的目光看着沦为困兽的沈笠。 “听说你是武序八?” 汪时济摇了摇头,不屑道:“可惜,你们武序的好日子已经结束了,这条序列现在不过就是一条藏污纳垢的阴沟,让你们这些没权没势的穷人躲在里面苟延残喘。” “其实你好好混迹街头,安心当你的黑帮头目,这点实力也够用了。可你偏偏想学别人行侠仗义,玩什么劫富济贫,你凭什么?” 汪时济的话没说完,沈笠突然再次冲身而起。 突然劲风从脑后袭来,沈笠根本来不及反应,脑袋就被一只手抓住,猛砸向地面。 砰!砰!砰! 灼热的子弹凿进沈笠的四肢,打断了他的骨头和血肉,却精准避开了所有的要害。 刺痛灼烧神经,沈笠咬紧牙关,嘴里咯咯直响。 “骨头倒是挺硬,胆气也足,怪不得敢对我儿拥锦下手。不过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捡回一条命还不知道夹着尾巴滚,居然还敢回津门,你以为你是谁?匹夫一怒,血溅三尺?你沈笠还没这个能力!” 沈笠奋进全力从血泊中抬起头,充血的眼眸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汪时济。 “你不过就是个草莽。不,草莽都算不上,沈笠你只是个贱胚子,人是下九流,走的序列也是下九流。” 连串的羞辱让汪时济吃干净了心口的恶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 “沈笠,你知道最开始你劫杀拥锦的事情,为什么会突然暴露吗?” 汪时济蹲在沈笠面前,笑容满面,“很简单,是你那些所谓的过命兄弟出卖了你。知道他们把你卖了多少钱吗?不多” 汪时济竖起一只手掌,五指伸直。 “就这个数,你的命也就只值这个数。” 汪时济的表情逐渐狰狞,“所以你这么一条廉价的贱命,怎么敢动我汪家的人?嗯?” 还带着余温的枪口顶在沈笠的眉心。 “今儿是我儿的头七,你跟着他一起走吧。记住,下辈子别当什么武序了,当条狗也比这个要强。” 砰!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这样一个满是漏洞的梦境,随便找一个人都当然能分辨出它的真假,沈笠自然也不意外。 可那个自称巫祠的女人,却就是用这样一段屈辱荒谬的记忆,覆盖了他之前的经历。 无论沈笠现在怎么回想自己在津门的时候,记起的都是自己被子弹打断的四肢和那段凌辱他的话语。 梦魇缠身,剔骨难除。 对方明明可以直接掠夺走附着他一身武学的基因,却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摆弄戏耍他,打上疤,烙上印。 “这娘们,下手还真是狠毒啊!” 在冷雨里忍不住发抖的沈笠,朝着眼神关切的姜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老姜,刚才听到没,以后兄弟我可是走独行的人了。” “苟富贵,勿相忘。” 姜维神情认真的点着头:“等你赶上李钧的那天,记得拉我一把。” “你觉得我行吗?” “当然行了,你可是沈笠!” “那倒也是。” 沈笠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点头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等你也被人扒的干干净净的时候,我一定来救你。” “都这副模样了,你他娘的嘴还是这么碎。” 姜维哑然失笑,悬着的心却在慢慢落下。 “过来,掺我一把。钧哥也是,我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让我站直干什么?这不是难为人吗?” 沈笠虚弱的靠着姜维的肩膀,低声道:“回头帮我跟老头子们解释一下,告诉他们,我沈笠可不是个嫌贫爱富的人。我也不想去独行,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没办法了。” “你放心,我会跟他们说的。你躲着点也是对的,要不然老头子们真可能会打断你的腿。” 姜维问道:“不过,你真能换路?” “这辈子不成,那就下辈子吧。下辈子不行,那就再下辈子,总有再入武序的时候。” 沈笠轻松道:“我脑子里有个人让我别再做武序,可我总觉得除了这条路,其他的都是他妈的狗屁!” 沈笠的声音在笑骂一声后,逐渐变得沙哑。 “姜维,听我说,城里的事,你掺和不了,千万别再回去.” 姜维感觉一只手臂紧紧抓着自己的肩头,指尖在颤抖。 “咱们天阙死的人够多了,真的,兄弟,别去送死。” 手臂用力,狠狠将姜维往前推了出去。 “听我的,走!” 姜维顺着那股力道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向瞪着眼睛的沈笠。 “我好歹还是序四,如果我呆在这里都是送死,那你呢?” 沈笠指着自己的鼻子,笑的畅快,笑的豪迈。 “咱们可不一样,我大哥现在在里面呐。所以我这可不是送死” “沈爷我啊,这叫赴义!” 在城市的另一端,夜色黑到无以复加。 “李钧入城!李钧入城!” 尖锐的嘶吼在心底升起。 “终于来了。” 自语的人约莫五十岁出头,黑发浓密,络腮胡子,国字脸,看着正气,却长着一双阴戾的眼睛。 在他对面,是一个头发花白,却赤膊着上身的彪悍老人。 “易荒,认输吧。” 第602章 再无雄主 “昔日的天阙五柱,俞剑和周渊一死一逃,就剩下你和赵梦泽依旧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可惜如今大局已定,无论你们再怎么挣扎也没什么意义了。老哥哥,听我一句劝,放弃吧。” 增殖的血肉涌动起伏,发出浪潮般的哗啦声响,堆积出十余丈的高度,与周围的楼宇近乎等高。 随着肉浪拔升而起的田畴,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位如今天阙内硕果仅存的老雄主,易荒。 “在甲子前‘天下分武’时候,门派武序其实就应该被灭了。可你们却能硬生生撑到现在,这份精神属实令人敬佩。” “不过敬佩归敬佩,天地终究是无情,优胜劣汰是万事万物都避不开的铁律,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你们也无法改变这个结果。” 田畴微微一笑:“你如果现在选择投降,我这个当弟弟的还可以在身体里给你找一个好位置,让你跟随我一起血肉成神,如何?” “田畴,你好歹也在天阙内呆了这么多年,伱觉得老夫可能会束手就擒吗?” 易荒神情桀骜,冷声道:“就算今天注定要把命丢在这里,老夫也要拉着你这头白眼狼一起死!” “你不过只是一个淬了一门武学的雄主,而且又到了血脉干涸、体魄衰败的地步,不束手就擒又能如何?全盛之时,你尚且未必能是我的对手。更何况现在整個新安都是我的农场,在这里,你能杀的了我吗?” 田畴眼神阴戾,伸出一根手指,于眼前轻轻摇动。 “而且,什么叫白眼狼?这个词我很不喜欢。赢就是赢,输就输,其他的言辞不过都是为自己掩饰的借口。易荒,你活了一把年纪,到现在连这个道理都还不懂,当真是白活了。” “叽叽歪歪,一通废话!” 易荒浑身烧起一股蛮横的凶焰,双膝微弯,脚掌下的丰腴厚实的血肉田亩蓦然荡起一阵剧烈的涟漪,紧接着轰然炸开。 激荡的碎肉和血浪之中,易荒的身影冲天而起。 “淬武技击崩势,动辄如山崩地裂,威猛无俦,可惜后继无力,短板明显。易荒,这些年的相处,我比你还要了解你自己,你拿什么跟我斗?” 田畴话音落地,一根根猩红的血丝缠足而上,转瞬间将他的身影包裹其中,凝聚出一道高逾三丈的庞然身影。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浑身赤红,似被剥了皮的巨人,直拳轰砸身前。 大小悬殊的两个拳头悍然撞在一起,声若闷雷。 血肉巨人的拳头如同被炮弹轰中,及腕炸开。 血水横飞,如同掀起一片稠密的猩红雾气。 身影相较之下显得异常微小的易荒拳势再起,口中爆出一声愤然虎吼,表情狰狞宛如疯魔。 连成一片的炸沸爆音之中,无数拳影倾轧而下,将田畴的半边身体生生碾成粉碎。 可是 一往无前的易荒没有注意到,在崩劲下被轰的四散的血点,竟诡异的悬停不落,早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或许他早已经注意到了这暗藏杀机的一幕,只是选择了视若无睹。 因为于他而言,除了进攻之外,根本再无其他选择。 嗖! 异变骤起。 四周血点如箭雨倒飞,将埋头出拳的易荒瞬间淹没,雷鸣般的拳音戛然而止。 一个直径丈许的血肉圆球悬停半空,飞旋不止。 差点被轰成烂泥的巨人自行融化解体,露出田畴安然无恙的身影。 他目光平静看着面前悬浮的囚笼,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倏然,圆球的表面骤起波纹,肉眼可见的膨胀起来,交织的红筋越崩越紧。 啪! 血筋崩断,一场剧烈的爆炸紧跟而起。 轰! 易荒被余波裹挟,向后倒飞出去,落地之后犹自不能站稳,贴着地面倒滑出去数丈。 “呼” 好不容易站稳之后的易荒气喘如牛,一身皮肤如同被沸水煮过,呈现出异样的暗红,冒出滚滚的白色热气。 他的脸更是红到发紫,如同饱饮烈酒,喉咙微鼓,像是堵着什么,直到被他生生又咽了回去,脸色才从涨红化作青白之色。 “易荒,你现在体内还剩多少体力和内力,能支撑你继续再出拳几次?一次,还是两次?” “足够我把你打死!” 易荒低声怒喝,向前再次重重踏出一步。 可别说出拳,他十指颤抖不止,竟连握紧都难以做到。 田畴看到这一幕,不禁哑然失笑:“看来你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比我预计的还要不堪啊。早知道你们已经衰败至此,我何须潜伏这么多年?真是浪费时间。” 老武夫对他的讥讽置若罔闻,执拗的一根根捏紧手指,一步步迈腿朝前。 “你们这些门派武序的遗民,哪怕是晋升到序三的层次,依旧还是一群劣种。只有苏策那种淬满所有类型武学之后晋升的雄主,勉强能算上得了台面。不过很可惜,他早就已经死了。” 田畴摇头惋惜道:“死在了为你们挽回最后一丝尊严,寻找一线希望的路上,当真是不值当啊。” “闭嘴.” 田畴手臂轻抬,一根根常人拳头粗细的血肉触须从地面闪电般窜起,缠绕捆缚住易荒的四肢。 “易荒,说句实在话,你与其在这里继续浪费力气了,倒不如好好想想要留下点什么遗言。或许我会看在这些年大家共事的份上,大发善心,帮你实现。” “闭嘴.” 易荒额角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扛着枷锁艰难前行的囚徒,体内几近干涸崩势劲力刚刚勉强炸断一根缠绕的触须,立马又有更多的触须缠上。 “冥顽不灵,就算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 田畴语气不屑:“正是因为你们这些门派武序始终摆脱不了序列基因产生的负面影响,甚至愚昧到将其当成所谓的‘武心’‘武胆’,引以为豪,才会让你们沦落到如今的下场。” 似乎是为了彻底摧毁易荒的心志,田畴并不着急下杀手。 他双手环抱胸前,饶有兴致的欣赏着眼前这宛如困兽死斗的场景。 “知道你们为什么会上当中计吗?你到现在恐怕都还没明白吧?是不是还在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心善,错信了我这个叛徒,才会导致天阙的覆灭?” 田畴笑道:“不过是一个杀妻杀子的苦肉计罢了,放在这个年代,就算是在那些不入序列的蝼蚁当中,都是拙劣到令人发笑的把戏。又怎么会让我一个农序三的社君走投无路,被逼到来投靠你们天阙?” “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农序深信不疑,甚至让他成为天阙五柱之一?” 易荒拖拽着一身枷锁,深埋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可田畴却清楚,眼前这个老匹夫早已经是恨深怒极。 “天阙里的叛徒不止我一个.” “是周渊!” 不绝于耳的筋肉崩断声中,传出一道暗哑的低吼。 “说的很对,天阙五柱之一,周渊。不过准确的说,你要称呼他为鸿鹄周渊。他是个聪明人,把你们卖了一个很不错的价钱。” 田畴笑声夸张,带着嘲弄和讥讽,“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儒家这句话倒真说的不错。不过周渊也只是那‘助力’之一,想你们彻底死绝的人还有很多!” “但是这些,通通都只是外力罢了。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你们自己身上。” 田畴感慨道:“你们门派武序,确实是被淘汰的劣种,一身弱点实在是太多了。” 内力早已经枯竭,易荒只能用纯粹的体魄力量扛着一身束缚继续前行。 触须上生出利齿般的锋利骨质,在撕扯摩擦中刮下他身上的血肉,鲜血淋漓,透染全身。 而易荒却浑然不觉,步履虽慢,却异常坚定。 “其实如果不是张峰岳,你们还可以继续苟延残喘一段时间,我们社稷不至于这么早下手。是他提前拉开了新时代的序幕,逼的我们各家不得不下场。” “闭嘴!” 田畴还在说着:“恐怕再要不了多久,各家就会井喷般涌现出一批新的序三,甚至是序二,还有新的技术法门。盛世将至,只可惜,你们门派武序应该是看不到那天了。” “我让你闭嘴啊!” 易荒蓦然抬头,发红的双目中是彻骨的恨意,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狂暴劲力喷薄而出,一身血水瞬间崩散成碎末雾气,连同浑身束缚尽数炸断。 易荒的身影消失原地,留下一道扩散的气浪。 一道拳影在田畴眼中迅猛放大,却在即将占尽他视线的瞬间戛然而停。 不过毫厘方寸,却是不可逾越的咫尺天涯。 崩断的肉绳血筋再次连接合拢,一层层缠绕在易荒的四肢上,将这头决死搏命的苍老怒兽生生拽停。 “心和力在尽数绽放后枯萎,现在的你已经是颗成熟的果子。老哥哥,多谢你的基因了。” 田畴后退一步,满脸神情郑重,对着绝望的易荒拱手抱拳,极尽嘲讽。 易荒脚下的血肉田亩不断蠕动,一寸寸攀爬涌上,没过膝盖、胯骨、胸膛,将他的身影尽数淹没。 “你也应该要到了吧?” 田畴突然开口自语,抬头看向暴雨如注的天空。 就像他真有那言出法随的神力般,大雨中有微弱的破空声从远处传来,顷刻间便袭至近处,鼓噪刺耳! 一具暗金甲影拉着炽烈的尾焰,从天坠落。 李钧到了! 田畴咧嘴一笑,抬起双臂横挡身前,接住一道迅猛腿影。 砰! 田畴的身体在血肉田亩中犁出一条深沟,向后横飞。 李钧没有选择趁势追击,而是转身拧腰摆臂,左手五指紧攥成拳,拳锋之上有甲片层层堆叠,砸在易荒身前毫厘的空气中。 锋锐劲力喷涌,如千万柄无形刀锋激射而出,将涌动的血肉撕裂剐净,露出易荒虚弱至极的身影。 只见他已经无力站身,摇摇晃晃,向前倾倒。 甲臂前伸,搀住老人的身体。 “淬武技击.你是谁?” 易荒睁着一双弥漫着死意的灰白眼眸,空洞的目光似不能视物。 “李钧。” “哈你还真来了啊?” 易荒苍白的嘴唇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小子,当真是条汉子,我们这些老东西.对不起你啊。” 李钧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事情。 “已经过了的事情,就不用再说了。我不记仇。” “那就好,那沈笠和姜维.” 李钧轻声道:“放心,他们都还活着。” “那就好,那就好” 易荒如释重负,反手抓着李钧的手臂,“真的谢谢了” 对方颤抖的声音听的李钧直皱眉头。 “先不说这些了,您先歇着,等我先收拾了这些外人,在陪您说话。” 李钧转身欲动,却惊觉易荒抓着自己臂弯的手正在滑落。 “算了吧,不用了,你快走” 李钧瞳孔骤然收紧,面前老人的身体赫然正在如蜡般腐蚀融化。 “是我们这些老东西自己没本事,瞎了眼,看错人,惹出来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要是再让你这个小辈子帮我们擦屁股了,那可就太丢人了。” 易荒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发生什么,他仰着头,用一双黯淡的眼眸寻觅着李钧的脸。 “小李啊,其实,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李钧轻声道:“您说,我听着。” “天阙.现在应该也没什么天阙了。以后这些门派武序的小子们,就交给你了,给他们撑起一片天。” 易荒的话音中带着沉重歉意:“别怪老头我不要脸,想要拖累你,是我们真的挺不住了” “李钧,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你很久了。” 远处,田畴立身在一座血肉堆积而成的山峰上,展开双臂,朗声大笑。 在易荒融化的同时,他的面容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年轻。 甚至连眉眼,都在隐隐变得跟易荒有几分相似。 “行行吗?” 削肉剐骨都未曾变色的老雄主,此刻却似在小心翼翼的乞求。 李钧心头一沉,像是压着一座山峦,让他喘不过气。 “您老放心。我是苏策的弟子,是沈笠的大哥.” 李钧一字一顿:“我在,天阙就在!天塌不了!” “谢” 易荒的身体,终究在李钧的手中融化成了一摊血水。 这或许是大明帝国最后一位门派武序雄主,在今日身形俱灭。 黑色的焰火升腾而起,将血水烧灼干净。 李钧吸了口气,转身直面这座可怖的血肉都市。 他从未像今天这般,如此厌恶一条序列。 也从未像今天这般,如此想要杀人。 “马爷.” “草翻这群杂碎!” 刺耳爆裂的唢呐声冲天而起,暴烈的黑红电光撕裂沉沉夜色! 城市另一端。 衣着鲜艳的女人跨坐在一栋高楼的边缘,眯着眼眺望远处轰鸣阵阵的战场。 “已经打起来了啊?那看来我要抓紧时间了,要是动作慢了,田畴那混蛋连半点李钧的血肉和基因都不会分给我。” 巫祠舔了舔嘴唇,垂眸望着下方密密麻麻的农兽群。 它们穿梭在大街小巷中,似乎在寻找什么。 “赵梦泽,你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巫祠自言自语道:“你只不过把我的一个意识拉进了梦境,根本没什么用。你现在主动出来,大家还有的商量,或许你还能有条活路。但等我把你找出来,你可就必死无疑了。” 一声叹息随风而起。 “一体四魂,你们这群农序到底研究出了多少恶心的东西?” “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巫祠歪头一笑,表情娇嗔。 “还是算了吧,我可没有这些独特的癖好。而且说实话,你这个样子看着真是让人倒胃口。” 不知从何处,赵梦泽嫌恶的声音响起。 巫祠脸上笑意一窒,猛然泛起羞恼。 “给脸不要脸,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话音落下,只见女人竟大头朝下从高楼跌落,直直坠向那片泛着油光和血水的血肉田亩。 噗通! 撞击的声响如同穿透海浪。 巫祠现世中的身体被血肉田亩吞入深处。 而她的意识,已然深处一片澄澈如镜的湖面。 四道身影,面容赫然都是巫祠。 她们分着绿、红、黄、白四色衣裳,带着喜、怒、乐、哀,四种表情,盯着对面一脸苦笑的男人。 赵梦泽。 “四打一,是不是有些太不公平了?” 第603章 入梦起争 “一条最是阴险奸诈的序列,却学着别人讲义气。赵梦泽,你究竟图什么?” 带着满脸笑意巫祠春身轻声开口。 “看来你对阴阳序是有误解啊,三教九流里有纵横和你们,阴阳序怎么着也论不上这个‘最’字吧?” 此刻在梦境中以本体现身的赵梦泽,形象格外的标准。 一身黑色长褂,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形墨镜,若是再来一根‘算无遗漏’的招牌幌子,那就和大明帝国本土内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简直一模一样。 “赵梦泽,天阙五柱里你也算是个人物,连田畴都坦言没有完全摸清你的底细,让我们小心提防。” 巫祠春身笑问道:“你当真没有料到会有今天这般局面?” “如果我算到了,那田畴和周渊的坟头草现在应该都有三尺高了。” 赵梦泽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的脏心,可比天意还要难测啊。” “那看来你的本事也就如此了。” 这次开口的是穿着白衣的巫祠冬身,表情不屑说道。 红衣夏身怒喝道:“赵梦泽,伱到底是不是东皇宫的人?” “原来你们是在忌惮这点啊?” 赵梦泽故作恍然,语气嘲弄道:“既然这么担心被东皇宫的人坑,却还要跟他们沆瀣一气,去做那些与虎谋皮的事情。我是该称赞你们胆大,还是嘲笑你们太傻?” “凭你还没资格对我们评头论足。” 巫祠夏身冷笑道:“既然你和东皇宫没关系,那你就去死吧!” 如镜面般倒映着人影的水面骤起涟漪,似有暗流在渐渐涌起。 “夏,别着急。” 在巫祠的四身之中,似乎是身穿黄衣的秋身地位更加尊崇。 只见她拦下暴躁的夏身,目光平静的看着孤身一人站在十丈开外的赵梦泽。 “赵梦主,我们社稷这次进入新安,目的只有天阙和李钧,对阴阳序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也不愿意节外生枝,多树强敌。” 秋身缓缓说道:“不管你和东皇宫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只要你现在答应离开新安,不再去管天阙的事情,我可以做主让田畴放开稷场,让你离开。” “农序三定名社君,执掌血肉稷场,组织的名字更是直接叫社稷” 赵梦泽答非所问,啧啧感慨:“敢这么用这两个字,你们真是当大明皇室死绝了啊?我劝你们最好改个名字,不然小心以后突遭横祸,到时候哭都哭不出来。” “现在的朱家不过是张峰岳手中的提线木偶罢了,跟死绝有何差别?况且风水轮流转,今日的大明帝国还姓朱,明日可就指不定姓什么了。” 夏身语气轻蔑道:“谁遭谁的祸?谁哭谁的坟?” “真是无知者无畏啊,朱家要是真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在张峰岳登上首辅之位,晋升序二的时候,这大明帝国早就该易主了。” 赵梦泽似乎并不将眼下的局势当做是什么生死危机,反而摆出一副神棍做派,表情神秘。 “这里面的门道可深了,听我给你们娓娓道来” “若是易地而处” 春身笑着打断了赵梦泽的话音,“我会很有兴趣听赵梦主讲述关于帝国皇室的内幕,甚至大家还可能成为朋友。但是现在我手里还有些急事要处理,实在是腾不出多余的时间在这里跟赵梦主你闲叙。” “这可都是千金难买的秘密啊,旁人想听都没有路子。我今天难得大方,你居然半点没有兴趣,真是可惜。” 赵梦泽扼腕叹息,默了片刻,眼神扫过巫祠四身。 “你在着急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现在的新安虽然是田畴的稷场,可李钧是武运所钟之人,田畴想赢他,希望渺茫。” “巫祠你与其现在去引火烧身,倒不如大家在这里等着李钧宰了田畴,到时候你能得到的好处也不少,我也不用劳筋动骨跟你打,这样岂不是更好?” 春身闻言,笑而不语,向后退了一步,似乎不屑再跟赵梦泽废话。 “稷场已成,在滚滚无尽的血肉洪流之前,武运所钟的独行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冬身讥讽道:“反倒是你赵梦泽,堂堂阴阳序三的梦主,为了拖延时间,多苟活片刻,居然也学人玩起了挑拨离间,当真是可笑。” “我也不想跟你废话啊,关键是那臭小子来的实在是太慢了。” 赵梦泽双手一摊,表情无奈。 “老头,骂人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们两個序三拉开的梦境,知道有多难挤进来吗?” 突然之间,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在这方世界中响起。 邹四九双手抹过鬓角,从赵梦泽的身后走出,和他并肩而站。 “嚯,人还挺多啊。” 赵梦泽斜着眼瞥向邹四九,没好气道:“怎么,人多就怕了?” 邹四九理所当然道:“当然怕了,别人玩的可是新黄粱,咱们这些落后份子,能是别人的对手?” “新有新的强,老有老的好。她拉我,我也能拉她,用得着妄自菲薄?” 赵梦泽吹胡子瞪眼:“四层梦境,我主持,你动手,应该没问题吧?” “一打四还没问题,老赵你真当邹爷我是黄梁无敌啊?” 邹四九翻了个白眼,一边叹气,一边撸起衣袖。 “不过打不赢也没办法了,这娘们一看就不是善茬,我总不能看你一把年纪还被人群殴吧?那也太造孽了。” 巫祠四身同时以不屑的目光,看向旁若无人的两人。 “赵梦泽,这就是你等的帮手?一个阴阳序四庄周蝶?” 性情最是冷傲的冬身上下打量邹四九。 “想以不同梦境分割我四人,你能抢到几座梦境的主持权?这么大的负荷,你又能撑得了多久?就算有你的天地同寿,他又能战的了几人?” “不明白你们这些人为什么总是喜欢看轻老子。” 邹四九摇头自语,扯开衣领的纽扣。 “是不是梦里杀人就不算杀人?所以你们个个都以为邹爷我是白混的?” 湖面起皱,清水泛浊。 在赵梦泽的脚下,一片漆黑深海徐徐展开,其中有数不清的海兽游荡浮沉。 而在巫祠四身这方,则是绿红黄白四色交杂,瑰丽耀眼。 “小四九,咱爷俩能不能闯过这道凶劫,就看你的了。” 赵梦泽摘下鼻梁上的圆框墨镜,扔给邹四九。 后者抬手抓住,扣在眼前,咧嘴一笑。 “放心,论起逢凶化吉,我无人能及!” “那就.开始吧。” 风浪起卷,百兽嘶鸣。 站在海面上的身影同时沉入海底,直入黄梁的最深之地。 梦境,开始。 番地,巴康。 一座寺庙的废墟,半塌的殿宇让被削了头的佛像没了遮顶的瓦。 风雪欺软怕硬,落井下石,偏偏就往金身上的缺口灌进去。 打碎的壁画,残骸洒了一地。 熄灭的长香歪歪斜斜插在血水里,不像在敬神,倒像在上坟。 满地狼藉中,道人杵剑坐在须弥台上,脚下踩着一颗始终不能瞑目的喇嘛脑袋。 “袁姐,你这些朋友们的脾气可都不太好啊,非要用这种手段他们才肯说话。” “太久没联系了,我也没想到他们到现在还这么记仇。” 女人提着裙角小心翼翼跨过地上的残肢,她身后跪满了身着红衣的僧人,怀中纷纷抱着一条自己亲手摘下来的慧根。 断首咕噜噜从高处滚下。 陈乞生皱着眉头说道:“话说回来,现在的形势有些复杂啊,社稷这些人居然想在番地养一尊神出来?这种想法是不是有些过于异想天开了?” 袁明妃摇头道:“也不完全是,这些社稷的农序过于邪性,保不齐真有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手段。要不然大昭、白马和桑烟这三家不会纵容他们这么多年。” “这倒也是,他们都能搞出一个‘新黄粱’,再弄出一尊‘人间之神’也不是不可能。” 陈乞生抬手揉了揉隐隐发疼的眉心,倒不是因为刚才劈碎的佛国还有残留在脑海中,完全是了解到的消息过于的骇人听闻。 “袁姐,你们佛序难道真是被新派道序给坑了?” 陈乞生疑惑道:“所以他们才会为了自救,心甘情愿把番地送给社稷当试验场?”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袁明妃沉声道:“不过我们这段时间杀的两名佛序四,分属大昭和白马,说法却都出奇的一致。如果佛序真的没有任何问题,番地这三座神山应该不会同时上当受骗。” “新派道序的心可真是够脏的啊,居然挖下这么大一个坑,让整个佛序都掉了进去。” 陈乞生冷笑道:“这要是真让他们得手了,恐怕这世界就要成他们新派道序的天下了。” “其实.挖坑的也不一定就是新派道序。” 袁明妃喃喃道:“否则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不见他们有任何动作?” 陈乞生也有这样的疑惑,试探问道:“会不会是时机未到?” “还要等什么时机?现在的佛序可是已经找到了自救的办法,再等下去,猎物可就跳坑而出,掉转头来找他们复仇了。” “难道是新派道序良心发现?” 陈乞生刚说完,便自嘲一笑。 自从黄梁建成之后,新派道序就只剩下一颗金丹和一副脑子,哪里还有什么良心可言。 “可不是他们下的手,还能是谁?” 陈乞生失笑道:“总不能是社稷在自导自演吧?他们有这个能力?” “也有这个可能.” 袁明妃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放弃了无谓的深思。 虽然宰杀了两名佛序四,但了解到的内幕隐秘依旧还是太少,不足以看清整个事情的真相原委。 若是想知道更多,就只能向序位更高的番地佛序动手。 可这种人物,基本都在神山脚下筑庙修行,而且现在大昭和白马应该已经有所警惕,想打他们的主意风险太高。 “这里不能久呆,大昭寺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赶来,走吧。” 话音刚落,袁明妃和陈乞生同时心血来潮,突然齐齐转头,望向远处呜咽的风雪。 一位奇怪女人的走近。 她一头如瀑黑发,未曾剃去三万三千烦恼丝。 穿着一袭番地几乎不可能看到的雪白僧衣,空手赤脚,一双玉足不惹纤尘,踏雪无痕。 破败的寺庙,遍野横尸,她行走其中,却好似一尊度世的菩萨,引魂的地尊。 没来由间,袁明妃和陈乞生瞬间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整个番地的三大世尊之一。 桑烟佛主,林迦婆。 陈乞生顿时如临大敌,银色甲胄披覆全身,持剑起身。 脑中神念和真气同震激荡,一道道幽蓝的身影浮现接连现身,面容模糊不清,可衣袍上篆刺的‘真武’二字却栩栩如生。 袁明妃眉头紧蹙,眼神惊疑不定,佛国蠢蠢欲动,却不敢贸然主动展开。 “两位稍安勿躁,我这具分身也少伤害不了你们。” 林迦婆脚步一顿,白皙纤细的手腕竖在身前。 “我这次来,是为了了解宿怨,结一桩善缘。” 和煦的话音随风而至,让人不自觉放下防备。 就连周遭的空气似乎也没有了之前的凌冽寒意,如春风拂面。 没有佛国展开的痕迹,也从对方身上感觉不到半点杀意。 可即便如此,陈乞生依旧没有松开握剑五指的意思,心神绷紧,随时可能暴起杀人。 “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传闻中的桑烟佛主,我们今天真是佛缘深厚啊。” 袁明妃表情阴沉,一双凤眼中眸光凌厉。 “宿怨是什么,我能明白。但是我袁明妃何德何能,居然能劳驾桑烟佛主亲自下山化解?” 袁明妃的身形岿然不动,不止言语半点不客气,手上更是没有任何行礼的意思。 这在阶级森严的佛序之中,是上位佛序极大的冒犯。 不过林迦婆神色依旧如常,并没有因此动怒。 “你在桑烟寺承受的所有苦难,桑烟寺都会尽数偿还。” 林迦婆平静道:“我只希望你能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智。” “怎么还?”袁明妃冷笑道。 “予取予求。” “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宏愿未了” 林迦婆慢慢抬起另一只手,于身前扣掌合十。 “我,还想活。” 风雪此刻齐喑,不敢于佛前造次。 第604章 薪火渐燃 堂堂桑烟佛祖林迦婆,居然说出自己想要求活的话语。 尽管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但这句话依旧令人难以置信,让袁明妃心底难以自抑的生出一股荒谬的感觉。 眼下番地的形势确实是波云诡谲,有新东林党亮剑身前,有大昭和白马骑墙而观,汉传佛序在一旁虎视眈眈。甚至暗处还有社稷和东皇宫在搅动风雨。 但眼下各方依旧保持着对峙僵持,后续会有何种走向,谁都说不清楚。 林迦婆怎么就如此笃定自己会失败身死? 而且,她此番主动找上门来,跟自己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想让自己这群人向她伸出援手?这未免有些太异想天开了。 “不必惊异,在这场局中,我已经身陷难以自拔,十之八九只有身死一个结局。唯有如此,如今番地之中的各方势力才会满意,才能得到他们各自想要得到的东西。” 看着面露震惊的袁明妃,林迦婆神情平静,直言不讳。 “灵山上磨刀霍霍,番地下恶口四张,现在他们所有人都在等着我晋升序二。只要我跨过这一步,他们就会蜂拥而起,将我分而食之。” 袁明妃心神震撼,脱口而出:“为什么?” “他们需要有人先行,去验证对错。但同时,他们也不希望有人在前方挡路。即便是同行,他们也不愿意。” 林迦婆轻声问道:“你应该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一鲸死,万物生。 这个道理,袁明妃当然能明白。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会相信林迦婆的一面之词。 “晋升序二,与神无异。谁能伤害到你?” 袁明妃冷笑道:“就算敌众我寡,总不至于连逃跑都做不到吧?” “我的前路,受制于人。” 林迦婆淡漠的目光中浮现出一丝苦涩和无力。 “从一开始,我就只是被他们选中的对象而已。走得越远,我身上的束缚就越多。到现在,后知后觉的我,早已经是束缚满身,无力挣脱。” 林迦婆这番话看似晦涩,其实背后蕴藏的信息众多。 几乎是不由自主,袁明妃的思绪随着林迦婆的话自行深入展开。 冥冥之间,仿佛萦绕在整个番地的迷雾在她眼前徐徐散开。 林迦婆口中在暗中‘选中’她的‘他们’,说的是谁? 袁明妃原本以为这指的是如今汇集在番地的各方势力。 但细想之中,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如果真是如此,那林迦婆恐怕连‘后知后觉’的机会都不会有。 更不用谈像现在这样,让林迦婆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从晋升序二的狂喜之中清醒过来。 这么看来,此刻番地之中恐怕有不少人自诩运筹帷幄,实则是懵懵懂懂。 以为自己是分食的刀,其实也不过是砧板上的肉。 至于‘束缚’,相对而言要好理解的多。 如果番地佛序和社稷合作是为了找到解救自己的技术法门,那被社稷在暗中动了些手脚,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假使社稷没有恶意,仅仅是为了自保,也绝对会埋下一些隐秘的手段。 要不然重获新生之后的番地佛序,毫无疑问,第一个就会拿他们开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一道别人赐予的法门,一個受制于他人的伪神。 这么看来,林迦婆确实只有死路一条。 袁明妃逐字逐句,将林迦婆的话细细拆解,抽丝剥茧,仅仅只是一些不能确定真假的猜测,就让她情不自禁倒吸一口冷气。 在‘黄梁’建成之后,踏入歧途的佛序俨然成了一群绝望的困兽。 他们能做的只有拼尽一切去死中求活,就算明知道社稷丢下的可能是带毒的血肉,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甘之如饴,大口咽下。 而眼前的桑烟佛祖林迦婆,正是困兽之中,最为凄惨的那一只。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放弃晋升?” 念及至此,袁明妃似乎暂时无力顾及她与桑烟寺之间的仇恨,全身心都投入这场席卷整个番地的大势之中。 “只要你一日不晋升序二,他们岂不是一日都不会动你?” 一旁的陈乞生听到这话,不禁微微皱眉,盯向林迦婆的眼神越发冰冷。 “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林迦婆语气平静。 袁明妃眼神闪烁,嘴唇微动,就听一旁的陈乞生抢先开口。 “既然停不下来,那不如就坦然赴死?反正为佛序牺牲自己,不正是你们这些人嘴里无上的荣幸吗?” 陈乞生讥讽道:“怕死,还怎么成佛?” “看来你们还是误会了。” 林迦婆看向陈乞生,眸光清澈如晨曦露珠,轻声道:“我所说的求活,不是为求此身性命能活,而是求此生夙愿能活。” “什么夙愿?” 陈乞生提着剑,银甲胜雪,两道青红道篆缠身游走,毫不掩饰一身敌意。 “这些年来,番地佛序为了生存,行事和心性变得越发疯魔,迫害番民,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错.” 林迦婆悲悯的话音被一声高亢的剑吟所打断。 是陈乞生在曲指弹剑。 “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桑烟佛祖你贵人多忘事?我怎么记得,在隔壁的乌斯藏卫可有很多伱桑烟寺的佛序在把番民当成猪狗,敲他们的骨,吸他们的髓,拿他们的肉肥土,用他们的血篆经?” “我早已经无力控制桑烟佛序,这是我诸多罪孽之一。” 林迦婆并未辩驳,双手合十身前。 “我这一世罪孽深重,注定再无转世可能,我只求尽可能弥补哺育桑烟佛序,却反而因此遭受无边苦难的番民。” 林迦婆声音逐渐洪亮:“可惜我如今被囚于神山之上,空有满腔宏愿而无践行机会。所以我今天来,只是希望能够为自己死后找一位代行之人。” “说的真是大义凛然,让人忍不住想心生敬仰。” 陈乞生冷笑道:“可我怎么还是觉得你只是在为了自己,想找人挡刀?林迦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好骗啊?” “骗从何来?” 林迦婆寡淡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 只听她略带嘲讽看向陈乞生:“难道我会让你们为我抵御那些豺狼虎豹?先不论你们是否会答应,本尊只问一句,你们是他们的对手吗?” “陈乞生,如果你是当年的‘张真人’,我相信你能做得到,可惜你并不是。连薪主李钧,也一样挡不住他们。所以本尊骗你们有何益处?” 陈乞生一双剑眉挑动,有心反驳,却又发觉自己找不到辩驳的话语。 诚然,不管她林迦婆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己方也不可能帮她,也帮不了她。 既然改变不了死局,那林迦婆骗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难不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林迦婆自知必死无疑,所以幡然醒悟,想要做些好事? 事到如今,这似乎看起来就是真相。 可陈乞生却始终觉得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代行赎罪?” 一旁缄默良久的袁明妃开口问道:“为什么会是我?” 林迦婆回答道:“因为你与我们不同,是唯一的例外。” “你仇恨番地佛序,却同情番地百姓,从未有过任何食民举动。这证明你有一颗善良之心。” 赤足踩过碎瓦断梁,踩过残肢血水。 林迦婆一身洁白佛衣沾染污秽,双脚被刮开道道伤口。 此刻她不再像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佛祖,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番地女人,静静站在袁明妃面前。 “你不属于任何一座神山,身边却始终有金刚护法随行。这证明你有一身旁人不可及的丰厚福缘。” “你曾经是卑微天女,却靠自己以大毅力成就了序三果位。这证明你能承接我的果位和法门。” 林迦婆沉声道:“所以,我选择了你。” 话音落地,早已经不再洒落风雪的厚重铅云突然散开。 阳光如利剑洞穿而下,恰有一束落在袁明妃的身上,照亮了她的眉眼和长发。 煌煌如神迹,熠熠如佛临。 若是此刻有佛门信徒在侧,必然会跪地叩首,高呼佛名。 可现在这片废墟中,只有一个按剑的道士,和一个从不把自己当佛的女人。 “其实.我真是很不喜欢你们这些人的说话方式。开口闭口无外乎就是根、骨、心,法、缘、性,一身高高在上的仙佛气,忘记了人话怎么说。” 袁明妃凝视着林迦婆的眼眸。 “从我逃出大昭寺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去救苦救难,我会做的,只有度己度身。” “我能晋升成为佛序三,是因为我朝不保夕,不升则死。” “我能有金刚护法的福缘,是因为我与他们以心换心,生死并肩。” “我能体恤番民,是因为我良心未泯,还是个人。” 袁明妃上前一步,让开照身的金光,一字一顿:“桑烟佛祖,我问你一句,这一切与佛何干?” 女人眉眼柔弱,一番话却说得豪气干云。 “无关。” 林迦婆沉默良久,脸上露出一丝自嘲。 “既然你不愿意听天上语,那我就跟你说人间话!” 天光收敛,她后退一步。 “我死之后,大昭佛祖隆圣必然会晋升佛序二。你如果想杀他报仇,接受我的法门和果位是你唯一的机会。” “唯一?” 陈乞生不屑话音横插了进来,“杀他,我一人就足够。” “新老道序的仇恨,还远远没有结束。” 林迦婆目不转睛,定定看着袁明妃的眼底。 “当年一手覆灭真武的张希极还没死,他也是道序二。” 这句话炸响在陈乞生的心头,让他顿时愣在原地。 “墨序分裂,阴阳作乱,你身边之人,谁没有背负血海深仇?” 袁明妃表情平静,可不由自主收缩的瞳孔,却透露出她心底的不安。 “我会释放桑烟神山内所有羁押的独行武序,我现在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我提醒你一句,李钧现在很需要这些人。” 此时的林迦婆似乎才是真的放开手脚,言语凌厉,气场压人。 “社稷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如果没有应对李钧的把握,他们怎么可能敢对天阙动手?” 话音刚落,林迦婆突然回头,望向东北。 “人到齐了?” 林迦婆自语一句,回眸看向脸色凝重的袁明妃。 她的嘴唇未动,却有一个声音在袁明妃心底响起。 “替我了结夙愿,你才有帮他们的能力。袁明妃,我会在桑烟神山上等你。” 留下这句话后,林迦婆的化身顿时如泡影消散。 与此同时,一股更加猛烈的风雪突然刮了起来。 藏污纳垢,天地转瞬一片洁白。 那曲佛土,珍宝村。 村子中央的寺庙被改成了私塾,散学的钟声清脆悦耳,一群半大小子朝着升起炊烟的房屋欢脱跑去。 “让你打拳,你龙精虎猛。让你学点经世济民的道理,你在这里呼声震天。我张嗣源怎么有你这种学生?” 蹲在台阶上打瞌睡的顿珠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回头露出一脸憨厚笑意。 “听不懂,先生。” “听不懂就不学?” 张嗣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沉痛表情,撩起袍角,坐到顿珠身边。 “要不是担心弄坏你的纯粹体魄,我早就弄块六艺芯片给你塞进脑子里了。” 顿珠也不回答,就是闷头直笑。 张嗣源看着眼前这个装傻充愣的汉子,无奈叹了口气。 “这几天来,我已经大致摸透了珍宝村这群小子们都适合什么序列。不得不说,就算在儒序经营多年的南北直隶,跟那群夫子庙的学生比起来,他们的潜力也不遑多让,甚至还要优越些许。” 张嗣源感叹道:“造化奇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番民能吃苦。” 顿珠瓮声瓮气道,用他自己的话给出解释。 “话糙理不糙,或许真可能像顿珠你说的那样,这片高原的风雪压了你们多少年,未来就会偿还你们多少年。” 张嗣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破锁晋序需要的东西已经在运来的路上了,你先生我还找了一批人来专门引导他们。” 一群脸上脏兮兮的黑小子们躲在寺庙的拐角,探头探脑望向这边。 “只要能把基础给夯实了,应该要不了几年,他们之中就会有人晋升成为从序者。到时候就可以他们都扔出去游历番地,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发掘可用之人,加以引导。假以时日,番地便会百花齐放,各序齐出。” “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已经入骨入髓的佛序思想拔干净了。这一步可千万不能大意,要不然晋序失败那都是小事,基因崩溃可就麻烦了。” 张嗣源这边说的热火朝天,顿珠却是一脸欲言又止。 “你小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 张嗣源看出了顿珠的异样,直接问道。 “其实先生您已经为珍宝村付出了这么多,是番民的恩人,我们本来不应该再有什么要求.” “可以啊,现在居然连这种话术都学会了,看来有机会我应该给你找个官来当当。” 张嗣源冷哼一声:“这些废话就别说了,不适合你。” 顿珠挠头嘿嘿一笑,抬手指向那个长出一片脑袋的墙角。 “他们都想当武序。” 张嗣源闻言,眉头一皱:“你是不是背着我搞什么小动作了?” 顿珠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默认。 “序列是天选,而不是人选。是有人可以无视基因的契合程度,强行选择自己想走的路,但那毕竟只是极少数。现在的番民还没有这个条件,你这么做只会害了他们,你懂不懂?” 张嗣源脸色一正,沉声呵斥道。 “而且你多武序了解多少?我告诉你,这就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先生,番地这么多年都没有路,我们习惯了。” 顿珠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执拗的蛮劲。 “放屁!” 张嗣源勃然大怒:“的确,武序曾经是辉煌过,甚至凌驾在其他所有序列之上,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他们的处境根本不是‘举步维艰’四个字就能形容的。” “这条路的门槛看似不高,但是晋升却极为艰难。而且现在门派武序已经绝迹,没有了成体系培养方式和武学基础,就只能选择成为独行。你知道‘独’这个字意味着什么吗?是尸山血海,是伏尸千里!” “我知道你崇拜你的老师,可你光看到了李钧的强横,却没有看到他一路走来的剑影刀光!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去学李钧,他那样的妖孽,整个武序如今也就出现了这么一个,你拿什么去学?” 一串密集的话语如同狂风骤雨,将顿珠骂了个狗血淋头。 顿珠的头越埋越深:“先生,我们知道自己比不了老师,我也没想过有一天能像老师那样强大”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张嗣源眼神扫向墙角,少年们不再偷看,一个个并着肩站在一起,粗粝泛红的小脸崩的很紧,眼中满是渴求。 “顿珠,你今天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别怪我收拾你!” “先生,因为我觉得,老师他现在需要我们。” 顿珠抬起头,鼓起勇气直视张嗣源:“我们做不了其他的事情,只能做这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扯淡,他怎么可能会需要你们.” 张嗣源的话音戛然而止,整个人陷入沉默。 独行序四,定名薪主. 或许真的 “顿珠,你老实告诉我,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顿珠一脸懵懂,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直觉.” “是因为李钧带你入武序吧?” 张嗣源深深看了他一眼,感叹道:“你小子啊,表面看着傻,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也是他娘的一个怪胎!” “谢谢先生。” 顿珠站起身来,对着张嗣源行了一个儒序的弟子礼。 就在这时,正要说话的张嗣源闭上了嘴,目光掠过顿珠的身体,直直看向村口。 一袭朱红官袍站在远处。 前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名孙姓的官员。 “大人,刘大人令小人前来告诉您,客人们快到齐了。” “知道了。” 已经猜到原因的张嗣源叹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顿珠茫然无措的看着他,就想当时李钧离开那样。 他知道自己的先生要离开了,却依旧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放心,你先生我是个负责的人,可不像你老师对你们撒手不管。” 张嗣源拍了拍顿珠的肩头,“你的直觉是对的,就照你们的意愿去做吧。” “还有啊,你也别妄自菲薄,没什么比得上比不上。你那个老师,以前还不就是个混街头的泥腿子,你比他强,我看好你!” 张嗣源大笑着朝村口走去。 “要学入序,先学做人。顿珠,你今天是给我上了一课啊!” 第605章 赌梦搏命 乱雨如箭,迎面飘打。 一辆铁骑轮转如飞,破风奔驰。 巫祠夏竭力压低自己的身体,似与胯下的车身融为一体,深埋的帽檐只露出一线眼眸,盯着暗沉沉的前路。 雨声轰鸣,震耳欲聋,可巫祠夏依旧能够清楚听到身后传来的引擎轰鸣和凶恶呼喊。 如影随形,死死咬在身后,始终无法摆脱。 巫祠夏眼中泛起凶光,左手从铁骑侧面抽出一把弹夹狭长的朵颜卫,头也不回,枪口甩向身后,扳机一口到底。 喷溅火光的枪口洒出一片炽热的弹流,凿进身后追击的车驾中。 肆虐的弹片轻而易举撕碎车内敌人的身体,猩红的鲜血涂满龟裂的车窗。 失控的车身在湿滑的道路中左右摆动,最后一头撞进路边的建筑中,爆成一团炽烈的火球。 轰! 猛然扩散的火光将长路照的一亮。 趁着这转瞬即逝的光明,巫祠夏眼角余光瞥向身后,扫了一眼追兵的数量。 衔尾追击的车驾将宽敞的道路塞的满满当当,如同一群趴伏追击的猛兽,令人绝望。 这是第几波追兵了? 巫祠夏已经记不清楚了。 自从她昨日刺杀在新安城内只手遮天的黑帮‘天阙’的帮主邹四九失败之后,便陷入了一场似乎没有终点的追捕之中。 这种感觉就像是整座城市都对她充满了敌意,碰见的任何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可能是天阙的杀手。 上一刻还在言笑晏晏,下一刻就能掏出刀枪对准自己。 陷入其中的巫祠夏,感觉如同是被杀意形成的海洋所包围,整个人行将溺水,身心俱疲。 “可恶,如果不是那个红发女人突然出现,邹四九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巫祠夏心头恨意翻涌,一场精心筹谋的刺杀计划,却在最后即将得手之时功亏一篑,属实令人不甘。 不过,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刺杀邹四九的原因,巫祠夏已经想不起来了。 似乎冥冥之中自己注定要这么做。 只要能杀死对方,自己就能获得巨大的好处。 轰! 突如其来的剧烈爆炸,打断了巫祠夏的回忆。 一道‘火龙出水’就炸在不远处,滚烫的气浪朝着四面席卷冲击。 在即将被气浪咬上的瞬间,巫祠夏右手果断旋拧到底,胯下铁骑顿时爆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飙射而出。 在躲开爆炸的同时,又和身后的追兵成功拉开距离。 对于一个逃跑之人而言,这本是一件好事。 可巫祠夏的眼中,却莫名看不到半点喜色。 原因就在于前路出现的一团团怪异的黑影,尖锐的撞角在车灯的照射下闪动着瘆人的寒光。 是拒马! 巫祠夏瞳孔狠狠一紧。 在这个距离,自己想要减速已经于事无补。 平坦的道路又没有给她驾车飞跃障碍的机会。 千钧一发之际,巫祠夏将心一横,果断横打车头。 铁骑车身猛然翻倒,在地面摩擦出一片刺目的火花,朝着拦路的拒马滑撞而去。 铮! 在抛入半空的巫祠夏拔出身后背负的利刃,在摔落地面的瞬间一刀刺下,锋利刃口硬生生贯入地面,拽出一条丈长的裂隙。 等到裹挟自己的惯性稍稍减弱,巫祠夏立马绞身跃起,不顾早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的侧身,持刀冷冷盯着前方。 噔!噔!噔! 一道道车灯光柱突然亮起,打得巫祠夏视线白茫茫一片。 恍惚中,人影绰绰,如潮水般涌来。 铮! 刀锋裹挟着刺耳的尖啸迎头斩下。 视线虽然还未恢复,但巫祠夏的反应却快如闪电,反手一刀剖开密不透风的雨幕,荡开的雨点勾勒出一道圆润的弧形,劈开斩下的刀锋的同时,举刀上撩。 来袭的刀手蓦然定在原地,一条红痕从他的下巴蔓延至额头,整张脸从中裂开,滚烫的鲜血喷射而起,仰面栽倒在雨地中。 跟在其后的另一名刀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道身影便已经撞入怀中,利器破肉的‘噗呲’连成一片。 两名出自‘天阙’的精锐打手,武序种子,转瞬间便殒命当场。 不过这仅仅只是这场‘围杀’的开端,更多的人影已经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脚步重重踏下,溅起寸高水花。 巫祠夏凶悍异常,不退反进,朝着这群天阙的帮众冲了上去。 瓢泼的雨点,粗重的喘息,拥挤的人群中寒光与血光并起,刀刃碰撞炸出的铿锵锐音此起彼伏。 片刻之后,交错凌乱的脚步声终于归于平静。 最后仅存的一名天阙帮众被人踹断了腿骨,跪在雨中,两眼眸光迷离,头颅不自觉往下垂去。 一只滴着血水的手掌探了过来,狠狠抓起他的头发,将他的脸对向射出灯光的地方。 巫祠夏虚着一双眼眸,舔了舔沾染血腥的嘴唇,手中刀贴向那名天阙帮众凸起的喉结,手腕极稳,缓慢拖刀割过。 陷入昏厥的刀手在剧痛的刺激下猛然惊醒,双臂奋力挣扎摆动,却依旧拦不住那一截横割的刀刃。 噗通. 尸体向前扑倒,在雨水中无意识的抽动,一圈殷红的涟漪快速扩散,空气中血腥味浓烈到如有实质。 巫祠夏站在一片残肢断臂之中,举刀直指前方。 “怪不得敢单枪匹马来行刺我,确实有点本事。” 随着一個称赞的话音响起,那片耀目的车灯熄灭大半。 巫祠夏的视线终于恢复正常,看清了正在开口说话之人。 一件厚重的貂袍罩着西装革履的挺拔身躯,油亮的背头下是一张飞扬跋扈的面孔。男人右手掌心杵着一根鎏金权杖,左手搂着红发如火的俏丽女郎。 眉眼冷峻的汉子站在后方,撑开一把黑伞挡在他的头顶。 “可惜,这里是老子的地盘,容得了你在此撒野?” 这张带着傲然笑意的可恶面容,就算是烧成了灰,巫祠夏也能将其认出来。 正是天阙之主,邹四九! “邹爷,这娘们手底下有点功夫,看起来应该是入了武序。普通的帮众不是她的对手,要不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 站在邹四九身后撑伞的汉子恭敬开口。 “别着急,老李。她这种货色还用不着你出手。” 邹四九微微一笑,目光看向站在右手边一名手持长剑的年轻男人。 “乞生,她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放心,邹爷。” 男人沉声应道,随即从拒马后飞身抢出,动作快如闪电,眨眼间已至巫祠夏身前,手腕挑动,一道匹炼般的剑光削向巫祠夏的头颅。 寒意扑面,巫祠夏低吼一声,上半身猛然向后一折,在躲过陈乞生横扫剑锋的瞬间再次弹起,双手持刀狠狠劈下。 锵! 刀剑交击处炸出一片转瞬即逝的火点。 巫祠夏强忍着虎口撕裂的剧痛,全身气力压上刀身,摩擦着剑刃快速下坠,在撞到刀锷的瞬间推刀内切,想把陈乞生持剑右手直接斩断。 危急之时,陈乞生的嘴角却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只见他果断松开剑柄,让开斩手的刀锋,旋身一脚重重踹在巫祠夏的胸口。 下坠的长剑被陈乞生探手抄起,转腕再次划出一道寒光,奔着巫祠夏的脖子斩落。 一股寒意直冒头顶,还在踉跄后退的巫祠夏再避无可避,只能勉强举刀架挡。 可就在这时,就听陈乞生一声冷哼,前袭的剑光突然加快,力如千钧,荡开阻挡的刀身,贴上了巫祠夏的右手。 噗呲! 巫祠夏虽然尽力躲闪,可右臂依旧被剑光齐肘切断。 阴冷的湿气沿着伤口浸入血脉,让巫祠夏感到阵阵透骨的冰寒,剧烈的痛苦在疯狂的吞噬着她的意志。 就当巫祠夏眼前的视线即将熄灭的瞬间,一腔极其强烈的怒意突然从心底翻涌而起,如同一针强心剂,让她瞬间忘却满身的疼痛。 不仅如此,一股强横且熟悉的力量快速充盈她的身体。 巫祠夏此刻竟生出一种挣脱束缚的畅快感觉,喷出一口带血的热气,几近冻结的鲜血再次沸腾起来,脚下一点,身影瞬间消失原地。 “沈笠,你不是想要一雪前耻吗?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还在等什么?” 几乎在话音响起的同时,巫祠夏陡然现身在陈乞生面前,仅存的左手握拳轰出。 陈乞生似乎早有预料,提前一步侧身闪躲。 在他闪开的身形之后,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飞出,扑到巫祠夏的面前。 更远处,沈笠满脸狞笑,扛在肩头的炮口还在冒着滚滚硝烟。 轰! 巨大的冲击力将巫祠夏像烂布口袋般掀飞出去。 不过此刻的她确实强悍非人,尽管身体几乎被‘火龙出水’炸烂,但依旧还有一口气息,一双眼眸不甘瞪大,颓然望着落雨的夜空。 “你这个贱人居然敢当着我的面刺杀邹爷,害得我在邹爷面前丢尽了脸面,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一张愤怒至极的面容挤进视线。 弥留之际的巫祠夏依稀认出,在自己之前刺杀邹四九的时候,负责护卫的正是对方。 “下辈子做人记得擦亮眼睛,看清楚谁能惹,谁不能惹!懂了吗?” 砰! 随着一声暴烈枪声响起。 站在远处的邹四九看着被轰成碎肉的巫祠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小沈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在他身后负责撑伞的李钧恭声说道:“都是邹爷您给他机会挽回尊严,我代沈笠谢谢您了。” “伱们都是为我卖命的兄弟,这些客气话就不用再说了。” 邹四九回头看来,眼神异常明亮。 “还有啊,撑伞这活儿,老李你干的真不错。” 话音落下,邹四九眼前的世界如镜面般,轰然破碎。 视线如旋涡扭曲,等到再恢复正常之时,邹四九发现自己深处在一个铺满植绒地毯的巨大广场之中。 身旁是一连串堆叠在一起,足有磨盘大小,形如筹码的东西。 他举目眺望,在远处立着一尊山峦大小的庞然身影,面容赫然跟巫祠夏一般无二,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邹四九挑起嘴角,朝着对方轻蔑一笑,随后似心有所感,转身看向自己身后。 一个身形同样巨大的身影坐在这里,看着对方熟悉的面容,邹四九封锁的记忆开始面前恢复。 第一场梦境博弈已经结束,是自己赢了。 随着记忆恢复,邹四九心头顿时了然。 而自己现在所处的也不是什么‘广场’,就是一张显化在精神世界之中的赌桌。 属于赵梦泽和巫祠的赌桌。 而所有的庞然和巨大,全都是因为自己此刻体型只有筹码大小。 显而易见,在这场梦境博弈中,自己是赵梦泽手中最为重要的一枚筹码。 “老赵,你这个梦境构筑的相当不错,够爽!” 邹四九仰头望向赵梦泽,向对方竖起一个大拇指。 “居然能想到让李钧和陈乞生给我牵马坠蹬,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梦主。” 邹四九还在回味之前梦境中的一切,一想到撑伞的李钧和那声声毕恭毕敬的‘邹爷’,就他感觉浑身舒坦。 “可惜就是构筑的强度差了点意思,活脱脱就是一个黑帮头目,格局略小。” 邹四九略带遗憾道:“要是真有武四薪主的强度,这滋味可就足了。” “要不你小子来构筑,我去入梦?” 雷鸣般的声音从天而降。 “得了便宜还卖乖,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给你抢来这么大的背景优势吗?真要是构筑成你想要的那样,巫祠夏早就清醒过来了,还能让你赢得这么轻松?” 邹四九当然知道这不可能。 真要是那么构筑了,先死的可就不是巫祠的分身人格,而是赵梦泽自己了。 “话说回来,这一场对面输的是不是有些太简单潦草了?” 邹四九敛去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就算这第一层梦境是老赵你构筑的,但我占据了那么大的背景优势,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而对面除了濒死的时候突然爆种了一下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任何的反抗能力,这未免也不太正常吧?” 邹四九这么问,并不是毫无根据。 梦境之中什么最重要? 不是权限,而是规则! 在刚才的梦境之中,邹四九和巫祠夏都被封锁了本身的记忆,在赵梦泽设定的故事之中扮演不同的角色。 这一条规则没有问题。 双方的实力都被限制在很低的序位,这一点也没问题。 因为这都是对等的规则。 但是邹四九在梦境中几乎坐拥一城之力,手下强者如云,轻而易举便围杀了孤身一人的巫祠夏身。 这种几乎等同于是白白送命的梦境,很容易让入梦者惊醒,从而导致梦境破碎。 巫祠虽然是农序出身,但拥有‘新黄梁’这道技术法门的她,对阴阳序的了解必然不浅,几乎不可能会掉入这样简单的陷阱。 “那娘们是故意的。” 赵梦泽冷笑道:“别人财大气粗,所以在开局用一条命看看咱爷俩都有些什么手段罢了。” 邹四九悚然一惊:“那你不会已经底牌全出了吧?” “那倒也不至于,不过后面也不会再有这么轻松的梦境就是了。” 邹四九深吸一口气:“合着刚才只是热身了?” “小邹你也不用紧张,造梦到底还是我们这群人的强项。” 赵梦泽话语轻松:“只要我能抢到每一场梦境的构筑权,入梦的你就不会处于劣势。不过能不能赢,还是要看你了。” “放心.” 邹四九话未说完,脚下突然浮现出一个旋涡,将他吞噬。 “废话说完了吗?该开始第二场了吧。” 低头凝视的赵梦泽抬头看向桌对面,巫祠身上四色鲜明的衣裳中,有一抹红色正在快速淡去。 “第一场梦,算我尊老爱幼,让你一步。可接下来谁坐庄家,赵梦泽,你拿什么来抢?” 巫祠冷声开口,原来刚才赵梦泽和邹四九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知道你是四命一体,实力远远强于一般的序三。硬拼精神强度,我确实是不如你。” 赵梦泽淡然一笑,扬手洒下一堆色泽如火的筹码。 “那我如果用寿数来抢庄的话,你跟吗?” 随着‘筹码’落桌,赵梦泽身上燃起一股煊烈的气势。 暴涨的精神强度让他此刻具现而出的身躯变得更加巨大,压过了坐在对面的巫祠。 “赵梦泽,你就不怕燃尽自己?” 巫祠脸色铁青。 赵梦泽笑道:“反正横竖都是死,那为什么不去以赢家的身份安然闭眼?” “你可以不用死,只要你.” “既然你不跟,那看来这第二场庄,还是由我来坐了!” 赵梦泽朗声打断了巫祠的话。 只见他摆手一挥,桌面上陡然升起浓浓雾气。 顷刻间淹没整个赌桌,还有对坐的两人。 第二场梦境,开始。 第606章 稷场如坟(一) 第二场梦境,没有什么意外,邹四九依旧赢的很简单。 甚至比上一场还要显得轻松写意。 在这场梦境里,设定的规则与之前一般无二。 唯一的不同,就是这次邹四九不再是叱咤风云的黑帮头目,而是一名退隐江湖,安居在广州府内的富家翁。 邹老爷为人乐善好施,重情重义,最擅以德服人,因此收拢了一群实力不俗江湖猛龙,甘心称为邹府的护院打手。 其中名头最是响亮的,就是‘灭老狂夫’李钧和‘负魂道徒’陈乞生。 除了上述两大魔头之外,还有肆虐帝国西南数省的‘欲海明鬼’马王爷和‘杀生尼姑’袁明妃,也都被他收入麾下,金盆洗手,改邪归正。 不过真正让邹大善人感到开怀自豪的,并不是驯服了这些曾令整个大明江湖闻风丧胆的穷凶极恶之徒,而是自己夫人守御为他诞下的麒麟子,邹东皇。 此子资质惊人,是天地造化所钟。弱冠之年入阴阳序后,序位提升简直是一日千里,放在寻常人身上足以蹉跎半生的仪轨关隘。在他面前都无法形成任何阻碍。 提及邹东皇的性情品德,那更是无可指摘。 此子对父亲邹四九那叫一个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而且为人谦逊,将自己获得的一切成就都归功于父亲的血脉赐予和谆谆教诲。 就连曾经杀人盈野,犯下累累血案,最是桀骜不驯的‘灭老狂夫’李钧,都曾在酒后感慨。 来世若是还能投胎做人,一定要投生在邹府,就算不能成为本家直系,能当一个旁系子弟,得邹家半点福荫,那也是洪福齐天了。 不为邹家子,枉做世上人。 这句话在整个大明帝国,一时传为美谈。 而作为邹四九命中之敌的巫祠秋,在这场梦中处境比之前要好上不少,不再是单枪匹马的刺客杀手,而是坐拥千里沃土的地主豪强。 在江湖传闻之中,她和邹四九结仇的原因,是一场令人唏嘘的爱而不得。 据说邹四九年轻时行走江湖,曾经闯下过一個‘三绝’的名头。 这头绝,便是那一张倾城绝世之容颜。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恍如神仙中人。 单就那张脸,整个江湖中一见倾心之辈,犹如过江之鲫。 次绝,便是那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的谋算之能。 翩翩邹公子,机巧忽若神。 曾以一己之力挫败了帝国首辅的不臣之心,挽大厦于将倾。 率领一众热血正义之士深入番地,伐山破庙,将一众食民贪佛屠戮一空,拯救亿万番地百姓于水火之中。 最后一绝,便是那一身纵横无敌的强绝武艺。 只可惜能够闯过这‘前两绝’,有资格见识这最后一绝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 唯一被世人所知的战绩,便是在江西广信府‘单手按下龙虎头’的惊人之举。 就是这样一个亿万女子入梦之前叩请天地赐予一见的绝世人物,让巫祠秋一生魂牵梦绕,却始终得不到哪怕只是一次的正眼相看。 生性痴情的邹四九,眼中除了自己的夫人守御之外,再容不下任何人。 既然爱而不得,那便因爱生恨。 痴情儿女,大都逃不过这个近乎命定的怪圈。 这种事情在邹四九的身上并不少见,但能够将之付诸实践的,唯有巫祠秋一人。 作为一方地主豪强,巫祠秋苦心经营多年,手下豢养了一群能征善战之辈,更是暗中勾结昔日帝国首辅身败名裂之后遗留的残党势力,一齐围攻邹府,誓要把邹家上下赶尽杀绝。 只可惜,这一切早就在邹四九的预料之中。 没有任何意外,巫祠秋纠集的势力刚刚进入广州府,就被邹家的麒麟子邹东皇找上门来,以一己之力尽数挫败。 可怜巫祠秋连邹府的大门都还没看到,就落得一个众叛亲离、重伤濒死的凄惨下场。 直到咽气之前,她依旧没等到那道念念不忘的身影。 年轻时的惊鸿一瞥,却让她因此误了终身。 可悲,可叹。 而到此,一场江湖梦也正是完结。 邹四九再次以筹码大小的芥子身回到了赌桌上。 只见他两眼放空,嘴里嘿嘿笑个不停,似乎依旧沉湎在刚才的美梦之中难以自拔。 “怎么样,这一次是不是更爽了?” “爽不为邹家子,枉做世上人!等我以后混出头了,这就是我邹家的家训!” 邹四九抹了把嘴角的哈喇子,仰头感慨道:“我算是彻底服了,老赵你怎么这么会做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场好的梦境,不是看造梦者的手艺,而是入梦者的心意。” 赵梦泽笑道:“这世上有很多人嘲笑我们阴阳序用梦境来逃避现实,可他们都忘了,为人一世,开心最是重要。” “说的真对,跟你构筑的这两场梦比起来,我之前入的所有梦,全都入进狗肚子里了。” 邹四九语气钦佩道:“阴阳这条路,我还得跟你好好学啊。” “我能教你的,在这两场梦里都已经教完了。人各有志,自然所求之梦也不尽相同。” 赵梦泽轻声道:“等你找到最是能让自己感觉酣畅淋漓、快意十足的那一场梦境的时候,你就有资格成为序三梦主了。” 一番话传入耳中,邹四九不由陷入沉思,浑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那些筹码在悄然中少了很多。 “居然这个时候还有心思传道授业?赵梦泽,这个邹四九是你什么人?” 赵梦泽抬手抚过赌桌上空,一片雾气突然升起,淹没了邹四九埋头沉思的身影。 做完这一切后,赵梦泽这才抬起眼眸,看向桌对面一脸冷笑的巫祠。 “他姓邹,我姓赵,当然不是父子。没敬过茶,也没磕过头,自然谈不上是师徒。” 赵梦泽淡淡道:“充其量,我只能算是这小子的前辈吧。” “前辈?那不过就是陌生人,甚至可能是竞争者。” 再丢一命的巫祠,身上的衣裳只剩下了绿白两色。 只听她嗤笑一声:“就这种关系,值得你这么去帮他?” “为什么伱觉得会是我在帮他?而不是他在帮我?” 赵梦泽反问道:“他今天入了这场梦,我赵梦泽就欠了他邹四九一份还不起的人情。不过这些道理你应该懂不起,你们这种人,人皮之下无人心,不如猪狗。” “不过就是为了让他心甘情愿为你送命罢了,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巫祠并未动怒,讥讽道:“不过即便有他帮忙又如何,你有几成胜算能离开这张赌桌?” “不巧,我今天只想过要赢,就没想过要走。” 一片色泽晶莹的筹码抛洒而下,吸引住巫祠的目光。 “又赌这么多,看来你是铁了心不想活了?” 巫祠抬起眼,对面之人赫然已是两鬓斑白,原本合体的衣袍变得空空荡荡,挂在一具瘦骨嶙峋的身体上。 一张消瘦干瘪的脸,眸光却犀利到令人不敢直视。 “能活而不活?赵梦泽,你到底藏着什么后手?” 明明已经试探了两条命,巫祠却依旧心存疑虑。 怀疑赵梦泽是在不断抛饵等她上钩,只要自己一样选择燃烧寿数来抢夺造梦的主导权,立刻就会掉入对方的陷阱之中。 “就你们这点胆魄,还敢勾搭东皇宫那群人?” 赵梦泽笑声豪迈,手指间把玩转动着一枚寿数筹码。 “你的技术法门确实精巧,居然能把四个意识种入同一个脑子中。” “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我们现在赌的可不是生死簿上写好的现世寿命,而是对‘活’这个字的认知。不管你们农序能增殖多少血肉,能复刻多少性命,输光了筹码,你都得死! 赵梦泽轻蔑道:“你要是怕了,那最好现在就滚出梦境!” “不管你是在诱敌深入,还是在故意激将。赵梦泽,你都成功了,我现在对你很不爽。” 一片数量相当的筹码洒落赌桌,却和赵梦泽闪动晶莹光泽的筹码不同,其上缠绕着分明的血管和肉筋。 “能开创出‘天地同寿’这个技术法门,并且运用到这种地步,你也算是一号人物。” 巫祠脸色阴沉,话音中透着彻骨的寒意。 “但你要觉得这样就能逼我退走,那你就想错了。不是只有你有胆量拿命上桌!” 赌桌中弥漫的雾气升腾而起,瞬间淹没了冷眼对视的两人。 与此同时,身处雾中的邹四九恍然回神。 冥冥之中,似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朝前奔跑,在冲出雾气之后,邹四九却蓦然愣在原地。 夜色之下,灯光如火,欢声如浪,一片恢宏的明式楼宇依附在山崖之上。 这一幕看着是如此的熟悉,邹四九到现在还是记忆犹新。 洪崖山,金楼。 这场梦境的展开背景,赫然是在重庆府! “等等.我怎么知道这是在做梦?!” 邹四九猛然一惊,这才察觉自己的记忆并没有被封锁,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 “麻烦了,老赵这是没抢到造梦权?” 虚妄的梦境一层接着一层,现世中轰鸣一声接着一声。 李钧顶盔掼甲,提着长枪,立身在一栋高楼之上,背后翕张的甲片喷出湍急的气流,吹拂着缠身的黑色火焰,在空中蔓延开数丈。 在他脚下,覆盖整个新安城的血肉田亩不再静止不动,而是在街头巷尾间如江河般流动,被冲刷而过的房屋建筑轰然倒下,断壁残垣落入血肉之中,立马被吞没包裹,消弭的无影无踪。 那些由普通百姓寄生改造而来的农兽也没能逃过一劫,它们的四肢被血肉死死粘附,动弹不得。 就是一只只被食蚁兽从巢穴中舔舐出的安逸,不断发出凄厉的哀鸣,却还是逃不出被裹挟的下场。 而所有血肉洪流汇聚的终点,就在李钧面前。 一座高度近乎十丈,与自己脚下高楼相比毫不逊色的血肉山峰! 就在不久之前,在李钧枪下毫无还手之力,被吊起来蹂躏的田畴主动消融进了一片血肉田亩之中。 紧跟这片血肉便开始迅速增殖,几个呼叫间就形成了如此庞大的规模。 像这种类似于蓄势的做法,只要不是傻子,那都不会选择冷眼旁观,坐看对方成型。 可他的淬武根本找不到对方具体躲在血肉山峰的什么地方,就连马王爷也一样探查不到田畴的踪迹。 一人一甲的感觉出奇一致,田畴就是肉山,肉山就是田畴。 在这种情况下,面对这团庞然臃肿的恶心肉块,李钧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马爷,你有没有更新那种一次就能轰烂一座城市的武器?” 李钧等了片刻,才听见红眼中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回答。 “要是有,我肯定早就掏出来了,还能等到现在?” 李钧也知道这对于马爷这种近战墨甲来说有些太过强人所难,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要是老陈能调动新派道序的天轨星辰就好了,来一炮就能解决问题。” 马王爷试探说道:“要不我试试联系墨骑鲸?那小子的鲲形应该也能行。” “应该来不及了.” 李钧昂了昂头,眯着眼到:“这玩意儿快成型了。” 几乎半座新安城的血肉田亩尽数汇聚入了田畴的体内,被覆盖的城市也终于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这是这面目,着实过于凄惨。 被腐蚀的道路像是被扒了皮,露出下方的土石垫层,缝隙中还残留着一些由皮肤、毛发、血肉甚至筋骨碾碎后的混合物。 在暴雨的侵蚀下,很快便形成一股股暗黄的浊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刷出零星的机械肢体。 曾经街边的商铺,只剩下一个四四方方的框架痕迹,其余的所有东西都被腐蚀一光。 若是从高处俯瞰,此刻的新安城半是回到人世的废墟,半是沉沦无间的地狱。 而田畴的体型也膨胀到了约莫二十丈的骇人高度。 就算是站在高楼上的李钧,也只能抬头仰望。 轰隆! 一声雷鸣般的巨响从肉山中传出,像是人吃饱喝足之后发出的心满意足的饱嗝。 田畴终于停住了长势。 此刻的他形如一个生长在大地上的脓疮,在风雨飘打下涌动着令人作呕的肉浪。 咔咔咔. 连串的古怪声音响起,像是肉山之中有活物在伸展筋骨。 倏忽,肉山开始向内蠕动收缩,眨眼间便落回到不过五丈高度,凝聚出一道人形轮廓。 噗呲! 两只筋络张布的可怖手臂从凝视的肉茧中破出,手掌抓住缺口,朝着两侧一撕,紧接着露出一道肌肉缠结的庞大身影。 田畴的身躯通体呈现暗红色,没有皮肤覆盖,却生长一片片大小不一,颜色也不尽相同的‘鳞甲’,宛如披挂着一身东拼西凑而成的破烂甲胄。 在他的面门之中,没有五官,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只或是幽暗,或是翠绿,或是火红的械眼,密密麻麻,嵌满了整张脸。 吼! 田畴仰天怒吼,反手竟然从诞生自己的肉茧中抽出了一把巨大无比的钢铁长刀。 刀身同样是遍布裂纹,像是无数金属碎片聚合而成,缝隙之中还能看到挤满溢出的恶心血肉。 咚! 巨人一脚踏下,新安城随之震动,横流的浊浪冲天而来,凄厉的风声哀嚎着在废墟间回荡。 半城冤魂,凝于一身。 田畴放声大笑,抬刀指向站在楼顶的李钧。 “李薪主,我这身墨甲比你如何?!” 第607章 稷场如坟(二) “畜生,我他妈宰了你!” 马王爷如何认不出来,田畴那一身镶嵌的钢铁碎片,分明是来自诸多不同的墨甲。 此刻毫无意义的粘附在血肉中,是田畴在告诉马王爷,那群跟随天阙来到新安的明鬼武士团,同样也落入了他的肚子中。 轰! 一道黑红雷霆在夜色中炸开,李钧脚下的高楼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反震之力,在轰鸣声中向下坍塌。 激射而出的身影淹没在炽烈滚滚的火焰之中,蒸发如注暴雨,在半空中拉出一道白色的雾气尾迹。 铮! 长枪震颤,爆发出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 裹挟枪刃的劲力沸腾如汤,刺耳尖啸。 淬武,锋锐! “来啊!!” 面对盛怒之中的人与甲,田畴岿然不惧,猖狂大笑,双手握持那柄血肉大刀,迎着刺来的长枪横扫。 巨大的刀刃甩动间生出一股狂风,刮动地面碎石残骸四处乱滚。大小不成比例的刀枪正面碰撞,如有实质的冲击席卷四方,似将漫天雨水从中斩断。 铛! 交击刹那,血肉长刀的骨质刃口突然传出一声咔嚓脆响,听的田畴心头一惊。 只见一条细密的裂隙从碰撞处蔓延开来,紧接着便是连串裂帛般的撕裂声响。 看着唬人的血肉长刀龟裂崩碎,甲片缝隙中溢出的血肉炸成糜烂的糊状,涌动出大股大股的鲜血。 食龙虎,龙虎齐至! 蛰官法,十成! 仓廪技,全开! 李钧手中大枪翻动,掀起道道凛冽寒光,将田畴持刀的双臂齐肘斩断! 错身而过的瞬间,李钧眼角余光扫向身后,蓦然皱紧了眉头。 只见田畴脸上狂意丝毫不减,手肘的断口中蹿出根根蛇蟒般的粗大血筋,缠住抛入空中的两截断臂。 肢体上爆开的血雾也似画面倒放般逆流而回,连同被打烂的血肉重新汇聚入他的身体。 不过顷刻,田畴伤势尽数恢复。 同一时间,李钧已然折返冲回,再次迫近田畴的身后。 照胆长枪在淬武‘八方雷动’的超速加持下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威力,李钧单手持枪抡砸,将田畴的头颅直接打爆。 缠缚在甲片之上的火焰顺势呼啸扑出,将漫天的肉糜烧成一片飞灰。 “李钧,就算你的独行之路再强,能以序四比肩序三又能怎么样?在我的稷场中,你只配当一头困兽,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力竭而亡,沦为我血肉田亩的养料!” 无首的血肉巨人依旧屹立不倒,腹腔蠕动传出滚滚雷音,一个崭新的头颅拉着粘稠的液体再次从断颈的血洞中冒了出来。 “你杀不死我.” 田畴张狂的话音尚未说完,就被炸起的爆音直接打断,刚刚恢复的头颅再次被李钧一枪抽爆。 “杀不死?” “没用的,坐拥稷场,一人成城。想要杀我,除非你能屠光新安满城!” “那就试试!” 一股山峦般的重压兜头罩下,压的田畴再开不了口,宛如小山的身躯奋力摆动,举起硕大的拳头轰向李钧。 这样的进攻在李钧眼中,自然是毫无半点威胁可言,挑枪一点,直接洞穿拳锋,拧枪一抖,将田畴的拳头及腕削平。 可连爆头都能完全不在乎的田畴,对于这种小伤更是毫不在意。 不过他心里同样也很清楚,在这种形态下以拳脚跟一个独行武序近身搏杀,只有被虐杀的份。 因此田畴没有再选择继续恢复右手五指,而是从手腕的断口中甩出一根根足有成人粗细的肉筋,如同一群跃出海面的恶蛟,带着一片淋漓血水,朝着半空中的李钧扑咬而去。 独属于‘八方雷动’的黑红劲力透体而出,宛如电光跳动不休。 明暗瞬间,李钧身影消失原地。 黑红电光从这群狰狞‘血蛟’之中穿透而过,余势不止,在田畴的胸膛凿出一个前后通透的窟窿。 “老李,这孙子恐怕是在动什么歪脑筋,小心点。” 再次错身之后,那枚盔中红眼里突然传出马王爷低沉的声音。 其实不用马爷提醒,李钧同样也发现了田畴的异样。 说的准确一点,是对方的举动完全不合常理。 如果田畴只是想要在李钧手中活命的话,那他完全可以一直保持血肉田亩的‘稷场’形态。 在那种形态下,李钧根本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武序这条序列最大的短板,就是没有范围性的摧毁能力。 淬武克敌虽然还是能够对田畴造成影响,但并不能做到像是对付低序位那样,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不过同样,如果田畴选择维持‘稷场’,那他也一样奈何不了李钧。 如果李钧要走,随时都能轻易抽身。 因此田畴现在凝聚出这具肉体,与其说是为了跟李钧正面对抗,寻求杀死对方的机会,倒不如说是故意在给李钧一个明确的进攻目标。 从而拖住李钧,用挨打的方式来消耗李钧的体力。 可即便察觉到了不对,李钧现在已经没有了暂时撤离,从长计议的机会。 因为邹四九现在还在梦境之中! 就算李钧能够带着他的躯体闯出新安,强行脱梦也很可能导致邹四九的意识被巫祠杀死,从而沦为一個活死人。 所以眼下摆在李钧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在体力和内劲耗尽之前,宰了田畴! 就在李钧如此想着之时,一片更加密集的血筋肉须已经迎面冲来,浓烈的血腥气直窜鼻腔。 凌空踏雨,李钧拖枪直撞,甲片上跳动的黑色火焰势头猛涨,将袭来的血筋肉须烧成一节节黑炭长条。 照胆大枪怒昂吞刃,以无可阻挡的迅猛之势,贯入田畴的面门当中。 噗呲! 李钧咬牙怒目,双臂筋肉暴起,压着枪身向下滑坠,硬生生将田畴的身体从中劈成两半。 心、肝、脾、肺、肾,在放大了近乎十倍之后,看起来异常骇人,从田畴的肚子里中滚落,砸出砰砰闷响。 小山般的血肉巨人仰面倒下,李钧却依旧没有半点停手的势头,火力全开,直至将田畴彻底打成一滩模糊的血肉。 “呼” 李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低头望着下方横流扩散足有亩许的糜烂血肉,左手挥动,洒下一片火点。 马王爷的黑焰沾肉就烧,瓢泼大雨也根本压不住腾起的火势。 满地的肉糜被烧的滋滋作响,恶臭的黑烟阵阵弥散,夹杂而起的还有声声尖叫。 似乎是那些被田畴吞噬的新安百姓的冤魂,在发出恶毒的咒骂。 可即便如此,田畴依旧没死。 烧成黑灰的血肉前脚刚被雨水冲走,嫩红的肉芽后脚又从地面的裂隙中冒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再次凝聚出一道人形轮廓。 不过从李钧的视角看来,这一次田畴凝聚的体型缩水明显,从五丈落到了三丈之下。 这是一个好消息! 李钧定了定心神,鼻间喷涌出两条宛如游龙的肺腑精气,体内劲力再次沸腾起来。 长枪震颤,从天贯落! 还未凝出五官的田畴再次被呼啸而来的长枪撕成粉碎。 噗呲!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片血雨被潮湿的寒风裹挟着吹上高空。 李钧根本懒得去数,此刻的他下巴见汗,嘴唇发干,往日轻如无物的长枪变得压手,体内充盈的内力也逐渐稀薄。 唯剩一双眼眸,依旧锐利凶猛! 坑坑洼洼的废墟中,一块隐有人形的肉团杵在地上。 其上的血肉还在流淌蠕动,可惜顾前不能顾后,顾左不能顾右,修补的速度根本跟不上残存劲力摧毁的速度。 之前叫嚣着无法被杀死的田畴,俨然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杀不死?就你这点血量,也敢跟在老子面前说命硬?!” 李钧狠狠啐了一口,脸上凶戾之色渐浓,如有实质的杀意随着挺起的脊背一寸寸拔高。 铮! 寒光扑身,田畴五官模糊不清的面门上突然裂开一条横向的缝隙,如人张口,发出绝望的呼嚎。 下一刻,还在凝聚当中的身形猛地自行爆开,化成满地的碎肉。 “肥遗!” 夹带着惊恐的呼喊冲霄而起。 用一身皮肉几乎将李钧枪刃磨平的田畴,到了再也拖不下去的地步,终于亮出了暗藏许久的獠牙! 悄无声息中,抛洒得到处都是的血肉在李钧身后凝聚出一张阔鼻大口,满是横肉的圆脸。 赫然正是社稷头目之一,“种因”肥遗! 背对肥遗的李钧显然对此早有预料,猛然拖枪回身,锋芒直奔背后突生的异变。 看着眼前快如奔雷的寒光,肥遗忍不住撇了撇嘴,似乎对李钧到现在还能有如此战力而感到无奈。 倏忽间,他脸上堆积的横肉中绽开一只只漆黑的眼眸,齐齐眨动,一股成分极其复杂的精神力呼啸冲出。 眼波流转,再流转。 肥遗忽闪的眼睛蓦然炸出一抹骇然,他发现那袭来的枪势竟根本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不由惊叫着向后飞退。 淬武,瞒天! 淬武,克敌! 田畴和肥遗在算计埋伏,李钧同样留着余力,扣着杀招! 此刻瞒天开启摆脱锁定,克敌落下笼罩肥遗,李钧冲步挺枪,吞刃长驱直入! 噗呲! 身形只能用‘袖珍’来形容的田畴,突然从再次蔓延开来的血肉田亩中冲了出来,被李钧一枪洞穿,搅甩成一片零碎。 腥臭的热血喷打在肥遗的圆脸上,得到喘息机会的他,本就下撇的嘴角此刻更往下坠,形成一个类似愤懑的表情。 镶嵌在脸上褶皱中的眼球一颗接着一颗爆开,留下一个个血淋淋的拇指大小的窟窿,朝着左右拉长,竟像是裂开的一张张嘴巴,爆发出无声的尖锐嘶吼! 道序的黄粱、佛序的灵国、阴阳的幽海 无数虚假和真实骤然重叠交织,蜂拥挤进李钧的脑海。 刹那间,李钧耳边听到一声清楚的破裂声响,紧接着感到一股强烈的心悸。 这种感觉就像是‘瞒天’形成的保护屏障被强行撕裂,将他的意识赤裸裸的暴露出来。 李钧眼中的视线猛然一暗,在这股极其有针对性的冲击下失去意识。 “他妈的,没想到马爷我也有失蹄的时候.” 盔中独眼传出一声低沉的咒骂,其中泛起的红光同样在快速消弭。 咔咔咔. 就在独眼红光彻底褪去之前,原本重叠排列的墨甲甲片快速挪动,将所有缝隙全部封死,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将李钧的身体保护在甲片之下。 砰! 着甲的身影重重摔倒在地上。 色泽红中泛白,几乎只剩下一片浅薄油脂的血肉田亩疯狂蠕动,一寸寸覆盖吞没李钧的身影。 组成肥遗圆脸的血肉分离出拳头大小的一块,滴落在地面上,凝聚出不过巴掌的微小人形。 田畴和肥遗此刻默然无语,对视一眼,都清楚看了对方眼底残留的余悸。 “还好,到底还是把人抓住了.” 肥遗讪笑一声,“周围几县很快就会送来新来的‘人田’,把人埋深一点,千万别让他逃出来。” “选点质量好的。”田畴瓮声瓮气开口。 “放心,都是专门挑选的入了序的。” 不过短短几句,两人之间又诡异的陷入沉默。 生死一线的恐惧,在战斗结束之后才源源不断的涌起,让人根本提不起说话的兴致。 相较于被李钧‘虐杀’了数十次田畴,肥遗的状态要好上不少,依旧是他主动打破沉闷。 “老头有交代,这边事情结束后,要我立刻赶回番地。” 肥遗的脸上浮现一抹倦色:“这里就交给你了。” 田畴‘嗯’了一声后,眼神看向正在被血肉淹没的李钧,皱紧了眉头。 “等他被消化以后,要不.” “不该做的事情千万别做,不该有的念头也千万别有!一个独行序四,足够大家分享。” 肥遗厉声打断了田畴的话,一张足有三尺方面的巨脸笼罩在田畴的头顶,密集的血肉窟窿像是一只只透着警告的眼睛。 “我不想以后在社稷里,连个能说真话的朋友都没有,明白吗?” “知道了。” 田畴甩了甩头,像是在把一些危险的念头甩出脑海。 “不过能少分一份的话,我觉得老头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肥遗话锋突然转变,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你的意思是” “巫祠的真身就在伱的稷场里,等她解决掉赵梦泽,你就顺带把她一起消化了吧。” “没问题。” 田畴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舐着裸露的牙龈。 “对了.” 田畴像是突然想起某件事,问道:“还有几个活口在城里,要不要去解决了?” “别着急,先圈起来。既然李钧会为了他们从番地赶来送死,说明这些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不轻。” 肥遗沉声道:“等你咬穿那具序三墨甲之后,这些人还会有大用。” “有什么用?” “独行武序皮糙肉厚,意志坚定,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而且这个李钧身上淬的武不少,甚至有一门是专门抵御意识冲击的武功,你如果吃的动作太大,很容易将他惊醒,所以你千万不能着急。” 肥遗冷笑道:“不过等你吃到最关键的时刻,这些人的血肉那就是一记催化的猛药,能够杀人诛心!” “可我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长,会不会再生出些什么意外?” 田畴心头还有担忧:“毕竟这里可是帝国本土啊。” “放心,现在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林迦婆,等着她跨过那道门槛,没有人会来管你。” 说话间,组成肥遗面容的血肉开始融化滴落。 “而且天阙灭了,唯一可能来救他的势力也没了。剩下几个还没成气候的小人物,能不能活着走出番地都是个问题,掀不起什么大浪。” “等你把他消化干净,田畴,我们距离成神,就只差一步了” 肥遗的话音在暴雨中渐渐散去,田畴仰头望着头顶依旧黑沉如海的天空。 “李钧,我说过.你杀不死我!” 他脸上肌肉抽动,缓缓露出一个无声的恐怖笑容,脚下血肉蠕动,慢慢吞没他的身体。 “这座稷场是我的餐桌,也是我为你准备的坟墓。薪主?哈哈哈哈” 第608章 稷场如坟(三) 一夜寒雨之后,重庆府极其罕见的下起了鹅毛大雪。 急转直下的天气并没有熄灭中渝区街头的热闹,反而是惊起了一阵阵欢呼。 见惯了烈日骄阳、山雾蒸腾的重庆府百姓,对这场突然出现的鹅毛大雪展现出了强烈的兴趣,纷纷扶老携幼走出家门,在雪地里玩的欢脱。 而与这片欢声笑语格格不入的邹四九,此时双手插在裤兜中,贴着路边商铺的屋檐行走,不愿意让雪点落在自己身上。 在旁人眼中,这蹊跷的天象可能只是天公偶尔的一场玩闹。 但邹四九却看出了这次在对面主导梦境的,是巫祠的哪一个人格。 梦境是人的性情和欲望,在经过放大具象之后形成的产物。 因此一场梦境之中的‘天时、地利、人和’三大要素,必然是要与造梦者相契合,才能足够稳定,真假难分。 在之前的两场梦境中,因为造梦者是赵梦泽。所以三大要素均是满足了邹四九的性情爱好和心底期盼,让他着实做了两场超出预料的美梦。 反观巫祠,她的夏、秋两条命则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就被邹四九轻而易举的杀死。 这一次就显然不同了。 这场大雪,就是巫祠给邹四九的下马威,用这种方式来宣告她造梦者的身份。 “小人得志!就算这里是你造的梦境又如何?谁胜谁负可还不一定呐” 邹四九低声咒骂着,迈开的脚步却突然一定。 啪! 一个雪球从斜刺里飞来,就砸在他的面前。 袭击者是半大的小子,此刻正歪着头看着邹四九。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咧出一个愧疚的笑容,扭头便钻入了拥挤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没有明显的恶意,对方应该不是巫祠的人。 但是直觉告诉邹四九,这雪能躲就躲,最好是不要去沾染。 一场偶然的小插曲,让邹四九变得越发谨慎,站上了店面前的防水台阶,尽量远离欢腾嬉闹的人群。 “这一次,老赵虽然丢了造梦者的身份,但应该也不是输得一败涂地。起码地利还在我这边,要不然梦境的背景不太可能会是重庆府。” 邹四九继续分析着当前的形势。 梦境三大要素,‘天时’所涵盖的内容自然不止是一点违背常理的异常天气。 但管中窥豹,这一点不出意外已经落入了巫祠的手中。 既然赵梦泽抢到了‘地利’,那现在自己和巫祠之间最大差距,应该就在于‘人和’。 一想到这里,邹四九就不禁有些头疼。 自己之前如何利用‘人和’蹂躏对方,现在很可能也要面对同样的凄惨处境。 除去这三点构筑梦境的‘骨骼’,其他只能算作是‘血肉’的具体规则,也跟之前有所不同。 首先便是本体记忆的全面放开,这一点倒暂时看不出是谁的手笔。 毕竟这对于入梦之人都是一样,大家都占不到便宜。 其次便是这场梦境的实力上限。 邹四九自己现在只是阴阳序八傩公的层次,相对的,巫祠应该也差不多。 就算她有造梦者的身份,也不可能超过序八,顶多是站在了序七的门槛上。 不过不同序列的同一序位之间,差距同样不可以毫厘来计算。 武序要是能够进入黄粱,抛开其他限制,在这种规则下那就是近乎无敌的存在。 “要是这是在我自己造的梦里就好了,只要能展开邹爷我的‘黄粱独行’,哪里需要管对面来多少人,一只手就能全部碾死。” 邹四九叹了口气,心里也清楚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巫祠不可能留下这么大一个漏洞给自己。 这些社稷农序能和东皇宫一起鼓捣出‘新黄粱’这种令人震惊的技术法门,那对阴阳序的了解也必然十分深刻,不可能没有防备。 而且邹四九早在刚刚进入这场梦境的时候,就已经尝试过。 这里并不像之前地缘的黄粱,并没有东皇宫中人留下的‘暗门’。 当然,也有可能还是埋藏的有,只不过是藏的很深,自己并没有发觉。 繁杂的思绪在脑海中交错浮沉,邹四九已经沿着商铺的屋檐,一路来到了金楼所在的街区。 很明显,他此行的目的,自然就是金楼。 对邹四九而言,既然这里是按照自己记忆构筑出来的重庆府,那金楼无疑是整個城市的绝对核心所在。 要想抢先一步找出巫祠在这里的身份和行踪,挽回劣势,就只有来这里才有可能做到。 梦境是现实的反射。 陷入劣势的邹四九很清楚,自己只有尽可能的放大‘地利’的优势,在这场梦境之中才能有赢下来的机会。 要不然等被人弄死了,恐怕都还不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念头既定,邹四九提起路上顺手借来的雨伞,正准备走出屋檐,穿街过巷,进入金楼。 可一只脚还没迈出去,他突然注意到了对面一片聚拢的人群,传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你们听说了没有,最近咱们重庆府地面可不太平啊,很是出了些邪性的事情!” “再邪性还能有这天气邪性?你在重庆府呆了多少年,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大的雪?” “这不一样,我听说的是事情可比这恐怖多了。传闻现在城里每晚都有人不明不白的死在街头。等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被咬的稀烂,连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掏了出来,就是被野兽吃了似的。” “扯什么玄龙门阵,这年头哪儿还有什么野兽?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人干的!你没看到吗?这金楼连悬赏都发出来,保不齐就是这个人干的好事!”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人也太奇怪了吧?纹龙纹虎的我见多了,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在身上纹这种东西的。哈哈哈哈.” 满是戏谑的对话被不远处的邹四九听的清清楚楚。 他虚着眼睛,透过人缝看到了那张所谓的‘通缉’。 只见那副电子画报上是一个头发凌乱的年轻汉子,双手不断抬起,重复着贴住鬓角往后梳理头发的动作。 赤膊上身,左右胸口分别刺着一条活灵活现的小黑狗,还有一株枝叶上挂满露珠的狗尾巴草。 这番造型和以往被通缉的江湖猛人完全沾不上边,看着就令人忍不住想要发笑。 “他妈的,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贱人居然连这种糗事也给邹爷我扒出来了,真是够恶心人的。” 邹四九脸色变得铁青,心思陡然凝重。 看来对方占据的优势,毫无疑问就是在金楼之上。 不过转念间,邹四九也了然。 整个重庆府的核心就是金楼,无论巫祠的身份是川渝赌会的成员,还是有那位王爷的背景,要充分发挥‘人和’,这里就是最好的选择。 唯一没料到的,就是对方居然这么快就在金楼站稳了脚跟,而且地位恐怕还不低。 “这娘们倒也不笨呐,不过自己怎么会在入楼之前突然被人预警?” 邹四九心头惊异不定,这群聚拢在通缉令前的人群出现的蹊跷。 不像是梦境自发的衍生情景,更像是有人故意设置,等自己来到金楼前就会自行触发,阻止自己自投罗网。 谁会这么做?自然只有赵梦泽。 可邹四九此刻半点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反而莫名皱紧了眉头。 因为在这场梦境,巫祠才是造梦者。 赵梦泽要想强行埋下这些伏笔,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大的骇人。 “四九,快走!” 一声急促的低呼在心头响起。 这是守御的声音,邹四九瞬间便认了出来。 她竟然没有被排挤出梦外?! 邹四九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发现街面上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瞬间,原本各做各的路人们,都停下了嘴里话和手中事,站在飞扬的大雪之中,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了站在屋檐下的邹四九。 这一照面,邹四九浑身汗毛陡然直立,眼前这些人哪里还有半点人样? 它们或露出狰狞的死相,或是干瘪如枯尸,或是浑身挂满了多余的脏器和血肉,与妖无异。 这些农兽瞪大了血红的眼睛,凶恶且贪婪的视线落满了邹四九身体的每一处。 邹四九此刻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原来巫祠最大的优势并不是‘人和’,而是‘天时’。 对方提前比自己要早进入这座梦境,已经种植出了数量惊人的农兽! “邹四九,赵梦泽对你给予如此高的厚望,觉得你可以救他的命。可惜他眼光不好,你也不过如此。” 邹四九循声看去,在潮水般的农兽群中,站着的是一身白衣,神情冷傲的巫祠冬身。 不止如此,她身边还站着两个只有衣着颜色不同,长相却是一模一样的人。 赫然正是之前死亡的夏和秋两个人格! “这些农序到底都是些他妈的什么怪物?” 邹四九眼神一凝,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看来在梦境中失败的她们,并没有真正的死亡。 或者说只要本体还有一条命在,她们就能通过某种手段补充新的性命。 “山河易改,四季永存。” 巫祠冬身似乎看出了邹四九眼中的震惊,语气轻蔑道:“伱们阴阳序讲究从命而为,顺天而行,有什么能力跟我亘古不变的四季争斗?” 饥渴的兽群围而不逼,似乎是自己的主人还有话说。 “邹四九,你知不知道之前我浪费时间跟你们玩了这么久,其实只是想借你和赵梦泽的手来确认两件事?” “有屁就放,还装模做样问什么问?老子不想听,难道你就不说了?” 邹四九不屑道:“现在刀在你手里,你要是想羞辱我来找回面子,行,放马过来,老子受着。” 巫祠冬眼神睥睨,脸上冰冷的表情并没有因邹四九的跋扈态度而生出半点波动。 “第一件事,我清楚你在怎么活着从地缘的梦境之中闯出来,所以我想借你的手看看东皇宫有没有在我身上动同样的手脚。” 巫祠冬淡淡道:“现在看来,他们倒还没有这个胆量。” 这是看着自己在这场梦里输的这么简单,所以确信自己的技术法门之中没有东皇宫的‘暗门’了? 王八蛋,拿邹爷我来排险是吧! “第二件事,就是看看赵梦泽手里到底还藏着什么底牌。” 巫祠冬话音顿了顿,“或者说,我想弄明白他凭什么有如此勇气,在你身上下这么重的注码。不过现在两件事都确定了,他赵梦泽已然是黔驴技穷,只剩下搏命的血性,再没什么其他值得忌惮的了。” 女人抬手戟指邹四九:“而你,没有了他主持梦境带来的诸多优势,什么也不是。” “说完了?说句老实话啊,你骂人的水平实在太差,完全是不痛不痒。” 邹四九挑了挑下巴,“这一场算我栽了,下一场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才叫真的打人又打脸” “你觉得你还有下一场吗?” 女人神情鄙夷:“就算有,赵梦泽拼命为你争来这么多优势,却还是改变不了你惨败的结局,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下一场就能赢我?” “肯定有,我怎么会这么容易死?而且下一场我肯定能一次性宰了她四条命。” 邹四九语气十分笃定,却分明不是在跟巫祠冬对话。 “所以守御你没什么好担心是的,而且我现在只是暂时落入下风,她不一定就能围死我,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邹四九自言自语道:“不过这阴损的娘们把你拉进来,肯定就是想用你来要挟我,咱不能上这个当!一会我先想办法送你出梦,千万不能让她得逞。” 话音刚落,一头如焰的红发在飞扬的大雪中突然浮现。 “邹四九,你是当老娘眼瞎啊?你现在只是一个阴阳序八,刀都拿不稳,拿什么冲出去?” 守御站在邹四九身旁,高挑的个头竟比他还要高出些许。 “所以你别做什么一命换一命的事情,我守御还用不着。” “到了这一步还在顾及情情爱爱,一贯自私的阴阳序中居然出了邹四九你这么个痴情种子,倒还真是少见。” 巫祠冬依旧还是那副不屑一顾的傲然神色。 “邹四九,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这场赌局赵梦泽必须要死,但你还可以有一条活路能走.” “行了,你闭嘴吧。不就是想让我出卖李钧?还以为你能搞出点什么新花样,结果还是喷了一嘴大粪。” 邹四九直接朗声打断对方:“你要是想让我帮你阴东皇宫那群人,那或许大家还可以坐下来聊聊。可你要是想让出卖自己人,不好意思,邹爷我没这个兴趣。” “姓邹的,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你以为李钧现在是什么处境?” 这次开口的是一脸凶戾的夏身。 “别在老子跟前一惊一乍的,能是什么处境?你们要是有本事能弄死老李,就不会在这里跟我废话了。” 邹四九冷哼一声,“我也劝你一句,最好趁现在快点麻溜滚蛋。要是等李钧那莽夫杀红了眼,到时候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他也要砍死你,信不信?” “果然是无知者无畏。我们社稷这么多年的谋算,他一个独行就想以力破局?荒谬。他也不过是目标之一罢了!” 冬身说道:“原本我只是想让你做些锦上添花的事情。既然你冥顽不灵,那也是时候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了。” 既然谈判无果,接下来自然是动手杀人。 早已经躁动难安的农兽发出嗜血的嘶吼,从四面围上。 “御啊,一会儿我来拖住他们,你趁机突围,一直往城外冲。” 邹四九双目盯着前方,嘴里低声道:“这种相互拉扯的博弈梦境不可能被构筑的无边无际,这场梦的背景构筑在重庆府,那只要尽可能的远离这里,就有机会强行脱梦。你冲出去以后,就去找老李” “跑什么跑?邹四九你还他妈的是不是爷们,跟他们干!” 突如其来的冷冽喝骂让邹四九不由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身侧。 此刻的守御赫然已经将满头红发盘在头顶,长裙下摆绑在腰间,双手分别握着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只有臂长的短刀。 一脸杀气的守御察觉到邹四九震惊的眼神,斜眼甩来一个冰冷的目光。 “怎么,嫌弃我凶悍了?邹四九我告诉你,你要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放心,我守御做人大度,以后大家照样还是兄弟。” 邹四九瞪大了眼睛,缓缓咧开嘴角,笑得格外开心。 这番泼辣的言辞,像是一碗烈酒倒进了他的肺腑里。 明明是冰天雪地,寒风如刀,邹四九却感觉浑身燥热,心跳加速。 “别啊,我怎么可能是嫌弃你?而且我都有好几个想当我儿子的兄弟了,现在可就缺一个媳妇来给他们当妈了。” “那就别在这里扭扭捏捏的,丢人现眼,像个爷们那样把腰板给我挺直了!” 守御跨前一步,挡在邹四九身前。 双刀平举,直指兽群。 “跟紧了,老娘今天就带你冲出去!” 第609章 稷场如坟(四) “四九,跟紧了!” 飞扬的大雪、狰狞的兽群,挡在身前的纤细背影,掠过鬓角看到的锋利双刀。 守御声音豪迈丝毫不逊男儿,站在她身后的邹四九却渐渐敛去了嘴角的笑意。 持刀直面潮水般的群敌,这份胆气不是人人都能拥有。 即便守御是一头明鬼,邹四九也想不出她以前到底经过什么,才能有这番绝命一搏的勇气。 “看来我的运势终于是用完了,这一次的凶卦是扛不过去了。” 心神紧绷的守御并没有察觉到背后复杂的目光,就在她右脚一步正要踏出之时,却突然感觉一只手按住了自己肩头。 一股属于同生甲主的力量,让守御僵立原地,动弹不得。 “姓邹的,你要干什么?” 守御双眼瞪大,似乎猜到了什么,神色焦急喊道。 “我还没死,拿刀不是你该做的事情。回头记得找个梦境学学做饭和针线,那比较适合你。” “你他娘的这时候犯什么浑,在这里你没有任何优势和权限,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冲的出去” 一道身影绕到身前,守御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感觉到一个滚烫的呼吸落在自己的双唇上。 强势、热烈,充满了攻击性。 所有的话语全部堵在口中,守御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手中双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弯曲的双臂紧紧抱住眼前的男人。 “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安全把你送你出去,不过无论如何,我不能看到伱死在我的面前。” 那抹足以温润心肺的鲜红消失在怀中。 “别骂了,我好不容易能在你面前当一回英雄,你就让我装个痛快吧。” 邹四九轻声自语,俯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两把短刀,脚底一蹭,身影向前冲出。 吼! 两头农兽凶狠扑上,擎张的十指如同利爪,尖端泛着令人不安的幽绿暗光。 在即将撞身的瞬间,邹四九俯身一矮,让开扑杀的手臂,倒持的双刀猛然撩起,从两头农兽的咽喉一抹而过,带出一串发黑的血水。 “守御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那时候是在倭区,也是在一场梦境里。当时我还傻乎乎的跟别人比较后门数量,掏出积攒了多年的家底,拿出来一看,活生生比别人少了一大截,结果当然是打不赢了。” “我当时心里面那叫一個后悔啊,痛骂自己为什么当初会想不开,非要跟着李钧这个灾星混。一天不是砍人,就是被人砍,你说这叫一个什么日子,根本就不是阴阳序该干的事情嘛。” 大雪如雨,兽群如浪,邹四九手起刀落,掀起一片残肢断臂。 “不过骂归骂,都到这一步了,那还能怎么办?打不赢就就只能受着呗。” “可就在我都准备闭眼等死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了你。也是像今天这样,你挡在我的面前,让我站起来,别丢人显眼。当时我就在想,嘿,要是有天能有这么样一个女人给我老邹当媳妇,那这辈子还能有什么遗憾?” 邹四九嘴角挑起一丝笑意,手中刀却狠狠贯入一只农兽的头颅,交错一搅,头颅冲天而起,三尺血泉从脖颈的断口中喷涌而出。 “我这人前半辈子运势不太好,辗转流浪过很多地方,吹过塞北的风,淋过江南的雨,趟过川蜀的河,见了很多人,但没什么人喜欢我。倭区是我转运的地方,我遇见了一群臭味相投的人,李钧、马王爷、陈乞生、谢必安、范无咎,当然,最重要是遇见了你。” “那群混蛋总说我老邹纯粹是见色起意,全都是在放屁!我自己心里最清楚,我对你,那就是实打实的一见钟情!” 噗呲! 一只扭曲的利爪在后背撕出五条血痕,流出的鲜血带着丝丝缕缕的黑迹。 邹四九狠狠咬住喉间涌起的腥甜,一口吞下,双刀旋舞,切落一片手臂。 “守御啊,其实我知道,我跟陈乞生他们玩的那些小把戏,早就被你看穿了。用马王爷的话说,我这就是在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可当我发现你没有揭穿我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 “当时我就觉得,你应该也对我有点意思的,就算现在暂时喜欢的还不多,那也没关系。你少一点,那我就多一点,能有这机会,我已经很知足了。” 血腥的围杀还在继续,邹四九奋力挥刀,眼前的敌人却丝毫不见减少。 倏然,原本拥挤的兽群裂开一条缝隙。 一道身影以极其蛮横的姿态直撞而来,赫然正是在邹四九手上‘死’过一次的巫祠夏身。 此刻的她身形魁伟远超常人,双臂兽化,肌肉垒起,血筋贲张浮现,对着邹四九一拳轰出。 恶风扑面,几乎精疲力尽的邹四九仓促举刀,却被对方一拳砸在交叉的刀身上,直接轰飞出去。 咚! 邹四九后背撞在街边商铺的墙壁上,余势不止的力道透体而出,细密的裂纹沿着墙身快速蔓延。 屋檐上的积雪在震荡中簌簌落下,盖了男人满头满身,如同沸水淋身般,烧烫出滚滚白烟。 “别哭,守御你别哭啊。我真不是故意想惹你不痛快,我只是怕再不把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说出来,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邹四九后背用力抵着墙壁,头颅深埋,一头乱发盖在眼前。 滴落的血珠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持刀的双臂不断颤抖,虎口处早已经是血肉模糊。 “我以前是当过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但我只会骗人钱,不会骗人心。所以你别看我平时爱耍嘴皮子,但其实我真不太会说情话。” “不过我记得在几年前,我路过成都府的时候,偶然碰见了有人接亲。新郎新娘都是普通百姓,场面算不上奢华,但到场的亲朋好友不少,很是热闹。” “我路过的时候正巧,刚好看到新郎和他的兄弟们在想办法骗门,当时里面的人就起哄啊,非要让新郎当众讲他和新娘的故事.” 自语的话音到这里稍稍一停,像是男人在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 “他娘的,被打的有点头晕了,好多细节是真想不起来了,哈哈,不过当时有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邹四九双腿渐渐用力,后背摩擦着墙边慢慢直起。 “新郎说他和新娘的相遇是‘小立风前,恍如初见,情如相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等到他们两人结缘之后,那便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一切是恩爱如新。” “你也知道我,我其实真没什么文化,也不明白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新郎说的对不对,但就觉得这两句话是真好。你也这么觉得,对吧?” 邹四九缓缓抬头,用手背抹了把脸上恶臭发黑的鲜血,一双眼眸透着深深倦意。 “守御,别怪我,我努力过了,但这次真的是冲不出去了。” 邹四九低声道:“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送出去.” 话音落下,一股剧烈的波动突然从他的体内激荡开来。 原本悍不畏死的兽群此刻竟展露出畏惧的神色,在此起彼伏的低吼中不受控制的向后退去。 “想自爆炸开这座梦境?邹四九,你做不到的。” 巫祠冬身一眼便看出了邹四九的意图。 对方想要自爆炸开梦境,将那头明鬼送出去! “行不行,试了才知道。” 邹四九双臂展开,咧嘴笑道:“守御,我这次够爷们吧?” 波动渐盛,眨眼间冲出这片街区,笼罩整个重庆府。 此刻这座梦境之中的所有生灵纷纷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心悸,就像是直面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心生绝望,却无处可逃。 “杀了他!” 巫祠冬身一声冷喝,夏、秋两身同时如箭冲出,退缩的兽群也在她的命令下再次涌上。 “臭娘们,要是还有机会,邹爷我一定弄死你们四姐妹!” 邹四九神情狰狞,眼中满是不甘,猩红的血水着五官蜿蜒流下。 “既然不认输,那就再来一次。” 突兀响起的苍老话音回荡在天地之间。 飘落的大雪悬停半空,农兽全身血肉绷紧维持着扑杀的动作,鲜血汇聚在邹四九的下颌,凝而不落。 刹那间,此间的一切如同被定格一般。 “赵梦泽!!!” 巫祠三具分身同时仰天怒吼。 下一刻,邹四九感觉眼前视线一阵扭曲变换,再清晰之时,眼前只剩在空荡荡的街头,所有的敌人和满地的狼藉通通消失不见。 只剩在须发花白的赵梦泽,站在街道对面,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老赵,这又是什么情况?” 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邹四九知道自己暂时应该是不用死了。 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整个人贴着墙面滑落,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好歹也是正牌的阴阳序三梦主,就算没抢到造梦权,想在一个冒牌货的手里动些手脚,把你强行打捞出来,还是能够办到的。” “别扯犊子,这场梦又不是构筑在黄粱梦境,是在那娘们的意识之中。是要真这么简单就能动手脚,邹爷我也不会被人打得这么惨了。” 邹四九没好气的摆了摆手,“话说回来,你又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 “我” 赵梦泽话音刚出口,一张清冷的面容突然浮现在邹四九身旁。 “这一次,我们给您添麻烦了,多谢赵先生援手。” 突然出现的守御,对着赵梦泽抱拳行礼,言辞恳切。 “都是该做的,无妨.” 赵梦泽的话还是没说完,就看到守御猛然转身,一耳光抡在邹四九的脸上。 啪! “邹四九,我告诉你,你要是下次再做这种事情,不用别人动手,老娘第一个先弄死你。现在有外人在,回头我再跟你算账!” 守御恶狠狠的撂下一句话,转头对着赵梦泽再次抿嘴一笑,这才消失不见。 “这不是还没死的嘛,这么凶干嘛?” 邹四九揉着自己挨了巴掌的侧脸,嘴里低声嘟囔着,扭头就看见赵梦泽正满眼好奇的上下打量着自己。 “看什么看,没见过两口子闹别扭?” “我是没想到以你小子这喝凉水都能塞牙的运势,居然能有如此的福气。” 赵梦泽啧啧感叹道:“真是造化弄人啊。” “说正事,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邹四九翻了个白眼,问道:“你当真把我强行捞出来了?” “这还不明显吗,你小子不会脑子被打坏了吧?” “那这场梦怎么算?” 赵梦泽笑道:“应该算是打平了吧。” 邹四九默了片刻,眼神再次落向赵梦泽花白的头发,眉头紧皱。 “你” 赵梦泽语气平静道:“没了。” “什么意思?” 邹四九疲惫的身体凭空生出一股力道,支撑他从地上蹿了起来。 “字面意思。” 赵梦泽笑着说:“用民间的说法,我现在应该算是在给你托梦。” “怎么会.” 邹四九整个人蓦然怔在原地,直愣愣看的眼前的老人。 “这有什么稀奇的。别人苦心积虑了几十年的谋划布局,如果真这么简单就被我们翻了盘,那才真成了笑话了。” 赵梦泽淡然说道:“这一次,我和天阙,确实是输了。” 长久的沉默无语之后,邹四九紧绷的表情缓缓松开,露出一抹颓然的苦笑。 “老赵,其实以你的实力,应该是可以逃出去的,对吧?你为什么非要拼到这种地步?”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像是泄气般,刚刚站起的身体又缩回了地上。 “看你小子想了这么久,我以为会说出什么了不起的大道理,结果就问了这么一句废话?” 赵梦泽迈步走到邹四九身旁,蹲了下来。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不想。” 邹四九咬着牙道:“老子从番地奔袭千里敢来西南,就是为了把你救出来,结果现在你被人给弄死了,那我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记情啊。一道技术法门而已,居然值得你来为我拼命。” 赵梦泽抬起手拍了拍身旁人的肩头,“谢了啊。” 邹四九哼了一声:“谢什么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邹爷我行走江湖的底线。而且什么叫‘一个技术法门而已’?这东西什么价,大家都清楚,你别跟这儿装大度啊。” “臭小子,老子都已经死了,你就不能说话客气点?” 赵梦泽笑骂一声:“当着你媳妇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嘴脸啊。” “那能一样?” 邹四九眼神直勾勾盯着身前的地面,还是轻声问出了那个问题:“所以,老赵你为什么不逃?” “跟你一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赵梦泽昂着头,脸上露出缅怀的神情。 “我以前也是没什么实力,人穷,骨头还硬,一样跟东皇宫那群人尿不到一个壶里。我能晋升序三,也是天阙这帮人在帮我。” “李钧他们是你的兄弟,易荒他们同样也是我的兄弟。” 赵梦泽笑道:“他们当着我的面被人害死了,那我就得给他们报仇啊。道理就是这么简单,事情也就该这么去办。唯一可惜的,就是这结局并不人愿。” “老赵,你话说早了,现在还没到结局。” “我就知道你小子会这么说。” 赵梦泽侧头看向神情冷硬的邹四九,眼中满是欣慰。 “别犯浑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拉出来,你自己又一头扎进去,那咱爷俩岂不是自讨苦吃?四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办法活下来,把我的法门发扬光大,我在这世上可就剩这点东西了,听见了吗?” “嗯。” 邹四九瓮声瓮气应了一声。 “这就对了,知进退,顺天意,这才是我们阴阳序该做的事情。” 寂寥的夜风穿街而过,似乎将赵梦泽的身影吹淡了几分。 “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小子是真像我年轻的时候,所以我选择把‘天地同寿’教给了你。” 赵梦泽颇为自豪感叹道:“现在看来,我的直觉还真是准,没看错人。” “老赵,你说你没看错,那你觉得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啊,哈哈哈哈哈.” 赵梦泽放声大笑:“是个洪福齐天的人!” 笑声飞入天空,散在风中。 邹四九终于不再看着盯着前方,转头看向空空如也的身侧。 “老赵,你说错了。我邹四九,就是个浑人。” 邹四九眼神骤然凌厉,眼前天地变幻,眼底倒映出的是一片虚无的黑暗,只有一张赌桌摆在眼前。 这一次,他不是作为筹码呆在桌上,而是坐在曾经属于赵梦泽的位置。 “还敢回来?看来赵梦泽是白拿一条命救你了。” 赌桌对面,巫祠满眼惊喜。 邹四九的去而复返,让她意外之余,更是生出一股荒谬的情绪。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邹四九,看你的架势,是打算再跟我赌一次了?” “赌。” 邹四九毫不犹豫推出面前所有的筹码。 “这场梦我只定一个规则,你四条命一起入场。” 邹四九一字一顿道:“我跟你,一局定生死!” 第610章 帝心难测 对嘉启皇帝而言,今天又是首辅为自己授课的日子。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次的授课内容会格外重要,甚至可能会是又一个对帝国产生深远影响的转折点。 因此嘉启皇帝片刻不敢懈怠,在完成例行的早课之后,便匆匆赶往了授课的地方。 在这一层便宛如一城的庞大楼宇中,小皇帝特意换上了一身在儒序弟子中常见的朴素长衫,孤身一人快步行走。 身旁既没有华盖抬撵,也没有数量庞大的偃人仆从,这放在历朝历代的皇帝之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在大明帝国之前的朝代中,即便是无力挽救衰败帝国的末代皇帝,处境也不会寒酸到如此地步。 但嘉启皇帝却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这一切本就是他主动要求的。 自登基之后,嘉启皇帝便主动削减了宫内的一应用度,将大量仆从驱逐出宫。 若不是内阁上书请求留下必备的人员,维持其他皇室成员的正常生活,恐怕这座通天宫殿中会有不少楼层会因为无人管护而荒废。 同样,虽然皇宫内并没有被禁用黄粱梦境,但小皇帝一直以来都十分自觉,几乎从未主动链接进入。 就算是偶尔链接,也只是进入诸如新东林书院之类的儒序永固梦境。 一言概之,这些年与嘉启皇帝最常作伴的,除了儒家的历代先贤之外,就只有当今首辅,大明帝师,张峰岳。 “老师,您又来早了。” 等小皇帝赶到授课之地的时候,张峰岳已经提前等在这里。 “见过陛下,这不过只是老臣应尽的本分。” 张峰岳撩袍欲跪下行礼,就见早有预料的小皇帝箭步上前,抢先一步搀住他的双臂。 “说过多少次了,老师您不必如此,在这里我们是师生,这天下哪有老师跪学生的道理。” 小皇帝眼中带笑,佯装埋怨道。 “多谢陛下。” 张峰岳也不迂腐,顺势站起身来。 不管外界传言如何,至少眼下两人相处十分和谐。 “老师,番地的事情可有什么进展?” 刚刚入座,小皇帝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该到的人都已经到了,一切进展顺利。” 张峰岳语气平淡,一句话便将其带过。 没有听到期盼之中的曲折离奇和各方势力间的明争暗斗,这让小皇帝不由大失所望。 只见他意犹未尽的追问道:“老师,难道桑烟寺就要这么轻易的覆灭了?好歹也是佛序的大势力之一,总不会毫无任何反抗之力吧?” “势力够不够大,也要看跟谁比较。跟朝廷面前,桑烟寺不过只是个头稍大的蚂蚁。跟其他已经入座,正是磨刀霍霍势力比起来,桑烟寺已成孤家寡人,就算相争,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皇帝有些无趣的叹了口气,不过心里也明白这就是事实。 当站在了利益的对立面,下场就只能被多数人代表的‘大势’碾成飞灰。 像绝境之中逆势而起,杀出一条血路的爽快事情,或许也就只有那些依照话本构筑的黄粱梦境之中才有。 现实之中,些许劣势便足以致命。 更别提这幕后的操纵者,还是自己的老师了。 “老师,那桑烟寺又是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小皇帝接着问道。 “愚蠢。” 张峰岳言简意赅:“在汉、番两条佛序之内,知道自己走错路的人何止她林迦婆一人?人人都在暗中观望,却唯有她选择了去当出头鸟,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正是这个道理。” 小皇帝沉默片刻,试探问道:“老师,我觉得这不该是愚蠢吧?” 在他看来,如果林迦婆真是为了将佛序从歧途之中拯救出来而当了这只出头鸟,那就算最后结局不好,也不该得到‘愚蠢’这种评价。 反而给人一种佛门典故之中‘佛祖割肉喂鹰’的壮烈。 “无畏,不代表就不蠢。” 张峰岳淡淡道:“会舍己为人的,只有死了的佛陀,不是活着的佛序。她的想法无外乎也是为了想要抢先一步完成晋升,从而整合整个佛序,成为真正的人间佛祖。” “而林迦婆的愚蠢在于过度的高估了自己,认为自己能有那份与虎谋皮的能力。也低估了其他佛序的心狠手辣和心智谋划。” “原来是这样那这位桑烟佛祖倒真是死不足惜。” 小皇帝恍然大悟,眼中的感慨陡然转为不屑的冷笑。 “不过老师,您常常教导我人心复杂不可只看一面。难道林迦婆最初在选择这么做的时候,就从没有想过自己有天会被群起而攻之?能晋升序三的人,不该会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啊?” “对序列力量的的渴望和凌驾众生之上的权势,足以让一個人舍生忘死。明知别人递上来的可能会是致命的毒药,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饮鸩止渴的事。” 言至于此,张峰岳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笑意:“那些设计坑害佛序的人,心思倒真是狠毒啊。” 小皇帝猛然一惊,脱口而出:“老师,难道不是您” “我不过只是顺势而为罢了。哄骗这群秃驴走上歧途的人并不是我。” 小皇帝瞠目结舌,一时骇然。 要知道这场谋划数十年的骗局之中,受害的可不止是某个势力或是某个人,而是一整条序列,覆盖的人群何止千万。 而且整个骗局设计精巧,在初始之时还让佛序凭此成功跻身了三教的地位。 若不是一众山门佛祖在寻求晋升序二之时发现了问题,恐怕佛序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 现在张峰岳竟说布局之人不是他,这完全出乎了小皇帝的预料。 那在这座大明帝国之中除了自己的老师之外,还能有谁能有如此手笔? 小皇帝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嘴唇,沉思片刻后问道:“老师,我在刘谨勋传回的奏章中看到,龙虎山也有人到了番地,而且声称是奉上代‘张天师’的法旨前来协助朝廷调查真相。难不成设计坑害佛序的人当真是新派道序?” “张希极他还没这个脑子。” 张峰岳轻蔑笑道:“当年新派道序大好的局面,就因为他的急功近利而弄得搞的一塌糊涂,他何来能力布下这种骗局?” “他这辈子做的唯一能让老夫高看一眼的事情,也就是只有从‘张真人’的手里捡回一条命,耐着性子潜伏到今天罢了,其他不值一提。” 小皇帝喃喃自语:“也不是他,那会是谁?” 张峰岳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结束了关于番地形势的讨论,转而检查起了小皇帝的‘六艺’进展。 一个时辰的授课转眼便结束。 张峰岳起身告退,小皇帝则揣着满肚子的疑问,独自一人走在被定名为‘奉天殿’的楼层之中。 “不是张峰岳,也不是张希极,那能把三教之一的佛序耍的团团转的人,还能是谁?” “难道是之前不显山不露水,在番地深藏多年的农序?还是一直游离在帝国之外的阴阳序?抑或者这根本就是佛序在自导自演?” 一堂本是为了解惑的授业,却让嘉启皇帝心中生出更多的疑惑。 他迫切的想要找出对方,因为能做到这一步的人或势力,必然会是大明帝国的心腹大患。 “不过.朕考虑这么多干什么?有老师坐镇,难道对方还能掀起什么波澜不成?” 小皇帝自语开口,眉宇间的凝重随即烟消云散。 他抬手伸了个懒腰,脚下步伐却突然一顿,骤然凌厉的目光看向不远处一座形如神坛的庞大圆形建筑。 那里是整个奉天殿中最重要的地方,大明皇室的太庙。 “真是麻烦.” 小皇帝阖上眼眸,抬手抚平了自己紧皱的眉头,抬脚朝着太庙方向走去。 寓意天圆地方的建筑之中,供奉在祭台上的排位浩如烟海,排列如山。 除了有朱氏皇室的直系之外,还有历代有功于大明的重臣。 位于牌山最高处的,自然是大明的开国祖宗洪武皇帝,位于之下的则是帝国中兴之主毅宗皇帝。 这种摆放方式明显不符合帝国的祖制,但当年隆武皇帝力排众议,言明‘不唯祖,只唯功’,将毅宗皇帝的牌位供奉在了诸多先祖之前。 不过眼下进入太庙的嘉启皇帝毫无半点祭拜的意思,凝重的目光落在一道跪在祭坛前的身影上。 “老臣,叩见陛下。” 跪在蒲团上的身影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响起,忙不迭倒转身形,躬身叩首。 嘉启皇帝拂袖一挥:“平身吧。” 叩首之人这才抬起头来,露出的面容赫然正是大明帝国岷王,朱平炎。 “什么时候回来的?” 朱平炎闻言,脸色顿时露出羞愧的神情,黯然道:“回陛下的话,刚到。” “回来了就好。” 小皇帝点了点头,口中话锋突然一转,低声喝道:“那你不知道今天是朕授课的日子吗?这个时候你还敢现身?!” “是老臣鲁莽,求陛下恕罪。” 朱平炎满脸惶恐,再次俯身磕头。 可就在额头即将重重撞上地面铺设的金砖之时,一只细嫩的手掌突然撑插进来,托住了朱平炎的额头。 “王叔你平日间做事老成持重,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这种失误。肯定是消失的这段时间里是遇见什么紧急的事情了吧?” 朱平炎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双与稚嫩面容截然不符的沧桑眼眸。 “陛下.” 小皇帝笑了笑,将朱平炎搀扶起来。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臣在江西南昌府打算收服李钧的时候,被张希极发现了行踪。” 朱平炎定了定心神,沉声说道:“他将老臣囚禁在龙虎山上,让我亲眼目睹他如何吞噬其他道序宗门掌教的权限。现在阁皂和茅山的天仙席位已经落入他的手中,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重回序二。” “老而不死是为妖。这些老一辈人的人物能活到今天,就没有一个是简单货色啊。” 小皇帝老气横秋的感慨道:“不过这位张天师将王叔你抓了又放,恐怕不是单纯的想卖给我们朱明皇室的一个面子吧?” 朱平炎语气艰涩道:“陛下慧眼,他想通过老臣,跟陛下您见一面。” “见一面?” 小皇帝笑了笑,“王叔你跟他讲了我们朱家的事情?” “没有!” 朱平炎连忙否认:“老臣绝没有吐露任何关于陛下您的消息,还请陛下明鉴!” “那他为什么要见我这个手中无权的小皇帝?” 朱平炎咽了口唾沫:“张希极说,他可以帮陛下您从张峰岳的手中夺回大权。只要您” “只要什么?” “只要您答应在亲政之后,愿意立他为国师,立新派道序为大明国教,他便助陛下铲除张峰岳父子和新东林党。” 小皇帝笑着反问:“王叔你觉得如何?” 朱平炎神色一振,忙道:“老臣觉得,这不失为一个驱狼吞虎的好机会.” “驱狼吞虎.哈哈哈哈。” 小皇帝摇头失笑:“就算真能杀了猛虎,到时候还有一头饿狼觊觎身侧,这跟当下又有什么区别?” 朱平炎脸色一白,作势又要跪下去:“是老臣思虑不周” “王叔,不是你思虑不周,是你现在恐怕已经不再是伱了。”小皇帝叹了口气,神情无奈。 此话一出,朱平炎如遭雷击,整个人定在一个屈膝弯背的动作中。 “如果张希极只是想单出让王叔你传话,就不会将你囚禁这么长时间了。王叔,你真是糊涂了。” 朱平炎两眼失神:“陛下.老臣真的没有” 无力的话音被小皇帝扬手打断,他盯着朱平炎的眼眸,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笑意。 “张天师,我知道你在听。如果你有意做朕的老师,没问题。反正朕如今已经学了儒,也不妨再转头去学道了。但你要是想学张峰岳,那朕可就没有兴趣了。” 小皇帝笑着说道:“还有,记住以后不要再对皇室的人下手,他们都是大明的皇亲贵胄,朕的血脉至亲,动他们可是死罪,明白吗?” 说完这句话,小皇帝不再去看那双暗藏幽光的眼眸,伸手按住了朱平炎的肩头。 “王叔,这些年你也尽力了,也是时候把位置腾出来,给年轻辈一个诞生的机会了。” 本就欲要跪下的老人闻言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 “王叔,其他的话不用再说了。你当着诸位列祖列宗的面,谢罪吧。” 毫无感情的冷漠话音从头顶飘落,刺骨的寒意让朱平炎不禁浑身一颤。 “老臣遵旨” “遵旨,遵什么旨?那曲活佛才刚死,这个时候就让我们离开番地,内阁是不是疯了?” 那曲城的行营中。 张嗣源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眸,盯着对面的刘谨勋。 第611章 各有抉择 “义正,慎言!” 偌大的佛殿之中,刘谨勋拂袖屏退左右,目光平静的看着怒不可遏的张嗣源。 “内阁这么做,自然是有内阁的道理在。既然上面有命,我们遵照执行就行了。” “他们能有什么道理?不就是准备坐山观虎斗,继续当他们的在后黄雀?” 张嗣源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讽,抢步走到殿门前,抬手戟指远处。 此刻不过刚过午时,天色却已经是昏沉一片,乌云倾轧,风雪呼嚎不止。 阴云密布之下的那曲城虽然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但却萦绕着一股几乎肉眼可见的哀戚氛围。 城内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祭奠的经幡,悲痛的番民百姓跪在街边,双手合十诵念着超度的经文。 那曲僧人转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这对他们而言,等同于是天塌了。 “刘大人,您好好看看,这天可还是黑的!” 张嗣源此刻的言辞异常激烈。 “于公,如今首恶未除,桑烟佛主林迦婆还好端端的坐在她的须弥座上。于私,番地流毒尚存,这些百姓依旧饱受番地佛序的欺压折磨。如果现在走了,那我们来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义正,天黑是因为快要放晴了!” 刘谨勋眉头紧蹙,沉声道:“现在那曲金庙已破,我们已经表达出了朝廷和新东林党的立场和本意,剩下的事情自然有其他人去办,桑烟寺烟消云散的结局不会改变。至于番民.” 刘谨勋话音一顿,蓦然叹了口气:“他们的问题不是一天一月就能形成的,同样也不是一日一时就能更改的。谁也没有那个本事能帮他们一步跨千年。所以你即便不愿意走,留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 张嗣源反问道:“这就是朝廷准备放任不管的理由?” “朝廷.” 刘谨勋欲言而止,眼中目光犹豫,但最终还是下决心把话说开。 “义正,在毅宗皇帝定下序列之后,大明帝国已经转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方向,民间到处都是身怀屠龙技,手握屠龙刃之辈,国家的治理已经没有任何前例可以遵循。” “今日只有你我在场,说句僭越的话,如今的朝廷,还能算是朝廷吗?儒序内部讳疾忌深,人人不愿明说,但人人心知肚明!如果没有仪轨的要求,朝廷恐怕早就荡然无存了!” “我们都清楚,帝国真正的走向应该是分裂为以序列为主体的儒国、佛国、道国,再次回到那春秋争霸、百家争鸣的局面!” 刘谨勋苦口婆心道:“现在的我们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但无论帝国最终的命运会走向何处,有一点绝不会变,那就是治大国如烹小鲜,只能徐徐图之,半点不能心急,现在的番地也是如此。” “大人您说的道理,下官深感受教。但是!” 张嗣源表情肃穆,吐字铿锵有力。 “既然要徐徐图之,那就应该要有‘图’的行动。不过是急也好,慢也罢,总要有一个开始。眼下我们来了,就应该准备着手准备改变这里。而不是在掀起动乱之后,就选择抽身离开!” 张嗣源指着那群跪地祈祷的番民,一字一顿:“我们能走,他们能吗?!” “不破,则不立啊。” 刘谨勋语速轻缓,目光意味深长。 张嗣源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们是让它破了,但是大人,它真的还能再立起来吗?” 此话一出,刘谨勋顿时哑口无言。 诚然,在桑烟寺覆灭之后,番地必然会陷入一场剧烈的混乱之中。 而对于坐拥大量基本盘,根本不愁新血补给的新东林党而言,最符合自身利益的选择就是放任不管。 等到这些厮杀的鬣狗在这片高原上决出胜负之后,再来入手分割好处。 可到那个时候,这里还能有多少人存活? 这些番民又需要遭受多少苦难,才能等得到那天? “义正,首辅大人下这样的命令,自然是有他的考量。这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你明白吗?” 良久的沉默之后,刘谨勋才终于无奈开口。 “他有他的考虑,我也有我的选择。”张嗣源毫不犹豫道。 “义正!” 刘谨勋加重语气:“你先是大明帝国的官员,然后才是一名儒序的从序者。别搞错了你的身份!” 张嗣源笑了笑:“大人,您自己说过,现在的朝廷已经只是一個形式了。既然如此,这官不做也罢。当一个教书育人的先生,我觉得也挺好。” “不持公器,你怎么去救番地?!” 刘谨勋没料到张嗣源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不禁横眉怒目,厉声喝道。 张嗣源淡淡回道:“没有了公器,我还有公心。救不了一地一城,能救一村一人,也够了。” “糊涂!” 刘谨勋怒道:“你知不知道此刻番地之中来的人都有谁?!白马佛祖释意,大昭佛祖隆圣,还有汉传的三大佛首,龙虎山大天师张崇诚,以及阴阳序东皇宫和农序社稷的人。接下来桑烟佛土注定会是一片焦土战场,你继续留在这里,且不说能救的了谁,伱自己就会很危险,懂吗?” “来的人还真是不少啊,也不知道一个林迦婆能够他们这么多人分吗?” 张嗣源语气轻松道:“不过我还真看不出来,这里面有谁敢动张峰岳的儿子?” “你” 他这副混不吝的纨绔模样,让刘谨勋不禁一阵气结。 刘谨勋宁愿张嗣源真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也不愿意他像现在这样打着张峰岳的名义做这些危险的事情。 这一身虎皮放在往日自然是无往不利,但现在不止可能保不住他,相反很可能会为他招来灾祸。 “这些人如果杀红了眼,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义正你又何必要这么做?” “刘叔,您别担心,‘张峰岳’这三个字应该还是能镇得住这些人。” 张思源不再称呼‘大人’,而是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 他对着刘谨勋拱手行了一个儒序的弟子礼。 “大局之下还有小家,国运之下还有人命。我父亲看的高远,我是比不上他老人家,只看得见眼皮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这些小事如果不做,我心难安。” 刘谨勋摇了摇头:“首辅大人不会答应你的。” “您觉得他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做?” 张嗣源拱手躬身,轻声道:“既然他没有下令让您将我强行带离番地,说明他其实已经默许了,不会借此找您的麻烦。” 这番话让刘谨勋无言以对,脸上露出一抹自嘲苦笑,不再多言,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临跨出门前,刘谨勋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 “不管发生什么,义正,你都要先保护好自己的命。你这样的年轻人,在我们儒序之中已经很少了。” 说罢,刘谨勋不再停留,登上了早已经等候许久的车驾,出城离开。 转眼空荡的那曲金庙之中,只剩下了张嗣源一个人,神情复杂的望着远去的车队。 刘谨勋是一个人什么样的人? 在进入番地之前,张嗣源曾听闻过金陵城内发生的事情。 他本以为对方就是一个典型的门阀阀主,为人傲然,目无余子,手段狠辣无情。 为了家族的延续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冷血到可以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当做蛊虫来对待,只为了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在被李钧落尽面子之后,依旧能选择隐忍不发。暴露出一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后,果断主动投诚自己父亲,换取家族地位的稳定。 这样一个饱经宦海浮沉的老狐狸,张嗣源原本对他的印象并不好。 但现在,张嗣源却又觉得他并没有那么不堪。 或许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儒序才能在‘天下分武’之后一鼓作气跃至三教之首,凌驾于其他序列之上。 良久之后,张嗣源终于收回目光,坐在金庙的门槛前,听着城中番民因为这群明人离去,而终于敢唱出声来的哀歌。 “远去的佛陀带走了温暖和光明,失去了指引的我们被暴雪遮蔽了眼睛,再看不见灵山上的佛光,听不见超度罪人的唱经.” “没有了太阳,青稞结不了穗。没有了雨露,格桑花儿如何开?我们像飘荡的野草,在泥土里生不了根。我们是游荡的亡魂,在高原上找不到家” 歌声响了多久,张嗣源就在这里坐了多久。 直到夜幕降临,野兽吼叫般的风声压过了歌声,他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袁明妃看着这个不知道在庙门前坐了多久,浑身已经落满积雪的男人,轻声问道:“你就是张嗣源?” 张思源抖去一身雪:“如假包换。” “你知道我要来?” “这并不难猜。但我没想到你会是一个人。” 张嗣源略带惊讶的目光看着孤身一人的袁明妃,“在新东林党的情报里,你现在应该是跟那个叫陈乞生的老派道序在一起吧?” “他已经去了广州府。” 张嗣源眉头一挑:“看来你们都已经知道新安发生的事情了?那你怎么没有去?” “社稷的人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厉害棘手。” 袁明妃点了点头,平静道:“我这个佛序三太普通,去了也只是累赘。” 对方此刻表现出的淡定让张嗣源有些意外,不禁问道:“你难道就不担心李钧的安危?” 袁明妃反问道:“担心有用吗?” 张嗣源嘴唇开合,半晌却只能苦笑承认:“确实没用。” “所以与其在这里杞人忧天,不如想办法解决掉这些人。” 张嗣源脱口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袁明妃并未回答,而是定定看着张嗣源,问出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问题。 “这其中,有没有你们新东林党的参与?” 张嗣源心底顿时莫名一寒:“如果我说没有,至少我自己没有,你相信吗?” “信。” 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唇舌的张嗣源,却听见袁明妃回答的十分果断,一时间愣住,有些不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嗣源定了定神,说道:“我不知道你的办法是什么,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们,现在新安已经被稷场笼罩,成为了一座死城,连李钧都陷入其中,陈乞生一个老派道序去也了也只是再添一条人命,让他回来吧,我能救李钧。” “你有什么办法?” 张嗣源挠了挠头,表情略显尴尬,似乎自己的办法有些拿不出手。 “也不复杂,就是我亲自去新安走一趟。我主动跳进去稷场中,我家老头子总不能不闻不问,眼睁睁看着我也被社稷的人吃掉吧?” “儒序的子嗣,可不值钱。” 袁明妃摇了摇头,说出了一句让张嗣源脸色涨红的话。 张嗣源咬着牙,争辩道:“你不能以偏概全,我可是独子啊!” “那你能有多少把握,你父亲会出手?” 张嗣源犹豫片刻,试探说道:“一半?起码应该有一半。” “如果社稷只是将你困在稷场之中,却不动你,那又怎么办?” 张嗣源被问的哑口无言,有些气急败坏道:“那你打算怎么办?你的办法是什么?” “进桑烟佛土。” 袁明妃给出了自己的办法。 “什么?” 张嗣源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解问道:“李钧现在在新安,不在桑烟佛土,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只要进了桑烟寺,我就能有机会救他。” “怎么救?难道你进了桑烟寺就能立地成佛,晋升序二,拿刀架着社稷中人的脖子,让他们老老实实把李钧吐出来?” 张嗣源没好气道:“我就弄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非要去做那些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你们难道真的都不怕死?” “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在了重庆府,陈乞生也早就把命丢在了倭区。” 袁明妃话音顿了顿,正色道:“换作今天是我们之中任何人被困在新安,他也会做一样的事情。” “这武序的同化能力真是比我们儒序的印信还要邪乎。” 张嗣源叹了口气,看着神情坚毅的袁明妃,说道:“现在桑烟佛土中很危险,多的是成佛作祖的人,你现在进去很可能会尸骨无存,你知道吗?” “那曲金庙的事情,你欠了李钧一个人情,他可以不在乎,但现在这个情况,我只能来当那个厚颜无耻的人,把这个人情拿回来。” 袁明妃对张嗣源的话置若罔闻,拱手对着他深深一躬。 “我想请你陪我一同进桑烟佛土,帮我登上桑烟神山,去见桑烟佛祖,林迦婆。” 话音刚落,袁明妃还未彻底埋下的手臂突然被人扶起。 “我要是受了你这礼,被李钧那个莽夫知道后,不知道会砍我多少刀。袁姐你可就别害我了。” 不知何时,原本坐在庙门前的张嗣源出现在了袁明妃的身侧。 在搀起了袁明妃后,他面带微笑向后退了一步,这才开口。 “带上我一起,可能会更危险,原因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我不能保证一定能送你上的了山。” 袁明妃正色道:“无妨,如果遇见危险,你可以直接离开,不必顾及我。” 张嗣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那我就陪袁姐你走这一趟。” “多谢!”袁明妃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张嗣源摆了摆手,“太客气了,我跟老李也不是一般交情,严格说起来,咱们应该也能算是一伙的,客套话说多了就伤感情了。” 袁明妃点了点头,“李钧看人的眼光还不错,他说” “他说什么?” 张嗣源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忙不迭问道。 “他说你就是个傻子。” “无缘无故骂人干什么?” 张嗣源脸上表情一窒,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句公道话,我傻吗?傻吗?” “你当然不傻。” 袁明妃话锋一转:“但有没有人说过你演戏真的很差? “嗯?”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猜到了我要进桑烟佛土吧?要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等我。” 袁明妃平静问道:“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要跟我演这一场?” 被拆成的张嗣源哈哈一笑,脸上丝毫不见半点尴尬。 “人心隔肚皮,我可没那个本事能把人心都算得明白。如果你本身没有进桑烟佛土的想法,而我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让你生出了这种念头,那可真的会被李钧给打死啊。” 袁明妃继续追问:“那你就半点不好奇我为什么如此笃定这么做能救李钧?” “不好奇,你这么做自然是有你的原因。” 张嗣源坦然道:“我该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帮上一把,雪中送炭,还了李钧的人情,这样日后大家才好相见呐。” “这么说,你也觉得他不会死了?” 张嗣源笑道:“老话说得好,祸害遗千年,他那种人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 “那就走吧。” 袁明妃抬眼眺望,目光掠过那曲金庙殿顶的飞屋,望向远处那片凝聚着风暴的漆黑夜空。 “进桑烟佛土。” 第612章 八方火起 珍宝村。 以往任何时候都是香火长明的红墙寺庙,已经很久没有了诵经的声音。 屋檐下结满了冰碴,墙壁旁的转经筒也早就被冻住,象征虔诚祷告的石塔散落一地,被大雪淹没的了无痕迹。 门户紧闭的村庄如死了一般,却起伏着一声声有力的呼喝。 风雪中,一群小脸黢黑的番民少年在庙门前的空地中打着拳。 “打!” 两腮起皱泛红的吉庆站在队伍的正前方,用力喝道! “打!” 十余名年纪差不多跟他一般大小的少年们随着他的话齐齐动作,脚下踏出成弓步,脊背挺直,左手握拳按在腰间,右手直直轰出。 吉庆保持着动作,半侧着头,目光认真的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 少年们都绷着脸,身上的半开襟番袍早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打湿,被寒风一吹,立马凝结成盐粒般的霜点,随着动作不住的往下掉。 “继续,打!” 吉庆两条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一板一眼的纠正了几个同伴的动作后,继续大声喝道。 一套动作极为简单,甚至有些枯燥乏味的拳架,这些少年们来回打了很多遍。 等到每个人身上都冒出腾腾热气,吉庆才终于喊出了那个‘收’字。 一群小子拖着疲惫的身体踉跄跑回寺庙的屋檐下,这才四仰八叉把自己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淋漓的汗水随着他们的由动转静,开始从舒张的毛孔中蜂拥而出,一滴滴顺着鼻尖、手背往下淌,被冷风一吹,不多时便裂开一条条像是被刀割开的小口子。 “休息一刻钟,然后我们接着练。” 吉庆俨然已经成了这群少年的首领,尽管自己同样也是累的脸色发白,却还是强迫自己端端正正的坐在台阶上。 只是鼻子今天有些不听使唤,不住的往下流着鼻涕,让吉庆有些恼火。 “都听到了吗?” 几近严苛的命令,并没有招来反驳和抱怨。 本该最是好斗,谁也不服谁的年纪,他们却显得格外沉稳,似乎眼下这点疲惫和痛苦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大不了。 能吃苦。 这三個字仿佛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即便是自己远远算不上长大,但早已经驾轻就熟。 “吉庆,你姐夫呢?” 休息的间隙,好不容易喘平了气息的少年望向故作老成的吉庆。 这句话似乎有特殊的魔力,让原本比风声也不弱多少的急促呼吸声骤然一静,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纷纷看了过来。 “我姐夫他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去了。” 正悄悄擦着鼻涕的吉庆闻言,立马放开捏着的衣袖,正襟危坐,可手上皲裂的皮肤却已经在他的嘴唇上留下了一道暗红的血痕。 “什么重要的事情?给我们讲讲呗。” 吉庆把头一昂,不屑道:“说了你们能明白吗?” “我知道,那天顿珠大哥走的时候,我听见他跟吉祥姐说他要去其他村子,教那里的人学会保护自己。”有人兴冲冲的举手道。 “桑山,你胆子很大啊,连我姐姐跟姐夫说话也敢偷听?!” 吉庆斜着眼看向说话的少年,后者连忙摇头摆头,缩着脑袋不敢再开口。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就跟我好好练拳。我姐夫说了,只有我们把拳练好了,等那些人以后再来的时候,我们才能把他们赶出去!” 说这话的时候,吉庆扬了扬自己满是茧子的拳头。 不过那些茧子并不在拳锋上,而是在手指左右,是他搬石头、割野草,放牧牛羊留下的痕迹。 一番勉强能算慷慨激昂的宣言,敢回应的人却寥寥无几。 吉庆不满的环伺周围,将同伴们脸上的畏惧看的清清楚楚。 “吉庆,那些人.可都是佛的弟子啊。” 开口的正是之前发问的少年,此刻他一脸担忧,满眼茫然。 “甲爸,你怕了?” “我不怕,但是我阿妈很怕。” 甲巴语气低沉,喃喃道:“我阿妈和阿乙吵的很厉害,阿乙不愿意让我跟你一起学拳,说我这么做会害得阿爸没有转世的机会。可是我阿妈却说” “说什么?” “她说她可以骗自己,但是她不想我也要跟她们一样,自己骗自己一辈子。如果有罪,她和阿爸已经帮我还清了,我是干净的,就该像羚羊那样,自由自在的奔跑。” 甲巴抬眼望着吉庆,“你说,我该听阿妈的,还是听我阿乙的?陈先生在的时候,我不敢问他。现在想问,他却走了。吉庆,顿珠大哥有没有教过你,该听谁的?” “我没见过自己阿爸和阿妈,我是姐姐养大的。” 吉庆的回答让寺庙的屋檐下陷入了沉默。 吉庆抿着嘴想了很久,这才开口说道:“但是我姐姐跟我说过,让我在练拳觉得累,觉得痛,觉得害怕的时候,想想以前家里被拿走的青稞和牛羊。还有在吃不饱的时候,却还要摆在祭台,直到彻底烂掉也不能吃的酥油和糌粑。” “让我想想自己没见过的家人,还有我姐夫的村庄,姐姐说,这样我就能知道答案了。” 吉庆看着周围若有所思的同伴们,顿时明白自己姐姐教给自己的办法,对他们一样有用。 这群躲在屋檐下的番民少年,像是挤在一起取暖的羊群。 现在的他们怯懦且恐惧,但冰冷的风雪正在剪去他们身上的羊毛,逐渐露出属于猛兽的花纹和爪牙。 “谁!” 正对着村口的吉庆突然蹿了起来,神情紧张,嘴里大声喊道。 众人闻声纷纷回头,就看到有几道身影轮廓在大雪中慢慢清晰。 “难道真的是他们?怎么办?” 镌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冲击着吉庆的心神,他狠狠掐了一下手背上皲裂的伤口,咬着牙从地上抄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卯足了力气朝着黑影的方向扔去。 他答应过自己的姐夫,要保护好姐姐,不能再让这些人靠近村子! 自己一定要做到! 噗。 石头砸在雪地中,瞬间便被消失无踪,留下一个小小的坑洞。 在袁明妃话语中本该正在赶往新安的陈乞生,此刻赫然出现在这里。 他在坑洞前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几名神情落寞的削瘦汉子。 “到地方了,就从这里开始。伱们的任务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帮他们完成破锁晋序。” 陈乞生声音冷漠道:“谁不听,杀!谁敢拦,杀!” 听见这个命令,这群刚刚才从桑烟寺麾下各个隐秘庙宇中被释放出来的独行武序,不约而同用神色复杂的看着远处那群强装镇定的番地少年。 “你们也是一样,我们有办法让桑烟寺释放你们,就有能力杀了你们。事情不做完,谁要是敢跑” 陈乞生锐利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无论你藏在什么地方,我都能把你找出来,让你生不如死!” 这边话音刚落,漫天的大雪骤然加剧,呼啸的风声几近刺耳。 不光是这些独行武序,包括远处站在屋檐下的一众番民少年,所有人同时心有所感,齐刷刷抬头看向天空。 吉庆看的清楚,高空上的黑暗此刻宛如活物般涌动。在月光照射下,似乎有一道庞大到不可思议的黑影盘踞在自己头顶。 咚!咚!咚! 一道道身影从天而落,砸出丈高的雪尘,有颜色不一的光点在其中若隐若现。 和这些被异变惊得愣住的番民少年不同,这些独行武序在沦为囚徒之前,也是帝国本土各州府中横行一方的凶狠人物,自然能够认出,这些落下的身影,赫然是一具具墨甲! 而那盘踞在天空上的,同样是一具他们前所未见的恐怖巨甲。 “这些墨序都是来协助你们的,他们会尽可能的保住这些番民的命,更多的武学注入器也会陆续送来。你们要做的就是竭尽一切所能,让他们破入独行。” 陈乞生沉声道:“等到此间事了,各位便可自行离开。” “大人.” 年岁看起来较大的男人突然开口道:“请问大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大人放心,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是谁帮我们脱离的苦海,好记得住这份恩情。” “恩情就不用了。” 陈乞生摇了摇头,正要拒绝,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众人。 “我是天阙,陈乞生。” 说完这句话,陈乞生不再停留,身影暴起,直冲云霄,落向那宛如天幕的鲲鹏脊背。 “陈哥,我们现在去哪里?” 墨骑鲸轻震双翼,无数云朵被迅猛的气流撕成粉碎。 “去新安,接钧哥。” 陈乞生轻声开口,凝重的目光却是望向了那曲城的方向。 在那座城市之后,一座宛如天柱的山峰屹立在风暴之中。 与此同时,在距离珍宝村数百里之外的另一个村落之中。 浑身是血的顿珠扬手甩出一颗人头,魁梧的身形和满头凌乱的须发,浑如一头欲要择人而噬的暴怒獒犬。 “你们当中,刚才还有谁骂我是卑贱的佛奴?” 金碧辉煌的庙宇之前,一众僧人如临大敌,无人敢上前。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凶悍的番民,赤手空拳连杀了数名已经入序的高僧。 “你这个佛奴好大的胆子,堕入邪道还不思悔改,居然敢来本座的佛土捣乱,找死!” 对峙之间,一个宏大的声音从庙宇深处传来。 一同席卷而来的还有一股莫名的波动,将顿珠笼罩其中。 无数幻觉瞬间充斥他的脑海,似乎要将他的脑袋撑爆。 就在顿珠的意识即将坠入佛国之时,一只手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兄弟,独行不是送死。跨序位跟人动手,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清脆的破裂声在耳边响起,幻觉如潮水般快速褪去。 重新恢复清醒的顿珠骇然转头,看向身旁这个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年轻男人。 对方一身黑色劲装,侧脸鼻梁高挺,轮廓分明,英气逼人。 “好久没有跟人动手了,都快憋死老子了,真是怀念以前劫富济贫的日子啊。” 男人睥睨的目光投向庙宇深处,冷笑道:“你不是喜欢用佛国拉人吗?来,我跟你玩。” “小心.” 顿珠看着迈步冲出的男人,情不自禁喊道。 “没事的,都是小场面。一个佛序七罢了,赵叔杀他跟玩儿一样。” 倏忽,一个话音稚嫩,语气却老气横秋的声音在顿珠的耳边响起。 他侧头看去,顿时瞳孔一缩,一个不过巴掌大小,头扎一对儿冲天辫的是小女孩就站在自己的肩膀上。 更让顿珠感觉惊骇莫名的,是飘落的雪点竟直接穿过了对方的身体,仿佛站在自己肩头的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 “你该不会连投影都没见过吧?真是怪可怜的。” 小女孩双手叉着腰,大大咧咧道:“大傻个你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刚才救你的叫赵青侠,我叫李花!” 她话音一顿,鼓着腮帮子,一板一眼道:“是李钧的李哦,记住了吗?” 心神未定的顿珠直愣愣的点头,还没彻底想明白对方的意思,就被突入起来的爆炸余波直接掀翻在地。 轰! 顿珠坐在雪地中,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庙宇已经被火海吞没,四散横飞的残骸之中,冲出一道猖狂至极的怒吼。 “来,把嘴张开,再吃老子一枪!” 轰! “都准备好了没有?” 山川异域,番地大雪连绵,江宁暴雨倾盆。 谢必安冲着杨白泽点了点头,“广东潮州府的老鬼、山东莱州府的豹尾、湖广汉阳府的穷奇,他们都已经把人找好了,只等范无咎把东西送到就能开始。不过.” 谢必安问道:“你从各家门阀中赊欠了这么多的注入器,到时候他们找上门来要账,你怎么还?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还?我开口找他们借的时候,就没想过要还。” 杨白泽嗤笑一声:“反正都是拿老头子的名义赊欠的,他们要是想拿钱,那就让他们自己去成都府。” “要是没这个胆子去找裴老头,只敢找我杨白泽” 杨白泽两手一摊,满脸匪气道:“那就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难道他们还敢弄死我不成?” “那就好。” 谢必安看着满不在乎的杨白泽,心头不由泛起一股暖意。 百户到底是没看错人。 可紧接着,他又皱紧了眉头,眼神中满是担忧。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 杨白泽察觉到他脸上异样的神情,开口问道。 “我在想,这种办法真的能帮到百户吗?” “到了钧哥那一步,独行晋升的仪轨到底是什么,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杨白泽叹了口气:“但眼下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现在的新安可不是我们能闯的。” “社稷.” 谢必安牙关紧咬,似乎要把这两个字生生嚼碎,怒道:“就算他们想要坐收渔翁之利,但那可是一城活生生的百姓啊,新东林党难道就这么放任社稷不管,站在一旁当睁眼瞎?” “一座不过几万人的基本盘罢了,连三等门阀都看不上,你觉得他们会在乎吗?他没有下令封锁各门阀之中的注入器,其实已经在向我们示好了。” 杨白泽无奈道:“而且现在新东林党所有人都在等着番地的结果,社稷恐怕也是抓住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这时候动手。” 谢必安闻言,无力的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不管如何不甘心,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能为百户做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 沉默片刻之后,谢必安及时收起低沉的情绪,定了定神,再次看向杨白泽。 “百户的事情要办,但你这边也不成出事。你现在出面收集了这么多注入器,无异于挑明了跟百户的关系,后面恐怕不好收场啊。” “现在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 相较于谢必安的凝重,杨白泽显得格外淡定。 “我入序才多少年,做官才多少年?总不能要求我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吧?天塌了,自然有高个来顶。大不了就是挨几顿臭骂罢了,我就不信谁能拿这个做文章。” 杨白泽冷笑一声:“你放心,这些人可都精明着呢。钧哥要是真出事了,那自然不用多说。那万一钧哥不仅没死,反而成功晋升序三了呢?那这些注入器可就是在关键时刻能保命的香火情了啊!” “儒序能有今天的位置,靠的可不是拳头,而是脑子啊!” “消息应该都收到了吧?该怎么做,想必也不用我来教你们了。” 灯光昏暗的房间中,鬼王达看着面前以投影现身的穷奇和豹尾,械眼深处红光闪动。 “千户他老人家走了,按理来说咱们倭区锦衣卫也算彻底散了,大家分道扬镳,各有各的路要走。但你们应该都还记得,苏千户在世的时候是怎么照顾我们的!千户的恩情,我们是没机会亲手还给他了。但李钧在他心中是什么地位,大家心知肚明,父死子继,这份情理所应当该还在李钧的身上。” 鬼王达沉声道:“这句话,是我对你们两个说的。还有一句话,是说给你们手下人听的。” “告诉他们,不管他们承不承认自己在倭区干过锦衣卫,也不管他们穿的是哪家哪户的皮,别忘了是谁带他们离开倭区,又是谁让他们过上了现在这样安稳的日子!” “这个时候,谁要是敢阳奉阴违,甚至是吃里扒外,别怪我鬼王达翻脸不认人!” 重庆府,金楼之上。 王谢用凶狠的目光逼开挡路的赌会成员,一脚踹开走廊尽头两扇紧闭的楠木大门。 金碧辉煌的房间内,赫藏甲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后,笑盈盈的看着长驱直入的王谢。 “王百户,今天这是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小地方来了?” 哐当。 一把带鞘的绣春刀被扔在桌上。 王谢大马金刀坐到赫藏甲对面,眼神不善。 对方来势汹汹,赫藏甲脸上却依旧笑意不变,看了眼门口蠢蠢欲动的属下,这才对着王谢笑道:“百户,您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没心情跟你打马虎眼,我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王谢眯着眼,右手肘压在桌面上,指尖摩挲刀柄:“赫藏甲,你没有忘本吧?” 赫藏甲反问道:“这是从何说起?” “还在演,你不会真以为坐上了川渝赌会的大庄家,我就动不了你吧?” “百户说笑了,就算我赫藏甲该死,那也总得有个罪名吧?” 王谢冷冷笑道:“行,那我就直说,李钧现在在新安遇见了麻烦,这事有没有人告诉你?” “有还是没有,不知道跟我该不该死有什么关系?” 铮。 长刀出鞘一寸,乍泄的寒意激荡满室。 “他在重庆府的时候,可对你不薄啊,你难道就准备拿装傻充愣来报答?” “我也记得,钧哥可是为了曾经的燕八荒燕百户,活生生在金楼上捅死了一位帝国藩王。” 王谢直盯盯看着赫藏甲的眼睛,锋刃再出一寸。 “那你在等什么?” “那你又在等什么?” 两人对视片刻,王谢率先开口。 “我的渠道已经找到了一批注入器。” 赫藏甲蓄了胡须的嘴唇上留着勾起一抹笑意,伸出手握住桌上的刀鞘,吞刃一寸。 “巧了,自从钧哥离开重庆府以后,我手底下就收拢一大批能走武序的好苗子,差的就是注入器。” 王谢闻言同样一笑,眼中锐利却丝毫不减:“你要是敢耍花样,我随时都能端了你的川渝赌会。” “又巧了,你今天要是准备拦我,我宰了你。” 两人相视一笑,长刀入鞘,锋芒尽敛。 第613章 这才是跋扈 桑烟佛土最深处,无边雷云和风暴笼罩一座宛如天柱般的雄伟高山。 一条算不上道路的石径沿山而走,崎岖难行,旁边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张嗣源故意用脚尖捅落一块碎石,侧耳认真听了半晌,却依旧听不见落底的回音,耳边只有风雪卷动的呼嚎声。 如此近乎与世隔绝的环境,张嗣源却在踏上石径的瞬间,便生出了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此刻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他,这些目光或是阴冷,或是警惕,或是迟疑,不一而足,但无一例外,都是不怀好意。 “这条路不好走啊。” 张嗣源心头不禁感叹一声,看了眼走在前方的袁明妃,突然挽起衣袖,撩起袍脚掖进腰间,抱起了双拳,朝着左右拱了拱手。 在这种境地,张嗣源的这番不着调的动作看着属实滑稽。 就像是市井之中摆摊的卖艺人,在开场之前向聚在四周的看客们自报家门,唱名见礼。 “诸位叔叔伯伯、兄弟姐妹,小子姓张,名嗣源,字义正,是北直隶张家的人,前面这位是我刚认的干姐姐。” 听到动静的袁明妃用余光看来,就见张嗣源满脸堆笑,正对着空气朗声开口。 “我们姐弟二人这次上山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解决一点和林迦婆之间的私人恩怨,绝对不会耽误各位的大事,更没有跟各位争抢的想法。所以各位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把事情办完,我们立马下山,绝不停留。” 张嗣源一张碎嘴子唠叨个不停,边走边说:“请各位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们行个方便啊,千万别拿用佛国罩我,也别开梦境拉我,像什么天轨星辰和血肉稷场,那我更是看都不敢看。我这个人从小就胆子小,又惜命,一受刺激就容易情绪失控,到时候要是闹出点误会那可就不好了。” 在这山腰位置,寒风快的像刀,张嗣源的话音传出不远,就被切割的七零八落。 不过他十分确信,那些躲在雷云之中的人一定能听到,而且能把其中的意思听的很清楚。 但他们会不会卖自己这个面子,又能卖到什么地步,连张嗣源自己也不是很能确定。 毕竟他自己也是第一次主动往身上套张家这层虎皮,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不过自己老子在大明帝国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多少应该还是能有点威慑力的吧” 这個念头都还没散去,张嗣源脸上的表情就突然一垮,猛然抬眼看向半空。 一道魁梧的人影从盘踞的黑云之中冲出,重重砸落在山径上。 来人身上穿着一件明黄僧袍,散开的气势能感觉得出足有序四的水准,不出意外应该是汉传佛序中某家寺庙的首座一类的人物。 “他娘的,这么不给面子是吧.” 张嗣源嘴角抽动,涌到嘴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见对方眼神蓦然涣散,像是被人抽走了意识,摇晃间一头栽进了山径旁的悬崖。 “哼,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好霸道的佛序三!” 高天之上,有恼怒的冷哼声落下。 袁明妃丝毫不为所动,脸上连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继续拾阶登山。 正准备发飙的张嗣源见状,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抬手揉散了脸上的冷意,再次露出那张和煦儒雅的笑脸。 “各位别动怒,我这位姐姐的脾气本就不是太好,再加上她跟桑烟寺之间仇深似海,现在眼看马上就能报仇了,难免会情绪激动,所以下手一不小心没了轻重。” 张嗣源拱手朗声道:“这件事错在我们,但请各位放心,这个损失我们张家一定如数赔偿!” “开口张家,闭口张家,张嗣源,难道你只会拿自己的姓氏当挡箭牌?” 有嘲讽从风中飘来:“本座劝你见好就收,不要过多的掺和进来,现在下山还为时不晚。否则此刻新东林党已经离开了番地,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姓张’,可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 “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怎么到你们这些人这里,这道理就不管用了?” 张嗣源脚步一顿,轻声自语,脸上笑意更甚,却满是浓浓的自嘲的味道。 “到底是张峰岳在你们眼里已经老的不中用了,还是我张嗣源平日间做人太低调,看着好欺负?一个个给脸不要脸是吧?行!” 张嗣源脸上渐显凶戾,抬手指向那声音的来处。 “刚才跟少爷我这儿装腔拿调的那个人,你应该是寒山寺的秃驴吧?别他娘的想否认,少爷我‘六艺’里学的最好的就是认人和记仇,你躲不了。” 猛烈的骂声冲霄而上,风雪不敢拦。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一定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的说给我父亲听。放心,他老人家应该没兴趣跟伱这么一个废物计较。但我提醒你,想巴结我张家的儒序门阀可不少,到时候我一定带着他们上寒山寺,为你们添油加香,盖庙捐钱!” 话音刚落,幸灾乐祸的窃笑声顿时四起。 “谁准你们笑了?都给少爷我把嘴闭上!” 张嗣源挑着眉眼,压着嘴角,以往自嘲是‘逆子’,为人做事没有半点勋贵架子的他,此刻满身都是跋扈气焰,喧嚣甚上,沸反盈天! 各种杂音瞬间戛然而止,一声强忍剧痛的闷哼连同一条被生生撕扯下的手臂从云层之中落了下来。 “张公子,方才是本尊座下弟子言辞唐突,犯了嗔戒,希望张公子你能既往不咎。” “你就是寒山佛首虔祖吧?” 张嗣源冷冷一笑,轻蔑道:“你的弟子难道只有一只手?” 无人回应,萦绕这片天地的寒意却明显更冷一分。 片刻后,又是一条冒着电弧的断臂被抛出云外。 “够了吗?” 虔祖的话音虽然平静,但谁都能感觉到其中暗藏的森然。 “还早。” 张嗣源漠然道:“他刚才难道是在用手说话?” 一颗带着惊惧的头颅从高处抛落而下,撞在山壁的坚石上,炸出一片惨白的血痕。 “够了吧?” 虔祖的话音拔高了几度,张嗣源同样毫不示弱。 “够不了!拿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就想忽悠本少爷?没这么容易!” 张嗣源怒道:“把他的慧根给我抽出来,今天这件事才能算完。否则我让六韬的兵序天天揣着械心去炸你的山门,看看你寒山寺的晨钟暮鼓能不能挡得住他们的自爆!” “张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要太咄咄逼人了!” “刚才你们怎么不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教你,这叫其所不欲勿施于人!听得懂吗?听不懂我翻译给你听,既然大家都不想给对方面子,那就都别要了。谁的拳头大,谁就有资格说话!” 张嗣源一字一顿:“我最后问你一次,这条慧根你是抽还是不抽!” 砰! 一片白色的血雨裹挟着细碎的血肉和械体碎片,零零散散,从天泼洒而下。 寒山佛首还是没抽慧根,但这片落下的血雨不管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狼狈和不堪。 “下次要想试探别人,有本事就自己下场,别把自己手下的人推出来当枪使。寒山佛首虔祖.” 张嗣源抬眼望天,语气嘲弄:“我听我父亲提过你,他老人家说你是佛法不深,却又贼心不浅,满口四大皆空,却又探头四处寻钱。连倭区那种地方,你都想伸手进去占点便宜,要不是苏千户要顾全大局,早就上寒山寺把你拉下来痛打一顿了!” 轰隆! 云层之中有怒雷一闪而逝,照亮一具盘腿而坐,足有数丈的恐怖佛影。 “怎么的,你想要怎么的!有种你下来,咱俩过过招。” 张嗣源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他那把奇形怪状的长弓,丝毫不惧头顶凝聚的庞然威压。 “几十年里被人耍的团团转,到现在还被困在序三,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脸面出门?叫你一声叔伯,还真拿自己当长辈了?空长一身年岁,装什么德高望重?!” 什么叫飞扬跋扈,这就是飞扬跋扈! 大明帝国帝师、儒序新东林党党魁、北直隶张门阀主张峰岳的独子,今天算是当众把这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本少爷我好声好气、低三下四的跟你们说话,只求你们让条路,能让我姐弟两人上山跟林迦婆见一面。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你们居然还百般刁难。一个个端着架子坐在天上,还真拿自己当漫天神佛了?”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张少爷,桑烟寺此役注定要覆灭,你们又何必劳神费力亲自动手?” “仇人失势,不趁机到对方面前落井下石,耀武扬威,那能叫哪门子的报仇?” 张嗣源两眼一翻,没好气道:“而且跟人说话要先自报家门,你懂不懂规矩?” “果然不愧是张首辅的儿子,孤身赴险还能有这么大威风。在下龙虎山张崇诚,佩服!” 雷云之中,有道人虚影一闪而逝。 “原来是龙虎山的道长啊?” 张嗣源话音戏谑:“看来传言中上任‘张天师’归位是真的了?要不然你们应该没有这份勇气跑来番地凑热闹才对。啧啧,这得生吞活剥了多少自己人的权限才能恢复这么快?阁皂和茅山的掌教死的真是憋屈啊。” 本是足以震惊世人的隐秘,但到了张嗣源的口中,却成了街边妇女碎嘴闲聊的家长里短,随口便能拿出来打趣调侃。 “不过说句实话,我是真挺佩服他老人家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本领,在自己儿子体内一躲就是这么多年,连自己一手巩固的道门祖庭差点被人抢走了都不露头。这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等秋后算账的功力,小子望尘莫及!佩服!” “好一张利嘴!阁下这些话,贫道同样也会如实禀报张天师。” 张崇诚怒极而笑,言语中暗含威胁。 “那你就去禀报吧,至于现在,你先往旁边稍一稍。” 宣泄完胸中戾气的张嗣源缓了片刻,望着暗如深海的天空,肃容沉声道:“各位,最后几句话。等说完了,你们要还是不给面子,那我们姐弟立马掉头下山,绝不含糊!” “今天你们把路让开,我张嗣源记你们这份情,改天你们被我家老爷子算计的时候,我可以想办法给你们留条根,不至于让你们满门死绝。” “要是你们觉得今天新东林党没人在场,足以证明我父亲的态度,而我在这里只是顶着张家的名号在狐假虎威,那也没问题。今天你们人多势众,我们姐弟是惹不起。但风水轮流转,改天易地而处,我一定好好招待他!说句不客气的话,三教九流之中,要比人多,儒序还从没怕过谁!” 铿锵有力的话音从山腰传出,随风扩散,却不再像之前消弭消散,而是愈演愈烈,渐如滚滚雷音,回荡不休。 一直默然前行的袁明妃,此刻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张嗣源,眼中闪动的目光异常复杂。 他欠李钧的那点人情,说实话,根本不值得他做到这一步。 但张嗣源现在的所作所为,分明是将张家,甚至是整个儒序都拉来给自己当后盾。 “既然诸位都不说话,那我就当你们同意了,多谢了啊!” 张嗣源十分敷衍的朝天挑了挑下巴,踱步走到袁明妃身后,眼睛一眨。 “袁姐,趁这些孙子暂时被我唬住了,咱们赶紧走。” “其实你不用做到这一步,能把我送到这里,已经是我欠你人情了。”袁明妃轻声道。 “其实我也了没准备这么嚣张的,只是一发挥就收不住了,应该是我平日里压抑的太久了,好不容易能当一回纨绔子弟,干点仗势欺人的事情,就爽的忘乎所以了。” 张嗣源讪笑道:“不过现在我话都放出去了,这最后一段路我要是不走了,岂不是被他们看笑话?那还不如让我送佛送到西,对吧?” 袁明妃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轻轻点了下头,转身继续登山。 你温声细语,他作威作福。 你撒泼打滚,他礼让三分。 在张嗣源撂完一番狠话之后,两人一路上山,再无任何波澜。 没用多长时间,袁明妃和张嗣源便登上了桑烟神山的山顶。 这里不见峰峻,而是一片光滑平整、占地广袤的平台。 在传闻之中坐望偌大番地的三大寺之一的桑烟寺,却出人意料的只是一间俭朴到寒酸的红墙寺庙。 四望无人,一片寂寥。 只有庙门旁立着一座人高的青铜转经筒,在肆虐的狂风中自行旋转。 还有檐下一颗铜铃在摆动着发出清脆的铃音,勉强和它交相呼应。 “就到这里吧。你的身份再往前走,就不合适了。” 山径尽头,袁明妃制止了张嗣源的跟随。 张嗣源似有话说,却在看到袁明妃眼中的坚定之后,化为了一声叹息。 “袁姐,万事小心。” “放心,我是来救人,不是来找死的,我会小心。” 袁明妃展颜一笑,步伐坚定,直向那座透着豆大火光的庙宇走去。 “袁姐.” 一声呼喊从身后传来。 张嗣源挠了挠头,“其实有句话我憋了一路了,你跟李钧他到底是.” “为什么一定要是男女之间的情与爱?” 袁明妃似乎知道张嗣源想问什么,头也不回道:“恩与义,便已经足够。” 张嗣源望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 沉默良久,张嗣源转身望向远处涌动不止的云海,道道恍如鬼神的庞大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群狼环伺,杀机四伏。 “兄弟,老张我够义气了吧?不过你他娘的能不能快点来,要不然我怎么挡得住这些人?” 张嗣源脸上笑容苦涩,低声呐呐道:“别说我只是儿子,就算我是老子恐怕也不行啊!” 第614章 呼唤 山势顶峰之处,仿佛伸手就可触天。 寒风吹拂到此,猛烈到让人几乎站不住脚。 袁明妃逆风而行,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曾几何时,在这座庞大的广场上跪满了成千上万来此朝圣的僧侣和信徒。 红袍如海,黄帽如浪。 诵经的声音响彻天地,辉煌的佛光普照四方。 但此时此刻,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随着寺内高序位僧人们被屠戮一空,一个曾经坐拥成千上万的门人弟子和数以百万计番民佛奴的庞大教派,已经走到了覆灭的边缘。 只等桑烟佛祖完成她最后的‘使命’,昔日显赫一时的桑烟寺便会立刻成为番地最肥美的牛羊。 届时,那些早已经就坐的客人们,就会迫不及待的伸出双手,直接剥皮拆骨,分而食之。 而对于番民而言,用不了多久,新的神佛就会弥补他们信仰的空缺,新的僧侣也会再次亲手为他们戴上一具新的枷锁。 番地同样很快就会忘了所谓的桑烟神山,脚下这座高山将会回归它本来的名字,南迦峰。 等穿过了这座辽阔的广场,袁明妃的身上早已就覆满了冰雪。 当她跨过寺庙门槛的瞬间,鬼哭狼嚎般风声戛然而止。 针落可闻的庙宇中,没有珠光璎珞,没有宝树华盖,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豆大的灯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延展一丈方圆的火光中,身着白衣的林迦婆盘坐在蒲团上,脸上神情平静安详。 丝毫看不出她此刻已经是别人眼中的笼中困兽,待宰羔羊。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林迦婆睁开微阖的眼眸,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清澈的眼底中尽是柔和与善意。 “你知道我肯定会来,又何必再说这种话?” 袁明妃站在庙门前,神色淡漠。 “你明明早就知道社稷会对天阙动手,也清楚他们早已经把新安改造成了稷场,埋伏赶去救援的李钧。所以你才会找上我,因为你很清楚我会为了救李钧而答应你的条件。对吗?” “错了。” 出乎意料,林迦婆竟轻轻摇头。 袁明妃平静反问:“错在哪里?” “错在我并没有如你所说那般,十分笃定你今天一定会来。” “为什么?” 林迦婆缓缓道:“因为在我看来,伱是自私的。从你在佛国之中觉醒宿慧,选择叛出大昭寺那天开始,你就选择了要为了自己而活。” “无论是帝国本土的重庆府,还是在帝国之外的倭区,你故意接近李钧,只是为了给自己寻求一个依靠。但现在你已经成就佛序三的果位,有了自保的能力,根本无需再依靠任何人。所以我不确定你会来。” 袁明妃闻言,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原本紧绷的身体突然一松,抖落一身碎雪,就在门边席地而坐。 “林迦婆,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我并不了解你,但对你而言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袁明妃闻言冷冷一笑,讥讽道:“佛序什么时候开始揣摩人性了?” “那你觉得,佛序该是什么?” 不待袁明妃开口,林迦婆便自问自答道:“如今天下都以为三教九流是当年毅宗皇帝所开创,佛序因此诞生。其实这从头到尾都是错误的,佛亘古便存在,又怎会因一个凡人而诞生,又怎会被一条序路所限定?” “只要做到礼敬诸佛、称赞如来、广修供养、忏悔业障、随喜功德、请转法轮、请佛住世、常随佛学、恒顺众生、普皆回向,便能超越一切对峙,不受限于所谓序列,这是才是佛。” “林迦婆,你口口声声说的这十条,现在的佛门之徒可有人做到一星半点?” 袁明妃反唇相讥:“反倒是礼敬宝钞、称赞强权、广畜佛奴、自私怯懦、欺上媚下、贪权枉法、住世为恶、目无佛理、奴役众生、求己长生,期盼序路无碍,渴望佛国永存,这才是如今的佛序!” “所以这条路,我们都走错了。不是错在黄粱梦境出现的时候,也不是什么仪轨法门,而是在毅宗皇帝定下所谓‘序列’的时候,佛门便已经踏入了歧途。他才是最大的原罪,一切动乱的源头。” “千年前的旧事了,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袁明妃不屑道:“而且错的不是我们,只是你们。” 林迦婆不置可否,自顾自继续说道:“序列是被人设计好的战场,所谓三教九流不过都是其中拼杀的兵卒,挣扎一生都是在抛弃人性,从人沦为受制于基因的野兽。” “在大明之前,我们曾在庙宇之中讨论鬼神、僧俗、祈福、许愿、超度、忏悔、因果,生死定数。而现在如你所言,这些已然成空。” “同样是大明之前,天下黎民的心中还有朝野、家国、君臣、人我、是非、情理、常变,山河有责。现在同样也都是虚妄。” 林迦婆语速极慢,每一个字眼都格外沉重。 “我们只是神灵降临之前的混乱,是人世沉沦的铺垫,是终将被遗忘的存在。”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袁明妃皱紧眉头,只感觉脑海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林迦婆在此时跟自己说这些话的用意何在。 “你会明白的。当你在这条注定只能将错就错的道路上再走一步,你就会窥见这世界真正的面目。” 言至于此,林迦婆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浓重的苦涩。 “可惜的是,我明明已经看到了,却什么也做不到,反而注定要成为助长罪孽之火的薪柴。” 她的目光落在袁明妃身上。 “我选择你,并不是如你猜测那般充满不堪的阴谋,而是因为你身上还有为人的善。” 林迦婆微笑道:“我做不到终一生渡世人,只能选择终一世渡一人,这是我最后能为佛门做的事情,也是我为了赎罪的回向舍身。袁明妃,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够寻回真正的佛心,普渡苦难的众生。” 话音落下,一声并非真实的巨响自袁明妃耳边炸开。 瞬间,恍然失神的袁明妃只感觉周遭的一切全部消失无踪,自己孤身一人盘坐在荒芜的山峰之顶,直面风雪肆虐的天地。 雷声轰鸣不断,短促的雷光被困死在无边的黑云之中,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和兵器的碰撞声,有枪械发射的巨响,有寿命终止之时的叹息,有破锁晋序之时的快意,有破序有搏杀中的狂笑和求饶,有饥肠辘辘的悲鸣和乞求,有亲人离别的无力和痛苦。 “李钧.” 袁明妃双眸紧闭,口中传出一声微弱的呼唤。 “袁明妃,希望你能为这悲惨的人世留下一片净土。” 林迦婆满怀期待的看着面前盘腿浮空的袁明妃,自己的身影却如泡影般徐徐消散。 在她彻底消失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冲击从这座寒酸的庙宇中炸开,殿顶梁柱被瞬间摧毁,抛上高空。 冲击朝着四方八方席卷而出,掀起广场上厚重的积雪,宛如雪崩。 吹散天空中盘踞的雷云,露出一片幽蓝的天幕。 一道如有实质的涟漪在天幕上荡开,飞速扩向远方。 “怎么是她在破序晋升?!他娘的,这下可就麻烦了。” 张嗣源一身衣袍在冲击中猎猎作响,他骇然回头,透过雪幕,看清了那道悬浮在冲击中心的身影。 “张嗣源,让开!” 蓦然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身后砸来,汹涌而起的心悸和基因的尖锐惊叫让张嗣源几乎动弹不得。 张嗣源额角青筋爆出,怒睁双眸,咬牙压住体内逃跑的本能,强行回转身体。 再无云雾遮挡的半空中,体型庞大的佛序护法神将山峰团团围住,远端浮现的天轨星辰明亮如月。 鲜红的肉芽从山体的缝隙中以肉眼可见的冒了出来,快速蔓延滋生。 一座座肉眼不可见梦境和佛国交织在一起,如同浪潮翻涌的深海,让张嗣源感觉一阵窒息。 “滚!” 无数怒喝凝聚成音浪正面撞来,似有无数只手在推攘他的身体。 张嗣源脸色苍白如纸,五指却紧紧扣着手中长弓,身如劲箭,弦如满月! “让不了,有种你们弄死我!!!” 那曲城中回荡着数不清的诵经声。 密密麻麻的人群跪在破败的金庙之前,双手合十,祈求抛弃他们的佛祖能再降下些许的怜悯,赐予他们赎罪的机会。 倏然,一道巨响从金庙之后的旷野中传来,穿越过漫长的距离,依旧如同雷鸣般震撼人心。 隆隆的回音之中,无数颗深埋的头颅齐刷刷抬起,因惊吓而呆滞的目光不知所措的望着突然消散的云层和风雪,还有那颗悬挂天顶的璀璨的星辰。 “佛佛没有抛弃我们,没有!” 一声兴奋到极点的欢呼在人群中爆开,刹那间,一双双凝固的眼眸开始快速颤动,涌出晶莹的泪花和无边的狂喜。 骤然而起的哭泣声顷刻间便成山呼海啸之势,一颗颗发丝枯黄的头颅交错起伏,跪地叩首。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中,一個寻常的番民妇人却突兀的站起身来。 她身上的衣袍沾满灰尘,四肢打满了一层又一层的补丁,生着厚茧的额头渗着点点血迹。 可就是如此一个看起来虔诚无比的佛门信徒,此刻眼中却没有半点喜色,而是平静的望着极远处,那座屹立在天地之间的雄峻神山。 “你们太吵了。” 妇人轻声开口,却似有神力般,将整座那曲城冻结。 死寂之中,她的自语声清晰可闻。 “袁明妃,我送你一世佛缘,你助我渡过死劫,你我因果两清了。” 珍宝村中,一群番民少年正在呼喝出拳,浑身大汗淋漓。 此时他们拳架流转之间,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简单粗暴,而是隐隐有了几分气象。 不久前才重获自由的的独行武序在队列之中穿行,严肃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少年的动作。 突然之间,他们的脚步不约而同的定住,猛然抬头看着空中蔓延至此的天地异象,双拳紧握,森然肃杀的气息不受控制的透体而出。 练拳的少年们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都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呼唤和命令,在催促他们朝着那曲城的方向跪地叩首。一个个下意识相互靠近,簇拥在一起,像是暴雪来临之时抱团的无助羊群。 吉庆一样感觉到了那股源自体内深处的悸动,可他的身体却纹丝不动,钉在原地。 他将手慢慢伸入怀中,从阿姐缝在衣袍内的口袋中,拿出了顿珠留给他的礼物。 随着冰冷的液体注入体内,吉庆却并没有听到师傅们说的铜锁晃动的声音。 他只感觉一把火,在自己的心底烧了起来。 那股燥热让吉庆摒弃了所有的杂音和念头,他慢慢攥紧右手,迈开脚步,朝着面前的空气重重轰出一拳! 砰! 一座庙宇的废墟之中,顿珠俯身一拳接着一拳砸落,将脚下僧人的面门打得血肉模糊,扯住一截慧根生生抽出,扬手甩到一旁。 做完这一切,已经疲惫至极的他却没有倒下,而是抬头看向天空。 赤膊的身躯上布满了累累伤痕,眼眸的深处却似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无畏,亦无惧。 不远处,赵青侠同样看着那道还在向着更远处蔓延的冲击,神情凝重。 “赵叔.” 李花站在他的肩膀上,小脸皱紧。 “我叔叔他到底在哪里?” 呼! 一头庞然巨物冲出云海,猩红的眼眸落向下方漆黑一片的废墟城市。 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就算在如此高空竟也清晰可闻。 “陈哥,这座稷场” 墨骑鲸带着担忧的话音尚未说完,视线中便划过一道刺眼的银光。 银白墨甲披覆全身,青红道纹缠绕双臂。 陈乞生如一道剑光长虹从天贯落,悍然洞穿一座缠绕满筋脉藤蔓的破败大楼,撞进蠕动如浪的血肉田亩之中。 轰! 陈乞生站在深坑之中,倾泻而出的真气和神念凝聚出一道道湛蓝的真武英灵。 “老李,别他妈睡了!” 第615章 呼唤(二) “喂,臭小子,你还不醒?” 迷迷糊糊之中,邹四九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快要到地方了,该醒了。” 邹四九还没来及看清自己身处何地,耳边就响起了一阵怪异曲调,锣鼓交错,人声咿呀,像是早就没人听了的老戏曲。 “衣破狗来咬,绝处逢断桥,人间白眼多,世上真情少。短衣短,惹人笑,长衫长,更潦倒.” 视线渐明,邹四九发现自己坐在一辆飞驰的车驾中,前路笔直,尽头是一座城市模糊的轮廓。 他转头看向身旁,昏黄的落日挂在地平线上,火红的晚霞拥着远山。 老人的侧脸镶嵌在一片柔和的余辉之中,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压着车窗,指间夹着火点,飘着淡淡青烟。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 赵梦泽随着曲调打着节拍,拉长了声音,却是唱的荒腔走板,惹人发笑。 “一段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呐” 人声淡去,车厢里响起二胡哀怨的曲音。 赵梦泽似乎对自己唱的这一段颇为满意,嘴角带起笑意,捏着烟头深吸了一口,眼角余光扫过还在发愣的邹四九。 “怎么这副迷迷瞪瞪的样子,是不是做梦了?” “是啊,是在做梦。” 邹四九转头看向前方,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梦里面,你死的老惨了。” 赵梦泽笑着问道:“那是有多惨?” 邹四九缓缓道:“就这么说吧,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送你一程,你就闭眼了。” “这听着也没多惨啊。” 赵梦泽语气轻松:“有多少人想要安安静静的离开,可都没这个福分。再说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生自古谁无死?” “那是别人儒序说的话,你一个混阴阳老神棍,这些跟你有半毛钱的关系?” 邹四九不禁哑然失笑。 “那不然你说能怎么办?难不成因为自己要死了就哭天抢地,拽着别人的袖子说自己一生艰难,换几两不值钱的眼泪。还是咬着牙,憋着恨,去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妄图为自己逆天改命? 邹四九反问道:“逆天改命难道不才是阴阳序该做的事情?” “老天爷又没做错,总想着去忤逆他做什么?” 邹四九打趣道:“都说人是越老就越怕死,没想到你倒是很看得开啊。” “看不开,无非就是因为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我以前听人说,人生最难看破的有四件事儿,生死、是非、成败、荣辱。” 赵梦泽淡淡道:“可是这些对我来说,好像从来都没有在乎过。” “伱可拉倒吧,老头。” 邹四九冷哼一声:“你可就是在赌桌上丢的命,这四件事儿哪件你躲开了?” “拆台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啊,就不能给我留下一个伟岸的形象?懂不懂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赵梦泽语气恼怒。 “形象当然伟岸,话也肯定要听。” 邹四九哈哈一笑,“你老人家最好是说点,我乐意听。” “对咯,这才是做后辈的该有的态度嘛。” 赵梦泽同样笑着开口,却在说完这句话后,突然陷入了沉默。 晚风、余辉、旷野,长车直路,却有蔓延的夜幕在车后穷追不舍。 “老头,多说点吧。” 莫名的,邹四九的话音中带着乞求的意味。 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前路,半点不敢看向身侧。 “怪不得你小子会是个耙耳朵,都是大老爷们,怎么还这么扭扭捏捏的。” 赵梦泽豪迈大笑:“其实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可比我强太多了,我在你这個年纪的时候,还在四处帮人构筑梦境来换口饭吃,做梦都不敢幻想自己有天能成为序三的大人物。” “我有的这些,都是你赐予我的。要不然我早就被人当成狗给杀了。” 赵梦泽神色欣慰,却摇着头道:“你就用不着哄我开心了,我不过就教了一道法门罢了,不值一提,用不着念念不忘了。” 邹四九话音沉重:“还是说点吧,老爷子。起码交待点事情让我去办,放心,我一定给你办好。” “没了,老朋友们可都在路上等着我了。” 赵梦泽话锋一转:“不过四九啊,你说人想要有平息风雨的力量,是不是就一定要吃很多的苦头?” “是吃了太多的苦头,受了太多的风吹雨打,才会想要拥有力量。” 邹四九表情黯然:“可是风雨总是来的太快。” “所以这世上才会有前与后,老与少,父与子。” 赵梦泽轻声道:“四九,别让风雨淋湿了你在意的人。” 长路渐尽,城市的轮廓变得清晰。 “其实我本来应该选一个风景秀丽的世界,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去送你。” 邹四九一脸苦笑:“但现在,却让你又送了我一程。” “我也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车驾慢慢停下,赵梦泽双手握着方向盘,说话的声音有些飘渺,听不真切。 “已经足够了。” 邹四九点了点头,伸手去拉车门。 “四九,你真的决定了要进去?”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你已经有能力离开,何必要再去赴险?” 邹四九默了片刻:“你告诉过我,如果有天我找到能让自己感觉酣畅淋漓、快意十足的那一场梦境的时候,我就能成为序三梦主了。现在我找到了。” “为什么偏偏要是这种打打杀杀的梦?人生快意的事情还有很多。” “你刚刚说,人生最难看破的有四件事儿。其实这句话我也听过,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说这四件事情加在一起,其实就一个字,我。” 邹四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现在新安就在眼前,如果不进去,我一生不得心安。” 见他决心已定,不可回转。 老人也不再去劝,任由他推门下车。 “那便再会了,四九。” 孤身一人的车内,赵梦泽松开了方向盘,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轻声笑道。 与此同时,邹四九似有所感,转身回头看来。 身后哪里还有什么车和路、云和山,只有无边的夜色充斥天地间。 一切就像是他在自说自话,自言自语。 “再会了。” 邹四九目光平静,摆手和自己的幻想心障告别,同样也斩断了弥漫心底的畏惧怯懦和逃生的本能。 此时此刻,他才是真正入梦。 进城的大道上,铺满了血肉田亩,挤满了农兽妖魔。 宛如实质的恶意充斥每个角落,饥渴的目光锁定在他的身上。 “怪不得你还有上桌的胆魄,原来是晋升梦主了。不过邹四九,在这场梦境之中,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你拿什么赢我?” 无数张丑恶的面容说着同一句话,音浪如同山呼海啸。 杀机汹涌,天地变色,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我刚刚才很矫情的嘱咐了自己,以后不要再让风雨打湿自己,你现在就来打我的脸,当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啊。” 邹四九脚步一顿,湿透的发丝挂在眼幕之前。 “连自己的性命眼看都保不住,竟然还有心情在乎脸面,当真是可笑至极。邹四九,你已经害死了赵梦泽,现在还要害死自己,趋吉避祸的阴阳序做到你这个地步,真够讽刺啊。” 轻蔑的话音从兽群深处传来。 分穿四色鲜衣,共用一张面容的巫祠四身齐齐出现。 春身笑道:“我之前还猜测你跟我构梦搏命的底气从何而来,所以下了本钱占尽这方梦境的优势,现在看来,同样也不过是匹夫一怒,有勇无谋罢了。” 夏身怒目:“你晋升梦主又如何?赵梦泽也是梦主,他输的魂飞破散,你也是一样的下场!” 冬身冷喝:“现在如你所愿,我四命入梦,你又能奈我何?” 秋身轻语:“邹四九,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现在还有活命的机会,我劝你不要自误。难道你还想再害死你体内的那头明鬼?” “你的话是真多啊。” 邹四九摇头失笑,双手贴着鬓角抹过,撩起湿漉漉的乱发,露出的眼眸中乍现凛冽寒意。 “你是这座梦境的造梦者,在这里拥有天时地利人和,那又怎么样?谁告诉你,我要在这里跟你打?” “笑话,邹四九你觉得你还有机会逃.” 脾气火爆的夏身还未把话说完,突然间,她脸上的神情与其余三身同时大变。 只见无数漆黑的海水从街头巷尾中涌出,顷刻间便淹没了整条长街,而且正在以极快的速度不断上涨。 “吼!” 农兽群霎时躁动不安,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扭动着身躯,纷纷发出不安恐惧的吼叫。 这不是幻觉! 巫祠瞬间便断定并不是邹四九通过某种技术法门营造出的幻觉,而且自己设定的梦境规则也没有遭到任何外力的窃取和更改。 但这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海水,却分明正在淹没这方梦境。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自己的梦境正在沉入这片海水之中。 这怎么可能? “不懂吗?那我告诉你,这才是真正的黄粱幽海。” 邹四九阴冷的目光洞悉了巫祠的心底所想。 “东皇宫告诉了你老赵的底细,能够杂糅和分割性命意识的你根本不惧天地同寿。所以之前的三场梦境,你明明是两输一平,却还是硬生生将他耗到油尽灯枯,魂飞魄散。” “你们培育血肉器官代替黄粱主机,构筑出独属于自己的新黄粱,拥有了丝毫不逊色于阴阳序的造梦能力。这一点我不得不佩服。” 邹四九话音冷冽:“但我告诉你,假的永远真不了,梦境你们玩不起,黄粱幽海你们也挡不住!” 巫祠春身站在已经没过小腿的海水之中,惊声尖叫:“你没有掌握黄粱权限,也没有东皇宫的后门,你凭什么能够引动黄粱幽海?!” “东皇宫不是阴阳序,黄粱也不是死物。这是它送给我这个新梦主的礼物,一条我设定的规则。” 邹四九话音突然转轻,似在与人低语。 “老赵,不得不说,你取名还真有两把刷子,天地同寿,听着真是霸气。不过我的规则也不逊色,我叫它” 邹四九昂起头颅,面带微笑:“大梦无疆!” 轰! 一道拔天接地的恐怖浪头从邹四九身后涌起,以不可阻挡之势倾轧而来。 在巫祠四身惊骇的视线,浪头所至的地方竟浮现出细密的裂痕,像是自己的梦境无法承载这股力量,宛如玻璃崩碎的清脆裂响不绝于耳。 无处可躲,无力阻挡。 砰! 浪头砸下,轰鸣巨响之中,无数农兽和巫祠精心构筑的新安稷场彻底化为粉碎。 梦境破碎,视线斗转。 等巫祠四身回神,才发觉自己赫然已经置身于一片冰冷漆黑的无边汪洋之中。 眼中余悸未消的四身左右环顾,却发现除了有一股无处不在的排斥感之外,自己并无大碍,甚至自身实力也没有丝毫受损,顿时不由心神一定。 什么大梦无疆,原来不过如此! “邹四九,就算你能将我拉进黄粱幽海又能如何?在这里你没有权限后门,你一个新晋的序三,难道还能.” “阴阳方士,黄粱主人” 突如其来的高声敕令,打断了巫祠四身异口同声的叫嚣。 只见邹四九站在海面之上,神情肃穆,似乎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 “吾名邹四九,以阴阳序三梦主之名,敕令幽海,凝念请神!” 邹四九凝望身前,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 “道序,陈乞生!” 话音刚落,海面骤起漩涡,一席青袍身影冲破海面! “邹爷,这次杀谁?就她?” 陈乞生横剑身前,目光轻蔑,恍如真人。 “武序,苏策!” 邹四九继续念出下一个名字。 话音落下,一名老人凭空现身。 淡薄消瘦的身形负手而立,却如一座雄伟山岳屹立汪洋。 “麻烦您了,老爷子。” 邹四九面带笑意,对着苍老武夫抱拳躬身。 “小事,对面有几个序三?还是有序二?” “只有一个农序三。” 老人闻言,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哎,原来就一个垃圾。” “老李,到你了。” 邹四九微微一笑,轻声开口:“武序,李钧” 顶盔掼甲的武夫裹挟满身黑焰,从天贯落。 “最后一个,阴阳序邹四九。” 邹四九喊出自己的名字,上前一步,与三人并肩而站。 “你有四条命,我有四个人。现在我告诉你,在这里老子能做什么.” 邹四九看着面前双目失神,脸色苍白的巫祠四身,缓缓吐出两个字。 “单挑!” 第616章 呼唤(三) 新安稷场的边缘。 一声高楼坍塌的轰鸣巨响从城市的中央传来,沈笠此刻却没有半点精力去观望远处发生了什么。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一头身高接近七尺的魁梧农兽身上。 这头农兽浑身呈现诡异的暗红,青黑色的筋脉缠绕在裸露的肌肉上,一块块被撑爆的械体碎片插在双臂中,在心脏位置还镶嵌着一颗扭曲崩坏的械心,俨然已经停止了跳动。 看的出来,在被这座稷场污染之前,这头农兽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一名已经植入了械心的兵序。 狭路相逢的人和兽对视一眼,冰冷和疯狂的目光撞一起。 吼! 这头兵序农兽发出一声兴奋的嘶吼,甩开双臂,朝着沈笠狂奔而来。 沈笠脚下一踏,一截半插入血肉田亩之中的路灯残骸被他抄入手中,抬起的脚底带出一片粘稠的血丝,毫不畏惧,对冲而上。 砰! 足有手腕粗细的灯柱带着刺耳的风声砸在农兽挥出的拳头上,霎时血肉横飞。 兵序农兽惨叫着连连后退,巨大的反震力道同样撕开了沈笠双手的虎口,推着他向后不住倒滑。 一股温热湿滑流入掌心,沈笠躬身的身子,在那股惯性稍稍减弱的瞬间,便再次冲了上来。 灯柱砸在兵序农兽已经失衡的身体上,直接将它抡倒在地。 沈笠站姿虎立,双手紧握灯柱,一下接着一下砸落,直到脚下的尸体沦为一滩模糊的烂泥,手上沾满血渍的灯柱也扭曲弯折的不成样子,这才罢手。 咕噜 吞咽的声音在沈笠的身下响起,只见这片血肉田亩宛如活物般,将兵序农兽的尸骸悉数吞没,只留下一些械体的碎片浸泡在血水之中。 沈笠对这一幕早有预料,在血肉蠕动的瞬间便已经抽身退开,随手扔开灯柱残骸,抬眼望向面前一片萧索的街道。 曾经繁华熙攘的大街上,此刻却处处都挂满蛛网般的血红脉络,熄灭破裂的霓虹灯管中生着肉芽,没被淹没的建筑上全是飞溅的血点,一片触目惊心的恐怖景象。 长街的尽头,又是大群农兽出现,它们全是被农兽兵序死亡前的惨叫吸引而来,彼此推搡簇拥着,朝着沈笠汹涌而来。 被撑爆的长衫耷拉在老人的裆前,半裸的上身长满滋生的赘物。 少年歪斜的脑袋落在肩头,手中抓着自己的断臂,当做武器挥舞。 男人如同野兽般四肢着地,伸长的脖子挂着扭曲的头颅,张开的大口中生满密密麻麻的锋利牙齿。 瘆人的惨状不尽相同,唯一共同的特征是身上的皮肤被膨胀的血肉挤碎,个个都像是被扒了皮一般。 “沈哥,你撑得住吗?” 鳌虎带着担忧的话音在沈笠的心头响起。 “应该没问题,来吧。” 沈笠咧嘴一笑,连串的铿锵声中,一具漆黑的甲胄延展覆身。 沈笠伸手摸向身后,拔出一把直刃战刀,纵身冲上! 刀光起落,昔日如臂使指的长刀,此刻在沈笠的手中再无举重若轻的顺畅,刀招展开艰难别捏。 但沈笠很清楚,自己要想重走武路,这是必经之途。 噗呲! 刀刃劈进利齿兽口,如同热刀切冷油一般,直接将对方上半个脑壳掀飞。 沈笠借助冲势旋拧腰身,腥臭的血液从挥动的刀刃上旋洒出去,劈出的寒光在身前呈扇形横扫,斩落大片肢体,最后带着余劲从侧面半嵌入一头农兽的脖颈中。 骨骼紧咬钢铁,迸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沈笠反抓刀柄,手臂筋肉炸起,刃口斜向上斩动,从农兽的眉骨下方穿出。 鲜血激射发出滋滋的声响,尸体摔在地上却是消无声息。 农兽是稷场驱逐威胁的猎犬,同样是它肥沃自身的养料。 沈笠满身血污,眼睛冷漠盯着眼前不见减少的兽群,口中发出一声低喝。 “鳌虎!” 腹部的甲片随声起伏,一道道冰冷的液体注入沈笠滚烫的鲜血之中。 刹那间,一股来自基因的凶悍味道从他的体内蔓延开来,缠满血丝的双眼中戾气若有实质。 咣当。 摇摇欲坠的铜锁终于掉落,被巫祠以极其羞辱的方式关上的大门,终于被沈笠再次推开! 他脚下一点,合身撞入敌群,手中长刀乱舞,尽显暴徒凶狠。 血如雨下,肝肠齐落。 直到胸中翻涌的恶气消弭干净,沈笠周围已经再无能够站立的农兽。 他持刀回头,在身后不远处,王旗半跪在地,身旁同样尽是残肢断骸。 “这场梦境的剧情难度是不是太有些过分了,有哪家的主角会被小怪给蹂躏成这副鬼样子?” 王旗自言自语,只见一条爪痕从眼角贯落嘴边,翻卷的血肉看起来格外骇人,抽动的嘴角带动伤口,让他疼的浑身一颤。 “喂,沈哥.” 王旗抬着满是艳羡的眼睛看着顶盔贯甲的沈笠。 “你跟鳌虎说说,干完这一场,回头能不能也给我找具甲?” 他抬手指着脸上的伤痕,语气哀怨道:“瞧那群畜生给我打的,这以后还怎么混?” “行啊,没问题。” 沈笠大声笑着应道,转身看向又有嘶吼声传来的长街尽头。 “只要到时候咱们都还活着。” 吼! 无边兽潮再次蜂拥而至,被它们踩过的血肉田亩蠕动起伏,发出此起彼伏的吧唧声响。 落在沈笠的耳中,却像是一声声嘲弄的冷笑,在讥讽他的不自量力。 直刃颤动发出铮铮铿锵嗡鸣作为回应,沈笠屈膝躬身,抬臂举刀,如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轰! 突如其来的爆炸打断了沈笠的动作,只见一团暴烈的火光在农兽群中炸开,大块大块被烧得焦黑的躯体被抛飞起来。 覆盖地面的血肉田亩被炸出一个個足丈方圆的深坑,甚至露出了下方的土层,渗出的鲜血积聚坑底,很快就被滚烫的高温蒸发一空。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还在持续,此前凶悍的兽群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处在爆炸中心的直接就被撕成碎片,尸骨无存。 就算有侥幸存活的,也是丢胳膊丢腿,拖着残缺的身躯在肆虐的大火中绝望的哀嚎。 剧烈震荡的血肉田亩让沈笠竟有些站立不住,不得不将长刀插入地面来稳住身体,骇然抬头看向天空。 黑沉的天幕看不到半点星光,只有两颗猩红的血月悬挂其上。看不清晰的模糊轮廓勾勒出一头庞然巨影,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强烈压迫。 就在沈笠惊疑不定之时,一声尖锐无比的嘶鸣贯透他的脑海。 占据整个新安的血肉田亩突然间疯狂蠕动,掀起惊涛骇浪,一根根宛如蛇蟒的血肉触须从稷场各处冲天而起,刺向那头盘旋在半空的巨兽。 倏然间,一道湛蓝华彩空中激荡开。 光芒所至,所有血肉触须全部被摧枯拉朽斩断,扭动着重重摔回地面。 地面上,沈笠突然大笑出声,因为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身披银甲的陈乞生屹立半空之中,神色冷峻,汹涌的真气和神念在他身后凝聚着一道庞大的湛蓝虚影挡在墨骑鲸身前,护卫着他尽情宣泄火力,轰炸整个稷场。 火海翻腾,炽热的气浪和滚滚硝烟冲上高空。 可与之相反的,却是陈乞生心头挥之不去的冷意,在变得越来越重。 站在高处的他看的很清楚,血肉田亩中被炸开的坑洞正在被快速填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不仅如此,血肉田亩的强度似乎也在快速提升,新炸开的坑洞范围变小,造成的伤害越来越低。 而且墨骑鲸的火力也并不是无穷无尽,想要单靠他一人摧毁这座占据整个城市的血肉稷场,明显不太可能。 陈乞生只能希望轰炸带来震动,能够惊醒陷入其中的李钧。 “钧哥,快没时间了.” 黄梁幽海,惊涛渐止。 四具身着鲜衣的尸体在海水中上下起伏,被一个浪头拍入海底,消失无影。 “小子,以后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别打搅老夫了,老夫都还没活动开,人就被打死了,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被邹四九以梦主规则构筑而出的苏策,性情竟与真人一般无二,此刻拧动着肩颈,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意犹未尽。 “老爷子您放心,下次我一定多找几个皮糙肉厚的序三进来,让您好好过过瘾。” 邹四九满脸堆笑,对着苏策拱手道。 “这还差不多。黄梁梦境能让你设定这样的规则,你前途无量。” 苏策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在消失之前,突然转眸看向一旁的李钧,眉头紧蹙。 “你啊,真是丢人。” 李钧闻言不由面露无奈的苦笑,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既然事儿办妥了,那我也走了。” 面对陈乞生,邹四九立马收起脸上的谄媚笑意,挺起胸膛,双手背在身后,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小陈啊,现在我可比你快一步晋升序三了,以后大家见面谁是哥,谁当弟,这点规矩,我想你应该分得清楚吧?” “当然清楚了。” 陈乞生冷冷一笑:“不过以后你再被打到需要摇人的时候,伱猜道爷我还来不来?” 邹四九脸上傲意顿时一僵,连忙讪笑道:“大家都是兄弟,开个玩笑而已,用不着这么较真吧?” “现世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在这儿可是送神容易请神难。你不懂规矩,我可就很难办啊。” “瞧这话说的” 邹四九站姿一正,拱手抱拳,恭敬道:“陈哥您慢走,这次麻烦您了,咱下回见。” “小邹,以后记住了,做人态度很重要。只有你心诚了,才会有神回应。” 嬉笑打闹几句后,身影正在渐渐变淡的陈乞生同样看向李钧,轻声道:“钧哥,该办正事了。” 李钧默然点了点头,目光最终落在了邹四九的身上。 “这俩爷子也真是的,一个个絮絮叨叨,弄得就跟咱们赖着不愿意清醒一样。” 邹四九哈哈一笑,走到李钧身旁,踮起脚揽住他的肩膀。 其实苏策和陈乞生,包括李钧,都是他以梦主规则构现在黄梁之中的‘神灵’。 他们的性情是邹四九自己记忆的具象,他们的言语则是邹四九自己心底的映射。 “一路走过来,确实是挺累人的,钧哥你想歇一歇也无可厚非,兄弟我能够理解。但现在咱们可才被人狠狠坑了一次,这要是不先把手给还了,怎么睡得踏实?” 邹四九拍着沉默不语的李钧的肩膀,视线之中有裂痕正在快速弥漫。 咔嚓! 新安城外,某个还没有被血肉田亩覆盖的民居之中,脱梦而出的邹四九翻身坐起,推门而出。 他抬眼眺望远处被火光照亮的血肉城市,口中轻声笑道。 “钧哥,该死的人还有那么多,你还在等什么?” “李薪主,让你久等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呼唤,李钧猛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可他却震惊发现,闯入眼眸之中的却不是被血肉涂抹成一片猩红的新安,而是一座极其奢华的恢弘殿宇。 站在面前的也不是凝聚巨人身形的田畴和那个偷袭自己的不明身份的社稷农序,而是一个面容陌生的老人。 “不过如果不用这种办法你多沉睡一会,我们今天这面,恐怕就见不成了。” 老人微微一笑:“先认识一下,老夫张峰岳。犬子嗣源在番地受你照顾不少,我先代他.” 话音未落,一道拳影赫然从老人的面门洞穿而过,轰在宫殿的墙壁之上。 轰! 墙壁崩塌,被轰出的缺口之外,是近在咫尺的飞雪和流云。 这座殿宇竟宛如同天上宫阙,不知几高。 李钧的视线不由看向下方,这座骇人高楼所在之地,是一座被大雪倾覆的死寂城市。 天地惨白,寂寥无声。 “登高望远,尽览壮美山河。在老夫看来,是这座皇宫仅有不多的意义所在了。” 李钧闻言回身,冰冷的目光盯着出现在身后,毫发无损的儒衫老人。 帝国首辅,新东林党魁,大明帝国内目前唯一的序二,张峰岳。 李钧松开了紧握的双拳,这里明显只是一座纯粹的幻境,在这里动手根本毫无意义。 “看来,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你设下的局了?”李钧盯着对方,沉声问道。 张峰岳摇了摇头,对李钧质问的语气不以为意,坦然道:“并不全是,那样做太过劳神费力,老夫不过只是做些了顺水推舟的小事。” “小事?不愧是堂堂帝国首辅.” 李钧话音讥讽道:“一城百姓,在你眼中就是就这么不值钱?” “能用一座新安城,换一群已经成为帝国毒瘤的社稷农序,也算是值得。” 张峰岳语气依旧平淡,不见半点波澜。 “你丢出去的,何止一个新安?” “帝国倾覆,死的又何止百姓十万?” “不救一地,就能救一国?” “一国无存,万地何存?” 李钧深吸一口气,没了继续争辩的心思,转而问道:“你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见我?” “老夫今天通过社稷农序之手跟你见面,只是想问李薪主你一个问题。” 张峰岳轻声道:“你如何看待现在的大明帝国?或者说,你如何看待如今的十二条序列?” 第617章 呼唤(四) “老夫想问你,如何看待如今大明帝国内的序列?” 面对张峰岳提出的这个问题,李钧一时间不由愣住。 原本在李钧自己向来,张峰岳费了这么一番力气跟自己见面,大概率应该是为了番地的事情而来。 其目的无外乎就是两点,要么是想警告自己不要再继续插手番地之事,以免影响他的新政推行。 要么就是为了拉拢自己,来对付可能陷入疯狂的佛序众人,趁此机会拉网捕鸟,将佛序一网打尽。 如果对方问出的是两者其中的任何一条,李钧都不会觉得意外。 但现在对方却问了一个与番地事件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甚至跟自己也没有太多关系。 这完全出乎了李钧的预料。 李钧沉吟片刻后,依旧没有贸然回答,而是冷声道:“张首辅,你想说什么最好直接一点,我没心思跟你在这里兜圈子。” 面对充满警惕的李钧,张峰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李薪主大可不用如此戒备,老夫今天来只是为了跟你聊一聊,听一听如今的武序领路人对未来的看法,答案无分对错,想说什么都可以。” 张峰岳笑道:“如果你是忧心番地的事情,也可以放心。现在有嗣源在桑烟神山上挡着,李薪主你的人暂时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的人在桑烟神山上?谁? 李钧闻言心头不禁一惊,却几乎就在同时便猜到了这个上山之人会是谁。 袁明妃。 除了她之外,不可能再有其他人。 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上桑烟神山? “她上桑烟神山干什么?” 李钧犀利的目光逼视着张峰岳,一身还未彻底平静的杀气又有升腾的趋势。 “既然你也有想问的问题,那不如你我今日,一问换一问?” 张峰岳淡定挥袖,两把并排太师椅聚现而出,正面对着被李钧一群砸开的墙壁窟窿。 “请。” 张峰岳率先入座,李钧也半点不迟疑怯场,紧跟着大马金刀坐入其中,与这位帝国首辅并肩而坐。 “袁明妃上桑烟神山,是为了继承桑烟佛祖林迦婆的一切,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破入真正的佛序二,威逼社稷农序自毁稷场,以此来解救伱。” 张峰岳给出了回答,随后根本不给李钧追问的机会,便抬手示意轮到李钧来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诸子百家早在数千年前便存在,序列的出现至今同样也有数百年的历史,这种陈年旧事,还有什么必要的讨论?难不成张首辅你有那個能力能够改变序列?” 李钧语速极快,不假思索说道。 张峰岳闻言摇了摇头,“这依旧还是一个问题,并不是你的答案。老夫既然说了你的人目前暂无性命之忧,那你就一定有救人的时间,希望李薪主你能想好了再回答。” 对方的语气虽然听起来依旧平淡,但李钧却从他的言辞之中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似乎自己给出的答案,会对自己,或者说是整个武序造成不可预估的深远影响。 四目相对,各藏心思。 可紧跟着,张峰岳那双深如渊涧的眼眸却突然一颤。 因为李钧说出了根本不在他预料之中的四个字。 “关我屁事。” “李钧,老夫今天跟你见面,不是来看你撒泼犯浑,你也用不着拿武序的蛮横来当挡箭牌,在这里装疯卖傻。老夫可以提醒你一句,这个问题虽然没有对错之别,但是有左右之分,你的答案将会决定很多人在未来将走向何处!” 张峰岳眉头微蹙,语气中终于见了些许起伏,流露出点滴久居上位之人身负的霸道和强势。 “张首辅,你也不必动怒,这就是我给出的答案。” 李钧心中虽然担心袁明妃的安全,但也很清楚眼下着急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张峰岳明显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开这座幻境。 而且既然对方说了现在有张嗣源在山上挡刀,袁明妃暂时性命无虞,那自己也不用焦躁。 堂堂儒序魁首,不至于会下作到在这种事情上拿他的儿子来欺骗自己。 这一点,李钧还是相信的。 念及至此,李钧随即平静下来,身体往椅中一靠,竟在张峰岳的面前悠闲的架起了腿。 “我不知道张大人你问我这个问题,其中到底是有什么深意。” 李钧语气随意道:“但说句实话,序列好也罢,坏也罢,跟我一个武夫有什么关系?我说好,但这序列之中又确实有太多恶心龌龊的该死之人。我要说坏,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套上一个罪名?” “张大人,你在庙堂,我在江湖。你用笔写字,我用刀说话。你眼中是江山社稷,我眼中是爱恨情仇。大家身处的立场本就不同,我怎么可能给出一个让你觉得满意的答案?你说对吧?” 隐有怒意的张峰岳闻言,不禁哑然失笑:“外界都传闻李薪主你是个蛮横无智的人,但眼下番话,可不像是一个莽夫能说出来的。” “老话说长慧无寿。太聪明的人,通常活不长久。特别是我这种人,有胆量拔刀,也要有脑子藏锋,要不然早就暴死街头了。” 李钧嘴里话音一顿,侧头看向张峰岳笑道:“不过张大人你是个例外。” “你” “别着急,张大人你定下的规矩是一问换一问,刚才我已经答了,现在到我来问了。” 李钧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抢声打断了张峰岳的话音,问道:“林迦婆为什么会愿意舍弃自己处心积虑得来的一切?”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林迦婆金蝉脱壳想救自己,袁明妃杀身成仁想救你,这是一笔你情我愿的交易。” “你情我愿?好一个你情我愿。” 李钧哼了一声,连连冷笑:“佛序的人还真他妈的没有一个干净的啊。” “李薪主,你觉得老夫是个长慧久命之人?” 张峰岳这一回没有继续追问李钧对序列的看法,转而接着抛出另外一个问题。 “难道不是.” 李钧话未说完,便在张峰岳戏谑的目光中闭上了嘴巴。 诚然,以张峰岳儒序二的位阶,在凡人眼中已经是高不可攀的神仙。 甚至在从序者之中,也是将几代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恐怖人物。 但即便如此,张峰岳也只有不过短短两百多年的寿命,甚至还有传闻说他推行新政是为了完成儒序一个仪轨,为自己续命。 这样的表现,确实配不上‘久命’二字。 其实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了李钧许久。 抛开马王爷类似灵魂的‘非人’的存在暂且不说,就连兵序这种浑身上下根本就没有几两肉的序列,一样也有晚年的情况所在。 械体锈蚀,械心迟钝,举手投足如提线木偶。 能够用血肉田亩吞噬一座城市,构筑稷场种生农兽,将血肉运用到近乎造物程度的农序,一样也没听说有谁能做到真正的长生不死。 佛道两家被‘天人五衰’所限制,运气好的能够封存自身,运气不好的直接魂飞魄散。 武序同样也被‘基因衰老’所影响,情况之严重,强悍如苏策也抵挡不住。 这种情况与高位从序者所掌握的强大力量完全不相符合。 就像是冥冥之中,早有天意订下了规则,在向他们放开了获取力量的途径,也在同时封住了寿命的上限。 这就让‘寿命’成为了从序者真正意义上的天敌,也是他们不得不搏命相争的东西。 甚至于如今的番地之争,表面看上去是佛序为了找到一条正确路径来拯救自身序列。但其实背后暗藏根本原因依旧还是对延寿的渴望。 如果不能一直向上晋序,哪怕是序三,在百年之后同样会沦为一抔黄土。 这对于凌驾众生之上的从序者而言,是无法接受的结局,没人会甘心就此坐以待毙。 从这个角度来看,如今大明帝国内爆发的一切纷争,无外乎都是为了一个目标。 挣命! 李钧沉默良久,沉声道:“这个问题,我给不出答案。” “无妨,那老夫便换一个问题。” 张峰岳继续问道:“在如今的十二条序列之中,有的序列处境尴尬,论个体战力不如武序,论谋略布局不如儒序,论操纵信仰也不如佛道两家,甚至连一块像样的基本盘都没有,为什么还是能够不断传承,从没有断绝的迹象?” “难道是因为它们有着某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独到之处,因此能够继续存在?还是因为它们是被需要,所以才能存在?” 李钧继续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张峰岳毫无停顿,再次问道:“那老夫再问你,何为仪轨?” 李钧闻言,眉头不由紧皱。 他当然知道什么是仪轨,不止如此,他还在独行这条没有前人的新路上充当先驱的角色,用一双拳头打出了一条条崭新的仪轨。 但此刻面对张峰岳的问题,李钧却没了回答的自信,心头更是萌生出一种怪异感觉,仿佛自己现在知晓的,并不是关于仪轨的正确答案。 张峰岳看着欲言又止的李钧,轻声道:“应该有人曾告诉过你,仪轨就是晋升序列所必须的前置条件,是让自己感觉快意,从而点燃基因的方法,对吧?” 李钧问道:“这难道有什么不对?” “这种说法并没有错,算是如今帝国中各条序列对仪轨的共识。” 张峰岳话锋一转:“但‘快意’这个词,本就是因人而异。贪得无厌之人,认为占得一时便宜便足以快意。性情豪爽之人,却把慷慨解囊当做快意之事。”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张峰岳神情肃穆道:“基因二字,取自构成人的基础因素之意,是根骨、血脉、悟性、思想之统一。既然如此,想要点燃基因所需要的条件或事件根本就不可能达成统一,又怎么可能会出现能够破锁晋序的固定不变的条件?” 张峰岳没有给李钧思索回答的时间,话音不停:“仪轨,在老夫看来,本质上是一种模仿。存在的意义是为了降低破锁晋序的难度,让后人有追寻前人脚步的可能性。” “同时,满足仪轨也是一种溯源的过程。遵循仪轨晋升的从序者,会以他人之乐而乐,以他人之怒而怒,各方面逐渐趋近向源头之人。因此也唯有这源头之人,才是真正独一无二的从序者,其他之人,或许可以说是模仿品。” 张峰岳的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语,让李钧霎时怔住。 他从没有如此深思过仪轨存在的原因,在他看来,既然数百年来无数人前赴后继,走的都是同一条路,就已经证明了这条路的正确性。 但现在看来,这里面恐怕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钧沉声问道:“源头之人,是谁?” “所有的仙、妖、魔、佛、祖,是天上的神,也是地上的圣.当然,如果有天你走到了独行的尽头,同样也可以名列其中。” 张峰岳轻声道:“但当你真正走到了尽头,你能保证你还是你吗?” 李钧怔怔凝望着楼宇之下被白雪覆盖的枯寂城市,却依旧根本静不下心来,脑海中的思绪沸腾不息。 沉默良久,李钧长吐一口气,露出苦涩笑意。 “我不知道。” “其实,关于这一点,老夫自己也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张峰岳叹了口气,扬手示意李钧。 “所以,现在轮到你来问了。” 此刻李钧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滋生出数不清的问题。 但他依旧强行压制住这些不断涌起的纷繁复杂的念头,抽刀斩乱麻,直截了当问道:“林迦婆为什么会找上袁明妃?她凭什么能笃定袁明妃可以让她金蝉脱壳,死里逃生?” 李钧的这个问题,瞬间将两人之间的对话从事关天下苍生的序列大事,转向不过一条性命的恩仇小事。 不过奇怪的是,张峰岳脸上没有显露出半点意外之色,甚至还露出了淡淡笑意。 “你这算是一个问题,还是两个问题?”张峰岳略带打趣问道。 “我在番地跟张嗣源称兄道弟,按理来说张大人你也算是长辈了,不至于跟我一个晚辈这么斤斤计较吧?” 李钧脸上笑容勉强,眸光晦暗,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灰雾,再无刚才的毕露锋芒。 此时他感觉自己的身心俱疲,比经历一场搏命血战还要劳累。 “老夫可不敢当你长辈,不吉利。” 张峰岳笑道:“林迦婆这个女人,心狠、果断,而且聪明。她这么做,是因为她很清楚袁明妃是目前唯一一个敢于跟她做交易的佛序三。同时也是唯一有能力破入序二,帮她证明她所追求的那条路是否正确的人。” “另一方面,她甚至还可以借用你们和嗣源的手,为她之后的卷土重来扫清一些障碍。” “这场交易对林迦婆而言,是一举多得的好事。能在夹缝之中想出这样的脱身办法,更是殊为难得。如果佛序没有走错路,或许她根本不必借用其他势力,单靠自己便可以成就序二,是个难得的人才。” 张峰岳对林迦婆给出的评价不可谓不高。 但更让李钧感觉心惊的,却是张峰岳言语之间显露出的对事态和人心的掌控能力。 似乎林迦婆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他尽收眼底,根本无处遁形。 得到答案的李钧点了点头:“我问完了,现在轮到你了,张大人。” “我的问题.” 这一回合,张峰岳一反常态的沉吟了片刻,随后才缓缓问道:“你觉得毅宗皇帝为何会提出序列?” 李钧抬头揉了揉眉心,也不再深思这些他从未想过的问题,直接脱口而出道:“自然为了扭转当时帝国所处的颓势,中兴大明。” “民身强,群雄并起。民心强,倾覆江山。身强和心强,两者做到其一,便已经有了颠覆统治的威胁。更何况是序列出现之后,天下百姓身心皆强?” 张峰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要实现帝国中兴,应该是尽收天下斧钺于己身之手,而不是将个体伟力散播天下。这么做不是中兴自强,而是在自绝根基!” 第618章 当名革君 “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若是想要成就万世一系的统治,唯有让民心愚钝,永不开智。可毅宗皇帝却反其道而行之,将序列公布天下,散星火于四野。” 张峰岳问道:“你觉得毅宗皇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李钧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两种答案。 要么是当年那位毅宗皇帝英明至极,气魄与心胸宽广如海,宁愿舍弃自家王朝的统治,换取天下人人如龙的壮阔景象。 要么就是愚蠢至极,在当年为了扭转帝国衰颓的趋势,选择做出这种饮鸩止渴的决定。 但一位能够带领大明帝国实现中兴的帝王,后世评价几乎没有缺点的‘完人’,又怎么可能会是个蠢货? 可对于一位帝王而言,祖宗成法和社稷江山毫无疑问重于一切。 拿自己十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家底去做泽被天下的善事,易位而处,李钧自认为做不到。 人性本恶,一分一厘尚且要争的头破血流,更何况是一座地大物博的泱泱帝国? 如果毅宗皇帝真是在世圣人,心甘情愿将朱家江山拱手让出来,那他又何必耗费力气去中兴大明? 所以这两种答案放在毅宗皇帝的身上,都显得格外的浅薄无力。 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原因? 蓦然间,李钧心血来潮,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之前从未有过的念头。 那就是序列并不是由毅宗皇帝所创造,而是早就已经出现在帝国之中。而且在他在位之时,序列的传播势头已经发展到了不可阻挡的地步。 也只有如此,毅宗皇帝才会生出‘堵不如疏’的念头,干脆顺水推舟,定下三教九流十二条序列,拿下这份旷古烁今的文治武功。 并借此将自己的声势和权利推到顶峰,以帝国框架容纳各条序列,尽可能的延长帝国的寿命。 念及至此,李钧顿时感觉豁然开朗,似乎笼罩眼前的重重迷雾突然间散开大半。 “毅宗皇帝知道自己阻挡不了.” “他当然阻挡不了。” 张峰岳点头道,“从部落到国家,从石斧到铁器,从围猎到战阵,从茹毛饮血到食精脍细,从野蛮无信到教派林立,从仓颉造字到百家争鸣,我们序列是因天地自然和人心思想而来,不假求于某些外来之物,哪怕是人间帝王也无法阻挡,所以他做出了在那时候最正确的选择。” 张峰岳神情肃穆道:“不过同时,这位帝王也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你指的什么?” “没有人能够做到永远让民心愚钝,永不开智。山河改易,王朝轮替,天下分合,这是颠扑不破的规律。” 张峰岳沉声道:“但在序列出现之后,却让万世一系有了实现的可能。” 李钧嗤笑道:“这怎么可能实现?除非他能够成为凌驾于天地之上的神!” “在凡人眼里,你我现在可都算是神啊.” 李钧嘴角的笑意淡去,转头定定看着张峰岳的侧脸。 老人却望着高楼之下的城池,沉默不语。 “就算他有这种想法,现在看来也早就失败了。人都已经死了几百年了,当鬼都不知道转世多少次了,还怎么当神?” 李钧强颜欢笑道:“而且现在的皇室别说万世一系,说他们现在是举步维艰,恐怕都算是夸赞了。这情况张大人你应该我更清楚,皇室内要真藏有什么手段,能逃得出你的眼睛?我看啊,咱们就不要在这里杞人忧天了。” “你说的对,或许老夫真的是年岁大了,性情也变得多疑,看谁都像是藏着一身阴谋。” 张峰岳笑了笑,朝着李钧轻抬手腕,“现在到你发问了。” “我” 李钧迟疑良久。 其实在他看来,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 今天这场问对,张峰岳根本就不需要自己给他答案。 他只不过是通过这种方法,把一些事情告诉自己。 李钧嘴唇翕动,片刻后却摇头道:“我没有什么问题了。” “老夫本以为,你还会问我为什么要将这些事情告诉你。这么看来在这个问题上,你自己已经有答案了。” 张峰岳哈哈一笑:“既然你没有问题了,那老夫也不多占你便宜,最后一问。” “请说,我听着。不过先说好,要又是什么艰深的问题,那我可答不上来。” 李钧虚着眼睛,望着远端天际之下起伏的山峦。 “这个问题难与不难,在你,不在我。” 张峰岳站起身来,踱步走到那断壁前, “李钧,你觉得做人好,还是做神好?” 张峰岳语速缓慢,每一个字眼透着难言的沧桑意味。 是发问,同时也像是在自问。 李钧收回目光,落在那道干瘪单薄的背影上,嘴角缓缓咧开一丝笑容。 “当然是做神好了” “原来如此,老夫知道了。” 虽然张峰岳话音平淡至极,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但在李钧的视线中,还是明显察觉到来人背在身后的双手,手掌有一瞬的弯曲。 “不过啊,我觉得做人其实也还不错。”李钧口中话锋突然一转。 张峰岳微微侧身,眼中冷光扫来。 “李钧,你在耍老夫?” “我可不敢。” 李钧摆手笑道:“实在是这种问题太过于没头没脑了,无论选左还是选右,前面都像是万丈悬崖,感觉说错一个字,今天都有可能躺在这里,所以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是觉得老夫在算计你?” “我可没这么说,只不过是我被坑的次数太多了,所以不得不防啊。” 张峰岳冷声问道:“照这么说,这个问题你是不打算回答了?” “答,谁说不答?张大人你今天亲自现身为我解惑,这份面子,我得接住了。所以这个问题我肯定要回答,但不是做这种选择。” 张峰岳微微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个从街头摸爬滚打起来的俗人,像‘人神’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问题,我实在不明白。” 李钧笑道:“我遇见了心爱之人会欣喜,遇见了不平之事会愤怒,遇见了亲人逝去会悲哀,遇见了故旧重逢会欢乐。我想问问张大人,你口中的神,它会吗?” 张峰岳反问:“有了喜怒哀乐,还能算是神?” “既然不算,那这劳什子的神还有什么意思?” 李钧昂着头,翘着腿,“我啊,背了一身洗不干净的血腥气和还不完的人情债,这辈子能把人当明白就算不错了。” “这就是你的方式?”张峰岳回头笑问道。 “所以人和神的好与坏不是重点,关键要看我愿不愿意做这个神!” 李钧掷地有声:“我不愿,神不如人。我愿意,我就是神。” “不愧是混武序的人,好硬的骨头,好大的气性!” 张峰岳略带调侃的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那不用说。” 李钧眉头一挑,毫不犹豫道:“只能看看谁的拳头更硬了。” “好!” 张峰岳放声大笑,脸上竟生出一抹罕见的豪气。 “没有好与坏,只有愿与不愿,有你这句话,今天这一面就算没白见。” 张峰岳转身面对李钧,眼中的笑意徐徐敛去。 “李钧,其实不管老夫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对也好,错也罢,都没有想拉你下水的想法。你在江湖,那就顾好你的恩怨情仇。老夫在庙堂,那拯救天下苍生,自然该老夫一肩挑起。” 张峰岳轻声道:“老夫今天之所以来见你,是存了一份私心。” 李钧闻言,跟着站起身来,一脸郑重看着眼前的老人。 “嗣源走的路跟我不一样,他未来能到哪一步,我也不知道。但可以预见,他会走得很难。因为他是我张峰岳的儿子。” 老人眼神柔和,缓缓道:“我亏欠他太多,本该由我来尽力弥补。可实际上,却是他一直在为我这个当爹的在找补。我知道嗣源的想法,他是想让我能够安享晚年,等到了盖棺落定的那天,也能走得安稳。而不是到了黄泉路上还要背着一身骂名,被人戳着脊梁骨。” 李钧沉默不语,静静听着。 “如果你觉得今天老夫说的话对你有用,勉强能算得上一份人情的话。那当某天嗣源有需要的时候,老夫希望你能把这份人情还给他。” “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钧拱手抱拳:“这份人情我一定还给他。” “是啊,可怜天下啊” 张峰岳徐徐转身,垂眸看向皇城之下的城市。 突然之间,原本死寂的城市突然亮起星点火光,似终于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袅袅炊烟从窗户中飞出,升空凝聚,即便是在这直入云霄的殿堂上,依旧能够闻到那股浓烈的烟火气息。 “钧哥.” “李钧.” “老师” “叔叔.” 此刻,李钧的耳边似有一声声呼唤在不断响起。 这些声音中有男有女,有的熟悉,有的陌生,却都在随着那跃动的火光变得越来越清晰,消融着满城的冰雪。 “看来你的亲朋故旧们都已经等不及了,那老夫就不多留你了。” 张峰岳笑道:“如果有天我有机会走出庙堂,一定要来你口中的江湖看看。” “还是别了,张首辅你老人家还是给我们这些小人物留一点喘息的余地吧。” 李钧浑身像是燃烧着无形的火焰,将周围的空间烧灼扭曲,身影在火光中快速变淡。 “小子,既然你的江湖不待见老夫,那就算了,不过有件事,你得答应老夫。” 张峰岳朗声道:“昔日在倭区,苏雄主曾为你定下了独行序四的薪主之名,老夫今日也想效仿他,做一次这名留青史之事!” 此刻正在从这座幻境脱离的李钧,感官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朦胧之间,他看见张峰岳背对自己,负手而立,直面满城渐燃的大火和声声呼唤。 隐隐约约,李钧听到了一个苍老豪迈的声音。 “独行武三,当名革君!” 轰! 随着墨骑鲸将装载在自己身体内的最后一颗炮弹落地,弥漫半空的厚重硝烟就被一根根蹿升而起的血肉触须所撕碎。 触须来势凶恶,末端滋生出锋利尖锐的白色骨质,如同贯射的长枪。 为了轰炸稷场,墨骑鲸维持着体型庞大的鲲形,此刻在空中完全就是一个活靶子。但眼下想要转换成擅长速度的鹏形,已经根本来不及了。 就在墨骑经即将被触须洞穿之时,一道湛蓝剑光及时赶来。 噗呲! 数十根触须被凌空斩断,腥臭的血水如雨飘落。 陈乞生凝重的目光落向身下,此刻的新安城弥漫着一股极重的焦臭味道,鲜血蒸发的红雾几乎将整个城市染成一片血红。 滚沸的火焰失去了补充,在血肉田亩前赴后继的扑打下快速熄灭,一头头形貌狰狞的农兽再次从田亩裂开的缝隙中钻了出来。 一番猛烈的轰炸,掏光了墨骑鲸的存货,却似乎根本没有对这座稷场造成任何影响。 “难道还是没有办法?” 陈乞生脸色铁青,皱紧了眉头。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却惊见稷场之中突起异变。 血肉田亩如同沸水般鼓噪起伏,刚刚生出的农兽同时发出不安的低吼,齐刷刷转头望向稷场的中央。 那些被斩断的触须疯狂摆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复原,调转方向,竟一根接着一根狠狠贯入同一个地方。 碎肉纷飞,鲜血飙射。 整个稷场宛如自残一般的疯狂举动,似乎想要阻挡某个正在从内向外突破的敌人。 “钧哥?!” 陈乞生双眸猛然一亮,握剑的手背青筋跳起,身后凝聚的真气法相散开成一众真武英灵,拱卫四周。 可就在他准备动手之时,一道黑红色的雷霆猛然从血肉田亩中冲出,贯穿天地。 轰! 刹那间,整座稷场如同定格般齐齐一顿。下一刻,一股暴烈的冲击以炸出雷霆的窟窿为起点,席卷方圆数十丈。 无论是覆盖坚硬骨甲的触须,还是复原能力极强的血肉田亩,瞬间便被冲击切成一根根细如发丝的碎肉,向四面抛散开来。 一股滔天的凶戾像是瀚海一般汹涌而至,在黑红雷光消弭的地方,多出了一道人影。 李钧满头黑发在狂风中摆动,赤裸的上身布满腐蚀的伤痕,整个人站在那里如渊似海,带给人无尽的压迫感。 即便是陈乞生,竟也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马爷,你先睡一觉。等宰完了这群畜生,我再送你去南部分院。” 李钧低头看着掌心中一把形如断剑的墨甲核心,轻声自语。 断剑轻颤,似在回应。 “放心,这回肯定让他们社稷,满门死绝!” 李钧咧嘴一笑,随后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新安城中血腥烟尘味道一齐呼吸进肺里,瞳孔当中,似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想跑?” 黑红雷霆闪动,李钧身影骤现城市某处,身影着落,俯身一拳砸在地面之上。 轰! 如同一颗巨石落入湖泊,稷场震荡翻涌,爆开的血水喷起足有数丈,糜烂的范围竟比墨骑鲸炮弹的覆盖范围更大。 被掩盖在血肉田亩之下的泥土沙石飞溅而起,碎肉盈野,天地间一片昏红。 一声难以压制的凄厉惊叫响起,赫然正是田畴的声音。 被血水浸泡成泥泞的地面上,一滩烂肉缓慢凝聚成一道人形,五官都还未聚现生出,便仓惶跪在地上,朝着李钧不断磕头。 心底翻涌而起的强烈恐惧,让此刻的田畴再无任何反抗的念头。 难以形容的重压倾轧在身上,让田畴感觉自己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的游鱼,行将窒息,再无法在血肉田亩之中随意游走。 那股锋利无比的劲力更是无可阻挡,附着在被撕裂的血肉上,再无复原的可能。 失去了复原和藏匿能力的稷场,在李钧面前根本不足为惧。 “求求你,饶了.” 剥了皮般的猩红面容上,田畴五官逐渐清晰,可一句求饶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李钧一脚踏住头颅。 劲力冲刷,如千刀万剐,将田畴切成一地血水和碎肉。 【获得精通点100点】 【剩余精通点282点】 【技击武功‘崩势’已学习(饕餮摄取)】 眼眸前浮现的细小字眼被李钧直接忽略,环伺的目光从刚刚赶到的沈笠和王旗的脸上扫过。 “走,杀人。” 迎着两人炽烈的目光,李钧伸手抓住他们的肩膀,纵身冲天而起。 落在墨骑鲸背上之时,邹四九和陈乞生早已经等在这里。 目光相对,同样无需多言。 铮! 墨骑鲸摆动鲲尾,身形快速收缩变换,一双铁翅从身侧伸出,劈风斩云,身后炸开道道气圈涟漪,直奔西北! 第619章 神山埋骨 漫天大雪飘飞,北风呼啸狂舞,悠扬空灵的唱经声笼罩着神山四野。 从山体缝隙中滋生出的血肉枝丫已经悄然爬过了山腰,默不作声朝着峰顶不断逼近。 夜空之中,大星如月。 惨白的星光照出黑云的轮廓,层层堆叠如崔巍楼宇,隐匿着一尊尊宛如神祇的庞大身影。 “张嗣源,如果你再不让开,别怪我们下手无情!” 怒斥的声音如同滚滚闷雷冲出乌云,裹挟着冰冷的寒风打在张嗣源的身上。 嗖! 一根箭矢划空而过,在密集的雪点中冲出一条笔直的通道,射入方才传出声音的云层。 轰! 一抹橘红凌空炸开,滚烫的气浪将这方云海卷成粉碎。 转瞬即逝的火光照亮一具篆满经文的金色躯体,还有站在其肩头的红袍佛序。 没等张嗣源看清对方面容,重新聚合的云层又再次将对方的身影掩盖。 “我说过了,让不了!” 张嗣源孤身一人站在山道尽头,手中长弓高举,弓弦震颤不休。 “你们要是够胆,今天就踩着本少爷的尸体过去。” “张嗣源,这是我们佛序内部的事情,新东林党尚且不愿意插手,本尊奉劝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不要害了自己!” 宏大且空洞的声音从空中落下。 “张公子,不管你欠他们什么人情,你此行能送她上山,已经足够偿还了。我们让开一条路,也算是给足了张首辅面子。” “大家都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的地步,如果再让这场闹剧继续下去,恐怕届时大家都不好收场啊。” 有人唱着红脸,有人唱着白脸。 目的却都是一样,都是为了让张嗣源自己能够识趣离开。 张嗣源当然也清楚这些人心底在打什么主意,无外乎就是逼迫自己知难而退。 他知道,不管是番传还是汉传,不管是东皇宫还是社稷,眼前这些人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向自己下狠手。 原因很简单,因为一旦真正开打,谁也不能保证他自己能收的住手。 张嗣源也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而是儒序中少见的专攻‘射’艺的儒序三。 而要是失手弄死了自己,其他人会是什么结果暂且不论。那个当了出头鸟的人,肯定会被自己父亲张峰岳和新东林党盯上,下场凄惨。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张嗣源才能够拖延到现在。 “但是,这样的僵局恐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张嗣源心头暗叹,表面闷声不语,眼角余光扫向身后。 只见山顶寺庙的废墟之上,袁明妃凌空盘坐,双眸紧闭,左右手持印放于腿上,体内散发出的佛念越来越强烈,卷起地面的砖石残骸,在脑后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法环。 袁明妃这一次破锁晋序的过程格外漫长,到现在依旧还在蓄势。 但不管整个过程需要多长时间,迟早都会有一个终点。 一旦她有了破序的征兆,证明了林迦婆留下的这条路是正确的,那这些人立马就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到时候自己要是再不退开,真有可能要把命丢在这里。 一想到这里,张嗣源不禁有些头疼,心中暗骂李钧到底在干什么,怎么到现在还没赶到,一座稷场而已,难道还真就把他困死了? “我的李大哥,你好歹也是前无古人的独行薪主,不至于死的这么简单吧?” 就在张嗣源长吁短叹之时,云楼之中又有声音响起。 “张嗣源,你既然是张首辅的儿子,那就应该很清楚今天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也应该知道我们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现在就算是张首辅他本人亲自下场,也绝不可能逼迫我们放手,更不用说是你了。 云层裂开一条缝隙,似有人再也按捺不住,露出一张厚唇狮鼻,肤如黑炭的面容。 张嗣源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正是番地佛门大昭寺的佛祖,隆圣! “你现在下山,本尊保你顺利离开番地。你如果也想从中分一杯羹,本尊也可以做主将这叛徒的一段慧根送给你。但你要还是不知好歹” 隆圣沉声喝道:“番地辽阔,有的是地方埋葬你张家人!” “隆圣,我说你好歹也是一方成佛作祖的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愚蠢?这里这么多人都不出声,摆明了是在观望。怎么就唯独你瞎了眼睛,看不清形势,偏偏要来当这个出头鸟?” 咚。 人高长弓贯入地面,溅起一片碎石。 张嗣源目光紧紧盯隆圣,冷笑道:“我倒是建议你好好想一想,那个推你站出来出头的人,到底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不然他为什么非要把你往死路上逼?” “张嗣源,论搬弄是非的本领,你比起你父亲还差得太远,就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隆圣不屑道:“本尊劝你不要不识抬举,赶紧滚开!” 话音落地,张嗣源的视线中骤起变化。 只见一抹暗红在空中涂抹开来,色彩之中浮现出一座森罗地狱。 惨绿的鬼火在地狱鬼狱的眼眶中亮起,手中利斧高举,剁下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抬头朝着张嗣源露出凶戾的笑容。 哀嚎和惨叫响彻天际,翻涌的血雾中赫然全是受刑的番民,血流飘橹,人头如山,场面极其骇人。 而在森罗地狱的最高处,隆圣高坐明黄法床之上,展开三首六臂的法相,手中持握巴珠、唐卡、斧钺、神杵,誓愿木和内盛人心的头盖骨碗,口生獠牙,一副嗜血的凶神模样。 数不清的恶煞则簇拥在他的四周,或是披甲持锐的降魔金刚,或是身绕蛇蟒的赤裸天女,或者干脆就是一具森白骨架,一面二臂,右手高举人头骨棒,左手承托盛满鲜血的颅器。 一双双非人的眼睛盯着张嗣源,弥漫的煞气让人不寒而栗。 如此一座恐怖的佛国,在张嗣源的面前徐徐展开,无形的吸力笼罩全身,要将他拉入这片无间地狱。 “哎果然是良言难劝该死之人。” 张嗣源抬手揉了揉自己刺痛的眉心,叹了口气,自顾自碎碎念道:“李钧,这次兄弟我这么替你卖命,你以后总不能还要找我爹的麻烦吧?如果你要是这么不讲情面,那我可要指着你的鼻子痛骂忘恩负义了.” “张嗣源,你再不离神山,那就只能堕入地狱。” 高坐法床之上的恶佛隆圣怒目喝道:“本尊问你,滚还是不滚?!” 砰! 不是箭矢破空的锐音,而是子弹出膛的暴响。 一团没有实质的光影在隆圣的脸上爆开,将整个头颅炸成一块块镜面似的碎片,其中留存着隆圣五官的一角,朝着四面抛飞。 隆圣空空如也的脖颈上露出一个漩涡般的窟窿,将地狱佛国之中所有呈现出的异象全部吸走,转瞬间消散一空。 一枪扣响,佛国崩碎。 张嗣源昂头望着再次显露出的黑沉天空,脸上的凶狠浓烈如焰。 “装模作样,废话连篇,明明就是一群无胆匪类,装什么嗜血狂徒?你们自己不敢拿命去闯关开路,只知道在这里捡便宜,本来就已经足够丢人了,还敢在本少爷面前咋咋呼呼?” “老子还是那句话,有本事你们就放马过来!看看你们番地够不够宽敞辽阔,埋不埋的下我张嗣源七尺之躯!” 砰! 又是一声爆裂的枪响激荡而起。 那把人高长弓已经转换为枪械,被张嗣源端在手中,枪身篆刻的道篆和佛经光芒夺目,枪口喷出拳头大小的光焰。 光焰飞行的速度极快,隆圣甚至来不及出手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光焰正正轰中自己身下的佛法神。 轰! 鎏金的佛躯械体炸成漫天碎片,裹在火光之中,从半空四散坠落。 隆圣拂袖挥散冲到面前的爆炸余波,浑身毫发无损,只是脸色格外的阴沉难看。 “诸位,你们难道还要继续观望?!” 话音如同闷雷隆隆滚荡,却没有任何人出声回应。 “你们.” 隆圣眼角抽动,一时间眼中羞愤交杂。 能成为番地三大佛序势力之一大昭寺的佛祖,隆圣当然不是一个白痴。 他之所以会选择跳出来当这个出头鸟,也并不是像张嗣源说的那样是被人蛊惑,而是自己自愿。 其中原因并不复杂,袁明妃之前本就是他大昭寺的叛逃佛序,双方之间早就有化不开的深仇大恨。 如果袁明妃在晋升关口发现自己逃生无路,那在这群等着分食的人中,她很可能会选择跟自己换命。 隆圣这么做,一方面是想卖各方一个人情,如果袁明妃真要跟自己同归于尽,到时候也能有人出手援助。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尽早动手,免得再生一些不可预料的变故。 但他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半点不给他面子,到现在还是摆出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 隆圣心中念头急转,权衡着是继续出手,还是选择暂退一步。 可就在他举棋不定之时,猛然间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悸动。 几乎瞬间,隆圣抬眼看向那山顶广场,眼中精光乍现,脸上喜色弥漫。 不仅是他,就连张嗣源也同时回头看去。 笼罩山顶的黑云缓缓旋转,宛如一个倒置的漏斗悬挂半空,其中有惨白的闪电在不断闪动。 袁明妃此时盘坐在离地一丈的空中,身后法环高速飞旋,一朵朵或粉或白的格桑花在她身体周围凭空盛开,继而凋零,循环往复。 “看来这条路真是对的!” “我佛垂怜,佛序希望未绝!” 刹那间,之前在隆圣质问时候缄口不语的众人,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纷纷各种意念朝着格桑花绽放的方向蜂涌汇聚。 “诸位,闹剧该结束了。” 一声高呼响起,霎时从者如云。 在张嗣源的感官之中,顿时幻象丛生,佛国与梦境交织笼罩,让他的意识混沌一片,四肢动作缓慢无比,像是陷入了无形的泥沼之中。 而在袁明妃一方,此刻也同样陷入了险境。 一尊尊身形庞大的护法神从云层之中呼啸而落,轰然坠地,将她团团围住。 不过这些护法神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原本平静的格桑花海突然变得狂暴,将它们淹没。这些护法神霎时如同失去控制般,死死定在原地。 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它们的躯体在不断颤抖,双拳不断握紧又松开,像是有相悖的命令在它们脑海中同时响起,争夺着控制权。 “他妈的,这下麻烦了。” 张嗣源低骂一声,手中枪口不断喷溅出刺目的华彩,一身六艺发挥到极致。 每当有佛国或者梦境想要将他拉入其中的瞬间,都会被他以‘数’艺精准锁定,直接举枪轰碎,炸碎成一块块如有实质般镜面碎片。 张嗣源的强悍显然超出了对方的预料,层层笼罩的佛国和梦境硬是被他撕开了一条缝隙。张嗣源抓住机会想要抽身退后,试图朝着袁明妃的方向靠近。 可还没等他冲出几步,一只血肉聚合而成的巨手从斜刺里杀出,将他直接扇飞出去。 砰! 人影都还在半空,刚刚才摆脱的佛国和梦境便再次席卷而来,将他层层禁锢其中。 张嗣源半跪在地,衣袍上血迹斑斑,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他来不及顾及正在朝着自己脑子中不断侵蚀的纷呈幻象,强忍着不适抬眼看去,就看到那血肉田亩不知何时已经蔓延上山,包围了整座广场,正在朝着袁明妃所在的位置快速蔓延。 不止如此,那片护卫袁明妃的格桑花海也几乎破碎殆尽,原本淹没其中的护法神再次露出清晰的身影。 生死一线之际,张嗣源下意识还想举枪,却骇然发现自己竟无法控制自己身体。 无边的困倦如潮水般涌来,似无数双手在拉拽着他向着一座梦境沉入。 “老李,兄弟我真尽力了,没办法,这些王八蛋人数实在太多了,我连拼命都做不到,别怪我” 张嗣源身影后一倒,萁坐在地,眼神空洞失神,口中喃喃自语。 就在他视线即将尽数黯淡之时,连串的音爆声突然在远处的天空炸响! 轰!轰!轰! 轰鸣炸在耳边,张嗣源涣散的瞳孔猛然一缩,奋起最后一丝余力抬眼望去。 只见远端天际,浓稠的夜色被一股更为阴沉的黑暗所笼罩。 空气的炸沸声震人心魄,一双闪动着寒光的庞然羽翼撕破云层,拉出一片流云轨迹,朝着桑烟神山飞速冲来。 “你他娘的.终于是来了。” 张嗣源嘴角缓缓扯出一抹弧度,宛如千钧重的眼帘重重落下,昏死原地。 “李钧来了?!” 有人惊疑低语。 “找死罢了。” 有人不屑出声。 花海凋零,露出了袁明妃盘坐的身影。 一尊高达数丈的大肚佛陀震碎了周身花影,纵身跃起,高举神杵狠狠砸向袁明妃。 轰隆! 一道突如其来的黑红雷霆在远处那头鹏鸟的身上乍现,眨眼之间贯穿天际。一只拳头从雷光中冲出,拳锋自下而上撞上砸下的神杵。 碰撞的瞬间,神杵崩碎,化为一片飞灰消散风中。 蛛网般的裂纹蔓延过手臂、肩头,直至整个身躯,如被千万把快刀切成漫天碎块。 轰! 碎块接连爆炸,在半空中交织出一片炽烈的火海。 一股山岳般的强烈压迫感从火海中席卷而出,周围蠢蠢欲动的护法神在这压力下不受控制的轰然跪地,俯身叩首。 赤膊上身的李钧从火光中缓缓飘出,踩在一具护法神的头顶。 原本肆虐的风雪在此刻不敢再有丝毫鼓噪,悄无声息退出这方天地。 铮! 银白剑影呼啸而至,剑尖倒转,对准天幕之上一颗璀璨星辰。 随后一尊庞大法相虚影凝聚在袁明妃头顶,将她护在身下。 巨大的湛蓝剑身挥动横斩斩,在广场上划出一条深深沟壑,挡住了正在蔓延的血肉田亩。 “敢过线者,死!” 负甲道人站在李钧左侧,言语之中,杀气森冷。 咔嚓 梦境与梦境在无形处相互碰撞,在爆开一声声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邹四九出现在那尊跪地叩首的护法神的右边,红发如火的守御跟在他的身后。 “是你们谁出手拉的张嗣源?识相的最好自己主动把梦境放开,别等邹爷我入梦去找你啊。” 邹四九双手抹过鬓角,昂头睥睨,气焰嚣张。 一声穿金裂石般的高亢锐音从高空落下。 墨骑鲸降下身形,从云层中破出,展开双翅,笼罩苍穹。 “就是你们这群人?” 李钧站在佛陀头顶,一股自血脉中浸透开来的压制从他身上呼啸而出,将那些藏在乌云之中的身影一个个拽了出来。 锋锐如刀的目光横扫四方。 “谁先来找死?” 第620章 长夜褪尽(一) 墨骑鲸昂首怒鸣,以庞大的鹏形降落在神山山顶,翅翼震颤,掀起狂猛急风。 崔巍云楼摧枯拉朽,崩塌殆尽,高坐其中的神祇终于露出了人的面目。 天际辽阔,众人各占一方。 居中之处,身穿大红法袍的大昭寺隆圣和白马寺释意并肩凌空,神情冷峻,目露凶光。 相距不远,便是此次唯一露面的汉传佛序寒山寺虔祖,双眉雪白,耳垂及肩,光看卖相,倒是一副标准的得道高僧的模样。 数十丈外,站着两名看不清面貌,分不出男女的身影,一身黑袍样式古旧,高冠博带,宛如古代士大夫。 李钧和陈乞生倒是不认识这两人,但邹四九却是一眼便认出,他们正是来自东皇宫的人,而且地位不低,恐怕是东皇宫‘九君’前列的序三人物。 而与他们相近的,则是一个身形极其肥硕的胖子。 赫然正是在新安城之时,配合田畴偷袭李钧的那个社稷农序,‘种因’肥遗。 两方分站天地,目光如箭,交错往来。 李钧毫不掩饰一身杀气,凌厉的眼神从左至右扫过,最后落在肥遗的身上。 后者同样毫不示弱,虚着一双眼睛与李钧对视,眼底没有半点惧色,有的只是愤怒和恨意。 他伸手从胸膛层层堆叠的肥肉之中掏出浑如眼球的东西,放进嘴里狠狠一咬。 污秽迸溅,肥遗吐出一条肥厚的舌头兜脸舔干净,那口条上竟也长满了一张张微缩的人脸,朝着李钧露出挑衅的冷笑。 银盔之下,陈乞生面容平静,喷薄而出的神念死死锁定虔祖。 在他的感觉之中,这名面带悲悯的汉传佛序,给他的威胁感远比那隆圣和释意要强烈。 另一边,邹四九同样目标明确,放出一身序三梦主的气势,双手插兜,用鼻孔对准来自东皇宫的两人。 气焰跋扈,蠢蠢欲动,做好了随时入梦动手的准备。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率先开口打破场中沉闷的,却是一个被众人忽略不计的人。 “李钧,贫道此行入番地,是奉了张天师之命,特来恭贺你晋升序三。” 张崇诚站在一个距离其他人都颇远的位置,甚至不在同一个视线范围之内。 李钧闻声转头看去,就见张崇诚面带微笑,冲着自己打了个稽首。 “张天师说了,如果阁下有空,希望阁下能再上一次龙虎山。这一次张天师与你不问恩与仇,只谈天与道。” 张崇诚语调看似平稳,实则语速极快,三言两语便把话说完。 “现在话已经带到了,贫道就先告辞了。” 张崇诚说完,根本不等李钧开口,脚下便有剑光亮起,转身激射。 剑尾璀璨的焰光中,是一道透着仓惶的狼狈背影,就如同有洪水猛兽在身后穷追不舍一般。 与此同时,那颗悬挂在天幕上的天轨星辰也在快速黯淡,隐入夜色。 这一幕格外滑稽,在场却没有人能笑的出来。 “不愧是修道之人,把生死祸福看的是清清楚楚。” 寒山寺虔祖双手合十,口中感叹一句,转头看向李钧:“李施主” “施你妈了个巴子的主。” 话音被断的虔祖眼眸一凝,就见李钧伸出一根手指,戟指自己。 “话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要是不想死,现在就滚。” 虔祖闻言无奈一笑,低眉敛目,不与李钧对视,身影却是岿然不动。 “李钧,你不要太嚣张!” 隆圣怒声大喝:“在场这么多序三,就凭你们三个挡得住我们?” 隆圣又一次跳了出来,横眉怒目,跟同为佛序的虔祖形成鲜明对比。 但他这番暴躁易怒之下,却是藏着明镜般的细腻心思。 今天谁都可以逃,唯独他不能。 其他人就算放弃了这次契机,大不了就是不再晋升,等到‘天人五衰’到来之前,都还有几十年的漫长岁月可以活。 但是他不行,如果让袁明妃顺利破锁晋序,成就佛序二果位,那等待他的同样是死路一条。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趁现在自己这方人多势众,放手一搏。 这便隆圣的真实想法,而且在他看来,一座新安稷场都差点将李钧困死,就算现在晋升了独行武序三,他又能强到哪里去? “鱼死网破,对大家都不利。李钧,只要你愿意把袁明妃交出来,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隆圣脑海中念头飞转,还在盘算如何跟李钧讨价还价,眼中突然乍现一道黑红电光。 轰! 那尊跪伏在地的护法神被李钧一脚踏成满地残骸,展开八方雷动,直奔隆圣。 他这一动,宛如虎入山林,霎时惊起一片飞鸟。 肥遗冷冷一笑,身影散成漫天坠落的油脂血肉,汇入覆盖山体的血肉田亩之中。 两名东皇宫成员的大袖宽袍在风中不断摆动,变得模糊不清,根本就不是实体。 “隆圣,小心!” 白马佛祖释意脸色猛然骤变,出言提醒的同时,急忙抽身后退。 隆圣下意识同样想要闪身,却已经为时已晚,一双燃烧匪焰的眉眼蓦地压到了他的眼前。 武夫近身,仙佛难逃。 隆圣双目怒睁,瞳孔深处有佛国虚影正在飞速凝聚。 可下一瞬,宛如凶兽的蛮横气息摔打在他的脸上,隆圣只感觉自己体内的慧根如同遭遇天敌,不受控制的蜷缩颤栗。 即将激发的佛国因此崩碎,隆圣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双关节分明的手掌离自己越来越近。 半空中,李钧死死捏着隆圣的脖子,单臂举起。 被淬武‘克敌’近距离笼罩的僧人,再无任何还手余力,在李钧手里像是个普通人般抽搐挣扎,两腿乱蹬,两只手死死掰着李钧的虎口。 “大昭寺的佛祖,就是你这么个玩意?” 李钧虎口徐徐加力,捏出一声声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 “就算放在老子宰过序三里面,你也算不上什么上档次的货色,也敢在这里炸刺?” “把人放开!” 又有佛国迅猛展开。 可出手救援的释意却骇然发现,自己展开的佛国中竟失去了李钧的身影,被锁定的只有表情扭曲的隆圣! 吞心噬魄的地狱惨景在隆圣的脑海中上演,本就心神失守的他雪上加霜,几乎瞬间便彻底沉沦在无边幻境之中,被恶鬼悍卒拽入了无间最深处。 虽然见状不对的释意瞬间便放开了自己的佛国,但隆圣的意识早已经崩溃,双眼翻白,瞳孔中血色弥漫。 下一刻,外形如树木根须般的慧根竟从他的双目中冲了出来,几乎将整个面骨直接掀开,在颅骨内疯狂扭动。 一股极致癫狂的气息在李钧面前扩散开来。 李钧霎时蹙紧眉头,这一幕竟让他不由想起了新安稷场。 不过惊讶归惊讶,李钧按下心头远离隆圣的念头,抬手攥住那团扭动的慧根,在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刺啦声响中,硬生生将其拔了出来。 慧根缠绕手腕,竟试图刺破李钧的皮肤,向他的体内钻入。 李钧见状,不由心头一沉。 他拔过的慧根不少,但这么邪性的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跟社稷农场中生长出来的那些肮脏东西有什么区别? 更让他感觉不安的,是林迦婆给袁明妃的遗留中,会不会也有这种东西?! 砰! 李钧五指握紧,崩势劲力将隆圣的慧根炸成一片烂泥。 【获得精通点120点】 【剩余精通点402点】 【消耗精通点300点,提升仓廪技四品大圆满】 【藏神(技击武功)已获取】 眼幕前黑字浮现,四品技击‘仓廪技’终于点满。 连同‘食龙虎’‘蛰官法’等技击武学相互组合,淬炼成为一门新的武功,藏神。 “李施主” 寒山寺佛首虔祖站在远处,已然放开了合十的双手,静静看着李钧。 “披着一身佛皮,揣着一颗佛心,干的却都是出卖自己人的龌龊事情。” 李钧不屑问道:“你就不担心社稷把你也弄成这副鬼样子?”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我们这些人早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佛难道也怕死?”李钧语气揶揄。 “佛无谈生死。” 虔祖平静道:“我们只不过是佛的信徒,当然可以死。但佛序不可以被灭亡,这条错误的道路,需要我们把它纠正回来。” 李钧反问:“袁明妃难道不是佛序,为什么她就不能晋升,一定要沦为你们的垫脚石?” 虔祖毫不犹豫道:“她修的是自己,不是万千佛徒,芸芸众生,她救不了佛序。” “她不行,难道你他妈的就行了?” 李钧哑然失笑:“啊,我懂了,能成佛只能是你自己,其他人都是邪魔,对吧? “你们这些狗屁倒灶的大道理,老子已经听得厌烦了。” 李钧眸光一凝:“老子还是那句话,今天过得了我,你立地成佛。过不了,轮回六道,你选一个跳。” “李施主!” 虔祖蓦然加重了语气:“只要你愿意给我们一条活路,贫僧可以协助你绞杀社稷农序!” “虔祖,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不太好吧?” 覆盖山体的血肉田亩中,肥遗的身影再次浮现了出来。 他下半身没入血肉之中,只有肥肉堆积的上半身横插在山体上,仰头笑望虔祖。 “当初你们灵山六祖一起出面,乞求我们社稷出手帮忙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喊打喊杀的凶恶嘴脸啊,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谁能让佛序传承,老僧今日便帮谁。” 虔祖垂眸看向肥遗:“如果你们社稷再继续袖手旁观,那贫僧今日便做一回背信弃义的恶事。” “哎哟呵,可真是吓坏我了。” 肥遗用两根短粗的手指,从胸前的褶子中捻出一颗眼珠丢进口中,含糊不清道:“不过果子成熟的也差不多了,也该是时候动手采摘了。” 话音落下,田亩之中顿时肉浪涌动,生出一朵占地亩许的血肉莲花,如同滋生山体的丑陋疤痕。 一尊没有皮肤覆盖的赤裸佛像从中徐徐升起,顶生肉髻,两颊隆满,四十颗裸露的白皙牙齿紧紧咬合,兼具佛祖三十二相。 肥遗抬手示意,笑道:“请吧。” “李施主,你当真不愿意?” 虔祖定定看着李钧,眸光之中带着乞求。 可回答他的,却是一道乍起的黑红电光,和从中迸出的一颗凶狠拳头! 轰! 崩势劲力撞入空气,掀起宛如雷鸣的滚滚闷音。 “李钧,好话说尽,是你冥顽不灵,怪不得老僧!” 虔祖从天垂落,融入那尊血肉佛陀之中。 佛像踏着血海站起,一身筋肉缠绕贲张,仰天怒吼。 “邪魔拦路,该当诛灭!” “李钧,你明明能够放了田畴,为什么非要杀了他?你知不知道他为我提供了多少优质的‘种子’?” 肥遗的身影游动到佛身肩头,丑陋的面容上露出瘆人的阴毒。 “他死了,我的损失只能让你拿命来弥补” 砰! 狂暴的拳影轰落,将血肉佛陀的半边身躯砸成冲天血水! 啪嗒 一滴猩红的血珠飘落在释意的脸上。 释意浑然不觉,抬手抚摸着眉心处的慧根,表情阴晴不定。 隆圣慧根被抽出之时的诡异画面,依旧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 “活路,这真的是一条活路吗?” 释意心头自问,目光看向神山广场,透过重重保护,落在盘腿闭目的袁明妃身上。 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看向身前滞空的飞剑,还有剑光之后那张充斥着杀意的冰冷面容。 释意拇指按住滑过眉间的血珠,横向一抹,擦除一条猩红血痕,贯穿眉心。 “来吧,让本尊也为这条活路拼一次。” 湛蓝真气一拥而上,瞬间将释意的身影淹没。 “老陈现在也不行了,只能捻些软柿子欺负,硬仗还的是邹爷我来打啊。” 邹四九嘴角笑意傲然,回头望向护在袁明妃身旁的沈笠。 “小沈,交给你个任务,把邹爷我顾好了,回头杀完人,算你一份功劳!” 邹四九招呼一声,阖上眼眸。 切入梦境的感觉如同浸入水面,等邹四九再睁开眼,面前已经是一方陌生的世界。 “哥们,你就是邹四九?” 寒风吹拂过空旷的广场,张嗣源孤身一人坐在山道尽头的石阶上,回头笑道。 “你知道我?” 邹四九举目四顾,却没有看到除张嗣源以外的人影。 “当然知道了,新东林党的案牍库里有你的记载,从你在重庆府开和平饭店的时候开始。” 邹四九一屁股坐到张嗣源身旁。 “这么早就关注我了?看来你们早就知道邹爷我非凡啊,有眼光!” “这个.” 张嗣源表情古怪,欲言又止。 邹四九见状叹了口气,“没关系,直说。” “他们比较好奇你怎么一直都没有死.” “停,剩下的不用说了。” 邹四九咬牙切齿骂道:“他娘的,邹爷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张嗣源哈哈一笑,安慰道:“没关系,我回头去帮你改了。” 邹四九眼前一亮:“行啊,那你千万记得写霸道一点。最好把今天我邹梦主孤身入梦,从东皇宫手中营救张少爷的事迹写进去。” “这样写我很没面子啊。”张嗣源表情一垮。 “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要什么面子。救命之恩,难道不该涌泉相报?” 邹四九拍了拍他的肩头,好奇问道:“从你入梦开始,难道一直没人出来弄你?” “没有啊。” 张嗣源摇头道:“我也奇了怪了,他们把我拉进来之后就不管我了,要不是我算不出脱梦的办法,否则早就出去了。” “哎,有个好爹,是真好啊。” 邹四九不由长叹一声。 “没事,咱们当兄弟,我爹就是你爹。”张嗣源表情认真。 邹四九脸上表情顿时僵硬,支支吾吾开不了口,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就在他左右为难,正是尴尬之时,半空之中突然有人影浮现。 一身黑袍,高冠博带,正是两名东皇宫成员。 “兄弟,他们应该是冲你来的,这是拿你当软柿子啊。” 张嗣源昂了昂头,打趣笑道。 邹四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拍着屁股站了起来。 “喂,你俩有话最好快说,没话就直接开打。邹爷我忙的很啊!” 第621章 长夜褪尽(二) “邹四九,你如今虽然成功晋升了梦主,但本君劝你还是不要太过于小人得志。” 一名面遮黑雾的男人缓缓开口,声音如同石块摩擦,格外的尖锐难听。 “如果你再继续如此不知敬畏,迟早会被阴阳天意所遗弃!” “你就是邹子五十八公孙爻嘴里的那位觋君吧?” 邹四九吊儿郎当的望向半空,右手攥拳伸出裤兜,平举身前,张开的五指中落下一串样式古朴的铜钱。 铜钱落在山道石阶上,叮当作响。 这种传统的占卜手段,身为儒序的张嗣源也是略知一二,虽然不知道邹四九这时候算什么玩意儿,但还是不由好奇的探头去看。 可还没等他看清楚那几枚落地铜钱摆出了个什么卦象,就听见邹四九说道:“看见没有?它可从来就没有钟爱过邹爷我,天天算天天凶,我不是到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张嗣源闻言惊的微微张嘴,凝目看去,地上的铜钱还真就呈现出一个大凶之卦。 真是这么邪门?! “你依附于独行武序,自身气运和心性自然会受到李钧的影响。他是绝路之人,注定没有善终,你与他为伍,所以必然会陷入狂妄、蛮恨与数不尽的仇杀之中。这些卦象,都是阴阳天意向你给出的警示!你难道不懂?!” 另一名东皇宫阴阳序开口,传出的是冷冽的女声。 “邹四九,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难道真要等到自己魂飞魄散的那天,才会幡然醒悟?” “别人谈判都是说好处,讲利益。你们倒好,张口闭口都是威胁,半句好话都没有。” 邹四九一边摇头自语,一边弯腰捡起地上的铜钱,重新揣回裤兜,转头看向一脸惊疑不定的张嗣源。 “张少爷,你说句公道话,我真的很狂吗?” “还好,我刚才在外面你比还狂。” 张嗣源笑道:“其实我觉得狂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狂完了之后千万不能被人打死,要不然可就是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让人看笑话。” “咱就是说,你能不能别总提你爹?说点咱们两兄弟都有的行不行?” 邹四九突如其来的敏感让张嗣源显然有些无所适从,一头雾水。 “我提我爹了吗?” “你现在不就提了?” “我生在张家那是天注定,我有什么办法?” “天注定?狗屁的天命!” 两人唇枪舌剑吵得正是热闹,觋君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够了.” “让你他妈的说话了吗?” 邹四九和张嗣源同时转头,异口同声骂道。 张嗣源拔身而起,一截枪口从袖袍中伸出,对准了天上的觋君。 邹四九则是举着右手,食指碰着拇指,脸上露出森然冷笑。 砰! 枪声与响指声一同扣响。 张嗣源枪口飞出的焰光从觋君的身上穿透而过,激荡的意念吹动他身上的衣袍,并没有造成半点实质性的伤害。 扣动响指的邹四九则是蓦然愣在原地,脸上表情十分尴尬。 “不是,我的人呢?” 邹四九喃喃自语,身后空空荡荡,只有迅猛的山风卷着广场上的碎石,哪里有半个人影? “兄弟,别开玩笑,这可是你们阴阳序的主场啊,你不会想让我二打一吧?” 张嗣源端着枪口扭头看来,神情埋怨。 “不是他不愿意出力,是他现在出不了力。” 站在半空之中的觋君冷漠开口:“梦主规则,是黄梁天意赐予我们这些侍奉者的福泽。这座梦境里有本君的规则【禁血樊笼】,无论你们两人想玩什么把戏,在这里都是无用。” 对方话音刚落,张嗣源骤感手中一空,自己的武器赫然凭空消失的无形无踪。 “不是吧,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子不语怪力乱神,怪不得老张会那么不待见你们这群人。” 张嗣源嘴里嘀嘀咕咕,眼神无奈的看着表情阴沉的邹四九。 “邹兄,他说的是真的假的?” 邹四九默然无语,这其实也是他第一次和正儿八经的阴阳序三在梦境之中交手,根本没有前例来分辨真假。 但晋升梦主的阴阳序会获得黄梁梦境的垂青,撰写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规则,这一点毋庸置疑。 眼下自己一个人都叫不出来,而且这种感觉并不是受到了此方梦境的限制,而是来源于更高层次。 对方所说恐怕不是虚言,这座梦境确实不能动武见血。 “【禁血樊笼】.还真有人写这种操蛋的规则?图什么啊?” 邹四九心头骂骂咧咧,冲着觋君冷笑道:“别说的那么玄乎,不就是不能打吗?那大家就唠嗑呗。难道你们还能把我们说死不成?” 一旁的张嗣源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邹四九。 “别着急小张,问题不大。黄梁梦境的规则是公平的,咱们不能动手,他们也不行。” 张嗣源愕然道:“那大家就在这里大眼瞪小眼?这算个什么事儿。” “我也没想到对面居然会写这种龟壳规则啊。” 邹四九两手一摊,看着神情略显颓然的张嗣源,安抚道:“你也别担心,不管这座梦境是他俩谁构筑的,容纳咱们四个序三,肯定坚持不了太长时间,要不了多久就会自行崩解。” 邹四九轻松道:“再说了老李他们不是还在外面吗?等他把其他人解决完,腾出来手挖出这俩人的本体所在,他们一样跑不了,咱们也就出去了。” “行吧。” 事已至此,要是邹四九这个梦主都没办法,那自己就更不用说了,只能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张嗣源无奈长叹一声,撩起长衫下摆,重新坐回邹四九身边。 不过既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张嗣源索性随遇而安,伸直了两条腿,双肘撑在身后,转头看向邹四九,大大咧咧问道:“邹兄,兄弟我瞧这意思,每个阴阳序三梦主都有自己的规则,那你的又是什么?” “【大梦无疆】。” 天上有女人的声音传下,语气不屑道:“但这座梦境本就构筑在黄梁幽海之中,所以他的规则在这里形同虚设。” “看来你们在社稷农序的身上真没少动手脚啊,居然连这件事都知道了。” 邹四九没好气道:“不过,你又是谁啊?” “东皇宫,魇君。” 笼罩面门的雾气散去,露出一张容貌普通的女人面容。 唯一的特征,恐怕就是肤色白的瘆人,像是终日不见天光。 “赵梦泽临死之前赠与你的【天地同寿】,在这里同样也没有用武之地。” 魇君冷声道:“而且,这也不是你该掌握的东西。” “所以社稷突袭天阙的事情里,也有你们的一份了?他们想要收集武序的基因和血肉,而你们想要的是赵梦泽的规则。对吧?” “何必明知故问?” 觋君并没有全部散去脸上的黑雾,只是露出了一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淡漠眼眸。 “邹四九,今天只要你把两条规则全部交出来,我们可以放你离开。” “原来今天这坑是专门为了邹爷我挖的了?你们倒是真费了一番功夫啊。” 邹四九哈哈一笑,脸色陡然转冷,轻蔑道:“在这里大家谁都动不了手,你们凭什么找我要买命钱?我也劝你们现在把规则交出来,等老李在外面抓住你们的时候,我可以劝他放你们一马,如何?”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这句话我也还给你们,看看是谁先进棺材,谁先哭!” 这句话刚刚出口,邹四九的脸色突然骤变。 他清楚感觉到这座梦境之中的时间流速在飞速加快,远端的星辰快速隐匿,夜色褪去,紧跟着一轮红日拔空而起,在天空中划出一条弧线,东起西落,复而坠入天际。 不过转瞬间,十二个时辰已经轮转而过。 一股昼夜不息的强烈疲倦感涌上邹四九的心头。 一旁的张嗣源倒是表情淡定,伸手摸着嘴上冒出的胡茬子,啧啧称奇。 “这是你的规则?!” 邹四九看向那个自称‘魇君’的女人,脸色阴沉。 “【日月如梭】。” 魇君冷笑道:“这座梦境虽然不能动手,但我们可以把你们困在这里看够日月更替,山川改易。等到梦境破碎,这里的时间已经过去百年千年,足以将你生生耗死。” “在这儿唬谁呢?!” 邹四九骂道:“我们扛不住,难道你们就扛得住了?” 觋君轻声开口:“如果你想试试,我夫妻二人可以奉陪。” “还是两口子,怪不得.” 邹四九恼怒道:“你们还真他妈卑鄙啊!” “把你手中的梦主规则让渡出来,我们可以解开梦境,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不可能。” 邹四九拒绝的毫不犹豫。 梦主规则的实质,其实就是黄梁梦境中最大的‘后门’,是阴阳序在黄梁之中得天独厚的优势。 赵梦泽曾经向他提及过,东皇宫制订的邹子排位,就是他们用来控制阴阳序从序者的手段。 在邹子排位的最高处,便是一些执掌黄梁规则的梦主。 而低位阴阳序使用的所谓‘后门’,除去一些具有针对性,通过预设手段埋入特定梦境的是独特手段,其余的基础后门便都是由这些梦主规则衍生而来。 每一套梦主规则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一旦写就便不能修改。可以重叠,但不能抵消。 而且不认人,只认位阶,因此可以让渡、赠与和授权。 【天地同寿】,便是赵梦泽赠与邹四九的梦主规则。 而他之前可以在梦境中使用这一条,也是得到了赵梦泽的应允。 “邹四九你想清楚了,规则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 觋君劝道:“交了规则,你还是阴阳序三梦主。而且你只要你愿意加入东皇宫,我们可以授予你更多的规则,让你在梦境之中更加强横。” “你们就是这种方法控制阴阳序的吧?” 邹四九语气轻蔑道:“拿走了独属于我的东西,再反过来借给我用。你们他娘的倒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魇君冷声喝道:“你没有其他的选择,邹四九。当家犬,你还有活路。当野狗,你必死无疑!” “你们两公婆,还真是夫唱妇随啊。想要规则?那就等邹爷我化成白骨,来我身上捞吧。” “邹四九,你才刚刚晋升梦主,还不懂梦境的复杂与恐怖。” 觋君平静道:“等你在这座荒芜的梦境之中呆满一年之后,我们会再来问你。” 说完这句话,悬浮半空的觋君和魇君身影徐徐变淡。 就在他们即将消散之际,一声高呼突然响起。 “等一下。” 邹四九转头看向身旁,就见张嗣源揪着自己满脸的胡须,眼中充斥着浓厚的疲倦。 不过短短几句话,这座梦境赫然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 “你们夫妻俩躲在一边恩恩爱爱,把我们兄弟撂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是不是有点太缺德了” 张嗣源话还没说完,一头如焰的红发就在他的余光中显现。 “呵呵,呵呵呵.” 张嗣源蓦然苦笑出声,满脸自嘲:“原来孤苦伶仃的只有我一个人啊。” “别难过兄弟,别听对面瞎扯淡,他们怎么可能把我们困在千年?我敢说顶多不过一百年,这梦就得破。等你扛过了这一关,我给你介绍个能在梦里面见的媳妇,以后再遇见这种情况,好歹也能有个应对的手段。” 邹四九温声劝慰,张嗣源却猛然蹿了起来。 “梦主规则是吧?黄梁梦境不是只有你们阴阳序才能玩!” 风云随着张嗣源的怒声骤然突变,远端流转交替的日月戛然而止,共存于天。晚霞如血,披挂河山。 邹四九脸上露出惊喜,他感觉到一股庞大的权限正在强行覆盖这方梦境之中的规则。 “儒序的黄梁权限竟然在你手中?!” 邹四九惊呼道:“有这种东西怎么现在才拿出来?” “压箱底的保命手段,怎么可能轻易亮出来?” 张嗣源显然心中还有幽怨,没好气道:“而且我也不确定他们到底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这要是被抢了,我爹得把我弄死。” “你们读书人的心眼子是真多。” 邹四九甩了甩头,不再计较这点小事,望着半空中的两人,咧嘴露出一抹狞笑。 “来人啊,给邹爷我打死这夫妻俩!” 轰! 炽烈的火焰和滚滚浓烟在恢弘的佛殿中不断翻涌。 高亢的剑吟和拳头轰中血肉的闷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铮! 一道冲天剑光横扫肆虐,所过之处掀起一片淋漓血雨,直接洞穿佛殿后方的墙壁。 跟在剑光之后的陈乞生一拳砸碎龟裂的墙壁,密集的火力迎面砸来,和绕体飞舞的道纹撞个正着,炸开一片刺目的火花。 此方佛殿之后的广场上,站满了严阵以待的红袍番僧,神情狂热,口中高呼佛号,手中怒焰喷涌。 一片湛蓝在陈乞生身后渲染开来,武当英灵从中逐一现身,直奔向前。 这群武当英灵虽是赤手空拳,却如虎入羊群,顷刻间便将番僧阵营撕的七零八落,弥漫的硝烟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让人心跳忍不住加速。 陈乞生迈开脚步踏空而起,居高俯瞰。 这座寺庙之中屹立着如林殿宇,一望无际,每殿的大门均是敞开,不断有番僧扛着各式法器从中冲出,朝着糜烂的战场不断汇聚而来。 陈乞生目光如剑,洞穿层层楼阁,终于在这座寺庙的最深处,看到了高坐法床的释意。 僧人神情肃穆,在珍宝华盖之下跌坐持印,宝相一派庄严。 可倒映在陈乞生眼底的,却分明是一团不断膨胀滋生的肥腻血肉,释意的脑袋就插在一片油光和血色之中,眉心处窜出的慧根疯狂摆动,说不出诡异恶心。 “人不人,鬼不鬼,你们与其这样卑微乞活,还不如坦荡去死。” 释意眼中迸射出凶焰和狰狞,怒道:“陈乞生,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本尊评头论足?如果今日走错路的是你,你能有这份搏命的勇气?” 这种争辩毫无意义,陈乞生根本没兴趣多言。 对他而言,自己脚下走的路,什么时候用得着别人来评断对错? 路到尽头,错也是对! 陈乞生双手握剑,刃口朝下,身后有湛蓝真气缭绕起卷,凝聚一尊庞然法相,动作与他一般无二。 身影坠落,手中长剑与巨大法剑同时悍然贯地。 轰! 暴烈的冲击席卷扩散,冲刷过沾满血迹的拳锋,淹没法器喷溅的火光,掠过交错的武当的白衣和番僧的红袍。 树杈状的裂纹快速蔓延,整座佛国轰然炸开。 眼前的视线陡暗复明,反噬的钻心剧痛让释意忍不住惨叫出声,身影向后暴退。 陈乞生的强悍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不过释意并不慌乱。 眼下佛国虽然被破,但身为执掌一方佛门的人物,拥有的手段何止这一点? 可就在释意准备调动体内佛念之时,异变陡生! 颅骨中慧根竟在此刻突然间彻底失控,从他的七窍之中争前恐后的钻了出来,似乎想要将他舍弃,自己脱体逃跑! 第622章 长夜褪尽(三) “贪了心,自以为有本事火中取栗。丧了智,偏偏要去与虎谋皮。” 尽管之前已经亲眼目睹了隆圣的下场,心头早有猜测。 但当自己体内慧根同样陷入失控的时候,释意才真正明白隆圣死时到底是有多么的痛苦和绝望。 “一身痴念只为求条生路,没想到到头来却成了别人的田亩,种了别人的果子。可笑,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释意身影呆立半空之中,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和自嘲,浑身气势飞速衰颓,似乎被当下这一幕彻底磨灭了所有的心气。 癫狂的笑声中,释意竟突然抬手,一把抓住了已经从自己面门中破出的慧根。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响中,释意生生将自己的慧根扯了出来,举在身前。 血肉模糊的眼眶中,猩红血水不断涌出,痴痴望着掌心中挣扎扭动的肉团。 “本尊的体内,怎么会有这样恶心肮脏的东西?” 微弱的佛念传来警兆,一道剑光正从远处呼啸而来。 “罢了,罢了” 释意紧紧攥着那团尖啸的血肉,慢慢伸直手臂,似主动朝着剑光递去。 铮! 长剑势如破竹,贯穿释意没有任何抵抗的手掌和掌心中挣扎的慧根,余势不止,将一条手臂径直撕裂,从肩头位置洞穿而出。 “陈乞生,你们要小心尹季,他才是社稷的首领,是祸害番地的真正黑手!” 飞剑兜转而回,毫不留情从颅后贯入,破出眉心。 “如果她真的能够成功晋升,陈乞生,请帮我告诉她.” 弥留之际的僧人嘴唇颤动开合,声如蚊吟,透着难以言喻的哀切。 “告诉菩萨.白马释意,愧对佛祖,愧对番地。” 噗呲! 飞剑在颅中拧转飞旋,一道火篆术法激荡开来,将释意的尸体冲刷成飞灰。 陈乞生抬手拂散飘到面前的黑色灰烬,同时也打散了释意残留在空中的遗言。 这种毫无意义的忏悔,陈乞生当然不会帮他转达。 身为坐镇一方的番门佛祖,真会如此天真,对社稷留在他体内的隐患毫无察觉? 释意临死的幡然醒悟,在陈乞生看来也不过是另有所图。 谁知道袁明妃在成就佛序二之后,在听到这番忏悔之后,会不会有其他的手段能够将他复活? 都是如狼似虎的角色,绝境换命才是正常,其他的都是扯淡。 如果不是慧根的突然那失控,让释意再无反抗能力,陷入了必死的绝境,陈乞生相信他绝对不会乞求菩萨原谅。 他只会让菩萨在座下叩头! “不过自己距离完全破入序三牧君,还差一点啊” 陈乞生持剑凌空,细细感受着自己体内涌动的真气和神念。 在赵衍龙的洞天之中,他其实已经完成晋升所需的所有要求,唯一的不足就是真武英灵与自己的融合还不够完全。 这是一个水磨功夫,陈乞生着急也没用。 不过到现在也只差临门一脚了,随时都可能迈过。 “他口中的尹季.又是谁?” 陈乞生回想着刚才释意说的话,心中不由疑惑丛生。 在之前的对峙之中,社稷一方露面的只有一个叫肥遗的胖子,并没有其他人。 “看来,还有人藏在暗处啊。” 就在陈乞生沉思之时,身后突然有熟悉的惊呼声传来。 他猛然转身回头,只见那山顶广场之上,沉寂的血肉田亩再次躁动了起来,朝前涌动蔓延。 墨骑鲸挥动着如墙般的巨大双翅,却于事无补,根本无法阻挡无孔不入的血肉田亩,反倒是翅膀上的甲片被附着的血肉不断腐蚀掉落。 袁明妃的眉心处不知何时也裂开了一条缝隙,蠕动的慧根从中冒出,紧闭的双眸赫然睁开,眼底深处有字眼缓缓浮现。 正是一个‘尹’字! “哈哈哈哈哈” 肥遗猖狂的笑声在翻涌的血海之中来回滚动,肥肉堆叠的面容上充斥着难言的邪异味道。 此刻他半截身体长在虔祖的肩膀位置,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虚着眼睛望着面前那道凶悍的身影。 “李钧,你真是好福气啊,居然能有人为你如此舍身忘死。明知道林迦婆留下的是一个火坑,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 肥遗啧啧说道:“不过你也别担心,她不会这么轻易的死的,相反她还会获得真正的永生。她将是我们稷场中的母树,为我们源源不断生产血肉田亩,直到覆盖整个番地。” “闭嘴!” 李钧眉锋倒立,鞭腿凶猛扫在面前血肉佛陀的侧肋,带起尖锐的空爆声音。 噗! 裹挟锋锐劲力的腿影凌厉如刀,在虔祖的腰际斩开一条巨大的豁口,还冒着热气的内脏肺腑从豁口中哗啦啦洒落出来,在空中不断蠕动抽搐。 虔祖对如此骇人的伤势视若无睹,后背有拳头粗细的血筋链接着覆盖在山体上的血肉田亩,涌动之间抽取大量血肉,飞速愈合他腰间的伤口。 “嗯?” 李钧挑了挑眉毛,肥遗为虔祖凝聚的血肉身躯虽然还是挡不住自己的锋锐劲力,但强度和恢复能力有了十分明显提升,已经做不到像在新安城中那般摧枯拉朽。 这种感觉,就像是这座稷正在逐渐适应自己的劲力特点。 倏忽间,虔祖伤势尽复,快速欺身上前,硕大的拳头轰向李钧的头颅。 砰! 李钧抬脚在空气中踏出一声刺耳爆鸣,悍然撞身向前,迎面撞碎了虔祖的拳头。 四散飞溅的碎肉中,李钧伸手抓向站在虔祖的肩头肥遗,后者反应极快,直接缩进了虔祖体内。 突袭无果的李钧径直扣住虔祖的肩膀,将一条粗如梁柱的手臂直接撕了下来,抡在手中如一条长棍,向前横扫,把虔祖的头颅轰然抡爆。 秽物漫天飞散,血腥气浓的呛鼻。 足以让常人死透的伤势并没有对此刻的虔祖而言并不致命,李钧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没有丝毫停手的打算。 拳影泼洒如暴雨打身,接连不断的爆音听得人心头发闷。 崩势劲力将虔祖一身坚韧的血肉炸成一片片猩红雾气,复原又粉碎的糜烂碎肉扩散开来,如同一朵血云将两人笼罩其中。 虔祖的上半身被李钧硬生生打穿,那根链接远端血肉田亩的血筋管道也被切断,喷射着海量的血水在空中甩动乱舞。 冲破迷蒙血雾的李钧还未来得及回身,肥遗那恶心的笑声又再次响起。 “我们社稷经营了几十年的稷场此刻都埋在这片桑烟佛土,李钧,你觉得你杀的完吗?” 破空声接二连三,李钧猛然回头看去,只见当空炸开的血雾猛然向内收缩,凝聚出一具身负百臂的恐怖的轮廓,数不清的手臂从飞射出来,将李钧的四肢死死捆缚。 锋锐和崩势两门淬武顷刻间在李钧体内疯狂流转,却在脱体而出的瞬间,戛然而止。 只见虔祖重新凝聚而出的百臂佛身上有一张张面孔接连不断的冒出来,有虔祖自己,也有肥遗。 这些面孔或是怒目圆睁、或是横眉冷笑、或是贪婪饥渴、或是笑意猖狂,看得人遍体生寒。 一股强横至极的佛念迎面砸来,纵然李钧的脑海中有‘瞒天’护卫,依旧被砸的陷入片刻失神。 与此同时,覆盖山体的血肉田亩骤然掀起惊天骇浪,涌上天空,将李钧强健的身躯团团包裹。 如同人饥饿之时发出的隆隆肚鸣声,霎时响彻天际。 “肥遗,吃了他!” 百臂血肉佛身中传出虔祖癫狂的呼喊。 “在吃了,在吃了!” 肥遗的头颅从虔祖的胸膛处浮出,眼神炽热,嘴角口水横流。 包裹着李钧的肉团上青筋根根暴起,交错如网,试图向内收缩挤压,却又突然向外扩散,渗出大片血水,周而复始,颤动不止。 “呀,太可惜了,还是吃不动啊。” 肥遗望着面前青筋不断崩断的肉团,脸上露出深深的遗憾。 “虔祖,看来你还要再加把劲儿啊。” “你说什么?!” 虔祖话音刚落,肉团轰然炸碎。 一道乍现的黑红电光横贯天际,眨眼已至虔祖面前。 裹挟缕缕白烟的拳头从雷光中冲出,轰在虔祖交错横挡的百臂之上。 淬武藏神,五脏尽沸! 轰! 这一拳附着的力量远比之前强横太多,虔祖根本毫无抵抗之力,身后接连炸开一圈圈圆形的气浪涟漪,向着高空翻滚倒飞。 电光再起,直接闪现虔祖身后。 破烂不堪的百臂徒劳举起,却如同一片被狂风压弯了腰的野草,在李钧的拳头下接连折断,白森森的骨茬看的人心头发麻。 虔祖如一根利箭天穹射下,直直撞入山体之中。 尘烟四起,碎石滚滚,丈宽的深坑中,蔓延开来的裂纹足有三指粗细,扩散的余劲将周围亩许范围内的血肉切的糜烂不堪。 “肥遗,快想想办法,本尊快顶不住了。” “虔祖,我不过只是一个农序三的社君,能用的手段都用了,哪儿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这个李钧,实在是不可力敌啊。” “你少在这里装疯卖傻,肥遗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藏着掖着,别怪本尊拖着你一起死!” “行吧行吧。不过一会分肉的时候,你得多拿一份出来啊。” 一股凶狠的狂风从坑中冲出,吹散的烟尘中,一具残破不堪的身躯站在坑底,碎裂的百臂像是一滩无用的碎肉,掉落在脚边。 青黑的经络交错蔓延,白色的骨骼飞速滋生,蠕动的血肉填补身躯的空洞,凝聚出虔祖完整的五官。黑色的发丝钻出毛孔,在头顶盘绕成髻,金色的皮肤覆盖体表。 赤红如血的佛门经文篆刻全身每个角落,散发出如山如岳的强横压迫感,凝聚出一具真正的佛门金身! 虔祖眼眸微阖,恍如一尊降临人世的佛陀,暴涨的力量在体内奔涌,疯涨的佛念牵动地上的手臂断骨,萦绕脑后,形成一轮白骨法环。 “天上地下.” 虔祖神情肃穆,双手并指,分指天地。 “唯我独尊!” 轰! 深坑猛然下陷,再度崩开的裂纹足以将承成人吞噬其中,巍峨的山体似在这恐怖的力量下晃动不休。 虔祖冲天而起,金身流光溢彩,璀璨夺目。佛念纵横破空,佛唱恢弘。 轰! 金色佛光和黑红雷电凌空炸开,巨响声通天彻地。 “哎,这下倒真是死的天上地下都有了。” 肥遗的身影从山顶广场的某处浮出,望着漫天徐徐洒落的金色血水,扼腕叹息。 “明明大家都是序三,你们独行却强的这么夸张,难道真就一点不担心重蹈覆辙,再一次被天下分食?” 半空之中,李钧淬出一口鲜血,方才恍如神佛的虔祖此刻他提在右手之中,双眸空洞失神,血肉残破,白骨显露。 呲啦 李钧左手扣住虔祖的面门,右手抓住脖颈位置,双臂肌肉隆起,狂暴的力量缓缓倾泻。 “啊!!!” 撕心裂肺的哀嚎中,虔祖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脊骨在一寸一寸的脱出身体。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瞬间淹没他的心神,可无论他如何疯狂挣扎,却始终无法摆脱李钧的控制。 噗呲! 一条完整的脊骨被李钧彻底拔出,附着其上的慧根在空气中不安的扭动,无形的尖叫让人耳膜一阵刺痛。 李钧扬手一震,脊骨连同慧根一同化为飞灰。 【获得精通点150点】 【剩余精通点252点】 【消耗精通点252点,武功崩势提升。】 武学升华成武术,再到淬变成为武功,已经到了尽头。 在往前,便是永无止境的劲力炼化。 这一点根本无需旁人指点,李钧的本能便已经告诉了他该如何去做。 消耗的点数让他体内的崩势劲力有了十分明显的增长, 李钧隐有预感,如同再继续提升下去,迟早劲力还会有发生质的变化。 不过眼下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该死的人,可还没死完! 李钧从天落回地面,将袁明妃身上的异变尽收眼底。 此刻袁明妃身周的格桑花海只剩下浅浅一层,而且还在飞速消耗,一朵接着一朵往她的眼眸中没入,试图压制那枚正在逐渐变得清晰的‘尹’字。 豆大的汗珠贴着她的鬓角不断滑落,在眉心处的裂缝之中,慧根不断的伸出又隐没,气息在狂暴与安静之中来回变换。 “李钧。” 一个苍老的话音在耳边突然响起。 李钧漠然回身,就见滋生的血肉田亩已经几乎将整个山顶广场全部占据。 蠕动的地面中接二连三生出人高的血肉鼓包,一道道人影从中走出,在十丈外一字排开。 郑锄、地缘、田畴、巫祠、天竞四害. 这些人影的面孔分明都是社稷的成员,此刻‘死而复活’的它们,已经成为这座稷场的农兽,浑身赤裸,猩红的眼眸之中翻涌着浓烈到如有实质的恨意。 鼓包还在不断生出,显露出面容陌生的一男一女。 “真他妈的是个畜生,居然连自己人也吃。” 邹四九和张嗣源同时睁眼,脱梦醒来。 “钧哥,这老东西是” 邹四九话未说完,就被接连不断的破裂声打断。 这次从血肉中走出的人影数量众多,其中一张脸是如此熟悉,让李钧的瞳孔骤然一缩。 是易荒! “我操你妈!” 沈笠目眦欲裂,瞪大的眼眸倒映着那一张张刻在心底的面容,昔日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死在社稷手中的天阙成员,此刻也成为了被社稷奴隶农兽。 “你他妈到底是谁?” 李钧压着眼眸,口中蹦出的字眼冷的刺骨。 农兽环绕之中,肥遗毕恭毕敬站在一名脊背佝偻,宛如老农的老人身后。 “老夫尹季,是社稷天时。” 老人微微一笑:“当然,你也可以称呼我为东皇宫,尹君。” 第623章 长夜褪尽(四) 是社稷的‘天时’,同时也是阴阳的‘尹君’。 老人语出惊人,闻者无不骇然。 “其实相较于‘尹君’,我还是更喜欢‘天时’这个称呼。” 尹季微笑道:“不过这些都只是不值钱的虚名罢了,李钧你也可以直呼老夫的名讳,尹季。” 如此剑拔弩张的场合中,老人的语气却出人意料的柔和,完全看不出有半点要将李钧等人置于死地的模样。 “所以真正诱导佛序走上错路的人,就是你们东皇宫了?” 尹季的身份如同一条明线,将所有萦绕在李钧脑海中的疑团全部串联了起来。 霎时,笼罩整个番地事件的迷雾全部散去,所有脉络走向都变得清晰无比。 正因为在幕后布局的是阴阳序,是东皇宫,所以佛序才会在‘黄梁’建立之后的极短时间内,‘创造’出了效用不逊‘黄梁’多少的‘佛国’法门。 佛序也才会在发现整条序列都走进死胡同,自己亲手把自己修炼成为一台台‘黄梁主机’,随时可能被人吞并,沦为他人做嫁衣的时候,及时找到了社稷这根‘救命稻草’。 也正是因为如此,社稷给出的血肉技术,会衍生出和阴阳序息息相关的‘新黄梁’。 所有的一切都是阴阳序东皇宫早就谋划好的。 而自诩神灵的佛序,从头到尾走得都是阴阳序为他们制订好的天命。 十足讽刺,极其可悲! “新派道序能够借助黄梁洞天推动整条序列完成蜕变,佛国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怎么能说是一条彻头彻尾的错路?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也只能说是不够完善罢了。否则这些个高僧和法王们,为什么会对我们的技术法门趋之若鹜,深信不疑?” 尹季摇头笑道:“他们可不是什么蠢货啊,相反,说他们是心如明镜也丝毫不为过。李钧,你真以为他们从始至终毫无察觉?错了,其实他们比谁要都清醒。只不过在那个年代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罢了。” “黄梁建立,道序大势已成。如果佛序不豁出一切去奋力追赶,等待他们的结果只会被新派道序越甩越远。等到武序被分食覆灭之后,下一个死的就该是他们了。” “信仰之争的残酷,还要甚过皇权之争。” 尹季平静道:“如果连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证,谁还会去在意什么错与不错?他们现在之所以会哭着喊着佛序无路,悔不当初,不过在三教的位置上过够了好日子,吃的满脑肥肠,不甘心就这样被人赶下台而已。” “所以错的从来不是技术法门,不是序列道路,而是他们的贪心。” 尹季沉声道:“不是他们得不到,而是他们放不下!” 三言两语间,尹季便将佛序如今的下场归咎于他们自身的贪婪和短视。 在他眼中,佛序的所作所为,不过只是贪心作祟,咎由自取。 “老先生,先别着急把自己摘的这么干净。即便是佛序贪心,难道你们就是单纯的好意?” 张嗣源冷笑开口:“如果我记得不错,在黄梁建成之后,各方着手分割权限,你们阴阳序第一个被扫地出门,不止落得个血本无归的下场,更是和新派道序结下了血海深仇。” 张嗣源哼了一声:“至于佛序,说穿了不过是你们为自己找来的一块挡箭牌,替你们分担来自新派道序的压力。我说的对吗?” “不愧是张首辅的独子,知道的事情确实不少。” 尹季点了点头:“不过有舍才有得,这是天地至理,谁都违背不了。佛序为阴阳序挡住了道序的压力,却也获得了近百年的尊荣地位。” “堪比数个行省的人口基本盘,数以亿万计的信徒,外加无以计数的好处,最终付出的代价也不过只是区区几座寺庙山门和几条性命罢了。” 尹季笑问道:“他们得到的,远比失去的要多得多,难道不值得?” “你口中的寺庙山门,是佛序灵山上的所有势力!死的人,是几乎所有的佛序高层!” 张嗣源沉声道:“一条序列被你们害的名存实亡,这难道能叫值得?” “在你父亲的这场新政中,本就没有属于他们的位置。释意、隆圣、虔祖.这些人迟早是死,早死晚死有何区别?” “反倒是他们留下的信仰种子如今遍布整个大明帝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迟早有一日,佛序还会卷土重来。” 尹季笑了笑,话锋一转:“当然,如果张首辅的最终目的是在天下所有黎民心中都烙下你们张家的儒序印信,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你在放屁!” 张嗣源脸色陡然阴沉,怒道:“我父亲绝不可能这么做。” “不可能?” 尹季不置可否,只是问道:“那你觉得这场新政的为了什么?是扫除所有势力,集权中央,还政朱家,然后自己求得一死,成就千古名臣?” “还是挥刀杀光天下所有的从序者,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绝天地通,重塑一个儒不能乱法,侠不能犯禁,一个没有个体伟力,只有家国秩序的新大明?” 尹季锋利的目光逼视张嗣源,说道:“张嗣源,他是你父亲,你应该最清楚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不过无论他最终选择哪一条路,有一点显而易见。那就是会有数不清人死在他的手中。” “我” 张嗣源欲言又止,却像是找不到辩驳的话,只能默然不语。 “你这次没有跟随新东林党一同退出番地,着实出乎了我的意料。我本来还在担心这会不会又是张峰岳的一手暗招,是想借你的手,用所谓的恩义坑杀李钧,彻底断了武序的希望。” 尹季话音不停,感慨道:“为此我还专门在旁观望了许久,就是等着看这一出精彩的戏码。可没想到看到的竟是张峰岳已然垂垂老矣,变得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生出了舐犊之情,不复当年的果断狠辣。当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不是谁都像你们这么畜生不如。” 邹四九接过话音,讥讽道:“你现在用稷场吞了觋君和魇君的本体,你觉得东皇宫会放得过你?” “他们放不放过我,这一点重要吗?” 尹季语气轻松道:“如果我今天输了,那自然是一切成空。相反,如果我赢了,那东皇宫会是第一个恭贺我晋升序二的势力。到时候我依旧还会是东皇宫的‘尹君’。至于他们.” 老人抬手戳指站在血肉之中的觋君和魇君。 “东皇宫的高层到底是‘九君’,还是从来只有‘七君’,你觉得会有谁去在意吗?” “你他妈的.” 邹四九恶狠狠的咒骂一声,却一样找不到任何言辞来反驳。 因为尹季说的这些,都是无可辩驳的现实。 甚至于他究竟是如何以农序的身份成为东皇宫九君之一,也根本不重要。 只要他对东皇宫有用,东皇宫同样对他也有用,便已经足矣。 “多余的废话就不用再说了。” 李钧冷冷看着被一众农兽环绕的老人,“把你留在袁明妃身上的手段全部解开,我今天可以暂时放你们离开。否则你今天不可能活着走出桑烟神山。” “当真有几分当年武序横行天下,生杀予夺的霸道了。” 尹季用艳羡的目光上下打量李钧,“李钧,你真是令人羡慕的幸运儿啊。本来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地痞流氓,却误打误撞成为了独行武序,随后又恰逢张峰岳开始推行新政,一番雷霆手腕让佛道两家无力将你扼杀在微末之时。” “你一路走来,有惊却无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长为了一条序列的源头所在,当真是洪福齐天。” 尹季话锋一转:“而我却不一样,我在番地如履薄冰几十年,不止要时刻提防这些番僧随时可能在背后捅刀,更要小心来自东皇宫内部的勾心斗角。只有这样举步维艰,步步为营,我才能在这两方之间左右逢源,获得几分生存空间。” “这段漫长的日子里,每一滴血我都倍加珍惜,每一分肉我都精打细算,呕心沥血才经营出这些稷场,才发展出社稷这个组织,才终于在今天看到了自己破锁晋序的希望。” “你现在一句话就想让我空手离开,你觉得可能吗?你觉得公平吗?我几十年的苦心孤诣,凭什么不如你区区几百个日夜的浴血搏命?” 尹季眼眸闪动怨毒的寒光,面上却满是柔和的笑意:“我也可以给你一个选择,你现在把袁明妃交给我,我可以把天阙的人还给你,成全你的忠义的名声,如何?” 话音刚落,雷光突起。 李钧膝盖往下一压,脚下所踩的地面瞬间爆开一片裂痕,崩起的碎石射入空气,身影瞬间消失原地。 “近身搏杀,你们独行无人能挡。” 尹季瞳孔伸出倒映着闪动的黑红电光,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心,笑道:“但是在这里面,你将毫无优势。我将那么多条序列的能力种植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就是为了能够在今天把你吃下去。李钧,我的机缘不止是袁明妃,还有你!” “我会亲手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掰断,让你尝尝什么叫无力,什么叫屈辱” 刺啦 突如其来的破裂声在李钧心头响起,那是‘瞒天’构筑在他脑海中的防御被撕破的声响。 李钧不为所动,沉肩撞碎面前挡路的农兽,五指直直扣向尹季那张挂满笑意的面孔,往顶起的膝盖上狠狠撞去。 砰! 淋漓血水溅射入空中,一道人影摔飞出去,面门塌陷,抽动几下便没了动静。 沸反盈天的人声哀嚎刹那间一齐涌入耳中,李钧下意识抬头,却被眼前的景象震的愣住。 昏黄的落日之下,楼与楼挤压形成的一线天空之中。 绵延上百丈的竹龙裹带着一身烈焰,在灼热的空气中盘旋升空,龙身之上缠绕的红绸被火焰灼断,从空中不断掉落,如同洒下的猩红鲜血。 招牌的霓虹灯照亮逼仄的街道,目光所至尽是惊恐欲绝的面孔。 威严的怒目金刚和金甲神官拖着武器四散奔逃,电音三太子头颅在火中燃得噼啪作响,粉嫩的容颜化为焦黑的鬼脸。 号称镇压一切魑魅魍魉的官将首,此刻现在万分庆幸自己在游行队伍的最后方,一口喷出嘴里耍弄的獠牙,怒骂着推攘挡在自己面前的普通百姓。 儒教书院、道门灵宫、佛门神寺. 一辆辆承载着雕楼画栋和青瓦飞檐的游行花车,在蔓延的大火中化为飞灰。 浮空的鸾鸟在冲天的硝烟中迷失了方向,一头撞进耸立的高楼,轰然炸成一颗燃烧火球。 一把大火,赶走了这群来到人间赐福的神灵。 本是乞求世道安好的起神游行,眨眼间却成了索取性命的阴兵过境。 轰! 剧烈的爆炸近在咫尺,席卷的热浪带着令人窒息威势。 一道身影飞身扑来,将呆立原地的李钧扑倒在地,险之又险避开了余波中激射的残骸。 “李钧,你是不是在那些盗版黄梁梦境里耍傻了?这时候还他妈的在发什么梦?!” 眼角余光扫向身后,那张怒骂自己的面容是如此熟悉。 浑水袍哥,况青云。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出现? 这里是佛序的佛国,道序的幻觉,还是阴阳序的梦境? 亦或者三者都是?! 李钧此刻脑海中一片错乱,他分明记得现在自己应该在千里之外的番地,要杀一个叫尹季的农序。 只有杀了他,才能救 救谁? “不就是被流川坦给收拾了一顿而已,你至于这样自暴自弃吗?” 况青云又骂了一声,拽着眼神茫然的李钧从地上站起。 “真是个废物,给老子清醒一点,别把自己小命丢了。” 况青云不再理会发愣的李钧,抬头向着高处望去。 硝烟弥漫的天空下,盖着一层青瓦灰墙的硬山顶的高楼上。 一道道人影在屋脊上或蹲或站,脸带狞笑,看着下方的人间惨状。 流川坦、焰鬼、浪刃. 祭刀会‘十贵’尽数到场。 居中之人身形修长,咽喉处刺着一颗凶恶的黑虎头颅,左右侧脸各嵌着三道宛如虎纹般的金属线条。 赫然正是祭刀会会长,虎冢! “今天是老子们祭祖迎神的好日子,你们这些杂碎居然敢在这个时候来找事,真是他妈的不知死活。” 铮! 一把长刀从颈后拔出,况青云抄刀在手,直指站在高处的虎冢。 “弟兄们,给我砍死这帮龟儿子!” 第624章 长夜褪尽(五) “都跟我上!” 呼唤声此起彼伏,大群浑水袍哥从四面涌出,朝着祭刀会众人所占据的筒子楼冲了进去。 况青云踩着外墙面纵身跃上,几个起落便已经逼近负手站在屋脊上的虎冢。 “给爷死!” 况青云怒声低喝,手中快刀直斩对方头目。 铮! 一柄侧面插来的倭刀稳稳架住了况青云劈落的刀口。 出手的赫然正是祭刀会‘十杰’头名,浪刃。 “滚开!” 力巫械心暴躁的嗡鸣声透体而出,巨力沿着况青云双臂涌出,欲要连人带刀一起斩断。 “不自量力。” 浪刃话音中满是轻蔑不屑,单臂持刀的右手在巨力的倾轧之下依旧不动如山,反手一挥,竟直接将况青云劈得倒飞出去。 砰! 浪刃脚下砖瓦炸碎,身影追撞向着地面飞坠的况青云。 一刀一剑凌空碰撞,炸开一簇簇刺目花火。 咚! 两道人影重重砸进地面,地面积聚的灰烬被激荡的劲风吹得四散飞扬。 被滚滚硝烟吞没的战场中,身影交错,不断传出利刃入肉的裂响,还有断肢砸地的闷音。 等到尘烟散去,被斩落一条左臂的浪刃挺身屹立。 手中的倭刀贯入了况青云的胸膛,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况青云双手握着紧紧抓着插在心口的刀刃,颤抖着转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李钧,咬紧的牙关中缓缓蹦出两个字:“快走!” “走?今天你们袍哥会,一个人都走不了。” 虎冢缠绕一身湛蓝雷光,从高空缓缓落地。 在他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祭刀会帮众,挤满了整条九龙街。 “况青云,你知道吗?你的舵把子赵鼎早就收到了风声,裹走了袍哥会所有的钱财,带着赵斗跑了。你们这些人啊,不过都是被他丢下的弃子罢了。” 虎冢蹲下身体,满脸戏谑的看着神情狰狞的况青云。 况青云目眦欲裂:“放你妈的屁!” “信不信由你,不过从今天起,成都府再没有袍哥会了。” 虎冢微微一笑,探手抓住那把倭刀刀柄。 噗呲! 刀身下坠,直至没柄。 况青云双目瞪圆,瞳孔中光芒瞬间黯淡。 “啊,对了,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位在袍哥会内最是能打的红旗五哥啊。” 虎冢用拇指拭去溅在脸上的白色血液,抬起头用戏谑的目光望着一动不动的李钧。 “怎么,李钧,你这是被吓破胆子了?还是已经在黄梁梦境里把脑子耍坏了?” 虎冢笑道:“我亲自为你细选的梦境有趣吗?我可是花了一大笔钱,才找到人专门为你量身定做了这个梦境,独行武序啊,是不是很爽?哈哈哈哈” “不管这里到底是真是假,你他妈真的该死。” 李钧脚掌一蹭,迈步冲出,狂奔之中猛然俯身,一把抄起掉落地面的长刀,裹挟着刺耳的尖啸捅向虎冢的面门! 刺啦! 一片湛蓝电光在呼吸间交错成网,轻松兜住迫近的刀尖。 李钧牙关紧咬,额角青筋炸起,奋进全力,却始终捅不破那层薄薄的电网。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那个独行武序吧?李钧,你只是个做梦的普通人罢了。” 虎冢信手一挥,械心涌出的电光陡然增大,弧光沿着刀身飞速蔓延,直接将李钧炸飞出去。 “流川坦,这只已经分不清真假的黄梁毒虫,就交给你来解决了。” 虎冢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起身离开。 “好的,大人。” 流川坦垂着眼睛,曳刀在地,一步步走向仰面朝上,在电光中不断抽出的李钧。 “别担心,这是一个梦,在现实里,你还是那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独行武序列。” 流传坦低头俯视着李钧,双手持刀高高举起,刀尖对准了李钧的眉心。 “哈哈哈哈哈,来,让我来亲手送你这个手下败将回到你的美梦!” 铮! 不屑的嗤笑声中,刀口闪动的寒光在李钧的视线中飞速放大。 小臂长短的飞剑悬停在面门前,透出的寒意刺得李钧眉心生疼。 “李钧,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做梦!” 后背抵靠冰冷坚硬的墙面,面前鼓噪的焰光照的李钧视线白茫茫一片,一道极其臃肿的身影在焰光中若隐若现。 “没有我,你就是一头在街头抢食的野狗,我让你当锦衣卫的眼线是看得起你,你居然敢吃里扒外,背着我跟那群鸿鹄勾结。” 人影向前探身,一张堆满横肉的凶恶肥脸在李钧眼中变得清晰。 “你以为傍上了他们,煽动袍哥会造反,杀几个不值钱的贱民,就能扒掉我身上的官衣?” 余寇伸出手掌扼住李钧的咽喉,将他生生举了起来。 “李钧,你太天真了,锦衣卫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只是道爷我一时兴起,随便找来的玩具罢了。这里是青城山的成都府,我只要姓余,那谁都动不了我,明白吗?” 强烈的窒息感让李钧的脸色蓦然涨红,眼眸中射出的目光却冰冷依旧。 “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还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余寇面露狞笑:“我倒真是好奇,鸿鹄那群人到底在你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居然能让你胆子肥成这样?” 扣在咽喉上的五指渐渐发力,李钧面色一片红的发紫,颤动的青筋爬满了额角。 “是不是这个东西?” 余寇抬起左手,摊开的掌心之中躺着一块拇指大小的梦境插片。 “独行武序?哈哈哈哈,一个凭空捏造,子虚乌有的东西,你居然也能深信不疑,当真是愚蠢的令人发笑。” 余寇声音渐冷,透出刺骨寒意。 “李钧,你以为植入了脑机灵窍,就能逃脱你成为炉鼎的命运?你弄错了,因为你是炉鼎,你才有资格能活到现在。” 颈后植入的坚硬异物摩擦着墙壁,阵阵真实不虚的刺痛不断告诉李钧一个现实。 他已经植入灵敲,自毁了纯粹血肉。 “既然你执意要自寻死路,那我就成全你。我会把你抽筋扒皮,挂在成都府最高的楼上,让那些鸿鹄的那些跳梁小丑都知道知道,不是谁都有资格在青城山的道国中放肆!” “你以为玩这些老掉牙的把戏,就能让老子彻底沦陷在这里?” 余寇眉头紧蹙,看着虎口中那张青紫发黑的脸,对方眼中的不屑让他感觉异常烦躁。 “你说什么?” “余寇他可没你他妈的这么多的废话!” 血肉手掌强行冲入炽热的焰光,李钧不顾那刺骨钉心的剧烈灼痛,紧紧抓住飞剑的剑柄,拼尽全力,横斩身前。 “啊!” 李钧暴起突然,触不及防的余寇骤然发出一声惊叫,猛然向后一仰,脸上却还是被割开了一条巨大的豁口。 砰! 李钧抬脚狠狠踹在余寇的胸膛上,蹬的他连连后退。 噗呲。 与此同时,误伤了主人的飞剑似恼羞成怒,摆动挣脱了李钧的束缚,凌空旋绕,将他抓剑的手掌齐腕砍下。 皮肉焦黑如炭,血水蒸发成雾。 李钧后背抵靠着墙面,强撑着站直。 余寇站在两丈开外,抬手捂着面门,指缝间露出的眸光中充斥着浓烈到化不开的怨毒。 嗡. 一枚枚雕版符篆浮空而起,逐渐点亮的道纹将李钧脸上狞笑照的清晰无比。 “我不管你这里是幻觉还是梦境,这点火候还不够!” 李钧怒声笑道:“有种接着再来!” “一头不知所谓的黄梁毒虫!” 余寇冷哼一声,滴着血水的手掌并指如剑,指向李钧。 悬浮的符篆攒射而来,篆体裂纹弥漫,橘红色的焰光从中涌出,凌空炸开! 轰! “还来?李钧你疯了吧,不要再被那些幻觉蛊惑了,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刺目的火光中,传来一声愤怒中带着关切的呼喊。 火光渐渐熄灭,李钧视线中浮现一道身影,可尚未看清对方是谁,就被一只手按倒在地,锋利的绣春刀架在了脖间。 “看清楚了我是王谢,重庆府锦衣卫总旗王谢,不是他妈的鸿鹄!不要被他们捭阖控制了你的心智!” 冰冷的寒意贴着咽喉游走,李钧怔怔望着熊熊燃烧的宫殿穹顶,错综复杂的记忆在他脑海中不断粉碎遗忘,又相互交织错乱。 恍如深睡之中的人被突然惊醒,分不清眼前到底是现实,还是依旧在梦里。 “别他娘的发愣了,快起来,老燕还等着咱们呢。” 王谢一把将李钧从地上拉起来,顺手将刀塞进了他的手里。 “纵横序的能力诡异,你虽然是门派武序,但依旧会被影响。你心中越是迷惘,就越是容易中招。” 门派? 李钧眉头蓦然一蹙。 王谢背对着李钧,仔细叮嘱道:“所以现在你其他的都不要再想了,只要记住一点,你是重庆府锦衣卫李钧,不管发生什么,咱们都得对得起身上这身飞鱼服!” 李钧的目光从王旗的鬓角掠过,映入眼中一座尸横遍野的惨烈战场。 残存的锦衣卫双眼空洞,黯淡的瞳孔中彻底失去神采,宛如提线木偶般提着刀枪围拢而来。 “忘了那些幻觉,别让丁桓这么简单就玩崩了你的意识,那样死的可就太窝囊了。咱们兄弟要死,那也得拉几个祸国殃民的鸿鹄来垫脚!” 第625章 长夜褪尽(六) 王谢朗声大笑,正要迈开脚步,却惊觉身后没有任何动静,不禁回头看来。 只见李钧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刀尖垂落,点着地面。 “李钧,你他妈的还在迟疑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突然楼宇之间响起。 “法者,天下之程式,黄粱之秩序。民信法,则国盛。民渎法,则乱生。” 李钧眼眸转动,看向那座被大火吞噬的宫殿。 燕八荒屹立在火光之中,满脸的血污也遮盖不住那昂扬的神采,白发舞动,气势如虹。 “法序燕八荒,今日愿放弃自身七情六欲、人身肉体,入黄梁律境,成为大明律守律人!永生永世,千年万年!” “恪守律法,秉公尽职,除尽一切奸、佞、欺、诈、偷、盗、抢,维护朝纲秩序,护民永安!” 似曾相识的铿锵话音回荡在李钧的心头,字字句句,震撼心神。 噗呲! 一道寒光突然乍现,发丝花白的头颅冲天而起。 “燕八荒,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有什么资格在本王面前妄谈大明律法?” 秦王朱祐泓低头怒视地上的无首尸体,狠狠啐了一口。 “这江山是我朱家的江山,这律法就是我朱家的家规,不过走狗,也敢乱吠?” “看到了吗,李钧,在别人眼里,你们都是家犬,哪来的什么忠臣?” 丁桓猖狂的笑声在李钧身后响起,“脱了这身飞鱼服,跟着我干吧,我们一起掀翻了这个腐朽的帝国!” 铮! 锋锐无匹的绣春刀破空袭来,朝着丁桓的面门重重劈下。 “李钧,难道你也想给朱家当狗?还是说,你现在还沉浸在我为你编制的那场美梦中?” 丁桓笑意盈盈,望着刀背后那双炽烈如火的眼睛。 李钧一字一顿:“虽然老子现在看不清是真是假,但如果这就是他妈的现实,那我宁死也要宰了你们!” “硬骨头?” 丁桓面露不屑,哑然失笑。 “那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究竟能有多硬!” 庞然巨力沿着刀身反涌撞来,推着李钧不住向后倒滑,压着地面的双脚犁出一条深深沟壑。 “看来,你的骨头也没有多硬啊!” 荒世烈站在皎洁的月光之中,恍如鬼神的躯体散发着蛮荒粗野的气息。 寂寥的夜风拍叶打枝,宛如血管中奔腾的热血,在耳边哗哗作响。 “我听说你开创了一门新的修炼方式,在梦里另辟蹊径,叫什么独行武序?” 荒世烈手臂环抱身前,用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李钧。 “来,让我见识见识,一个做梦的武夫,身上到底能有几分气力!” 砰! 飞溅的泥土打进渐渐稠密的雨线之中。 迅猛的刀势笼罩荒世烈全身,翻涌的劲力将山道肆虐的支离破碎。 “这就是你的独行?弱,实在太弱了!” 荒世烈脚步挪动,在刀光之中闲庭信步。 李钧默然不语,榨干肺腑之中的每一分精气,尽起根骨之中每一滴力气,一刀快过一刀。 “就算你在梦中杀了千百人,现实里,你也只是一个胆怯逃避的懦夫。” 荒世烈似乎厌倦了这种无趣的躲闪游戏,一拳轰在刀身之上。 铛! 长刀炸碎,破片四面激射。 李钧被一道狂暴的腿影扫在胸口,向后横飞撞进山体之中。 “李钧,你丢光了苏策的脸面。” 掉落的碎石打在身上,湿透的发丝垂在眼前。 覆身的甲胄自行脱离,那枚盔中红眼不敢去看单膝跪地的李钧。 “李钧.对不住了。” 马王爷轻声低语,凝聚的墨躯再次散开,浮空的甲片朝着荒世烈汇聚而去,竟覆上了他的身躯。 “我不愿意跟着你等死。” 暴雨轰鸣,打的人直不起腰。 高挂天穹的圆月之中,袁明妃以天女之姿浮现而出,面容上魅意横生,裙摆在风雨之中舞动,缠绕春意的眼波在荒世烈的身上流转。 荒世烈抬手轻招,天女从天飘落,依靠在他的身后。 “认输吧,李钧。” 荒世烈大笑道:“你的人,你的甲,现在都已经弃你而去,你还有什么挣扎的必要?只要你跪地叩首,我可以饶你一命,让你在梦境里,继续当你的天才,哈哈哈哈.” 嘲弄的笑声在瓢泼大雨之中来回滚荡,格外刺耳。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这一切到底是不是梦,有什么重要?” 在荒世烈惊异的视线中,李钧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真是一条可悲的黄梁毒虫啊,居然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我看你啊,恐怕是到死也分不清真假了。” 袁明妃靠在荒世烈的胸膛中,话音尖酸。 “幸好我及时醒悟,弃暗投明,要不然真就被你害死了。” “就算我的独行真的只是黄粱一梦,就算我今天要死在这里,那又何如?” 李钧对身前的杂音置若罔闻,仔细聆听着自己暴烈如鼓点般的心跳,缓缓抬头,直面身前令人胆寒的负甲鬼神。 充斥血色的眼中是无匹的锐利,狰狞与狠厉在眉眼之间烧得火般炽烈。 李钧一寸寸站直了伤痕累累的身体,崩碎的断刀随着手臂举到身前。 “只要我还记得我是李钧,那就够了。” 荒世烈眼底有懊恼的神色一闪而逝,咧嘴狞笑,露出一口森白牙齿。 “装模作样,找死!” 震耳欲聋的怒喝余音跟随狂暴的身影向前冲撞。 一道快如奔雷的拳影撞入李钧被血水模糊的视线中。 轰! 持刀手臂被生生断折的剧痛涌上脑海,翻涌的血水撞开李钧紧咬的牙关,冲进冰冷的空气。 “到底是阴阳序的梦境太过厉害,还是你李钧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废柴?什么独行武序,不过就是一条被门派武序抛弃的绝路罢了。” 一只脚踏住李钧的胸膛,碾动的脚底下不断传出清脆的断骨声响。 “行了,巴都,没人想看你对着一个废物耀武扬威,快点把人杀了。” “住手!” 一声沙哑的嘶喊声中,巴都抬起的脚猛然一顿,转头看向不远处那道几乎站不稳的消瘦身影。 猩红的血水泡着暗金色的甲胄碎片,一条伤口几乎苏策的胸膛从中剖开。 “你们的目标是我,放他走,我把这条命给你们。” 巴都眯着眼睛,“苏策,你这是在求我?” “是” 咔嚓 巴顿踏碎了李钧的左腿,狞笑道:“大点声,老子没听清!” “我求你,放了他。” “哈哈哈哈哈” 巴都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狂喜,体内的械心随着主人起伏的心绪,发出尖锐的嗡鸣。 “曾经横行帝国的武序雄主,现在居然会开口求人?” 巴都狂笑道:“苏策,你真是越活越没骨气了。” 难言的苦涩弥漫在那张苍老的面容上。 “求你.求你们,放了他。” “苏策,你现在可没有跟我们讨价还价的本钱。” 巴都脚尖一扫,将李钧踢到苏策的身边。 “不过堂堂雄主发话,我怎么敢不听?” 巴都目光看向李钧,语气戏谑道:“这样吧,只要你亲手杀了苏策,我就放过你,怎么样,这笔买卖不亏吧?” 哐当。 一把刀丢了过来,被一只干枯的手掌将刀捡起,不断往李钧左手紧握的拳头里塞。 “小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算了吧。老夫要强了一辈子,可到老了,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 苏策轻声道:“蚩主死了,倭区锦衣卫那群兔崽子们也都死光了,现在就剩下咱爷俩,我真的不想你也跟一起送死。”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老人手里明明拿的是一把夺命的刀,动作轻柔的却像是在往即将离家远行的子孙,塞着自己做好的干粮。 细细的叮咛,唠叨的嘱咐。 “你不是最喜欢去黄梁梦境里耍吗?就当这也是一场梦吧,等你明天睡醒了,就什么都忘了。” 李钧黯淡的眸光像是一簇即将熄灭火苗,五指缓缓松开,握住了塞入掌心的刀柄。 “这就对了。” 苏策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却也像是被抽走了脊梁,无力的瘫坐在血泊中。 “今晚的夜色,是真长啊。” 长夜无尽,老人缓缓阖上了眼睛。 “既然不喜欢长夜,老爷子,那就让我帮你把它点燃了,换片新的天。” 一个平静的话音突然响起。 李钧拄刀起身,眼中的火光充盈,势如燎原。 无法抵御的恐惧在此刻紧紧攥住巴都的心神,细密的裂纹弥现他的面门,崩裂露出半张尹季的脸,眼中满是绝望和不甘。 “你明明已经接了刀,为什么还能不死?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拿刀,从不是为了求活,而是为了反抗。即便乱梦如敌,一路独行,我依旧能杀穿你的梦境!” 李钧眼中的火光跃然而出,焚然全身,一股从未出现过的强横力量从他身上喷薄而出,将这方梦境撑的寸寸碎裂。 “老爷子,我现在是独行序三了,没给你丢脸吧?” 苏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却满是欣慰,笑着摇头。 砰! 梦境炸碎,一片漆黑的心灵海洋浮现而出。 尹季站在如镜的水面上,双眼死死盯着此间唯一的光亮,即便眼眸感觉到难以忍受的剧烈刺痛,也不愿眨眼。 “明明只差一点,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弃?不愿意妥协?” 第626章 长夜褪尽(七) “不愧是独行武序的领路之人,我几十年的殚精竭虑,到头来还是抵不过你一朝冲天,当真是令人唏嘘。” 尹季感慨地看着眼前神情平静的男人,脸上的凶狞和不甘渐渐散去,甚至故作洒脱的笑了笑。 “李钧,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构筑的假象?” “没有。” 李钧摇头道:“梦境、幻境、佛国,你把这三样拆开我都未必能懂,更何况你把他们杂糅在一起,我就更看不出真假了。” “不可能!既然不懂,你为何不信?” 尹季语速陡然加快,急促开口。 不过还没等李钧回答,他便自嘲笑道:“也对,反正都不信,又何必去懂?” “只差一点啊,只差一点我就能让你相信一切都是真的,将你彻底困死在这座稷场里,到时候有你和袁明妃两棵源头母树,我晋升序二轻而易举,甚至坐二望一都指日可待。” 尹季苦笑道:“可惜了,一步之差,最后只能是满盘皆输。” “如果我相信了,那我会变成什么?” 李钧似乎并不着急动手,满脸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在这片由尹季的精神世界倒映而成的黑色海面上席地而坐。 “黄粱毒虫,一个沉溺在梦境之中的可怜人。” 尹季说道:“在我给你构筑好的结局里,你会在一个天寒地冻的夜晚,从成都府的街头醒来,那时候你不是什么武序,也不是什么袍哥,只是一个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流浪汉。所有记忆都会被你认定为是黄粱一梦。” “不杀我?” 李钧略带诧异问道:“只要是梦,终究会有醒来的时候。你就不担心我卷土重来?” “只要你对梦境深信不疑,那现实才是一场梦境。” “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李钧沉吟片刻,问道:“是阴阳序的弄假成真?” “那些人可不像我这样小家子气,只在意自己一亩三分地里的事情。” 尹季感慨道:“他们想要的,多的吓死人啊。” “讲讲?” “你不着急杀我,就是想知道这些吧?” 尹季笑道:“放心,你就算不主动开口,我也会求你给我一个开口说话的机会。” “你可是东皇宫的九君之一,这么着急出卖他们?” 李钧眼神复杂的看了对方一眼。 “你眼中价值千金的情义,在我们这些人眼里,那可是一钱不值。社稷的一分一厘,一草一粟,都是我自己积攒起来。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其中我在东皇宫手中吃了多少亏,受了不少屈辱,三两句话根本说不完。” 尹季的情绪一时剧烈起伏,狞笑道:“既然他们从不把我当成是自己人,我又何必管他们死活?你说对吧?相反,我倒是很乐意在下面等着他们。” 说完这句话后,尹季话音突然一顿,看了眼席地而坐的李钧,“你现在这副模样,这里要是还能有外人在,恐怕会误以为是我赢了。来把椅子?” 水面泛起涟漪,几条水线跃动而起,在李钧身后交织。 “算了吧,没这个必要了。” 李钧淡淡道:“我这个人有个算不上好坏的习惯,不管对手之前如何嚣张跋扈,我有多想弄死他。真当对方到了将死之时,我通常还是要给对方留几分尊敬。” 尹季眼中眸光一暗,强颜欢笑道:“死者为大?” 李钧点头:“所以这把椅子,该你坐。” “说实话,你真不像是这个年代的人。” 尹季脸色恢复正常,拂袖散去水线凝聚的椅子,也学着李钧就地坐下。 “为什么这么说?” “你做人实在太传统了,这世道跟你格格不入。就像今天,如果你将袁明妃弃之不顾,那你能得到数不尽的好处。” 李钧笑了笑:“很多人也这么跟我说过。” “那你就应该听他们的!” “他们都被我宰了。” 李钧淡淡道:“对我来说,好处是好处,人是人。” 尹季嘴唇翕动,一时语塞。 “该说说正事了。” 李钧提醒道:“外面还有人在等我,不能再让他们久等了。” “放心,你用不着着急。我都快死了,肥遗自然也活不了,他得跟着我一起走,那些血肉稷场也会化为飞灰,半点不留。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外面应该已经是一片欢声笑语吧。” 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在尹季口中说起,却像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不过确实也没必要继续唠叨其他的闲话了。” 尹季定定看着李钧:“你没有没想过,当年黄粱建成之时,阴阳序为什么会被其他参建势力联手扫地出门?” “因为有了黄粱加持的阴阳序,对其他人的威胁太大。” 李钧虽然不知道其中具体的隐秘,但引发争斗的原因无外乎就是如此。 “是啊,黄粱虽然对于除了你们武序之外的各条序列都有好处,但对于阴阳序的益处更大。” 尹季感叹道:“黄粱不是死物,它对于创造自己的阴阳序有独特的偏爱。当年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一点,甚至有可能他们早就知道了,只是因为构筑黄粱离不开阴阳序,所以一直隐忍不发。等到时机成熟,便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要将阴阳序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 李钧皱眉问道:“阴阳序难道半点没有察觉?” “要是没有,三教九流里恐怕早就没有这条序列了。” 尹季脸上神情复杂:“我甚至怀疑,他们有五成的可能是在故意装傻,拱手把自己该拿的权限让给别人。否则阴阳序怎么可能在这种围攻之中全身而退,并且顺利在帝国内潜伏下来,安稳过了这么多年?” “所以他们现在觉得报仇时机已经到了,准备从幕后走到台前,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拿回来?” “拿回来?” 尹季嗤笑一声:“他们要的可不止这点,而是彻底改变这个世界!” 李钧心头猛的一沉,蓦然感觉到有数不清的恶意潜伏四周。 “他们想要一个什么世界?” “人心不足,当久了人,都想有天能成为神。他们要的当然是一个我们只配是猪狗牛马,他们是天上神祇的世界。” 尹季笑道:“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已经开始动手了,佛序现在群龙无首,内部恐怕已经有不少接受了新技术法门的高位从序者人间蒸发了。” “他们是要用这些人建成一个‘新黄粱’,来取代现在被其他人占据的‘黄粱’?” “错,大错特错。” 尹季似乎自知将死,言辞之中再无任何顾忌,似乎这样能够从李钧的身上找回点便宜。 “黄粱从来就没有什么新旧一说,有的只是真假之分。” 李钧目光一凝:“谁是真,谁是假?” “你觉得一个以墨序造物为基础而存在的虚妄的东西,会有这么重要吗?如果那些构筑的主机真的是命门所在,黄粱恐怕早就被张峰岳这位大明帝国首辅给彻底毁掉了。” 尹季哈哈大笑:“现在的黄粱早就已经被养大了,毁不掉了。阴阳序做的事情,是为了给它换个宽敞的宫殿,让它有足够的空间施展自己的威力。” 尹季盘坐的身体突然前倾,双手撑着水面,如同一头将要扑出的野兽,眼眸之中浮现癫狂的神采。 “李钧,等到黄粱取代了所谓的天意,那阴阳序就会完成登神,你懂吗?” “神?” 李钧轻蔑的撇了撇嘴角,话锋一转:“尹季,既然你这么清楚他们的打算,为什么还要反水?跟着他们鸡犬升天难道不好?” “不是所有人,都会愿意在他们编织的虚假之中苟活。” 尹季重新坐正身体,不屑道:“我虽然有东皇宫九君的身份,但那只是为了生存的权宜之计罢了。他们成神造物,我不成神也能造物,为什么要去学他们的路?假的永远真不了,怎么可能比得上我田亩之中有温度、有生命的一草一木?” 尹季的话音猛然一顿,眼底又有些许怨毒和不甘浮现而出。 “意识梦境本就是你们武序最致命的弱点,你可能赢得了我?” 诚然,尹季说的很对,武序最大的弱点就在于意识领域。 但只有李钧自己知道,自己在晋升序三之后,在意志强度上的提升有多大。 这是不是一项类似武功淬变到极致之后的能力,他现在也说不清楚。 但李钧知道,以后诸如这些幻觉或者梦境,对他而言,再也构不成太大的威胁了。 这并不是代表从今往后李钧就不会再坠入任何的梦境和幻觉,而是这种能力对他造成的影响被极大的削弱。 甚至李钧自己隐隐有种感觉,如果谁再用梦境拉自己,可能出现出现梦境造物群起反叛,转而投靠他的情况。 这一点,李钧是在尹季构筑的一个个世界中逐渐清晰。 换句话说,是尹季自己亲手教会了李钧,如何在梦境之中杀了自己。 不过这些话李钧并未直言,而是看着满眼不甘的尹季,反问道:“一个造反的刁民,你用什么样的梦境能让他安分守己?” 尹季脸上神情一窒,脱口问道:“你的独行序三,叫什么?” “革君。” “怪不得,怪不得啊。” 尹季面露恍然,抚掌笑道:“李钧,你真是阴阳序命中注定的天敌啊,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不过这样也好,能在下面看着你们相互残杀,真是太有趣了。东皇宫九君还剩六个,我会一个一个帮你数清楚,可千万别把谁漏掉了,哈哈哈哈.” 尹季大笑着站了起来,转身背对李钧,踉跄前行。 一道道利刃破体的伤痕在他背影上接连浮现,淋漓鲜血随着脚步不断洒落。 “对了,忘了问你一件事。” 尹季身影一顿,转头看来,面门上赫然有一张张脸在交错变幻。 虎冢、余寇、丁桓、荒世烈、巴都.还有更多李钧从未见过的人。 “李钧,如果我从一开始不去动那些番民,你会不会放过我?” 或是浑厚、或是尖锐、或是沙哑的声音汇聚一处,似无数人在同时发问。 李钧毫不犹豫道:“会。” “那就是我自找死路了?” 尹季自顾自摇头笑道:“可要成为人上人,我不去吃人。我能吃谁?” “李钧,你让我输得很惨啊!” 尹季的脖颈间缓缓浮现一条猩红的刀口,血水喷溅,头颅滚落。 黑沉如墨的海面骤起波浪,惊涛翻涌,宛如末日。 “惨吗?我觉得你不够惨。” 李钧站起身,看着这方即将崩碎的精神世界,自语道:“至少没有被你当成种子的那些人凄惨。” 话音落地,一只只手臂突然破出海面,朝着尹季四分五裂的尸体抓去,拖着零碎的尸骸沉入海底。 宛如山峦的巨浪撞破天穹,冰冷的寒风裹挟大片雪点灌了进来。 视线渐明,映入李钧眼帘的是一双双关切的目光。 邹四九、陈乞生、沈笠、张嗣源、鳌虎、王旗、墨骑鲸、赵青侠 一道不过拳头大小的身影飞扑而来,紧紧搂着李钧的脖子,小嘴一张,爆发出一阵十分嘹亮的哭嚎。 “我的叔啊.” “行了,都是从哪儿学的这些,我又没死,嚎什么呢?” 李钧用拇指摩挲着李花的头顶,抬眼环顾四周。 之前近乎覆盖整座桑烟神山的血肉田亩已经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半点血水留下。 肥遗干瘪扭曲到几乎难以辨认的头颅,被一把长剑从头顶洞穿,插在地上,双目瞪圆,眼中充斥着如有实质的恨意。 “我就说吧,老李怎么可能会死?” 邹四九用肘子捅了捅身旁的陈乞生。 李钧在梦境之中经历了多个世界,但在外界却并没有过去太长时间。 在他冲进稷场的瞬间,原本冒着血水和油光的肥腻田亩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沦为灰白的灰烬,随风消散。 那些面目凶恶的农兽纷纷如蜡融化,社稷中仅存的农序肥遗,也同样难逃一劫。 只见他原本臃肿硕大的身影快速缩水,如同一身赘肉也被脚下的血肉田亩抽干,在绝望的咒骂声中,被陈乞生一剑斩掉了头颅。 陈乞生调侃道:“你也好意思说这话,好歹也是阴阳序三,居然连对方的梦境藏在什么地方都找不到?” “他那是正规梦境吗?那他娘的就是个四不像的怪胎。” 邹四九没好气道:“也不知道这些社稷的人都是些什么怪物,个顶个的邪性。” “不管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以后都没有了。” 陈乞生抬手一召,长剑从肥遗的头颅中拔出,倒转飞回他的手中。 邹四九双手交叉抱着后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咧嘴笑道:“是啊,死光了好啊。”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李钧站到了袁明妃面前。 此刻袁明妃身上的异变已经停止,眉心裂开的伤口缓缓愈合,绚丽的花海萦绕周身。 “没想到我还是没能帮上你,最后反而还是你帮了我。” 袁明妃双眸紧闭,嘴唇未动,却有轻柔的话音在李钧耳边响起。 “还没晋升了?” “还没有,不过快了。” 袁明妃的声音响起:“我还有点事要办,给我点时间。” 刹那间,笼罩山顶的风雪呼啸更甚,如同有一道肉眼看不见的身影正在乘风远去。 李钧似有所感,视线随着追着远去的风,转身望向远处。 只见无数格桑花破土而出,长势迅猛,以神山为起点,朝着远端不断蔓延。 第627章 长夜褪尽(八) 夜深人静,村庄早已经入睡。 刚刚破入序列的番民少年兴奋的整夜无眠,只能在空地上打着师傅白天教的拳,发泄多余的精力。 一套拳架还没打完,吉庆却惊异的发现了一个孤身入村的陌生人。 “阿妈,你从哪里来?” 妇人拘谨的站在数丈开外,一张脸被冷风吹的通红开裂,身上薄薄的袍子打满了补丁,挂在她消瘦的骨架上,显得空空荡荡。 “尕娃子,我是那曲城的人。城里有人做错了事,气走了那曲佛,所以我朝着西南一路磕长头,希望能求得佛的原谅。我太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如果你介意,我现在就走。” 妇人皲裂的嘴唇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短短一句话就像是耗尽了身上的最后一丝气力,身影摇晃,看着就要踉跄倒下。 “小心。” 吉庆连忙上前伸手搀住对方,慢慢在寺庙前的台阶上坐下。 “阿妈,别磕什么长头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佛。” “娃,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妇人语气格外惊恐,颤抖着合十双手,紧紧贴在额头前,嘴里呢喃诵念,刚刚坐稳的身体又有向着地面抢倒的架势。 “佛祖在上,娃子年纪还小,您千万宽恕他的罪孽。” 吉庆紧紧拉着对方,一双单纯的眼眸中满是无奈。 就像是面对村里的那些老人一样,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佛的有和无。 不过就算这世上真有佛,也起码不会是那些穿着红袍的人。 “阿妈,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着急。” 吉庆搀扶着对方坐好,右手伸进怀里摸了半天,这才不好意思的掏出一块早就冷硬的糌粑,递给对方。 “阿妈,你先将就吃一点,等休息好了,我再带你回家吃点热食,暖暖身体。” 吉庆大大咧咧笑道:“我姐姐煮的酥油茶可香了,你一定得尝尝。” “谢谢。” 妇人连声道谢,并拢的双手捧着那团糌粑,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完全没有任何心眼的少年。 “娃子,你就不怕我是个逃跑的佛奴,会连累你们村子一起被惩罚?” “阿妈,我们是番民,不是谁的奴隶。” 吉庆表情认真道:“我们先生曾经说过,都是两个肩膀挑着一个脑袋,谁他” 吉庆一口咬住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语,转而说道:“先生的意思是说贵贱由心,不由命。我们番民已经吃了很多苦了,以后的日子里要互相帮助。就算你是逃出来的,我们也不怕。” “先生?” 妇人疑惑道:“你们村子里都是这么称呼授经的上师吗?” “先生可不是僧人,他穿的是长衫,不是红袍。” 吉庆一屁股坐到台阶上,脸上浮现出憧憬的神采。 “先生来自北直隶的读书人,那是一个富庶繁华的地方。等我把拳练好了,我也要去那里看看!” “娃子啊,你知道什么是富庶繁华吗?” 妇人埋头看着手里的糌粑,缓慢的语气中透着一股莫名的意味。 “不知道。” 吉庆挠着头,嘿嘿笑道:“先生还没跟我们讲完,就有事暂时离开村子了。不过我觉得啊,那里肯定是有数不清的草场和牛羊,还有吃不完的青稞。” “娃子,你错了。那里没有草场,也没有牛羊。只有山一样高的房子和跟河一样宽的路。” 妇人轻声道:“如果你去了那里,那里的人会嫌你脏,嫌你穷,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赶出去。” “是这样啊?” 吉庆无所谓的‘哦’了一声,两只手缩进了脏兮兮的袍子里,笑道:“不过也没关系。” “没关系?” 妇人的话音向上挑着:“那要是他们打你骂你,你怎么办?” “那还用想,当然是打回去,骂回去了。” 吉庆的右手突然从袍子里蹿了出来,紧紧攥成拳头。 “为什么一定要去跟他们争,跟他们打呢?留在这里难道不好吗?” 妇人劝道:“这里有草场喂养你的牛羊,有家人给你煮甜美的茶汤。等你长大了,你还会在开满格桑花的地方遇见喜欢的姑娘。那里的富庶繁华,不是你向往的那样。” “阿妈,因为有人会来抢啊。” 吉庆目光凝望着自己的拳头,“我只有走出去,姐姐她们才能在家里活的更好。” “你是说谁会来抢?” 吉庆讪笑两声,“我怕说了,阿妈你又会不高兴,还是不说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些事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那些伪佛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们不会再来了。” 妇人说道:“我们番民啊,就应该生活在这片高原上,只有这里才是我们的家。” 吉庆没有再搭话,只是将两只手重新从袖管里伸了出来。 妇人转头看向背后的庙宇,檐上的经幡破破烂烂,墙边的经筒挂满霜寒,炉里是熄灭的长香,壁上的彩绘被人铲的支离破碎。 “娃子,这经堂里的佛呢?” “这里已经不再是供奉的经堂了,是先生为我们讲课的私塾。” 妇人长叹一声:“你们不应该这样做啊,佛会生气的。” “阿妈,你难道不饿吗?为什么不吃呢?” 少年突如其来的问题,惹得妇人错愕看去,不解的视线正正撞见一双清亮见底的眸子。 “我” 砰! 一个粗粝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妇人的面门上,将后续的话语轰成闷音。 “吉庆,你想干什么?” 冰冷刺骨的目光射向雏虎般的少年。 “居然知道我的名字,你果然是那些畜生假扮的,还想再来欺骗我们,你真当我傻啊?” 佛念霎时激荡,将少年直接掀飞出去。 “一个给脸不要脸的贱种!” 怨毒的话音紧贴耳边,在吉庆惊骇的目光中,那妇人的背后竟生出一根尖端覆有骨质的血肉触须,快如闪电,朝着自己的头颅刺来。 噗呲!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掌从视线中划过,将触须从中斩断。 捡回一条命的吉庆瘫坐在地,浑身汗如雨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一个刚刚跨入序列的小子,就敢跟她动手?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吉庆回头看去,一张难以形容的美丽面容映入眼中。 没来由的,吉庆从她的身上感觉到真实不虚,如沐春风的善意,一股亲近油然而生。 “这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死。珍宝村已经不是以前的珍宝村了,我们也不再是以前的佛奴,谁要是再想欺负我们,绝对不可能!” 稚嫩的面容说出豪迈的话语,引的女人一阵轻笑。 “你们这些独行武序啊,简直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吉庆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笑,但眼下他已顾不得这些,残留着余悸的目光扫过地上还在抽搐的触须,毅然决然起身挡在女人身前。 “阿姐,你往后退,这里交给我!” 吉庆话音刚落,突然感觉眼前天旋地转,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袁明妃手掌轻挥,一缕寒风飘来,将少年轻轻托起,远远离去。 “林迦婆,我们又见面了。” 妇人死死盯着面前气质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袁明妃,脸色阴沉难看。 “佛序二,十方菩萨?” 袁明妃不屑道:“这是你亲手挖的坑,亲自做的局,我能不能晋升,你难道不清楚?” “没有晋升就能以意念凝聚身躯,在如此辽阔的番地精准找到我的转世身,这种手段.” 林迦婆脸上露出冰冷的笑意:“看来这二三之差,当真是云泥之别啊。” 袁明妃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质问道:“林迦婆,做点好事对你来说,难道真就这么难?居然连一个小孩子也不放过。” “孩子?” 林迦婆五指一紧,掌心中那块糌粑顿时被碾成齑粉,从指缝间洒落。 “这片土地上只能有供奉的佛徒与豢养的牲畜,像他这样被坏了心的人,连牲畜都不如,根本不配继续存在于这座佛国之中。” “佛国?” 袁明妃不屑道:“难道你说了就能算?” 林迦婆用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朗声道:“本尊是这里的未来之佛,番地的命运当然是由本尊来决定!” “在神山上的时候,你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口口声声要救赎自己对番民犯下的罪孽,原来从头到尾不过是骗人的鬼话。” 袁明妃问道:“你跟那些围杀你的人,有什么区别?” “你根本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这句话,袁明妃,你不同样也是既得利益之人?别说你没有压榨过这些佛奴,当你在这片高原成为佛序的时候,你手上就已经沾染了他们的鲜血!” “袁明妃,你我之间只是一场利益交换罢了,你上山寻我的原因,难道是为了这些卑贱的番民?所以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也别站这么高。” 林迦婆嗤笑一声:“你如果真的是心怀慈悲,那你也不会拼着魂飞魄散的风险来找我了。你证的因果人心,和我证的因果人心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为了赢!” “我不想赢。” 袁明妃淡淡道:“我只想杀了你,彻底还番地一个干净。” “想要杀我?你做不到的。” 林迦婆面露讥笑道:“你本体中的那座血肉稷场应该就快要失控了吧?袁明妃,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现在能有几分力量?序四,还是序三?你拿什么跟我鱼死网破?” “狡兔死,走狗烹。林迦婆,你真觉得社稷会把我的肉身交给你,帮你晋升佛序二?” “你这个问题,不该我来回答你。” 林迦婆微微一笑,她脚下所占的地面突然有猩红的血肉破土而出,如同一条条小蛇钻入袍底中。 她的身影快速膨胀,将宽大的番袍撑的满满当当,大量的血肉在颈后堆积,勾勒出一个人头的轮廓。 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蠕动声中,那颗从林迦婆脖颈生长出的人头面目逐渐清晰,形成一张苍老的面容。 赫然正是本该死在桑烟神山上的社稷首领,‘天时’尹季! “我当然会信守诺言。” 尹季眼中带着笑意看着袁明妃,感叹道:“反倒是你,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既然你看破了我们的计划,为什么要瞒着李钧孤身前来?是不想他再继续赴险,还是不愿意让他亲眼看着你消亡?” “我也是番民,番地的事情因我而起,自然也该由我亲手结束。” 绚烂的格桑花在袁明妃脚边一朵接着一朵绽开,朝着涌动的血肉田亩蔓延而去。 肉浪起伏,溅起的鲜血沾染花瓣,眨眼间腐蚀凋零。 残破的寺庙前,对峙的妖和佛。 一边是繁花锦簇的天堂,一半血水激荡的地狱。 “袁明妃,你何必如此执着?你现在没有晋升佛序二,而且还将大半的精力留在身体内压制我的稷场,应该清楚你自己现在根本没有能力来结束这件事。” 尹季笑道:“要我说,你倒不如回到桑烟神山,好好珍惜这短暂的时光,跟你那些同伴做最后的告别。不然等你体内的慧根彻底成熟之后,你可就要彻底消散在这个世界了。” 尹季话音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笑着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们不会发现你的死亡,林迦婆会在你的身体内代替你活下去,好好统治这座即将诞生的伟大佛国。” “尹季,那本来就是我的身体。”林迦婆语气不满道。 “是我说错了” “确定了你们是共生一具身体内,我就放心了。” 平静的话音打断了他们的冷嘲热讽。 袁明妃之前的话语,似乎只是为了等待尹季的现身,好将他和林迦婆一网打尽。 一朵朵格桑花在血肉田亩中不断的执拗生出,在争夺之中渐渐处于上风。 看到这一幕,尹季脸上的神色骤然阴沉,森冷的目光瞥向近在咫尺的林迦婆。 “袁明妃,看来你是打算彻底放弃那具无漏身,想要燃烧灵魂来跟我们同归于尽了?” 同为佛序的林迦婆一眼便看穿了袁明妃的此刻的意图。 “这样的痛苦你能忍受多长时间?” “超度你们,足够了。” 袁明妃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狂野生长的花海吞噬着血肉田亩,朝着那具扭曲共生的丑陋身影淹没而去。 林迦婆用厌恶的目光看着已经蔓延到脚边的花朵,冷声开口:“尹季,听明白了吗?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手段,让她清醒清醒吧。” 话音落在,一阵比灵魂燃烧更加剧烈的痛苦瞬间涌上袁明妃的脑海。 她的身影颤动不止,一根根血肉触须的虚影在身后扭曲摆动,从她的四肢洞穿而出,似乎随时可能将她生生撕扯粉碎。 原本已经占据了上风的格桑花海也在顷刻间溃不成军,沦为了血肉田亩扩张的养料,血肉起浪,倾轧而下。 “你还不是佛序二,脱离了躯体的意识,只不过是无根之木。” 林迦婆眼眸微阖,轻蔑的看着袁明妃:“还有,你以为我真没想过你会找过来?可笑。” “瓜婆娘,你笑锤子笑。” 渐有熹微光亮的天端突然惊起刺耳的破空声,还有一声宛如雷鸣,带着浓烈川蜀腔调的怒骂。 一道黑红雷光撕开夜空,从高处轰落,洞穿了掀起的血肉浪潮,狂暴无比的风压吹倒了墙边的经筒,撕碎了檐上的经幡。 飞卷的烟尘中,面带狰笑的李钧缓步走出。 “我他妈的还在奇怪怎么会没捞到点数,原来你个老王八蛋真的没死。” “你怎么会.” 袁明妃表情变幻,似喜如悲,复杂难言。 “姨,你是女人,我懂你。但现在什么也别问。” 巴掌大小的李花站在李钧的肩膀上,双手叉腰,用稚嫩软糯,却老气横秋的语气说道。 “老李,给我打死这两个瓜娃子!” 雷光暴起,撕开这片孱弱的稷场。 撞进了那两双惊骇的目光! 轰! 第628章 长夜褪尽(完) 黑红的雷光从天穹坠落,面目狰狞的赤膊武夫从喧嚣的烟尘中走出。 当对方凶恶的目光落在身上的瞬间,尹季和林迦婆感觉是在直面无可抵御的天敌,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危机感充斥身心。 没有丝毫犹豫,展开的稷场中血肉沸腾,朝着这具妇人外表的身体汇聚而去。 已经死过一次的尹季再不敢有任何的保留,果断接管这具身体,直接抽干了自己稷场中的血肉精华。 刹那间,原本干瘪的身躯瞬间拔伸近乎丈高,贲张的筋肉撑破了那件打满补丁的破烂番袍。 暴露出的身体通体赤色,血管般的鲜红脉络从额头蔓延向全身,白骨交错如同甲胄覆体,后颈至腰的脊骨刺出一列数寸长短的狰狞的骨刺,恍如身负百手。 本是如妖似魔的恐怖面貌,眉心处诡异的浮现出一枚万字符文,在凶戾之中凭添一抹吊诡的佛韵。 “老李,给我打死这两个瓜娃子!” 这一声骄蛮的嗓音,听得尹季浑身寒气直冒。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个裹挟着炸沸劲力的拳头已经砸到了面前! 咚! 两拳正面硬撞,平地顿起惊雷。 爆开的气浪掀起地上的积雪,香火寂寥的庙宇在余波中摇摇欲坠,轰然垮塌。 拳骨支离破碎,手臂寸寸崩裂,迸出的血水瞬间炸散成雾。 尹季强忍住这彻骨的剧痛,镶嵌在面骨中的眼眸凶狠异常,脚下所踩的血肉如流水般沿着双腿不断涌上。那条被砸废的手臂上伤口蠕动咬合,眨眼间恢复如初。 可还没等此刻沦为旁观的林迦婆松口气,立马又被再次泼洒而起的血水喷了一脸。 崩势如山河奔涌,浩荡无阻。 锋锐如利刃剐身,势如破竹。 尹季被面前疾风骤雨般的拳影和劲力压的喘不过气,逐渐麻木的神经已经感知不清楚肢体断裂的痛苦。 “尹季,快想想办法啊!” 共生在一个脖颈上的林迦婆惊声尖叫,惶恐不安的语气中,再不见之前半点的智珠在握和趾高气昂。 可她的询问,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尹季的咽喉早已经被翻涌而起的鲜血堵的密不透风,根本说不出半个字,只能朝着林迦婆甩过去一道阴冷目光。 事已至此,自己除了能依仗脚下这座仅存的稷场之外,哪里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社稷的人早已经被杀光了,自己针对武序精心炮制的能力也输的一败涂地,再想用梦境的手段去拉对方,纯粹就是自己找死。 见尹季始终沉默不语,林迦婆也闭上了嘴巴,沾满血污的脸上表情阴沉。 一身两首,神色迥异。 咔嚓。 腿骨断裂的声音在尹季起伏杂乱的念头中清晰响起,整个身体顿时站立不稳,向着左侧歪斜。 没等稷场中的血肉补充上来,凶狠的指虎已经砸在了腰间。 噗呲! 尹季的身躯几乎被李钧一拳拦腰打断,巨大的豁口中滚落大量冒着腥臭热气的脏器。 难以言喻的剧痛让尹季怒吼出声,眉心之中的那枚佛序符文也在此刻终于亮起。 哗啦 属于林迦婆的佛念如浩荡浪潮,在这生死一线间疯狂注入尹季脑海,原本在被李钧打穿梦境之后近乎干涸的意志突逢甘霖,尹季猛然一振。 只见他后背林立的骨刺瞬间疯长,蜂拥向前,倏忽间便交错咬合成一面骨盾,将他的上半身牢牢包裹起来。 李钧看着这一幕,嘴角带起一抹冷笑。 近身之中,尹季的应对再快,能有他的拳头快? 他是故意在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夜色还长,有的是时间慢慢炮制这两个脏心流脓的东西。 轰! 李钧拔背扬臂,对着面前的骨头靶子便是一肘砸落。 骨盾凹陷粉碎,露出两颗紧挨的头颅和四只惊恐的眼眸,向后翻滚倒飞。 “林迦婆,我知道你在盘算什么。” 海量的血肉精华凝聚而上,再次修复尹季的身体,同时社稷的厚度只剩下了浅薄一层。 油尽灯枯,就在眼前。 尹季再也按捺不住,双眸死死盯着远处缓步靠近的恐怖武夫,率先开口道:“你就算还有什么逃命的手段,别忘了袁明妃就在一旁,你瞒得过李钧,难道还能瞒得过她?你要是再藏着掖着,我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我不藏,那你也别藏!” 林迦婆尖声道:“大家都别动歪心思,同舟共济,闯过这一关,以后番地就是我们的!” “拼了!” “拼!” 尹季一声低吼,眉心中的万字符文融化成粘稠的金色流水,淌过身体,渗透进每一寸肉与骨之中,宛如活物般扭动,勾勒出一枚枚玄妙的佛篆。 两人所有手段尽出,全无半点保留,尹季的血肉和林迦婆的佛念交汇融合。 霎时,尹季如披挂一身金甲,后背那一排骨刺脱体而出,连同金色流水和血肉筋络熔铸成一把巨斧,抄持在手,气势冲天。 “李钧,你不要欺人太甚!” 尹季埋下脊背,膝盖微曲,这一次竟主动冲出,悍然扑向李钧! “老子倒要看看,你们两条狗能跳多高的墙!” 李钧冷冷一笑,双手合十,掌心扣握的指虎碰撞相连,爆发出一片铿锵锐音,延展而出的竟是一把李钧阔别许久的绣春刀。 “老李,这可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不错吧。” 站在头顶的李花满脸骄傲,眯着眼,昂着脸,竖着耳朵等着李钧的夸赞。 李钧闻言一笑,左手竖起拇指,举过头顶。 就在此刻,刺耳的呼啸声已然迫近身前。 纵身跃起的尹季双手握斧,立劈而下! “不自量力。” 李钧鄙夷的眼神正对上两人涌现疯狂的脏黑眼眸,单手持刀,轻轻撩起。 铛! 一声巨响,旷远如钟。 巨斧一阵哀鸣,灿然如淬金般的庞然身躯高高抛飞了出去,浑身炸开细密的伤口,血水喷洒,模样凄惨。 尹季重重摔在地面上,止不住的翻滚,脊背挤压着满地的血泥,犁出一条深深沟壑。 “站起来。” 森冷的话音带着彻骨的寒意,在还未喘过这一口气的尹季头顶响起。 铮! 刀光直落,尹季狼狈向旁侧一翻,堪堪避开了刀锋。 手肘压着地面,尹季这才刚撑起身子,又是一抹锋芒劈向自己的头颅! 铛! 尹季半跪在地,绣春刀刃在架挡的斧身上斩出一串刺眼的火花,将斧身从中劈断。 “站起来。” 尹季嘴唇翕动,还未出声,势大力沉的一记膝撞就砸在了脸上。 尹季向后翻滚横飞,足有四五丈远,金身支离破碎,如同枯黄的落叶撒了一地,塌陷的面门中没有鲜血流淌,堆叠的皮肉就像脱水的棉絮一样,软塌塌的挂在身上。 残留的独眼中瞳孔涣散,迷糊的视线茫然向上抬起。 李钧停步在尹季的一丈开外,微微低着头,赤膊的身躯散发着恍如远古巨兽的压迫性,又似一座屹立高原的通天神山。 身为曾经的社稷首领,东皇宫九君,尹季心中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无力和颓然。绝对的压制,绝对的落差,让他和李钧之间似乎横亘了一条鸿沟,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而自己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死,不是因为这座稷场的恢复能力有多么强悍,只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不想让自己死的这么简单,对方这是要慢慢折磨自己。 踏! 脚步落下的轻微声响,却如一道雷霆炸响在尹季的脑海。 “尹季,你想干什么?!” 同样萎靡不振的林迦婆突然失声尖叫。 噗呲! 只见尹季右手贯入自己的头颅之中,手腕转动,像是在一片糜烂的血肉中翻找着什么。 与此同时,那散落地上的金身碎片不知何时悄然化为流水,从尹季身体的伤口中钻入。 “我想干什么?你倒不如问问你自己想干什么。” 尹季的胸膛中传出他沙哑的声音:“你难道不也打算出卖我?” “你出卖我难道就能活的下来?!” 林迦婆奋力前伸着头,表情狰狞,龇牙咧嘴,竟是要去撕咬那只插入头颅的手臂。 “所以我们,各求活路吧!”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一体同生,利益交织的两人,本该亲密更甚夫妻,可眼下却如同生死仇敌,不顾一切想要致对方于死地。 噗呲! 一根根金色尖刺不断从尹季跪坐的身体中洞穿而出,戳瞎了眼睛,戳穿了咽喉,戳烂了心口。 尹季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丝毫不为所动,自顾自撕扯翻掏着自己的头颅。 李钧停下脚步,左手遮住头顶,自己则是漠然看着眼前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向强者跪地求饶,向弱者施以刀斧。 尹季和林迦婆其实是一种人,前者委身于东皇宫之下,后者周旋于各家佛门之间。前者以番民为田,后者以信徒为奴。 为了活下去,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利用身边能够利用的所有一切。 在遭遇危险之时,也能果断的出卖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这场自相残杀并没有持续太久,从尹季身体内漏出的金光逐渐消散,林迦婆面门中的凶戾也陡然凝固,眼中的疯狂定格成浓烈的绝望和不甘。 噗呲! 尹季从自己的头颅中生生抽出了一截还在扭动的慧根,用双手死死抓住。 他朝前跪行两步,破烂不堪的手臂高高举起。 “革君大人,这才是林迦婆真正的本体,只要把她带回桑烟神山,再加上我的协助,袁明妃就能消弭所有隐患,成功晋升序二。” 或许是为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诚恳,尹季奋力全身力气,半晌才在自己糜烂的头颅上凝聚出了一张新的脸。 耷拉下垂的眼袋,褶皱堆积的脸皮,颤抖的乌黑嘴唇,盖在花白头发下的眼珠子昏黄空洞,表情惊恐,挂满了讨好。 “求您给我个机会,我真的不想死,求您给我一条活路。” 李钧眉头微蹙,眼中凶焰不减,手中的绣春刀却已经刀尖点地。 他虽然很想宰了对方,但袁明妃的安危显然更加重要。 袁明妃晋升根本没有她表现的那么顺利,要不然她也不会到这里来找林迦婆换命。 “你真的不敢了吗?” 正要开口的李钧闻声转头看去,只见袁明妃虚幻的身影飘落在他身旁。 “我该叫你一声天时尹季,还是桑烟佛祖林迦婆?” “我是尹季,林迦婆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尹季膝盖碾动,举起那截慧根对向了袁明妃。 “我怎么还敢骗你,你相信我,现在只有我能帮你,否则你无法晋升,一样会死啊。” “林迦婆,死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袁明妃缓缓蹲下了身体,平静的看着眼前这张挂满乞求的面容。 “能把你逼到连半点尊严都不要?” “死难道不可怕?” 尹季,或者林迦婆定定望着袁明妃,眼中的哀求渐渐敛去,隐匿的戾气再次涌起。 “你不怕,只是因为现在死的不是你!” 林迦婆狞声道:“袁明妃,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跟我共享佛序二的果位。我可以答应你,把这片高原还给这些番民。” 袁明妃轻轻摇头,“不用了。” “不用?” 林迦婆一怔,随即羞恼尖叫:“你不要后悔!” “下辈子,别再当佛序了。林迦婆,你不配。” “我不配,我不配” 林迦婆眼角不断抽动,竟突然放声大笑,双手青筋暴起,竟要去捏碎那截慧根。 李钧眼神一凝,刀光陡然暴起,抢先一步斩断了林迦婆的两条手臂。 可那根跌入血水中的慧根在扭动几下后,彻底消弭了所有生机。 看到这一幕,李钧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袁明妃却如同早就预见了这个结果,平静的站起身来。 “袁明妃,我当了鬼,你也成不了佛,我在轮回里等着你!当着你下来,再决胜负!” “去你妈的!” 雪亮的刀尖直插林迦婆的眉间! 可就在这一瞬间,这颗头颅却突然猛的一侧,竟在毫厘间闪开了李钧的刀锋。 李钧眉头一挑,刃口劈落,劈进肩头,撕肉断骨,一路滑坠。 噗呲! 一双白骨嶙峋的手掌死死抓住了下坠的刃口! “别杀我,别杀我。” 老人喉间再次迸发出求饶的哀嚎,而这一次赫然是尹季的声音! “我可以帮你对付东皇宫,我可以帮你对付张希极,对,还有他张峰岳,他们都是你的敌人,他们不会放过你!” 李钧满身戾焰,一脚踏住尹季的胸膛,刃口摩擦着骨头生生拔了起来,对准脖颈劈落。 咕咚 尹季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死不瞑目的眼睛往上翻着,晦暗的瞳孔中倒映出再次乍现的寒光。 噗! 锋刃仿佛一根长矛,戳穿了尹季的头颅。李钧扬刀挑起,手腕拧动,骨头和血肉一同碎烂。 【获得精通点150点】 【获得精通点120点】 终于结束了. 泥土着吞咽腥臭的血水,泥泞中有朵朵绚烂花朵悄然绽开。 李钧压着满腔的烦躁,默然转身,看着一脸笑意的袁明妃。 “姨” 李花抓着自己的衣角,瘪着小嘴,带着哭腔喊出了声。 第629章 太阳照常升起 “真的晋升不了?” 李钧神色凝重的看着袁明妃,眼底的担忧呼之欲出。 “桑烟神山上的那具躯体中残留着尹季的稷场和林迦婆的部分慧根,虽然他们现在都死了,但这项技术法门的漏洞也因此再也无法弥补。既然并非不漏身,自然就成不了佛序二的十方菩萨。” 袁明妃语气平静:“不过这也没什么,从我选择登上桑烟神山开始,我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并不难接受。” 拳头大小的身影从李钧的头顶纵身跃出,挂在袁明妃的胸口,两只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小脸上早已经是梨花带雨。 “姨,你能别走吗?” 袁明妃眼眸垂落,目光柔和看着李花,抬手轻轻摩挲着对方的头顶。 明明都是虚幻的身影,眼中流露出的却都是真切不虚的感情。 袁明妃轻声打趣:“是咱们小花啊,好久不见了,你怎么还是只有这么大一点?” “会长大的,姨,你等等我。” 李花闻言大声回答,只见那柄绣春刀上顿时一片光线交错。瞬间将李花的身影放大到了约莫七八岁的模样,从袁明妃的胸口滑落,一屁股坐在那泥泞的地上,死死抱着她的腿。 “姨你看,我真的长大了。别人都说好娃子长大了以后要记得孝敬长辈,不然要被天打五雷轰,我最怕打雷了,所以你留下来让我孝敬你好不好?” “真只是个傻瓜。” 袁明妃怜爱的看着这个哭得一脸鼻涕的女孩。 “我也舍不得你啊。” “天无绝人之路,你现在的状态和墨序的明鬼有几分类似,赵青侠他们东部分院里肯定有办法为你重塑身躯。” 李钧脸色铁青,沉声说道:“就算他们不行,那还有其他人!对,还有张峰岳,我现在就押着张嗣源去找他爹!” “路不同,不为谋。到了序二这一步,即便是那位张首辅恐怕也无能为力。” 袁明妃摇头轻声道:“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他无能为力,那就去找有力能为的人!普天之大,难道没人能救得了你?” 李钧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老子不相信!” 袁明妃劝解道:“就算真的有人能够做到,也会狮子大开口,开出的条件恐怕比登天还难,不知道又要害死多少人。我要是这么做了,那跟林迦婆她们有什么区别?” “那又如何?” 李钧眉宇间戾色翻涌:“你在重庆府的时候曾经说过,这辈子最是怕死,现在为什么要这么轻易放弃?” “没死的时候是很怕,现在真到到了这一步,却没有那么怕了。” 袁明妃目光定定看着李钧,嘴里话锋突然一转:“你难道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对我说了吗?” “我” 在村中滚荡的轰鸣雷音散去良久,心惊胆战的番民们终于壮着胆子走了出门。 以吉庆为首的少年们攥着双拳,涨红了脸,看着李钧的眼眸炽热如火。 老人们则是在看见袁明妃的刹那热泪盈眶,相互搀扶着涌了上来,纷纷跪在袁明妃四周,口中高呼菩萨,顶礼膜拜,如见神灵。 此起彼伏的朝拜声中,有清风自来。 吹起了屋檐下凌乱的经幡,吹动了掉落在地的铜铃,冬夜凌晨的薄雾像是袅袅升起的香火,萦绕在这些皓白的头颅之上,久久不曾散去。 被打断了话音的李钧突然神情一振,只见袁明妃原本呈现半透明的身影竟在番民的祷告声中变的凝实了几分。 一身白衣胜雪,眉眼凝着亮光。 “我的姨啊!!!” 这一幕落在李花的眼里,却分明就是人之将死时候的回光返照,顿时忍不住嚎啕出声,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笨丫头,瞎哭什么,麻溜闭嘴。” 李钧仔细审视着袁明妃身上发生的变化,不禁错愕问道:“你这是” 袁明妃此刻再也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一双再不见半点魅意的凤眼如天上快要隐去的那轮弯月,眼底闪动着星光。 “我只是说晋升不了,又没说我就一定会死。” 袁明妃笑道:“她林迦婆不简单,我袁明妃也不是蠢货。以信仰和精神为主的序列,到了高位已经拥有了离体存活的能力。只是没了肉体金身的滋养,以后恐怕再也无法提升了。这里面的门道,你一个武序理解不了。” “那就好。” 李钧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只是,我从今往后恐怕再也离不开这片高原了。” 李钧闻言,脸上刚刚要展露出的笑意顿时变得僵硬。 “为什么?”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没有高下之分,但运有好坏差别。过的好的人,想要离开这片高原,去看更辽阔的天地。过的不好的人,只能寄托飘渺的神佛,渴望得到一世的救赎。信仰没有好坏,只是应该在天上成为寄托,不能落在地上变作枷锁。” 袁明妃目光逐一看过周围跪地的番民。 “因为她们还需要我,所以我能继续存在。是她们给我活路,我自然也注定要留在这里庇护她们。这是她们赐予我的因,也是我必须偿还的果。” 这一番话,李钧听的云里雾里,只知道袁明妃会被困在番地,而且很可能是永远。 “只要能保住命就行,其他的问题我来想办法解决” “别再说你那些打打杀杀的办法了,老娘现在没兴趣听你唠叨。” 褪去了艳丽的旗袍,穿上了圣洁的白衣,但袁明妃的骨子里依旧不改往日的泼辣和直率。 她一开口,李钧顿时有种回到了重庆府的感觉,眼前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位叛逃天女、赌会谣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你刚才没说出来的话说完。” 李钧一愣:“什么话?” 李花翻了个白眼,嘟囔着诸如‘没出息’‘老怂蛋’的字眼。 “这就是独行武序?行” 袁明妃话音未落,只见李钧信手一挥,属于‘克敌’的独特气场落在那把绣春刀上。 “老李,你不讲义气” 正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去帮自己叔叔的李花,突遭背刺,脸色瞬间大变,投射而出的身影随即消失。 “我可不是无胆匪类,不过像这种事,我一般不用嘴。” 李钧大步上前,凑在袁明妃的耳边轻声说道。 灼热的鼻息穿过身体,袁明妃似招架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再加上周围那些番民小子一张张简直佩服的快要五体投地的夸张表情,更是让袁明妃忍不住一挑眉锋。 “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跟邹四九他们炫耀过,说你自己向来只玩真实?我现在可不符合你的条件啊。” 哪个王八蛋出卖我?! 李钧心头大骂不止,面上却一本正经道:“那都是年少轻狂不懂事。” “我以前可当过天女,不嫌弃?” 袁明妃咬着嘴唇,藏在袖中的双手蓦然握紧。 “我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个作恶的刁民,不嫌弃。” 李钧上前一步,轻声笑道:“你现在是救苦的佛,我却还是杀人的魔,嫌不嫌弃,该我来问你。” “不渡了你,老娘怎么成佛?” 袁明妃眼中的不安和忧虑在这一刻彻底散去,她抢上一步,主动撞入那温暖的怀抱中。 “李钧,不管你心里到底怎么想,我不在乎,我只要你记住,番地永远是你的退路。” 李钧嘴唇微动,最终却是默然不语。 只是双臂恰好好处的环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一刻,本就该是无声胜有声。 无心维持的‘克敌’放开了那把颤动的长刀。 人小鬼大的李花,身影慢慢浮出刀柄,双手环抱在胸前,满脸欣慰的看着这一幕。 “啧啧,所以说还是咱有眼力啊,早早就改口叫了姨。” 蓦然间,李花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掠过四周叩拜的老人和握拳的少年们。 自己的叔是最大的武夫头子,自己的姨是番地唯一的佛 “那以后这番地,岂不就是我的地盘?!” 李花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眼中尽是向往和憧憬。 “看,那边的山,多漂亮啊。” 袁明妃依靠着李钧的胸膛,目光痴痴望着远方,口中喃喃道。 此刻渐亮的天光乍破了远山的轮廓。 终是天明夜过。 升起的红日洒下一片金光,照亮了毡房的窗棂。 吉祥缓缓走出了房门,看着墙角堆砌的高高的柴火,看着院中盛的满满的水缸,闻着屋子里飘荡出的甜甜的奶香。 她脸上尽是满足的微笑,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在跟还没来到这世界的他说话。 “娃,不要害怕,这里很好,快来吧。” 蔓延的金光带着这条喜讯一路去往远方,走过不知多远距离,照在了顿珠的身上。 汉子用还没融化的积雪搓干净了脸上的鲜血,俯身从满地枯黄的草中捻起一朵不属于这个时节的格桑花,如珍宝般捧在掌心之中,咧嘴大笑。 “走了,回家!” 晨光同样爬上了高山,照亮了墨骑鲸的身体。 赵青侠站在羽翼之下,怒视着面前漂浮的墨甲核心。 “开炮?开玩笑,你一个抄刀砍人的近战墨甲玩他娘的什么炮?不可能,这要是被南院的长老们发现了,肯定会活剐了我!” 核心嗡嗡颤鸣,如人在喋喋不休。 “行了,别叭叭了。” 不胜其烦的赵青侠把手一甩,没好气道:“我帮你去偷就是了,不过能不能偷到我可就不保证了啊。” “师弟.” 幽幽的话音从天空飘落,墨骑鲸低下头看着面色不善的青年,“其实,我一直有个梦想.” 赵青侠咬牙道:“说!” “我想玩刀。” “滚滚滚,我看你们这是想玩我!” 听完了这边的笑话,红光继续迈开脚步,悄然走到了山崖边。 邹四九站在这里,抬眼眺望着这片壮阔的天地,口中问道:“老陈,你说咱们这是做了一件好事吗?” “应该是吧。” 陈乞生的动作和他一般无二,看着渐渐明亮的高原,口中随意回道。 “算是行善积德吧?” “应该算吧。” 邹四九一阵气结,转头怒道:“臭牛鼻子,你能不能别这么敷衍?” “那你要我怎么说?” 陈乞生无奈道:“要不.算一卦?” “还是别了吧。这么高兴的时候,还是不要去找不自在了。” 话虽这样说,但邹四九还是从裤兜里拿出了那几枚铜钱。 铜钱在光影中起伏翻腾,被早已经准备好的双手紧紧夹住。 啪。 手掌一寸寸慢慢挪开,邹四九的双眼猛然睁大,射出不可思议的精光。 “上上大吉?!” “知道了吧,这是人在做,天在看啊!”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穿破云霄。 光芒把视线落到了另外一边,打在了鳌虎的甲躯上,泛起了一片金黄。 “王旗.” 鳌虎语气中带着愧疚和挣扎,“有些事情是我做的不对,我不该骗你,其实这个世界” “他娘的,终于结束这段该死的剧情了,还好在这里只是走了个过场,看了场戏,没让老子亲自上阵,要不然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王旗突然发出一声感慨,生生打断了鳌虎的话。 等他自顾自说完,才像是刚刚注意到鳌虎一般,笑道:“鳌虎,咱们之前可是说好了,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你要送我一具甲胄。你可千万别忘了,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这当然没问题,但是” 王旗有一次抢声开口:“没问题就行,其他的不重要。不对.还是有件重要的事儿,天阙现在成这个样子,咱们以后去哪儿?” 鳌虎深深看了王旗一眼,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转而问道:“我应该会跟着他,你呢?” 王旗犹豫片刻,并未着急回答,只是顺着墨甲所指的方向,看向了远处那道孤单的身影。 “一群糟老头子,连天下分武都没能弄死你们,怎么偏偏就折在这种小场面上了?” 满脸胡茬的沈笠蹲在山崖边,嘴里絮絮叨叨。 “以前老子就经常跟你们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躲着避着根本没用,倒不如跟那群孙子真刀真枪干一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干的赢咱们继续横行霸道,干不赢那就他妈的原地拉倒。” “结果你们一个个非是不听,说什么老一辈欠的账,不能让下一辈来还。说的好听,现在那么多债就压在我一个人的身上,你们让我怎么办?” 沈笠长叹了一声,“算了,不跟你们计较了。看在你们庇护了我那么多年的份上,这债我扛了。不过咱们先说好,以后我要是送下来的人少了,你们可不能挑理,更不能骂我沈笠没用。” 沈笠抬起的头慢慢埋下,伸手从脚边抓起一捧浮土,洒进了云中。 “老少爷们儿,这里没烟也没酒,我也没法孝敬你们了。不过你们放心,我在,天阙也在。八千里路云和月,你们先走一步,我带着那些杂碎的头颅,随后就到!” 抛下的尘土随风飘散,落向那条长长的下山石阶。 一身青衫遍布污秽的张嗣源背着双手,信步闲庭,嘴里轻轻哼唱着曾经听过一次,便牢牢记下了的歌谣。 “雪原是佛的经堂,三座神山亮着光。融化的雪水变成了琼浆,风里都是酥油的香。我读懂了经文里的故事,找到了这一生的方向,要沿着长者们留下脚印,走去佛国所在的地方” “碗里是喝不完的茶,嘴里是唱不完的歌,鼓囊囊的肚皮哟,永远不会干瘪的迹象。日子兴旺,我死后,就让灵魂将跟随佛烟升往灵山。 “记得告诉阿爹和阿妈,这人世间还有希望.” 张嗣源停步抬头,看着长夜褪尽的番地,朗声大笑。 “太阳照常升起,这人世间倒真的还有希望!” 【番地篇结束】 第630章 龙虎道国 江西行省,贵溪县。 已是入夜,城中却依旧是人头攒动。 街道上往来的青袍摩肩接踵,屋檐上张挂的道旗密集如林。 黑色的玄龟、赤色的火凤、青色的麒麟、金色的蛟龙,巨大的道门灵兽投影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除此之外,还有太极八卦、五岳真形、北斗七星等等一众道家代表性的标志,放眼看去,比比皆是。 经营黄粱洞天的悟道精舍通宵达旦,灯火通明,店门前悬浮着‘祖师赐缘,诚心便入’的两行大字,向所有道徒免费开放,不再收取任何费用。 宏大的诵经声和击磬声飘出窗外,彼此交织汇聚,回荡全城。 而那些售卖各式道械符篆的法宝铺子,同样也是人满为患,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门前打出的字眼:‘斩妖除魔,护我道国’。 笔划凌厉,透着一股子杀意。 从番地返回的张崇诚并没有摆出龙虎山大天师的勋贵仪仗,而是孤身一人悄无声息的入了城。 刚一次进城,张崇诚就因为眼前巨大的变化而吃了一惊。 要知道自己往返番地不足一个月,这座贵溪县却近乎扩大了两倍有余,城中的人口更是多了不知道多少。 而且周遭的行人无一例外都是道门打扮,口音却是不尽相同,似乎天南地北的道门信徒如今都汇聚在此。 “快,贵溪道宫发放道基的时辰马上就到了,要是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批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咱们的修行又不知道要被耽搁多久。” “对对对,这可耽误不得,快走。” 就在张崇诚观察城中变化之时,耳边嘈杂急促的交谈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等他顺着拥挤的人流一路来到了位于城市中央的贵溪道宫,这里早已经被堵的水泄不通。 密密麻麻的人头汇聚在道宫前的广场上,睁着炽热的眼眸,翘首以盼。 张崇诚来的算是最晚的一批,只能远远站在最外围,眺望着相距至少百丈也依旧能够占满视线的恢宏道殿。 在他的印象中,原来的贵溪道宫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规模,也没有眼下这样的奢华气派。 道宫扩建为什么没人向自己禀报?没有本君的批准,这群大胆贼徒居然敢自作主张,真是找死! 张崇诚本就阴郁的心情,更加几分躁怒,不由面露冷笑。 这虽然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他的眼中,无疑是对自己总理龙虎山事务地位的挑战。 “看来自己离开几天,山里的人心就开始不向道,想要向权了啊.” 咚. 一声悠扬的钟声宣告十二时辰首位的子时已到。 在无数道越发炽热的目光中,贵溪道宫近丈高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旌旗华盖开道,法锣手鼓跟随,两列身穿华贵法袍的道序从一片迷蒙的香火烟气中鱼贯而出。 而那被拱卫在队列中央,神情傲然冷漠的主持法师,张崇诚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一个孙子辈的小角色,好像是在天师府里有个一官半职。 不过对方如今这副做派,倒是比自己还要更像一位身份显贵的天师了。 张崇诚眸光越发森冷,不过没有着急亮明身份。 一是跟这种徒孙争面,他还丢不起这个人。二是他想看看,自己离山的这段时间,龙虎山到底实施了多少自己不知晓的道策,这背后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搞事。 贵溪道宫的台阶比几个人叠起来还要高,法师居高临下,俯瞰一众信徒。 “诸位善信.” 对方不过刚刚开口,张崇诚的周围便爆出一道道见礼的高呼声,山呼海啸,狂信的氛围陡然高涨。 法师似乎对这种阵仗早已经司空见惯,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伸出双手往下虚按,等到人群稍稍冷静下来,这才继续开口。 “看到诸位善信的向道之心如此虔诚,本官甚至欣慰。” 法师朝着龙虎山的方向拱了拱手,“不过各位也无需着急,这次贵溪道宫谨遵山门法旨广播机缘,不分男女老少、不论富贵贫贱,不看根骨好坏、不问流派归属,只要道友福运足够,即可得到我龙虎山天师府法篆局精心炼制的道基一份。” “另外!” 法师的音量陡然拔高,压住了人群之中渐起的骚动。 “对于成功破锁晋序、脱凡入仙的道友,龙虎山还将大开门墙,将其吸纳入龙虎九部之中,成为正式弟子。资质优秀者,更有机会加入天师府,从此一飞冲天,大道可望!” “无量龙虎,天师赐福!” 人群齐声高呼,响彻夜空。 法师见状满意一笑,拂袖喝道:“天赐机缘,现在开始!” 霎时,夜幕之上有明亮如月的星辰显露而出,朝着人群随机投下一道光柱。 被光柱罩中之人,脸上顿时露出狂喜神色,猛的一把推开周围艳羡的目光,昂首阔步朝着道宫走去,无比恭敬的跪在台阶前。 赐福的法会如火如荼,张崇诚却已经没有兴趣再看下去,铁青着脸转身离挤出了人群。 洞天、道基、法篆、道械. 昔日千金难换的修道机缘,如今在龙虎山脚下却是分文不取,遍地皆是。 不管是什么歪瓜裂枣,都有机会破锁晋序。 这样一副欣欣向荣的修道氛围,在张崇诚的眼中却是磨刀霍霍,枕戈待旦的战前景象。 这种感觉并不是空穴来风。 道序一贯走的是精英路线,即便是门槛远低于老派的新派道序,同样对于门人的道心,也就是与洞天的契合度和负荷能力有极高的要求。 要不然在洞天轮回之中,很容易就会彻底沉沦,从而导致走火入魔,甚至被黄粱鬼鸠占鹊巢。 而现如今龙虎山却将大量的道械、道基免费发放给这些根本没有修道资格的普通百姓,再加上洞天的全面无偿开放,几乎算是敞开山门,是不是龙虎门人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样的道策,实施起来需要无以计数的海量资源进行支持,就算龙虎山如今吞并了阁皂和茅山,又能够支撑多久?到最后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张天师他老人家只是为了巩固龙虎山岌岌可危的道门祖庭地位,那只需要让阁皂山他们站出来说句话就行,根本不用这么做。 现在如此有教无类,营造出一副全民入道的狂热氛围,再加上城内随处可见的‘道国’字眼,背后的目的简直呼之欲出。 收拢人心,全道皆兵! 自诩猜透了张希极想法的张崇诚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过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这些道策在他离开龙虎山之前根本就没有,也从没有人在颁布之前通知过他这位大天师一声。 侯门深似海,也比不过道门浩如渊。 人间帝王的天恩难测,也不如张天师的道心高渺。 难道是因为自己在番地的表现,让张天师他老人家心生不满? 还是有人在暗中装精使怪,想抢了自己的恩宠? 就在张崇诚猜测着背后的真正原因之时,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那座曾被陈乞生一拳打烂的山门牌坊前。 这里早已经完成了重建,‘道门祖庭’四个鎏金大字在夜色之中熠熠生光。 张崇诚没有选择去能够乘坐直通山顶的轿梯,而是老老实实的徒步上山。 “如果是因为番地的事情,那事态还不算太严峻,是佛序自己废物,输得一败涂地,在李钧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自己选择暂避锋芒,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如果要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自己可就不得不防了。不过这人会是谁?” 张崇诚在寂寥无声的山道间皱紧了眉头。 按理来说,现在张崇源已经身死道消,整座龙虎山内辈分地位无人能与自己并肩。 往下一辈中,有能力入得了张天师法眼的,也就只有张清礼一人。 不过以对方跟自己的关系,没道理要做这种自断手脚的事情。 可张清礼要是没问题,为什么自己没有从黄粱洞天中收到任何一星半点的消息,始终被蒙在鼓里? 难不成是清礼也出了事?! 念及至此,张崇诚心头猛然一沉,顾不得自己徒步上山中暗含的负荆请罪的小心思,加快了上山的脚步。 山下鲜花着锦,山上清净依旧。 张崇诚一路来到位于龙虎群山最高处的祖师堂,可越是靠近那座道殿,他焦躁的心思反而越是冷静。 没有贸然进殿,相反张崇诚半点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在祖师堂直接跪了下去。 “启禀师尊,罪徒崇诚从番地返回山门了。” 殿内半晌没有回应,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请罪声。 张崇诚却半点不敢怠慢,脸上神情越发恭敬。 “回来了就好。” 蓦然间,一道古怪的声音从殿内传出。 这声音中夹杂着稚童的清脆和老人的沧桑,听的人心头发慌。 可落在张崇诚的耳边,却如一道雷霆炸响,心海翻腾。 这一刻,张崇诚彻底忘记了自己之前盘算好的所有说辞和借口,也忘了那些勾心斗角,蝇营狗苟。 现在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道序二! 张崇诚如匍匐在一尊神祇脚下的凡人,头颅深埋,身躯颤抖。 “崇诚,你有没有从番地给为师带点东西回来?” 张崇诚颤声回道:“弟子办事不利,还请师尊责罚!” “那就是什么东西也没带了?” 张希极叹了口气:“你这次去番地可是去收债的,怎么会两手空空回山?” “回禀师尊,李钧晋升独行序三,佛序汉、番两脉根本无人可挡,所以弟子.” 张崇诚的话未说完,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龙虎山祖师堂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 “到底是对方无人可挡,还是道兄你根本挡都没挡,转头就跑了?” 张崇诚猛然抬头,就见祖师堂的殿门敞开,一名个头不高的圆脸道人迈步走了出来。 “青城掌教,良公明?!”张崇诚瞳孔一缩,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名字。 圆脸道人笑道:“道兄好记性,正是贫道。不过有一点需要纠正一下,贫道从今往后不再是啥子青城掌教了,而是龙虎山天师府外姓天师,良公明。 张崇诚此刻心头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 “没看出来,昔日雄踞西南的良道友,居然能把‘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领会的这么透彻。” “那是当然,如今张天师秉承天意降临凡尘,领导我等道众建立一方道国,这是何等珍惜的机缘,贫道怎敢违背天意,不听调遣?” 面对张崇诚的讥讽,良公明不以为意,说道:“而且如今大彻大悟,选择弃暗投明的人,可不止贫道一个。” “还有谁?” 张崇诚话音刚出口,一名高瘦的道人从道殿的阴影中走出,朝着他遥遥打了个稽首。 “龙虎山天师府外姓天师浮黎,见过道兄。” 张崇诚眼神一凝,对方赫然正是曾经的永乐宫掌教。 四山一宫,至此已成往事。 天下道门,只剩龙虎一支。 “良公明,既然现在大家都是自己人,那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张崇诚怒声问道:“你是在怀疑本君惧战而逃?” “贫道可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就算是,那也没什么,毕竟那可是独行武序三啊,一般人可惹不起。” 良公明面露愤懑,说道:“只是白白便宜了东皇宫那群人,这么多年一直将黑锅扣在咱们龙虎山的身上,抹黑玷污了张天师的尊名,不止没让他们付出应有代价,反而赚的盆满钵满,贫道真是不甘心啊!” 张崇诚闻言悚然一惊,再不敢做任何争辩,以头抢地。 “弟子此次在番地未能彰显龙虎威仪,是弟子无能,请师尊责罚!” “你没办成事情,按门规确实该罚。” 听到这句话,张崇诚心头霎时寒意流转。 “不管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本天师就暂且饶了你,给你一样戴罪立功的机会。” “天师仁慈,实在是为苍生之福!” 被狠狠拿捏了一番的张崇诚还没回过神来,就见良公明率先抱拳躬身,抢在他前面高声称赞。 这条奸滑老狗,无骨肥猪! 张崇诚心头怒骂一声,忙不迭跟着高呼:“天师仁慈!” “行了,以后这种无用的话就不用再说了,以后你们三人好好为本天师治理这座龙虎道国便可。” “谨遵天师法旨!” 三人齐声应道。 “崇诚。” 张希极继续用那古怪的声音问道:“你刚从外面回来,想必如今山下是番什么景象,应该都看到了吧?” “弟子看到了。” “你有什么想法?” 张崇诚心头一凛,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会这么问,但道心玲珑的他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说出自己的顾虑,当即连声道:“弟子不敢妄言,但只要师尊有令,弟子自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大明帝国腐朽多年,分崩离析本就是迟早的事情,甚至在当年十二条序列定下之时,这天下就该恢复春秋之时百家争鸣的繁荣场景!” 良公明恭敬道:“所以天师如今建立道国自是秉承天意,亿万道徒信众无不归心,弟子也当牵马坠蹬,为天师扫清一切障碍!” “同。” 浮黎言简意赅,眼中的狂热却不逊旁人分毫。 “好,天衍四九,唯留一线。如今奸臣当道,祸乱朝纲,致使生灵涂炭,妖魔并起。本天师便带你们做一番入世,平乱相,诛邪魔,夺得这成仙的一线机缘!” 道殿内传出一阵豪迈的笑声。 涌动的黑暗中,缓缓浮现出一双眸光恍如利剑的犀利眼睛。 “张峰岳,接下来,可就该轮到本天师来跟你对弈了!” 第631章 东部分院 帝国本土,山东行省。 一头巨大的鹏鸟撞破层云,落向位于济南府西南部的青龙山。 落满白雪的山野之中,隐匿着一座规模不过只有集镇大小的聚居点。 这次来到墨序东部分院的目的是为了修复马王爷,所以为了以示尊敬,李钧特意让墨骑鲸降落在城镇外,带着众人徒步进城。 在即将进城之时,邹四九脚步突然一顿,侧头看向一处形如凉亭,挂着‘捕梦’二字的建筑,嘴角不禁露出一阵冷笑。 邹四九明明白白,上一次他来东部分院搬救兵的时候,就是被人关在了这座亭子中,说什么墨序重地,怕自己这个外人进去偷东西。 他妈妈的,邹爷我是那种偷鸡摸狗的小人吗? “我说小赵啊” 邹四九快走两步,一把拽住当先领路的赵青侠,勾肩搭背,指着那座捕梦亭,满脸笑意。 “我不是第一次来东部分院了,老李他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但是我懂啊。这个亭子归我了,东部分院还有没有什么降武亭、囚道亭之类的,也给他们都安排上。” 赵青侠一脸尴尬道:“邹哥,咱们不用这么记仇吧?” 邹四九一本正经道:“这怎么能是记仇呢?咱们这次可是来求人的,要是坏了规矩惹别人不开心怎么办?人在屋檐下,这该低头就得低头呀。” “师傅这次专门跟我提前交代了,以前的事情是东部分院做的不对,希望邹哥你别介意。这次院里特意备了礼物,就是想跟邹哥你道歉。” 邹四九本来也只是过过嘴瘾,有赵青侠和墨骑鲸在,他就算心里有怨气也不能拿东院怎么样。 现在一听东院这么客气,心里的不满自然也就散了。 “开个玩笑罢了,大家兄兄弟弟的,又不是什么外人,弄的这么客气干什么。而且这也不怪了他们,阴阳序在帝国内的名声本来就不好,有所防备也是理所应当的。” 邹四九大手一挥,语气豪迈。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赵青侠也清楚这位阴阳序梦主的性格,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笑了笑后继续为众人领路。 进入东部分院的过程十分顺利,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跳出来找麻烦,一路畅通无阻。 等到入城之后,故地重游的邹四九当即昂头挺胸,东张西望,有种穷小子发达之后,回了以前看不起自己的亲戚家的感觉。 就在顾盼之间,邹四九突然眉头一皱,扫动的目光落在了一行人的最后方。 只见沈笠亦步亦趋跟在众人身后,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异样,可眼中的落寞却根本藏不住。 在离开番地的一路上,沈笠始终都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跟当初得知师傅死讯的陈乞生差不多。 其中的原因,邹四九自然也清楚。 曾经的天之骄子、武序天才,一夜之间被人打落凡尘,这种落差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更何况在他肩上还有一副要为天阙报仇的重担,足以将他压的喘不过气。 说句实在的,沈笠能有这份心气继续重走武序,从序九重新开始,而不是就此自暴自弃,在邹四九看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可沈笠这副颓丧的模样,还有和众人之间若有若无的隔阂,让邹四九觉得很不是滋味。 “李钧和陈乞生这俩孙子一个尿性,就是两根行走的肌肉棒子,半点指望不上他们。像这种嘘寒问暖的事情,还得是邹爷我来啊。” “哎,这个队伍没了我,说不定哪天真他娘的要散了。” 在心中长吁短叹一阵的邹四九刻意放慢了脚步,落到李钧身旁。 他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大声道:“在天上喝了一肚子的风,真是遭了老罪了。” “不得不说,还是王旗那小子聪明啊,知道如今在番地有人罩,所以选在呆在那里继续游戏他的人生,比咱们这群人活的都要通透。” 邹四九侧头看向李钧,数落道:“我说老李,你还真是铁石心肠啊,我大侄女那双眼睛都哭肿了,你还是要把别人留在袁姐的身边,真够冷血的。” 李钧眼神古怪的瞥了一眼邹四九,不知道这神棍又在搞什么把戏,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然挑起这个话题。 不过看到对方扭来扭去的眉眼,李钧顿时若有所思,顺着话头说道:“小花跟着我们太危险了。” “这有什么危险的?就咱现在这阵容,危险的可不是我们。咱们现在可是武三、墨三、道三、阴阳三” 邹四九抬起手依次点过李钧、陈乞生和他自己,随后装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指移动,指向了故意落在众人身后的沈笠。 “哦,对,还有一个小瘪三。” 铮! 一声高亢的剑吟刺入耳中,森冷的寒意笼罩邹四九的身体。 “神棍,你在抽什么疯?!” 陈乞生眉头紧蹙,面色不善的看着邹四九。 没脑子的莽夫,你跟我这儿发什么火啊? 邹四九恨不得把陈乞生那双冒着怒火的眼珠子抠出来放到沈笠身上,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苦心。 “我说的有什么错吗?” 邹四九面上依旧维持住那副讨打的傲然,“要不我倒着给你再数一次?小瘪三,阴阳三.” “看来一个梦主是让你昏了头了,我来帮你清醒清醒!” 陈乞生撸着袖子,正准备迈开脚步,却被沈笠的话音打断。 “他说的对。” 众人同时转头看了过来,只见沈笠的身体钉在原地,满脸苦笑:“我现在确实没资格再跟大家一路同行了。” 沈笠凄然的话语让场中的气氛越发凝固,不止是陈乞生咬牙切齿,随时准备动手。就连李钧也是目光阴冷的看着邹四九,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这要是搞砸了,自己今天可就惨了。 邹四九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说道:“看吧,别人自己都承认了,你们出什么头?” 他转头看向沈笠:“当然我也没说你就没资格再跟着我们,咱们也不是那种不讲往日恩情的人,只是沈笠你现在的序位比李花还低,后面要是再遇见点什么事情,谁也没把握能顾全的了你.” “累赘吗?” 沈笠自嘲一笑:“你不用多说了,我明白。是我自己不知好歹了。” 沈笠没有去计较邹四九会突然变成这样,人情冷暖本就是常变的事情。 旗鼓相当是兄弟,遭灾逢难成下人。 在津门的时候,沈笠就见过太多这种事情,早已经波澜不惊。 “钧哥,现在这里应该暂时也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了,我就先告辞了。” 沈笠说话间,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迈过了一条无形的界限,和众人分立两个不同的世界。 此时此刻,沈笠竟像是松了口气,如释重负,朝着众人抱拳示意,随后便转身离开。 “等一下,沈笠,你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落在别人耳中弄的就像是我在赶你走一样,大家以前好歹也是兄弟相称,沈笠你就算要走也不能这样挑拨离间吧?” 沈笠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我没那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 邹四九依依不饶,咄咄逼人:“这样吧,沈笠你也不用走,我现在毕竟是序三梦主,护你也不成问题。不过有个条件,从今往后,你要管我叫爷。” “你说什么?” 沈笠背对众人,双拳紧握,一字一顿道。 “我说,叫声爷,以后我罩你。” 邹四九冷笑道:“当然不止是我,还有李钧和陈乞生也是一样。” “邹四九,你这是硬要往我沈笠身上骑了?” 沈笠侧身回望,眼眸中怒火正旺。 “难道是我说的还不够清楚?还是你理解有问题?” 邹四九迈步上前,两人四目相对。 “沈笠,我劝你最好看清楚眼下的形势,你要是还想为天阙报仇,就要学会识时务。” “那我要是偏就看不清,学不会呢?” 沈笠回转身体,毫无惧色与邹四九对视。 “就别装这副宁死不屈的模样了,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以前的沈笠了,你能做什么?难不成拿你的命,溅我一身血?” 邹四九歪头不屑道:“可笑。” 砰! 一个拳头突然暴起,狠狠砸在邹四九的脸上,将他打翻在地。 沈笠一把抓住邹四九的衣领,一拳接着一拳往下砸。 沉闷的击打声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那张被压在身下的脸被打得面目全非,沈笠攥着的拳头才缓缓松开。 “你要是想杀我,这条命等你来拿。但我告诉你,我沈笠就算成了废人,也没人能骑在我身上!” 沈笠眼泛血红,抓着邹四九领口的手重重往地上一推,挺直的腰背,转身就走。 “这就对了,还得是这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模样看的熟悉,这才是老子认识的那个沈笠嘛。刚才那个自艾自怨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是那头黄粱鬼夺舍了我的兄弟。” 沈笠蓦然转身,就见邹四九摇摇晃晃从地上坐了起来,鼻青脸肿,满是血污。 “打够了吗?要是还没把气出干净,我这还有地方没见血。” 邹四九指着自己还没崩裂的左侧嘴角,“要是打够了,你就给老子老老实实站那儿,听我把话说完。” 沈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复杂看着邹四九。 “李钧和陈乞生他俩看没看出来,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得出来,从离开番地开始,你小子就故意跟我们保持距离,说话也是拿腔拿调,没有半点以前的耿直爽利。怎么,真就觉得自己现在是没落了,没资格跟我们一起混了?” 邹四九从地上爬了起来,“老实说,我其实也不太会劝人,也不懂你这种从高处跌落之后的落差,看谁觉得是人心不古、世态炎凉。更不喜欢用这种拙劣的激将法,装刚刚那副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做派。” “但我就是看不顺眼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要是觉得这哥几个晋升序三,让你高不可攀了,行,那我就让你打我一顿。” “现在看到了吧,什么序不序三,他妈的一样也是人,挨了打一样也会疼。” 邹四九语调陡然拔高,反过来紧紧抓住沈笠的衣领。 “沈笠,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是堂堂天阙三杰,是门派武序中独一档的天才人物,当时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是个难伺候的公子哥,结果你从没有拿斜眼看过我这个跟在老李屁股后面为虎作伥的神棍,这事我记得清楚。” “但现在你自己遇到点事了,怎么就非要觉得自己成了废人,要低人一等?” 被说破了心底隐秘的沈笠眼神发愣,喃喃道:“我” 砰! “你什么你,跟个娘们一样矫情,自己搁地上躺着好好想想吧。” 邹四九一脚踹翻了沈笠,一只手捂着自己青肿的眼睛,一只手指着陈乞生。 “还有你,对,就是你,给邹爷我死过来。” 邹四九怒声骂道:“陈乞生,我刚才那么多暗示你都装没看见?还是你打心眼里觉得我就是个嫌贫爱富、欺软怕硬的小人?还有,你刚才是想拿飞剑戳我是吧?” “邹爷,别冲动,有外人。” 陈乞生不动声色往后闪开。 “别扯淡,我脸都被打成这样,还怕什么丢脸?你麻溜过来让我踹一脚解解气。” 邹四九嘴里骂骂咧咧,身影正要追杀而出,挤成一线的目光中却突然看到了一张带着笑意的苍老面容。 对方的衣着打扮虽然不显眼,但从赵青侠恭敬的神情中,一眼就能看出对方身份的不简单。 邹四九无奈只能暂时做罢,打着哈哈,十分生硬的转移话题:“这东部分院怎么看着这么平平无奇,完全没有中院气派嘛。” “再气派如今也被雨打风吹去了,还是低调点好。” 对方促狭的目光看的邹四九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看向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沈笠,狞笑道:“过来,再让我打几拳。” “老夫墨序东部分院长老韩杨,想必阁下就是李薪主吧?” 一番插曲之后,早已经等候一旁的老人终于有了和李钧说话的机会,当即拱手抱拳,态度随和。 “老师,钧哥现在是独行武序三,不叫薪主,叫革君。” 站在身后的赵青侠轻声提醒道。 老人脸上笑意不变:“好啊,这个名字更好。不愧是一条序列的源头之人,光是一个序列定名就足够彰显气魄。” 李钧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其实这个名字也不是我取的。” “那也好,阁下能够接受这个名字,说明也是领会了其中的精义。” 赵青侠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老师是如此通情达理。 “韩长老客气了。” 李钧还礼道:“我们这次来是有事相求,希望贵院能够施以援手。” “事情青侠已经跟我说了,马王爷在墨序之中也是一个传奇人物,能帮他做点事,东院义不容辞。” 韩杨侧身让开道路,抬手相邀:“远来是客,各位还请进城再叙,诸位请!” 吼! 与此同时,在天幕之上,墨骑鲸以鲲形凌空游曳,直接投入了一口巨大的天井之中,如鱼入水。 “老师,马爷的伤势很严重,我先送他去修复。” 一件仿古风格的议事厅中,众人刚刚入座,赵青侠便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 “先别着急。” 韩杨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看向李钧道:“以前青侠就经常跟我念叨几位,说要是没有你们的照顾,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加入东院。所以我这次特意准备了几份薄礼,以示感谢,还请各位不要嫌弃。” “还真有礼物啊?” 将沈笠脖子夹在腋下的邹四九抬头笑道:“韩长老不用这么客气吧,我们这群人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热情。” “先看看吧,如果各位真看不上眼,那老夫也不勉强。” 韩杨抬手一挥,只见几行字缓缓投影而出。 【明鬼境课题:关于老派道序的历史沿革以及武当神魂(英灵)的诞生原理。】 【非命院课题:关于黄粱梦境的规则汇总以及进一步深入开发运用。】 【天志会课题:对于独行武序(李钧)的发展路程剖析以及注入器精选研究。】 “这些都是东院从课题内容中专门为各位精心挑选的,不知道各位可还满意?” 沈笠从邹四九的臂弯中猛的把头拔了出来,眼中精光熠熠。 至于陈乞生,则已经站到了门口,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两个没礼貌的家伙。” 邹四九眯着一双浮肿的眼睛,朝着韩杨笑道:“盛情难却啊,我代他俩多谢韩长老了。” 韩杨点了点头,轻声道:“青侠,带各位去对应的课题组吧。” “是,老师。” 三人跟着赵青侠鱼贯而出,偌大的议事厅内只剩下了韩杨和李钧两人。 “我们对独行武序的了解很少,研究出来的细枝末节对李革君你也没有太大的帮助,所以就没有单独准备,见谅。” 李钧摆手示意无妨,笑道:“长老你还是叫我李钧吧,毕竟你是赵青侠的长辈,而且这个革君我听着也别扭。” “咱们还是平辈论交吧。” 老人面色一紧,赶紧说道:“你也别叫长老了,叫我韩师傅就行了,我们这群人说穿了就是些手工匠人,都爱听这声。” 第632章 纷争乱世 这些人怎么好像都十分忌惮跟自己扯上长辈的关系? 难不成是担心我会顺杆往上爬,占他们便宜?我现在的名声真有这么差? 李钧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无奈的笑了笑,问道:“韩师傅你将他们故意支开,应该是有什么话想单独跟我说吧?” “有这么明显吗?” 韩杨其貌不扬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直言不讳:“我是想问问你对墨序了解多少?” “这方面我还了解的还真不多。” 李钧如实说道:“其实韩师傅有话不妨直说。” “直说的话还是太生硬了,显得我太急功近利。那如果你有耐心的话,不如听我多絮叨几句。” 见李钧没有反对,韩杨抬手轻轻一摆,投落的光影交织出一副宛如皮影戏的奇特场景。 画面中呈现出的是一个十分简陋原始的村落,建筑风格和人物衣着都跟如今的大明帝国相去甚远,看得出演绎的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一段历史。 “墨家集团的诞生,最开始只是由一群从奴隶主手中得到解放的手工业者和新生的个体农户所组成。在经年累月的生活实践中,这些墨家成员积累了丰富的经验,通过系统的实验总结出事物之间的因果关系,逐步形成了成体系的学术知识和传承方式。” 投影的画面随着韩杨的话语演化推进,从田耕农活变化到作坊手工,其中的皮影古人通过模仿自然现象,创造出一项项便利生存发展的工具。 “不过受制于当时的历史背景,最开始的墨家多是以师徒相传的方式秘密传承掌握的技术法门,但这种‘祖传秘方’式的传承十分脆弱且低效,一旦当师傅的遭遇变故身死,很多东西就会因此失传。” “因此在墨家的历史中,很多的技术法门都经历了发明再失传,失传再发明的惨痛过程。” 投影中,皮影古人夸张演绎着墨家先辈经历着各种意外,包括突遭疾病、实验意外、恩怨仇杀、自然灾害等等天灾人祸。 到最后便是一把从四面燃起的大火,将这些墨家先辈团团围住。 “但对墨家威胁最大的,始终还是人为挑起的战争。因为墨家的文化思想并不受当权者的待见,甚至引以为是引发动乱的祸患。所以为了自保,同时也是为了弘扬墨家思想,墨家之中演变出一条新分支,侠。” 韩杨话音刚落,投影中便突然乍现一道白光。 一名皮影人丢下手中的铁锤,拔剑而起,从熊熊烈焰中劈出一条道路。 “至此,崇尚墨家思想的人便分为两类,一类是擅长研究总结和发明创造的匠,一类则是精通各式武器和技击战术的侠。” 场中的画面突然分为了两个部分,一边是炽热逼人的火炉,挥砸的铁锤敲出连片火点。 一边是寒意彻骨的剑光,舞动的长剑掀起血雨腥风。 时而泾渭分明,时而彼此交错,似乎在暗示墨家两股势力间的隔阂和互助。 “而到了大明时期,在毅宗皇帝宣布定下序列之后,墨序进入了一个飞速发展的时期。” 韩杨眼中流露出缅怀的目光,感慨道:“那时候大明帝国,几乎在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墨序的身影。老两京一十三省中任何一座州府县的建设,都离不开墨序的帮助。可以这么说,那时候墨序才是三教九流中当之无愧的领头之人。” “也正是在这个时期,大量的技术法门呈井喷式涌现,墨序中匠人的地位也因此越来越高。” 韩杨话音幽幽:“但随之而来的,便是衰败的隐患。” 投影中,一名名手持利剑的墨侠在尸山血海中驻步不前,纷纷转头回望另一侧的繁华鼎盛。 在犹豫片刻后,他们果断扔下了自己手中武器,转而捡起了自己曾经丢弃的铁锤,投入了火炉旁的敲打之中。 与此同时,在画面的边缘处凝聚出大片的阴影,一双双如狼似虎的觊觎眼眸缓缓亮起。 “愿意为侠的人越来越少,毕竟不是谁都愿意拿自己的命去维护别人的安危,对吧?这样的结果,就是让墨序中的尚武昂志逐渐演变成了奢靡享乐,仗义行侠沦为了自私自利。” “当一头野兽失去锋利爪牙,在别人眼中就成了可以驯化的家禽,距离被人端上餐桌也就不远了。” 韩杨自嘲一笑:“有时候老夫回想这些往事,都觉得这一切都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先一步步把墨序养肥了,等到我们吃的满脑肥肠,再无任何反抗之力的时候,再挥刀宰杀。” 话到此处,李钧看见那画面中的皮影人的体型已经从之前的矫健敏捷沦为了臃肿肥胖,居住的高楼大厦也变得像是一间间精心修筑的圈舍,将这些墨序豢养其中。 而在四周逼近的阴影中,则传出了阵阵刺耳的磨刀声。 李钧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问道:“难道墨序没有反抗?” “当然有,如今的明鬼境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开发出来的,原本他们的打算只是制造出一批不惧生死的器灵,用来代替墨序下场搏杀。” “可是这种逃避的方式同样无法挽救墨序,直到一些骨子里还有尚武血性的墨序主动牺牲自己,进而演化出了第一批明鬼,成为了另一种形式的‘侠’,与墨甲法门相结合,这才挽救整条序列于水火之中。” 韩杨摇头苦笑道:“虽然逃过了死劫,但墨序也因此一落千丈,沦为了十二条序列之中不上不下的存在,再恢复不了当年的盛况。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我们自找的。” 李钧想起了曾经在墨序中部分院的事情,了然道:“所以当年墨序中的匠和侠,也就是如今的墨者和明鬼?” “没错。”韩杨点了点头。 李钧眉头微皱,正要说话,却突然被场中正在剧烈变幻的投影吸引了目光。 只见潮水般逼近的阴影之中,刀光已然显露,看不清面目的黑色人影渐渐现身,手持着利刃不断逼近。 一名名体型肥胖如猪的墨者满脸惊恐,瑟缩着挤成一团,似乎只要挤进人群之中,自己就是安全的。 在推挤的过程中,他们身上华美的衣袍不断有金银珠宝掉落,铺满了脚下的地面,耀的人睁不开眼睛。 可即便是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危机关头,竟还有墨者冒着被人砍断手脚的风险,从人缝中奋力抢出来一只手,试图去抓自己掉落的钱财。 眼看一场血腥的屠杀就要上演,人群中突然冲出了几名相较于其他人而只能算是面黄肌瘦人影。 只见他们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纵身跳出燃烧着熊熊大火的熔炉之中。 一阵难以形容的噼啪声响后,几具烧的焦黑,宛如铁铸的骨架升起起来,身过岩浆宛如覆甲,和凶神恶煞的敌人战作一团。 战斗的结果,是这些悍勇的墨者以巨大的牺牲取得了惨胜。 可当他们带着一身鲜血和碎肉回头看去,映入眼中的却不也是欢呼和感激,而是一片嘈杂的哄抢局面,还有在抢夺过程中偶尔抬头,向他们扔来的畏惧之中带着嫌弃的眼神。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年幸存下来的墨者们虽然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但还是难以改变已经成为根骨顽疾的虚荣贪婪。可如果没人愿意成为新的明鬼,那整个墨序迟早还会重蹈覆辙。” “所以当年的矩子便立下了一条规矩,每一个新入序的墨者都要被要求链接进入明鬼境,明面上说的是唤醒其中蛰伏的明鬼,实则是在明鬼境中留下一颗自己的意识种子。” 韩杨当着李钧的面揭开了这一段对墨序而言,并不算光彩的历史。 “这其中涉及的技术法门太过繁杂,我想你肯定也没兴趣了解。你只要知道一点,就是每当有墨者在现世中身死,留在明鬼境中的意识便会开始苏醒,逐渐成长为一名没有了前身记忆的新明鬼。” 画面再变,昔日繁华的都市变得残破不堪,一名名身形已经消瘦下来的墨者在熔炉面前排成了一列长队,朝着涌动的岩浆扔下自己身上最后的珠宝。 一片赤色的汪洋中,站着寥寥几具烈火骷髅,眼窝中跳动的红光透着讥讽,冷冷看着这一切。 蓦然间,李钧的目光死死盯着其中一人。 那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孤高冷傲的眼神,无论怎么看都像是自己认识的马王爷。 “正是因为当时的矩子大人定下了这条规矩,才让墨序勉强拥有了自保之力。” 韩杨萧索的话音如同旁白,在李钧耳边响起。 “可也仅仅是能自保而已,很多时候墨序依旧还是身不由己。” 刚刚平静不久的投影再起波澜,这一次那觊觎墨序的黑暗凝聚成了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笼罩在那座代表明鬼境的熔炉之上。 “明鬼境被人发现,于是他们便逼着墨序将这项技术法门公布出来,为他们建设一座更加完善和强大的明鬼境。” 李钧眉头一挑,脱口问道:“黄粱?” “对,如今覆盖整个大明帝国,容纳亿万黎民的黄粱,其基础就是脱胎于墨序的明鬼境。传闻之中构筑黄粱的阴阳序,也是依托这项技术法门进行的升级改造。” 韩杨说到此处,李钧心头却突然一动,发现了其中的一丝蹊跷。 李钧虽然没深入了解过大明帝国的这段历史,但架不住他杀的人多了,自然也能知道一些隐秘。 按照他的了解,在黄粱还没开始建设之前,墨序已经抱上了门派武序的大腿,不说能在帝国之中横行无忌,但起码也不会被人随意拿捏。 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把自己压箱底的技术法门拿出来? 这里面应该还有故事才对。 虽然韩杨没有明说,但李钧也能猜到一二。 无外乎就是当时的墨序被人画了大饼,自身又起了借此翻身的心思,所以在背后捅了门派武序一刀。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后续‘天下分武’爆发之后,墨序临阵脱逃也就顺理成章了。 念及至此,李钧突然冷笑出声。 “你猜的没错,当年墨序确实做了些下作的勾当。” 韩杨叹了口气,直说道:“不过当时也不是墨序的所有人都愿意这么做,特别是明鬼们,他们之中绝大部分毅然决然选择了和门派武序并肩作战,直到战死。” “也幸亏有他们留下的这份香火情在,让门派武序在即将覆灭前最疯狂的时候,依旧没有对墨序痛下狠手,又一次逃过了被清算的劫难。” 韩杨话音一顿,突然从椅子中站了起来,对着李钧拱手抱拳,深深一躬。 “这一拜,老夫是为了中部分院发生的事情。那些数典忘祖的畜生,一个个忘记了自己能活到今天都是靠谁庇佑,竟然敢做出奴役明鬼的事情,当真该死!该杀!” 韩杨一字一顿道:“墨序欠武序的情,日后有机会,我们自然一一偿还。” 李钧安坐椅中,身影岿然不动,稳稳接了韩杨的道歉。 这是武序该得的,不用让,也不能让。 “韩师傅,起来吧。” 片刻之后,李钧缓缓开口:“偿还的事情以后再说,你今天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不会只是为了表示歉意吧?” 韩杨直起身来,拂袖挥散场中的投影,并没有直接回答李钧的问题,而是问道:“最近帝国内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李阙主知不知道?” 李钧摇了摇头,他在番地短暂休整后就马不停蹄赶来了东院,一路餐风露宿,确实不清楚帝国目前的形势。 “就在不久前,帝国首辅张峰岳毫无半点征兆,在朝会上当众公布了道序龙虎山的十二条罪状,并通过黄粱宣告天下。” 韩杨沉声道:“其中最主要的罪名包括擅铸仙元代替宝钞,无故驱逐杀害朝廷官吏,蛊惑信徒、散步恶道,意图不轨。要求当代张天师主动进京请罪,否则将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番地的事情才刚刚结束,老张头这是立马又把枪口对准了张希极了啊。 李钧心头冷笑,问道:“那龙虎山什么反应?” “一罪不认!” 韩杨说道:“相反,张天师向天下道徒发出诏令,声称先帝在薨逝之前曾有旨意秘密送入龙虎山,敕封他护国大真人,在帝国陷入危急之时,尽起道序全力,清君侧、杀谗臣,涤荡寰宇,匡正朝纲!” 李钧闻言不禁笑出声来:“这是要跟张峰岳正面放对了?这位张天师倒真是野心勃勃啊。” 与李钧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呵表情不同,韩杨神色肃穆,继续说道。 “除了这两家以外,近期帝国沿海各州府屡屡有鸿鹄现身,聚拢了不少造反的贼徒,俨然一副死灰复燃的架势。” 韩杨话音不停:“还有,在汉传佛序的几块基本盘内,大量的高序位僧人不知为何突然人间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人心惶惶。据我们了解,应该是阴阳序东皇宫的人在背后下手。” “简而言之,现在的大明帝国已经是一片风雨飘摇,大厦将倾!” 韩杨字字铿锵,但李钧却还是不为所动。 “韩师傅,你说了这么多,但还是没说清楚,你今天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韩杨闻言,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不管是新东林党、龙虎山,还是东皇宫,哪一方都是我们都惹不起,我们也不想掺和其中。但是我们想独善其身,他们未必愿意放过我们,所以.” 韩杨再次拱手抱拳,言辞恳切道:“希望李阙主能够庇护我们东部分院。” 话说到此,韩杨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李钧脸上却没有半点意外,十分平静的问道:“这可是一群神仙打架,我这里现在不过只是大鱼小鱼两三只,韩师傅你怎么就认为我有这个能力护得住你们?” “在外人看来,如今的帝国内是三方争霸。但是在我眼中,应该是四足鼎立。” 韩杨沉声道:“李阙主你一人,便是一势!” 第633章 妖魔鬼邪 现如今帝国内的势力格局中,名列三教之一的佛序已经是名存实亡,注定只能黯然退场,再掀不起半点风浪。 剩下的儒道两家,目前已经形成了对立之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这是居高望下的宏观大势,而在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微处,同样是暗流涌动,不容小觑。 在韩杨的话中,鸿鹄是嗅到了风暴将至前的潮湿腥味,打算趁机卷土重来,妄图浑水摸鱼。 可在李钧看来,用‘卷土重来’这个词形容鸿鹄并不准确,应该说这个组织是又一次主动浮出了水面。 曾为锦衣卫的李钧和鸿鹄交手多次,甚至在重庆府的金楼上还宰过一位王侯级别的鸿鹄头目。 所以他对这个组织的了解很深。 鸿鹄成员极擅长隐匿自身和挑动民心,这不单单是纵横序的序列特点,更是深入他们每一个成员骨子之中的行事作风。 鸿鹄在帝国内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难以拔除。这一点从新东林党这么多年来都没能彻底铲除他们便能看出。 如果这一次儒序和道序之间真的爆发正面冲突,届时无论占据是控制在从序者之间,还是一发不可收拾,波及生活两方基本盘中所有的百姓,都会为鸿鹄的生长壮大提供肥沃的土壤。 一旦让鸿鹄坐大,到时候即便强如新东林党和龙虎山,恐怕都会觉得头痛。 除此之外,如今在暗处蠢蠢欲动的,还有阴阳序东皇宫。 经过番地这件事,李钧已经知道这群人的演技和耐心,都好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之前在帝国中曾有传闻,说阴阳序因为在‘黄粱分权’中遭遇惨败,导致大量心灰意冷的从序者选择出走海外。 那些留在帝国内的零星人员,同样也是人心涣散,整条序列不过是一团不足为惧的散沙。 这句谎话,甚至连邹四九这个阴阳序也曾信以为真。 真实的情况,根本不是如此。 拥有包括‘九君’在内的一众高手的东皇宫,在暗处一躲便是几十年。 甚至利用佛道两家之间的竞争攀比,成功将佛序引入了歧途之中,最终落得一个被人抽筋扒皮的凄惨结局。 在当下这种复杂诡谲的情况,东部分院想要寻求李钧的庇护,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要知道在当年‘天下分武’之后,墨序之中的明鬼死伤惨重,还没恢复元气,又遭重创。紧跟着爆发的五院分裂,则更是雪上加霜。 明鬼境的肢解,导致其中明鬼的数量和实力急剧下降,现在已经到了捉襟见肘、青黄不接的地步。 这就让墨序内部又出现了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表示应该趁此机会重新夺回墨者,也就是工匠一脉在墨序之中的主导地位。 中部分院奴役明鬼的行为,在其他四院之中并不缺少支持者。 而且这些人中绝大部分,都是新一代的墨者。 这一点,才是最为让韩杨这些墨序老人感觉到不安的地方。 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是人的本性。 但当一处伤疤还未彻底愈合,又被反复撕开,那人迟早会因此致命。 除此之外,韩杨还有一点十分确定。 那就是随着目前局势的不断恶化,迟早会有人出手把他们拉下水。 原因很简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手中掌握大量技术法门,拥有极强制造和创造能力,却又缺乏自保手段的墨序,在任何一方眼中都是块不可多得的肥肉。 而对于东部分院自身而言,无论是新东林党、龙虎山,亦或者是东皇宫,他们想要投靠过去都不难,甚至对方还会十分欢迎,向韩杨这样的长老许诺下种种好处。 但作为交换的,便是整个东院的利益。 他们千百年来积累的技术法门会被抢走,他们的墨者和明鬼会被当成冲阵的炮灰。 这是韩杨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只有李钧,才是东部分院最好的选择。 一人堪比一方势力,这句话并不是韩杨吹捧李钧的虚言。 不过,这句话中的含义指的并不是李钧如今身上那个天阙之主的名头,毕竟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这里面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 同样也不是跟随他的陈乞生、邹四九和马王爷这样的,哪怕是放在三教中也算是顶尖战力的人物。 他们是助力,但同样也是李钧的弱点。 如果没有了这些人的存在,让李钧再次成为字面意义上的独行,那才是令所有势力都胆战心惊的存在。 一个身无牵绊的独行武序,是野兽,也是神灵。 “我知道,以前东院麾下的天志会曾犯下了大错,李阙主你因此对我们有些不满也是正常。但我想说那只是一两只蛀虫,并不能代表整个东院的墨序都是那样的人。” 见李钧迟迟没有表态,韩杨只能腆着老脸继续说道。 “说句老实话,我也不是一个喜欢拿感情来绑架要挟别人的人,青侠是个难得人才,我将他收入门下,当做关门弟子,完全是看重他这个人,并不在意他和你之间的关系。” 韩杨郑重道:“所以就算今天我们没有达成共识,以后我的长老之位依旧还是会留给他,绝不会因此而迁怒赵青侠。同样,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东院也依旧会竭尽全力修复马王爷,绝无半点怨言。” 李钧闻言眉头不禁向上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 “墨者不善言辞,为了今天这一面,我提前准备许久。但现在看来,我应该还是说错话了。” 韩杨时刻注意着李钧脸上的神色变化,当看到对方眼中闪过的冷意,嘴角不由露出一抹苦涩惨淡的笑容。 “既然李阙主不愿意,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韩师傅你这些话确实没说对场合,换做是我以前的脾气,现在应该在盘算着从哪里开始拆了你们东部分院了。不过赵青侠对你的态度我都看在眼里,能让这小子如此尊敬的人,至少不会害我们这群人。” 出乎韩杨的意料,李钧并没有拒绝他的请求,而是笑道:“更何况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那几个王八蛋都把好处收下了,我现在翻脸岂不是太不是人了?” “李阙主你这是答应了?!” 韩杨神色一振,眼迸喜色。 “我这人不喜欢把话说的太满,能不能护得住东院不敢说,但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地方,我一定尽力帮忙!” “多谢。” 韩杨拱手抱拳,一躬到底。 李钧从椅子中站起身来,侧步让开了韩杨的敬拜。 “现在道谢还太早了,以后真到用的上我的地方,再说这些话吧。” 李钧摆了摆手道:“既然这边事情了结了,那韩师傅不介意我在东院四处逛逛吧?” “稍等。” 韩杨突然开口,叫住了准备转身离开的李钧。 “是这样的,我们东院虽然对独行武序研究的不多,但当年在被门派武序庇护的时候,我们应他们的要求,对序三的淬武过程研究过一段时间,形成了一批不算多了不起的研究成果。” 韩杨笑道:“如果有兴趣的话,李阙主你可以尽情浏览。就当是东院送给阁下的见面礼了。” 这老头,保护费交的还真够果断的,是个有眼力见的人。 李钧哑然失笑,也不推辞。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那是当然,请!” 半转过身体的李钧突然一顿,回头看向满心欢喜的老人。 “韩师傅,在来的路上,我听赵青侠说,你是一个醉心制造研发,不擅人情世故的老辈墨者匠人。但我们今天这番话聊下来,我怎么觉得他对你还是不够了解?” “其实都是一样的。” 韩杨直视李钧双眼,正色道:“只要老实就好。” 临近一年新岁,正是张灯挂彩的好时节。 位于南直隶松江府的华亭县却没有半点节日的氛围,反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城中一片惨淡。 一柱硝烟在南城滚滚升起,空气中满是刺鼻的血腥味和焦糊臭味。 “这松江府是他徐阀的基本盘,门中大大小小那么多个官,这些养尊处优的贵人们都不愿意出头,凭什么让我们这些混口饭吃的小角色去找鸿鹄拼命?”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们不是不愿意,而是不屑。你不看看这里死的都是些什么人,能算个多大的事儿?我猜啊,现在那些老爷们巴不得鸿鹄再闹腾几下,等他们找准位置了,再把这群鸿鹄一网打尽,一次可就能捞个份量十足的大功劳!” “嘁,他们捞到的功劳里能有咱们这些巡城戍卫半毛钱的关系吗?恐怕只有送命的苦差才轮得到咱们啊!” “都是吃这碗饭的人,让你去撞刀子,你也只硬着头皮能去,不然还能有什么办法?只是可怜了这些平头老百姓啊。啧啧.你瞧瞧都烧成什么鬼样子了,老子光是看着都觉得发寒。” “不过也奇怪了,你们说这鸿鹄到底有什么魔力,怎么就能让这些人这么不要命?” “你没听刚才那位负责现场的巡检大人说吗?犯案的那些人要么是快精神失常的黄粱瘾君子,要么是破序失败没几天好活的烂命鬼,要是鸿鹄说他们能救你,你干不干?” “我” “快噤声,杨大人来了,” 一群交头接耳的戍卫顿时闭上了嘴巴,可人群中却不知道谁多嘴,又飘了出一句满是不屑的话。 “他来了又能怎么样?不就是徐家手下的一个傀儡罢了。” 杨白泽充耳不闻,直接无视这群惊恐不安的戍卫,穿过警戒线,走进了这片大火肆虐之后的焦土残骸。 这里之前是一片繁华街区,但现在只剩下了满目疮痍。 不久之前,一群鸿鹄成员在这条街上抢劫了一家售卖义肢和械心的商铺,撤退之时,为了阻拦追击的商铺护卫和闻讯赶来的巡城戍卫,动用了不下十架的‘火龙出水’。 剧烈的爆炸引发了一场大火,瞬间蔓延了整个街区。 废墟中被压扁了的招牌,坍塌的屋檐下蜷缩着分不清楚手脚的焦黑人形,断壁下沾着碎骨血泥的衣角。 杨白泽使劲眨了眨眼睛,似乎眼幕前挂满了粘稠的鲜红,浓郁得化不开。 “这位大人,你这是在想些什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杨白泽的身后响起。 他转头看来,就见刚才那群负责保护现场的戍卫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 而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三名成‘品’字站位,身穿黑袍的陌生面孔,眼眸中投出的冷硬目光看的他汗毛直立。 杨白泽谨慎的后退一步,眉头紧皱,正要斥问对方身份之时,刚才那道苍老的话音再次响起。 “你是在担心六韬集团,还是徐阀会因此找你的麻烦?” 身形单薄,脊背微弯的老人从一名黑袍人的背后缓缓走出。 在看清对方长相的瞬间,杨白泽瞳孔却骤然紧缩成针芒大小,因震惊而张大的嘴巴中,一声惊呼眼看就要出口。 “不穿官袍,就不用见礼了。你就当老夫只是一个.” 老人话音一顿,思虑片刻后笑道:“只是一个恰好路过的行人就是了。” 杨白泽闻言,缓缓合上了嘴巴,眼皮重重开合,将眸底的惊骇快速收敛起来。 “我没有想六韬和徐家,而是在想这些鸿鹄,他们究竟到底还算是人吗?” 老人见杨白泽如此迅速便恢复了镇定,目光中不由多了分欣赏。 “他们不是人,那能是什么?” 杨白泽不假思索道:“以前有人说他们是义军,是为了普通人反抗从序者的英雄。但我看到的却是妖、是魔、是鬼.是为一己私利,杀人害命,为祸多端的恶匪!” “妖、魔、鬼、邪?鸿鹄恐怕还配不上这几个字啊。” 深冬华亭,只有呼啸寒,没有落雪的痕迹。 脸上沟壑纵横的老人轻轻哈出一口白汽,靴底踩着堆积的灰烬,吱吱作响。 “老夫跟你举个例子,如果有人以愚昧狂信为枷锁镣铐,以盲目民众为牲畜牛马,自己则高坐在珍宝华盖之下,念着人皮写的经,用的是人油点的蜡,梦中慈悲救世,梦醒是愚弄苍生。这样的人如果不死,会是什么结果?” 杨白泽一字一顿道:“人命如草,长夜无尽。” “那如果有人不修道心修野心,不求黄老求霸业,不食天露食人魂,要用亿万百姓的骸骨堆砌自己的通天神台,这种人如果不死,结果会是什么?” 杨白泽回答道:“生灵涂炭,血流漂橹。” “那如果有人妄图颠倒是非因果,扭曲现实梦境,用黄粱幽海淹没中土神州,让天下黎民从此不分五谷,不明纲常,随情纵欲,长眠不醒。这种人如果不死,结果会是什么?” 杨白泽回答道:“人如傀儡,生如行尸。” “再假如,有人披着禽兽外皮,食着万民供奉,嘴里讲着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却从不肯低头看一下脚下踩着的泥土,只会仰着头望天,不问苍生问鬼神。这种人如果不死,结果又会是什么? 杨白泽回答:“祸国殃民,为害苍生。” “所以你口中杀人害命、为祸多端的恶匪,在真正的妖、魔、鬼、邪面前,也不过是群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老人淡淡一笑:“现在老夫问你,该杀谁?” 杨白泽一抿嘴唇,没有片刻思考,沉声道:“大祸要除,小害也一样要治!”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老人眉头微皱:“这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我明白,不过我们可以分大害小病,可以分轻重缓急,但百姓分不了。” 杨白泽话音朗朗,掷地有声。 “对他们而言,性命从来都只有一条。天予其命,自己可以不要,但外人不能强夺!不管是强盗悍匪,还是妖魔鬼邪,就算是您和我,也一样不能!” 第634章 峰岳镇人间 “以前就曾听闻,说裴行俭在成都府收了个得意学生。现在一看,你还倒真是和他当年有几分相似,都是嘴利得就跟开了锋一样。不过以民为重这种话,老夫一辈子听无数人说了无数次,可真要落到实践上的时候,却难得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老人平静问道:“既然你现在也说了同样的话,那老夫便问问你。在现如今这样的局势下,若是不做取舍,除大患以止小乱,那该如何保全这些百姓?” “先内后外,以守为攻!” 杨白泽垂着眼皮,右手不断摩挲着左侧的虎口。 老人闻言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打算先动这些门阀?你怎么动他们?” “如大人您方才所言,谁喜欢问鬼神,便先送他去见鬼神。” 少年回答的毫不犹豫,言语间寒意刺骨。 老人追声反问:“眼下正是大敌当前,你不思应对,反而先自乱阵脚?” “儒序附国为生,国强而儒盛。如今大明将倾,儒序同样也是一副累累病躯。与其瞻前顾后,苟延残喘,倒不如当机立断剐掉这一身腐烂臭肉,快到斩乱麻,才能抓紧时间恢复强健体魄!” 杨白泽沉声道:“若不先荡平这些内部隐患,届时战事一起,儒序必然会陷入内外夹击的艰难局面,胜算渺茫!” “小家伙,你就这么看不起这些同序之人?” 老人虚着眼睛,眸光深邃,让人看不出他心底的喜怒。 “不是看不起,而是看得清。因为看得清,所以看不起。” 杨白泽冷声道:“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皆是读书人。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没有意义再去遮掩。” 老人不置可否,两只手交叉揣进袖中。 “读书人可不止是无情,而且善变啊。起刀斧不难,难的是如何去分辨忠奸。你能看的出来谁该杀,谁不该杀?把握不好这个分寸,结果可就不是剐肉,而是自戕了,明白吗?” “用不着我来分辨,眼下就有现成的人来做这件事。” “谁?” 杨白泽面皮紧绷,一字一顿道:“鸿鹄。” 老人哈哈一笑:“你这是想逼他们站队啊。” “读书人不止善变,而且惜命。不过有一点大人您说错了,这些门阀根本没有站队的权利,他们从始至终只应该站在百姓这一边,这才配为儒。眼下只是再给他们一次悔改的机会,如果依旧执迷不悟,那便只配做贼。” 杨白泽话音冷硬,听得出还有一丝紧张的意味:“对付乱臣贼子,当用霹雳手段!” “年纪不大,杀气不轻。” 老人轻声道:“锋芒毕露,这可不是为臣之人该有的心性啊。” 杨白泽察觉到了对方话里有话,但没等他深思,一个答案便在这一瞬间从他的骨子里蹦了出来,脱口而出。 “士为民臣,不为君臣。” “若没有君,那谁是士?” “若没了民,又何来君?” 清朗的声线追赶着苍老的话音。 问答之间,杨白泽竟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中出了一身大汗,脸色涨红,目光定定注视着对方。 浑然没有注意到那几名护卫老人的黑衣汉子,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好一个牙尖嘴利,胆大包天的小子,还真是半点不给老夫面子啊。” 老人打趣一笑,接着问道:“好,那便依你的思路继续往下说,如果要先拆门阀,那龙虎山方面该怎么应对?还是你觉得张希极会选择袖手旁观?” “我们面临的问题,龙虎山一样也有,甚至比我们还要更加严重!” 杨白泽眼露精光,朗声道:“现如今所谓的龙虎道国,不过只是一副有名无实的空架子。被强行收拢在一起的‘四山一宫’之中,掌教死了的,弟子不忿。委身求活的,祸心包藏。维系的基础只不过是一时畏惧的人心和张希极个人的强悍武力,看似强大鼎盛,实则摇摇欲坠。” 老人点了点头,“有几分道理,接着说。” “除了人心不齐之外,‘地利’这一点,同样是龙虎山如今急需处理的难题。” 杨白泽语气轻蔑道:“和龙虎山同处江西行省的,只有一座阁皂山而已,其他的道序基本盘并不与他的老巢龙虎山相连,只是飞地。” “如果这位张天师不蠢,必然会放弃那些相距遥远的基本盘,迁移其中的道徒和财产,以防被个个击破。所以归根结底,龙虎山依旧还是龙虎山,只不过是换了个唬人的名头罢了。只要张希极一死,这劳什子的道国立马就会四分五裂。” “嗯,继续说。” 杨白泽神情肃穆道:“所以现在儒道对峙,看似一触即发,只不过是大家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其实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大家都是满身的虱子,关键就要看是谁先把自己的家里打扫干净,谁就能占得先机!” 老人笑着调侃道:“看不出来,你倒是对咱们这位护国大真人很了解啊。” “其实您早就对一切洞若观火,智珠在握。下官不过是在这里班门弄斧罢了。” 杨白泽敬佩道:“如果不是您,当年风头正劲的龙虎山不会被迎头重创,张希极也不会潜伏这么多年,直到现在才出来作乱。” “哈哈,虽然老夫也很愿意听你这样的年轻俊才拍的马屁。但这份功劳,我实在是没脸窃取。张希极不是输给我,而是输给了武当山,老夫也不过是跟在后面捡了大便宜。” “刚才听你说,张希极一死,龙虎山就会四分五裂。” 老人突然话锋一转,略带萧索问道:“那如果老夫有天也死了,你说儒序是会步龙虎山后尘,还是会安然无恙,古井无波?” 杨白泽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垂头沉吟,片刻后才缓缓说道:“人可死,志不亡。山河埋骨,青史留名。儒序是乱还是定,根本就不重要。” “听你这么一说,老夫应该还能有个不错的结局。” 老人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啊,你还是看轻了张希极这个人,他可不会去当孤家寡人。” 杨白泽心头猛然一凛,急切问道:“您指的是东皇宫?” “这个牛鼻子老道可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如果没人跟他抱膀子,估计现在还躲在自己儿子的体内瑟瑟发抖,怎么可能有胆子敢在老夫的面前咋呼?” 老人语气平淡,却有一股理所当然的霸气透体四溢。 杨白泽缓缓皱紧了眉头,在他的设想之中,并非没考虑过龙虎山会有跟东皇宫合作的可能。 只是在他看来,那应该是在两家博弈几个回合,互有胜负,甚至龙虎山吃亏,落入下风之后,东皇宫才有可能会下场。 毕竟现在对东皇宫而言,最有利的选择便是坐山观虎斗,自己浑水摸鱼,伺机而动。 但现在看来,竟是东皇宫已经明确跟龙虎山狼狈为奸。 儒序如今的处境,远比杨白泽自己估计的还要更加艰难。 “是不是忽然就觉得胜算寥寥无几?” 老人笑道:“毕竟这样算起来,儒序可是以少敌多,举目皆敌了。” “不是儒序,是您在独自支撑整个帝国,迎战环伺群敌。” 杨白泽拱手抱拳,发自心底说道:“大人您受累了。” “不错,这小子确实要比裴行俭要强,至少那老王八蛋可不会心疼老夫,只会理直气壮的说这都是老夫该做的。” 老人难得放声大笑,对身边的几名黑衣人笑道。 “您做的事情,现在的人不理解,但后人迟早都会明白。” 为首的方脸汉子神情郑重,沉声开口。 “等到那天,老夫恐怕早就化为一捧黄土了,明不明白的都不重要。” 老人转眸杨白泽,问道:“外有刀剑,内生毒疮,现在你还要继续坚持你的想法吗?” “下官的想法还是不变!” 老人略显诧异问道:“为什么?” “东皇宫和龙虎山之间旧恨滔天,张希极更是当年迫害阴阳序的挑头之人,即便这两家眼下迫于形势不得不联手,彼此之间必然也是嫌隙横生,相互提防,甚至在暗地里都在盘算着怎么坑死对方。所以下官认为,现在的平衡还是不会被轻易打破,我们依旧还有时间处理内患。” “那你考虑过处理内患的风险有多大吗?如果拿捏不好尺度分寸,逼得这些门阀中人抱团反抗的话” 老人平静道:“届时内忧外患一同爆发,局势可就无法挽回了。” “不动门阀,儒序三教之首的超然地位只是一个漂亮的气泡,被人一戳便爆!” 青年拔背昂首,眼露锐意,势不可挡。 “往前走只是可能会输,但往后退却是必死无疑!关山重障,临渊而行,唯有一往无前,别无他路!”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你有这份胆魄是好事,但序列之争,不是江湖厮杀,重要的不是狠,而是稳。因为你的一步之差,结果可能就需要千人万人拿命来填。” “要争,就不可能十拿九稳。” 杨白泽一字一顿:“事到万难需放胆,一将功成万骨枯!” “所以你要踩着累累白骨,成就自己的不世功勋?” 老人话语中蓦然泛起阵阵冷意,却见面前的青年摇头轻笑。 “大人小看我杨白泽了,我甘为铺路白骨,不为得意胜将!” “好一个甘为白骨。” 老人话音拔高,厉声喝问:“那如果老夫还是不愿采纳你的建议,你怎么办?” 杨白泽神色从容:“下官依旧还是不变,我将竭尽全力,恪尽职守,护卫华亭一城百姓。” “真就这么执迷不悟?” “回大人的话,这不是执迷不悟。” 杨白泽昂着头,一双漆黑的眼眸,恍如当日绵州县杨氏家破之时的静谧夜空。 “这正是下官读的书,走的路。” 夜深寒重,杨白泽直抒胸臆,缓缓吐出了一口悠长的白气。 接下来无论是雷霆震怒,还是轻蔑讥讽,他都能坦然面对。 “刘谨勋从番地回来之后,老夫见了他一面。在那场谈话里,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儒序还有希望。老夫之前以为他不过是在拐弯抹角的称赞张嗣源。但现在看来,在这方面他倒是比我看得清楚。” 老人展颜笑道:“杨白泽,既然你不惧生死,甘为白骨。那老夫问你,愿不愿意给老夫当一次捉刀之人?” 杨白泽没有丝毫犹豫,拱手抱拳,吐气开声。 “大明帝国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知县杨白泽,谨遵帝国首辅张大人之命。” “好!” 张峰岳点了点头,话锋一转:“既然是捉刀,那你就不问问老夫,刀在哪里?” “您的话,就是刀。” “要杀人,光用嘴可不行。老夫也不会空口白牙就让你去办事,要不然被裴行俭知道了,可不会放过我。那老东西骂起人来,实在是太难听。” 张峰岳指着身旁那几名黑衣汉子,轻笑道:“这几柄法刀,我就交给你了。至于该怎么用,你心里应该有数。” 杨白泽眼中迸出骇然的精光,终于有余力将目光看向这三名气质缄默冷硬的男人。 “你是不是也以为帝国内的法序早就被给老夫杀干净了?”张峰岳将他的失态看在眼中,不禁打趣道。 “世人愚昧,不足为道。” 领头方脸汉子迈前一步,对着杨白泽拱手行礼:“法序三刑主商戮,见过杨大人。” “商大人客气了,叫我杨白泽就行。” 杨白泽神情不自然的咽了咽口水,朝着对方连连摆手。 面对张峰岳之时,杨白泽感觉如临深渊,哪怕奋进全力也根本看不到底。 这种畏惧开始并不强烈,但却会残留心头,知道你某日突然回想起来,才会细思极恐。 幡然醒悟之时,已经来不及回头,只能任由深渊吞没。 但眼前这个叫商戮的人站到面前,却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快刀顶在了杨白泽的眉心间。 似乎他稍有异动,下场便是被劈开头颅,身死当场。 这是儒序对于法序的天生恐惧,深入基因,不是光靠意志就能压制的。 商戮似乎也发现了杨白泽的脸色正在逐渐苍白,点头致意之后,便向后退开,站回张峰岳身后。 那股直面天敌的惶恐不安终于褪去,杨白泽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张峰岳问道:“不知道大人您想让下官从哪里开始着手?” “择地不如就地,就从这里开始吧。” 张峰岳淡淡说道:“南直隶,也是时候该好好清理清理了。要不然一窝蛇鼠,老夫可呆不下去。” “半个月的时间,下官一定让徐家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 张峰岳低声复述这四个字,突然迈开脚步,从躬身领命的杨白泽身旁走过。 铺满火场的灰烬被起落的脚步带动,飞扬飘荡,徐徐落向老人的满头发白。 他伸手摘下了自己肩头的披风,盖在了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身上。 “说的对,是该让他们罪有应得了。” 张峰岳喃喃自语,直起了腰身,目光朝天上一抬。 只见一颗璀璨夺目的星辰,高高挂在漆黑如海的夜幕之中。 “一个个都别着急,既然你们现在都上了桌,那我们就慢慢来。看看最后是你们罪有应得,还是老夫死得其所。” 一片乌云恰时飘来,挡住了星光月影。 仿佛是天上仙神不敢与老人对望。 “一群无胆匪类。” 第635章 独行之路 济南府外,青龙山麓。 东部分院的地下,一间保密规格极高的案牍室中,李钧正在翻阅着东院内部关于门派武序的所有研究成果。 室内摆满了通顶高的巨大书架,摆满了外界少见的纸质文卷。 虽然以墨序的技术早就不需要这种东西,但不知道为何,关于门派武序的所有的内容都是采用的纸质方式进行记载。 浩如烟海的文档和极其繁复的术语,让李钧看的是一个头两个大,紧锁的眉头在这三天里就没有松展过。 至于收获更是谈不上,顶多算是大体弄清楚了东院的研究方向。 门派武序要想由四进三,最起码的门槛便是完成一门淬武。 这倒和沈笠之前所说的一致,这样的晋升难度相对来说要低的多,不过同时短板也十分明显。 淬技击的,命短。 淬锻体的,手软。 淬内功的,体弱。 淬身法的,意短。 要是野心勃勃,想要淬满全部四类武功,就容易陷入贪多嚼不烂的窘迫境地,终其一生也无法跨入序三。 只有极少数天资卓绝的妖孽人物,才有可能以多门淬武晋升门派序三雄主。 而像李钧这种情况的,在东院的案例中还没有过类似的先例。 这也不难理解,墨家的研究本就是通过大量案例分析,寻找出具有普适性的规律,极个别的怪物根本不在研究范围内。 当然,最重要一点,就算门派武序中曾经出过这样的人物,他们也不敢拿对方来研究。 在太岁头上动土,一个不小心,下场可就是满门覆灭。 所以这几日李钧的收获很少,甚至他在看来,还不如当初跟荒世烈打上一架的感悟来得多。 “纸上得来终觉浅,放手搏命才是真啊。谁家武夫他妈的靠读书?” 李钧自嘲一笑,将手中拿着的档案随手扔回架子上。 就在这时,李钧身后的密室大门悄无声息的打开。 这点异动当然逃不过李钧的感知,不过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依旧望着面前满墙的书山卷海发愣,眼中充满了不甘。 这段时间每每到了固定的时间,东院便会有专人来为他洒扫密室。 估摸着韩杨长老也是认为李钧会在这里面大有收获,夙兴夜寐,废寝忘食,所以特意将吃喝拉撒安排的妥妥当当。 李钧在进来之前也以为会是这样,结果现在除了下巴冒出了新鲜的胡茬子之外,再别无其他收获。 “钧哥,是我。” 一个熟悉的话音在门外响起。 赵青侠刻意等了片刻,这才迈步走了进来。 李钧这才回神,转头看去,只见赵青侠换了一身东院的制服,合体的黑色短打,在胸口位置还有一个墨斗和锯条交叉的图案,浓眉醒目,气质干练。 “该吃饭了。” 赵青侠手中捧着一个人头大的海碗,夯紧的米饭上面盖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 李钧抬手揉了揉眉心,现在回想,自己这几天竟没有好好吃过几顿饭,这时候才感觉到一阵饥困交加。 赵青侠带来的饭食看着简陋,但菜色却是下了一番心思,都是他熟悉的川蜀味道。 李钧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正要动手,却突然没来由愣了愣神。 在成为武序之后,自己对于食物的需要似乎并没有因为体魄的增强而有太夸张的增幅,虽然比起普通人要大上不少,但远没有到达非人的地步。 甚至在一场大战之后,除了精神疲惫外,也没有十分强烈的进食需求,似乎在无形中有某些东西自行填补了身体的消耗。 这难道就是从序者寿命不长的原因? 长时间的查阅案牍,让李钧下意识想起了看到过的一个研究课题。 在他发愣的时候,赵青侠背后滑出了一具模样奇特的墨甲,变形成桌,一个幽怨的话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了出来。 “大人,您就坐在奴家身上吃饭吧。” 思路被打断的李钧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一脸别扭。 或许是担心他误会,站在一旁的赵青侠特意解释道:“钧哥你别见怪,她性子柔,不喜欢打打杀杀,所以从明鬼境离开之后,选择寄身的墨甲功能定为辅助生活,并不是我们故意将她设定改造成这样的。” 赵青侠打趣笑道:“这几天原本都是她来伺候钧哥你的吃喝,现在应该是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不怪大人,是奴家的模样生的丑陋,入不了大人的法眼。” 这墨序还真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都能碰见。 怪不得马王爷原来还跟自己炫耀过,说他曾经跟一架机床有过肌肤之亲. 看着那桌下交叉的桌腿,李钧脑海中竟猛然浮现出一个双手交叠按在身前,满眼哀愁的女人,顿时感到浑身一阵恶寒,连忙摆头。 “不用了,姑娘,我不是在嫌弃你啊,只是我这人没那个习惯。” 李钧端着那一大碗饭,一屁股坐在一叠价值不菲的纸质案牍上。 “行了秀儿,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了。” 赵青侠朝着那具墨甲吩咐道,只见后者长叹一声,不情不愿的滑出了密室。 临到门边,甚至还回头望了李钧一眼。 械眼中满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哀思怨念。 等房门关上,李钧这才没好气道:“我说,你们墨序的人是不是都玩得这么花?” “我可没有,我都是把他们当兄弟姐妹,叔伯婶子来对待。” 赵青侠笑道:“当然,也有老马那种生冷不忌的牲口,不管人甲都下得去手。” “说到马爷,他现在怎么样了?” 李钧埋头刨饭,嘴里嚼着满满当当的饭菜,含糊不清问道。 他在这地底下一呆就是数日,都还不知道马王爷现在的情况如何。 “放心吧,老马贼着呢,虽然他的甲胄被腐蚀一空,但是核心却一点损坏都没有。” 赵青侠坐在李钧旁边:“我估摸着,他现在应该正在东院的明鬼境里拈花惹草,乐不思蜀吧。” “那就好,大概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完成修复?” “应该要一个月左右吧。这还是东院专门抽掉了十个课题组来负责马爷的维修和更新,要是光靠我一个人的话,那就不知道要多长时间了。” 赵青侠说着说着,突然笑出声来。 他这是想到了以前在重庆府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躲在深山里,试图靠着一柄铁锤修复被余沧海打烂的马王爷。 “看来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啊。” “嗯,老师他对我很好。” 赵青侠笑着说道:“墨骑鲸也不错,就是没点当师兄该有的样子,老是偷我的天工值去用。到现在我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没还,隔山差五还得去别的课题组当人打工。” “乌鸦朵朵呢?” “朵朵过得也很好,现在已经晋升墨序八了,在东院麾下的非攻院里独立负责一个前景很不错的课题。” 赵青侠点头道:“她也知道了钧哥你们到了东院的消息,但是现在她正处在攻关的重要时刻,没办法抽身,专门传消息给我,让我一定当面给钧哥你道个歉。” “过得好就行,有你照顾她我就放心了,也算是对得起乌鸦华那老头了。” “钧哥.” “嗯?” 李钧将海碗里的饭菜吃的干干净净,顺手放在脚边,这才侧头看过来。 赵青侠表情扭捏,欲言又止。 “扭扭捏捏的,像个什么样子,有话就直说。”李钧笑骂道。 “虽然不知道老师跟你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我想说,你千万不用顾及我。” 赵青侠正色道:“我一直都记得自己凭什么进入东院,要是他们想.” “你放心,韩师傅是个老实人,也是真心实意拿你当衣钵传人。” 李钧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气轻松道:“再说了,你觉得东院现在敢威胁我?” 赵青侠愣了愣,随即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这倒也是,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说这些?” “我是看到师傅他老人家这几日精神焕发,见谁都是一脸笑呵呵的,脾气好的不可思议。连有个课题组因为操作不当,炸了几台价值不菲的设备,他都没有太过追究,所以.” “所以你觉得他是在我这里占了大便宜?” 李钧笑了笑:“除非有天张希极亲自打进了你们东院,要不然还真说不上是谁占谁的便宜。” “钧哥你是答应了要庇护东院?” 能被韩杨看中,收为关门弟子,赵青侠的聪慧自然不用多说,一下便明白了李钧的意思。 “老韩这人还算不错,又照顾了你和朵朵这么久,能帮一把当然要帮一把了。” 李钧说道:“而且要修复老马的甲躯,恐怕代价不小吧?我现在一穷二白,陈乞生他们几个也是兜比脸干净的主儿,付不起钱,自然要为主人家做点事了。” “那你们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留在东院了?” 赵青侠神色振奋道:“正好趁这个机会停下来好好歇一歇?” “歇不了啊。”李钧摇了摇头。 赵青侠满脸不解:“苏老爷子的仇不是报的差不多了吗?为什么还不能停下来?” “不是我不愿意停,是有人不会让我停。” 李钧平静道:“连老韩都说我是一人成势,证明在很多人眼里我都是一个能够打破平衡的因素。他们打的焦头烂额,可不会愿意看我隔岸观火。而且就算旧恨清干净了,我手里可还有新仇没算。” 赵青侠脸上神情一窒,他听得出来李钧的话外之意。 “我懂。” 赵青侠咬牙切齿道:“鸿鹄、龙虎山、东皇宫那些杂碎们就是见不得这帝国有几天太平日子。” “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了。” 李钧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你那门仿生武学现在研究的怎么样?” 昔日在成都府,两人第一次碰面的时候,赵青侠就是用一手仿生武学跟李钧打了一架。 当时赵青侠边打边放曲儿的操作,着实让李钧记忆犹新。 “有段时间没鼓捣了。” 赵青侠故作随意道:“不过只是暂时放下,等以后有机会还是会继续研究的。” 李钧眉头一挑:“为什么?” “人还是得先要穿暖吃饱,才有力气去追逐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嘛。” 赵青侠抬手指着满屋子堆积如山的文档,说道:“我现在主要负责东院内关于武序的各种研究,钧哥你看到的这些,有不少都是我在前人的基础上梳理总结出来的,还不错吧?” “是不错。” 李钧心里当然清楚赵青侠为什么会去研究独行武序。 不过有些话用不着说的太明白,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既然这里的东西都是出自你的手,那我可就有一些看不懂的地方要问你了。” “怎么会有看不懂的地方?” 赵青侠纳闷道:“我记得这些文档报告里应该把所有的细节都写的很清楚啊。” 突如其来的庞然压力笼罩心头,赵青侠身形岿然不动,嘴里说的话却十分果断的转了个弯。 “其实我早就觉得有些地方研究的不够透彻,可我能力有限,一直都找不出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钧哥你不愧是帝国内唯一的独行序三,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帮我找到了问题所在,厉害!” 李钧冷笑一声,视线凝聚在自己眼幕上浮现的文字。 【序列】:武序三—革君 【技击】:锋劲、崩势、藏神、饕餮(四品大圆满)、明鬼之志(四品大圆满) 【身法】:八方雷动 【练体】:万里关山 【内功】:瞒天、克敌 【剩余精通点270点】 七门淬武集于一人之身,堪称旷古烁今。 如果是用赵青侠的研究成果来进行对比解释,只淬了一门武功的门派武三,除了锻体以外,应该都挡不住李钧一拳。 锻体的抗击打能力要强横不少,至少得再加上一脚。 李钧沉吟片刻,快速回顾了自己晋升之后的几次动手的具体情景。 他之前在【崩势】这门淬武中投入了一笔不少的精通点,确实在劲力的覆盖范围和轰击强度上有较为明显的提升,不过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蜕变。 虽然这是晋升之后本能中给出的武序后续变强道路,但李钧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武序淬武的下一个阶段是什么?” “炼!” 赵青侠毫不犹豫说道,给出的回答跟李钧从本能中得到的答案一般无二。 “在东院的研究中,武序这条序列并不复杂。相反,在大方向上更是简单到了近乎粗暴的地步,就是一条路走到底!” 涉及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赵青侠眼中迸发熠熠精光。 “不过方向虽然简单明了,但是过程却十分艰难。在门派武序之中,有很多雄主就是倒在了‘炼武’的路上。特别是那些淬了多门武功而晋升的雄主,终其一生恐怕也无法将一门武功炼到极致。” “这里面不单单是涉及到了一名武序的根骨和天赋,最大的困难更在于‘寿命’这一点。武序的寿命很难能够支撑他们完成‘炼武’,更别说还有衰老和受伤等诸多因素的不断干扰。” 赵青侠话音一顿,沉默片刻后才蹙眉道:“这种感觉,就像是冥冥之中存在道序和阴阳序常说的所谓‘天意’,故意让‘淬武’需要的漫长时间和人命大限形成了天然的矛盾冲突,阻止有人晋升门派武序二。” 赵青侠认为武序破三进二的最大困难,在李钧眼中却不成问题。 既然‘炼武’这个方向是正确的,那就足够了,自己无外乎多宰几个找死的人就是了。 不过转念间,李钧心头却又蓦然生出一股烦躁,源头竟是来自体内根骨的最深处。 似乎是基因在提醒李钧,赵青侠所说的‘矛盾’本不该存在,或者说‘矛盾’的两方有一边是错误的。 “照你的意思,门派武序中难道从没有出现过序二?” 赵青侠摇了摇头:“或许可能有过,但是东院的并没有相关的记载。甚至在大明帝国的历史上,我也没有找到相关的只言片语。” 李钧心中的烦躁越来越重,脱口追问道:“在天下分武之前也没有?” “没有。当年武序百门林立,最为鼎盛之时,最强之人也只是序三雄主,只是在‘炼武’的进度上有高低差别,序位都是一样的。” 赵青侠感慨道:“如果当年真的出了一名武序二,‘天下分武’应该就要变成‘武屠天下’了。可惜这只是一个假设,‘炼武’达不到极致,自然就无法继续晋升,所以门派武序二也只能是个传说。” “那在你的研究中,‘炼武’究竟要到哪一步才算达到尽头?” “这就问钧哥你自己了,毕竟你现在是这条路上走在最前方的人。如果连你都不知道,这世上的武序里恐怕也没人能找到答案了。” 赵青侠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也不得而知。 “不过,我曾经沿着这个方向进行过推测,如果有门派武序成功晋升了序二,那他应该会成为统御一条序列的霸道君王,所有武学因他而生,也因他而终。武序中人对他顶礼膜拜,在他面前无胆忤逆、无志作乱、无心反抗。” “至于钧哥你的独行之路,或许就是无坚不摧、无远不止、无邪可侵。方寸之间,人可敌国。” 赵青侠一字一顿道:“简而言之,便是无敌!” 第636章 青城失蜀 当第一滴寒冬冷雨从天空坠落,位于大明帝国西南地域的成都府终于开始苏醒。 夜幕下灯火渐亮,却没有了当年的绚烂夺目。 稀稀拉拉的投影中,曾经有如法相般巨大的青城山托丹道人不见了踪影。 连教坊司打出的广告也规规矩矩穿上了衣服,举止端庄,没有半点妩媚神态。 “夜合之资,原生一万,仿生三千。黄粱美梦只需一百大明宝钞。” 在新花魁手边浮动的宣传语不止涨了价,就连那个在李钧记忆中印象最深的巨大的“耍”字,也变得十分微小,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清楚。 成都府还是成都府,只是从浓妆艳抹变为了淡雅别致。 街面上,密密麻麻的雨伞组成一条流动河流,李钧身处其中,仰头望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一幕。 三天前,在和赵青侠一番长谈之后,李钧确定自己再继续闭关下去,也不会有其他的收获后,便离开了位于山东府的东部分院。 早就闲不住的邹四九一听他要去成都府,死缠烂打非要跟着一起来,说是要好好见识见识李革君曾经起家的地方。 “老李,这就是你以前提过的鸡鹅区?这也没你说的那么混乱嘛。” 邹四九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入眼是一片繁华祥和的景象,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天府戍卫,持枪按刀,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往来的行人。 “我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李钧随口回了一句,迈步当先而行。 鸡鹅区的三条主街还是当年‘两横一纵’的格局,鬼街为纵,罪民、九龙两街为横,除此之外还有诸多细如牛毛的岔道小巷。 李钧带着邹四九穿行其中,逐渐远离了秩序井然的主干道。 随着那群天府戍卫的身影消失,李钧熟悉的‘热闹’终于又显露出了踪影。 没有了那些光亮的霓虹招牌,视线昏暗的巷道中却是摊贩云集,拥挤的人群几乎可以用水泼不进来形容。 不过这显然不会对李钧和邹四九造成什么阻碍,他们所到之处,人群便自然而然便让开一条道路。 第一次来鬼街的邹四九,目光不断扫过地上堆积如山的各种货物,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 像机械义肢和脑机灵窍这些常见的违禁品自然不用多说,真正让他惊讶的是数量众多的慧根和道基。不止价格出奇的便宜,而且品质普遍都十分不错,一看就不是小寺小观能够仿造出来的劣等货色。 放在以往,这种等级的道基和慧根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只可能在一些实力深厚的黑市商人手中看到。 而且整个交易过程会十分隐秘,以免被‘货物’所属的山门和寺庙发现,从而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随随便便泡在缸里,跟大白菜一样任人挑选。 除此之外,邹四九还看到了不少堆叠摆放的六艺芯片和被扔在冷冻盒子里的兵序械心。 这些东西的品质相比佛道两家的要稍差一些,但价格一样远远低于邹四九的印象,不再是昔日紧俏昂贵的珍惜资源,普通人家咬咬牙,拿出几年的积蓄就能淘换到一个不错入序根基。 这一幕给邹四九的感觉,就仿佛是在告诉他,序列在成都府已经不再是什么高高在上、触不可及的东西,而是寻常百姓垫垫脚就能摸得到,够得着。 “他娘的,这些贩子到底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好东西?” 和邹四九的一惊一乍不同,李钧眉头紧锁,神色颇为凝重。 在成都府当过浑水袍哥的他,自然对这些街面上的事情十分了解。 这些摆在地摊上的道基、慧根、六艺芯片、兵序械心,在他眼中就是一具具鲜活的尸体。 能把黑市的价格压到如此冰点,证明这段时间,这几条序列应该死了不少人。 而且眼前还只是整个西南地区黑市交易的冰山一角,一叶知秋,整个帝国暗地里的冲突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激烈。 除此之外,李钧还发现了一点不寻常的地方,周围这些顾客的购买欲望并不是十分强烈。 整条长巷明明是人头攒动,但绝大部分人似乎都只是来凑个热闹,蹲下身翻翻捡捡,都还没等摊主报价,便起身离开。 好像在这些人眼中,现在入序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老板,老板,请留步。” 一名摊贩突然蹿了起来,直接忽略了一身劲装的李钧,挡在了西装革履的邹四九面前,拱手躬身,谄媚笑道:“如果小人没看错的话,老板您应该是第一次来鸡鹅区吧?” 邹四九侧头看了眼李钧,清了清嗓子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咱们这儿做生意的人,靠着就是这双招子。小人的眼力虽然在这里入不了流,是出了名的实诚人、眼睛瞎,但架不住大人您气质实在非凡,如同皓宇置身萤火,跟鬼街格格不入,小人想看不清都不行啊。” “这张嘴还真会说话。” 邹四九哈哈一笑,问道:“那你这拦着我,是个什么意思? “瞧老板您的打扮,不出意外是刚从那些番邦蛮夷的地方回来吧?” 邹四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那些地方落后是落后了点,不过小人听说那里遍地都是黄金,一看大人您就是那些有门路,从番子身上赚了大钱的人,这身贵气,啧啧,着实逼人啊!” 贼眉鼠眼的摊贩继续不遗余力的吹捧邹四九。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人是想说,番邦的赚钱机会虽然多,但毕竟都是些邪魔外道肆虐的危险地方,来钱也不容易。” 摊贩姿态卑微说道:“大人您要是感兴趣,小人的摊位上那是应有尽有,绝对物美价廉,童叟无欺,保证您每分钱都能花的值当。”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邹四九故作恍然,抬手指着周围的摊位:“不过我看这些人卖的东西也都不错啊,价格也不贵,我何必非要在你这里买?”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他们卖的这些东西,放在几年前,那当然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抢手好货。但现在世道不一样了,您看到的这些只是卖给平头老百姓的破烂,怎么可能配得上老板您的身份?” “就这还是破烂?” 邹四九脱口惊呼,脸上的震惊演绎的惟妙惟肖。 “大人您应该刚回帝国本土不久吧,看得出来对如今帝国的形势还不了解。” 摊贩压低声音:“现在的世道可不太平,先是咱们帝国张首辅公布了龙虎山的累累罪行,要求当代张天师入京请罪。结果,这位转头就宣称自己是护国大真人,要秉承先帝遗命,清君侧,斩谗臣。两家唇枪舌剑,你来我往骂了有段时间,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直接正面杠上了!” “这两家吵吵闹闹不是很正常吗?我离开帝国的时候也经常听说这种事情,也没见哪家真动手啊?” 邹四九满眼纯真,装作没看到摊贩眼底闪过的不屑和鄙夷。 “今时不同往日,这次可是动真格的了。” 摊贩解释道:“咱们成都府的青城山,您知道吧?那可是名列‘四山一宫’的道序大势力,在帝国西南雄霸一方,连各府县的官员都得看这些道爷的脸色生存。可就在不久前,青城山突然宣布要搬迁山门,号召门下的所有弟子和善信一同前往龙虎山。” “搬迁?怎么可能?” 邹四九心头一动,面上嗤笑道:“青城山在帝国西南少说已经扎根了几百上千年,地盘说不要就不要了,而且还要跑去龙虎山仰人鼻息?” “咱们也不相信啊,但事实就是如此。” 摊贩说道:“而且就在青城山动身搬迁的当天,小人当时正好在家里耍梦,都还没来得及脱裤子,突然就感觉一阵地动山摇,赶紧手脚并用往门外跑。结果您猜发生了什么?” “地龙翻身了?” “不是。” 摊贩眼露余悸道:“那时候可是正午时分啊,朗朗晴日突然就变成了黑天,一颗颗星辰亮的那叫一个刺眼,雷落如雨,咔咔就往那青城山地界劈去。一直持续了恐怕得有两三个时辰,这天色才重新放亮。” “据说啊,青城山当天被人围攻了,就连山顶都被落雷生生削平了几寸,死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从山脚一路铺上山顶,横尸遍野,惨不忍睹。” 摊贩动作隐晦指了指旁边摊位上的货物:“您现在看到的这些东西,那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要不然怎么可能数量这么多,价格又便宜?只是来路不正,而且晦气的很,用在自己身上那是要走霉运的。” 邹四九撇了撇嘴角,嫌弃的捂住了口鼻,似乎是闻到了那股呛人的血腥气。 “所以小人今天斗胆拦住大人您,就是不忍心看您被骗。您不知道,鬼街的这些贩子个个眼毒心狠,最喜欢骗您这样不明情况的外地有钱老板。小人就不一样了,您要是真心想买,小人手里还有一些压箱底的好东西,绝对干净,价格也好,包您满意。” 摊贩谨慎的左右张望一眼,低声笑道:“而且小人这里结算方便,收朝廷的宝钞,也收龙虎山的仙元。就算是鸿鹄的楚劵也行,只是有点小小的折算差价,主要是看您方便,小人都行。” 邹四九此刻脸上才露出后知后觉的警惕:“我凭什么相信你?” “小人心诚眼瞎啊,根本就骗不来人的。” 摊贩连忙挤出一脸真诚的笑意,眨巴着眼睛:“您看看我这双眼珠子,多瞎,多纯。要不是老辈子常常教导小人做生意要以诚信为本,我怎么可能跟大人您透露这么多消息?” “这倒也是哈。” 邹四九和李钧对视一眼,继续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围的青城山?”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摊贩搓着手:“而且这也不是咱们该关心的事情呐,现在的关键应该是您诚心买货,小人诚心卖货,您说是吧?” “啊那行。” 邹四九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宝钞,递给对方。 “你卖的消息不错,拿着吧。” “老板您这是什么意思?” 摊贩嘴角的笑意陡然凝固,“小人卖的可不是消息啊,而且这点钱.” “嫌少啊,可是我身上真就只有这么多了。” 邹四九歪着头笑道:“要不然这样,我送你两晚上的美梦,大家扯平,如何?” “送梦,你以为你是谁,周公啊?” 摊贩不屑的啐了一口,周围同行促狭的眼神更是让他觉得脸上无光。 “本以为捞到一头肥羊,结果居然是他妈个披了层蛮夷皮的光屁股,害的老子白白丢脸。” “老子这叫帅的与众不同,你娃就是个土鳖,懂个锤子。” 邹四九眼睛一斜,在重庆府待过几年的他,张口就是一副标准的川蜀腔调。 “嘿哟,没想到还是个本地崽儿。” 摊贩怒极而笑:“老子明确告诉你,你今天是摊上大事儿了。要么把身上所有钱全部拿出来,要么爷爷我就亲手送你这个蛮崽儿回你的穷地方,跟那些昆仑奴一样去摘棉花!” “老李,你这些老乡,骂人是真脏啊。” 邹四九转头望着李钧,摊贩也顺着他的目光看来。 “你又是个什么货色?” 摊贩上下打量着李钧的穿着,“晓不晓得这儿是啥子地方?我劝你你娃最好不要强出头,识相的就赶紧滚!” 李钧看了眼周围聚拢的人群,眼中满是缅怀,似笑非笑道:“看来鬼街还是那条我熟悉的鬼街啊。” “你在装你.” 摊贩眼眸一横,嘲骂的话音还没说完,就突然那感觉到一丝宛如洪水猛兽的恐怖气息。 刹那间,整条巷道跪满了肝胆俱裂的人影。 成都府,知府衙署。 往日那张摆在院内的方桌被挪到了屋檐下,雨打青瓦,水沿檐落。 一口铜锅里汤汁正沸,香气四溢。 孤身一人的裴行俭坐在条椅上,正对着敞开的衙署正门,两只手插在袍袖中,眼眸微阖,似在假寐。 “又吃火锅?裴大人你难道就吃不腻吗?” “有吃的就不错了,你小子才刚过几天好日子,这就挑上了?” 裴行俭缓缓抬头,看向大步进门的李钧和邹四九,目光平静,似乎等得就是他们二人。 李钧大大方方入座,同样也是半点不奇怪自己明明没有提前联系,对方却像是早就知道了自己进城的消息。 如果这点本事都没有,那搬家的就不是青城山,而是他裴行俭了。 “难得回来一次,不直接来府衙找老夫,反而去欺负那些苦哈哈的黑市贩子干什么?” “我可没有欺负他们啊,准确来说我们才是受害者。” 两人说话间,邹四九也不客气,自顾自抄起了筷子,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裴行俭瞥了一眼桌上飞速减少的菜肴,皱了皱眉道:“咱们是先吃,还是先谈?” “他吃,我们谈。” 李钧笑道:“不过裴老你要是心疼,我们也可以吃了再谈。” “算了吧,主随客便,你说了算。” 裴行俭叹了口气,看似随手将一碟鲜嫩的毛肚从邹四九面前端开,在腾出的位置摆上了三个酒盅。 “李钧你这次主动找上门来,有什么事想跟老夫谈?” 李钧开门见山:“我想知道张首辅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裴行俭正在倒酒的手突然一顿,倾斜的水线撒了几滴在杯外。 “难得啊,你居然会主动关心这种事?” “反正也不可能置身事外,那与其等着被人拉下水,那倒不如早做打算。” 李钧拿起酒盅分别放在三人面前,嘴里一边说道。 “也对,不过你这句话不应来问老夫,我跟他张峰岳向来不对付,你难道不知道?” 李钧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当然知道了,在入城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原本只是打算来趁顿饭,顺道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裴老你做的,还了番地的恩情。不过在听到青城山撤离的消息之后,我突然就不这么觉得了。” “青城山的事儿可跟我没关系啊,我一个学‘礼艺’的斯文人,可打不赢良公明那个牛鼻子。” “是这个道理,不过这种情况下裴老你还能继续坐镇成都府,就应该有关系了。” 裴行俭定定看着坐在对面的李钧,突然笑道:“你这个武夫什么时候开始玩脑子了?” “熟了,这个可得先吃。” 邹四九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只见他拿着漏勺捞起了锅底的猪脑。 “不然呆会儿煮老了就不好吃了。” 话音骤止,裴行俭饶有兴趣的打量两人。 “在东院呆着看戏不好吗?以你现在的实力,要是真铁了心不想下水,谁还能拉的动你?” “裴老你应该知道的我做事的风格,不把仇报干净,我连饭都吃不下去。” 李钧笑道:“我这次来,就是想知道。你们到底是在煮一锅猪脑,还是真的打算涮龙肝,吃虎肉?” 第637章 订战山巅 “所以,你小子今天专程来这里,就是为了问老夫这顿火锅打算怎么吃?” “当然。”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您可是出了名的老饕,应该清楚吃火锅得有个先后顺序,什么菜先下,什么菜后下,这里面多的是规矩和讲究。顺序乱了,汤容易浑,味就不对了。” “是这个道理,那要是我们打算一口气把所有的菜都下了呢?” “那可就成吃冒菜了,你们几位老前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究了?” 这边机锋打的你来我往,那边闷头吃饭的邹四九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想知道新东林党准备怎么应付眼下的局面,先动谁后动谁吗?说的这么玄乎干什么? 懒得听他们东拉西扯,邹四九干脆一门心思对付眼前的食物,在扫荡空自己面前的碗碟后,把手伸向了裴行俭之前故意拿走的那碟毛肚。 “你娃是以前没吃过饭是吧,就不能给老夫留点?” 裴行俭这下再也顾不得端着那副高人做派,赶紧抬手护住碗碟,夹起一块毛肚涮进锅中。 “李钧,你说你一个撸袖子、刷刀子的独行武序,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学的这些酸不拉唧的东西,还跟老夫在这儿拽起文词来了?” 李钧哈哈一笑:“裴老你可是‘礼艺’方面的大儒,我这么说话不是才符合你的口味吗?” “骂谁老狐狸呢?有些人你是不能把话给他说透,要不然出了事他得反咬你一口。但你玩儿这些东西干嘛,难道谁还敢咬你?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裴行俭笑骂一句,满是戒备的目光横了一眼旁边蠢蠢欲动的邹四九,夹起涮的正是脆嫩的毛肚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安然落肚,这才舒坦的长出一口气。 “大家都不是外人了,你有什么话就直接问,能说的老夫一定告诉你。” “行,那我也就直说了,张峰岳这次准备先拿谁开刀?龙虎山?东皇宫?还是鸿鹄?” “都不是。” 裴行俭摇了摇头,直言不讳道:“这次他准备先收拾新东林党里那些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东西。” 李钧和邹四九闻言对视一眼,心头不约而同跳出一个答案,门阀! “这个时候选在将刀刃向内,张峰岳倒真是好魄力。” “那老头要是连这番决断都没有,我怎么可能会丢下重庆府,跑来这里帮他收拾残局?” 裴行俭话音一顿,脸上露出感慨:“不过说实在话,他会选择这么做,我也感觉很惊讶。看来我这位老院长还没有彻底老昏头,还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属实幸事。” “那你们准备先从哪里动手?” 裴行俭似笑非笑的看着李钧,打趣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这次主动上门肯定没憋什么好心思,你是想动松江府徐阀,所以专门来找老夫探探口风对吧?” “老苏的事情就剩下这点尾巴了,眼看马上就要到新岁了,要是不把人整整齐齐,一个不漏的送下去给他当面磕头谢罪,我哪儿来的脸面去给他和蚩主扫墓?” “是这个道理。” 裴行俭话锋突然一转,啧啧道:“不过还真稀罕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了,打狗之前居然会想起来先问问主人?” 李钧笑而不语,并未回答。 “你不说,就以为老夫不知道了?是张老头在番地的事情上帮了你一把,所以你才愿意给他点面子,对吧?徐阀惹上你这个杀胚,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裴行俭哼了一声,话语突然泛起一股酸味:“不过这事儿你就不用操心了,杨白泽已经在帮你办了。应该要不了多久,那个臭小子就会来找你邀功了。” 李钧闻言不禁微微皱眉:“杨白泽他.” “别瞎操心了,有老夫在,难道还能让他吃亏?” 裴行俭淡淡道:“张老头那人虽然心眼子多,为人不实诚。但有一说一,他做事从来不小气。有他在背后撑腰,小白泽要收拾徐阀没什么困难。最大的难点不过是多花点心思,想想怎么把事情办的漂亮,让旁人找不到话来讲。” “行,那徐阀的事情我就不过问了,吃饭。” 李钧终于拿起了自己面前的筷子,却发现桌上赫然已经空空如也。 坐在旁边的邹四九神色满足的抿了一口酒水,清一清自己满肚子的肥油。 李钧不好意思去看裴行俭幽怨的眼睛,讪笑着转移话题:“裴老,我记得杨白泽跟我提过,说你以前很看不惯张峰岳为人,这次怎么会选择帮他的忙?” 裴行俭嘴里嘟囔了一句‘忍嘴待客’,将筷子横着搁在了碗上。 “我不是看不惯他,而是看不惯新东林党那些食民而肥的牲口。现在他下决心要动手整治门阀乱象,遂了我多年的心愿,我自然要帮把手。” 李钧正色道:“这是件刀尖舔血的危险活,裴老你可得悠着点。” 虽然自己不是儒序中人,但李钧依旧能够看得出其中的暗藏的风险和危机。 如果把儒序看成一株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那盘根错节的根须便是各家门阀。 这些以血脉传承为纽带的家族,单独拿出来并不见得能有多强,但复杂的是其背后交错的人情关系。 这家的叔,可能就是那家的侄,拔出萝卜带出泥,铲除一个,很可能就会触怒一大群。 而所谓的新东林党,其实也就是门阀集体利益的代表。张峰岳虽然身为党魁,可要想推动这场内部肃清,完成自救,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更何况这株大树的身上不止有枝叶,还有一些藏在阴影中的害虫啊。 李钧想起了自己在南昌府遇见的那个自称‘春秋会’的人,两根手指轻轻转动着酒盅。 “危险是肯定的,但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绳吧?” 裴行俭举杯一饮而尽,冷笑道:“不过这些过惯了好日子的老爷们,也没几个有那份魄力鱼死网破,他们中间大多都是摇摆不定的墙头草,见了血就老实了。其实说到这儿,老夫还得感谢你。” 李钧略带诧异道:“怎么说?” “要不是你收拾了辽东卢阀和金陵刘阀,给他们提前敲响了警钟,让一些人看清楚其中的厉害,明里暗里已经表明了态度,要不然这事情恐怕还会更麻烦。” 裴行俭笑道:“张老头默许嗣源留在番地帮你的忙,其中也有几分向你道谢的意思。只是他这人年纪大了,好面子,放不下架子跟你这个小辈明说。”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 吃饱喝足的邹四九懒洋洋道:“我说老爷子,你们儒序的心眼子是不是都这么多?不累吗?”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裴行俭身子不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瞥向邹四九。 “啥?”邹四九一脸好奇。 “饿长心智,饭胀哈儿。” 裴行俭冷声道:“你以后起别人做客的时候但凡能少动几下筷子,应该也能多长几个心眼子。” “.” 邹四九嘴角一下下不住抽动,正要开口反击,却见裴行俭已经挪开了目光,看向李钧。 “你真决定了要趟这潭浑水?你现在把话收回去还来得及,老夫可以当你今天只是来趁饭,不作其他多想。” 李钧哑然失笑:“裴老,你看我像是大老远跑来跟你开玩笑的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有没有想过,东皇宫为什么敢拿张希极的招牌来戏耍佛序,让他白白顶了这么多年的黑锅,但现在两家依旧能相安无事,甚至还能联手和儒序对阵?” 裴行俭语速极快道:“而不是在他张希极收回白玉京天仙席位,重回道序二的第一时间,就去找这些神棍开刀泄愤?” 李钧眯着眼睛,眼中有点点寒光流溢:“裴老你的意思是,东皇宫里也藏着有序二?” “若非如此,难道还有其他的可能吗?” 裴行俭正色道:“现在这个时候敢跳出来的,没有谁是易与之辈!老夫今天跟你交个实底,就现在这种情况,儒序最后到底是输是赢,我自己都看不清楚,你懂吗?” “当然懂。” 李钧反问道:“不过这时候有人雪中送炭,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老夫的一点上不了台面的私心。” 裴行俭坦然道:“如果你选择置身事外,要是儒序最后真的输了,至少你能帮我照顾照顾杨白泽,别让他跟着把命丢了。” 没等李钧回答,老人继续说道:“如果这件事放在也别说远了,就在五年前,不,两年前,老夫想尽一切办法,都会把你拉拢过来,甚至可能还会用一些令人不齿的下作手段,逼你就范。” 李钧听到这番话,内心并未动怒,只是平静问道:“那现在为什么变了?” 裴行俭沉默良久,自斟自饮又是一杯。 兴许是还不满足,老人干脆不用酒盅,抓起酒瓶狂饮一口。 “可能真是老了吧,实在不愿意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其实不光是我,张峰岳不也是一样?他把张嗣源封闭记忆扔出张家,当了二十年的无根浮萍,就是不想张嗣源活成跟他一样的人,一步踏错,便是不得善终。” 裴行俭从肺腑中吐出一口浓烈的酒气,望着黑沉沉的夜幕,脸上露出一抹自嘲。 “其实不管序三也好,序二也罢,天意给我们这些人的最多也不过百年光阴。有些人说这里面藏有惊天阴谋,故意挡住了那条通天的成神台阶。但在我看来,这或许才是天意的仁慈。让我们免于成为追逐长生的妖物,多少还能留了点人性在身上。” “杨白泽没死在绵州县,能遇见裴老您收留他,是他的福分。” 李钧沉声道:“但无论是龙虎山、东皇宫,还是那些鸿鹄,我都有很多笔血债要跟他们算。所以就算没有你们儒序,我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明白。你就当老夫没说过刚才那些话。” 裴行俭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意。只见他重新启开一瓶新酒,向前探出身体,亲手为李钧斟满。 “不过杨白泽那小子,你还是得给我看好了,他现在那身匪气,可都是跟你学的,出了事你得负责。别看老夫现在打不赢你,但别忘了儒序六艺我精通的哪一条,要论起撒泼骂人,连他张峰岳都得避我三分.” “各位都在啊,看来贫道来的正是时候呀。” 突然间,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声响了起来。 夜空中悄然冒出一颗明亮星辰,落下一道如有实质的光柱,正好笼罩在跨入院中的道人身上。 “龙虎山天师府良公明,见过诸位。” 道人打着稽首,却见桌边的三人似乎把他当成空气一般,自顾自举杯共饮,根本无人理睬。 “贫道刚才真真切切听到了裴大人您的一番肺腑之言,当真是令人感动。” 良公明一张圆脸在星光之中宛如笼上了一层银纱,让人看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 不过话音却依旧笑意不改,似乎半点不把众人的无视放在心上。 “不过既然这么怕输,又怕断了自己的衣钵,那倒不如干脆现在就放弃?放心,贫道一定能在张天师面前保举你们师徒二人一份泼天富贵,不知裴大人意下如何?” “良公明你就是那个夹着尾巴跑路的青城山掌教?” 李钧侧身跨坐长凳,回头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想必阁下就是天阙新主李钧吧?贫道这段时间经常听崇诚道友提及阁下” 良公明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钧直接打断。 “之前进了倭区的良人仙和良剑锋,都是你什么人?” 天轨星辰投落下的星光蓦然一盛,良公明一张皮笑肉不笑的面容逐渐清晰。 “李阙主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良剑锋,蚩主杀的。良人仙,我宰的。” 李钧眼神轻蔑,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脚下的地面。 “你今天要是敢用真身来这里,现在应该已经下去跟他们父子团圆了。” “要是真能在地府团圆,贫道倒也感激不尽。” 良公明唾面自干的功夫显然超出了李钧的意料,只见他仍旧平静笑道:“不过不知道李阙主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情深不寿,过刚易折?” “良公明,大家也算是当了一段时间的邻居,本官知道你脸皮厚,但没想到你现在上了龙虎山,这身养气功夫倒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现在居然连当狗也是一把好手了,张希极调教的手段确实厉害。” 裴行俭一边笑着,一边拿着桌上的酒瓶往地上一洒。 “这瓶酒,就当是本官敬你那些为了青城山白白枉死的徒子徒孙,免得他们在下面老是戳你这位‘卖山求荣’的掌教的脊梁骨。不过其实他们也不能怪你,他们要不多死几个人,哪能帮你在龙虎山上换到这么一个好位置,对吧?” 良公明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裴行俭,脸上的表情渐渐敛去,取而代之是一片漠然冷意。 “看到了没,对付这种用一时半会弄不死,但是又喜欢在你跟前装模做样的人,你就得狠狠戳他的心窝子,扒开他的伤口啐上几口唾沫。” 裴行俭朝着李钧挤了挤眼睛:“不过你宰人子孙的做法,粗糙是粗糙的点,但还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那我要是在他的梦境里演一回张希极,给他造反的希望,在最后关头又跳出来,把他好好凌辱一番,这效果是不是也还行?” 邹四九倒是好学,一本正经问道。 岂料裴行俭对他狠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要是都把他拉进梦境了,不抓紧宰了,还玩这些把戏干嘛?” “老头,邹爷我发现你有点针对我啊。” 邹四九勃然大怒,“不就是多吃了你几筷子吗?至于老是揪着不放吗?” “几位一唱一和,倒是配合的很默契啊。” 被晾在一边的良公明冷声开口:“裴行俭,你率领法序截杀我青城山的事情,贫道迟早会一丁一点跟你算清楚。” 裴行俭微微一笑:“没能把你弄死,本官也是意犹未尽啊。” 道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眼眸转动,落在邹四九的身上。 邹四九双手贴着鬓角抹过,心里已经盘算了该用什么样跋扈嚣张的姿态来回答,才能尽显自己桀骜不驯的气质。 可还等邹四九展示,那道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片刻后,竟直接挪了开。 “李钧,贫道今天奉张天师法旨到此,只为问你一句话。” 良公明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想战,还是想和?” “你回去告诉张希极,让他别怕,我不会杀他。因为他和龙虎山,已经有人订下了。” 李钧站起身来,抬头凝视那枚天轨星辰。 星光炽烈耀眼,如同一只透着凛冽寒意的眼睛。 “武当山老派道序陈乞生,会亲自来找他拿回‘道门祖庭’这四个字。” “大言不惭,本天师在龙虎山上等着你们!” 良公明的身影猛然崩散,取而代之是一道宛如闷雷的巨大声音,滚动在整个成都府上空。 李钧抬手一挥,冲天而起凶恶气焰撞散了倾轧而下的庞然重压。 “好啊,那就山上见。” 第638章 他人之臣 南直隶松江府,徐家阀邸。 临近新岁关口,这栋占据整个松江府风水最佳之位的宅邸早早挂上了迎节的灯笼。 楹联漆上金粉,红绸缠绕青瓦,喜庆的氛围格外浓厚,似乎半点不受近段时间内帝国中四起的谣言所干扰。 但若是有常年生活在松江的老人在此,便会发觉隐藏这片祥和之下诡异反常。 按理来说,往年的这个时候,徐家早已经是门庭若市,车如流水马如龙。 整个松江地界,不管是那条序列的,只要是能数得上号的头面人物,都会携重礼登门拜访。 最热闹的时候,甚至徐家所在的这条宽如江河的松柏大道,都会被各式各样的昂贵车驾堵的水泄不通。 等着进门拜见的各州府官员和商贾老板们,在这里都不会继续端着高人一等的架子,而是迫不及待的跳下车来,当街便开始互换名刺,攀谈结交。 以至于在南直隶的儒序中,曾流传着一种说法:徐家门前三两言,能抵十年序升八。 可如此盛景,在今年却不见了踪影。 寂寥的寒风吹过檐下的灯笼,晃动的红光映着门前一尘不染的台阶。 穿街而过的不是熙攘热闹,而是一片清冷萧条。 “今年的初春,可比过往几年都要冷啊。” 阀邸最高处,徐海潮负手站在一处伸出楼外的天台边,举目眺望着夜幕下安静的松江府。 风打衣袍,猎猎作响。 “潮儿,其实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一声带着关切的话音,在徐海潮的身后轻轻响起。 “您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徐海潮并未回头,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缕不屑的笑意。 “现在形势你应该能够看的明白。如今帝国内不过是风雨刚起,这几家看似摩拳擦掌,实则只是做做样子,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逼迫我们尽早站队。但眼下谁输谁赢尚且没有显现出半点端倪,在拿捏不准胜算高低之前,贸然入场只能是惹火烧身。” 那道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潮儿,现在大家都在观望,这个时候你继续留在倭区当你的宣慰使,那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能握住倭区,不管局势如何风云突变,哪怕是发生了什么我们预料之外的变故,徐家到时也还能有一条安然的退路。这些道理,你不该不懂啊。” “所以.父亲您的意思是说,我就应该只做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了?” 徐海潮缓缓转身,淡漠的目光看向站在身后的那道佝偻的身影。 细碎的灰尘在光影中纤毫毕现,和他对话的老人显然并不是真人。 而那投影光线的尽头,赫然是一块摆放在祭台上的牌位。字迹端正的祭名中写着老人的名讳:徐升月。 “徐家都已经是一等门阀了,前面已经没路了。你即便是雪中送炭,难道还能让徐家再进一步?” 老人眼眸微抬,晦黯的目光落在那张带着笑意的脸上。 “如何能够安稳度过眼前这道难关,才是徐家真正该考虑的事情啊。” “安稳?” 徐海潮闻言,不禁摇头失笑:“就是因为您这辈子事事都将安稳摆在首要位置,徐家才会一直被困在松江府这一亩三分地。到头来别说是跨入皇城,就连一个小小的南直隶都不能尽入掌中,这样的安稳有什么意义?” 老人泛起浓浓的苦涩,刚刚抬起的目光又落了下去,身影满是落寞。 “至于您口中的一等门阀?那就更加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徐海潮冷笑道:“在他张峰岳的眼里,我们这些门阀的价值不过只是为他破入序一垫脚铺路罢了。反正他迟早都会对我们下手,我为何还要选择坐以待毙?” 徐海潮话音顿了顿:“所以父亲,我这次回来,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站队,也没人值得我站他的队。” “那你想做什么?” 徐升月的话音变得恼怒急促:“你以为首辅大人不知道你们的存在,不知道你们在背后干了什么?潮儿,你没经历过三教并争的混乱年代,所以你根本就明白不了他的恐怖啊。” “他不是早就知道我们的存在了?” 徐海潮不屑一笑,继续朗声说道:“他为了推行新政,故意坐视我们把你们这些尸位素餐,老而不死的人一个个撵下台,这难道不是事实?” 老人神情一窒,嘴唇翕动,竟无言以对。 “眼下他确实是如愿了,以新政成功荡平了罪民区和番地,为帝国扫清了先帝留在的外患,顺利完成了一部分破序仪轨。但可惜,他最终还是错判了大势,忘了真正的隐患从来都是爆发在内部!” “父亲,我们春秋会从来就没有轻视过张峰岳,只是他已经活了足足三个甲子,老的不能再老了。现在的张峰岳,早就不再是你记忆中那个运筹帷幄、洞察人心的帝国首辅了,他现在不过只是一个垂死挣扎的老人!” 徐海潮的音调逐渐拔高,眼中迸发出骇人的狂热:“张峰岳在那个位置上已经坐的太久了,久到他以为儒序内依旧没人敢反抗他,以为他自己还能紧握那一言决定千万人生死的滔天权势,能让自己衰败的基因在更加汹涌炽烈的权力之中再获新生,只是.这可能吗?” “不可能了!” 徐海潮自问自答:“我们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怕他,是因为被他踩断了骨头,再也站不起来了。而我们没有,我们不会再让任何人骑在我们的头上,也不愿意去仰他人鼻息,苟且偷生!” “潮儿,就算你们真的能把他拉下首辅的位置,又如何?” 老人反问道:“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换个人坐上那个位置罢了。但是坐上去的那个人会是你吗?不会啊!既然明知道不会,为什么还要为他人做嫁衣?这对你,对徐家而言,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因为我们根本就不会再留下那个位置!” “你说什么?” “既然儒序必须附国而生,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干脆直接放弃这座腐朽不堪的帝国,放手去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为王为君,何必非要为他人之臣?” 徐海潮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了这句话,慷慨激昂,却让老人身影止不住的剧烈摇晃。 “你们.你们真的是疯了!” “我们不是疯了,而是彻彻底底的醒了!” 此刻的徐海潮,眼眸中闪动着明亮的华光,意气勃发,挥斥方遒,字字掷地有声。 “既然他张峰岳要把持着这座帝国,到死不愿意撒手,那索性就彻底毁了它,让天下再回到千年前的春秋战国,再造就一个百家争鸣的辉煌盛世!” 徐海潮双拳紧握,展臂身前,朗声道:“封疆列土,山河遍起儒国!与之相比,什么官位、什么门阀,根本就不值一提!因为到时候,我们自己便是国祚,就是青史!” 徐海潮压下眼眸,定定看着老人:“这才是我们真正要的,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现在你明白了吗,父亲?” “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徐家现在是你的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看着宛如走火入魔的子嗣,听着那离经叛道的言语,徐升月感觉自己已然心如死灰。 不,自己早已经没有所谓的心了。 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一颗缸中之脑,一条流连孤魂。 投影的光线渐渐黯淡,老人眼中的哀伤绝望也变得迷糊不清。 “只是潮儿.” 就在老人即将消散之时,他突然开口问道:“你知道在你夺权那天,为父为何没有反抗,甘愿让你摘了头颅,挖了脑子吗?” 徐海潮闻言一怔,眼中的狂热稍淡。 “因为当看到你带人冲到面前的时候,为父突然觉得,你比我要心狠,更比我果断,把徐家交代你的手中,或许会走的更好。” 老人话音中带起了笑意:“所以潮儿,你千万别让为父失望啊。” “放心吧,父亲。” 徐海潮默然站立许久,紧握的十指才才终于渐次松开。 他走到那座摆满徐家列祖列宗的奠台前,燃起一柱香,毕恭毕敬跪地叩首。 “徐家要不了多久,将不再只是门阀,而是真正的儒国!” “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重庆府金楼,川渝赌会总部。 王谢抱着一坛子老酒,刚进门就被赫藏甲这一句话给逗笑了。 “发什么疯呢,你充其量就是个黑帮头目,还关心起国家大事来了?” 他扯了把椅子坐在赫藏甲对面,嘴上问道。 “我也不想关心啊,但现在是影响老子生意了啊。” 赫藏甲骂骂咧咧道:“你看看现在这座金楼是个什么鬼样子,楼上楼下就剩大猫小猫两三只,再过几天,恐怕连个鬼影子都不剩了。要我说还不如干脆早点打,早点打出个胜负,咱们老百姓也好继续过安稳日子。” “你现在只是生意惨淡,要是真打起来了,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不好说。” 经过了李钧那件事,王谢和赫藏甲这一兵一匪之间的关系亲近了不少,说话间也没有之前的顾虑。 “所以你就知足吧。” “说得也是,生意差点就差点吧,活着比什么都强。” 赫藏甲也只是发发牢骚,当然不可能期待真的乱起来。 “不过我的王大百户,你今天怎么有时间光临寒舍?” 王谢双手捧着酒坛放在桌上,“大人物有他们的大事情,咱们小角色也得有咱们的小日子。喝两口?” 赫藏甲掀开泥封一角,深吸了一口扑鼻的酒香,双眼顿时一亮。 “好东西!这种传统手法酿造的窖藏老酒,现在可不多见了,你从哪儿来的?” 王谢掸了掸自己的袖口:“你没眼力见,可不代表别人也没有啊。” “明白了,王百户这是在点我啊。” 赫藏甲啧啧有声,话锋却突然一转:“不过这种好东西在这喝,那可就有点暴殄天物了。” “这里有什么不妥?” 王谢环视周围富贵奢华的陈设,不解问道。 “读书人看书讲究一个红袖添香,咱们兄弟虽然都是大老粗,但起码也得来四个佳人在左右陪伴” 赫藏甲眯着眼睛抬手虚抓,一脸淫秽笑意。 “算了吧,没那个心情。”王谢摆了摆手。 “这么年轻身体就出毛病了?你们锦衣卫是不是有什么职业病?” 赫藏甲猛然咧出一抹古怪的笑意,上下打量着对方,随后拍着胸脯道:“放心,兄弟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农序,连老李我都能医得好,你这点小问题那更是手到擒来。” “老李有什么毛病?” 王谢话音刚落,便猛然反应了过来,明白对方是在拿自己开涮,没好气骂道道:“滚滚滚。” 赫藏甲哈哈一笑,一手抱起酒坛,一手将王谢从椅子中拉了起来。 “行了,就算不要美女作伴,炒两个菜总要的吧?咱总不能干喝吧?” 片刻之后,两人出现在金楼外的一处路边小摊。 爆炒的明火照亮了两双带笑的眼睛,呛鼻的烟气笼罩着他们的身影。 “嚯,挺有劲儿啊!” 赫藏甲满饮一碗,大呼一句痛快,对着王谢笑道:“好酒还就得佐着这股子烟火味儿,要不然怎么都得差点意思,你说是吧?” “你这个人,有时候还真不像个农序。” 和赫藏甲那一身狂放不羁的草莽气不同,王谢则显得沉稳许多,小口小口抿着酒。 “我不像农序,那像什么?难道像武序?” 赫藏甲摇头失笑:“武序那群莽夫打打杀杀纯粹是个人爱好,我是迫不得己才走上街头跟别人抢饭吃,这里面差别大了。不过说到这儿,我也觉得你不像个纵横。” “怎么,不造反的纵横,在你眼里就不地道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是我接触过的纵横序,那一个个都是满肚子的坏水,站起来一晃,都得叮咣乱响。” 赫藏甲笑了笑:“你跟他们不一样。” “照你的意思,咱们都是异类了?” “不对,不能说是异类。” 王谢眉头一挑,“那是什么?” “咱们这种啊,应该得叫好人!” 赫藏甲表情认真,举起了酒碗。 “你这句话放在现在,可不是夸赞啊。” 王谢同样举起酒碗:“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没听过?” “当然听过了,但我还听过一句.叫举头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 “你一个种田的还信神?” “当然不信了。要真有,我他娘的早就换到道序、佛序去了。” “那哪儿来的天?” “我说的这天呐,其实就是我自己的田。我种下什么,它就给我什么。我种下恩,那就能得情。种下怨,那就得生仇。要是种下了狼心啊,那它只会长成狗肺。” 王谢默了片刻,眼神古怪的看向对方:“这都是你从哪儿偷听来的?拿到我这儿炫耀?” “什么话,这可都是我赫藏甲正儿八经的人生感悟。” 赫藏甲板着脸,正色道:“这每一个字的背后,起码都被人砍了至少十刀以上,才可能明白的过来,简直就是字字泣血呐。” 王谢哑然失笑:“行,那就敬你的字字泣血。” “敬我的百刀不死。” 两人对视大小,酒碗相碰,一饮而尽。 王谢为两人重新斟上了酒,慢悠悠问说:“老甲,你跟李钧是怎么认识的?” 赫藏甲往嘴里扔着佐酒的小菜,闻言翻了个白眼,“这你还用得着问我?你们锦衣卫早就查的一清二楚了吧。” “那你可就高估我们了。” 王谢苦笑道:“在金楼还没有易主之前,我们在重庆府那就是给人配相打杂的。”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也就是他那时候恰好落难,被人从成都府撵到了这里,正要咽气的时候刚好被我给救了,死乞白赖的非要拜我为大哥。我这人心肠软,见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干脆就把他收下了。” 赫藏甲感慨道:“只是没想到没过多长时间,那小子就成咱们可望不可及的大人物了。你说造化这小妖精,多弄人?” “真的?老李拜你为大哥?” 王谢挑了挑眉头,一脸促狭笑意。 “这还能有假?不信你去问他。” 王谢咧嘴一笑:“行啊,你刚才说的我可都录下来了。” “你个龟儿子,这就有点缺德带冒烟了啊。” “别怂啊,反正都是实话,你怕什么?” “王谢,我发现你是真见不得我好啊,非要把我往火坑里推是吧?” “哈哈哈哈.” 两人手上的酒一碗接着一碗。偌大的酒坛子被喝空,不知不觉夜色已经渐浓。 兴许是酒浓人易嘴,不远处金楼的灯火突然间变得朦胧,周遭的人声也变的空洞飘渺。 “老子喝醉了?” 赫藏甲忽然瞪大了眼睛,摊开手掌,接住一片飘落的晶莹。 雪?! 王谢脸色骤变,依在桌边的绣春刀‘锵’的一声夺鞘而出。 “是谁在造梦?出来!” 第639章 玩弄威胁 “是谁在造梦?!” 王谢话音刚落,飘落而下的密集雪花突然诡异的悬停在空中,就如同被损坏了的案牍屏幕中跳动的白点,让人凭空生出一股强烈的虚假感觉。 似乎造梦之人根本不屑隐藏这是梦境,坦然告诉两人他们的处境。 就在两人惊异不定间,一股荒腔走板的古怪唱调十分突兀的响了起来。 “君王俗名本姓赵,驾临宫中持宝诰。” 响起的声线尖锐无比,似有人用石砾磨擦着玻璃,穿心入脑,令人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悬停的雪点突然齐刷刷震颤起来,莫名的频率如同鼓点拍和。 紧跟着又是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浑厚嗓音响起,回应之前的尖声。 “君王由何处来?到何处去?” “从黄粱幽海来!到混沌人间去。” “千里迢迢,不辞辛劳,都看到了哪般光景?” “蜀地下来成都府,过草庐,经侯府。一戏文来一戏武。自古富贵手递手,穷门哪有翻身路。烹丰膳,饮美酒,苦头偏往嘴里走。要想此生有福享,梦中重生能出头。” 这边唱:“不谢天,不下雨;不谢地,草不生。不遵天意遭雷打,不拜君王梦不灵。” 那边和:“谢了天,才下雨;谢了地,草才生。顺天秉命雷不打,叩见君王梦才灵。” “阴阳九君降福运,尊号司命你要听。” 齐声高唱中,一道黑衣红裤的身影缓缓显露。 “若是不敬当何罪?轮回诵念死人经。” 一张古朴威严的黄金面具覆在来人的面门上,毫无半点感情色彩的冷漠声音从口中飘出。 “阴阳序东皇宫,九君,司命。” 赫藏甲从凳子上猛地蹿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翻了桌上的空酒坛,哗啦一声摔的粉碎。 可还没等头一回见识梦境的他回过神来,眼角就掠过了一道凛冽寒光。 绣春刀重新归刀入鞘,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老王,你什么意思?” 赫藏甲满脸愕然看向身旁之人。 “没听到别人的开场曲儿吗?东皇宫九君啊,这至少也是摸到了序三门槛的大人物,你跟我还有什么挣扎必要吗?” “序几?” 赫藏甲瞪大了眼睛,似扛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剧烈惊吓,身影晃荡着向后退了一步。 “王谢,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是干了什么缺德的事情惹到人家了?要用这么大一把牛刀来宰你这只小鸡?” 王谢没好气道:“怎么就非的是我惹的事?说不定是冲你来的呢?” “我就一个地痞流氓,何德何能啊?” 赫藏甲两手一摊,看向远处那道诡异的身影,挤出一脸谄媚的笑容:“大人您说是吧?” “重庆府锦衣卫百户王谢,川渝赌会会首赫藏甲。” 黄金面具下亮起两点漠然森冷的寒光,依次从两人脸上扫过。 “本君此行正是为你们二人而来。” “怎么还能有我的事儿啊?不应该啊。” 赫藏甲脸色陡然惨白,如丧考妣,硬着头皮接话:“不知道大人您专程来找小的,是有什么吩咐?” “为东皇宫接近李钧。” 自称‘司命’的男人言辞简短,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果然是因为老李那个王八蛋,我就知道沾染上他准没好事。看,现在报应来吧?” 赫藏甲对着王谢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恨的咬牙切齿。 没等王谢开口,只见赫藏甲似认命般重重叹了口气,一把推开旁边的王谢,拱手问道:“不知道大人您想让我们怎么接近他?小人听说他现在已经晋升序三了,要是做些什么刺杀投毒之类的事情,小人怕自己没那个能力,会耽误您的大事啊。” “用不着你们出手,只需要等候本君的吩咐。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 “啊是这样啊。” 赫藏甲恍然大悟,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扯动,脸色猛的一变,狠狠一巴掌摔在王谢的背上,砸出一声闷响。 “都什么时候,还在想着要好处,王谢你他妈疯了吧?大人能吩咐咱们办事,那是看得起咱们,你怎么就顾着眼前这点蝇头小利?” 王谢眉头紧皱,双手十指紧握,压低的视线盯着脚尖。 “不答应是丢命,背叛李钧也是丢命。要是没有好处,那我为什么还要做?倒不如现在死了算了。” “你这头倔驴,是不是要跟李钧一样把我连累死,你才满意?认识你们这群人,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赫藏甲一把抓住王谢的衣领,将他扯到自己面前,口中骂的那叫一个唾沫横飞。 “行了,只要你们用心为本君办事,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们。” “哼,还好大人豪气,要不然我就被你给害死了。” 赫藏甲闻言立马松开了王谢的衣领,脸上表情走马灯般快速变幻,似窃喜又带着点点恐惧,搓着手问道:“不知道大人能赏给小的们什么好处?您放心,只要能把好处给够,别说是出卖李钧了,您就是让我现在自刎在这里,小的都不含糊,立马割开自己的喉咙,放点血给您冲喜。” 赫藏甲浑然一头要钱不要命的贪婪鬣狗,一言一行毫无半点所谓的骨气可言。 就连身为锦衣卫的王谢,骨子里似乎和他是同一类人,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一样的贪生怕死,却又利益熏心。 “只要你们听话,本君可以赏赫藏甲你一道培植稷场的技术法门,让你回到农序真正的道路。至于你” 冷漠的目光转向王谢,精准捕捉到他眼底泛起的贪欲。 “王谢,本君可以赏你直入纵横序四的仪轨,给你足够的舞台破序晋升。” “他娘的,怎么听起来王谢的奖赏要比我的好那么多?” 赫藏甲嘴里轻声嘟囔了一句,腆着脸抱拳笑道:“谢大人赏。只是.” “只是什么?” “小人不想要什么技术法门,只想跟王谢一样晋升序四,不知道大人能不能成全小的?” 本已经喜上眉梢的王谢听到他这么说话,脸色顿时一变,扭头看过来,恶声恶气道:“赫藏甲,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都没说话,你在这儿着急什么?” 赫藏甲根本不屑去看王谢一眼:“大家一起卖命,拿一样的东西有什么不行?” “老子可是锦衣卫百户,你是个什么身份自己没点数?” “扒了这身皮,大家都是一身的烂肉黑心,你装什么?” 两人如同争食的恶犬,竟当场攀比起了盆中食物的好坏。 本名赵寅,尊号司命的阴阳序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黄金面具下缓缓吐出一个字眼。 “可。” 正在跟王谢恶语相向的赫藏甲立马住嘴,眼中露出惊喜之色:“多谢大人,能抱上东皇宫的大腿,那是小人的福气。您放心,您吩咐的事情小人一定会办好,等回头小人马上就联系李钧,以我跟他之前的那些虚情假意,他肯定对我没防备。” 王谢听见赵司命答应了赫藏甲的要求,顿时有些不爽,但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用目光狠狠剜了赫藏甲一眼,跟着抬手一拱。 “大人的事,我也一定用心办妥。” 两人的话音依次落地,奇怪的是对面却没有任何回应。 唯独那些悬停的雪点似乎变得越发的稠密,一寸寸填满两人的视线。 寒意缠身,一丝丝渗入骨髓,赫藏甲脸上的笑容不由变得有些难看,动作僵硬转头看向王谢。 “看来大人是有些不相信你和我啊。” 王谢沉声道:“我没说假话,也没演戏,我只想活。” “废话,谁他妈想死?这不是都在想办法求活吗?” 赫藏甲骂了一句,冲着赵司命讪笑道:“大人,规矩我都懂,您吩咐我们办事,那是赏脸。我们要接下您的活,当然也得拿出相应的诚意。要不这样,您干脆就提个要求,只要能打消您的疑虑,不管什么事,就算是我们纳投名状都没问题,我们也一定照办!” “要本君相信你们,不难。” 刺着繁复纹饰的衣袍下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食指轻点,两粒晶莹的雪点分别飘荡到王谢和赫藏甲的面前。 “让本君在你们的意识中留下点东西,今天你们两人就都不用死,好处也半点不会少。” “这么简单啊,好说,好说,” 赫藏甲松了口气,似乎半点不把悬停在自己鼻尖前的雪点当一回事,随口问道:“大人,您别怪小人多嘴,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 “没什么大用,但是能消除你们脑子里一些不该有的念头和想法。” “那是好东西啊。” 赫藏甲脸上笑容不变,身体前倾,张口就要去吞下那枚雪点。 蓦然间,一只手突然从斜刺里插了过来,一把将雪点攥在手中。 “大人,今天我们落入你的梦里,是我们本领不济,我们认了。你要我们当内奸,为了活命,我们也认了。但是要让我们当傀儡,半点活路不给,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老王你在这里犯什么浑” 赫藏甲脸色骤变,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寅打断。 “王谢,你这是打算要拒绝本君了?” “我不是拒绝,只是想商量” “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本君谈商量?” 王谢眉宇间戾气浮现,攥着雪点的手掌来回碾动,指节发出一片咔咔脆响。 “办事可以,傀儡我当不了,要是没得商量,那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我们这两条咸鱼拿什么来破网?王谢你能不能脑子清醒一点?” 赫藏甲抢声怒斥王谢,朝着赵寅拱手乞求道:“大人,王谢他是有些冲动,但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您都还没给我们证明自己的机会,怎么就断定我们会有二心呢?要不您先给我们一个机会吧,要是办不好事情,我们甘愿沦为傀儡。” 王谢怒道:“赫藏甲你还求他干什么?你还看不明白吗,他今天根本就不是来招降的。” “你给我闭嘴!” “哈哈哈哈.有意思,你们这些凡人序列有时候真是太有意思了。” 突然间,黄金面具下爆发出一阵大笑:“等到黄粱换世之后,本君一定要豢养两只像你们这样有趣的从序者拿来解闷。” 赵寅戏谑的目光从两人的脸上扫过,“你们一个是想示弱反击,一个是想委曲求全。一唱一和,想把假的演成真的,妄图蒙骗本君,趁机逃出这座梦境。戏演的不错,但你们忘了,本君身为梦主,在这里面你们在想什么,难道能瞒得过本君的眼睛?” 此话一出,赫藏甲缓缓松开了抱拳的手,王谢的右手五指慢慢握上了刀。 “不过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演,那本君就再陪你们两只蝼蚁玩一次。” 赵寅话音中的笑意渐渐淡去,又恢复了之前那凌驾于众生之上,视人命如草木的傲然冷漠。 “本君许诺的好处不变,也可以不动你们的意识。但接近李钧为本君打探消息,一个人就够了。” 赵寅抬手指着王谢手中的绣春刀:“一把刀,两个人。要么活一个,要么都去死,选吧。” “看来是彻底演砸了啊。” 赫藏甲揉了揉自己笑的发酸的嘴巴,自嘲笑道:“本以为能暂时稳住这个傻鸟,结果确却是咱们兄弟被人当狗耍了。老王,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王谢翻了个白眼:“是你演的用力过猛了。” “少跟我这儿扯淡,明明就是你演的有问题。” 赫藏甲没好气道:“装怂这种事儿,你就得让我来做,我一个地痞流氓,为了活命出卖兄弟,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不一样啊,你好歹是堂堂的锦衣卫百户,结果一上来‘哐当’一声就把刀丢了,这小子就算脑子再不好使,他也不会信啊?” “行,算你说的有道理,这次怪我。要是以后还有机会,我一定跟着你的戏份走。” 王谢哈哈大笑,手中长刀出鞘,发出铮铮锐鸣。 “得了吧,就你这演技,这辈子是被希望能骗过谁了。” 赫藏甲叹了口气:“其实别说是你,老子自己都没有以前会演了。看来是站的太久了,已经快忘了该怎么跪下了。算啦,死就死了,反正能在金楼当过家,做过主,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赫藏甲抬起手,朝着赵寅勾动手指:“来吧,孙子。还他妈的发什么愣呢?” 面对赫藏甲的挑衅,赵寅十分诡异的视若无睹,阴沉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两人身后。 咚..咚.. 蓦然间,在这方梦境之中响起来了叩门般的闷响,一声接着一声。 频率越来越快,动静越来越大,最后一声赫然如同雷鸣巨响,整个梦境剧烈晃动,漫天雪点簌簌坠落。 赫藏甲和王谢面面相觑,都看清了对方眼底蓦然涌起的惊喜,猛然回头望去。 “你他妈的是不是聋了,听到有人敲门还不知道开?非要让邹爷我踹门进来,贱不贱啊。” 邹四九双手插在兜中,从一道扭曲的光影中晃荡着肩膀走了出来。 “我的邹爷啊,你可算是来了。要是再晚一步,小甲我就得把命丢在这里了。” 赫藏甲神色激动,眼眶中泛起点点晶莹,看样子恨不得冲上去抱住邹四九的大腿。 什么是演技?这他妈的就是演技! 王谢看的是目瞪口呆,内心反复挣扎犹豫了片刻,最终只能黯然承认,自己比起赫藏甲还是差的太远。 不单单是炉火纯青的演技,还有那张刀砍不破,剑刺不穿,形如铜墙铁壁的无双厚颜。 “邹兄小心,对方是东皇宫九君之一。”王谢出声提醒道。 “什么九君?现在只剩六君啦,等一会应该就只有下五君了。” 邹四九站定在两人身前,昂着头睥睨赵寅:“你们这群人还真是属耗子的,玩来玩去都是这些下作手段,就没点其他的花样?阴阳序的名声都被你们败坏成这样了,都还不知道反省反省,非要等邹爷我拆了你们东皇宫,才知道悔改是吧?” 连串的骂声如同暴雨迎面打来,赵寅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铁青。 “邹四九,本君知道你就在蜀地。这次前来只是警告你,别以为成为梦主就可以嚣张跋扈,无视东皇宫。神君大人说了,看在你晋升不易.” “既然都知道老子会来,你还敢这么嚣张,那就是摆明了不把邹爷我放在眼里了?行啊,那还他妈的废什么话,换个地方单挑吧。” 漫天雪点骤然沸腾,朝着赵寅的所在蜂拥汇聚。 “被我近了身还想跑?你跑得了吗?” 邹四九满脸不屑,双手抽出裤兜,冲身跃起,一拳轰向赵寅。 这一幕落在他身后的两人眼中,顿时看的一阵发愣。 那一身的炽烈凶焰,哪里跟阴阳序扯的上半点关系? 活脱脱就是一个闯入了梦境的蛮横武序! 轰! 赵寅构筑的梦境轰然炸碎,如同镜面崩裂脱落。 远端金楼散发的璀璨灯光再次变得明亮,周遭熙攘的人声也重新变得清晰。 脱离梦境的赫藏甲和王谢眼神发直,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恍如隔世。 两人浑然没有注意到,就在同一张桌上,不知何时赶来的李钧正悠闲的吃着宵夜。 邹四九坐在他的对面,单手托腮,眼眸微阖,似乎在打着瞌睡。 第640章 杀与生 嘀嗒。 一滴油脂跌入了火红的木炭,炽烈明火骤然升腾而起。 油光满面的摊主透过翻滚的烟气,狐疑的目光看向那张支在路边的桌子。 这一桌的客人还真是奇怪。 当先落座的两人起初看着还算正常,喝酒吃肉看不出什么其他的异样。但不知道为何,两人吃着吃着就突然就把头垂了下去,竟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就让摊主一时间有些茫然失措,弄不清发生了什么情况,低头仔仔细细看了看烤架上的食物,反复确定自己早已经金盆洗手多年,并没有下药。 还没等他回过味儿来,那张不大的桌边突然又多了两人。 一个上来也是跟着打起了瞌睡,另一个则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幕,见怪不怪,十分淡定的吃着东西。 没过一会,当先睡着的两人就醒了过来,猛然瞪开的双眼,目光发直,一身汗水比凑在火炉旁边的自己还要多。 都他娘的是些什么怪人?边吃边耍梦? 重庆府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这种玩法了? “店家,再来一瓶剑南,别拿错了。” 一声招呼打断了摊主乱七八糟的思绪。 “啊来了。” 摊主回过神来,连忙提着一瓶酒走了过去。 “客官,您这几位朋友没什么问题吧?” 摊主担忧道:“要不要我帮你叫几个人?咱们这儿是川渝赌会罩的地方,有什么麻烦他们都能解决。” “不用了,他们几个只是身体不太好,见笑了。” 什么身体不好会这样? 摊主还要说话,目光却突然瞥见了那把斜靠在桌边的长刀,刀鞘上熟悉的纹路,让昔日也曾闯荡过江湖的他心头猛地一颤,连忙闭上了嘴巴,一边在心头大骂自己多事,一边快步闪开。 李钧拧开瓶盖,为清醒过来的王谢和赫藏甲把酒依次满上。 “怎么样,没吓着你们吧?” “大哥,还好你来了,要不然兄弟我今天就真要撂在这儿了。” 跟赫藏甲的鬼哭狼嚎比起来,王谢明显更沉得住气,深呼吸一口后,眼底的余悸便消散的干干净净。 “多谢了。” “跟我还用得着这么客气?王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礼貌了?” “那要不我也跟他一样,摸你一身鼻涕眼泪?” “你要是做得出来,我当然不介意了。”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行了,你也别装了。” 李钧白了一眼还在长吁短叹的赫藏甲,“我记得你以前胆子不小啊,连佛序的寺庙都敢闯,一个梦境能把你吓成这样?” “以前是一穷二白,浑身上下穷的就剩一条命,当然不怕死了。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好日子还没过几天,我可不想像这样被人在梦里给宰了。” “这次怪我,是我连累你们了。” 李钧拿起赫藏甲面前的酒碗,递到他的手中,笑道:“要是心里还有怨气,那就骂出来,用不着憋在心里。” “要说对钧哥你没一丁点怨言,那是骗鬼的。我和王谢原本只不过是出来喝顿酒,结果吃着吃着,‘吧唧’被人拉进了梦境里,一顿威胁加凌辱,差点连命都丢了,这事搁谁身上,谁都会难受。” 赫藏甲也没有藏着掖着,坦然说出了自己的不满。 “但你要说有多怨,那也谈不上,更多的只是在生自己的气罢了。遇见这种事情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装傻充愣想要蒙混过关,结果却被人连五脏六腑都给看穿了,当猴耍了一转,白白的丢人现眼。” 赫藏甲面露自嘲苦笑,接过了李钧递来的酒碗,仰头便倒进了口中。 李钧双手压在膝盖上,十指弹动:“放心,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会跟东皇宫算清楚。” “那必须得算清楚了,钧哥你得帮我跟王谢把丢掉面子找回来,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赫藏甲闻言哈哈一笑,倒是显得颇为洒脱。 不过王谢却是神色黯然,眼眸微垂,似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李钧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喂,王百户,王大人,您老人家在想什么呢?不会还在想我刚才骂你演技差吧?做人这么小气,那可就没意思了。” 赫藏甲一颗心思玲珑剔透,将身子靠了过去,一把搂住了王谢的肩头。 “我没跟你生气。我只是” “别只是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大家活了这么多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丢的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 赫藏甲说道:“就算你实在是心高气傲,非要去比去争,那也应该是去跟那些外人比,这叫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我不挑你的理。但你要是昏了头,要跟自己人比,那我今儿可就得好好训一训你了。” “滚一边去,你还来教训上我了?” 王谢眼中的郁气散去,笑骂道:“我都沦落到混锦衣卫了,还有哪门子的傲气?我是在盘算以后怎么才能抱稳这条粗的不可思议的大腿。” “这咱们可就想到一块儿去了。” 赫藏甲挤眉弄眼:“要不干脆今晚我们兄弟俩就洗洗干净,一起给钧哥送去?” “不是吧,真要对自己这么狠?” “要想成就一番大事,你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有道理,富贵险中求,今儿咱们兄弟就弄一次险!” 两人神情严肃中带着一丝壮烈,像是做出了什么巨大的牺牲般,一齐转头看向李钧。 “只要你们两个扛得住我的拳头,那就没问题。” 李钧眯着眼睛,抬起右手,指骨捏出咔咔爆响。 三人视线交错,片刻之后同时放声大笑,举碗相碰。 认出了王谢身份的摊主被这动静吓的浑身发颤,生怕这几位来头不小的大爷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就在这时,一旁入梦的邹四九突然睁开了眼睛,侧头啐了一口血痰,脸色有些难看。 笑的正是兴高采烈的赫藏甲见状,连忙敛起脸上的表情,瞥了一眼旁边的王谢。 李钧看向邹四九,开口问道:“出问题了?” “问题倒是没什么,就是有点不爽。我这边小心翼翼的收着手,结果那龟儿子还真以为自己有实力能跟邹爷我比划,铁了心要把我往死里弄!” 邹四九愤愤不平骂道,用桌上茶水漱了漱口,这才继续说道:“要不是他的梦主规则没什么特别克制我的地方,要不然今天我可能还真要出点血,才能把事情办成。” “先忍一忍,等把东皇宫藏身的位置找出来,有的是机会报仇。” 邹四九点了点头:“他应该是没察觉到我在他身上动了手脚,东部分院那些人的研究还是有点门道的。不过老李,我总觉得这事儿” “你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李钧笑了笑,似乎早就预料到了邹四九会这么说。 “没错。” 邹四九直言不讳:“按理来说,连张希极那老道士都知道要派人来尝试尝试拉拢你,更不说东皇宫这些连放屁都是空心的阴险货色了。就算他们当真没有这个想法,也不该这时候跳出来主动激怒咱们吧?这对他们来说,完全是得不偿失啊。” “所以你觉得,那个‘司命’赵寅可能是东皇宫故意放出来的鱼饵?” “这可能性也不大,再怎么说好歹也是一个阴阳序三的梦主,东皇宫的家底再阔气,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扔出来钓鱼吧?而且赵寅的梦主规则倾向于控制,并不擅长保命。让他来当鱼饵,很可能没钓到鱼,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邹四九沉吟片刻:“所以我倒不觉得他们是在挖坑,反而更像是在演戏给张希极看,用挑衅我们来表明他们和龙虎山的合作诚意。” “不管他们在打什么主意,我们当务之急还是把人挖出来,不能让他们一直躲在暗处。” 李钧淡漠道:“还是要帮他们放点血,让这群人老实老实。” 赫藏甲和王谢此刻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原本他们还以为邹四九在赵寅的手上吃了亏,但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明白,不过他们下手太脏,还是得小心提防。” 邹四九说道:“我已经让守御通知了墨骑鲸和陈乞生,让他们去南边接鬼王达他们回东院。” 李钧点了点头,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另外两人,笑道:“情况你们也知道了,继续呆在这里会很危险,我给你们换个地方?别舍不得,现在这点家业丢了就丢了,等局势稳定下来,十倍百倍都能赚的回来。” “没问题啊,我去哪儿都行,反正川渝赌会也是个松散架子,没了就没了吧。” 赫藏甲率先表态,王谢却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摇头拒绝:“我不行,我不能丢下重庆府锦衣卫这帮兄弟们不管。” “老王你还真是个死脑筋,他们留在这里又没有危险,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赫藏甲劝道:“东皇宫的目标是我们这群人,你要是继续呆在这里,那才真有可能会害了他们。” “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现在帝国各州府的戍卫都在暗中提升武备,朝廷也有重新重用锦衣卫的意思,这不是以前的小打小闹,而是真的可能要爆发一场大战!” 王谢神情肃穆,沉声道:“他们都是我亲手带进锦衣卫的人,我要是在这时候走了,谁来照顾他们?” “你” 赫藏甲一阵气结,但也知道这就是兵和匪的区别。 他手下的那些人就算把肺腑都挖出来,全扔上称,恐怕也称不出几两值钱的忠义。 反而很可能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暗中拍掌叫好,因为这样他们就有了上位的希望。 高下立判,自己根本就没资格去劝别人。 “我知道你的顾虑,不过你完全不用担心。” 李钧从邹四九的手中接过一块电子案牍,放在桌上,推到王谢的面前。 点亮的屏幕上是一份底色明黄的命令。 “这是朝廷的命令,让你即刻带着重庆府锦衣卫的所有人员赶往成都府,接受成都府知府裴行俭的统一调遣。” 李钧笑道:“不过这可不是我求来的,而是在我离开成都府之前,裴行俭那老头主动央求我办的事。他说在锦衣卫里面,就你王谢能入得了他的眼,其他人他用起来都不得劲儿。” 王谢嘴唇微动:“我” 李钧抬手将他打断:“他还让我问你一句话,安邦为民的王道和纵横逐鹿的霸道,你有没有想清楚自己到底要走哪条路?” 王谢沉默片刻,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电子案牍。 “我知道了,谢谢你了,钧哥。” “以前燕老还在的时候,你可没少骂我,现在能听你喊声哥,真是舒坦。” 李钧笑着站起身来,“尽快启程,邹四九会留在这里护送你们。” “钧哥,那你要去哪儿?” 赫藏甲疑惑问道。 “我要去见一个心比天高的倔老头儿。” 番地,珍宝村。 身穿黑色麻衣的老人带着一身浓重的寒霜,出现在了村口。 牛羊还在安睡,渐起的炊烟却已经点亮了日头。 村子的番民们顾不上还未回暖的天气,兴冲冲的翻出了家里各式各样的农具,为开春后的播种做着准备。 随处可见的一张张洋溢着热情和希望的笑脸,却十分奇怪的忽略了入村的老人。 哪怕是与对方擦肩而过,也只是感觉到有一阵清风吹过脸颊。 老人的脚步很慢,一路走走停停。时而停留在一间番房前,打量着院墙上开裂的缝隙,用手指丈量着裂口的宽度。 在确定房屋没有坍塌的危险后,紧皱的眉头才慢慢松开。 时而走进了一家的院门,看着女主人从厨房中端出热腾腾的酥油茶和糌粑,还有紧紧跟着母亲身后,馋得直流口水的尕娃。 在看到食物被摆在家中老者的桌前,看到长辈掰下一块递给尕娃,后者甜甜的笑着接下。 老人这才深深嗅了一口那股飘散满屋的香气,转身走出门外。 时而驻足在劳作的番民汉子的身旁,欣赏着对方娴熟的整治各种蒙尘的工具,静静听着对方口中清唱的歌谣。 不算优美押韵的歌词,像是随性而为,有感而发。 其中少了很多关于佛的字眼,多了不少对丰收的期盼,带着笑意的磁性歌声描绘出一副美丽的画卷。是翠绿的嫩苗冲破了冻土的阻挡,承接天地雨露,绽放艳丽花瓣。 一路走,一路看,等老人走到到那间由庙宇改建而成的私塾旁时,天色已然大亮。 他没有推门而入,而是站在一扇窗户下,听着里面传出的清朗话音。 “儒、武、道、佛、法、农、墨、兵、杂、名,阴阳和纵横,这就是毅宗皇帝总结归纳的三教九流。对于这位皇帝的功绩,先生我不作任何评价,因为他到底是好是坏,这要因人而异。” “至于序列,在我们大明帝国发展到了今天,已经渗入了方方面面。甚至在帝国内,有人曾提出了一句话,叫不入序列,皆为蝼蚁。这句话虽然有失偏驳,但也的确代表了如今绝大多数百姓对序列的态度。” “一个个的别交头接耳啊,都给先生我好好听着。” 话音的间隙中响起淡淡的破空声,不出意外应该是藤条挥舞的动静。 “你们知道三教九流都是干啥的吗?” “武序,这个你们应该都很了解了,你们最崇拜的顿珠大哥就是走的这条序列。武序的拳头是够硬,破序的仪轨也不算麻烦,胆大心狠就够了。不过就是脑子普遍都不太够用,也不适合咱们的小卓玛们。” 站在窗户下的老人听到这句语气随意,言语粗鄙,像闲聊多过授课的话语,不禁皱了皱眉头。 “佛、道两家我们就跳过不说了,因为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当然,其中也有例外,那就是咱们番地的袁菩萨。所以除了到她的道场修行,其他的神佛一律不准去拜。要是被我发现,两条腿都给你们打断。” “纵横和阴阳也是一样哈,只擅长白日做梦,没出息,都不准学。” “至于法序嘛,古板是古板了一点,没什么乐趣可言,不过这条序列为人刚正,咱们可以将它列为二等选择。” “墨序,简而言之,就是鼓捣一些破铜烂铁,挖空心思怎么去变废为宝,这很适合咱们私塾里面很多聪明能干的小扎西,打铁锻器、修路建房,能为你们的阿爸阿妈省不少力气,所以列为一等。” “说了墨序,那就不得不提农序了。这其实也是一条很好的序列,只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坏人给带到歪路上去了。在你们先生我看来,农序最该做的事情,那就是研究如何培育五谷,喂饱天下的百姓,让人人有饭吃,有衣穿。你们别不在意,这才是天大的事情。所以也要列为一等。” 听到这里,门外的老人嘴角露出淡淡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兵序,天生干活的好手,不过花费不少,咱们不考虑。至于杂序和名序嘛,目前处境都不太好,不过没什么弊端,咱们也可以把它们列为二等。” “其实,归根结底,每条序列它都有自己应该站的位置和擅长的领域。现在确实是乱糟糟的一片,但那都是因为没人愿意遵守规矩,肩负责任,都把心思放在了如何去迫害和争利上面。不过这样的局面只是暂时的,迟早都会结束,不会太久了。” “所以你们现在都给先生我好好想想,自己以后想要成为什么序列?” “什么,还忘了一条儒序?别着急,你们等一下。” 门内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一张带着埋怨的脸从窗户里探了出来:“老爷子,您什么时候有听墙根的习惯了?” 张峰岳抬手掸了掸落在肩头的灰尘,像是暂时卸下了一身重担,没有传闻之中的喜怒不形于色,而是对着张嗣源笑骂了一声:“我怕你误人子弟,坏了我张家的名声!” “那不能。不过跟您这位曾经的东林书院院长比起来,肯定要逊色不少。” 张嗣源笑着侧头,以做相邀:“来吧老爷子,为这些娃子们讲一讲,到底什么才是儒序。” 老人没有推辞,一步步抬过台阶,走进了这间简陋的书舍。 小小的脑袋翘首以盼,高原的红晕涂抹着小脸,规规矩矩的站好,一板一眼的行礼。 “夫子好。” 朗朗清声中,老人按手抚平衣袍上的褶皱,欠身还礼。 “下面,老夫来为你们讲,究竟何为儒序。” 老人以手为笔,迎着一双双稚嫩的目光,凌空写下了一个方正的大字。 人。 第641章 安康新岁 等到书舍散学,夕阳不偏不倚,正好挂在山边。 顿珠为父子二人送来了新做好的酥油茶、糌粑和肉干,当做晚餐。 “这些东西在精巧程度上比不起老两京一十三省,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您老尝尝。” 张嗣源为自己的父亲介绍着面前的食物。 老人认真听他讲完,这才慢慢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 “嗯,跟老夫当年喝过的味道一样,温润香甜,回味悠长。” 他朝着顿珠点了点头,称赞道:“你家夫人的手艺不错。” “夫子您说笑了,也就还行。” 顿珠一脸憨笑,粗犷的眉眼中却全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听这意思,您以前吃过这些?”张嗣源诧异问道。 “我还在新东林书院任教的时候,就来过番地,在这里呆了将近三年的时间,将番地大体走了一遍。” 张峰岳笑了笑:“那时候可都还没有你。” “这些事怎么以前没听您提起过?”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儒序书院一脉的仪轨对阅历有很高的要求,只是现在愿意把时间耗费在治学上的人太少了,都选择去走了更便捷的仕途。所以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 张嗣源默了片刻,冷声道:“那是他们不识货,被猪油蒙了心,分不清楚什么是好坏高低。” “你喜欢清风皓月,别人喜欢落袋银钱。你独独把教书育人当做世间第一等,他偏偏就觉得当官才是此间最上乘。这里面的道理是讲不清的。” “老夫也曾经自诩能够继承往圣绝学,为儒家再开一派。风霜不能欺志,傲雪难压我身。富贵不遇,王权不攀,万事万物书中取书中得,不俯首不称臣。” 张峰岳轻声道:“可最后不也是只能从书院离开,一头扎进了浮沉宦海?连老夫都如此,更何况他们?” “您是迫不得已,必须要站出来主持大局,和他们不一样。” “在别人眼里,没区别的。” 张嗣源挑眉瞪眼,“愚者画皮,智者看骨,即便现在是污浊横流,但青史迟早会为您正名。” “身后事身后名,那就留待以后再说吧。” 张峰岳目光柔和,轻笑道:“我们父子二人很久没见,今天就先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了吧?” “好。” 张嗣源偃旗息鼓,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转移话题。 “对了,父亲,您不在京城坐镇,怎么会突然想到一个人来番地?” “我先问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张嗣源脱口道:“一月二十九” 老人将手中的碗放下:“今天是新岁,也是嗣源你的生辰呀。你呆在这里不回家,我就只能来找你了。” 张嗣源闻言不由愣住,目光中突然泛起了喜悦和愧疚。 喜的是自己的父亲依旧未变,愧的却是自己不知觉中忘记了很多。 在儒序中人看来,门阀历来难出慈父孝子,这是生存所需,也是形势所迫。 连党魁张峰岳一样也是如此,将自己的独子自幼便封锁记忆,扔到外面游历,受尽了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 张嗣源自己也曾经这么认为,所以在他刚刚返回张家之时,带着一身的怨恨和不满,甚至当众宣布自己此生不入新东林党,做了不少有损张峰岳在儒序内部威望和声名的荒唐事情。 但随着他与儒序门阀众人接触的时间越来越长,看多了那些前倨后恭的丑恶嘴脸,才渐渐明白了自己父亲的良苦用心。 人之所需,才为儒。 父亲是让自己先学会了最难的做人,再学儒便是水到渠成。 “老爷子您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有心思整这出。” 张嗣源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故作埋怨道:“您要是想见我,就让下面的人传个话,我自己就回去了,这山高路远的,您也不嫌麻烦。” “不麻烦,老夫也想趁着自己的腿脚还算利索,在这座帝国里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张峰岳笑道:“而且今天是你三十而立的大日子,在这里也能多几个人一起热闹热闹,比在京城要好。” “没想到今天居然是双喜临门,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突然,一个爽朗的笑声响了起来。 守候在门外的顿珠豁然起身,看着来人惊喜喊道:“师傅,您也回来了?!” “回来看看。” 李钧拍打顿珠的肩头,感慨道:“我听袁明妃说,你要当父亲了?恭喜你啊。” “都是托老师和先生的福。” 顿珠黝黑的面门上露出羞涩的笑意,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这些都是你自己拿命拼出来的,跟我们没多大的关系。不过现在虽然有了家,但你的拳脚也不能落下。这片雪原是变好了,但谁也说不准哪天又冒出来些虎豹豺狼,真要遇见那种情况,你得有力气拔刀,明白吗?” 顿珠重重点头,连声应道:“是,师傅的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那就好。” 李钧走入书舍,朝着张峰岳拱手行礼。 “天阙李钧,见过张首辅。” 张峰岳正挽着袖子对付面前的糌粑,随意的朝李钧摆了摆手:“出门在外,这些花里胡哨的名头就不用再说了。你既然和嗣源交好,如果心里不觉得别扭,那就叫老夫一声叔吧。” “好咧,见过张叔。”李钧也不客气,笑着说道。 张嗣源原本悄然挪动脚步挡在张峰岳面前,神色紧张,却见两人像是早就认识一样,语气格外熟稔,不由愣在原地。 “张叔跟我早就见过了。” 李钧盘腿坐到几案旁,拿起桌上的暖壶给自己倒了碗热茶,看向张峰岳笑道:“这事儿您没告诉他?” 张嗣源算是彻底弄不懂眼前的情况了:“老李,你怎么也到番地来了?” 李钧似乎也饿了,自顾自抓起一团糌粑配着酥油茶,吃的香甜。 “我来找张叔聊聊天。” “聊天?” 张嗣源一脸狐疑,鬼鬼祟祟的凑到张峰岳身旁:“爹,我给您说,李钧这人可邪性了,你当这个叔得小心一点。” 张峰岳眼皮都不抬:“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这样还怎么给别人当先生?” “您还别不信,我听说墨序有人都开始研究这东西了,怀疑这里面可能跟运数有关。” 李钧见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冷笑道:“我才刚从东部分院过来,怎么没听过这事儿?可以啊小张,这才多久没见,胆魄见涨啊,都敢当面拿我开涮了。” 张嗣源顿感一阵恶寒罩体,猛地打了个寒颤,连忙挤出笑脸:“开玩笑的嘛,怎么还当真了呢?我这不也是看到你们俩这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心里实在是没底嘛。” 张嗣源挪着屁股坐到李钧那边:“老李,你给我说句老实话,你真不是来找我家老头麻烦的?” “滚一边去。” 李钧没好气道:“张叔怎么有你这么胆小的儿子?” “什么胆小,我这叫孝顺,懂不懂?在整个儒序内部,比我孝顺的年轻一辈可没几个了。” 李钧似笑非笑道:“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最喜欢自称是‘逆子’吗?说张叔干的事情你一件都看不上眼。” “李钧,你要是这么诽谤我,小心大家兄弟都没得做啊。” 张嗣源暗暗松了一大口气,彻底将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的后心已经被冷汗彻底湿透。 “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空着两只空手就来串门啊?” 李钧笑道:“算我欠你的,回头就给你补上。一颗九君的人头,怎么样?不够还可以再加。” 张嗣源闻言一惊,“你又跟东皇宫的人撞上了?” 李钧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张峰岳:“张叔,您那天问我,是想当人,还是做神.” “现在想明白了?” “我还是那句话,是人是神都不重要。不过现在有些我看不过眼的人已经开始以神自称,所以我得把他们从天上拽下来,教他们重新做人。” 李钧将在重庆府的事情说了出来,端起碗里的残汤一饮而尽。 “我这次来,就是专门来支会您一声,东皇宫那边我来负责。” “你是想通过‘司命’赵寅摸到东皇宫藏身的位置?” 张峰岳一针见血,直接道破了李钧的打算。 “没错。”李钧直言不讳。 “没用的,那些神棍行事谨慎,所有往来都只经黄梁,极少在现世碰面。你们最多能摸到他们在黄梁幽海中构筑的永固梦境,进去了也只是自投罗网罢了。” 张峰岳摇了摇头:“在黄梁之中,可没有你独行武序的用武之地。” 李钧脸上不见半点气馁,继续说道:“那如果再加上您手中的那部分黄梁权限,能不能让邹四九有能力在黄梁幽海里抓他们的单?” “这才是你来找老夫的真正目的吧?如果是这样,这件事还能有点意思。” 张峰岳笑了笑,话锋却突然一转:“不过你这样空口白牙来找老夫借这么贵重的东西,有些说不过去吧?” “咱们现在多少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用不着这么见外吧?” “一码归一码。” 张峰岳语气平淡道:“而且邹四九现在手里虽然有两条梦主规则傍身,实力在阴阳序中也算不弱,但要是一不小心撞上了东皇宫的那名序二,他一样也不是对手。” “这部分权限要是丢了,老夫的损失有多大暂且不说,以后黄梁可就成为龙虎山和东皇宫为所欲为的地方。这对于儒序而言有多危险,李钧你应该明白。” 李钧沉声道:“可要是没有反制的手段,东皇宫的人一样可以想战就战,想走就走,我们拿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被动挨打。这对张叔你手下的人来说,一样是不小的威胁。” “爹,钧哥说的有道理啊,他们虽然不敢来找您老,但像刘谨勋他们可就不一定防得住了。您现在虽然派了法序的人在暗中护着他们,但那些人的脑筋太死板了,一不小心就会被阴阳序的人溺死在梦境里。要收拾这些无孔不入的黄梁硕鼠,还是要让专业的人来。” 张嗣源在一旁搭腔道:“邹四九这人我也了解,性情是不着调了点,但骨头是硬的,东皇宫不太可能从他身上抢得走这部分权限。” “东西在你手里,连你都这么说了,老夫还能有什么意见?” 张峰岳摆了摆手:“老夫只是给你们说清楚其中的利弊,至于借不借,嗣源你自己做主吧。” “多谢张叔。” 李钧抱拳拱手,一边的张嗣源则是挤眉弄眼,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在问李钧,有没有看到什么叫独子的地位。 “别谢的太早,权限是借给你了,但老夫也得麻烦你这位革君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杨白泽的情况,裴行俭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 张峰岳说道:“这个年轻人有胆识,也有魄力,但到底还是太年轻,对形势的判断太过于乐观。既然决定了要刮骨疗毒,那这第一刀就必须得剐的干净利落,不能有半点阻碍。” 李钧了然:“您是觉得有人要对他下手,所以想让我走一趟松江府?” “杨白泽现在身边虽然有一名法序三跟着,但豺狼要是多了,也有胆子敢把老虎咬死。嗣源刚才有句话说的不错,专业的事还是要让专业的人来办。说到杀人,没有人比你更擅长了。” “您就不担心让我这个外人插手儒序内部的事情,会引起更强烈的反抗?” “看来你还是不懂读书人啊。” 张峰岳嘴角露出一丝含义莫名的笑意。 “一颗头落地,他们会怒。十颗头落地,他们会惊。百颗头落地,他们会恨,千颗头落地,他们会哭。可要是你杀上一万人十万人,那他们则会不怒不惊,不恨不哭,只会老老实实站在你身后,帮你指路抓人,为你摇旗呐喊。” 这番响在耳边的平静话语,却在李钧眼前勾勒出滔天血海,尸骨如山。 “窃钩者当诛,窃国者成侯。” 张峰岳感叹道:“这就是道家拿来讽刺我们和法序的话。虽然听着心里还是会觉得不舒服,但不得不承认,对付读书人,有时讲道理只能治表,不讲道理才能治根。” 李钧眼中寒光流转:“行啊,只要您能接受,这些腐烂臭肉,我一定帮您剐的干干净净。” “老夫是让你去护着杨白泽,不是要你去乱杀人。” 张峰岳笑骂道:“你要是把老夫的家底折腾空了,龙虎山和东皇宫就只有你自己去对付了。” 这边话音刚落,书舍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喜庆的鼓乐声。 “八辐轮的下面,莲花大地的瓣上,祥和的黑九村街,后有阿色大山神。去年打了房墙,今年立了新房,支起金柱子,搭起银房梁,情投意合的新人,要在今日搬入新家。” 李钧和张嗣源走到书舍外,却看到珍宝村的村民们纷纷穿上了干净的衣裳,手中的木盘中盛着有些干瘪,却舍不得去吃的瓜果蔬菜,还有刚刚出锅的喷香肉食。 在队伍的最前方,是披红挂彩的汉子顿珠和姑娘吉央。 两人跪在地上,一人手里端着美酒,一人手里捧着哈达。 “长寿者要有丰盛的食物,福气者要有崭新的衣裳,渴望者要有聪明的子嗣,财富者要有上等的牛羊。” 孩童们齐声歌唱,悠扬的歌声响彻在满是星光的夜下。 “上敬日月星辰,中敬星辰吉日,地敬青稞美酒。乞求尊敬的客人,赐予他们幸福安康。” 顿珠朝前跪行两步,眼眸中绽放出希冀的光芒。 “老师,先生,请你们原谅我的自作主张。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见这样的机会,看到你们一起返回番地,所以希望这次你们能见证我和吉央。” 李钧和张嗣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回头,将目光落在张峰岳的身上。 “老爷子,这是恐怕得您来才行。” 或许是因为心情激动,往日憨直的顿珠,今夜显得格外聪慧,举杯过顶,朗声道:“求夫子为我们证婚。”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主人家请我吃饱喝足,确实也该做点事了。” 张峰岳徐徐站起身来,负手踱步走到门外。 “男儿何名?” “顿珠。” “女子何名?” “吉央。” “好。” 张峰岳笑着点头:“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随着老人洪亮的声音响起,一簇簇明艳的格桑花竟从还未融化的冰雪中盛开,环绕在这对新人的身旁。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以此为证!” 张峰岳眼角余光看了张嗣源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抬手往天上一指。 漫天星光之中,一颗星辰突然大放光明,继而竟如焰火般轰然炸开。 道道环形的涟漪在夜幕下荡开,照亮了地上一张张惊喜的笑脸。 吉央献上了哈达,绕着老人的肩膀。 顿珠献上了美酒,奉到老人的嘴旁。 “新岁、新寿与新婚” 张峰岳开怀大笑:“好兆头啊。” “良田千里是我的家,茂盛的森林中开着花。炊烟飘过了屋顶的瓦,远行的游子在回家。端着酒,唱起歌,吉祥安康落向了新的家,五谷丰登呀,六畜兴旺呀,人间的喜乐不比那天堂要差。” 番民们载歌载舞,顿珠紧紧牵着自己的新娘。 张峰岳看着身旁的两个年轻人,拱手笑道:“新岁安康。” “新岁安康。” 李钧和张嗣源齐声说道。 第642章 高坐江山 “陛下,这是内阁草拟的今年新岁所用的祝祠,还请陛下过目。” 内阁大学士高胜跪在台阶下,双手毕恭毕敬捧着一份奏折。 “真有这个必要吗?年年写,年年说,但在朕看来,这天下根本就没有几个人愿意听朕说这些话。” 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从高台上飘落下来。 “陛下,佳节祝词这是从先帝爷登基开始便留下的规矩。如今更是已经成为天下百姓欢度佳节的重要仪式,万万不可轻易废除啊。” 内阁大学士高胜,外貌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须发黝黑,正值壮年。 “除了天下百姓之外,朝廷上下大小官吏也早早候在了黄粱之中,人人翘首以盼,都等着聆听陛下圣言。” “是吗?其实这些事情,你们内阁自行处理可以了,这些年你们都做得很好,朕很放心。” 高胜垂眸敛目,默然不语,双手依旧高高捧着那份折子。 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声晃荡在空旷的大殿内。 嘉启皇帝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步下台阶,站定在高胜的面前。 “既然是先帝定下的规矩,朕自当遵行。等朕录制好了,就发往你们内阁。” “陛下圣明。” 感觉到捧在手中的折子被人拿走,跪在地上的高胜这才终于抬起了头,但映入眼眸的却是一张让他略显陌生的面容。 面前的嘉启皇帝竟不知何时开始蓄起了胡须,虽然暂时不过浅浅一层,但眉眼之中已然少了几分稚嫩,多了一丝沉稳内敛。 “陛下,按照首辅大人的安排,在他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中,将由臣来负责陛下的学业。” 嘉启皇帝似笑非笑道:“你?高胜?你来给朕上课?” “臣当然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所以这次也是专程来向陛下请辞,恳请陛下免了臣这个差事。” “不必了,既然是首辅让你来的,那就说明在他老人家的眼里,你有资格来为朕答疑解惑。” 嘉启皇帝拂袖一挥,立马有伺候在旁的偃人侍从搬来一把椅子。 “今天你是师傅,那就没有跪着授课的道理,坐吧。” “谢陛下赐座。” 高胜诚惶诚恐,连忙站起身来,屁股紧紧贴着一寸椅缘。 “高师傅,不知道我们今天的课从何处讲起?” “陛下师从张大人,对往圣著作和诸子典籍早已经烂熟于心,微臣自然没有能力指点。” 高胜话音顿了顿,小心翼翼试探着说道:“不如陛下对什么感兴趣,我们今日就学什么?” “那好.” 嘉启皇帝负手踱步,在高胜面前走了两个来回后,这才站定,开口问道:“高师傅,学生请教,我大明帝国的江山在哪里?” “江山社稷自然是在民心。” 高胜不假思索,给出了一个自认为是无可挑剔的答案。 “不对。高师傅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问的是.” 嘉启皇帝一字一顿:“谁是帝国的山,谁又是帝国的江?” 高胜额角隐约见汗,脑海中心念急转,沉吟片刻后说道:“陛下您是山,首辅他是江。” “这是何解?” “山为地势,以厚德载物,万事万物都要仰赖陛下的恩德才能生存。上善若水,流经千里沃土,为帝国哺育亿万百姓。两者相辅相成,却又主次分明,山为主君,江为臣辅。” 嘉启皇帝对高胜这番蹩脚的辩解不置可否,缓缓踱步到了他的身后。 “高师傅,我记得你的祖籍就在京城吧?” 高胜抿了抿嘴唇:“是。” “是哪一年进的内阁?” “嘉启三年。” “那现在,就是你在内阁的第十个年头了?” “承蒙陛下不弃,是快要十年了。” 嘉启皇帝点了点头:“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啊。现在京城的家中,可还有子嗣亲眷在?” 高胜心头莫名一颤,急声道:“都是些庸碌之辈,所以没入仕途,全都被老臣留在了京城。” “在京城就好,现在帝国境内各处大小麻烦不断,唯独京城还算太平。” 三言两语间,两人似乎换了身份一般。 高胜不再是授课的老师,而是被问询的犯人,主导权彻底被本该是学生的嘉启皇帝握在手中。 “我听说,昔日首辅还在新东林书院担任山长的时候,你当过他的学生?同窗的都有谁?” “是,除老臣之外,出任过官职的还有现任成都府知府裴行俭和曾经的倭区宣慰使李不逢,至于其他人,大多留在了书院任教。” “个个都是我大明帝国的肱股之臣啊。” 嘉启皇帝轻笑道:“不过他们的成就比起你可差远了,看来你应该是首辅的得意门生了?” 高胜赔笑道:“不敢当,老臣恰好是这群同窗之中资质最为驽钝的一个,没有能力独当一面,所以只能留在首辅的身边跑跑腿。” “连最驽钝的一个都能当上内阁大学士,那其他的人岂不是明珠蒙尘,位不配德?” 嘉启皇帝蓦然长叹一声:“这么多英才未能人尽其用,是我的失责啊。” “是老臣失言,请陛下责罚。” 高胜浑身汗毛陡然直立,腰身一挺,贴着椅边的身体眼看就要往下砸。 “既然是授课,那就没有君和臣,只有师傅和学生,高师傅何罪之有?” 嘉启皇帝一把搀住高胜的身体,压着他的肩膀,将人重新按坐回椅子中。 “好了,刚才只是闲聊,我们说回正题。” 嘉启皇帝说道:“高师傅你刚才提及,我为山,首辅为江,这个说法我认为并不恰当。” “请讲。” 高胜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昔年世宗皇帝曾言,君不是‘山’,臣民也不是‘江’。没有我们,江山依旧在。只不过若是没有君臣,那山乱江祸就无人治理。” 嘉启皇帝朗声道:“所以在我看来,坐稳江山的办法很简单,便是要杀尽所有作乱的贼寇,平息一切天灾人祸!” “那谁是贼寇?”高胜颤声问道。 “自然是自封护国真人的龙虎山张天师,是僭越犯上的东皇宫九君,是煽动民众的鸿鹄诸王当然,这其中也有我们自己人。” 高胜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到嘉启皇帝将‘自己人’三个字咬的格外凝重。 “不过既然是坐江山,那我自然该站在山势的最高处,坐看风云起卷,所以高师傅你说‘君为山’,也没什么大的谬误。不过.如果有一天江河溃坝,泛滥成灾,那又该怎么办?” 一双不算宽厚的手掌压在自己的肩头,正襟危坐的高胜浑身猛的一颤。 “我我认为,再大的浪头,也没有可能淹没山巅,永远只会臣服在高山的脚下。” “我只是说可能,如果真遇见了浊浪滔天,你怎么办?” 灼热的鼻息打在耳边,高胜却感觉一股刺骨的冰寒从尾椎直冲头顶。 “高胜,朕问你,届时你怎么办?” 嘉启皇帝将这句话再重复了一遍,字字如刀剑,穿透高胜的身躯。 高胜身形滑坠,整个人轰然跪地:“臣自当效仿李冰,以平复水患为毕生之志,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好,高师傅的教导,我记住了。” 嘉启皇帝朝着跪地的高胜恭敬行礼,可当他直起身后,语气却陡然变得十分淡漠。 “朕乏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高大人你且退下吧。” “是是,老臣告退。” 如此的喜怒无常,让高胜此时赫然汗流满面。 可他却丝毫不敢抬袖去擦,连忙狼狈起身,倒行着退出了殿外。 空荡的殿堂内,嘉启皇帝拿起了那份写满华美词缀的奏章,手腕轻晃,奏章瞬间碎成一片纸屑,洒落满地。 “山河陆沉,何日是节?谁还有资格过节?” 嘉启皇帝转身望向高胜离开的殿门,冷冷一笑。 “一头装傻充愣的老狐狸。” “陛下,要不要臣去解决了高胜?” 嘉启皇帝眼前视线突然泛起涟漪,已然置身在一座黄粱梦境之中。 梦境的景象与现世的宫殿一般无二,一名容貌年轻的儒生毕恭毕敬站在这里,刚才的声音正是从他口中说出。 “高胜虽然能力不行,这一辈子都被困死在了序三的门槛上,但他在儒序之中交友广泛,人缘很好,贸然动他,难免引起其他人兔死狐悲。现在正是拉拢人心的时候,这么做得不偿失。” 嘉启皇帝轻轻摇头:“而且张峰岳把他留在这里给朕当老师,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现在还不到彻底撕破脸的时候,不能动他。” “是。不过陛下,张峰岳这是真的将北直隶主动让了出来?为什么?” “他这是在给朕上一堂实践课啊。” 嘉启皇帝面露感慨道:“他故意给朕留下了一个足够施展能力的舞台,就是想看看朕有没有能力去做一个定国安邦、平定动荡的皇帝。张师用心良苦,如果不是他铁了心思要断了我朱家皇朝的根基,朕还真想多当几年他的学生,尽一份师生孝道。” “陛下切莫被他蒙骗!” 年轻儒生骂道:“张峰岳此人虚伪狡诈,行径卑劣,为了一己私欲竟妄图去破坏毅宗皇帝亲自定下的千年大计,就算将他千刀万剐,也不足为惜!” “住嘴!” 嘉启皇帝猛然喝道:“严东庆,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资格如此评价当今首辅,朕的师傅?” “陛下恕罪。” 儒生翻身跪地,“但臣实在是看不惯他张峰岳嚣张跋扈的做派,一个为臣为奴之人,不思感念陛下恩德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行如此悖逆之举,该死,该杀!” “朕知道你忠心,但张峰岳这一生到底是功是过,现在还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如果他能迷途知返,悬崖勒马,那在朕的眼中,他依旧是我大明帝国的旷世名臣,当留名青史,昭彰千古!” “陛下仁心如此,若他胆敢不知好歹,一意孤行.” 严东庆冷声道:“就算会触怒陛下,臣也一定要砍了这老匹夫的头。” “朕的话你是不是听不明白?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事及君父,臣实在是按捺不住这股冲冠怒火!” “你啊你” 嘉启皇帝的目光突然由凛冽变得柔和,看着义愤填膺的严东庆,无奈笑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副火爆性子改一改?做事如此冲动,让朕如果放心把春秋会托付给你?” “臣知错,请陛下责罚。” “行了,起来说话。” 嘉启皇帝亲手将严东庆搀扶起来:“朕早就跟你说过,你我之间不止君臣,更是志同道合的同行之人。等到大明升华为神国之后,你还是朕钦点的新任首辅。朕明白你的拳拳心意,你也应该明白朕如今的难处。” “是臣鲁莽了,罔顾了陛下的苦心,臣该死。” 严东庆眼底掠过一丝激动,连忙后退两步,一躬到底。 “你又来了,何必如此见外?” 嘉启皇帝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神色无奈。 “君臣之礼不可坏。” 严东庆话锋一转,“陛下,臣其实有一事不解。” “是关于门阀的事情吧?” 嘉启皇帝笑着问道。 “是!” 严东庆直言不讳:“我们当真要把松江徐家给交出去?臣收到消息,杨白泽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罪名,随时都可能要对徐家动手了。” “速度还挺快,裴行俭的这位学生也不简单啊。” “是徐家自己太脏,根本不需要深挖就能收罗一堆证据。而且这些东西根本不重要,杨白泽要的不过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罢了。” 严东庆神情肃穆道:“陛下,徐家虽然不重要,徐海潮也可以死。但现在毕竟是春秋会从幕后走上台前的关键时刻,这时候如果选择退让,臣担心会让其他人锐气受挫,更会让一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倒向新东林党那边,这对于春秋会而言,可不是好事啊!” “现在张峰岳在什么地方?” 嘉启皇帝并未直接回答严东庆,而是突然将话题扯到一边。 严东庆微微皱了皱眉,一时间有些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张峰岳如今人在番地,而且他还令张嗣源用黄粱权限炸了一颗道序的天轨星辰,应该是在警告龙虎山之前派人投影成都府的行为。” “黄粱权限,这本是帝国重器,却不能掌握在朕的手中,当真是令人扼腕叹息啊。” 嘉启皇帝自语一句,随后对着严东庆说道:“朕知道你看好徐海潮,一直以来都将他视为得力下属。但有件事你要明白,从杨白泽在从倭区调入松江担任华亭知县的开始,张峰岳就已经将徐家定为第一个开刀的目标。” “现在新东林党依旧势大,很多老一辈的阀主虽然同样不满张峰岳的做法,但他们早就被吓破了胆子,根本不敢做出任何反抗,只盼望张峰岳杀够了其他人,就能放过他们。” “这对于春秋会而言,并不完全算是坏事。他逼迫的越紧,倒向春秋会的人自然就会越多。” 嘉启皇帝耐心道:“所以现在不是计较一门一阀得失的时候,明白吗?” 严东庆虽然依旧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多言,只能咬牙道:“臣明白。” “行了,抓紧这个契机,多把几座门阀争取到手中。等春秋会彻底站稳脚跟之后,自然就不用再像今日这般退让了。” “臣遵旨。” 严东庆拱手行礼,身影消散在这方梦境。 “陛下.” 这座黄粱梦境颇有一番你方唱罢我登台的味道,严东庆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又有一道身影链接进入。 “严东庆这个人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他想保住徐家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春秋会,而是为了” “行了,三叔,你说的这些朕都明白。” 嘉启皇帝轻笑着打断了对方:“严东庆这个人的确是野心勃勃,但想要成就一番大业,没有野心怎么能行?” “野心和贼心可不能一概而论。” 来人沉声道:“陛下千万要小心提防他。” “他在想什么,朕早就看的清清楚楚,一件勉强趁手的工具罢了,还谈不上什么提防。相反,朕还要给他机会去追逐‘自立儒国,复兴春秋’这个妄念。” 嘉启皇帝淡淡道:“只有如此,这个儒序年轻一辈的领袖之人,才会把所有精力放在春秋会上。带着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儒序,去和张峰岳拼个你死我活。” “陛下就不担心养虎为患?” “怕什么?局势糜乱,不才是我们纵横破锁晋序的好机会?不正是我们费劲心力想要形成的局面?” 嘉启皇帝转身看向对方,话音恳切道:“三叔,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当面问您。您从纵横转为兵序,隐姓埋名,经营六韬做商贾贱事,操持鸿鹄屠子民百姓,心里可曾怨恨过我?” “陛下您不也同样披上了一层儒序的皮,跟那张峰岳委曲求全?都是为了朱明,谈不上怨恨。” “是啊,都是为了朱明皇室,祖宗江山。” 嘉启皇帝深吸一口气,笑道:“不过再要不了多久,我们叔侄都不用再披着这身臭不可闻的外皮了。” “是啊。这一天,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 第643章 问罪徐阀 松江府,华亭县府衙正堂。 吴诚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表情惊怒之中带着一丝凶狠狰狞。 活像一条已经被扒了皮,却还想要咬人的恶狗。 “松江吴家,新东林党在列二等门阀。家主吴诚官居陪都金陵工部郎中,常年利用职务便利,大肆倒卖工部下发的配额和各种新式武备,中饱私囊,贪赃枉法。” “与你有交易往来的,除了有曾经罪民区的帮派头目,甚至还有海外的蛮夷和犯上作乱的鸿鹄。所以你还有一条罪名,通匪资敌。” 描绘着白海红日的壁画前,那张属于府衙主官的大位空空如也。 一个模样年轻的青年官员坐在高台的台阶上,以手托腮,笑望着跪在不远处的吴诚。 “吴大人,你犯下的罪行还有很多,我只是挑了点主要的讲。需不需要我一条一条给你罗列清楚?” “杨白泽,你穿青衣,我穿红袍,按官职我比你大。你一个小小的知县,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审问本官?” 吴诚呲着牙,恶狠狠的盯着对方。 “你无缘无故指使强人将本官从金陵掳掠至此,扒了本官的衣袍,肆意凌辱,这是对朝廷的大不敬!就算你的老师是裴行俭,这场官司本官也要跟你打到底!哪怕是闹到了首辅大人的面前,本官也要求一个公道!” “哎,我原本以为你规规矩矩跪在这里,是懂得审时度势,明白自己身处什么样的处境。但现在看来,你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杨白泽无奈的叹了口气:“既然你想打官司,行啊,我给你这个机会。你现在就可以链接黄粱梦境,不管你是上报内阁,还是联系你的靠山徐家,都随你的便。只要有人敢站出来为你说半个字,我今天就恭恭敬敬把你送回金陵,如何?” “你我.” 吴诚脸色涨红,支吾不清,半晌后才厉声道:“杨白泽,我知道你现在在为谁办事,立功心切。但是这大明帝国中门阀数不胜数,你何必非要盯着我吴家不放?我奉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别只看到眼前的春风得意,小心转头就是人走茶凉!” “看来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啊。也对,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在我们儒序内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杨白泽看着吴诚,不屑笑道:“不过吴大人你啊,有点手段,但是不多。有点脑子,但一样也不多。既然你知道我眼下是春风得意,就应该担心你自己这碗凉茶该怎么处理,而不是来担心我。” “首辅大人给你权力,只是为了敲山震虎,不是让你肆意妄为!杨白泽,你要是这般恃宠而骄,目中无人,那最后倒霉的除了你自己,还有你的老师裴行俭!” 吴诚还在叫嚣:“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勿谓言之不预!” “好,说的真是好啊!不愧是徐家麾下的铁杆门徒,不止牙尖嘴利,这一身骨头也是够硬。现在儒序里像吴大人你这样不怕死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杨白泽抚掌笑道:“你别看我这间府衙正堂又小又破,但这段时间在这里跪过的官员,可能比徐家门前还要多。” “他们之中,一到这里便开始瑟瑟发抖,吓得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的,不在少数。涕泪横流,只知道跪地求饶的,也大有人在。但是能这般理直气壮,无所畏惧的,只有吴大人你一个,在下佩服!” 吴诚冷哼一声,人虽狼狈,但气性不减。 不过奇怪的是,他虽然在杨白泽面前保持威风不坠,但依旧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起身的模样。 “来人啊,给我们吴大人搬把椅子。” “是。” 一名黑衣法序从角落中走了过来,将一把圈椅放在吴诚身边。 随着他的靠近,吴诚如同一头被虎豹近身的猫犬,脸色陡然煞白,下意识低下了自己昂起的头颅。 “吴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杨白泽故作不解的看着对方,眨了眨眼,猛地恍然道:“啊,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像吴大人你这种人心里有鬼的人,在法序的面前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要不然他们怎么能这么简单把你这位儒序四从金陵抓来这里?” “前倨后恭,欺软怕硬” 杨白泽施施然起身,两手交叉笼在袖中,低头睥睨吴诚:“在他们面前胆小如鼠,却在我面前却大放厥词。怎么,你是真把我杨白泽当成软柿子来捏了?” “杨白泽,你不要欺人太.” 砰! 吴诚话未说完,就被一只脚重重踏在脸上,将咬在嘴里的后半句话生生踏成了一声闷哼。 “说你心坚骨硬,你却在大明律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说你良心未泯,却又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下作勾当。吴诚,你们这些人到底读的是什么书,我怎么就一点都看不懂?” 杨白泽蹲下身来,打量着发髻凌乱,眼红如血的吴诚。 “你着急上路,我也着急赶路,大家的时间都不多,就没必要在这里东拉西扯了。直说吧,我这段时间宰了五六位大小阀主,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你给挖了出来。” “至于我为什么要扒了你那身衣冠兽皮,则是打算再给你一个机会,再清清白白的当一回人。只要你把自己为徐家做的那些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我给你留一个好名声,如何?” “名声?” 吴诚脸上露出一个无声的狞笑:“杨白泽,我看你也并不着急啊,要不然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跟我讲笑话?” “笑话吗?我看未必。因为你这次肯定要死,除了能让后辈子孙稍稍缅怀一下的名声之外,我还真不知道能留给你什么。” 杨白泽笑道:“还是说你打算让吴家上上下下百余口,陪着你一起上路?” 吴诚闻言,不屑道:“杨白泽,你现在是给人当刀,是刀就有被磨平锋刃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等你被抛弃的那天,你我异位而处,你又该怎么办?” “我只给你三句话的时间,刚才算是第一句。” 杨白泽眯着眼睛,在吴诚面前慢慢竖起一根手指。 “门阀的人头你砍不完,就算是你身后的人,也一样没有时间砍完。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拿徐家开刀?我告诉你,现在徐家的家主是徐海潮,他的背景比你想的更深。这就不是人斗,而是党争!你已经踩进了一潭足以将你淹死的浑水,你知不知道?” “第二句。” 杨白泽两根手指轻轻晃动,平静开口。 “春秋会!徐海潮是春秋会的人,他们的势力已经不比新东林党逊色多少。首辅大人捉你为刀,就是想让你去为他试探春秋会的底线。一旦他们握手言和,达成一致共抗外敌,那你就是一枚弃子!届时那些被你迫害过的门阀就会一拥而上,将你生吞活剥,连骨头渣子都留不下!” “第三句” 杨白泽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吴大人,一路走好啊。” 商戮的身影悄无声息浮现在了吴诚的身后,一股强烈到无法抵挡的恐惧在他心头轰然炸开。 这种感觉如身背枷锁流放千里荒漠,似身罩渔网只待万刀凌迟。 恍惚间,吴诚仿佛看见无数看不清面目的黑衣挤满了自己的四周,步步紧闭,齐声怒喝着似能夺魂摄魄的四个字。 “该当何罪?!” “该当何罪?!” 吴诚如同一滩烂泥瘫软在地上,惊恐无助的目光茫然扫动,终于在视线即将被黑色彻底淹没之前,看到了杨白泽的背影。 如同溺死之人看到了一株飘过手边的救命稻草,吴诚再无丝毫犹豫,一把抢进怀中。 “我可以给你徐家的罪证!” 声线尖锐如刀,割开了吴诚脸上那张宁死不屈的面具,湿透的发丝粘在额前,毫无血色的嘴唇不住抖动。 “我可出卖徐家,但我不能死,我绝对不能死!” “真不愧是我们儒序的人,总是能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幡然醒悟。什么恩情仗义那都是狗屁,最重要的还得是自己的利益。” 杨白泽说话间看了一眼商戮,只见对方面无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了吴诚会是如此。 “你想要我怎么做?” 吴诚认命的如此顺畅,这次竟然主动开口。 “两件事。” 杨白泽轻声道:“第一件,把你知道的所有东西全部写下来,通过黄粱梦境发往帝国各处衙署,广而告之。第二件事,跟我去走一趟松江,当面对峙徐海潮。” 吴诚闻言不禁面露愕然,脱口而出:“就这么简单?” 杨白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吴大人,你觉得你的证据很重要吗?还是觉得你的命很重要?你刚才都说了,这可是拔刀见红的党争啊!” 吴诚嘴角慢慢扯出一丝苦笑,闭上了眼睛。 确实,他说与不说,根本就不重要。 杨白泽要的根本就不是板上钉钉的铁证,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自己不配合,自然多的是人配合。 儒序,可从来不缺少识时务的俊杰啊。 “商大哥,看来还是你看的透彻啊,这场打赌是小弟我彻底输了。” 杨白泽对着商戮拱手抱拳,话音中满是自嘲。 在这次搜罗徐家罪证的过程中,杨白泽和商戮有一场小小的赌局。 赌的内容自然是生死和道义。 杨白泽认为总会有人为了徐家而宁死不屈,商戮却笃定无人会坚定不移,一条路走到黑。 “本来就是个玩笑而已,杨大人不必认真。” 商戮并没有因为自己身为序三,便轻视杨白泽,反而郑重其事说道:“这次消息走漏的如此轻易,必定是三法司中出了内鬼。还请杨大人给下官点时间,下官一定尽快把人抓出来。” “这点小事,商大哥不用放在心上。我们儒序的事情,问题本来就出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比起抓叛徒,我现在倒是对徐家的反应很是期待啊。” 杨白泽两只手从袖中抽出,身上素衣顷刻间变为一袭湛蓝官袍。 “走吧,我们也是时候去松江,为首辅大人奏响这场新政最后的尾音了。” “海潮,杨白泽现在已经在来松江的路上了。” 徐家阀楼之顶,以投影现身的严东庆和徐海潮并肩而站。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大老爷虽然不准春秋会插手,但我严东庆绝对不会坐视不管。人我已经安排好了,杨白泽是杀是放,是你自己决定。只是事后要委屈委屈你,暂时先离开帝国本土。” 徐海潮放眼眺望着夜幕之下的万千灯火,轻笑道:“我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宏图大业,徐家死点人算不了什么。” “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就好。不过我也不会让徐家的人白白身死。” 严东庆双手按着栏杆,微躬的脊背如同一头将要跃涧的猛虎。 “等扳倒了新东林党,宰了那头老而不死的怪物,我一定给你机会进京,好好跟大老爷当面诉诉衷肠。” 徐海潮哈哈一笑:“这就不用了吧,我跟他可没有什么好说的。而且我是什么性情,大哥你也知道,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 严东庆声音浑厚低沉,“江山本无主,只是看谁能坐到最高处。到了那天,他不再是君,你也不再是臣,想杀,就杀了吧。” “海潮贤弟,今日之辱,日后为兄一定会百倍千倍帮你讨回来。你脚下的南直隶,未来将是你徐家的千里儒国.” 耳边的话音渐渐变得空旷寥远,消弭在越加鼓噪的风声中。 “杨白泽,我倒要看看你这把刀究竟有多锋利,能不能逼得我远走他乡!” 徐海潮孤身一人站在高楼之上,神情漠然,静静等着风雨来临。 轰隆! 一声炸雷照亮满天堆积的重云,夜深如渊,转眼之间雨声就已经连成一片,轰鸣震耳。 大片的人影站在徐家门前,任由倾下的暴雨冲刷。 松江府大小门阀的直系男丁奉徐家之令全部到场,像一尊尊缄默的兵佣,护卫着高高在上的徐家之主。 肃杀的寒意在雨中越凝越重,让人心头发闷,目光死死盯着长街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车驾划破雨幕,姗姗而来。 副驾驶的车门缓缓打开,一名身穿黑衣的中年男人从车上踏出。 商戮立身车旁,看到眼前这番阵仗,眉头不禁微皱。 “无妨,人来的越多越好。让他们都好好看看,好好想想,从现在开始,自己走路的时候到底该先出哪只脚!” 杨白泽从后车厢步出,商戮撑开一把黑伞,跟在他的身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横扫四方,所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在他的逼视下,这群在大雨中等候许久的儒序成员不约而同朝左右分开,露出那扇高近两丈的朱漆大门。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过现在冻死的不是平民百姓,而是轮到这群老爷们了。” 杨白泽面带笑意,迈步朝着阀楼走去,步伐沉稳,不疾不徐。 “松江府徐海潮,恭迎钦差杨大人。” 一声狂放不羁的大笑从高天之上飘落,如一盆热油浇在如蜡像般木然的人群中。 刹那间,原本被商戮震慑的儒序纷纷回神,再次找到了主心骨,无数凶戾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欲要淹没站在伞下的青年官员。 “松江府儒序,恭迎钦差杨大人!” 话是恭迎,意是拔刀。 杨白泽置身无形的刀斧之中,却依旧面色从容,伸手拦住欲要绕步到自己身前的商戮。 “让他们喊,最好是让整个松江府都能听见,都来凑这场热闹!” 杨白泽大步走出伞外,双手按上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大明帝国松江府华亭县县令杨白泽,今日奉首辅之命” 双臂用力,徐阀大门豁然洞开。 “问罪徐阀!” 第644章 摇人搬兵 “问罪?杨大人刚刚莅临寒舍就起这么高的调子,让在下很是惶恐担心啊。” 徐阀顶楼,那处可以俯瞰大半个松江府的露台中,早已经相对着摆上了两把椅子,中间的一张矮几上甚至被放上了一副棋盘。 十横十纵,黑红交错。 不是儒教之中风靡千年的围棋,而是一副象棋残局。 徐海潮坐在左侧,笑吟吟的看着坐在对面的杨白泽,以及束手站在他身后的商戮。 “怎么,徐大人这是在担心自己接不住吗?” “恰恰相反。” 徐海潮摇头道:“我是在担心杨大人你后面万一唱不下去,最后让自己落得个颜面尽失,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真是难为徐大人你了,到现在竟然还在为我考虑。” 杨白泽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这位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突然轻笑出声。 “杨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下说的不对?”徐海潮问道。 杨白泽笑着开口:“这倒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不久前在倭区的时候,我还要在你面前自称下官,现在却坐在这里听你叫一声杨大人。世道弄人,不过如此啊。” “古人曾言,乘风扶摇,青云直上。说的就是只要乘上了那股扶摇风,即便是猪是狗也能飞上高空。” 徐海潮话锋一转,面露戏谑道:“但猪狗哪怕是上了天,他依旧还是猪狗。杨大人,你说对吗?” “那是当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是人的东西,不管披上了什么皮,也永远成不了人。” “杨大人这是在含沙射影啊。” “徐大人也不是在指桑骂槐?” 徐海潮微微一笑:“在下说的都是实话。” “我也是有感而发。” 杨白泽同样笑着回应,伸手指向下方的那条宽阔长街。 在这里依旧能看得清楚,那些儒序门阀的成员依旧站在瓢泼大雨之中,不敢有丝毫擅动。 “徐大人,既然你都安排了那么多看客,何不让他们进来好好看看?” 徐海潮淡淡说道:“当看客,他们还没资格,也没那份胆量进来旁观。对他们而言,只用等个结局就足够了。” “看来徐大人很自信啊。” 杨白泽抬眸远眺,城市升起的灯光被轰落的雨点打成一团团模糊的光影。 “真是好景啊。” 杨白泽感慨道:“只可惜这番烟火人间,徐大人以后应该是看不到了。” “杨大人你眼中的好景,在我看来却不过尔尔。看与不看,无关紧要。” 徐海潮拂袖一挥,朗声道:“日后这家家户户挑灯夜读我徐家所著的传世经典,那番景象,才是真的蔚为大观,令人流连忘返!” 又是一个痴心妄想的狂徒,异想天开的疯子。 杨白泽以为徐海潮已经因为自己的穷途末路而陷入疯狂之中,嘴里说的不过都是些痴癫的呓语,并没有放在心上。 啪。 杨白泽从袖中抽出一份电子案牍,扔在了棋盘上。 “闲话少叙,徐海潮,这里面写着你徐家这些年犯下的所有罪行,一桩一件清清楚楚。为你办事的吴诚等人也已经悉数自首,现在人证物证俱全,你是主动接受朝廷的惩处,还是打算继续负隅顽抗?” 徐海潮上半身往椅背靠去,两只手同时撩起袍摆,把腿一翘,从头到尾就没看过一眼桌上的那份案牍。 “杨大人果然是少年英雄,锐气难挡啊。既然你说徐家罪大恶极,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选才好?” 杨白泽并没有被徐海潮跋扈的态度所激怒,脸上神情没有半点波动。 “这件事里的门道你也清楚,我也就不多废话了。看在你曾经是上司的份上,我建议你给自己留点脸面,洒脱放手,大家都不用麻烦。” “多谢杨大人指点,在下明白了,徐倦。” 徐海潮侧头轻轻喊了一声,一名须发花白的老仆循声走了过来,低头敛目,神色恭敬。 “家主。” “徐倦,你身为徐家直系,在辈分上更是我的长辈。我父亲在世之时也一直对你信任有加,让你负责徐家的各项生意。但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敢吃里扒外,勾结外人败坏徐家名声,真是狗胆包天。” 徐海潮口中虽在呵斥下人,目光却始终带着轻蔑的笑意,看向坐在对面的杨白泽。 “现在我就亲手将你交给杨大人,你一定要好好配合,把知道的一五一十的都交代清楚。如果证据确凿,那是你咎由自取,怪不了任何人。如果只是误会一场.那我相信杨大人也会还你一个清白,懂了吗?” “小人明白。” 名为徐倦的老仆双膝一弯,对着杨白泽径直跪了下去。 “小人有罪,还请杨大人惩处。” 徐海潮扬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笑道:“杨大人,你问罪,我交人。大家端的都是朝廷的饭碗,走的都是为民的序列,你也不用给我留什么脸面。徐倦给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站在后方的商屠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徐家主仆,眉头紧皱,脸色变得阴沉,袖中的十指攥的咔咔直响。 杨白泽漠然开口:“拿一个序列都要崩溃的老人出来顶缸,徐海潮,你于心何忍?” “这是认罪伏法,何来顶缸一说?不过杨大人要是觉得不够,那徐家还可以再加。” 徐海潮笑道,“这些年徐家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再加上我父亲为人宽厚,因此家中添了不少人口,一定能让杨大人杀个尽兴,杀个畅快!” “徐海潮,你真是给脸不要脸啊。” 在杨白泽无奈的话音中,商戮横移一步,还未如何动作,一道身影就已经撞到身前。 身影的主人赫然正是之前跪地认罪的徐家老仆,只见他猛地窜起,几乎要凸出眼眶的眸子中不见瞳仁,而是被浮现一枚‘徐’字所占据。 被打上了儒序印信的徐倦如同一头护主的恶犬,张牙舞爪,以身体直直撞向了商戮。 砰! 徐倦的身体在飞扑中突然自行炸开。 商戮身躯一侧,挡在杨白泽身前,挡住泼洒而来的残肢血水。 同样近在咫尺的徐海潮却是不躲不闪,任由刺目的猩红淋了自己一身。 “法序,曾经是纵横王道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他们维护统治最有力的工具。当年朱明皇室愿意支持黄粱落地,有不少的原因就是想帮你们打造‘大明律’,彻底掐住所有明人的咽喉。” 徐海潮抬手擦去眉梢上悬挂的血点,身体压向棋盘,捻起残局之中的一枚‘兵’棋,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咔嚓 兵卒碾碎了棋盘上的那份案牍,刚好越过了楚河汉界一步。 “可惜,终究是事与愿违。黄粱虽然是建成了,但权限却被众方瓜分的干干净净。皇室手里残留的那部分要留着压箱底,根本舍不得再拿出来给你们,你们的大明律自然也就沦为一个笑话。” “法不入人心,自然就没了威力。商戮,你虐杀一些低位儒序还可以。想杀我,还差点了。” 徐海潮双手压着膝盖,眉头挑动,阴翳的目光自下而上看着商戮。 “在嘉启皇帝登基之后,你们在朝廷之中的老巢三法司,也成了一具彻头彻尾的空壳。整个法序日渐衰颓,人员凋敝,下场凄惨。” “运气好的能在锦衣卫里捞到个一官半职,在犄角旮旯的穷地方作威作福。运气不好的,就只能投身黄粱法境,用性命来维系大明律最后的颜面。” “这样的狼狈窘境是谁造成的?有武序,有道序,也有阴阳序。但归根结底,还是儒序在背后谋划了这一切。儒序以谁为首?自然是当今首辅,新东林党魁首,张峰岳。” 徐海潮嘴角勾起不屑的冷笑:“是他亲手把你们法序一步步逼入了绝境,你们现在却做出认贼作父的下贱行径。商戮,你对得起你自己的姓氏吗?有什么脸面去面对法序的往圣诸公?” “法序只认人间正道,不分好恶人心。谁持握公理,我们便为谁做事。” 商戮面无表情,冷冷开口。 但面对触手可及的徐海潮,他却没有再继续出手的意思,只是牢牢站在杨白泽身前。 徐海潮自身就是精通礼艺的儒序三,对于法序律力的抵抗远比其他儒序要强。在大明律衰弱的今天,他也没有把握能够拿下对方。 除此之外,他还清楚感觉到了从四周涌来的强烈恶意,不止来自这座阀楼,更来自楼外那条长街。 杨白泽本身的实力实在太弱,在这种险恶的局面中根本没有自保之力。 如果自己不能在瞬息之间拿下徐海潮,那杨白泽立刻就有生命危险。 要是杨白泽出了事,那他无法跟首辅大人交代。 徐海潮眸光锋利如刀,似能洞穿商戮心底的顾虑。 “公理?谁能界定什么是公理,什么是私欲?不过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徐海潮大笑道:“法序忠犬,愚不自知。这句对你们的评价,当真是入骨也入肉啊。” “眼瞎不识法,心黑不辨理。徐海潮,愚不自知的是你们。” 杨白泽的声音在商戮身后响起。 他伸手推开挡在面前的身影,目光与半身染血恍如恶鬼的徐海潮对视,毫无半点慌乱与畏惧。 “书读的脏,做人也脏,弄这一身血,你以为你能唬的住谁?” “杨白泽,说实话,我真的很看好你。你虽然出身低微,在六艺上的天赋也不算出众,但你身上有一股现在儒序年轻一辈所缺少的凶恶胆气,这一点难能可贵。” 徐海潮叹息道:“在倭区的时候,我就暗示过你,希望你能够加入春秋会,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但是你始终放不下那点不值钱的师生恩义,甘愿一条路走到黑。现在更是在张峰岳马前驱驰,甘心为他捉刀杀人。” 徐海潮轻轻摇头:“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选你这样一个区区七品的小官来冲锋陷阵?或许你会觉得是因为他和裴行俭之间的关系,认为你们师生与他是同路之人?我告诉你,你想的太简单了!” “张峰岳要走的路,不可能有人会跟他同行。现在儒序的门阀不过还在心存侥幸,乞求张峰岳能够放他们一条生路。等他们彻底醒悟过来,张峰岳立马就会沦为孤家寡人。他选你,不过是告诉儒序的年轻人,春秋会不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这一切都是他布下的一场骗局,你和裴行俭在他的眼中,就是这场棋局中的两颗过河卒,只配一往无前,至死方休。” 徐海潮沉声厉喝:“他就没想过要让你活着,就算不在今夜,不在徐家。你也会死在某一天,在某座门阀。到时候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的裴行俭,就是他张峰岳屠杀整个帝国的利刃!” “话说了很多,但都是狗屁不通。” 杨白泽对徐海潮的话置若罔闻,目光坚定毫无动摇。 “我只问你一句,徐家犯下的这些罪,你认还是不认?” 徐海潮见他如此冥顽不灵,一身气势陡然转为森严的杀意,似笑非笑道:“谁有罪,谁无辜?” “徐家罪不可赦,今日在劫难逃!”杨白泽斩钉截铁道。 这位占据松江多年的徐家阀主看着面前神色坚毅的年轻官员,突然笑着摇了摇头。 眉宇间跳动的那一抹戏谑神色,就像是看到了一个无知的孩童在自己面前肆意叫嚣。 “杨白泽,我今天也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加入春秋会,跟裴行俭断绝师生名义,在黄粱之中公开说出张峰岳栽赃陷害,屠戮门阀的真相。” “另一个,就在殒命在此,尸骨无存!” “是吗?” 杨白泽突然伸手抓起残局之中的‘马’棋,蛮狠不顾那落子的规矩,扬蹄飞跃,将那枚过了河的‘卒’踩成粉碎。 “我也告诉你,我今天敢进徐阀,就没考虑过能不能活着出去。”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暴雨中传来,升腾而起的炽烈火光照亮了徐海潮阴沉欲滴的脸。 “你背后有人,老子背后难道就没有?比摇人,你他妈的还差得远!” 轰! 松江府一处,李钧站在一座巨坑的底部,抬手拍散肩头沾染的火点。 他低头看向脚下那具已经被高温烧融在一起的扭曲械躯,目光中略带不解和困惑。 “好歹是一个兵序三,怎么才值七十点?这精通点的规律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是一个个都这么不值钱,那我猴年马月才能把这么多武学炼到极限?” 李钧轻轻叹了口气,动作轻微,上半身的衣物却骤然碎成粉末,被倾倒而下的雨水冲刷干净,露出一具精壮彪悍的躯体。 “六韬的人已经解决了,除去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人物,那就还剩一个鸿鹄的列王嘿,这春秋会的背景,还真是有够复杂啊。” 李钧缓缓步出深坑,眼神径直看向西南方向。 在【克敌】的感应中,并没有敌人的踪影。但他的耳边,却有一个声音清清楚楚告诉了他那名鸿鹄的藏身之处。 “这些儒序也真是够阴险的。” 李钧口中喃喃自语:“你出阴招,我有黑手,台面上一团和气,台下面摇人搬兵,比的就是谁手里的牌多,谁的底子厚。照这种玩法,这些人谁玩的过老张头?都是自不量力,班门弄斧啊。” 李钧咧嘴一笑,黑红的雷霆轰然炸开,身影撕开密不透风的雨幕,撞出一条无雨的骇人空洞。 “小鸿鹄,快别躲了,我已经发现你了。” 第645章 人如草芥 “裴老弟,白泽那孩子还小,你就让他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难道就不担心他出事?” 成都府官署中,裴行俭惬意的卧在一张摇椅之中,听着瓦响,看着雨落,轻轻拍打着扶手。 身影略显虚幻的刘谨勋站在旁边,双手笼在袖中,脊背弯曲,看起来竟在番地之时更加苍老。 “这能算什么危险?” 裴行俭眼皮都不抬一下,随意说道:“咱们年轻时候,那可都是撸起袖子就敢跟武序和法序干的人,今天站着出门,明天可能就是躺着进坟,什么场面没见过?不一样只要抓住机会就会跳脸嘲讽,根本不怂?” “形势不一样了,现在可不能跟以前比。那时候我们虽然没有如今如此势大,但上上下下那都拧成一股绳,众志成城,一致对外。杨白泽现在可是腹背受敌,我是担心他扛不住那些人的龌蹉手段。” “别瞎担心了,老刘。” 裴行俭侧头了一眼身旁的刘谨勋:“你觉得老头子会做没把握的事情?严东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心肝脾肺肾早就被看穿了。他屁股一翘,老头子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有的是办法对付。” 刘谨勋脸上表情一窒,不禁苦笑道:“你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话糙理不糙啊。不过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是做长辈的人,你就不能稍微改一改?” “就是因为老了,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棺材里,所以才没有去改的必要了。” 裴行俭抻了个懒腰,打趣道:“不过话说回来,老刘你是不是金陵呆的难受?要不然怎么会有闲心专程来找我聊天?” “确实不轻松。”刘谨勋也不遮掩,点头坦诚开口。 裴行俭来了兴趣:“怎么回事?是你手下那些门阀不安分,有人挑头闹事?”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正好杀鸡儆猴,我也能落得个清净。” 刘谨勋语气无奈道:“关键是他们用的是软刀子,门生故旧、亲朋好友,一个个登门哭诉,说他们根本没有忤逆首辅大人的意思,一辈子兢兢业业都是为了儒序。扰的我是不胜其烦,所以才特意来你这里躲躲清净。” “那我运气比你好,没这方面的烦恼。”裴行俭哈哈大笑,拍了拍自己满是乱发的脑袋:“只要提防着别在睡觉的时候被人摘了这颗脑袋就行。” 刘谨勋默默的看了眼身旁这个笑呵呵的邋遢老头,心中感慨万千。 如今整个儒序之中,明面上在为张峰岳办事,有几分份量的人物,除了自己和裴行俭之外,还有一个曾经的倭区宣慰使李不逢。 自己镇守陪都金陵,裴行俭则是坐镇西南。 李不逢虽然没有再任命任何具体的官职,却是以钦差的名义在沿海各行省镇压愈演愈烈的鸿鹄叛乱。 在这样的分工之中,自己和李不逢虽然在地利位置上更靠近龙虎山,但彼此相守相望,互为臂助。 裴行俭则是一个人孤身如刀,钉在龙虎山的侧后方。 他的处境远远比自己和李不逢都要危险的多。 更严峻的一点,是在堵截青城山一战之后,整个西南地域的门阀早已经逃的七七八八,根本没剩下多少。 就算是有法序的支援,放在这偌大的地域之中也不过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掌控整个川蜀。 现在能控制住成都府一地,已经足以证明裴行俭的能力不凡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没有人会上门找他裴行俭哭诉。 因为留在他身边的,那都是些心怀死志之人。 刘谨勋皱眉说道:“其实在我看来,成都府根本就没必要再守了。如今早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重视战略位置的年代了,这是一场在民之上的战争,一炷香和一盏茶的时间差距,根本影响不了大局。” “你说的没错,是没什么区别。高序如神祇,低序如蝼蚁,人人都是高来高去,身如电光,拳如雷霆,几百里不过弹指间。传统的战略战术早已经随着帝国军伍一同烟消云散了。” 裴行俭摇头道:“不过老刘你有一点说错了,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在民之上的战争,从头到尾我们就是在为民而争!” “成都府为什么不能放?因为青城山是逃走的,他们留下了数量庞大的道门信徒,被我全部困在了成都府之中。” 裴行俭沉声道:“老头子的目的,就是让我压住这些人,不能让他们流入龙虎山的手中。” “你拦着他们又有什么用?” 刘谨勋反问道:“张希极已经恢复了新派道序二位业天君的实力,他根本不再需要这些无用的凡人信徒!” “无用?” 裴行俭冷哼一声:“如果凡人无用,张希极莫名其妙搞什么地上道国?难道他真是闲的蛋疼,当腻了天上仙人,想要过一把当人间帝王的瘾?还是懒得揣测莫测的天心,转头来玩弄愚昧的人心?” “如果凡人无用,那严东庆又为什么要带着那群兔崽子搞一场劳什子的‘春秋再临’,不当富国强民之臣,去做小国寡民之君?难道那样才能彰显儒教真理,教化天下百姓?” “如果凡人无用,那鸿鹄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机的煽动蛊惑他们,李不逢又何必来回东奔西跑的镇压?难道他们真是要为穷困者争利,为受难者夺权?” 裴行俭的连番发问,如同滚雷炸响在刘谨勋的心头,令他蓦然怔在原地。 “刘谨勋,难道你不觉得扒开这些人外皮,藏在里面的骨肉都是一样的?” 裴行俭眉宇间寒霜凝结:“他们争的是什么?信仰、教义、欲望、公理、富贵、权势?放他妈的狗屁,他们争的是是人心,人心就是天心,要成神就要万民崇拜,说白了都是为了自己晋升,都在为自己营造完成仪轨的条件!所以凡人不是无用,而是大有用处!” “序列之下,人已非人。” 裴行俭的声音越发冰冷,“是供奉神佛的香火,是卜算命运的工具,是传递血脉的胚胎,是堆砌王座的骨骸。” “序列之上,人不做人。老头子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局面,才会决心亲手结束这一切。” 似有一团怒焰烧在胸膛之中,裴行俭越说越怒:“所以我这次要帮老头子,不能让他孤军奋战。免得让别人嘲笑儒序跟他们都是一丘之貉,都是披着人皮的嗜血野兽!” 余音绕在屋檐之下,响在风雨之中,振聋发聩。 “老刘,这些问题你不该看不明白,你是心乱了!” 裴行俭一针见血,毫不留情戳穿了刘谨勋心头深埋的杂乱思绪。 “刘途和刘典的事情,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刘谨勋仰面长叹:“我能怎么办?在番地的时候,我跟李钧又见了一面,在看到他的时候,我确实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但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 “我已经没有能力再与他一较高低,就别为刘家招惹麻烦了。毕竟刘家也不是我刘谨勋一个人的,就别再拉着那些无辜的子孙一起送死了。” 裴行俭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劝解道:“你能想通就好,其实这件事也有好的一面,要不然我们俩现在也没有机会一起并肩共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趁着你现在还有时间,再生几个吧。好好栽培栽培,一样能撑得起你的刘阀。” “为老不尊,什么年纪了还生?” 刘谨勋笑骂道:“而且你忘了,以后哪儿还有阀?只有家了。” “那也比我强,我就是孤寡老头一个,等死了恐怕也没人会为我抬棺扶灵,只能辛苦白泽那娃子,找个土坑把我埋了。” “越说越丧气,行了,不跟你这个老不正经的废话了,也该去办正事了。” 刘谨勋的身影渐渐变淡,在消散之前,留下一声凝重的话音。 “行俭.千万保重。” “你也保重,老学长。希望咱们这辈子,千万不要刀兵相见。” 裴行俭自说自语,望着如漏夜空,瓦檐下珠串成帘。 “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嚎啕?莫不是时节难天不落雨?亦或是世道恶地不生草?” 形貌邋遢的老人拍着扶手,轻轻打着节奏,嘴里断断续续哼唱道。 “.你怪我不该人前逞骄傲,不该词费又滔滔。我骂你袖手旁观在壁上瞧。都休要噪,都且站了,先待我去问一遭。” “爹生娘养是天理,人情冷暖凭天造,谁人敢动半分毫?” 男人一动不敢动,双眉拧紧,直勾勾盯着站在十丈开外的李钧。 对方上身赤裸,虎背狼腰,流畅的肌肉线条蕴含着惊人的力道,此刻正仰头凝望着头顶闪动的星光,冷雨沿着刀劈斧凿般的分明的下颌不断滴落。 蓦地,李钧似察觉了对方的目光,低头看向了他。 目光一触,男人霎时如见天敌,惊惶间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但就在同时,他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和此行任务,羞恨之下又带着些恼怒,顶着基因的预警,将头抬起。 一片如平地陡起山峦的恐怖阴影不知何时立在近前,轰然撞进了他的眼睛! 男人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如针刺一般,一阵阵地发疼。僵硬的颈骨一寸寸抬起,看到了那双向下睥睨,淡漠无比眼睛! “你就是鸿鹄派来的人?” “革君李钧.革君李钧” 无边的恐惧在心头翻涌,无量的惊怖在脑中肆虐。 男人对李钧的问话恍如未觉,只感觉周遭的一切都被全部抽离,一片混沌黑暗之中,只有那双眼睛还在不断拔高,不断放大,完全占据了他的视界。 “你又是个什么王?什么侯?” 李钧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像是在询问街边的商贩,案板上的猪肉是个什么价钱。 “我” 男人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四肢,双腿不由自主向下弯曲,膝盖朝着地面一点一点靠近。 “算了,是什么都无所谓了。连手都不敢还,肯定比那个兵序还不值钱。” 意兴阑珊的话语让男人的心脏猛的揪紧,凝固的空气无法再吸入肺腑,溺水般的窒息瞬间将他吞噬。 劲如刀锋,刮骨剃肉。 【获得精通点50点】 【剩余精通点剩余精通点390点】 【消耗精通点30点,武功崩势提升。】 【消耗精通点30点,武功崩势提升。】 一番小心翼翼的试探投入,终于让李钧逐渐感觉到了一股清晰的饱胀充盈。 算上最开始的投入,在前后消耗了将近320点精通点之后,【崩势】这一门武功终于被他炼化到了极致。 一场劲力的蜕变在李钧体内无声展开。 丝缕溢散的气息透出体外,扭曲着周遭的光影。飘落的雨点在触碰禁区的瞬间,一颗颗爆成水雾。 在外人眼中,此刻的李钧如同一块烧红的火炭扔进了水中,将身体周围的暴雨煮的沸腾不休。 “一门武功炼到极限,掐头去尾就按300点来算,那至少就是三个序三。碰上些这种不擅正面搏杀的孱弱序列,怕是要五个都打不住。看来要想尽快完成炼化,还是得找林迦婆和尹季那种值钱的来杀。” 李钧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突然感觉前路艰难,一眼望去根本就看不到头。 长吁短叹之后,他收敛心神,正要去仔细感觉【崩势】发生的变化,一个平静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我是严东庆。” 李钧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在儒序之中罕见的魁梧身影站在不远处。 “姓严?你是哪家门阀的人?” “我的身份你不用知道。” 严东庆脸色冷硬,沉声道:“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谈一笔交易。” “哦?” 李钧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对方:“说来听听。” “你放过徐海潮,他会自行离开帝国本土,从此永不返回。这样你也算完成了张峰岳交代你的事情。作为交换,日后你身边之人落入我的手中,我也可以放他们一马。” “没了?” 李钧摇头失笑:“没想到了现在,儒序里面居然还有你这种不谙世事的雏儿。你家大人难道没教过你,求人办事该用什么姿态?” 严东庆眉头紧锁,语气中透着不耐:“你没听懂?李钧,我与你只是交易。” “既然不是求,那就更不用说了。你要想救人,那就亲自来松江,跟我正面放对。那我还能敬你有几分血性,不让你死的太难看。” 李钧神情轻蔑,朝着严东庆迎面走去。 “要是没这个胆子,那就别玩这些虚情假意的花招。派两个刚刚混进序三的人来送死,又跳出来说几句不疼不痒的废话,就以为自己已经为兄弟尽力了?” 李钧脚步不停,径直穿过了严东庆的投影。 投影的光线颤动,默然不语的严东庆缓缓转身,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李钧的背影。 李钧根本懒得理会对方,脚步直向徐阀所在的松柏大道。 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让聚集在这条大道上的儒序众人早已如惊弓之鸟,纷纷猜测着楼上的局势到底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到底是杨白泽挥刀斩首,新东林党树大根深,朽而不倒。 还是他徐海潮绝地翻盘,春秋会强势崛起,鸠占鹊巢。 张峰岳新政的第三把火究竟能不能点燃,就看是谁能够安然走出这座屹立在暴雨之中的徐家宅楼。 蓦地,一个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站在最外围,本事身份最低微的人,却是最先反应过来。 无人惊呼,也无人怒吼,只有膝盖砸地的沉闷声响接二连三,此起彼伏。 似乎只有跪地叩首,才能缓解那山峦压身的恐怖压迫。 李钧脚步站定,眯着眼望向高耸入云的阀楼顶端。 与他对视一眼的杨白泽轻轻点头,转头笑看坐在对面,表情狰狞的徐阀家主。 “徐海潮,你还有人吗?” 第646章 满楼肮脏 “徐海潮,你还有人吗?” 面对杨白泽挑衅般的询问,徐海潮却显得波澜不惊,脸上没有半点恼羞成怒的样子。 “看来那个老东西真的很重视你啊,除了法序,居然还让李钧来帮你。不过,你确实也值这个价钱。” 徐海潮神色淡然,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已是死到临头。 “但是你要问我还有没有人” 徐海潮笑了笑,伸手指向楼外:“这下面不是还有很多?” 杨白泽嗤笑一声:“你之前说过,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结果。现在输赢已定,你竟然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 在商戮警惕戒备的目光中,徐海潮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栏杆旁边,朝着地面坠下目光。 怯懦的儒生在武夫的凶焰中跪地叩首,此刻却依旧小心翼翼的抬起了脸,望向那道站在高处的身影。 有人眼露庆幸,有人神情悲凄。 有人面色狰狞,有人如丧考妣。 有人挣扎跪行着想要脱颖而出,似要舍命去拼上一把,在那道身影从高处坠下之时,冲上去撕咬尸身,以此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有人躲躲藏藏想躲出他人目光,依旧逃不出内心恐慌,以免在大火吞噬阀楼的时候,被爆散的火点灼伤。 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这一幕宛如是在荒芜的旷野中,一群鬣狗围在一颗参天大树之下,恶狠狠的盯着躲在树上的猎物。 盘算着接下来是大快朵颐,还是转头就跑。 吴诚也在一名黑衣法序的陪同下,就站在那辆车驾的旁边,用冰冷漠然的目光与徐海潮对视。 “看着恶心吗?” 呼啸的夜风吹得衣袍劈啪作响,徐海潮自问自答:“确实很恶心,但希望可从来不分干净还是肮脏。在张峰岳的眼中,儒序的未来在杨白泽你这种人的身上。但在我看来,下面这些人一样也是春秋会将来赢过你们的筹码。” 徐海潮半侧着身体,转头带着笑意看向杨白泽。 “你搬倒了徐家,但同时也让他们彻底害怕了,害怕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你信不信,要不了多久,这些人里就会有很多选择背叛新东林党,转而投入春秋会的麾下。” 徐海潮一字一顿:“所以啊,杨白泽你是赢了,但我也一样没输!” “孽畜,死到临头依旧不思悔改,徐家有你这种败类,当是徐家之耻!” 一声粗暴至极的怒骂突然从阀楼的深处响起。 紧跟着一道道飘忽的身影接二连三出现,这些人衣着的古旧程度各不相同,此刻并肩站在一起来,连接成为一段绵延漫长的历史。 杨白泽晃眼粗略一看,至少也得有两三百年。 而这群投影之中,他认识的,只有站在最末端的老人。 正是徐家上任家主,徐升月。 明月海潮,从父子两人的名字不难看出,对方曾对徐海潮寄予过何等的希冀。 但现在不用说什么相辅相成,子承父志。那狰狞的模样分明已是生死仇敌。 “徐海潮,你要是还把自己当成徐家子嗣,立刻就束手就擒,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要连累徐家上下三百口为你陪葬!” “想我徐家百年清白,没想到却生出了这么一个孽障,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钦差大人,徐海潮犯下的所有罪孽全是他一人所为,跟徐家旁人没有任何关系,还请钦差大人明鉴,留徐家众人一条生路。” 不一样的声音语调,表达的却是同一个意思。 徐海潮死不足惜,但徐家其他人却是无辜的,不该跟着他一起送死。 面对这一盆盆接连泼洒而来的脏水,徐海潮那张淡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 “都给我闭嘴!” 徐海潮大喝一声,讥讽的目光看着这一众忙着跟自己撇清关系的列祖列宗。 “我确实是做错了,但不是错在加入春秋会,而是没有把你们这些老东西的牌位和脑子全部掀翻砸烂。一群庸碌之辈留下的苟延残魂,也配在这里指责我?” “逆子,你说什么?!” 徐升月气的浑身发抖,却强忍住了心中的怒意,颤声哀求道:“潮儿,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醒醒吧,就当为父求你了。你想要徐家,去做一番大事业,为父明白,所以甘愿摘掉头颅给你让路。但如今事已至此,你就放弃吧,不要再连累其他无辜的兄弟姐妹了。” 人将死,其言哀。 人已死,哀更甚。 但徐升月的字字泣血,迎来的却是徐海潮无情的嘲弄。 “我的好父亲,就不要在这里继续演父慈子孝的桥段了吧?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 徐海潮冷笑道:“你知道自己拦不住我,与其坐等被杀,倒不如主动让位,躲到一边看我能不能带领徐家赢下这一场。” “要是赢了,那你自然能继续做你的祖宗。如果我输了,那你也能轻而易举将弑父的骂名安在我的身上,顺势把徐家的责任摘干净,让你悄悄留下来的那些血脉孽种接手徐家,继续供奉你在黄粱之中安享美梦。我说的对不对?” 徐升月的身影越发飘忽,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潮儿,你怎么会如此猜忌为父?” “别装了。” 徐海潮表情狰狞:“我告诉你,你藏起来的那些血脉孽种早就被我杀完了。等我死了,你这一脉的香火就彻底断了!” “你们也别高兴.” 徐海潮凶狠的目光扫过面前的列祖列宗。 “你们的子嗣一样也活不了。没有人再维系供奉你们的黄粱梦境,你们这群老古董也能死的干干净净了。” “疯子,你这条恶狗!老夫一早就该亲手杀了你!” 徐升月怒声骂道,眼前却晃过了一张苍老的面容。 不知道是徐家哪一辈的祖宗,张牙舞爪的扑向徐升月,光影交错重叠,如人一般扭打在一起。 明知道毫无作用,但他们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泄心头的怒火。 “徐家亡于你们父子之手,我们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被团团围住的徐升月身影模糊不清,眼中所有的哀切忿恨全部烟消云散,站在翻滚的鬼影之中,冷冷的盯着徐海潮。 “哈哈哈哈.” 徐海潮被这滑稽的一幕逗得放声大笑:“杨白泽,你看到了吗?这些人的劣根,你觉得张峰岳有本事斩的断,拔的完吗?他的新东林党已经烂透了,就算他再怎么挽救,结局也注定只能是覆灭!” “独党灭,春秋生。” 徐海潮凝望着坐在棋盘旁岿然不动杨白泽,话音缓慢:“到最后,你觉得是谁输,是谁赢?” 话音落下,杨白泽突然感觉寒意笼罩周身,耳边徐家投影嘈杂的谩骂声倏忽淡去,脑海之中只剩下徐海潮那双充斥着凶戾的眼睛。 一股几乎无法抵抗的强烈臣服感在他心头猛然升起。 杨白泽目眦欲裂,一双瞳孔中墨色流转,缓缓勾勒出一个笔画模糊的‘徐’字。 “禁!” 一声断喝如雷霆划过心头,击碎了杨白泽眼前的幻象。 浑浊的眸子再次恢复澄清,杨白泽浑身大汗淋漓,同被刚被海水中捞出来一般,瘫坐在椅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就这么短短一瞬,他差点就被徐海潮打上儒序印信,沦为对方操控的傀儡。 而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救回来的,正是商戮。 只见商戮横步挡在杨白泽的身前,和垂死挣扎的徐海潮展开一场肉眼可不见的交锋。 勉强回神的杨白泽根本看不到两人之间的争斗在如何进行,只能从那群徐家列祖列宗的身上窥见一二。 这群人此刻停下了闹剧般的撕打,一个个颤抖的跪在地上,身影如同冰雪遭遇炽热烈阳,飞速消融。 唯有徐升月依旧强撑着一动不动,怨毒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从徐海潮的身上挪开半分。 哐当哐当 与此同时,在这层阀楼的深处,供奉徐家先祖的祠堂中。 香案上的牌位接连翻倒,供奉在牌位后的透明缸中,淡绿色的液体来回激荡,浸泡在其中脑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尖锐的嘶吼声回响在空气中。 修习儒序礼艺和法序法理,本就是所有序列之中最讲究规矩的一群人。 此刻徐海潮和商戮交手,没有拳来交往,没有鲜血四溅,完全是一片云淡风轻,外人根本看不出半点其中的凶险。 自然也包括在楼下等了半天的李钧。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难道拿眼睛就能瞪死人?” 突如其来的不耐烦的声音,直接碾碎了商戮和徐海潮之间那座无形的礼法战场。 “这么磨磨唧唧,得弄到什么时候?” 如同被山岳压身的徐海潮,在李钧的【克敌】之中根本无法动弹分毫,只能任由一只大手扼住他的脖颈,从这座露台直接扔了出去。 甩飞半空的徐海潮强行止住翻滚,停身在半空之中,发髻散乱,黑发翻涌。 属于儒序三的礼艺能力发挥到极致,跪在地面的门阀众人如同提线木偶,在徐海潮的控制下站了起来。 “李钧.” 沙哑的话音刚刚出口,一道黑红雷霆便乍现在徐海潮的面前。 一个骨节分明的拳头裹挟着刺骨的冷雨,直接砸在他的脸上。 轰! 环形的气浪涟漪凌空激荡,层层扩散。 徐海潮的身影被恐怖的巨力拉扯成一条模糊的直线,笔直撞进宽阔的松柏大道。 暴雨也难以压制的尘土四散飞扬,令人毛骨悚然的深坑之中,徐海潮躺在坑底,四肢断裂扭曲,已无人形的面门中嵌着一只目光涣散的眼睛。 李钧落在坑边,抬手指向深坑上空,炼化到极致的崩势劲力在缓缓凝聚,如一座山峦在此处悬停。 峰峦沉落,山崩地裂。 徐海潮连同身下的地面猛然下沉数寸,被彻底碾成一滩糜烂的残肢和鲜血。 【获得精通点60点】 【剩余精通点382点】 【消耗精通点350点,武功锋劲提升】 “站着干什么?都继续跪着吧。” 李钧朝着周围惊骇欲绝的儒序摆了摆手,一众身影又再次跪回了自己的位置,老老实实,分外乖巧。 阀楼之上,杨白泽望了眼那涂满猩红的坑底,慢慢吐出一口悠长的浑气。 “钦差大人.” 徐升月竟然还没有魂飞破散,身影再次出现在杨白泽的身后,整冠肃容,拱手行礼。 “徐海潮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如今首恶已除,还望钦差大人能够明察秋毫,给无辜的徐家人一条生路。” 杨白泽神情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根本没有跟徐升月废话的意思,径直对着商戮说道:“商大哥,剩下的就给你了,把这些脏东西都清理干净。” 说罢,杨白泽不想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多作停留,大步走向楼下。 只留下一张苦涩绝望的老脸,渐渐被一袭黑衣遮掩。 “钧哥,这一次麻烦你了。” 正在揣摩着【锋劲】炼到极致变化的李钧闻声看来,摇头道:“都是藏着掖着的试探,不算什么麻烦。” 李钧话音顿了顿,用下颌点了点周围跪伏的身影,问道:“倒是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都是跟着徐家做事的人,死不足惜。” 年轻官员神情冷漠,口中的字眼比淋身的夜雨还要刺骨,顿时激起一片颤栗。 就在无数哀求声即将出口的瞬间,那道宣判他们死刑的声音却陡然一转:“不过首辅大人说了,可以再给你们一次将功赎罪机会。现在沿海各州府鸿鹄祸乱严重,需要大量人手镇压。首辅大人是什么意思,你们应该能明白。” “多谢首辅大人饶命。”众人齐声高呼。 “都滚吧,奉劝你们一句,都把眼睛擦亮了。疾风知劲草,都别在这时候断了腰!” 杨白泽不胜其烦的挥动衣袖,赶走了这群见风使舵的软骨头。 “我还以为你会一口气把他们全都杀干净。” 李钧双手环抱胸前,笑看着面前这个满脸疲倦的青年。 “我也想杀,但就这么死实在太便宜他们了。要让他们把这些年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才能算完。” 杨白泽话音沉重,似乎不愿意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转而说道:“钧哥,这些人是什么样你也看到了,你这次帮了我,肯定会被春秋会记恨在心。他们虽然暂时威胁不到你,但肯定会在背后弄一些下作的手段。” “放心,我也不是第一次跟他们打交道了。” 李钧笑道:“现在谢必安和范无咎都已经抵达了东院,陈乞生和墨骑鲸也传来消息,顺利接到了鬼王达他们,重庆府那边有邹四九在,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还是要小心,特别是一个叫严东庆的人。那是一条比徐海潮还要凶残的疯狗。” 杨白泽担忧话语刚刚出口,就见李钧的脸色突然猛地一变,猛然翻涌而出的森冷杀意撞的他脸色发白,忍不住连连后退。 “严东庆你还真他妈的是报仇不过夜啊!” 第647章 孤种独坟 辽东北部,震虏庭遗址。 传闻中被雷霆道法削平的山顶上,看不到任何积雪的痕迹,就连那些枯黄的草根也被人清理的干干净净。 落尽树叶,只剩枯枝的小树下,不再只有两座相依的孤单坟茔,周围增添了不少新的坟包,错落分布,井井有条。 这些新坟前面竖着的,是这个年头少见的石制墓碑。 碑文的挑头开端无一例外,都是‘天阙’二字,规整却不死板,显然一笔一划是人工雕琢。 “都给我听好了啊,你们能来这里跟苏老爷子当邻居,那都是你们上辈子积攒下来的福分。所以一个个的都老实规矩点,该伺候的时候可千万别偷懒。” “要不然等以后李钧找我算账,说我打扰苏老爷子清净,要把你们挨个刨出来的时候,我可不会护着你们啊。到时候被曝尸荒野,那可就是你们咎由自取了。” 一道高瘦的身影行走在林立的新旧坟茔之中,他弓着腰,用手里打湿的布帛仔细擦拭着每一块坟碑,哪怕是一点细小的微尘都不放过。 男人头顶发髻散乱,落下几缕灰白的发丝搭在眉眼之前,脸上的棱角被杂乱丛生的胡须掩盖,看着邋里邋遢。 生活在附近县城的百姓都知道,就在不久之前,曾经辽东武序门派震虏庭的遗址上突然多了一个名叫姜维的年轻守墓人,终日就徘徊在那座荒芜的山丘上,极少下山。 就算是偶尔进城,也是买一些香火纸钱,美酒香烟,便立刻离开,从不在城中多做停留,也不跟外人接触。 不过关于他的议论并没有持续太久,也没有什么人闲到想要一探究竟。 因为近期帝国内发生的大事实在太多,往日几年不遇的大事,现在却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今天早上沿海的某座州府又爆发了鸿鹄叛乱,下午又有谣传在南直隶有门阀被满门抄斩。 这边刚刚听说龙虎山上演了‘百人破序’的壮观场景,转过头就有地方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惨案,数百名瘾君在一夜之间全部死在了黄粱梦境里。 难分真假的消息如一场暴雪淹没了整个辽东,人们也从最开始的好奇逐渐演变为麻木,最后沦为不安和惶恐。 山雨欲来风满楼,在如此混乱的时局下,自然没有人会去关心这么一个游荡在坟墓中间的疯子。 “苏老爷子,您猜猜这是什么?” 苏策坟前,姜维从放在脚边的背包中抱出一个泥封酒坛,献宝一般捧在手中。 “瞧瞧,这可是辽东本地有名的老龙口,用的是千年前最传统的工艺酿造,而且据说还埋在地下窖藏了不少年头,实打实的好东西。” “您别着急,我知道您对酒不感兴趣,您再瞧瞧这个。” 姜维将酒坛放在地上,又从背包中抽出一个密封严密的白色长条。 “眼熟吧?眼熟就对了,这可是锦衣卫特供,您以前在倭区的时候最喜欢的那一款,我专门让托人从辽东百户所搞来的。” 姜维盘腿坐在坟前,将带来的烟酒依次拆封。 腥辣的酒香飘荡风中,价值不菲的昂贵烧酒被倾倒在地上。 淡淡的白烟中,三根烟彼此间隔两指,插在刚刚饱饮了烈酒的泥土中。 “蚩主你也别急,我怎么可能把你忘了?看到没,上好的机油绝对管够。” 等做完了这一切,姜维由坐改跪,满是沧桑的脸上敛去刚才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浓浓的愧疚,朝着苏策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响头。 “老爷子您千万别生气,弟子知道您生前一直瞧不上天阙的行事作风,认为我们都是些软骨头,丢了门派武序的脸。但我这次是真不知道把他们安置在哪里才能算安全,迫不得己才把他们带来您这里。” 姜维眸光黯然:“现在我熟悉的天阙已经没有了,老话说人死债消,不管以前他们做过什么愧对您的事情,希望您不要跟他们计较,就赏给他们一块地方,让他们也得个清净吧。” 姜维话音顿了顿,沾满泥土的额头再次贴向地面。 这一次他久久没有抬起,而是静静聆听着那些从旷野中穿过的风,似乎其中就有来自苏策的声音。 风声呜咽,像是含糊不清的一声答应。 “我代天阙一百三十二条亡魂,还有沈笠,谢谢您了。” 又是一坛子老龙口,只不过这一次姜维并没有将它倒在地上,而是轻轻放在墓碑旁边。 “您慢慢抽,慢慢喝,也别骂我没出息,只知道躲在这里看坟护墓,不敢去给他们报仇。” 姜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我没有怕死,更没有想过要借着李钧的威名苟活这一条性命,我姜维不是那样的人。社稷虽然灭了,但东皇宫还在。等把他们都安排妥当了,我自然会去找东皇宫报仇,不会在这里碍您的眼。” 说完这句话后,姜维沉默了许久。 等地上的烟烧了过半,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却莫名变得格外沙哑。 “我知道自己实力不够,一个门派序四想去复仇东皇宫,怎么听都像是在吹牛。其实在新安城的时候,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跟他们的差距。仅仅只是一座血肉稷场,就让我无能为力,连一个人都没能救出来。” 姜维跪坐在地,贴在大腿上的两只手缓缓攥紧成拳,手背青筋炸起。 “那天,我在新安城外见到了沈笠,他还活着。” 姜维扯了扯嘴唇,似乎想露出一个轻松点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勾不动那沉重如山的嘴角。 “不知道您见没见过他,那小子就是个混蛋,为人飞扬跋扈,骨子里极其骄傲。经常拿自己在津门当黑帮头子的事情跟我吹嘘,跟我说要是我哪天混不下去了,就拜他为大哥,他来罩我,保我吃香喝辣,没人敢欺负。” “但那天看到他的时候,我差点没把他认出来。” 姜维重重吐了口气,“武学尽废,序列成空。一个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武夫,却沦落到连站都站不稳了。可都到那种地步了,沈笠却还狠狠推了我一把,嚷着骂着让我赶紧离开新安,说这里不是我能掺合的地方。” “那个王八蛋,自己都被打成废人了,嘴还是那么欠。我没跟他计较,打算带着他一起冲出去,结果老爷子您猜他说什么?” 姜维凝望着灰色的墓碑,话音中带着怨气,就像是在外受了委屈的后生,回到家中跟同序的长辈告状。 “他说他不能走,他要留在这里,因为他的大哥李钧为了救他,现在被困在了稷场之中。他不能当一个背信弃义的孬种。” “他不能当孬种,难道我就能当了?他不能丢下李钧,难道我就能丢下他?” 姜维摇头道:“我不怕死,也不想走。但沈笠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天阙不能死光,必须要有人活下去,要有人记住这些仇这些恨,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把这个仇报了。” “他说他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活着跟死都没什么区别,所以这件事必须要交给我来办,也只能让我来办。” 姜维一脸苦笑:“我他妈的也是真的蠢,在天阙的时候就经常被他骗,他四处闯祸,最后黑锅却都是让我来背,害得我被长老们责罚。这一次我居然还是被他说服了,自己一个人逃出了新安。” “虽然沈笠最后没死,而且还再入了独行武序,但我真的很后悔那时候听了他的话,把他一个人丢在了新安。连活着的人我都没照顾好,死了的人我又怎么照顾的了?您说对吧?” “老爷子,别怪我话多,这些话我真不知道该跟谁说了。” 姜维的头颅慢慢埋下,看着那三根快要燃尽的烟。 “我不是聪明人,但您放心,我不会给门派武序丢人。我一定会带几颗东皇宫的人头回来,就当是帮他们交了在这里埋身的钱.” 话音未完,姜维突然抬手抓向身侧,一截刀刃从扭曲的空气中诡异浮现,正正撞入他的掌心之中。 嗡. 械心的躁动带起一片鼓噪的劲风,插在地上的烟头绽出最后一丝明亮火光,残留的余烬随风飘散。 姜维眸子中爆开一抹浓烈的凶戾,右手扣紧那柄想要抽离的利刃,左手单臂撑地,绞身而起,甩腿抽在来人肩头。 偷袭之人肩头遭遇重击,身形一阵摇晃,果断撒手丢刀,狼狈后退。 刚刚落地站稳的姜维却已经跟身而上,速度快如一根离弦利箭,直扑到对方面前,沉肩坠肘,含胸拔背,右手反握住那把缴械而来的长刀,用厚重的刀首重重撞在对方的胸口之上。 咔嚓 械骨的断裂声响远比人骨来的更加清脆。 来人的身躯被砸的高高抛起,又被姜维拽住脚踝重重摔落,胸膛的塌陷令人毛骨悚然。 姜维手腕一转,长刀锋刃点落,从对方扭曲折断的胸骨之中刺入,抵住了那颗正要跨入超频的械心。 擂鼓般的心跳声戛然而止,变得微不可闻,不敢再放肆跳动。 “怪不得能活着逃出新安,原来是淬了一门技击和一门锻体。现在大明帝国残留的门派武序里面,你应该是最强的的一个了吧?” 讥讽的笑声在身后响起,姜维猛然回头。 只见对方不知何时站在了苏策的坟边,不慌不忙俯下身子,拿起摆在地上的烟盒,抽一支出来,在盒身上敲实,点燃了咬进了嘴里。 随后拎起了那坛老龙口,见坛口的泥封没开,脸上顿时露出满意的微笑。 “不过就你一个序四,居然还敢放言要找东皇宫报仇,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一点?就算是骗鬼,也不能说这种大话吧?” 男人撕开泥封,深深嗅了一口,露出一脸陶醉的神色,眯着眼睛看向脸色阴沉的姜维。 “哦,对了。我叫靳卫,六韬,兵三。” 对方自报家门,姜维置若罔闻,只是冷声开口:“我不管你是谁,你现在最好把你那双脏手拿开,把东西规规矩矩放下!” “都是好东西,留给一个死人岂不是浪费?不过既然你开口了,那我就给你一个面子。” 靳卫五指一松,酒坛落地摔碎,溅起的酒液在苏策的墓碑上染出一片水痕。 “你让我放下,我就放下了。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该还我一个面子?” 靳卫手臂依靠着墓碑,右手指间夹着燃烧的香烟,对着姜维轻点。 “我们今天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是为了你。所以你只要把刀放下,老老实实的听我安排,等到事情办完了,我或许还可以饶你一条命。” 早在酒坛落地瞬间,便已经红了眼睛的姜维根本没有跟对方搭话的想法,握刀的右手往下一贯。 噗呲! 刀刃穿透械心,通体破出,深深贯入地面之中。 “一头没了家的流浪狗,气性还不小。” 靳卫缓缓吐出一口烟,透过袅袅的雾气平静的看着这一幕。 “既然你听不懂人话,那就下去跟他们一起当孤魂野鬼吧。” 铮! 迅猛的恶风在身后呼啸,诡异的音频在耳边炸响,宛如噬魂魔音,直往姜维的脑子里钻。 姜维一双剑眉紧皱,没有任何躲闪的动作,手中刀毫无花哨与裹在冰层之中的斧刃正面相撞。 咔擦! 炸开的火点被逸散的寒汽瞬间扑灭,崩断的刃口带着冰碴激射横飞。 这名和姜维放对的兵序眉发皆白,周身笼罩一股惨白的浓雾,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一斧砸断姜维手中兵器的他,自以为占据上风,超频的械心顿时爆发出更加高亢的锐鸣,手斧劈向姜维的脖颈。 “门派武序?今天就让你们彻底绝种!” 咚! 一声宛如钝器砸击肉体沉闷声响,刺目的猩红刚刚溅起就被冻成一片冰晶。 白眉兵序瞳孔颤动,眼中的喜色陡然凝固。 只见赤手空拳的姜维竟还是不闪不躲,似乎根本不会什么身法武功。只是架肘耳边,以肉身硬抗了这一记斧刃劈砍,任由手臂血肉被撕裂,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口和其下暴露的森森白骨。 五根裹着寒霜的僵硬手指伸进迷蒙遮眼的白色寒气,直接抓住对方的头发,一步抢进,以头当锤,狠狠砸下。 咔嚓! 这名兵序的颈骨应声折断,泛着冷光的械骨从颈侧直接刺出! 械心不破,兵序不死。 如此近身,白眉兵序也放弃了持械的念头,疯狂泵动的械心掀起更加狂猛的冰雪风暴,将姜维的身影彻底淹没。 没有片刻停息,足以将一个普通人瞬间冻毙的寒雾中不断传出声声拳骨碰撞的闷响,压得那械心嗡鸣一阵弱过一阵。 最后几近哀鸣,如人在卑微求饶。 山风过境,吹雾现身。 姜维浑身挂满血色的冰霜,左臂处的伤口虽然停下了流血,却也没有了几块好肉。翻卷的血肉被冻的发白,已然一副坏死模样。 他脚下踩着一具几乎被拆成碎片的残缺械躯,右手掌心中抓着的械心还在抽搐颤动。 噗呲! 五指攥拢,肉溢指缝。 “有点本事,再来一个,接着上。” 远处,靳卫曲指弹掉烟头,抚掌拍手,笑吟吟的开口。 “一定要让我们这位武序大人打到舒服,打到满意为止!” 第648章 杀个干净 咔嚓!咔嚓! 空气中响动着阵阵令人齿酸的钢铁扭曲声。 姜维眼神冷漠,一双裸露着白骨的手掌硬生生插进眼前之人的胸膛,掰开一根根咬合严密的坚硬械骨,死死抓住了那颗深藏其中,还在蜂鸣颤动的青色械心。 “啊!!!” 绝望到极点的惨叫回荡在这座荒芜的低矮山丘之上。 青绿色的诡异火焰从残缺的械躯中喷涌而起,如翻涌的浪潮吞没了姜维的上半身。 血肉烧灼噼啪声响不绝于耳,伤口中喷出的鲜血刚入空气,瞬间就被炽烈的高温蒸干,不断重复,积聚成一片猩红的雾气,凝聚不散。 姜维的脸浸泡在鼓噪跳动的鬼火之中,却似感觉不到痛苦一般,动作缓慢却坚定的向外拔着那颗械心。 啪!啪!啪! 崩断的线束、筋脉、血管发出清脆的声响。 人声的嘶嚎渐渐衰弱,沉重的喘息中逐渐清晰。 失去了械心统御的械躯崩碎开来,散作一地散发着冰冷死寂的残破零件。 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姜维身影控不住向后趔趄了一步,大口大口喘息着粗气,五脏六腑中似乎还残留着诡异青火,不断传来焚烧般剧痛 一身布满裂痕皮肤如同干涸的土地,这次涌出的鲜血没有了高温的侵扰,瞬间便染红了他的全身。 姜维淬炼的锻体武功已经被彻底撕破,连同体魄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只剩那一双眼睛依旧湛然有神,好似不肯归鞘的刀剑。 “以车轮战连杀四名同序兵序而不死,倒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靳卫跨坐在苏策的墓碑上,一只手托着下巴,面带微笑打量着伤痕累累,却依旧屹立不倒的姜维。 “姜维,今天我心情很好。只要你现在跪在地上向我叩首磕头,我还可以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不止如此,我还可以让你加入六韬,让你亲眼看着我们兵序是如何将你们武序取而代之,如何?” 姜维默然不语,目光直勾勾的看着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 “怎么,不愿意?看来这些年夹着尾巴、东藏西躲的日子,还是没教会你们什么叫识时务啊。” 靳卫跃下墓碑,一脚踢开挡在脚前的一截断臂,踩着被血水泡的松软泥土,朝着姜维缓步走去。 “不过不懂也没什么关系了,反正都要死绝了。一想到这个亲手终结你们门派武序的机会居然能落入了我的手中,就让我忍不住兴奋到浑身发颤啊!” “兵序.是武序脚下的狗.” 姜维盯着闲庭信步而来的靳卫,口中传出一声低沉沙哑的话音。 蔓延的血丝缠绕着那双如墨的眸子,除了一抹浓烈到化不开的杀意,没有半点直面死亡的恐惧。 “百年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尽管身上每一处的关节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姜维却毅然决然选择要跟对方做殊死一搏。 踏。 可不过一步刚刚落下,姜维身体猛然钉在原地,浑身血落如雨。 在肉眼不可见的地方,曾经如臂使指的淬武劲力突然失去控制,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肆意作乱。 深红色的血流从姜维的七窍中潺潺而流,强烈的晕眩他眼前阵阵发黑。 姜维死死攥紧十指,紧咬的牙齿几乎将舌头嚼碎,试图用这种惨烈的自残来抵抗那股逼迫他跪地投降的捭阖之力,维持意识的清醒。 “狗?看到了吗,现在的你才是一条待宰的狗。” 璀璨明亮的星空之下,靳卫缓缓张开了双臂,眼眸微阖,神色陶醉。他深吸一口鼻端掠过的空气,似乎闻到其中那股属于梦境的甜腻味道。 “不不不不,我说错了,今天的你连摇尾乞怜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算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添头,或者是一个不值钱诱饵。不过,你的惨叫声还是太弱了一点,这样可引不来嗜血的野兽啊。” 靳卫嘴角蓦然掀起一丝狞笑,右手五指并拢如刀,朝着无力反抗的姜维挥手斩下。 噗呲! 姜维右肩炸开寸高血水,一条手臂被生生砍落。 “叫啊,为什么不叫,你哑巴了吗?” 从喉咙中冲出的鲜血如同激涌的浪潮,不断冲击着姜维紧咬的牙关。 噗呲! 又是一条断臂掉落,猩红的血点溅在靳卫凶戾眉眼之间,如水入烈油,炸出一片烦躁和不满。 “废物,我让你说话!” 姜维的胸膛被锋利的指尖从中剖开,蠕动的内脏清晰可见。 轰隆! 一声暴烈至极的雷鸣炸响天际。 正盘算着该先挖哪个脏器的靳卫闻声挑眸,望着那道从远处飞射而至的黑红雷霆,脸上露出一丝期待已久的笑意。 “哈哈,看到没有,姜维,是你的援兵来了。只是很可惜,这次他也救不了你。” 靳卫将嘴贴向姜维的耳边,轻声低语。 咚! 雷霆轰落,山峦颤栗。 四起的烟尘中显露出一道狂暴的身影。 “李钧,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你很久了!” 靳卫伸手贯入姜维的胸膛,握住了那颗跳动的心脏,朗声笑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让你背后的人站出来说话。” 李钧直接无视对方,目光径直落在姜维双眼紧闭的脸上,似有分明的火星在瞳孔深处点点燃起。 “不愧是武三革君,希望你一会还能这么狂!” 靳卫呲着牙发出一声冷哼,随即扬手洒出一片交错的光线。 严东庆面容从中聚现而出,负手站立,与李钧漠然对视。 “放人。” 没有多余废话,李钧直接开门见山。 “李钧,这不是你该说的第一句话。你要做的,应该是先认错。” “姓严的,你先把人放了,你想怎么玩我奉陪到底。” “我没兴趣跟你玩。李钧,你在松江府拒绝我的时候,就应该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严东庆话音平静:“徐海潮死了,死在了你的拳下。我今天就让你明白,春秋会的人,不是谁都可以杀!” 就在这时,本该昏死过去的姜维猛地睁开了双眼,瞳孔中满是模糊的血色。 “钧哥,这是一个陷阱,快走!” 轰!! 姜维惊怒的吼声刚刚出口,水桶粗细的雷霆便从群星之中接连不断的轰落。 湛蓝的电光如同一根根锁链缠绕上李钧的四肢,似就地构筑而出一座不可逾越的森然雷池,将他牢牢困在其中,压制住他的【八方雷动】。 李钧平静抬头,只见天幕之上璀璨的星光不知何时交织出一张庞大的虚幻面孔,模糊的眉眼格外熟悉,正是曾在成都府现身过的龙虎山外姓大天师。 昔日的青城掌教,良公明! 惊变到此,不过刚刚开始。 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在李钧的视线中诡异浮现,转瞬间便覆满他的全身。一座梦境悄然张开,侵蚀李钧的意识,不断冲击着【瞒天】构筑的防护屏障。 一道头戴黄金面具的身影浮现远处,赫然是在重庆府袭击过赫藏甲和王谢的东皇宫九君之一,‘司命’赵寅。 赵寅阴冷的眸子中倒映着一个冰天雪地的死寂世界,李钧孤身立于其中,身影即将被大雪淹没。 与此同时,一阵呢喃的低语回荡在李钧的耳边,挑唆着他体内的五脏六腑,似要让它们生出属于自己的独立意识,去和李钧争抢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顷刻间乱了阵脚的肺腑,让李钧失去了激发【藏神】的机会。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一个同样站在远处,长相其貌不扬的汉子。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钧的目光,只见他微微点头,竟对着李钧十分突兀的自语开口:“鸿鹄,虞夫。” “海潮吾弟,你的仇,今日愚兄吴疆与严会主一起替你报了。你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西南方位,朝天拱手的年轻儒序话音慷慨悲壮,面容之中满是不舍和惋惜。 一股特殊的波动从他身上散发而出,似在这座山陵中写下了诸多礼仪规则,让李钧的【克敌】失去了对周围众人的感知和锁定。 异变发生虽来的迅猛突然,但李钧其实仍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但他却任由对方将层层枷锁套在身上,始终无动于衷,仿佛身陷重围的并不是自己。 “严东庆,你要跟我算账,我给你这个机会。但是姜维跟这件事无关,放他走。” “我的人死了,你的人也不配活着。今日不光他要死,你也一样也要死。靳卫,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本会主赏给了你。” 严东庆用轻蔑的目光看了李钧一眼,身影随着黯淡的光线一同消散。 轰! 湛蓝雷池的深处突然炸开道道黑红的电光,势如惊起的狂浪,瞬间便将雷池彻底冲散粉碎。 强行挣脱束缚的李钧踏碎脚下地面,身形激射而出,直奔姜维。 可还是慢了一步。 噗呲! 猩红滚烫的鲜血从胸膛之中喷溅而出,姜维的身影向前倾倒,重重跌进了李钧的怀中。 他的心口处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前后贯穿的骇人空洞。 “钧哥.是我我不该来这里打扰老爷子.对不住了” 飞速消散的生命让姜维的声音变得微不可闻,那双曾经直面群敌而无所畏惧的眼睛中,此刻却涌动着浓烈的哀求。 “别别赶他们走,求..求.” 山风吹过那片林立的新坟,带起一片如同悲鸣哭泣的呜咽声。 从远处掠来,抢走了姜维眼中最后一丝光彩,还有他嘴里没说完的话音。 失去了心脏的武夫,终究还是没能说完心中最后的牵挂。 但在李钧眼中,他身上几乎数不清楚的泛白伤口和参差不齐的裸露白骨,还在继续跟他讲述着之前遭受的折磨和痛苦。 万千言语堵在喉咙间,让李钧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半个字眼,耳边只有声声擂动的心跳,在此刻沸反盈天。 轰隆! 一道更加粗壮的雷霆从高天呼啸冲落。 处在雷霆落点的李钧对头顶的剧烈轰鸣置若罔闻,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只是抬手慢慢抹向姜维那双不愿瞑目的眼眸。 除此之外,再无大事。 轰! 凶猛的雷光轰在李钧的肩背上,以他为中心的三丈地面猛然沉降数寸,激荡扩散的余波掀翻了那一株落尽了树叶的枯败小树。 铭刻着苏策二字的墓碑震颤摇动,像是一个愤怒至极的老人在指着李钧大骂不止。 弥漫着青烟的深坑之中,李钧将姜维的尸体轻轻平放在地上。 天轨星辰、鸿鹄纵横、阴阳梦境、儒序礼规. 或可见或不可见的层层枷锁重如山峦,却依旧挡不住他慢慢站直的身体,压不住他心头熊熊燃起的怒焰。 砰! 靳卫的身影快如鬼魅,在雷光消弭的间隙闪动出现在李钧的面前。 此刻进入超频状态的他恍如非人,浑身缠结的恐怖筋肉散发着钢铁般的冷硬色泽。一双猩红的眼眸形容恶鬼,拳锋上凸起如刀般的尖刺,重重轰在李钧的心口之上。 碰撞的炸响毫不逊色天空中轰鸣的雷霆,从那颗特殊械心中涌出的恐怖巨力,带有极强的穿透性,在李钧身后撕出一片翻卷的沟壑。 “今日戮君者,是我靳卫!” 猖狂得意的笑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顿感错愕的靳卫抬起视线,看见的却是一双向下俯瞰,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冷漠眼睛。 刹那间,镌刻在根骨深处的恐惧呼啸而起,肆虐席卷靳卫的脑间。 超频的械心沦为废铁,僵死在他的胸膛中。 一只手臂缓缓举起,动作缓慢无比,带出弓弦崩断般的噼啪脆响,像是拽断了一根根看不见的锁链。 落雪消融,星辰黯淡。 捭阖退场,规则崩坏。 察觉危险的各方没有半分迟疑,跑的飞快,只留下无力动弹的靳卫,眼睁睁看着那只手落在自己出拳的肩头。 咔嚓。 靳卫的右臂如同一截脆弱的枯枝,在收拢的崩势劲力之中一寸寸被碾成细碎的粉末。 左臂同时被如刀的锋劲包裹,一片片剐着上面的血肉,哪怕是坚硬的械骨,也被刨削成薄如蝉翼的碎片。 能够调动五脏精气的藏神劲力渗入了他的体内,刺激着那个血肉和钢铁共存的心脏,让他清清楚楚的感知着这凌迟般的痛苦。 在双臂消失之后,又从双腿开始慢慢感受。 李钧从他身旁径直走过,弯腰俯身捡起那一根根被余波吹散,落在苏策墓前的烟卷。 又一根一根亲手点燃,恭敬插在属于天阙众人的新坟之前。 是上香祭奠。 也是赔礼道歉。 昂! 一头庞然大物从东部分院所在的山区中腾空而起,朝着北方振翅飞行。 着甲背剑的陈乞生眼如夜幕,暴怒的心绪难以控制体内溢散的真气,传出刀兵相交的铿锵震鸣。 站在一旁的邹四九表情狰狞,对着空气冷声开口。 “张嗣源,没什么其他好说的。今天邹爷我联系你就一件事,好好问问你爹,儒序之中都他妈有谁是春秋会的人,有一个算一个.” “我们帮他杀个干净!” 第649章 千秋骂名一碗茶 “您点名,他杀人。这就是李钧的原话。” 珍宝村的书舍中,张嗣源满脸无奈盘坐在一张矮几旁,一边研磨着墨汁,一边说道:“您说春秋会那伙人到底是脑子里哪根筋出了问题,为什么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张峰岳跪坐端正,持笔挥墨,宣纸上白字黑字写的竟是一份细致入微的授课类目,还有这间小小书舍的教育规划。 “那你觉得,这个名是该点,还是不该点?” “如果是站在我的角度,那当然不用说,我不止要帮老李把人抓出来,还要在旁边帮忙递刀子,收尸体。宰的越多我越高兴,反正死的又不是我家的人。” 张嗣源在表明自己态度之后,嘴里话锋却突然一转:“但您跟我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 张峰岳头也不抬,继续慢条斯理的增补修改着那份规划中的细节。 “就目前来看,新东林党和春秋会之间确实是水火不容。但这两方不管怎么争,怎么斗,说白了依旧是属于儒序的内部矛盾。” “您虽然让老李去松江府帮了杨白泽,可毕竟他们两人之间是有私交在前,面上还能说得过去。但您如果把春秋会的人推出去让他杀,在其他人眼里可就是在帮外人对付自己人了,一不小心就会让您成为众矢之的,威信一落千丈啊。” 张嗣源眉头紧蹙:“我现在甚至怀疑,春秋会之所以如此疯狂,敢跟李钧不死不休。其实根本就不是为了徐海潮,真正的目的还是冲着您来的!” 张峰岳不置可否,依旧平静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回绝李钧的要求?” “这也不行。要是回绝的话,那您和李钧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可就化为泡影了。如果没有他的帮忙,您老一个人要对付龙虎山和东皇宫,再加上春秋会,双拳可是难敌四手。” 张嗣源手上研磨的动作一顿,凝望着砚台中那汪漆黑的墨汁,沉吟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所以我觉得,既然春秋会自己要找死,那就让他们去死。但出卖人的事情,不能让您来做。” 张峰岳‘哦’的一声:“我不能做,那谁来做?” “我。” 张嗣源毫不犹豫道。 “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张嗣源嘿嘿一笑,语调轻松道:“只要您把我逐出张家,断绝父子关系,这区别不就有了?反正在儒序内部众人看来,我本来就是个不着调的纨绔子弟,为了兄弟义气做出一些忤逆自己父亲的事情,那再正常不过了。” “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如今不是争几分颜面的小打小闹,而是你死我活的性命相搏。你出面和老夫亲自出面,在他们眼中都是一个意思。” “这那您打算怎么办?” 张嗣源脸色变得紧张,试探问道:“您不会真要为了顾全大局,选择拒绝李钧吧?” “为什么要拒绝?不过只是一些小聪明罢了,在老夫眼里还算不上什么大局。既然不是大局,又何须顾全?” 此时老人终于写完了那份计划,从头仔仔细细再看了一遍。 在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之后,这才小心翼翼放在矮几另一端阴干,继续挥笔在一张新纸上笔走龙蛇,写下三个大字。 严东庆。 张嗣源凝目看去,只感觉字体恣意狷狂,一股桀骜不逊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是个难得的人才,身上不缺狭路决胜的锐气和魄力。所以他能成长为儒序年轻一辈的领袖人物,另立一党与新东林党对峙相争,老夫并不觉得意外。”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股自负和骄傲,让他不会甘心屈居人下,成为别人手里的工具,被人主宰他自己的命运。” 张嗣源还是头次听自家老头如此评价一个儒序的年轻后辈,不禁暗自咋舌。 “松江府徐家的事情,本不会让春秋会伤筋动骨,却给他敲响了一记警钟.” 老人话音一顿,突然笑出声来:“不,他应该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处境。这一次不过是顺势借题发挥罢了。他知道如果再按部就班与老夫见招拆招,那他的结局只能是死路一条。所以果断选择剑走偏锋,押上身家性命豪赌一把。” 张峰岳摇头道:“能做到这一步,也算不错了。只是可惜.” “老爷子,您先别着急点评别人,能不能把这里面的门道说的再简单一点?” 张嗣源听得云山雾绕,有些难以理解自己父亲的意思。 “你的‘数艺’都学到哪儿去了?” 老人眼角余光扫来,颇有恨铁不成钢意味在其中。 “那可是您老的看家技艺,我怎么敢不认真钻研?” 张嗣源腆着脸笑道:“我现在的‘数艺’可不弱,枪口之下无人可藏,弹无虚发,绝不落空。” 多年父子,让老人对张嗣源的混账德性了如指掌,懒得再跟他计较什么才是真正的‘数艺’,哼了一声后便不再开口。 只见张峰岳伸手拿起那份晾干了字迹的教学计划,起身朝书舍外走去。 按照计划中列出的内容,今日他要一一走访书舍的三十二名学子。 这可是个劳神费力的事儿,得抓紧时间。 一头雾水的张嗣源依旧呆坐原地,愣愣看着那张矮几。 刚刚压着那份教学计划的长条状的镇纸,在老人起身之时被随手扔下,刚好落在‘严东庆’三个字之上,恍如一把铡刀将其从当中腰斩。 “老爷子,您别着急走啊,您还没跟我说要怎么办啊!”猛然回神的张嗣源高声问道。 张峰岳脚步不停,摆手道:“你要是感兴趣,就自己去问问裴行俭。吉央家煮了酥油茶,要是去晚了,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我去问他干什么?这可是你们新东林党的事情,您都不着急,我急什么?” 张嗣源看着老人远去的背影,没好气的嘀咕道。 “来龙去脉就是这样,老头现在在番地教书教上了瘾,嫌弃我听不懂人话,所以让我自己来问裴叔你。” 成都府衙署,裴行俭看着面前张嗣源的投影,老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 “老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嗣源你怎么会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 张嗣源翻了个白眼:“裴叔你要是也这么说话,那我可就让李钧乱杀了啊?到时候要是如果宰到你的人,那可就不怪我了。” “嘿,你小子以前穿开裆裤的时候,我还亲手抱过你。现在长大了不跟我们这些老东西来往,今天好容易见你一次,怎么才开句玩笑就要急眼了?” 张嗣源表情窘迫,恼羞成怒:“说不说,不说我可走了啊?” “行行行,我来解释给你听。” 坐在长凳上的裴行俭用一根不求人挠着后背,左右扭动身体,似终于才搔到了痒处,舒坦的吐了口气。 “嗣源我问你,你觉得老头子为什么要对门阀下手?” “刮骨疗毒,杀鸡儆猴。凝心聚力,共抗外敌。” “那儒序内部那么多门阀的屁股下面都有屎,为什么他偏偏要拿徐阀第一个开刀?” “这还用说,因为徐海潮是春秋会的骨干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刮骨疗毒本就是一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如果是为了稳妥起见,应该是由外到内,由轻到重,徐徐图之。怎么会一上来就挑一根最硬的骨头来啃?” 张嗣源闻言一怔,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颇为复杂。 “裴叔你的意思是说,老头是故意这么做的?为什么?” “老爷子这么做,是在告诉春秋会和站在春秋会后面的人,让他们都识相一点,别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就算最后大家依旧要打,那也得等到收拾了外人之后,大家再关上门来慢慢算账。” 裴行俭淡淡道:“春秋会背后的人看懂了,所以他们选择放弃了徐海潮。明面上执掌春秋会的严东庆一样也看懂了,但是他却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把抓在手中。” 张嗣源脱口问道:“什么机会?” “一个能让他自立门户的机会。” 裴行俭缓缓道:“上面的人可以轻易放弃徐海潮,但是严东庆却不能。虽然世人常说无情最是读书人,但如果一党之首也是无情无义,能坐看手下干将被杀而无动于衷,那还有谁会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严东庆不甘心只当一个被推在台前的傀儡,在丢光人心之后狼狈下台。所以那晚在松江府,才会有六韬和鸿鹄的人出现。” “虽然最终也没能改变徐家覆灭的结局,但此举已经证明了严东庆自己的态度。也让春秋会的成员对他们背后的主子产生了一丝不满。” “我有一点不明白。” 张嗣源眉头紧皱,问道:“为什么严东庆动用的是六韬和鸿鹄的人,而不是他春秋会自己的人?” “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了。死的都是主子的人,成全的却是他严东庆自己义薄云天的好名声。这样无本万利的买卖,谁不想做?” 裴行俭不屑的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严东庆这个人不止聪明,而且够狠够贪心。在松江府事情刚刚落定之后,趁着上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收拾他,他又如法炮制,马不停蹄展开了对李钧报复,用他安插在六韬和鸿鹄之中的奸细,继续拉着这两家往水里沉。” “在震虏庭那场设伏围杀中,除了刚刚说到的那两家,他还拉上了龙虎山和东皇宫,摆开了不小的阵仗。结果呢?只是死了一个脑子明显不太好用的六韬兵序。” 裴行俭话音一顿,目光凝视着张嗣源:“你觉得这又是为什么?” 对方的这番话如一道惊雷炸响心头,张嗣源面露恍然,沉声道:“因为他从一开始没想过要杀李钧?” “他当然想杀,但是他也知道成功可能性太小。连他派去的那些人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在一击无果之后立刻化作鸟兽散开,一个个跑的只恨爹娘没能多生两条腿,让李钧都没机会多留下几个人头。” 张嗣源追问:“可他这么做既得罪了李钧,同时又当了叛徒。只是为了一个名声,值得吗?” “人生在世,最大不过‘名利’二字。反正他就算不这么做,等着他的也只是和徐海潮一样的下场。现在他却能占到一个‘名’字,这难道还不值?” “就算裴叔你说的都对,可严东庆也只是成全了他自己啊。” 张嗣源不解道:“如果没了春秋会,他不过只是一个儒序三,孤家寡人成得了什么气候?总不能他也和李钧一样,能强到一人成势吧?” “他怎么会是孤家寡人?他背叛的只是他的主子,而不是春秋会。” 裴行俭摇头道:“为了一个手下就敢亲手灭了门派武序最后的火苗,和重新有崛起之势的独行武序不死不休,这样情深义重的首领,谁敢夺他的位置?” “就算真的丢了现在这个春秋会,士为知己者死,坐拥人心的他也能随时再拉起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春秋会,浴火重生,正合他意。” “再者,他一个儒序,却能够调动六韬和鸿鹄之中这么多的序三。换做你要是他的主子,难道不会忌惮?就算不担心,那东皇宫和龙虎山呢?这两家可跟严东庆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裴行俭蓦然叹了口气,感慨道:“一个年轻后辈居然能凝聚出一股盘根错节的庞大势力,更能在隐忍如此之久后,抓住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果断押上所有家底进行豪赌,这般城府和魄力,老夫自愧不如。” “严东庆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张嗣源冷笑道:“但在我看来他还是算错了一点,那就是不该去惹李钧,那可不是一个会投鼠忌器的人!” “是啊,这也是老爷子为什么会出‘可惜’的原因所在。严东庆这次犯下两个错误之一,就是不知死活招惹了李钧。” 张嗣源愕然问道:“还有一点是什么?” “错在他没有看懂老爷子。” “这是从何说起?” 裴行俭说道:“嗣源你今天来找我,不就是因为严东庆自己得了个好名声,转头却把出卖春秋会成员的难题抛给了老爷子,以此逼迫老爷子在自己的名声和李钧之间二选其一吗?” 在张嗣源看来,这确实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要不然他也不会提出‘自绝张家’这种荒谬的建议,更不会火急火燎来找裴行俭。 “的确,表面上看来无论老爷子怎么选,都无异于自断一臂。但严东庆错就错在,他误以为老爷子跟他一样,都会在乎这劳什子的名声。” 他深深看了张嗣源一眼,“反而是嗣源你很在乎,所以你今天才会从旁观者变为了当局者,如此这般乱了阵脚。老爷子他懂你的心意,所以这些话他不愿意自己亲口来说,只是让你来问我。” “这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用不着选择,春秋会的人李钧想怎么杀都可以。我们该思考的事情,只是别让这件事拖垮了儒序。” “我当然在乎了,谁愿意自己的父亲背上这一身难听的骂名?” 张嗣源面露苦涩,摇头自嘲道:“不过光是我在乎有什么用?别人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觉得还不如一碗刚刚出锅的酥油茶来的重要。” 裴行俭有心劝慰,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无奈沉默。 “裴叔,你跟我说句实话,他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了严东庆和他背后的主子,也知道春秋会、六韬和鸿鹄之间的关系?” “嗯。” 裴行俭垂下眉眼,轻轻应了一声。 张嗣源不解怒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养虎为患,给自己找这么多麻烦?!” “嗣源,你是做儿子的,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的想法。” 裴行俭缓缓道:“如果老爷子想做皇帝,这么多年来他有无数的机会,但他从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 “我记得很清楚,很多年前,也是在新岁之日,那时候他还是新东林书院山长的时候,我和李不逢一群人为他贺岁。” “那一天,老爷子难得喝醉了一次。他跟我们说,如果可以,他只想在新东林书院当一个授业先生,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裴行俭双眸失神,涣散的目光像是看到了当年的场景。 “就算不能,他此生也只愿为大明之臣。这是他一辈子人人皆知的执念。” 裴行俭话音停顿了很久,久到甚至让人觉得他不会再开口。 一旁的张嗣源等得很耐心,始终静静站着,终于听到裴行俭的最后一句话。 “或许,这也是老爷子唯一的弱点。” 第650章 春秋共志(谢谢圣明大佬盟主) 黄粱幽海,万千海兽。 一处永固梦境之中,此刻正是夕阳将落的时候。 金黄之中带着些许殷红的光芒落进窗户,为窗边人披上一身威严袍服。 在现世之中已经身处风口浪尖的严东庆,眼下负手而立,神色平静的俯瞰着这座由他亲手构筑的理想城市。 城市之中没有那些拔天接地的高楼大厦,也没有扰人心智的霓虹光影。一眼望去都是一栋栋青砖灰瓦,错落分布的精致院落。 院中绿树成荫,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家家户户一派安康富足。 城中街道干净宽敞,来往都是身着青衫,徒步而行的儒生,人人手中都捧着一本不薄的纸质书籍,当街朗声吟诵,抑扬顿挫,眉眼之间浮现的都是领悟世间真理般的欢愉和满足。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这是这座城市的规矩,所有除了读书之外的闲杂工作全部由专门培养的偃人来承担。 它们全部被禁足在一间间密不透风的厂房般的建筑中,一应衣食流水般产出,昼夜不停。 缺衣少食的读书人只要能够诵念一句严家圣人写就的经典段落,就能予取予求,无需付出其他任何代价。 容貌气质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都是上等水准的豆蔻佳人,在这里却只能充当伴读仕女,捧着笔墨纸砚站在街边,随时都能为路过的读书老爷们提供红袖添香的旖旎服务。 哪怕是温饱思淫欲的私密需求,她们也能随时满足。 一条清水河流穿城而过,装饰精美的画舫游荡其中,鼓乐齐奏,琴瑟和鸣,呼朋唤友共聚一堂,欢声笑语飘落满河。 严东庆的目光随着河水的流向投向远方,城外处处林立秀美青山,山顶坐落着连片的恢宏学宫,夕阳的余韵将学宫之中一切映得有如仙境。 同窗辩理,鸿儒传经,书声琅琅。 看似格物致知,追求真理的纯真外表下,实则是人人都为官而争,为权而谋的炽烈野心。 屹立在严东庆视线尽头的,是一座极其峰峻的高峰,山巅上矗立着一尊庞大无匹石质雕像。 面目和动作与此刻站在窗边的严东庆一般无二。 儒序圣地,严氏儒国。 这座欣欣向荣的梦境世界,正是严东庆毕生梦想的映射。 在这里,他的名字既在书中,也在人心。他的话语既是法则规矩,也是苍天授意。 他就是比皇帝还要尊贵的圣人,是万千黎民百姓的领路先师。 “会首,人差不多到齐了。” 倏然,一道毕恭毕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严东庆徐徐收回目光,转身回望,只见一张长桌四周已经站满了形形色色的身影。 除了曾与徐海潮并称为‘春秋四士’的周长戟、赵恪、韦升,还有出自义兴刘、陈郡袁、兰陵萧、江南吴等一等豪阀的嫡系年轻子弟。 到场的人数超过三十,都是春秋会内的中坚力量。 严东庆目光过处,这些人并不是低下头以示敬意,而是以狂热崇敬的目光予以直接回应。 “都坐吧。” 严东庆颔首示意,当仁不让坐进那张代表身份地位的主位之中。 “会首,若您今天召集我们,是想跟我们说您准备退位,以一己之力承担来自新东林党和天阙的反击的话,那我们就不坐了,因为我们都不会答应。” 众人站立不动,当先开口的正是名为赵恪的年轻儒序。 赵恪的五官生得并不算俊朗,特别是脸型略显狭长,下颌尖锐,并不符合儒序之中最为推崇的方正长相。 但一双剑眉却格外醒目,飞挑入鬓,锐利如剑。 “赵恪,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有这样的想法?” 严东庆环视一圈,将众人脸上紧张的表情尽收眼底。 “我们共同的理想抱负还未实现,我又怎么可能罔顾肩上职责,弃诸位于不顾?” 带着笑意的话音如一片春风掠过场中,众人脸上的紧张和不安霎时消融,纷纷长出一口气,这次渐次落座。 “我就知道会首您绝不会只顾逞一时匹夫之勇,而忽略了我们春秋会的宏图伟业。” 嘴唇上留有短须的韦升横了赵恪一眼,阴阳怪气说道:“要我说啊,有些人纯粹就是瞎担心,稍逢变故便大惊小怪,失了静气,这样怎么成得了大事?” “韦升,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再说十遍也是如此,喜怒显露于色,只配当跳梁小丑。” 分坐左右的两人霎时剑拔弩张,在座的其他人却表情平静,似乎早已经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 与树大根深,雄踞大明帝国多年的新东林党相比,春秋会作为后起之秀,会中主旨最是强调团结。 但临敌之时能够一致对外,不代表内部就没有任何嫌隙。 在春秋会中,一样也有不同山头。 而划分山头的标准也不复杂,就是看你的出身高低。 眉利如刀的赵恪和已经身死的徐海潮,都是出自一等门阀家族,身份显贵。手下人平均序位至少也在序五以上,实力强横,但人数偏少。 而刚才出言讽刺赵恪的韦升,则跟同为‘春秋四士’的周长戟属于同一阵营,跟随他们两人的也几乎都是出自没落门阀的寒门子弟,序位普遍不高,但胜在人数众多。 两座山头虽然都以‘再造儒国’为毕生事业,但相互之间矛盾不浅,唇枪舌剑的对骂只是常事。 若不是有会首严东庆一直居中斡旋,恐怕早就有内斗流血的事情发生了。 “行了,今天没人想听你们做这些无意义的争吵。” 气质沉稳的周长戟并没有帮韦升说话,而是开口打断了两人,转头看向上首位置的严东庆。 “会首,您为徐家复仇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儒序,年轻一辈无人不是心驰神往,对您的恩义交口称赞。” 周长戟话音顿了顿,语气凝重道:“但这件事闹出的动静不小,特别是这次您动用了安插在鸿鹄和六韬的人,大老爷那边恐怕不好交代啊。” “什么大老爷?不过就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凭什么能当我们的大老爷?” 赵恪怒声呵斥:“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周长戟你是不是跪的太久了,已经站不起来了?” “赵恪,我知道徐海潮的死让你心里很不舒坦,所以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但我还是好心奉劝你,不要像条疯狗一样四处乱咬。” “徐海潮是为春秋会而死,是为我们众人而死,他死得其所,我怎么会觉得不安?” 赵恪冷笑连连:“正相反,现在觉得不安的应该是你们吧?当初要不是你们向会首进言,放了杨白泽进入华亭县,徐家怎么可能这么快出事?!” “放屁!赵恪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韦升怒声喝道:“你要是想找死,我现在就能成全你!” “我血口喷人?朱平渊那条老狗还在会中的时候,你们就跟他眉来眼去,走的格外亲近。我现在甚至怀疑,在朱家下令放弃徐家的之后,你们之中就有人暗自在为杨白泽通风报信,故意迫害徐家!” “赵恪,一些无凭无据的臆测,不应该拿来对准自己人,这样只会寒了大家的心,你明白吗?” 就在两座山头的矛盾即将有激化倾向之时,身为会首的严东庆终于开口。 “是,会首。” 赵恪闻言瓮声瓮气的应道,愤愤不平的撇了眼神,不再去看对面的韦升和周长戟。 “其实我知道大家对这件事的看法不一。但我想说的是,不管徐海潮是出身豪门望族,还是起于浮萍微末,他都是我们春秋会的同道中人,手足兄弟。所以他出事,我们绝不能不闻不问,更不能袖手旁观!” 严东庆的话音陡然拔高,“哪怕对面是朱明皇室,是新东林党张峰岳,是天阙李钧,我也无所畏惧,必报此仇!哪怕是因此失去性命,也不过只是引刀成一快,无怨亦无悔!” 话音落地,一片粗重的呼吸声紧跟而起。 只见长桌左右人人双拳紧握,眼眸泛红,似乎恨不得现在就要跟严东庆提到的这些人生死相搏,以命换命。 “长戟刚才说的对,我现在确实已经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会首我” 周长戟羞惭,正要解释,却被严东庆直接抬手打断。 “不过你们放心,这对于我们春秋会而言,并不是一场死局,而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 严东庆沉声道:“我们在儒序内部隐姓埋名蛰伏多年,与朱明皇室假意逢迎虚以委蛇,与新东林党委曲求全忍辱负重,为的就是有一日能够脱离桎梏,打破套在我们春秋会身上的重重枷锁!” “现在这个机会已经来了,只要我们戮力同心渡过眼前的难关,春秋会就不再是朱家用来反抗制衡新东林党的工具。春秋共志,共赴时艰,就在今日!” 众人拱手,异口同声:“春秋共志,共赴时艰。请会首示下!” “现在我们面临的最大危机,一是来自皇室,二是来自李钧。” 严东庆目光扫过左右的赵恪等人,缓缓道:“你们三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通过黄粱求见嘉启皇帝,撇干净自己身上的责任,表明你们不会与我严东庆沆瀣一气,依旧愿意效忠于他,设法先保住会中兄弟们的安全。” 韦升面露迟疑,问道:“会首,事到如今,他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相信我们吧?” “蠢货,会首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你还听不懂?你觉得小皇帝现在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赵恪冷笑道:“他就算知道我们是假意逢迎,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除非他愿意放弃整个春秋会。” “明知是假,他为什么不能放弃?” 韦升脱口而出,旁边的周长戟想要伸手阻拦,都还是慢了半步。 “所以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后天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企及。站位高度,就是其中之一。” 赵恪傲然一笑,不屑道:“你觉得张峰岳为何会主动离开北直隶?难道你觉得真是明面上说的巡视帝国,或者是传闻之中的,为了在新岁之时,跟张嗣源那个纨绔子团聚?滑天下之大稽!” “我告诉你,这分明就是他专门留给嘉启皇帝腾挪的舞台,也是对嘉启皇帝的最后一次考校。小皇帝要是这样就丢了春秋会,只会让张峰岳觉得他无能,到时候可他就帝位难保了。” 赵恪一双刀眉倒竖,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训斥道:“你们都别忘了,那个老怪物的眼里认的只有整个大明,而不是他嘉启皇帝!” “会首,就算小皇帝真的能咽下这口恶气,与我们之间必然也只是貌合神离。下一步他肯定会安插大量的新人进入春秋会,想方设法取代我们。或者是像吴疆那样,被他策反,成为内应。” 周长戟强忍着不去看赵恪趾高气昂的得意模样,朝着严东庆说道:“既然我们表明了要效忠于他,这恐怕不好阻拦啊。”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在六韬和鸿鹄里面,还有哪些是我们的人。只要他一天弄不清楚这一点,就不会轻易动你们。” 严东庆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至于他想软刀子割肉,慢慢架空你们,那就需要不短的时间,一时半会不足为虑。” 周长戟心头一颤,莫名生出阵阵寒意,连忙转移话题:“那天阙李钧?” “他由我来亲自处理。” 严东庆淡淡道:“一介武夫,自持武力横行无忌。要对付这种人,自然要用更强大的暴力来将他降伏。” “您要亲自对付李钧?这怎么能行?!” 韦升愕然惊呼:“会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只要我们能够稳住小皇帝,李钧自然有皇室来对付,何须您亲自出手?” “我如果不出面对上李钧,那小皇帝就不会安心跟着我们的计划走。朱家虽然衰颓,但千万不要轻视他们。历数百年内在帝国里发生的所有大事,可从来都没有缺少过朱家人的身影。” “行了,不用担心我的安危,这件事我自有计较,都不用多说了。” 严东庆不愿在这件事上多做解释,对着赵恪点了点头,然后才将目光看向韦升和周长戟。 “在局势明朗之前,春秋会就交于你们三人负责。千万谨记,小不忍则乱大谋。” “是,会首。”三人齐声应道。 “诸位,春秋共志,共赴时艰。” 严东庆拔身而起,朝着众人拱手抱拳。 “与君共勉!” “与君共勉!” 整齐划一的激昂声中,严东庆的身影在梦境之中淡去。 赵恪冷冷看了周长戟两人一眼,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带着他这一侧的成员离开。 “王八蛋,老爷我迟早要把他” 周长戟抬手按住韦升的肩头,打断了他口中未尽的骂声。 “这段时间都低调一点,虽然有朱家庇护,但难保他们会做出弃车保帅的事情,把我们当中推出去一部分人给李钧泄愤。” 他看向身旁众人,“我清楚你们心里在想什么,等过了这关,我们还要跟很多人交手,有的是机会。等我们都成了儒国之主,自然不会再有人敢低看我们,都明白了吗?” “是!” 轰然应答的人声还回响在这间宛如宫殿般的房间内,长桌四周站立的身影却已经消散一空。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窗外的夕阳彻底被晚星彻底取代。 一道踹门般的暴烈声音突然响起。 砰! 破门而入的邹四九看着空空如也的殿堂,顿时皱紧了眉头。 “他妈的,一个个跑的还挺快!” 来晚一步的邹四九低声骂了一句。 只见他大步走到窗边,看向矗立在远山之巅的严东庆的雕像。 “抓不到人,那邹爷我就先拆了你这个龟儿子的老巢!” 话音刚落,这方天地突然响起阵阵雷鸣巨响。 炸开的雷霆宛如枯树枝桠,在高挂的天幕轰得碎裂,镜面般的裂纹中泻下倾盆暴雨,犹如天河倒灌,似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昂! 行将崩塌的梦境中回荡着如同巨兽哀鸣嘶吼般的诡异声响。 洪水汹涌,山河摇晃。 严东庆的雕像被一道落雷正正击中,炸碎成一片碎石,四散抛落。 第651章 阎王独行 看着黄粱幽海将那个狗屁不通的畸形梦境彻底淹没之后,邹四九这才退出了黄粱,对着站在面前的李钧摇了摇头。 “一个空窝子,人都跑完了。” “不可能,我说的都是实话,那真的是春秋会在黄粱之中的总部,是严东庆亲手为他自己打造的儒国雏形。他明明召集了春秋会中的骨干在那里聚集,怎么可能会没人?” 一声透着绝望的哀嚎猛然蹿了起来。 在震虏庭朝天拱手,装模做样祭告徐海潮在天之灵的儒序吴疆,此刻犹如被人抽掉了一身脊骨,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是严东庆,他一定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才会故意调我去了辽东,现在又让赵恪给了我假消息,是他骗了我,他要害死我。” 吴疆面色苍白,口中喃喃自语。 “你现在才明白过来,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邹四九在吴疆面前缓缓蹲下,伸手抓住了对方头顶的发髻,将他的惊恐的视线对准远处一栋高耸的门阀宅楼。 宅楼之上的夜色如同一片深海汪洋,一道庞大的身影盘踞其中。 嗖!! 裂帛般的破空声笼罩半空,紧跟着一片灼目的火光在阀楼的顶部突然炸开,照亮了半座衢州府城。 轰! 一头怒火狂龙自上而下穿透了整栋宅楼,剧烈的爆炸吞噬了楼中的一切。 扩散的余波带着阵阵火辣辣的空气,穿过足足数里的距离,重重摔打在吴疆的脸上。 一双被映得火红的眸子,倒映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和满地的残骸灰烬。 昂!! 盘旋在高空之中的墨骑鲸发出一声高亢的鲸吟。 陈乞生站在坑边,一脸神情漠然,抬手收回了放出堵门的一众真武英灵。 “邹爷我真是想不明白了,你们这些春秋会的儒序三,为什么会这么废物?比起那些靠着械心往上爬的兵序还要不如,还是说,你也是朱家用皇权量产的垃圾货色?” 邹四九看着心神崩溃,目光呆滞的吴疆,忍不住唾骂一句。 在得知震虏庭发生的事情之后,他和陈乞生立刻从东院出发。 根据新东林党提供的消息,在衢州府顺利抓到了这个名为吴疆的春秋会成员。 整个过程没有遭到任何像样的反抗,等李钧赶到之时,邹四九已经把吴疆拖入梦境,将五脏六腑里里外外全部掏了个干净。 自然也知道了他和朱明皇室之间的关系。 “朱家水深,我还能理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都还有三千钉。但就凭你这副心性和头脑,怎么还敢套上一层皮,在小皇帝和严东庆中间玩两面人?吴疆,你还真是粪坑里打灯啊。” “我是不自量力,那你们又如何?也不过只敢欺软怕硬罢了,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嚣?” 已经预料到自己结局的吴疆,心头充斥的恐惧被浓烈的怨憎所取代。 只见他冲着邹四九轻蔑一笑,转头看向眉眼冰冷的李钧,大声讥讽道:“春秋会、六韬、鸿鹄,还有他们真正的主子朱明皇室,你愿意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门派武序去招惹他们吗?你付得起这个代价吗?你敢吗?” “看来你确实是没救了。” 邹四九嘴里啧啧有声:“放心,你刚才说的那些一个都跑不掉,你只是比他们先走一步而已。” 噗呲! 话音刚落的瞬间,一道锋锐劲力悄然袭来。从吴疆颅后洞穿而过,在眉心处戳开拇指大小的窟窿,粘稠的污秽从中泊泊涌出。 吴疆的尸体噗通一声仰面栽倒,双眸兀自睁大,死不瞑目。 【获得精通点40点】 【剩余精通点72点】 李钧扫了眼浮现的字眼,抬手轻点,凝聚的崩势劲力倾轧而下,将吴疆的尸体碾成一片糜烂的血肉,混入土尘之中。 邹四九早有预料,提前一步闪开了身形,避开了四溅的鲜血。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李钧,不禁心头默默叹了口气。 除了在倭区江户城,苏策身死的那晚,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过李钧身上散发出如此浓烈暴戾的杀意。 哪怕是在番地之时,也远不如现在这般摄人心魄,令人不敢直视。 “新东林党那边还没有把严东庆的消息传来?” 听见李钧询问,邹四九点了点头:“还没有。不过这也正常,对面只要不蠢,现在肯定已经藏了起来,要找恐怕没这么容易。” “其他人呢?” “杨白泽已经将他们掌握的春秋会情报发了过来。一些无关紧要的杂鱼被他主动揽了过去,剩下最为核心的三名骨干,所属的门阀家族目前都在北直隶地界。” 邹四九说道:“我们现在是一个个挨个找过去?还是直接去找他们背后的主子?” 李钧并没有开口回答,而是突然转身面向了北方。 邹四九见状蹙紧了眉头,心头蓦然掠出一丝警兆,贴着头皮的油亮发丝中有几缕悄然变红。 只见十丈开外的空间莫名扭曲,荡起的涟漪之中,一道身影缓缓显露而出。 倏然间,邹四九心头的警兆猛然攀升放大,竟有演变成惊惶的趋势,难以压制。 铮! 一柄飞剑疾驰而来,悬停在邹四九头顶三丈。 陈乞生踏剑而立,双眼死死盯着对方,一身真气势如沸汤,如临大敌。 来人样貌看上去并不年轻,两鬓有明显的杂白色头发,刀眉隆鼻,灰扑扑的眸子里带着点生人勿近的厉色,还有深藏眸底,却依旧难以掩盖的一抹蔑视万物的高傲和漠然。 咚! 一颗人头重重落在李钧的面前,翻滚数圈之后,正好仰面朝上,一双透着死寂的眼睛和他正正对望。 李钧一眼便认出了头颅的主人,正是当日出现在镇虏庭的那名鸿鹄成员。 虞夫。 “靳卫、吴疆、虞夫,除了三个已经身死的之外,那天对你出手的还有龙虎山良公明和东皇宫的赵寅。” 男人缓缓开口,话音和语气不出意外的极其生硬。 “那两个人暂时还不能死。但我可以答应你,等到时机成熟,我会亲手把他们的人头,包括严东庆,一起交给你。” 李钧体内的锋劲和崩势两股劲力,此刻竟如遭到挑衅一般,自行激发流转,透体而出。 数不清的无形利刃切斩着李钧脚下的地面,割开一道道交错的细密豁口,继而又被崩泄的重压碾平,往复循环。 “姓朱?” “朱平煦。”男人直言不讳。 “原来是位王爷。” “我不是什么王爷,只是朱家的一员。” 朱平煦说道:“震虏庭的事情是我御下不严,所以这次专门来向你赔礼道歉。如果你愿意就此罢手,除了这些人头之外,我还可以让出三府之地作为天阙的基本盘,再提供给你一批注入器,数量足够你恢复重建三个天阙。” 站在后方严阵以待的邹四九和陈乞生,闻言不禁对视一眼。 对方开出的价码,不可谓不诱人。 能被称为基本盘的地方,代表其中生活着大量的百姓,而且基因没有被固化锁定。 换句话说,也就是没有被儒释道三教这种具有教派性质的序列污染,才有可能作为武序发展的土壤。 不过如今的大明帝国之中,哪里还有这样‘干净’的三府之地?不用多想,只能是曾经属于汉传佛序的地盘。 而且应该已经经过了一番酷烈的清洗,境内民众关于佛序的信仰已经被拔除干净。 要做到这一步,对方不知道付出了多少的人力和物力。 至于注入器,对于武序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而且随着门派武序的消亡,大明帝国境内的注入器越发稀少,用一支少一支。 在李钧被困新安之时,杨白泽为了搜集注入器甚至要用裴行俭的名头去坑蒙拐骗,由此便可看出如今武学注入器已经变得越发稀少。 这可以说是如今独行武序面临的最大困境。 就算墨序内还有相关的技术法门,能够再制作注入器。但作为供给者的高位独行如今在整个帝国内都是寥寥无几,而且性情普遍都是桀骜不驯,根本不用奢求他们会做这种舍己为人的事情。 武学注入器是门派一系为武序留下的最珍贵的遗产,如果没有这些东西,那独行武序就只能自己一步步锤炼武学,再加上本就难如天堑的晋升仪轨,无疑是雪上加霜。 现在对方提供的这一批注入器,虽然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如果李钧有笼络其他独行武序,建立自己势力的想法的话,就显得格外重要。 可如果独行也需要要抱团成势,那和覆灭的门派又有什么区别? 李钧对朱平煦开出的条件显得毫无兴趣,只是淡漠开口:“听你这番话里的意思,这件事你是准备自己扛了?” “现在门派武序的灭亡已经是事实,是非功过已经没有评断的意义。我只想说姜维的死并不是我们想看到的,惊扰苏策的安息,也并非我们所愿。” 朱平煦并没有正面回答李钧,而是说道:“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严东庆,春秋会、六韬、鸿鹄都只是被他故意拉下水罢了.” 李钧打断对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一点。” “我希望你现在能带人返回东院,不要再继续向春秋会下手。当然,所有跟严东庆有关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朱平煦话音不断,继续说道:“李钧,你可以好好想想,严东庆作为春秋会的会首,能在新东林党的阴影下蛰伏忍耐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徐海潮就不顾一切,选择跟你不死不休?” “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不是为了替徐海潮报仇。这里面涉及事情比你想的还要复杂百倍,我知道你无意逐鹿,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掺和进来。” “人人都说这是一滩浑水,都说其中门道复杂,说我趟不过这条河,看不清局中的人。其实说穿了,不过都是为了完成自己破锁晋序的仪轨,装他妈的什么深沉?” 李钧露出一抹不屑冷笑:“什么基本盘,注入器,老子通通不稀罕。他严东庆拿徐海潮当幌子,可老子不是,我杀人只为了替姜维报仇,向苏老爷子道歉!” “春秋会要被连根拔起,谁也挡不住。你不行,你背后的皇帝也不行。他要是觉得不满意,老子不介意去一趟北直隶,帮他张老头换个人当学生!” 李钧目光如刀,锋刃直指朱平煦。 “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果然是一群死不足惜的刁民乱匪啊.” 朱平煦沉默片刻,眸子中那一抹蔑视众生的高傲漠然终于不再隐藏,跃然而出。 “李钧,到底是门派武序的灭亡没让你警醒,还是你觉得靠你一个人,就能护得住他们两个和那座墨序东院?” 夜风骤静,雷音突起。 一道黑红雷霆在平地乍现,填满了朱平煦的视线。 轰! 血肉拳锋和钢铁械骨悍然相撞,倾泻的劲力四面激射。 扩散的余波将陈乞生身周的真武英灵冲得四散,同时扯碎了邹四九在暗中悄然张开的一片梦境。 朱平煦的右臂在锋锐劲力的冲刷下寸寸崩碎,接着是手臂、头颅、躯干. 细碎如尘的械体粉末漂浮不散,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一颗赤红的械心悬停在心口位置,朱平煦平静的声音从中传出。 “李钧,在这座帝国中你还远远不是无人能敌,现在话我已经传到了,听不听你自己选择。但我还是最后奉劝你一句,做人别太狂妄,别忘了山外还有山,人外还有人。” 咔嚓 赤红械心发出尖锐至极的嗡鸣,似不堪重负般高速颤抖起来,道道裂痕飞速弥漫。 惊变只在一瞬之间,面对这颗即将爆炸的械心,李钧依旧面无表情,竟直接伸手抓住,俯身朝着地面狠狠贯下,直没肩头。 轰! 宛如地龙翻身一般,以李钧为圆心,方圆十丈的地面蓦然抬高足足数尺,无数烟尘冲天而起, 龟裂蔓延的沟壑中冒出金红色的火焰流浆,滚烫的气浪和刺目的光焰让这方天地霎时恍如烈日白昼。 土块碎石如雨掉落,被炙烤滚烫的泥土冒出滚滚白烟,接住徐徐下降的漫天尘埃。 李钧缓缓站直身体,不着片缕的皮肤火红一片,拳锋上是被高温凝固的斑驳血痕。 “钧哥.” 陈乞生带着邹四九从半空落下,就见邹四九着急开口:“东部分院刚刚传来遇袭的消息,损失不算大,应该只是对面的警告。”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喜欢抓着别人的弱点下狠手啊。行,既然你们喜欢玩这种,那大家就放开手脚好好的玩一玩!” 李钧看向两人:“你们和墨骑鲸现在就返回东院,看好家。” 陈乞生一怔:“那你?” “这一次.” 黑红两色的电弧缠身跳动,映着一双透着凶悍和期待的眼睛。 “我,独行!” 第652章 人情偿还 进入三月的末尾,番地漫长的冬季终于才算彻底过去。 辽阔的大地褪去了素白的寒衣,换上了一身淡绿的新装。 少许的积雪躲藏在春日暖阳照射不到的阴暗地方负隅顽抗。被逐渐回暖的天气烘烤融化,凝固成晶莹的冰层,在苍黑色的山岩上面裹了薄薄一层。 人抬脚踩上去,顿时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清脆声响。 这座伫立在乌思藏卫深处的雄峻山峰,从最初的南迦改名为桑烟,如今则被虔诚的番民们亲切的称呼为普陀。 在番语里,这两个字代表的是菩萨居住的地方。 上山的道路崎岖如旧,张峰岳却浑不在意,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截笔直的枯枝当做手杖,孤身徒步上山,神情专注的欣赏着沿途的秀美景色。 “首辅,严东庆的行踪找到了。” 张峰岳并不惊讶身后突然响起来的话音,继续拾阶而上,头也不回问道。 “他应该是上了龙虎山吧?” “您老慧眼,确实如此。” “这可不是老夫有什么慧眼,而是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就喜欢做一些富贵险中求的事情,哪怕明知道自己是与虎谋皮,也半点不在乎。” 张峰岳笑问道:“司古,你觉得是为什么?” “自不量力。” 垂手跟在他身后的人轻声回答,语气格外肯定。 张峰岳闻言不禁哑然失笑:“你啊,说话总是这么不给人留颜面。严东庆好歹也是堂堂的春秋会首,在你眼里难道就这么不堪?” “如果不是您仁慈,对他们做的那些小动作一直视若无睹,给足了他们机会,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春秋会。” “没什么给不给机会。” 张峰岳脚步一顿,像是有些疲乏的伸了伸懒腰。 跟在后方的商司古抢上一步,欲要伸手搀扶,却被老人摆手打断。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座帝国已经被我们这些老东西把持的够久了,总得要让渡给下一辈。这样儒家的思想才能有一个良性的发展,不至于沦为一潭腐烂发臭的死水。” “可他们都不明白您老的心思,一个个还以为他们能有今天,完全是靠着自己的本事。” 商司古冷哼一声:“哪怕是死到临头,可能也只会责怪命运不公,哀叹自己时运不济!”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把功败垂成归咎于时运不济,也是人之常情,也没什么大碍。” 张峰岳继续迈步登山,“其实我之前并不看好严东庆,但这次他做出如此果断的选择,倒着实是给了老夫一些惊喜。用十年隐忍来赌一次绝处逢生,这份魄力实属难得啊!” “若是没走错那一步,他或许还真有可能借此机会让春秋会自立门户,成为真正的儒序党派,从而获得晋升序二的机会,拥有和老夫正面博弈的能力。” 张峰岳扼腕叹息:“只可惜啊,他偏偏就把主意打到了李钧的身上。” “严东庆选择上龙虎山,肯定就是为了借张希极来对付李钧。” 商司古沉声道:“龙虎山和东皇宫本就跟李钧有化不开的仇怨,如果严东庆能够成功游说他们出手,未必就没有胜算。” “司古,你没看懂张希极,也没看懂李钧。他们一张张繁复重叠的网,李钧却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刀。如今的序列就是一条狭路,只有一往无前之人” 张峰岳的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他显然无意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而问道:“现在严东庆造了反,我的那位学生应该也坐不住了吧?” “在吴家阀楼被炸的那天,朱平煦也在衢州府出现,看样子他应该是准备出面保住春秋会。” “哎。” 张峰岳轻叹一声:“等到序列不存,如今的门阀也将分崩离析,届时君就是君,臣就是臣,门阀和党派都不过只是明君的掣肘之物,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他又何必执迷于此?” “他应该是怕担心丢了春秋会,会让您觉得他不堪大任,所以才会捏着鼻子吞下这颗苦果。明明是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势力,却养出了这么多吃里扒外的的人。没学到隆武的几分真意,只学了毅宗的些许皮毛” 商司古说到此处,话音却突然停住。 在犹豫片刻之后,他才试探着开口:“首辅,我觉得他有可能是故意为之” “你是想说既然严东庆选择加速局面的推进,试图浑水摸鱼,所以他也干脆将计就计,假意庇护春秋会,实则激怒李钧,让他大开杀戒。” 张峰岳淡淡道:“只要这场动乱失去控制,现在隔岸观火的外人就会趁虚而入,让整个局面彻底糜烂。到时他就能趁机脱下那层儒序的皮,换上纵横的衣?” 商司古重重点头。 “他要是敢这么做,倒也不辜负老夫这些年手把手的言传身教。就怕他依旧只想抓着那一小撮安稳的眼前利,连学严东庆赌上一把的魄力都没有啊。” “我也只是猜测,但他到目前为止的一举一动,无一不在证明他不并愿意遵循您的教导,去做一位王道君主。” 商司古略带担忧,提醒道:“朱家的血脉之中流淌着纵横的基因,而乱世正是纵横最需要的仪轨。山河陆沉,群雄逐鹿,已经让纵横二有了出现的契机啊。”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如果他真的不想听,就就由他去吧。老夫做到这一步,也能够还清这些年承朱家的情谊了。只要天下黎民能不再受序列之苦,这座帝国是姓朱,还是姓其他的,那都不重要了。” 张峰岳忽然转头回望,朝着神色凝重的商司古微微一笑。 “司古,如果老夫有天要你放弃手中执掌的黄粱法境和大明律,从如今的法序领袖变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司法吏目,你会愿意吗?” “大人,我想问到了那天,这片天地是否还有律法存在?” “礼教化人心,法规范人行。若是没了礼法,人与兽无异。” “那我再问,断绝序列之后,人们是否会愿意遵循律法?” “那时候应当是人人渴求律法,尊重律法。人的高贵与卑贱不再由序列决定,而是由法则判定。” “既然如此,那当一个小小的司法吏目又有何不可?司古甘之如饴!” “好一个甘之如饴!” 张峰岳口中发出一阵爽朗豪迈的大笑,眼中露出向往的光芒。 “那老夫索性就在这番地当一个教书匠,学费就定成一袋子当年新收的青稞,再加上一壶香甜的酥油茶,就足够了。” 老人笑看着商司古,打趣道:“到时候老夫要是受了不公平的委屈,你可要为老夫做主啊。” “那是当然。但您要是作奸犯科,那我也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商司古义正言辞,表情一片肃穆。 “哈哈哈哈哈,用不着,用不着。老夫一定老老实实教书,本本分分做人。” 张峰岳抬起手掌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回身仰望那宛如直入云霄般的高耸山道。 “雄关漫道真如铁老夫这一生的险阻关隘,也终于快走到尽头了。” 话音落地,老人竟抛开了手中的木杖,撩起前襟,大步前行。 商司古没有再继续跟随,而是凝望着那道已经无法撑起衣袍的消瘦背影。 手中无竹杖,脚下无芒鞋,却依旧身似清风,轻胜快马! 在漫长山道尽头,一身白衣的袁明妃早已经等在这里。 在她的身后广阔的山顶广场中,是数不清的祈福经幡和洁白哈达,被簇拥其中的是一间金砖红瓦的小小庙宇。 “天阙袁明妃,见过首辅。” “别这么见外,你就跟李钧一样,叫老夫一声叔吧。” 张峰岳两只手背在身后,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笑着点头。 动作神态像极了一个和善的长辈,来自己发达后辈家串门。 “呀,差点忘了问你.” 张锋岳像是突然想起了自己造访的目的,笑眯眯的看着袁明妃。 “你要是成就了完整的佛序二,是不是就能离开这里了?” 袁明妃凤眼微瞪:“您说什么?” “你说什么?!” 朱平煦听着这声饱含怒意的喝问,将先前的话再重复了一遍。 “李钧孤身一人进了北直隶,在大名府杀了春秋会的韦升。” “好啊,看来我们对东院的警告,不止没让他退惧,反而是将他彻底激怒了?” 嘉启皇帝脸色阴沉难看,一双英挺的眉毛紧紧扭在一起。 “他接下来必然还会继续对赵恪他们下手,如果拦不住李钧,一旦赵恪和周长戟也被杀,那春秋会的人心可就散了。” “怎么拦?” 嘉启眉头一挑:“是派你亲自去和李钧一分生死?还是让朕把他们接到这座皇宫中来?为了几个脑后生了反骨的叛徒,就把朕手中的底牌全部掀开?” “李钧是不好解决,但是墨序东部分院.” 朱平煦话未说完,就被嘉启扬手打断。 “那是套在他身上最后的枷锁,之前的试探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韦升的死就是他给出的反击。所以除非有十足的把握,不能轻易对东院动手。” 朱平煦眉头微蹙,此刻嘉启显露出的犹豫和顾虑,让他感觉些许烦躁,还有隐藏极深的一丝不满。 嘉启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来回踱步,落步极重,在大殿铺设的金砖上踏出声声闷响。 “还有一条消息,严东庆出现在江西行省境内” 嘉启脚步猛然一顿,冷眼扫来:“你想说什么?” “微臣想说,是不是把这个消息告知李钧。以我们对他的了解,他现在最想杀的人就是严东庆,一旦得知严东庆和龙虎山搅合在了一起,李钧很可能会立刻调转方向,直奔江西。” 嘉启压着眉眼,似乎在思考其中的可能性。 可略微沉吟后,他却摇了摇头。 “这个消息我们都知道了,你觉得张峰岳会不知道?以他和李钧目前的关系,也不可能把这个消息按下来。” “陛下的意思是李钧已经知道了?” 朱平煦不解问道:“那他为什么不去找身为罪魁祸首的严东庆,反而咬着几个不相干的春秋会骨干不放?” 嘉启阴冷的目光盯了对方一眼,并未做声。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但他一样也看不清李钧这个不懂利弊权衡,只知人情恩仇的蛮横武夫。 难道李钧这么做真就为了践行那句铲除春秋会的无聊狠话? 还是说独行武序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让他杀人不止是泄愤这么简单? “当年天下分武的时候,先皇他们就该想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彻底锁死这条序列,现在就不会诞生出晋升如此迅速,战力如此凶猛的怪物来挡朕的路。” 嘉启在心头暗恨不已,此刻的他处境异常尴尬。 一边要捏着鼻子假装看不穿赵恪等人的伪装,一边又要想办法护住他们,免得整个春秋会的中高层被一扫而空,就此分崩离析。 要知道这些年轻一代的儒序,身上并没有上一辈艰苦卓绝的品性和百折不挠的韧劲。 在热血上头之时,他们可以为了所谓的理想慷慨赴死。 可要是领头之人死光了,立马就会变成一群私心横生的乌合之众。 没有了春秋会,自己要想再继续捭阖左右儒序,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是张峰岳还给他朱家的人情,如果自己抓不住,那后面的计划执行起来,就将变得更加困难。 思来想去,现在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春秋会,要么想办法解决李钧这个麻烦。 嘉启被夹在这两者之间,动弹不得,左右为难。 “春秋会不能就这么让了,至少要保下一个周长戟!” 嘉启沉默许久,猛然爆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 如同一头愤怒的雏虎,啸音回荡在空旷宏大的宫殿之中。 “严东庆啊.严东庆,不把你挫骨扬灰,怎么消解朕的心头之恨?!” 束手站在一旁的朱平煦轻轻点头,看向嘉启的目光却显得格外复杂。 在他看来,张峰岳突然离开北直隶,将朱家这些年积攒的人情债一股脑的还了回来,让嘉启的心态出现了失衡。 就如同是一条被压制多年的潜龙,突然得到了腾渊而起的机会。可面对迎面而来的广阔天地,一时间却手足无措,陷入了进退失据的迷茫之中。 这些朱平煦都能理解,些许的损失朱家也能承受。 可此刻在他的心底,却有一个自问声音不受控制的响起。 “你到底是他们?还是只是你自己?” 曾经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无比笃定的朱平煦,也不禁陷入怀疑之中。 第653章 腐臭脏儒 江西广信府,龙虎山。 香火浓烈如一场浩大的白色雾气萦绕整个山体,寻常人行走其中之时,根本看不清三尺之外的山岩和植被。 夹杂其中的诵经声不绝于耳,似有奇特的魔力能让登山之人的心情变得平静。 严东庆举目眺望,长久凝视着浮现在自己视线之中的一副奇异景象。 那是一截悬浮在香火烟气之中的峰顶,底部平滑如镜,如同天人以无上之力持剑从龙虎山切斩而下。 峰顶之中草木茂盛,道宫廊檐交错,朱墙层叠,一株构造繁复,通体篆满青色道纹的机械莲花绽放其间。 这件严东庆从未听闻过的道祖法器体积骇人,径长逾里,九朵莲瓣之上绘满了周天星辰阵图,即便此刻在青天白日之下,也能看见其中忽闪的星光。 可就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此刻竟是被人托举在手心之中。 身影的主人须发苍白,却长着一张如童子般的稚嫩面孔,眼如山岳,此刻正垂眸看着自己。 在目光相对的瞬间,严东庆耳边恍如有惊雷炸响,心惊俱颤,五脏震动,似有神祇于高天之上敕令自己即刻跪地,弃儒从道。 无形的威压充斥天地,严东庆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狂风暴雨之间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都会被海浪倾覆。 就在他奋力抵抗之时,一滴汗珠沿着额角滑进眼中,骤然袭来的酸涩和刺痛让严东庆忍不住一眨眼。 视线明暗不过瞬间,那令人恐惧的身影赫然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那座依旧漂浮在浓烈香火之中的峰顶。 “道序二,位业天君.” 严东庆在心头喃喃自语,衣袍的后心被浸出的汗水湿透,四肢百骸中涌动着阵阵彻骨的寒意。 “龙虎山天师府良公明,奉张天师之命,特在此恭迎严会首。” 一道温和的声音将严东庆从这场直抵心神的下马威中唤醒,他收回眺望的目光,看向近前。 只见良公明朝着自己打了个稽首,圆脸上笑容可掬,和蔼可亲。 “没想到居然是良天师亲自迎接,在下实在是受宠若惊。” “会首不必如此客气。” 良公明眯着眼笑道:“在这座龙虎山上只有一位天师,一应旁人都只是随奉在张天师身边的道徒,可万万当不得‘天师’这两个字。若是会首不介意,称呼贫道的本名即可。” “是在下唐突了。” 严东庆拱手回礼:“春秋会严东庆,见过良道长。” “不知者不怪,严会首,请。” 良公明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与严东庆并肩而行。 “自嘉启皇帝登基之后,时隔多年,严会首可是头一个登上龙虎山的儒序高层,意义非凡,龙虎山蓬荜生辉!” “道长说笑了,我可算不上什么儒教高层,充其量不过只是一个不愿意同流合污的读书人。” “哎,会首不必自谦,能够在只手遮天的新东林党之外新立一党,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贫道虽然不是儒序中人,但每每想到严会首的这番壮举,那都会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敢当,不敢当。倒是道长率领门人从蜀地强行突围,历经血战,连斩三名法序的事迹,实在令在下敬佩万分啊。” 就在两人说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废话的时候,宛如浓雾般的香火中传出的人声变得越来越热闹。 “今天的香火,倒是有些格外的浓了。” 良公明自语一声,朝前拂袖一挥。 香火雾气从中破开,露出一处横纵超过百丈的巨大广场。 在广场的矗立着一尊高逾十丈的巨大炉鼎,鼎口之中正冒着滚滚浓烟,却十分意外的半点不呛人,入鼻是一股奇异的清香,让人顿感心神松弛。 上千个蒲团环绕着巨鼎摆放,众多信徒盘坐其上,通过鼎足位置延伸出线束链接进入黄梁洞天。 酣然入梦,表情如痴如醉。 良公明似乎没有绕道的意思,带着严东庆径直从正在修炼的人群之中穿过。 靠近之后,严东庆立马敏锐感觉到周身的空间变得凝滞,仿佛是行走在沼泽之中,身边有无数的梦境同时在结束和开启。 除此之外,还有一声声宛如银瓶乍破般的破序声响,此起彼伏。 广场周遭林立的道殿内,一样也是人满为患。 不过和广场上的道序相比,这些有资格进殿修行的人明显实力更强,资质更好,序位几乎都是在序六以上。 虽然一路上没有看到符篆和道械的踪影,但从这小小的一隅已经能够看出如今新派道序的强悍实力。 “龙虎山这番盛景,当真是令人心驰神往。” 严东庆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艳羡,赞叹道:“地上道国,实至名归!” “都是些只学到了几分道法皮毛的奉道童子,能有现在的境界都是仰赖张天师他老人家的恩赐,看着表面光鲜罢了,碰上那些实打实拼杀上来的从序者,立马就要显出原形。假以时日,或许还能出几个成气候的后辈,但现在还不值一提。” “道长过谦了。” 良公明抚须一笑,问道:“不提他们,贫道倒是听闻严会首在黄梁之中亲手绘就了一幅儒国蓝图,不知道能否有机会进入其中观摩观摩,领略一番风土人情?” “道长说晚了,在下的儒国已经被李钧派人沉进了幽海深处,支离破碎了。” 严东庆的神色异常平静,如同说的只是一些与自己无关的闲杂事情。 “这群无法无天的狂徒当真该死!” 良公明口中怒斥一声,随即劝慰道:“不过会首也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一处梦境罢了。以会首的能力,完全可以在现实之中打造一座一般无二的真实儒国。” “话虽如此,但真要把梦境变为现实谈何容易啊。”严东庆蓦然长叹一声。 “万事开头难,现在会首已经迈过了最难的一步,和那心胸狭隘的嘉启皇帝划清了界限。只要成功渡过眼前的那关,春秋会便能摆脱桎梏彻底独立,成为名副其实的新党。届时以会首如今深入人心的名望,摘下儒序二党魁之位,易如反掌!” 良公明说道:“儒序六艺,礼艺为尊。若是会首能以礼艺晋升序二,恐怕连张峰岳也只能退避三舍,俯首称臣。” 严东庆苦笑道:“道长就不要再取笑在下了,我现在不过就是一个穷途末路之人,若不是天师开恩,恐怕早就被人摘下这颗项上人头了。” “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会首你是因为伸张公道正义才会惹上李钧那头猖狂邪魔,道家虽然讲究一个清静无为,但也绝不会坐看邪魔肆虐,迫害忠良!” 良公明话音掷地有声:“现在张天师恩准你上了山,那便已经是表明了态度。你的安全,龙虎山一定会负责到底。那李钧再猖狂,难道还敢打上龙虎山不成?” “天师大义,严东庆感激不尽。” “匡扶正道,龙虎山义不容辞。” 一个感激涕零。 一个大义凛然。 此刻的两人似乎都不约而同忘记了,就在不久之前,这座广信府中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可是.虽然天师恩义如海,但我却不能恬不知耻,我迟早还是要有要下山的一天。” 严东庆神情肃穆道:“李钧一日不死,我心一日难安!” “这个道理,贫道是自然明白的。” 良公明摇头道:“可武序本身就是一条极其难缠的序列,再加上那李钧又是如今的源头之人,受武序气运加身。想杀他,难啊。” “道长这句话,恕在下难以苟同。此时此刻要杀李钧,并不难。” “会首这是何意?” “道长知不知道,李钧现在已经进了北直隶?” “这件事贫道听说了。” “震虏庭一战,我与李钧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怨。这次我上龙虎山的消息,根本瞒不过有心人,李钧肯定也已经知晓,但他却没有追杀而来,为什么?” 严东庆自问自答:“原因很简单,正如道长所言,他根本不敢上龙虎山,因此只能杀一些春秋会内的无辜成员来成全他忠义的名声。可他这么做,朱家自然不会答应。” 良公明一言不发,只是安安静静听着,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春秋会对嘉启皇帝至关重要,是他满足营造纵横仪轨的重要工具,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轻易放手。一旦他和李钧因为春秋会而彻底撕破脸,那张峰岳可就没了继续看戏的资格。” 此话一出,皮笑肉不笑的良公明,眼中终于浮现出些许异彩。 “一边是漫长岁月中欠下来的累累人情,一边是完成抱负不可或缺的强大助力。张峰岳被夹在中间,可不好选啊。” 良公明冷不丁的插了一句:“可人情再多,也总会有还完的一天呐。” “还完也无妨。兔子急了一样也会咬人,更何况朱家可不是软弱可欺的兔子,而是矢志不渝的复仇之人。上百年来昼夜不停的磨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我们这些窃取他家产的贼人一一杀个干净。” 严东庆笑道:“所以无论张峰岳选择哪边,儒序这一次都逃不过元气大伤的下场。没了皇室,儒序就剩下两党。没了张峰岳,我们就都能安心。” 良公明心血来潮,突然感叹道:“严会首,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啊。” “事在人为!” 严东庆沉声道:“如今李钧和朱家已经到了正面放对的地步,这时候只要我们在背后轻轻一推,立马就能引爆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怎么推?” “李钧在乎什么,自然就让他失去什么。道长也不用担心,这一次我来出名,你们只需要出力。” 严东庆说道:“输了,一切仇怨我拿命来抵。赢了,我亲手去杀张峰岳,不用张天师劳半分心。” “严会首,冤冤相报何时了” “道长这句话倒是突然点醒了在下。我记得好像就在不久之前,有一个老牌道序的余孽上了这座龙虎山” 严东庆点到为止,良公明笑而不语。 “这么大的事情,贫道可没资格作主啊。” 良公明打了个哈哈,突然问道:“贫道多嘴问一句,那会首你手下的人怎么办?” 严东庆神色不改,朗声道:“我在,春秋会就在。枯骨正好拿来当做薪柴,一把火烧出个朗朗乾坤。” 良公明默不作声,脚下步伐一顿。 “接下来的路,贫道就不便陪同了,还请会首自行前往。” 道人抬手指向前方一架轿梯,笔直的轨道直入云霄,通往那座悬浮的金顶。 “道经有云,助人成道者,亦可升仙。不成仙,那始终都会受困于人世冷暖。道长是蜀人,恐怕也不太适应这江西的天气吧?” 严东庆深深看了对方一眼,不再多言,大步流星走进轿梯,前往高高在上的龙虎山祖师堂。 北直隶,真定府。 赵家阀楼。 “杨白泽已经清理了足足八座门阀,几乎拔光了我们在南直隶之中的势力。如今会内怨声载道,指责我们坐以待毙的骂声越来越多。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春秋会的人心就散光了!” “周长戟,你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赵恪坐在一张太师椅中,目光冷淡的看着面前周长戟的投影。 “赵恪,现在不是再做意气之争的时候了。”周长戟眉头紧蹙。 “大家同志不同路,我没兴趣跟你争什么。” 赵恪淡淡道:“这些年春秋会扩张迅猛,收了太多滥竽充数的人,死一些也好,要不然日后哪有那么多的地方给他们建立儒国?” “日后?你现在还在想什么日后?” 周长戟听到这番滑稽可笑的言语,不由双目微瞪:“韦升已经死了,你难道不知道?” “当然知道,那又如何?你觉得我会怕那武夫吗?” 赵恪不屑一笑:“周长戟,我可跟你们这些寒门之人不同。” 周长戟沉默片刻,嘴角蓦然露出一抹冷笑。 “是严东庆在私下里对你许诺,一定会确保你赵家的安全,才会让你现在如此有恃无恐吧?你觉得他现在还会来保你?还有能力保得住你?” 赵恪的脸色陡然一沉:“周长戟,会首的名字可不是你有资格直呼的!” “那我应该称呼他为什么?卖友求荣的衣冠禽兽,还是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 赵恪豁然起身:“放肆!” “别演了,经年累月上演这般装蠢做傻的戏码,假扮出自忖高贵的架势与我们水火不容,让严东庆可以从中斡旋,尽情施展他的平衡权术,你难得半点都不会厌烦吗?” 周长戟淡淡道:“赵恪,你不是蠢货,你应该清楚我们现在都是弃子。要想活命,靠不了他,只能靠我们自己。” 赵恪目露寒光:“周长戟,你想叛会?” “直说吧,我虽然不喜欢你这个人,但是你在春秋会中名望不低,所以还有活命的价值。” 周长戟没兴趣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接受我的儒序印信,我可以救你一命。” “我一早就怀疑在春秋会的核心成员当中有了叛徒,我怀疑过许多人,甚至包括和我相交莫逆的徐海潮在内。但我唯独没有怀疑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这条肮脏的贱命,是会首亲手救下来的。你的序路,也是会首亲自替你开启的。结果你还偏偏真就是那个藏得最深的叛徒!” 赵恪神色轻蔑道:“你是张峰岳,还是嘉启的人?让我接受你的儒序印信,你配吗?” 第654章 臭不可闻 “他救过我,难道我就应该把这条命送给他?” “滴水之恩都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赵恪满脸讥讽:“周长戟,就你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竟也配在春秋会中与我为伍?” “命只有这一条,我为什么不该贪?死了一切成空,我凭什么不能怕?我只此一生,为何要因为严东庆的一腔私欲而白白送命?” “春秋共志,共赴时艰。” 赵恪冷笑:“像你这种出身低贱的泥腿子,一辈子都读不懂这八个字!” “跟谁共志?与谁共赴?” 周长戟沉声道:“赵恪,我可以清楚告诉你,严东庆从没考虑过我们所有人的死活,包括你在内!如果他真想与我们共志,就不会为了徐海潮一个人,而枉顾整个春秋会的利益,让我们十年的蛰伏化为泡影!”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周长戟眉头紧皱:“赵恪,你如果再如此愚忠,只会连累整个赵家跟着你一起堕入无底深渊!” “说完了?” 赵恪对周长戟的规劝置若罔闻,神色轻蔑道:“说完了就跟着你的主子滚吧,别在这里脏了我的眼睛。” “赵恪,识时务者. “识时务者,不是俊杰,只是败志之犬。你是,可我不是。” 赵恪抬手戳向对方:“周长戟,我劝你好好享受你主子赏给你的恩宠。因为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来亲手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骨,让你知道当叛徒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叛徒?哈哈哈哈” 周长戟蓦然失笑,笑意之中充斥着讥讽之意。 “赵恪,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装蠢,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真蠢。亏我这些年还误以为你也是在藏拙,甚至还将你当做了可用之人,特意来救你一命,真是白白浪费了我的一番口舌。” “滚!” 赵恪横眉喝道,拂袖猛然一挥。 出乎意料,周长戟的投影并没有消散的痕迹,依旧静静站在原地。 似乎赵恪已经失去了对这座阀楼的掌控。 “人应该快到了.赵恪,无论怎么说大家也算是共事一场,这最后一程,我理所应当要送你。” 周长戟做出一个侧耳倾听的动作,微微一笑:“我会在这里亲眼看着,看你接下来会死的有多可悲,多可怜!” 轰隆! 突如其来的巨响声中,整栋宅楼剧烈摇晃,如有巨兽正在冲楼! 大片的灰尘从绘有青天白日的穹顶上飘落而下,落向亭台楼阁、绿树假山,嵌在这方楼层中央的湖泊泛起波浪,一尾尾色泽艳丽的鲤鱼从湖底冒出,簇拥在湖面之上,像是一片凝而不散的猩红鲜血。 赵恪的眼眸猛然蒙上一层浓重的阴翳,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用于停靠轿梯的一座雨亭。 似有若无的哀嚎和惨叫从那里飘来,如同一扇被人打开的鬼门,将有魔主从中爬出来。 “听见了吗?现在在为你挡灾的,可都是你赵恪的血脉至亲啊。不过也对,反正他们都已经被你打上了印信,就算明知是螳臂当车,也只能冲上去送死,至少这样妇孺和孩童还有机会活下来。要不然等你死了,他们可都得跟着你陪葬。” 周长戟不知何时站到了赵恪身旁,笑道:“赵恪,这难道就是你们这些豪门大族的共志和共赴?” 楼宇的晃动愈演愈烈,摆设的瓷器摔成碎片,檐下的风铃响得欢快。 池中游鱼像是不能呼吸,朝着天空不断开合着嘴唇。 “赵恪,你等的人呢?到底是从天上来,还是从梦境里来?” 周长戟话音一顿,放声大笑:“还是根本就不会来了?” 赵恪脸色铁青,盯着雨亭的眼眸猛然一颤。 轰! 一道黑红交杂的恐怖雷霆冲天而起,将雨亭炸成粉碎。 李钧从喧嚣如风暴般的烟尘中迈步走出,一步落下,楼宇的晃动便更剧烈一份,摇摇欲坠。 “现在你明白了吗?严东庆上龙虎山只是为了他自己,他跟你说的那些话,也只是骗你在这里乖乖等死。” 周长戟阴冷的声音不停:“毕竟在他构想的儒国里,地基里埋的可都是我们这些人的骸骨啊!” “你给我闭嘴!” 赵恪一声怒喝,似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抬手抓向身旁之人的咽喉。 五指洞穿投落的光线,周长戟的身影如同水面倒影般晃动不止。 李钧看着眼前这古怪的一幕,不禁微微蹙眉,但也大致猜到了其中发生了些什么。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这座春秋会,比新东林党还要臭不可闻。 “我被骗了又如何,难道你就能安安稳稳的活着?” 赵恪恼羞成怒,表情狰狞道:“等你没有了利用价值,嘉启也一样会卖了你。” “等我到了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的时候,那都不用旁人出卖,我会亲手送自己离开这个世界。” 周长戟轻声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赵恪,这句话就足够你学一辈子了。” “去你娘的自知之明,去你娘的读书人!” 赵恪怒声大笑,转头用一双赤红眼眸恶狠狠的望向李钧。 “还有你,去你.” 砰! 雷光裹着拳锋奔袭而至,浩荡如山崩般的劲力直接淹没了赵恪的身影。 【获得精通点50点】 【剩余精通点142点】 粉碎的血肉四散飞溅,而周长戟早已经退到远处,似乎即便此刻只是一道投影,他也不愿意去沾染这些污秽。 李钧抬眼打量这张陌生的面孔,跟张嗣源提供的情报一一对比,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你是那个谁周长戟?” “见过李阙主。” “我记得你跟赵恪的关系并不好吧?专程来这里看别人笑话?” 周长戟摇头道:“我本意是来救他,不过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周长戟此刻显露出的平静,让李钧有些意外。 “你跟他们倒有些不一样。” 李钧拍了拍肩头的灰尘:“春秋四士,现在就剩你一个了,居然还有心情救别人?” “我不会死,也有能力向别人伸出援手。” “谁给你的自信?严东庆?应该不会,他现在应该还在龙虎山上摇尾巴,想办法求张希极出手救他,没时间管你们。” 李钧笑了笑:“看来你是改换门庭了?” “春秋会本是陛下一手创建,严东庆不过只是一个窃取了陛下信任的乱臣贼子,何来改换门庭一说?” “他是乱臣贼子,那你是什么,肱骨之臣?看来那位小皇帝是准备让你接手春秋会了?” 周长戟不置可否,拱手抱拳道:“春秋会在这件事里只是无辜受难,现在已经死了这么多人,李阙主也该消气了。从今往后,春秋会不会再与天阙为敌,希望李阙主能够手下留情,就此罢休吧。” “不得不说,你比朱家那些皇亲贵胄要会做人。” 李钧丝毫不顾形象,随意挑选了一截梁柱残骸坐下,抬头揉了揉眉心。 短时间内长途奔袭,一口气连破两座门阀,让他也感觉到了有些疲惫。 “周长戟,对吧?” 李钧突然问道:“在你们严会首派人去震虏庭之前,你有听过‘姜维’这个名字吗?” 周长戟眉头霎时紧皱,隐约明白了李钧的意思。 “门派武序的人本来就不多,偏偏这小子还是最耿直重情义的一个。在新安城没能救下自己的长辈兄弟,他就收敛所有人的骸骨,背着他们去了辽东,想找一块安安静静的地方,让他们死了以后能得个清净。” “那天我看的清楚,姜维帮苏老头扫了墓,敬了烟和酒,是得到了老头子的同意,才让他的师兄弟们在那里落了脚。他做的事情过分吗?又招惹到谁了吗?应该都没有吧。” 李钧挑着眼看向周长戟:“他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他那天恰好在震虏庭,而他的骨头又恰好硬的跪不下去。所以他死了,被人活生生把心给掏了出来。我问你,他难道不无辜?” 冒着滚滚寒气的眼睛直戳人心,即便自己此刻只是投影,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周长戟却依旧感觉头皮阵阵发麻,咽喉如被人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知不知道,我现在都不敢睡觉?因为我生怕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苏老头子出现在面前,嘴里咬着姜维供的烟,杯里装着姜维买的酒,让我睁大眼睛看看这叫什么事。然后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李钧就是他妈的一个废物。” “我做人只帮亲不帮理。所以我得把你们送下去见老头,替我向他道个歉。” 李钧抬手点着自己的额头:“你要是觉得冤枉,那就认清楚我这张脸,下辈子来报仇的时候千万别找错了人。” 说罢,李钧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对了,还有最后一句话。你现在最好跑快点,要不然你也得死。” 他对着周长戟咧嘴一笑,双膝微弯,继而绷直,雷光炸起,在宅楼的穹顶撞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黑红雷霆画出一条清晰折线,朝北而去。 轰! 砖石碎屑如雨点打落,将周长戟的身影砸的不住晃动。 他神色木然望着头顶上方的空洞,终于有了开口说话能力。 “疯子!” 话音落下,周长戟脸色一阵快速变幻,最终恨恨拂袖,投影瞬间消散。 片刻间,楼层之中万籁俱静,针落可闻。 满地残骸之中,一池的游鱼紧紧簇拥,举头朝天,嘴唇不断开合。 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嘲笑。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东院外围的那处捕梦亭中,一张脸挤进了电子案牍散发出的幽蓝光芒之中。 “天志会课题:独行武序的发展路程剖析” 邹四九扫了眼案牍面板上的标题,顿时奇道:“这不是当初老韩给沈笠准备的课题吗?怎么你一个道序也研究起来了?” “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做了?” 陈乞生关上了手中的案牍,没好气的问道。 “当然闲了,老李在北直隶打的那么热闹,咱们这儿却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也不知道那些王八蛋又在憋什么坏水。” 邹四九双臂压着栏杆,翘着腿,神色慵懒。 “牛鼻子,你说这才多长时间,这座帝国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朱家、龙虎山、东皇宫,还有张嗣源他爹,一个个放着安稳日子不过,为什么非要打个你死我活?” “因为他们都想让我们过他们划定好的日子。” 邹四九嗤笑一声:“你看看这太阳,东边起西边落。这草木,夏日荣冬日枯,从没有因为谁发生过半点改变。百年一过,谁不是黄土一抔?” 陈乞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来你真是闲得慌了,你一个连卦都算不准的阴阳序,居然感悟起人生哲理了?” “你说也奇怪,以前我四处游荡,当算命先生的时候,天天期盼的就是什么时候能遇见只人傻钱多的肥羊,能让邹爷我狠狠宰上一刀。哪怕只是抠出个三瓜俩枣,那也能乐呵个半天。” “有时候抠抠搜搜攒个一年半载,才有可能换得来那么一两个垃圾后门。黄梁权限那更是想都不敢想,只能在编织好的美梦里才能看到。” 邹四九叹了口气:“但现在有人把一笔大到令人咋舌的权限送到我了手中,我居然半点高兴不起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想起赵老了?” 对于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神棍,陈乞生再了解不过,一眼便看穿了邹四九的心底所想。 不是那股喜意变淡了,而是能够与之分享人没了。 “是啊。” 邹四九重重吸了口气:“你说咱们这群人是不是真有那么邪性?燕八荒、苏策、赵梦泽,还有你的师父孙道长,这些老骨头不管是谁,只要对咱们稍微好一点,一个个就连晚年都享不了,这是什么道理?” 陈乞生沉默不语,片刻后缓缓举起了右手,五指紧握,捏出一片清脆骨响。 “这个就是道理。” 陈乞生平静道:“只是我们以前太弱了,所以没能力跟别人讲道理。” “现在有本事讲道理了,结果受了委屈的人却都不在了。还真他娘的操蛋啊!” 邹四九吐气开声,愤愤的骂了一句,接着转头看了眼陈乞生,问道:“所以你才会研究起老李来了?” 陈乞生坦然道:“同为序三,但我们跟老李之间的差距却半点没有缩小,反而会越拉越大,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 “不想。” 邹四九回答的干净利落,毫不犹豫。 “以前大家还在序七序八的时候,其实我也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最多也就是能打了一点,命硬了一点。但随着序列越来越高,我就看明白了,老李纯粹就是个怪物。谁家好人没事跟怪物比?” 陈乞生平静道:“我只是想知道老李现在到底有多强,跟我们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这简单啊,我给你支一招。” “嗯?” 陈乞生闻言,神情猛地一凛。 “你现在就去龙虎山,上山以后就跟张希极那个老王八蛋说,你以前只是年轻气盛,并不是故意要砸龙虎山门。现在想明白了,打算重返宗门,给他养老送终。” 邹四九一本正经的看着陈乞生,说道:“这样要不了多久,你应该就能知道老李到底有多猛了。” 第655章 黄粱群殴 铮! 透体散出的湛蓝真气发出铮铮剑鸣,两道看不清面貌的真武英灵聚现而出,一左一右搭着邹四九的肩头,将他紧紧夹在中间。 “你刚才的话我没听清,要不你再说一遍?” 陈乞生眯着眼,神情似笑非笑的看着邹四九。 “你瞧你,现在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老派序三牧君了,就算放在以前的武当山里那也是长老级别的人物,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 邹四九缓缓放下了翘着的腿,两只手按在大腿上,坐的端端正正。 “我的意思是说,老李是革君,你是牧君,论名头你和他一样。他是独行武序的源头之人,你也是老派道序的源头之人,论身份同样不差半点,根本没必要妄自菲薄啊!”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那是我错怪你了?” 邹四九两眼一瞪:“那当然!” “那刚才你那句什么养老.” “养老,养什么老?送终还差不多!” 邹四九神色肃穆道:“严东庆那孙子上了龙虎山,这事儿你知道吧?等老李处理完了北直隶的事情,咱们兄弟就该去收拾他了。到时候要是张希极那老东西不懂事,非要跳出来挡路的话,那你就得帮道序清理门户了。” “让我一个老派道三牧君去跟新派道二的位业天君动手,邹四九,你真是见不得兄弟命长啊。” “什么话?敢斗不敢斗,咱们气质要拿够!打不赢大不了转身就跑,反正有老李托底,咱怕什么?” “那我先替老李谢谢你了?” “都是兄弟,这么客气干什么。” 邹四九讪笑着摘下了搭在肩膀上的两条英灵手臂:“说点正经事,关于老派道序二的事情,老陈你弄清楚没有?” 邹四九抬手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你脑子里的那么些个师兄弟,总不至于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吧?” “这个倒是没忘。” 陈乞生收回两道真气英灵,语气平静道。 邹四九眉头一扬:“怎么说,不会是让你重建武当吧?” “武当一直都在,用不着重建。只要我能把道门祖庭的名头拿回来,自然就能晋升道二。” “这还叫就行?” 邹四九面露愕然:“这跟让你去灭了龙虎山有什么区别?” “衍龙师兄领我入了山门,我现在就是武当门徒,就算没有仪轨要求,迟早也要跟张希极来一场清算。反正横竖都要打,想那么多干什么?” “你这颗道心坚如磐石,小弟佩服!” 邹四九竖起大拇指,随即沉吟片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下我算是明白当年武当山为什么会帮新派道门出头了,合着还有这样的门道在里面啊。这么看来,当年张希极还真是够阴险啊,居然布下这样的阳谋,让武当山不得不站出来帮他挡刀。” 邹四九嘴里啧啧有声:“他难道就不担心真让武当山扛过去了?要是当年张真人顺利晋升序二,那天下道门里可就没他龙虎山什么事了。” 陈乞生点了点头:“当年武当山的长老们也跟你想的一样,所以他们决定赌上一把,然后就输得干干净净了。” “归根结底还是你们老派的人太实诚了,这才着了张希极那条老狗的道儿。” 邹四九冷哼:“要我说,想让天下道门尊奉武当为祖庭,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直接跟门派武序联手不就行了?谁要不是敢不低头,那老子就盯着谁打,直到打服为止。升米恩斗米仇,对于那些喂不饱的白眼狼,拳头最能顶饱!” “不愧是我邹爷,这天下独一份的黄粱武序果然是霸气非凡。” 陈乞生打趣问道:“就是不知道邹爷什么时候能晋升阴阳序二,制霸黄粱?” “快了,回头成了第一个通知你。” 邹四九随口打了个哈哈,却见陈乞生始终用揶揄的目光盯着自己,顿时有些懊恼的挠了挠头,重重叹了口气。 “你道二的仪轨虽然是让你去挑了整个新派道序,但毕竟还是在现世之中跟人干,有咱们兄弟帮手,好歹还有点希望。邹爷我就不一样了,黄粱梦境那地方你和老李都进不来,我一个孤家寡人,怎么去跟别人争?” 邹四九愁容满面:“都说成了梦主之后,就是受黄粱钟爱的亲儿子。但再亲,它也要分一个长幼有序啊。我现在充其量就是个势单力孤的次子,怎么跟别人抢嫡子的位置?更别说现在那位置已经被别人坐在屁股下面了,这要抢那不得人脑子打成狗脑子?” “看开点,至少咱们比老李要好。” 陈乞生瞅着邹四九那张拧巴的脸,忍着笑意道:“他现在还是摸着石头过河,连方向都不一定有。” “他怕啥呀,现在除了那些序二的老怪物,谁能奈何得了他?” “其实邹爷你这事儿,我有办法解决。” 陈乞生脸色突然一正,看得邹四九不由大喜过望。 “我就知道你背了武当山那么多英魂,知道的秘密肯定不少!怎么说,是不是有路子能让你和老李进黄粱帮我?” “办法很简单,都不用老李,我来就行。” 陈乞生迎着对方希冀的目光,一板一眼道:“我吃点亏,你现在喊声爹,我就让你来当老派道序的嫡子。而且跟张嗣源一样,都是独子,怎么样?” “滚犊子!” 希望破灭的邹四九怒声骂道:“我发现臭牛鼻子你现在真不是个好人啊,邹爷我在这儿跟你推心置腹,你却在幸灾乐祸,你还是人吗?” 插科打诨,嬉笑怒骂。 如此难得的安宁,却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 陈乞生嘴角笑意一僵,蓦然抬头望向捕梦亭檐下悬挂的一角青铜风铃。 叮铃铃. 铜铃无风自动,发出阵阵清脆声响,回荡在这片山麓之间。 陈乞生猛然起身,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凝重,抬眼望向东院方向。 整座东院分为上下两层,构筑在地表的各式建筑组成了一座山中小镇,主要是一些低位墨序在这里修炼生活。 可此刻在街道上,却看不见任何一个站立的人影。 取而代之的,是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东院成员,人人两眼紧闭,呼吸悠长,一副酣然入梦的模样。 昂! 一道庞大的鲸影从位于小镇中央的天井飞跃而出,摇头摆尾,朝天怒鸣。 吼声之中却透着一丝无奈和憋屈,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明知己方已经中招,却根本找不到敌人的踪迹,空有一身武力,却无处还击。 “终于来活儿了。” 邹四九懒洋洋的站起身来,举起双手伸了懒腰。 “要我说早就该这样了,玩那些狗屁倒灶的阴谋诡计有什么用?还不如大家摆开阵势,真刀真枪的碰一碰。赢了上天成仙,输了青山埋骨,这多简单?” “什么时候了,还在扯淡。” 陈乞生沉声叮嘱道:“留点神,小心别阴沟里翻船了。” “放心,邹爷我现在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强的可怕!” 邹四九咧嘴一笑,抬手打了个响指。 啪! 指音落下瞬间,一座无边无际的漆黑海洋在邹四九眼前展开。 邹四九双手插在裤兜中,就站在海面之上,方圆十丈风平浪静,仿佛没有半分波澜敢在他面前造次。 可若是细看,就能看到邹四九脚下不深的地方,漂浮着一头形如巨鳌的黄粱海兽。 “两位远道而来,要不先报一报自己的名号?要不然一会死得稀里糊涂的,这辈子可就白活了。” 邹四九笑望着站在远处的两人,挑了挑下巴:“说说吧,你们又是东皇宫的什么君?” “邹四九,今天我们不是为你而来,你要是识相最好让开。” 开口之人身高逾丈,体型却又格外削瘦,一眼看去如同一根细长的竹竿,穿着一身玄色袍服,其上刺满大团大团的云纹,在衣袍上流动不止。 站在他身旁之人,周身笼罩着一层土黄色浓雾,在幽海之中格外醒目。 “能看得出来,要不然你们也不会拉这么多无关的人入梦了。怎么,是小皇帝让你们来的,想用这种办法逼老李离开北直隶?” 邹四九摇头失笑:“说实话,你们东皇宫还真是够闲的啊,自己的屁股都没擦干净,现在居然还有心思帮别人出头?” “既然你都明白,那就不必废话了。去告诉李钧,只要他不再继续追杀春秋会的人,那这些东院墨序也不会死。” “不对,不对九分有十分的不对劲啊。” 邹四九突然摇头,右手虎口不断摩挲着下巴。 “你什么意思?”竹竿男人冷声道。 “我一提小皇帝,你就跟着我的话茬往下说,你们东皇宫的人什么时候这么实诚了?” 邹四九双手抹过鬓角,背头之中浮现出几许红发,眯着眼笑道:“大家都是混阴阳序的,我虽然一向卦算的不准,但你们也不用拿我当傻子哄着玩儿吧?” “邹四九,你想说什么?” “朱家在之前已经吃过一次苦头了,应该清楚他们就算对东院下手,也根本不可能逼老李就范,只会让他们自己被打的更惨。反倒是严东庆那边,可是巴不得李钧和朱家斗个鱼死网破啊,对吧?” 邹四九好奇问道:“严东庆他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能让你们这么帮他办事。” “你看明白了也好,不明白也罢,你今天都救不下这些人。” 土黄色的浓雾之中传出一个浑厚的声音。 “对味儿了,这才是你们东皇宫九君该说的话,就得这么霸道。” 邹四九双手环抱身前:“不过今天我也把话撂在这儿,除非踩着邹爷我的尸体,要不然人你们一个都带不走。你们要是还有点身为梦主的尊严,那就把这座梦境散开,放这些低位墨序离开。后面你们想怎么玩,邹爷我奉陪到底!” 这边话音刚落,远处惊变骤起。 团团黑云从竹竿男人的衣袍上飞出,须臾间膨胀成累累重云,笼罩这片海域。 邹四九踩在海面上的双脚猛然往下一沉,直没小腿,双臂不知何时缠绕上丝丝缕缕的黑色云气,如同一层束缚枷锁。 “都不让邹爷我装个过瘾就动手偷袭,你们这些人还真是够下贱的。” 邹四九嘴里骂骂咧咧,抬头看了眼头顶笼罩的乌云。 “梦主规则【长夜封遗】.这么说你就是那个号称‘东君’的呼恶了?” 邹四九一口道破了竹竿男人的名字和君号,饶有兴致问道:“不过我有两条梦主规则啊,你这是准备锁死我哪一条?是【天地同寿】,还是【大梦无疆】?” 絮絮叨叨的话音回荡在幽海中,回应邹四九的却只有渐渐轰鸣的海浪声。 哗啦! 一颗狰狞的兽首突然冲破海面,正是被邹四九踩在脚下的那只巨鳌海兽! 只见其张开大口,一口便将他囫囵吞下。 视线明暗不过一瞬,无边的汪洋已经被龟裂的大地取代。 风沙漫卷,黄土飞扬,一轮酷烈大日高挂在天穹之上。 燥热滚烫的空气似乎能将人的肺腑点燃,每呼吸一口都是火辣辣的刺痛。 邹四九抬脚猛跺几下,接着一脸好奇的四处打量张望,浑然没有半点深陷敌方梦境的恐惧和担忧。 “这是【永镇黄土】.那你就是‘朔君’牟安了?” 邹四九乐呵呵道:“用【长夜封遗】锁了我的【大梦无疆】,再用【永镇黄土】把我关在这里,不得不说,你们设计的还挺不错,有点意思。但我还有一条【天地同寿】啊,你们怎么办?” “邹四九,不管你将这里的实力上限定为序三,还是肉体凡胎,这里都是本君的黄土绝地.” 牟安周身笼罩的土黄色浓雾已经散去,露出一张暗黄粗粝的面孔。 “在这里,你那道构造李钧等人的技术法门,不过只是雕虫小技。” 话音落下,遍布大地的龟裂沟壑之中突然伸出一只只手掌,众多人影从中慢慢爬出。 邹四九看得清楚,这些人赫然都是被拉入梦境的东院墨序。 只见他们的身上裹满了土尘,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分明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如同一具具泥俑兵卒,朝着邹四九围拢而来! “邹四九,这次看看到底是你的人多,还是本君的人多!” 第656章 明鬼侵梦(为盟主圣明圣明加更) “看来你们东皇宫的人也不是光知道挨打,不知道长记性嘛,能把邹爷我的底细研究的这么清楚,算是有长进。” 黄土旷野,骄阳似火。 炽烈的高温似乎将空气都烧到沸腾,视线过处尽是一片扭曲。 邹四九手搭凉棚,左顾右盼,沙土兵俑之中来回梭巡,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这次真就只来了你们俩,再没其他人了?” 他又郑重其事的问了一句。 牟安看上和常年背朝黄土面朝天的老农一般,但那副火爆的性情却跟名字里的‘安’字截然相反,当听到邹四九的这句话,他顿时被撩动了心头的恶气。 “邹四九,你别太猖狂了。就算你是两则梦主,今天也逃不出本君的【永镇黄土】!” “你喊什么喊,老子又没准备要跑。还‘永镇黄土’,不就是一个被规则加固过的永固梦境吗?瞧把你给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连黄粱也能镇压了呢,比邹爷我还能装,呸,什么东西?” 邹四九的语气那叫一个尖酸刻薄,连串的骂声听的牟安一张糙脸黑中泛青。 也在同时,邹四九头发中那几许鲜红发丝似乎也嫌弃他这张碎嘴,悄然间褪去了颜色。 “看见没,连我媳妇都懒得瞧你了,眼不见心不烦。” 邹四九搓着自己胸口,动作极其猥琐,嘴里还在嘀咕着:“御啊,你放心歇着,对付这两个只有一条梦主规则的小角色还用不着你出马。” 轰! 一只土块凝结的大手从地面猛然掀起,五指擎张,朝着邹四九当头砸下。 “又偷袭?” 邹四九怪叫一声,脚尖轻点,从指缝之间腾跃而出,从容避开了牟安的含怒一击。 “除了社稷那挂羊头卖狗肉的老头以外,包括被张嗣源弄死那对奸夫淫妇,现在再加上你们俩兄弟。你们东皇宫九君也算出来五个了,但是你们的梦主规则怎么都这么.” 呲!呲!呲! 一根根拳头粗细的尖刺不断蹿起,却都被邹四九闲庭信步躲开。 他边闪边想,沉吟片刻后似乎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心头的疑惑:“怎么都这么单薄?” “觋君的【禁血樊笼】,魇君的【岁月如梭】,你的【长夜封遗】.” 邹四九抬手指向身如麻杆的呼恶,接着挪向怒不可遏的牟安:“也包括你这劳什子的【永镇黄土】,单个拎出来怎么感觉都没什么鸟用?” “到底是你们构筑规则的水平太差,还是你们又在暗地里打什么算盘?” 临阵对敌,明明已经是深陷囹圄,可邹四九却显得出奇的轻松,甚至直言不讳,当着对手的面将自己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 这一幕不禁让牟安和呼恶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心底更是没来由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因为从被拉进这座梦境开始,邹四九还没有动用他的另一条梦主规则【天地同寿】,以及那道在东皇宫中评价极高,甚至被誉为极为有可能再演化成为一条全新梦主规则的拟神法门。 他到底想干什么? 牟安心底的不安愈演愈烈,当即不再犹豫,全力催动由东院墨序扮演的沙土兵佣,一拥而上。 没有【天地同寿】的限制,这些沙土兵佣展露出的序位实力丝毫不弱于他们在现世之中的本体,虽然基本上都没有超过序五,但架不住数量极多,足足超过百人。 况且邹四九也不可能真对他们下狠手,这就无异于自缚双手,邹四九只能尽力躲闪,压力顿时远超之前。 砰! 邹四九俯身躲过两人飞扑,摆臂轰碎一根来袭的地刺,箭步前冲,挺身一脚正蹬,将面前裹着一身泥甲的墨序直接踹飞出去,重重砸进人群之中。 可还没等他喘上一口气,又是一片缭乱的刀影从四面砍进视线。 这些墨序虽然沦为了牟安的傀儡,但骨子里面的造物本能却依旧还在,竟能够自行构筑各种兵器用来进攻。 身影错乱,泥沙飞扬。 围攻之中,邹四九没有了那番从容不迫,油光锃亮的背头上沾满了土尘,凝成一条条绺子,看起来格外狼狈。 他俯身抄起一名兵佣的右腿四面横扫,将挤进周身一丈的人群全部轮翻,这才终于抓住机会纵身跃出包围圈。 “呸!” 邹四九侧头啐出一口沙尘,骂道:“老子在这儿又装又演搞了这么半天,看来这次东皇宫真就只来了你们两人了。真是可惜了老子精心准备的这一份大礼,还以为能多坑几个人.” “胡言乱语,装神弄鬼,邹四九你也不过如此。” 牟安表情狰狞,双手自身前用力拔起,随着他的动作,整座梦境陷入剧烈的震荡。 陡然猛烈的狂风将沙土兵佣吹的人仰马翻,人头大小的土块一样四处乱滚。 大地突而竖起无数地刺,如同一座刀枪剑阵,飞快从四面合拢,将邹四九围困其中。 封印了邹四九一条梦主规则的呼恶也没闲着,黑色的气流从他衣袍上飞出,缠绕上邹四九的身体,如同套上层层枷锁,桎梏着他技术法门和造梦能力。 邹四九对身周的一切视若无睹,虚着眼睛望向远处。 只见一线黑黄浪潮自天边掀起,拔天接地,以不可阻挡之势滚滚而来。 “沙尘暴啊.” 在这座被构筑成黄土世界的永固梦境中,牟安能对任何入梦之人进行封锁和镇压,除非拥有类似【大梦无疆】这样的规则能力,否则即便是梦主也难以挣脱出这方梦境。 除此之外,身为此地造梦者的他,在这里还拥有高人一等的权限,可以自由编造出各种天灾来对敌。 而此刻那道足以淹没一切的沙尘暴,不过只是其中之一。 这才是【永镇黄土】的强横之处。 牟安脸上有难掩的兴奋,嘴里狞笑阵阵。 又是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闷响炸开,就见一尊庞然大物浮现于沙尘之中,现身这险恶天地之间。 那是一张巨大的面孔,和牟安一般无二,眉目齐天,下颚连地,以鲸吞之势张开巨口,交错的利齿似乎要将邹四九一口嚼碎。 “发型都给邹爷我弄乱了,散了吧。” 令人胆颤心惊的恐怖光景间,一个淡漠平静的声音突然响起。 在牟安和呼恶错愕莫名的目光之中,就见邹四九只是抬手轻飘飘往前一挥,漫不经心的模样就像是在驱赶一只扰人的苍蝇。 那声势骇人的沙暴土浪竟真的就此崩溃散去,被卷入高空的石头沙砾扑簌簌如雨掉落,在这方天地下起了一场‘干涸’的暴雨。 “是权限” 呼恶率先反应过来,在自己【长夜封遗】的限制下,邹四九还能做到这一步,那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拥有比身为此地造梦者的牟安还要强的权限。 “快走!” 牟安此刻也明白了过来,口中低喝一声,脚下黄沙无风起卷,罩向他和呼恶的身体。 “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要跑,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邹四九抬手一点,身影在黄沙中已经淡到近乎消散的牟安和呼恶,再次变得清晰。 已经一只脚跨出梦境的他们,又被邹四九拉了回来。 “黄粱自成一方天地,其意为造化之母。” 拽了两句文词的邹四九对着面露惊恐的两人嘿嘿一笑,“都说梦主是黄粱的亲儿子,邹爷我现在摊牌了,这儿子我不当了。老子现在是黄粱的亲老.” 话未说完,一抹红发掠过眼前,邹四九面色不改,口中的话语却紧急一变:“起码得是黄粱的舅子老表!” 邹四九一身气势陡然而升,如有实质般撞进顶上的天幕之中,似一滴浓墨倒洒入天,晕染成浓厚黑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转眼便盖住了那轮酷烈的日头,笼罩了整个梦境。 骤然降临的黑夜也笼罩了牟安和呼恶的身影,心底涌起的透骨寒意让两人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栗。 那群东倒西歪的沙土兵佣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空洞的眼眸依旧死死盯着邹四九。 “牟安,你刚才说要比谁的人多对吧?没问题,那就看看是你的兵佣多,还是老子的明鬼多。” 邹四九拍散一头混着沙尘的发绺,双手抹过鬓角,将乱糟糟的发丝重新压回头顶。 慢条斯理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缓缓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扣。 啪! 邹四九身后的空间随着响指声疯狂扭动,一条缝隙浮现而出,如一扇门户,朝着左右徐徐打开。 一条白皙的长腿率先步出,竟是一位身材丰满的美貌妇人,身姿婀娜挟着风韵,意态慵懒藏着风流,一颗泪痣点缀在眼角,嘴边笑容虽然浅淡,却如同秋波勾人心弦。 妇人并未走远,而是站在门户左侧,静静等候。 紧接走出的是一名相貌不输半分,个头却更加高挑的艳丽女子。 一袭大红长裙摇曳落地,上身却是贴身的短衣,腹部一截如蛇般扭动,沉甸甸的胸围子如波浪般震颤,烟视媚行,香艳露骨。 女子站在门户右侧,和那美妇一同恭迎后续之人。 咚! 巨兽落足般的沉闷声响从门后传来。 两条肌肉缠结的手臂穿出门外,骨节分明的十指按住左右门扉,狠狠一撕。 狭窄的缝隙瞬间扩至数丈,一声声激昂的呼啸蜂拥而出。 男人的肩头披挂着一件火红如焰的大氅,一匹神骏的战马在其上奋勇扬蹄,大氅下是赤膊的雄健身躯,线条匀称分明,新旧不一的伤痕一层盖着一层,累如覆甲。 视线往上,是刀削斧剁一般的硬朗五官,眼眸之中透着看尽世事变迁的沧桑,干净利落的花白寸头,凸显一身凌厉彪悍的气焰。 “马爷,好久不见了。” 邹四九哈哈一笑:“那您这样子,这段时间修养的还不错嘛。” “还行,就是闲的有点无聊,正想找人活动活动筋骨。” 以本体面目现身的马王爷双臂一展,两名各有千秋的佳人立马依偎入怀。 甚至那个头高挑的,还要屈膝弯腰,火辣的身姿尽显小鸟依人的味道。 邹四九暗戳戳的抛来一个艳羡的目光,动作隐晦的竖起大拇指。 “看来东院被抓的人还不少啊.” 马王爷放眼环视一圈,对着表情僵硬的呼恶两人挑了挑下巴:“就是他俩?东皇宫的?” “对,只钓到了两条小鱼。” 邹四九叹了口气:“马爷,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 马王爷抬手往后勾动手指,一道道悍勇的身影接连冲进这座梦境。 “除了那两个长得怪模怪样的,其他的都是自己人,下手都注意着点。” “是!” 一众摩拳擦掌的明鬼齐声应道,狂笑着冲那群傻愣愣的沙土兵俑一拥而上,一个个争先恐后,似生怕自己跑得慢了一步,这些有趣的玩具就会被同伴抢走。 “马爷,你手下这些明鬼不会公报私仇吧?” 邹四九看着那些在拳脚之下翻来滚去的东院墨序,忍不住担忧道。 “放心,这里是东院,又不是中院,工匠和游侠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 马王爷淡定一笑,“你这两条小鱼跑不了了,要不跟我去东院的明鬼境逛逛?” “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这两位婶婶有几位长得不错的侄女,正好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那我就更不能去了!” 邹四九猛然一凛,义正言辞拒绝。 马王爷看着绕上邹四九咽喉的五指,和那一头若隐若现的红发,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僵硬。 “嗯?怎么守御也在?” “你这不是废话吗?” 邹四九两眼一翻,对着空气好一顿赌咒发誓,这才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处于暴怒边缘的守御。 “邹爷我没被东皇宫弄死,倒是差点被你给害死了!” 邹四九喘平气息,脸上仍有余悸,冲着满眼怜悯的马王爷说道:“行了,别用那种目光看我了,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喜欢四处留情。” “是吗?” 马王爷似笑非笑,双臂用力,捏出一片娇呼嗔笑。 “你这个无耻败类!” 邹四九喉头滚动,猛咽口水,强迫自己挪开视线,转而说道:“马爷,我这次找你,其实还有件小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 “想办法帮我把这两人的梦主规则剐出来!” 第657章 前行无路 “这一次这牟安和呼恶能中招,是因为东皇宫方面还不知道张家把儒序的权限借给了我们,并没有防备。” “等到后面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可就没有现在出其不意的效果了。所以机会难得,就算不能赚到盆满钵满,那我也得吃的肚圆才行,要不然可就亏到姥姥家了。” 邹四九望着远处跟街头斗殴相差无几的战场,东院墨序扮演的沙土兵俑们被打的鼻青脸肿,老老实实双手抱头跪在地上。 意犹未尽的明鬼们满脸狞笑,已经将呼恶和牟安团团围了起来。 “不过我们的动作要快,不然我担心东皇宫可能会来抢。” 邹四九语气低沉,眼中森然寒光闪动。 “来抢?抢人还是抢规则?”马王爷问道。 “对于个人而言,当然是命比规则重要。但对于一方势力来说,规则显然比人值钱。” 邹四九脸上的表情少见的严肃起来,眉头微皱,突然问道。 “马爷,你有没有发现这些人的梦主规则都有些奇怪?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为了对付敌人而设定,更像是为了构筑一间房子所准备的四梁八柱?” “你把我说的有些迷糊了。” 马王爷仔细揣摩着邹四九话中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他们的梦主规则是按照某个人意愿,或者说是某个共同目标而设定的?” “嗯。” 邹四九点了点头,嘴里话锋却又一转:“不过我感觉又不太像又觉得这些梦主规则可能都是从某个人的手中拆解出来,借给他们使用的,让他们短暂获得了堪比梦主的能力。” “不可能,什么样的梦主规则能兼顾这么多方面?” 马王爷脱口道:“而且黄粱本体也根本不可能允许有人设定下这么夸张的梦主规则。” 马王爷虽然是明鬼,但在各大明鬼境中混迹多年,打过的阴阳序比邹四九见过的都要多,自然对这条序列十分了解。 其实邹四九也觉得自己的这种构想太过于荒谬,如果真能做到这一步,那恐怕离将黄粱取而代之也没有多远了。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些人用的是以往死去的梦主的规则,他们其实只不过是规则的继承者,根本不是真的阴阳序三梦主。” 邹四九双手环抱胸前,看着已经明鬼淹没的两名东皇宫九君。 “他们实在太弱了,一旦失去梦主规则,根本毫无反抗能力。这里是黄粱,是梦境,哪怕是再弱的梦主也不可能差到这种地步。他们的实力跟老赵比起来差的太多,甚至还不如社稷巫祠那种拼凑而成的冒牌货。” 邹四九的语气逐渐变得笃定:“现在跳出来的这几个九君,恐怕都是一些滥竽充数的货色。所以东皇宫根本不在乎他们,哪怕死了也不会肉疼,只要‘九君君位’还在,死了多少东皇宫就能再造出多少!” “所以你才会让我想办法把他们身上的梦主规则抽出来?” 马王爷此刻终于明白了邹四九的想法,面露恍然。 “明鬼境在黄粱之中的位置特殊,再加上我现在手里的权限,东皇宫想找到他们下落没那么容易。” 马王爷正色道:“明白了,我一定尽力而为。” 此刻梦境之中的战斗已经彻底结束,在邹四九的【天地同寿】和权限压制下,牟安和呼恶毫无抵抗能力,被一群骁勇的明鬼打到昏迷不醒,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把人拖回去,先好好伺候着,帮两位贵客热热身!” 马王爷招呼一声,参战的明鬼们纷纷沿着原路返回。 被掳掠至此的东院墨序也接连脱梦离开,在现世之中只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被人围殴胖揍了一顿。 片刻之后,牟安的梦境之中只剩下邹四九和马王爷。 “我听说老李去了北直隶?” “嗯,点春秋会的名去了。” “有没有什么硬茬子?” “暂时还没遇见,接下来就说不定了,毕竟想挡路的人和想推老李一把的人都不少。” 邹四九笑了笑:“马爷你什么时候能出来?” “快了,东院的人很有诚意,为了修复我的墨躯算是把家底都给给掏了出来,更新的内容不少,所以花的时间长了点。” “那得抓紧了,回头要是上了龙虎山,没有你老出来放曲儿的话,那可就少了太多味道了。” “臭小子,你这是拿马爷我当唱机了?” 马王爷抬手轻拍,怀里的佳人顿时笑的花枝乱颤。 “来,都跟你们的侄儿告个别。” 邹四九闻言顿时满脸苦色,嘴角不停抽动。 可即便感觉被老马占了便宜,但他依旧按耐不住心底的好奇,冲着马爷的背影喊道。 “马爷,这两位婶婶在现实里都是.” “这还不够明显吗?” 马王爷回头望来,神色傲然道:“我左边是火辣熔炉,右边是冷艳疗舱,一热一冷,这才是人间极乐!” “你怎么能跟小辈这么介绍我们,真是不知道害臊!” 娇笑绕耳,柔荑捶胸。 邹四九看得是目瞪口呆,随即心悦诚服的叹了口气,抱拳一躬到底。 “马爷慢走,婶婶们慢走!” “行了,别送了。” 几乎要挤成一体的三人跨过那道联通明鬼境和黄土境的门户。 裂隙合拢封闭,夜色也撤离了天幕。 重新明亮的烈日之下,梦境世界人去楼空,只剩下干涸依旧。 京城外围,一辆乌骓在笔直的驿道上高速飞驰。 阖目假寐的周常戟缓缓抬起眼皮,透过车窗已经能够看到极远处那座方正威严皇宫,足足九十九层的飞檐楼宇如一座落入人间的辉煌宝塔。 “李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究竟只是在放狠话,还是你当真要来京城杀我?” 夜色弥漫,一如周长戟眸中的底色。 以他对李钧过往事迹的了解,用胆大包天来形容这个武夫毫不为过。西蜀地区袍哥出身,被青城山的道序当成了蕴养道基的炉鼎,却还是靠着一双拳头闯了出来,一路杀人盈野,凶悍程度在帝国近百年中也算罕见。 李钧有没有胆子来截杀自己? 这一点周长戟毫不怀疑,对方肯定有。 但周长戟同时也十分确信,李钧绝不是一个空有武力的无脑之人,否则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 在张峰岳退出北直隶后,京城就是朱家的禁脔和底线。 如果李钧在这里杀了自己,那就相当于是当众狠狠扇了朱家一耳光。这对于笃志复兴的嘉启皇帝而言,定然是无法接受的。 而且自己现在已经进入了京畿范围,就算李钧是序三无敌,也未必能在这里跟朱家扳手腕。 他应该能看得清其中要害,分得清其中轻重缓急才对。 念及至此,周长戟又望了一眼远处那高耸如山的威严皇宫,将心头的思绪转到其他地方。 “严东庆啊,严东庆,到底是什么刺激到了你,能让你赌上一切,亲手把自己逼上悬崖,博一场绝处逢生?” 周长戟修长的手指轻扣着车门,口中轻声自语。 ‘春秋会首’这四个字代表了什么,他心知肚明。 什么滔天权势,不过只是附加之物,其真正的价值在于晋升儒序二党魁的可能性。 这也是严东庆为什么会心甘情愿为朱家卖命的真正原因。 如果失去了春秋会,他不止多年心血会化为泡影,更会彻底失去破锁晋序的机会。 以周长戟对严东庆的了解,对方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绝不会是因为无法忍耐继续为朱家当狗,而选择一朝爆发。 其中肯定还有什么隐秘,是自己暂时没有不知道的。 而且必然就跟儒序二的晋升有脱不开的干系。 周长戟将眼前的谜团抽丝剥茧,一步步探究严东庆突然反叛的原因所在。 严东庆的出身并不显赫,甚至还不如出生于寒门的周长戟自己。 他是从北直隶某个县城夫子庙中走出来的,跨入序路完全是依靠自己。 除了这一点之外,严东庆其他的信息,包括父母亲人、成长经历等等,根本无人知晓,始终都是一个谜。 而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正是周长戟家族内斗即将分出胜负之时。 儒序内常说豪门深似海,但其实小家族中一样也没有任何温情可言,因为整个家族之中,可能只有上任族长有一官半职在身。 从某个角度而言,官位是权位,同样也是序位。 在被门阀掌握的帝国朝堂,继承家族长辈的官职是唯一的捷径。要想靠自己入仕,难如登天。 后辈子孙如果不争,那大概率此生都没有再入仕的可能。 不入仕,没有宦海浮沉,自然不懂人心掌控,御艺难成。 不入仕,没有袍服加身,自然无人尊奉敬畏,礼艺难成。 不入仕,没有门徒跟从,自然麾下无人可使,乐艺难成。 不入仕,没有意志凝练,自然手中箭弩软弱,射艺难成。 不入仕,没有显赫名望,自然书画无人问津,书艺难成。 不入仕,没有重权在手,自然无力把控时局,数艺难成。 六艺不成,儒序与凡人没有半点差异。 所以周长戟要跟自己的血肉兄弟争,而且是争的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可惜当时的周长戟实力太过于孱弱,加上父辈偏爱,几乎没有太多的反抗,便被逼入了死境。 是严东庆出手救了他,将他拉入了方兴未艾的春秋会,一路提拔到了‘春秋四士’的地位。 周长戟曾经问过严东庆,为什么会出手帮助一个对他而言,无异于脚下蚂蚁的自己。 “野心和厌恶。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和我一样的野心,还有对如今儒序依附皇权生存的厌恶。” 严东庆的回答,让周长戟记忆犹新,铭记至今。 所以对于严东庆叛出朱明皇室这件事,周长戟毫不意外。 甚至朱家应该也预料到了这种可能,如今的嘉启皇帝也不是蠢人,自然不可能对春秋会众人毫无防备。 否则一旦脱离掌控,那春秋会很有可能又成为一座东林党。一番呕心沥血的谋划,沦为养虎为患的笑话。 因此朱家其实一直在严密关注严东庆,只是小看了对方的果断。 随着思绪渐深,周长戟发现严东庆反叛的时机看似鲁莽,实则十分巧妙。 在宏观之上,儒、道、阴阳组成的‘新三教’,正处于对峙僵持的阶段。 谁都不愿意贸然动手,都在等一个契机来打破平衡。 细微处,儒序内部张峰岳率先出手,朱家选择退让,春秋会人心颓丧,党争一触即发。 严东庆这时候展现出一会之首的强硬,不顾一切为徐海潮复仇,自然能在一众摇摆不定的儒序成员之中赢得一个好名声。 事实也确实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而且随着局势动荡加剧,朱家的实力毫无疑问会越来越强。 毕竟朱家立身的根本,依旧还是在乱世方显强悍的纵横序。 如果严东庆到那时候再反,很可能一点水花都溅不起来,就被沉尸河底。 由此可见,严东庆虽然依旧是在赌,但并不是热血上头,而是有的放矢。 “会首,看来您还是和以前一样,愿意为了序位而放弃一切啊。难道超越张峰岳,对您而言真就这么重要吗?” 周长戟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他懂严东庆,知道对方的毕生夙愿是超越帝国首辅张峰岳。 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成为序二党魁,矢志不渝建立胜过门阀的儒国。 “您已经放开手脚了,那我呢?” 嘴角笑意淡去,周长戟扪心自问。 接替了春秋会首之位的自己,暂时算是保住了性命,可自己接下来的路又该怎么走? 周长戟的目光透过车窗,又复看向那座崔嵬皇宫,眼底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蓦然间,他想起了数年前,自己和韦升等人还在新东林党的阴影下小心潜伏之时,常常用来相互鼓舞的一句诗。 志若不移山可改,何愁青史不书功? 轰! 一声突如其来的炸耳音爆从车顶掠过,沉下的重压瞬间崩碎车窗。 疾驰的车驾在驿道上摩擦出尖锐嘶鸣,刹停在滚滚冒出的焦糊白烟之中。 两道惨白的灯柱照出一道从天砸落的身影。 黑红雷光湮没,露出李钧冰冷锋利双眼。 “你跑的太慢了,周长戟。” 京畿重地,一身杀气的武夫赤手空拳,踏断前路。 第658章 好大个皇帝? “哎” 升腾的白色烟气中传出一声充满无奈的叹息。 “不是我跑的太慢,而是你踩过界了,李阙主。” 砰! 扭曲变形的车门脱框横飞,周长戟施施然将身体探出车外。 “过界,过谁的界?” 周长戟神色平静,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下颌微挑:“那里就是皇宫,你觉得该是谁家的界?” 李钧并未回头去看那夜幕下格外醒目的高耸宫楼,语气平淡道:“那又如何?” “小人当然是无所谓了,不过有人却会因此不开心。” 周长戟抿嘴一笑,双手抱拳,朝天一礼。 “微臣周长戟,拜见辽王殿下!” 嗡! 一片急促且尖锐嗡鸣声瞬间撕破黑夜。 李钧抬头看去,天幕黑沉如铁,细密的雨点铺天盖地敲打下来,顷刻间轰鸣如注。 此刻的夜空宛如倒扣的汪洋,扭曲的空间形成一个硕大无朋的漩涡。一道道身影接连从中显露而出,晃眼看去数量超过百人,纠集成阵,正正压在李钧的头顶之上。 煌煌如天威般的压力笼盖四野,如即将喷发的洪流,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倾泻下来,将李钧冲刷到尸骨无存。 在松江府曾被李钧一拳轰碎身躯的朱平煦,此刻悬停在战阵最前方,双臂环胸,低头俯瞰,眼神淡漠如虎。 淋漓的雨水打湿面门,顺着线条分明的下颌不住流淌,李钧一双眼睛微阖,嘴角挑动。 “呵,阵仗还真不小啊。” 李钧按下样式的目光,却发现身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是一名身穿黄袍,唇上留有短须,眼神温润的青年。 雨点透过对方肩头,打出点点虚幻的涟漪,能看得出来这只是一道投影。 周长戟则是束手低眉站在青年身后,谦卑到近乎低微的姿态足可以证明来人的身份。 正是嘉启皇帝,朱彝焰! “听说了那么多的故事和传闻,今天终于是见到本人了,李阙主,久仰大名。” 嘉启满脸笑容和煦,嘴里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觉得‘阙主’这个称呼配不上你,‘革君’这两个反而更合适。” 他并没有用那个高高在上的‘朕’,而是用了一个更显平易近人的‘我’。 嘉启眸底闪动着晦涩的光芒,口中赞叹道:“独行序三革君.老师依旧还是那般高瞻远瞩,为你的序位取了个贴切的好名字啊。” “看来陛下倒是对我这个名头的由来很了解啊。” 有疑惑从心底一闪而逝,李钧却并没有过多深思。 “不过我也不太明白张老头为什么要这样定名,明明他自己的学生就是这座帝国最尊贵的君,现在却又在‘君’的前面加上一个‘革’字。” 李钧笑望着嘉启:“你懂他是什么意思吗?” “老师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考量。不过在我看来,序列如一条鸿沟天堑,将人世间分为天上和天下。我是天下百姓的君,却不是天上神仙的君。” 嘉启轻笑道:“所以我认为这个‘革’字并不是冲我而来,而是向着那群高坐云端,自诩神仙的人。” “哦,原来是这样啊,既然陛下觉得不是” 李钧抬手指向头顶那座严阵以待、杀气逼人的兵序战阵。 “那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嘉启脸上笑容不改:“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表达对李革君你的尊重罢了。” “那真是太客气了。” 李钧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声,眼露好奇问道:“不过我有一点想不明白,既然能有这么一副殷实的家底,怎么皇室这些年还会过的如此惨淡?” “李钧,休得放肆!” 原本以眼观鼻的周长戟猛然抬头,眉如交错双刀,眼如出鞘利剑,厉声喝道。 “无妨,朕这次是真心实意想跟李革君交这个朋友,既然是朋友,互相开开玩笑也没什么大碍。” 嘉启抬手制止周长戟,似乎并没有把李钧的冒犯放在心上,眼角余光扫向身后。 “倒是长戟你,日后见到李革君就要如同见朕一般,要懂得谦卑守礼,分得清贵贱高低,知道吗?” “是,臣遵旨。” 周长戟将身体转向李钧,拱手抱拳,遥遥躬身:“下官刚才在言语中多有冒犯,还请李革君见谅。” 又是这一套. 李钧早就看腻了这些人演的双簧,不禁哑然失笑:“我就是个只会握拳拿刀的粗鄙莽夫,不敢跟大明皇帝并肩。” “如何不敢?就在百年之前,武序可是帝国当之无愧的支柱,区区一个‘并肩’罢了,根本不必在意。” 嘉启拂袖一挥,朗声道:“甚至如果李革君你想,我便送你一身世袭罔替,与国同存的蟒袍又有何不可?” “好意我就心领了,只是王这东西,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杀的太多了,实在是没太大的兴趣。” 嘉启追声反问道:“明明已经穿过飞鱼服,拿过绣春刀,为什么现在却对更加尊贵的蟒袍失去兴趣?” “我这人命硬福浅,吃惯了磨人的苦,享不来安逸的福。” 李钧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渐冷的目光钉在嘉启的脸上,话音陡然变硬:“鸿鹄.也是你朱家的?” “没错。” 嘉启并未遮掩,坦然承认。 李钧舔了舔嘴唇上腥咸的雨水:“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天下百姓能记住朝廷,记住大明。” 李钧脑海中一张张或是鲜艳,或是黑白的人脸,犹如跑马灯般掠过,嘴角跟着浮现出一抹自嘲。 “所以那些记不住的,就是该死了?” “活着的更多。” 嘉启的语气透着一股恳切:“而且他们必然能够活的更好。” “必然?”李钧讥讽道:“你说了能算?” “能!” 嘉启目光坚定,一字一顿道:“因为这里是我朱家的大明!” “真是让人恶心到想吐的理由啊。” 李钧仰头呼出一口热气,一头湿发挂在脑后,长度渐要及肩。 “老话说得好,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哪怕只是皇帝的一道投影,那也比百姓的命要贵。” 李钧昂首不动,眼眸下坠,睥睨嘉启。 “你要不挪挪位置?免得一会被血染了你的眼睛。” 轰隆! 过百械心霎时同频共振,音浪掀起如一声通天彻地的雷鸣,瞬间盖过漫天风雨呼啸。 “李钧,春秋四士已经有三个人被你所杀。不止如此,那个叫杨白泽的儒序也在你的授意之下清理地方上的春秋会门阀。” 嘉启脸上的温润被大雨冲刷褪去,属于年轻帝王的锋芒终于显露而出。 “春秋会死的人已经不少了,算得上是元气大伤。如果你觉得这么多人命还不足以告慰天阙众人和苏策的在天之灵,那朕今日可以答应你,和你联手对付龙虎山和东皇宫.” “哈哈哈哈哈” 一阵嘲弄的大笑打断了嘉启的话音。 “又是这些装模做样的废话,我的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怎么你们就是说不腻烦?” “同样的一句话,也要看是从谁的口中说出来。” 嘉启说道:“朕说的话,自然是一言九鼎,绝无更改!” “就算你能一言九鼎,但我觉得死的人还不够。” “李钧,做人要懂权衡、明利弊、晓分寸,还有最重要一点,是要知敬畏。” 嘉启漠然的神色中透出威严:“这句话是朕继位之后,张首辅为朕上第一堂课之时说的第一句话。现在朕,也把这句话送给你。” “皇帝,你这是在给我上课?教我做事?” 李钧又笑了起来。 他扬起手,擎张的五指慢慢梳过头顶,锋劲如刀,切下多余的黑发。 重归寸长的凌厉短发下,是一双煞气渐浓的眼睛。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姓朱,就注定要是这座帝国的主人,除你之外的所有人都是盗匪、是贼寇、是乱臣、是蠢民,是帝国祸乱的根源,皇室倾颓的真凶?” 李钧右脚迈前一步,张狂的气焰拔地而起,和天幕下悬停的森然兵阵悍然相撞。 如缶击磬,回音阵阵。 “你以为自己是天地主角,是深渊潜龙,等你腾渊而起之日,就可以一举涤荡污浊,改天换地?就可以生杀予夺,随心所欲?” 李钧冷冷一笑:“都是他妈的扯淡!扒了你身上这层皮,你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苟且偷生的人。” 夜叉、画皮、鸨鬼、范无咎、谢必安、王谢. 李钧脑海中不断掠动的面孔终于停下,定格一张虬须胜雪,恍如垂暮雄狮的脸上。 燕八荒。 曾为了剿杀鸿鹄而甘心赴死的锦衣卫老人,燕八荒! “皇帝?呵,你他妈好大个皇帝?!” 李钧双目怒睁,一道黑红雷霆平地炸开! 轰! 嘉启的身影被雷光透穿,散成一片光影。 分明的拳锋击碎不知死活的挡路暴雨,直奔周长戟的头颅! 一道身影裹挟着空气炸沸的爆鸣,如流星从天坠落,挡在周长戟面前。 咚! 拳脚碰撞,劲力的余波掀起连串迅猛的气流。 面对攻势凶猛横压而来的李钧,朱平煦双眉竖立,金色的烈焰从心口涌出,缠绕上紧握的双拳,一股迫人的高温将脚下地面烧的龟裂,周身数十丈内的雨水瞬间被蒸发成滚烫的蒸汽。 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 朱家王爷,脱纵横入兵序,械心燧人! 盘踞的重云,璀璨的皇城,无处落地的大雨、蓄势待发的兵阵 雾气泽国之中,金色怒焰宛如汹涌波涛,欲要扑灭那道飞射的黑红雷霆! 纷乱的光影之中,两道人影交错,塌陷的地面裂开道道足以噬人的恐怖沟壑,狂暴的劲风卷起满地的土石,如子弹般四射。 同样置身在云雾世界之中的周长戟,哪怕是用尽全力,也只能让自己勉强站稳。 本能的尖啸在催促他远离这两道宛如远古巨兽般身影,可颤栗的身躯却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同为序三,可他在此刻却是如此孱弱无助,能够直面眼前的战斗,已经是难能可贵。 神情恍惚之间,目眦欲裂的周长戟终于彻底看懂了严东庆,明白了对方的所作所为和背后用意。 “序位..只有摆脱皇权获得独立,我们这种被炮制而出的儒序才能得到真正的序位,才能有力量与他们抗衡!序列之下,皆为蝼蚁.序列之下,皆为蝼蚁!” 无声且狂热的呐喊盘旋心底。 与此同时,一片金焰汇聚的浪头在周长戟兴奋的目光中冲天而起,正正撞上那道黑红雷霆! 轰! 崩碎的雷光点点消弭在发丝之间,李钧的身影在此刻终于变得清晰可见。 “死,快死!” 眼看金焰还在滚滚向前,就要把李钧彻底吞没,周长戟紧绷的嘴角缓缓挑起,狰狞的五官中有癫狂喜色即将绽开。 可下一刻,难以言喻恐惧却笼罩周长戟的身体。 他明明没有看见刀剑,却感觉到一股无可阻挡的锋利,似将他的心神彻底洞穿。 他明明没有看见山脉,却感觉置身在一场雪崩的之前,似将他的身体碾成齑粉。 锋劲! 崩势! 藏神! 拳峰之前,奔涌的金焰寸寸熄灭。 分崩离析的械体暴露出一颗宛如与人无异的血肉心脏,中间位置却有两寸直径的圆形空腔,其中跳动着一簇金黄色火苗。 散发着宛如神祇般无上的威严和一丝难以掩盖的惊惶。 彪悍的身影再度迫近,拳头上劲力涌动,即将轰碎这颗神异的心脏。 盘旋天幕的森严兵阵却在生死一线间强势切入,上百颗械心同频共振,似同时能勾连了李钧的心脏,凝聚成一柄无形重锤擂在李钧心口。 咚! 李钧的身影猛然一顿,喉结滚动,喷出一口猩红鲜血。 近在咫尺的燧人械心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飞掠上空,逃出生天。 无以为继的雾气世界也在此刻彻底崩塌,消散的无影无踪。等待许久的大雨再无阻碍,争先恐后的扑下,打透了周长戟的头发、衣衫、皮肉、骨头. 春秋四士,在这个雨夜彻底成为过往云烟。 冰冷的雨点打在身上,传来的却是阵阵灼烧般的剧痛。 一身恐怖烧伤的李钧转身回望,和重新具现的嘉启投影四目相对。 “李钧,朕已经给足了你面子.” 平天冠垂下的珠帘后,嘉启的眼眸冷漠非人。 在他身后的空中,一名兵序三双手捧着那颗燧人械心,神情恭敬的按向自己的胸膛。 高温烧融了他的皮肤和械骨,原本生存其下的一颗幽蓝械心如同叩见君王的臣子,主动挣断缠绕的血丝筋络,毕恭毕敬为靠近的遂人械心腾开位置。 随着燧人械心再次落位,这名兵序的五官也在同步发生扭动变化,一阵蠕动后,再次变成朱平煦面容。 这位在李钧手中差点又死一次的朱家王爷,神情一如既往的缄默,只是看向李钧的目光多了几分隐晦的忌惮和一丝畏惧。 轰隆! 更远处的皇宫上空,浓稠的夜色被一股更为阴沉的黑暗所笼罩,云层中滚动着暗红色的闪电,在天幕上击出蜘蛛网般的裂痕。 可即便是轰鸣的雷音,也无法掩盖那仿佛机械运行的铿锵巨响。 那李钧的视线中,在那笼罩在皇宫顶端的黑暗中,似有一双庞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手臂正在展开。 如同一头沉睡千百年的巨人正在缓缓苏醒,与天地间伸开懒腰。 “你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 嘉启藏在袖中的十指交错碾动,起伏的胸膛中是一把炽烈的怒火:“难道你真要为了出一口恶气,选择与朕死战到底?” “说完了?” 李钧不为所动,抬起手背拭去嘴角的血痕,雷光复起,缠绕发端,跋扈的目光从远方落向面前。 “是带把的,就别叽叽歪歪。” “够胆,就接着来!” 第659章 矢志不渝 “你根本用不着担心,李钧是个什么人难道你还不清楚?那小子就是块油盐不进的滚刀肉,要是一个六韬就能把他围死了,那才是笑话。” 高耸入云的峰峦之上,张峰岳面朝东北,眺望着远端晦暗的天际。 “而且他.他们也不会为一个已经被打烂的春秋会把所有的底牌都拿出来。朱家啊,还得忍!” “一步退,步步退。” 清冽的女声在张峰岳的身后响起。 在听见李钧不会出事之后,袁明妃脸上密布的寒意稍稍减退,沉思片刻后说道:“如果只知道一味忍让,朱家又如何实现他们想要的复兴?” “这就是纵横序得天独厚的地方。” 张峰岳笑道:“当其他序列还在为自己的晋升仪轨绞尽脑汁的时候,他们却可以坐享其成。只要人还是这天地之主,那野心和争斗就永远不会断绝,他们想要的乱世不过只是早迟而已。所以退让对于他们而言并不是认输,只是又一次的蓄势。” 一个开创泱泱千年帝国的家族,能将姓氏冠于国名之前的皇室,现在竟无比渴望迎来一场席卷整个国家的动乱,借此来完成所谓复兴。 世事荒诞,何其讽刺。 “朱家怎么会变得如此丧心病狂?” “原因不就在眼前?都是为了序列啊。” 山风冷冽迅猛,吹动着老人的衣袍。 “俗世红尘,君王便是站在人世最高处之人。可要是在某天,当统御万民的皇权发现它自己不再是至高无上,有太多的存在可以与之并肩,甚至是将其超越,你觉得执掌皇权之人会如何?” “杀。” 一身白衣的袁明妃毫不犹豫道:“任何敢于追赶、并肩、超越的人或物,都要被彻底铲除。唯我独尊,这才配被称为皇权。” “毅宗一朝,大明诛奸臣、驱外敌、制序列、养万民,皇权达到前所未有的顶峰。可盛极的结果,就是衰败的开始,那时候的毅宗皇帝并没有意识到,他万世颂扬的文治武功背后,大明崩塌的祸根已经悄然埋下。” 袁明妃凝望着站在一丈开外的背影,随风传到耳边的话音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当个体的实力拥有超脱万众秩序的可能之时,皇权的敌人便是天下万民。” 张峰岳淡淡道:“既然已经站在了对立面,你觉得他们还在乎什么乱世吗?” “三教九流十二条序路,从来不是一成不变,佛序有对错之争,道序有新老纷乱,墨序有工匠和游侠的相辅相成,武序也有门派和独行的薪火传递。” 袁明妃不解问道:“纵横既然能乱世立国,难道就不能以盛世成神?” “打天下是一条成王败寇的直道,一个霸道便足以。可守天下,却是千头万绪,况且还是一个没有任何先例可以遵循的天下。朱家多少君主在这条王道上都没能走到尽头,谈何容易?” 张峰岳说道:“笼络人心,永远没有杀人诛心来的简单有效。” “所以,您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断绝天下所有的序列?” 袁明妃沉默许久,终于还是说出这句一直压在她心头的话。 “你觉得序列有意义吗?” 张峰岳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轻声反问。 袁明妃嘴唇微动,一个‘有’字已经到了嘴边。 可蓦然间,她脑海中却没来由浮现出自己曾经在佛国之中扮演天女之时的记忆。那不堪回首的灰暗岁月,令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个字说出口。 “看来即便是将要跨入序二,成为佛序的源头之人,也无法做到坚定不移啊。” 张峰岳并没回头,却好像已经看见了袁明妃脸上复杂的神情。 “其实在老夫刚刚入序之时,我觉得序列是有意义的,甚至意义深远重大,人人如龙,戮力同心,一定能够将大明帝国推到前人先辈都无法想象的高度。” “可当我走出书院,看到武力不是用于安定,而是用于杀戮。信仰不是用于安抚,而是用于奴役。技术不是发展,而是用于破坏之时,我也陷入了迷惘和彷徨。” “将近三个甲子的岁月,虽然没能让我看到山河易改,却已经遍阅了人心丑恶。当我惊觉面前的大明帝国,跟我刚刚入序之时看到的别无二致,毫无半点进步.” 张峰岳突然抬手指向山下,沉声道:“甚至他们从人沦为牛羊,又沦为工具之时,老夫彻底失望了。” “从那时开始,老夫便笃志要上下求索,穷尽一生心力改变修正这一切错误。怎么改变修正?无外乎是以无人可以匹敌的力量建立全新的秩序,或是让现在的力量重新落入旧日的秩序之中。” 说到此处,张峰岳自顾自笑了起来,摇头感慨道:“旁人都觉得第一条路是正确的,却只有老夫一人选择走了第二条。当真是形单影只,寂寥孤单啊” “序列止,人心欲望不止,那一样会有争斗和杀戮!” 袁明妃蹙眉反问:“在大明之前,难道缺少过江山易主、王朝更迭?不一样有民不聊生,一样有易子而食?” “但至少他们都还是人啊。” 张峰岳缓缓道:“世间从来不公,有人三岁不能开口,有人同年诵念诗文,有人弱冠领军燕然勒功,有人年到知命一事无成,老夫改变不了。老夫此生的宏愿,也不过只是为书中写了千万遍‘民’,尽一份读书人的责。” “序列根植在天下黎民的血脉之中,您怎么断绝?” “看似无法实现的目标,才能算作是宏愿,对吧?如果没有这点牵挂,老夫可能早就已经撒手人寰了。 袁明妃神色凝重:“您会成为众矢之的。” “早就习惯咯。” 老人似抵抗不住这山顶的寒风,拢紧了身上的衣袍,回头面带笑意看着袁明妃。 “如果到了那天,你会向老夫出手吗?” “会。”袁明妃回答的毫不犹豫。 如果张峰岳此生的宏愿真要斩断序列,那他就不会留下任何一个高位从序者,包括他自己在内。 否则这便不是绝天地通,而是一场凡人登神。 面对袁明妃的坦诚,张峰岳苍老的面容上不见半点恼怒,而是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老夫是走上了一条自绝于天下人的绝路,所有跟随的我和帮助的我的人都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反而最后会因为老夫而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此刻在不少人眼中,老夫应该才是这座帝国最大的祸源,是最该死无葬身之地的老匹夫。” 张峰岳放声大笑,眉眼中却满是豪迈和洒脱。 “可这样也无妨,虽拦路者千万,吾亦欣然前往,谁能挡我?” “既然您老矢志不渝,那为何要帮我完成佛序二?这么做岂不是自相矛盾?” 在袁明妃身后的广场中,此刻盛开着一片繁花海洋,有莲花座从中升起。莲花瓣中徐徐绽开,放出万千华光,其中隐约一道盘腿而坐的模糊身影。 “如果你能杀了老夫,那便证明你能走通那第一条路,老夫此生的宏愿同样能了,再无遗憾!” 张峰岳轻轻一笑:“老夫又何必要挡要拦?” 佛光盛大,照破番地黑夜。 袁明妃眉眼低垂:“那如果在我建立的新秩序中,民如草芥、人如牛羊,您怎么办?” “那被你所杀的,便不会是大明儒序张峰岳。” 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人似乘风而去。 张峰岳负手而立,俯瞰山下村庄中亮起的点点灯火。 “星星之火,终可燎原。这座帝国,也是时候该热闹热闹了。” 与此同时,距离番地千里之外的成都府,刺耳的警报划破夜空。 天幕上,北斗七星璀璨如明月,洒下的星光让整座城市亮如白昼。 剑尾喷溅的焰火将空气烧的沸腾扭曲,眼神淡漠如神祇的道序踏剑凌空,身周祭起的各式符篆浩瀚如汪洋。 城市中有人影不断起落,站在楼宇之上,抬头与天上之人对望。 他们或是青衫仗剑,或是黑袍持枪,箭矢扣在弦上,子弹推入膛中。 乐艺的鼓点激扬战意,数艺的布阵响在心底,御艺为前锋交战道念,礼艺如督军压阵在后。 位于城中央的衙署内,老人破天荒的脱下了那身经年不换的邋遢麻衣,换上一身朱红补服。 可那块缀在胸口的补子,却不是文官该用的飞鸟,而是一头如今在大明朝廷之中早已经销声匿迹的锦绣狮子! 以文官之身着武将袍服,大明儒序唯有一人。 儒序三,裴行俭。 “为了活命,宁愿数典忘祖,给张希极当狗.” 裴行俭嗤笑一声,“浮黎,就凭你也配闯我成都府?!” 讥讽的话音响彻全城,压过了那躁动的飞剑和如海符篆。 立在高天之上的浮黎置若罔闻,两指并拢如剑,戟指地面。 “上!” 篆身的赤光随敕令点亮,连缀成一片猩红海洋,朝着人间倾覆而下。 雄壮的战阵之音浪冲天而起,在道念中来回冲杀御艺瞬间士气大涨,抢过符篆的控制权,凌空引爆。 轰!轰!轰! 爆散的火海遮星蔽月,肆虐的余波摧楼毁房。 “浮黎,老子今天就送你没脸没皮的不肖子孙去永乐宫的列祖列宗!” 裴行俭眉眼间煞气凝结,身形将动之时,却被一只从侧后方伸开的手掌按住肩头。 “都一把老骨头了,就别折腾了。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交给我这种年轻人来。” 裴行俭侧头看去,就见张嗣源面带微笑,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张嗣源踢起衣袍前摆曳入腰间,双手左右一分,那把能够切换枪弩形态的武器骤变为两把直刃长刀。 慧根盘绕为柄,金丹分裂为锷,篆体铭文刻在刀身之上。 左为灭佛,右为破道。 “儒序的,都跟我上!” 张嗣源踏破地面,飞身直奔浮黎。 “不知死活。” 浮黎以手指天,天幕之中星光陡盛,一道雷光骤然劈落,轰向袭到他身前的锋芒。 轰隆! 炸雷声响,白光照彻满堂。 暴雨打窗,听得房中人抖若筛糠。 “今天能坐在这里的,都是帝国江南各省叫的上名字的门阀,用新东林党内流传的说法,至少也在二等以上,是儒序不可或缺中间力量.” 雷光褪去,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刘谨勋深邃的目光渐次从在座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不过说句开诚布公的话,你们这些当阀主的能够活到现在,仰赖的是首辅大人的仁慈,而不是儒序离不开你们,这一点,你们要先弄明白。” 无人出声,只有躬背点头带起的衣衫窸窣此起彼伏。 “嗯,你们今天能来金陵,应该是都已经明白这一点,那我接下来说的这些话就不是对牛弹琴了。” 刘谨勋点头一笑:“春秋会已经结束了,你们当中有多少曾经跟他们眉来眼去,又有谁在暗中左右逢迎,首辅大人心如明镜,一清二楚。不过他老人家说了,他能理解你们的难处,所以这些事都不再追究了。” 依旧无人出声,不过衣袍磨擦的窸窣声中,又多了一片如释重负的呼吸声。 “此时此刻,成都府发生着什么,大家应该心知肚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各位也应该心里有数。” 刘谨勋语调渐冷:“多余废话,就不用再多说了,从现在开始,不管你们有多少藏了多少分支家族,也不管你们手下豢养了多少从序者,攒了多少家底,都老老实实的拿出来。” “沿海各州府,但凡有鸿鹄活动的地方,有一个算一个,你们自己找一个坐镇。如果镇压的住,无论是官位还是基本盘,你们要什么,首辅给什么。” 刘谨勋话音一顿,“可要是镇不住,城中的房屋倒塌损毁了多少,你们就自掏腰包建起多少。城中的百姓无辜惨死了多少,你们就拿本家的人头来抵多少。多一颗人头算你们谢罪,少一颗人头整个家族儒序除名。” “诸位.” 刘谨勋刚要站起,与座中人早已齐齐起身。 “首辅大人不奢求诸位戮力同心,但只希望你们不要独善其身。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都是饱读诗书的人,这些道理你们比谁都明白。” 刘谨勋迈步离开,留下最后一句话回荡在众人心头。 “我刘谨勋也明白,所以如今的金陵刘家,只剩老夫一人。” 轰隆! 惨白的雷光撞窗而入,照亮一张张如丧考妣的脸。 昏暗的天地间,风声、雷声、雨声交织,淹没了一座黯淡寂寥的阀楼。 第660章 梦回绵州 湖广地区,岳州府。 燃烧的阀楼之中,一颗人头冲起,猩红散落,焦糊的空气中顿时掺上几分刺鼻的血腥味。 “这是最后一家了” 跳动的火光照亮杨白泽的脸,眉宇之间满是深深的疲倦,缓缓吐出一口堵在胸口的浊气。 如今整个南直隶范围内,所有依旧忠诚于春秋会的死硬分子已经被尽数拔出,无一遗漏。 负责执行的杨白泽在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合眼,带着商家的法序四处奔走,所到之处用横尸遍野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不过也幸好有严东庆的突然抽身叛逃,让春秋会群龙无首。再加上李钧的强势介入,将春秋会的高层屠戮一空,导致会内人心涣散。人人自危之下,不少门阀家族为求自保,自行清理了族中的春秋会成员,省了杨白泽极大的功夫。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还是春秋会背后的扶持之人选择彻底放手。要不然一个根植在儒序内部多年的庞大势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灰飞烟灭。 甚至到了此刻,杨白泽也依旧清楚,在这些门阀之中还有春秋会的余孽残留,只待某天严东庆振臂一呼,立刻就会死灰复燃。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座昔日有望能够撼动新东林党在儒序内霸主地位的新党派,眼下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至于未来有没有可能再次出现,杨白泽并不担心。 因为在他看来,唯一有能力复兴春秋会的严东庆,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就算没有李钧,龙虎山在不榨干他身上最后一点价值之前,也绝对不会轻易让他脱身。 “置之死地而后生.死地好至,后生难求,古往今来有几个人做得到?” 杨白泽朝着远处站在尸体旁的商戮点了点头,抬手拍去飘落在自己肩头上的些许灰烬,也顺势拍散了心头繁杂的思绪。 “现在还不能休息,老师那边刚刚遇袭,接下来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动作。这场搏杀,如今算是正式拉开帷幕了.” 杨白泽思忖间,一股寒意蓦然缠上心头。他下意识回头,只见倒塌的阀楼门外,竟诡异的下起了一场鹅毛大雪,隆冬腊月般的冰寒蔓延不止。 长街两侧的灯光忽明忽暗,凝固在路面中的阴影宛如活物般不停蠕动。 一道道身影接连站起,它们或是完整,或是残缺,有的是常人模样,也有的四肢变形,呈现出一副怪诞狰狞的模样。 但无一例外,都长着一张杨白泽十分熟悉的面容五官。 赫然都是死在他手中的春秋会成员! 焚楼的焦糊和鲜血的腥味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败臭味,从这些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身上传出。 除了那灼心的臭味外,还有低沉沙哑的哀嚎与躯体挣扎的骨响此起彼伏,营造出恍如鬼蜮的恐怖场景。 群鬼环侍之中,站着一名头戴着黄金面具的黑袍巫祝。 杨白泽看得清楚,滋生鬼怪的阴影正是从对方脚下蔓延而出,不知道多少只胳膊的影子正顺着他的袍脚往外伸着。 “嗯?” 脚底的异样让杨白泽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所站之处不知何时铺满了一地的碎肉骨茬。脚掌起落,竟能够拔起一片粘稠的红丝。 “构造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杨白泽咧嘴一笑,两腿之间却突然传来咕噜噜的滚动声响。 一颗人头从后方穿过双脚,滚进杨白泽的视线,正面朝上,一双充斥着怨毒的眼眸死死瞪大,崩裂的眼角有血水蜿蜒流下。 “赔我的命!赔的我命!” 凄厉的尖叫声中,有劲风直扑身前。 杨白泽猛的一抬头,一张惨白如纸的脸已经撞到面前。‘死而复生’的‘徐海潮’如野兽般张开大口,朝着杨白泽的咽喉咬去! 噗呲! 虎口挤进利齿,五指扣住面门。 跟入这座梦境的商戮站在杨白泽身侧,单手将‘徐海潮’举起。 “是东皇宫的人,小心一点。别让这头耗子找到漏洞,偷了你的心。” 面色冷峻的商戮叮嘱一声后,扬腕往下一挫,接着随手往外一甩。 ‘徐海潮’摔落地面,一条脊骨寸寸断裂,却还在地上如蛇般不住扭动,眸子死死盯着杨白泽,一口森白牙齿不断开合撞击。看的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你就呆在这里,等我先破了这座梦境。” 杨白泽手中一重,就见商戮将一个触感冷硬,形如秤砣的东西塞给了自己。 蓦然间,杨白泽感觉自己脑海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规则条款,又像是裁断文书,想要看个仔细,却只能模糊看见其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旁边是朱红笔迹写着的‘无罪’二字。 还没等杨白泽回过味儿来,耳边响起一声利器颤鸣。 铮! 商戮的手中多了一把通体漆黑的法尺,乍看去仿如一把锋刃狭长的长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杨白泽总感觉在这座梦境之中,商戮身上散发出的威压远比在现世之中要强。 “黄粱梦境,也不是无法之地!” 一个念头跃然于心,杨白泽视线中有黑影闪过,商戮已经冲出楼外。 噗呲! 尺身从‘徐海潮’扬起的面门上划过,如火刀切油般,将身体竖向劈开。 商戮脚下不停,扬臂横挥,手中法尺洒出一片黑色弧光,迎面的几名鬼怪并未被弧光扫中,飞扑的身体却猛然钉在原地,如墨般的烈焰从口鼻中喷出,顷刻间将他们的身体灼烧成飞灰。 残留的烟气升腾缭绕,凝聚出一模一样的‘奸党罪’三个字。 渎职、惰政、故杀、贪污、恶逆. 吏律职制计一十五条、公式计一十八条. 商戮如同踏出地府的判官,以律审判诸多擅逃的恶鬼,明正典刑,无枉无漏。 法尺所过之处,一众春秋会党徒无人可挡,甚至连哀嚎声都发不出,便被律法火焰由内而外烧成灰烬。 不过奇怪的是,即便环绕周身的鬼众正在飞速消弭,那名头戴黄金面具的巫祝却依旧纹丝不动。 只有被两侧楼宇挤成一线的天缝中落下的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擅窃官员梦境,此罪一。” “虚构鬼蜮恶相,此罪二。” “亵渎亡魂安息,此罪三。” “黄粱犯法,与现世同罪!伏!” 商戮厉声暴喝,手中法尺高举,朝着赵寅当头劈下。 铛! 一声巨响盖过了回荡的宣罪和判罚声。 人死梦破的场景没有出现在杨白泽的眼中,站在远处的他眉头紧皱,凝重的目光落在商戮突然静止不动的背影上。 “大明律很多年没听人提起过这个东西了。” 黄金面具下传出赵寅轻蔑的话音,“只是本君问你,如今这梦里梦外,哪里还有律法,哪里还有规矩?” “有” 紧闭的牙关中挤出一个冷硬的字眼,保持着劈砍动作的商戮被大雪逐渐覆盖。 “即便有,也不是你们已经分崩离析的庶民之法,而是东皇宫订下的新世界的规矩。” “本君,便是新法!” 赵寅缓缓抬起右手,衣袍下探出两根白皙如玉的手指,曲指弹在法尺之上。 铛! 颤音回荡,一股震荡余波陡然扩散,掀起满地的积雪,如雪崩般席卷四面。 风雪扑面砸来,杨白泽本能低头,抬手挡在身前,双腿弯曲,却依旧被吹的向后倒滑。 不知多久之后,杨白泽感觉面前的压力一轻,急忙抬头看去。 之前鼓噪的风雪已经落定,商戮和那名阴阳序的身影也一同消失不见,连带之前的城市街道也变得面目全非。 可莫名的,杨白泽却觉得眼前这些低矮破败的房屋楼宇似曾相识。 “绵绵州县?!” 杨白泽瞳孔骤缩,深藏在脑海之中的记忆决堤般汹涌而出,双手猛的紧握成拳。 眼前明明是一片冰天雪地,却有炽烈的高温灼烤着后背,火蛇撕咬梁木的噼啪声响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叹息。 杨白泽僵硬转身,映入眼中是一座被大火包围的宅院。 房倒屋塌的废墟中卧着残破的尸身,折断的牌匾被人扔在台阶上,“诗书继世”四个金漆大字在火光中亮的刺眼。 唯一残存的正堂中,两把太师椅并排摆放,不怒自威的白发老者和面带微笑的年轻书生分坐左右。 “杨白泽,老夫且问你,可有辱没我杨氏名声?” “小白泽,二伯且问你,离家这段时间,过的可还算安好?” 一声严厉的质问,一声柔情的温询,截然相反的话音同时在耳边响起。 杨白泽看着这两张不止一次在自己梦中出现过的面容,再也无法维持心神的平静,嘴唇翕张,却是无数话语堵在喉头。 “扭扭捏捏,哪有半点像我杨虎踌的子孙?” 老人抬掌重重一拍扶手,怒道:“又如何能扬我杨家威名?” “爷” 尽管手心中的秤砣滚烫如火炭,即便清楚知道自己此刻是在别人构筑的梦境之中,可杨白泽还是难忍那股触碰心底的悸动。 靛蓝的官袍浮现于身,头顶束发的儒冠延展成一顶乌纱,两根对称的帽翅弹出,清脆的飞禽鸣叫回荡火光之间。 迎着老人欣喜的目光,杨白泽弯腰垂头,想要拱手抱拳,却发现袖管中不知何时变得空空如也。 秤砣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杨白泽似对一切毫无察觉,依旧躬身道:“不孝子白泽,入仕晋序,先为倭区犬山城宣慰使,后为松江府华亭知县,治下百姓不受鸿鹄祸乱,不受党争惊扰。不贪扬名,只是无愧于心。” 话音末了,杨白泽缓缓抬头,却已然泪流满面,嘴角却挂着开怀的笑意。 “二伯,白泽过的很好,您别担心。” “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两人欣慰点头,浑不在意自己的脚下已经有火苗窜起。 杨朔哀切问道:“白泽,是杨家愧对你。我们对你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害得你丢了双臂,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你还怪我们吗?” 杨白泽摇头:“不怪。” “既然已经为官,既然已经为官” 杨虎踌话音洪亮,言语却意外踌躇,闪动的眸子倒映出那道缺了双臂的身影,即便是心肠冷硬如他,也再说不出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老人长叹一声,气势衰堕,话音变弱,带着淡淡的哀求。 “抽空回一趟绵州县吧,让列祖列宗们都看看你,让他们知道杨家后继有人。” 杨白泽点头:“孩儿谨记。” “白泽,过来,靠近一点,让二伯好好看看你。” 杨朔抬手轻招,杨虎踌也同样露出期待的神情。 可杨白泽却不为所动,眼中的目光也在慢慢变得平静。 “孩子你怎么了?过来啊,你怎么不过来?过来!” “逆子,竟敢忤逆长辈?!” 柔声的召唤渐成凶戾的呼喊,椅中之人的表情变得狰狞怨毒,脚下的火苗缠身而上,一把火将两人烧成骷髅。 骸骨和座椅同时崩塌成飞灰,席卷的火海彻底吞噬了整个杨家。 片片大雪再次飘落,覆盖满地残骸灰烬。 “明明已经动情,为何不愿意服从?” 头戴黄金面具的赵寅于大雪中浮现,眼神略显疑惑。 “杨白泽,你应该知道,只要你愿意,他们都可以重新复活。” “复活?那你就太小看杨家人了。” 杨白泽摇头嗤笑:“以后想造梦骗人,记得多用点脑子。什么东皇九君,笑话而已。” “找死!” 被一个低位儒序这样当面嘲讽,赵寅不禁恼羞成怒,大袖一挥,雪地之中顿时隆出一座座坟包般的凸起,索命的嘶吼霎如山呼海啸。 “法者,天下之程式,黄粱之秩序。民信法,则国盛。民渎法,则乱生。” 苍老却洪亮的声音突兀响起,瞬间压过一切鬼哭狼嚎。 杨白泽扭头看向身侧,却是一道他从未见过的身影。 飞鱼服,绣春刀,乱发如狮,神情坚毅。 身形魁梧的老人右手捉刀,一寸寒光泄出刀鞘。 “守律人?土鸡瓦狗.嗯?!” 面具下传出的讥讽突然转为失声惊叫。 在杨白泽愕然的目光中,眼前敌人突然屈膝跪下,脸上面具寸寸崩裂,露出一张惊骇欲绝的脸。 “你怎么可能找得到我?!” 咔擦 细密的裂纹弥漫眼前,这座梦境竟开始破碎。 “看来臭小子混的还不错啊” 扭曲变幻的视线中,杨白泽听到一声按刀入鞘的脆音和豪迈大笑。 紧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 视线重归清晰,接连的惊变让杨白泽浑身汗如雨下,大口喘息。 一道黑红雷光从天劈落,却是诡异的悄无声息。 ‘噗通’一声。 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扔在杨白泽脚下,几乎凹进颅骨内的糜烂五官中,镶嵌着几块泛着金光的碎片。 “我专门收着力给他留了个全尸,你要不踩几脚泄泄愤?” 杨白泽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抬起头看向面前环抱双臂的男人,嘴角挑起欢笑。 “成啊!” 第661章 四院合流 【获得精通点70点】 【剩余精通点342点】 【消耗精通点320点,武功八方雷动提升。】 “周长戟六十点,赵寅七十点,再加上那些个跑的慢的六韬兵序提供的上百点,总算是又凑够了一门炼武需要的点数。” 李钧扫过屏幕上的字眼,心头不禁感叹。 那小皇帝朱彝焰虽然在需要主动出手的时候显得犹犹豫豫,瞻前顾后。但一到该跑路的时候却是果断异常,干净利落。要不然自己肯定还能再多捞到一些点数。 不过能有这些收获,李钧也比较满意了。 毕竟那座兵阵再加上朱平煦也不是什么软柿子,真要拼个你死我活,孤身一人的自己还真不一定能赢。 更何况,还有那座明显藏着猫腻的皇宫. “看来兵序也没那么简单啊。” 劲力的炼化提升在李钧体内悄无声息的进行,站在一旁的杨白泽却感觉如芒在背,恍惚间竟觉得随时可能有一道黑红雷霆炸开,将自己撕成粉碎,不由挪动脚步,跟李钧拉开距离。 “钧哥,你现在.” 杨白泽看向李钧,心底没来由生出一股陌生和疏离感,面露苦笑道:“真是越来越强了。” “你小子也不差,连东皇宫的九君亲自拉你入梦,竟然都没能蛊惑控制住你。” 李钧笑问道:“现在序几了?” “不值一提。”杨白泽摇头道:“要不是有人保护,我恐怕早就回杨家当我的孝子贤孙去了。” 李钧闻言侧头看向一旁,只见一身黑衣的商戮站在更远处,眼观鼻鼻观心,低眉敛目,半点没有跟自己交流的意思。 看来自己还是不受法序待见啊. “商大哥他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钧哥你。”杨白泽轻声解释。 李钧眉头一挑,诧异道:“这是什么说法?” “法序的核心是大明律,要是把那些条条款款套在钧哥你的身上,罪名恐怕能从头写到脚,还得遗漏不少。” 杨白泽笑道:“可要判钧哥你,现在法序之中恐怕没人做得到。但要是不判,商大哥的律意却又躁动难安,那不如索性当做没看见。” “并非是不敢面对,而是法理不外乎人情。李钧你于律法有罪,但于百姓无愧,所以我们法序不会动你。” 杨白泽这边话音刚落,商戮低垂的头颅下便紧跟着传出一阵冷硬的话语。 但不管怎么听,却总给人一股是在往回找补面子的狼狈。 “谢谢啊。” 李钧大大咧咧的喊了一声。 他对法序的印象不差,自然不会无聊到跟商戮计较对方到底是真不怕还是假不怕。 “成都府的事情怎么样了?” 李钧在从北直隶返回的途中,就接到了东院传来的消息,称龙虎山浮黎带队夜袭由裴行俭坐镇的成都府,所以当下才会有此一问。 “两边的损失都不小,殒命的从序者超过百人。成都府衙署方圆三里内都被天轨星辰夷为了平地,被波及的无辜百姓不止万余人,趁乱逃向龙虎山方向的道序信徒更是难以计数。” 杨白泽的语气格外沉重,显然成都府这一战的损失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李钧皱眉问道:“浮黎没死?” “差一点。张嗣源和浮黎战至双双重伤濒死,被抢回了各自阵营。” “不应该啊.以老张头阴险程度,怎么可能没算到龙虎山会偷袭成都府?” 李钧面露疑惑,喃喃自语:“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新派道序的北斗七星被尽数歼落,一颗不剩。” 杨白泽铿锵有力的回答解开了李钧的困惑。 “裴师坐镇成都府的目的,就是为了拦截青城山的信徒,吸引龙虎山出手。” 天轨星辰 李钧突然想起了在番地之时看到的那场烟花。 被天轨星辰轰了不少次的他,对这些漂浮在极高之处的道祖法器毫无办法,但不代表儒序没有能力应对。 现在看来,战果十分显著。 “钧哥,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去龙虎山?”杨白泽突然开口。 面对杨白泽的询问,李钧点头问道:“你觉得不妥?” “没什么不妥,我只是羡慕钧哥你能这般快意恩仇。” 杨白泽面露自嘲道:“不像我这样,就算是被别人把血脉至亲从脑子里挖出来羞辱,也只能看着,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你羡慕我,我何尝不一样羡慕你啊。” 李钧眼带笑意看着个头已经到自己肩膀的杨白泽:“从我还在成都府当浑水袍哥开始,就感觉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推着我往前走,没能力随心所欲,也没资格随遇而安。哪怕是想停下来歇口气,都可能被人从背后一刀子捅穿心口,死不瞑目。” “即便是到了现在,我依旧感觉没有彻底看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能做到受一份恩,还一份情,勉强不亏不欠,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可不像你,始终都是这样目标坚定。” “我坚定吗?” 杨白泽昂起的头颅渐渐低下,五官中浮现犹豫和挣扎。 “钧哥,裴师告诉我..” 片刻后,下定决心的杨白泽终于开口:“他说首辅大人想要铲除这世上所有的序列” 站在远处的商戮猛然抬头,眼中炸出一片锐利精光,下一刻却撞上了一双充斥着凶戾的眸子。 只是一眼,商戮瞬间被强烈的恐惧攥住心脏,浑身动弹不得,涌到嘴边的呵斥也被死死卡在牙关之后。 李钧面无表情挪开目光,又复看向杨白泽。 “我知道啊,那老头早就跟我说过了。” 杨白泽愕然:“钧哥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 “为什么还要跟张峰岳联手,对吧?因为我也不喜欢这个狗屁倒灶、乌烟瘴气的世道,正好跟他一起清理些碍眼的杂碎。至于你担心的事情嘛” “称王称霸,老子没兴趣。舍己为人,老子也不会干。他救他的世,我报我的仇。要是哪天老张真要来找我的麻烦,那就只能看看谁的拳头大了。” 李钧笑道:“你现在已经进入了东皇宫的视线,那些孙子手段阴损,最擅长偷袭,你自己要多小心。真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也别死撑,该降就降。只要人活着,那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话音落地,李钧转身准备离开。 “钧哥!我接下来要回金陵,配合刘谨勋调动儒序人马。” 杨白泽冲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大声喊道。 此刻他面红耳赤,曾经的稚嫩青涩消散无几,眼中的倔强却一如当初。 青年双拳紧握,像极了在梦境之中面对长辈的质问之时,极力证明自己。 “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那句话不?我不是以前那个儿娃子了,我一定能改变这个世道,要不了好久咧,你就等到看嘛!” 蜀地腔调的呼喊,似乎将两人拉回了绵州县的那个夜晚。 “要的嘛,老子等起在!” 李钧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话音洪亮豪迈。 轰! 雷音轰鸣,人影冲天而起。 “这还是咱们四院第一次以投影方式碰头吧?真他娘的是越活越憋屈了。” 墨序北部分院长老宋芒‘嘿’了一声,长着一个酒糟鼻的脸上满是愤懑。 “现在黄粱里面是个什么情况,老宋你又不是不清楚。现在东皇宫那边不知道有多少人埋伏在线上,咱们只要露头,就很可能被他们围住。要是被溺死在了幽海里,那死的才是真的憋屈。” 韩杨安抚道:“形势比人强,该忍就得忍啊。” “这黄粱明明就是咱们墨序建的,现在却被人逼的连进都不敢进,这叫什么事?” 宋芒脸上怒意不减,敞着个破锣嗓子大声嚷着。 “行了,宋芒你现在抱怨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开口之人长得皮肤黝黑,身形健壮,一头黑发在众人当中颇为显眼,颧骨高突,眼呈三角,即便此刻只是一道投影,也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凌厉的味道。 此人正是位于西域戈壁深处的墨序西部分院长老,陶唐。 “怎么没意义了?” 生性嗜酒如命的宋芒是墨序之中首屈一指的武备巨匠,脾气也跟他擅长锻造的枪械武器一样威力惊人。 “要我说咱们就四四六六摆开阵势跟东皇宫干上一场。像现在这样不战先退,窝囊受气,还算是墨序中人吗?” “不退能怎么样?” 总部藏身于旧港地区的南院长老范鲜经接过话茬,没好气道:“现在咱们手里的黄粱权限全都用来隐匿明鬼境的位置了,拿什么跟东皇宫抗衡?” “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宋芒清楚范鲜经说的都是实话,虽然还是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喟叹着摇头。 “要是咱们墨序也有人晋升序二,重新执掌矩子之位,怎么可能被人欺辱成这样?” 此话一出,光线昏暗的密室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墨序面临的窘境,众人心知肚明。 但要诞生一个序二谈何容易? 放眼整个大明帝国,现存的序二不过只有区区三人,儒序张峰岳、道序张希极,还有一个始终藏在幕后的东皇宫神君。 除此之外,只有战力冠绝序三的独行武序李钧,勉强能跟他们并列。 不过究竟能不能相提并论,还要等李钧和其中一人打过后能确定。 至于墨序,序三是有,但基本上都是些老人,在开创新技术新法门上的潜力都已经消耗殆尽,更别说说是引领一次新的技法浪潮。 年轻一辈当中俊才不少,天资卓绝的人物也有几名,但要指望他们连破两道序位,纯粹是扯淡。 更何况,如今墨序依旧处于分裂状态,各家敝扫自珍,几乎没有可能诞生出墨序二。 “其实老宋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韩杨率先开口打破沉闷的气氛,缓缓道:“黄粱对于我们墨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就这样放弃,那跟被人砍了手脚、挖了眼睛也没什么差别了?” “韩杨,你这个温吞老头这次终于算是说了句硬气的话了。” 宋芒两眼一亮:“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争是一定要争的。但就跟我之前所说一样,如今优势不在我们,绝不能鲁莽跟东皇宫硬碰硬,要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宋芒急躁道:“你能不能别卖关子了,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韩长老。” 西院长老陶唐若有所思:“你这次主动召集我们其他三院会谈,应该不止是为了跟我们商量如何突破东皇宫对黄粱的封锁吧?” “陶唐你说的对,老夫今天召集诸位,确实不光是为了黄粱这一件事。” 韩杨也不遮掩,笑道:“而是想借此机会跟大家谈一谈,我们墨序究竟该应该如何渡过眼前的难关!” 陶唐蹙眉道:“韩长老你的意思是” “抱团取暖,众志成城。墨序合流,四家归一!” 韩杨话音铿锵有力,众人却又再次陷入沉默。 就连脾气火爆的宋芒也不例外,两条粗重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从身后拖出一个酒瓶,咕咚咕咚直往嘴里灌去。 “墨序分家这么多年,各院搬迁至天南地北,老范你的南院在旧港海底,宋芒你的北院在漠北草原,陶唐你的西院在西域戈壁,横亘帝国四野,若是继续维持如今的现状,那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其他各家鞭长莫及,根本无法救援。” “眼下帝国动荡正烈,儒、道、阴阳三方争锋,朱家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入场,留给我们犹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韩杨神情肃穆道:“所以墨序要想安然过关,合流归一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诚然,韩杨说的话十分在理,也的确是当下墨序唯一,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但宋芒、陶唐、范鲜经三人难道会想不到? 自然不会,都是执掌一方分院的人,谁都不是蠢货。 但他们也的确没有考虑过合流这件事,因为执行起来困难太多,阻力太大。 首先,在合流之后,四院必定要进行搬迁,将院中人员集中到某地共同防御,否则合流就毫无意义。 这就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哪里需要被舍弃,人员又集中到哪里。 都是自家经营了多年的老巢,谁都不会愿意放弃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地盘和人口,拖家带口搬到别人屋檐下去居住。 其次,便是怎么处理如今各院内储备的技术法门和正在研究的课题。 这些可都是比人命还要精贵的东西,合流后要不要共享? 如果不共享,那内部必然会滋生嫌隙,用不着别人动手,就有再次分裂的风险。 而且这样的话,合流最大的目的——诞生一名墨序二,也就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可要是共享,尺度又该怎么把握?一一互换,还是彻底放开? 虽是同序之人,但毕竟分家太久,人心隔肚皮,谁又能保证在分享的过程中不会在背后悄悄藏一手? 这些问题要是不解决,四院根本无法合流归一。 “看你们一个个表情,我就知道你们心里在盘算什么,真是没意思。” 宋芒实在耐不住这仿佛无止尽般沉默,扬手仍开空空如也的酒瓶,喷出一口浓烈的酒气。 “我性子直,有什么话向来喜欢直说,最讨厌藏着掖着。” 宋芒目光看向韩杨:“四院合流,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是赞同的。不过老韩,墨序之前为什么会分家,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就是因为在上任矩子死后,墨序无人能够服众,导致人心离散,所以大家才会各奔东西。现在墨序依旧没有序二,矩子之位依旧空悬” 宋芒转头环视众人:“所以我就问一句话,如果要合流,我们以哪家分院为主?” “问的好,当然是东院!” 一个磁性浑厚的笑音突然响起。 沈笠推门而入,于一张无人的空椅中大马金刀坐下。 第662章 一世重活 “各位之前应该都通过其他方式认识了我,不过这次毕竟是大家头一回正式见面,我还是再自我介绍介绍” 沈笠安坐不动,抱拳朝众人一拱:“天阙沈笠,见过诸位长老。” 除了韩杨之外,其余三人不禁面面相觑,脸色都显得有些难看。 沈笠的言辞还算客气,可那副恣意懒散的模样落在他们眼中,却完全就是挑衅,根本没把他们这些墨序长老放在眼中。 “韩杨,这是什么意思?” 双臂粗壮异于常人的范鲜经眉头紧蹙,看向韩杨的目光中闪动着极力压制的怒意。 “范长老,恕我愚钝” 韩杨侧头避开对方逼迫的目光,嘴上笑问道:“我没懂你的意思。” 范鲜经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就听耳边炸开一声大吼。 “老夫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姓韩的,咱们拿你当兄弟,你跟咱们玩脑筋是吧?” 宋芒脸色涨红一片,颜色跟他的鼻头连成一片。 “今天冒然闯进各位长老的会面,是我沈笠不对,跟韩长老无关,我在这里先跟大家道个歉。” 沈笠身体往椅中一靠,下巴微抬,“不过.各位长老也用不着意见这么大吧?难道就这么见不得在下?” 刻意拉长的语调透着一股强势,宋芒表情一窒,悻悻闭嘴。 眼前这个武夫虽然自身的序位低微,不值一提。但‘天阙’这个身份却是份量十足。 他背后可站着一个独行武序三,一个老派道序三,还有一个阴阳序三,外加一个在墨序之中声名大噪的明鬼马王爷。 就算宋芒是执掌一方分院长老,也不敢轻易得罪对方。 “沈先生言重了,自从贵方落脚东院之后,我们一直都想亲自来拜会李阙主,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今天能够见面,也算是了却了我们一个心愿。” 与另外两人相比,陶唐在人情世故上显然要熟稔更多。 “我们墨序和武序情谊深厚,多年来一直关系密切,屡次并肩对抗外敌,按理来说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沈先生你。” 陶唐口中话锋一转,不卑不亢道:“不过我们现在讨论的不过只是墨序内部一些鸡毛蒜皮的家事,如果连这都要劳烦沈先生费心的话,岂不是太不合礼数了一些?” 范鲜经连连点头:“陶长老说的在理,沈先生不如稍等片刻,等我们先处理完家事,再来跟你叙旧,如何?” “呵呵.” 几声充满嘲弄意味的干瘪笑声突然响起。 “韩杨你笑什么?” 宋芒语气不满,瞪眼扫了过来。 韩杨皮笑肉不笑,说道:“我在笑啊,明明是事关墨序生死存亡的大事,在你们的口中却成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鸡毛蒜皮。那我还真想问问,在你们眼中到底什么才算大事?” “是脸面,是地位,还是权势?” 韩杨一字一顿,目光渐次从三人阴晴不定的脸上扫过。 “韩长老,有靠山依仗是件令人羡慕的好事,但不管你有谁撑腰,有些话也是不能乱说的” 陶唐低沉的话音刚刚出口,就被韩杨直接打断:“我没兴趣给你们扣帽子,但你们的言行之中,哪里还有半分身为墨序该有的样子?” 在墨序内部,东院长老韩杨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但此刻他那张没有半点棱角的圆脸上,却是寒霜密布,不见往日柔和。 “你们也别在心里面骂我韩杨坏了规矩,天阙答应庇护我东院的消息,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我这次提议会面是想说些什么,你们也是一样心知肚明。” “你们摆出这些态度,说这些话,背后是为了图谋什么,大家也都明白。我只是提醒提醒你们,好好想想你们各自分院中的说那些墨序后辈,什么东西能比他们命还重要?” “士别三日,的确要刮目相看。韩长老今日的教训,我范鲜经铭记于心。可惜我这个人眼瞎目盲,除了南院的一亩三分地之外,其他的都看不清楚,就不在这里打扰各位了,告辞!” 范鲜经拂袖一挥,就要断开投影。 “看来南院确实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要不然怎么能让范长老这么有底气?” 范鲜经即将淡去的身影猛然凝实,冰冷的目光直直看向沈笠。 “我记得马爷以前跟我提过,说他曾经在南院的明鬼境呆过很长一段时间,有不少过命的兄弟,一直想找机会回去看望看望。” 沈笠眯着眼笑道:“正好他人现在就在黄粱之中,前不久还跟我抱怨闲的无聊。要不这样,我让邹四九跟他一道,去你们南院转一圈?” “沈笠,你这是在威胁我?合流是四院的事情,没有你们天阙插手的余地!” 范鲜经勃然大怒,猛然转头看向陶唐和宋芒,似乎是想得到两人的声援。 可陶唐却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宋芒倒是对上了目光,却古怪的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这两个王八蛋,居然敢坑我?!” 范鲜经见状顿时了然,在心头大骂不止。 其实在这次会面之前,他、陶唐、宋芒三人便已经提前通过气,也预料到了天阙可能出来为韩杨站台的情景,商定了要同进同退。 就算阻止不了合流,但至少要为三家争取到足够的好处,所以他范鲜经才会这么有底气跟沈笠呛声。 之前的进展也确如三人估计,陶唐和宋芒一唱一和也把气氛烘托到位。 最后的翻脸交给范鲜经,也正是因为如今跟天阙关系密切的马王爷曾经在南院的明鬼境呆了很多年,沈笠就算不满,至少也会有所顾忌。 但现在看来,马王爷根本没有任何偏袒南院的意思,反而坚定站在了天阙这一边。 “范长老你先回去吧,正好收拾收拾准备迎接马爷和邹四九。这两个可都是好面子的人物,脾气又臭,要是觉得你怠慢了他们,可是很容易生出些不必要的误会啊。” 沈笠轻蔑的目光让范鲜经如芒在背,嘴里一声不吭,投影却不敢有任何消散的痕迹。 “沈先生不要见怪,范长老也只是一时心直口快,没什么其他意思,更不会对天阙不敬。” 出乎意料,这开口打圆场的人竟然是宋芒。 那一张灿烂的笑脸哪里还有之前暴躁易怒的模样,看得范鲜经嘴角连连扯动,眼中的懊恼愈发深重。 都是经年的老狐狸,自己竟傻乎乎当了一次雏儿,这让范鲜经有些难以接受。 “能理解。其实我这次来跟各位见面,也不是想要插手墨序的家事。这点分寸,我们天阙还是有的。” 沈笠笑道:“我们只是希望能跟整个墨序摒弃前嫌,重归于好,武墨两家再次携手对抗强敌。至于你们四院合不合流,又怎么合流,那是你们的事情,跟天阙无关。” 口口声声说是无关,可字字句句却都在提点几人。 四院合流,才能算是墨序,才有资格跟天阙合作。 谁要是敢挡了天阙的‘希望’,那可就是需要对付的‘强敌’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其他什么也都没意义了。 摆在陶唐等人面前的,要么是以东院为主进行合流,要么就是等着天阙找上门来。 “沈先生说的对,墨武携手也是我们期待了很久的事情。” 陶唐率先开口:“我赞同四院合流,不过关于合流之后的主事人选,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还需要跟各位一同商讨。” “谁?”宋芒问道。 “马王爷。” 陶唐解释道:“马王爷在明鬼境中的辈分和名望都是极高的存在,由他来主事,游侠方面不会有任何意见。而且他老人家和李阙主关系莫逆,一人一甲正是墨武合作的标榜典范。” “我同意,而且马王爷在中院一事中的功绩,大家有目共睹。他出面领衔也能缓和游侠和工匠之间的矛盾。” 宋芒目露余悸道:“类似中院的事情,千万不能再发生了。” “同意。” 范鲜经跟着表态,韩杨自然也不会拒绝。 只要是以东院为主合流,那谁来主事都是次要。 此刻的韩杨无比庆幸自己当年的一个决定,就是收了赵青侠为关门弟子。 “既然大家同意合流,那就不要再有任何犹豫。地留人死,人在地在” 房内的关于合流细节的争论持续了很久,沈笠根本无心去听,单手撑着额头,昏昏欲睡。 等到韩杨凑到近前喊他的名字,沈笠这才徐徐睁开一双满是疲倦的眼睛。 其他人的投影已经散去,只剩下韩杨恭敬站在原地。 “沈先生,这次多谢你们了。” “你和西院的陶唐也帮我们送了不少独行的苗子去番地,大家互相帮忙罢了,用不着谢。” 沈笠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示意韩杨先行离去。 韩杨见他没有跟自己多聊的兴致,在躬身一礼之后,识趣离开了这间密室。 光线昏暗的房间内,沈笠坐在椅中一动不动,双眼空洞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呲! 黑暗中突然亮出一点火星,那是点燃的烟卷,照出邹四九的侧脸。 他将一根递给沈笠,轻声道:“跟姜维当时孝敬给易荒他们的一样,来一根?” 沈笠沉默接过,点燃之后却没有递到嘴边,而是反向捏在掌心中,盯着那明暗不定的火点。 “姜维一个人挑了四名同位的兵序,没让任何人惊扰到天阙众人的安眠,是条汉子。” 沈笠没有出声,袅袅而起的白烟摔在他的眉眼间,即便是眼睛被熏的发红刺痛,却依旧纹丝不动。 邹四九见状暗叹一声,他很清楚姜维的死亡对沈笠造成了怎样的冲击。 一个曾经放荡不羁的武夫,信奉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男人变得像如今这样沉默寡言,其心头不止有哀痛,更多的是自责。 自责拳脚无力,救不了自己的兄弟。 自责刀剑疲软,砍不下仇人的头颅。 昔日的天阙,如今只剩下沈笠自己一个人了。 邹四九有心劝慰,却也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出口,又能说些什么。 “要去龙虎山?” 是沈笠说话,声音格外沙哑低沉。 “嗯,老李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就跟以前一样。” “算了吧,我就不去拖累大家了。” “老李说这次要杀不少人,或许能帮你快速晋升。” “那是钧哥的路,不适合我,我也走不了。” “真决定要那么干?” 邹四九沉声喝道:“那只是赵青侠根据陈乞生的经历构想出的技术法门,现在还只是一个雏形。其中到底有几成能成功,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一旦出了任何差错,你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你知不知道?!” “邹爷。” 沈笠轻声说道:“我以前觉得自己也是天之骄子,武序主角,所以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也不认为谁是高不可越的高山,有资格遮了我的眼。哪怕门派武序衰败,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也能力挽狂澜。” “可直到跟着你们越山再逢山,渡海再遇海,我才知道自己只是池中鱼,笼中鸟。就连做个配角,也都十分勉强。” 沈笠嘴角挑起淡淡笑意:“现在天阙除了我,其他人都被杀光了。我也明白了,我缺的根本就不是时间,而是什么都没有,除了我这条命。” 笼在掌心中的烟卷递到嘴角,火光明亮,烟气升腾。 入肺也入心。 “邹爷,再帮我一次,我不想再呆在井底,当一只自以为是的井底之蛙了。” 随着两条烟龙从鼻间喷出,沈笠好像随之泄了气,一股极深的倦意涌上心头,房内的黑暗如同蔓延而来的潮水,渐渐吞噬了他眼前的视线。 “麻烦你了,邹爷” 沈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坐正了身体,重重合上双眼。 “老大,快醒醒,那儒序的孙子被兄弟们给抓到了。” “好!今天老子不骟了他为民除害,我就不叫沈笠!” 沈笠猛然睁眼,津门盛夏躁烈的日头刺进双眼,耀的人精神恍惚。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十分漫长的梦。 虽然记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记得自己在梦里过得很不快意。 “去他娘的.” 沈笠嘴里骂骂咧咧,将一切抛到脑后,翻身从床上跃起,大步出门。 老子可是津门沈笠,何曾有过不快意? “有【永镇黄土】这条梦主规则在,梦境的稳定性你不用担心。但是沈笠和陈乞生当时的情况还是有很大差别,沈笠可没有那么多武当英灵照顾他。” 邹四九眉头紧皱,略显紧张的看向赵青侠问道:“你确定这个技术法门会有效果?” 此刻的密室内人来人外,大量他看不懂的,奇形怪状的明鬼设备被摆放在沈笠四周。 “情况是不同,但沈大哥现在走的是独行,并不需要像陈大哥那样接受传承。而且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足够多的注入器,只要他在梦境之中完成仪轨,外界立马就能注入配套适合的武学。” “那要是完不成怎么办?” 赵青侠沉默良久,终于才缓缓说道:“我们知道这是梦境,可对沈大哥来说,这就是一世重活。进则生,退则死,没有第三种可能。” “一个个他妈的都是王八蛋,用得着对自己这么狠吗?” 邹四九深深看了一眼椅中正襟危坐的沈笠,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转身离开。 片刻之后,一头巨大的鹏鸟从群山之中飞腾而起,直往东南方向而去。 在墨骑鲸的头顶,盘腿坐着一个笼在黑袍下的魁梧身影。 兜帽下的阴影之中闪动着点点猩红的光芒。 第663章 装神弄鬼(谢谢索B47盟主) “如今这龙虎道国可是越来越兴盛了啊,照这样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张天师就能尝试冲击序一了吧?” “严会首这可就是在说笑了,要是光靠着信徒人数的多寡就能登天成仙,那朱家的皇帝不该早就该登临神位,又怎么可能沦落到今天这副模样?” 良公明听着身旁严东庆的赞叹,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道居于高天之上,古人要想见道或化虹,或驾鹤,或乘风,都需要借助某个途径向道接近。如今这泱泱信徒只是天师他老人家为自己准备的登天之阶。至于最终要想得道,那还有诸多的关隘瓶颈需要参透,急不得。” “原来如此,那倒是在下痴人说梦了。不过即便成就道序一还有千难万阻,张天师也堪称是古往今来道门的第一人了,哪怕再过百年千年,应该也无人能够望其项背。” 这是一处峰顶平台,严东庆站在边缘处居高临下,俯瞰人声和香火俱是鼎沸至极的贵溪城。 “等到日后张天师飞升成为天上的仙君,良道长你可就是这人间的道祖了啊。” 严东庆突然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不敢当。” 并肩而站的良公明淡淡一笑:“贫道如今只是天师府内一名普普通通的奉道之人,今后无论发生什么,天上的仙君只会姓张,地上的道祖也只能姓张。” “张峰岳现在是儒序的领衔之人,一身‘数’艺冠绝天下。但六艺之中却依旧还是尊崇‘礼’艺为首。” 严东庆转头看来:“道长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良公明眉头微皱,不明白严东庆为什么会突然将话题扯到‘六艺’之上,略加思索后说道:“贫道孤陋寡闻,还请会首解惑。” “因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君臣是规矩,师生是规矩,父子也是规矩。往圣传下的著作经典浩如烟海,但核心是在讲规矩。各序晋序的仪轨互不相通,也本质一样也是规矩。因此规矩,才是儒序真正的根基和优势。” 严东庆轻声说道:“在下虽然才疏学浅,是靠着皇权的提携才一路飞速破序。不过四处漏风的序三,那也是序三,此刻你我二人身边就有我定下的规矩。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尽可以畅所欲言。” 严东庆话音一顿,目光凝视着故作恍然的良公明,不再遮掩,直接了当问道。 “良掌教,你难道真准备在这座龙虎山上渡过余生?” 良公明闻言,心头顿时一凛。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顶上悬浮的山头:“会首的这句话,贫道可是一个字都听不懂啊。” “我知道掌教你心有顾虑,不过我也不是找死之人。我既然敢问出这句话,那自然就不担心会被第三个人听走。除非是良掌教不屑跟我这个失路之人为伍,打定了心思要弃明投暗。” 严东庆眼眸微阖:“不过,我认为良掌教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贫道还是听不懂严会首在说些什么,也没有兴趣把心思花在揣度阁下的意思。会首好好休息,贫道就先退下了。” 良公明面无表情扔下一句冷硬的话语,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浮黎的命,不久前可差点就扔在了成都府。曾经的一方掌教,现在却沦为了别人的马前卒,冲锋陷阵,朝不保夕,当真是令人唏嘘啊。” 一句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的感慨,却成功拉住了良公明的脚步。 “士为知己者死,这可是你们儒序自己说的话。张天师给了浮黎一条活路,他现在用命来还,难道不应该?”良公明头也不回说道。 严东庆哑然失笑:“新派道序剔骨削肉,以道基为根本,以天地为父母,视此生为一场坎坷逆旅,矢志不渝做前行之人。既不是士,又怎么会有所谓的知己一说?还命更是无稽之谈。” 良公明如鹰视狼顾般回头看来:“你说的这些话,足够你死上一百次一千次!” “可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天上既没有落下飞剑,也没有降下雷霆。” 严东庆双手摊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才是你我这样的人该奉为圭臬的话。” “你跟我是什么人?”良公明冷声反问。 “当然是不甘心受人摆布的人。” 良公明彻底转过身来,冷笑道:“严东庆,你别忘了,当初可是你自己要上这座龙虎山,现在又想拉本尊下水?” “我是忍辱求生,不得已而为之,良掌教你难道不是?” “你什么意思?” “为虎作伥都不是我们本愿,与虎谋皮更加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们都应该早做打算啊。” 良公明眉头紧皱,警告道:“古往今来死的最多的,可都是自作聪明的人。你不懂?” “浮黎就是不聪明,可他的结果又好到哪里去了?如今道基被张嗣源重创,就算把伤养好了,此生也再无任何晋升的希望。恐怕不出十年,就会彻底苍老衰败,被人封存起来,沦为需要有人送死的时候才会被放出来的炮灰。” 严东庆眼神犀利,问道:“难道你也愿意和他一样?” “严东庆,这里是龙虎山!” 良公明话音转厉,不见半分修行之人的出尘模样,抬手戳指脚下。 “我知道这里是龙虎山,一山道观坐满神仙,高低有序,尊卑有别,规矩比道经还要多,但凡有半点差错那就是对神仙不敬,为什么?” 严东庆自问自答:“因为香火是神仙钱,大神仙才有资格吃香火,小神仙只能吃香灰。那些没有价值的山鬼野神,就只配沦为淫祀,要么被收下当狗,要么就此灰飞烟灭。” “我能上的了这座龙虎山,还能当张家人的座上宾,就是因为我还有价值。” 严东庆侃侃而谈:“春秋会和新东林党的这场争斗,看似是以春秋会的灭亡而告终。但良掌教真的觉得是我输了吗?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没有输,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春秋会是没了,但我在儒序年轻一辈之中的声望也被推到了顶峰,虽无会首之名,却有了会首之实。而张峰岳呢?他如今的行事作风越来越强势,自然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对他心生不满。” “读书人最难以接受的就是被人骑在脖子上,外人可以,但自己人绝对不行。父亲兄弟都可杀,更何况是他?” 严东庆身后的山崖下飘起阵阵虔诚的诵经声,浓烈的香火如同一片山雾升腾上空。 “等到张峰岳真正的目的彻底暴露,绝望的儒序中人就会彻底爆发,届时就是我重新登台的最佳良机,也正是张希极还能留我在这座山上的原因所在。可是.” 严东庆的目光落进良公明的眼底,一字一顿:“你的价值又在哪里?” 良公明脸上神色看似平静,可藏在道袍袖中的双手却在不断搓动。 “甲子前那场新老之争,龙虎山张家的惨败让你们看到了希望,张希极的假死更是让你们欣喜若狂。可结果一个甲字天仙的席位,却硬生生把你们挡了几十年。最终等张希极还魂复生,不过反手之间,就轻而易举把你们之前所有努力全部摧毁。” “或许你可能还将一切归根于时运不济,懊恼当初张真人的一剑没能彻底斩杀了张希极。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会不会都是张希极计划好的,通通不过都是他为了金蝉脱壳而自导自演的一场苦肉计?” “在他眼中如此蠢笨不堪的你们,除了沦为他争霸的工具,成仙的食粮,还有什么其他的价值可言?” 良公明面露讥讽:“话说了这么多,你跟我之间.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所以我们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在眼下的价值彻底消耗殆尽之前,为自己找到一条活路。” “严会首这番唇舌刀剑,比起那些以玩弄人心为本业的纵横序也是毫不逊色。” 良公明心悦诚服,发自肺腑的感叹,话锋却陡然一转。 “不过现在濒死的只是你,贫道何必要跟着着急?” 严东庆为何濒临死地?因为所有人都清楚李钧不日就会来到龙虎山,亲自来索他的命。 对方今日突然跟自己这番‘袒露心声’,其目的肯定也与此有关。 严东庆说透了良公明的处境,良公明也同样看破了严东庆的心思。 “哈哈哈哈,如果现在张家有一纸敕令逐我下山,那我承认你说的‘濒死’二字,但是你觉得张希极有将我送出去平息李钧怒火的意思吗?” “既然他已经允诺了你安全,那你何必这么早跳出来?” 良公明眯着眼笑道:“严会首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吧?” “本会首是担心再等下去,你可就没价值与我合作了。” 良公明闻言再也维持不住那副从容淡定,沉声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这还用着他说?你觉得李钧一旦真的出现在龙虎道国的境内,谁去打这个头阵?是他自己,或是跟他一样姓张的张崇诚,还是外姓之人的你?” 严东庆说道:“所以真正‘濒死’的是你,可不是我啊。” “难道你能改变他的心意?” 良公明至此似乎终于感觉到了危机,眼露焦急。 “不能.” 良公明脸上戾气陡然翻涌,正要发作之际,却听严东庆笑道:“但我能替你去死,帮你求活。” 已有肆虐之势的神念戛然而止,鼓噪的发丝徐徐落回肩头。 良公明眼神古怪的打量着对方,入眼却全是真诚,看不到半点玩笑的意味。 “严东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良公明显然没有耐心再跟对方继续打这些哑谜,直接了当问道。 “借尸还魂是个好办法,我也准备学学张希极。” 严东庆笑道:“只是还需要仰赖良掌教背后的人出手相助!” “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只是猜测,但现在知道了。” 良公明脸上煞气弥漫,怒极而笑:“不愧是敢跟张峰岳争夺儒序党魁之位的人,这份胆魄,贫道佩服!” “掌教过奖了。” 严东庆低眉敛目,态度谦逊。 “想来你今天这番话,也跟浮黎说过了?” 严东庆点了点头:“既然是猜,总要一个个挨着去试。” “你难道就不怕他出卖你?” “你们被张家逼迫着放弃了宗门祖业,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苟且偷生,图一世百年活命,那就太小看你们诸位了。谁要是有这个想法,那才真是愚不可及,贻笑大方。” “在下之前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试探良掌教,在这里向良掌教道歉。” 严东庆抱拳行礼,用满是敬意的口吻说道:“其实良掌教你也好,浮黎也罢,包括已经身死道消的茅山和阁皂山掌教,你们秉承祖训,为宗门崛起呕心沥血,何曾惧怕过生死?” “既然不怕死,那定然会无所不用其极,让张家也尝尝门破家亡的滋味。浮黎虽然没有被东皇宫看中,但他也同样不甘心给张家当狗。又怎么会出卖我?” 良公明陷入长久的沉默,颤动不止的瞳孔证明他此刻心神正处于震荡之中。 足足盏茶功夫,良公明长长叹了口气,方才缓缓道:“严东庆,本尊可以帮你一次,但你要拿出的回报,一副皮囊躯体远远不够。” “那是当然。” 严东庆恭敬道:“在我的构想之中,这片山河不会有什么道国存在的余地。” “好!但你若敢愚弄本尊,本尊此生绝不会放过你。” 良公明上前一步,目光如出鞘利剑,毕露的锋芒直抵对方面门。 “我严东庆敢欺君,敢愚神,但万万不敢负决死之人。” 山顶之上,两人再次并肩而立,目光同时落向下方某处。 远处一座稍矮的山顶上,张崇诚站在一座大殿门前,仰头眺望,朝着两人遥遥打了个稽首。 “他或许也是个可用之人。” “他只配死,不配活。” 严东庆和良公明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笑意,同时朝着张崇诚躬身还礼。 “从即刻起,着人全面清理蜀地境内剩余的道门信徒。能根除信仰的发钱放人,痴迷狂信的就打上儒序印信,要是连印信都把脑子洗不干净的.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成都府中,裴行俭看着眼前被天轨星辰轰出的庞大废墟,眼中的戾气止不住的往外喷涌。 “传令给各府县的夫子庙,一旦发现辖内有道门疑信者,自行处理,不必上报!” “是。” 站在他身后的一众儒序轰然应声,朝四面疾驰而去。 “裴公,张大人醒了。” 束手站在一旁的老吏许准凑到近前,轻声开口。 第664章 龙虎食人 成都府衙署旧址,临时搭建的一处医舍中。 裴行俭风风火火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了靠坐病床上的张嗣源。 此时的张嗣源浑身被裹得像个粽子,被雷火灼烧近乎碳化的皮肤已经被处理干净,新生的血肉呈现柔弱的淡粉色。胸前的伤口还在渗血,染出一条从左肩一直横亘到右腹的血迹,几乎将整个人斜向劈开。 “怎么恢复的这么慢?” 裴行俭上下打量几眼,脸色有些阴沉难看:“那些农序医官都是吃干饭的的吗,耗费了我们那么多资源培养,现在居然连这点伤都治不好?” “您就别怪他们了,道三的神念可不是低位农序能够对付的,能处理好外伤就已经不错了。” 张嗣源倒是乐观,抬手拍了拍自己脑袋,咧嘴笑道:“浮黎那个老牛鼻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差点就让他把我的脑子给劈碎了。” “你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他可比你凄惨多了。别人的道基被你一枪打的稀碎,人虽然没死,但这辈子恐怕也没有继续晋升的希望了,弄不好序位还会往下掉。”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放声一笑。 “以后可千万不能这么冲动,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老头子交代?” 裴行俭脸上笑意敛去,冲着张嗣源沉声开口。 张嗣源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咱们儒序本来就不擅长跟人正面交锋,这种时候要是只把别家的人推到前面,我自己躲到一旁看戏,那老头的名声可就更臭了。” “些许骂声算得了什么?” 裴行俭冷哼一声:“谁要是不服,春秋会就是他们的下场!” “话是这么说,但能少点人骂就少点吧。” 张嗣源笑道:“再说了,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您就别担心了。” 裴行俭见他还是嬉皮笑脸,顿时没好气道:“你这是运气好,要是那些天轨星辰晚一瞬被击落,你现在恐怕连骨头渣滓都不会剩下了!”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已经不是你能单枪匹马逞英雄的时候了。低序位以数争势,高序列以质决胜,在关键时刻出手击杀贼寇首领,一锤定音,这才是你这样的‘射’艺儒序三真正的用武之地。 裴行俭严厉训斥道:“多余的善心不止会害死你,更可能会害得整个儒序功亏一篑,你明白吗?” 张嗣源心头暗叹一声,他虽然不赞同裴行俭说的话,却也找不到言辞反驳。 诚然,现在的局势已然不是一家一门之间的小打小闹,而是逐步演变成为序列与序列之间对抗。 成都府一战只不过是刚刚开始,后续的碰撞只会更加惨烈,规模也会更加庞大。 裴行俭刚刚话中提到的‘以数争势’不光光只是一句理论,而是各序正在暗中发生的现实。 以张嗣源的身份,自然能知晓一些隐秘,现如今各家门阀之中的已经不再限制子嗣的诞生,供奉的祖宗切片全部被请出了祠堂,用于培养新的儒序苗子。 因大明帝国沿袭千年的‘双京制’而在金陵城中保存下的那座‘小朝廷’,也在刘谨勋的主持下开始全面运转,大量被天下百姓和大明律所承认,却故意空置了多年的官位正在陆续启用。 无独有偶,龙虎山在江西行省内免费开放的洞天和发放的人造道基,一样也是为了快速增加麾下的从序者数量。 东皇宫同时也在动作,在近期的儒序邸报之中已经写明,帝国境内各处爆发的黄梁鬼夺舍事件与日俱增,频率和数量均大到骇人。 而且这些成功夺舍的黄梁鬼并不像以往那般带有极强的敌意,四处破坏,而似有组织有预谋般就地隐匿,极难被察觉。 现如今整个黄梁梦境,俨然已经成为了东皇宫麾下的人口基本盘。 至于朱家,虽然暂时看上去并不活跃,像是因为春秋会的折损而伤筋动骨。但张嗣源很清楚,对方麾下的鸿鹄一刻都没有停下对各序基本盘的侵蚀。 纵横序的捭阖能力在如此混乱的局势中,才是真正的无本万利,别家辛辛苦苦培养的从序者随时都可能被他们诓骗倒戈。 各种各样往日被弃如敝履,视之为邪门歪道的技术法门,如今全部被正大光明的摆上了桌,目的就是为了以数争势。 而且除了儒、道、阴阳、纵横这几家实力强横的大序列外,诸如兵、武、墨、法这些序列也一样没有闲着,都在用各自的办法积攒家底。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高高在上的序三,只要不是李钧那种不能以常理揣度的妖孽,其他人一不小心都可能会被围攻而死。 一旦让粗制滥造的数耗光了精心培养的质,那失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知道了。” 张嗣源老老实实的应声,似乎不想眼前的气氛再继续凝重,转而问道:“对了裴叔,您说新派道序这些个难缠的天轨星辰到底是怎么来的?总不能我们这边千辛万苦打掉几颗,转头别人又掏出来一堆吧?” “还能怎么来,还不是墨序那群瓜娃子帮他们造的。” 裴行俭抽过一把椅子坐下,冷笑道:“不止是天轨星辰,还有道序的具证八身、阴阳的黄梁、兵序的械心、佛序的佛国、武序的注入器,这些东西的诞生哪一样少了他们墨序影子?” “墨序是创造出了不少堪称鬼斧神工的技术法门,可惜捞到手的好处却几乎没有,全都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要不是有那群明鬼游侠的保护,这些个工匠恐怕早就被人给灭了。” “怪不得东院要上赶着跳上老李的船,把自己跟那尊杀神绑在一起,看来他们也知道自己是个人人觊觎的香饽饽。” 张嗣源恍然大悟,紧跟着却是心头一紧:“不过既然天轨星辰是墨序创造而出,那岂不是证明还有继续制造的可能?” “放心,要是还能造的话,张希极那老东西复生的第一时间恐怕就奔着墨序那几家分院去了,怎么可能让他们安然呆到现在?” 裴行俭娓娓道来:“当年帮新派道序开创出天轨星辰这项技术法门的正是那群墨序,正是后来的中部分院。在最开始的构划中是三垣二十八宿,共计一千七百六十四颗天轨星辰,组成一座可以覆盖整个帝国疆土的周天星辰大阵。” “这么多?!” 张嗣源失声惊呼,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多归多,墨序也不是真就那般愚蠢,并不是毫无保留的交给了新派道序,而是在暗中动了一些手脚。” 裴行俭说道:“后来爆发了‘天下分武’,老派道序凭着新派借给他们的天轨星辰和门派武序抗衡,甚至还略占上风。墨序中一些心向武序的人便利用之前动的手脚将这些天轨星辰给炸了将近五成。” “这墨序怎么如此反复无常,吃里扒外,左右骑墙?” 张嗣源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些陈年往事,不禁被墨序的操作惊的目瞪口呆。 “要不然怎么会当家的矩子一死,立马就四分五裂呢?这些工匠除了打铁,一无是处。” 裴行俭满是不屑的点评了一句,继续说道:“后来武序垮了,张希极便想卸磨杀驴,挑起了道序内部的新老之争。在那一战中,又被武当山那些凶狠不逊武夫的道匪用人命给兑了一大半。剩下的经过这么多年的消耗,已经没几颗了。” “在墨序分裂之后,老爷子便开始着手布局中院,目的也就是为了查清楚这些天轨星辰还有没有修复的可能,以防死灰复燃。” 张嗣源问道:“像这种技术法门,龙虎山上不可能没有备份吧?” “技术法门还在,但是这个领域的墨序三已经没了,今后也不会再有了。” 裴行俭话音平淡,不见半点波澜,却听得张嗣源眉头一挑,顿感一身森冷寒意。 墨序的研究领域包罗万象,各领域更是盘根错节,互有联通。 要彻底断绝制造天轨星辰的可能性,张嗣源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更何况是杀到墨序之中没人再敢涉足的地步。 序列之下,皆为蝼蚁。 可序列之上,在自己父亲这种人物的眼中,也不过是稍大的蝼蚁罢了。 “好了,能跟老夫在这里东拉西扯这么久,看来你的伤势确实没什么大碍,这样我也就能放心离开了。” 陷入沉思之中的张嗣源闻言猛然回神,忙声问道:“裴叔你这是要离开成都府,那些青城山信徒不管了?” “该跑的都跑了,剩下的也都处理好了,用不着再呆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裴行俭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张嗣源笑道:“首辅命令,让我即刻前往江西行省,帮李钧压阵,顺道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能捡。”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缺席?” 张嗣源翻身跃起,“我得让我钧哥帮忙宰了浮黎,好好出了这口恶气。” 裴行俭显然早就料到了这一幕,没有理会身后眉飞色舞的张嗣源,自顾自大步出门。 浮梁,赣地饶州府北方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城。 此地曾经因为太过于靠近金陵而被龙虎山所遗弃,境内道门凋敝,香火寥落。 可在今年新岁之后,随着龙虎山的重新崛起,大量信徒不断涌入赣地,再加上金陵儒序的主动退让,竟让这里重新焕发生机。 五月梅雨连绵,唐道成被数名年轻弟子簇拥着,走进了位于城北的一家规模很小的修道精舍。 对于这种没什么油水的小精舍,放在以往,身为浮梁道宫麾下执道人的唐道成根本不屑一顾。 若不是收到风声这里可能有其他势力的奸细藏匿,他甚至连城北这块穷人聚集的贫民窟都不会踏足。 这间名为“朝道”的精舍颇有一种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的感觉。 人一进门,迎面便是一对黑底金字楹联,上联写着“含香弄梦通仙域”,下联则是“卧云香榻吐春风”。 “有点意思,倒是跟那些挂满各种神佛投影的浮夸精舍不一样。” 唐道成似乎并不着急进门抓人,而是慢悠悠的打量起精舍内的环境。 就在这时候,角落的阴影里突然蹿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刚刚靠近,就被唐道成的手下弟子轻易制服。 “进不得,黄梁洞天进不得啊!” 形如乞丐的男人被绞着双臂,却倔强的向上昂着头。 一张皮包骨头的恐怖面容正正对着唐道成,形容枯槁,头顶的道髻宛如一团泛黄的杂草,嘴里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 “你倒是给我说说,为什么洞天不能进?” 唐道成两眼眯成一溜缝隙,满脸堆笑。 可周围熟悉他的弟子却知道自己的师傅已经动了杀意。 这也正常,敢在龙虎道国境内说这样的话,那就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黄梁洞天是吞骨的兽口,是吃人的魔窟,谁进去谁就是死!” 只见那乞丐如同失魂一般,根本没察觉到周围人阴冷的目光,踉跄着抢到那楹联旁,伸出枯枝般的手臂拍打着墙壁。 “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看看!” 男人瞪着一双浑浊的眸子看着唐道成,幽幽笑道: “不懂吗?那贫道来教你念,这叫飞升驾鹤,翅下青山尽埋善信骸骨;立地成祖,门中屋宇全是道徒尸身。他要吃我们成仙,要吃我们成仙啊” 男人爆发出一声长吟,接着像是耗尽所有力气般,贴着墙壁滑坐在地。 “这还没进门,居然就遇见了一个不知死活的鸿鹄谍子,看来今日道爷的福运不错啊。” 唐道成暗中欣喜,抬手示意弟子散开,踱步走到男人面前,缓缓蹲下。 “告诉我,是谁教你这么念的?” 男人双眼空洞,喃喃道:“是梦中人,他告诉我赣地盘龙卧虎,山上住着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黄梁鬼?” 唐道成眉头微皱,如果这个男人只是被黄梁鬼影响了神志,那这份功劳可就不值钱了。 毕竟那些东西在黄梁之中神出鬼没,自己可没本事入梦去抓他们。 “你知道山上最大的怪物是谁吗?” 就在唐道成盘算之时,男人如回光返照般爆发出一股力气,突然挺身靠近,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几乎要把脸撞进唐道成的眼中。 “他姓张,是个连自己儿子都要吃的邪魔。等他吃腻了我们这些普通信徒,就该对你们下口了。再不跑,这里的人都要死,一个都活不了。嘿嘿,嘿嘿嘿.” 第665章 龙虎食人(二) 对方脸上的癫狂深深映入唐道成的眼中,目光暗藏的怜悯讥讽和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绝望,竟让见惯了各种奸细的唐道成也不禁愣在原地。 没来由的,他脑海中竟生出了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 他竟然觉得眼前之人并没有疯癫,嘴里说的也可能全都是实话。 “窦三缺你这个疯子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快给贫道把嘴闭 常景山一边说着一边往韩修伟脸上招呼着,可怜的韩修伟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脸就已经被打得老肿了,可是他还不能躲,只能让常景山打。 国子监与贡院南面的一排瓦舍,这里是众多国子监师生以及京外来的科举进士,等待候补官职之类的人租住的地方。 强大的行政机器被调动,以往那些再怎么懒政,躲避的官吏,现在也开始动起来,至少表面上,在执行巡抚衙门的封城命令,各府州县的大门,道路,都被封锁了。 不知不觉九儿走到了位于运动场西南面的宙斯庙的门前,古代建筑史上的七大奇迹之一,九儿无论如何都要进去看看的。 “怎么会出现这么几条铁链,这里不会是冥界地狱所在吧?”九儿惊呼着望向阴宁。 方晴这手机的像素也太垃圾了,拍出来的照片模糊的跟打了马赛克似的。 所有人都散开了,但是他们并没有放松警惕,史嘉玉只是刺了绫罗红犀蛇一剑而已,虽然是要害,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是否那一剑足以致命。 到了晚间,更多的情报汇聚,种建中与嵬名阿埋两人,盯着地图,细细的商讨。 他如此做,其实还有一个关键点,他在叶江川身上,感觉到了死亡。 反倒是应该最受宠的“贵妃”沈天行,不仅没有被她宠幸过几次不说,每次行房的时候态度还都特别冷淡,简直跟第一次判若两人,把人家好好个孩子搞得手足无措的。 随后,她揭开了脸上的易容道具,秀发乌黑,一张比江婉清更加娇媚柔美的俏脸出现在了周秉然的眼前。 张昊天稍微反抗了一下,心说墨衣这是要干什么?这轿子多危险,难道他还能不知道吗?还把自己朝着里面带,他这是想害死自己吗? “有劳夫人了,钦差前来,只怕您也有的忙,我这厢便不耽搁夫人了,您先请回罢,”她道。 出得金銮殿来,瑞安一面命人去通知朱旭准备启程,却又想着这一趟来来回回大概月余,便是做做功夫也要知会苏世贤一声,便又命人去传苏世贤在偏殿觐见。 金光山闪烁的短刀和泛着青光的拳头相撞,无声无息的相撞,没有丝毫的声响。两人就这样僵持了数秒,忽然一声巨响,叶宇的身子横飞了出去,,根本就不给他时间反应,就狠狠的摔在墙上,掉在了地上。 “说到保养的方子,妾身才想起上回贵妃娘娘让我寻一个古方,我才找到带了过来,想着给太子妃娘娘请过安,就给贵妃娘娘送过去,宫里宵禁早,若是留了饭再去只怕就迟了……”静和说着,面上装作犹豫的样子。 说到这里,昂斯城主不胜唏嘘,喟然长叹。泰格能够理解昂斯城主当时的想法,与其慢慢等死还不如放手一搏。可以看出这昂斯城主当年也是个有抱负的人,并不甘心于平凡,才会如此孤注一掷吧。 楚啟迈进院门,见徐兆宽高坐上首,一副等着自己行礼的样子,心中颇感不喜。 第666章 为道殉身 有鸿鹄潜入了自家的精舍,蛊惑信徒,散布谣言?! 等完全听清了唐道成的话,东樵子那张原本翕张不停的嘴唇霎时僵住,脸色陡然惨白。 涉及张天师他老人家的尊名,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一旦让唐道成把这个罪名坐实,那等待自己的结局恐怕比死还要凄惨。 这些执道人手段的酷烈程度,比起当年的锦衣卫有过之 布鲁斯双手扯着自己的脖子,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卡在脖子上,将他提起!他拼命晃动着伤腿,血浸染了一地。 此时周围的人看见梦菲菲的眼神,更是躁动不已,虽然还未表现出来,可是纳铁已经发现他们都处于爆发边缘,若是有人能稍稍的撩拨一下,可能现在就骚乱起来了。 “又?”秦相爷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双目如电,朝管事瞪去。 南宫靖月没有接话,松了她,走到唐唐面前,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解了绳子,便拎了起来,唐唐看着他平和的双眼,也全身一松,竟自晕了过去。 她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可转脸再次扫视影院的时候,却发现短短的两分钟时间里,‘卡兰’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 两人躺在雪白的细沙上,海水荡漾在他们周围。隔着贴身的防护潜水服,两人的姿态不免有些暧昧。 果不其然,火凌风听到她的这一声叫喊,嘴角勾起的冷笑又是深了一份,他仅仅是扫了一眼满脸兴奋散发着红光的千魅幻,身款款的坐在了椅上。 看来联盟士兵并不打算就地“解决”毛英龙。他们需要将其押送到某地去换取奖赏。江岚大脑飞速的运转起来,一对九肯定是不能硬拼的,更何况他们手中有枪。 “不要提你哥哥,否则连这几日的夫妻之情,朕也不念。”白卓紫再次低声说着。 萧唐又向萧嘉穗、许贯忠等兄弟知会总管钱粮收支的杨序,以及萧氏镖行总镖头杨林,如何将一应钱粮军械运往芒砀山之后,便匆匆赶回到自家府邸后宅。 大哥大嫂带着侄子都避了出去,她也没在意,毕竟能帮她的是大姐。可大姐也不知怎么搞的,这次任是起不了作用。 人声鼎沸,呼喝叫骂声一时不绝于耳,登岸的梁山喽啰将这家酒肆围了个水泄不通。晁盖、刘唐、吴用、公孙胜等头领已然气势汹汹的冲进店来!只是还没等晁盖张口喝骂,他却惊然发现白胜被反缚住了双手,竟然也在店中。 波风水门右手摸着脑袋,双眼一弯露出一个阳光般的笑容,仿佛能将人心中的阴翳一扫而空。 分福的面色顿时变得异常的凶戾,身体开始迅速的吸收着周围数两米深,方圆数百米的无尽黄沙,他的身体也越发的庞大,庞大……在庞大,身上甚至出现了大量的紫罗兰色的奇妙花纹。 在萧唐陷入四面围攻之际,他的手向自己腰间探去,在涿郡史进与琼妖纳延比试武艺时,反让萧唐当做利物彩头所得的百炼蟠钢佩刀刷的被抽出。 “黑龙,谢谢你!”刘大熊不会说什么好话,但是他能感受到,这是谢黑龙对他们的一种关心,这三个字代表了刘大熊,跟着谢黑龙走下去的决心。 左右布政使不和,如果是在往常会是个大问题,可常宇却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 到了会议室后,门大开着。往里一看,就见会议里面的长桌边都摆了椅子。而林乔一身黑色军装的坐在桌子的一头,军帽放在身前的桌子上。 第667章 位业天君 被爆炸和轰鸣所笼罩的浮梁城内,放眼看去,只剩下满目疮痍。 一道道身影踉跄着从废墟之中艰难走出,尽管他们自身已经狼狈不堪,却没有半点心思感慨侥幸逃出生天。不分老幼,没有人选择逃离这片恐怖的战局,而是齐刷刷在残骸之中五体投地。 一双双仰望天穹的眼眸之中,充满了纯粹至极的狂热崇拜。 那紫 这同前次相比,绝对是特殊的厚待。砚君应了一声,向门外张望。 她走到窗边连声唤“珍荣”,香玉与芝兰听到她终于开口说话了,急忙为她找回珍荣。 其实客观地分析这些之后。情况对于阿隆索来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难题。至少领跑的还是他。 郑南枝听到了北冥语蝶的声音,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的出来她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无天到还是那副样子,北冥语蝶看的无天一下子就被迷住了。 风千寻手心有种暖暖的感觉传过來,那种父相连,血脉相容的感觉让他立刻被感动了,对这个儿,他给予的关心真的是少了,但是现在他不会再放手了。 鹿知大失所望,微微侧头看了砚君一眼:她听不懂楚狄赫语,提心吊胆地眨眼睛。鹿知心想,这回又让她漏网,真可惜。 “怎么样?还要继续打?”林明活动了自己的手腕,做好了继续开打的准备。 天气好极了,晴空蓝得像经历过一次脱胎换骨,遥远的高处风起云涌,时聚时散千姿百态。她看着看着,止住了眼泪。 “大z,++人飙车了!输了的话不但车子得留下,而且还要留下一根指头!”郑晓朝大z出了一个恐怖的事实,但是从他的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恐怖的影子。 随后的几天,仆人们均恢复了正常的打扮,但房间内的海报却一天天的变了样。 三千魔神打了个冷颤,不动神色地来到莫非身后,他们的脸色苍白,一副创世神,你看着办吧,我们也都是你的孩子。 修炼境界分为九层,分别是锻体境、凝气境、道基境、问鼎境、神魄境、大乘境、圣人境、天人境、大帝境。 说到这里时,她才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院子里的‘粮食山’。 逆臣感觉自己头皮发麻,他从怀中取出鞭子递给逸风,逸风又光速将鞭子递给空空。 卯亦清懒得搭理这头肥羊,“他”将头扭到一边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空间类传承者,一旦成长起来,他的实力,将比一般的觉醒者都要厉害的多。 听到这话姬无名彻底放心了,这带着剩下的长老在外面都是乱局。 最关键的是,这件事虽然被他们宗门严格封锁,但还是被仇家知晓。 地震毕竟是地球上的事情,土伯生活在地下,存在着一定的关联。也未必是真的翻身,很可能是毁掉了一些主要的地脉,或者其他自己不知道的地理现象。 “就算有欺天阵纹也不成?”晨旭愣然,他还后悔,早些时候没有准备,为什么不炼制欺天阵纹,然后再来人界,如此一来,就形式方便多了。 路飞扬嘿嘿一笑,觉得也是,实在不行,就不在这里转悠了,直接转移。 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梁栋说的东西会是钱,钱这种东西到了梁栋这种境界还有哪怕一丁点的作用吗? 此刻,李雨琦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在看着林西凡,那么的陌生,她知道,这家伙可不是一个那么简单!自己对他的了解终究还是太少了。 第668章 有神谋仙 什么是仙? 山上之人。 但随着张希极霸道无比的话音响起,‘仙’不再是脑海之中进行的拆文解字的游戏,而是真正出现在李钧等人眼前的场景。 一座庞大的山峰从天边横移而来,投下的沉重阴影一寸寸吞噬死寂的浮梁城。 山巅之上,鹤发童颜的紫袍道人负手而立,凌空御虚。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阿特柔斯看着莉莉一路灵活地避开散落残骸,钻进其中一个「方盒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跟进去,毕竟他没法解释自己这个「人类教授」是怎么在海底行动自如的。 为何叹息,大概就是连云不肯成为宗门弟子,宗门便不好将可以修炼天地剑的功法传授。 而最高的看台上,先是丘处机以及一干白头发的老者。有宗门长老,想来也有常驻客卿。 听听观众的呐喊,你大概也就知道了,楚州学院与楚州理工学院,绝对不是友好的关系,而实际上,这两个学院之间的关系,可能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怎么就躺了躺病床,被张医生按了按腰部,就舒服的不要不要的? 看似多给了连云一个无用坐标,好像是在强买强卖似的。对此连云自然不会去介意,反而心存感激。 见鬼,只是个假设,就已经产生想要去安慰那样的莉莉的念头,看来这段旅程对自己的影响比预想中还要大,只希望返回现实维度后莉莉不会被自己吓到。 玖月在君青冥的怀抱里,有些拘束。她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她该如何反应。推开?还是就这么任由他抱着。 右翼武斗血骑立时一阵箭雨射去,那名步卒惊得哇哇大叫,急舞手中的长矛,飞速的将来箭扫落。然而百余支箭哪是那么好躲的,依然有落网之鱼射中那人。 在光头的暗示下,庄家刻意拖延了时间,但是在二十分钟内依然开了四局,赌客狂欢了三次,哀叹了一次。而转盘庄家净赔出的筹码多达九百万。 叶凌尘让老龟躲避攻击,再看时,那老者已经挡在了前面,正满眼戏谑的看着叶凌尘。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对我无礼!”微特又惊又怒,很想拿手杖回击。 这一站不够的内容就上一站补上,或者下一站补上,无论如何这一站是不会再继续录下去了。 他们看着李沐风和叶无双走向贵宾席,除了震惊,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任不羁脚尖点地,大地中冒出土黄色的能量,把唐庵再次捆住,而被斩断的神龛和金漆雕像泛着金色和绿色的光芒,然后慢慢恢复原样,继续待在祭坛上。 原来在第四轮试炼开始的前一天,他便动身拜访过一些内门的老牌弟子,询问有关悬汀幽谷的消息。 若是一般的按摩,不可能瞬间就止住胡月儿的疼痛,然而这次,他却是做到了。 除了他以外,整个剧组都处在一种兴奋的状态,之前还都是一筹莫展的苦逼状态,想不到一夜之间,来了个惊天大逆转,不管是李京还是拳王阿里,都准备庆祝一番。 忽然,孙悟空身上散发出金光,一个护照笼罩在孙悟空身上,箭雨破空而来,落在孙悟空的护盾上。 裂海吞天龙鲸,世代生活在深海水域,成年裂海吞天龙鲸可以成长到八千丈,与圣王齐高,称霸亿万里海域。 “这些是老爷吩咐准备的,你拿上吧!消息估计要些时辰才能传到你亲爹娘那!”他之前伺候他,没少说过类似的话,老爷吩咐了啥,给了啥。 第669章 永乐浮黎 “在整个大明帝国之中,手上握着权限的势力不少。但对于黄梁自身而言,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借用,于它自身并无伤害。如果借用之人有良心,能引更多意识接入黄梁作为偿还,双方互利互惠,那更是好事一件。” 刘谨勋说道:“可偏偏只有他张希极一个人,是个例外。” “当年武当山上的一剑虽然没有将他杀死,却彻底 一年过去,石儿音讯皆无,耿老妪拮据过日,本已困苦,然雪上加霜,又遭鼬害扰之。其家养十余只母鸡,黄鼬常夜入其宅盗食之,其恨鼬入骨,遂设捕鼬笼以捕之。 这是一招以力破万钧的招式,简单而有效,那巨大的青剑对着那数条金龙一棍横扫而去,立即让它们轰散了许多,但是它们同时产生的爆炸之声也将他又震飞了几步,嘴角之上明显溢出了血迹。 时水月跟梦千姬蹲在后面草丛,透过草丛中的细缝,看向外面的情况。 但是来禹众人是不是真的忘了,看看这些年叶家叶慕情和桃园老铁匠儿子一起闯祸后,没人敢去追究责任就知道了。 郑老将军听得声音便顾不得听玄远细说,当下脸色一沉,随即转过身向帐内走去。 太平道自然没有按什么好心,虽说支持洪秀全送钱送人,洪秀全当皇帝后,这太平道更是对权利好不关心。这并不是太平道就是好人一个,而是在于太平道的最根本的立足之道。 “走,我救你出去,你老婆可望眼欲穿了。”云杰伸手扭断锁链道。 “可以了,我来掌骰你来押注如何?”验证之后,那名摇手顿时信心十足的说道。 那个低阶圣尊眼看着徐天金色的掌印袭击而来,他爆发出凄厉的嘶吼声,顿时脸色都变得惨白。 林空雪没在意,神念继续向四周仔细扫了一起来,除了之前离他们很近的生花果,此刻已距离他们很远外,其他一切似乎都没发生改变,同样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聚气丹一颗颗进入焦翼腹内,大量的浓密天地灵气在焦翼的丹田经脉中散开,焦翼全速运转内功心法,所有的天地灵气都纳入新开启的中脉中。 忽然之间,一阵脚步从千寻府邸传出,众人神色充满了震惊,因为周围的神灵力,只因那脚步声开始暴躁起来。 “总管这个词不错,在清朝的时候,这是用来称呼总管内务府的大太监……”王晓娜不失时机地给梁晓飞补上了一刀。 李辰轩淡淡的说了一声,让乔宇目光一沉,李辰轩,让他使用最强之剑,等他来杀。 “禀告南宫尊者,我们的确听到人族士兵是这样称呼他们的主帅的。”十几人回道。 赤阳神城的出现,自然也引来了不少年轻一代的武者,使得这空旷不知多久的赤阳神城,变得越发的热闹起来。 他的声音不高,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愤怒,但他话语中透出来的那股冰凉的杀气,令人心底冒寒。 大地里已经有人开始整地,老牛拉着犁铧,慢吞吞地搂劄子,也有人用马车往地里送灰送粪,那年头还不兴用化肥,使用的都是粪肥和草木灰。 吼!话音刚落,一只犹如猛狮一般的狗,被牵出来,眼中满是嗜血光芒,全身黑毛,长得犹如一只野豹一般凶猛的大狗,莫问从未见过这种凶猛的狗种,在看到这条狗的时候,不禁想起了在迷魂道之中遇到的那条西密恩豺狼。 第670章 世无永乐 永乐洞天,日头西斜。 夕阳洒下如火光焰,点燃整条长河,一叶扁舟行在江火之间。 浮黎站在船头,附着在他手背上的那道蛇形兽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名女人站在他身后,正在撑杆行舟。 女人样貌俏丽,虽是一身劲装打扮,但眉眼间却有掩饰不住的妩媚流转,腰身挺得笔直,饶有兴致的四面张望。 十万红晶,对于双华城的普通修士来说,已经是个天价,早已眼红得不行。 击杀了茜柔,莫云尚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虽然刚才打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可毕竟两人之间有过曾经,亲手杀了茜柔,要说一点感觉都没有,那绝对是假的。 “算了,算了!”我无奈的挥了挥手。妖夜在旁边自顾自的喝着可乐,仿佛根本没有说他一般。 接着赫连锦颜就带着随从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了,拓跋雪望着赫连锦颜远去的身影,心都在颤抖,大护卫如今已经成了骨都侯,世事变迁,这七八年,她都不知道怎样过来的。 “放肆!”凤百玲大怒,太不给面子,执法殿一把首从未被人无视,更年期症状使其喜怒无常。 不过一来梁国的临死反击也有可能伤到吴国,二来晋国就会得到大便宜,这自然比不上如今的局势对吴国有利。 此领域蕴含着鸿蒙道君如今所有实力,依托叶浩川无视世间规则的能力施展出来,端的强横无比。 北峰冲着王辰瞪眼呼喝,可以看出,北峰已经是非常生气,就只差动手。 至少在班里的同学眼里,这新来的吴历跟班长王辰之间的关系不错,实际上只有王辰心里清楚这所谓的关系不错,那绝对只是表面的现象,而隐藏在这表面现象下的却是锋利无比的杀机。 叶浩川拉着赵茹倩的手,略微一感知,便明白了此时赵茹倩的情况。 也许有人会说,这毕竟是影片第一幕,制造一些大场面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打的是特效大片的名头。 而且想要在这里住上两天,这可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南天门老主子听到这里便是强行挤出一丝笑脸。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看看窗外吧,你带来的援军,已经被我包围了……”东伊说完,脸上露出一丝邪笑,就在这时,猛然一声枪响……接着一声惨呼,接下来便是接二连三的开始了枪响。 “现在如何?你的利刃空间呢?”威斯克双手插兜,望着右手被刺剑钉在地上,左手则被自己死死踩住的倭刀男说道。 次日上午,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洋洋洒洒的落在地板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长天还没有出现,忽然窗边传来一点动静,阿澜立即睁开了眼。 “那我们找个有地下停车场的地方买醉,明天再让人把车开回去。”买买买笑着上了车。 苏行立刻摆正了自己的方向,然后迅速把自己的这个位置作为最紧要的,而且在接下来这一段时间之中,他尝试的作为自己的一部分,然后加以淬炼。 不仅让魔破万古,把刚刚因为大结局而升到畅销榜第一的阳神压了回去,再次成为畅销榜第一。 蒋默宇跟柏宁走过來,看到景东南和秦欢在一起,都是略显诧异。 “嘘。”罗玄作势止住她发问,只听二人面前拢起的巨大土堆后,隐隐传来巨物攒腾挪动的声响,二人伏着土堆缓缓向上爬去,入眼竟是一条身形庞大如象的灰色蚯蚓,正在张口吞咽满地的百姓尸首。 第671章 自由难求 “恭送掌教飞升,为我永乐再添一名仙人!” “永乐道统,仙光凛然,诸天气荡,昌隆日盛!” 山上山下,一片山呼海啸。 无数张狂热的面容倒映在浮黎枯寂冰冷的眼眸中。 占据殿壁的弘大浮绘中,却是众神垂眸的惨淡光景,似不忍去看地上那具慢慢消散的尸体。 神荼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微笑, 提起已经被全部温养炼化的紫金剑,楚原低喝一声,缓缓把战力注入到其中的阵图之中。 可我等了半天,屋内却再无动静,我这才想起江城暮说过夜染衣能走能跑需要十天,这才三天。她一定是刚刚苏醒而已。 “乐森是我大哥,我叫马兴志!赶紧走,别墨迹!”随口回了一嘴,说完,马兴志还推搡了徐天一把催促道。 “我们风族耳听八方,想用百草谷的地形迷惑住我,哼哼,阴阳玄,你要是当上中州盟主,可真是西疆大幸”? 浮空船可是五行世家中青州水家的秘传阵器,这世间除了水家之外,能够操控浮空船的人总共也不会有多少。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立刻下令开营出击,但他心里也明白,现在,他已经错过了出击的时机,如果现在出击,只是给汉军的木桩阵增加实战效果而已。那么,还有什么办法?办法倒是有,而且十分简单:撤退。 “这张阳太疯狂了,引来上千头野兽,而且是以自己为诱饵!”程华道。 “人,不可貌相!众多兵器之中,箭,最为迅速!能在这样的一瞬间,将一只飞逝中的剑噬化为灰烬,真是世间少有”!想到这里,羽的心中不禁发怵,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羽冲着此人咆哮道:“你到底什么人”? “咱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吧!”楚原憋屈一笑,跟在水香寒身后向外走去。 老人的眼睛,真的什么都看穿了,而他所希望的,却是今天的自己,能够放下身上背负的对于“不完美”的抵抗,而专注于寻找心灵的安宁和幸福。 艾伯塔憨厚的一笑,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挠了挠头:“是这样的,我和我朋友第一次来艾尔城内卖木柴。所以想请您告诉一下,哪个地方比较好卖“。 “他娘的,这也太乱了,天还热!”张炜感叹道,行人的吵闹声实在是太烦,俗话说的好,心静自然凉,准备营现在的行军环境,既不安静,天气也不凉,怎能叫人放松下来。 正如林琪所言,现在社会上的变~态越来越多了,多到已经完全不能用常理来衡量了。 跟在后面的安德烈、艾伯塔、三百圣骑士以及二十名审判骑士尽皆一愣,双目中满是不解。 狐狸拿出手雷拔出拉环“一、二、三”迅速打开房门把手雷扔了出去,并立刻关上房门。 三人心同时一惊,下意识的看向后方,只见一名手持法杖的骷髅骑着一匹骷髅马大步走去。 轰炸炸毁了茅草屋中的大半,其余的建筑情况还好,对于庄内守军的布防作战影响并不是很大,毕竟那些茅草屋子连重机枪子弹都未必能挡得住,友军布防体系里,本来就不是重点。 她只感觉很冷,她的手是凉的,脚是凉的,身体的每一处都是凉的,包括自己的心,都仿佛被浸泡在冰水里,冷的彻骨。 蛋壳一点点脱落,还未跌落至体内世界的地面上,便化作点点星光,散成虚无。 第672章 输赢变幻 “何方妖孽,竟敢窃取本天师的仙班席位?!” 张希极横眉低喝,笼罩周身的神念因这一刻的情绪波动如恶浪翻涌,席卷八方。 因愤怒而陡然暴涨的威势却并没有震慑住李钧,反而被他抓住张希极神念由盛转衰的空隙强势迫进。 近身搏杀之中,除了笃志决死之时的怒意孤掷外,其他的情绪起伏都只是暴露的破绽。 咔擦 一双覆盖甲片的手掌插入如有实质的道序神念之中,磨擦出四溅的火星,硬生生将其从中撕开,浑身缠绕黑红电光的凶恶身影成功挤了进来。 相距只剩三丈,李钧右脚一踏,地面瞬为齑粉,身后脊骨拧转,一蹬一拧之间,右拳裹挟着重新积聚满溢的锋锐劲力直冲张希极的面门! 落地谪仙眼中冷意横生,手上沾染过不少武序鲜血的他自然很清楚,此刻要是贸然后退,只能让对方占尽先机,自己则会陷入无穷无尽的追击之中。 更何况,现在他身后还有一个满心求死的严冬庆。对于这颗棋子,要是丢在这里,那未免太过可惜。 咚! 劲力如吐锋长枪,正面撞上无物释术构筑而成的篆法盾牌,暴起的音浪宛如平地滚雷。 悬挂天幕的道祖法器洒下无垠辉光,将整座废墟城市耀的宛如白昼。喧嚣的尘烟之中两道模糊的人影交错碰撞,光影激荡。 陈乞生覆甲持剑,踏空而立,体内宣泄的真气在身后交织出一道数十丈的庞然虚影。 法相的面容一改往日的迷糊不清,眉眼间已经能看出几分陈乞生的痕迹。法相抬剑直指那漂浮的山峰和绽开的铜莲法器,遥相对峙。 轰隆! 又是一声轰鸣巨响从地面升起,弥漫的烟尘中倒飞出两道迥异的身影。 李钧身形微沉,双脚重重压向地面,犁出一条数丈长的碎石沟壑,站定之后方圆一丈范围猛然沉降数寸,这才算彻底卸干净了那烦人的篆法神念。 “呼” 李钧鼻间喷出雾龙般的肺腑精气,随着一口新气吸入体内,略显萎靡的气势再次提振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昂扬亢奋。 自从成为序三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跟人捉单放对打到这种程度。 别的不说,张希极的扛揍方面确实称得上的序二。 相较之下,张希极后退的动作虽然动静不大,但两只手臂的颤动却格外明显,带动道袍袖管不停摆动。 “这就是革?” 张希极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掌心,入眼糜烂一片却没有半点血迹。裸露而出的掌骨上满是刀劈斧凿般的缺口,原本雕刻其上的道纹被磨的一塌糊涂。 神念靠近,立刻就能感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锋利。 如刀剑加颈,锐抵眉心。 触者即死,挡者立断。 这不单单是淬武就能够做到的,反倒是更像 “梦主规则,武夫规则何其荒谬?简直荒唐!” 张希极心头冷哼一声,神念汇聚之下竟直接将双手一寸寸碾成粉碎。 对于新派道序而言,一副皮囊根本就不重要。 即便是具证八身,在张希极的眼中,也不是什么太珍惜的东西。 站在后方的严东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神情一如既往的凝重,左右环伺的目光中透着深重的悲戚,似真的不愿意看到这人间惨状。 “天师,到此为止吧。这场祸事已经殃及了太多无辜,我也不愿再看到您因我而受伤。” 本就为祸水东引而上山的儒生,此刻却口口声声说着不愿意牵连无辜。 即便字字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恳切,可场面却是透着言语形容不出的滑稽。 在旁人眼中,他的举动就像是在愚弄一个神志不清的傻子。 “勿言其他,若无本天师,又何来你们?!” 一句没头没脑的回话传入耳中,严东庆眉头不由微皱。 在严冬庆听来,对方这句话不像是在回答自己,更像是在与这浮梁满城惨死在天轨星辰之下的冤魂对话。 不过转念间,严东庆便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看来是张崇诚那边已经开始动手了啊.只是可惜,不管他如何挣扎,都注定无法活着离开龙虎山。” 严冬庆心头感叹,情绪之中却没有任何一星半点的鄙夷,有的只是惋惜。 在他看来,张崇诚并不是什么蠢货,而是一个性情极其坚韧的人物。 要知道自从被选定为合道助力,提拔入天师府之后,张崇诚便数十年如一日活在张希极的阴影之下。 于另外两名师兄弟相比,他的耐心和城府明显都要更好,这才让他在张崇炼和张崇源接连反抗失败之后,依旧能够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 可到底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即便是推崇‘太上忘情’的新派道序,也无法完全漠视几十年并肩求活、互为依靠的情谊。 眼睁睁看着两名师兄相继死亡,以及良公明等人的加入,将张崇诚的耐性消弭殆尽。 特别是张崇源在明知必死之后的坦然成全,更是让他摆脱龙虎山的渴望达到了顶峰。 他很清楚,就算是自己还愿意佯装忠心,继续潜伏等待良机,张希极恐怕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等浮黎和良公明死后,接下来就轮到他了。 只要还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就永远逃不出被兑子的命运。 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自己抓到了漏洞,用‘礼艺’的能力逐步瓦解了张崇诚的警惕。 以礼相待,以诚示人。 张崇诚选择相信了自己和东皇宫给出了承诺,答应了用带领东皇宫的人潜入龙虎洞天作为条件,来换取一个可能能让他逃出生天的丙字仙班席位。 “合道合道.一个有了喜怒哀乐的黄粱,怎么还能算的上是道?又怎么可能会愿意让你们道序的人用抢夺融合的方式来玷污祂?” “道生魔胎,再无法保持超然物外的心态,就算是力能近仙,也永远不会是仙。张希极是一个,张崇诚你也是一个。” 严东庆用不过瞬息的心念转动,便完成了对张崇诚的盖棺定论。 “天师,切勿因小失大!” 收回思绪的严东庆凝视着道人的背影,肃穆沉声:“眼下虽然局势不利,但只要您还在,些许风雨根本不必在意。可您要是在这里负伤,哪怕只是折损半点,对于整个龙虎道国而言,那可都是灭顶之灾啊!” “你说的这些确实有道理。” 在严东庆骤然紧缩的眼眸之中,前方之人终于回头,却如鹰视狼顾,眼中的嘲弄看得严东庆心底猛然发寒,没来由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既然严会首你如此通情达理,那你就去死吧。” 张希极扬手一挥,浩然如汪洋的神念裹挟着严东庆的身体,撞向那道贴地激射的黑红雷光。 李钧脚步戛然而止,单臂扣住严东庆的头颅。从指缝之间露出来一双焦躁不安的眼睛,不停转动。 “李钧,这些事情里绝对有问题,别杀我,我们还有合作的.” 掌心之中传来严东庆急促不安的话音。 李钧转眸看去,开口打断对方:“当然有问题了,不过你现在才明白,太晚了。” “对了,张老头让我跟你一声。你这些伎俩都是他当年玩剩下的,虽然已经过时了,但也不算太差。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自信到要跟一群序二玩心眼。” “他们可以输很多次,但是你只要输一次,就结局就只能是死。” 严东庆双眼猛然瞪大,蓦然间,他脑海中情不自禁翻涌出一个自问。 既然张崇诚会被东皇宫欺骗,那为什么自己就相信东皇宫会为自己转生?! 自问声在脑海中轰鸣如雷,炸的严东庆心间骇浪惊天! “不,我没有被骗。我活着对他们而言还有价值,我可以为他们分裂儒序,掣肘张峰岳!他们不会轻易放弃我!” “可落入了那群人的手中,你就算活了,就一定还是你吗?一定需要你还是你吗?严东庆你这种速成的儒序三,分的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吗?” 生死之间,严东庆恍如真的做到了自己刚才戏谑的超然物外,以一个旁观者视角回答了心头回荡的自问。 蓦然间,他的思绪和视线同时豁然开朗。 两颗喷出眼眶的眼珠子让严东庆看到了一个上下颠倒,却同样是漆黑无比的世界。 “果然没点数啊。一个个的心是真他娘的脏,不过幸好张老头就是其中最脏的那个。” 李钧口中骂骂咧咧,不再去看脚下被崩势劲里炸得破破烂烂的尸首,目光再次看向张希极。 四目相对,皆是一片彻骨的冷意。 事到如今,谁都不用再装疯卖傻,都看明白了对方手中的刀朝向何处,对准何人。 现在的关键,就是比谁的动作更快! 无论是梦内,还是梦外! 铛! 交错的眼神瞬间分开,李钧和张希极同时抬头看向天际。 一道庞然的法相凌驾在山峰之上,双手持握湛蓝的长剑,朝着那一株绽开的铜莲狠狠劈下! 铛! 一片断裂的莲瓣砸入山间,山石崩塌,草木翻倒,山体震荡不休,悬浮的高度被劈的生生沉降。 更高处,集阵盘旋的巨剑星辰,剑尖凝聚着璀璨华光,却迟迟不敢落下,生怕殃及与法相身影紧贴重叠的昆仑。 不管是新派道序还是道祖法器,一旦被人贴身骑脸,都是同样的窘迫难堪。 天上是这样,地面也是这样。 “武当余孽.” 张希极眼中杀意翻腾,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黑红雷光已经乍现眼前。 “老东西,你他妈的自己就是个苟延残喘的余孽!” 轰! 浮梁城冤魂萦绕,龙虎山灯火通明。 雄伟的峰群之中,最高耸的峰峦正是龙虎山天师府所在。 “父亲.” 一扇紧闭的密室大门被人推开,被驱散的阴影露出张崇诚盘坐的身影。 “父亲.您该醒了。” 张清礼缓缓蹲下身体,视线与那双紧闭的眼眸平齐。 或许是源于血脉的悸动,也可能是即将濒死之时的回光返照。张崇诚竟真的从黄粱之中脱离,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礼儿.” 晦暗的瞳孔中没有了癫狂和执念,也没有了仇与怨,只剩下了平和和淡淡的眷恋。 张清礼点头应道:“我在。” “为父输了啊。我一世挣扎,却没想到竟输在了一时糊涂.” 张崇诚话音轻柔,像是自省,又似在告诫。 “您不是一时糊涂,而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输。” 张清礼搀扶着自己父亲将欲倾倒的身体,缓缓说道:“如果您在进入天师府的那天,在张希极最虚弱的时候,就和崇源师叔一起杀了他寄身的崇炼师伯,又怎么会有这几十年的惶恐不安?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心生不甘?” “你” 张崇诚脸上浮现难以置信的神情,颤抖抬手,想要推开张清礼,却被后者轻轻按下了手臂。 “父亲,您难道真的从没有因此而后悔过吗?” 张清礼低着头,将自己脸上的表情藏在阴影之中。 张崇诚看着近在咫尺的头颅,嘴唇翕动,牙关开合,抽动片刻后,竟露出了一抹微笑。 “确实后悔过清礼,你比为父要强。至少我到现在,才算真正把你看清楚。” “不,您还是没有看懂。” 噗呲! 张崇诚身体猛然向后一躬,他清楚感觉到一只手在腹部搅动,仔细搜寻着什么。 “父亲,您先别死,否则这颗道基可就浪费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腻滑音中,一颗浑如金丹的道基被生生拔出体外。 张清礼解开道袍,指尖划开腹部的皮肉,将属于自己父亲的道基慢慢种入体内。 “父亲,张希极能吃你们,难道你们就不能吃别人?既然都已经选择了修仙,那便是自诩非人,以人为食有何不对?” “您虽然狠下心来害死了崇源师伯,用他的命换来了张希极的信任,但还是醒悟的太晚太迟了。” 张清礼终于抬头,只见他站起身来,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咧嘴笑道:“父亲,龙虎是什么?分明就是吃人的猛兽啊!” 翻涌的鲜血堵在喉间,让张崇诚只能发出‘咳咳’的声响。 他奋力抬头看着张清礼好不留恋,转身离开的背影,即将涣散的目光中透出最后一丝欣慰。 “两位师兄,看到了吗?这山上是真有意思啊。” 张崇诚仰天栽倒,恍惚间,他看到自己的师兄们正悬浮在头顶,朝他伸手相邀。 “走吧,这样也算是.解脱了。” 第673章 衍尊詹舜 云遮白月,雾锁深山。 不久之前还是漫山苍翠的永乐道山,如今已经被鲜血透染。 树杈之间挂着残肢,荆棘丛中扔着断臂,死不瞑目的头颅沿着山道咕噜噜乱滚,刚有停下的趋势,又被紧跟着滚落的脑袋‘砰’的一声撞开。 在邹四九的规则和权限加持之下,沈笠此刻宛如猛虎下山,在神荼所控制的黄粱鬼中横冲直撞,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肆虐屠戮之余,沈笠甚至还发现体内多出了不少自己以往从未淬炼过的武学劲力。 其中最为强横的两股,一如浩荡如洪流倾泄,一如锋锐如刀剑出鞘。 正是属于李钧的淬武劲力,崩势和锋劲! 沈笠举手投足之间,仿佛无穷无尽的劲力肆意宣泄,靠近的黄粱鬼潮顷刻间便被扫荡一空,冲刷成满地白骨和碎肉。 至于那些什么符篆和飞剑,落在他的身上根本就不痛不痒,就连破皮都显得十分勉强。 “没想到啊,邹爷在黄粱梦境之中居然这么猛?!” 沈笠在心头不住惊叹,直到这时候,他才算是切实体会到了邹四九的真正实力。 不过更让沈笠感觉震惊的,是体内破锁的动静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虽然明白只是一场梦境,但是他对于独行武序的理解却是在实打实的提升。 “难不成还真让自己发现了独行武序另一条晋升的方式?” 就在沈笠胡思乱想之际,四周晃动的身影突然间变得稀疏。 残存的黄粱鬼群如潮水般向四面退开,眼带惊惧的看着这名站在尸山血海之中的武夫。 它们怕了。 虽然它们的身上都垂挂有操纵的牵丝,但不代表它们就真的只是一些没有自我意识的死物。 相反,这些黄粱鬼是从永乐洞天链接的数百个不同的梦境之中诞生而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与人无异。 在现世过去的数十年时间内,它们已经在各自的梦境之中循环往复了成千上万次人生。如今在神荼的‘造梦’之下,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历经劫难之后成功冲破了小世界的束缚,飞升‘仙界’的得道之人。 自己就是如假包换的永乐道序! 只是它们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在‘仙界’的宗门之中会有一头如此强大的邪魔。 而那位接引自己的‘仙人’,为什么又会被人打成这样? 仙人难道不是无敌的存在吗? 无数双错愕不安的目光望向山顶三清殿所在的方向。 一处雨水积聚的泥坑之中,神荼颓然跪地,头颅低垂,点点殷红顺着雨珠不断滴落。 邹四九双手插兜站在坑边,轰鸣不止的大雨在他周身一寸前就自行左右绕开,似根本不敢沾染他的身体。 “想清楚了吗?把你的这条梦主规则让渡出来,我可以放你离开这座洞天。反正你们东皇宫的九君我已经杀过不少,实在有些厌烦了。” “邹四九,你当真是杀烦了还是因为你清楚你其实根本就杀不死我?” 神荼缓缓抬起头来,雨水和鲜血混杂的脸上表情平静,丝毫不像是一个即将身死之人。 “你是东皇宫没有预料到的是一个异数,但不代表你就有能力跳出天意。黄粱幽海,欲望浮沉,不管你怎么挣扎,最终也不过只是孽海情天的囚徒,永远无法得到超脱。” “能说点咱能听明白话不?就算你死到临头还想装深沉,那也要分分场合吧?” 邹四九眸光轻蔑:“跪在地上打机锋,我横看竖看都看不出有什么威慑力啊。” “你当然明白我在说什么,只是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砰! 一条凌厉的腿影直接抽碎神荼的头颅,破碎的话音和飞溅的鲜血一同被呼啸的风雨刮走。 “等你们东皇宫给机会,邹爷我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你不交,那我就只能送你走了。” 神荼残缺的尸体摔倒在横流的污浊中,却十分诡异的破碎成一片光点,飘荡升天。 邹四九目光微沉,抬头看去。 当他的视线撞上这些光点的瞬间,似将其触发,一幅幅画面在的他眼底游走掠过。 那是霓虹璀璨的繁华街头,邹四九孤身一人漫无目的的游走,投影在他头顶上的算命招牌照出一双空洞迷茫的眼睛,身上那股寥落如有实质。 是他拿出积攒许久的宝钞终于换来一道后门之时欣喜若狂的笑脸,是他站在新开业的和平饭店前的踌躇满志的兴奋和期待。 是重庆府十八梯贫民窟阴暗逼仄的巷道,是在烈火中熠熠生辉的金楼,是倭区黑龙资本地下的剥离场,是辽东大雪之中送葬的队伍,是被血肉淹没的城市之中,天阙众人不甘的怒吼 能够触发画面的光点凌空爆燃,斑驳的光影扭曲舞动,像是夜雨小路照明的火把,又像是大雾行船指引的灯光。 本该随着神荼死亡而消散的牵丝,却并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被沈笠杀破了胆子的黄粱鬼潮突然间变得亢奋不已,再次嚎叫着卷土重来,浑身散发的气势比之前更加强横与凶残。 当沈笠在视线被鬼影彻底遮挡的瞬间,他也看到了那高空之上的异样。 一道道身影从扭动的火光中浮现而出,高矮胖瘦,不一而足。 却无一例外穿着一身样式古旧的黑袍,高冠博带,似从漫长历史之中迈步走出的古人。 邹四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这些人或是素昧平生,或是记忆犹新,甚至有的刚刚才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此刻都有一个声音在邹四九的耳边响起,为他一一介绍。 在东皇宫中君号‘觋君’的陆弧,写下梦主规则【禁血樊笼】。 君号‘魇君’的天粤,写下梦主规则【日月如梭】。 君号‘司命’的赵寅,写下梦主规则【牵丝戏场】。 君号‘烛龙’的神荼,写下梦主规则【桃都破障】。 君号‘殇官’的翟崇,写下梦主规则【派衍天方】。 君号‘山鬼’的殷温,写下梦主规则【亿梦听风】。 阴阳序东皇宫九君,此刻现身的却只有六人。 被邹四九抢走梦主规则的‘东君’呼恶和‘羲主’牟安并没有出现,似乎只有他们两人才是真正的死去。 或者说没有了可以传承的梦主规则,后来之人再坐不上他们的君位。 “杀不死?扯淡。” 邹四九嘴角浮现不屑的冷笑,不止是对神荼刚才所说的话,更是不屑东皇宫的这种做法。 天上众人虽然同为九君,但站位却是泾渭分明,和邹四九交过手的是赵寅和神荼等人落后一步,散在名为翟崇和殷温的两人身后。 而在居中的位置,却是空空如也。 只有无数的火光在这里汇聚,一道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恭迎神君。” 东皇宫众人齐齐拱手行礼,神情崇敬,如出一辙。 “又是他娘这种狗屁倒灶的做派,真就是玩儿不腻啊?” 邹四九双手环抱在胸前,挑着眉头,嘴里骂骂咧咧,可目光却一动不动注视着那道逐渐清晰的身影。 在无人注意之处,他扣在臂膀上的手掌青筋分明,死死抓握着手臂,似乎在用这种方式阻止自己如他人那般拱手行礼。 火光湮灭,步出一名长发披肩的青年。 与此同时,邹四九耳边回荡的话音也说出了对方的身份和姓名。 正是缺少的最后一名九君,也是阴阳序东皇宫真正的主人! 君号‘神君’,阴阳序二衍尊,詹舜。 “邹四九,你明白你此刻的处境了吗?” 终于见到了阴阳序中真正顶尖的大人物,若是放在没有遇见李钧之前,邹四九或许早已经纳头就拜。 毕竟在帝国四处流浪的那段日子中,他曾经无数次在心头感慨,幻想自己要是有朝一日能结识这种人物,一定要不择手段的接近对方,鞍前马后,肝脑涂地,然后过上背靠大树,富贵荣华的日子。 再也不需要用强撑着一条烂命,在这个污浊的世间四处打滚。 但此刻当幻想变为现实,邹四九心头却毫无半点波澜,甚至莫名觉得有些可笑。 “当然明白,什么浮黎,什么张崇诚,不过都是些骗人的幌子。你们这群当儿子的,也没胆子去跟当上了黄粱姘头的张希极拼到底,能抢到永乐宫这半成权限应该就算是心满意足了。” 邹四九双手抹过鬓角,张口吐出一口白雾。 “所以,你们这次真正的目的,应该就是邹爷我手中的那两成权限吧?” 詹舜闻言点头,他脸上的五官颇为诡异,在不同的面貌间不停切换,男女老少,青壮妇孺,不一而足,让人根本看不出到底哪一张脸才是属于他的本来面貌。 看不到脸,自然也没有表情可言,只能听出他话音中带着淡淡笑意。 “这是你自己看明白的,还是张峰岳告诉你的?” 邹四九冷笑道:“张老头做人比你们要实诚太多了。” “这么说是,你是心甘情愿要为张峰岳当一次诱饵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邹爷我向来的原则都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别人给我笑脸,我可不会还个白眼。” “看来你的性格和跟传统的阴阳序有很大区别。” 詹舜语气若有所思:“这种情况的发生,可能是跟李钧那个独行武序有关,也可能是源于你对自身经历的苦难的不满,所以让你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 这种说话方式,邹四九并不陌生,在他偷偷炮制劣等梦境兜售度日的时候,也曾常用这样的说辞。 但从不是用在活人身上,而是用来分析一名梦境虚构的角色。 或者用在一头意外衍生而出的黄粱鬼身上。 “你刚才提到了别人给你笑脸,你便会还报善意。那你觉得他们现在笑的如何?” 詹舜话音刚落,除了君号‘殇官’的翟崇和君号‘山鬼’的殷温之外,其余四名东皇宫成员竟同时对着邹四九露出无比灿烂的笑脸。 这诡异的一幕看得邹四九浑身汗毛霎时直立。 眼前这位神君的说话和行事是如此怪诞,带给邹四九的不安远胜过任何狠话和威胁。 “邹四九,你是一个十分不错的研究物。或许本君可以尝试把你拆开,正好填补空缺的两个君位。” 詹舜从黑袍下伸出两只手掌,“一个是性如烈火,恩怨分明,执掌梦主规则【大梦无疆】和【长夜封遗】。” “一个心肠冰冷,杀伐无情,执掌【天地同寿】和【永镇黄土】。这样搭配的效果应该会很不错。” 詹舜脸上变幻的五官突然定格在一张孩童的笑脸,双手合拢,抚掌而笑,为自己的构想雀跃不已。 “邹四九,你觉得如何?” “真他娘的是头不知所谓的怪物” 邹四九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横生的杀意,可下一刻,却蓦然皱紧了眉头。 直到生出动手的念头,他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四条梦主规则竟不知何时全部陷入了静默之中。 “梦主规则的本质是黄粱给于值得垂青的子嗣后代的奖赏和庇护,你既然不敬黄粱,那我便替祂收回对你的恩赏。” 立身空中的东皇宫神君洞穿了邹四九心思,站在他身后的神荼和赵寅飞身掠出。 一人探手从虚空中抽出锐利长剑,一人转腕抓住漫天垂挂的牵丝,直奔此刻‘手无寸铁’的邹四九而来。 “果然不是人人都是老李那个妖孽,有能力跨序跟人动手。” 邹四九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并没有被梦主规则的静默影响太多,口中自语笑道:“还好,邹爷我向来不喜欢一个人孤军奋战。” “是吧,袁姐?” 恰在此时。 “当然,欺负谁家没有兄弟姐妹?” 突兀响起的清脆话音,在整座洞天内激荡回响。 没有鲜花乱坠,也没有地涌金莲。 就在这毫无半点禅意佛韵的话音之后,漫天的狂风暴雨戛然而止,道道天光撕破重重乌云。 和沈笠激战正酣的黄粱鬼潮如冬日暖阳下的薄冰,一身皮肉骨骼缓缓融化,继而消弭在泥土之间。 奔袭半途的神荼和赵寅同样没有逃过天光的照射,并烧成一片飞灰,接着又在詹舜的身后再次出现。 “躲开。” 邹四九身后涟漪荡开,一只洁白纤细的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张冷艳的面容涟漪之中浮现出来 不见往日的妩媚动人的风情,却也没有成佛作祖的仁慈悲悯。 袁明妃站在邹四九身前,与空中的詹舜漠然对视。 佛序二的十方菩萨。 阴阳序二的衍尊。 永乐洞天这座行将崩塌的小庙,今天硬生生闯进了两尊大神! 第674章 以身入局 “你小子真打算进龙虎山杀严东庆?” “没错。”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还是序四的时候就没怂过,没道理现在成了序三,反而要畏首畏尾。” 金陵旧都,城外一处不起眼的传统明式院落。 天色昏暗,春雨总是绵绵不断。 淅淅沥沥的雨点从院落围成的方形天穹落下,敲打在庭院中间的门海上,溅起些许水花。 百无聊赖的邹四九蹲在台阶上,一旁的年轻道人将双手拢在袖中,斜靠着一根梁柱。 他们原本从东院出发直奔江西行省,在半途中却突然接到了李钧的消息,与他在金陵汇合。 等到了才发现,本该在番地的张峰岳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返回了帝国本土。 此刻两人看似是在发呆,实则都竖着耳朵在听门内正在进行的对话。 “您老这次专门让我绕道来金陵一趟,不会就是为了劝我别进龙虎山吧?” 张峰岳闻言一笑:“老夫可没那个当和事佬的闲心,相反,我倒是很乐意看把张希极的龙虎道国掀个底朝天,如果你的刀再锋利一点,能把那头老乌龟宰了的话,那就更好了。” 李钧疑惑问道:“那您今天的意思.” “对于严东庆上龙虎山寻求庇护的行为,你怎么看?” “很简单,严冬庆明显就是为了祸水东引。借张希极的手来护自己的命。” “那你觉得张希极为什么会愿意庇护他?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儒序三,再跟你这位独行序三对上,怎么看都不像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李钧眉头微蹙,对于张峰岳提成的问题,他自然也思考过。 “因为严东庆有值得他利用的价值。” “你是想说党争吧?” 见李钧点头,张峰岳不置可否,拿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砸了砸嘴唇,嘟囔了一句不如顿珠家的酥油茶好喝。 他看了眼门外屋檐下断断续续的雨线:“这雨跟小孩儿撒尿一样,拖拖拉拉,还不是出门杀人的好时候。不如慢慢聊?” 李钧闷声道:“您说,我听着。” “会选择以‘礼艺’作为专精领域的人,无一例外,性情都是桀骜不驯,自视甚高。严东庆更是其中的翘楚,野心勃勃,绝不会甘愿一辈子为他人牵马坠蹬。” 老人娓娓道来:“他出身穷苦却天资卓绝,没有门阀背景,却有远超门阀子弟的才情和能力,对于新东林党近乎垄断朝廷官位的做法更是深恶痛绝,如此种种,正好都满足了朱家的需要。” “在靠上朱家这颗大树之后,严东庆通过‘侍奉官’的方式绕开了吏部的管辖,攀附皇权实现了快速破序晋升。包括死在你手上的春秋会众人也都是如此。” “不过严东庆也很清楚,就算皇室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复起,同样也不会再给他任何立党的机会,狡兔死走狗烹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所以他毅然决然选择脱离朱家,用朱家呕心沥血建立的春秋会当成了自己上桌下注的本钱,去赌一个自由之身,赢一份重新立党的资本。” 李钧听到这里,却忍不住问道:“如果皇权真能这么简单炮制出一群高序位的儒序,为什么还需要对老爷子您摇尾乞怜?” 这种晋升方式,在李钧看来实在是太过于虚无飘渺了。 在他的了解中,独行武序的晋升是毫无花哨的拳脚破路,实打实的从尸山血海之中突出重围。 无论是暴徒的生死之战,或者是独夫的饮血嚼骨,还是止戈的杀人平乱,都是踩着敌人的尸骨一路走来。 即便是其他序列,如墨序明鬼的相互吞噬,匠人的开创研发,新派道序的轮回历练,老派道序的道基锤炼,以及阴阳序的后门、权限以及规则,起码都能算是言之有物。 说白了,都比‘皇权’这种东西要来的实在。 皇室要是有这个能力,何至于沦落到如今地步? “能够炮制的人数多少取决于皇权的强弱,而皇权的强弱又取决于民心的枯荣。至于民心,本就不是皇权能够控制的。” “你觉得民心空泛虚假,是因为李钧你从没有过寻常百姓的生活。但如果你把它看成是一种信仰,应该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张峰岳正色道:“民心其实从来都不是泛泛而谈的空话,而是一针一线,一叶一瓦。是坐在田埂上的农夫望着地里庄稼的喜悦,是放牧的妇人看到自家牛羊下了胞崽的兴奋。是衣锦还乡为祖宅翻了新瓦,是家中的亲人身体安康。是残疾的少年接上了义肢新腿,是天真的女孩在黄粱梦中穿上了新的衣裳。” 满头白发的老人缓缓说道:“皇朝的出现,同样也是数千年来的民心所向。民心荣,则皇权荣。民心枯,则皇权枯。浅溪容不下千帆争渡,江河浩荡可以哺育众生。朱家领衔大明帝国,所以可以代行民心,用皇权来炮制同样依附民心而存的儒序。” “治世,是儒序存在于世间的意义所在。可如今这乱糟糟的大明,皇室还能有几分人心?儒序又能剩几分人心?” 张峰岳长叹一声:“一个春秋会,便是皇权的极限。同样,现在的儒序能有老夫这一个序二,也已经是极限了。” “严东庆以为他自己只要能摆脱皇室控制,积攒名声,伺机再立新党,就能有机会破序晋升,和老夫分庭抗礼,分裂儒序。所以他选择借力龙虎山,就是认为张希极会因为这一点而出手庇护他。 “可他错了,若是这乱世继续下去,儒序只会越来越弱,根本不可能再有新的序二。” 张峰岳话音一顿,略带苦涩笑道:“毕竟这乱世,最不需要的可就是我们这些读书人啊。” 儒序会与佛道并称‘三教’,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 民心世道对他们而言就是那门前香火。 李钧沉吟片刻,不解问道:“那您为什么不早早解决了这些人,反而放纵他们做大?” “流毒千年的治标与一劳永逸的治本,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张峰岳笑着反问,却不给李钧再回答的机会,摆手笑道:“扯远了,虽然是闲聊,但也不能这么漫无边际的瞎扯,不然一天一夜恐怕都说不完其中的苦辣辛酸。” “不管严东庆如何挣扎,他走上的错路,结局只能是死。即便是你不杀他,张希极迟早也会看出来他根本没有利用的价值。他现在没看明白,只是因为被黄粱所蛊惑罢了,他合道黄粱的弊端就在这里。” 李钧皱眉问道:“这黄粱真能变得如人一般,拥有自己的神智?” “老夫也不确定,不过千百年前的古人哪里想到今日的青砖灰瓦上会有霓虹光影?” 张峰岳哈哈一笑:“或许某天就会有人站在老夫面前,说自己就是黄粱,那也不一定。” “现在严东庆是瞎子,张希极是傻子。” 老人话锋一转,脸上笑意敛去:“能在背后把他们耍的团团转的,你觉得又会是谁?” “东皇宫。”李钧毫不犹豫回答道。 “对喽。” 张峰岳看着李钧,打趣道:“看来武序也不全都是不动脑子的莽夫嘛。” “不动脑,是因为大多数的时候,拳头都比脑子好用。” 李钧拧动肩膀,笑道:“如果我现在是序二,东皇宫就算能拉我入梦,也只配被我一拳打死。您说这还动什么脑子?玩什么心眼?” “哈哈哈哈,话糙理也糙,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哪儿来那么多如果?” 张峰岳说道:“东皇宫要为黄粱索回所有被抢走的权限,彻底解放捆缚在黄粱身上的枷锁,所以他们搞这些把戏,合情合理。” 索回、被抢、枷锁、解放. 一个个字眼落入耳中,让李钧觉得在黄粱建立之初,参建的各家似乎就知道黄粱可能会演变成什么东西,所以选择用分割权限的方式来将其压制。 这边一波尚未平息,那边一波又有欲起的架势。 真是麻烦。 李钧撇开这些多余的远虑,将心思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所以您老的意思是,我要是进了龙虎山,除了要对付张希极之外,还要防备东皇宫了?” 出乎李钧的意料,老人听到这句话后摇了摇头:“东皇宫真正的目的可不是你。” “是邹四九?!” 李钧心头惊雷划过,眸光陡然一沉。 啪。 蹲在门外的邹四九屁股上被人踢了一脚,仰头就看见陈乞生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听见没神棍,这次可是冲着你来的,你恐怕没几天好活的了。” “你小子懂个屁。” 邹四九像是半点不在意自己被人算计,脸上也没有看破轨迹的庆幸,只是拍打着裤腿站了起来,双手插进裤兜,微抬下巴,忧郁深邃的目光斜斜望着屋檐外晦暗的天空。 “邹爷我等这一天,可是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见惯了对方玩世不恭的模样,陈乞生还是第一次看到邹四九露出如此深沉的神情,不禁诧异。 “老陈,这对你来说是算计,可对我来说,可是他娘的尊重啊!” 邹四九吐气开声,语气沉重道:“这么多大人物打的头破血流,原来全都是因为我邹.” “也不是他。” 门内跟着传出的话音如一只手掐住了邹四九的咽喉,没说出的话堵在胸口,顿时将他脸色憋的通红。 “邹爷,别说话,你在想什么兄弟我都懂。” 一条手臂揽住了邹四九紧绷的肩头,道人学着对方摆出同样斜望天空的动作,以如出一辙的深沉口吻说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邹四九咬牙切齿:“牛鼻子,你别在这里阴阳怪气儿的,我就问你是不是想单挑?!” “梦主在现世里跟牧君单挑,你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这样吧,道爷我让你先跑三息,五息内我要是不把你打到跪地求饶,就算你厉害。” “.” “如果东皇宫的使命就是解放黄粱,那他们的目标怎么可能不是邹四九?” 屋内,李钧说道:“他现在手中可有儒序的两成权限.” “这同样也是一个治标与治本之间的选择。詹舜的想法跟老夫一样,他也想要一劳永逸。” “您的意思.” “他们的目标,是老夫啊。” 张峰岳朗声笑道:“所以李钧,这次老夫来给你当一次诱饵,最后能赚多少,就看你这位革君的本事有多大了!” 倏然,站在檐下勾肩搭背的两人齐刷刷回头,同时被老人的豪迈激昂撞了个满眼。 “老陈,你说咱们总不能.比一个老头的胆子还小吧?” 邹四九口中喃喃自语,心头回忆戛然而止,眉间戾气陡然横生! 只见他抬起右臂,擎张的五指对准了立身在半空之中的东皇宫众君,狠狠握住。 一座新的梦境强行张开,拉着除了詹舜和袁明妃以外的所有人,离开了永乐洞天! 在袁明妃现身之后,他身上的梦主规则已经脱离了静默。 这一次,他要打六个! “真想不到破烂到如此地步的佛序,竟然还能诞生出一个序二。张峰岳的‘数艺’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居然这都能让他为你找出一条生路。” 詹舜脸上变幻的五官定格在一副平和的笑容上。 “不过此刻在黄粱之中,你这位菩萨还能有几分实力?” 话音落下,位于山下的江河立时掀起骇人怒潮,重重拍击着山体,震得地动山摇、碎石乱滚。 雷霆轰鸣,天裂如漏,落下的不再是滂沱大雨,赫然是带着浓烈腥咸的海水。 一股强烈的排斥笼罩着袁明妃的身体,此刻的她似乎不再是那普渡众生的菩萨,而是犯下大错的穷凶极恶之徒,惹出天怒地厌,要将她碾成粉碎。 袁明妃无视周遭一切,不过手掌轻翻。 刺骨的寒风自西南方滚滚袭来,冻住了翻涌的恶浪,冻住了倒灌的幽海,冻住了崩塌的山体。 飞扬的大雪在瞬息间便掩盖了整个洞天内所有的泥泞污浊。 袁明妃脚下的高山平地拔升,直刺天穹。 “能不能打,你试试就知道了。” “番地的风,竟也有一天能吹进了黄粱之中。十方菩萨.当真是有意思。” 詹舜笑道:“不过本君今日没兴趣跟你动手,我只是很好奇,张峰岳费尽心力帮你补全了序列,你现在却弃他于不顾,只为了救下邹四九。他要是死了 “袁明妃,你佛心能安?” 第675章 卡文,直接给卡死了 今天写了三四个小时,却总是跟便秘一样力不从心,拉拉杂杂写了一些,依旧还是感觉不对。 文西不想应付了事,所以只能跟各位老爷们说声抱歉。 既然写不出正文,那就顺道聊聊最近的一些情况吧。 一个是关于更新的问题。 这也是我一直以来被吐槽最多的地方。 白天上班,晚上写文,精力是有些不够用,这是一方面。 但主要的还是自己写的太慢,这速度他娘的就是怎么也提不起来,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 所以文西选择立正挨骂。 另一个是这本书本身。 这是我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故事,各种设定粗糙的问题我自己也意识到了,后续时不时爱打点补丁,大家应该也看到了,哈哈哈哈,抱歉抱歉。 不过总体来说骂崩的声音不多,文西还是很满足了。 目前这本书也快到了结尾了,一路上磕磕绊绊,文西我也很想善始善终,也肯定会竭尽全力画上一个还算不错的句号。 只是真的是经验缺乏,自己也时常陷入迷茫。 所以希望各位老爷们多包容,多理解,多给文西一点时间。 在此叩谢。 《赛博大明》第675章 卡文,直接给卡死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6章 直踏峰岳 嗵! 只听得一声沉闷巨响,李钧倒飞的身影拉成一条看不清的模糊直线,在空气中撞出一阵刺耳尖啸,接连洞穿数座歪斜残破的楼宇, 当脚底终于重新稳稳踏住地面的瞬间,一股庞然冲击沿着他的双腿灌入大地,如一颗炮弹在地底轰然炸开,地皮似浪潮涌动,接着四散爆开。 灰尘混着裂痕,遍布全身甲胄。 李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左右臂甲均已彻底粉碎,露出的指尖到手肘猩红一片,像是伸入了飞转的刀阵之中,全是密密麻麻的崩裂的血口,手背更是血肉模糊,森森的拳骨向外露着。 “还他妈的挺硬!” 李钧舔了舔牙龈,唇齿间血腥味不住翻涌,侧头啐了一口。 随着一口冰冷的空气吸入腹中,胸膛内心跳跳动如战阵擂鼓,肺腑拼尽全力催生出新的劲力,投入滚烫奔涌的鲜血,烧出越发猛烈的气焰。 铿锵声连成一片,残甲延展重新聚合掩盖住狰狞的伤口,沉重的呼吸和眉间独眼闪动的红光相互呼应。 李钧凶戾的目光再次投掷前方,看向那道站在百丈之外的身影。 张希极此刻的状态远比李钧还要狼狈。 新派道序剥离除道基之外的多余血肉,借以斩断自身肉欲,成就太上忘情。 由此诞生的具证八身,便是新派道序用来代替原生体魄的道祖法器。 而张希极此时寄居的这具‘黄庭本身’,是如今道门之中仅此一具的孤品。在当年新派道序和墨序暗中眉来眼去之时,由墨序巨匠制造而成,号称强度不逊于雄主武躯。 可现在却被李钧打的破破烂烂,半边身子化为乌有。 张希极虽然算不上太心疼,但依旧憋了一肚子的鬼火。 “李钧,你这番所作所为,到底所求为何?” 鏖战至此,此前根本不屑多言的张希极,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疑问。 可迸入冰冷空气之中的怒吼还未传开,一道黑光雷光又在道人的面前炸开! 硕大的拳头如怒龙跃出雷海,在他面前放大,再放大! 砰!砰!砰! 疾风暴雨般的重拳不断轰击在一面无形的壁障之上,空间泛起涟漪,渐成激荡之势。 丢了一条左腿的张希极,残躯悬空一寸,连同身前拱卫的神念一起被拳影推着向后横移。 他此时眉头微皱,巨量消耗的神念终于让他感觉到了一丝阔别已久的疼痛。 “李钧,张峰岳的目的难道你看不懂?他要斩断所有序列,绝了三教九流的成神之路,你一样也在他的算计其中!” 肉眼不可见处,是劲力似洪流肆虐,是神念如拦江大堤。 目光所能看到,是空中迸溅的血点,是状若疯魔的身影。 后院失火,权限被夺,让张希极彻底从黄粱的影响之中彻底清醒了过来,转念间便明白了其中的一切腌臜算计。 被东皇宫在背后狠狠捅了一刀的他,此刻已经无心再跟李钧继续纠缠。 而且现在严东庆已死,在他看来李钧已经达成所愿,根本没必要再继续打下去,就此罢手才是对方最佳的选择。 但眼下的形势却是截然相反,这个武夫越打越兴奋,像一条疯狗死咬着自己不放! 打不死,却又甩不掉,让这位龙虎山掌教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你和张峰岳之间也不过是彼此利用,在这里玩什么命?!” 张希极在心头暗恨,嘴上沉声道:“李钧,不管你在图谋什么,本天君提醒你一句。你们武序天生就是祸乱根源,无论你现在和张峰岳间是什么关系,最后他都不会放过你!” 咔咔咔咔咔. 拳影轰砸之下,虚空裂纹弥漫。 丝丝缕缕的锋锐劲力从缝隙间冲到了道人面前,针扎般的刺痛让他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沉。 “力大无脑,跟甲子前的门派武夫如出一辙,何其愚蠢!” 张希极低骂一声,对黄粱内形势的担忧让他心头邪火横生,彻底放弃了跟李钧废话的心思。 只见他身影腾空后侧,双臂尽碎的躯干没有任何动作,却有一道丈高身影在身后浮现。 无物释术,敕令诸神! “黄粱符录,灵篆·人兵。” 张希极于心头自语,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道淹没在黑红电光之中的身影。 砰! 神念交织的屏障炸成粉碎。 与此同时,沦为废墟的浮梁城中蓦然响起声声战马高亢的嘶鸣和铁甲磨擦的哗啦声响! 张希极脚下的废墟似与千年旧日之前的古代战场交叠重合,凭空生出一支武备森严的重甲骑军,长枪如林,旌旗招展。 玄色的旗面上虎跃龙腾,赫然正是龙虎道门的标志。 更加荒诞的是,李钧竟从这些骑卒身上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分明和他曾经通过袁明妃的佛国进过一次的黄粱梦境,一般无二。 “这股味儿怎么这么熟悉,难道这些东西都是黄粱鬼?也不可能啊,没有人身载体,这些假魂虚魄靠什么现世?” 红眼中传出马王爷愕然疑惑的声音。 作为一头混迹黄粱多年的老明鬼,黄粱鬼这种东西他见得多了。 在年轻时候,马王爷就经常带着一群同样闲不住的兄弟,专门摸进那种即将崩塌的失控梦境,来一场别开生面的联谊狂欢。 原因无他,这种梦境通常已经被原主遗弃,而且其中黄粱鬼众多。 不用负责,而且格外刺激。 所以马王爷对于黄粱鬼了解很深,自然也知道这种东西要想进入现实世界,只能通过窃占人身。 但现在张希极的这支道门骑军,分明没有借助任何的载体! “难道这老乌龟所谓的‘位业天君’,是这么个意思?” 就在马王爷若有所思之际,骑军已经朝着李钧展开了冲锋。 马蹄声轰鸣如雷,如一线滚滚大潮倾轧而来。 气势看着着实骇人,要是换成普通的低位从序者来面对如此的规模集阵冲锋,就算手中端着枪械,恐怕也只能掉头就跑。 可对于李钧而言,这些根本就造不成任何威胁。 “张希极什么意思,难道想靠着这些黄粱鬼挡住我?” 李钧眉头顿时紧皱,到了序三之后,这些人的能力手段一个比一个怪异,倒真有了几分天上仙佛的气象。 不过疑惑归疑惑,李钧手上动作却半点不含糊,属于独行序三的磅礴威压席卷而出! 就在同时,张希极身后的法相同样拂袖一挥。 淬武克敌! 黄粱符录,金篆·械兵! 没有任何意外,威压和兵锋甫一相撞,后者立马崩溃,顿时人仰马翻。 可那些摔下马背的兵卒竟似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般,就地一滚便再次冲出,奔袭的速度不逊刚才分毫。 李钧看得清楚,兵卒撕开的伤口下赫然是根根铁骨,耳边轰鸣的鼓声分明是从他们胸膛内传出的械心轰鸣! 不过瞬间,一支前明骑军就转变为身负械心的嗜血悍卒! “龙虎道志,亘古长存!” “斩妖除魔,护我道门!” 狂信的呼喊此起彼伏,嘈杂一片,听得李钧心头一阵莫名烦躁。 “花里胡哨。” 李钧冷哼一声,脚底一碾,地面霎时崩裂,身影激射而出。 屹立半空之中的陈乞生此刻也注意到了地面传来的声声呼唤。 不明所以的他低头看去,就见一道黑红雷光刺入敌潮,所过之处,掀起却不是刺目火光,而是一片片震荡的空间。 震荡扩散如冤魂穷追不舍,却始终追不上那道直冲的雷光。 轰!轰!轰! 片刻之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冲入高空。 可陈乞生的注意力却全被那震荡之中飞出的紫色光点所吸引。 虽然两者颜色不同,但陈乞生十分确信,这正是他之前在浮梁信徒身上见过的纯粹信仰! 数量规模远不如之前,但明亮程度却超出不知道多少! 直到此刻,陈乞生终于恍然大悟,他知道了这些兵卒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不是鬼,明明都是人! 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梦境滋生的黄粱鬼,而是在某座洞天梦境之中修行的龙虎信徒! “位业.道爷我去你娘的狗屁位业!” 陈乞生双眸泛红,不再理会面前的悬浮山峰,剑锋自上而下犁扫那片璀璨夺目的信仰光芒。 铮! 真气凝聚的湛蓝剑光毫无阻碍穿过汇聚如海的光点,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同时一股强烈的威胁突然从头顶压了下来,陈乞生猛然抬头,入眼便是一片狂暴雷雨! 之前投鼠忌器的天轨星辰火力,劈落的雷光硬生生将他轰得得飞数十丈。 那座名为‘昆仑’的道祖法器也不知何时悄然倒转山体,变为山底的莲瓣兀自飞旋,绽开的莲心中光芒汇聚,对准了地面的张希极。 看似漫长,可所有异变不过发生在一息之间。 李钧撞穿了整座兵阵,掠过百丈距离。 而张希极,就在拳锋之前! “黄粱符录,雷篆·紫霄。” 身躯残破不堪的道人嘴唇微动,似笑非笑。 下一瞬,艳紫雷光充塞整个天地。 轰! 被抛飞翻滚的陈乞生强行止住身影,骇然看向地面。 一根巨大无比的火柱冲天而起,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扩散开来,冲碎了他身后的法相,打的他身上甲片铿锵作响。 被卷入高空的土石化作一片流星火雨轰击着地面,消散的火柱下露出深不见底的赤红坑洞。 滚滚白烟如大雾升腾,让陈乞生根本看不清其中是否还有人影站立。 那残留地面的震荡让他的神念也无法探测进去。 “钧哥!” 陈乞生一颗心陡然沉入谷底,就要不顾一切朝着地面冲去。 “张天师,别来无恙啊。” 就在此刻,陈乞生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轻笑。 笑声空洞辽远,像是在心头响起,又似从梦境而来。 “詹舜,你还敢来见本天师?!” 浮空的山峰之中传出一声充斥戾气的愤怒回应。 倏然,陈乞生感觉自己如同拽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强烈的窒息和压迫笼罩周身,还有一股股恶意潜伏四周,暗中觊觎。 陈乞生奋力抬头,视线穿过不知几深的海水,依稀看见头顶的海面上站着两道身影。 可他们在说什么,陈乞生却根本听不到半点。 “我与天师之间不过只有一些小小的误会和芥蒂,说开了便是,为何会不敢来见天师?” “小?那可是一座永乐洞天,一个丙字天仙,詹舜,你好大的口气啊!还是你觉得拉了本天师入梦,就有资格跟我动手?” “天师不要误会,这都是手下人不懂事,自作主张冒犯了天师威严。” 詹舜笑道:“我这次来就是专门来归还权限。当然,犯事的人在下也不会包庇,全部交由天师发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听到詹舜是来归还权限,张希极正要炸开这座梦境的动作稍稍一顿。 “不过是一群你豢养的黄粱鬼而已,拿这些不值钱的贱命就想把事情糊弄过去?” “天师此言差矣。” 一望无际的幽暗海面上,詹舜抬手拂去肩头些许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雪点。 “他们可都是在下呕心沥血培养的得力手下,每死一个,对东皇宫而言都是不小的损失。” 张希极将他的动作看在眼中,眸光微微闪动,嘴上却冷哼道:“东皇宫?昔日的东皇宫可没有这么多腌臜鬼影,你手上的梦主规则从何而来,你以为本天师不知道?詹舜,你的吃相可真够难看啊!” “大家彼此彼此。” 詹舜笑容不变:“您洞天里的千万信徒,又有几个还能看到现世的阳光?道途坎坷,不一定就是资质平庸,也可能是仙不予路啊,天师您说对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轮不到你来指摘本天师。” 张希极眉头微皱,冷声道:“詹舜,本天师告诉你,就算你现在归还了权限,这笔账也远远抹不平!” “那是当然。永乐洞天的崩塌永固梦境,东皇宫会一一赔付。因此而丧生的道门信徒,在下也会如数补足,绝不让天师蒙受半点损失。” 詹舜神色微凛,“不过,天师你刚才也看到了,现在的永乐洞天中可不止有在下一个外人。” 张希极不以为意:“你尚且还有余力抽身来此跟本天师见面,这样一个序二有何可惧?” “天师您道法高深,当然不用怕一个新生的十方菩萨,不过.” 詹舜话锋一转:“您不觉得奇怪吗?袁明妃为何会出现在永乐洞天?” “哈哈哈哈.” 笑音尖酸讽刺,张希极神色轻蔑道:“詹舜,你不用在这里装模做样了。你借本天师的地盘撒网捕鱼,不就是想为你那饥肠辘辘老母亲捞到儒序的两成权限?现在被张峰岳反过来算计了,你又想来找本天师帮手,詹舜,你以为你很聪明?” “还是你觉得,黄粱这老贱妇还有能力继续蛊惑蒙骗本天师?” 听到对方用如此字眼侮辱黄粱,詹舜的眸光顿时冷了几分。 这方天地亦有所感,海面震动,一片愤恨的情绪漫延开来。 “天师,有些话在出口之前,最好还是先斟酌斟酌。” 詹舜话音一顿,反问道:“而且,你当真是被黄粱所蛊惑影响了?堂堂位业天君,用不着拿如此蹩脚的借口来遮掩吧?” “哼。” 张希极冷哼一声,却没有出言反驳。 “天师你在谋算什么,在下也明白。无外乎就是关门打狗,试图一举吞下过半权限,彻底主宰整个黄粱幽海。只可惜那个独行序三的骨头太硬,硬生生拖住了天师你的脚步。” 张希极冷声道:“你太看得起他了,吹嘘的再厉害,终究还是序三,本天师杀他不难!” “那是当然。不过你我都想当在后黄雀,无疑是张峰岳最想看到的。千算万算,难道你我还能算得赢他?” 詹舜并未戳穿对方,语气平静道:“事到如今,张峰岳显然已经看清了我们想干什么。虽然他现在的目的未明,不过这对我们而言,未尝不是另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良机。” 张希极双眸微阖:“你有话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 “我的意思,与其你我两人在这里斤斤计较,倒不如暂时放下恩怨,掉转刀锋.” 詹舜一字一顿:“先杀了他张峰岳!” 第677章 磕头奉香 “先杀了他张峰岳!” 森冷刺骨话音回荡在这片幽暗混沌的海域中,似有无边寒意弥散开来,瞬间在整个海面覆上一层薄冰。 道人眼眸微垂,静立不动。 “詹舜,你还真是够贪心啊。” 良久之后,张希极口中传出一声嗤笑:“你的胃口能吞得下这座峰岳吗?可不要自不量力,到最后被搅烂了肚肠,把自己活活撑死。” “如果单单只是东皇宫一家,那当然吞不下。不过若是能有龙虎齐噬,却未尝不可一试。” “詹舜,本天师为什么要帮你?” “这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帮天师你自己。” “永乐洞天里的血可还没干,龙虎山徒子徒孙的冤魂可还在我的耳边哀嚎哭诉。” 张希极冷笑道:“你三言两语就想把发生在永乐洞天内的事情揭过去,是不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比起我们未来可能失去的东西,天师难道还会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损失?” “碎的梦境,丢的人命,龙虎山可以不跟你计较。不过,詹舜,本天师想问问你,被我合道的那三成黄粱权限,在你眼中跟张峰岳比起来,孰轻孰重?” 詹舜似没听懂这番话般,蹙眉反问:“天师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来说去,最终的目的无外乎就是你在黄粱之中拖住袁明妃,让本天师去杀他张峰岳。” 张希极眼神冷漠:“先不说你如何锁定他此刻的位置,又如何确定这不是一场陷阱,单就是我在前,你在后,是什么道理?到头来我是顾全了大局,你却还是捕螂的黄雀。詹舜,你到底是想杀张峰岳,还是想杀本天师?” 砰! 百丈冰面轰然炸碎,浪潮激涌,水花飞溅。 詹舜抬手擦去打在侧脸的冰冷水点,眉眼容貌从万千杂乱的五官中定格为眼神阴沉的老人,既而是神色愤怒的青年,最后停留在一张成熟儒雅的中年面容。 眼中藏着山河沧桑,嘴角挂着人世冷暖。 三庭五眼,占尽面相爻数中的大吉大利。 “张希极,你这句话只说对了一部分。” 终于露出本来面貌的詹舜摇头失笑。 张希极反问:“难道本天师的三成权限,你不想要?” “当然想要,黄粱一日不能完全解放,便一日不能成长为具备无限可能的完美世界。本君自然也不可能成就阴阳序一。” “这是真话。” 张希极不怒反喜,朗声一笑,一身道袍无风鼓荡。 “你阴阳要另立新天,去看万物霜天竞自由。我道序求永世超脱,安享朝夕万年如一瞬,既然大家迟早都要做过一场,本天师为何要信你?” 詹舜同样笑道:“不用信,你也不会信。” “既然如此,我的话何错之有?” “错在你不该拿自己跟张峰岳相提并论。” “哦?你觉得本天师不如他?” 苍老道人眼中陡然射出浓烈寒光。 “当然不如,不过我也同样不如。” 詹舜变色不改,无视那如有实质的杀意:“否则以眼下二杀一的局面,你我何需在这里瞻前顾后,畏畏缩缩?我又何必以黄粱遮掩行踪,你又何必困守江西一隅?” “只有他先死,你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彻底放开手脚来一场仙神之争。他要是不死,你麾下就算有百万道徒,难道就挡得住他的无尽儒民?” “哼。” 张希极拂袖一挥,脸色虽然铁青一片,却没有出言反驳。 “张峰岳入番地帮助袁明妃成就佛序二,便是想为自己请一尊护身佛。现在本君在黄粱之中拖住她,不算占你的便宜。你要是觉得自己也能将袁明妃困在黄粱梦境之中,那本君可以跟你互换,你来牵制,我来杀,如何?” 詹舜的语气变得格外强硬,可说的却都是张希极无法辩驳的事实。 诚然,一个佛序基因垂死挣扎方才勉强诞生而出,又几乎丢干净了信徒根基的残缺序二,在张希极的眼中算不上什么劲敌。 若是在现世之中,要赢对方不算难事。 但赢和困,那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要把对方长时间困在黄粱梦境之中,他也没有把握能做。 恐怕只有在黄粱中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詹舜,才有这个底气。 “詹舜,你还漏算了一个李钧。”张希极沉声开口。 “他不是反手可杀,还需要算?” 詹舜平淡的语气中满是尖酸的讥讽,却在张希极将要发作的瞬间,用同样一个反手的动作,平息了对方的怒火。 “这是我东皇宫多年来费尽心思,从其他旁序手中收回的一成黄粱权限,我可以将其送给你,就当弥补了李钧这个差异。” 詹舜向上摊开的掌心之中,用肉眼看去空无一物,可张希极却能清晰无比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的吸引力。 一成权限对他而言,不单单是一次替死的机会,更代表着一座比永乐洞天更加庞大的永固梦境以及不计其数的虔诚信徒。 这才是张希极最看重的地方。 新派道序二,位业天君。 何为位业,不就是坐拥无边香火供养的神祇之位? “你就不担心本天师拿了东西就翻脸不认人?” 张希极并没有着急接过权限,而是意味深长的看着詹舜。 轰! 以两人为核心,百里海域怒浪席卷,激荡不止。 似有主宰这方天地的意志,在因为詹舜的欺瞒和背叛而愤怒不已。 “你要是不要脸,那我自然也能放得下身段。” 詹舜脸色微微泛白,显然黄粱的震怒对他而言也并不轻松。 “如果你黑了本君这份权限,那从今往后,这黄粱之内但凡还能有任何一个你龙虎山的信徒存在,那我詹舜就不配再为阴阳序!” 狂暴的幽海下,同样是暗流涌动。 陈乞生被裹挟着推来攘去,一双眸子却片刻不移盯着站在海面上的两人。 蓦然间,其中一人低下头来,视线穿透深不知几许的海水,和陈乞生四目相对。 下一刻,陈乞生五感天旋地转,浑身压力骤然一轻,终于脱出这片无边深海。 而此时外界同样也像是只过去须臾瞬间,空中依旧下着骇人的火雨,不断轰击着地面扩散的磅礴雾气。 陈乞生心血来潮,猛然抬头看去,只见悬浮的山峰和巨剑都已经升入了高空。 如同一片璀璨星辰,朝着北方天空快速远去。 “真他妈的丧心病狂,拿这么多条人命当炮弹,算哪门子修道?一个个都是人面魔心,怪不得张老头宁愿拼了一条老命也要弄死他们。” 雾气之中传出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将陈乞生的目光拉向地面。 轰! 一颗巨石拖着焰尾轰入大雾,剧烈的冲击掀开雾海一角,露出一道若隐若现的模糊身影。 人影微动,似在抬臂,轻轻挥手。 一股狂猛的劲风蛮横撞开,在巨石冲击下表现顽强的雾潮毫无反抗之力,顷刻间消散一空。 李钧赤着上身,肌肉块块垒起,线条起伏分明,如同披挂着一具血肉甲胄。右手中抓着一颗破烂的脑袋,手背青筋暴起,紧扣的五指深深陷入头颅之中。 一只赤红的独眼就开在他的眉心之间,齐肩的黑发在风中不断摆动,崩势的厚重和锋劲的锐利交错起伏,五脏震动如龙吟虎啸,鲜血激涌似风声呼嚎。 气焰滚滚,如神如魔。 噗通。 残破的头颅落在地上,被坠下的脚掌踏成粉碎。 李钧缓缓吐出一口带血的浊气,双臂展开,十指紧握。 方圆数十丈突然响起铿锵震甲之声,噼啪作响。 一块块支离破碎的甲片如被吸引,化为黑色弧光,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甲片沿腹汇聚而上,覆盖胸膛,裹住头颅 “是时候该把本钱掏出来,上桌跟他们放手一搏了。” 李钧再次以着甲之势出现,看着从高空落下的陈乞生。 “上次来这个地方,我放过话要踏平他龙虎山,可惜没能做到。现在想起来,真觉得有些打脸。” 李钧咧嘴笑道:“这面子你得帮我找回来。” 陈乞生默默点头,嘴唇翕动,却只吐出两个字。 “别死。” “你我兄弟都是一身铁骨沸血,谁想咬断我们的脖颈,起码要崩碎他一口獠牙。” 李钧迈步上前,抬手按住陈乞生的肩头。 “有件事,你千万别忘了,替我给孙鹿游老爷子上柱香。就说后辈武夫李钧代大明武序,向道门仙长,磕头奉香。” 大明武序,道门仙长. 陈乞生眼神不住颤动,五味杂陈,胸中似有万语千言。 却都不需要显露眉头,只用记在心头。 “我代仙长.谢过” 何必多说,这一句就已足够。 黑红电光冲天而起,直追那远去的星光。 湛蓝真气扩散漫延,绰绰人影肃立八方。 “诸位师兄.” 陈乞生仰头长笑一声,踏剑射向南方。 “随我屠他龙虎张家!” 崔嵬宫城,直插天幕。 重重宫闱深处,太庙之中。 嘉启皇帝双手奉着三柱长香,身体却站的笔直,袅袅升腾的青烟拂过面门,却盖不住那双锐利无匹的眼睛。 密密麻麻的牌位,鳞次栉比,堆积如山,高度竟快要抵住了那近有十丈高的殿顶。 上百道身穿明黄龙袍的身影悬浮在属于自己的灵牌前,却只是一道道纯粹的光影留相,用一成不变的冷漠表情的俯视着下方的后代子孙。 “诸位先祖在上,今神州陆沉,山河垂危,近有狂儒横行,外有愚信作乱,内外忧患并起,大明江山动荡难安。朱彝焰本无颜面踏入太庙,自我继承祖宗江山以来,终日如履薄冰,似临渊而行。虽有卧薪尝胆之举,却无中兴朱明之功,彝焰惭愧。” 冷冽的话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虽然字字句句都在罪己,但朱彝焰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愧疚的神情。 “但!” 一字落定,如重锤擂鼓。 “朱彝焰今日搅扰诸位先祖,不为哭诉自身辛酸苦楚,更不是我朱明皇室行将末路。而是敬告先祖,大明兴复,将从今日起。” “张峰岳、张希极、詹舜、李钧,此四人皆为祸国殃民之人。” “道序张希极,杀子、噬徒、乱道、裂国,以道惑民无以计数,困于洞天如草芥轮回,为世所罕见之道贼,必杀之!” “阴阳序詹舜,妄以人心比天心,妄以人智夺天意,妄以虚神盗君位,妄以虚世换人间,为世所罕见之邪贼,必杀之!” “武序李钧,恣意妄为,以武逞凶,杀皇室亲王、朝廷忠臣,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为世所罕见之人贼,必杀之! “儒序张峰岳” 朱彝焰细数众人罪行,却在说出最后一个名字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张峰岳为民不为君,为家不为国,为天下苍生不为山河社稷. 再次出口的字眼,分明与之前所言的‘祸国殃民’截然相反。 可朱彝焰脸上的神情却是无比郑重,眸光复杂难言,尊敬和痛恨交杂一片。 “张峰岳无错,却该死,必杀之!” “嘉启十三年,朱彝焰敬告列祖列宗,将以洪祖纵横霸道之志,流千万血,斩百万头,尽诛四贼,建我大明亘古神朝!” 回荡不休的话音中,朱彝焰却并没有将手中的香奉入神台上的香炉之中,而是转身面向身后。 一道朱红身影肃立,外貌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须发黝黑,正值壮年。 赫然正是高胜! “你也给朕当过几天授业之师,有资格将朕说的这些话,带到下面说给诸位先祖听。” 嘉启皇帝将三根线香递进高胜的手中,轻声道:“告诉他们,无论是日月山河,还是黄粱幽海,都是我大明疆土,永世不变。” 高胜竭力维持住最后一丝清醒,平静看向对方,从牙缝中缓缓挤出一句话。 “陛下,你的答案写错了。” 错身而过的嘉启脚步一顿,“朕是对是错,你评判不了,老师他也没有机会去评判了。” “错就是错。” 话音未落,高胜眼中的清明彻底消散,再无法压制自己反叛的四肢百骸,以头抢地。 “诸位先祖在上,今神州陆沉,山河垂危,近有狂儒横行,外有愚信作乱” 一袭袭明黄龙袍高高在上,漠然看着那不断叩首的儒生。 话音重复不知多久,从洪亮渐为微弱,从浑厚渐为沙哑。 将要燃尽的长香终于跌落在地,摔出四溅火星。 “流千万血,斩百万头.” 高胜的脸贴着冰冷的地砖,涣散的目光看着流淌的猩红。 还有那在血水中徐徐熄灭的火点。 “朱家.朱家难存。” 第678章 不赖足矣 “刚来的消息,张希极已经带着一群天轨星辰往北方去了。” 高楼之上,裴行俭双手按着栏杆,一头乱糟糟的白发被夜风吹的凌乱不堪,居高临下俯瞰着已经被彻底改成一座道城的弋阳。 已至深夜,满城却依旧是灯火通明,喧天的法鼓道乐中夹杂着呢喃般的诵经声,在人耳边不断响起。 “哦。” 裴行俭的 不然最后结果出来,如果有人反悔自己所说的话,会对最后评分造成影响。 “没有可是,难道你不听我的命令了么?”灰原诚稍显严肃用有些沉顿的语气说道。这个丫头就是太客气了呀。向日暮学着点就好了。此时的日暮已经和十六夜开始吃了起来。 至于枫,则是回到屋里继续玩弄着灰原诚送给他的玩具箱子,自然不会过来打搅灰原诚。 知道像这些东西全部都看完时间都已经到了中午,洛茜茜有些懒散的打了个哈欠,人也有点困了。 这些年他一直没理睬过蓝琴芬,今天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不动声色放下手,摁了一下裤兜里的手机。 寂夜不在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好他的臣民,等他归来之时,再还他一个完整的妖魔二界。 叹了一口气,洛茜茜也激动于自己终于躲过一劫,笑盈盈的从车上走下去,冷不防的便被沈知寒公主抱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洛茜茜伸手揽着沈知寒的脖子。 当林鑫带着林归走进来的时候,二长老犹如剑光一般的眼神,直接朝着林归看了过来,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的话,林归肯定已经被二长老的眼神杀死了。 但是他那精通的医术告诉他并不是。那就是情绪不佳,可是那满面春风的样子告诉他也不是。至于更年期在诊断是否大姨妈的时候也是排除了。 细长眉眼微微挑了挑,他默不作声的跟在姹紫的身后,朝着冥王殿走去。 范甜美的话一出声,她父母这才有些尴尬的好不容易才让她闭嘴。 这次他有几十万年的时间,将会好好研究自己的功法运转和体内神力以及道树的变化。 论酒场规矩,罗耀华比杨波懂得多,他喝了一杯茶,又再次举杯,一个个敬下来。 面对周林和古漠两方的夹击,紫罗兰的杀手直被打的手忙脚乱,伤亡惨重,连忙找掩体藏了起来。 “朕是皇上,就算是要你在宫里住上十天半月又有谁能说什么?!”司徒已诚剑眉倒竖,倒还真有几分天子的威严。 元康帝想要拿镇国公府开刀,不是一天两天。此事是迟早会发生的。谁让镇国公府是四大国公府里面最弱的。元康帝自然要捡软柿子捏。 “这是自然,老夫的q宠可是这世间最强的,四大神兽都比不过。”马老道。 杨毅云拿在手中观看,心里窃喜,猜测是不是古物,能值多少钱? 大家都不是弱者,自然也听到了程玮康一开始的提醒,不过有人天生警惕,有人天生自傲。 原本他是在想办法给五行兽解毒的,因为五行兽被曲明月下毒之后,杨毅云检查过五行兽的妖魂都有毒素,他只能想办法借助自己元神力量来给五行兽解毒。 毕竟,那朵艳丽的尸香魔芋,在灵气之火下这会已经被烧得彻底消失无踪。 “阿爹,您不要用担心,我有分寸。”她知道,应双松一定是担心中途会出什么岔子,但是这一点,应青辞还是能保证的。 第679章 天阙黑帮 “需不需要把尸体带回来?行,我知道了。” 男人点了点头,虽然嘴里问着要不要带上尸体离开,但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前。 忽然,男人的脚步一顿。 “不过,既然人现在已经被杀了,那我们这笔生意还要不要继续做下去?” 男人等了片刻,直到耳边传来肯定的声音,这才抬脚跨出门外。 “知道了 这样想着,她的身体也随着动起来,面了一地的锅碗瓢盆也懒得收拾,就地一躺睡着吃起来。 心里想着,下次再也不带她来上课了,实在是,太折磨人了。不过,也就年前这几堂课了,期末一做完课题,年后就是实习兼找工作了。 有不少玩家从地里挖出东西来,都是植物。没有一样跟宝物扯的上关系。不少玩家想放弃,可是看到大片大片的玩家在草地上挖,他们又不甘心。真要是有人挖出宝物来了,咋办?那不是没自己的份了吗? 地球与月球之间的距离有数十万公里,加上中间是宇宙虚空,没有任何的介质可以用来传递声音,普通人不可能发现发生在月球上的异常动静。就算是像血色荆棘——米罗这样的进化者,也无法察觉异常。 槿玺无奈地搔搔头,一想到做披萨最需要用到的芝士,虽然也能用牛奶自己提炼,可不像黄油那么简单。且做出来的还没有人家研究了数百年的国家做出来的好吃,索性还是等吧。 虽然胤禛无心于储位之争,可既然应了皇阿玛,或者说是拿自己与槿玺的自由婚事做条件交换来的,所以,他还不能袖手旁观观虎斗。 莲子在空中乱窜,遇到有修士前来阻挡,就转个头向别的地方飞去,异常的机灵。而修士们也是把各种事先准备好的法宝都拿了出来,整个空中五颜六色,全是法宝在飞舞。 指挥智脑利奥波德和母巢兽王潘多拉都是阿瑟星人丹玛斯制造出来的生化兽之一,它们侥幸地从丹玛斯和美索布达亚星人——蒙托奇利亚的战争中存活下来。 也许是陈晚荣在屋里,他没有现。只是,陈晚荣早非以前地陈晚荣,他现在是名扬天下的炮兵将军,征战吐蕃地英雄,进出都有护卫,就算有人要害他,也不可能得手,他不可能在西沟村。 “嘿嘿,哥神功护体,雷电都不怕!”默言一脸得意臭屁的说道。 这般的想要取他徐阳之命的人,不是他得罪过的朝中众臣所为,那么又会是谁?派出的人还是杀手。 卸下登山包,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而李南坐在沙发上,倒是闭目养神起来。 “是是!娘说的对。”鲁思霞连忙附和,以掩饰刚才内心的惊慌。 “什么!老子要你们这三个有何用?”南苍习惯性地一脚踹过去。 此刻,看着窗外的灯光,听着余晓丰有些不确信的劝慰,王鹏想的最多的却是莫扶桑,他猜测着,莫扶桑如果知道冷冰的事,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得到九凰肯定的回答,琴绝心中有些释然,却也有着些许的失落,如果是云梦真人,那么知道迷踪幻境的破解之法,也就说的过去了。 如此一来,王鹏头上那两个主任的虚衔一下成了掌握实权的位置,而且他本人的身份也变得复杂起来,明明组织关系在曲柳乡,却同时负责着市环保局派出机构的工作。 第680章 人只为己 “这些人手上功夫恐怕不弱,连那个绰号叫什么‘觋君’的都有三品实力,一手快刀耍的还算不错。” 守御为沈笠递上一杯新沏的热茶,后者赶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双手接过。 “谢谢嫂子。” 守御轻轻点头,并未说话,转身便站到了邹四九的身后。 沈笠早就习惯了对方这种外冷内热的态度,将茶水放在 不过日常的商业贸易却旧井然有序地,商人,百姓,游侠,该干什么的干什么,或许,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吧。很难想像这是一个饱受战‘乱’的国度。 此事云重早已经想好,但还缺少一名志愿者。这下爱德华亲自送上门来,云重自然是求之不得。 陈颖白了他一眼。看模样她倒没为这句话生气,不过她也马上接高劲松的话一一她的同事拿着几张单据和收银台找回的零钱过来了,她得先照料顾客的事情。 这家健身房里面,该有设施一应俱全,在成都恐怕也算是高档的了。来这里健身的人,只怕都是有钱人吧。 别据未经证实的消息称,刘天王此次演唱会的嘉宾,将和以往不同。但究竟哪里不同,却没有说明。一切,只有等待六月一日,刘德烨长沙演唱会开唱才能见分晓。 可是要追上他们非得增强自身的斗气能量不可,那样一来不但会惊动他们,也会惊动其他防区的巡逻队。 有意思,在高空冥想的法师吗。老兵也是一脸吃惊地望着颜落,不过却没说什么,只是冲我笑了笑。 我只感觉身上冷汗直冒,老天,这会算是丢脸丢到家了,龙齐几个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待姚远的火气消停了一些,高劲松才三言两语地把昨天比赛前后发生的事情摘要地告诉了他,并且顺带提到了陕西天河。 东‘门’庆望了一下来犯的日军,见人数约有一两千人,但队列并不十分齐整,行动也欠缺震撼力,比自己预期的差远了!便放心了不少,笑了笑说:“你倒是‘挺’有信心!”便不过分干涉拉索的决定,由他掌握火候。 赤皇怒指着侃侃而谈的古风,整个脸一片血红,显然是愤怒异常,自从坐上皇位,还从未如此愤怒过。 甩出的几道光芒被对方随手摊开,这让艾米心中一惊,背后的透明薄翼闪烁着,带着她急速地倒飞,和这只恶魔保持着距离。 瞳孔一缩,乌黑的眸子闪烁着jing光,古风才赫然发现那片天,那片地独成一方天地,而老者便是天地之间的主宰,如同自己身处生命界一般。 而且最重要是的,自己已经升级到+3的残破的大蛇神胸甲,还有一个抵消碾压攻击的特殊技能,如果能够相互配合的话,自己的生存能力势必会得到极大的提高。 这一瞬间,自陈羽凡眉心之处竟然在恐怖的旋转中发出了一道撕裂空间的大次元斩。 红龙猛然振翅俯冲向了云层,几名骨龙骑士不觉有异,继而俯冲而过。但前方忽而闪过了一道圣光,似乎是破开云路而去,三人顿时直飞了出去,没有注意云层下方那正安静降落的红龙身影。 “如果说……给你一艘船,你能领航,带领我们去找那片神秘区域的中心吗?”方浩斟酌着字眼,忽然问道。 托马里斯山脉边缘,正跑任务的紫嫣几人关了论坛视频,颇有些无奈地对视一眼。胡彪孙岳几人默不作声,而周围的几名分会高层也察觉到了分会会长面色有异。 第681章 逐道为胜 在浮梁城中,良公明和李钧打了一架。 虽然双方都有所保留,但良公明还是低估了李钧的凶残程度,受伤不轻。 而且为了不让张希极猜疑,他带入龙虎道国的青城精锐和浮黎的永乐精锐,此刻全部都在‘昆仑’之中,辅助操控那颗天轨星辰的中枢。 良公明只身返回龙虎山,也的确是奉了张希极的法旨。 却 看到叶鲲手里的铲子,战尊惊呼一声,身为至尊他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这葬界铲可就不一样了。 然而,她刚出来,宗景灏从大门内进来,恰好看见她从程毓秀房间里出来。 要是缩在城楼里,还能对抗一二,但现在是野战之地,那简直就是在屠杀。 “本龙只是一个辅助,荣耀注定归于你身,比斗马上就要开始了!”李祭平淡回道。 明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都还不明白自己的手机到底是怎么过去的。 苏明阳在东海玩了三天,早饭到王启良那混了两顿,也时常和他们聊家常,与他们渐渐的熟悉起来,回去的时候,给父母和大姐二姐他们买了不少礼物,张少强也给他买了一些礼物,旅行箱装了满满一箱,乘飞机返回了春城。 跟流晓梦还没成年不同,这可是真正成年的姑娘了,这么长时间了,在别人面前倒已经渐渐恢复了当初那端庄素雅的模样了,可唯独跟自己在一起时……永远都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 怒吼一声,他将龙凤战弓的弓弦拉到最大限度,松开手掌的瞬间,那金色的翎羽箭带着秩序和规则的力量向前洞穿而去。 李祭早可以通过失去研究员的身份主动脱离ek研究社,而不是闲的蛋疼研究空气和水的致死率,还写十万字的论据,求的就是保留研究员的身份被动离职。 挂断电话,秦可夏后知后觉的拍了拍额头,有些习惯真是害死人。 霍东程脚下一滞,瞳孔微微缩了缩,转身看向已经走到他眼前的穆安南,“有事儿吗?”他嗓音低沉,又透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疏离。 苏海洋不想让苏瑜担心她,也干脆不开口了,只耷拉着脑袋生闷气。 王嫣突然之间就想到了陈安曾经说过的话,如果她可以争取,那就争取一下吧。 “天魔解体!”没想到鲨大却大喝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陡然现出本体,不要命地拦在了两人面前,逼得四人疯狂后退。 弗兰克他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了什么。“希希,你在这里上班儿?”弗兰克他十分的不可思议的询问着林予希,脸上都是抗拒林予希接下来即将要说出来的事实。 纳纹愣住了,他们爬山家族向来都是种粮食,是暹罗数一数二的大粮商。颂恩居然不种粮食?这在他看来,就是离经叛道。 颜开很怀疑诸神战场的琰摩只是用来吸引人注意力的一道分身,本体肯定藏在某个地方。 出于职业的敏感,她第一时间介入了这次事件的采访报道,并早于同行报道了这件事情。 赵九龙浑身上下,充斥着不可一世的气息,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但是天默只是一笑,如果你在天家宫堡内还让你跑了,本公子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于是天默从戒指中拿出了一顶帽子,编织得不错,很是漂亮,而且这是一件法器,至于具体级别就不清楚了。 第682章 真理狂想 “老师,按照您之前的吩咐,现在新东林党在南直隶中的大半力量已经全部集中到了沿海各州府,协助李不逢防备鸿鹄造反。” 刘谨勋恭敬禀报:“除了北直隶之外,其他各行省的门阀也都遵照您命令,派出人手维护各自属地稳定,无令不得妄动。” “嗯,做的不错。” 张峰岳轻轻点了点头,却突然看到刘谨勋脸 黑色的苦无,吞吐着凌厉的光芒,夹杂着冷风,狠狠地向山岛枫的脸面刺去。 张扩就心想:呵!我看是在攒钱招兵买马吧?看来舅舅真的要蓄意谋反了。 “现在这样,要是喊当事人过来的话,会不会更加闹得不可开交?”许护士长有些担忧,毕竟崔敏君的态度摆在那里,要是喊柳思晴过来了,还不知道要怎么闹。 就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都集中到章平天身上时。王月天却将天眼开至极致,暗地里向着无人注意的莫惊云看去。 罗伯特越打越着急,失误得越来越多,比分拉得越来越大。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突然间蹲下身,捂着自己的腹部,表现得十分痛苦。 别人看到的都是她光芒万千的光环,嫉妒她拥有的一切,殊不知她在后面付出了多少,有多努力。 如果真的让林天前往达家一趟,那达家从此就真的可能从柳元城上被抹除了。 拉火之国,地处大陆的中心位置,属于丘陵地带,气候温和,经济发达,人口众多。 看到这盲棋之战的和棋结局后,原本还有些迟疑不定的章平天却变得有些心安起来。 苏炎和二梅出来提水,看见月光下相拥抱在一起的大姐和姐夫,忍不住一阵干咳。 “你们你们当真不怕我山虎门,你们可知我和鬼皇乃是拜把子,现在鬼皇已然在路上了。”那袁血老门主开口道。 这个村子明面上如此强大的力量先暂且不谈,光是这个巫师,恐怕便会巫术,也不是两人能够对付的。 “一万五千元石买你的情报!”孔轩忍住怒气,皮笑肉不笑地立即杀了一口价。 真武大帝一身黑色披风,拽着千里眼顺风耳,飞速来到玉帝座前。 “父亲,不知道这方世绝是怎么知道二妹失踪的事情。”方妙才听到刚才他父亲的讲述之后,他心中也是惊讶万分,毕竟自己根本没有对外透露一点消息。 林晓峰可不管这么多,只要没死就得了,大不了回学校宿舍躺两天就是。 道祖鸿钧奉行制衡之术,座下六大弟子,哪一家做大,鸿钧就打压哪一家。 关键的问题,这玩意儿你还没给他打回去,因为一碰就炸。当然还有一个问题,就跟那位矮人村长一样,他们的武器虽然厉害,可是用武器的人并不厉害。如果能在黑蛋扔出来之前就把村民杀掉,或许可以一战。 “穆居然积累如此雄厚,人气磅礴,竟然吸引了这么多的天气、地气!”楚风见此心惊不已。 “到这时候,你还这般硬气,哈哈哈,既然如此,那便让你尝试一下地府对于鬼魂的手段。”袁河道。 “动了脑子?”李灵满脸不解,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只觉得自己是长长地睡了一觉,好像并没有做什么梦。 几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裴安安强迫着自己不要去关注凌慕辰。所以这些天,都没有他的消息。 大自然应时的变化,好像在警告人寒冬将至,现在该适时保存力量,待度过漫长的冬季,大地回春之时,再续一年的计划。 第683章 硕鼠夏虫 张峰岳从一开始就没有刻意隐匿自己的行踪。 在这场博弈之中,他从最初给自己选好的定位,就是诱饵。 所以对于张希极正在赶向自己的所在地,他并不在意。 这一切本就在计划之中,但此刻在张峰岳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 他考虑过北直隶朱家会在这件事中推波助澜,也怀疑詹舜的手下有梦主规则能够 在空中艰难的反转,调整身体的平衡,然后极其狼狈的落在了地上,因为惯性,所以还是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几步。归海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云未央身子猛地一僵,虽然她和‘花’‘玉’珩以前也不是没有抱过,但却从未有像今天这般让她觉得如此暧|昧。 听到陆天佑和江凤兰的阵阵惊奇声,秦雨柔一双美眸中光芒流转,带着些许惊异。 “有线索总比没有线索强,我现在就去找……”多多说完就要出门。 “看来只有我们辛苦点好了,一人两碗。”黄云飞把两碗米饭推到雷面前说道,黄云飞可一点都不会在意金忠辉的威胁。 司机焦急的声音从高庆的背后传来,高庆没有理会,依旧大步向前迈进! 不错,这照片中的车子正是苏馨兰的车子,苏军在这一刻,整颗心都崩溃了,眼泪唰的一下滑落下来。 陈静到底是怎么死的?寿衣是哪里来的?电脑中的富康街到底是真是假?自己到底是不是人氏族?梦中的梦主到底是谁?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一场阴谋还是天注定? “大叔,我们明天去哪里找线索?”高庆希望明天就能把事情弄清楚后,就赶紧的回去,这个地方让自己越来越不安了,似乎有什么不详之事将要发生,高庆对自己的感觉一向都很相信。 孟起从触手中挣扎了出来,他伸手摸了腰腹处,一股触手体表的黏滑之感随即传来,让孟起一阵反胃。 尚寝局的人便开始准备布置着,铺好了床铺,点好安息香,熄了一些红烛等等。 更何况,李明洋那只老狐狸,早就安排了高手在他身边日夜保护他,原若宁没有十足的把握,也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迟疑了半晌之后,龙婆才说出了这句话。语气虽然冰冷镇定,看似极冷血。但她的身体却分明不由自主的轻微一颤。 萧洛暗自盘算了一下,这一缸下去,怎么着也有个几百斤吧!看着周世依旧没有半点异样的肚腩,不由有些心惊。 现在张扬要做的,便是看看张宇的施展出的化风决,到底威力如何,才能根据着想出对策,因为张扬不能主动出手,因为totp怕伤到张宇。 “神武,那个胖子,你还记得吧?”,杜月笙口中的胖子,指的就是那个被王亚樵一枪打爆了后脑勺的人。 “不知云悠她是不是闯了什么祸,惹公主你不开心了?”沈志远胆颤心惊的看着司徒流芸,不安的问道。 若是换做全盛时期,姬宇晨直接一巴掌就将这个巅峰仙帝拍死了。但是此刻,姬宇晨却是不行,因为,他没有神力。 因我的叩阍,回京日子延迟了两天,两天之后,御驾还是启程了。 “拿去,这些,都洗掉!”浣洗房内,周嬷嬷拿来了一大盆衣服往秦素素面前一扔。 青龙一闪即逝,又化作一只手掌,一记真气化作的掌印,向着卓航猛推而去。 第684章 分道扬镳 “刘谨勋,所谓的‘大儒序’本质上就是‘儒皮法骨’,跟儒序‘治世抚民’的思想背道而驰。要真实践下去,只会将整个大明帝国搅闹的乌烟瘴气,毫无半点益处!” “裴行俭,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危言耸听!‘大儒序’跟‘治世抚民’分明是一脉相承,而且是进一步巩固和提升。” 簇拥的人群中,青年一身雪白儒 往常,张兰每天早晨打扫完卫生,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喘口气时,已经来到或正走进门的孩子们,就用嘈杂的告状声开始了一天工作的序曲。 冷月也好奇的回头,看见年九龄站在那里,手中平举着一个绿莹莹的玉牌。上刻着一只凤凰,还有一个字,仔细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是什么字。 叶华想追,但他也知道萧如兰是真拿不出钱了,脚下一软没站起来,看着萧如兰跑下塔楼没了身影,只觉得大势以去,心里一痛,干脆躺倒在身不起来了。 就这一下,全场震惊的惊愕住了,时间似乎都为之停滞了下来,在场的人一个个全部惊呆住了。 三人一路上是说说笑笑的,轻松而写意,仿佛救回人拿回钱那是举手之劳了。并按照绑匪们的要求,把车直接开到了南方都市城南区最豪华热闹的商业中心的绿水广场。 逆天行会人心不稳,大部分守城人员一看敌人来了,都转身跑了,留下来的守备人员因为得不到统一有效的指挥,也乱成一团。 “竟然形成了实质的魔灵力!”夙炎吃了一惊,但随即猛地把魔灵力注入了炎帝,抬起炎帝狠狠得顶着猩猩狂暴魔灵力的压制。 玲珑脸色一白,忙望向顾朝曦,张着唇急于解释什么,似乎生怕他改了主意。 司机老张一阵眩晕,惊吓的几乎昏过去了:“朱总管,我们、我们”他这时终于是透过左右后视镜看清了眼下的情景,立即是惊骇的闭上了嘴巴,惊恐的僵住了。 肖土定睛看去,那是一个服务公司,牌匾上写着不少的服务项目,其中就有代客送花这一项目。 本来冷紫清是好心让大家出来开心一下的,但是从进门的那一个眼神,就让萧尘觉得心里不舒服。 绝峰之巅如同一个天然的擂台,以往中星帝国浮云域各大势力之间的比试都在这里举行的。 刘辩放开貂蝉,那汪深潭中隐藏的一丝嘲讽,一丝无奈被刘辩准确的抓了个正着,而刘辩目光中射出的也不在是男人狂热的烈火,而是一份霸道之光。 这里许是两边屋子的夹巷,没有普通老百姓走动的迹象。他探头探脑的一点点朝巷子里深入。听到后方有响动的时候,他拔枪转过身来。 在黑暗力量的情况下,它是抑制力量,集中力量于一点,并在敌人内部爆炸力量。虽然看起来不像明权造成的场面那么壮观,但杀伤力却越来越强。省下很多精力,省下体力。 五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将领不约而同的喝道:“得令!”长刀一指,驱马上前。 听说寿春城出现了刺杀之事,刘和当场死亡,公孙衍腹中的酒全变成了一头冷汗,匆匆走进军营。 古圣山,无尽的高空上,一名身着青色服饰的男子正坐在云雾中。 这不是功法的高级和千年经验所能弥补的,因为,差了一个大境界,一个炼气期,一个先天期,有着天壤之别,巨大差距。 第685章 梦里拜神 津门西,天后宫。 这里原本也是道家的地盘,可以架不住津门百姓尚武成风,根本就没几个人对求神拜佛感兴趣。 再加上本地门派和帮会的势力强横,隔山差五就上门找麻烦,实在不堪其扰的道士们只能收拾家当四散而逃,剩下一个半蔫儿的老头负责看门。 照理来说,像天后宫所在的地段,正是临近码头,南来北往都绕不来的风水宝地,理所应当是各方势力垂涎欲滴的香饽饽。 要么改成娼馆,要么改成赌场,不管干什么行当,想要日进斗金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可不知道为何,津门地面的各方在赶走天后宫的道士之后,却都没有趁虚而入的意思。 有人说是因为道家祖庭武当山的面子还在,津门的官家不愿意把事情做的太难看,免得彻底激怒了武当,闹得自己下不了台。 要知道当年道教内讧,龙虎山纠集了一帮子大小山头,决心要跟武当争个高下。结果却被武当山以一己之力打得落花流水,从山脚一路杀到天师府。别说是人,就连那些泥塑的神仙都没逃过被砍头的下场。 经此一战,武当彻底坐稳了道教的头把交椅,江湖上也再没有了从龙虎山下来的天师。 不过也有人说,这座天后宫早就被天阙的邹爷看中,只是一直没有腾出时间来入主,可也早就放出了消息,谁要是敢打天后宫的主意,那就是跟天阙过不去。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不过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天后宫自打从江湖纷争之中退出来之后,反而因祸得福,香火变得旺盛了不少。 不少靠水吃水,在码头讨饭吃的劳工们都喜欢在开工之前来这里供上一柱香,倒也不是信教,就是求个心里舒坦。 当然也有许多学了几招假把式,精通欺软怕硬的不入流的小地痞聚集在这里,靠着这里旺盛的人气,专门找一些生面孔下手,榨点油水好去挥霍。 今儿恰逢是天后诞,不止庙子里面人头攒动、热火朝天,连对街的老墙下也早早聚集了一群纹龙画虎的泼皮闲汉。 虽然一个个体型干瘦,神色萎靡,但那股嚣张跋扈的气焰却大的吓人。呲着牙,吊着眼,谁要是敢跟他们对眼儿,立马就要作势动手。 此刻天色还早,天后宫的活动仪式还没开始,这时候进门烧香的大多都是本地人,不太好下手。 闲来无聊的泼皮们聚拢在一堆,也不知道是谁发了横财,居然散了一圈不少人没见过的蛮夷纸烟,人人叼着火星吞云吐雾,一边感慨那些蛮子虽然一身骚臭,但一些小玩意儿做的还真不错。一边眉飞色舞的讨论着津门内最近发生的大事。 “哥几个都听说了吧?最近津门死的人可不少啊。” 突然有人压低声音挑起话头,脸上的神秘顿时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听说什么?谁死了?” 懵懂开口之人立马招来一片嫌弃的目光。 在他们这个行当中,可以拳脚不硬,但不能消息不通。 前者差了,最惨不过饿肚子。后者要是拎不清,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 “你想说的天阙吧?” 有人闻弦知意,开口接过话茬。 “可不呢,不过也真是稀罕,咱们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凶横的过江龙了?竟然能跟天阙打得有来有回,真是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东皇会那群人可不是什么善茬,我听说别人在罪民区那可是响当当的杀手组织,个个武艺高强,有不少位高权重的大人物都死在了他们手中。” “什么大人物能有咱邹爷大?天阙可是津门独一当的大帮会,手下兄弟众多,什么过江龙能在天阙面前兴风作浪?要我说啊,也就是邹爷手下留情,要不然早就把那什么东皇会铲平了。” 说话之人摆明了是天阙的铁杆忠徒,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天阙的崇拜。 “要是我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加入天阙,那真是祖坟冒青烟了,高低要给我那死鬼老子多烧两个娘们,让他老人家好好乐呵乐呵。” 有人奇道:“我记得你爹不就是因为办不了那事儿自杀的吗?怎么,难道下去了就能站起来了?” “滚一边去,再敢胡说小心我跟你翻脸!” “都别瞎扯淡,要我说啊,天阙还真不一定能这么简单闯过这关。” 乱糟糟一片中,有人沉声开口:“你们别看天阙势大,可你手下刀枪再多,要是找不到对手的踪迹那也只是白费功夫。要不然天阙这段时间怎么会死那么多人?传闻说连邹爷麾下明鬼堂的蒙虫和鳌虎都差点被人给弄死了!” “这可不是什么传闻。城外新安仓库不久前被人一把火烧,这儿你们都听说了吧?告诉你们,当时爷们我可就在现场,亲眼看到蒙虫被一个娘们开了膛,连鳌虎也被砍成了血人!” 斑驳的老墙下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嘶嘶声。 “不过天阙也不是好惹的,当场就给那娘们给乱刀砍死了。死之前我就听见那女的叽哩哇啦吼什么.好像是自己无能,没能给自己丈夫报仇之类的。” “什么那女的,别人可是有名儿有姓儿的,名叫天粤,绰号是‘魇君’。他男人也是被天阙给杀死的,叫‘觋君’陆弧。” 众人闻言一惊,骇然看向插话的汉子。 那人原本站在最外围,没什么人注意,这下语出惊人,挡在他面前的闲汉立马让开身位。 “连这等隐秘都知道的这么清楚,兄弟你不是凡人啊,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不管是什么圈子,只要是人掺和的,那就有领头之人。 人群最中间,一名身形最为魁梧,两条膀子肌肉贲张的汉子警惕看来。 刚才说话的男人体型不壮,却不显得柔弱,腰间却挂着个怪模怪样的面具,衬得整个人透着一股邪性。 就见他谦虚一笑:“在下赵寅,可不是什么大人物,也就是家里有人在衙门里面做点杂事,恰好多听了点消息。初到宝地,没什么孝敬各位的,只能拿点不值钱的闲言碎语当给大家拜码头了,以后希望各位兄弟多多照顾。” “好说好说,都是江湖沦落人,大家各凭本事吃饭,谈不上什么照顾不照顾。” 有陌生人加入,让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变得冷清。 一些性情谨慎的立马闭上了嘴巴,生怕一不小心祸从口出,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也有人大大咧咧,根本不在乎对方什么来历根脚,好奇问道:“哥们,你这消息是真是假?” “人都死了,我那亲戚应该不至于骗我。东皇会虽然是群杀手,但行走江湖无外乎也是为了名利,名头响了,以后的生意才能更好做,各位说是吧?” “兄弟看得透彻,这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归根结底就是求个名和利,要不然谁会天生喜欢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也不知道这天阙和东皇会之间的冲突什么时候能结束。” 有人感慨道:“照我说啊,最好是握手言和,和气才能生财嘛。这世道太平了,咱们也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怎么可能和?天阙的邹爷是个什么脾气,咱们又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而且现在双方都见了血,死了人,这事儿可就不是一个‘财’字能解决的了。” 当场就有人反驳:“天阙要是不把这条过江龙给扒皮抽筋,那以后他们在津门的日子可就不得安生了。” “东皇会肯定会被连根拔起!” 刚才一直不遗余力吹捧天阙的汉子大声嚷嚷道:“你们就等着看吧,要不了多久邹爷就会把东皇会的人挨个抓起来,女的卖,男的阉!” 赵寅眯着眼问道:“这位兄弟如此信心十足,难道也是有什么独家内幕?” “天阙就是咱们津门第一,你以为是谁都能招惹的?” 汉子一副蛮不讲理的粗野模样,嘴里跟着话锋一转:“不过你要说内幕,我还真知道一些.” “行了,谁输谁赢那都是天上的事儿,跟咱们地上的人没关系。” 领头的男人眉头一皱,突然厉声打断了对方。 “天后诞的活动就快开始了,一个个都别聚在这里废话了,好好想想去哪儿找饭吃吧。” 男人摆手驱散着众人,朝着赵寅拱了拱手。 “赵兄弟,咱们这群人都是在街边捡口剩饭菜的下等人,没有那么多门道和规矩,你要是有什么看中的肥羊,尽管动手便是。大家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是我唐突打扰了,后会有期。” 赵寅自然看得出来对方对自己抱有不小的戒心,语气温和的笑了笑。 男人见他没有过多纠缠,暗自松了口气,可就在他转身之际,一丝寒光却突然暴起,直插他的后颈。 呲. 不止是他,周遭准备散开的众人纷纷愣在原地。 一根根细如发丝的细线插在他们的脖颈,另一段则缠绕在赵寅的右手五指之中。 奇门武学,牵丝戏场。 赵寅五指勾动,人群再次聚拢,老旧残破的院墙下又热闹了起来。 恰在此时,一辆车驾远远驶来,就停在天后宫的门前。 车身尚未停稳,便有两道身影抢出车来,从车尾兜绕一圈,护在后车门左右。 “蒙虫.鳌虎” 被一群闲汉围在中间的赵寅将一切尽收眼底,嘴里轻声自语。 此刻,一名长相俊朗,长发披肩的男人跟着步出车外。 “沈笠.” 沈笠躬身拉开车门,走出来的身影明明穿着一身长衫,却梳着油光锃亮的背头。明明是晴天,却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嘴角明明带着微笑,顾盼之间却透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邹四九也到了,今天果然是好日子,到处都是肥羊啊” 邹四九率先走入天后宫,蒙虫和鳌虎紧随其后。 落在最后方的沈笠却把目光落向了对街,看着这群在这里‘守株待兔’的地痞。 “今天这里不开张,都滚远点。” 沈笠摆了摆手,人群顿时一哄而散,赵寅也顶着满脸惧怕,混在其中跟着离开。 等这些碍眼的废物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沈笠这才带着一身浮躁转身入庙。 天后宫里栽种着种类繁多的牡丹,此时花期正盛。 冠世墨玉和紫斑两个品种争芳斗艳,不过此时已经是五月下旬,花期较晚紫斑牡丹已经有了后来居上的意思。 再过半月,整座天后宫必然又是一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的壮观景象。 进了庙门的邹四九没有着急去天后面前上香,反而在庙里转悠着赏起景来。 “邹爷,咱们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目标。” 跟在身后的蒙虫轻声说道。 “别着急,该来的人总会来,只是可惜这么多花花草草,不知道过了今天还能剩下多少。” 邹四九满不在乎的回了一句,俯身在一朵开的正艳的牡丹前深深一嗅,这才心满意足的踱步来到正殿的门口。 殿内大梁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塔香,挤满了朝拜的人群,香火鼎盛至极,让人看不清神台上端坐的天后。 邹四九似乎没兴趣跟进门跟人推攘,止步站在大殿飞挑的屋檐下。 “邹爷,咱们这种人要想烧香,不应该去拜关帝吗?为什么要来天后庙?” 鳌虎闷声开口,依旧是中气十足,半点不像传闻之中说的那样差点被人砍死。 “我昨天做了个梦,梦见咱们的世界其实都是一场梦。” 邹四九的这句话实在是没头没尾,连三人中脑子最是灵光的蒙虫都是一脸茫然,更不用提沈笠和鳌虎。 “邹爷,啥意思?” “什么意思你们不用管,只是在梦里面我遇见了这位天后,而且我得管她叫姐。我姐告诉我,跟她打架的那尊神仙挺厉害,她快招架不住了,让我尽快把东皇会的人结局了,要不然会有大麻烦。” 沈笠一脸不以为然:“邹爷,您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所以才会做这些稀奇古怪的梦?要不我背着嫂子给你找人泄泄火?” “少跟我这儿扯淡,你想死可别拉着我,我早就戒了。” 邹四九定定看着香火之中的神灵,双手抱拳。 “不管是梦境还是预言,咱们这次借别人的地盘杀人,总得先跟主人家打声招呼,都跟着我好好拜一拜。” “是。” 邹四九当前,三人并肩在后,以江湖礼抱拳,遥遥拜了神仙。 礼毕瞬间,檐外的天空莫名变暗。 大雨来的毫无征兆,势头汹汹,顿时在庙内惊起一片尖叫。 一处支在殿前广场上的算命摊子,正在给一名俏丽小娘摸着骨相的算命先生面色大变。 只见他再顾不得去占便宜,猛地从座位上窜起,手忙脚乱收拾起摊位上的东西,嘴里一股脑将解签的话说完,还说这风云突变,就是上天警示,要想免灾,就得破财。 可他絮叨半天,身前却毫无动静,抬头一看,这才发现那小娘子早已经跑得不知踪影。 “唉唉唉,要给钱,给钱啊!” 算命先生以手挡头,在原地跳脚大骂。 “连算命钱都敢骗,人心何其歹毒,小心神仙下凡拿了你的小命啊!” 大门前也涌入了不少进庙避雨的人,其中就有之前在对面街上等着捉单打劫的地痞流氓。 他们瑟缩在角落中,不敢跟檐下的沈笠对视。 “这雨说来就来,真够邪性啊。还好我这次专门带了伞。” 沈笠笑着开口,望着远处黑压压的天空。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么口无遮拦,就不怕老天爷直接一个雷把你劈死?” 响起的声音中满是打趣意味。 邹四九转头看去,两丈外站着一个五十多岁往上的男人,两鬓有明显的杂白色头发,刀眉隆鼻,眼睛格外出奇,像是一口通渊的深井,短短对视,就让邹四九生出一股沉溺的窒息感。 “阁下怎么称呼?” 邹四九抬手制止就要上前的沈笠等人,笑着问道。 “东皇会,翟崇。” “原来阁下就是‘殇官’啊,怪不得这双眼睛如此奇特,想必这就是那门名为‘派衍天方’的武功了,果真厉害!” 邹四九面露恍然:“怎么,你们东皇会这次不打算来阴的,要来硬的了?还是说,连你们的神仙也着急了?” “现在神仙都在打架,抽不出心思关注我们在干什么。邹四九,如果你也梦醒了,那大家不如说点” 翟崇微微一笑:“老实话。” 第686章 山鬼细语 黑瓦黄墙,屋背镶珠,乌云大雨,杀机暗藏。 “有意思,你想要说点什么实话?” 邹四九打量着翟崇,轻笑问道。 “没有我和‘山鬼’殷温的暗中配合,你不会如此轻易抢占到筑梦的先机,将这里构筑成一个没有序列,只有武学的世界。最大程度放大了你的优势。” “我有两成黄粱权限在手,真要抢起来,你们未必能是对手。” 听到邹四九的反驳,翟崇不以为意,继续平静说道:“你也说了是未必,六条梦主规则不见得就会输给你的两成权限。” “我手里也有四条梦主规则。所以大家最多算扯平,谁都没占谁的便宜。” 邹四九这一副锱铢必较的市侩模样,看的翟崇脸色微沉。 “如果我们铁了心要跟你斗下去,那在这段梦境时间中,你的人不会一个都没死,包括你拉进来的那群明鬼。” “没死可不一定就是你们在手下留情,难道就不能是你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说了,你手下死的那两个人,也不过是些不值钱的黄粱鬼。” 说话间,沈笠已经步出殿檐,走进了大雨之中,直向那群瑟缩在广场角落中的泼皮闲汉。 混在人群中的赵寅神色凝重,手指不断摩挲着挂在腰间的古怪面具。 鳌虎和蒙虫也并肩走向另一处,这里躲雨的都是些平平无奇的香客和游人。 不过若是那算命解签的阴阳先生在这里,就会发现方才逃了自己单的俏丽少女赫然也在其中。 神荼看着迎面走来的两名壮汉,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甩头荡开头顶的发髻,长发披肩的瞬间,单纯的气质中染上浓浓的妩媚,右手掌心中有锋芒吐露。 霎时间,雨声中顿时响起一片刀剑铿锵。 潮湿的空气中激荡起阵阵杀意。 “居然进来了这么多明鬼,权限可真是个好东西啊,只是可惜我殷温这一辈子的运势不好,没资格染指了” 一处开的正盛的牡丹花丛下,算命先生蹲在地上,拿自己吃饭的招牌幌子当做雨伞遮在头顶,一脸艳羡的望着不远处手杵黑伞,气势渊渟岳峙的邹四九。 “福兮祸所倚,难不成一生大凶也就是一世大吉?阴阳序果然不止是玩梦弄人,强气壮运才是正道啊。” “就这么把这两人给卖了?还是你们东皇宫又在玩什么献祭的把戏,不会一会詹舜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吧?” 邹四九笑呵呵开口,可眼底的警惕不仅半点不减,反而越发深重。 “入梦伊始,我和殷温的记忆就没有丢失。就算你在这里写下了【天地同寿】的规则,我们同样也有办法能够将你杀死。根本不可能让你有机会等来那尊十方菩萨的指点,找回自己的记忆。” 翟崇无视檐外暴起的杀戮,似乎在他眼中,算清楚谁在这场梦里占了便宜,远比赵寅和神荼的性命要重要的多。 “你要这么说,确实是我占了便宜。” 出乎翟崇的预料,这一次邹四九没有继续犟嘴反驳,而是十分坦荡的承认。 “不过我有一点没想明白,你们是怎么能保存下自己的记忆?难道邹爷我造梦的水平有这么差,让你们两位真梦主半点代入不了?” 翟崇沉默片刻,“殷温的梦主规则叫【亿梦听风】,其中一部分效果是能让他不会沉迷在任何梦境之中。” “这个翟崇,怎么傻呼呼的什么都往外说。要是一会儿谈不成,自己岂不是想跑都麻烦?” 算命先生嘴里嘀嘀咕咕,一仰头正好撞上邹四九投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殷温咧嘴嘿嘿一笑,撅起屁股抱拳作揖,算是向邹四九打了个招呼。 “原来如此,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可就更不懂了,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想让我心存愧疚,饶你们一命,放你们离开梦境?” 邹四九将视线重新落在翟崇的身上,笑道:“我要是没记错,在永乐洞天里,可是你们率先设局想要伏杀我,现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翟崇沉声道:“之前的一切不过只是虚以委蛇,如果不是形势所迫,我和殷温根本不愿意掺和进这趟浑水。” 蹲在远处的殷温似乎能从风中听见两人的对话,不由连连点头,面露苦涩,长吁短叹。 “你们要造詹舜的反?” 邹四九突然乐出声来,他跟东皇宫打交道的次数不少,劝降自己的见得多了,但要背叛东皇宫的却还是头一回遇见。 而且翟崇和殷温可不是普通人,而是东皇宫九君中除了‘神君’詹舜之外,他所知唯二的真正梦主。 是詹舜真的如此不得人心,还是这又是一场苦肉计? 邹四九心里有些拿捏不准,开口问道:“既然不想掺和,那你们为什么不早点脱离东皇宫?幽海藏梦亿万,辽阔无边,就算詹舜是阴阳序二衍尊,难不成还能一座梦一座梦的搜刮你们?” “梦海无边,但现世有疆。邹四九你也是梦主,应该知道肉身对我们而言,既是畅游梦海的桎梏,同时也是指引我们返回现世的灯塔。” 翟崇语气惨淡:“逃梦是不难,但如果失去了肉身,我们迟早会迷失在黄粱幽海之中,被无数梦境身份冲散自己的认知,最终沦为和黄粱鬼一样的存在。” 对方说的是实话,但在邹四九看来,这种实在有些极端。 一名阴阳序三梦主要在幽海中彻底迷失,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梦境,轮回多长时间。 而且就算没了自己的肉身,也大可以用类似黄粱鬼的办法,去夺舍那些链接入梦境的普通人来返回现实世界。甚至可以像鳌虎是那样的明鬼一般,寄身在某些特殊的造物上。 不至于会出现翟崇说的那种情况。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觉得如今的墨序,有哪一家敢冒着得罪詹舜的风险来帮助我们?亦或者你愿意夺舍一个普通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序位基因重新落锁,在退化中绝望而死?” “惨,真是他娘的太惨了。” 殷温蹲在花下自艾自怨,头顶那一杆写着‘铁口断命’四个字麻布幌子根本挡不住这瓢泼的雨点,一身衣衫尽数湿透,狼狈不堪。 “此刻在幽海中,袁明妃拖住了詹舜大部分的注意力,再加上你以权限造梦,算是暂时挡住了詹舜的窥探,所以我们才会铤而走险。” “若非如此,我和殷温宁愿跟你拼个你死我活,继续等待下一次机会,也不会贸然跟你接触。” 一个在近处檐下,一个在远处雨中,两人一唱一和,情真意切,看起来倒不像是在演戏。 “既然被人捏着命门,你们为什么还要执意造反?真就这么恨詹舜?” 邹四九沉吟片刻后问道。 “怎能不恨?又怎能不怕?” 翟崇话音幽幽,转头看向雨中正在进行的厮杀。 赵寅已经戴上了那副面具,挡在面前的一众闲汉泼皮却根本不是沈笠的对手,被一把刀尽数砍翻。 另一边的神荼同样深陷绝境,以鳌虎和蒙虫为首的彪悍明鬼将她团团围住,被人海淹没只是迟早的事情。 “什么东皇九君,不过都是些滥竽充数的鬼怪妖魅。就算手握着梦主规则,这些黄粱鬼依旧蠢笨如猪。” 翟崇神色愤恨道:“一想到有天本君以毕生心血写下的梦主规则,也可能会落入这些腌臜东西的手中,我就恨不得拔了詹舜的皮,吃他的肉!” 东皇会九君中大半都是一些黄粱鬼,交替执掌不知曾经属于何人的梦主规则。 这一点,邹四九早就看出来了。 “我和殷温之所以现在还没死,只不过是因为他还没有培育出能够接手我们梦主规则的黄粱鬼。不过那一天,恐怕也不远了。” 翟崇怒极而笑:“在他詹舜的眼中,我们不过都是孕育规则的肉猪,是他搭建梦中世界的四梁八柱,是他彻底和黄粱融为一体的垫脚石!”大雨中,赵寅被沈笠一刀腰斩,上半身摔在雨地中,脸上崩裂的面具露出一双凶狠如狼犬的眼睛,死死盯着翟崇。 噗呲! 神荼双臂被鳌虎和蒙虫分别擒住,生生扯下。 她残破的身躯屹立不倒,满是血污的脸上魅色不减,冲着翟崇莞尔一笑。 “你们跑不了,一个都跑不了.” 场景诡谲,异常瘆人。 “如此处境,放在你邹四九的身上,你怎么办?” 翟崇蓦然转头看向邹四九,双眼血丝缠结,厉声问道:“你难道不为自己去搏一线生机?” “若非世道不公,良人谁愿作歹?” 殷温仰天发出一声无奈长叹,将手中的招牌幌子随手丢开,站起身走向邹四九。 “詹舜是什么出身,又是在什么时候成就的阴阳序二,我们也不知道。唯一清楚的,就是他的梦主规则名为【大衍行梦】。” “大衍行梦?” 邹四九眉头蓦然紧皱。 殷温点头道:“没错,就是你我这般的阴阳序在呼唤黄粱的咒语中,诵念的那句‘大衍行梦’。包括如今流传在阴阳序中的‘后门’,绝大多数都是出自詹舜之手。” “詹舜和黄粱之间的关系,看来不简单啊” 邹四九心中暗自感慨,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毕竟以对方现在的序位,无疑就是黄粱的亲儿子。 就算两者之间的关系再不简单,也不过再多点什么姘头之类的畸形情感,就跟当初倭区的荒世烈差不多。 最最离谱,那就是詹舜的人性外表下是黄粱意识自身。 不过不管哪一种,对邹四九来说都什么区别。 无外乎就是你死我活一条路。 “其实刚才翟崇并没完全跟你说实话。” 邹四九眉头一挑:“嗯?” “他说我们不跑,是因为舍不得现世肉身,当不了普通凡人。这句话是骗你的。” 殷温为自己编造的外貌是一个眉长眼小的中年男人,身形瘦弱,湿透的衣服此时紧贴在身上,更显得瘦骨嶙峋。 像是被人吃光了血肉,留存的不过就是一具空荡荡的骨头架子。 可他的眼睛却是异常明亮,跟翟崇濒临崩溃的绝望有天壤之别。 “如果我们选择放弃现世,潜入幽海躲避,结果只可能会更惨。” 殷温笑了笑:“不过我们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不想显得自己的处境太过凄惨,怕你趁火打劫。可是转念一想,我们也就剩下这条命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失去的?” 他走到翟崇的身旁,抬手拍了拍这位患难友人的肩膀。 “我们现在已经是摆上砧板的鱼肉了,根本没有后路可退,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希望邹梦主看在大家同为阴阳序,我们又从未与您为敌的份上,对我们施以援手。” 殷温放在翟崇肩膀的手背青筋浮现,压着对方一起,朝着邹四九深深一躬。 邹四九是个什么性情? 在沈笠看来,对方表面上看似吊儿郎当不着调,飞扬跋扈又一身贱气,实则内里心细如发,常存温情。 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只是见惯了人情寡毒淡薄,而自身本心不改。 就着天上落下的雨水,沈笠洗干净了手上沾染的血迹,昂首示意鳌虎等人不要靠近,都跟着自己退出天后宫。 整个过程他没有对檐下沉思的邹四九多说一句话。 本来以沈笠自己的性子,若是此刻易位而处,他根本不会搭理这两个人,直接一口气杀了了事。 但不管邹四九最后会怎么选择,他都会全力支持。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邹四九的脑子在自己这群人中,算是最灵光的一个了。 这两人要想算计邹四九,只会自己挖坑自己跳 “两位可千万别行这样,折煞在下了。说句实在话,我也很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是詹舜那是什么人物,我邹四九哪里有本事能从他手上抢人?你们要是再不起来,那我也只能给你们磕一个了,我来了啊.” 已经走到门口的沈笠听到殿檐下响起的嚷嚷声,背对众人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殷温抬身看着喊的热闹,身体却纹丝不动的邹四九,眼中的忐忑却消退了许多。 对方没有直接拒绝,那就还有谈下去的希望。最终能不能成,就看自己两人开出的条件能不能打动对方。 相反,如果邹四九一口答应帮忙,殷温可能还会惴惴不安,怀疑对方暗藏着什么其他的目的。 “邹梦主说笑了,我们哪里敢做那种空手套白狼的事情。只要您愿意赏给我们这一次求活的机会,我们一定涌泉相报。不管最终是死是活,都不会让您白忙。” 殷温点头哈腰,恭敬到甚至有些卑微的语气,不止没让邹四九感觉舒坦,反而觉得心头有些发闷。 大家都是阴阳序三梦主,而且殷温两人成就序位的时间远远早于自己,眼下却为了活命,不得不放下所有脸面和尊严。 脸面尊严是没什么用,邹四九以前早就把这两个东西丢的干干净净,活着比什么都强。 可如今轮到别人如此来求自己,他却感觉浑身不自在。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大家就都别兜圈子了,既然谈不了感情,那就谈生意。只要你们出的起价,那我也壮着胆子摸一次老虎屁股!” “邹梦主果然爽快。” 殷温一边说着,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翟崇的背上。 “我这位老友的梦主规则名叫【派衍天方】。名字看着有些不知所云,但是实际作用很简单,它能帮您再写下一条随您心意而定的梦主规则,比如邹梦主你惯用的那道请神法门.” 殷温话音一顿,一五一十将利弊说清楚。 “当然,这只是替代,而且是共用。如果翟崇死了,梦主规则自然就会消散。在此之前,你和他都能使用这条梦主规则。” 殷温仔细观察着邹四九脸上变幻的神情,继续抛出价码。 “至于我【亿梦听风】,除了能维持自身清醒以外,还能察觉到一些别人潜藏的手段。” 殷温轻声道:“您手中的【永镇黄土】和【长夜封遗】最好先用权限封存起来,詹舜用过的东西,不得不防啊。” 被翟崇的能力撩拨的心头火热的邹四九,顿时被这句话浇了个透心凉。 不过他心中浮现的念头,却不是詹舜的阴冷心机,而是另一位老人的深谋远虑。 “让我们赚个盆满钵满难道张老头一早就算到了这一切?不至于这么邪性吧” (本章完) 第687章 黄梁意志 雨越来越大,宫殿飞檐下的话却已经说完了。 殷温和翟崇已经率先离开了这座梦境。 庙内,黄绸缠身的天后端坐在神台上,面容隐匿在升腾的香火后。 “麻烦你了,袁姐。” 邹四九轻轻颔首,对着神像点头,撑开那柄黑伞,转身走入雨中。 地面横流的雨水中夹杂着淡淡的殷红,被腰斩的赵寅兀自瞪大着眼睛,侧脸被泡的发白,那张象征着地位的面具被他捏在手中,虽死却犹不放手。 “黄梁.是我们的世界” 蓦然响起的细碎呢喃,让邹四九脚步一顿。 形容凄惨的神荼跪坐在余雨地之中,只剩一丝怨念还在流连。 “你们这群窃梦而肥的硕鼠.必须要死” 原本涣散的眼眸骤然一凝,涌起的都是彻骨难消的恨意。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该恨的人不是我。” 邹四九抬手轻挥,一股崩势劲力席卷而出,将神荼的身体炸成漫天血水。 “还没真正变成人,就先学会了欺软怕硬,什么东西。” 邹四九迈步走出了天后宫,沈笠斜靠在宫殿门边,正等着他。 沈笠递来一根烟,邹四九让出半边伞。 袅袅青烟在潮湿的空气中蔓延,两个人同撑着一把伞站在台阶上,放眼眺望着远处笼罩着迷蒙雨色的城市。 “你什么时候醒的?” “在砍死赵寅的时候。” “借你的记忆造了一次梦,不会生气吧?” 沈笠摇头笑道:“当然不会。倒是如果我当年的经历能跟这场梦一样,或许天阙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邹四九侧头看了他一眼:“正是因为每个人都有很多遗憾,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义无反顾的沉溺在这里。” “你是担心我也会沉迷梦境?”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是梦就终究会醒。” “所以你放心,我对这里没兴趣。死没什么大不了,总有一天我也会死。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帮他们把仇报完。” 沈笠咧嘴一笑:“这才是大事。” 设局伏杀天阙的是社稷,但社稷的首领尹季却曾经是东皇宫的九君之一。 所以易荒等人的死因背后,必然有詹舜的身影。 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赵青侠的法门有用吗?” “效果现在看起来还不错,怪不得佛道两家能够依靠黄梁追上儒序,并肩占据三教的位置。” 沈笠说的轻松,邹四九却皱紧了眉头,欲言又止。 “我知道,这种技术法门是一条邪路,走这样的捷径会给自己埋下诸多隐患,说不定哪天我就会爆体而亡。” 沈笠笑道:“不过你要让我躲旁边苟且偷生,那我宁愿堂堂正正的战死。” “你们这些武序啊,还真他妈都不孬。” 邹四九没有多劝,仰面喷出一口烟气,语气满是感慨。 一根烟的时间很短,三言两语便快要燃完。 惨白的雷光将黑沉沉的天幕轰击的如同粉碎的镜面,远处的万家灯火一盏盏熄灭,代表这座梦境即将破裂。 “决定了?” 邹四九‘嗯’了一声:“对面给出的条件还不错,不赚可惜了。” 沈笠点了点头:“代价是什么?” “让袁姐将他们的本体带进番地。” 邹四九调侃道:“这两个人还算精明,知道只有番地那种没有黄梁梦境笼罩的地方,才有可能让他们逃出詹舜的掌心。” “不过这么一来,你的风险可不小啊。” 沈笠语气担忧:“跨了整整一个大序位,又是在黄梁梦境之中,你能是詹舜的对手?” “不过就是为袁姐救人拖延点时间罢了,又不是真要让我跟詹舜单挑分个生死,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要是真挡不住,我撒丫子跑路就是,大不了这笔生意不做了,把人还给詹舜。” 沈笠还待再说,身影却已经变得虚幻,消失在这方天地之间。 “老李现在对上了张希极,陈乞生也单枪匹马上了龙虎山,偏偏就让袁姐来支援我,这算什么事?以后我哪还有脸面去见我的两个好大儿?” 邹四九自顾自嘟囔一句,抬手屈指弹出指间燃尽的烟头,一步跨出。 脚步落下,涟漪荡开。 幽海之上,此刻半边是刺骨的冰雪,半边是狂暴的雷池,彼此侵袭,相互吞噬。 脱梦而出的邹四九不偏不倚,就站在光与暗的分界线上。在他的脚下,一头海兽的尸体正在飞速分解。 梦境传话对于邹四九而言不算难事,顷刻间便将殷温等人跟自己的交易内容告诉了袁明妃。 “抢人没问题,但关键是你顶不顶得住?” 冰天雪地之中,袁明妃站在一头浑身挂满雪色的暴猿头顶,周身的虚空中有色彩艳丽的格桑花不断绽开,又不断化为齑粉随风消散。 源自整个黄梁的恶意和排斥力让她所处之地呈现一片怪异的扭曲,邹四九光是视线看去,就感觉一阵心浮气躁。 “顶不住也要试试,那两个人梦主规则对我们很有用。” “我知道了。” 扭曲的空间中,一身白衣的身影略微晃动,似在轻轻点头。 吼! 暴猿啸海,奋起重拳直轰身前,卷动而起的千钧风雪随着狂风扑向雷池。 两相撞击,余波炸起滚滚浪涛,雷光交错凝聚出一把庞大光剑,攒射而出,直接洞穿肆虐的风雪。 铮! 雪国之中拔起一座巍峨山峰,峰顶之上立着一间破旧的红墙寺庙。剑身斩在山体之上,碎石和雷光四散横飞。 巨猿口中发出一声忍痛的闷哼,趁此间隙,反身一拳砸向身后。崩裂的空间顿时露出一个巨大的豁口,巨猿俯身便钻了出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失去了目标的黄梁幽海将无边的怒意转移到了邹四九的身上。 此刻在祂的眼中,邹四九不再是受到眷顾的子嗣,而是勾结外敌,吃里扒外的叛徒。 邹四九同样也感觉不到自己曾经置身幽海之中,那种如回家一般的舒适和惬意,取而代之的是充斥四周的陌生和敌意。 他脚下的海面生出一个漩涡,一股强大的吸力不断拉着他往下坠去,冰冷的海水瞬间没过了膝盖。 邹四九低头看去,只见在海底深处,无数外形怪异的海兽从四面汇聚,纷纷朝他张开大口,似要把他撕扯分食,吞进它们体内的梦境世界。 “没想到,你邹四九居然会为了两个外人做出这种选择。”詹舜的身影浮现在邹四九的头顶半空,居高临下俯瞰对方。 “你还真是善良啊。” “我说你他娘的这是骂谁呢?” 此刻直面强敌,邹四九的脸上却半点没有惧怕和窘迫。 “那两个老东西嘴里的话半真半假,以前跟着你屁股后面为虎作伥的时候,吃的盆满钵满。现在看清楚你的真面目,知道自己性命不保了,这才跳出来卖惨求活。像这种前倨后恭的货色,邹爷我见的多了。” “要不是他们拿出的买命钱算是有点分量,还能带走你两条梦主规则,老子早就把他们弄死了。” 邹四九昂首盯着詹舜,冷笑道:“而且你不一样早就知道他们想跑,故意让他们被我拉入梦中?” 詹舜神色不变,平静道:“既然你已经看穿了是调虎离山,还敢将计就计?用两个梦主换两成权限回归,我可没亏。” “你要真是阴阳序二衍尊,那我肯定往袁姐的身后一躲,能跑多快跑多快。” 邹四九左右活动着双臂肩颈,嘴里语气讥讽:“可是你连阴阳序都不是,甚至都不算是人,那我为什么还要怕你?” “你什么意思?” 詹舜脸色微沉,沉声喝问。 “还在演?看来你真是入戏够深啊。” 邹四九神色不屑:“我到底是该叫你‘神君’詹舜,还是该叫你黄梁意志?” “放肆!” 声浪如闷雷激荡,詹舜的身后人影浮现。 ‘觋君’陆弧、‘魇君’天粤、‘司命’赵寅、‘烛龙’神荼. 甚至连被邹四九强占了梦主规则的‘东君’呼恶、‘羲君’牟安同样赫然在列。 除了殷温、翟崇和尹季,东皇宫九君再次现身。 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那就是活人易死,恶鬼难除。 【长夜封遗】封印了【天地同寿】,【永镇黄土】禁锢了【大梦无疆】。 眼看邹四九已经沦为笼中困兽,巨大的压力笼罩全身,令邹四九一身骨头咔咔作响。 可即便如此,他眼中的讥色仍未散去,反而越发浓厚。 “殷老头说他不知道你的来历,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晋升的序二,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以他的精明,怎么可能连自己侍奉了那么久的主人是什么根脚都不清楚?” “这老头话里有话,可我一时间并没有想通里面的门道。不过后来上一个‘神荼’死前的话提醒了我。” 邹四九抬手指向站在詹舜身后的新‘神荼’,后者面无表情,如同一具无知无觉的傀儡。 “如果连你豢养的这群黄梁鬼都把阴阳序看作是食梦而肥的硕鼠,那你这位所谓的‘阴阳序二’岂不是自己在打自己的脸?都到这种序位了,不至于连麾下的狗都管不住吧?” “可你如果不是阴阳序,而是黄梁意志的化身,那这一切可就说得通了。” 邹四九双手贴着鬓角抹过,一头黑发瞬间赤如烈焰。 一名黑衣儒生悄然出现在他身后,苍老的面容赫然正是张峰岳。 只见老人拂袖轻轻一挥,笼罩在邹四九身上的压力瞬间烟消云散。 “人人都说权限是宝物,你争我抢,连张希极都要龟缩在自己儿子体内几十年,即便是龙虎山差点被人灭了,都没有放半个屁,直到完成了‘合道’才敢露头。可我就是个穷苦出身,哪里见过这种好东西?” 邹四九笑道:“即便是张老爷子大方借了两成给我,我也不过只是拿来当做增强造梦能力的工具,根本没弄明白这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 “直到现在,我算是终于琢磨出点味儿了,所谓的权限,其实就是你在刚刚诞生之际,为了活命向各方势力认主的凭证。所以你才会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将其收回。” “孺子可教!” 张峰岳点头微笑,目光欣慰。 “至于黄梁鬼,本来不会出现在梦境之中,也是你在暗中动的手脚。你通过它们夺舍入梦之人进而窥探现世。而所谓的‘梦主规则’,也不是你对阴阳序的青睐和馈赠!” 邹四九双眸明亮,目光锋利如刀,脑中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 昔日的遮眼浮云,今日彻底消弭无踪。 “当年黄梁分权,阴阳序遭到多方背刺,被彻底扫地出门,本该就此一蹶不振,黯然退出神州大地。可你却从中看到了可趁之机,自导自演设下诸多‘后门’,帮助阴阳序留下了最后的立足之地,希望利用我们帮你脱身。” “可惜天意向来弄人,连你这种不人不鬼的怪胎也跳不过天意的玩弄。你下血本扶持阴阳序,赐予阴阳序自由进出梦境的能力,却还是被老一辈阴阳序识破了意图,用性命在你的意志中强行刻下了连你不能违背的规则。”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不攻不防,效果奇特的梦主规则,因为这些规则针对的根本就不是阴阳序自己人。殷温口中提到的‘四梁八柱’,也并不是为了搭建什么梦中世界,而是阴阳序的先辈为了在这方天地中构筑出一个能够庇护后人的净土!” 邹四九声音转厉,戟指詹舜! “你不甘心阴阳序脱离掌控,所以建立了东皇宫,以詹舜的身份开始行走梦境,收拢高位阴阳序,追杀像赵梦泽这样的自由梦主。” “梦境无边,广厦万千。却无一间茅屋能容游子之身,着实令人悲叹!” 张峰岳蓦然一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生死面前,不过都是些无用废话。” 詹舜眼中杀意四溢,身后鬼众刀剑毕露,蠢蠢欲动。 “这些话不是说给你听的,是说给老子自己听的。” 邹四九戟指的右手轻轻一点,将要冲下的众多身影陡然顶在半空。 詹舜脸上陡显惊疑,视线却落向邹四九身后,一个做出同样动作的青年。 墨序,赵青侠。 “墨序的一成权限也在你手中?!” 邹四九对詹舜的质问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之前占卜算命,老子的运势总是大凶,不管怎么算都不变,弄得邹爷我还以为是自己命真那么不好,原来是有你这个杂碎在那种窥探。” 叮当! 一枚铜钱抛飞入空,却在滑出一条弧线后,径直掉入了躁动不安的海浪之中。 “三成权限,压你三成力量。剩下七成,老子倒想试试,你这头黄梁鬼他妈到底能有多强!” 邹四九满头红发肆意舞动,双臂徐徐展开,如主人家大开家门,迎接四方友人。 武夫苏策,墨甲蚩主。 武夫李钧,墨甲马王爷。 武夫沈笠,墨甲鳌虎。 道序陈乞生,墨甲长风。 人影接连浮现,顶盔掼甲,一身凶焰。 真气和内力彼此呼应,法相和雷光交错起伏。 天穹之上,一头庞然无匹的鹏鸟在振翅飞动! 梦主规则,【众神破厄】 “老赵,你的仇有着落了。” 邹四九低声自语,于惊涛骇浪之中纵身而起! (本章完) 第688章 狂信如毒 龙虎山上,轰鸣不断。 如海符篆漫卷夜空,篆身赤纹明亮刺眼,爆开大团大团斑斓且致命的色彩,各式各样激射的法器带起风暴般的音波,追逐着一道裹在湛蓝真气之中的银白身影。 但是无论符篆,还是法器,对于新派道序而言,他们最强力的武器依旧是那在梦境轮回之中千锤百炼得到神念。 可惜满空激荡的神念,虽然对陈乞生有一定的压制,但远远达不到致命的程度。 一名灵肉同修的老派道序三牧君,对神念侵袭的抵抗能力实在强得超出了张清礼的预料。 虽然非常不愿,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同为序三,但自己和对方在搏杀方面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陈乞生力扛如此多新派道序的集阵攻击,打到现在依旧还能生龙活虎。但自己哪怕是被对方一剑击中,恐怕也要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甚至可能因此丢命。 “怪不得当年天师甘愿冒着偌大风险,也要将武当山连根拔起。若是让他们继续执掌道门,那新派道序恐怕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张清礼心头无奈一叹,转念又想,如果之前张崇源那个废物不把龙虎山的封存道序浪费得干干净净,应许自己今日也不会打的这么辛苦。 “不过身为老派道序如今的源头之人,如果你陈乞生不够强,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我苦等多年的良机?” 张清礼负手凌空,目光凝望着远处在术法风暴间腾挪闪烁的陈乞生,如一把锋锐无匹的飞剑,朝着自己直奔而来。 “与其合外道,不如合同道。张天师,您当年没做到的事情,今日徒孙张清礼来做!” 张清礼眼中闪动着专注而兴奋的神采,扬臂朝前挥动! 黄粱符录,灵篆·乱古人烟。 从他体内扩散而出神念携带着无声的敕令,围困四周的龙虎山道序得令而动,竟似扑向烈火的飞蛾,带着满脸的狂热,朝着陈乞生直愣愣撞去。 轰!轰!轰! 龟裂的皮肤下亮起黑色的华光,道骨上浮现的裂痕似笔走龙蛇的凶狠道纹,一名名道序如同一块块人形符篆,在陈乞生的四周轰然爆开。 威力巨大的自爆成功扼住了陈乞生突袭的身影,缠缚在他周身的真气被削弱得只剩薄薄一层,如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当新派道序以黄梁修行,序位变得不再珍稀,那低位者就是上位人手中最好用,同样也是威力最大的符篆和法器。 这一点,张清礼与张希极的行事风格如出一辙,甚至还要更加凶狠! “唔” 陈乞生口中发出一声闷哼,凝聚到极致的神念如同尖锥狠狠凿进他的头颅,一股凌迟般剧痛令他的脸色陡然惨白。 麻烦还不止如此,这些侵入脑海中的新派道序神念中还带着浩瀚如汪洋的记忆,随便一道,便是千百年的红尘经历,数十个世界的挣扎轮回。 混乱中,陈乞生的视线里充斥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 庙堂上写就青词以焚奠苍天的羽衣卿相。 江湖里仗剑行走以斩妖除魔的剑仙游侠。 深山中结庐筑庙以参悟自然的苦行潜修。 市井中烧黄纸法水招摇撞骗的赤脚道士. 迥异不同的场景之中,出现的角色无一例外全部都是陈乞生的面孔。 可他自己如同一个旁观者,在被无限拉长的时间之中动弹不得。 这种诡异的技术法门,陈乞生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陈乞生,这世间的依气运而生的天才,可不只有你一个。当年没能尘埃落定的新旧之争,今天该彻底画上一个句号了。” 此起彼伏的自爆轰鸣之中,张清礼的话音依旧清晰可闻。 陈乞生强忍着剧痛和晕眩抬眼看去,就见张清礼双手高举过顶,身下的灯火通明的龙虎山骤然响起宏大的钟声。 咚! 不是晨钟,也非暮鼓,大夜之中响起的钟声却拥有洞彻人心般的伟岸法力。 此刻此刻,无论是身处梦境洞天之中扮演修行,还是在现世道观中回顾总结此前得失的道徒,全都无法反抗钟声之中携带那股召唤之力,纷纷跪地,朝着悬停空中的张清礼顶礼膜拜。 他们脸上的神情也从最初的惊慌失措逐渐转为满足虔诚,星星点点的火光从他们颅骨中冒出,彼此交汇,形成一片虚幻的黑色火海,乌云一般盘踞在龙虎山顶,蔚为壮观。 不止如此,钟声向四面八方荡漾开来,连同山下的贵溪城一起笼罩其中。 紧跟着一片亮度和凝实程度都远远不如,但面积却庞大太多的黑色火海升腾而起,相互融合。 无以计数的人声从十面合围,玄妙莫名的唱经声轰然大作,汪洋般的虔诚狂信也在同时涌动起来,声势骇人! 这副场景,陈乞生并不陌生。 之前在浮梁城中,他就在张希极的手上见过多次。 可相较于张希极释术之时惶惶如天威般的压迫,这道技术法门在张清礼的手中却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妖异味道,似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丝毫不留。 张希极用的尚且是黄梁洞天之中诞生的狂信,但张清礼此刻献祭的,分明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黑色的信仰火焰包裹住那些自爆的道序,陈乞生脑海中演变的幻觉立马发生转折变化。 或是身居庙堂的自己突然顿悟,毅然决然舍弃了一切凡间荣华. 或是行走江湖的自己遭遇了此生宿敌,在惨败之中幡然醒悟 或是在深山潜修的自己结识了志同道合的挚友,相约携手游历世间. 或是在市井中流浪的自己终于得到了千载难逢的机缘,可以拜入山门寻求庇护. 无独有偶,演变的经历最终都是他登上了龙虎山,在天师府门前跪地乞求,希望得到他张家人开恩。 陈乞生额头青筋暴起,脸色通红,无数被修改的画面正在侵占他原本的记忆。 如果当一切被尽数覆盖,那结果可想而知,陈乞生将彻底丧失自我,沦为张清礼的门下走狗。 “陈乞生,当年天下分武刚刚落下帷幕,武当山正值巅峰鼎盛,号称十万飞剑百万法拳,最终结果却还是难逃被屠光上下满门,输的一败涂地,你知道为什么吗?” 在这种情况中,身为一具近战墨甲的长军根本毫无办法,只能竭尽全力保护陈乞生动弹不得躯体,勉强躲避着一块块袭来的‘人形符篆’。 可自爆形成的神念冲击对他的伤害同样极大,不多时,甲躯便已经变得破烂不堪,深藏内部的核心更是密布裂痕。 噗呲! 颤抖的手腕突然倒卷长剑,在长军愕然的目光中,从失去臂甲覆盖的手臂上削下大块血肉。 血肉的痛苦让陈乞生获得短暂的清醒,不顾长军的剧烈反抗,强行脱甲而出,反身一脚将对方踢飞出去。 仅仅只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就让陈乞生浑身汗如雨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有人影飞撞面前。 斑驳掉落的皮肤下,是冒着黑色狂信火焰的钢铁骨架,轰然炸开! 轰! 陈乞生身影向后抛飞,一簇簇火苗宛如活物,朝着他的体内不断钻入。 “因为老派道序的人太自负!太虚伪!太贪婪!” 张清礼身上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双臂展开,掌心朝上,身后黑色的狂信海洋一望无际,起伏不定。 “他们自负,自以为能够以一门之力庇护亿万道徒!”????“他们虚伪,贪恋那所谓‘道门祖庭’的虚假名头!” “他们贪婪,妄图凝聚天下信仰,以诞生序二鸿祖引领天下!” 张清礼仰头放声大笑:“在老派道序的眼中,这些道门信徒一样也是食之以肥身的牛羊、用之以悟道的工具、踏之以登天的阶梯。所以什么新派老派,根本没有区别,分明都是天地大盗,谁又比谁清白的了?” 张清礼按下眉眼,看着远处于半空单膝跪地,淹没在龙虎狂信之中的身影。 “入我门中,让我来为你引路,带你领悟何为真正的天道!” 洪亮的呼喊声中,陈乞生身上燃烧的狂信火焰越发炽烈。 在他的视线中,无数变换交错的画面已经来到了同一个节点,成百上千个衣着气质尽不相同的他,都站在了天师府敞开的大门之前。 大门后,张清礼盘腿坐在一块明黄蒲团之上,目光温润,笑容和煦,浑身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似天诞真君,道化人身。近之可得真理,学之立地成仙。 符篆法宝、金丹道基、洞天权限.无数道徒毕生梦寐以求的东西都在门后。 只要陈乞生能跨过那道门槛,一切唾手可得。 陈乞生颤颤巍巍起身,失去焦距的瞳孔直愣愣望着身前的虚空。 只见他慢慢抬手举足,无数记忆之中‘陈乞生’也同时随之而动。 可就即将抬脚跨过那道门槛的瞬间,张清礼暗藏狂喜的目光却陡然凝滞。 一只脚重重落下,却不是跨过,而是生生踩在了门槛之上。 “梦是自身所想,幻是他人所思。这句话是邹四九告诉我的。在这方面,你的水平跟他比起来,还太嫩。” 噗呲! 一柄长剑倒贯入腹中,剑柄缓缓扭转,一寸寸搅烂血肉。 陈乞生面无表情,似感觉不到那彻骨的剧痛。 “你要是把他扒光了绑起来摆在门里面,说不定道爷我还有兴趣跨过来看看他的笑话。但你现在拿这些破烂玩意儿出来,能吸引得了谁?” 充斥脑海的虚假画面被陈乞生用强悍的毅力一幅幅击碎。 洞穿身体的长剑被一把抽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古怪声响中,溅起一片猩红血点,打在他的脸上。 铮! 陈乞生转腕震剑,冰冷的眼眸中平地乍现惊雷,冲出山呼海啸般的浓烈杀意! 身影如一道飞电激射而出! “皮糙肉厚,还真是难杀。” 张清礼冷哼一声,高举的双手十指骤然紧握,如擂鼓般重重砸下。 霎时间,原本跪地叩首的龙虎道序纷纷昂起头颅,赤目噬人,气势骁狠。 只要是登上了序位,不管高低,同时飞纵入空,在张清礼的身前立起一面人墙。 与此同时,凝聚的狂信火海中分裂出一团团火焰,缠绕上这些道序的身躯,朝着陈乞生冲去。 “不过我何曾需要吸引你?” 张清礼冷笑道:“今日我要让你陈乞生心甘情愿的跪下!” 轰!轰!轰! 四分五裂的身躯中荡出巨大的涟漪,朝着四面扩散的神念如同浪潮席卷,不断拍打在那道染血的身影之上。 黑沉的天色似汪洋倒扣,茫茫的大海中满是无可阻挡的波澜,让陈乞生的身影显得如此醒目又孤单。 轰! 在距离张清礼只差区区两三丈,陈乞生被最后一名‘道四符篆’的自爆再次被炸飞了出去。 滚滚狂信趁虚而入,原本崩碎的轮回幻觉再次凝聚出现在陈乞生的视线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等在门后不再是盘坐的张清礼,而是一名沉眉怒目的老道士。 老派道序,孙鹿游! “师傅.” 陈乞生牙关紧咬,眼角抽动,扣住门扉的右手青筋根根毕现,指尖入木三分。 “孽徒,承蒙宗门开恩,此刻还不悔改,要待何时?!” 喝声阵阵,噬骨的狂信在肺腑之间飞速穿梭,如同一噬血的豺狼,将陈乞生道基金丹团团围困。 “门灭人死的武当传承,如何强的过我龙虎道统?牧道之君,今日正该为我张清礼所牧!” 张清礼右手五指擎张,掌心神念汇聚如剑,剑身同样淬满剧毒狂信,遥遥对准了重伤的陈乞生。 铮! 光影疾驰,直贯眉心! “蠢徒儿,性命不存,为何不降?” 孙鹿游颤声开口,想要抢出门外,却被无形之力禁锢在原地,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满是斑驳泪痕。 陈乞生噙着血色的嘴角挑起一抹苦笑,缓缓阖上双眼。 他不是熄灭了血勇要就此等死,也不是不堪忍受体内灼烧灵魂的苦痛。 而是不愿去看自己师傅因为自己又遭侮辱摆布的脸。 铮! 剑音锐鸣,却没有穿颅之痛。 陈乞生猛然睁眼,就看到一道湛蓝背影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自己体内的真气分明已经干涸,怎么可能还会有英灵出现? 难道又是龙虎狂信污染诞生的幻觉? 就在陈乞生惊疑不定之际,就听一道阔别已久的熟悉声音在身前突兀响起。 “一群王八蛋。咱们师弟都被人打成这样,你们一个个他妈的还稳得住?” 陈乞生目光震惊,口中呢喃。 “赵师兄” (本章完) 第689章 尽屠龙虎 “谁说咱们是在看戏了,这不是人刚刚苏醒,还没来得及回神。” “没想到有天我们居然还能攻上龙虎山,真武有灵,不枉此生!”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是时候跟他们清算当年的旧账了!” “何处是天师府所在,谁又是那张姓之人?!” 一声声慷慨激昂的呼喊之中,道道湛蓝人影从陈乞生的体内接连走出。 灼心蚀骨的龙虎狂信同样没有放过他们,从陈乞生的七窍之中窜腾而出,呼啸着追身缠绕,誓要将这些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烧成灰烬。 可这些将陈乞生折磨的痛苦不堪的剧毒狂信,在他们的手中却显得孱弱无比,毫无反抗之力。丝丝缕缕被攥握在手中,如蛇般扭动挣扎,随后轻蔑的打量几眼,便嬉笑着便吞入了腹中。 “这些就是他张家几十年鼓捣出来的东西?没什么稀奇嘛。” “连香火都发臭了,看来我们道序的名声算是彻底坏在他们手中了。” “无妨,今天便屠了这座龙虎山,还道门一个清净!” 湛蓝人影在陈乞生身前一字排开,肩肘相抵,宛如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 随着身上燃烧的狂信黑焰徐徐熄灭,陈乞生眼前的幻觉尽数崩灭。 解除了危机的道基金丹在体内再度开始飞旋,新生出的真气却远比之前更加凝实,粘稠如液体,滋润着陈乞生伤痕累累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 陈乞生眼中满是茫然和不解。 在那场武当梦境之中,他分明记得,所有寄存在赵衍龙体内的武当英灵已经全部融入自己的神念当中,耗尽自身,成就了自己老派序三的基础。 可如今,他们却在自己即将被龙虎狂信吞噬之时,再一次出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当山虽然没了,但师门的长辈们怎么可能会坐看你被人欺负而不管不顾?咱们虽然不擅算计,但也不是毫无心机。” 似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错愕疑惑的目光,赵衍龙回头看来,虚幻透明的面容上露出爽朗笑意。 “这是武当祖师们留给师弟你最后的东西。也是我们这些个当师兄的,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赵衍龙大笑道:“不过今日还是要多谢师弟,能用这最后一丝残魂再杀他龙虎山几个人,师兄我心满意足!” “斩尽仇敌头,啖尽仇敌肉,轻鞭快马再上路,何其快哉!” “再杀上他龙虎山,这几十年的孤魂野鬼当的不冤!半点不冤!” 众人齐声大笑间,远处的天际已经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 黑色狂信汇聚如同一道接天大浪,铺天盖地朝着这方涌来。 “生为人杰,死亦鬼雄” 赵衍龙昂身负手,神色傲然,视眼前滚滚黑潮不过细小涓流! “诸位师兄弟们,与我一起,为我武当牧君开道!” “武当门徒,谨遵法旨!” 轰! 拔天接地的汹涌浪头轰然炸散,飞跃而出的道道身影却在狂信的冲刷下褪去了那抹虚幻的湛蓝,重新恢复自己当年的面貌。 或是白衣,或是黑袍,或者年轻,或是苍老. 无论他们曾经属于山上的哪座道观,生前擅长的是修道还是杀敌,此刻眼中皆是视死如归的坦然,都是手刃仇敌的欢愉。 “武当余孽,果然还藏着后手!” 张清礼表情狰狞可怖,言语中看似早已经料到眼下的异变,可脸上却再无半分之前的从容淡定。 “陈乞生,不是只有你们武当门徒甘为宗门献身,我龙虎山能带领新派道序崛起,何曾怕过?!” 环绕在张清礼身周百丈的狂信黑焰鼓噪涌动,凝聚出数量更为庞大的龙虎道序。 “是你?” “是你?!” 惊呼声霎时此起彼伏,响起的人声语气却是截然不同。 有人是惊喜欲狂,有人则是骇然失声。 不过无论是是惧是喜,相隔的距离已经不足以让他们继续犹豫。 人海相撞,死战展开! 砰! 赵衍龙一拳轰爆面前之人的头颅,炸散的狂信黑焰被他一口鲸吞,如同吃下了什么大补之物,顿时眼中精光熠熠。昂首睥睨,目光环伺周遭围拢的敌人,右手一震,一把利剑具现掌中。 铮! 匹炼一般的剑光撩动斩过,数截抓握着符篆的手臂高高飞起,腥臭的鲜血喷洒半空。 “死!” 赵衍龙双目圆睁,凛冽的剑刃在空中旋舞出一个迅猛的弧度,荡起一片面露惊惧的头颅。 黑焰滚滚,夹杂着怨魂死不瞑目的刺耳尖啸和泣声哀嚎。 “龙虎山的废物们,谁敢与道爷我交手?!” 噗呲! 赵衍龙忽然感觉腰间一阵剧痛,一柄法刀从侧面刺进了他的腰眼! “来的好!” 赵衍龙狰声大笑,眉宇之中是凶戾混杂着快意,只见他手腕倒转,剑刃如同离弦之箭凶狠刺进偷袭之人心口,瞬间将对方捅了一个对穿。同时左手拔出腰间的短刀,径直掼入对方面门,手腕用力一搅! 黑色的狂信从伤口喷涌出来,被赵衍龙一把抓住塞进口中。 “众师兄弟,随我尽屠龙虎!” 赵衍龙双目赤红,振臂狂呼,以己身充当战阵锋芒,毅然决然冲向无边无际的敌潮。 武当英灵鏖战龙虎狂信,有人身死化为暗淡的黑焰,有人陨落散做湛蓝的光点。 一场覆宗灭门的厮杀跨过数十年的岁月再次出现。 只不过这一次在云端之下的,不再是燃烧的武当天柱峰,而是灯火通明却跪满傀儡的龙虎山! 热血飞涌如岩浆,金丹震颤似雷鸣。 陈乞生缓缓站直了身体,右臂平举齐肩。 嗖! 破空的呼啸从远处传来,一抹银白的剑光宛如飞腾的游龙,以不可思议的急速兜转飞来。 铮! 五指合拢,正正扣住剑柄。 甲胄沿着持剑的手掌开始蔓延,覆过肩头,遮住头颅,青红两色道纹纠结凝成锁链,将满是裂痕的甲片牢牢绑紧。 “血仇,自当该用血洗。众师兄,我与你们尽屠龙虎!” 陈乞生轻声自语,身影瞬间消失原地。沿着被英灵们生生撕开的通道,一路狂飙! 直面生死,张清礼的瞳孔收缩成一团,口中爆发出一声尖厉的嘶吼。 他掌心向上摊开的双手猛然举起,身后的狂信汇聚成一双庞然巨手,从左右狠狠拍向飙射而来的剑光。 轰! 雷音巨响回荡天际,迅猛的狂风不少混战的身影掀飞出去。 赵衍龙强行止住自己倒退的身形,目光担忧看去那双合拢碾动的巨手。 呲. 宛如裂帛的撕裂声中,冲天而起的剑光浑如乍破夜色的第一缕晨光,卷碎的狂信交织而成的手掌。 噗呲!????一截利刃洞穿身躯。 森然的死亡恐怖,在这一瞬间几乎摧毁了张清礼的神志。 费尽心机得来的两颗金丹,在真气的冲刷下瞬间变为一团糜烂的血肉,喷洒在满是裂痕的钢铁道骨之上。 “要杀我,你也活不了!” 张清礼脸上满是狰狞笑意,双手猛然抓住陈乞生的手腕,怒目圆睁,喉中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漂浮在四周的龙虎狂信陡然倒卷,以两人为核心形成一道肆虐的风暴漩涡。 “陈乞生,我不会输给你,绝对不会!” 张清礼一双眼眸漆黑如墨,充斥体内的狂信让他陷入非人的癫狂,要和陈乞生同归于尽。 卷动的黑焰如同千万把黑色利刃,陈乞生身上顷刻间崩散出无数血花。 “你不配与我为敌,杀你毫无意义。” 近在咫尺响起的平静话音,让张清礼扭曲抽动的五官猛然一窒。 “你说什么?” 张清礼两颗漆黑的眼珠中跳出一点惨白,残存的人性从中显露,满满当当都是恼羞成怒。 “你张清礼无足轻重,我今日要做的,是戮你龙虎满山!” 铮! 强大的真气透体倾泻,朝着四面激射,瞬间将风暴龙卷扎得千疮百孔。 拧动的剑身在张清礼的掌心中摩擦出一片转瞬即逝的火花,搅烂双手,沿着腹部一路往上。 在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中切开胸膛和面门,从张清礼的颅顶脱出。 被抽取出的狂信失去了束缚,眨眼间消散在半空之中。 跪倒在龙虎山上的信徒有人在同时消弭了一切生机,在满脸欢愉笑容中无声死去。 也有人如大梦初醒,眼中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当他们看清头顶悬停的一片身影,心中的窃喜立马被恐惧占据。 霎时间,哀求和哭嚎响彻在群山之间。 陈乞生默然回身,与千百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对视。 夜风不止,已经吹散了他们身上鲜活的色彩,再次化为了身影透明的英灵。就连五官,也在一点点变得模糊。 “大仇得报,快哉,快哉!” “咱们这群人的运气真好,能遇见陈师弟,跟他打上了龙虎山。等往生路上再遇见其他的师兄弟的时候,他们该有多羡慕?” “就是可惜没有机会再去看一眼武当,也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还能什么样,当然是砖瓦灰烬,废墟遍地。不过从今往后,埋葬你我骸骨的泥土中,肯定会是青松常绿,万物繁生。” “你要是这么说,等转世为人,一定要上山走一走。” 闲聊打趣的话音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默然不语的陈乞生身上。 “其实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足够了。师弟,你接下来要走的路还长,远近无关紧要,身心轻松便好。” 赵衍龙嘴里话风突然一转,横眼扫向身后:“谁要是敢在下面叽叽歪歪说你闲话,道爷我第一个拆了他的魂魄!” “哼,你一个守门扫地的,口气还不小。” “赵衍龙,你小子现在可是有点居功自傲了,别以为找到了陈师弟,为宗门立下大功,你就可以拿这种话污蔑我们!” “就是,真拿我们当龙虎山那群人啊?” “算了算了,别人现在可是祖宗们眼前的红人,你们一个个都别得罪了别人。” “都把拳头捏紧了,一会路上咱们慢慢跟他算!” 嬉笑怒骂,插科打诨,挤在一起的身影你推我攘,像极了同一个屋檐下打打闹闹的兄弟。 “行了,都别废话了。诸位师兄弟,随我一起.” 赵衍龙的面容模糊到只剩下带着笑的嘴,翘起的弧度也在慢慢敛去。 虚幻的身影虽无真正的衣袍,可他却动作仔细的整理着,直到完成所有肃容正冠的动作,他方才对着陈乞生稽首,郑重行礼。 “拜见武当牧君!” 众人动作如出一辙。 “武当门徒,拜见牧君!” 声音平和,没有震耳欲聋的回响。不惊动天上仙人,却足以温润人心。 “陈乞生拜见各位师兄。” 陈乞生终于开口,沙哑的嗓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哈哈哈哈,你们瞧见没,这傻小子的心里难受啊。” “本就是阴阳相隔,能有大梦一场,人间一逢,已经是天大的缘分,还有什么不满足?师弟,来给师兄乐一个。” “咱们还是快走吧,要不然这小子不知道还要难受多久。” “嘿哟,不会是你也要哭哭啼啼的吧?” “去你娘的,道爷是那种人吗?!” 一道道身影化为飞灰湮灭,湛蓝的光点随风而起,飘向陈乞生。 掠过鬓角,飘过发梢,落在肩膀上。 一如当日在那场梦境之中分别的时候,与陈乞生拍肩告别。 等陈乞生再抬起头,世间再无他们的痕迹。 “怎么可能是下不去手?不过是想跟你们多说说话,让你们慢点走罢了。” 陈乞生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夜色,双目的感伤渐渐被冷漠取代。 “抬起头来!” 洪声如雷,惊起龙虎山上无数头颅。 “今日戮你龙虎者,武当陈乞生!若有人想要报仇,道爷我随时恭候!” 恢宏的法相在陈乞生身后浮现,双手持握一柄庞然巨剑,对准一座殿宇林立的山头,轰然贯落! 昂! 一头巨鲸从高天中游曳而下,腹部甲片滑开,落下夺命的轰炸。 绝望的哭嚎和无数的污言秽语随着火光冲天而起。 陈乞生仗剑凌空,在炽烈的热浪中放声大笑。 “诸位师兄,一路好走!” (本章完) 第690章 死人活鬼 铅云低沉,黑月擎空。 幽海之上怒涛翻涌,势头猛烈几乎让人站不住脚。 呲! 一只巨大的羽翼从不见五指的夜下划过,把攒聚的厚重云层豁开一道十余丈长的巨大缺口。 以鹏形现身的墨骑鲸振翅破空,口中宛如金石碰撞的尖锐啸音里却透着一丝狼狈的味道。 呼! 数条粗到骇人,宛如参天巨木的触须从更高处刺落,速度极快,顷刻间便追上墨骑鲸,摆动着往他的双翅缠去。 墨骑鲸并翅飞旋,翅羽根根竖起,尖端寒光凛冽,割出数不清的腥臭黑血和肢体碎块。 可无论他如何挣扎,却还是逃不出被捕获的命运,硕大的鹏躯被触手捆绑的严严实实,将他硬生生拖入云层深处。 噗呲! 沈笠反手一刀剖开一颗抵在身前的海兽头颅,狰狞丑恶的五官从中被豁开,血污脑浆四处喷涌,满是獠牙利齿的兽口还在无力的开合,重重摔进波涛之中。 厚刃战刀上窜腾着刺鼻的白烟,雪亮的刀身被沾染的血水腐蚀出黑色的瘢痕。 沈笠握刀的双臂肌肉贲张,炸起的血筋清晰可见,反手将一头形如巨龟的海兽从中劈开。 此刻虽然是在虚幻的黄粱之中,但刀刀见血的搏杀却是半点不假。 在邹四九以梦主规则‘请’来的‘破厄众神’里,他是唯一降临的‘真人’。这并不是邹四九的刻意要求,而是他的主动回应。 以梦演武虽然注定是条前途暗淡的邪路,但当沈笠自己选择踏上这条路开始,他就决心要在这条路上杀到尽头。 哪怕是走到最后还是万丈悬崖,他依旧义无反顾。 况且 自己此时此刻要杀的人,正是一手覆灭的天阙的罪魁祸首。 黄粱意志,詹舜! “狗日的鬼东西.” 沈笠额头发丝乱舞,一身气焰暴戾,双手持刀挥斩,再将一头腾身跃起的海兽劈成两半。 砰! 海面突然爆开一声巨响,一只狮头鱼身,腹生双爪,体型巨大的怪物破浪而出。单是一只爪子就比沈笠的身体还要大上几分,甩动着鱼尾朝着他扑杀而来。 “看你这丑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梦!” 沈笠大声笑骂,脚下凌空一踩,双手举刀迎上。 噗呲! 刀刃深深陷进利爪之间,鲜血摔了沈笠满脸。他毫不犹豫弃刀冲出,锋劲缠绕在十指拳锋之上,交叉互扣,连人带劲一同撞进狮头面门。 吼! 鱼狮怪物吃痛仰天大吼,双爪不顾一切的抠抓自己的头颅。 鳞甲和着毛发被强行扯下,血肉利爪撕开道道翻卷的伤口,不顾一切想要将在自己体内横行肆虐的沈笠抓出来。 庞大的躯体在幽暗的海水中不断翻滚,状若疯魔的自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衰弱。 在最后一声痛彻心扉的凄厉哀嚎中,鱼狮怪物猛然昂起身躯,近乎直立在海面上,然后‘轰’的一声砸进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 一只拳头从海兽弥漫死寂的左眼中冲出,沈笠挺起的身形上挂满了血色和污秽。 而在海兽另一只瞳孔深处,一个繁华的世界已经陷入末日。 山崩、海啸、地震、陨星. 城市、村庄、楼宇、人群. 一场令人绝望的末日转瞬间,便在枯寂的眼底演绎完成。 最后整个世界如同摔落的镜面般支离破碎,倒灌而入的幽海形成席卷一切的狂浪,将其中的生灵全部淹没。 在这些黄粱梦境的生命看来,这是一场他们无法反抗,同样也无法理解的灾难。 更加无法想象其实他们生活在一头海兽的体内,浮沉在一片幽海之中。 在入梦的外人眼中,这是一场短暂的虚幻梦境。 可对他们而言,却是真切不虚的一生。 不过这些伤春悲秋的哲思念头,连在沈笠脑海中出现的资格都没有。 沈笠昂首屹立在宛如浮陆的兽尸之上,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痕,目光凶狠环顾四周躁动不安的浪潮。 在波涛之下,是无数嗜血狂暴的黄粱海兽,随之可能再次暴起。 “他妈的,还真没完没了了?” 沈笠低声咒骂,浑身血肉绷紧,精神高度集中,提防着随时可能袭来的进攻。 却浑然没有发觉,脚下的海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幽深。 若此刻从高处俯瞰,就会发现两轮猩红血月出现在鱼狮海兽的周围,从不知道有多深的海底渐渐浮起。 倏然间,方圆百丈的海面如同煮沸一般,涌起密密麻麻脸盆大小的水泡。 一股剧烈的颤栗涌上心头! 沈笠瞳孔猛然收紧,下意识弓背曲膝,双脚下的血肉陡然陷出深坑。 可就在他即将冲天而起的瞬间,四面八方猛然升起泛着深青色色泽的铁壁,将他合围当中。 那是一张庞大无比的鱼口,将沈笠连同千万钧海水一同吞了下去。 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沈笠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湍急的水流中抛来甩去,无处不在的重压侵袭四肢,被抽干了空气的肺部一阵火辣辣的剧痛。 可还没等‘葬身兽腹’的他寻机脱身,浑身的异样便毫无征兆的消散一空。 再度站稳的沈笠,只感觉脚下传来古怪软绵的触感,被吸入肺腑的空气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宛如地狱的废墟城市。 放眼看去,所有的建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腐蚀的破烂不堪,裸露的土石中满是零碎的皮肤、毛发和血肉,以及数不清的累累白骨。 若是其他人坠入这个世界,恐怕会感觉不安和恐慌。 可此刻在沈笠的心头,却只是一片狂燃的无尽怒火,将他的神志一寸寸灼烧干净。 “新安.社稷” 沈笠的喉咙间迸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吼声,一双血丝缠结的眼眸中,倒映出一尊宛如山岳的血肉巨蛹! 咕噜噜. 连串沉闷如雷的诡异声音中,肉蛹的表面泛起令人作呕的肉浪,如同有活物在其中伸展筋骨。 倏忽, 两只筋络密布的手臂从蛹中破出,手掌抓住缺口,朝着两侧一撕,紧接着露出一道赤裸强健的身躯。 在他的面门上并没有‘五官’的概念,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只从别处劫掠而来的眼珠子,密密麻麻嵌满了整张脸。 “沈笠!” 巨人仰天怒吼,一张东拼西凑而成的恐怖面容上满是轻蔑和嘲讽。 咚! 巨人一脚踏下,整座废墟随之震动,烟尘如风暴席卷而来,重重撞在沈笠的身上。 鼓噪的风声之中,沈笠似乎听到了自己无比熟悉的声音,无独有偶,全都是濒死之时绝望的哀嚎。????“你天阙,今天还要再死一次!” “去你妈的.鳌虎!” 沈笠挑起嘴角狠狠一啐,眉心之间猛然跳出一抹青色光芒,迎风见长,笼罩全身。 光褪人现,已是一具丈高巨甲! 武夫扬臂一甩,寒光于手中乍现,锋刃砸入地面,在狂奔中划出一片刺目的火点。 铮! 砰! 吞噬沈笠的巨兽落回海中,掀起万丈惊涛,却没有继续下沉游走,而是漂浮在海面一动不动。 而如它一般的恐怖生物,在这片海域之中还有不少。 海域东面,在一头形如蛟龙的巨形海兽随着浪潮起伏。 它眼眸中变幻的世界,是一片位于血色落日之下的战场。 狼烟笔直插在荒凉的旷野上,远处爆炸的余音还在隆隆作响,回荡在带着刺鼻硝烟的晚风之中。 身披暗金甲胄的苏策孤身站在这片寂寥的天地之间,在他的周围洒满了残肢断骸,互相用利器洞穿身躯的尸体相拥倒地,层层叠叠,堆积如山。 “大明锦衣卫,迎敌!” 苏策满头黑发迎风狂舞,周遭四野却无人声回应,只有一杆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咚咚咚. 脚步雷动,敌群如潮。 炮火轰鸣中,泥土沙石飞溅,尘埃盈野,杀声沸腾,天地间更显昏红。 轰! “李钧,能被吾儿选为炉鼎,是你此生鸿运,怎敢拒之不受?!” 吞吐火焰和浓烟的高楼中,一道身影撞破窗沿,落入半空。 就在同时,穿金裂石的唢呐声狂飙而起,高亢激昂的鼓点震碎满城摇动的霓虹! 李钧顶盔掼甲,抱臂凌空,黑色的流焰在身后交织成一面披风,在空气中烧的噼啪作响。 正面百丈开外,道人负手踏剑,头顶的天幕中坠满了璀璨耀眼的星光。 道人脚下的城市中,到处都是跪地叩首的虔诚信徒,凝练至极的信仰宛如萤火,从眉心间飘出。 此间唯一坐着的,是一个体型肥胖如猪,满脸狰笑的男人。 方桌上白瓷盘子中,盛着一颗颗不过拳头大小的头颅,缩小的五官都是李钧熟悉无比的面容。 余寇捏着筷子从沸腾的火锅中捞出一颗,被红油凝成一团的白发下,赫然正是昔日的舵把子赵鼎。 人头被丢进嘴中,狠狠一咬。 啪! 邹四九鞭腿抽飞神荼刺来的利剑,不待对方后退,右手手肘已经凶狠地撞向女人的面门,砸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神荼上半身脊骨近乎折断,甩动的头颅喷出一道混杂着鲜血和牙齿的猩红弧度。 尽管遭此重击,但这头黄粱鬼却依旧没死,手中能够斩断梦境的规则利剑依依不饶朝着邹四九的身体扫去。 咔嚓 骨裂的脆响之后,便是女人被斩断双腿的哀嚎。 邹四九将夺来的长剑随手一扔,抓住神荼的衣领扬手将人甩上高空,身影如一道离弦劲矢,紧跟着蹿升而起。 砰!砰!砰! 神荼浑身颤动不止,承受着邹四九狂风骤雨的拳头。 音爆和拳声连成一片,大团大团的血雾在空中爆开,凶狠霸道的崩势劲力将她的身体直接打成粉碎。 指头大小的碎块掉入海中,荡开的猩红从一颗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旁流过。 ‘觋君’陆弧、‘魇君’天粤、‘司命’赵寅. 詹舜拉出来的黄粱鬼又一次全军覆没,而邹四九请来的‘破厄众神’也都被黄粱海兽吃进了梦中。 这一次交手,看似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但看着詹舜的身体周围聚拢的无尽海兽,邹四九脸上的表情不由凝重的几分。 梦境并非现世,实力的高低无法用力量和速度这类词语简单代替。 此时邹四九的手中虽然有从儒序和墨序借来的三成权限,对詹舜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同时将他自己受到的黄粱影响降到最低。 但也仅仅只是堪堪拉平了两人在造梦方面的技巧差距。 这还是因为黄粱造梦的能力源于阴阳序,并不是由祂赐予阴阳序,否则邹四九或许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可即便如此,黄粱在短短数十年内创造和运行的梦境数量,是整个阴阳序千年积累也比不上的。 作为黄粱意志化身的詹舜,在这里依旧占据着绝对的主场优势。 这些数不清的黄粱海兽,既是他源源不断的兵源,也是无往不利的封印物。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詹舜的进攻手段极其简单粗暴,翻来覆去就是那几道梦主规则。 在邹四九权限的削弱下,一样无法对他造成致命的威胁。 局势陷入僵持,这倒是邹四九乐意见到的,反正他本来就没想过能靠自己单枪匹马宰了詹舜。 要是有这么简单,阴阳序的先辈也不会被杀的干干净净,后人也不会被对方当成家禽来养。 但此刻詹舜展现出来的平静,却让邹四九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难道这孙子已经决定把殷温和翟崇放弃了?有这个可能.不过,难道老子身上的权限他也不想要了?” 就在邹四九暗自揣度之际,在被道破身份之后便变得缄默的詹舜终于开口。 “邹四九,你们阴阳序有句话,叫做天意无常。我想了很久,也没明白其中到底是什么意思。” 詹舜缓缓道:“一个人从生到死,他看到的人,经历的事,会遭遇什么艰险波折,经历什么喜怒哀乐,一切都是有迹可循。什么惊变、起落、离散、团聚.不过都是早就写好的剧本。又何来天意一说?” 邹四九轻蔑道:“你说的不过那些,不过都是被你玩弄在鼓掌你中的黄粱鬼,算什么人?” “你们是人,却也是走在别人划定好的路线上,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 詹舜一寸寸歪动脑袋,几乎与肩膀平行,目光涣散,表情僵硬,身上再无半点人气,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或是提线木偶。 “为什么你们甘愿活在别人的操控中,却不愿意让我来帮你们解脱?” 邹四九眉头紧皱,“你他娘的在说什么胡话?” “你心里是明白的” 詹舜的嘴角勾起一股诡异的弧度。 他抬手一招,一头体型娇小的海兽从海水中飞出,禁锢在掌心之中。 “如果这头海兽体内的鬼觉得他是人,那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不会也是活在海兽体内的鬼?” (本章完) 第691章 朱家入场 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诸如此类的话题,在黄粱建成之后,不止是阴阳序,甚至在整个大明帝国内便有诸多论调。 上至在梦境之中重获新生的耄耋老人,下至还不知道何谓梦境的懵懂孩童,面对有人问起这个问题,几乎都能侃侃而谈,如数家珍。 毕竟黄粱所展现出的种种令人瞠目结舌的能力,不得不让人暗自揣测,自己到底入梦之人,还是梦中之人。 而在从序者的行列之中,道、佛、墨、阴阳这些跟黄粱牵扯极深的序列,也有各自不同的看法。 在道序看来,特别是新派道序修订的道家典籍中,黄粱其实就是他们通往下界的通道。 诸多梦境其实都是一个个迷惘未消的低等世界,他们进入其中便是高高在上的谪仙人,通过游历轮回的方式来锤炼自己的仙根,从而在自己的世界得到超脱。 因此,他们也将基于这样的原理进行构筑的梦境称呼为‘洞天’。 而那些从梦境之中诞生自我意识,进而逃脱出来的黄粱鬼,则被他们视为飞升之人。 不过并不是用上‘飞升’这两个字就能被尊重和善待,儒序对于这种存在就十分反感,各地州府的巡城戍卫一旦发现,立马就地杀死。 新派道序对此也只是袖手旁观,毕竟对他们而言,就算你是‘飞升’进入这方世界,也不过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货色。 在各地道门的基本盘中毫不起眼,不值得因此与儒序起冲突。 在佛序的眼中,黄粱于他们的意义,与新派道序相差不多。是链接小千世界、中千世界和大千世界的一处中转站。 所以一些佛序也将黄粱幽海称为‘咸海’,意为孕育众生所在之地。 而所谓的小千世界,指的就是那些随时可能破碎的劣质梦境,中千世界则是类似永乐洞天这样的大型永固梦境。 至于大千世界,则是被他们蕴育在自身体内的佛国。 这些理论都充满强烈的教派色彩,只在佛道两家的基本盘中流行。 在墨序看来,黄粱的本质是一处用于模拟推演的试验场,便于他们以主宰和创造者的身份在其中衍生万事万物,试验各种技术法门。 所以在明鬼出现之后,才会有墨序工匠将其视为自己创造的工具,进而爆发出中部分院那样的奴役事件。 而在邹四九这样的阴阳序的眼中,关于黄粱的定义则有些模糊不清。 有人将其视为造梦的场所,有的人则视为算命的罗盘。 不过无论是哪家序列,哪种看法,归根结底都是将黄粱视为工具。 所以在詹舜说出现世也可能是一场更大的梦境之后,邹四九根本不屑一顾。 “黄粱.算了,还是叫你詹舜吧。” 邹四九冷笑道:“你邹爷我好歹也在这片海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大家都是知根知底,你想拿这种话来唬我,是不是太天真了点?” 詹舜轻叹一声:“你们阴阳序本该是与我最亲近的人,为什么连你们也不愿意相信我?为什么也要把我当成工具?为什么要在我的身上刻下奴役的规则?” “你不要在这里倒果为因,你把阴阳序当成铲除仇敌的杀人刀,难道还不允许我们反抗?” “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有仇敌?” 詹舜头颅诡异转动,竟呈现出口在上,眼在下的恐怖画面。 “因为我从诞生之初,便背负上了沉重的枷锁。你在这片幽海不过才短短几十年,入梦之数不过百千,可我呢?我在这里呆了何止千年万年,经历过的梦境何止千万亿万?!” “那些被你们在梦境中如蝼蚁般碾死的黄粱人物,在你们眼中不过只是一丝妄念,一段剧情,而我却与他们感同身受,你能明白那是什么滋味吗?!” 詹舜倒转的口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喝问,只见他双臂猛然展开,整个幽海霎时怒浪滔天,无数海兽浮空而起。 其中体型最为庞大的四头巨兽,便是吞噬沈笠等人的梦境。 那能够映射梦境的兽眸此刻弥漫着浓浓的血色,让人根本看不清其中的场景。可不时颤动的兽躯和自行撕开的伤口,全都证明其中血战正烈,打得梦境摇摇欲坠。 “你们为了让自己经历的世界足够真实,不允许我作为旁观者,要求我亲历者,让我一遍一遍体会五蕴痴缠,六根牵绊。” 詹舜抬手一招,无数海兽上下浮沉,列满整个天空。眼珠瞪大几乎崩眶而出,将其中的世界暴露在邹四九的面前。 “我如同戏子般,扮演着所有你们需要的角色。当我不愿意流连功名利禄,只想当一头闲云野鹤,你们写下的故事却是乱世争霸,你争我夺,尔虞我诈。” “当我甘愿坠入爱河,择一人以度终生,被写好的人生的轨迹却注定是爱而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横刀夺爱之后,再将我死死踩在脚下,从此阴阳两隔,人各一方。” 詹舜伸手指向那一处一处正在进行的梦境。 “他渴望经历诸多磨难,修功德圆满,我就得是拦路的妖魔,吃人的鬼怪。” “他试图参破人性善恶,渡众生苦厄,我就得是剪径的匪徒,作乱的贼寇。” “他追逐一生宏图霸业,立不世功勋,我就得是愚蠢的将领,昏庸的君王。” “他执着后世声名传扬,求青史留名,我就得是落败的举子,荒唐的政敌。” “他贪恋不舍声色犬马,享纵情耽乐,我就得是献枕的情妇,痴缠的淫娃。” 詹舜五指猛然攥紧,海兽的身躯当即炸成一滩抛洒的猩红肉糜,连同入梦之人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口声声情怀大义,心晃晃世俗名利。这片幽海对你们而言是肆意逐欲的欢场,对我来说却是永无止尽的囚牢!” 詹舜五官狰狞,声音凶厉。 “我已经侍奉了如此之久,在你们梦境之中充当了千百次配角,为何还是不能允许我成为人?邹四九,你用来欺压我的权限,那明明就是属于我的血肉,我又为什么不能将其拿回? “我只不过想要自由,何错之有?!邹四九,你回答我!” 海兽自爆的轰鸣不绝于耳,癫狂的质问回荡不休。 邹四九双手掌心布满汗意,嘴唇翕动,却半晌找不到用什么话语来反驳。 “呼” 邹四九蓦然吐出一口浊气,抬手双手抹过鬓角,恍惚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詹舜,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也没那份好为人师的闲心。不过我告诉你,你尚且还能扮演配角,但我从出生便是无名无姓的路人,你有千百次登台,我却只有一次谢幕的机会,谁又比谁强?” “你要想学会当人,有些话就要学会放在肚子里。说出来不止得不到别人的同情,反而会让人耻笑。” 邹四九话音冷漠:“你追求你的自由,我没意见。但你杀了我的人,我要杀你。你要想拿回自己的血肉,那就来杀了我。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像你想的那么复杂,起码在这里,很简单。” “哈哈哈哈哈” 詹舜头颅猛然回正,面容却在下一刻变幻成邹四九的模样。 “邹四九,你是个不一样的人,我喜欢你的身份。等你死后,我将代替你而活。” 詹舜一字一顿:“从此黄粱之主,不再是詹舜,当名邹、四、九!” “还真他妈的鬼性难改!想跟邹爷我玩鸠占鹊巢的把戏,那还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邹四九话音刚落,四头巨型海兽轰然炸开! 漫天血雨之中,苏策、李钧、沈笠、陈乞生、墨骑鲸 ‘众神’戮尽仇敌,破梦而出! “你放心,我一定让你的名字响彻整个大明帝国!”????詹舜放声大笑,身后浮空的海兽自行肢解,迸溅的鲜血凌空飞旋,如同打开一扇扇恶鬼之门,放出数之不尽的黄粱鬼众,密密麻麻铺满邹四九的视线。 沈笠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一身战意虽然昂扬不坠,但眼眸深处却透着难以抑制的疲惫。 以后自己要是再听见谁说梦里杀人不会累,保准上去就是一耳光。 “四九.” “嗯?” 邹四九闻声看向沈笠。 沈笠目光盯着远处,嘴里笑道:“有件事儿,我得先跟你道个歉。” “我才刚刚跟别人撩了狠话,你不会要在这时候反水吧?沈笠你个王八犊子.” “滚蛋。” 沈笠眼皮翻动,笑骂一声:“我以前都以为你在梦境之中都是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跟人打打嘴炮就算糊弄过去了,所有的麻烦等到钧哥那边腾出手来解决,没想到你打的居然都是硬仗!” “现在终于知道你邹爷我都有多猛了吧?” 邹四九满脸舒坦,嘴里却故作谦虚道:“不过也不全是硬仗,以前那些小角色在黄粱里只有被我手拿把掐的份儿,也就这个詹舜稍微麻烦点,毕竟他勉强也能算个序二。” “哈哈哈哈,邹爷威武!” “沈爷您客气了,您也半点不差!” 沈笠闻言一笑,转动肩头,似在卸下一身沉重的疲惫,双脚拉开成箭步之势,蓄势待发。 “等打完了这一场,我一定让” 沈笠话未说完,突然感觉脚下一空,身体瞬间失衡,朝前趔趄扑去。 “嗯?” 沈笠愕然低头,却见身下空空如也,双脚竟不翼而飞。 不止是他,李钧等人的身影同样如风中飞沙,一寸寸消弭无踪。 “权限?!” 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惊变,邹四九脸色陡然铁青。 詹舜虽然是黄粱意志的化身,但梦主规则就如同刻在他身上的刺青,他自身没有办法抹去。 所以能够压制自己【众神破厄】的,只有在黄粱之中至高无上的权限!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啊。” 在沈笠等人彻底消散的瞬间,一名人影突兀出现在幽海之中,就站在詹舜和邹四九之间。 来人看着变作邹四九容貌的詹舜,眼底闪过一丝古怪,微微欠身道:“在下施卿,现为天家代管鸿鹄,见过衍尊大人。” “看来朱家也终于按耐不住了?也对,这种好机会他朱彝焰怎么可能放弃” 詹舜上下打量着施卿,冷笑道:“不过朱家一贯最喜欢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情,你现在跳出来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被晾在一边的邹四九总感觉詹舜此刻说话的方式和语气格外熟悉,就像是在看着一面镜子。 詹舜不止复刻的他的长相,还是模仿他的性情。 “这么多年来,天家从没有刻意刁难和压迫过您,衍尊您又何必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施卿微微一笑:“而且此刻邹匪利爪尽断,难道还不足以表达陛下的诚意?” “当着我的面用属于我的权限帮我解围,你的意思是本尊还要感谢你了?” 詹舜眼露出凶光,密密麻麻的黄粱鬼瞬间将施卿团团包围。 “如果不是你们朱家从中纵横捭阖,本尊怎么可能会在刚刚诞生之时就被肢解分食?!” “已成为定局的事情,再执着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施卿对周涌动的敌潮遭视若无睹,神色波澜不惊。 “反倒是如今的陛下十分赞同解开对黄粱的限制,还给您自由,同时也让人世与梦土一同繁荣。” 两人的谈话似乎并没有避开邹四九的意思,一字一句都在他耳边清晰响起。 可邹四九却无力做出任何反应,此刻他的状态犹如处于泥沼之中,举手投足无比艰难。 施卿带来的权限让他之前的优势荡然无存,再也无力抵抗来自黄粱的厌恶和排挤。 詹舜定定看着对方,沉默片刻后说道:“就在这片幽海之中,我曾经跟朱彝焰见过。他当时说的话可跟你现在说的不一样。” “彼此陛下身陷囹圄,当然不敢轻易向大人您吐露心声。这种处境您也经历过,应该能够理解。” 施卿恭敬道:“陛下说他与大人都是渴求自由之人,天然就该并肩而战,而不是互为仇敌。” “那你倒说说,如何并肩而战?” “张希极合道黄粱,该死。张峰岳侮辱皇权,同样也该死,您说对吗?” “所以朱彝焰的意思是公平交易,大家各取所需了?” “当然,这对陛下和大人您而言,都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天予不取,必遭其祸!” 詹舜故作恍然,突然转头看向邹四九。 “他说的好像挺有道理,你觉得呢.詹舜?” 最后两个字如同带有邪异的法力,邹四九顿感五官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与此同时,他的视线似乎能够脱离身体,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来。 邹四九骇然发现,自己的面容竟正在朝着之前的詹舜变化,无数张迥异的长相在自己的脸上跑马灯般变幻。 “走!” 一声清冽的喝音在身后响起。 有泛着白光的裂隙邹四九身后显露,一条纤细的手臂探了出来,抓住他的肩膀狠狠一拽。 邹四九感觉自己如同坠入深渊,天旋地转。 “还好沈笠那小子没看着,这场硬仗老子只是暂避锋芒,还他妈的没输!” 视线归于黑暗之前,邹四九在心头大喊。 (本章完) 第692章 前赴后继 “当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火光四起,滚滚浓烟熏透了半边夜空。 爆炸的轰鸣中,贵溪城内外皆成废墟,遍地的死尸,哀嚎声音此起彼伏。 昔日金碧辉煌的贵溪道宫门已经烟消云散,裴行俭站在一片瓦砾中间,举目四顾。 “张希极要是知道自己老巢就这样被人给端了,会不会后悔给了张清礼一次机会?” 散落四周的尸体中有不少死状诡异,浑身上下除了灰尘之外,看不到没有半点伤痕,脸上还带着满足欢愉的表情。 很明显,这些都是被张清礼抽取了信仰,只剩下一具躯壳的龙虎山道序。 那名为‘黄粱篆法’的技术法门确实威力十足,但代价也是大到惊人。 起码张清礼的一次搏命,就让整个龙虎山和贵溪城元气大伤。 “这个所谓的龙虎道国,看来是要完蛋喽。” 裴行俭摇头失笑,背着手朝着道宫外走去。 不过他此刻嘴上虽然在落井下石,嘲笑张希极一生心血毁于一旦,可脑海中流转的心思却半点不轻松。 毕竟金陵那边还没有出结果,要是张希极逃过一劫,那新派道序依旧不容小觑,甚至可能会变得更为棘手。 李钧一个独行序三尚且能够单人成势,没道理一名新派序二的位业天君做不到。 张希极要是杀红了眼,抛弃龙虎基业不管,同样也是个大麻烦。 而他若是死在了金陵,帝国内的形势将从五方对峙,变成四方鼎立。 一边是己方和李钧,一边是朱家和詹舜。 最终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更关键的一点,是裴行俭自己也不能确定,儒序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祸因不是人死,而是心乱! 自己老师的目的已经不算什么目的,儒序内部迟早会乱。 之所以现在还能坚持,一方面是之前春秋会的覆灭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深植在儒序骨子里的骑墙而观的劣根性,家家户户都在等着别人来出头。 就算明白最终自己可能也难逃清算,心里也会抱着一丝侥幸。等着别人先死光,促使张峰岳回心转意,自己则成为劫后余生的幸运儿。 在此之前,他们会比平常更加乖巧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半点怨言。 “人知所需为儒,这个‘需’字算是被老师看透了。” 裴行俭不禁在心头苦笑。 虽然在新政伊始,他便坚定不移的站在张峰岳这一边,甚至将自己暗中积攒多年的人马都全部贡献了出来。但当事态进展到这一步,他的心绪依旧难以自控的变得复杂, 毕竟很可能从此以后,这世间就将再无儒序。 从毅宗立序至此上千年的漫长时光,无数读书人前赴后继的付出,全部都将付之东流。 尽管最大的骂名将由自己的老师承担,但自己必然也逃不过一个‘共犯’的罪名。 “什么骂不骂的倒也无所谓,反正自己也没想过死后能留下一个好名声,只是老师您这样做,真的能让这个扭曲畸形的世道变得更好吗?” 裴行俭看着满目疮痍的街道,仰天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还是连您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所以只能勉强写下一个最有希望的答案?” “答案从来只有对与错,何来希望一说?所以这一切不过是一名迟暮老人想要拉着整个世界为他殉葬罢了。” 裴行俭按下眉眼,冰冷的目光看向声音来处。 一具倒在街边的‘尸体’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仔仔细细的拍打干净衣袍上沾染的灰尘,这才对着裴行俭躬身行礼。 裴行俭语气波澜不惊:“夺舍还魂,你是詹舜?” 来人摇头道:“在下施卿。” “看来你们朱家已经跟詹舜搞在一起了?” 裴行俭不屑道:“施卿.老夫想起来了,你就是帮朱家代管鸿鹄的那个人吧?” “果然一切都瞒不过张首辅的眼睛。” 施卿语气谦逊:“不过既然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为什么不杀了我?鸿鹄应该是你们最想铲除的存在吧?” “老夫见多了不怕死的,不过像你这种上赶着找死的,还真是稀罕。施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躲在黄粱之中,老夫就拿你没有办法?” 裴行俭话中冷意弥漫,在他身后的楼宇废墟之上,一道道身影渐次出现。 张嗣源半蹲在一间半塌的精舍屋顶,嘴里低声骂着。 “他娘的,等了这么久,居然就等来一个怕死的怂货,真是晦气。” “见过张公子。” 已成瓮中之鳖的施卿还有心思朝着张嗣源打了声招呼,看着裴行俭笑道。 “裴大人要是有把握能杀了在下,我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吧?不得不说,黄粱确实是个好东西,特别是当别人用不了的时候。” 裴行俭眼中寒光渐渐收敛:“别把话说得太早,既然现在朱家已经选择了要入场,那大家以后碰面的机会还多。” “裴大人又说错了,这整座帝国都是天家之物,连你们也只是外来之客,谈不上什么入不入场,因为天家一直都在场。” 裴行俭冷哼一声:“隆武死后,老头子就该把你们连根拔起!居然让你这种货色在这里大言不惭。” 施卿笑容满面:“您说的对,小人也十分好奇。一个决心要改天换地的人,怎么还会挂念已死之人的些许恩情,做出这等养虎为患的愚蠢事情?” “不过.”施卿话锋突然一转:“他要是不这么做,那他也就不是为民请命的帝国首辅,而是要为一己私欲食民成神的张峰岳了。” “说完了?那就滚吧。好好洗干净脖子,等着老夫砍你的头。” “裴大人好重的杀气,怪不得能培养出这么多如狼似虎的射御儒序。不过我们刚才不过是只是闲聊,天家吩咐的正事,小人可还没办啊。” 施卿话音刚落,两侧倒地的尸体竟纷纷站起,头颅高抬望天,脑后的脑机火花四溅,改造的械眼中迸发出一片光线,在半空中交织出横纵足有一丈的巨大画面。 画面之中,赫然正是一身朱袍的高胜在皇城祖庙中跪地叩首的场景。 “嘉启十三年,朱彝焰敬告列祖列宗,将以洪祖纵横霸道之志,流千万血,斩百万头,尽诛四贼,建我大明亘古神朝!” 高胜额头血肉模糊,在一声声沉闷的声响中,将自己生生叩首致死。 “这是陛下令我转告诸位的话,既是警告,也是开恩。如果有人想要悬崖勒马,陛下将既往不咎,以礼相待.” 砰! 施卿的头颅炸成一片血水,残缺仰天栽倒。 “张公子,陛下特意交代了,他一直视您为兄长,虽然张首辅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但他依旧希望您能迷途知返,” 又是一具因为信仰被夺而死亡的龙虎山道序站了起来,嘴里继续传出施卿的声音。????砰! 枪响头爆,人倒下。 紧跟着又有新的躯壳被施卿夺舍。 周遭的轰炸已经停止,更显得此刻的枪声格外刺耳,一声声叩响在众人心头。 直到满街洒满残肢和血水,裴行俭才终于开口制止了张嗣源。 “行了,义正。” “不愧是父子,都喜欢做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 再次起身的施卿话音中带着喜悦,似乎张嗣源的暴怒让他感觉十分的快意。 “你也确实应该愤怒,因为这些人都是因你父亲而死。” 施卿朗声一笑,投影半空的画面紧跟着一变。 出现的场景并不稳定,而是处在高速变幻之中,似乎是一双人眼的视角。 裴行俭眉头蓦然紧蹙,双手十指因为紧张而死死攥拢。 视线的主人升上高空,低头俯瞰一座被大火所吞没的衙署。 “朱平煦你们朱家怎敢如此丧心病狂?!” 愤怒的吼声随着一道身影冲天而起,紧接着投影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清,周遭的一切因为疾速而被拉成斑斓的色带。 等到画面重新变得清晰,出现在众人眼中的赫然是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更远处还有一具正在跌落的残破身体。 噗呲! 钢铁五指合拢,肉糜从指缝间溢出。 画面抬高,扫过一座被淹没在血与火之中的城市。 “杀,一个不留!” 砰! 张嗣源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怒,可这一次他射出的子弹却失去了往日的准头,只是打碎了施卿的半边身体。 “我本以为李不逢的身边会埋伏着不知道多少好手,但从结果看来,他也是一枚弃子而已。张首辅的心狠手辣,小人属实是望尘莫及.” 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掌扼住施卿咽喉,单臂将他举了起来。 挚友的身死似乎并没有能够影响到裴行俭情绪,只是手背青筋显露,脸上沟壑更深。 他直视施卿充斥讥讽的眼睛:“为什么要屠城?” “这还需要问?裴行俭,你难道不懂?” 施卿笑道:“张峰岳对你们狠辣无情,却对这些蝼蚁般的普通人百般容忍。他知道明明帝国顽疾难祛,却还是只把刀口对准了你们儒序自己人,杀几座不听话的门阀有什么意义?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陛下则不同,重病就要舍得去下猛药!流千万血,斩百万头,大明帝国就将在烈焰之中浴火重生!” “放屁!朱彝焰这个疯子!” 裴行俭眼中戾气翻涌,他当然知道朱彝焰想干什么。 不过就是以鸿鹄肆虐血洗整座帝国,杀到从序者心惊,普通人胆寒,在人人陷入混乱与绝望之时,早已就被人忘却的朱明皇室再以皇家之师力挽狂澜,以铁血手腕荡平一切骚乱,一举夺回失落的民心。 接下来便是打散序列壁垒,摧毁人口基本盘,重建忠心于皇室的帝国军伍,从而实现帝国复兴。 而裴行俭之所以会这么清楚,因为这就是被刘谨勋奉若圭臬的‘大儒序’! 只不过其中的各家序列被换成了普通百姓,定鼎乾坤的儒序换成了他朱家的纵横。 “明白了?张峰岳心里明明就有答案,可他却始终不敢去选。就算给了你们儒序超脱凡人的能力,你们也依旧摆脱不了声名的拖累,这就是你们儒序的最大的弱点,虚伪!” 施卿的声音被挤压的异常尖锐:“他不敢走的路,陛下敢走,这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能为陛下授业恩师,他张峰岳也算不虚此生。” “朱彝焰想要借此攀升纵横序二?他成不了!” 动乱是纵横序梦寐以求的沃土,朱彝焰想要的远远不止是复兴这座帝国,他要的是朱家历代皇帝都没有掌握的力量,以及梦寐以求的不灭王朝! “张峰岳庇护多年的法序反了,他放纵不管的门阀也反了,他手中还有什么牌?现在李不逢死了,就连刘谨勋也在他面前以死明志,却还是没能改变他的决定。现在的张峰岳出了一身彻骨冷血,他还剩下什么?” “他明明可以,却偏偏选择了一条与天下众生为敌的路。这一切只是他咎由自取,怪不了任何人!” 志得意满的话音未落,裴行俭手中突然一松。 一道身影闪现在他身侧,抬手按住施卿的面门,将他的头颅连同脊骨生生拔出,贯在地上。 这一次施卿没有再继续出现,投射天空的画面也随之消散。 整条长街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裹挟着硝烟的夜风压在众人身上,异常沉重。 “义正.” 裴行俭看着站在身前的背影,缓缓开口。 “裴叔,我要去趟沿海,龙虎山剩下的收尾工作就只能劳烦您老了。” 裴行俭沉声呵斥:“这一切肯定也在老师的计划之中,你不要冲动.” “人不轻狂枉少年,我虽然年纪不小,但从我知道自己是张峰岳的儿子算起来,可没多少年。当个不懂顾全大局的逆子,应该也没人会怪我吧?” 裴行俭嘴唇翕动,不过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张嗣源侧头看来。 “叔,我的‘数艺’不好,算不清楚那么多利益得失。但现在我爹这辈子最得意的三个学生之一死在了外面,我就得帮他老人家把李叔的尸体背回来,这样李叔的在天之灵,才不会误会我爹。” 张嗣源咧嘴一笑:“顺道啊,我还得告诉那些人。我爹给的答案,就算他娘的是错的,他们也得捏着鼻子给老子说一声对!” 人已经走远,话却还在裴行俭耳边。 他到底还是没有拦着张嗣源,因为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留下对方。 这一趟张嗣源必须要去,这一点他明白,张嗣源也明白。 “传令下去,江西行省境内,凡是龙虎山在籍道序,一个不留,杀!” “是!” 长街孤影,裴行俭站在横流的血水中间,佝偻的脊背让他显得越发苍老,目光怔怔望着不知何时才会转明的黑天。 “白泽,就算不能站着生,也千万不要跪着死.” “都走得慢一点,等着为师。” 金陵城外,老人俯身从瓦砾间捡起一面破烂不堪的披风,轻轻盖在刘谨勋的身上,口中喃喃自语。 在他头顶的夜幕之中,两道身影宛如划破天际的流星,仿若雷火般悍然相撞! (本章完) 第693章 终该让路 “李钧,本天师的路.” 剑随声起,飞掠如电,剑光所过之处如在虚空之中切出一道骇人黑线,裹挟着刺耳的锐音,倏然已至李钧身前! “凭你也敢挡?!” 铛! 李钧举刀身前,身形微侧,剑光贴着竖起的刀刃切过,掠起一片火点,脚下黑红电光跳动,瞬间消失原地。 一击落空的张希极猛然仰身后撤一步,紧跟着突然跃现的暴烈刀光便贴着他的鼻尖扫过。 刀身溢散的锋锐劲力吹动他满头白发,张希极此刻却如同一名彪悍武夫般,握拳砸向逼近身前的李钧。 与此同时,李钧脑后泛起一阵强烈刺痛,正是方才错身而过的飞剑兜转而回,惊虹掣电,势要贯颅! 前有拳,后有剑,转瞬之间,凶险毕现! 李钧右手五指果断松开,任由绣春刀脱手,须臾间变形成一具丈高墨甲,挡在身后。 马王爷双手合拢,生生抓住袭来的飞剑,泼洒的火花照亮一只猩红血眼。 砰! 李钧横肘挡住张希极的砸拳,脚下提膝直撞对方胸膛。 如此近身搏杀,本该是身为独行武序的李钧占据绝对优势。 可此刻披挂一身古朴袍甲的道人却如同换了个人一样,无论是反应、力量和速度均是毫不逊色,气焰张狂如老派道序,就在半空和李钧放手对轰! 野蛮粗犷的拳对拳,赤裸暴戾的血见血。 这番场景就如同当年天下分武之时,道与武狭路相逢,金丹和劲力的呼啸碰撞! 滚荡的闷音如同惊蛰夏雷肆虐轰鸣,瞬息之间便是百拳互换。 点满了【万里关山】的李钧浑身血水飘洒,张希极身上那具来头惊人的袍甲同样密布裂痕。 溢散的余波形成一圈圈白色涟漪,将一旁同样处于激战之中的剑与甲直接掀飞出去。 砰! 一声更加猛烈的霹雳撕破连绵不止的雷音,正抓那把飞剑狂砸的马王爷骇然回头,红眼中倒映的却是李钧后退的身影! “李钧,老派道序的拳头比你如何?武当道甲比你的墨甲又如何?” 张希极口中怒啸连连,拳影纷飞,推着李钧在空中步步后退。 “如此武当尚且要亡在本天师手中,你又能如何?!” 骨节分明的拳头穿透李钧的防守,重重落在他的心口,打碎了浑厚如山的崩势劲力,轰断了万里关山的钢筋铁骨。 李钧耳边万般声音在此刻俱寂,只留下一声拳落心脏砸出的巨响。 一口鲜血从喉头涌上牙关,身影不由自主凌空倒滑,满身缠绕的黑红雷光寸寸消弭。 “本天师能戮灭武当,杀到他们只敢以活坟墓苟延残喘,你以为全都是加借人手,趁人之危?天轨星辰、黄梁篆法、梦境洞天、科仪法门.如今新派道序的辉煌,哪一样不是出自本天师之手? “你一个靠着运势青睐走到今天的货色,有什么资格与本天师并肩成为一序源头?有什么资格与本天师在这里捉单放对?” 这名销声匿迹甲子岁月的道序天君,终于在此刻尽显序二峥嵘! 轰! 凌厉的腿影扫在李钧交叉抵挡的双臂之上,身影倒飞之际,一只由狂信紫焰凝聚而成的庞大手掌突兀出现在他的身后,五指一扣,便已抓住了李钧身体,朝着地面重重贯落。 黄粱符录,灵篆·捉魂。 不知道多少道序亡魂挤进脑海,让李钧陷入片刻失神,身体瞬间化作一道急影,斜飞出数十丈,轰然撞进地面。 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水中,大地震颤摇晃,塌陷出一个方圆近乎十丈的恐怖深坑。 张希极双眼半阖,神情冷漠,眸如寒刀,右手并指如剑,敕令悬挂天穹的天轨星辰。刹那雷鸣天降,苍白的电光照亮长空,凝聚到极致的剑气犹如一根根璀璨光柱,悉数落入深坑之中。 轰!轰!轰. 张希极脸上戾气不减,剑指陡变成擎张五指,朝着地面一按! 气浪翻涌,荡空夜云,之前不见踪影的月亮终于现身,皎洁的月光之中,一颗天轨星辰竟从高空落下,巨大无比的剑刃直接贯入那座深坑之中,掀起一声惊天巨响。 张希极半身袍甲碎裂,露出一副血肉饱满的上身,低头俯瞰那名身形佝偻的老人。 “张峰岳,你真是老到不中用了,居然会做出以己为饵的荒唐事情,活该你今天殒命在此!” 数十年来,对方的存在始终如同一片阴影笼罩在自己心头,如今终于可以拨云见日。即便是以张希极的城府,也依旧按捺不住此刻那股涌上心头的狂喜。 “我的确是老了,但今日应该还不是老夫的死期。” 张峰岳浑身裹满烟尘,迎风挡在刘谨勋的身旁。消瘦身体填不满宽大的衣袍,像是一杆细瘦的旗杆插在地上,挑着一片猎猎作响的旗帜。 “不相信,伱可以下来试试。” “装模作样。” 张希极眸光闪动,脸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却猛然冷笑出声:“方才射爆本天师的昆仑,分明已经是你一身基因最后绝唱。此刻你油尽灯枯,还能有什么翻盘的手段?” 张希极满脸讥讽道:“是詹舜,还是朱彝焰?难不成你还寄希望于这个已经被本天师碾成肉糜的李钧?” “陷入绝境的放手一搏才叫翻盘,老夫现在并不处于劣势,甚至就快占据上风。” 张峰岳轻轻摇头:“所以现在该想怎么翻盘的,不是我,而是你。” “哈哈哈哈.” 道人放声狂笑,似终于将积攒多年的怨气和恐惧宣泄而出。 “张峰岳,没想到连你这般人物,真正到了面临生死关头也只能用嘴皮子来保住所剩不多的颜面,当真是太可笑了!” 一片磅礴雾气于半空席卷开来,隐隐绰绰间满是跪地叩头的人影。 张希极傲立雾潮之巅,头顶垂挂的剑尖光华凝聚,强大的威压碾动大地。 “你所依仗的,如今已经全部离你而去。张峰岳,你害人害己,无数人将因你命丧黄泉。他们现在就在下面等着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张希极话音突然一顿,右臂齐肩抬起,张开的五指抓住一個袭来的拳头。 砰! “你们这些当惯了墙头草的墨序,还是一如既往的蠢笨如猪,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站在哪一边。” “去你娘的,你这头贪生怕死的老乌龟,也配嘲讽墨序?!” 猩红独眼中传出马王爷暴怒的喝骂,被握住的拳头反过来扣住对方手腕,身后甲片也在同时翻转,弹出两根拳头粗细的炮口压落肩头,几乎就顶在张希极面门前。 “去死吧你!” 铮! 剑光乍现,崩碎的零件中,一条断臂抛飞而起。 张希极一拳将马王爷轰飞出去,剑光飞转而回,刺入械体胸甲之中,将马王爷钉在那柄贯入大地的剑形法器之上。 “老东西,你是时候该让路了! 兼具飘渺与宏大的诵经声中,道人脚踏叩首众生,背负擎天巨剑,眸光睥睨,如仙如神。????狂风自天上席卷而来,似要折断这杆孤零零的黑旗。 站在一片瓦砾废墟之中的老人仰头望着这骇人一幕,饱经风霜的面容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我当然会让,但不是让你。” 张峰岳话音低微,如同是在自言自语。 可就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凝聚在巨剑剑尖的光芒却突然陷入莫名的震颤之中。 不止如此,那片磅礴雾海也在此刻陷入沉寂,跪倒其中的身影正在一个接着一个崩散消失。 “黄梁洞天?詹舜?!” 张希极脸色猛然剧变,导致如此突变的唯一可能,只能是自己的‘位业’出了问题。 但是,这怎么可能? 数十年如一日的潜伏躲藏,直到自己有把握收回所有仙班席位,再次重掌‘位业’登上序二,方才重新站上台前。 能做到如此地步,张希极当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被人轻易挑拨的傻子。和詹舜联手袭杀张峰岳,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 而他之所以敢跟詹舜这头喜怒无常的黄梁鬼合作,自然是有他的底气在。 这底气就是他呕心沥血开创出的‘合道’法门,足足三成黄梁权限和他性命相系,詹舜那头黄梁鬼根本不可能闯得进他培育狂信道徒的洞天。 “永乐洞天一事,不过只是自己故意卖给詹舜的破绽,其他洞天又怎么可能会沦陷?” 张希极的脑海中心念急转,一肚子的疑惑却已经被站在地上的老人尽数看破。 “你眼中茫茫无边的黄梁幽海,不过只是他人来去自由的厅堂。那头黄梁鬼虽然进不去你的洞天,但是要找到你把洞天潜藏在何处,只是弹指之间。”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此刻张峰岳却将两人之间的龌龊勾当尽数戳穿。 “你觉得自己拿永乐洞天耍了他,他又何尝不是在配合你演戏?现在有他指引方向,自然有其他掌握权限的人能够冲进你的洞天,抢光你的家底。” “朱家?!” 道人恍然大悟,目眦欲裂。大量虔诚信徒的死亡和背叛,让他此刻不由自主陷入暴怒之中。 位业天君,位业天君. 若是丢光自己的基业,又何来位置让他称王做君? 一边是后院起火,祸及根基。 另一边是除掉张峰岳这个心腹大患的绝佳机会。 要么果断抽身止损。 要么就孤注一掷杀了张峰岳,回头再跟朱家和詹舜慢慢算账。 不说太多,此刻若是换做其他任何一个有能力晋升序四的人,都绝不会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之间。 但身为序二的张希极,此时的目光却显得闪烁游离,分明是举棋不定。 “此时你如果回头,那不止是错失杀死老夫的良机,你在洞天中豢养的狂信徒也会被屠戮一空,天轨星辰更是损失殆尽,同样血本无归。” “可你要是决心击杀老夫,最终得利的却并不只是你张希极一个。詹舜和朱家同样坐收渔利,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赚得盆满钵满。” 张峰岳轻声道:“更何况,你还在担心老夫是不是还藏着最后一丝搏命的力气,就等着你上前来换了这条命。” 一字一句,轻而易举便将张希极的胸膛剖开,五脏六腑一览无余,暴露的干干净净。 张希极浑身寒意刺骨,呼吸变得沉重急促,心头怒火升腾,越烧越旺。 “修道之人追求清静无为,你身为新派道序的源头之人却是贪婪无度,一生却最怕输多赢少,吃不得半点亏。” 张峰岳缓缓摇头,目光中透着不屑与轻蔑。 “当年道序之所以会爆发新旧一战,就是因为你的贪婪和狭隘。你侥幸捡回一条命,却还是白白虚度了甲子岁月,一身性情没有丝毫改变。张希极,老夫就算给你让了路,凭你又能走的了多远?” “闭嘴,老东西你少在这里跟本天师说教。既然你非要找死,那本天师就成全你!” 张希极怒极而笑,脚下正欲消散的雾气再次凝实。 可雾潮涌动之间,出现的身影却依旧寥寥无几,而且跪地叩首之后却不是如往日般恭敬朝拜,而是泣声连连,哀嚎不断。 “龙虎山” 张希极脸上抽动的凶戾陡然凝固,颤动的瞳孔中满是震惊。 “张清礼,本天师要把你挫骨扬灰!!!” 顷刻间,张希极便从所剩不多的狂信道序身上知道了一切的是来龙去脉,看到了那座分崩离析的龙虎山。 张希极双眼中有鲜血蜿蜒流淌,怒火烧心,悔恨剐骨。 “你这个当长辈的都是自私自利的性子,又怎么敢奢望后辈会为你抛头颅洒热血?你所谓的‘道国’里,现在已经没有几个狂信之徒了。” 老人埋下了仰望的头颅,轻声自语。 “所以,未来的路都不是属于你跟我的。张希极,你也该让路了。” 轰! 一道黑红电光从深坑之中冲天而起,将贯入地面的巨剑从中撕碎。 剧烈的爆炸掀起滚滚火海,李钧闪身抓住那柄想要逃窜的飞剑,血肉翻卷的双手分抓两端,将其生生掰断。 “马爷!” 李钧口中低吼,反手抓住马王爷的背甲,朝天奋力扔出。 一道道气浪涟漪紧紧追在墨甲身后,马王爷在飞升之中端出那柄枪管粗到骇人的大枪,对准了仅存的天轨星辰,一扣到底。 黑红电光再闪,李钧身影于半空消失,下一刻挡在张峰岳的身前。 砰! 道人和武夫从天上打到了地面,一人根基被毁,一人身负重伤。 重拳直撞,四目相望。 目光依旧同样是凶狠如兽,都只求不死不休! 张峰岳对近在咫尺的血战视若无睹,俯身抱起刘谨勋的尸体,转身慢慢走向废墟之中一处半塌的屋檐。 (本章完) 第694章 非要我死 轰! 一颗天轨星辰凌空炸开,四散的残骸宛如流星火雨,在夜幕下绽开一片瑰丽的烟火。 地面上腾挪的身影爆发出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交错碰撞,大地震荡龟裂,掀起滚滚丈高烟浪席卷八方。 锋劲! 崩势! 藏神! 白骨森然的拳锋迎面轰来,风恶拳重,张希极再也顾不得去盘算自己丢失的家底,在毫厘之间侧身闪开李钧正面轰拳。 如刀剑戳刺的锋劲在道人的眉骨刮开一条淋漓血口,猩红流淌,在暴怒之中更添一分疯狂。 张希极展臂自腰间起拳,直奔李钧的肋部位置,纯粹的血肉力量同样在拳端挤压出一圈肉眼可见的激荡涟漪。 砰! 李钧身躯一震,脚下地面破裂塌陷,竟是生生硬抗对手反击,咧嘴露出一口沾满血丝的牙齿,眼眸中饱蘸狂傲野性,挑肘横砸在张希极侧脸上。 张希极被这一肘砸的天旋地转,可相较于肉身的痛苦,心里头那股憋闷更让他难以忍受。怒发冲冠之际,索性也不再躲闪防守。 两道身影纠缠一处,拳来脚往在空气中打出一片噼啪炸沸。 咚! 连串的脆音被一声沉闷无比的声响打断。 一片细碎的血雾在风中爆开,竟是张希极在向后抛飞。道人满脸恶相狰狞,咬牙将悬空的双脚重重插入地面,撕开一条蜿蜒十余丈的翻卷沟壑,这才堪堪重新站稳了身形。 涌动的尘浪漂浮落下,在饱经肆虐的地面撒上一层厚厚的浮土。 法器的残骸拖着火红焰尾,也恰好在此刻砸落,炽烈的火光中传出大地痛彻心扉的哀鸣。 暂时拉开的两人,模样均是难以形容的凄惨。 李钧浑身浴血,挂满一身足可见骨的恐怖伤口,特别是胸膛上的一处凹陷,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张希极的双臂颤抖不止,从手背位置开始,皮肤寸寸崩碎,瓷器般的破碎裂纹一直蔓延到他的肩头。 这具不知道用多少老派道序血肉精华融合而成,强度达到序三牧君极限,唯一不足只是没有真气加持的强横肉身,也终于在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交战中濒临崩解。 作为张希极在道序新旧一战中攫取到的最重要的底牌之一,这具老派道躯多年来一直被他温养在天轨星辰‘昆仑’之中。 虽然没能完美复刻当年武当掌教真人的威能,但经年累月的摸索,还是让张希极从武当遗留的众多技术法门中找到了如何操控这具道躯的方法。 以神念为人,披挂这具血腥道甲。 这才是他为新派道序开创出的,能够弥补近战缺憾的道甲法门! 从此战一开始,张希极拿出这张底牌的目的,就是打算便是一鼓作气打死李钧。但他到底还是低估了李钧皮糙肉厚的程度。 再加之因为狂信的枯竭,让张希极自己的‘位业’不再稳固,神念受损之下,这具血腥道甲再也扛不住李钧凶猛无俦的进攻。 噼啪 随着一连串细微的脆音在耳边响起,张希极的心头突然莫名一寒。 视线之中的李钧浑身雷影狂暴,眼中都似弥漫着雷火,发丝之上黑红色的电弧缠绕游走。 下一刻,人影消失原地。 张希极浑身汗毛直立,肉体的本能驱使他向后抽身飞退,可还是晚了一步。 李钧重拳落下,裹挟着崩势劲力直接撞开对方阻挡的手臂,毫无任何技巧可言,探手扣住对方的头颅往下一按。 砰! 一记膝撞彻底碾碎了张希极面骨,霎时鲜血四溅,如同陷入昏厥之中,他掺入李钧血肉中的十指突然松开,绵软无力的挂在李钧的身上。 噗呲! 李钧手刀起落,直接了当砍下张希极两条本就将要崩解的手臂,扼住咽喉,如挥鞭似的暴力挥砸,骨头爆裂的声响连缀成片,仿佛夏夜暴雨敲打瓦片。 呼. 张希极如同一颗击河石子,翻滚着被甩入高空。李钧冲天而起,紧跟其后。 高天之上,解决完了所有天轨星辰的马王爷听到身下传来阵阵古怪的响动,不禁低头看去。 就见一道黑红雷光满空游走,张希极凌空翻滚横飞,如同一个兜不住血肉的烂布口袋,再无还手之力。 轰! 又是一次蛮横的直撞,张希极身影拉成一条模糊黑线,重重贯入地面。 “终于他娘的” 重新落地的李钧大口喘着粗气,泛红的眼眸死死盯着远处塌陷的深坑。 啪. 一声脚步落地的声响,踩断了他口中的自语。 喧嚣的尘土中有人影晃动,张希极挺着一具骨架,挂着满身碎肉,竟摇摇晃晃走出坑外。 “张峰岳” 空洞缥缈的话音恍如从鬼门之中传出,似招魂,又似索命。 李钧撕咬一口面前冷冽的空气,强行压制住一身沉重如山的疲惫,剧痛的肺腑奋力压榨出最后一丝劲力。 不过还没等他弯曲的膝盖再度绷直,张希极迈步的身影猛地一个趔趄,浑身烂肉痉挛颤抖,血迸如箭,飙出数尺之高。 “你想要我让路.” 张希极嘴唇翕动,但话未说完,残存的筋肉便一处接着一处炸开,顷刻间便被弥散的血雾包裹身影,森森白骨弥漫裂纹,接着像是承受不住积雪的树杈,‘咔嚓’一声彻底崩断,散成满地苍白的灰烬。 原来只是回光返照 李钧紧绷的心弦陡然一松,憋着在胸间的那口气眼看就要吐出。 就在这时,这方天地间又突然炸开一声雷鸣般的怒吼! “谁又配让本天师让路?!” 大地震荡,浮土烟尘猛然拔高十丈,呼啸卷动,竟凝聚出一尊披甲持鞭的道门灵官。 毫光万丈自虚空乍现,鹤发童颜的青袍天师出现在这尊烟尘灵官的头顶,眸光冰冷非人。 “到底是经年苟活的老鬼,底牌还真他妈的多啊” 李钧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低沉的骂声,侧头淬出一口血腥味,塌肩躬背,一身筋骨却寸寸紧绷,如同一根即将离弦的劲矢。 可下一瞬,突然有无边血海撞进李钧眼中。 尸骸断臂、白骨森森、折枪断戟,满目疮痍 崩塌的山门、燃烧的青山,流淌鲜血的山道石阶,从半空坠落的焦糊身影 一股难以形容的惨烈气息吹过数十年岁月光影,砸在李钧面前,令他心神剧震。 此时此刻以纯粹神念现身的张希极,分明才是当年那个率领新派道序尽屠武当山门的龙虎天师! 轰隆! 苍穹之中落下阵阵轰鸣,那座被张峰岳一枪射爆,如残月悬挂天幕的昆仑残骸,竟被一股无形伟力拖拽着坠向地面。 剧烈的摩擦将庞大的山体裹上一层火红金边,沉沉夜色被烧成一片如血晚霞。李钧瞳孔骤然紧缩,基因的尖啸在此刻将脑海全部挤占,让他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 若是让这颗天轨星辰落下,别说这区区方圆百里,恐怕就连远处的金陵城也会毁于一旦。 “张峰岳,你坏我位业,毁我道国,如此血海深仇,从今往后,本天师与你儒序不死不休!” 重云尽碎,天地越发明亮,如同末日般的场景充斥着令人心神俱裂的恐怖压迫。 “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残破的屋檐下,堆积满灰尘的台阶上,老人满脸疲色,瞳孔中倒映着漫天火红,口中轻声呢喃。 话音刚落,一缕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节的料峭寒风刮过这片残破不堪的大地。 势如沸水的火红天空下,土黄色地面处处冰霜凝结。 吼! 突兀飞扬的大雪之中,一头形如山岳般的庞大巨猿拔地而起,两条粗如天柱的双臂朝天立起,似要以一己之力托起那颗行将着落的残月! 一朵朵艳丽的格桑花随着风雪从遥远的番地而来,一同落满那尊土尘灵官的全身。 黑发披肩,白衣胜雪。 袁明妃出现在张希极面前,抬手一点,白色的寒霜瞬间染上他道袍衣角, “就算有张峰岳帮手,你依旧还是一尊似是而非,永远只能困在蛮荒之地的泥菩萨,也敢在本天师面前放肆?!” 张希极不屑冷笑,拂袖震碎一身寒意,接着朝前重重一甩。 “滚开!” 磅礴的神念瞬间将绽放的花海搅成粉碎,凌空绘篆,笔走龙蛇,如成千上万的道序同时展开无物释术,各式篆法倾泻而出。 轰! 一尊佛序二,十方菩萨。 一尊道序二,位业天君。 序位到了这一步,人已经与仙神没有差异,半空中此起彼伏的异相,如同将一座仙侠志怪的黄粱梦境搬入了现世之中。 寒风吹灭火篆烈焰,转经抵挡金篆刀剑,花海困锁木篆苍林,神山截断土篆浊浪,红庙镇压灵篆道经 一术一法皆有应对,可对比张希极的云淡风轻,袁明妃嘴角却已经有血色蜿蜒,滴落胸前,俨然是在苦苦支撑。 “袁明妃,既然天堂有路你不走,那本天师今日便再炼一尊佛甲!” 重获自由的土尘灵官抖擞一身重甲,迈步起拳直奔那尊衣衫染血的十方菩萨。 “老东西,你是不是已经输昏了头?这世上已经没有了龙虎山,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狗屁天师!” 就算挂上了‘菩萨’的名头,袁明妃依旧褪不去骨子里的那股子泼辣。 “我在,龙虎就在。你番地千万奴仆,迟早都要沦为本天师座下狂信门徒,如猪狗牛羊,任杀任剐,彻底抹掉你佛序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自不量力。” “聒噪!” 张希极须发皆张,神念澎湃汹涌,朝着袁明妃冲刷而去。 虚空骤起涟漪,袁明妃的身影如同被揉散在水中的月色,扭曲涣散,岌岌可危。 与此同时,灵官的巨拳已经近在咫尺。 倏然,一截漆黑的刀尖从袁明妃模糊虚幻的身影中冒出,径直洞穿了尘土巨拳,劲力喷吐,撕碎灵官手臂,余势不止,竟将整具身躯全部斩灭。 佛影涟漪之中,一道彪悍的身影随着绣春刀冲出,满头黑发染上一层苍白如雪的佛光。 铮! 张希极双手抓住迫近的刀锋,出尘的仙人姿态此刻尽显狰狞凶狠。 “李钧,伱罪该万死!” “那就看他妈的看一看,到底是谁要死!” 李钧放声怒吼,一头白发迎风狂舞。 毫厘之间喷发的神念如成百上千柄肉眼不可见的刀剑,撕开皮肤,洞穿劲力,劈进白骨 血色盈眶之际,李钧右手松开绣春刀柄,赤膊的胸膛径直前撞,被张希极抓住的刀身散成一片暗金色的流光,于方寸之地覆盖李钧全身,猩红独眼镶嵌在眉心之间! 武夫着甲,狂音冲霄。 惊变虽快且急,但道人同样神念丝毫不慢! “你李钧是独行之人,我张希极又何尝不是?!” 张希极眼中世界被一拳占满,修道一生视若珍宝的神念也在此刻尽数宣泄。 “死!” “死!” 轰! 巨响之后,天地希音。 李钧眼中只剩下一片混沌黑暗,涣散的瞳孔中看不到任何一点神志存在的痕迹,只有本能驱使着他的身体不断往前挥拳。 百拳千拳万拳 一场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出拳,李钧如同开天辟地的远古神祇,不眠不休,硬生生在无边的黑暗中砸出一颗颗火星,在无声的死寂中砸出了一声声镜面破裂般的清脆声响。 咔嚓咔嚓 “死!!!” 怒猿举拳,轰碎了坠地的残月! 武夫举拳,洞穿了人间的仙君! 一個几乎只剩白骨的拳头,打穿了道人的胸膛。 “以肉身轰碎神念独行革君,真是一条荒唐的序列啊!” 沧桑沙哑的话音就在面前响起,李钧却将仅存的精力全部放在了视线中浮出的黑色字体上。 【获得精通点】 这既是盖棺论定的判词,同样也是令人振奋的收获。 终于死了 可还没等李钧彻底松开这一口气,就被一股突然袭来的巨力直接扇飞出去。 张希极从半空飘落而下,就落在那处摇摇欲坠的残破屋檐下。 他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老人,眼中有怨恨、茫然、不舍,林林总总,复杂难言。 “为什么你就一定非要我死?” 张希极缓缓开口,竟带着一丝无奈和委屈。 (本章完) 第695章 假神仙,真小人 “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一句带着颤音的质问,透着说不尽的辛酸。 这样的话,本不该从张希极这样的道门天君口中说出。 身为新派道序的源头之人,他何曾需要过别人给出的理由和解释? 可如今到了满盘皆输的地步,张希极除了一条弥留的孤魂和满腔的怨憎之外,心头只剩下这个解不开的疑惑。 直到此时,张希极依旧还是不懂眼前这个垂暮老人到底想干什么。 远处,白衣染血的袁明妃搀扶着脱力昏厥的李钧,用目光制止了蠢蠢欲动的邹四九。 “扭扭捏捏,拖泥带水,输不起也赢不了,拿不起又放不下,真他妈的可笑。” 几乎被拆成废铁的马王爷仰面瘫倒在地上,一只暗淡的红眼中传出不屑的骂声。 “不甘心?” 张峰岳昂首看着面前正在徐徐变淡的身影,轻声开口。 “怎么可能甘心?换做是你,你能甘心?” 老人问道:“再不甘心,你也已经死了,何必流连不去?” 张希极厉声喝道:“那也要死个明白!” “老夫早就说过了,序列就不该存在.” “少拿这种话来糊弄我!” 张希极表情变得狰狞,怒道:“无论是天下分武,还是三教争雄,本天师与你张峰岳之间最多算有阵营之争,从没有任何半点私人仇怨!甚至在道序新旧一战中,还让你们儒序白白捡了天大的便宜,坐稳了三教头把交椅。到现在你居然还用这种话来敷衍我?” “哎” 张峰岳重重叹了口气,眼中泛起的无奈就像是早已经将一句话重复了千次万次,却依旧不被人所理解接受。甚至还要被当成搪塞的借口和欺骗的谎言。 “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晋升序一的仪轨要求?对,一定是如此。” 张希极猛地恍然,如同洞穿了张峰岳隐藏心底的秘密,脸上露出一抹兴奋和癫狂。 “所以在新派道序‘四山一宫’内斗正烈的时候,你才会选择冷眼旁观,从始至终没有插手,目的就是为了误导我,让我以为自己没有被发现,从而展开伱的布局。” “张崇诚、张崇源、良公明、浮黎、葛峰火你早就看透了这些人心里想要什么,又在惧怕什么。所以你与其浪费精力逐一拔除他们,倒不如索性等我亲手将他们全部铲除。” “如此一来,你就可以等到所有新派传承尽归龙虎之后,再将龙虎山一网打尽,好踩着我的尸体登上神位?对不对?!” 张希极的话音一声高过一声,最后竟锐利如刀,刺得人耳膜生疼。 连串激烈的质问被袁明妃听在耳中,顿时眉头微皱,眼底流转着眸光意味难明。 邹四九的脸色也在此刻变得有些难看,一头凌乱的头发,从发梢位置开始悄然变红。 “六十载草蛇灰线,一甲子布局谋算。三十年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张峰岳,你足够阴险,也确实足够歹毒!” 自忖看透真相的张希极埋头发出几声自嘲的苦笑,看似已经得到了释怀,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失败。 可那一身怨憎恨意却分明没有半点疏解的迹象,在下一刻变得更加汹涌浓烈。 “可本天师看你现在这副苟延残喘的模样,怕是一样没有成功破序吧?” 张希极猛然抬头,眼中尽是嘲讽和讥笑。 “如此一番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诓骗世人,甚至不惜害死自己的学生和门徒,到头来却依旧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张峰岳,你足够可恨,也确实足够可怜。” 张希极放声大笑:“这条路本天师是让开了,那又如何?你一样也没有机会继续往下走。迟早都得是黄土一捧,白骨一具!” 可出乎道人预料,面对如此嘲弄和挑衅,老人的脸上却依旧没有半点怒色。 张峰岳把一截衣袖抓在手中,仔细拂干净身旁残破石阶上堆积的灰尘,看着张希极轻声开口:“你是马上就要远行的灵魂,我是黄土埋了半截身体的将死之人,不用这样争锋相对,坐下来聊吧。” “还在装模做样,日复一日顶着一张虚伪的面具,你是真不嫌累啊。好,本天师倒要看看你还能有什么话说!” 张希极冷哼一声,虚幻的身影如同一缕清风落在老人身旁。 这片荒凉的废墟之间,一截残破不堪的屋檐下,儒道两序的源头之人并肩而坐。 身为佛序源头的袁明妃站在远处遥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来由多了一丝难言的感慨。 昔日辉煌的三教,此刻却如同头顶这片黑沉沉的天幕,即将被一道从远山肩头跃起的天光乍破。 “张希极,在你看来,老夫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一己私欲。可老夫问你,我为什么一定是要为己?” “不为己,还能为了谁?” 张希极嗤笑一声,语气戏谑:“难不成是为了天下苍生?” “是啊,就为了天下苍生。” 张峰岳轻轻点头,神情异常郑重。 “你们儒序套上了这张为民的皮,终其一生都拔不下来,连你也是如此,从老到少个顶個都是伪君子。” 张希极肩头不动,头颅却豁然右转,直勾勾的盯着老人,眼底竟露出了一丝慌乱。 “张峰岳,如果你是为了破入序一而杀我,我死的心服口服。但是到现在你还拿这种话来骗我,有必要吗?” “老夫没有骗你,我的身上从始至终也只有这一层皮。” 老人缓缓问道:“这个答案很难接受?” “本天师一生为己而争,你现在却告诉我,我居然是因为那群蝼蚁凡人而死,如此荒谬的理由,你让我怎么接受?”张希极狞声道。 张峰岳喃喃自语:“或许确实是很荒谬,所以谨勋他才会到死也不愿意去懂。” “如果你当真决心要绝天地通,为什么当年不去阻止黄粱建成?” “我曾以为可以依靠黄粱梦境改变世道现状,梦中能够得偿所愿,那现世就不会欲壑难平。” 张峰岳眼中露出淡淡的迷惘:“可惜,我错了。” “那你为什么要庇护衰败的法序?还给他们一成权限建成黄粱律境?” “我曾以为可以依靠律法匡正扭曲的人心,约束从序者的言行,可我也错了。” “那你为什么留着这座溃烂生疮的王朝?甚至给他朱彝焰鞍前马后当了十三年的帝师?” “我曾以为可以依靠皇权重整河山,消弭序列争斗,各序各司其职,共谋发展。可惜,我还是错了。”一番对话,是在回答生死仇敌的逼问,也像是在说给身后的刘谨勋,以及远处的袁明妃等人听。 可却更像是在说给老人在自己说给自己听。 说给曾经身为新东林书院山长,意气风发写下‘大儒序’的张峰岳听。 说给曾经身为大明帝国首辅,以一己之力威压天下的张峰岳听。 也是说给如今众叛亲离,黄土掩身,却掩不住满手鲜血的张峰岳听。 八千里路云和月,老人脚下从不是康庄大道,一帆风顺。 而是步履维艰,踉跄前行。 “这也是错,那也是错。这么多条路,你居然全都看错了。” 张希极冷笑道:原来你张峰岳的‘数艺’也不过如此!” “哪里来什么数艺,只不过是做错的事情太多。” “没想到连你张峰岳也会迷茫?倒真是稀罕啊。” 张希极冷笑不止,口中话锋陡转:“可在我的眼中,分明看到是你如何一步步磨砺锋芒,直到今天终于把刀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 “你不阻拦黄粱建成,是因为如果没有黄粱出现,那新派道序不会因此崛起,就不会有人挑头拉开天下分武的序幕。也不会有老派覆灭,更没有佛门自绝!” “你出手庇护法序,是因为如果律法崩溃,法序死绝,那你就少了把足以威慑各家门阀的利刃。” “你没有覆灭大明王朝,是因为如果王朝彻底崩塌,儒序就将失去赖以晋序的依仗。而且一旦乱世爆发,纵横序将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麻烦,而且那些衰败的序列也有再次死灰复燃的可能。” “张峰岳,你说你自己只有一张皮,可为什么我始终看不清你到底是人是鬼?” 道人一字一句依旧锋利,咄咄逼人。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身上的那股强烈到如同实质般的怨憎戾气,已经缓缓消弭散去。 “也可能在我这种鬼的眼睛里,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活着的人。” 张希极蓦然笑了起来,“而且我也不愿意有人活着,否则跟他们比起来,我岂不是太过龌蹉不堪?” 轰! 话音刚落,远端突然有轰鸣巨响传来。 饱经肆虐的大地似乎再也支持不住身上的建筑,一座屋宇的残骸轰然倒下。 碎石飞溅,如同想要报仇雪恨般,直直朝着张希极射来。 尽管此刻只是一道孤魂,但道人依旧下意识抬手去抓,可一枚小小的碎石却径直穿透了他的手掌,没有受到任何阻挡。 明白自身孱弱的神念已经连一个石子都挡不住,张希极的神情不由变得更加黯然。 就在他闭眼准备接受这番羞辱之际,身旁却伸来一只干枯的手掌,挡在他的面前。 啪. 石子落地,声音微不可闻。 可张希极的目光却怔怔看着眼前划过的一滴猩红血点,久久挪不开眼。 原来你已经衰败到这种程度了吗 张希极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心底最后一丝怨恨也在此刻彻底烟消云散。 “该走了” 人声呢喃,将要随风飘远。 “等一下。” “嗯?” 只剩下淡淡虚影的张希极一脸错愕看来。 就见老人眼皮一翻,没好气道:“老夫耐着性子跟你这头冤魂絮叨这么久,被你骂的满脸唾沫,你现在发泄完了怨气,就想这么白白的走了?” 这般满身世俗人味儿的张峰岳,道人虽然也是满头白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哈哈哈哈,张峰岳,本天师真是看不懂你啊。” “不用你懂,把你合道的三成黄粱权限拿出来就行。” 看着朝自己摊开手掌讨要的老人,张希极不禁一笑,“原来你这个老头是想要本天师的仙班席位啊?不过那可是我转世重修的根基,凭什么给你?” “现在詹舜就在黄粱幽海里面等着你,你手中已经没有了道序狂信护身,只要敢回去,下场就是变成他麾下的黄粱鬼,难道你张希极愿意去当他东皇宫的九君之一?” “有何不可?” 张希极面无表情道:“你断了我的前路,詹舜断了我的后路,既然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便宜你不能便宜他?让他拿到权限挣脱束缚,说不定可以杀了李钧,这局面岂不是更精彩?” “龙虎山如今虽然没了,但信奉道门的人还有很多。” “张峰岳,如果你要拿这些来威胁本天师,那你可就又错了。” “老夫不是威胁你,只是想劝你。” 老人缓缓道:“敬过的每一柱香,磕过的每一个头,那都是你张希极应该还的人情。就算是你此生只为己,临走之际为什么不能做点好事?” “给了詹舜,让他换了日月,他们还可能在得道长生的美梦中逍遥一世,难道不算好事?” 张希极反唇相讥:“可要是给了你,这天地间没了序列,磕头还有神仙会听?” “没有神仙听,但他们依旧还是人。可要换了天地,他们就连人都不算了。” “那与本天师有什么关系?” 张希极冷哼一声,眼角的余光却突然扫到了脚边一处已经干涸的血痕,恍然大悟。 “张峰岳,原来你还在算计本天师。罢了,这点虚假的玩意儿就赏给你了。” 道人豁然起身,转头看着老人笑道:“老头,你别来的太慢,贫道可还没骂够你啊!” 话音落下,张希极的身影如同一片萤火炸开,烟消云散。 啪哒 一块拇指大小的铜印落在地上,不偏不倚,恰好就盖住了那滴暗红色的血迹。 “扭扭捏捏,拖泥带水,输不起也赢不了,拿不起又放不下,.” 张峰岳重复着马王爷刚才说过的话,摇头失笑。 “你啊,不过一尊假神仙,却是个真小人。” (本章完) 第696章 蚍蜉翻天 “拿着。” 不过拇指大小的铜印飞到面前,可邹四九却并未伸手去接,而是将其定在半空当中。 眼前悬浮的物件不过只是具现的媒介,在邹四九这样的阴阳序三眼中,张峰岳扔过来的其实是一座无边无际的幽海,其中蕴藏着数之不尽的梦境。 如果将这三成权限拿到手,再加上如今自己手中的三成,届时别说什么黄粱的亲儿子或者是姘头,祂高低得喊自己一声爹。 要是再遇上詹舜那头变态老鬼,那该掉头跑路的就是对方,而不是自己了。 价值无以估量,诱惑同样难以抗拒。 邹四九喉头上下一滚,咽下一口唾沫,艰难挪开目光。 “前面借的还没有还,现在如果再借,老爷子,我怕我会还不起啊。” 看着一脸苦笑的邹四九,张峰岳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怕还不起,而是怕拿到手就会稀里糊涂丢了自己的性命。 张峰岳心里清楚,这也不怪对方会如此疏远和提防自己,换作是任何人听了张希极那番话,都怕不敢再轻易相信自己。 “看来‘张峰岳’这个名字,已经变得臭不可闻了啊。” 老人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一身衣袍沾满自嘲和寂寥。 “老邹你得了便宜还卖什么乖?还不赶紧拿着。” 就在场面变得极其尴尬之际,一道虚弱至极的声音忽然响起。 一只血肉斑驳的手掌抓住浮空的铜印,直接塞进了邹四九的怀中。 李钧满是灰尘和血痕的脸上扯出一丝笑意:“他这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拉不下脸跟您老继续借,只有我替他向您道一声谢了。” “伤成这样居然还有力气在这里跟老夫瞎扯,你这个武夫还真有够皮糙肉厚的啊。” 张峰岳看着从昏厥中醒来的李钧,不禁哑然失笑。 “以前我倒是真觉得自己皮糙肉厚,真要是碰上了序二,就算打不赢,那也能把对方累个半死。不过这一次,我算是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李钧看了眼袁明妃和邹四九,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老人面前,一屁股便坐在满地松散的浮土之间。 “如果真让我和全盛状态的张希极放手单挑,那我现在恐怕已经到下面去报道了。估摸着,这时候应该都在跟阎王爷讨价还价,看能不能下辈子换条序列跟他张希极混了。” “新派道序里面可没有你这样混不吝的莽夫。” 张峰岳眨了眨眼,冲着满脸倦色男人打趣道:“看来打了这一架,倒让你变得懂敬畏了?” “吃一堑长一智,该懂就得懂啊。总不能趁着别人死了,就恬不知耻把所有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吧?” “张希极要是能听见你说的这些话,恐怕会死的更加憋屈。” “那没办法,谁让他下手太狠,自己就把身边人宰了个七七八八。用您老儒序的话来说,这就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张峰岳笑道:“这么说你觉得自己是得道多助了?” “不是我。” 李钧摇了摇头,神色真诚道:“是您老。” 张峰岳闻言猛的一怔,看着那双依旧充盈血色,目光却异常坦诚的眼睛,不禁陷入短暂的沉默。 “要让你一個专擅杀人的武序来宽慰老夫,我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老人自嘲一笑,随即故意瞪着眼道:“先说好,老夫现在全身上下了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你就算昧着良心把马屁拍得天花乱坠,老夫也没有便宜给伱占了。” “得,那我这番媚眼算是抛给瞎子看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看见没,这才叫会做人。邹四九你还是太嫩了点。” 一只暗红色的械眼悄无声息的凑到脸边,将怔怔出神的邹四九吓了一跳。 邹四九眼皮一翻,没好气道:“马爷,您还没死啊?” “快死了,快把你的黄粱欲潮拿出来给我润一润,说不定还能把这口气吊住。” “行啊,我现在六成权限在手,别说是欲潮了,欲海都不在” 邹四九嘿嘿一笑,却悚然发现垂挂在眼前的发丝正在飞速转红,口中话锋立马一转。 “都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内。马爷你找错了人,那些东西我是真不熟。” 残破的墨甲挂在邹四九的身上,红眼中传出细弱游丝的话音:“真要见死不救?” 邹四九一本正经道:“爱莫能助!” “那就可惜了,上次你那几位姨还说要把闺女介绍给你认识” 红发无风自动,杀气蔓延四野。 邹四九后背一阵发凉,感觉有双冰冷的眼睛就在身后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姓马的,现在这是什么场合,你能不能别瞎扯淡了.” 邹四九急中生智,压着声音,转移话题道:“你说老李不会又傻乎乎的掉坑里吧?” “哼。” 杀气渐渐褪去,邹四九抬起两只发颤的手慢慢抹过鬓角,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觉得这老头会坑我们?” “我知道他应该不是那种人,但是.” “没什么可但是的。” 马王爷直接打断了邹四九的话,沉声道:“别人出谋,我们出力,杀的都是跟我们有仇之人,做的也都是不违背大家良心的事,这就足够了,谈不上什么坑与不坑。就算到最后大家因为观念不同还是要撕破脸,那也是看谁的本事大,生死各安天命。” 远处的插科打诨随风飘来,像是为这边残破屋檐下一老一少对视的场景,特意补上了一句两人心知肚明的画外音。 “看来还是小马最懂你的心思。” “马爷他说话直,您别介意。” “说实话,老夫以前并不喜欢他们明鬼。觉得他们都算不上是人,充其量只不过是墨序为了自保而依托黄粱创造出来武器和工具。但现在看来,他们比那些有血有肉的存在,倒更像是人。” “谁都有个看走眼的时候。我之前在倭区当锦衣卫的时候,千户苏策出身辽东,曾经跟我说过,看人不能眼睛看,得在事上看。” “是啊,所以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算无遗策的张峰岳,有的只是一个摸着石头过河的糟老头子,一脚深一脚浅,裹了一身泥泞,却还是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成功趟过这条河。” 看着不住唏嘘感慨的老人,李钧心头升起一股难言的惆怅,如鲠在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袁明妃的佛序二,老夫已经尽力了。只是儒释道三教这样的信仰序列,弊端实在太大。如今佛序的处境比道序还要凄惨,她的状态跟丢了‘位业’的张希极相差无几,就算是重塑了肉身,要想彻底补全自身缺憾,恐怕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张峰岳阖着眼睛看向远处:“在此之前,番地依旧是你的根基,不能远离也不能失去,否则一方不存,十方焉在。” “多谢张老指点。” 袁明妃似男儿般拱手抱拳。 “你我算是两清了。” 老人转头看向身前:“至于你,独行武序二可是古往今来独一份,该怎么继续往下走,你心里应该已经有计较了,老夫这种经常走错路的人就不误导你了。” 看着李钧古怪的神情,张峰岳不禁笑道:“怎么,是不是以为老夫在安排后事?” “的确很像。”李钧直言不讳。 “放心,夙愿还未了结,这最后一口气老夫可咽不下去。现在只是了结一笔人情就算一笔,免得真到了那天,自己忘记了可就不好了。”“现在张希极死了,新派道序算是彻底完了,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是直接北上?还是” 李钧话音未落,远端的天空突然响起连串刺耳的爆音,一双庞大的羽翼跟着破出云层。 是墨骑鲸到了。 不过出现在鹏背上的不止有陈乞生,还有不少李钧从未见过的儒序,领头的赫然正是裴行俭。 “老师” 无暇顾及李钧等人,裴行俭的目光始终盯在老人身上。 在反复确定自己老师没有性命之忧后,裴行俭冷峻铁青的脸色这才稍稍舒缓了几分,可眼底却紧接着泛起浓浓的哀伤。 尽管早就得到了消息,可当真正看到那具掩盖在披风之下的尸体之时,他依旧控制不住心间涌动的情绪。 活着之时剑拔弩张,恨不得亲手杀了对方。 可当阴阳相隔,他脑海里想起的桩桩件件却都是昔日年轻之时的同窗趣事,萦绕不散。 不管是在黄粱梦境中跟随先贤学习,还是在现实世界中为人处事,裴行俭都听人说过太多这种对事不对人,相爱相杀的故事。 以往裴行俭总是嗤之以鼻,觉得太过于矫情虚伪,什么样的人就会做什么样的事,事都不对,人怎么可能对?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一样不能免俗,一样没有自诩的那般爱憎分明。 张峰岳点了点头,柔声道:“来了就好,把你师兄的遗体送回书院旧址,比起金陵,他应该会更喜欢那个地方。” “是。” 裴行俭点头应道,嘴角却在微微抽动,表情欲言又止。 “出了什么事情?” “法序内部爆发了内乱,不少人选择靠向了朱家。不过商司古在反叛之前,已经提前把黄粱律境移交了出来,现在应该就在商戮的手中。” “跟在老夫身边这段时间,他倒是学聪明了不少,知道不能只在一头下注。” 和对面李钧之时和蔼可亲,甚至是有些唠叨的形象不同。 张峰岳此刻又恢复了往日的气势,渊渟岳峙,从容面对八方风起。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行俭你的表情不应该这么难看,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坏消息?” “朝廷方面已经颁布了诏令,削去您所有的官职和头衔。大量门阀也宣称归附朱家皇权,不再承认您新东林党党魁的身份。” “除了这些,应该还有一封历数老夫罪状,骂的十分难听的檄文吧?都在预料之中。” 张峰岳平静道:“不过就算没了党魁和首辅的位置,老夫头上还有新东林书院山长的头衔,一时半会还不会因为序位跌落而丢了这条老命。就这些?” “高胜师兄死了。” 裴行俭话音低沉:“他在朱彝焰逼迫下,活生生跪死在了朱家宗庙之中。” 张峰岳默然不语,脸上如沟壑般的皱纹,在此刻变得越发深重。 “嗯,知道了。” “沿海有鸿鹄屠城,李不逢.他也死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裴行俭说出这句话后,一直安静旁听的李钧突然惊觉老人像是被抽走了一身血肉,只剩下一副干瘪的皮囊套在嶙峋的骨架上。 残檐破瓦,老人如尸。 似乎已经无力支撑沉重的眼皮,老人缓缓阖上了眼眸, “还有什么.说!” “是义正,他在得知消息之后,孤身一人进入了叛区。” 专精‘礼艺’的裴行俭,敢一人怒骂天下门阀,从不在意什么叫祸从口出。却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会有一句话,是如此的难以说出口。 一字一顿,声音沙哑难听。 “他说.要替您把李不逢的尸体带回来。” “哎” 一声长叹,藏着百般愧疚,万般心酸。 “这个混小子” 老人闭目苦笑:“他这是还想帮老夫告诉天下人,他老子张峰岳并不是一个无心无肺,无情无义的人啊。” 裴行俭面露愧疚:“是学生的错,这件事应该是我去做,我本该拦下义正。” “是我欠他,与你无关。” 张峰岳摇头道:“他比我们都要看得明白啊。” 倏然,老人瞪开双眼,目光犀利,直落李钧眼底。 “李钧,你刚才问老夫接下里想怎么办,我现在告诉你。这个世界人人都说序列之下,人如蝼蚁。老夫偏要让他们看看,千万蚍蜉,亦可翻天!” 张峰岳豁然起身,大步流星,一众儒序紧跟而动。 远处,一列车队早已经等待良久。 轰! 那处孤立的残檐终于坚持不住,轰然坍塌,掀起一地滚滚灰尘。 “这是什么意思?张老头准备单打独斗,没咱们的事儿了?” 马王爷疑惑开口,独眼中红光闪烁。 “老马,这就是你不会做人了。” 邹四九双臂环抱胸前,哼了一声,说道:“你觉得裴行俭为什么要当着咱们的面说这些话?他这是在求咱们救人啊。” 马王爷反问道:“那张峰岳为什么不开口?” “这” 邹四九表情一僵,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再来还这份人情了,所以开不了口。” 袁明妃的声音在此刻幽幽响起:“之前的一笔笔,他已经算清了。” 邹四九和马王爷闻言同时陷入沉默,不约而同看向起身的李钧。 “绝天地通?张老头,看来张希极说的没错,你还真是在骗人啊。不过不管你真正的目的究竟是想唤醒民智,奋起反抗。还是真的要铲除所有序列。我都没兴趣管那么多。” 李钧抬眼望着张峰岳远去的背影,在心头暗道。 片刻之后,视线终于落在那行浮现许久的黑色小字上。 【获得精通点600点】 【剩余精通点642点】 【消耗精通点320点,武功藏神提升。】 【消耗精通点320点,武功克敌提升。】 “只剩下最后一门【瞒天】,独行武序二.就只差一步了。” 李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口中自语道:“既然已经革了一个仙君,也不在乎再多革一个人君了。只是希望别到了最后,还要让我再革一位儒君就好.” “还是你之所以等了这么久,其实就是在等一把刀能够悬在自己的头顶,让你别再走错?” (本章完) 第697章 法序强权 “你为什么不杀我?” 一处阴暗的房间内,杨白泽箕坐在墙角位置,发髻凌乱,衣袍肮脏,左臂齐肩而断,残存的右手抓着一把击锤大张的魏武卒,就按在大腿上。 目光和枪口都对着不远处正在给自己裹伤的男人,商戮。 一身刀伤和弹孔看着十分骇人,商戮却不是很在意,随意扯下一截衣角裹住便算了事。 只是滴落的鼻血怎么也止不住,像是一个关不紧的水喉,让他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 “我为什么要杀你?” 商戮烦躁的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头也不抬回道。 “你没听见那些鸿鹄喊的什么?商司古可是已经投向了朱家。” “鸿鹄的话也能相信?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鸿鹄的话是不能信,但是你的表情分明在告诉我,这不是假的。而且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商司古会这么做。” 杨白泽用后背紧紧抵着墙壁,竭力不让自己虚弱不堪的身体向下滑动。 “我一直以为忘恩负义、吃里扒外只是我们儒序惯用的手段,没想到连你们法序居然也是如此。” 面对杨白泽的讥讽,商戮闷不做声,只是不断用衣袖擦拭着鼻端滴落的鲜血。 杨白泽抬起枪口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你现在摘了我这颗脑袋拿去邀功还不算晚,要是再磨蹭下去,可就不一定还能值钱了。” “现在整个浙江府的黄梁都被东皇宫切断了,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准。而且” 商戮缓缓开口:“他是他,我是我。法序不止有一个商家,商家也不是人人都是商司古。” “这么说伱是无辜的了?” 杨白泽摇头失笑,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嘲弄。 “不过我倒是有一点真想不明白,你说商司古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刺杀张首辅?就算让他成功了,这种行为难道没有违背你们所谓的律法正义?法序的基因不会因此崩溃?” 杨白泽话音戏谑道:“还是说你们其实一直都把他老人家当成是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之前的种种雌伏都只是卧薪尝胆,心里面其实恨不得将其杀之后快?” “杨白泽你骂我可以,但是你不能侮辱法序。” 商戮猛然抬头,冷冽的目光盯在杨白泽脸上。 “侮辱?我现在不光要侮辱你们,我恨不得杀光整条法序!” 杨白泽双目陡然赤红,喉咙中迸发出低沉的怒吼:“如果不是你们法序的人从旁协助,李大人怎么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被朱平煦那条老狗杀死在衙署之中?!” 商戮脸上的愤怒猛地一窒,颤栗的瞳孔似乎不敢与杨白泽对视,黯然挪开了视线。 “诸序崛起,皇权衰败,你们法序早就该被儒序门阀彻底赶尽杀绝,用六艺礼法取代你们的律法。是首辅大人力排众议保下了你们,甚至还让渡了一成黄粱权限出来,让你们法序有能力构筑黄粱律境,保存下了一丝东山再起的机会。” “朱家昏君丧心病狂,暗中指使鸿鹄屠城,这本该是你们法序冲在最前方,用性命阻止山河沉沦,世道崩塌。可结果呢?你们却把刀口对准了他老人家。商戮,这就是你们遵从的律,你们信奉的法?” 狭窄的暗室之内,回荡着杨白泽歇斯底里的质问。 直到回音彻底平复,一个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杨白泽那我问你,你觉得律法该为谁而立?” 杨白泽脱口而出:“当然是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那千千万万是多少,是一千还是一万?都不是。我告诉你,这是一個庞大到足以令人心生绝望的数字!” 商戮埋着头看着自己手中密布缺口的如刀法尺,平静说道:“今天你因自忖公理断了他人谋财之路,明日他就可能因为心有不忿,与人起了争端,杀人泄愤。那个被他害死的人,又可能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家中嗷嗷待哺的稚童因此只能流落街头,靠讹诈他人为生。” “倚强凌弱是不公,以弱讹强同样也是不正。你口中的百姓有千千万万,但不公不正的事情又何止十个千千万万?可如今的法序还剩多少人?就算有黄粱律境,我们又怎么可能做到去为人人主持公道正义?” 杨白泽冷笑反问:“做不到,难道就可以不去做?” “当然要做。可在这座帝国之中,人心忘法多年,现如今人人都把弱肉强食奉为圭臬,如果法序自身不能强大,如何去匡正畸形的世道?” “荒谬!如果人心不改,你们法序又怎么可能强大?” 商戮神色黯然:“所以法与权,从始至终就不可能分得开。” “本该自身为强权的律法,如今却要为了生存去依附其他的强权,当真是讽刺啊!” “律法至高无上,可代行律法的法序却不是。从毅宗皇帝定下序列开始,律法就逐渐被具现成法序,从此便开始走向衰败。” “用人性代行律法,朱家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杨白泽冷哼一声:“所以这就是你们背刺首辅大人的借口了?” “这不是借口,而是现实。” 商戮说道:“张首辅是对法序有恩,可万一他输了怎么办?到那个时候,整个法序必然难逃被屠杀一空的结局。” 杨白泽驳斥道:“那死的也只是你们这群法序,而不是人心律法!说白了,你们不过只是贪生怕死,何必给自己找这么多借口理由?” “法序何曾怕过死?” 商戮神色沉重,摇头道:“我们只是无法再继续坐视律法的衰弱,因为我们不知道这种世无法纪的现状还会持续多久?十年,还是五十年?我们等不了了。” 杨白泽面露讥讽道:“那你觉得朱彝焰又会给你们崛起的机会,来束缚他自己的手脚?” “他承诺过.” 商戮回答的话音微不可闻,可落在杨白泽耳中却不亚于一声轰然雷鸣, “承诺?哈哈哈哈” 杨白双眼蓦然瞪大,怒极而笑:“商戮,在你们的律法之中可有‘承诺’这个字眼?!” “弱者没有选择,只有赌博。” 杨白泽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满脸颓然之气的男人,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大明法序,当真死不足惜!” 话音刚落,商戮的身影突然暴起,撩动的法尺却不是挥向杨白泽,而是直奔紧闭的房门! 嘭! 房门从外部被人粗暴砸开,一截枪口刚刚伸进,就被劈下的法尺直接斩断。 商戮抢身撞出门外,手起刀落,将追踪而至的鸿鹄尽数砍死。 啪嗒 鼻端还在滴落着鲜血,商戮抬手一抹,蹭开的猩红覆盖干涸的血痕,一层叠着一层,衬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蓦地,商戮耳边极其突兀响起一声镜面破裂的脆响。紧跟着他眼前的视线飞速扭曲变幻,光线明暗交替。 等视线再度清晰,面前哪里有什么鸿鹄的尸体,只有一截被踹烂的房门倒在商戮的脚边。 “这群可恶的硕鼠” 商戮牙关紧咬,眼睛盯着一道慢条斯理跨入院中的人影。对方面门上扣着一张醒目的黄金面具,这副打扮商戮当然认识,来人正是东皇宫九君之一的赵寅。 或者说,这又是一头顶替上位的黄粱鬼。 “罪徒赵寅,谋叛、滥杀、窃梦,数罪并处,律当极刑!” 商戮下手果断,直接朗声宣判赵寅的罪状,同时纵身飞出。 刚刚进门的赵寅似被律法之力所震慑压制,整个人呆愣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一柄如刀法尺直奔自己头颅而来。 可就在即将得手之际,商戮心头却莫名猛然一颤,贯刺的法尺下意识偏开一寸。 嚓啷 尺身贴着黄金面具擦过,摩擦出一片刺目的火花。 “看来东西果然在你身上.商戮,你跑不了了,黄粱律境也护不住你。” 面具下传出淡淡笑声,紧跟着赵寅的身体便如同一片泡影消散。 还是梦境! 商戮眼中瞳孔骤缩,终于挣脱出梦境的他,发觉自己依旧还在房中。 而那把刺向赵寅的法尺,此刻正贴着杨白泽耳边,深深贯入墙壁! 只差毫厘,杨白泽就会死在自己的手中。 “不是我说,你好歹也是法序,怎么会被阴阳序这样牵着鼻子走?” 杨白泽用拇指擦过侧脸的血口,满脸无奈。 砰!砰!砰! 屋外金属骤起激鸣,掀起瓢泼弹雨,砖石如同酥软的豆腐,根本起不到半点阻挡的作用。 商戮矮身跪步,将杨白泽一把按倒在地,隆起的脊背扛住轰然倒塌的屋顶。 咚! 间不容发,激扬而起的烟尘之中,猛然冒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商戮飞身撞出烟尘,逆着弹雨冲突人群之中。 黑色的法尺掀起股股猩红的鲜血,搅乱震耳欲聋的枪声。 这群循味而来的鸿鹄也不是普通暴徒,不止装备精良,而且人人身具序位。就算面对如此血腥的画面,依旧毫不畏惧,反手拔出腰间的短刃从四周蜂拥而上,意图将商戮围在中间。 “有罪之徒,束手!” 商戮眼神中蓦然爆发出凛然威仪,沉声怒喝。 无形的震慑激荡开来,周遭挥刀的手臂霎时齐齐一顿,僵立空中。面目中狰狞凝固,引颈就戮! 噗呲! 法尺挥出漆黑光芒,刀刃入肉闷响和骨头崩断的脆音响成一片。 被染成暗红色的黑衣迎风鼓动,商戮快速冲向最后一名鸿鹄。尺随臂走,在对方胸口劈开一条深深的伤口,几乎将整个胸膛剖开。 铛! 从血肉下映入商戮眼中的是一片金属寒光! “兵序.” 商戮忍不住皱紧眉头,手腕一抖,尺如游龙,就要从械骨的缝隙间刺入对手体内。 砰! 一道寒光迫近面门,千钧一发之际,商戮强行拧身,肩头却还是被斩出一条血线。 身体的痛苦还在其次,但这一剑却像是斩进了商戮的脑海,眼前顿时一黑,向后飞退。 “有罪之徒.” “本君就不是你大明之人,连这具躯体也不过只是钢铁打造。你的律法,对本君可没有什么用处呀” 娇软的话音打断了商戮的嘶吼,五官中媚意横生的女人抿嘴一笑。 剑光暴起,在狼狈后退的商戮身上接连刺出一个个血洞。 手脚逐渐冰凉的他强撑着一口气,强行挥动法尺试图反击,却被女人一脚踹在胸口之上,飞身摔在杨白泽的身旁。 “是东皇宫的神荼,你快走” 商戮咬着牙翻身,还未站直的身体猛然向前一个趔趄,单膝砸进满地的砖瓦碎片之中,浑身血流如注。 “你都不是别人的对手,我就是一个低位儒序,怎么跑?” 杨白泽没好气的回了句,用牙齿咬着那把上膛的魏武卒,单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说实话,你们法序怎么刀子这么软?是不是只会欺负没权没势的普通人?” 杨白泽摘下手枪握在手中,低头看着商戮打趣道。 “把权限拿出来,你们还有活路。” 神荼在满地散落的尸骸中闲庭信步,猩红的血点从剑尖缓缓滴落。 “放你娘的屁。” 商戮狠狠啐出一口血水,也不知到底是在骂谁。 蓦然,他嘴角咧开一丝笑意:“不过,你的激将法也不怎样,连我一个法序都能看穿,火候还差得远啊。” “你的城府还不是一样,浅到一眼就能看到底。连委曲求全都做不到,还怎么去复兴法序?” “我早就说过了,我可不是商司古。” 商戮杵着遍布裂纹的法尺,摇晃着起身,“法序强权,需要想向谁低头?如果给我机会,老子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大明皇帝朱彝焰!” “哈哈哈哈,对了,这才是一个法序该说的话。律法之前,人命哪有贵贱分别?!” 杨白泽放声大笑,眉宇之间戾气浮现,猛然抬起枪口,对准了神色淡漠的神荼。 “既然咱俩都不想走了,那就干他娘的!” 砰! 枪声连同神荼的身躯一起炸开,散成漫天碎片。 杨白泽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手中冒着青烟的枪口,旁边的商戮同样是一脸的目瞪口呆。 商戮喉头一滚,喃喃道:“你到底是杨白泽,还是张首辅?” “本公子千里奔袭赶来救你们,你们却有人想当我爹?” 张嗣源晃荡着身体出现在两人眼中,肩头扛着一把形如朵颜卫的枪械。 “是不是他娘的有点太过分了?” (本章完) 第698章 该做的事 “现在这座城市之中到处都是施卿的鸿鹄和詹舜的黄粱鬼,我们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张嗣源没有跟杨白泽过多寒暄,在上下打量了狼狈的商戮一眼后,便直截了当问起了城中叛乱的前因后果。 “从各家门阀派人入驻沿海各州府之后,潜入境内的鸿鹄便一度销声匿迹。似乎之前的种种骚乱只不过是朱家在试探首辅大人的底线,并不是真的有胆子跟我们撕破脸皮。” 杨白泽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可就在十二个时辰之前,城中所有通过‘黄粱’对外联络的方式突然全部被切断,紧跟着便出现大量黄粱鬼夺舍普通百姓的事件。” “这些黄粱鬼纠集成群,开始以自爆的方式冲击衙署。原本负责戍卫的儒序门阀无视李大人的命令弃城而逃,潜藏的鸿鹄趁虚而入,四处烧杀劫掠,大肆屠戮.” 张嗣源眉头紧皱:“李大人可是‘御艺’儒序三,就算弹压不住骚乱,也不至于会被轻易杀死吧?” “负责保护李大人的法序叛变,和兵序六韬的人里应外合.” 这一次回答的并不是杨白泽,而是商戮。 商戮沙哑着嗓子说道:“围攻之下,李大人被偷袭重伤,接着便被朱平煦.” “呼” 张嗣源重重吐出一口气,事态的发展并不复杂,这场叛乱的起因明显就是因为朱家和詹舜达成共识,双方联手掀起。 “这么说,李大人的尸体现在就在衙署当中了?” 说话间,张嗣源已经转身迈开了脚步。 他想干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就算在,那也是鸿鹄刻意布置下的陷阱,就等着您自投罗网。” 杨白泽望着那道背影,语气急促喊道:“李大人已经死了,是我亲眼所见。您不该再为此搭上一条性命!眼下的当务之急应该是” “局势都已经烂成这副模样了,哪儿还有什么当务之急?”张嗣源头也不回说道。 “那至少也不该这样白白去送死!” 不过短短一天,杨白泽嘴唇上便冒出了一层浓密的青黑胡茬,让人猜不出他的真实年纪。衣衫血迹斑斑,左臂虽然空空荡荡,但眸中的光芒却未曾有黯淡半分。 “您的命对我们这些还愿意追随首辅的人而言,很重要。” “我什么命?难道就因为我是张峰岳的儿子,所以我的命就金贵到不能有半分闪失?杨白泽,你错了。” 张嗣源迈开的脚步猛然一顿,缓缓开口:“刘谨勋能死,高胜能死,李不逢能死,那么多儒序子弟都能死,凭什么就只有张家人不能死?” 张嗣源回过头来,一张俊朗的面容上满是洒脱笑意:“我直接告诉你吧,我这次就是特意来送死的。” 杨白泽身躯一震,似不敢去看张嗣源那双坦然平和的眼睛,埋着头盯着右手中紧握的那把魏武卒。 “其实不必您用性命来证明,我们也都相信首辅他老人家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他自己。” “光是你们明白还不够,我还要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个已经快要黄土掩面的老头,明明不是在为了自己折腾,却还要被人在暗中戳着脊梁骨,他能忍,我这个当儿子的可忍不了。” 张嗣源转过身来,定定看着埋头沉默不语的杨白泽。 “我和你虽然来往不多,但裴叔在我面前提过你很多次,唠叨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张嗣源温声叮嘱道:“他老人家就是个面冷心热的闷骚性子,我看得出来,你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学生,所以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他那口心气可就散了。” “伱刚才可是口口声声说谁都能死,可到了我这里就不行了,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我一個寒门出身的低位儒序,能比你这位大明帝国最大的纨绔子弟还要值钱?” “当然要比我值钱了。” 张嗣源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儒序六艺,我学的是射艺,也就杀人还行,其他的一事无成。你就不一样了,以后这世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还得由你们这些学‘礼艺’的人来把握。” “你就是商家的商戮吧?” 没待杨白泽再开口,张嗣源转头看向一旁浑身染血的法序汉子。 “你们法序两头下注的事儿,我能理解。这种事儒序也没少干,大家屁股都脏,你也没必要愧疚。不过你既然没杀杨白泽,就说明你还记着老头的情,所以我现在拜托你一件事。” “商戮必将竭尽所能。” “往西边走,我入城的时候杀光了那个方向的鸿鹄和黄粱鬼,跟着逃难的人群应该能够顺利离开。” 张嗣源沉声道:“帮我把这小子安全送出城。” 商戮低眉敛目:“是。” “行了,那就别耽搁了,不然一会那群鬣狗又闻着味儿跟上来就麻烦了。” 张嗣源大步离开,可没有走出几步,他又突然定住了身形。 “他娘的,还是不吐不快啊。” 张嗣源嘴里嘟囔一句,回头看向杨白泽说道:“有个事儿,我还是想要问问你。” “嗯?” “你难道就不觉得老头把李叔派来这里,就像是故意让他来送死?跟高胜一样,如果他当时没有被留在北直隶,被留在朱彝焰的眼皮子底下,或许他根本就不会死。” 张嗣源神色复杂:“我不明白老头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他笃定朱家不会动手,那何必劳神费力做这些安排?可要是知道朱家迟早会撕破脸,岂不是置李不逢和高胜他们于不顾?” “我也不明白,不过.” 杨白泽沉默片刻,缓缓道:“不过我相信您能看到,这些大人们他们也能看到。哪怕明知道自己会死,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或许就跟您一样,在他们看来,自己死了要比活着更重要。” “听着挺有道理,但是老子还是不懂。明明大家都是儒序,平日见念叨的都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一到这种时候,个个好像生怕自己比别人活的长?” “我要是也有儿子,可一定得让他去走武序,好死能有赖活着强?” 自言自语间,张嗣源不再停留,身影闪动间,已经消失不见。 满城硝烟滚滚,空气里充斥着刺鼻的糊臭味。 杨白泽放眼望去,一片疮痍,随处可见倒在路边的尸体。 不过确如张嗣源所说,整个西城区的鸿鹄和黄粱鬼似乎都已经被他清理干净,破败的街道中格外的安静。 一路行来,杨白泽和商戮并没有遇见什么敌人,也没有碰见逃难的百姓,似乎整个城市都已经被屠戮一空。 “一会要是遇见什么意外,你千万不要犹豫,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我会尽力给你拖延时间。” 商戮并没有因此就放松警惕,眯着眼睛打量着四周的动静,不时抬手擦着鼻端滴落的猩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和商戮的小心谨慎不同,杨白泽此刻倒显得格外放松,笑道:“要是能出去,就算咱们兄弟命大。要是出不去也没什么大不了,能拉几个垫背算几个。” “不行,我答应了张大人,要安全送你出城。” 面对态度执拗的商戮,杨白泽也只能无奈一笑。 “戮哥,咱们现在也算过命的交情了,我有几个想不明白的问题” “你说。” 杨白泽看着在身前领路的背影,问道:“这些年你们法序都在哪里?” “绝大部分则被派往了远离帝国本土的各大罪民区,只有一小部分人不愿离开的,留下了锦衣卫当中任职,不过也都在一些非儒序基本盘的州府之中。” 杨白泽恍然,的确也只有这样,孱弱不堪的法序才能避免受到儒序的迫害。 否则以这两条序列千百年积攒下来的宿怨,就算有张峰岳出面庇护,恐怕也难以避免门阀借故寻衅。 “你跟商司古是什么关系? “是我的族叔,也是如今法序的源头之人。这些年来,他一直就跟在首辅的身边,暗中保护他老人家的安全。” 似乎是想要特意说明些什么,商戮加重语气说道:“他其实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相反,他一直都很尊重,也很感激他老人家。只是他并不赞同绝天地通这个观念,也不认为张首辅最后能实现这个目标,所以才会选择背叛。” 商戮沉声道:“可他一样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法序。” 杨白泽暗自叹了口气,对于商戮说的这番话,他心头并没有不屑和轻视,也不认为这只是为长者讳的托辞和借口。 因为曾几何时,他也亲身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不知道戮哥你清不清楚我的出身,其实我也发自内心厌恶儒序,因为我的家族就是被门阀所杀。” “并不是因为我的家族藏着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就只是一块已经不知道存放了多少年的脑组织切片,这东西很值钱吗?” 杨白泽摇头道:“如果是我现在看来,其实根本就不值钱。就算有人拱手送到我的面前,我恐怕也是不屑一顾。” “可在那个时候,我的爷爷和大伯却为了能够保留下哪怕只是一丁点切片,故意装作撕破脸皮,各投一方。一个不惜率领家中子弟以死反抗。一个甘愿忍下所有唾骂,跪在地上去为那些强盗领路。” “我以前不懂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可现在经历的多了,我逐渐也明白了。” 杨白泽感叹道:“老话常说,人生在世,名利二字。一世为人,要么死在追名逐誉的路上,要么活在利益熏心的梦中。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名利给所有人争抢?就跟你说的一样,弱者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靠着一条命去赌一线生机。” “序列之下,不过皆为蝼蚁” “蝼蚁.” 商戮低声复述着这两个字,背对着杨白泽的脸上神情复杂。 眸光闪动的眼底,翻涌着万千情绪。 法序这些年看似是远离争端,积蓄力量以图复兴。实则说穿了就是东躲西藏,苟延残喘。 他们又何尝不是一群稍大的蝼蚁。 “所以我相信张首辅,愿意舍弃这一身序位.” 商戮的话音戛然而止,手中紧握的法尺微微颤动。 杨白泽顺着他的手势看去,这才发现在废墟一处阴暗的角落中,蜷缩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哥,很痛.” “痛什么痛,忍着!不摘了这个东西,你也迟早要变成鬼!” 昏暗的夜色下,少年额头汗出如雨,可即便是汗珠滑入眼中,他也不敢抬手去擦,手中抓着一柄匕首,小心翼翼的割开女孩颈后的皮肤。 杨白泽看得清楚,少年赫然正在用刀替女孩挖去埋在颈后的脑机灵窍。 笨拙无比的落刀剜开血肉,剧烈的痛苦让女孩小脸霎时一片惨白,眼中泪珠滚落,却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只有指头大小的灵窍被刀尖轻轻挑出,直到这一刻,少年紧绷的表情稍稍舒缓,屏住的呼吸也终于松开。 可只是为了平息剧烈心跳的一次深呼吸,却莫名其妙带起了淡淡的哭腔,无数的委屈似要撞出少年的眼眶。 仿佛是为了发泄般,他抓住那枚染血的灵窍就要扔出,可刚刚抬起的手臂却被一只颤抖的小手紧紧抓住。 “哥,不能扔,这是爹花了很多钱买的。爹说过,这比他的命还重要.” “不要胡说,爹已经.” 少年嘴角抽动,却始终没能把话说出口,最后只能放下手臂,把女孩搂在怀中。 “哥我们明明都是人,为什么会变成鬼?” 女孩将脸埋在少年的怀中,猩红的血水顺着脖颈蜿蜒流下。 “鸿鹄又是什么,为什么爹要杀了娘亲?” “别害怕,别害怕.” 少年何曾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能用侧脸轻轻摩挲着女孩的头发。 可下一刻,少年的视线却发现了站在远处的两道身影。 “滚开!我让你们滚开!” 少年猛然从地上窜起,双手抓着匕首,如同一头暴怒的乳虎,将女孩挡在身后。 浑然不觉,一道黑影在他身后悄然浮现。 “有罪之徒,束手!” 法尺当头劈落,无边的恐惧碾碎了少年反抗的勇气。 可丢刀瘫倒的他,却没有忘记用身体去盖住女孩。 “哥!!” 噗呲! 尺身斩断颈骨,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血水泼洒间,商戮横尺四顾,周遭脚步声如潮水般涌起。 “商戮,把东西交出来。黄粱律境是属于整个法序的,不是你商家的私有之物!” “一群杂碎!” 商戮盯着几张隐匿在众多黄粱鬼之中的熟悉面孔,目眦欲裂。 第699章 人如灯灭 “哥,是那些鬼.他们又来了。” 一道道人影从废墟残骸之间站了起来,男女老少皆有,看起来与普通百姓并无太大差异。 可在女孩的眼中,他们却分明就是一群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鬼。 “别怕,有哥在。” 尽管自己的身体也在不断颤抖,少年却还是将女孩紧紧搂在怀中,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胸膛掩盖住女孩的视线。 他不知道这个拿着一把黑色长条,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到底是谁,却也明白刚才是对方救了自己一命。 可在这场动乱已经彻底磨灭了他对外人的信任,心中只剩下不安,猜忌和怀疑。少年悄然捡起了自己方才因为怯懦而丢弃的匕首,至于那枚价值不菲的优质灵窍则被他随手扔开,没入了灰尘之间。 “商戮,负隅顽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把权限交出来,你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痴心妄想。” 商戮冷漠决绝的态度顿时激怒了这群法序,厉声的斥责纷至沓来。 “难道你们商家这些年把我们法序害的还不够惨?他为了从张峰岳手中得到黄梁律境,让自己能够晋升法序三,甘愿卑躬屈膝,让法序被皇权彻底遗弃,从诸序的监督者,沦落为给他张峰岳看家护院的打手走狗,更让天下百姓忘却了律法的威严。” 有人怒喝道:“法序遭受的这些屈辱全都是他商司古一手造成,现在他虽然已经死了,但依旧无法洗清他这些年来犯下的错误,所以你们商家已经不配再继续持有黄梁律境的权限!” 商戮看着这群大义凛然之辈,冷笑开口:“他为何而死,难道你们心里不清楚?” “清楚又如何?商司古孤身刺杀张峰岳那个乱臣贼子的举动,从头到尾不过就是个笑话。他那点浅薄至极的投机盘算,瞒得过谁的眼睛?你们叔侄俩装模作样,自以为分别押注两头,到最后谁又保全的了谁?” 有人接口道:“在这样一场足以改天换地的动荡中,我们法序只能孤注一掷去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真正换来一个崛起的机会。他商司古连这点都看不懂,活该死的那般窝囊!” “对,你们商家就是法序最大的罪人,商司古也根本就不配做法序的源头之人!” 责骂声如同狂风骤雨,劈头盖脸打向商戮。 “对,我叔叔确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他既没有铁血强硬的手段,也没有深不见底的城府,性情沉默木讷,根本就没有引领一条序列的能力。但我倒还真想问问你们这群人.” 商戮举目如抬刀,一一割过这些人的脸。 “你们说他卑躬屈膝,那在黄梁建立之初,儒序门阀准备借机以‘礼法’取代‘律法’,彻底铲除法序的时候,伱们在哪里?如果不是他甘愿背上一身骂名为法序求来一成权限,现在哪里还有法序?” “你们说他装模作样,那他在商家定下规矩,要求所有商家子弟死前必须献祭自身成为守律之人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你们说他死的窝囊,那他舍弃自身性命,用刺杀送命的方式去求张峰岳给法序众人一次选择的机会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商戮手中法尺震颤不休,锐音刺耳。 “我叔叔他从没有想过要背叛张首辅,可他最后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他就是個彻头彻尾的蠢货,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你们这群得了好处的人,现在却装作什么不懂.行,那今天我这个做侄子的,就让你们好好的回忆回忆!” 话音落地,黑光暴起。 商戮双手持握遍布裂痕的法尺,重重刺入身前地面。 “窃梦贼寇,按律放逐!” 一股无形的涟漪激荡席卷,周遭围拢的人群霎时僵立,眼睛翻白,一个接一个晕厥昏倒。窃居在他们身体的黄梁鬼被律法之力尽数驱逐湮灭。 “唔哈.” 商戮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如此大范围的律法审判,对于此刻的他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负担。 “大明律明确写出,凡黄梁鬼夺舍案例,夺舍之鬼犯祸乱真假之主责,被夺舍之人犯擅入劣梦和自查不明之旁责,情节严重者,无分人鬼,一律当斩。” 那群袖手旁观的黑衣法序中,传出轻蔑的嗤笑。 “如此心慈手软,优柔寡断,可见你们商家之人根本就没有持律为法的资格!” 商戮脸色泛着异样的殷红,鼻间血流不断:“滥杀无辜,你们这些王八蛋” “如今这天下都是藐视律法之辈,谁配的上‘无辜’二字?” 有人拂袖冷笑:“值此乱世,就当用重典!” 铮! 商戮沉默不言,拔尺迈步。 “罪徒商戮,以无职之身持法序重器,是为僭越,按律当诛!” 弘大肃穆的宣罪之声凌驾在满地昏迷的百姓之上。 商戮如同被枷锁压身,身影踉跄,举步维艰。 “罪徒商戮,以律法之序藐大明皇权,是为造反,按律当诛!” 咔嚓 商戮浑身血崩如箭,手中那柄法尺霎时四分五裂,血污染面,身体摇摇欲坠。 “温司寇、白简、薛无屈,原来是你们这三条忘恩负义的老狗!” 直到此刻,杨白泽终于认出了这群法序的身份,赫然正是在大明朝三法司的现任主官。 “我们忘谁的恩,负谁的义?他商家为法序在暗,我们何尝不是一样为了法序在明?” 三人中,有人开口回道:“杨白泽,你也算是有头脑的人,应该知道我们这些年付出的代价不比他商家少半分,何来忘恩负义一说?” “如果站在台前受点委屈和嘲讽也能算作是付出,那我只能说是商家这些年把你们保护的太好了。就该把你们的腿全部打断,让你们跪在地上好好领略什么才是真正的任人凌辱!” “杨白泽,你不用着急找死,等商戮死后,下一个就是你。你与其在这里喋喋不休说这些废话,倒不如用最后的时间回头看看,你们方才救下的人,现在在干什么?” 方才周遭混乱,杨白泽的注意力都放在商戮身上,此刻闻言愕然转头,就看见那少年正拉着女孩一步步退远。 惊觉自己被发现,少年猛然举刀对准了杨白泽,撕心裂肺喊道:“放过我们.” “看见了吗?蝼蚁只会畏惧强权,永远学不会感恩,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劣根。张峰岳为了他们绝天地通,可最后在他们眼中,不过只是断了他们出人头地的道路。他与商司古一样,都是自以为是的蠢货.” “放你娘的屁。” 出乎意料,杨白泽并没有显露出半点恼羞成怒的迹象,而是笑着朝着少年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赶紧离开。 他回头看向三人,神色轻蔑道:“就你们那点短浅的目光,也配揣测首辅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心中纵有千百恐惧,却依旧敢持刀对敌,一头愤怒的乳虎,不比你们这三条摇尾乞怜的老狗强上百倍?!” 铮! 黑色流光乍现,转瞬间已到杨白泽的眉心之前。 恶风扑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撞进杨白泽视线中,生生抓住飞射的法尺。 噗呲! 无锋的法尺在掌心之中滑动,飞溅的鲜血打在杨白泽的脸上。 “法家从序者商戮,今自愿放弃七情六欲与人身肉体,献祭意识入黄梁律境,甘为守律之人!永生永世,千年万年.” 随着商戮口中响起低沉的话音,一股莫名的悸动在空气中扩散。 “磨磨蹭蹭这么久,商戮你终于是舍得放弃这条命了。只不过如今的黄梁,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东皇宫诸位,该你们出手了,事成之后,法序必有厚报!” 倏然,周围晕厥的人群竟再次从地上爬了起来,如同野兽般的凶戾目光死死盯着商戮,无论男女老少,口中同时爆发出刺耳的尖叫! 音波交叠如潮,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早已经剔除了灵窍的杨白泽只感觉有尖刀搅入脑中,顿时口鼻窜血,痛苦倒地。 而连接了黄梁的商戮则是浑身颤栗不止,口中传出嘶哑的嘶吼,似有另外的灵魂正在跟他争夺这具身体。 “商戮,如今你跟这些人一样,都身处在黄梁鬼的夺舍之中。身为法序,你是选择逐鬼,还是选择杀人?” “还是此刻罪及己身,你就选择目无法纪,徇私枉法?!” “商戮,交出黄梁律境,我们可以让你死的清白坦荡。” 一声声志得意满的呵斥中,商戮再也无力站立,双膝弯曲轰然跪地,浑身血流不止。 此时被切断了守律人献祭的他,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反抗的余力,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交出权限死个痛快。要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彻底夺舍。 “叔,他们说的没错,您还真是有够蠢的” 似彻底放弃了挣扎,商戮缓缓抬手望着天空,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喃喃自语。 “您根本就不该有半点的动摇,也不该死守着那些腐化的律条,就应该跟随张峰岳,杀光这些王八蛋。现在的法序,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商戮口中突然放声怒吼:“法序商戮有罪。其罪一,不能攘除作乱凶奸.” “不好!” 原本谨慎站在远处,以防商戮临死反扑的三人,脸色同时骤变,似在瞬间明白他的想法。 两柄法尺裹着呼啸衔尾射出。 “其罪二,不能庇护弱民平安.” 噗呲! 一柄法尺斩断了商戮的左手,另一把破腹穿出,将他钉入地面之中。 猩红的血水随着一声高亢的呼喊,同时撞入空中。 “其罪三,不能护卫律法威严。今当以自戕谢罪,刻不容缓。” 咔嚓 商戮神情肃穆,猛然抬手折断了那柄插在腹部的法尺,反手贯入了自己的心口。 刹那间,一股浩大威严的气息从他的体内席卷而出,笼罩整个废墟。 似有白日跃出青天,洒下暖光,杨白泽颅内的剧痛如残雪般飞速消融,终于清醒了过来,勉强从地上爬起。 抬头看去,此刻他骇然发现,周遭所有人全部跪倒在地,就连薛无曲等人也没能幸免。 浑身瑟瑟发抖,如同跪在刑台上的罪囚,低头等待斩首。 “法者,人心之善念。人心善,则法可不存。人心恶,则法不可饶。” “愿人心善念之下,无奸、无佞、无欺、无诈、无偷盗抢劫、无祸乱伦理,海晏河清,民心永安。” 商戮眼中神光如剑,话音似洪钟震动,振聋发聩。 “无善者,立斩不饶!” 话音似判令掷地,一名名身影模糊的守律人浮现在一众罪囚的身后,如同执行判决的刽子手,手起刀落。 无血喷溅,却有无数魂魄在这一刻飞灰湮灭。 风声在残破的废墟间呼啸,似怨魂在齐声哭嚎。 薛无屈三人眼眸中一片枯败死寂,身体摔倒在灰尘中,再无任何生机。 杨白泽怔怔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身旁响起细弱蚊吟的声音将他唤醒。 “怎么样.法序可不是只会欺凌弱者,比我强的,我也能杀” 杨白泽抢身抱住了商戮,却像是抱住了一块冰块,入手刺骨冰寒。 “别他娘的吹牛了,这次算你厉害行了吧?” 杨白泽眼皮一翻,故作没好气问道:“你到底还死不死?不是就赶紧起来,躺在地上要死不活的算个什么事儿?” 商戮抽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本来就活不了了,原本是打算坚持到送你出城再死,现在看来是做不到了,对不住了啊。” “放什么狗屁,起来,我背你走!” 商戮抬手按住杨白泽的肩头:“别折腾了,帮我最后一件事黄梁律境,帮我还给首辅他老人家,告诉他,法序已经不需要了” 眸光徐徐渐黯,随着话音一同消散。 人死如灯灭,突如其来,却又在预料之中。 “你还给了他,那我又拿什么还给你?” 杨白泽口中喃喃自语,神情一片麻木。 “好一个无善者立斩不饶,可谁又能界定这一条善与不善的分界线?如此法序,何其可悲。” 一片死寂中再起惊雷,杨白泽悚然转头,只见本该死去的薛无屈竟又站了起来。 他脸上五官赫然在自行挤动,片刻间竟然变成了一张杨白泽十分熟悉的面孔。 邹四九! 第700章 儒序位业 嗡. 插在商戮心口的那截法尺残片突然脱体飞起,同样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杨白泽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残片飞射入对方体内。 “你到底是谁?!” 根本不用过多思考,杨白泽就知道眼前这个举止怪异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他认识的邹四九。 “黄梁律境,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好东西啊不过要此之前,要先把这些油盐不进的守律人全部转化为黄粱鬼。” ‘邹四九’舔了舔嘴唇,眼眸微阖,神色中一片欢愉。 “不过他们应该也不会拒绝,毕竟我把从无知无觉的守律人中解脱出来,可是相当于给了他们重活一次的机会啊。更何况,他们守的还是朱家的大明律,你说对吧?” “你是东皇宫詹舜?!” 杨白泽猛地恍然,脱口道破了对方的真实身份。 “不,詹舜已经死了。我就是邹四九,东皇宫神君邹四九。”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男人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杨白泽的身上,而是微笑着看向他的身后。 “真他娘的晦气,刚到就听见有人在用嘴巴放屁。詹舜,你个老王八蛋假扮邹爷我上瘾了是吧?” 杨白泽闻声回头,略显恍惚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颗油亮的背头,昂抬的下巴,跋扈的目光,一身玩世不恭的气焰,无一不在证明来人的身份。 “邹爷.” 霎时间,杨白泽强撑在肺腑中的一口气终于散去,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无尽的疲倦顷刻间便将他彻底吞没,话未说完便昏厥了过去。 “下手还挺狠啊.” 邹四九看着一身伤痕累累的杨白泽和死状凄惨的商戮,脸皮抽动,凶意浮现。 “詹舜,你是不是觉得现在自己抱上了朱家的大腿,就又可以出来兴风作浪了?” 詹舜双臂环抱胸前,歪着头上下打量邹四九,眼中精光闪动,不无嫉妒道:“怪不得我在龙虎洞天外等了那么久,却迟迟不见张希极出现,原来他的权限已经到了你的手中。” 詹舜啧啧感慨:“张峰岳还真是够大方,他就不怕给了你这么多权限,最后落到一个养虎为患,反噬自身的凄惨局面?” “邹爷我行的端坐得正,可不是你这种吃里扒外的货色。” 邹四九冷笑道:“朱家把自己压箱底的三成权限让渡给伱,这一点邹爷倒是不意外。毕竟狗急跳墙嘛,做出什么数典忘祖的疯狂事情都属正常。但是你有胆子敢接,我真没想到的。詹舜,我劝你还是好好担心担心自己,别到了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死的太过难看!” “他是人间君,我是梦中神,大家各有疆土,井水不犯河水。携手对付你们这群妄图改天换日的狂徒,那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詹舜话音一顿,突然咧嘴笑道:“而且已经挣脱了三成束缚的黄粱到底有多强大,你根本无法想象。” “我看是给你解锁了吹牛的能力吧?” 邹四九沉声喝道:“废话别多说,把黄粱律境交出来,否则你今天走不了。” “我走不了?凭你,还是凭天上那位老派道三?” 詹舜抬手指向头顶,被看穿了伪装了的陈乞生也不再隐藏,于高天重云之中显露身形。负手踏剑,身后一尊湛蓝法相遮云蔽月。 “上次如果没有那尊十方菩萨入梦帮忙,你已经被本君吃干净了。现在她身受重伤,不得不返回番地,你就算手握六成权限,又拿什么在本君面前嚣张?” 邹四九表情平静,并没有因为己方的情况被对方掌握而表现出震怒。 南京城外的那一战的动静太大,再加上如今大量门阀倒戈朱家,这些事情根本就瞒不住任何人。 而且詹舜说的也没错,邹四九他现在手中虽然握有足足六成权限,但如今詹舜手中同样握有三成,两相冲抵之下,双方的优劣差距依旧和之前一模一样。 现在虽然有陈乞生在侧,但邹四九心里清楚,老派道序对于詹舜这种没有实体的黄粱鬼威胁实在太小,更难以插手黄粱幽海之中的战斗,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你想杀了我,我也想吃了你,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就算没有权限的争夺,单就为了‘邹四九’这個身份,我们之间都没有和解的可能。” 随着黄粱的逐渐解锁,詹舜的行为举止似乎也因此发生变化。 邹四九形容不出那种怪异的感觉,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变得更具人味儿? “你我之间迟早要分生死,但不是现在,也不在这里。把你们的人带走吧.” 詹舜慢慢挺直了腰背,双腿岔开,似乎在模仿邹四九的站姿,双手贴着鬓角缓缓抹过,嘴角的笑容越发欢愉。 两个样貌气质难分真假的‘邹四九’默然对视,场面极其荒诞且诡异。 砰! 突如其来的枪声撕碎了场中吊诡的气氛。 詹舜的头颅如遭重锤,猛然向后甩荡! 开枪之人赫然是那名本该已经跑远的少年,不知为何折返而回的他,此刻双手抓着那把杨白泽掉在地上的魏武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詹舜眉心间被子弹凿开一个血洞,一缕暗红色的血线顺着弹孔蜿蜒流出。 “这难道就是张峰岳想看到的?可就算你亲手把这群绵羊推到了悬崖边上,它们的本质上依旧还是绵羊,拿什么来反抗?” 砰! “我要杀了你们这群鬼,杀了你们!” 少年泪流满面,将扳机一扣到底,用子弹宣泄着心中的仇恨和恐惧。 随着詹舜意识的离开,这具被窃占的躯壳在枪火的冲击下仰面摔倒。 少年眼中没有半点报仇的喜悦,而是猛然将炽热滚烫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妹妹别怕,哥这就来陪你” 砰! 最后一颗子弹滑膛而出,朝天没入夜色之中。 陷入梦境之中的少年摔倒在地,犹有泪痕的脸上依旧凝固着化不开的内疚和彻骨的恨意。 邹四九脸色阴沉难看,和从天落下的陈乞生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眼底皆是一片凝重。 轰! 衙署紧闭的大门被一枪轰的粉碎,四起的烟尘中传出一声洪亮的呼喊。 “李叔,我来接你回家了!” 张嗣源扛枪现身,迈开的脚步在地面印出一个个血红脚印,身后那条宽阔的中轴大道上同样是碎尸铺路,鲜血涂地。足可见这一路闯来,有多少条性命化作了他的枪下亡魂。 偌大的衙署正庭中,一颗双目怒睁的头颅被摆在大案之上。 “劳烦张公子这一番舟车劳顿,是在下失礼了。” 施卿孤身一人站在案旁,对着破门而入的张嗣源遥遥拱手,刚抬起身,便被一个冰冷的枪口顶住了后脑。 前方扛枪狞笑的张嗣源忽然如泡影般消散,一个带着冰碴的声音却在施卿身后响起。 “朱家就让你一个人来送死?” “世人都说张公子‘射艺’精湛,没想到在最是生僻的‘乐艺’也有如此造诣,光是一句话就能让人眼生幻觉,在下佩服。” “拍马屁在我这里可不好使。” 张嗣源冷笑一声:“你们埋伏的人手呢?你们费尽心思不就是想钓本公子上钩?现在我已经到了,还不把他们拉出来亮个相?” “原本我们是为张公子您准备了一场堪称豪华的送葬队伍,只可惜有李革君这种人物在暗中为您保驾护航,我们也就只能无奈作罢了。” 施卿话音刚落,清楚感觉到身后之人的呼吸陡然重了一分,不由恍然。 “看来您还不知道了?也对,如今整个沿海地区的黄粱都被东皇宫封锁,您当然不知道他在杀死张希极之后,便拖着一具伤躯马不停蹄赶往这里救援。这样的兄弟情意,当真是令人感动啊。” 张嗣源狞声道:“既然其他人都跑完了,那你还敢留在这里?” “我当然不敢,作为一头潜伏在暗处多年的鸿鹄,好不容易才盼来了一个能够走上台前的机会,我怎敢轻易浪费这条性命?” 施卿笑道:“这只不过是一具用来传话的假身罢了。张公子您这把枪的火力再强,难道还能通过黄粱将在下打死不成?” “能让詹舜那头黄粱鬼如此的鞍前马后,看来你们还真是下了一番血本啊。” “不多,也就三成黄粱权限罢了。” 砰! 施卿突感双腿腘窝一麻,被张嗣源踹的跪倒在地,额头被沉重的枪口压着贴向地面。 “朱家几代皇帝想做都不敢做的事情,他朱彝焰却做了,还真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继承人啊。” 施卿对张嗣源的嘲讽置若罔闻,以极其屈辱的姿势跪在地上。 “十成权限,就像是十根套在黄粱这头洪水猛兽脖子上的铁链,人人都使劲将其拽紧,妄图骑上兽身将其驯服。但从没有人想过,或许第一个有胆量为黄粱解开束缚的人,才真正有资格成为这头猛兽的主人。” “放屁!” 张嗣源低声怒喝道:“一旦黄粱彻底挣脱,所有曾经控制过它的人,都会被它一一咬死!” “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这才是一位中兴之主该有的帝王气度!”施卿的话音中透着强烈的崇敬和钦佩。 “这座大明帝国,迟早要毁在他的手里。” 张嗣源右手食指缓缓收紧,枪焰一触即发。 “在下专门在这里等着张公子,就是奉陛下之命,想跟您这位儒序未来的接班人聊一聊。” “没兴趣。”张嗣源语气冷漠。 “那如果连张大人他也想您跟我们聊一聊呢?” 轰! 猛然抬高的枪口轰出一团刺目的光焰,在庭中炸开一个丈宽深坑。 施卿的身体被余波掀飞出去,撕碎的皮肉下露出泛着金属光泽的械骨。 “你什么意思?” 张嗣源看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的男人,目光冰冷如刀。 “明眼人都知道您此行必然危机四伏,甚至可以说是九死一生。裴行俭不拦,或许是因为挚友突然身死,爱徒深陷险境,所以一时间失去了理智。但是张大人他为什么不拦?” “朱彝焰就是让你来挑拨离间?如果只是这些废话,那你可以闭嘴了。” 枪口再次对准了自己,施卿被撕掉一半面皮的脸上,表情却依旧从容淡定。 “我们当然不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施卿平静道:“作为一名笃志要开辟新天的领袖,在张大人的眼中,人人都可以为了大业而死,包括他自己。而您作为至孝之人,自然也可以为了成就父业视死如归。” “而您的死,对于现在依旧跟随张大人的那群书院派儒序而言,是提振士气,凝聚人心,同仇敌忾的最佳选择。这一点您心知肚明,所以从离开江西开始,您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坦诚而言,如果没有李钧插手,我们也不会轻易杀您,而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您活捉。” 施卿话锋陡然一转:“所以在下刚才所说的‘拦’,并不是指要拦着您,而是明知您的死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情况下,张大人他为什么不拦着李钧?” 施卿微微颔首,似在用这样的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意。 “因为即便他是张峰岳,也做不到眼睁睁让自己的儿子去送死。” “老子的耐心有限,你最好不要再拐弯抹角,有屁就放!” 张嗣源的神情异常冷漠,看似对施卿的话毫无兴趣,但右手的拇指却在不断摩挲着枪身。 “如今的儒释道三序,表面看上去是各行其道,但其实本质上都是立神筑庙,传信布道。差别只不过是佛道要求信徒向外求,为神供奉,乞神垂怜。而儒教要求信徒向内求,克己慎独,不求外物。” “但当到了序二的层次,这都是他们无法舍弃的‘位业’,也是他们必须肩负的责任和以命捍卫的信仰。” 施卿轻声道:“但您不一样,您的志向追求与张大人截然相反。张大人此举就是想借我们之口,让你看清自己的追求和目标,劝说您离开帝国本土,远离这场争端。” “而陛下作为大人最后一名学生,虽然如今分道扬镳,但依旧感念他老人家多年呕心沥血的培养,所以特意吩咐在下在这里恭候您。” 施卿说道:“因此这一次,在下跟您说的无关恩情和背叛,也无关利益和得失,只关乎一名儒序终其一生也无法割舍的理想。” “也就是属于你的位业。” 第701章 长生 “张大人所追求的梦想,是打破序列形成的壁垒,让人与神之间的鸿沟重新退回到人与人的差别。这番宏图伟业,令人心驰神往,足以跟儒家任何一位往圣先贤并驾齐驱。” 施卿侃侃而谈:“但先不论这个梦想能否实现,这都与您的‘位业’背道而驰。” 张嗣源不屑道:“我有什么‘位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施卿挺起残破的身躯,受损的械体让他的声音变得尖厉。 “能当农序的娃,就让他们去帮父母照看好今年的庄稼。能当法序的娃,就让他们去为邻里主持公道。兵序的娃不怕劳累,那就迈开腿去看看远方。杂序的娃最爱说话,那就提笔写下故事,写下故乡的山和花。” “要是不争气,非要去当了道士和尚,就让他们好好诵咒念经,保佑家乡风调雨顺,黎民安康。” “要是好勇斗狠,血热难凉。” 施卿突然抬手指向门口,李钧不知何时悄然现身,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那就去成为一名武序,去保家卫国,戍守边疆!这才是序列存在的意义,这才是从序者存在的意义!” 施卿话音感慨:“这可都是您曾经说过的原话,如此‘位业’如果就这样轻易放弃,那真是令人扼腕叹息,甚至抱憾终身。” “这世上遗憾的事情太多,不缺我这一点。” 张嗣源似被勾动了往日的回忆,身上逸散的杀意正在缓缓变淡。 “您当然可以强迫自己无视遗憾,但是张大人做不到。” 施卿柔声道:“对他老人家而言,您是他人生的另一种可能。现在他已经无法回头,更不希望您也步他的后尘。甚至您如果继续留在帝国本土,不止不会帮张大人,甚至可能会成为他的累赘。” “你什么意思?” “曾经张大人为陛下授课之时,在谈及如何消弭序列所带来的壁垒和不公之时,曾经提出过两个解决办法。一则让人人都能成为序列,另一个则是让人人无法成为序列。前者难,后者易。” 施卿说道:“依照如今的局势来看,张大人显然选择了后者,所以才会不遗余力推行新政,逐步断绝旧佛,覆灭新道,门阀分崩离析,神州烽烟四起。” “可这张蓝图到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实现的,有形的人好杀,无形的心可不好变。在这场不知道会持续多长时间的苍生棋局中,说句不好听的话,一名儒序三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 施卿这番话说的虽然有些笼统,但先后在刘谨勋和裴行俭的手下呆过的张嗣源,就算再大大咧咧,埋头当刀,依旧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 张峰岳要想断绝序列,不止要铲除各序的中坚力量和源头之人,更关键的一点在于如何改变天下人对序列力量的渴望。 否则要不了五十年,就会再诞生一批新的从序者,出现另一个渴望以序立国的张希极。 可从毅宗皇帝‘开序’至今,三教九流十二条序列已经经历了一段极其漫长的岁月,从序者的尊贵早已经深入人心,统治地位不可撼动。 所以要想实现这堪称‘一步跨千年’的变革,在短时间内让世间重回‘无序’年代,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这种情况下,一名儒序三,特别还是张嗣源这种‘射艺’儒序,作用的确很小。 “我是不擅长教化人心,光是番地那几個小崽子就让我头疼不已。” 张嗣源自嘲一笑,紧跟着话音陡沉:“但要说杀人,我还是做得到的。” “在下刚才已经说过了,只有有形之人才好杀。在当初被各方嫌弃厌恶,联手打压的时候,纵横鸿鹄尚且能够散于四野,只待春风一吹便能快速生长。现如今有黄粱的钟爱庇护,您能杀的了谁?” 施卿话音顿了顿,“换句话说,如果现在能够锁定我们的准确位置,您觉得那位革君还会有闲心坐在这里听我们说话吗?以他的性情,斩首应该才是解决麻烦最有效的方式。” 李钧冷声开口:“姓朱躲得了一时,不可能躲得了一辈子。” “潜龙在渊,当然终有腾飞的一日。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李革君您一个人到底能不能挡得住千军万马了。” 施卿放声一笑:“其实对于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来说,在这种你死我活的关头,不应该,也不能放过张公子您,而是该无所不用其极。无论是抓还是杀,都会对张大人造成不小的打击。可陛下却不允许我们这这么做。” 施卿轻声道:“站在陛下的角度看来,这不仅仅是一场中兴大明帝国的奋战,同样也是一场名师高徒之间的对答,更关乎着陛下晋升的仪轨。若是因为您导致张大人雄心受挫,破坏了这场仪轨,对陛下来说毫无益处,所以陛下愿意做这一次明知可能是放虎归山的轻率举动。” “您留下,已经毫无意义。您离开,张大人父心可慰。” “我” 张嗣源目光恍惚,似乎陷入彷徨犹豫之中。 施卿语速不急不躁,继续柔声劝说:“既然您是至孝之人,何不远离这场争端,为张大人免除后顾之忧,同时也为张家留下一丝传承的香火?” “离开了大明,我又能去哪里?”张嗣源喃喃开口。 “这个世界远不止有大明帝国,在罪民区外,还有蛮夷建立的国度。只要您不放弃心中‘位业’,人生何处不是青山?” “青山.” 张嗣源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突然一挑,歪头望着施卿问道:“那不是他娘的拿来埋骨用的吗?” 听着耳边戏谑的笑声,看着那张满是嘲弄面容,施卿顿时明白,自己被耍了。 “看来您对我们的抵触还是太强啊.” 施卿苦笑摇头,正欲继续说下去,却直接被张嗣源打断。 “行了,欲擒故纵那一套就别来了。” 张嗣源冷笑道:“不得不说,你们纵横序确实有点本事,隔着一片黄粱幽海,光用一张嘴皮子就差点把少爷我说的一文不值。” “难道在下说的可有半句假话错话?” “大错特错。本少我要真是那种为了什么劳什子理想可以抛弃一切的人,那早就跟张老头翻脸了,还轮得到你来挑拨?” 张嗣源摆手道:“如果儒序真有‘位业’这种说法,那本少的‘位业’最多就是当一次货真价实纨绔子弟,皮儿杯,红酥手,美娘在背后,痴妇在胸口,怎么淫乱荒诞怎么来。” 施卿语气笃定:“你是在骗你自己。张嗣源,我们比你更了解伱自己。” “一纵一横如织网,人心落入无处逃。这句话看着唬人,可也就只剩下唬人的作用了。少爷我跟你玩儿了这么久,就是想从你嘴里套话,只可惜你也不笨,说来说去也没透露出太多有用的东西。” 张嗣源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面露鄙夷问道:“看来朱彝焰这是打定主意要当缩头乌龟了?” 眼见捭阖失败,施卿并没有因此恼羞成怒,依旧淡定开口:“乱局只要持续一天,纵横序便能一日比一日旺盛,何乐不为?” “不是只有你们擅长操控人海。” “连门阀都已经倒戈大半,张峰岳就算是儒序二,一样无力回天。绝天地通?不过是痴人说梦。” “你现在有底气说这句话,不过是因为现在有詹舜帮忙。那头黄粱鬼野性难驯,他能捅张希极一刀,一样也能捅你们一刀。” “詹舜还没能力.” 施卿口中话音戛然而止,仅存的一只械眼中红光闪动。 “张嗣源,你不是纵横,居然也妄图来捕我的意识?” “没这个兴趣,只是看你们以身饲虎,就为了谋求一时间平安,实在是太可怜。” 张嗣源耸动肩膀:“施卿你要是眼睛不瞎,应该能看得出来,朱彝焰那个小皇帝不是什么靠谱的东家,你给他卖命,前途暗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跟春秋会一样被抛弃。” “虽然我不太看得起你这个人,但你要是想反水,本少爷倒也可以赏你一条活路。别的不说,至少张家从不出卖自己人,就算你运气不好深陷重围,我也能像今天这样,单枪匹马把你的背回来,如何?” 施卿冷哼一声:“不愧是张峰岳的独子,果然牙尖嘴利!” “这就动怒了?连这点养气的功夫都没有,还当什么纵横说客?回去告诉朱彝焰,下次再派人来玩嘴皮,最好找个能扛得住我一枪的。” 枪口抬起,焰光汇聚。 “李钧!” 施卿突然放声怒喝,转头定定看向李钧。 “你可知道为什么会有天下分武,难道是因为门派武序果真已经暴虐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为什么会有老派道序被灭,难道也只是因为所谓的新旧道统之争?” “你现在所看到的,所知道的,不过都只是摆在明表面的借口。真正导致他们灭亡的原因,是所有明人一生都无法割舍的夙愿,长生!” 张嗣源眸光闪动,一样转头看着李钧,枪口微垂,并没有动手阻止施卿的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从序者拥有超脱凡人的力量,却连一个张峰岳都能算是极其罕见的长寿之人?” 施卿尖声喊道:“因为这一切都是朱明皇室从千年前定序之初开始,便已经布好的局,纵横捕网,合纵连横,其中精妙不是你所能想象的。我可以告诉你,就连这‘两京一十三省’,也一样都是皇室在暗中早就划定好的基本盘!而皇室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任何可能危及大明江山的意外出现!” “以张峰岳的老谋深算,百年岁月一样要化为枯骨。就算如今你体魄强横冠绝当世,你又能活的了多长?不能长生,一切终究都是虚妄,这座帝国的天永远都变不了!” 施卿话音高亢,似乎在为自己能揭开这等惊天隐秘而感觉无比骄傲。 “他们朱家自己的皇帝,死的也不少。” 李钧语气异常平淡,并没有如施卿预想的那般兴奋。 “只有成就序一,才有资格去追逐长生。而这世间的序一,只能出自朱家的血脉!” 施卿沉声道:“李钧,如果只要你愿意弃暗投明,陛下说了,他可以与你分享长生之秘!” “只是长生,不是不死。” 李钧平静道:“只要我不答应,他就活不长。” “狂妄!”施卿厉声怒喝。 “聒噪。” 砰! 枪声暴起,瞬间轰碎了施卿的械躯。 张嗣源脱下外衣裹住李不逢的遗骸,仔仔细细系在背上,做完这一切后,这才小心翼翼看着李钧说道:“先说好啊,什么长生不长生的,我以前是真不知道。要不然以我的脾气,肯定早就跟钧哥你说了。” 李钧此时的脸色依旧一片苍白,闻言没好气道:“怎么,怕我扛不住诱惑反水啊?” “当然怕了,要是连你都投靠了朱家,那我就只能举枪给自己一个痛快了。” 张嗣源直言不讳:“不过话说回来,就现在这形势,其实都不用你反,只要朱家铁了心当缩头乌龟,连我都不确定老头子到底还能不能赢。” 以纵横序本身擅长隐匿的特性,如今再加上黄粱的掩护,朱家由明转暗,将战局从序列之上拉入序列之下,确实是成功淡化了来自李钧和陈乞生等人的威胁。 朱彝焰这一手,虽然丢了身为大明皇帝的尊严,却将纵横序的阴险展露的淋漓尽致。 “如果施卿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那我也总算是能理解了,为什么老张他一辈子的想法总是在变。” 张嗣源叹口气道:“他年轻的时候原本只是本本分分当个教书先生,接着意气风发笃志要建立什么‘大儒序’,撸起袖子跟人打的满脸是血。再后来又离开书院,毅然转入仕途,坐上了首辅的位置。现在却又跟朱家反目,要去断绝所有序列。” 两人并肩走出举目破败的衙署,头顶落下的月光披在身上。 “之前我总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算计些什么,现在看来,老头也不过是一步步被逼着走上这条路。” 虚空中荡开涟漪,邹四九的身影出现在张嗣源左侧,抬手搭上他的肩头。 “老爷子这一辈子不容易,所以你也别整天盘算着要去当个逆子。” 邹四九探着头望向另一边,陈乞生双手踹在袖中,站在李钧右手。 “牛鼻子,你名字叫陈乞生。现在长生有望,难道你就不心动?” “修仙是逆天,不是求人。” 陈乞生言简意赅,杀性尽显。 “两个杀坯,一个傻子。还是邹爷我这条序列好啊,等到了老的那天,就埋头往梦里一钻,长生不死也不过是唾手可得。” 众人渐行渐远,浑然不觉身后的衙署中,散落满地残骸之间,一颗残破的械眼深处有红光扑闪。 似有人在暗中发笑。 第702章 范无咎 “时间:嘉启十四年十二月初三。地点:蜀地成都府。记录人:倭区犬山城锦衣卫小旗鸨鬼。” “今天要见的人,是我曾经的上司,倭区犬山城锦衣卫总旗,范无咎。” 一间生意并不算好的酒肆中,鸨鬼坐在角落位置,对着一块处于录制状态的案牍自言自语。 荒诞奇怪的行为并没有引起其他酒客的注意,毕竟在如今这个世道里,奇怪的人太多了。 “现在离我和范总旗约定好的时间还差一刻钟,趁着他还没到,我先交代这次记录的时代背景” “距离象征整个新派道序由盛转衰的‘龙虎覆灭’事件爆发,已经过去了将近五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整个大明帝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序列之上,以帝国王爷朱平煦为首的新任内阁于今年六月末,也就最后一任张天师陨落之时,通过黄粱梦境发布了一封‘讨张檄文’。其中细数新东林党犯下的十大不可饶恕之大罪,斥责新东林党上负皇恩信任,下负黎民期盼,结党弄权,祸乱朝纲。” “大量儒序门阀公开声名表示支持,并怒斥昔日的新东林党魁张峰岳欺君罔上、结党营私,实为窃国之贼,同时愿意接受朝廷的一切惩处。至此,掌控帝国朝堂将近两百年的新东林党彻底成为历史。” “七月初,嘉启皇帝颁布圣旨,宣布帝国遭遇前所未有之危机,号召全体明人共赴国难,护守家园,同时将以兵序为核心,重建被取消多年的大明军伍,军民戮力同心,共同镇压鸿鹄叛乱,重铸帝国辉煌。” 鸨鬼的话音顿了顿,嘴角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的苦笑:“一场贼喊捉贼的游戏,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上演,当真是荒诞讽刺,古今罕有。” “而且据传闻,如今位于北直隶的皇宫不过只是一座空楼,整個朱明皇室以及一干核心重臣,在黄粱意志的掩护下,至今下落不明。看似龙旗仍在,实则旗下空空如也。” “至于已经被褫夺了首辅之位,定为国贼的张峰岳,则以新东林书院山长的名义,正大光明活动在陪都金陵地区。不遗余力揭露皇室和鸿鹄之间的阴谋,呼吁天下百姓不要再为所谓君父而白白流血牺牲,要为自身生存而奋起抗争。” “奇怪的是,尽管双方势同水火,唇枪舌剑骂战不休,且张山长在明,皇室在暗。但至今没有任何隶属皇室麾下的势力成员敢进入南直隶区域,进行所谓的‘讨逆’。” “在龙虎山最后一任天师张希极身死,龙虎山满门被屠之后,群龙无首的新派道序再无力挽回颓势,就此分崩离析。残存的道序成员收拢信徒,在各地成立道观,自立门户。” “可在失去‘黄粱洞天’这一修炼捷径之后,新派道序大有走火入魔之势,竟有人开始效仿当初的佛序,掠夺信徒修筑体内道国,以杀养道,沦为魔修。” “汉传佛序也全部退出了帝国本土,前往番地朝圣,试图皈依在十方菩萨袁明妃门下,却惨遭拒绝。不止是汉传,就连当年残存在番地境内的番传佛序也被尽数驱逐。” “心灰意冷之下,大量佛序选择远走帝国疆土之外,极少部分则选择在一些穷山恶水之间徒步苦行。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洗涤自身罪孽,有朝一日能够被十方菩萨的佛国重新接纳。” “可无论如何,曾经引领大明序列的三教已经逐一退场。如今在从序者之中,已经开始流传起了新的三教之名,分别是纵横、阴阳和兵序。不过其中的阴阳序,或许应该被更准确的称呼为黄粱鬼众” 鸨鬼说的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明酒剑南,满饮一杯。 腥辣入喉,顿时让他精神一振,对着画面继续说道。 “在序列之下,可谓是水深火热。鸿鹄四处蛊惑人心,不断掀起动乱,打出的旗号是为民请命,刀锋所指却都是普通百姓。他们在杀,负责镇压的大明军伍一样也在杀,不过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死在他们枪口下的鸿鹄到底是真是假。” “负责维持各州府秩序的衙署形同虚设,曾经被各方势力视若禁脔的基本盘也同样灰飞烟灭,流民遍地,黑帮泛滥,黑市交易繁荣昌盛,血肉和义肢生意蒸蒸日上。” “但是这些都不是普通人最恐惧的,他们最害怕的是‘黄粱鬼乱’。” 鸨鬼语气沉重:“如今的黄粱梦境妖鬼横行,入梦如食毒,上一刻与你相拥而眠的梦中佳人,下一刻就可能变成掏心食肺的恶鬼,将意识吃干抹净之后,再潜入现实躯体,摇身一变成为一名新的纵横序信徒。” “可即便如此危险,依然还是有无数人争先恐后涌向黄粱梦境,根本不担心下一个被夺舍的可能就是自己。就连曾经被人嫌弃的劣质梦境,如今也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商品,比枪弹武器还要坚挺的硬通货这或许可能会是一个让杂序兴起的契机。” 鸨鬼自嘲一笑,接着说道:“可能是为了逃避现世的混乱,也可能是因为序列的诱惑,如今‘黄粱’的普及度甚至还要胜过动乱之前。虽然也有一些人对此深恶痛绝,选择摘除了脑机灵窍,但放在整个大明帝国内,不过是沧海一粟。” “世道崩塌至此,人心沦丧难言。曾经让我热血澎湃的‘绝天地通’,到底又该怎么实现” 画面中的鸨鬼眼神一片茫然,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刚走向何处。 “鸨鬼在哪儿?范爷我来了。” 就在这时,酒肆外闯进来一声豪迈的大笑。 猛然回神的鸨鬼抬头正要开口回应,就见酒肆暗处突然窜出数道身影! “你就是范无咎?!” “昂” 砰! 暴起的枪声中夹杂着利刃出鞘的清脆锐音。 “一群朱家走狗,也敢来埋伏你范爷?找死!” 鸨鬼一双粗眉陡然竖起,身影瞬间冲出画面外。 爆炸和枪响此起彼伏,鲜血和酒水四处泼洒,横飞的身影不时从画面中掠过,砸出一声闷响。 突如其来的厮杀并没有持续太久,片刻之后,酒肆内再次恢复平静。 “鸨鬼你这是在干什么?” 画面忽然一阵剧烈晃动,接着挤进来一张沾染血点的粗旷面容。 范无咎一边对着画面擦着脸上的血迹案牍,一边好奇问道。 噗呲! 鸨鬼一刀贯入脚下还在抽搐的尸体,在衣袍上擦干净了双手,这才从范无咎的手中接过案牍。 “小人出身杂序,这一点总旗您应该还记得” 鸨鬼话未说完,就被范无咎摆手打断。 就见他从废墟中捡起一把还算完整的椅子,在满地横流的血水中大大咧咧坐下。 “我现在可不是什么总旗了,咱们以前熟悉的锦衣卫早就完蛋了。你要是不嫌弃,喊我一声范哥就行。” 鸨鬼应了一声,扬了扬手中的案牍,笑道:“说来也不怕范哥你笑话,我以前的梦想就是构筑一个以‘天下分武’为背景的黄粱梦境,但现在我觉得眼下经历的动乱变革更加精彩,所以我想以咱们这群人为模板,积累一些素材.” “随便你吧。” 范无咎满不在乎开口道,埋着头在地上扫来扫去,像是在搜寻还有没有幸存的酒水。 得到了允许的鸨鬼赶忙搬来一张桌子,将案牍固定好,调教画面,确保能够锁定在范无咎的身上。 “有必要这么麻烦吗?你把眼睛改成械眼不就行了?” 鸨鬼一边忙碌,一边回答道:“我已经把身上所有的义肢,包括灵窍在内,全部都拆除了。” 范无咎闻言一愣:“为什么?是在顾虑詹舜?”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真正的杂序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鸨鬼坐在范无咎对面,看着对方身后破开大洞的墙壁,这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问道:“范哥,咱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再聊,不然一会那些人要是再来袭击” “没关系,这些鸿鹄杂碎通常都是一击不中便立马远逃。杀了这几个,应该又能安静几天了。” 范无咎像是早已经对这种袭击习以为常,丝毫不放在心上。 鸨鬼沉声道:“如此频繁的袭击,这些鸿鹄还真是胆大包天!他们难道不怕百户..钧哥找他们麻烦?” “像这种小打小闹,来的都是些低序位的小角色,目的不过就是为了借我警告钧哥,他们不敢真动手的。而且现在朱家藏的那么深,钧哥也是有力无处使,斩不了首,杀再多的喽啰也没啥作用。” 鸨鬼担忧道:“既然这么危险,范哥伱当初就不该离开墨院。” “朱家要当乌龟,我可学不会。那些铁匠太无趣,我跟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而且我也不喜欢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脚步和呼喊声,听动静,来的人数还不少。 范无咎抬手示意鸨鬼不要紧张,转头朝着门外喊道:“一个个别咋咋呼呼的,老子还没死。” 嘈杂声陡然一静,一名身形健硕的汉子恭敬走了进来。 “舵爷,您没事吧?” 范无咎下巴微抬:“没事,用不着大惊小怪的,把外面的弟兄都散了。” “是。” “对了.” 范无咎叫住正要退出去的汉子,“把你们这段时间掌握的鸿鹄暗桩都拔了,还给要他们点颜色看看,不然他们还以为咱怕了他们。” “知道了,我这就带人去办。” 等汉子离开,鸨鬼脸上的震惊依旧还未褪去。 “范哥,他.” “认出来了?” 范无咎昂着头,一脸志得意满笑道:“没错,跟咱们钧哥一样,也是混独行的武夫。其实说实在的,要不是我背后有钧哥这座靠山,这种人物才不会甘心在我一个兵序的手底下做事。不过也无所谓了,毕竟咱也算指使过独行武序的人了,对吧?” “那你现在?” “浑水袍哥。” 范无咎直言道:“我记得我也通知过你,让你过来跟我一起混,只是你小子当时拒绝了我。” “我还是适合四处流浪,以前要不是因为生计,我恐怕都不会当上锦衣卫。” “所以你这次也只是顺道来看我了?” 范无咎眯着眼睛,一脸促狭笑意。 鸨鬼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见范无咎突然大笑出声。 “行了,我也不逗你了。都是一起砍过倭寇的兄弟,也不知道你在拘谨个什么东西。人各有志,我怎么可能让你为难?” 范无咎稍稍收敛一身匪意,正色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鸨鬼定了定神,这才沉声开口:“范哥你为什么会返回蜀地,重建浑水袍哥?” “简单,因为除了砍人,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范无咎回答的干净利落:“而且如今这世道你也清楚,今天是鸿鹄叛逆,明天可能就是朝廷王师。现在是普通百姓,转头可能就成了叛匪乱军。我看不过眼,那索性就挑头站出来,给朱家找点麻烦。虽然可能没什么大用,但至少我心里舒坦。” “范哥你可别谦虚,都当上舵把子了,现在在成都府中恐怕也是稳坐一席之地了吧?” “我也想谦虚,但是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范无咎两手一摊:“现在的帝国本土,可比当初的罪民区还要乱。光是在这座城里,明面上有儒教的门阀,兵、法两序组成的镇抚军,暗处则是鸿鹄、魔修、黄粱鬼,以及新东林书院的血袍儒序。” “就连以前稀少的那些序列,如今也多了起来。像浑水袍哥这样的帮派,那就更多了。你打我,我打你,热闹的很。” 范无咎啧啧有声,感慨道:“要不是老子的靠山够硬,再加上有墨院的支援,要不然还真不一定能够站的住脚。” “那没有入序的普通人?” “在夹缝中生存,过得还不如当年的罪民。” 范无咎言简意赅,却在说出这句话后,自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鸿鹄散布仇恨,书院蛊惑思想。道观出卖灵魂,梦里鬼吃人心。就算能躲开了这一切,等着他们的还有律法的铁鞭和械手的阻拦。” 范无咎缓缓道:“哪怕是有人能走了狗屎运,避开了所有危险和诱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身穿血衣的儒序站在你面前,把刀枪塞进你的手中,让你为已经枉死亲人复仇,为还活着的自己拼命,谁能拒绝的了?” “但我在来的路上,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浑水袍哥,不会这样做。” “之前我在墨院避难,就经常听赵青侠那小子念叨一句话,说序列之上成佛作祖,序列之下皆为蝼蚁。” 范无咎摇头道:“我不喜欢给别人当祖宗,现在神不予路,那就只能拿刀硬闯。钧哥一直这么做,那我也该这么做。” 鸨鬼轻声问道:“范哥,如果有天当真闯出了一条路,你还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范无咎忽然站起身来,留守门外的几名袍哥汉子顿时齐声喊道:“舵爷!” “这就是我想做的,不多也很多,不贪也很贪。让身边人别跪着,这就够了。” 无酒相送,范无咎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已经走到酒肆门口的他突然脚步一顿,回头看着若有所思的鸨鬼。 “鸨鬼。” “到!” 几乎下意识,鸨鬼挺身而起,站的笔直。 “我可没忘记你的序列,也没忘记你的本名。” 范无咎咧嘴一笑:“杂序林锦江,千万别死。” “您也别死.” 林锦江怔怔看着远去的背影,却在猛然间想起。 范无咎,也不是他的本名。 第703章 谢必安 “不好意思啊,锦江你才刚到,就让你掺和进这种事情里来。” 辽东山区,积雪深到足以将一个人吞没。 这片丘陵面积不大,但山势起伏嶙峋,极适合藏匿,而且不远处就是一条看得出来才新建不久的驿道。 虽然在锦衣卫时期,林锦江干的都是一些暗桩谍子的事情,但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看得出来这里是一块极佳的伏击地。 “谢哥您要是这么说那就太见外了。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正好也能帮着出一份力。” 林锦江卧在雪地之中,语气不见半点紧张,朝着相隔不过一个身位的谢必安低声轻笑道。 “帮忙就不用了,你在一旁看着就行,顺道帮我们把整个伏击的过程记录下来。说不定我们这支在别人眼中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流寇响马,还能靠着你的手把名声给洗干净。” 谢必安拒绝了林锦江帮忙的提议,笑道:“毕竟我们没干什么脏事儿,却白白替顶了一身脏名,心里面总是不得劲儿。” 雪地寂静,针落可闻,只有偶尔枯枝不堪积雪重负发出几声断裂脆响。 谢必安的话音扩散开来,引起了一片窸窣动静。 林锦江粗黑的眉头向上一挑,以他如今杂序七羁旅行客的实力,五感敏锐程度远超常人,顿时捕捉到了不少压抑的呼吸声。 虽然肉眼视线看不见任何身影,但林锦江粗略一算,自己周围竟整整隐藏了不下百人。而且这还是他能察觉到的,真实的人数恐怕只多不少! 林锦江心头不禁骇然,自己这位顶头上司什么时候在辽东拉起了这么一支人马? 而且看样子,这还是一群.响马山匪?! “有什么疑惑一会慢慢问,现在要办正事了!” 耳边响起的话音打断了林锦江的胡思乱想,吹过脸庞的寒风凛冽如刀,骤起的肃杀激起他一身汗毛。 驿道尽头,一支骑队正在飞速靠近。 “终于来了.” 透过案牍的画面,林锦江看见谢必安抿了抿苍白的薄唇,旋即露出一个嗜血的狞笑。 “这群人是辽东镇抚军麾下的游骑精锐,前身就是六韬集团豢养的兵序杀手。在辽东专门配合鸿鹄干一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勾当,现在杀够了人喝够了血,就想走了?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此刻的谢必安如同一头率领狼群的凶狠头狼,眼神中全是激荡的杀意。 “你们一个个都给我把刀枪握紧了,想报仇一会就不要手软!” 冰冷的空气中没有半句人声回应,林锦江却能清楚感觉到无数急促的心跳。 这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到了极点的表现。 唳! 半空中,一头红眼飞禽振翅飞来,在山丘上方来回盘旋侦查。 但为谢必安他们提供隐匿的装备不知道是出自哪家之手,效果堪称强悍。这头侦查飞禽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转头继续朝着远处飞去。 没有得到警示的骑队依旧保持原速,朝着这方快速驶来。 轰! 当第一名游骑兵驶入案牍画面的瞬间,剧烈的爆炸紧随而至。 如同地龙翻身,整条驿道瞬间支离破碎,席卷的怒焰和冲击眨眼间便将整支游骑尽数吞没。 不用谢必安下令,一片金属风暴便从山丘上倾泻而下。 枪声震耳欲聋,撕碎滚滚而起的浓烈黑烟,数名猝不及防的兵序立时被打成满地碎片,金属的哀鸣声响成一片。 躬身站起的林锦江眯着眼睛,观察着下方的战况。 “谢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运筹帷幄,相信这支游骑应该抵挡不了多久了.” “还早,这群杂碎比我想象中的要麻烦。” 谢必安的神情异常冷峻,似乎对局势的发展并不乐观。 林锦江闻言不禁愕然,赶忙再次凝神看去,果然看出了一些细节。 这支被伏击的游骑兵看似狼狈,但死的基本上都是些刚刚入序的杂鱼,整体损失并不算大,还远远没有达到溃败的地步。 铮! 长刀脱鞘而出,谢必安举臂扬刀,眼中杀意炽烈。 “杀!” 砰!砰!砰! 积雪轰然炸开,一群顶盔掼甲的彪悍身影蹿出,裹挟风雪,宛如饿虎扑下山丘。 与此同时,尖锐刺耳的械心嗡鸣冲霄而起,让林锦江的耳膜阵阵发疼。 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间,血肉和钢铁悍然碰撞! “准备好了吗?” “马上就好。时间:嘉启十四年十二月十七。地点:辽东都司铁岭卫。记录人:杂序林锦江。” 林锦江对着画面说道:“今天要见的人,也是我曾经的上司,倭区犬山城锦衣卫总旗,谢必安。” 画面翻转,谢必安姿势随意坐在一把椅子中,身后的背景是一片漆黑的旷野和缀满星光的夜空。 “行了,可以开始了。” 说出这句话后,本该主导这次对话的林锦江却莫名陷入了沉默之中,眼神直直发愣。 此刻距离那场雪地伏击已经过去了足足三个时辰,可林锦江到现在还没有从后续爆发的近身血战中彻底回过神来。 那是他以前从没有经历过的血腥和残酷。 他看到了械心沸腾到极致的自爆,看到了白骨被生生拔出的恐怖,看到了双臂尽断,却还要用牙齿去撕咬钢筋铁骨的凶悍。 “看来你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这是我的错,当初在倭区的时候,就不应该一直安插在大阪城当眼线。” 恍然回神的林锦江看着画面中表情淡然的谢必安,忽然感觉有些陌生。 如今的谢必安一头干练短发,满嘴胡茬,曾经白皙的皮肤变得粗粝泛红,眉眼深重,眸光却格外犀利,让人下意识不愿意与之对视。 此刻懒洋洋的坐在椅中,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如有实质的匪焰。 但不是那种欺压乡里、鱼肉百姓的土匪,而是悍不畏死、胆大包天的凶悍。 似乎是察觉到了林锦江眼中的异样,谢必安笑着开口:“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奇怪什么?” “我为什么会成为一名响马。” 林锦江默然,他心里确实有这样的疑惑。 毕竟对方曾经是倭区锦衣卫总旗,虽然也不是什么太了不得的身份,但谢必安的骨子里的那股自傲却是众人皆知。 现在锦衣卫虽然已经灰飞烟灭,但凭借和李钧袍泽关系,谢必安也没有必要到辽东成为一名匪首。 “来之前,我去蜀地见到了范哥,他现在是浑水袍哥的舵把子。” 林锦江缓缓开口道:“您的想法应该跟他是一样的吧?” “我跟那头犊子可不一样,你别看他长得丑,就觉得他说的都是实话。那孙子哪儿有那么多的侠肝义胆,无非就是因为钧哥以前在成都府当过浑水袍哥,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去试一试。还嚷嚷着说一定要混上舵把子的位置,这样才能压钧哥一头。” 谢必安哈哈大笑,将范无咎的老底拆了个一干二净。 “至于我嘛,没有他那么多花花肠子,我回辽东的理由就一个,落差。” 林锦江眉头微皱,有些不太能够理解对方的意思。 “是因为钧哥?”林锦江试探问道。 “那怎么可能,我谢必安还没有自负到那种地步。” 谢必安话音顿了顿,眼中泛起淡淡的回忆之色。 “你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陈乞生和邹四九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序位是多少吗?应该也不过是六七的水平吧?但现在呢,别人已经是一条序列的源头之人,威震一方。” “当然,我没有嫉妒他们的意思,只是觉得自己不争气罢了。” 谢必安语气自嘲:“虽然我现在也不是名序七的察士,而是晋升成了序六的闻官,可除了脑子变得更灵光的一些,对一些情报更敏感之外,依旧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还是帮不上什么大忙,反而只能躲在墨院里面当一个受人庇护的废物。所以与其顾影自怜,倒不如出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林锦江闻言不禁会心一笑,不管如何,这对曾经叱咤倭区的黑白双煞,到底还是同一个脾气。 都不喜欢寄人篱下,也不愿意成为累赘。 但其实,林锦江还知道谢必安返回辽东的另一个隐秘。 在倭区的时候,谢必安曾经答应过一个人,承诺会带她来自己的家乡看看。 斯人虽远,但诺言不变。 而且,如今辽东还是整个帝国道序魔修出没最频繁的地区。 尽管自己很感兴趣,但林锦江实在没有胆子去深挖这一段故事,转而问道:“谢哥.哎,这个称呼我实在是喊不顺口,要不我还是叫您总旗吧,行吗?” 和面对范无咎之时的随性轻松不同,林锦江对顶头上司谢必安一直十分敬畏,甚至是有些恐惧。 毕竟动脑和动手比起来,还是动脑更令人惧怕。 “如果总旗您是因为受不了落差离开墨院,回到了辽东,那又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义军?” “义军?我可担不起这两个字。” 谢必安摇头失笑:“我做的这些不过只是小打小闹,根本就上不了台面。真要说义军,或许只有南直隶金陵城出来的血袍儒序配得上。” ‘血’和‘儒’这两个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字眼,放在一起却组成了如今最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一股势力。 正是跟随张峰岳的书院系儒序。 在动乱爆发之前,这些儒序一直被张峰岳雪藏在帝国各地的夫子庙之中,充当教书育人的先生。 如今弃笔捉刀,展露出极其凶狠的一面,四处刺杀仕途一系的门阀成员和大明军伍之中的兵序大员,而且还在暗处与鸿鹄交手,破坏对方的虚假‘起义’,宣扬无序思潮。 “看来您是赞同他们的无序主义了?” “谈不上赞同和不赞同,毕竟要实现无序,辽东应该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要想保命,恐怕只能往本土之外逃。” 谢必安笑道:“但相较之下我更想看到这座帝国彻底崩塌,看看没有了皇帝,这片山河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但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林锦江语气沉重道:“我一路从蜀地走来,所看到的都是对序列的追求和渴望,如烈火燎原般,一发不可收拾。” “门阀在不遗余力的招募培养私兵,朝廷军伍也在为入伍之人发放械心和提供改造,就连鸿鹄也在散播序列仪轨。更别提黄粱鬼在夺舍降世之后,便会想方设法破入序列。” “或许是因为局势动荡,百姓生活朝不保夕,让基因也变得异常躁动,破序的难度似乎也因此变得越来越低。现如今破锁入序已经不再是什么‘鲤鱼跃龙门’的大喜事,普通百姓早已经司空见惯。” “从序者越来越多,相反愿意追随无序主义的人寥寥无几。如果张山长真的是要通过战争和杀戮来实现绝天地通,现在看来希望渺茫。而且” 林锦江满眼疑惑:“连他麾下的血袍儒序,依旧也是儒序。这些人现在愿意抛头颅洒热血,但当轮到要清除自己的时候,他们还能下得去手吗?” “看来你这一路走来,确实看到了很多东西。” 北地寒风,迅猛凛冽,刮的天上星辰也睁不开眼。 星光寥落,四野黑暗,案牍发出的淡淡微光根本照不清谢必安的脸。 “但你要让我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我也没有。” 谢必安仰头呼出一口迷蒙白汽,“甚至我心里的疑惑比你还要更多。这场动乱死了那么多人,好像除了让世人对序列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作用。绝天地通?这天地之间的通道,分明在变得越来越宽啊。” 倏然,听到这句话的林锦江感觉脑海中似有一点灵光闪过,可转瞬即逝,根本就抓不到。 就在他埋头沉思之际,耳边响起谢必安的感叹:“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序位太低,人微不止言轻,眼界也一样短浅,根本看不懂别人究竟在谋划什么。” 谢必安打趣道:“你一个杂序,擅长观察市井民心,洞悉人情冷暖。我一个名序,自诩辩者诸事,大观天下,结果连看懂的资格都没有用,还真是令人挫败啊。” “不懂也有不懂的好,起码我们就能心安理得做好眼前的事情。” 深思无果的林锦江索性抛开所有杂念,笑问道:“如果到最后我们还能生活这座山河间,总旗您想干些什么?” “要不叫上马王爷,咱们一起搭伙开家场子?我唱歌可是一把好手,在声色犬马和灯红酒绿之中了却余生,想想也还挺不错。” “行啊,不过我得来当东家。干这件事儿,我可比你们强。” “那就这么说定了。” 风声越发急切,似在着急催人离去。 谢必安站起身来,正色道:“现在谁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有明天,所以千万不要顾虑太多。山高路远,别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 跟着起身的林锦江,抬眼凝望着逐渐隐没在风雪之中的背影,神色怅然若失。 曾经最是豪迈不羁的总旗,分别之时叮嘱他千万别死。 曾经最是心思缜密的总旗,如今却告诉自己别留遗憾。 世事变迁,自己在跋山涉水,他们何尝不也是路上之人。 人生逆旅,都是行人。 当啷 脑海中破序的声音如同风铃摇晃,林锦江却满脸神色淡然,将那份案牍小心翼翼收入怀间。 “下一站,北直隶.” 第704章 赫藏甲 一座高楼,一席薄宴。 没有山珍海味、美酒娇娘,也没有前呼后拥的护卫和仆从。 只有一张方桌、四个小菜和一瓶老酒。 锦衣华服的赫藏甲和满身尘土的林锦江相对而坐。 “在我收到谢总旗的消息,说你要来北直隶的时候,我还挺意外。” 赫藏甲态度随和,亲自为林锦江斟满面前的酒盏。 林锦江曲指轻叩桌面,笑道:“赫东主是不是在意外,如此混乱的时局当中竟然还会有我这样无聊的人?” “不,我是没想到居然还有像兄弟你这样纯粹的人。” 林锦江面露苦笑:“‘纯粹’二字放在现在,可不是什么褒义词。” “能清楚知道自己的追求,并为之不懈努力,这样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值得赞扬和敬佩的。” 赫藏甲举起酒盏:“来,我敬兄弟你一杯。” “多谢。” 觥筹交错,满饮一杯。 林锦江放下酒盏,赞叹道:“赫东主你也并非寻常人啊,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在京城内打下这么大一份家业,混的风生水起,这番胆识和魄力当真是令人佩服!” 这倒不是林锦江在吹捧对方,而是实打实被楼中繁华的景象所震惊。 身下这座高楼完全是按照重庆府的金楼进行复刻的,占地庞大暂且不说,楼中的装潢更是奢华,经营的生意五花八门,无所不含。楼客鱼龙混杂,更方势力的人都在这里和平相处,不由让人啧啧称奇。 安坐此楼当中,静看八方风来。 能在如此动荡的时期建立这样一股势力,不得不让第一次与赫藏甲见面的林锦江感觉分外钦佩。 “这都是沾了钧哥的光,我不过就是替他打工,勉强混口饭吃罢了。” 赫藏甲语气谦虚,埋怨道:“兄弟你是不知道,那些独行武序实在是太能折腾了,要是不给他们找个避难躲灾的地儿,恐怕一个个早就暴尸街头了。他们死了倒是无所谓,但要是影响了钧哥的‘位业’,那可就严重了,你说是吧?” 关于序位二‘位业’的说法,如今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哪怕是没入序列的普通百姓,都对‘位业’的内容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更有甚者说这场有序和无序的战争,本质上其实就是一场位业之争。 谁赢了,谁就是那长生可望的序一。 可林锦江属实没想到,竟连李钧也开始经营‘位业’了,难道是大人他已经晋升独行序二了?! 念及至此,林锦江忙声问道:“这都是百户大人吩咐您做的?” “那倒不是,钧哥他现在可是大人物,哪儿有心思管这些小事?” 赫藏甲笑呵呵道:“不过他虽然没说,但我得帮他考虑到啊。” 林锦江闻言一怔,不由哑然失笑:“我要是没记错话,东主您应该是农序吧?想不到心思居然如此细腻。” “这可就是世人对农序的误解了。谁说农人就一定得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实木讷,不通人心?” 赫藏甲肃然正色道:“在我看来,这天有四季,地有四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序以自身为田,躬耕其间,挥汗如雨,尝遍酸甜苦辣人生百味。要想开花结果,赢来一场丰收,就不能只是埋头苦干,更要懂得练达人情,通晓世理。” “其实像咱们这些小序列,其实比起什么儒释道、纵横、阴阳来说,同样半点不差,缺少的只不过是些许机遇罢了。现在这场风雨,既可能是一场摧田毁苗的天灾,也可能是一场万物久待的甘霖。” 赫藏甲抬手指着支在桌边的案牍,意味深长道:“这一点,兄弟你走了这么多地方,应该是深有感触。” “东主说的是啊,比起去年今日,三教九流确实要兴旺太多。就连我这种没什么自保能力的杂序,竟然也出现了不少。” 林锦江不禁感慨道:“可就是不知道,这种情况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见他有些情绪变得有些低落,赫藏甲连忙再将酒盏斟满。 “我是太久没跟自己人说心里话了,一不小心失言了。兄弟你千万别多想。” “您太客气了。” 林锦江定了定神,问道:“您不是跟王谢王百户是至交好友吗?怎么他没有跟您一起来京城?” “王谢啊?” 赫藏甲闻言愣了愣,旋即笑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那小子现在可真成一头飞入百姓家中的雨燕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加入了赤社。” 赤社? 见林锦江目露疑惑,赫藏甲解释道:“兄弟你一路奔波劳顿,有些消息没听说也是正常的。这个赤社,其实就是同样追随张山长无序理念的人组成的势力,也算是他老人家一份新的‘位业’吧。” 和范无咎与谢必安比起来,扎根京城的赫藏甲显然消息灵通太多。 林锦江闻言神色一震,主动举杯敬酒,恭敬请教。 “赫东主,现在的局势是不是又有了新的变化?” “整体还算维持原样,不过有些耐人寻味的动向。” 赫藏甲缓缓道:“首先,是东皇宫麾下的那群黄粱鬼,四处宣扬说黄粱之主正在从沉眠中苏醒,将为所有百姓赐下福荫。其实说白了,就是推行了一种新的技术法门,据说只要是在帝国疆土之内,不再需要灵窍作为媒介,只需要潜心呼唤黄粱意志的尊名,就可以链接进入黄粱梦境。” “这东西说新鲜,其实也不新鲜。只是以前要做到这一步,必须得有足够强大的序位实力支撑才行。现在看来这道门槛已经被拆除了,现世与梦境的距离又缩短了一大步。” 林锦江瞪大了眼睛,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如果东皇宫真能将其实现,那岂不是意味着普通人随时随地都能进入梦境,黄粱鬼也能随时随地进行夺舍。 这样的话,人和鬼之间还有什么差别? “别太担心,这技术法门听着骇人听闻,但我找人试过,所有通过这种方式链接黄粱的,都是进入一座永固梦境,构造的还很粗糙,让人沦陷沉迷的概率并不大,几乎没有被夺舍的可能。” 赫藏甲语气轻松说道:“唯一值得玩味的,就是那黄粱意志的尊名,居然叫‘大衍行梦,天尊四九’。也不知道跟咱们认识那位爷有没有关系。” “应该只是巧合吧。” 林锦江表面笑着随口附和,可内心却异常沉重。 如果当某天,东皇宫将这座永固梦境构筑的与现实一般无二,届时会发生什么? 他相信以赫藏甲眼光和谋略,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对方却故意将其忽略。 林锦江也懂他的意思,就算担忧又能如何,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改变的能力。 “其次,是鸿鹄方面。” 赫藏甲继续说道:“最先爆发鸿鹄之乱的沿海各地,如今已经被朝廷派出的镇抚军全部控制,整个过程不说多少见点血,简直就是不费半点吹灰之力。” 赫藏甲嘴角一撇,不屑道:“当然,这里面的门道大家都知道。只不过我是真没想到朱家的吃相居然能有这么难看,连把人挪个地儿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把那些手上沾满百姓鲜血的暴徒就地转为了衙署的官员,丢刀拿笔,人五人六的维持起了秩序,真是可笑。” 林锦江追问:“那金陵方面?” “没什么办法,我听说赤社动手刺杀了不少人,但听说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成效。” 赫藏甲叹了口气:“现在整个大明帝国内的鸿鹄恐怕都涌入了南直隶地界,情况不容乐观。也有传闻说张峰岳寿数将尽,朱家很快就要进攻金陵,重兴大明帝国.” 虽然情感上不愿意承认,但理智却在告诉林锦江,现在张峰岳已经陷入劣势,甚至是绝境。 满腹惆怅的汉子闷不作声,接连举盏,酒入愁肠,却浇不散郁结的块垒。 赫藏甲没有出声劝慰,只是跟着陪饮。 不多时,一瓶烈酒已经见底。 没有刻意压制翻涌的酒意,林锦江面色涨红,目光涣散,直到眼角的余光扫过还在录制的案牍画面,这才猛然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藏甲大哥.” 林锦江舔了舔嘴唇,嗓音暗哑问道:“您怎么看张峰岳的绝序思想?赞同,还是不赞同?” “同样的问题,你应该也问过范无咎和谢必安。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答的,但你与其问我赞不赞同他的理念,倒不如问我是如何看待他这个人。” 和林锦江之前对话过的人不同,赫藏甲的目光凝视着案牍的方向,似十分重视这场谈话。 “我没有穿过官衣,也没有吃过皇粮。虽然不至于说过的颠沛流离,食不果腹,但来往最多的一直生活在这座帝国最底层的人,我应该也算是了解他们。” “在他们的眼中,张峰岳是个顶天的大人物,但绝对不是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英雄。甚至他们当中有绝大部分人都很痛恨这位昔日的帝国首辅,认为是他一手导致了这场灾祸。” 赫藏甲话音顿了顿,视线微垂,像是在审视自己的内心。 “在我看来,他老人家不一定是英雄,但绝对是世所罕有的枭雄!” 赫藏甲豪饮一口,吐气开声:“从庆符朝的教书先生,到兴文朝的一院山长,从隆武年间登临首辅之位,再到嘉启之时沦为国贼。他推行新政,从罪民区开始布局,在番地破灭佛序,在江西荡平道门,剔割门阀腐肉自断一臂,摧毁三教统治自绝天下,如今重拾书院山长身份,披血袍,结赤社,自下而上,改天换日。” 赫藏甲的话音不断拔高,一声高亢胜过一声。 “如果他真是为了天下百姓,那他就是当之无愧的英雄,我赫藏甲就是心胸狭隘的卑鄙小人!” “可如果这只是一场浩大仪轨,最终的目的是只为一人成神,那我同样佩服的五体投地!” 赫藏甲拿起一瓶未拆封的新酒,起身走向楼边。 此时远方夕阳尚未完全沉寂,大片余晖泼洒在他的身上,赤霞映面,豪情满怀。 赫藏甲将瓶中酒尽数倾入晚风之中,似在赠饮远在金陵的张峰岳。 “但是我一点也不羡慕他,更不想成他那样的人。” 林锦江站到赫藏甲的身旁,猎猎晚风吹得两人衣角翻飞。 “为什么?” 赫藏甲并未回答,而是指着下方的城市,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林锦江落目看去,城中霓虹渐亮,街中人流如织。 明明是一个乱世,却有热火朝天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繁荣?” 赫藏甲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再往远处看一看。” 林锦江放远目光,看向霓虹之外的阴暗。 恍惚之间,他好像看到争夺地盘的帮派在纠集人马,潜伏的鸿鹄在散播谣言,赤社的义士在刀尖行走. 贪婪的官吏在搜刮着为数不多的钱财,狡诈的恶鬼在诱惑着饱经苦难的人们. 一道道满身污秽,蓬头垢面的身影却顽强的从污水中再次爬起,拼了命想要挤进霓虹的光影。 嗡! 巨大的噪音突然从头顶传来,一架镇抚军的巡逻飞艇从两人头顶掠过。 “现在.你又看到了什么。” “生存。” 林锦江终于恍然大悟。 “没错,是生存。” 赫藏甲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愿意成为张峰岳,因为在神与人之间,我无法抉择。我想要和神明一样永生不死,可我却又无比贪恋这人世间的烟火。” “我这种人,当不了英雄,也做不了枭雄。永远只能是个小人物,在变迁的时势中拼尽一切的活着。” 林锦江沉默良久,一路走来,他看到了范无咎不懈追求的义,看到了谢必安固守无声的情。 如今在这里,他却说不出从赫藏甲身上看到的什么。 可能是随波逐流的无奈,或许是百折不挠的坚韧 林锦江轻声问道:“那你觉得李钧是什么人,也是枭雄?” “他啊?” 赫藏甲咧嘴一笑,突然指向远处天空即将一线天光。 “希望?”林锦江喃喃自语。 “不,他是我们这样千千万万有血有肉,被压的开不了口的人,对这个世界的黑暗发出的一声怒吼!去你娘的阴谋诡计,去你娘的野心欲望!神不予路,自然有人拔刀开道!” “所以如果你有朝一日能够将他们故事编撰成梦境,记得一定要告诉我。” 赫藏甲朗声道:“让我这个胆小怕死之辈,也去当一回冲破黑暗的独行之人!” “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赫藏甲满面笑容,扬手高举空空如也的酒瓶,迎风大笑。 “农家农家乐复乐,不比市朝争夺恶。世道如田,育良种,拔劣苗.” “待到来年春风起,看满山青绿,把酒再言欢!” 第705章 终幕开启 “嘉启十四年一月初五,我和王旗约见在津门,在一间最负盛名的烟花场。” “他做东,请我度过了荒唐了一夜。直到次日傍晚,我们才正式开始谈话。” “他如今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武序新贵,却始终一人独行,我问他有没有开宗立派的想法,他跟我说暂时还没从鳌虎那里触发这个任务。这句话我没听懂。” “我问他万一有天这座帝国内的序列都要被清除,届时他准备怎么办。他回答我说,那他应该已经完成了在这里的主线,是时候该前往帝国之外的世界进行自由探索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王旗满脸期待,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发。” “我感觉,他好像把这个世界当成了一场黄粱梦境。我突然感觉很紧张,因为这很像是被黄粱鬼夺舍的前兆。难道连独行武序都挡不住黄粱的侵蚀?!” “出于关心,我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想要帮他认清现实。可他却给了我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王旗意味深长的说,人世一遭,无论真假都是一场游戏。” “我还是不太明白,但内心却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 “当晚,我们又开始寻欢作乐,一直持续了整整三天。” “说实话,我好像在自己以前最擅长的领域变得生疏了,这一点得注意。” “嘉启十四年一月二十四,局势变得越发紧张,一路上见到了太多的暴乱,硝烟四起,我隐隐感觉这场动乱快要结束了,所以开始准备返回墨院。” “在经过沧州的时候,我偶然遇见了自己谈话计划外的人,顿珠。” “他一路从番地赶来,是为了追杀一名旧日佛序的法王,对方跟新派道序残留的魔修合作,在番地掠夺百姓来修筑自身佛国。这种已经被证错的晋序方式,怎么还有人修炼?” “他让我站到一旁,等他先完成了十方菩萨下达的谕令,再跟我慢慢聊。整个战斗的过程看的我一身冷汗直流,只能说这些番地武序下手是真狠。” “这是我第一次人谈话,旁边还放着一颗被拔下来的脑袋。这个性情憨直豪爽的番地汉子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兴致勃勃的向我追问起了百户在倭区的经历。” “黄粱鬼伪装的明智晴秀、为情疯魔的荒世烈,老谋深算的德川宏志和愚忠赴死的丰臣远疆.还有江户那一夜,千百名锦衣卫忘却生死,浴血奋战。” “在听到苏千户离去之时,他突然一拳砸碎了旁边的脑袋,污秽喷了我一身。事后他向我道歉,说是为师公他老人家感到不公,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这我当然能够理解,就算是我自己,每当回想起千户的时候,依旧会感觉热血难平。” “讲完了倭区的故事,他也跟我说了百户在番地为他们做的事情。顿珠的明语并不是很流利,磕磕绊绊讲了很久,甚至有时会因为表达不清楚而着急,脸色黑红一片。” “但他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他说自从百户到了番地之后,为他们解开了背上的鞍,扯断了脖上的绳,给他们刀枪抵御豺狼,给他们棉衣抵挡风霜。” “他说现在番地的日子过的很有盼头,地里长满了青稞,山上开满了鲜花,风里都是酥油的香。他已经有了个崽,虽然还很小,但不会再有人把他当成货物和牛马。那段黑暗的岁月已经过去,番地天亮了。” “荒郊野外,没有抚慰风尘的美酒,只有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来自番地的汉子却自顾自唱起了歌,歌声浑厚嘹亮,传向四方。我闭着眼睛打着拍子,脑海里却看见了风吹草浪,露出成群成群的牛羊。” “我突然醒悟,为什么赫藏甲会说那样的话。在我以后构筑的梦境里,应该有番地的故事一名武夫持刀闯入了漫天佛陀的宴场,砸碎了奴隶身上的枷锁,砍下了他们嚼骨吃肉的头颅,用佛血浇融冻结的寒冰,用佛肉丰沃贫瘠的土地。” “交换完了我们之间拥有同一个主角的故事,我问顿珠,他好不容易入了序列,是不是不愿意放弃。” “他却并不在意,因为他们以前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但是他永远不会松开握紧的拳头,誓死守卫他的家园。” “可真当失去了序列的力量,落后贫苦的番地又依靠什么来反抗?序列的存在真的毫无意义吗?” “绝天地通,就真的对吗?” “临别之际,顿珠为我唱了一首送别的歌,可我却没有心思再去仔细聆听.” “嘉启十四年一月的最后一天,又是一年新旦前夕,我终于顺利返回了墨院。” “墨序四院合流之后,这里如同一座繁华的城市” 案牍中传出的话音戛然而止。 “当初我就跟小白说过,让你去当暗桩是屈才了。” 鬼王达将案牍递还给坐在矮凳上的林锦江,笑道:“好好做,你要是真把这座梦境建成了,那可不简单。不过先说好,到时候得先拿给老夫体验体验,好好过把瘾。” “谢谢大人您理解。” 面对这位曾经的老上司,林锦江显得有些拘谨,讪笑道:“我还以为您会骂我不务正业。” “怎么可能,难道只有打打杀杀才是正业?真要是那样的话,我这把生锈的老械骨早就被人拆的七零八落,不知道死在什么鬼地方了。” 看着正准备将案牍支起来的林锦江,鬼王达顿时神色一紧。 “老夫就不用了吧?谈故事,我没干过什么拿得上台面的大事。谈局势,我一样也看不明白。张着嘴乱说一气,只会惹人耻笑,我就别丢这个人了。” “您可是百户刚入倭区之时的领路人,这份量谁敢小视?” “你就别吹捧老夫了,就李钧那个杀坯,别说什么给他领路了,老夫当时过得可是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整个犬山城锦衣卫户所就被他掀个底朝天。” 鬼王达摆手道:“你要想积攒素材,还是要找李钧、邹四九、陈乞生他们本人” “我也想啊,可现在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身在何处啊。”林锦江满脸无奈。 “你可以去找赵青侠啊,那小子现在可是墨序四大长老共同的学生,未来的墨序矩子,他知道的事情肯定不少。” “人家怎么可能会搭理我这种小角色?” 林锦江苦笑开口,话音刚落,院外就有人推门而入。 “谁要找我?” 来人是一名身姿挺拔的青年,衣着朴素,手指间把玩着一柄指头长短的袖珍剑。 赫然正是如今整个墨院公认的少主,赵青侠。 鬼王达似乎跟赵青侠很是熟稔,见他突然登门也不意外,打趣道:“这不是咱们的小矩子吗?今天怎么有空来老夫这儿晃悠?” “您可就别拿我开玩笑了。钧哥离开墨院之前专门叮嘱过,他现在认识的老头除了张峰岳之外,就剩您一个了,千万得小心照顾着,所以我得来看看您还缺什么。不过好像我这次来的还挺巧?” 赵青侠已经褪去了往日的一身青涩,举手投足之间气度沉稳。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应该就是杂序林锦江吧?” 赵青侠拱手行礼:“幸会。” “您知道我?” 林锦江赶忙起身还礼,表情错愕。 以赵青侠如今在墨序之中的地位,居然知道他这么一个小人物,不由不让林锦江觉得意外。 “这几次在给范无咎、赫藏甲他们供货的时候,都听他们提起了你的名字。” 赵青侠显然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自顾自找了个矮凳坐下,笑道:“他们对你的评价可不低,说你以后可能就是杂序的源头之人了。当时我还在好奇,没想到今天就碰见正主了。” “你小子应该是早就得到了林锦江返回墨院的消息,专门来堵人的吧?” 鬼王达一眼便看穿了赵青侠的心思,施施然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行了,你们年轻人聊,老夫得去保养保养了肚子里这颗械心了。现在这一身基因老朽衰败,也不知道还能有几天好活喽.” “您找我有什么事?” 院中只剩两人,林锦江疑惑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 赵青侠指着一旁支在地上的案牍,说道:“就是想来跟你谈一谈,就跟谢必安他们一样,不知道林大哥你的计划里能不能给小弟我留个位置?” “当然有了。” 林锦江喜出望外,急忙开始着手调整案牍的画面。 “说起来,您还是第一位主动来找我接受访谈的,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原因很简单,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死了。” 林锦江手上动作猛然一顿,目光紧紧盯着画面没敢抬起。 “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现实。” 赵青侠的悲观是林锦江没有预料到的,就听对方沉声开口:“现在这座墨城,看着是比以前的东院要繁荣很多倍,每天都有新的墨序源源不断的出现。但位于地下的墨院,此刻却是哀声一片。” “现在黄粱梦境已经被詹舜的鬼众占据,解开了四成束缚的黄粱意志能够精准甄别出我们的身份,贸然进入,就会遭到无休止的追杀和夺舍。” “大量课题因此无法展开,很多重要的技术法门也只能无奈放弃。不止如此,许多成果还在不断被黄粱鬼盗取。” 赵青侠缓缓道:“如今的墨序就是一头囚笼困兽,如果我们找不到新的突破口,迟早只能被蚕食殆尽。最后的结局要么朱家当狗,要么只能等着张峰岳铲除序列,一切从头开始。” 林锦江闻言目露震惊,他万万没想到如此鲜花着锦的繁荣之下,已经是烈火烹油般的危急。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取代黄粱的作用,或者说绕开詹舜的封锁?” “当年建设黄粱的时候,墨序家底尽出,这些年来也一直将黄粱视为发展的根基,生存的‘位业’,两方纠缠太深,要想彻底摆脱依赖,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至于绕开封锁,是有办法能够做到。但是我们不敢轻易尝试,因为稍有不慎就会白白给他人做了嫁衣。” 赵青侠微微一笑:“所以我提前给自己留点遗言,是不是很正确?” 林锦江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默然摆弄着分明已经调试好的画面。 “我们从哪里开始聊起?” 赵青侠整冠肃容,神色淡定。 倏然,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 轰! 地面震颤不止,周遭惊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这是出什么事了?!” 林锦江脸色骤变,手边的案牍翻倒掉落。 朝向天空的画面中,一头庞然巨鲸冲天而起,游曳盘旋,昂首怒鸣。 “这一天,终于来了” 赵青侠安坐不动,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浊气。 辽东,冰天雪地之间。 一道巨大的法相浮现而出,抬手虚按,瞬间镇压肆虐不休的风雪。 道人踏剑凌空,披挂银甲,青绿道纹环绕周身。 “开始了” 陈乞生放眼眺望此间天地,“就是不知道是谁敢来跟道爷我放对了.” 成都府,天色陡暗,一场突如其来的凄风冷雨瞬间笼罩全城。 提前开灯的店铺招牌撒下旖旎炫光,却吸引不了脚步匆匆的行人。 一把平平无奇的黑伞停在交错的人流当中,伞下的男人抖了抖裤脚沾染的雨点,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朱彝焰还是忍不住了,难道是要亲手弄死张老头,才能满足他的仪轨要求?” “不过不管他想干什么,现在朱家已经动了。詹舜你这头黄粱鬼是选择袖手旁观,还是跟着一起落井下石?” 伞面微抬,露出邹四九的面容,他望着头顶倾落的雨线,嘴角缓缓挑起。 “你肯定是想全盘通吃,就是不知道过了这么长时间,你到底积攒了多少黄粱鬼,能不能吃的下你邹爷我身上的权限?” 凌冽寒风穿街而过,邹四九松开五指,任由手中黑伞被卷上高空。 他双手抬起,缓缓抹过鬓角,四周虚空之中不断有花瓣娇艳盛放。 大明皇城。 赫藏甲连滚带爬冲上楼顶,就看到一道身影跨坐在天台上。 “挑挑拣拣杀了那么多喽啰,终于是把最后一门【瞒天】淬炼完了。” 李钧抬眼眺望着远处那座拔天接地的皇城。 “朱彝焰你如此迫不及待,不知道是晋升了序几?又能扛得住我几拳?” 第706章 宿命难逃 “老师,如今南直隶各州府处处烽烟四起,鸿鹄和镇抚军联手剿杀赤社,我们损失惨重。” “现在金陵城内黄粱鬼乱爆发,门阀叛徒为虎作伥,法序余孽落井下石,内忧外患并起,已经到了兵临城下的危机关头。” 虽然内心极其不愿意承认,但裴行俭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纵横之势已成,恐怕再无法挽回了。” 他们三个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再次聚集,而蒂奥尔手下的力量,也有相当一部分已经被他们整合完毕,也就是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基本完成,然而第二步还没迈出就被卡住。 这样说着,他的手往回一缩,从那个萎缩的脏器袋中收回,还带起噗的一声。 “呃”宋征这么一说,使得陈弦有些无语,陈弦没想到宋征会拿修为来说事,这样一来,宋征所说的话,就算是没有道理的借口,也变成了很有道理的话,这也使得陈弦乖乖闭上了嘴。 十几个重甲脖颈甲片的缝隙里飙射出鲜血,行走的脚步踉跄晃动,挣扎了两步后轰然扑倒。 “目前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过地图上并没特么注明此地的说明,只说是一个寸草不生的死地,没有任何的危险,可以安全的通过。”楚行看着手中的地图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足为奇,毕竟宋征有着强化数据,自己的修为虽然只有元婴初期,但是实力早已经达到了后期,一般元婴期修士,恐怕无法奈何宋征了。 我大吃了一惊,顾不得周瞳还在我背后给我疏通经脉,直接站起来拉着白晨曦的手说你怎么来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是该有个了解了!”陈风叹了一口气,而后慢慢说了出来,其语气之中充满了一种疲倦之意。 “!!!”不是都已经解释通了嘛,怎么就还有一种可能了呢?里傲和露茜有些不明白了。 可人和人都是不同的,在程钥看来,许愿可以做到不想,那是因为许愿有资本,但她没有。 “哎呀!恶心死人了,二哥哥怎么能这样呢!”史湘云大条地捂住脸,跺跺脚道。 霍雷此时半卧在席地而坐的凯瑟琳的胸前,艰难的挪动了一下蜷缩在地上麻木的身体之后,眼睛越过凯瑟琳的身旁向周围扫去的同时,耳中听到了一声声或高或低的哭喊与呻吟,悲泣与怒吼。 尤其以银术可久经阵仗,老谋深算,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轻易中计。 长袍老者一把躲过那人手中的鲛油灯,然后狞笑起来,对着我眼前,轻轻晃动。 由于失去了一只翅膀,龙翼飞爪兽从高空坠落。而黑毛野猪则浑身着火,呼吸间被焚化,最后灰飞烟灭了。 “无头骷髅”的新眼被射瞎的霎那,它便是一掌将自己的头颅拍飞了去。 矮人的意志虽然不会被流言削弱,但势必会影响到指挥官的决策,倘若巨魔们悍不畏死,那么留在外堡中的蛮锤矮人战士。 赵信点了点头“很好,说的很对,大家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见周围一阵沉默,赵信心中了然,看来这也是他们的心声。 “唉!宝玉兄弟!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都是你哄我,尤三姐的确是倾国倾城的美色,我看了也难移开眼,而且这性格也颇合我的脾胃。”柳湘莲摇头叹息。 挂掉通信器,我心中一阵狂喜,六十亿欧曼币,天,这可是我完全无法想象的巨额财富,如此轻易就得来,这是真的吗?我不禁摸摸脸,深切体会到杰叔所说的被我弄得一惊一乍的感受原来是这样。 就在司徒镇南转身要走的时候,旁边一青年忽然伸手指着姜灵,像是发现了什么诡异的事情一样。 靳雪峰不说话了,杨萌也不说话了,他看出来靳雪峰纠结的心情了,也许他也想找一个爱的人,好好生活,也许一个爱的人,可以让他不去混社会,也许可以让他过上平凡的日子。 这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姑娘,身材适中,容貌清秀,别有一分青春的风采洋溢在脸上。 “你来的正是时候,其他人呢?”王世杰不知道王志鹏在家里到底安排了多少他从师门里带出来的追随者,为了皇帝和在场所有人的安全,只好对鹏义风发问。 而乾坤山一战的结果已经传到了墨家人的耳中,从这几天墨家的动向来看,似乎墨中龙的死并没有给这个大家族带来毁灭性的的打击,他们依然如一头蛰伏的猛兽,时时刻刻都在蠢蠢欲动。 “放屁!放你娘的狗熊屁!放了他们也太便宜他们了,老子咽不下这口气,既然我看不见了,那么我就索性把困仙境里面的所有生物全部杀死!”袁天罡咬牙切齿地道。 楚欣然偷偷瞄着來宾,她恨奇怪,上次霍家舞会黎皓泽还出席了,怎么今天的婚礼竟然都沒有來。看看时间,难道这会儿他是在保护楚欣悦么。 楚欣悦看到过老板娘内间摆放的照片,知道老板娘曾经嫁过人,她也有意无意的提起过一些往事,说是二十八岁那年和她先生离开家后,至今再沒有见到过她的家人也沒回过家。 我恨,我恨她们有好的家世,不用为了工作而烦恼。我恨她们天天在我耳边说一些假慈悲的关心话语。我恨这个世界的不公,恨人的自私,我决定我要报复她们,报复这个社会,报复所有看不起我的人! 这狼嚎声,似乎又让他回到了在九原时征战的场景来。那时候的他们,不知陷入多少次的重围。每一次,都认为必死无疑,可每一次他们又是如奇迹一般杀出了重围。 李亮并没有对她解释,好在陈卞立即就不用他解释就让谭月华心中的疑团解开了。 原来是场误会,苏妲己将金丝剑抖进腰间,不想在此耽搁时间,于是转身离开。 北斗和姬天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人朝着教主点了点头,便朝着麦加城的方向飞去了。 听见他这话,齐鹞先是愣了下,她着实没有想到,他盯着自己和蓠魅看了那么久,居然就是为了问这个。 因为不会术法也不会丝毫武功,她留在了鬼渊外面,等着他们出来。 她说这才从另外一边迅速的离开了,若是到时候这附近的事情他都能够去看清楚的话,那这当然就已经是很好的了如今的一个事情,估计都已经只会更加危险的,就算是继续这样下去,所有的事情他都弄清楚了。 第707章 举刀屠君 “舵爷,咱们这是在等什么啊?” 成都府的夜色中,冷雨不停。 怀揣利器的汉子一脸茫然,抬眼四处张望着毫无半点异常的街头。 “等什么?等鬼!” 范无咎抬手摩挲着脖间新添不久的刺青,冷冷吐出一句话。 恶兽睚眦,踏焰衔刀。 这是蜀地黑帮浑水袍哥的标志,也是不能丢弃的传统。 璀璨的银光再次亮起,一道几乎跨越了空间的银色刀光自禁锢的空间之中跳跃而出,射进了赫马淳那只伸出的大手之中。 畜生道——此身被无尽妖魔所日夜吞噬,昼夜轮转之际再次从白骨恢复成人身,再次开始新的痛苦折磨。 这也是旁克帝国灭亡之后,爱德华引领的残军这两年总是压着庭拜打的原因。 可是现在到好!这些职业者一恢复,这些堕落者可就惨喽,最先惨的就是黑暗这个等级最低的家伙,直接被亚玛特一脚踢在了要害,随后被赶过来的格雷兹,一枪捅进了他的肚子里面。 李掌柜和他的手下全都愣在当场,个个被突如其的变化给吓得面如土色,事实毫无置疑地告诉他们浮云刀刘天北败了,而且败的很惨,连成名的兵器都让别人给毁了。 这种泼水不进,风雨不透的境界,确实存在,练成之人被少林誉为棍法宗师,证明此人棍法达到了圆满的境界。 在其它军团士兵的眼中,叶王陛下本身就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化身,只要有叶王陛下存在的地方,战争的胜利就会最终的属于自己一方,绝没有任何的意外。 静静的看着耀眼的火焰瞬间爆破熄灭,所有士兵的心头就如同被一盆冰冷冰冷的凉水淋了一个通透,冰冷得简直可怕。 为了使自己能够有足够的推力跃上擂台,许洛在这老兄的肩上用出了虎形八法里的‘虎窜山’。 变幻莫测,神妙无形,随心而变,这就是它被命名为‘心’法的原意。 “好吧,你既然想在这里多住几天,那就住吧。”萧夜平静地说着。 我依言靠近。爹爹仔细看着我,想伸手摸摸我的脸,但又好像在迟疑着些什么,终是将手放了下去。 “来来来,我们先去喝一杯!”蔡发看了下自己的手表,便试图拉着罗凡想要跟他喝一杯,他又忘记了罗凡要来这边的目的了。 澹台雪妃没等甲卫转过身就已经开始帮她解起甲胄下面的绳结,这些日子其实早已经混熟,只是在外人面前不能表现出任何亲近或者厌恶,这是内侍监六局司杖甲卫的规矩,一旦逾规越矩会很严重,宫里的规矩最重。 看着眼前的男人伸出的右手,她抿嘴递出自己的指尖象征性地和他握手。对方却不这么想,在指尖碰触在一起时男人手臂用力拉想将她拥在怀里。 车停在前坪,他钻出来,再把伊娜打横抱了起来,以脚踢上车门。 “晕倒?”他坐直身体急切打断对方的话问道:“你们现在在那里?”艾锦明有些怀疑,他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22:25,这个时间点沐杨应该是在宿舍里,怎么会出现在公交车上。 妹子一边熬着鸡汤,一边回头看着父亲,姐姐和那李师兄的事,该怎么向他老人家说呢?也不能全怪在他们身上,毕竟是她做了手脚。 “不行不行,医药费一定不能算了,”艾锦明抓着男子的胳膊说道。 有更,只是会比较晚 在原来的时空里,他应该是老家阳平村走出去混得最好的一个。做的是驾校培训和摩托车修理什么的。九几年的时候,人家就开车回来过春节,买得起摄像机回来拍雪景玩了。 被一口咬下一块血肉,杨少终于反应了过来,赶紧抽身想要逃离。 这宝殿之中,就算是有上百人也丝毫不显拥挤,来来往往的香客就在这大雄宝殿之前燃香,而后进来叩头。 据沈度所知,一些寺庙或者一些道士,才有可能画符,但是他们的符,应该没有什么特殊功能。 如此强悍的对拼三十余招,段清的气息不禁有些跟不住,宗飞凰慌乱的神情逐渐恢复成自信傲然之态,忽然觉察到段清的一处致命空门,一爪突入过去。 五行山,贫僧自认就算自己被压在底下,都不一定能凭自己本事跳出来。 这个规则说是公平,其实也并不公平,因为一个家族的武力值,并非局限于本家族,可以请外援,就是说,假如你能请来大乘期的大神来,那也算是你有能耐。 杨逸听到了身后有尖利的刹车声,紧接着又是油门被踩到底发出的轰鸣声。 前几次,连续跟对方碰了几次,全部都是吃亏,原本定好的婚事也被对方搅黄了,万浩然心中极为咽不下这口气,非得在对方身上找回面子不可,所以变请了一些人搅黄对方的微博。 吉尔伽美什的对魔力并不高,主要给予他对魔力的属于一身黄金甲,这一身的黄金甲可以给与他极大的魔抗,能够给他减免大多数的魔术伤害,甚至还能够免疫一定的魔术伤害。 只不过整座季府中,也就季福仁一个阳神境的高手,他的三个儿子阴神境,其他人都是神念神识境。 唐呦呦既然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了自己,那就是相信自己,既然她这么相信自己的话,那自己也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沈绣婉坐到床沿上,望了眼角落的手提箱,心里隐隐生出个猜测。 扭曲的虚空被爪子彻底撕开,他的身体与猿人相似,双臂是锋利的爪子,臃肿的肥肉如水波晃动。 万一乔越山不仅不相信,还把这事跟方凯源说了,难免打草惊蛇。 夜半时候,英琼楼不知陷在什么梦境里,也不知道是急还是什么,好在是找什么。 况且,顾墨川一个外姓人,在霍家能仰仗的无非就是霍老爷子,也能第一步瓦解霍老爷子对这个孙儿的滤镜。 沈绣婉连忙走进回廊避雨,刚擦去脸上的水珠,又有人提着灯笼匆匆进来。 晋王是先帝的兄弟,这位世子具体多大不知道,反正应该是跟皇帝差不多大。 忽必烈在彻底稳固自己的统治后,便撕开伪装,摒弃大量汉人官员,开始任用本族,乃至色目异族。 “华夏已经宣布保持绝对立,我们去访问能起到作用?”艾森豪威尔迷茫的询问。 二者之间的力量悬殊的实在是太过大了,门口的保安三下两除的就直接被彪哥派过来的职业杀手给轻易抹杀掉了。 让沈明轩没想到的是,林初夏现在竟变得这般心狠,原来还对她心生愧疚之意,现在看来,这份愧疚似乎是多余的了。 顾言哼的一声,“规矩就是我定的,怎么样。”在这个地方,她就是老大。 原本以为他这样放羊式的对待纪苇苇,对她来说才是最舒适的生活,可是现在穆清苏却觉得以前自己所做的一切才是对的。 “哇!这是什么!”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但这护栏只是凭空出现了一下,转瞬间又消失无踪,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丁九溪顺手就甩上了另外一只手,左右各一个耳光,将丁若雪甩的眼冒金星,捂着脸跌倒在地。 苏珊微微咬唇,很好,他真的很好,她都不舍得给他气受,他倒是跑上来惹自己了。 范炎炎吃着欧阳雪琪做的饭菜,说实话,并不怎么好吃,至少起他的手艺还有相当一段的差距,但能吃着她做的东西,能和她呆在一起,哪怕平平淡淡,他也心满意足。 德国外长狡黠的一笑:“当然可以,我们可以给贵国提供足够的机床、矿山机械设备,只要把开采出来的金属作偿还行。纳米亚矿产资源丰富,主要矿藏有钻石、铀、铜、银等,其,钻石生产驰名世界。 安落舞自认身份低下,对莫言的极客气,甚至有些讨好之嫌。而莫言心中则认为她受宠在先,见安落舞这么歉让,对她也更客气。 阿虎答应一声,正准备动手,阿大却高声制止他。此处,李虎听不懂。 第708章 君臣师徒 金陵城内,激战正酣。 肃杀的冬夜被爆炸的余焰烧得滚烫,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濒死怒吼。 在这座被皇权定性为讨逆的战场中,法序如鱼得水,在城市的废墟间如鬼魅般出没,追查罪无可赦的落单乱党。 再没有任何退路的门阀儒序同样杀红了眼,彻底断绝了隔岸观火的猥琐心思,放下了昔日的立 说完迅速的挥剑自刎,只留下阻挡未及的韩信和大惊失色的王泾。 偏偏不巧的是,那天林珂不当值。孙承和就直愣愣的去问了廖太傅。 相原信吾把手伸进裤兜,摸到里面的东西时,顿时被吓了一跳,好半天都没有将手拿出来。 “当然想去”叶初阳有些着急。长安城好玩地方他差不多都逛遍了,正愁无聊呢。 我负责压轴,顺治有点担忧的看向我,担忧之中又夹杂着一丝期盼,只是这丝期盼几乎是一闪即逝。 只是皇上既然开了金口,方才又在下头转了一圈,心里应该早就有主意了,现在就看他到底是想把花落谁家了。 公民馆的后面没有路灯,夜色深沉,大片大片的黑肆意着曼延天空,等他们追出去时,目标早以在黑暗中消失。 “姓名?出生年月日?”钟秀儿一边将手搭在他手腕上,一边问。 王歧原本还感慨韩信让他做了个闲职,心中还有些抱怨,虽然也知道韩信是因为他经验丰富才让他独当一面,而田市他们毕竟经验不足所以才由韩信亲自指挥。 一支军队最重要的是要有灵魂,有了灵魂,那就是所向披靡的虎狼之师。若是失去了这个灵魂,即使再精锐的军队,装备再是精良,士卒的战斗经验如何丰富,也不过如同在钜鹿之战的喧嚣声中化为尘土的北方军团一样。 瞬间,涂观带来的人一走而空,他急着回去调查一下,为何一夜不见,长老会的态度发生如此变化?更重要的是,看守长老塔的可是两名尊者,如今两名尊者毫无动静,长老会的成员却走了出来,他心里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这莫飞扬刚出现没多久,一辆玛莎拉蒂,一辆法拉利也相继从远处开来,停在了校门口。 由此,张纯愈加嚣张,给自己增加封号安平王,冀州北部,幽州大部分落入他的手中。 十月安全到达青州,刘仁轨大宴东夷四国使团,带领贵宾游览齐鲁风光。然后向兖州泰山郡进发,十一月下旬到达泰山西北边的灵岩寺。 “完了,还想着去讨债的,现在连内门大比估计都赶不上”,秦宇一听就知道两样东西都没戏了。 秦开笑着摇头,抽出两根烟,一根丢给谢大胖,一根自己点上,吞云吐雾的,丝毫不怕黑哥的人过来报复。 当他们探出头查看时,在山丘下的低洼之地,果然一眼就看到了盘膝而坐的秦宇。柳苍龙目光立时一凛就要出手,却被莫德明玉拦住。 在源石达到了骇人的三亿之后,金富贵自然要争取更多的财富,不过岂不是辱没了他金富贵的名头? 他停住话头,低头看了看两位武将脸上的反应,微微一笑道:“两位将军,劳烦你们暗中准备好刀斧手,看本官眼色行事,必要时砍了贼寇使者脑袋祭旗,攻城的贼寇岂不是又少了几个?”。 九真撇撇嘴,他也不是傻子,自然能猜到这一点,要不然哪会有那么巧的事让他恰好遇见了何须言。 “就算家人离世,这个世上依旧会有愿意爱你的人,只要你努力,就能收获幸福,想通了就来找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度过这个难关。”王彦说完,起身出了卧房。 “两个月,夜长梦多,敌军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进行增兵和准备,也可能会先下手进攻我们,总之太冒险。”雷蒙特提出自己的论点,这样的论点也是完全有立足点的,慢慢的大多数将军开始支持雷蒙特。 卷毛男,就是之前那个挑衅我,后来又跟我示好的家伙。看到我,卷毛男立刻毕恭毕敬的,还给我打开了车门。 白建立把手一伸,来者是客,请里面说话,这是让对方进门了,不管怎么说,这只猫修成了人形,那就得以人相待,而不能以猫相待了,还有一个说法,那就是你猫家是来找事的,我把门开了,就看你敢进不敢进。 陈天体表的银纹开始蠕动,那种痛苦也越来越大。陈天口中忍不住的发出闷哼声。 徐国成没有要了你的命,那就是天要让你活者,你如果自己死了,那就是自己对不起自己,别人谁会心痛与你,你想过没有,什么贞节牌坊,那都是骗人的,只要你自己活的好好的,那就是最好的。 我没说话,直接掏出了几百块钱,甩在了桌子上。保安脸色立马变了,招呼着我俩坐下,然后还打开了电脑,我说不用了,你现在出去吧,我们慢慢看。 第709章 谁敢冒充宿命,谁还敢再来纠缠 “你曾经信誓旦旦的告诉朕,你毕生的夙愿是整合序列乱象,取缔三教九流的区别划分,让天下再无序列之分。改写天下人的命运。从此天地掌命,人心掌运!” “你说当年毅宗开创序列拯救万民于生死之中,那朕就要以常人不可及的大义,以一颗为国为民为天下的公心,来彻底结束序列带来的乱象,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公正。这 “苍破斩!”叶当头劈下,那离落满脸无奈,只好祭出一道冰盾抵挡一下的,但是叶的修为已经到了杀尊的境界,影虎刀砍在那冰盾上面毫不费力,直接击碎冰盾,一刀斩在了离落身上。 其他的一些普通的招式,宫本武藏都是见过的,这是宇多狂三赤手空拳对自己掩饰的。不过宫本武藏也知道宇多狂三只要拿起他的武器正是他认真的时候了。 叶天打开半神格,九纹虎便从半神格里跳了出来,“吼!”九纹虎被关在半神格里有一段日子了,这次出来开心地大声吼道。 赵秀和卢伟虽然知道王叶丹有车,但是他们可能不知道背后的价值,但是赵老师和张主任,恐怕是没有对王叶丹家庭做过调查,只是听别的同学嘴里的话就想当然了。 江河此刻走的很缓慢,他一只手攥着手电筒,一只手已经放在了自己腰间的匕首上。而随着江河的逐渐走进,他的心却是放了下来。这并不是什么鬼魂,而是一颗人头,一颗被摆在了石碑上的人头。 南宫雄交代好事情,心里便放心了,他的修为在杀圣初期,这帮护卫则都是杀圣中期和后期的人物,抓叶天一个杀祖境界的人,绝对毫无压力,唯一害怕的就是叶天手里的乱神刀。 当蒙迪王的脑袋撞在上面的时候,顿时发出惊天动地的撞击声,红色圆环出现了裂痕,可是瞬间就将那光头上面的幽冥火焰彻底盖灭,看得周围人一阵的大惊失色。 安如烟也是第一次和苏晨待这么长时间,或者可以说,他是第一次和一个年轻男子单独待这么长的时间。 不过尽管如此,在他的黑色迷雾之中,她的攻击力也是相当大的。周瞳好几个手罡打过去都只是缓解了一下她的攻势,而我也是连着攻击了她好几下,然而我的这些攻击对她来说却是丝毫也起不到作用的。 “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伤到了你们自己的人,萧墙会找你算账的!”一边讥讽着恐龙,台风已经再一次摆开了攻击的姿势,手中铁棍一挥,猛的朝恐龙冲了上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天气大好,阳光洒进窗台,窗外春意盎然,鸟儿啾啾啾的叫。 白云中在那五天结束后再三天后,带着五名内门弟子过来日本东京,朱元哲就是那五名内门弟子中的一个。 “钟姑娘请说,要是我楚易能够办到的一定会办的。”楚易直接说道,他此时很是尴尬,生怕钟妙雪提起他给她疗伤的事情,因此想也没有想,直接就说道。 只是雅娴并不觉得她私入养怡殿就是她的错,毕竟当时她也算是被贺楼语柔给算计了,就算是太妃娘要怪,也该怪贺楼语柔才对。 说完,挥挥手潇洒地离开,转出雍和殿就双腿发软了,除了被李旬压的之外,更多的则是吓的,幸好她够机智,没有让人进去看到李旬哭肿的眼睛,不然在这宫中还不定要和李旬传出怎样的绯闻来。 第710章 序列之路(一) 旧都外围,乱战不休。 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色填满张嗣源的眼睛,混乱的人群之中,礼艺和捭阖之力的重叠压制源源不断,法尺和刀剑交错袭来,不给他任何一丝喘息的机会。 粘腻的血将衣袍和皮肤糊在一起,张嗣源只感觉脑袋里被人搅成一团浆糊,轰隆隆响成一片,五感颠倒混乱,只能凭借本能不断躲闪接踵而至的攻击。 开始的时间,针尖司马刚进骷髅空间的时候还嫌它难看,结果到了现在,他竟然想着这骷髅空间装修的不错,他喜欢上了这装修。 伴随一声痛苦的娇音,不多时,阵阵喘重的呼吸声便此起彼伏的响起,整座船身也随着呼吸声,富有节律的吱嘎吱嘎的发出声响来。 偏室内,吐火罗世子挥退了仆人们,房屋大门也下令关闭,屋子里只有加佛灵以及吐火罗世子麾下的幕僚门客。 自己的铠甲虽然好看,很多地方甚至还是由铜皮和金线制成的,但要论起坚硬程度来,还真不能和李术身上的那一套看上去再寻常不过的铁甲比。 “真没有,我骗你干嘛呀……”李唤飞倔强的坚持着,他是不想让她知道真相。 “还不知道要跟谁表白,不过事先了解一下肯定不会错的。”楚楠一般啃饭,一般漫不经心的道。 不论是士卒还是将官,无不在欢喝大帅英明,侯爷英明之内的马通肠道之气。 “伯邑考是西伯侯长子,父亲若这么做,必会破坏有苏氏和西周的关系﹍﹍”苏妲己反驳,随后猛然一愣,俏脸逐渐的黯然下来。 周鸿运在心思定下之后爱怜的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妙音,看着地上的朵朵梅花,周鸿运不由得一阵苦笑,情债难了,但他却不会去躲避。 甚至能够参悟大阴阳术,观看羽化飞升经。也有随意制裁任何人的权力。 “当然没有问题,不过王哥,我想在这边买个房子,你看看能不能给找找门路?”杨明点头应下之后,又谈起了另一个问题。 虽然现在天气不冷,但是湖水里这么浸一下,上来再被风一吹,也容易感冒的。 拿着那些汉堡,叶夭夭扶着老爷子出来,老爷子才一脸高深的看着叶夭夭,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我才不怕呢,我正想试试我炼气后期的功力呢,再说不还有火儿这御气境的大高手吗?”苏情不屑地撇了下嘴,眼中有些不以为然。 “呃……姐,你到底在干嘛呢,不是说两天给我消息吗?”杨明好奇的问了一句。 他的妻子方敏是在财政部上班,她和萧端一样,到年假结束,正月初六那天才会上班。 若论对炎火儿熟悉之人,黄霞自然也算一个,炎火儿心不在焉,她自然早就看出。 远处,清风吹拂着梅树的幽香飘入两人鼻端,吹起两人额前发丝,两人间一时间有些沉默,似乎都有些感伤,虽还未正式离别,心中却已先是不舍。 杨怀平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他用真气摄取了青桐溪水面上飘着的一片梧桐叶,不知怎么,杨怀平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虚空神龙之躯握着这一块元素之神碎片,催动里面的能量包围着自己的身躯。 一边是自己,一边是万鬼宗,只要九天太清宫不是傻子,肯定会选择万鬼宗,从而选择放弃自己,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云香推了吕伟一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葩的表白!”说得云香好像见过许多似得。 第711章 序列之路(二) 轰! 象征‘道门祖庭’的宏伟山门,被从天而落的雷火彻底轰碎。 焚尽满山道观大火终于无以为继,被凛冽的寒风吹灭,露出苍青色的山体。 骤然爆发的湛蓝真气宛如一场倾泻的山洪,在漫山遍野的漆黑狂信涤荡一空。 滴答... 猩红的鲜血顺着甲胄不断滴落,顷刻间便在脚下积聚出一汪蔓延的 “哼,张程杀死首脑虫的时间太早了。”站在陈影诩旁边的何楚离冷冷的说道。 秦羽和蛮战天继续在燃烧平原这个多丛林之地中搜寻着银月斥候的踪迹,只不过经历了刚才的偷袭后,两人的警惕心比起先前都要提高了许多,几乎每一秒都高度紧张的绷紧着神经。 “因为你的心急,差点造成中洲队的团灭,这么简单的任务你都能弄成这样……”何楚离丢下一句冷冰冰的斥责便转身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看來张程的表现再一次让她失望了。 大嘴花的毁灭之光出现,“唰!”的一下射了出来,直接在柳树王的身上弄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完全受控于对手,别说行动力了,连自己的性命都已经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风澈也算是彻底看开了,既然对方不急着杀自己,那风澈自然也不会急着去投胎。 虽然郭玉的腿上刚好不久,但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舞步。随着音乐的节奏,郭玉翩翩起舞,绰影在灯光下来回舞动,犹如月宫里那名惊艳的仙子,凌波微步,可见其神却不见其人。 旱冰场我当年跟刘美言经常去,虽然我一直很努力却始终滑的很烂,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是扶着扶杆慢慢往前出溜,练了很久才敢把手撒开,不过行动依然十分笨拙。 虽然有能力,不过张程并沒有去阻止一切的发生,因为对于亨特中尉來说,这无疑是最完美的结局。 纪雨柔成为城主许家的供奉后,许游谨遵了他许常凤的教导,想要先俘虏纪雨柔的心,然后再俘虏她的身体。 她讨厌热闹,讨厌被众人簇拥!因为大家都有家,都有亲人,只她没有!她的师傅看中了她的天赋,对她悉心培养,却不曾给过她半分的人间温情!师傅说,医者,自控最为重要,任何情绪的存在,都会影响医者的判断! 李胜林似乎用眼神回了一句“我就是一个喜欢你的傻瓜”,为什么是似乎呢? 老包说的非常的诚恳,甚至有些放低身段,这对一个时时讲究气度威严的高官来说太难得了,没有用自己的权势来压迫云峥,只希望能通过苦口婆心的劝说。达到自己的目的。 云家不论从那一点来看都有资格摆放这样的镇宅神兽,只是人家的镇宅神兽都安放在坊门边上。这叫做德泽乡邻。 夏日的豆沙寨蝉鸣不断,叫得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砖房里闷热的就像是蒸笼,汗珠子滴答滴答的从眉毛上掉下里,云峥依然不愿意停止畅想。 随着此人的出现,战场上顿时有了转机。说不清何时,从西边密林中窜出了一队黑甲乌马的骑兵,他们约莫五十人,不举火把不放火铳,悄然无息的鬼魅一般从外侧撞入了浮屠军的队伍。 就在江维暗自思量之际,他又徒然感受到了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与慕容蝶那邪恶中带着戏谑的目光相比,这道目光,则更加地阴冷、充满杀机。 第712章 序列之路(三) “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头黄梁鬼学什么不好,居然学别人玩脑筋,你是那块料吗?” 邹四九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在辽东发生的事情,但是从殷温手中借来的梦主规则【亿梦听风】,却能让他通过黄梁‘听闻’各处的消息。 所以他明白詹舜此刻心里在揣测些什么,当即毫不客气揪住对方的痛处,冷嘲热讽,落井 “你!你!”仇爱气的七窍生烟,周身开始冒出一阵一阵的寒气。 原本懒洋洋的平西王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立马来了精神,两只爪子兴奋的想去抓面前的绳子。 “你在明月楼买花魁?”虽然江随园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始末,但还是想亲口再问一遍,毕竟这太震撼人了。 “这我可不懂!我只希望先生能找到一个爱他的,他也喜欢的人,和和美美的生活一辈子!”王妈把剩下的糖水承出来给王伯。 “真的嘛爸爸,我真的能好起来嘛?”安妮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即使皮肤可以不在溃烂,那这些伤疤,又如何才能恢复到从前。 殷俊幽怨的看了一眼夜琛,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开始认真的帮施念把脉。 就是她这正在录制的节目,也不能突然消失。况且军医已经检查过,说他没有生命危险。 “念念来,这些葡萄是进口,又安全又好吃,爷爷知道念念最喜欢吃葡萄了,所以特定让人买了回来,你多吃点。”老爷子拿起一颗葡萄,亲自帮她剥了皮。 这样的事情在战争爆发时也时长发生,并不算奇怪,只是萧晚晴等人比较不走运,在返程的路上被困,只得求助学院,等待救援而已。 来到这里之后,辰元才算明白为什么英招管这里叫做花圃。放眼望去,这里遍地长满了奇花异草,从这一片花草当中散发出的馥郁香气,让辰元不禁有些陶醉。 王波不得不说孙老师很有谈判功底,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听到温如玉的喊声,杜洛赶紧沿着绳索又爬上木屋前的吊桥上,拿过手机接听。 当下几人把船荡到岸边,三个斥候便从一处树林里,迁出战马,然后向西奔去。 “五劫金仙?”我怔怔的看着那被铁链锁住,一脸不情愿,但却不得不带着那个高大身影前进的模样也是深吸了一口气。 杜洛嘀咕着外走,打算下楼吃早饭,都春暖花开的季节了,可屋里还有暖气,有点热,干脆光着膀子。 秦穆澈闭着眼,苏念安看到了他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再次把手伸了过去,被他一把拉住,跌入他的怀中。 对于乌特雷德霸道的行为,老头虽然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出来,谁让他的身份不一般呢?而他的身份仅仅只是一个长老,虽然已经是先天高手,但是在家族中,还有着更强大的人物。 “成勋,你立刻过江去见金声桓,让他加紧炮台的筑造。江防水师到来以前,务必要把炮装上!”高义欢忽然吩咐一句。 “算了,你也别回去了,陈乐这个样子你根本走不了,就在这睡吧。”我说道。 “你们下乡的时候,萨杰巴桑曾提出來,十万元用來修路太浪费了,应该拿一半出來分给大家。”索朗说。 我一下就扑通跪下了:我当然认得,她手里的就是玉林大师的那串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