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金枝》 第一章 离京 随着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开,三月的长安城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对于数月滴雨未下的长安城来说,这一场春雨不仅解决了即将引起的旱灾,同时也平息了前些时日民间隐隐传开的对圣人的揣测。 不过这一切,与姜韶颜无关。 她坐在马车里,听着城内传来的百姓欢呼声,头疼欲裂,脑海里走马观花一般闪过这具身体生前最后的回忆。 “阿颜,宝陵那里爹爹已经打点好了,你自去宝陵那里避避风头,过个一年半载,待事情风头过了,爹爹再接你回京。” 身材圆润,在满朝文武中都显得壮硕的东平伯姜兆生生被面前如小山般“伟岸”的少女衬出了几分“小鸟依人”的意味。 看着面前胖的五官都看不清楚的女儿,姜兆心疼却又无奈:“阿颜,你便是一辈子不嫁人,爹爹也能养你一辈子,何苦偏要喜欢那个姓季的小子?” “是他先招惹我的!”女孩子一双眼睛被脸上的肉挤成了小小的两条缝,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姜兆,满是愤怒和委屈,“他说喜欢我的诗词,说我才华过人,说我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的奇女子,说他不是光看皮相的那等肤浅之人,他骗了我!” 姜兆听的神情一痛,摇头,长叹了口气:“阿颜,那等话你听听便好了,这世间或许当真有那等不以貌取人之人,但那个人决计不会是季家那个行二的小子。” 季崇欢是同皇家沾亲带故的安国公府的次孙,不仅家世出众,相貌也是俊秀风雅,有长安佳公子的美誉。撇去家世和相貌,他更有出众的才华,诗词文章让不少当代大儒都夸赞不已,这样一个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华有才华的翩翩公子,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喜欢他家阿颜? “怎么会?他的诗词明明这般不俗……”女孩子小山般的身影分外僵硬,喃喃不知是想说服姜兆还是想说服自己。 姜兆叹了口气,望着面前还未及笄,不懂人世疾苦的女孩子,本不想说,可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阿颜,你还小,很多事都看不明白。如季崇欢这等人,嘴上说着自己不是肤浅之人,事实上却比谁都要注重皮相之美。这种人,便是你生的如杨大小姐这般貌美,爹爹也不觉得你嫁给他能过的顺遂。” “听我一句劝,季崇欢不是什么良人,你不想嫁人爹爹便能养你一辈子,你想嫁人,爹爹便真正帮你寻个好的。”姜兆说道,“等你年岁长上一些,便知道爹爹这话的意思了。” 女孩子垂眸不语。 看着女孩子比起寻常人大了两三倍的身躯,想到早逝的夫人,姜兆便心疼不已。他姜兆这辈子行事算不上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在感情之上却只对一个女子动过心,只可惜夫人红颜薄命,生姜兆时难产大出血去了,只为他留下了一个猫儿般幼小的女儿。因着未足月加胎里带来的毛病,阿颜幼时几次险些去了。为了保住夫人的这一点血脉,姜兆想尽办法,用了大把大把的良药,几乎倾了整个东平伯府才保住了他的阿颜。 良药苦口,襁褓里的幼儿哪肯随意入口?他一勺药一勺糖的往下喂,待到阿颜五六岁时才好不容易将她的身子骨养好了些。不过也因为服了大量药、糖的缘故,阿颜也从那个猫儿般的小丫头长成了一个身形圆润的胖姑娘。 再往上长,不知是因为药、糖还是身体的缘故,阿颜尝试过收嘴,却还是不顶用,他的阿颜一年生的比一年“壮大”,长到如今十四岁的年纪,身形都比他这个壮硕的男人还要“伟岸”了。 这个年岁的女孩子正是爱美的时候,听不少人在背后嘲笑阿颜“肥猪”,他也很是无奈,可即便以权势压人,管得住人当面的嘴,管得住人的心吗? 阿颜的性子也因此越发内向,不过相貌上虽有所欠缺,才华之上阿颜却是这京城之中数一数二的。他的阿颜匿了真名,在崇文馆之上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诗篇,在京城文人中一时风头无两,还被人赞为京城第一才女。 就是这名号引来了自诩不俗的季崇欢。 一开始二人以文会友,阿颜自知相貌欠缺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可渐渐的禁不住季崇欢几次三番的保证不以貌取人,阿颜还是动心了,于是与季崇欢相约见面。 长安佳公子季崇欢终于见到了才华横溢的姜姑娘,险些没吓的当场昏过去。最先招惹上阿颜的是季崇欢,如今抽身抽的飞快的也是季崇欢,只可怜他的阿颜陷于其中无法自拔。 再之后,杨大小姐来长安,才华横溢、相貌出众,季崇欢一见倾心。一个是权势如日中天的杨家大小姐,一个是同天子沾亲带故的安国公府次子,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如果这其中没有东平伯府那只“肥猪”姜四小姐横插一脚的话。 之后的事情起源于赏花宴上一场以花为题的诗会,杨大小姐夺了魁。比相貌,姜韶颜比不上杨大小姐,可论诗才,她自诩十个杨大小姐都不如她。 因此,对这样的结果姜韶颜当场同杨大小姐争执了起来,事情闹大甚至引来了一旁的崇文馆男客们,曾经夸她‘长安第一才女’的文人一边倒的偏向杨大小姐,姜韶颜怒极之下当场便在赏花宴上闹了起来,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姜兆的安排。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姜兆的本意,而是安国公府与杨家联合打压的结果。 “是不是只要长的好看做什么都是对的?”姜韶颜虽然被姜兆保护的性子单纯天真,人却是聪慧的,她眼里带着颓然的凉意,显然已经看明白了症结所在,却还是意难平,“杨家自诩清高名门,做出这等睁眼说瞎话的事却还能被世人视而不见?” 姜兆叹了口气,道:“世人皆好美,季崇欢若不是生了那张脸、又哪来的长安佳公子的名头?这偌大的长安城难道还没有人才华胜过这姓季的小子了?” 一番劝说之下,姜兆还是将姜韶颜送上了马车,临行前望着女儿艰难爬上马车的背影,到底是不忍心,他偷偷对她道:“阿颜放心,爹爹会尽快想办法让你回京的。” “不用。”姜韶颜却突然转过头来,对姜兆道,“宝陵挺好,我想多呆些时日,爹爹不必费心让我那么快回京。” 姜兆此时还不知道,他捧在手心里的阿颜已经不在了。 第二章 毒 原来的姜韶颜是个心思敏感的女孩子。 姜兆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却不知晓那些外人对女孩子容貌的嘲笑,原主心里都清楚。对于自己的相貌,她比谁都在意。素日里只是为了不让姜兆担心,而强撑着在姜兆面前显得混不在意而已。她清楚自己这次避走宝陵是姜兆百般斡旋的结果,甚至还为了她丢了东平伯府袭爵的资格,待到姜兆百年之后,东平伯府也就不复存在了。姜家为此埋怨不已,这一切都被姜兆挡了下来。回过神来的姜韶颜被潮水般涌来的悔恨所覆盖,心一横,便走了岔路。 姜韶颜压下喉间的苦涩,微微蹙眉。 她一睁眼便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还来不及消化这个身体的身份,便手忙脚乱的为自己催吐了一把,以防好不容易得来的重生机会就这么浪费了。 此时身体的不适稍稍缓和一些,她总算来得及观察自己所处的马车之内了。放眼望去,马车里除了坐卧的软垫之外,还放了一只四方小几,小几旁扔着一摞原主写的诗词,虽然东西放置的不多,马车也算宽敞,却因为她的人挤在这里,而显得十分的局促和逼仄。 姜韶颜捡起那一摞原主写的诗词,随手翻了翻,便放到了一边。她不懂诗词,不过崇文馆里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在不知其身份相貌时能对她的诗词百般追捧,大抵是当真有几分才华的。 不过才华再高,摊上个季崇欢这样成日里只知风花雪月,半点正事不干的公子哥,也没什么用。 有些事,姜兆看的比姜韶颜透彻,季崇欢那种人不是什么良人。 不过这些,与姜韶颜暂时没什么关系,她不是原主,季崇欢那种人还入不了她的眼,倘若季崇欢往后不来找她麻烦的话,她委实懒得与这种人啰嗦。 比起季崇欢什么的,原主本身的麻烦更大。 姜韶颜伸手搭在自己另一只手的脉息上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她再次睁开眼睛,眼神幽深:不会错的,这具身体娘胎里带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毛病,而是毒。 所以,那位红颜薄命的姜夫人或许根本不是难产而死,而是因为毒。 就知道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重生机会来的没有那么容易,姜韶颜叹了口气,懒懒的靠坐在马车里:现在摆在眼前最重要的可是自己的生死大事。 …… …… 日光透过山水屏风在墙面上投下一片斑驳的竹影。 姜兆在宝陵的这座别苑布置的十分雅致,风一吹动,窗外竹林成海,在姜韶颜没来宝陵之前,这片竹海也引的不少宝陵当地的文人墨客来借姜家老宅举办诗词歌会。不过,自她来了之后,整个宝陵城都知道姜家有女客来宝陵暂住了,自此姜家老宅也暂不外借了。 眼下,对着面前这座闻名宝陵城的竹林海,姜韶颜却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思,而是认真翻着面前寥寥几册的医书出神。 侍婢香梨端着一盘黑乎乎的药汁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在她手边放下来,道,“小姐,喝药了。” 正翻着医书的姜韶颜漫不经心的瞥了眼那碗黑乎乎的汤药,便道:“拿下去,我不喝!” 香梨闻言顿时愣住了,一双杏眼瞪得浑圆,不敢置信的说道:“小姐,这是刘太医开的为您调理身子的药啊!” “我知道。”姜韶颜“嗯”了一声,没有看香梨,只是神情淡淡的说道,“往后不用再给我熬了,我自有主张。” 相貌始终是原主心中的一根刺,若是因为吃的问题倒也罢了,偏偏在控制了吃食之后,原主身材也没什么大的变化。病急乱投医,姜兆便干脆花重金请了太医过来为姜韶颜调理身子。太医也束手无策,不过在姜兆的强力要求下还是勉为其难的开了几个调理身子的方子。在姜兆面前说着不在意相貌的女孩子私下里却顿顿汤药不落,当然结果毫无意外的并没有什么用处。 刘太医的药方子她知道,是调理的佳方,可惜,没有对症下药自然不会浪费了。 这具身体的症结在于毒,自然要先解毒。 桌上这些已是姜家别苑里所有典藏的医典了,不过针对这具身体的毒,她还有几味药无法确定。 于是,姜韶颜想了想,问香梨:“我记得在不知哪本书里曾看到过这样的记载,说宝陵城有一家雍和书斋,里头藏了大量的稀世古籍,你可知晓?” 一睁眼已是二十年后,二十年的时间足够改换天地了。她拥有的只是这个生性内向对世事所知不多的女孩子生前的那点可怜的记忆,很多事她都需要重新了解。 雍和书斋?香梨愣了一愣,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看着香梨茫然的眼神,姜韶颜揉了揉眉心:她这一觉真是睡的太久了,久到人都傻了,居然会对着这个自小与原主一起长大的小丫鬟问这种问题。同样鲜少出门的香梨所知能比姜韶颜本身多多少? “去请管事过来。”姜韶颜打发香梨出去。 被香梨请过来的白管事是姜家的老人,在宝陵呆了大半辈子,乍一听姜韶颜提起雍和书斋便明白过来了:“四小姐是要寻医典吗?” 即便久居宝陵,可到底也是一路从小厮升任上来的管事,同香梨这个单纯到有些傻气的丫头相比,白管事可算是“人精”了。 在这位身形壮硕的姜四小姐来宝陵之前,他便早早打听了姜四小姐的喜好,而后特意将书房整理了一番,特意将那些诗词歌赋都搬到了最显眼的位置。哪知这位姜四小姐一来宝陵便遣了侍婢过来将书房里的医典全部搬了过去。原本以为这姜四小姐是一时兴起,可如今见姜四小姐向他打听雍和书斋,白管事便知绝非如此了。 在宝陵呆了大半辈子,他自然知道雍和书斋的名头,这家雍和书斋最早曾是名士的私藏,在宝陵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名士故去之后,后人经营不善,便干脆拆卖了书斋。 “雍和书斋已经被拆卖了,”提起这件事,白管事也有些惋惜,“四小姐若要寻医典的话,怕是要去趟光明庵拜访静慈师太了,雍和书斋的医典如今尽数捐到光明庵了。” 第三章 一颗痣 似这等捐助的典藏医典不管捐助者本身是为名、为利亦或者是个难得的不俗人,受助的尤其还是光明庵这等佛门之地都会将其“供奉”起来,如此才算是不枉费捐助者的一番好心。 这些医典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去一趟光明庵便能拿到手的。 姜韶颜低头看了看自己“显眼”的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的身躯,打消了亲自去一趟光明庵打听静慈师太的想法,转而问白管事:“我若想要看光明庵的医典,该怎么做?” 白管事想了想,道:“静慈师太虽为人和善,却不是什么耳根子软和的。”言外之意,要看到那些医典不使些小手段是不行了。 托人办事自然要有办事的态度,虽然看医典这种事于静慈师太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可也要她肯抬这个手才是。 既然如此,便要投其所好了。姜韶颜只略略一想便问白管事:“静慈师太可有什么喜好?” 原主太过单纯,可姜兆却不是什么傻子,虽然很多时候因为汲汲钻营而为人诟病,可论其眼光能力却是一等一的,否则也不会令姜夫人这样的美人倾心相许。姜兆书房的墙上便挂了一副姜夫人生前的画像,即便以姜韶颜自己挑剔的眼光来看,这位姜夫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能让姜兆安心将女儿安排到宝陵城,这位白管事定然是个靠得住的。 白管事闻言,顿时笑了,看着姜韶颜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伯爷疼在手心里的四小姐虽说单纯却一点也不笨,他笑道:“静慈师太好口舌之欲,小姐若是想让静慈师太行这个方便的话,小的便想办法去寻个擅此道的厨娘来做这件事。” 说罢这话,白管事便小心翼翼的抬头留意起了姜韶颜的反应,见面前壮实的女孩子被肉挤成两条缝的眼里似乎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好口舌之欲啊!那倒好办了,吃喝玩乐这种事倒是我所长的。”说完这句话,姜韶颜便松了口气。 她未穿越前就是个喜好吃喝玩乐的性子,上一辈子却生生压住了本性,为族人百般筹谋,可最后却落得那等下场。大抵也是上天都看不过去,又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比起上辈子她的那些家人,姜兆简直好的令她动容。 此时的自己同前世的自己比起来差了也有十万八千里之远,姜兆却依旧疼她入骨。所以,问题根本不在于上辈子的她不够好,而是于她那些家人来说,她根本不重要而已。这一点,也直到死后她才明白。 既然如此,这辈子姜韶颜便打定主意要做一个精于吃喝玩乐的纨绔了。 而静慈师太好的“吃”倒是与她的喜好之一不谋而合。 姜韶颜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青竹,满目的翠色让人心情舒畅,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青竹根部,噫,到吃腌笃鲜的时节了。 不过在满足自己口舌之欲前,还是要先照顾一番静慈师太的感受的。 她确实见过吃肉的出家人,不过因着此前没见过这位静慈师太,本着不踩雷的原则,腌笃鲜这种荤食可不会还未见面就拿到师太面前去。 不吃腌笃鲜的话,姜韶颜看着面前的翠色,很快就下定了主意:青团倒是不错。 青团糯韧绵软、香而不腻,不管什么时候都深受食客的青睐。据说当年白居易经过一家青团店,就对着那绿油油胖乎乎的青团垂涎不已,品尝后写诗赞道“寒食青团店,春低杨柳枝。酒香留客在,莺语和人诗。” 当然,这里没有白居易,也没有所谓的大唐,只有大周。 将需要的食材写了一份交给白管事,待到白管事离开之后,一旁巴巴望着的香梨终于忍不住了,生怕自己小姐面前第一人被一把年纪的白管事莫名其妙的挤下来,忙开口对姜韶颜拍了拍胸脯道:“小姐,小姐奴婢也能帮忙的!” 正在盘算着准备做什么陷的青团去“贿赂”静慈师太的姜韶颜转头看向香梨。 小丫头自小与原主一起长大,不聪慧,却胜在忠心、听话,是以很得原主喜欢。 因着这一声,姜韶颜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小丫头,比起自己这幅“如山般”壮硕的身躯,面前的小丫头倒是正常人的胖瘦程度,五官也没有特别出彩,不过胜在年纪小皮肤白皙,看着很是舒服。 在小丫头略宽的两眼间停顿了片刻,姜韶颜顺手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了蘸墨汁,一边对香梨道了声“别动”一边笔尖准确的靠近她一侧鼻部山根的位置点了颗“痣”。 “小姐。”察觉到鼻间一凉的香梨呆呆的看向姜韶颜,“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 小姐生性善良,人又聪明,可素日里也从来没做过这样没头没尾的事,对姜韶颜这个举动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的香梨有些茫然。 姜韶颜笑了笑,指向一旁墙面上的铜镜,道:“你去看看。” 香梨依着姜韶颜所言走到铜镜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由愣住了。 她还是她,可不知道为什么却似乎与往日不大一样了。 “人说三庭五眼虽说并不绝对,可也有些道理,你双眼距宽,多了这颗痣,大家第一眼的注意力自然就放到了这颗痣上,不但能抵去一部分眼宽的问题,还会更容易的将香梨与旁人区别开来。”姜韶颜放下手中的笔漫不经心的说道。 上辈子哪怕死后都被人黑成了“一池墨水”,对她的美,世人还是认同的。毕竟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骂她“奸诈险恶”“祸国妖女”之时也不忘加上一句“蛇蝎美人”。 只是她为之费尽心思的朝代与家族并没有善待过她,在她死后还把一切的罪责都推到了她的身上。 心中一阵细微的钝痛蔓延开来,当年那群人不知道还活着没有,若是活着……姜韶颜轻嗤了一声,目光转向一旁惊讶欣喜的香梨身上。 明明只动了一点点,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与说不出变了哪里,却发现骤然变美了一样令人欢喜。 这大概也是擅长吃喝玩乐的纨绔本能了。纨绔嘛,总是会打扮自己的,知道如何去发挥自己容貌的长处。 做了两辈子的美人,骤然变成这个样子确实有些不习惯,以至于她如今虽说能正视铜镜里的自己了,可看着铜镜里的人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滑稽。 也挺有意思的,姜韶颜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 第四章 请求 春色眷顾的当然不只有宝陵城,天子脚下的长安城也春意渐浓。 几场春雨过后,安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办了一场春宴。 当然,名为春宴,实是一场相看宴。 时下民风开化,不兴男女大防那一套,甚至民间还有不少女子自立女户。是以这场春宴安国公府只用了一片梨林就将男客女客分隔了开来,如此既不给某些老顽固留下话柄,又能让男客女客通过梨林隐隐约约看到对面的客人,万一看对眼了,岂不是又成就了一桩好事? 女客这边自然是国公夫人坐镇,看着面前三三两两的少女亦或轻声谈笑、亦或凝眸赏花,俱是盛装华服,将素净的梨园都衬出了一片明艳,国公夫人心情很是不错。她一辈子夫妻恩爱,子孙和睦,年纪越长便越喜欢撮合年轻的男女。 经她宴上相看成功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是以京城权贵之中人人皆知安国公府的宴是有名的红娘宴,来这里的年轻公子小姐也多是奔了这个目的来的,鲜有意外。 有宴便免不了诗词歌赋,喜欢诗词歌赋又是安国公次孙的季崇欢自然是宴会的主角。不过今日,季崇欢不过作了两首诗便借口匆匆离开了。 几个同他交好的世家公子笑着对众人挤了挤眼,道:“杨大小姐今日也来了。” 众人这才恍然:难怪往日最喜欢作诗的季二公子连诗都不作了,原来是去会杨大小姐了。 没了那个倒人胃口的姜肥猪,季二公子与杨大小姐的感情日笃,听说两家已经开始商议交换庚帖的事了。 “所以,早该让那个姜肥猪滚出京城了,指不定季二公子与杨大小姐此时都成亲了呢!”刘大公子感慨不已。 他同季二公子兴趣相投,亦是崇文馆的常客,那姜肥猪先前刻意不露面,还让他以为这是世间难得的才女,是个玲珑剔透的奇女子,而后发现了姜肥猪的真面目之后可把他恶心坏了。就连往日里最喜欢去的崇文馆都让他觉得闷得慌,直到姜肥猪离开之后,他才再次踏足崇文馆,这一次总算身心舒畅,方知有问题的不是崇文馆,是姜肥猪。 姜韶颜不知道自己远在宝陵都能成为议论的中心,只打了个喷嚏继续专心钻研着手里的医典。 男客在这里议论姜韶颜,女客那里也同样如此。 “季二公子那样的人,那姜四小姐怎的连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居然好意思肖想?”一位容貌平平的细眼少女说道,而后夸张的做了个“呕吐”的举动,惹来众人的附和之后又继续道,“也不想想娴姐姐与季二公子这般天造地设的一对,岂是她那种人能横插一脚的?” “相貌这种事是天生的,怪不得她。”杨唯娴闻言却出声制止了她,看着穿过梨林而来的俊秀公子,声音柔和,神情怜悯,“只这种事总是你情我愿的,二公子明明不喜欢她,她却还要横插一脚,便是她的不是了。” 说话的功夫,季崇欢已行至跟前,自然听到了杨唯娴的话,想到姜韶颜,他脸色便十分难看。尤其先时自己还因为诗词倾慕于她,一想到这一茬,他便恨不能狠狠的给自己一巴掌,事后想起来真是有种想吐的冲动。 是以听到这句话,他当即便开口道:“比起貌丑,心丑才是无可救药。我爱慕阿娴,便是因为阿娴你心善。” 杨唯娴抿唇羞涩一笑。 周围少女皆执扇掩唇跟着笑了起来,至于扇面之后是感慨一对璧人佳话还是羡慕又或者嫉妒只有她们自己知晓了。 又说了两句,季崇欢便借口带着杨唯娴走出人群,往东面行去了。 今日安国公府办宴的梨园在国公府的西面,东面却由国公府护卫巡逻把手,并未让梨园的热闹传入东面。 众所周知,安国公府的东面除了国公夫妇之外便只住着一个国公府的主子——安国公世子季崇言。 安国公府的权势如此之盛除了祖上积德更大的缘故是与天子沾亲带故。这沾的亲就是如今的安国公长孙季崇言,这位可是如今天子的亲侄子,已故的昭云长公主唯一的儿子。 当年昭云长公主嫁到安国公府时,今上还未登上帝位,等到今上登上帝位,昭云长公主却因为乱世动荡,旧伤复发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而长公主驸马安国公府大老爷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本事没有还成天吟诗作对流连烟花之地,长公主在时还知道偷偷摸摸收敛一些,待到长公主故去之后便彻底放纵了,所幸长孙季崇言除了外表似了那个绣花枕头爹,其余都随了长公主。 至此,安国公才松了口气,待到季崇言弱冠之后,直接跳过了儿子,请封长孙为世子。如此识趣,今上自然大为赏识,也让安国公府权势依旧。 这位世子爷除却出身尊贵之外,相貌更是极佳,甚至还因此被封了个长安第一公子的名头, 此刻,季崇欢正拉着杨唯娴往东府去见季崇言。 “表舅糊涂,我母亲却是不忍心看他一家发配那等苦寒之地,若是当真去了,他们必然是捱不住的,此事家里头已经百般斡旋了,深知除非陛下首肯,否则结果难以改变。”杨大小姐一脸忧色,对季崇欢忍不住垂泪,“母亲为此日日以泪洗面,我实在看不过才私下做了主张,二公子肯替我出面已是极好了,结果如何并不重要。” 季崇欢闻言心中大为触动,忙道:“阿娴说的什么傻话,我既然答应了你……”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噤了声,想到自家大堂兄那古怪的脾气,他心里突然没底了。只是眼角余光瞥到泪眼朦胧的杨大小姐,季崇欢又心疼起来,原本想说‘此事包在我身上’,临到嘴边却改成了,“自会尽力而为。” 若是换了别人,哪怕是安国公,他都能给一句准话,偏这人是大堂兄,季崇欢心里还是有点发憷的。 奈何如今的陛下不爱金银珠宝、不爱琴棋书画、不爱美貌佳人,唯一的弱点便是个“姐控”了。自昭云长公主故去之后,陛下爱屋及乌,这“姐控”就变成了“侄控。,所以,若这世间真有什么人能改变陛下的主意的话,那此人非安国公世子季崇言莫属了。 杨唯娴的外祖魏家前不久牵连进了贪污案,陛下震怒,听闻从魏家抄出来的金银珠宝足足搬了三天才搬完。若不是看在已故的魏家祖父曾跟随陛下打天下,还为陛下挡过刀的份上,这魏家上下早已尽数人头落地了。如今念着已故魏家祖父的功劳,陛下网开一面,将魏家一家子发配到了大周最北边的苦寒之地去挖山矿。 这对于养尊处优惯了的魏氏族人显然无异于送命,虽然祸不及外嫁女,此事暂且没有牵连到杨大小姐的母亲魏氏身上,可看着一家上下即将如此遭遇,魏氏还是伤心不已,惶惶不安。 杨大小姐也因此求到了安国公府。 两人踏入东院,看了眼一旁泪眼朦胧的杨大小姐,季崇欢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握了握,鼓起勇气在门外喊道:“大哥,你在吗?” 不多时院子里便传来了一道霸道而慵懒的声音:“不在,你回去吧!” 第五章 改判 季崇欢脸色一僵,不敢转头看杨大小姐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打记事起,他总觉得大堂兄看自己有些不顺眼,可所有人都觉得是他想多了。 这一次,也希望如此吧!季崇欢深吸了一口气,一边道着“大哥便喜欢说玩笑话”一边带着杨唯娴走了进去。 入目的便是半靠在铺着白虎皮软塌上脸上盖着一本话本子的季崇言,因腿太长无处安放,干脆便在软塌不远处放了只足凳,一双腿便搭在了足凳上。 他并没有因着这二人的进来移开盖在脸上的话本子,整个人的举止显得霸道而傲慢。 看了眼盖在季崇言头上不知哪里来的话本子,季崇欢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他这位大堂兄文采平平,打他记事起便未见这位大堂兄做过一首诗,写过什么文章,除了长相比他略好一些之外,也没有别处胜过他了。 能被那些人评上什么“长安第一公子”还不是因着他是打昭云长公主肚子里出来的?对这个名号,季崇欢是不服的,素日里来也鲜少往东院来自讨没趣。 不过今日因着阿娴的事,不得已过来见见这位祖父他们口中“脾气古怪”的大堂兄而已。 杨唯娴跟在季崇欢的身后对着盖着脸的季崇言施礼唤了声“世子”之后便没有再出声。 杨家先前江南走动,来长安不过几个月而已,这位陛下面前的“宠臣”安国公世子她也只是听闻,未曾见过。 正想着,盖在季崇言脸上的话本子终于被一只手拿了开来,乍见话本子下那张脸的一瞬间杨唯娴耳根一红,想移开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比起季崇欢温润如玉的俊美,面前这位安国公世子的美如他的人一般霸道而锋利,就似一柄奢华到极致的神兵,就这么一露脸,便能牢牢占据众人的视线,以至于都遗漏了往日里被夸赞甚多的季崇欢。 “你来干嘛?”便在此时一道语调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季崇言靠坐在软塌上懒洋洋的看着面前的季崇欢,目光并未分去半点给他身后的杨唯娴,仿佛没有看到这个人一般。 季崇欢侧了下身,向季崇言介绍道:“大哥,这是阿娴,我们正在议亲,过两日两家便要交换庚帖……” “哦,那又如何?”季崇言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被骂了一句,季崇欢脸色有些难看,他也不想说这些废话,可若不是想要向季崇言表名阿娴不是外人,他何必带着阿娴跑到季崇言面前来? 安抚了一番神情不安的杨唯娴,季崇欢干巴巴的开口了:“总之,阿娴不是外人。如今魏家要被发配去北边挖矿,魏家舅舅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这矿还在山上,哪爬的了那么高?另外,我还听说那大北边的十天半月也不下雨,干的厉害,大哥也知道魏家是从南边过来了,习惯了多雨,这等地方哪受得了?而且此一去就是二十年,就那么点钱,这罚的也太重了。所以我便想来求求大哥,能不能同陛下求个情改判什么的。” 从季崇欢一开口,季崇言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斜眼看着他,等他说完,季崇言沉默了一刻,似是认真想了想才开口道:“所以你的意思一则魏家的人身子孱弱,爬不上山;二则不习惯干旱;三则就那么点钱,一去二十年太久了,是也不是?” 季崇言言简意赅的将季崇欢啰嗦的话整理了一遍。 季崇欢听罢,连连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好说!”季崇言闻言突然笑了。 这一笑随着他眼尾的红痣微扬,霸道之中竟多了几分艳丽的风情。 便是已经同季崇欢进行到交换庚帖那一步的杨唯娴也不由的红了脸,偷偷看他。 “此事不过小事一桩而已,你们且先回梨园宴上,我进宫一趟,待到回来估摸着事情就成了。”季崇言说道。 没想到看似霸道傲慢的季崇言居然这么好说话,不止是季崇欢就连杨唯娴都有些意外,同季崇欢离开时,她还特意朝季崇言欠了欠身。 季崇言低头把玩着腰间的玉珏,仿佛没看到一般。 杨唯娴却不觉他无礼,舅舅家的事连父亲都不肯出头,这位看着不好相与的安国公世子却不过一句话便肯接下来,应当也是个面冷心热的。 安国公府离皇城不远,季崇言又是个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性子,答应了季崇欢当即便出了府,这一来一回,待到回府时还不到两个时辰,听到小厮传讯的季崇欢忙推了又一轮的花笺令,匆匆赶到了东院,一进门便问:“大哥,魏家的事办妥了吗?” 季崇言点头,漫不经心的坐回软塌上,道:“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办到。” 季崇欢闻言顿时一喜,还不待开口问他魏家改判后的情况,“爱弟心切”的季崇言便摸着玉珏主动开口了:“魏家不去北边挖山矿了,改去南边地下挖煤了。” 季崇欢一下子懵了。 季崇言院子里的小厮机灵的很,眼看情形不对劲,还不待兄弟二人动手,便连忙跑出东院去将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请了过来。 眼见一向明事理的祖父祖母来了,还在纠结着要不要动手的季崇欢松了口气,毕竟他是个读书人,打架这种事还没怎么做过。君子动口不动手,他自恃理足忙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遍,还未来得及看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脸色,他便愤怒的质问季崇言:“大哥,你怎能如此?” “我怎么了?不是应你所求吗?”比起季崇欢的愤怒,季崇言的声音依旧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同季崇欢讲着“道理”。 “你说魏家舅舅身子骨不好,矿在山上,爬不动,眼下煤矿在地下,是不是不用他爬了?” “你又说魏家上下是打南边来的,习惯了多雨,北边干旱,他们定然不习惯,如今煤矿在南边,雨水充足,是不是不存在干旱困扰了?” “你还说就那么点钱,一去二十年太久了,我见煤矿价高便特意同舅舅说了,将他们挖的矿抵作钱财,待到抵满了那么点钱便将魏家上下送回京城,你说说,我哪里没有事事依着你的想法来了?” 这话一出,原本脸色难看早想发作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却忍不住对视了一眼,随后,国公爷的目光在随他二人前来的几个客人中扫视了一番,随手找了个户部的王大人问了问这魏家此去会“改判”多久。 王大人闻言细细算了算,脸色顿时变得微妙了起来,他看了眼那厢愤怒的季崇欢,略略迟疑之后便向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回道:“听闻南边煤矿最厉害的矿工一日挖的煤抵作工钱是一百五十文,魏家上下此去北,不对,是南边统共七十六口人,若是每个人都能挖到这个数量,以魏家……呃……牵连上的那笔钱财数目来看,大概要挖个几百上千年吧!” 第六章 亲事还得议 这结果……还不如不改判呢! 一众随着国公爷国公夫人前来的客人们互相对视了一番,心道。 原先还未留意到魏家原本的流放二十年改成了几百上千年,季崇欢已经愤怒至极,眼下听季崇言用那懒洋洋的语调将话就这般漫不经心的说了出来,季崇欢更是气到险些没背过气去。 “祖父、祖母,你们说说大哥怎能如此?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若是不愿本该一开始拒绝我便是了,何苦这般作弄魏家舅舅?”季崇欢愤怒的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懒洋洋的回了他一个白眼,没有理会他。 坐在上首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此时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本想立时发作的国公夫人迟疑了起来:因着先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厮过来禀报是几个男客彼时正在同国公爷说话,便一同跟了来。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次孙虽说糊涂,可是教训次孙这种事还是要关起门来…… 正这般想着,只听“啪”一声,一道茶盏落地的声音,国公夫人被这声音一惊,本能的抬头望去,却见素日里温润俊美的次孙额头沾了几片茶叶,脑袋湿了一大片,而那只茶盏正孤零零的在一旁打滚。 扔茶盏的是国公爷,季崇欢此时显然已经懵了。 安国公与国公夫人一惯是好说话的,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朝小辈扔过东西,如今季崇欢倒成了小辈里的第一人。 季崇言抱着双臂,看着得了安国公“第一扔”的季崇欢笑了笑,眼里满是嘲讽之色。 原本还想着“家丑不可外扬”,眼下国公爷都扔茶盏了,国公夫人自然也不再犹豫,挥了挥手叫来身边的老人,道:“去将老二家的两口子叫来。” 这老二家的自然指的就是安国公府的二老爷和二夫人了。 光叫自家的也是不够的,国公爷冷笑:“你们也莫要忘了去请杨大人过来,老夫倒要问问他自家的岳父母小舅一家犯的事,自己不出面,怎的竟要我们安国公府出面!” 魏家那一家子上下干的叫人事吗?禹城地处几州要塞,水路沿岸发达,自古以来都是富庶之地。 这魏家一家子自打去了禹城,百姓便从富庶一方变成了食不饱穿不暖的流民,大量离开禹城,前往大周各地。 听闻当地事由,但凡经由官府所办之事,便没有不给钱就能办成的事,禹城当地,从下至上,贿赂成风。 陛下派出官员前往探查此事时,魏家上下居然连陛下派出的官员都妄图贿赂,如此贪且大胆的可说自大周开朝以来从未见过。 陛下因此震怒,事后查出魏家上下贪走的银钱足够整个虞城百姓吃足整整十年了。 一贪便贪走了整个禹城百姓十年所得,魏家这“大周第一贪”的名号可谓实至名归。 按说魏家上下犯的事,便是长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若非已故的魏家祖父曾对陛下有救命之恩,得过陛下一个“网开一面”的承诺,陛下是万万不会这般轻饶的。 原本对这个判决朝中官员甚至陛下本人心里都膈应着,安国公更是主张“重判”的官员,哪知他在朝堂据理力争的请求重判,自家这个整日里就知道吟诗作对,不干正事的次孙居然还想让长孙出面求情。 安国公气的整个人都快背过气去了。 眼看头上沾着茶叶和茶水,看起来滑稽可怜的季崇欢似乎回过神来了,他直至此时仍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和善的祖父母会如此生气,只是下意识的想开口说话,一旁看好戏似的季崇言见状便再次开口了:“二弟,你若是不满意不如我再去见一次皇帝舅舅?” 这话一出,堂内众人脸色便是一僵。 还去见?这见了一次已经去南边挖煤,没个几百上千年回不来了,再去一次估摸着能帮魏家上下准备后事直接就地埋了。 季崇欢自然不敢再“劳烦”他这个大堂兄了,他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个大堂兄就是看不惯他,不是错觉,是真的。 不仅如此,连祖父祖母都帮着他,季崇欢恨恨的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倒是不甚在意,反而是盯着季崇欢正要发怒的安国公看见了他这“恨恨”的一眼,当即想要抓起手里的茶盏再来“第二扔”,只可惜一抓抓了个空,意识到自己手边的茶盏已经被扔掉之后,安国公愤怒之下,换了只手随手抓起国公夫人的茶盏便砸向了季崇欢。 不知道是不是光顾着盯着季崇言嫉恨了,以至于国公爷这不顺手的一记砸来,季崇欢并没有及时躲开,与茶盏一记硬碰硬的对撞,季崇欢的脑袋不够硬,当场便被碎瓷片划伤了额头,血流如注。 “欢哥儿!”匆匆赶来的安国公府二老爷同二夫人正巧撞见了这一幕,二夫人当即便发出了一声惊呼。 “叫什么叫,大男人流点血怎么了?”安国公正在愤怒之中,这一下连带着季二夫人一同迁怒了一番。 季二夫人也懵了,安国公夫妇对待子嗣一向宽厚和善,她自嫁进安国公府,还不曾被如此喝骂过,今日也算是头一遭了。 季二老爷虽说也疼惜儿子,不过好歹在安国公夫妇面前,他还知道克制,因此一见这等状况,开口便将季崇欢骂了一顿:“你这逆子到底做了什么惹怒了父亲,还不快认错?” 安国公冷笑了一声,没有开口。 一旁素日里同季二老爷关系不错的一个大人见状忙将事情的前后同季二老爷说了一遍。 听完这一切,季二老爷同季二夫人也懵了,待到回过神来,季二夫人神色复杂,季二老爷更是当场暴怒了起来:“你这蠢儿!魏家的事也是你能掺和的?要是能救魏家,杨家怎会连屁都不放一个?那杨大小姐就是拿你当枪使,还议什么劳什子亲……” 听到季二老爷口中念叨出“议什么劳什子亲”时,一旁同样愤怒的季二夫人脸色却突然僵住了。 做了一整日“好人”的季崇言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一码归一码,二叔,这亲事还是得议的。” 第七章 黄不了 都这样了还要议亲?季二老爷意识到季崇言话里有话,忙看向季崇言,问他:“言哥儿,你什么意思?” 季崇言没有出声,只是抬了抬下巴,指向季二老爷身旁的季二夫人道:“方才,我进宫见舅舅时遇见了高公公,你也知道高公公是个管不住嘴的,他同我道安国公府不日将有喜事临门,我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喜事的,想来二婶应当知道。” 众人愣了一愣:高公公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他所透露的消息应当与太后有关了。 季二夫人脸色发白,这一刻倒是难得的母子连心,与季崇欢有了一样的感觉:这言哥儿是不是同她有仇啊!一家人,有什么事关起门来说不好吗?何苦一定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那厢季二老爷早已忍不住开口问季二夫人了:“王氏,你倒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安国公夫妇没有出声,冷着脸看着她,一副并不打算开口的样子。 季二夫人见状这才不得已道出了实情:“应当是太后下了懿旨……” 季二老爷听的两眼一翻差点没背过气去,季二夫人脸色也是十分难看,先前看着杨大小姐美貌温柔又有才情,哪哪儿都挑不出毛病来,哪知道这一定亲,便来了个大毛病,早知如此,她何必为了欢哥儿的面子去求太后下懿旨? 如今倒是好了,懿旨一出,绝无更改了。 季二老爷只觉得胸口一滞,闷得慌,待到那几个客人“很有眼色”的离开之后,当着安国公夫妇与季崇言的面便忍不住朝季崇欢发火了:“你这蠢儿!成日里就知道吟诗作对,旁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魏家的事也是你能掺和的?”说罢,不等众人开口,他又抱怨,“早知这个杨大小姐是这样的人,还不如就要先前那个姜四小姐呢!” 这话一出,季二夫人便本能的开口道:“姜四小姐便罢了吧!” 那姜四小姐的身形跟座小山似的,光想想便觉得胸口堵得慌,还赶不上好歹还有些美貌的杨大小姐呢! “是啊!姜四小姐就算了吧!”一旁的季崇言保证双臂,一副看戏的样子,跟着懒洋洋的搭话道,“杨大小姐与二弟还是极其般配的,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旁顶着茶叶渣滓的季崇欢似是直到此时才神游回来,闻言下意识点头解释了起来:“阿娴只是担心魏家舅舅,杨大人不肯插手,她担心杨夫人,实是不得已才请我说的情。况且她也不知道魏家舅舅竟贪……贪了那么多钱,是魏家舅舅诓骗了阿娴。” 他虽然不懂政事,不过此时见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这般愤怒,再加上先时那位户部大人帮忙算的那笔账,他也意识到这魏家舅舅确实贪的多了些,根本不是魏家舅舅同阿娴说的“就那么点钱”,说到底还是阿娴单纯心善,才会被骗了。 还在帮着外人说话!季二老爷有气无处撒去,只得指着季崇欢的脑袋又骂了几声“蠢儿!”,本就被国公爷的茶盏磕破了脑袋的季崇欢被季二老爷这一指,才好的伤口再次裂了开来,原本还有些埋怨儿子的季二夫人见状顿时心疼了起来,忙抱住季崇欢,对上愤怒的季二老爷,下意识开口道:“老爷,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是啊!还能如何?愤怒的季二老爷脸色一僵,抬头看向上首好一会儿不曾出声的安国公夫妇:“父亲、母亲。”也不知父亲母亲有没有什么办法…… 可令他不曾想到的是先时还十分愤怒的安国公夫妇此时脸色却变得复杂了起来,对上季二老爷望来的目光,安国公迟疑了一刻之后,开口道:“其实,细一想,若是舅家一出事便忙不迭地撇清关系,那这个杨家娴姐儿我安国公府也不敢要了。” 凡事皆有两面,此时都得了太后懿旨,也只能这般想了。左右老二家的一贯是当富贵公子养的,又不是言哥儿,真娶个心思太过缜密的,保不了往后会不会心大闹出什么矛盾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杨大小姐虽说有个不靠谱的舅家,却有个极靠谱的父亲,杨大人也是同他一样力求重判魏家的一方。 要不是杨大人不肯出手,杨家那个娴姐儿也不至于求到安国公府来。 这件亲事黄不了。外有二婶亲自求来的太后懿旨,内有杨大人坐镇,再者那个杨大小姐同他二弟一样的喜好诗词歌赋,一样的“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呃,拎不清状况,如此般配的两个人若是不成了才叫可惜呢! 季崇言抱着胳膊懒洋洋的出了安国公的院子,二叔一家此时正在商议事关二弟亲事的家事,他这个外人就不要掺和了。 迎面而来的是被人“请”来的杨大人,自家嫡长女在安国公府闹出了这么一桩事,杨大人自然是前来善后的。 季崇言朝迎面而来的杨大人抬手施了施礼,杨大人回以一礼,笑着唤了声:“世子。” 季崇言嗯了一声,两人擦肩而过。 …… …… 远在宝陵的姜韶颜打了个喷嚏,嘀咕了一句“不知哪个混蛋又在念叨我了”,便解下身上的披帛放在一边,扯碎了艾草叶用石臼砸了起来。 砸了艾草叶研磨成汁,这是青团之“青”的重要来处。 这一步是个体力活,演示了两下的姜韶颜便将研磨的活计交给了一旁的香梨,自己跑到一边去准备馅料了。 砸石臼这种活日常除了厨房之外,旁的丫鬟,尤其是姜韶颜身边的大丫鬟香梨还从来没有做过,砸了两下,兴致顿起,十分卖力。 看着小丫鬟兴奋的样子,姜韶颜笑了笑,一边切开手里的咸蛋取黄一边道:“你若是喜欢便跟在我身边慢慢学,会的东西多了,难保将来有一天不会派上用场。” 不管是前世还是上上辈子,她都习惯了握些东西在手里,哪怕有朝一日重新来过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若非习惯了如此,下了苦功夫同那位张神医学了医术,她又怎会发现这具身体中了毒,得以开始自救? 第八章 蛋黄与青团 虽一觉二十年已然改朝换代,可得益于原主的记忆,世人的口味偏好并没有大的改变。 青团还是豆沙、芝麻以及肉的老三样,老三样的馅料能传承那么多年自然有可取之处,做的好的老三样青团依然是好吃的能叫人嚼舌头的存在。 姜韶颜没准备在老三样的青团中胜过那些老字号,毕竟人贵在自知嘛! 在白管事告诉她静慈师太是个好吃的食客时,她便有了主意,了解食客的总是另一个食客,所以但凡食客总是忍不住尝鲜的,既如此,她便干脆转而求新。 色泽金黄酥沙的咸蛋黄是一样融合度相当不错的食材,单独成陷已是不错,融合豆沙的豆沙蛋黄陷咸甜适宜同样是不错的馅料。 除了蛋黄之外,姜韶颜还准备了野菜荠菜,配上豆腐、山菇也是极好吃的。 调好了馅料,又用香梨准备好的艾草叶汁与糯米粉揉在一起,青色的面团包裹金黄酥沙的蛋黄便是一只正宗的咸蛋黄青团了。整粒的蛋黄之外包裹一层豆沙,黄、红、青三种颜色一层套一层,青团皮的糯、豆沙的软与蛋黄的酥,一口下去三种滋味各有不同却又并不相冲。 野荠菜配豆腐与山菇的咸鲜配青团皮的软糯不同于寻常可见的素包子,入口又是另一种味道 姜韶颜本人上上辈子现代人的口味早已深入骨髓了,是以做好青团之后,白管事与香梨便成了青团的第一批试验者。 不管是如今的大周人还是上辈子的族人与她的口味都有些微的差别,所以,土生土长的大周人的评价对她而言还是很重要的。 方才捣鼓艾草叶汁的时候香梨便已馋的不行了,眼下能“光明正大”的试吃让香梨终是忍不住欢呼了一声,伸手便抓起一只青团咬了上去。 一口下去,黄、红、青三种颜色各自的三种滋味让香梨边吃边狼吞虎咽吞着青团含糊不清的回道:“小……小姐,好,好吃!” 这般囫囵吞枣的试吃看的姜韶颜摇了摇头,不过香梨的反馈看起来不错,她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白管事,比起香梨,白管事要“斯文”的多,不管是野荠菜豆腐鲜菇陷还是咸蛋黄陷都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比起老字号虽说不够细腻,却胜在新鲜,想来静慈师太应是会同意小姐的要求的。”白管事道。 比起好吃不好吃,白管事的关注点显然更在于能不能“打动”静慈师太的心。 有了白管事这句话,姜韶颜心中大定,第二日便带着一盒做好的青团去了光明庵。 有别于长安城的繁华热闹,时常有光鲜亮丽的五陵年少纵马而过,山清水秀的宝陵城鲜少看到这样疾驰的车马,就连出行的马车行起来也是悠悠的,即便是骑在高头大马上,也是慢悠悠的在城里走着。 宝陵是一座很“慢”的城市,悠哉而闲适。姜韶颜坐在马车里,透过半掀的马车帘看着这座闲适的小城。 小城街边鳞次栉比的店铺、叫卖的小贩和路上闲逛的行人如一副浓浓的风俗人情画随着马车前行依次展开。 光明庵就在城中处的一片,离姜家别苑不远,马车悠悠走了半个时辰便停在了光明庵外,姜韶颜挪着身躯走下马车。 几个挑着担经过的小贩乍一见她皆忍不住往这里看来,眼神里满是讶然之色。 一同跳下马车的香梨愤怒的朝几个望来的小贩看去:“你们看……”“什么看”三字还没说出,便听姜韶颜的声音响起。 “香梨!” 这身形不被人看就奇怪了,毕竟如此显眼。 小丫头香梨的举动从某些角度来说也是原主心态的缩影,不管走到哪里,旁人看来的目光对原主和香梨而言都是“不怀好意”的,嘲讽的。 诚然,确实有不少人是如此的心态,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在背后骂她“姜肥猪”了,可也有更多的普通人。 毕竟人群里有别于一般人的特殊人总是“抓人眼球”的,上辈子的她不也同样如此么?只可惜抓人眼球的美貌并没有为她带来过什么好处。 香梨瞪了眼那几个望来的小贩,转身去扶姜韶颜,抱怨道:“这些人怎的回事?这般不懂礼!” “无妨。”比起原主,姜韶颜自己倒是不在意,于她而言,都是被人看,至于是因为她生的美还是丑都无所谓,旁人的眼光与那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并不能左右她。 拍了拍香梨的手背,算是安抚,姜韶颜抱着食盒敲开了光明庵的大门。 姜家在不大的宝陵城也算是“权势”了,今日并不是光明庵开庵接待香客的日子,是以开门的知客尼脸色有些不善。 姜韶颜是个怕麻烦的人,见状也未多话,开口便道:“小女是东平伯之女,前来拜访静慈师太。” 手边的力可以使却不使,不是傻子是什么? 果然,知客尼一听她的身份,不善的脸色便稍稍缓和了一些,转身进去禀报了。 人说出家人通透云云的,还没修到那个份上的出家人其实也与普通人无异,这一点姜韶颜看的很开,开口安抚一旁不满的香梨:“都是寻常人,还没修炼成世外高人呢!” 这话也是有理,原本不满的香梨也未再吭声了。 说话的功夫,那知客尼去而复返,道静慈师太请她们进去。 光明庵并不大,走了几步便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静慈师太,这位师太五十来岁的样子,圆盘似的面孔,看起来很是和善,待她自报了家门之后,便道了声:“姜四小姐。” 姜韶颜没有错过静慈师太一句“姜四小姐”间瞥了食盒两眼的目光,心里忍不住轻哂:“白管事说的果然没错,这位静慈师太是个贪嘴的。” 她看向身边的香梨,来之前就被姜韶颜提点过的香梨见了她的眼色连忙取出食盒,打开了食盒顶头的盖子。 两层食盒的顶上一层三只对半工工整整切开,露出里头馅料的青团正漂漂亮亮的摆放在青瓷盘里。 静慈师太看的目光一动,不等一旁知客尼说话便“自觉”的伸手捏住了那只颜色最丰富的咸蛋黄豆沙青团上。 这举动看的那迎门的知客尼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位姜四小姐专门挑了光明庵不开庵的时候上门,显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相求,师父倒好,只瞧了一眼便乖觉主动又急迫的跳进了这位姜四小姐的陷阱里。 第九章 知音 食客的舌头多数灵得很,静慈师太的也不例外,一盘青团激起了静慈师太的兴致,同姜韶颜相对而坐,侃侃而谈。 “我吃过野荠菜鲜菇豆腐的包子,没成想这馅料用来做青团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还有这咸鸭蛋的蛋黄,先前只晓得用这咸鸭蛋的蛋黄做清粥配菜,想不到这蛋黄的用处如此之大,不拘泥于做配菜的话,这酥沙蛋黄便是单吃也是极美味的,没想到你还能用咸甜来配。” “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截然相反的味道居然能配的如此美味,只是在此之前,又有几人能想到呢?” “姜四小姐真是个妙人,好想法!” 姜韶颜笑了笑,没有揽功,只道:“也是他人所想,我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静慈师太见女孩子没有揽功,看她更是顺眼,忍不住多感慨了两句:“这品食如品人,有时候莫看着天差地别般不配的两个人,放到一起便莫名其妙的成了天作之合。” 姜韶颜含笑听着,光明庵在宝陵城也算有些名气,素日里来光明庵求姻缘签的不在少数,五十来岁的静慈师太想来看过不少痴男怨女,故此感慨颇深。 老太太品人也不过临时起意而已,说了两句便又说回到了青团上来。 “我倒是觉得这酥沙的咸蛋黄配些荤食也是不错,譬如肉末炒干成松,同样的酥沙,一口下去,虽同是酥沙却是不同的味道。” 姜韶颜听的连连点头,心道:难怪白管事说静慈师太会吃。尝了两只咸蛋黄青团便立时想到了咸蛋黄肉松这等绝配,这若不是好食的老饕又是什么? 原本倒是因着心里所求故意来哄老太太开心的,此时再看面前的静慈师太,姜韶颜倒是忽地生出了几分“知己”的味道。 心境一旦不同,姜韶颜的话也多了起来:“此等绝配倒是可以尝尝,除了肉松之外,素食还可配南瓜,两色相得益彰,一个酥一个软想来味道也是不错,荤食呢可配虾,油里炸了,再配料酒去腥想来也是好吃的。” 两道姜韶颜口中的“咸蛋黄南瓜”与“咸蛋黄焗虾”听的老饕静慈师太双目更亮,看出眼前的姜韶颜是“同道中人”便也不再客气,提醒她道:“先前的咸蛋黄肉松也莫要忘了。” 她们谈的如此高兴难道还能望梅止渴?自然是为了能亲自品上一品的。 姜韶颜含笑点头,不大的宝陵城才来几日便寻到了一个吃食上的知己实在是难得,而且老太太吃荤,那就更好办了!她是不在意做吃食时多捎上一份的。 擅吃喝玩乐者的交情有时候起的就是这么简单,同喜一物又能说得上话,便成了朋友。 静慈师太素日在庵里所见的不是求解签文,请她点拨迷经的信女便是要她指导功课的弟子,难得有人打听到了她的喜好,带着吃食过来哄她开心请她帮忙的多半又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她岂会看不出这位姜四小姐带着青团上门来也是有事相求?原本准备应了这姜四小姐的要求,一解口舌之瘾便罢了,没想到眼前这位不但能解她的“身病”,还能解“心病”,有的吃又能聊,静慈师太说话间已然把姜韶颜看作了知音。 两人聊起吃食来也算是尽兴,一旁的香梨虽然插不进嘴,却不妨碍她听的口水直流,暗自吞了不知多少回口水了。 这一聊便一直从午时聊到了日暮西山,静慈师太眼见时辰差不多了才意犹未尽的暂且收了嘴,笑着问她:“姜四小姐来我光明庵可是有事?” 姜韶颜点头,也不瞒着,将袖子撸起,露出一段圆润的手腕,对静慈师太苦笑了一声,道:“实不相瞒,师太,我这身体是自幼中了毒。” 静慈师太闻言不由一愣,看向姜韶颜圆润的手腕却并没有伸手搭脉,开口便是一句老实话:“我不懂医的。” 姜韶颜笑了笑,也不以为意,收手。 “不过我虽不懂医,可姜四小姐若不是一顿饭量可抵十人饭量,按理说也不该是这个模样。”静慈师太接着说道,神情若有所思,“听闻伯爷疼女如命,长安有大周最好的太医,若是太医都束手无策,想来当真不是什么毛病了。” 静慈师太的话说的很是漂亮,当然,更漂亮的是她的举动,她拿出钥匙,将一串钥匙推到姜韶颜面前,道:“光明庵先时得善人捐赠,医典不少,姜四小姐若是闲着无事,不妨来光明庵看看。” 知音难觅,静慈师太对待难得遇到的知音还是很和善的。 一盘青团功效如此之秒!得了钥匙之后,姜韶颜并没有立即去后庵翻医典,而是看了看天色起身告辞。 光明庵开庵早,每日一早,第一声晨鼓响起便要起床了,是以几乎一入夜,庵里众尼便要早早入睡了。 今日天色已晚姜韶颜便不多打扰了,左右钥匙已到手,看医典也不急于一时了。何苦还要扰了众尼的歇息? 毕竟这光明庵往后估摸着是要常来的,姜韶颜并不想得罪众尼。 坐着马车离开光明庵时,早已流了不知多少回口水的香梨终于忍不住“委婉”的问姜韶颜:“小姐,晚上咱们吃什么?那个蛋黄焗南瓜么?” 厨房里还有做青团留下的蛋黄,南瓜这等蔬食亦是厨房里常备的,现成的食材不用一用简直可惜了。 当然,比起焗南瓜,贪荤食的香梨显然更喜欢咸蛋黄焗虾与咸蛋黄肉松的,只是眼下食材不足,也只能先吃了南瓜。 姜韶颜点了点头,先时包青团时多了不少蛋黄馅料,既然香梨喜欢,自然不能浪费。 夕阳下,宝陵城长街的鳞次栉比的店铺被一片橘红笼罩,带着浓重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姜韶颜看着穿行其中拿着鱼肉菜食行走其中的人群,脸上忍不住多了几分笑意。 虽一觉二十年,可于她而言却不过一睁眼的功夫,这样的闲适淡然于她而言已然隔世。她伸手覆上自己的心口,紧绷许久的心弦不知什么时候松了开来。 若要问她从人人艳羡美貌过人的天之骄女变成这位避走长安城的姜四小姐感觉如何,那大概就是苏轼在那首《定风波》中所说的那样吧!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十章 又有人要来宝陵了 春意渐浓,天色亮的愈发早了。东方刚露鱼肚白,姜韶颜便起床了,香梨仆随主,也早早起了床,一大早便跟在姜韶颜身边伺候洗漱。 看着铜镜里那张胖的连五官都看不真切的脸,姜韶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入手细腻滑嫩,这具身体虽然胖,却生了一身的好皮肤,整个人玉肤雪骨似的。 香梨心情似是不错,一边替她挽着头发,一边嘴里下意识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有时候主子好不好,看看身边的下人便知道了。看香梨下意识的举动,显然知晓自家小姐不是个会无缘无故谩骂下人的主,自然而然的便在姜韶颜面前露出了几分本性。 “香梨,今日一大早可是遇了高兴事了?”姜韶颜笑着问她。 小丫鬟香梨很是高兴的点了点头,声音爽利如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今日奴婢碰到小午哥了,他看到奴婢愣了一愣,问奴婢是不是多了颗痣,奴婢道是小姐教的,他看了一会儿,夸奴婢漂亮了。”香梨说着指了指自己鼻间的痣,高兴道,“奴婢就是依着小姐教的点了颗痣呢!小午哥说这应当是美人痣呢!” 正统的美人痣位置还有所变化,不过却未必适合香梨,这颗痣虽不在正统的位置上,于香梨而言却当真是点睛之笔的美人痣了。 这个年纪的小丫头鲜少有不爱美的,至于她口中的小午哥是姜兆拨给姜韶颜的护卫小午,身手很是不错,也是自小在府里长大的,知根知底,姜兆对小午很是信任,是以先前姜韶颜来宝陵一路上也是小午带着一队护卫保护随行的。 这样一个年纪轻轻便带队统领护卫的年轻人,往后升任府中护卫统领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此前途不错,再加上小午的相貌生的眉清目秀,是以在姜府中很受小丫鬟们的喜欢。香梨也喜欢,小丫头是个藏不住事的,每次看到小午那不自觉挺直的腰板,偷偷瞥向小午的眼神,傻子都看得出她的心思来。先前原主曾问过香梨,香梨也红着脸承认了。 不过小午不是寻常的家卫,他一家三代都是姜府的家卫,很得姜兆重用。原主便是宠着香梨这个小丫头也不能强拉鸳鸯线,是以除了主动创造机会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听香梨说,府中喜欢小午哥的小丫鬟还有不少,不过也未见小午对哪个丫头展现出什么不同来。毕竟,不管是小午还是香梨皆还不到成亲的年纪,不急于一时。 姜韶颜笑了笑,看了眼香梨鼻部山根处的那颗痣,随着小丫头鲜活的表情,显得格外的生动而有趣,她收回了目光。 这颗痣只能叫小午记住香梨这个丫头,能不能成还要看她与小午自己,她也同原主一样不喜欢做什么乱点鸳鸯谱的事。 铜镜里的自己像个面团子,此时胖的连五官都看不清,不过眉毛与嘴巴倒是看的清楚的。 一双秀气微弯的柳眉倒是对了时人对美人的喜好,不过那小巧微微嘟起的樱唇倒与时人喜好的薄唇有所不同。 姜韶颜倒是很喜欢这样的长相,与自己上辈子美的充满侵略意味的长相不同,这样的长相看起来娇滴滴的,一看便是自小被父母捧在掌心里疼爱的小姑娘。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姜韶颜起身迈步向厨房走去。 香梨紧随其后,走了没几步,便听香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姐,奴婢看到小午哥从廊那边过来了,好似是来寻小姐的。” 小丫头的语气中多了有几分疑惑:小午哥是伯爷特地拨给小姐的护卫,保护小姐安全的,先时来宝陵之后小午哥被府里借调回了一趟,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今日见了小午哥,原本以为他是回小姐身边来保护小姐的,可看小午哥的脸色,却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姜韶颜也停下了脚步看向迎面而来的小午:姜兆疼女如命,姜府里的那些腌臜事只要能插手帮她挡了的没一件不插手的,丝毫不介意被人在背后说他一个大男人插手内宅之事。对于姜兆而言,他就这一个闺女,帮一帮怎么了? 不过即使如此,既要顾着朝堂又要顾着内宅,姜兆也还是有分身乏术的时候,是以原主虽然鲜少遇到过什么腌臜事,但姜府里那几个也不是没有来原主面前折腾过。 得益于原主的记忆,姜韶颜也算勉强理清了个姜府内宅之争的大概。 原本以为如今来了宝陵城,姜府内宅之争暂且与她无关,不成想,姜府的事情居然跟到宝陵来了 小午走过来抄手向她行礼:“四小姐。” 姜韶颜点了点头,打量了一番小午,见他上至头顶束发的发带,下至叫上厚底长靴,都沾了不少泥污,一看便是赶路匆匆还来不及洗漱便过来见她了,姜韶颜见状便开口直问小午:“可是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小午道:“前几日老夫人生辰宴上,大公子喝醉酒同人起了争执,不小心摔断了腿……伯爷让属下同小姐打个招呼,大公子不日会送到宝陵来养伤。伯爷让小姐只管把大公子扔到犄角旮旯的院子里便好,莫用管他!” 姜韶颜:“……” 姜府龃龉不少,因着年幼时发生过姜韶颜被府里的二房同三房的内宅夫人欺负哭了的事,姜兆发过一次火,惹怒了老夫人,此后老夫人借机罚过两次姜韶颜。后来,姜兆顶着个“不孝”的名头为此与老夫人闹过一场,扬言“我的阿颜不是让你们磋磨的”,再之后,姜府里的这种生辰宴,姜韶颜便再也没有露过脸,从来都是礼到人不到。 是以,原主记忆里近几年几乎都没有参加过姜府家宴的记忆,以至于如今里头换了个芯子的姜韶颜也根本不知道老夫人生辰这回事。 姜府的大公子是姜二老爷的长子,因着姜兆只姜韶颜一个女儿,原先见姜兆疼女不娶,姜府而二房同三房因此还乐见其成,帮着劝过姜老夫人“看开些”“随缘”云云的。 毕竟东平伯这个位子是能承袭的,姜兆若是膝下无子,这位子自然是要落到二房、三房身上的,二老爷的长子姜大公子占了个嫡长的名头,原本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很有可能是未来的东平伯世子,只是如今因着先前她的那件事,东平伯没法袭爵了,姜大公子的东平伯世子也因此泡了汤,想也知道姜兆那里顶了多少来自姜府的压力。 可没想到如今这个姜大公子居然摔断了腿,养伤这种事长安不能养吗?为什么非要来宝陵? 姜韶颜察觉到事情不对劲,这是什么人要把姜家的人都打包送来宝陵城么? “大公子同谁起了争执?”她问。 小午看了姜韶颜一眼,神色微妙:“是同季二公子和刘大公子。” 第十一章 离奇的经历 这两个……姜韶颜默然:她没记错的话,这两位正是先前原主还没露脸时,将她看做世间难得奇女子的追求者中最热情的两个吧! 如今这两个也是对她最避之不及的两位,怎么会无端跑来招惹姜家的人? 还有,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关于姜大公子的事情不多,不过这位姜大公子可是半点没有将她当做过自己的妹妹的,背后“姜肥猪”“姜肥猪”的也叫过不知多少声了,所以这位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人若是为她同季二公子和刘大公子争执……除非如她一样里头换了个芯子,否则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姜韶颜理清了一番几人间的关系愈发觉得不解,于是问小午。 小午道:“此事同安国公世子也有些关系。” 安国公世子?季崇欢的大堂兄?那位出身精贵的陛下面前的红人? 这就更不对了!姜韶颜脸上不解之色更甚:“老夫人几时有那么大的面子了?一个生辰宴令引来那么多宾客?” 不是她低看东平伯府,才得罪了安国公府和杨家,便是姜兆的生辰宴这些人都未必会来,更别提姜老夫人了。 小午这才解释道:“他们也不是来贺老夫人生辰宴的,只是不巧老夫人生辰宴正赶上季二公子的诗会,两家又同时定在了同庆楼办宴,这才遇上了。” 事情的经过委实过于离奇,大公子这断腿当真只能用“老天爷就是看他不顺眼”来形容了。 姜韶颜默了默,接着问道:“老夫人生辰宴去同庆楼做什么?往年不都在家里办的吗?” 京城里不说东平伯了,便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安国公的生辰宴也是在家里操办的,这同排场无关,只是民间习俗而已。 好端端的生辰宴不在家里办,定要去长安酒水最贵的同庆楼自然有姜老夫人自己的心思。 小午道:“老夫人自己要去同庆楼办的生辰宴,伯爷一开始也是不同意的,不过老夫人质问伯爷是不是不舍得钱财,还说伯爷有了媳妇忘了娘,整个伯府的钱财都花在小姐身上了,为小姐花钱如流水,自己亲娘花钱便推三阻四的,伯爷实在没办法,这才允了。” 能说的这么详细,得亏他当时也在场,对于姜老夫人的撒泼打滚模样,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前两任东平伯建树平平,以至于在姜兆当上东平伯之前,东平伯府早混成了长安城里的没落勋贵破落户,只靠着祖上承袭的东平伯府与朝廷放的俸禄过活。 这等破落勋贵自然娶不得什么高门之女,可偏偏上一任东平伯自诩身份精贵,看不上比东平伯低一等门第的女子定要娶个高门女,高门嫡女娶不得,便娶个高门的庶女,庶女里有些才华心气的也看不上这样混不吝的东平伯,挑来挑去到最后便挑了如今的姜老夫人。 成亲之后,故去的老伯爷同姜老夫人没少为此争吵,和离这种事更是三天两头提起,不过因着没有闲钱养什么妾室再加上老伯爷同姜老夫人和离了也没什么人要,两人吵闹了一辈子,还是没有和离成。 这等姜老夫人撒泼打滚的架势,作为祖上三代都是东平伯家卫的小午早早便听家里人说过了,老伯爷故去之后,姜老夫人撒泼打滚的对象便成了伯爷,是以也见过不知多少次了。 比起前两任东平伯,姜兆这个东平伯简直可以用“光耀门楣”来形容,硬生生的凭借着这毫无倚仗的破落勋贵身份,在官场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改朝换代时,东平伯也因此留了下来,当然,之前因为姜韶颜的事,承袭的东平伯也没了。 因为姜兆对自己的疼爱,姜家二房三房眼红已久,对此,姜韶颜倒是没觉得什么不对的。这姜二老爷同姜三老爷考到四十来岁也还是个秀才,如今已经到了同儿子一同“发奋读书”的时候了,整个姜家就靠姜兆一个人养活,姜兆难道还不能偏心自家女儿不成? 不过这在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的眼里就是大错,姜兆的就是姜家的,现在家财都花在姜韶颜身上,平日里自然颇有微词,如今眼看到手的伯世子也没了,心中更是不平。 估摸着是觉得家里的族产就那么多,他们不用也是要用到姜韶颜身上的,本着不吃亏的原则便撺掇老夫人去同庆楼办生辰宴。老夫人一番撒泼打滚,孝道的帽子扣下来,姜兆便允了。 只是没想到虽然去同庆楼是得偿所愿了,姜大公子却也因此摔断了腿。 “说来也是大公子倒霉,”小午说道,“大公子是席宴吃到一半,出去如厕。正在如厕之时,茅房里闯入一匹发了狂的马,马撞飞了茅房的木门,重重的砸到了大公子身上,大公子脚下一个没站稳便跌了……呃,进去,好在过来寻马的安国公世子及时叫了人来把大公子捞了起来,才让大公子免于溺毙。” 小午时常跟随姜兆左右,虽是护卫,说话却也文绉绉的,有些话委实是不太好意思说,更何况大公子当时被同庆楼的小厮挂在竹竿上晾晒的情形委实是太可怜了, 不过没什么小心思认真听着的香梨闻言却忍不住问道:“茅房又不是湖,怎会溺毙?” 姜韶颜道:“姜辉应当是吃多了吃坏了肚子,去了蹲坑。” 小午脸色微妙:当时那等情形姜大公子跟八辈子没见过菜似的一顿猛吃,一边吃一边话中有话的说什么“难得来一趟,要吃回本”云云的,叫不知内情的看了还以为伯爷亏待了二房同三房的人呢! 伯爷当时脸色很是难看,不过也因着姜大公子吃多了,这才去了茅房,而后便“不巧”遇到了这等事。 想到当时大公子光着下半身被挂在竹竿上晾晒的情形就……当真是叫人不想承认这是他们东平伯府的人。 虽说过程过于离奇,不过姜韶颜还是没有忘记事情的起因:“既然是安国公世子的马,那大堂兄怎会同季二公子和刘大公子动手?” 马的主人不是安国公世子吗? 小午道:“安国公世子的马之所以会发狂是因为季二公子和刘大公子搞的鬼。” 第十二章 他不娶我就要娶了 姜韶颜印象中的小午不是个会胡乱开玩笑的人,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也着实不像是在开玩笑。 沉默了良久之后,姜韶颜再次开口了:“事情……何以如此离奇?季崇欢莫名其妙的为什么要去对安国公世子的马下手?” 说完这句话,姜韶颜自己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话说的好似季崇欢对一匹马怎么了一般。 小午没有多想,怔了怔之后,便开口说了起来:“听说是因为杨大小姐的舅家魏家的事,季二公子原本是想求季世子去陛下那里说情,请求轻判的……” 姜韶颜顿时冷笑了一声:“季崇欢那脸还真够大的,魏家判的还不够轻?”都贪成这样了,若非君无戏言,当年魏家祖父对天子有救命之恩,天子当众放过话,姜韶颜估摸着天子砍了魏家一家的心都有了。虽说早知晓季崇欢这货除了作诗写文风花雪月之外别的样样不会,可没想到这等便是大字不识的百姓都知晓的道理,他居然不懂。竟还舔着脸去让世子帮忙,这是嫌安国公府声名太盛,有心想要帮安国公府降降名么? “伯爷也是这般说的。”小午说着颇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姜韶颜,而后忍不住心中暗暗感慨:伯爷有心将四小姐养成个不需要懂外头风霜雪雨的娇娇儿,小姐先前也是那等会对花流泪,对月长吟的性子,说起来同季二公子还是有些相似的,当然四小姐比起季二公子来还是要好上不少的。原本他也以为小姐就是这么个不懂俗事的人,可没想到小姐看事居然看的这么明白。所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听起来是真有几分道理。 “安国公世子当时听闻是允了,结果之后……”小午将安国公府春宴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到魏家被派去“南边地下挖煤矿”时姜韶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安国公世子要不是故意的,她可不信。 当今陛下算得上是个明君,即便疼爱侄子,这又是唯一一个亲侄子,若这安国公世子当真是个糊涂的,那也绝对不可能有影响陛下决策的能力的。 依她看来,这位简在帝心的世子爷多半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既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那季二公子同刘大公子那一出,他要当真只是个被作弄的才怪了。 毕竟原主是同季崇欢和刘韬这二位打过交道的,这二位倒是世间难得的知音,一样的作诗写文章不错,其余的怕是处处欠缺的厉害。 就这二位的心计,若不是这位季世子有心放水,能作弄的到季世子的爱马那才怪了。保不准这位季世子只是将计就计,另有目的。 若说整件事里头唯一一个超出众人意料之外的大概也只有那个倒霉的姜辉了,要怪也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了。 姜韶颜将事情的经过猜了个大概,继续问小午:“那之后大哥为什么会被弄到宝陵城来?” 她是不信姜辉会自己离开长安城来宝陵的。 小午道:“世子爷的爱马伤了,季二公子同刘大公子捣鬼的事也被捅了出去,听闻回去之后两位公子便被安国公同刘大人教训了一顿,挨了一顿打,之后便把气撒在了大公子身上。” 这就是了。这两人在姜韶颜看来虽说没什么用,可耐不住姜辉同样没用,都是没用的情况之下,季崇欢同刘韬的出身压了姜辉一头,要整一下姜辉还是有用的,于是姜辉便只得离开京城来宝陵养伤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姜韶颜点了点头。 小午见她没有继续问下去,不由生出了几分好奇:“四小姐,先前问属下事情经过的没有一个不问大公子为什么不去向世子爷求情的,四小姐怎的不问这个?” 事情的后续是之后二老爷一家一合计确实去安国公府蹲世子爷想求情了,奈何人没蹲到,后来还是伯爷看不下去提点了二老爷一家,世子爷那是有心不想趟这趟浑水,二老爷一家这才就此作罢。 姜韶颜闻言忍不住一哂:“季世子为什么要帮姜辉?整件事中姜辉除了倒霉些之外哪里帮到季世子了?再说季世子不是做了好人请人将险些溺毙的姜辉捞出来了吗?” …… “那位姜家大公子身上发生的事可与我无关,再者我不是顺道做过好人了吗?”同庆楼里季崇言对好友林彦解释道,“他自己倒霉,怨不得别人,就算怨,他也该怨我家那位二弟,而不是我。” 大理寺少卿林彦沉默了一刻,缓缓开口道:“他怨了,你道令弟怎么回的?” “是堂弟,不是亲弟,我娘只得我已个儿子。”季崇言晃着手里琉璃盏盛的葡萄酒,嗤笑了一声,“他多半又拿姜家那位胖小姐搪塞过去了!” 虽然不是亲弟,季崇言也实在看这位堂弟有些不顺眼,素日里鲜少搭理他,可不得不说,整个安国公府最了解季崇欢的就是季崇言了。 “是啊!令弟,哦,是令堂弟回了姜大公子一句‘谁让你是姜韶颜的家里人’,倒是成功的祸水东引了。”林彦说这些话间语气颇有些耐人寻味,“令堂弟这招祸水东引还是极漂亮的。” “他也只能如此了。”季崇言说着目光落到杯中的葡萄酒面上,“若非他,杨家那老狐狸也不可能这般轻易就同我季家结成姻亲。” 林彦听出了好友语气中的不悦,顿时生出了几分不解:“你怎的不告诉国公爷你的想法?我想你若是想劝,这门亲事未必能成。” “我劝他作甚?他若是不娶杨家的女儿,我便要娶了。”熟料季崇言只嗤笑了一声,接下来的话险些把林彦吓了一跳,“舅舅本属意我娶杨家女的。” 林彦听的顿时大惊:“陛下让你娶那个舅家是魏家的杨家大小姐?” 这位杨大小姐,崇言怕是不会想要的。 “这倒不是。”季崇言摇了摇头,对林彦说道,“杨老狐狸享齐人之福,有个还在江南未接来长安的平妻,这个平妻所生的杨三小姐据说长的很是美貌,与二十年前那位传闻中的祸国妖女有五分相似。” 如此啊……林彦默了默,道:“那如此的相貌倒也不算委屈了你,你不想娶?” “不想!”季崇言想也不想,便懒懒的回了一句,语气中不无嘲讽,“舅舅还特意让我看了画像,没眼缘,不喜欢!” 第十三章 准备离京 没眼缘啊!林彦叹了口气,心道,那就没法子了。 眼缘这种事是强求不得的。 “真能祸国的女子可不仅仅只有美貌,学识、阅历、气度这些缺一不可。”季崇言晃着手里的琉璃酒盏淡淡道,“本自己生的不丑,偏要去学他人,学的久了,连自己都丢了,这同提线木偶又有何异?” 林彦默了默,觉得确有几分道理便未再提杨家的事,转而道:“不过你那位堂弟闹了这一场倒是令你没去成春猎,错过了一场好戏。” 同庆楼的事情发生在春猎前一日,因爱马发狂受伤,自己这位好友季崇言便未参加春猎。他这种大理寺的文官自然也不会参加什么春猎,不过听闻春猎上有小娘子女扮男装混入猎场,而后被陛下带了回去。 一向不重美色的陛下居然会将一个小娘子带回宫中,这让不少在场的朝臣心中猜测纷纷。 季崇言轻哂:“是大皇子的箭射羊射到了人,一箭射中了一个小娘子,咱们那位大殿下是什么性子谁不知道?那小娘子又生的不错,那大皇子当场有所意动,本想带回去,成就了这场艳遇。熟料那中了箭重伤流血的小娘子眼见舅舅被惊动过来,居然强撑着坐了起来拿出了两把提诗的扇子才晕了过去。舅舅见扇大惊,这才把那小娘子带回的宫中。” 林彦听的目瞪口呆:若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位春猎当日同自己呆在一起,他都要怀疑这位是不是偷偷溜进了春猎现场了。居然说的如此详细,连细节处也是说的一清二楚。 “你就莫要同那些外人一般乱猜了。”季崇言放下手里的琉璃酒盏,淡淡道,“舅舅没有转了性子,之所以救那小娘子是因为那两把扇子。” 大理寺少卿出身的林彦想象力一向十分惊人,听季崇言如此说了一句,当即便道:“莫不是陛下未登基前留下的情债?看那小娘子的年纪估摸着是陛下的骨血。” 这个猜测并不荒唐,相反还十分合理。 前朝末年动乱,天子无道,各地起义纷起。陛下原是前朝臣子,看不惯天子无道,也跟着起义,而后才得以登上帝位。当年陛下未曾登基时,是武将出身,常年在外出走,借宿他人家中这等事常有,难保不会留下什么桃花债。 “舅舅当年带队途径北山时曾经失踪过一个半月,当时重伤磕到了脑袋失忆了,”季崇言拿起桌上一柄折扇在手里缓缓摇了摇,淡淡道,“彼时一个农家女救了他,当时两人便好上了。一个半月之后,舅舅恢复了记忆,时至战事关键之秋,舅舅自然不可能留在农家,也不便带她北上,不得已便做了约定待到回去让家里人过来接她。只是后来北山被乱军攻陷,被舅舅派去的人找到当年收留舅舅的农家时,那农家早已被乱军一把火付之一炬,这段情债就此便断了。” 林彦听到这里,当即恍然:“那如今看来是那农家女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还留了骨血,如今让自己的骨血带着陛下的扇子过来寻陛下?” “倒也差不多,不过有些你却说错了。”季崇言盯着自己手里的折扇,道,“那农家女如今已经死了,那小娘子也不是陛下的骨血,而是陛下骨血的继姐。” 林彦听的一怔:“那农家女改嫁了?” “彼时正值战乱,今夕不知明日,那农家女也未与舅舅成亲,后来另嫁他人不奇怪,那小娘子便是她后嫁丈夫的女儿。”季崇言道,“舅舅未曾瞒她身份,只是天子的身份让已经改嫁的农家女心生惶恐,故此不敢相认,这一次也是因着农家女与她后嫁的丈夫病死,留下两个半大的孩子,实在无法才让两个孩子进京寻的亲。” “原来如此。”林彦听明白了,不过很快他便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为什么进春猎的是那个小娘子而不是陛下的骨血?” “因为陛下的骨血是个男儿。”季崇言淡淡道,“那小娘子不敢冒险。” 这句一出,饶是林彦也大惊失色:若是个男儿,那这朝堂之上怕是要乱起来了。 陛下子嗣单薄,直至如今膝下只一位皇子两位公主,如今陛下年岁已然不小,后宫之中也有五年没有后妃有孕了,大殿下储君的帝位也越发稳固,若是这等时候冒出个陛下的骨血,而且还是个男儿…… 林彦沉默了良久,喃喃:“或许于大周而言也算一件好事。” 如今这位大殿下能力平庸,又贪慕美色,宫里头稍有姿色的宫女没一个逃得出他手心的,这一点也叫不少大周臣子颇为头疼。如今多一位皇子出来,若是这位皇子能力出众于大周臣子而言是一件喜事;若是这位长在民间的皇子能力并不出众,皇家不比寻常百姓家,多一位皇子,也好叫大殿下有些危机感,稍稍收敛一些。 不过……长久查案断案的本能很快让林彦再次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好事确实是好事,可便是那位流落民间的皇子同他继姐有心,仅凭他二人又怎可能进的了春猎场?” 季崇言合了手里的折扇,将折扇扔回桌上,这才道:“是杨老狐狸做的,他事情做的干净,叫大皇子那一脉的人查不出什么来,偏转头便去舅舅面前承认自己所为。舅舅虽高兴多了个儿子,可对于这位继姐如何进的春猎场也是怀疑的,如今杨老狐狸主动到舅舅面前认错,反而让舅舅高看了他几分。” “还真是个老狐狸!”林彦听罢,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所以,看他的做派似是想扶持这位皇子?” “舅舅本对我大表兄不满的很,如今多了个儿子,自然高兴,更何况听杨老狐狸道我这位民间的表弟很是聪慧,”季崇言说着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杨老狐狸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估摸着我这位民间表弟确实有几分本事。如此的话,这京城……怕是要热闹了!” 林彦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摊手:“不过此事与我无关了,大理寺那个大盗案落到了我的手里,我要离京追查,倒是崇言你怕是躲不过……” “谁说我躲不过?”季崇言重新执起桌上的琉璃盏一饮而尽,“那大盗偷了舅舅库房里十二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我同舅舅说过了,会同大理寺的人一同离京追查夜明珠的下落。对了,大理寺负责大盗案的是你啊,那是真巧了,幸会!” 林彦挑了挑眉,腹诽:这要真是巧合才怪了。还有,这一声“幸会”也委实太过敷衍了。 不过虽是这么想的,林彦却还是执起桌上的琉璃盏同他碰了碰杯:“如此你我二人就要同行了!” 第十四章 提点 挨了一顿打的季崇欢趴在床上,心情不佳。 盛春时节本是踏青吟诗的好时候,他却不得不趴在床上养伤,一想至此,总觉得后背疼的更厉害了,季崇欢眼底染上了一片郁色。 “二公子!”小厮同墨从门外偷偷溜了进来,急匆匆的跑到季崇欢身边,道,“世子要离京了!” 离京?季崇欢听的一急,本能的就要从床上坐起来,可因起的太急扯到了后背的伤口,一阵于他而言可谓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袭来,令季崇欢发出了一声惨叫。 一旁的小厮同墨感同身受一般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公子从小到大便未受过什么伤,便是小毛小病也少得很。这一次做了错事,惹了国公爷,下头的人原本是想放水的,奈何国公爷不知怎的回事,走了一段路之后居然去而复返回来看了一眼,这一眼好巧不巧正看到执家法的下人在往季崇欢身后塞垫子,如此举动被国公爷撞了个正着,大怒之下,便扯了垫子,亲自对二公子动手执了家法。 要知道国公爷可也是跟着陛下打天下过来的,他愤怒之下手里的棍棒能有多重可想而知。 那个下午,整个安国公府上空满是二公子的惨叫声。 打在儿身,疼在娘心,二夫人见状心疼的忍不住落泪,不敢埋怨国公爷,也只能私下里抱怨世子爷怎的不出面求个情,心里没有半点兄弟之情云云的。 要知道二公子被打的那一日,惨叫声响了整整一个下午,可听闻世子爷彼时人在东院睡了一下午的午觉。 爱子被执家法,那厢罪魁祸首却在睡午觉,季二夫人只觉得这是在往她的心肝上撒盐巴,算是彻底怨上了世子爷。 如今养了几天,季崇欢的伤还没有半点起色,那边造成季崇欢惨状的罪魁祸首便要离京了,不止季崇欢听到这个消息大惊,便连跟在同墨身后走进来的季二夫人都愣住了。 “我儿伤成这样,那言哥儿连个说法都没给我儿,这便要走了?”季二夫人喃喃,眼神里闪过一丝愠怒。 “是啊!大堂兄也太过分了!”季崇欢只觉得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去,心中愤愤不已,“直至如今,他都不曾来看我一眼,就连大伯父都来过了呢!” 虽然整个安国公府也没人指望这位成天只知晓醉卧美人膝的大伯父做些什么,可好歹大伯父都来做做样子了,大堂兄直至如今却从未来过。 季崇欢握了握拳头,心里满是委屈,觉得祖父偏心的厉害:“魏家的事我与阿娴先前又不知道……” “你还说魏家?”听季崇欢口中又提起魏家,季二夫人脸色便是一沉,开口怒道,“欢哥儿,往后莫要提魏家的事了,若不是看在杨大人的面子上,这亲事我便是拼了命也要替你退了的。” 说到这里,季二夫人目光微闪,看了眼趴在床上的季崇欢,没有多说。 欢哥儿天性单纯,不比那等小小年纪没了娘的心机深,有什么话怕是藏不住的。 这两日因魏家的事国公爷不肯退婚她心里不满,特意回了一趟娘家,倒是因此知晓了一些事情。当今大殿下沉迷美色,能力平庸,一看便不是明君之相,原先是没得选,如今多了一位民间皇子,她大哥与他说过这位民间皇子很是灵慧,杨大人在助民间皇子认亲一事中出了大力,这往后……季二夫人不由发出了一声冷笑。 亲侄子又如何?陛下如今也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又不可能在帝位上待一辈子,若是未来的新君落到了这位杨大人相助的民间皇子头上,那以她家欢哥儿与杨家大小姐的关系,这安国公府未来的主人到底是谁还不好说呢!新君难道会舍弃相助自己的杨大人而选择一个半路出现从无半点情分的表兄? 她倒要看看她这位出身尊贵的侄子能嚣张到几时。 至于杨大小姐这般的性子换个想法倒也不是一件坏事,总比个心眼比筛子还多的媳妇好掌控。季二夫人心里一番盘算,却还是问了问同墨:“世子爷怎会突然离京?” 同墨闻言忙道:“听世子爷身边的小厮如意说世子爷是为陛下追查丢失的十二颗夜明珠,因此要跟着大理寺少卿林大人一同离京。” 原来如此。季二夫人点了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她这位自幼没了娘的侄子怕是想讨好自己这个疼爱自己的舅舅才特意走了这一趟。十二颗夜明珠虽说价值连城,可皇家的宝库里什么稀世之宝没有?十二颗夜明珠于其中也算不得什么贵重之物。为了这点东西离京,她这个侄子果真是眼界子狭窄,只晓得盯着自己的舅舅,却未想过他这位舅舅年岁可不小了? 如今二皇子被认回来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之后长安必然生出一番波折,这等时候不在未来的新君面前露脸,反而离京去寻什么夜明珠,不是蠢又是什么?季二夫人自觉自己看的透彻,对季崇言这等时候离京一事嗤之以鼻。 一旁趴在床上的季崇欢听同墨说了季崇言离京的理由,当即愤愤道:“他就是故意想要躲开我,不行,不能叫他离京……” “他离京是他的事,”季二夫人听季崇欢所言顿时头疼了起来,忙出言喝止了季崇欢,“让他走!你去管他作甚?没了他掺和,也好叫你与杨大小姐的事早日定下来。待成亲后,你便多去向你那位岳丈请教请教,有杨大人提点你,也好叫娘放心。” “我要杨大人提点什么?阿娴说过杨大人不喜诗文。”对季二夫人的话,季崇欢有些不满,开口便道,“说不到一起去的。” 又是诗文!季二夫人额头青筋暴起,忍不住扬起了手,只是看到季崇欢上了药的后背终究是舍不得,只得将举起的手重新放下,而后指着他的脑袋点了点,道:“你也莫整日诗文诗文的了,该学那些大人钻研时文了。” 原先她也未多想,从未想着去争安国公这个爵位,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也不错,是以欢哥儿喜欢诗文便随他去了。 可如今细一想,这个爵位焉知没有落到欢哥儿头上的可能,欢哥儿再这般成日作诗弄文的下去,将来若真袭了爵,难道要像先两任东平伯一样坐吃山空么? 第十五章 牡丹花卤子 不管如何,季崇言离京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安国公看着眼前这个就要离京的长孙,心头颇为不舍,临行前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林彦,叮嘱林彦:“小林大人路上记得照顾我家言哥儿。” 林彦听的眼皮跳了跳:安国公是不是说反了?比起自幼习武又只是协助追盗的季崇言,他这个半点武艺不会的追查官员才更需要人照顾吧! 罢了罢了,老人家疼爱长孙可以理解。林彦这般想着当着安国公的面自然不会开口直说,而是应了下来翻身上马,以眼色示意季崇言该出发了。 季崇言会意同安国公道别翻身上马,同林彦出发了。 不舍的目送着长孙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安国公才收回了目光,而后脸色难看的回头看向众人,在看到跟在身后的季三老爷一家时微微点了点头,转而怒问身边道:“老大家和老二家的呢?言哥儿出行,他们两家子也不知道来送一送?” 隔日,不送子的季大老爷同不送侄的季二老爷便挨了一顿家法回各自院中养伤了。 先前是儿子如今是老子,季二夫人气的关起门来整整砸了一上午的摆件瓷瓶才堪堪收手。这没娘养的就是故意的吧!她倒要看看往后这安国公府是谁的天下! …… …… 相比季崇欢一家的近些时日的糟心事不断,远在宝陵的姜韶颜心情不错,有了静慈师太这个知己,不但能光明正大的入光明庵翻读医典,还能与静慈师太聊天南地北的美食,实是人生一大乐趣。 先时的咸蛋黄肉松青团、咸蛋黄南瓜以及咸蛋黄炒虾让静慈师太很是喜欢,一连盯着她的青团吃了多日,以至于好几日都不曾吃庵里煮的糯米白糕了。 那糯米白糕是庵里熟识的信女送来的,保存不了多久,唯恐坏了浪费粮食,光明庵的女尼们便连着吃了好些天了,吃的有些腻味了也只得强往肚子里塞去,前两日她还看到有年纪小的,不过七八岁的小尼一边啃着糯米白糕一边掉眼泪。 七八岁的孩子,便是平日里故作老成的“阿弥陀佛”到底也是个孩子,糯米白糕就庵里的青菜豆腐再好吃也吃吐了。 当时姜韶颜便动了心思,她做事一贯随心而行,高兴了特意为两个小尼做些吃食也是可以的;不高兴了,便是给足千金她也懒得动一下。 大周人爱牡丹,光明庵里种了棵颇大的牡丹花树,全盛时几乎开满了整个枝头,几百上千朵花艳丽不凡,引得不少城中好此道的善男信女来此观看。 得益于静慈师太“知音”这个身份,姜韶颜几乎日日得以近距离的看到这牡丹盛景,繁华奢靡,颇为富贵。牡丹花下那些落下的牡丹花瓣被她看在眼里,那日便请那两个小尼帮她将牡丹花瓣捡了起来,打算除了做两个附庸风雅的花囊之外,剩下的都拿来做卤子。 《红楼梦》里宝玉挨打后便是被袭人劝着吃了糖腌的玫瑰卤子,牡丹花卤子的做法与这玫瑰卤子大相径庭。 一样分了花瓣洗净之后用石臼捣烂,混合了糖与蜜腌渍起来,不仅混合牡丹花的花香,味道也出人意料的不错,当然最重要的是颜值。 这牡丹花卤子的颜值相当能打,艳丽的花瓣混合在稍稍被着了色半的透明蜜糖汁液中,又用那白瓷瓶存放,打开一看便叫人流了口水。 吃食的色香味缺一不可,姜韶颜本人就着白糕尝过便觉的不错,更何况对于本就好甜的大周人来说更是如此,香梨分得了两小罐的牡丹花卤子便高高兴兴的分了一罐去给小午哥了。 能被她送去给心上人小午哥,可见这牡丹花卤子的反馈相当不错。 这一日姜韶颜便将做好的两大罐牡丹花卤子带去了光明庵,选的还正是静慈师太午时吃糯米白糕的时候。 当着静慈师太的面倒了一些牡丹花卤子在白瓷碟中,只看了一眼,静慈师太便大赞:“好精致的东西。”而后不消人说便主动将手里的糯米白糕放入牡丹花卤子中蘸了蘸,只吃了一口双眼便眯了起来,“好看好吃又好香,这若是包在糕团里做陷也是极好吃的。先时城中酒楼有大厨拿花瓣入油锅炸了蘸白糖吃,到底不如你这个香甜和好看。” 姜韶颜笑眯眯的听着,也不藏私,干脆将牡丹花卤子的配方告诉了静慈师太,这庵里的牡丹花树那么多花瓣,不用岂不是可惜了? 静慈师太听的连连点头,顿了顿,忽地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姜韶颜,道:“小娘子近些时日似乎清减了些,可是那些医典有了用处?” 这位自己的知音姜四小姐虽会吃,可胃口并不算大,观其身体调理也未有什么问题,再联想她自称自己“中毒”的情形,静慈师太很难不把她的胖同“中的毒”联系起来。 姜韶颜没有瞒着静慈师太,点头承认了下来:“用了些药,只是外用,真要见效还慢的很。” 静慈师太看着面前身形依旧如小闪般壮硕的身躯,含笑着说道:“效果已然不错,先时连眉眼都看不清,如今倒是依稀能看出四小姐的眉眼了,原来是一双好生漂亮的桃花眼,伯爷自己便生的不错,先伯夫人更是出了名的美人,待四小姐瘦下来,定也是个美人。” 这世间没有多少女子会拒绝旁人对她外表的夸赞,姜韶颜也不例外,她笑着自谦了一声又向静慈师太道了声谢。 静慈师太拿着手里蘸了牡丹花卤子的白糕吃了几口,忽地顿了顿,又道:“过些时日就是清明寒食节了,我有个多年相交的老友今年途径宝陵会来我这光明庵坐坐,届时想请四小姐帮我准备几盘青团可否?” 姜韶颜笑着应了下来。 静慈师太见状又道:“除了你那蛋黄的,他也好甜食,这牡丹花卤子的青团想来味道也不会差。” 姜韶颜再次点头允了。 眼见女孩子笑眯眯应允的模样,静慈师太抬了抬眼皮,带了几分深意笑了:“我这老友性子古怪,为人正邪难辨,虽不擅医人,可说起毒蛊之物却是如数家珍,届时姜四小姐若是愿意的话,可一同前来作陪。” 阿弥陀佛,投桃自当报李。 第十六章 姜辉来了 两罐牡丹花卤子居然能收到这样的回报,姜韶颜向静慈师太道了谢。 没想到这位静慈师太交友居然如此之广,不过听她与自己道起美食来如数家珍,姜韶颜也不觉得奇怪了。想必老太太年轻时游历的地方不少,观其言语谈吐也是颇为不凡,难怪能将光明庵经营的如此有声有色。 “我恰巧有些摸不准的地方想寻人解惑,师太这次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姜韶颜不吝于向静慈师太表示自己的感谢。 静慈师太端着盛放着牡丹花卤子的小瓷碟眯眼笑道:“若非四小姐自己饱读医书,聪慧灵秀,贫尼也帮不上什么忙。” 姜韶颜展颜,正想继续说两句,那厢静慈师太已经再次开口了,她道:“过几日就是清明了,往年庵里的青团都是豆沙馅儿的,粗糙的很,到底不是专门研究吃食的庖丁,莫说比起那些老字号了,就是街边小馆的豆沙青团都是不如的,今年若是能推出个牡丹花卤子的青团想来不错。” 姜韶颜闻言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带着几分深意笑看向静慈师太:“那光明庵往后也不是只有师太了。” 静慈师太闻言笑眯眯的眼光一闪,看向姜韶颜笑意更多了几分。 她这个吃食上的知音果然聪慧,难怪人道知音难觅,庵里那些弟子最年长的也跟了她三十多年了,日日得见却从未见那些弟子有如此通惜她心意的时候。 光明庵如今靠着她在宝陵城暂且站稳了脚,可人皆有老去故去的时候,若是有朝一日她无法庇护这光明庵了,那庵里这些小尼们该何去何从? 若是能以一技扬名,往后便是她不在了,这些小尼拿着姜四小姐给的方子也能保这光明庵不至于断了香火。 民以食为天,这世间好吃食的可不在少数。前朝便曾听闻有山寺因做的一手好素面闻名,这光明庵自然也能因为这牡丹花卤子而香火鼎盛。 一个老友的交情换光明庵一道存续香火的技艺,这于她可不亏;当然,于姜四小姐而言这是救命的消息,同样也不亏。 所以,看吧!世间之事偶尔也是能两全的,静慈师太笑眯眯的想着。 这一趟牡丹花卤子之行于姜韶颜来说可谓收获颇丰,以至于一路兴致不错的姜韶颜路上还高兴的哼了几声不成调的小曲儿,不过,待回到姜家别苑看到那两辆停在门口的马车以及站在门口的小午复杂难言的表情时,好兴趣一下子散去了大半。 “大公子到了!”香梨只看了眼马车,便认出了来人,她皱了皱眉,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厌恶,“先前又想得伯爷的爵位又在背后说小姐坏话,真真不要脸!” 姜韶颜笑了笑,没有出声,只是顺手撩起马车车帘的一角看向那停在别苑门口的两辆马车,装饰简单的有些朴素,作为一个世居长安袭爵的伯府,东平伯府确实手头不算丰盛,先两任东平伯听闻手头更是磕碜,也直到如今姜兆当上了东平伯,除了袭爵的的东平伯之外另有官位在手才好上一些。 小午见她们回来了,忙走过来小声道:“四小姐,大公子的家当已经被属下安置在西院了,只是他方才来了趟东院,属下着实赶不走,也只好叫人看着,小姐来之前他倒是回西院了,不过听看的小厮说大公子的人拿了东院好多东西,回了西院之后便叫人关了门,闭门不出了。” 姜韶颜:“……” 虽说已经有了原主的记忆,知晓这位断了腿的大堂兄姜辉是什么人,可这举动还是把姜韶颜惊到了。 这兄弟姐妹相争之事于姜韶颜而言不算陌生,毕竟上辈子几乎天天都会经历,她也算是个中宅斗的翘楚了,见过手段低的,可手段低到如此近乎朴素的还是头一回看到。 姜韶颜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心思深沉,将人想的太过复杂了。 沉默了一刻之后,姜韶颜才开口道:“先回东院去看看少了什么东西。” 这座宝陵城的姜家别苑东院是主院,疼女如命的姜兆自然是把姜韶颜安排在东院的,至于姜辉,本着尽可能远离姜韶颜的原则,姜兆为他安排的是西院。 便是因为这是姜兆亲自安排下的,姜辉反抗不得,也只得认命的在西院住下。 只是西院狭窄逼仄,比起东院来自然是不如的。姜辉心里不舒坦,恰巧到宝陵时姜韶颜去光明庵了,便去东院看了看,顺便拿了些“必须”之物回去。 看着这长长的一列单子,姜韶颜拧眉,问那个两眼乌青的小厮,道:“姜辉说这些都是他的必须物?” 这单子上,不乏姜韶颜本人的首饰朱钗以及瓷器摆件,这要是必须物才怪了。当然,最叫人不能忍的是…… “小姐给我的牡丹花卤子也叫大公子拿走了,真是好生不要脸!”香梨勃然大怒。 小午听的脸色顿时肃然了不少:真是太过分了,那牡丹花卤子味道极好,他也才吃了一小碟呢!大公子居然连这个都要抢? 姜韶颜挑了挑眉,对上小午肃然的脸色,问他:“姜辉带了多少护卫来宝陵?” 什么?小午愣了一愣,看向姜韶颜,眼里闪过一丝迷惑: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事实就是他想的那样。 还不待小午说话,小厮初三斌顶着两只乌青的眼圈恨恨的开口了:“小的数了呢,统共六个!”说话间还忍不住埋怨的瞥了眼小午。 都怪小午哥太讲道理了,否则以小午哥的身手对付那六个护卫岂不是绰绰有余?他也不至于被大公子身边那六个护卫压着揍了一顿呢! 小午被他这一眼看的有些尴尬,却还是正着声音道:“伯爷说过我等不能随便动手的。” 若是他们这等人也插手府内小厮的争斗,那这伯府可要乱套了。 “这里不是伯府。”姜韶颜便在此时开口了,对上太讲“武德”的小午,她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这里是别苑,我说了算,眼下我等人手不够,在未买回足够的人手之前,小午你便是我的人手。” 讲武德这种事也是看人的,对上姜辉这等人只消看谁更不要脸就是了,武德这种事是不存在的。 姜韶颜从初三的那两只乌青眼中很快就领悟到了姜家“宅斗”的精髓,手一挥,道:“走吧!眼下都随我去西苑把东西拿回来!” 当然,若是能趁乱给姜辉两拳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第十七章 下马威 看着低调朴素的西院客房里摆满了整整大半屋子的物件,姜辉莫名的有些激动和紧张。 就知道他那个没儿子送终的大伯一贯最疼那只姜肥猪了,所以姜肥猪的东西一定是好的。瞧瞧,瞧瞧,果然吧!看这一套珍珠头面,颗颗硕大,大小一致几乎挑不出什么差错来,去典当铺子里当了起码值个百八千两的,如此的首饰头面还有不少,真不知道他那大伯怎么想的,姜肥猪再怎么打扮还能从东施打扮成西施不成?这些东西给姜肥猪简直浪费! 还有这里的摆件瓷器,姜辉将手里的珍珠头面扔回了桌子上指挥身后的小厮:“快把爷推过去看看这宝贝!” 小厮应声,将打着石膏坐在木推椅上的姜辉一路推到了那几件大件瓷器旁,姜辉伸手敲了敲瓷器,瓷器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指着身后的瓷器,姜辉得意的问小厮:“知晓这哪里来的么?” 小厮摇头。 姜辉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那大伯给姜肥猪的一定是好东西。让我住西院,哼,就将这些东西卖了指不定都能在宝陵另外安置一座宅子了,也好过日日看到姜肥猪那张猪脸!” “哦?是吗?”一道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姜辉吓了一跳,本能的左右四顾:“谁?给爷出来!” 迎面一道劲风袭来,姜辉一个哆嗦,本能的察觉情形不妙起身就要跑,却忘了自己的腿已经伤了,骤然起身之下,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 随着“噗通”一声重击声,姜辉整个人结结实实的摔趴在了地上。 眼角的余光瞥到身边不远处两个痛的在地上打滚的护卫,再往前看,又是两个,最前头的两个就躺在西院的门前,已经不打滚了,而是干脆的躺在地上装死。 之所以知道最前头那两个是在装死而不是被打晕过去了,是因为随着一双小巧精致的绣鞋从那两个饭桶身边经过时,那两个肉眼可见的抖了一抖。所以人没晕,只是装的。 这群吃白饭的,真没用!姜辉痛得龇牙咧嘴,却不妨碍他在心底离暗暗骂娘,也不知道这一下摔倒了哪里,痛的厉害,便干脆不爬起来了,准备讹一讹这动手打人的罪魁祸首。 因着趴在地上,有限的视线范围之内只看到几双走进来的鞋子,当先一双小巧精致的绣鞋外加鞋面上方撑得满满当当的裙摆一瞧便知道是谁。 这整个长安城,哦,不,是整个大周估摸着也鲜少有人能把裙摆撑得这么满的。除了姜肥猪还有谁? 这姜肥猪!姜辉暗骂了一句,看着那一步一步迈的颇有几分优雅的绣鞋向自己走近,白色的缎面上绣着大红的牡丹花,鞋面上还坠着一串小巧的珍珠,真是流光溢彩!啊呸,是贵的厉害! 这种鞋怎么能叫姜肥猪这种人穿着?她配么?姜辉心里骂个不停。 那双小巧的绣鞋也在此时走至自己近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趴在地上唯恐喝骂时气喘不上来,姜辉在开口前特意还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大声喝骂了出来:“姜肥猪,你欺人太甚!” 随着这一声喝骂,抬起头来的姜辉整张脸也在此时落入了姜韶颜的眼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眼望去总觉的姜韶颜那张脸比往日生动了不少。往日里因着五官挤压太过以至于是哭还是笑这等表情全要靠看姜韶颜有没有掉眼泪来分辨,这一些时日不见,那张脸上的表情似乎能分辨出一些来了。 姜辉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他清晰的看到姜韶颜挑了一下眉,仍然胖到辨不清五官的眼睛似乎挤压的没有那般厉害了,因此可以清晰的看到眼中的神情。 女孩子看到他似是吓到了,这表情看的姜辉十分愤怒:他有什么可怕的?便是可怕那也是看到姜肥猪才可怕。 下一刻便见面前的女孩子手伸到自己的胸前拍了拍,似是安抚自己,声音也随着这安抚的举动响了起来。 “可吓到我了!好些时日不见,姜辉你怎么丑成这样了?” 这副被他丑到了的表情险些把姜辉气昏过去,正要开口便觉得鼻间一热,而后两道热流从鼻间流了下来。 姜辉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也因着这动作忽觉脸上各处隐隐作痛,想来是撞到脸了,因此此时的自己看起来有些鼻青脸肿。 鼻青脸肿当然好看不到哪里去,难怪姜肥猪一副被他吓到了的表情。 姜辉伸手揉了下鼻子,愤怒的指向姜韶颜道:“你一张猪脸也敢说我丑?没照过镜子吗?” 这整个长安城有比姜韶颜更丑的吗? 这话听的香梨火冒三丈,当即叉腰指着姜辉怒骂:“你才是丑八怪呢!” 小丫头护主心切态度不错,奈何骂人没有水准,只有一句“丑八怪”翻来覆去的骂。 趁着香梨“为主出头”同姜辉对骂的功夫姜韶颜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单子上的东西都一一放置在这里,没有一件缺失,不由松了口气。大抵是姜辉抢了东西回西院还在兴奋的清点“战利品”,没来得及藏起来,如此倒也省得她再胡乱找东西了。 姜韶颜点了点头,对结果表示满意,而后才开口对上姜辉道:“猪脸我是不知道的,猪脚倒是看到了。”女孩子说着抬了抬下巴,指向姜辉打了石膏绑的结结实实的两条腿,说道,“我有事要做,懒得与你啰嗦,只给你一句话‘往后莫要来我东院,免得吓到人!’” 这话听得姜辉七窍生烟:也不知这姜肥猪哪里来的自信居然敢说他丑? “你凭什么……”姜辉当闻言即就要开口辩驳明明是眼前的姜肥猪更丑,他可比姜肥猪好多了。 岂料话还未说完,便见女孩子摸了一下他自己带来的木推椅,而后蹙着眉,摸椅子的食指弹了弹,一副嫌弃莫名的样子。 不等他把话说完,那厢女孩子已经收了手背到身后开口了:“凭什么?呵!就凭你那几个护卫连我一个护卫,不,是我一个护卫的单手都打不过……” 站在一旁的小午听到这里脸莫名其妙的一红: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护卫,也不知道此时该骄傲还是羞愧。 “这里是宝陵城姜家别苑,我说了算!”女孩子说着走到姜辉身边,居高临下的向他看去,“京城还能让你去向那老夫人告个状什么的,在宝陵城,你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来理你!” 姜辉眼见女孩子蹲了下来,庞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让他呼吸一滞,总觉得这一刻仿佛泰山压顶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女孩子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留下了今日过来的最后一句话:“就算没有护卫,只你我二人,我坐下来便能把你压个半死。所以消停点,明白了么?” 第十八章 玫瑰花卤子与旧诗 明白?明白个鬼!姜辉青着一张脸死死的瞪着面前的姜韶颜,那缓慢挪动的身躯,只是靠近便让人有些喘不上气了,莫名的压力之下姜辉本能的闭了嘴。 如今他腿脚不便,眼前这姜肥猪要当真对着自己压下来,怕是摔断的腿还没好,手也要一同断了。 姜辉恨恨的看着面前的姜韶颜:胖了不起啊!这么丑瞧她还挺得意的样子! 姜韶颜放完狠话后便没有理会他,而是招呼人把东西搬回去,免得放在西院磕了碰了。 香梨自是没忘记那一罐牡丹花卤子,奔上去就将桌角那罐牡丹花卤子拿起来小心翼翼的揣回了胸前的暗袋里。 正揣着东西时,小丫鬟眼角余光一扫瞥到趴在地上脸着地的姜辉正顶着鼻青脸肿的脸在偷偷看她。 “看什么看?”香梨嘀咕了一声,狠狠的剐了他一眼。 连小姐的牡丹花卤子都偷,真是不要脸! 香梨这护食的举动看的姜辉更疑惑了:那一罐白瓷瓶一样的东西他先时还没注意,只是顺手拿了,可看香梨这丫头的举动,这东西莫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吧! 姜辉没有什么鉴宝的才能,评判值钱不值钱全凭宝贝的主人是谁以及主人的态度,譬如姜韶颜的东西定是值钱的,再譬如这生了颗痣的刁蛮丫头如此宝贝的定也不是凡物。 没看到那些珍珠首面她看都未看一眼便径直奔向了这白瓷瓶吗? 难道是值钱的古物?亦或者名家或者名窑出产的瓷物? 姜辉摩挲着下巴盘算着:这东西应该值钱的很,说不准只这么一只白瓷瓶就值个百八千两了,够他包几次花船去无数次酒楼了。 如此啊,那得想个办法把它偷,不,是弄回来。 姜韶颜清点完了物件,瞥了眼脸着地还在神游天外的姜辉出了西院。 走出西院的那一刻,姜韶颜忍不住轻舒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胳膊,颇有几分意犹未尽之感。 如此朴素的兄妹宅斗她还是头一回经历,到底有些不习惯呢! 回到东院,将东西摆置回了原位,姜韶颜开始琢磨起了静慈师太那位不日即将来宝陵的老友。求人办事的态度自是要做足的,更何况这件事事关她的身家性命,更是如此。 是以,姜韶颜也不吝于花费些精力来投其所好,除了牡丹花卤子之外,东院花圃里那几簇开花早的玫瑰花也落入了她的眼中。 鲜花做成的卤子这种东西本质上来说各花均可做,不过姜韶颜最爱的还是玫瑰花、茉莉花以及桂花做成的卤子。 茉莉花与桂花花期未到,大部分玫瑰花亦是如此,不过姜韶颜花圃里还是有几簇四月便开的玫瑰花品种,不过才欣赏了两日的早玫瑰,姜韶颜便上演了“辣手摧花”的戏码。赏过花了,那么余下的自然就莫要浪费了。 玫瑰花卤子的做法同牡丹花卤子类似,一样分了花瓣洗净之后用石臼捣烂,混合了糖与蜜腌渍起来。比起牡丹花卤子的香味,玫瑰花卤子的香味更为霸道,也更让她喜欢。 不过众口难调,静慈师太与那位静慈师太的故友喜欢不喜欢还不好说。 姜韶颜将做好的玫瑰花卤子封存了起来。 她这里的早玫瑰也不过几簇而已,做卤子已然有些不够用了,更别提其他了。姜韶颜做完玫瑰花卤子走到花圃边对着被她“辣手摧花”拔光的早玫瑰很有几分感慨。 若是多一些晒干成玫瑰花干可泡茶,也可如梅、桃一般做成蜜饯果干,自有一番不同的味道。 在院子里走动了一番,姜韶颜回到屋中,唤来香梨准备每一日的药浴。 黑漆漆的汤药水颇有些刺鼻,香梨鼻子里塞了两团布将黑色的汤药倒入木桶中看姜韶颜坐了进去。 漆黑的汤药面上与如玉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丫头看的呆了一呆,喃喃道:“小姐真真是玉雪一般的人儿。” 虽说有黑色汤药衬色的缘故,可到底也是小姐本就肤白的缘故。 听姜韶颜笑了笑,香梨吸了吸鼻子,又道:“那什么秋水为神玉为骨大抵就是小姐这样的吧!” 到底跟着喜欢作诗写文的原主,香梨偶尔也能说出一两句诗句来。 姜韶颜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只是被香梨这一提倒是忽地想起了什么,忙问香梨:“我记得先时我曾做过一些吟咏民间百姓的诗作,你可还记得?” 她自己虽说记性不错,可原主记忆里记不清的东西她也做不到无中生有,这一茬虽说有些记忆可那些诗作的去处却有些记不清了。 香梨听罢忙道:“都在匣子里放着呢!小姐先前说那些诗作放到论辩馆里也评不上什么名次,便都放在匣子了。哦,只有几首当年那季二公子……呵,是那不要脸的东西觉得太好誊抄了回去。” 姜韶颜听的目光一闪,问香梨:“我自己亲笔写的诗词没有给那季二公子?” 香梨摇头,冷哼了一声。先时瞧着那姓季的对小姐爱慕有加诗信不断,她勉强看他顺眼了一些,熟料之后那季二公子以貌取人,背信弃义,反手还捅了小姐一刀,是以香梨彻底厌恶上了季崇欢,连姓名也懒得唤,干脆道:“那个不要脸的东西自大的很,小姐本想将诗送给他,他却嫌小姐的字写得太过清秀不够遒劲有力,自抄了回去。” 姜韶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待到泡完药浴也未多言便让香梨将匣子拿了过来,而后便将那些吟咏民间百姓的诗作挑了出来。 将每首诗作都看了一遍,姜韶颜神情有些复杂。她知晓原主是个难得的诗才,可原本她以为原主因自幼被姜兆所护,不通外事,所作也不过是一些伤春悲秋的小儿女情长之作,只是没想到原主还做过这等诗词来。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姜韶颜默念着,也不知原主从哪里听到的关于二十年前那些兵士的过往由此而作。虽未曾经历过,却因天生敏感擅于共情,这诗作确实写得极好。 只是再好,也不能留!姜韶颜眼里闪过一丝厉色:虽说原主作诗时不曾多想,只是其中几首诗若是旁人有心,完全可以指她借景喻人,留恋前朝,对天子有怨言。 先前之所以未曾闹出什么事来是因为知晓这些诗的除了原主以及半吊子根本记不住几句的香梨之外,也只有季崇欢了。好在季崇欢同样不懂时政,这才没有意识到什么。 若是他稍稍于时政敏感一些,单凭这些诗,只要稍作文章,她东平伯整个伯府就足够毁于一旦了,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只她一人被赶到宝陵来。 姜韶颜将挑出的几首诗作投入到桌上的油灯里,看火光舔舐着这些手作,直至化作灰烬。 她想,姜兆若是看到这些诗作也会与她做出同样的选择来 比起一时的有感而发,整个东平伯府不倾覆自然更重要。 至于季崇欢誊抄的那些诗作,若是不拿出来,那便相安无事,若是要拿出来大做文章构陷于她,那空口无凭,谁能证明那些诗作是她写的?而不是季崇欢本人写的? 第十九章 旧事 转眼便入了四月,临近清明,静慈师太也终于给了姜韶颜准信:那位故友会在清明当日前来,届时姜韶颜可以过去作陪。 向静慈师太道了谢,姜韶颜将两罐做好的玫瑰花卤子整整齐齐的放入特意请木匠订制的雕刻玫瑰花木匣中,等着静慈师太那位故友的来访。 …… 明日便是清明时节了,季崇言和林彦终于赶在清明前到了河东,入城之后便径自去了城北街头的一家民宅。 进了宅子,季崇言净手洁面换了新裳又特地披上了一袭披风之后便直去后院,后院饭桌旁坐了一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 “小公子,你回来啦!还未吃饭吧!”老妇人高兴的起身相迎,上前为他脱去刚披上的披风,而后悄悄的往他手里塞了两颗“栗子”,小声道:“知道你最爱吃栗子,方才我偷偷藏了两颗呢!快吃快吃!” 一旁跟着进来的林彦正巧看见了这一幕,只觉鼻头一酸。 季崇言低头看着手里两颗铁丸子做成的“栗子”,因着常年摩挲,原本外头的栗子纹路都已经看不清了。 “好,我晚些时候吃。”季崇言笑着收了“栗子”,上前搀扶住老妇人,道,“不是跟您说过了么?莫用等我了,自己先吃便好。” 林彦看到季崇言借着搀扶的机会,将那两颗铁栗子重新塞回了老妇人的袖袋中。 对此,老妇人毫无察觉,只是笑道:“你大兄去了军营,阿姐嫁去了季家,这院子里也唯有嬷嬷了,怎能不等你?” 老妇人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扁了扁嘴,一举一动仿佛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拽紧了季崇言的衣袖。 季崇言笑了起来,这一笑随着眼尾微扬的红痣比起先前的淡笑多了几分别样的柔和,他笑着问老妇人:“嬷嬷今日在家做了什么?” 边说便搀扶着老妇人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舀了一碗鸡汤推到老妇人面前。 老妇人却不急着喝,只高兴的拿起桌上青盘里的青团递给季崇言,道:“快清明了,我做了豆沙馅儿的青团,你快尝尝!” 季崇言接过豆沙青团咬了一口,上了年岁的人口味有些迟钝,这豆沙青团的味道比起年幼尝起的齁甜了不少。 他不动声色的放下豆沙青团为自己舀了一碗豆腐汤去了些甜味。 林彦没有入屋,只在堂外不远处看着正其乐融融说话的一老一少神情复杂。 没有人告诉老妇人她面前的是季崇言而非她以为的那位赵家小公子,就像没有人告诉她她如今已不是那个三十来岁正值盛年的赵家姐弟的乳娘,而是已临近花甲早忙活不动的老妇人了。 当今圣上除了众所周知的昭云长公主之外其实还有一位年仅十九便突然去世的胞弟,如今大周建朝二十载,除了那些钻研前朝人物志传的史官之外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当年赵氏兄弟中那位少年将星的存在了。 前朝末年,君王无道,起义四起,奈何军中有虎狼将赵氏兄弟坐镇,一时动摇不了大靖的根基。昔年还有人云:“有赵氏兄弟在一日,大靖便一日不倒。” 直到后来赵家那位少年将星于白帝被各路起义军联合围剿,赵小将军英勇善战,硬生生的抵抗了三月有余,求救书信出不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在城内物资即将耗尽之时,有十位熟悉水性的将士自告奋勇准备借助急流险滩拼出一条生路来。 这十位将士最终只得其一拖着重伤之体回到长安,待到将士一路赶到长安城外时却已精疲力尽,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了,大抵是天怜英才,守城的士兵见到了那位将士,将士大限之下请守城的士兵前往赵家报信,彼时赵家开门的就是眼前这位昭云长公主同赵小将军的乳娘柴嬷嬷。 赵家当日正在宴客,柴嬷嬷闻言急急前去报信,临到途中却被人用棍棒重击了脑袋之后丢入湖中。不幸中的万幸,一位赵家的宾客途径湖畔发现了柴嬷嬷。 赵家急寻大夫救治,可柴嬷嬷却昏迷不醒,而另一方报了信的士兵察觉到没有动静,便再一次上门前来查看,得知柴嬷嬷被人击打昏迷之后当即大骇,忙将消息告知了赵家众人。 此时已是半个月之后了,赵小将军在孤立无援之下命丧白帝城,死后还被敌军曝尸,而柴嬷嬷半年之后醒来便成了这等模样。 当年赵小将军出事之后,如今的陛下彼时的赵家大郎请求前朝那位君王彻查奸细,然而君王不予理会,正是因此,赵家彻底寒了心,没过多久便揭竿而起,跟着起义了。 昭云长公主也因为赵小将军的出事而大病一场,勉强撑着病体带着季崇言经历过前朝动荡之后便早早去了。 年岁越大,柴嬷嬷能记之物便越少,季崇言每一回来都要塞上至少一次的“栗子”。 林彦曾听自己那位通晓京城各家“内事”的上峰大理寺卿纪大人说过:赵小将军相貌极其出色,崇言便是像了他的相貌,只是比起赵小将军来,崇言的眼尾多了颗红痣。 所以,柴嬷嬷将崇言看成赵小将军也不奇怪了。 陪着柴嬷嬷吃完饭,又送柴嬷嬷回去歇息之后,才重新在堂中布了饭菜,林彦入座吃饭,已经吃过一回的季崇言只动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明日为小舅上完香再走。”放下筷子之后,季崇言说道。 林彦“嗯”了一声,沉默了半晌之后他对季崇言道:“当年的事柴嬷嬷怕是很难再记起来了。” 季崇言不语。 林彦叹了口气:听闻年幼时崇言曾因季家那位不着调急着去花楼的大老爷误落湖中,若非赵小将军经过,早已没命了。 昭云长公主与赵小将军是一对双生的姐弟,感情自幼极好,若非赵小将军出事,昭云长公主也不会大病之后早早去了。 是以对于那位赵小将军的死,崇言一直耿耿于怀。 正感慨间,却听季崇言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这一次,我准备带柴嬷嬷一起走,遍寻名医,怎么说也要试上一试。” 柴嬷嬷是当年唯一见过那个阻拦赵家救援赵小将军的证人,如今她年岁已高,身体大不如前,他不敢再等了。 第二十章 那位好吃的故友 赵家祖籍河东,当年赵小将军在白帝出事之后,赵家便将赵小将军的尸骨带回河东安葬。待到今上登基之后又将安葬赵小将军的河东西山脚下的陵墓重新修葺了一番。 陵墓修建的气势恢宏,人通行前往墓地的墓道上却没有什么人,赵家一族如今定居长安,河东这里除了几族偏支与柴嬷嬷之外之外已没有什么人了。 季崇言同林彦站在这座死后被追封为赵王的王墓前点了香,拜了三拜之后便开始擦拭墓碑,这是河东旧俗,前来祭拜先人的后人都要擦拭一番。 墓碑有守陵人日常擦拭自也干净,轻松擦拭完了墓碑,季崇言和林彦站了片刻,说了几句保佑的吉祥话便转身离开了。回去的路上,气势恢宏的王墓道上除了他二人便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寂寂萧索。 “崇言,”走在半道上林彦忍不住再次问季崇言,“你真的要带上柴嬷嬷吗?” 季崇言点头:“我心意已决。” “只怕一路舟车劳顿,柴嬷嬷年岁已高会吃不消。”林彦却有些犹豫。 他查案断案习惯了,日常喜欢刨去人之常情去考虑问题。 这个年岁的柴嬷嬷确实不适合远行。 “也不走远,”季崇言听他这般说来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道,“此地离宝陵城不远,我将柴嬷嬷带去宝陵,那地方风景适宜,恰巧我也有宅邸,便且先将柴嬷嬷安置在那里。” 林彦听罢,目光一闪,没有多说。 他们此次离京是为追查那被盗的十二颗夜明珠,先前便有夜明珠出现在宝陵嘉风轩的当铺里,所以宝陵城他们此行是一定要去的。 宝陵那地方确实如崇言所说适宜居住,柴嬷嬷去那里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我先前请人打听过不少江湖名医,有一位禅师近日将要经过宝陵,听闻此人对医术颇有研究,喜好剑走偏锋,我想碰碰运气。”季崇言说道,“再者曾经的雍和书斋虽已没落,可当年也是遍藏了不少稀世医典古籍的,我觉得也可试一试。” “再不行的话,我便将名医请到宝陵来,这地方三面环水,出行便利,正巧北地名医都看过了,不如去南方找找可有名医。” 将柴嬷嬷带走一事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也好。”林彦点到这里,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如此,就将柴嬷嬷带去宝陵好了,她一大把年纪也未出过河东,全当游山玩水了。” “案子你我继续查便是,柴嬷嬷的事也影响不到你我二人追查夜明珠的下落。”季崇言做了最后的决定。 …… 今日便是清明正日了,姜韶颜一大早便起了床,却未立刻便洗漱完赶去光明庵,静慈师太身边的弟子静远天还未亮便赶过来同姜韶颜道:“师父说同姜四小姐约了今日要一起见惠觉禅师的,奈何惠觉禅师竟半夜便过来了,若非起夜的知客女尼察觉不对劲开了门,惠觉禅师怕是要在庵外熬上大半夜了。” “因赶路赶得及,又吹了大半日的冷风,惠觉禅师进庵便饿的狠,连吃了好几个姜四小姐教的牡丹花卤子青团,赞不绝口,师父便好意夸赞了四小姐几句。”说到这里,静远有些不好意思看姜韶颜的脸了,师父分明是将姜四小姐看作了难得的知己,夸赞起来自是赞不绝口,又怎会是区区几句?结果便是惠觉禅师被彻底吊起了兴致,问除了这等鲜花卤子青团之外可还有别的。 静慈师太闻言只得勉为其难的让静远过来报信,提了个“不情之请”。 不过虽是“不情之请”,静远却觉得师父看起来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反而还有些期待呢! 当然,静慈师太同惠觉师太的胃也不是铁打的,早上食了整整两碟的鲜花卤子青团有些积食,需时间消化,便同姜韶颜约了时间过了午时再过来,当然,不要忘了带点心。 师父的原话当然没有这般直白,只是这意思静远作为静慈师太的大弟子还是听得懂的,便将话带来了。 好在姜四小姐闻言只是笑了笑,便爽快的应了下来。 原来那位静慈师太所言的故友就是惠觉禅师了,姜韶颜没有听说过惠觉禅师的名讳,不过等静远走后,她便唤来了白管事。 原主对外事知晓不多,如今她也只好慢慢摸索了。 听姜韶颜问起惠觉禅师,白管事当即便道知晓这个人,听说擅医术,不过出手不多,便是医人也喜好剑走偏锋。 听到“剑走偏锋”四个字,姜韶颜便想笑。她那半个师父那位张神医不但医术了得,评判起他人来也是一张利嘴,曾同她说过“什么剑走偏锋这等所谓的神医多擅的不是医而是毒。医毒不分家,所谓的剑走偏锋多是以毒攻毒罢了”,当时这话她是半信半疑的,只是如今听白管事提起这个喜好剑走偏锋的惠觉禅师,再想到先前静慈师太所说的话,不由感慨静慈师太果然是拿自己当了知音,说了实话。 正想着,白管事还道了一句:“我也只听过这惠觉禅师的名头,听闻他最早是出自西南山间的小寺,而后游历天下自此成名。” 这就更印证了她的猜测。西南之地,五毒之物横行,蛊、毒、药皆盛名在外,这位惠觉禅师应当也是就近取材,才有了此等成就。 有了白管事的解惑,姜韶颜算是还未见惠觉禅师便已将他了解了大半,她此时身上的麻烦就是毒,这位惠觉禅师于她而言可算对症下药了。 姜韶颜得了答案便没有再麻烦白管事。毕竟西院那个姜辉她是眼不见为净了,可人既然来了宝陵,这一日三餐总要照顾的。听说那姜辉没少在此事上折腾,只是既没折腾到她面前来,应该是前两日那顿毒打还痛着,因此没有来东院惹麻烦。倒是白管事那里似乎被他搅的忙乱了不少,不过方才白管事没在她面前说什么,想来是还能应付,姜韶颜便未多管闲事。 姜辉这种人一顿毒打怎么可能记得住教训?没个三五次下来,他是不会乖觉的,这一点姜韶颜早有准备,已经命令小午去物色打手以备不时之需了。 暂且将姜辉抛到了脑后,姜韶颜没有立时去厨房,而是径自去了宅子下方的酒窖,从酒窖的角落里搬出了两坛米酒。 这次的点心需要用到这个。 第二十一章 醪糟糯米圆子与玉如意 风刮的窗柩咯吱作响,外头电闪雷鸣,窗外的芭蕉叶被豆大的雨点砸的枝叶乱颤。 香梨走去把窗户关小了些,而后拿了个小凳走到姜韶颜旁边同她一道坐了下来,一边看外面大雨漂泊,一边同姜韶颜搓着糯米圆子。 姜家别苑酒窖里的这两坛米酒姜韶颜自来的第一日便盯上了,与其说是米酒不如说醪糟或者酒酿。于大周百姓而言,这两种东西分的并不是那么清楚,全凭个人喜好来称。 醪糟这种东西很早便有了,最早可以上溯至汉,有《大竹县志》记载:“甜酒亦以糯米酿成,和糟食用,故名醪糟,以大竹城北东柳桥所出为最。” 姜韶颜用醪糟煮蛋试着尝了尝,觉得这两坛醪糟味道不错,便没有让人特意去城中的米酒铺子再走一趟。 所谓醪糟煮蛋也简单的很,煮熟了水和鸡蛋加上几勺醪糟和白糖就是一晚醪糟煮蛋了。姜韶颜很是干脆的拿来当早饭吃填了填肚子之后才开始准备带去光明庵的点心——糯米圆子。 软糯的糯米圆子简单又好吃,当然,于香梨这等鲜少下厨的而言,还好玩。此时她搓圆子正搓的不亦乐乎。 姜韶颜看着在糯米粉中打滚的圆子,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这些圆子的“往后余生”。 醪糟和糯米圆子一起煮了,添几粒泡软的枸杞,加糖,不同于时人浓墨重彩的饮食,清淡中有股淡淡的香甜,姜韶颜很喜欢这等温和熨帖到胃的感觉。 除了清淡的醪糟糯米圆子之外,姜韶颜还准备了豆沙糯米圆子,软豆沙泥加少许水煮成粘稠正好的豆沙水,再加红豆和对半切去了核的红枣搭配糯米圆子就是一碗红白相宜的豆沙糯米圆子了。 醪糟糯米圆子和豆沙糯米圆子,甜味一个稍轻一个稍重。在姜韶颜看来,喜甜的人多得很,可每个人对甜度的接受程度是不一样的,有的轻有的重,这位惠觉禅师是轻是重还不好说,试一试方可知晓。 糯米圆子点心简单的很,备好食材到时候锅里一煮便好,姜韶颜将圆子、枸杞、豆沙泥等物摆放好之后,看向外头阴沉沉的天色。 诗人杜牧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还真没说错,不过大周这里不是春风细雨,而是漂泊大雨。 外头大雨的雨点继续砸着,没有半点缓和的迹象,姜家别苑去光明庵不用半个时辰,此时尚早,自可再等一等。 一切准备就绪眼下无事可做的姜韶颜环顾了一番厨房,见厨房灶台上摆着一篮新鲜的瓜果,大抵是昨夜新拿过来的,想了想,便过去挑了些水果准备做碗水果羹来吃。 香梨在一旁打下手,拿着小刀削苹果,虽是削的磕磕巴巴的,却很是高兴。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跟在自家小姐身边这样撸起袖子打打下手,每学会一样东西,心里便是无端的高兴。 苹果她如今削的不算好,不过香梨觉得往后总有一日,她的苹果会削的同小姐一样只削掉的薄薄一层皮而不是连肉一起削了。 削完苹果削香梨,“香梨来削香梨”,这话有些拗口,香梨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傻乐着。姜韶颜也跟着笑,这样的日子她很喜欢。 一边将香梨削了皮的水果切成大小相仿的小块一边透过微掩的窗户看向窗外的大雨,姜韶颜小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只要不是身处雨中,屋内看雨,总是令人身心舒畅的。 …… 大早上祭拜完了赵小将军便启程的季崇言和林彦却不巧正遇上了这场大雨,一行人被大雨浇了个透,好在路边有座野庙,众人纷纷躲进去避雨。 “崇言。”林彦递了块汗巾给季崇言让他擦擦头上身上的雨水。 他们此次从河东出发统共带了两辆马车,一辆放所需之物,一辆里头坐的是柴嬷嬷。外头电闪雷鸣,马车里的柴嬷嬷却鼾声如雷。 上了年岁的老人家总是这样,一时觉浅,一点动静便醒了,一时便如现在雷打不醒。 是以,眼下大家都在野庙中避雨,柴嬷嬷则在马车中鼾睡。 出门便遇大雨,不知怎的,林彦心中有些不安,总觉得此去宝陵见那位听闻剑走偏锋的惠觉禅师未必能让季崇言得偿所愿。 毕竟剑走偏锋,柴嬷嬷这么大的年纪受得住么?先前关于惠觉禅师救人的事迹也听了不少,可从未听惠觉禅师救过如柴嬷嬷这等脑袋挨了重击不记事的人啊! 一旁的季崇言虽没有说话,不过从他脸上的神情来看,他心情似乎并不好。 林彦记起来,困扰崇言的似乎不止这一件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昨晚祖宅的管事将一封自长安来的家书交给了崇言。 从崇言当时的脸色来看,应当不是国公爷同国公夫人的,除了这两位之外,能给崇言寄家书的便只有那位季家大老爷了。 那季家大老爷鲜少送什么家书来,不单季崇言因为种种事情厌恶季家大老爷,季家大老爷对自家这个可做靠山的儿子也亲近不到哪里去,甚至不止一次感慨“可惜季崇欢不是他儿子”云云的。 毕竟这位季大老爷除了温柔乡之外,唯二的喜好就是吟诗作对了,虽然季大老爷那些诗是艳诗,可总也算是诗,也算兴趣相投,是以这对伯侄关系还是不错的。 鲜少送什么家书来的季大老爷突然送家书来了,总不可能是突然想念儿子了吧,多半是又惹事了。 别人家是儿子惹事做父亲的帮忙解决,到了崇言这里便是做父亲的惹事,儿子帮忙解决。 “季大老爷那里可要帮忙?我可以去信同纪大人说一声。”林彦想了想,开口道。 他上峰是大理寺卿纪大人,这长安城里头当真惹了大麻烦的必定是要请大理寺出动的,所以林彦这一声提前打个招呼定是能帮上忙的。 “还没有到请大理寺出动的地步,”季崇言朝林彦摇了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提起季大老爷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真要到大理寺出动的地步,我祖父祖母第一个不饶了他。” 那倒是。林彦点头:国公爷夫妇还是通情达理的。 “是他喝醉了酒跟人打赌将我的那支玉如意作了赌注,结果赌输了,家里没找到玉如意,便写信来问我玉如意去了哪里。”季崇言三言两语便将季大老爷的来信内容说了一遍。 林彦听的不由一愣,顿了顿,脸色顿变:“那玉如意可是……” 不等他将话说完,季崇言便点头,冷笑道:“是他当年送给我娘的定亲信物。本是他的东西,如今他想拿回去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不巧的很,”季崇言说着伸手解下腰间的钱袋,从一沓银票中将那块巴掌大小的玉如意挑了出来,这玉如意上系了一根编织的彩绳,看上去倒有些不符他的气质,想来这彩绳不是他的物件,季崇言道,“这玉如意我随身带着了。” 说话间,他还下意识的拿起玉如意凑近鼻间嗅了嗅,而后小声嘀咕了一句“已经没味道了”。 林彦没有多问,他们虽是至交好友,却也有自己的秘密,自是不便多问。 只是,如今玉如意在崇言手里,自是不能交还给季大老爷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季崇言说着,眼里闪过一丝暗光,“眼下也只好让他去将他那好侄儿的玉如意拿来抵一抵了。” 第二十二章 海棠花与“禅师” 季大老爷、季二老爷以及季三老爷手里头各自有一柄一模一样的玉如意,是安国公当年拿一块稀世白玉打的,给三个儿子一人一块。 后来季大老爷拿玉如意做定情信物同昭云长公主成亲,长公主又把玉如意给了崇言;季二老爷和季三老爷便依葫芦画瓢一样传了下去,所以如今姜府的三位公子手中一人一块玉如意。 姜三公子季崇西还小,玉如意由姜三夫人代管暂且不说,不过季崇言和季崇欢的却在自己手里。 “我那位二堂弟在外总喜欢清高的吟诵风花雪月不计钱财,过了清明还有端午,节气一个接一个来,依着我那二堂弟的脾气一定是要准备诗会的,到时候少不了花费钱财。”季崇言不急不缓的说着,仿佛说的是几个毫不相关的人一般,“如今二叔一家搭上了杨老狐狸,我那二婶定然要开始打算了。如此,钱财之上必然不会再大方,所以季崇欢眼下正是缺钱的时候。” 说到这里,季崇言不由轻哂:“不巧,我有钱。” 林彦看着他钱袋里满满一沓的银票,默了默,转过头去:虽说是真话,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伤人! …… 季崇言这里炫了一把钱财,姜韶颜这里却炫了一把刚做好的水果羹。 有什么放什么,将切成大小相差不大的四方瓜果块下入锅中,加了清水和糖,再舀一勺芡粉加水调匀,撒上一小把泡软的枸杞,用芡粉水勾芡便得以完成了。 一碗水果羹生生做出了几分清新脱俗的味道,好看又好吃。姜韶颜和香梨一人端着一碗做好的水果羹坐在小凳上看外头从大雨漂泊渐渐转为云收雨散,天气放晴。 吃了水果羹,带着做好的糯米圆子姜韶颜踏上马车前往光明庵。一路无事,姜韶颜便一边看着外头的街景,一边托着下巴想着那位即将见到的惠觉禅师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好吃好口舌之欲自是不用说,日常在外风餐露宿的游历,皮肤许是有些黑的,毕竟大周的人还没有所谓“防晒”的概念,这时的人若肤白那便当真是天生的白了,就如她这般。 一路胡思乱想着,马车很快便在光明庵前停了下来,姜韶颜走下马车,庵门口守门的知客尼知晓这位姜四小姐是师父的“忘年交”不但未阻止她进庵,还贴心的抬手指了指光明庵后庵的方向道:“师父同禅师正在后庵闲聊,四小姐直接过去便是了。” 和善的样子似乎同当年初见时的不善是两个人一般。 姜韶颜看了眼堆在庵门口的匣子。那是光明庵每逢时节送给宝陵城中庵中常客们的节礼,今年清明的节礼就是姜韶颜的牡丹花卤子青团。 庵中送了节礼,懂礼的常客们自会回压篮钱,虽然压篮钱盖在食盒里看不见,不过从这知客尼的反应来看,想来今年的压篮钱比往年来多了不少,以至于她今日看到姜韶颜格外的和善。 姜韶颜也不说破,笑着向那知客尼道了谢便带着香梨跨入庵内。 才走了两步,正遇一丛角落里的海棠花探出头来,挡住了去路。 雨后的海棠花树下落满了花瓣,倒是颇有几分诗意。 眼看姜韶颜停下来对着海棠花树看了片刻,香梨一惊,本能的惊道:“小姐又要作诗了吗?” 她倒不是觉得小姐作诗有什么问题,只是不知小姐重新作诗之后还会不会下厨房了,毕竟那什么也不知是哪个圣人说过“君子远庖厨”这种话,小姐以前作诗时可是把自己比作女君子的。 姜韶颜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作了,我以后都不会作诗了,我们走吧!” 她从来不是什么诗才,自然不会作诗。方才之所以会特意停下来看海棠花树是想到了一些久远到自己都快要忘却的旧事。 上一世她的那些族人在未露出本来面目之前也是对她极好的,族里的几位夫人还特意在雨后出去收集了花瓣,亲手为她做了份海棠兑的胭脂。将胭脂送给她时,她们夸她如海棠花一般“颜色姝无双”。 她以为这是夸赞,可后来才发现比起什么“颜色姝无双”来,她们更希望自己如海棠这等人间富贵花一般受不得磋磨,乖乖听从族里的安排,做个颜色无双的“傀儡木偶”。 只可惜,她骨子里便不是这样的人,到最后鱼死网破虽说有些不甘却从未后悔。 毕竟筹谋了这么久,如今改朝换代也未在朝堂上见到他们的身影。一想至此,姜韶颜心情便是不错,这样的好心情连带着见到那位惠觉禅师时也是带着笑的。 “这哪家的胖小姐如此带着喜意过来?”如姜韶颜先前猜测的那样肤色微黑的惠觉禅师笑着打趣道。 一旁的静慈师太也有些惊讶:往日里这位姜四小姐只是淡笑,如现在这样眼角眉梢都带着不自觉笑意的样子也只有在同她谈的高兴之时才会这般。 今日倒是还未开始闲谈,便这般高兴了。 “因为能遇到二位是阿颜的荣幸。”姜韶颜笑着说道。 这不卑不亢的话没有刻意讨好惠觉禅师而令静慈师太觉得自己在她这里的位置落了下风。 一位是知音引荐可以同她谈毒的高手,一位是通毒的高手,或许可以一解她对自己身体里这具毒的疑惑。 自是没有高下之分。 说罢,姜韶颜便接过香梨递来的木匣子将带来的糯米圆子摆了出来。 红白相间的醪糟糯米圆子才一露面,惠觉禅师的双目便是一亮,而后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惊呼:“我闻到酒味了,虽说极淡,却还是有的!” 静慈师太见状便在一旁笑着打趣:“我这老友好酒又好甜,你这一碗圆子算是正中了他的下怀了。” 这碗糯米圆子做的一目了然,两人自是皆一眼便看出了米酒为底。素日里米酒大家饮过,圆子也吃过,这米酒同圆子煮在一起却还是头一回见到。 香梨取出食盒下层的碗筷,交给姜韶颜,姜韶颜一人舀了一碗递了过去,笑着说道:“倒是不知两位更喜欢哪种?” “定是都喜欢的。”惠觉禅师笑着伸手接过,还不忘同姜韶颜道,“四小姐有什么话且等我这个‘馋师’解了馋再说吧!” 第二十三章 诊脉食猪肉 这位惠觉禅师还当真是个真性情的人,姜韶颜便笑着没有催促。 眼前的二位很给面子,不管是醪糟糯米圆子还是豆沙糯米圆子都吃的一干二净。 对于认真做了吃食的人而言,食客能把自己做的吃食都吃的精光远胜过千言万语的夸赞。 惠觉禅师自是更喜欢有酒有甜的醪糟糯米圆子,反而静慈师太对豆沙糯米圆子要更偏爱一点。一旁的香梨见状也跟着高兴,毕竟这些圆子里也有不少是她搓的,一高兴便嘴快说漏了嘴道今天还吃了水果羹。 这话一出,面前的两位大师当即便同她定了下次带水果羹来的约定。 姜韶颜笑着应了下来。 吃完糯米圆子,惠觉禅师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抬头看向姜韶颜:“你的事静慈已同我说了,四小姐如今的样子不好么?珠圆玉润同我佛门殿堂里供的弥勒佛似的。” 静慈师太闻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过见姜韶颜脸上没有半点愠怒之色才没有开口多言。 她这老友这一张嘴便是如此,熟悉了之后知晓他就是这么个爱开玩笑的性子,可不熟悉的一听这般开口直戳人心肺的玩笑怕是当场就要翻脸了。 是以,对于她这位老友,一贯是喜欢的人极喜欢,讨厌的人也极讨厌的,甚至讨厌的人起码站了七八成以上,所以惠觉禅师的人缘比起那些八面玲珑的差远了。 姜四小姐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正是爱美之时,哪个十五岁的少女被人比作弥勒佛会开心的起来?静慈师太暗自摇头。 姜韶颜倒并不在意,笑着说道:“那也是福相,只是人若太胖,于身体而言总是不大好的。” 过胖过瘦都是如此。 “这倒有理,”惠觉禅师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继续笑眯眯的看向姜韶颜,“姜四小姐如此会吃懂吃当真不是吃成的弥勒佛?” 将心比心,惠觉禅师觉得若是自己也有如姜四小姐这样的手艺,估摸着身形就算没有一个弥勒佛,大半个弥勒佛也是有的。 这话一出,姜韶颜还未开口,香梨便忍不住开口替她辩解了起来:“没有!我家小姐就吃了两碗水果羹而已,比我饭量还小呢!” 这回答惹得惠觉禅师哈哈大笑,姜韶颜在一旁笑而不语。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方才这位惠觉禅师看似“闲聊”其实早已开始对她面诊了。 她曾见过的那位张神医也是如此。要么不接受病患,要接手便一切从头开始问诊,哪怕先前亦有同样令他折服的名医问诊过,有他信任的故交提过病患的日常所行所食,他还是要重新问一遍,确认一番的。 也只有完全摸清楚面前的病患之后才会能开始诊断,“望闻问切”每一步都不能有差错。 食量没问题,方才这位姜四小姐带着丫鬟走过来时,除了正常体胖者气短,走起路来有些劳累之外,似乎并没有别的异样。 所以这位姜四小姐从面上看起来只是单纯的胖,若是食量没问题,那便多半是体质关系了。以东平伯疼女的态度来看,请太医署那几位擅长调理的太医来诊治按理说这体质的问题也是能缓慢调合的。 如此的话,便不能以常理来解释了。 惠觉禅师伸手刚要开口请她将手伸过来诊脉,女孩子已经自己撸起了衣袖将手伸了过来。 这般看人识人的本事让惠觉禅师有些惊讶,瞥了眼一旁朝他使眼色的静慈师太,他一边伸手搭上了她的手脉一边开玩笑似的问道:“听静慈师太说你问她借了好些名医典籍来看,你懂医?” “略懂。”姜韶颜说道。 惠觉禅师搭脉的手突然一顿,眉头忍不住拧了一下,顿了片刻之后,他目光转向姜韶颜,方才还漫不经心的表情里不自觉的多了几分凝重:“师承何人?” “他老人家不准我说。”姜韶颜垂下眼睑。 这句话倒不是假话,那位张神医确实说过“不准到外头提是我的弟子”这种话,说教她的时日尚短,半吊子的水准说出去会被人耻笑。 她虽自诩天赋尚可,学的也认真,可诚如那位张神医所说,比起他来自己确实只是个半吊子的水准,满打满算她也只跟着张神医学了三年而已。 “那你那位老师倒应当确实有些本事。”惠觉禅师说着收了手,看向面前的姜韶颜,正色道,“你说的不错,你确实中了毒,而且此毒已中了很多年了。”说话间,惠觉禅师掐指算了算,“你今年十五岁,那应当几乎是一生下来便带毒了。” 姜韶颜点头,只道了一句:“母亲是生我时难产去的。” 惠觉禅师挑了挑眉,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对面前这位静慈师太夸赞不已的知音小姑娘印象虽然不错,可却没心思掺和人家的家事,伯夫人中毒这等事一想便知其中必然掺杂了阴谋阳谋的暗算,出家人便不要掺和进这些事里了。 至于面前中了毒的小姑娘,撇去静慈这个人情不算。她本就懂医,而且医术相当不错,不过她那位老师应当不似他是个“偏懂一方毒蛊”的偏门神医,而是正统大夫出身,各方都懂一些。 这等大夫治起正统的毛病比他厉害,可论毒蛊却还是欠缺了一些,毕竟术业有专攻嘛!不过这底子在,想必稍稍点拨两下,她便明白该如何用药了。 所以也不算掺和,只是点拨而已,惠觉禅师努力说服了自己:况且就算琢磨明白了药方,这里头需要的药材也不是一件易事。当然,这就不是他一个两手空空的出家人要操心的事了。 “外用的药方我已在用了,只是内服的药方还有几味药不确定。”姜韶颜说着从怀里取出自己琢磨好的药方递了过去。 惠觉禅师伸手接过,还不待打开,忽地深吸了一口气,沉醉的叹了一声:“好香!” 作为一个资深的吃货,姜韶颜的鼻子自然不错,当然也闻到了这股味道:是卤牛肉的味道。 想到光明庵对面那家常年关着的卤牛肉铺子,姜韶颜心道:这是总算开张了? 比起她和惠觉禅师的反应,静慈师太的反应却有些不同,不是如以往那样见到美食时的向往,反而淡淡不为所动的样子。 “是庵门对面黄老爷家的卤牛肉,在宝陵城算是有名的,可惜早被城里几个大族定了,旁人吃不到的。” 这天杀的卤牛肉铺子就开在她光明庵对面,坐在庵中,每隔一段时日都会感受一番来自卤牛肉的“呼喊”,静慈师太自然一早便打过卤牛肉的主意,只可惜清楚这牛肉的来处与去处之后便彻底放弃了。 这一点姜韶颜倒是不觉得奇怪。自魏晋以来,中原胡化的厉害,自皇家到民间流行的都是牛羊肉,或者准确的说是羊肉为主,毕竟牛除了那一身肉之外还能耕种所用,是以律法对宰杀耕牛限制颇多,没点关系和手段根本拿不到牛肉。 是以静慈师太吃不到卤牛肉也不奇怪了。 闻得到吃不到,这可真是受罪!惠觉禅师叹了口气,却听对面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喜食猪肉么?” 其实猪肉于中原人而言更为古老,只是如今因着牛羊肉流行而式微了。不过私下里还是有人喜食猪肉的。譬如她那个时代某位苏学士就是位不折不扣的猪肉粉,曾经发出过“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人不肯吃,贫人不解煮。”的感慨。 只要这烹饪的手艺足够,猪肉做的好吃起来可不比卤牛肉差。巧的很,姜韶颜本人也是个猪肉控。 第二十四章 偷拿了宝贝 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猪肉控,姜韶颜自有千百种方法来烹饪猪肉,不过时人对猪肉的烹饪却并不讲究,如同那位苏学士感慨的那样“不解煮”,不知道怎么去把猪肉这样东西做好吃了。 惠觉禅师同静慈师太听到她提猪肉时也是不由一愣,对视的一瞬间,两位声名在外的大师颇有几分“面面相觑”的意味在里头。 姜韶颜看的忍不住失笑,道:“我擅烹饪猪肉。” 原来是擅长这个啊!惠觉禅师听的一时有些意动,毕竟比起其他肉来,猪肉价贫,若是猪肉煮好吃了,那往后便是每隔两三日便能吃顿猪肉了。 这姜四小姐先前的点心算是给了他几分信任的勇气:说不准这位姜四小姐还当真能将猪肉煮出不一样的味道呢? 静慈师太看了惠觉禅师一眼,老友这副下意识吞唾沫的样子真叫她有些不好意思,就算真的馋了,装也要装一下嘛! 不过虽是心中埋怨,她还是开口对姜韶颜道:“倒是想尝尝。” 说罢这话,便看到惠觉禅师在朝她使眼色,静慈师太不得已只得继续说了下去,“对门左拐小巷里便有个屠户,专卖猪肉的,价钱不贵。我这庵后有个小屋,原是我静修所用,不过里头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姜四小姐若是不介意,我这静修小屋倒是可以借你用上一用。” 静修的小屋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看来静慈师太这静修里头除了修禅之外,这美食也修了不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姜韶颜自是不能再推辞了,静慈师太这里现场的调味料自然比不得姜家别苑的,用现有的调味料做出不一样的猪肉自然要从别处来补足。 “我做的这道菜简单的很,只是要花费些时间,”姜韶颜想了想,道,“算是个功夫菜,现在做的话,怕是要等到晚间才能食了。” 惠觉禅师闻言当即便道:“无事无事,等得等得。你去做那猪肉去吧!我定将你这药方改的一点不差的交还给你!”说着还扬了扬手里的药方。 姜韶颜笑着摇了摇头,带着香梨起身先去静慈师太所说的庵后静修小屋转了一圈。里头确实如静慈师太所说的那样,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让她尤为满意的是在这些寻常的锅碗瓢盆里居然还有几只砂锅,这倒是让她做菜的兴致又高了几分。 不得已时不讲究也就算了,素日里,姜韶颜可是连锅碗瓢盆都要讲究的人。至少端上桌的东西看着好看才有食欲,不是吗? 色香味从来都是缺一不可的。 看过静慈师太的锅碗瓢盆,姜韶颜便去一旁的壁柜里看静慈师太的调味料,葱、姜、蒜这些辅料都有,盐、糖、酒也有,除此之外还有装在瓦罐里的猪油与酱油、芝麻油等等,姜韶颜暗忖静慈师太这里的东西还挺全的。甚至壁柜下还藏了两罐封起来的酒,酒罐上用笔写着“桃花”二字,想来是自酿的桃花酒。 便知道好吃者多半多少都有些讲究生活情趣的,这位静慈师太就是如此。 看了遍静慈师太这里的物件,确定特意需要她出庵走一趟的也只有主菜——猪肉了。 姜韶颜带着香梨出了庵,对门左拐小巷里的猪肉铺子不过走几步便到,今日恰巧是清明,家家户户祭拜先祖,路上也看不到什么行人,以至于往日出行总是因为太过“特别”被围观的姜韶颜这几步路走的算是自来大周之后最顺心的一次了。 买猪肉的人不多,铺子里的屠户大抵也是存了今日早早收工回去祭祖的心思,价给的特别低,还很是大方的多送了一些,香梨拎着两大块猪肉激动不已。 这两大块若是换了牛羊肉怕是要贵上几倍不止呢! 包肉的时候,姜韶颜难得的没有坐在马车里而是站在街上看向这条街街头处最气派的一家典当铺子——嘉风轩。 听说这是宝陵城首富方家的产业,民间有百姓谣传这方家祖上做了坏事,生不出儿子来,一连生了五个女儿,不得已只好让几个女儿接了产业。 这其中几个女儿所接产业各有不同,不过遵循嫡长为尊那一套,方家产业中最重要的典当铺子便由方家如今的主事方大小姐接手。 听闻这位方大小姐是个厉害人物,“心狠手辣”“不近人情”的厉害。 当然,这些只是谣传。如方家这等产业,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商场,若方大小姐心慈手软,祖业早被人吞了。 以姜韶颜看来,只要这位方大小姐不去害人,手段雷霆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她自己如今能做个富贵闲人一般的娇娇儿,还不是因为有姜兆这个父亲在前头挡着吗? 眼见姜韶颜一直在看嘉风轩,那屠户便顺嘴多说了几句:“你莫看了!这嘉风轩的人凶得很,先时有懒汉偷了家里的瓷瓶,以为是个值大钱的,过来嘉风轩典当,结果因着一开口胡说八道漫天要价被嘉风轩的人打了一顿,生生打断了一条腿,告到官府,闹了好一阵子,还是嘉风轩赢了,所以你们莫要乱看了!” “赢也不奇怪。”姜韶颜看了嘉风轩片刻,收回了目光,淡淡道,“拿个不值钱的物件开口就要几百两银子,嘉风轩完全可以说他们讹钱。说到底这件事里头还是那偷家里东西的懒汉的不是。”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的屠户翻了翻眼皮,道:“可将人打一顿还将腿打断了也太过分了。” “若是不杀鸡儆猴,都拿了家里不值钱的物件跑到嘉风轩去讹钱怎么办?”姜韶颜反问屠户。 屠户动了动唇,没说什么,只是挥手赶客:“好了好了,我还要赶着回家祭祖呢!没工夫同你们小姑娘家家的闲聊。”说罢便开始关铺子了。 姜韶颜和香梨见状也未多留,提着两大包猪肉便回了光明庵。 待两人走后,街角有个小厮探出头来,松了口气,忙对一旁坐在推椅上的姜辉道:“大公子,可吓死小的了!还好四小姐那样子一眼便看到了,好叫我们及时躲起来,不然被她瞧到又要让小午打人了。” “这死肥猪!”坐在推椅上的姜辉脸上还挂了几块纱布,先前被打肿的脸还未完全消下去,闻言顿时骂了一句,“还好这些时日她同那个这里生了颗痣的丫头日日往这尼姑庵来,不然我等连偷偷溜进她院子里的机会都没有。” “就是!”说起这件事来,小厮也郁闷的很。那小午也太不讲武德了,会飞檐走壁的人跑来同他们打架,害的那几个护卫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不得已,溜进东院盗宝,不,是拿宝的重任只得落到了他的头上,想到拿宝的坎坷,那可真是回想起来都叫人胆战心惊。 姜辉抬头看了片刻对面的嘉风轩,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只净白的瓷瓶:这就是那日那个叫香梨的丫头扑过来抢的东西,好在叫他拿到了,再不弄点钱财来,他的钱袋都快见底了。 “走,”姜辉指向对面的嘉风轩,对小厮道,“快推我过去!这是宝陵最大的典当铺了,应当是识货的,赶紧将这宝贝当了,换些钱来。” 第二十五章 挨打 清明不同于别的节气,宝陵城家家户户忙着祭祖,鲜少有人会出来闲逛。是以,于宝陵城大大小小的商铺而言,今日也是个难得的闲暇日。 早上一场雨后,方家大小姐方知瑶便来名下的产业嘉风轩清点账目了。虽然能放到嘉风轩来当掌柜、伙计的都算是她的心腹,可奈何嘉风轩经手的价值连城的宝贝不在少数,重金之下,必会生出一些“勇夫”来,方知瑶显然是不愿意去赌的,是以但凡得空,必会亲自来嘉风轩清点账目。 正清点账目之时,掌柜来报:“大小姐,外头来了个人,拿了个白瓷瓶说要当了,开口便要三千两!” 三千两?手法老练拨弄着算珠的方知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惊讶道:“哦?是哪里来的瓷瓶?官窑大师所造的旧物么?还是已经失传的冰窑裂纹之器?” 这话一出,便见掌柜脸上的神情变得微妙了起来,他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应当不是。我瞧着就是个普通的瓷瓶,外头小摊上到处都是,十文钱便能得一个,我家后厨就有好几个这样的,是用来装酱汁的。” 正是因为认得那个不值钱的酱罐头,所以见那人跑来大言不惭的说要当三千两,偏还趾高气昂的样子,掌柜拿捏不准才过来禀报在这里清点账目的方大小姐的。 方知瑶闻言皱了皱眉,当即道:“那同他废话做什么?拿个不值钱的酱罐头开口就要讹三千两,真当我嘉风轩是善堂不成?打断他一条腿,带去衙门报官!” 说罢这些,方知瑶便又继续低头继续清点起了账目。 掌柜虽是应了一声,却有些犹豫:“这人的样子颇有几分趾高气昂,怕是有些身份的人。” “这宝陵城里大大小小的权贵豪绅哪个会跑到我方家来撒野?”方知瑶听的却是冷笑了一声,而后又道,“便真是哪家的纨绔子弟,能将酱罐头看成宝贝的又能是个什么出身?你照办便是,我嘉风轩若是让个纨绔子弟扯了面子,往后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有方知瑶这句话,掌柜心中大定,正要转身,却又是一顿,转回来道:“大小姐,那人腿已经断了,坐在推椅上被推过来的,这……还要打断一条腿?” 坐着推椅来讹钱……怕不是个脑子出了问题的傻子吧!方知瑶也未见过这样的,想了想道:“打不了腿就打手吧,哪只手拿着酱罐头进来讹钱的就打哪只手,完了之后再送去官府便是了。” 她方知瑶心狠手辣的名头既已然在宝陵城传开了,她也认了。似这等进来讹钱的,必须杀鸡儆猴,大不了打完走完衙门之后再出钱给他医治好了。 这般想罢,方知瑶便继续低头翻看起了账目。 得意洋洋而来的姜辉和小厮委实没有想到这掌柜进去跟东家商议一趟出来,带回的不是三千两的银票,而是几个五大三粗手提短棍的大汉。 这感觉如此熟悉,仿佛又回到了初来宝陵姜肥猪带小午过来打人的那一刻。 姜辉和小厮本能的惊呼了一声,转身便要跑,奈何一个坐着推椅,一个推着推椅,还未来得及动两步,便被大汉冲上来团团围住,而后趁着二人还未惊呼出声时便在嘴里塞上了布条,接下来棍棒相接。 掌柜在一旁抱臂看着,“好意”提醒:“脱臼就差不多了,也莫真的打断了,主要是杀鸡儆猴。好了好了,差不多了便拿了我们嘉风轩的帖子送去官府,说这两人拿了个酱罐头要讹三千两!” 短棍大汉打了几下便草草收手了,而后将两人五花大绑的绑了起来,直接接了帖子敲响了宝陵县衙的大门。 宝陵县衙的吴大人正在后衙祭拜先祖,冷不防被一阵击鼓声打断了祭拜的流程,不得已,只得匆匆叩了三个头,来前衙看看是什么状况。 嘉风轩打的恶汉显然不在少数,吴大人一瞧几个熟面孔便蹙起了眉:“今日又有人来嘉风轩闹事了?”哪个不开眼的不选旁日,偏选今日祭祖的时候过去闹事? 短棍大汉指着被五花大绑的两个人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之后抱怨道:“腿断了不好好呆在家里养伤,跑出来讹钱真是太过分了!” 难得有个歇息的时候,被这两人一搅和,只得跑前跑后的忙活,真是过分! “确实过分了!”吴大人也是不满的很,忍不住点头附和,尤其看到那个腿断的,头上还包了纱布,显然是先前被人打过的旧伤,这种人被打也不稀奇。 腹诽了几句,吴大人让官差上前将两人嘴里的布团拿了出来,一拍惊堂木,问道:“尔等何人?今日为何要去嘉风轩闹事?” “好大的胆子!我是东平伯府的姜辉,你一个商贾居然敢令人动手打我!活的不耐烦了不成?”憋了一路气的姜辉一开口便报名了身份,而后重重的朝那将他提过来的短棍大汉吐了一口唾沫,“我呸!” 短棍大汉脸色微变,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了握拳,不过想到这人自报的身份,一时没有发作。 一脸不耐烦的吴大人听姜辉道出身份之时也是吓了一跳:虽然这什么姜辉不是伯爷的亲子,只是个侄子,却也是人家的亲侄子,断不是他这等九品芝麻小官可以招惹的。 “听闻东平伯姜兆也是个人物,”那被啐了口唾沫的短棍大汉掏出手帕擦去了脸上姜辉吐来的唾沫,淡淡道,“此次确实有姜家的人来宝陵,却是一位小姐,不曾听说过什么公子。所以不能你说你是谁便是谁,你可有办法证明你的身份?” 姜辉听的一愣,想了想,当即道:“让我这小厮跑一趟,把姜肥猪,哦,不,是姜韶颜叫来证明我的身份不就行了?” 虽说同姜肥猪不对付,可怎么说都是姓姜的。他若是在宝陵县衙丢了脸,也是丢姜家的脸,他就不信姜肥猪不过来将他捞回去。 如此……也行。吴大人想了想,欣然应允,真正的伯府小姐想来是有办法证明其身份的。今日嘉风轩闹事之事可大可小,待到证明了身份再做商议也不迟。 被松了绑的小厮来不及安抚自家公子,只对姜辉道了一句:“公子,小的去去就来。”便匆忙出了县衙,往光明庵跑去。 还好先前见到了四小姐的身影,知晓此时她人就在光明庵,也莫用乱跑了,直去光明庵找人便是了。 第二十六章 红烧肉与闯尼姑庵的小贼 姜韶颜可不知道姜辉此时已被人送去了县衙,只带着两块大五花肉回了静慈师太静修的屋子开始煮肉。 虽同那位苏学士一样是个猪肉控,可姜韶颜看了看手头的食材,算了算距离日暮的时辰便打消了做东坡肉的想法,准备做更简单的红烧肉。 因着先前买肉时就要屠户切好了大方块,这也让姜韶颜省去了修切肉块大小的烦恼,直接加水烧开,而后夹着肉往热水里烫去,只为烫去肉里的血水。 烫去了血水之后再将静慈师太这里最大的那只砂锅拿了出来,先在砂锅底铺上了一层葱白和姜片,随后才将方才烫去血水的大方块五花肉整整齐齐的铺在砂锅里,再放上酱汁、糖以及酒,最后直接端上炉子以小火缓慢闷炖了起来。 这菜做的比想象中的简单的多,以至于香梨看着已然拿着小马扎在小炉边坐下的姜韶颜还有些愣愣的:“小姐,这就好了?” 不是肉菜吗?人都说肉菜做起来麻烦着呢! “功夫菜花费的是功夫,现在可不能说好了。”姜韶颜笑看着面前的小炉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手里的扇子,说道,“等到暮时是才能吃呢!” 这一锅菜急不得。香梨眨巴着眼睛搬着小凳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不过小丫鬟没姜韶颜这样的定性,坐了会儿,便起身了,左右四顾了一番,指着砧板上的一段葱叶,问姜韶颜:“小姐,那个是不是要扔了?” 方才小姐只用了葱白铺在肉底下,这段葱叶便被留在了砧板上,许是没用了吧! “别扔,一会儿要用的。”姜韶颜看了眼那砧板上的葱叶便收回了目光,继续摇着手里的扇子,一边注意着炉上的砂锅一边看向门外。 静慈师太静修的小屋因着就在光明庵后,又因此时光明庵后门开着,所以坐在小屋里还能看到庵中的情形,女尼们做完午课眼下正在庵中做着杂事。 这住人的地方自然日日需要打扫,庵中树木花草也是需要修剪的。 姜韶颜就这般从庵门处看向寂寂庵门之内,隐约听到庵中传来小尼的禀报声。 “前头有人来敲门呢!不,是砸门!那人将门砸得震天响,我爬上墙头隐约瞧着是个男的,一脸凶相。静远师姐,可要开门?” 禀报的小尼叫静安,十三四岁的样子,虽是落了发出了家,可性子里还是有几分寻常这年纪小姑娘的调皮,爬墙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今日清明节不是开庵的时候,光明庵自是闭门的。想当初姜韶颜第一次来也正是闭庵日,报了姓名,通报之后才进的庵。 素日里还算好说话的女尼静远一听“砸门”二字眉头顿时拧了起来,沉着脸道:“不开门!跟他说改日再来,还有,我们这里等闲是不招待男客的。” 惠觉禅师声名在外又是师尊的朋友暂且不说,况且便是惠觉禅师也没有砸门呐!若是每个来庵中的客人都这般砸门,她光明庵的门要换几个才够? 作为宝陵城最有名的光明庵,静远有这个底气来拒客。 小尼静安闻言当即应了下来,得了静远给的底气便急匆匆的跑去庵门回话了。 大抵是小尼跑的太急,远远还听到静远在喊:“静安,你袍子没穿好,等等……” 喊声越来越低,想是静远追着静安去帮她重新穿袍子了。 姜韶颜看得笑着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此时一旁的砂锅里已有香味散了出来,香梨围着砂锅转了好几圈了,好几次想伸手去开砂锅盖子却又默默的收了回来,这举动看的姜韶颜直笑。 先前倒是没发现,这丫头还是个吃货呢!瞧这不断抽鼻子的动作便知她已经惦记上这锅还没好的肉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姜韶颜一贯是个肯为口舌之欲等上一等的人,是以她摇着手里的扇子笑眯眯的看着小炉上闷炖的砂锅,注意着炉子的火候,顺便也算打消了香梨想要默默开盖一尝的想法。 香气很快便自小屋中传了出来,传入了前头的光明庵,正提着笔修改药方的惠觉禅师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双眼放光:“静慈,你可闻到了?” 静慈揉了揉鼻子,提醒已经忍不住快要抬脚找肉去的惠觉禅师道:“既要吃别人做的吃食,你且先帮别人将药方改好了再说吧!” 原本还认认真真的改药方的,结果这味道一来,瞧着她这老友人都快想钻锅里去了。 不过,也怪不得老友,这味道委实太霸道了,她都快忍不住了。 正想着,便听此时前头一阵尖叫声响起,静慈师太方才还带笑的脸色顿时僵住了,忙扬声高喊:“静远!” “诶,师父,我在!”静远的回应很快响了起来,却不是出自后庵,而是自前头传来的声音。 静慈师太愣了一愣,很快便见静远带着哭红了眼的静安小跑过来,气愤道:“师父,有个小贼竟爬了庵门偷看静安换裳,弟子已经命人将他捉起来了,这就准备将他拿了送官!” 这话一出,不说静慈了,就连惠觉禅师也愣住了。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光明正大的爬尼姑庵偷看女尼换裳?这不是色胆包天是什么?不送官都对不起庵里供奉的菩萨佛祖。 静慈素日里总是和颜悦色的脸色此时结满了寒霜,当即便自手上解下了一串佛珠递给静远道:“不管是哪个混不吝的,你只管拿了我的佛珠去县衙喊冤便是。千万莫要放过这等在佛门重地放肆之人!” 静安还在一旁摸眼泪的说道:“那个小贼方才就在外头砸门,将门砸的震天响,可将我吓了一跳,待禀报完静远师姐,我跟他说今日是闭庵日不开门叫他改日再来便听到他在外头骂人。之后静远师姐过来了,告诉我袍衫没穿好,想着前庵那里也没有旁人,便干脆解了袍衫准备重穿,穿到一半忽觉不对,回头正见那小贼爬上了墙头,张着嘴流着哈喇子在看我呢!” 静安年纪小,庵里日常又没有什么男子,便是偶有男客也是如惠觉禅师这样不乱跑的正人君子,是以在庵里也随意惯了,这一次可真是将她吓坏了。 正说话间,拿着佛珠串的静远却去而复返折了回来,将佛珠串重新交还给静慈师太之后,她道:“师父,巧的很,弟子出门便遇上了巡逻的秦捕头。听说今日嘉风轩有人闹事,正在巡逻的秦捕头唯恐还有人闹事便顺道过来看了一看,正巧遇上了。弟子是以便将那小贼交给秦捕头,让他带回衙门去了。”说到这里,静远脸上的嫌恶之色愈发明显,“瞧那穿着打扮,似是哪家主子手下的小厮,会教出这样的小厮,这主子多半也不是什么好的!” 第二十七章 总算食到肉了 抓了小贼出门便遇上衙门的秦捕头巡逻,足可见佛祖菩萨也是看不下去这等恶行了。 静安抽噎着被静远带到一边安抚去了。 慧觉禅师见状不无感慨:“想三年前我来宝陵时宝陵还民风淳朴,路不拾遗,鲜少遇到什么恶人,怎的如今我来了还不到一日,便有恶贼连光明庵也闯得了?莫非是换了父母官,这新来的父母官不作为的缘故?” 静慈师太闻言却摇头道:“非也。吴大人素日里也是个勤勉的。是近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闹出了这等风波来。” “原来是我来的不巧。”慧觉禅师恍然,“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静慈师太笑道:“你一人还能左右宝陵城不成?同你无关,就是不巧罢了!” 正感慨间,慧觉禅师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香味也太霸道了!” 那股氤氲的肉香无孔不入一般钻了进来,这叫人哪忍得?慧觉禅师从臂膀上扯下一块布条卷了卷塞入鼻子里,道:“如此,也只能稍缓一些罢了。” 可到底还是有香味涌了进来,只是比不堵鼻子时稍稍好些而已。 静慈师太笑骂他:“那你快些将人家姜四小姐的药方改完,待得一会儿肉来了,便吃得了。” 慧觉禅师应了一声,这才复又低头专心改肉,不,药方。 眼见老友低头做事了,静慈师太将佛珠串重新带回手上,拨弄着佛珠串心里默默念了起来:“忍一忍,且忍一忍,肉便来了……” 只是静慈师太怎么想也想不到这一忍便当真一直忍到了吃暮食的时候。 临近暮时,姜韶颜总算从小马扎上起身了。香梨见状,忙发出一声欢呼,抬脚便往一旁的壁柜里钻着找碗筷了。 这硬生生忍了快一个半时辰,谁能忍得? 姜韶颜能。 对香梨拿着碗筷巴巴望来的眼神视若未见,姜韶颜将砂锅里的肉一块一块的夹出来放入静慈师太壁柜的瓦罐里。 还不能吃?香梨惊呆了。 “不到吃的时候呢!”姜韶颜说着,将一瓦罐的肉放入锅中,在锅中添了水,隔水蒸了起来。 蒸了约莫一刻左右,才算彻底好了。 便在此时,光明庵的钟声响了起来,到庵里吃暮食的时候了。 如此,时辰刚刚好。姜韶颜对香梨道:“香梨,你去问静远师父要些稻米饭来。” 宝陵城临近江南,日常所食也是稻米饭居多。至少姜韶颜来过光明庵数次了,看到的庵中主食都是稻米饭。 听闻如今庵中食的稻米是城中米商送来的,姜韶颜灵敏的鼻子告诉她庵里的稻米应当是最上等的稻米,粘稠适度,一煮开香的很。 庵中的小尼也知这是好米,奈何庵中人不少,做少了不够吃,做多了,总有人的胃口有好有坏,时有剩余。 米自是扔不得的,只是好好的新鲜稻米饭成了隔夜饭,总觉得可惜。 香梨很快便拎着一小桶米饭回来了,她去时不早不晚,便干脆等庵里的小尼都盛过饭之后问静远将剩余的米饭都要了。 小姐说过一米一面都浪费不得,香梨牢牢谨记着自家小姐所言。 反正肉那么香,这小桶米饭便是小姐、馋师、师太一人一碗,她香梨也能将剩下的几大碗吃下去。香梨觉得此时的自己在吃饭上的战斗力惊人的很,这一小桶米饭根本不在怕的。 挑了只白净雪白的盘子,又拿了碗筷,姜韶颜和香梨便提着那一瓦罐的红烧肉走进了光明庵。 “总算来了!”扯下鼻子里塞的布条,慧觉禅师两眼放光的看着提着瓦罐走近的姜韶颜,猛地一吸,双眼放光:“这味道……真是不枉我等那么久啊!”说罢,不等姜韶颜开口,便主动扬起手里的药方主动道:“姜四小姐,药方改完了,若是有什么问题,待吃完了肉,哦,吃完了饭再问也不迟!” 瞧这着急的样子!静慈师太翻了翻眼皮,拿走了小方桌上二人的茶盏主动为肉腾位置。 待到肉上桌,姜韶颜总算掀开了遮住肉的最后一层瓦罐盖头,一阵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 慧觉禅师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脖子伸出去看向瓦罐里头,口中喃喃着:“好香,好香!” 姜韶颜笑了笑,从罐子里取出四块肉来,肉皮朝上,规规整整的放好之后,又浇了一勺红润鲜亮汤汁在上头。 一旁的香梨已经麻利的舀了饭递了过来,四人一人一碗接了饭夹了块浇了汤汁的肉吃了起来。肉肥而不腻,酥软香甜,慧觉禅师一口咬下去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好……好吃!”慧觉禅师朝姜韶颜竖了竖拇指,眼睛却没有片刻离开那块肉,一口肉、一口汤汁米饭,不知不觉几口间一碗饭便见了底。 香梨原本还以为一小桶米饭自己要干掉大半,可到最后却发现不管是她还是自家小姐都只吃得一人一碗,剩余的都进了眼前这两位大师的肚子里。 不愧是大师,连吃饭的速度都是大师的水准。香梨感慨着,舔了舔碗沿上的汤汁,悻悻的看着眼前两位吃荤的出家人你一块我一块的分了瓦罐里的肉。中途米饭吃光了,会吃的静慈师太还拜托她走一趟静修的小屋去将那两坛自酿的桃花酒拿来同慧觉禅师碰杯,以酒就肉,你一块我一块,很快便将瓦罐里的肉吃了个精光。 “真是人间至味啊!”酒足饭饱之后,慧觉禅师拿帕子擦着嘴角的肉汁,感慨着,“单凭这一块肉,姜四小姐足可开个姜记肉铺了!” 得!看来这位颇有些名头的“馋师”在某些方面还是挺小气的,现在还惦记着最早引他惦记的黄记卤牛肉呢! 姜韶颜失笑。 静慈师太不忘日常出言怼他:“四小姐好手艺不假,可东平伯却是不舍得四小姐昼出夜伏的辛苦的。” 食铺的生意食客吃着美味,做吃食的却是辛苦的。 就眼前一瓦罐的肉,四小姐可是足足做了一个下午才做好的。更何况,眼前的姜四小姐虽然和善,却也是正经的伯府小姐,还不至于要去同外头食铺抢生意的地步。 当然,手头多门手艺,总不是一件坏事。 “姜四小姐。”嘴角肉汁擦去之后的慧觉禅师撇去衣袍上还萦绕的红烧肉香,还是很有几分高僧作态的。 “这药方上有几味药怕是有些难得。”他正色道。 第二十八章 身份真假 宝陵城的县衙里气氛有些凝重,腿上还打着石膏以及胳膊脱了臼的姜辉臭着一张脸坐在一张特殊的“加座”上。 宝陵城县令吴有才伸手拭了拭额头的汗,小心翼翼的给了一旁短棍大汉一个讨好的笑,短棍大汉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 面上带着笑吴有才此时心里却是快哭出来了。天知道他吴有才也不知道得罪谁了,如今竟处于这等两难之地。 于他而言,宝陵首富方家世代盘踞宝陵城,每年上贡的税赋便占了宝陵城税赋的大头,自是得罪不起的地方毫升。另一方的姜家虽然在长安看来只是个破落勋贵,可如今的东平伯姜兆很有几分能力,颇得圣心,放到宝陵城来可是实打实的长安勋贵。 长安勋贵对地方豪绅,不管哪个都不是他这个九品芝麻小官得罪的起的,最好的结果自是两方都不得罪。可眼下,这可怎么办? 正胆颤心惊间,短棍大汉出声了:“那小厮也走了有一段时间了吧!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跑了吧!” “怎么可能?”姜辉一双被打了两拳还未好透的乌青眼瞪得浑圆,怒目短棍大汉道,“我姜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东平伯姜兆就是我大伯,我用得着跑?” “那怎么还不来?”短棍大汉冷笑着打量了他一番,一脸鄙夷之色,“早知晓有不少人借着自己生的人模狗样的到处扯谎骗人,谁知晓会不会有人自己生的不四五六的胆子却大的很,同样敢扯谎骗人的?” 这话一出,姜辉立时气急:他姜辉平生最恨旁人拿他相貌说事,还没从前些时日被姜肥猪嘲笑的阴影中走出来,此时这短棍大汉居然敢骂他长的“不四五六”,谁给他的胆子? “你!”姜辉伸出那只没有脱臼的手对着短棍大汉的方向点了点,咬牙放下狠话,“你叫什么名字,给我等着!” 姜辉日常惯用右手,可如今右手脱臼了,只得伸了左手,不知是不在意,还是这左手委实欠缺锻炼,这指向有些歪,瞧着都快指到短棍大汉身旁的吴有才身上了。吴有才一阵心惊,连忙往一旁挪了挪,心道:这可同他没关系,莫指他! 短棍大汉丝毫不惧,闻言当即喝道:“好,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胡汉三是也!等着便等着,胡某难道还怕你一个坐推椅的残废骗子不成?” 这话将本就处于愤怒中的姜辉更是气的七窍生烟:好家伙!继不四五六之后他又成了坐推椅的残废骗子! “好你个胡汉三,今日谩骂之仇我姜辉算是记下了,此仇不报,我便不叫姜辉!”姜辉愤怒的咬着牙瞪向胡汉三持续放狠话。 一旁的吴有才闻言顿时道:“两位便是要结仇也莫在宝陵县啊!我宝陵县衙大牢太小,容不下二位这样的大佛!” 这两位若当真是结了仇动了手,到时候头疼的还不是他?他吴有才胸无大志,没有晋升的心思,却也没有丢乌纱帽的想法呀! 这话一出,胡汉三倒是没说什么,倒是姜辉冷笑着开口了:“你这没用的孬种……” 话未说完,便听外头有人高喊了一声“大人!”,吴有才脸色讪讪的看了眼姜辉,忙扬声开口道:“进来吧,老秦!” 这声音是他手下秦捕头的,他还听得出来。至于一旁这自称东平伯大侄子的姜辉,虽然方才谩骂的话没有骂完,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接下来的不会是什么好话。他吴有才为人是怂了些,可好歹也是正儿八经考了四十年考上的进士官员,他姜辉大伯东平伯再厉害,这姜辉也没有什么封号在身,不过是个白身。一介白身如此骂他,吴有才便是再怂心里也有些不痛快了。即便有息事宁人的想法,可此时终究是忍不住开口打断了这姓姜的继续说下去。 姜辉喝骂被断,脸色更是难看,抬头顺着声音来源望去,想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只是这一看待看到秦捕头押着的那个被用一块不知哪里来的布团子堵了嘴的人时却顿时大惊:“双寿,你怎的在这里?” 一旁的短棍大汉在看清被秦捕头押着的人时便发出了“哦豁”一声,嘲讽道:“不是回去请人的么?秦捕头,这人是怎么回事?” 方才姜辉闹事时秦捕头正在城中巡逻,是以也不知道姜辉这号人物,只是莫名其妙的看了眼这个鼻青脸肿坐在加座上人一眼,伸手指着五花大绑的双寿道:“这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爬进光明庵偷看女尼静安换裳,静慈师太本是想让座下弟子亲自来衙门击鼓喊冤的,恰巧我巡逻经过,便将这偷看女尼换裳的登徒子顺手抓来了。” 偷看女尼换裳?姜辉气的险些被岔过气去!这色胆包天的狗东西,让他去找人,他去看女尼换裳?便是这女尼姿色再好,他可还被扣留在衙门里呢! 一旁的短棍大汉闻言“哈哈”大笑了两声,手指指了指姜辉又指了指一旁五花大绑的双寿:“主子是讹钱的骗子,小厮是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你二人还口口声声骗人道是东平伯家的,若东平伯姜兆真有你这么个大侄子,那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这短棍大汉不仅打人一把好手,骂起人来更是个中翘楚。姜辉愤怒的瞪向五花大绑的双寿,若不是此时自己只剩一只不顺手的手好着了,非得能动手动手,能动脚动脚,将这狗东西踢打一顿不可! 双寿咬着布团子,“呜呜呜”的嚷个不停,似是想开口说话。 这明明去找人的小厮结果去尼姑庵偷看女尼换裳了,真是不得不叫人怀疑这口出恶言不四五六鼻青脸肿的混球身份,吴有才心中不悦。只是他素来小心谨慎惯了,到底没有当场翻脸,只是开口对上姜辉不复方才的惶恐,淡淡道:“如此,便请人去姜家别苑请白管事来一趟吧!”说罢,不等姜辉开口骂人又对秦捕头道,“把他嘴里的布团拿了吧,让他开口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竟敢在佛门禁地行此等恶举?” 说完这些,吴有才便忍不住搓了搓鼻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秦捕头一行进来之后,有股臭了的咸鱼味。 没想到这话一出,秦捕头却面露难色,迟疑了起来:“大人,且等小的找个树枝把这布团挑了吧!这裹脚布的味道我等在一旁闻了一路都快吐了,真用手去拿了,怕是非得三天三夜吃不下饭不可!” 这话才说完,便见一旁的双寿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药难得 嘴巴里塞的原来是那些女尼们不知哪里搜来的裹脚布,得知了真相的双寿彻底昏死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被熏得还是吓的。 吴有才也沉默了下来,一时不知道是该同情庵里被偷看换裳的女尼静安还是同情被塞了裹脚布的小厮双寿。 胡汉三走过去,双脚嫌弃的以脚背踢了踢昏死过去的双寿,冷哼了一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话说回来,我们大小姐一向很是尊重静慈师太的。这偷看人换裳的登徒子大人可不能轻饶了,否则,不说光明庵不依,咱们宝陵城光明庵的信众们也是不依的。” 吴有才闻言立时干笑道:“自然!自然!”说罢又嫌恶的看了眼昏过去的双寿,道,“快把这小贼关牢里去!” 自从知晓了这物是裹脚布,总觉得这味道是越来越重了。 姜辉闻言当即就要开口阻止,短棍大汉胡汉三却已先一步对他发出了一声冷笑:“你如今什么身份还不好说,若是个骗子也是要一同被关进去陪他吃裹脚布的。便是当真是东平伯的大侄子,一个小厮冲撞出家人,也没得立时就放了的道理!” 吴有才因着先前姜辉的谩骂本也对他心里不满的厉害,只是怂惯了,没有发作而已。是以,听胡汉三这么一说,当即便打哈哈道:“只是暂且关起来罢了,待到白管事过来再做商议吧!” 说罢便道肚子痛要去茅房,借口溜了。 秦捕头也捉着昏死过去的双寿带了下去。 没了旁人,短棍大汉胡汉三对着姜辉冷笑了一声,招呼几个兄弟搬了凳子一人一个在门口坐了下来。 借口去茅房的吴有才折到拐角处偷偷探出头往这里看了一眼,眼看胡汉三带着兄弟堵在大堂门口的样子,心中便是一跳。 就胡汉三这架势,便是这不四五六鼻青脸肿还欺负他的纨绔子弟真是东平伯的大侄子,怕是也讨不得什么好处! 只是虽是这般想着,吴有才却也有些不解:宝陵城姜家别苑的白管事他是打过交道的,为人和善的很,别苑里的下人也是个个知礼,没有半点两眼朝天鼻孔瞪人的做派。这什么姜辉若真是东平伯的大侄子,那这大侄子还真是不太行啊!难怪身为东平伯大侄子都能被人打成这样! 该!欠打!吴有才心中暗喝了一声,从茅房处溜回后衙去了。 今日如此不顺定是先祖看他没有磕头完的缘故,他还是过去多磕几个头,请先祖保佑往后少几个姜辉这等的货色吧! …… …… 姜韶颜可不知道晓姜辉此时就在宝陵县衙“坐客”,只是对着面前这圈圈绕绕了一大半纸的药方有些错愕和颓然。 虽说知晓术业有专攻,可没想到慧觉禅师这一出手,她这药方竟有大半要更改的。 看着女孩子垂下的嘴角,慧觉禅师摸着吃饱的肚子,笑道:“莫看着吓人,你这解毒之法的思路是没错的,不过本座是觉得有更好也更易得的药草可以替代,这才圈了出来。若是不改,除了其中这几味你自己拿捏不准的之外,用你自己的药方也可以使得。” 姜韶颜默了默,恍然道:“原来如此。” 慧觉禅师解释完这一句又随手指着药方上圈出来的一处道:“就如我用这龙象草代替你的玉珊瑚,两者于解毒之上功效相近,可我这龙象草一两银子可得一大捆,你这玉珊瑚百两银子也未必得一角而已。”说话间慧觉禅师不忘舔了舔嘴角的肉汁,打了个比方,“就如同样是肉,你这锅猪肉也可替得对面黄记卤牛肉一解老夫肚子里的馋虫一样。” 静慈师太在一旁直翻白眼:就知道她这老友还意犹未尽想着这一砂锅肉呢! 这比喻太过生动形象,姜韶颜忍不住失笑,倒也不再执着于这些圈改的药草,转而看向那几味她原本拿不定主意的药。 “地藏花、血灵参这两味你只消有钱倒也买得。”慧觉禅师说道。 当然,这钱东平伯能不能承受就不是他这个两手空空的出家人要考虑的事情了,不过姜兆爱女如命,想来定是会想办法替她弄来的。 “至于这雪蚕须虽说难得,却也算是你的运气。贫僧多年前机缘凑巧曾经见过这雪蚕,而且还知晓这雪蚕就在这宝陵城里。”慧觉禅师说到这里,突然起了几分兴致,反问姜韶颜,“姜四小姐如此玲珑心思,也不知道能不能猜到这雪蚕在何人手中?” 啊?还有这样的啊!一旁的香梨吃饱喝足,眼神茫然的看向姜韶颜:听都没听过什么雪蚕,这要如何猜? 姜韶颜闻言却是若有所思了一刻,忽道:“我虽未听闻过什么雪蚕,可既是蚕想来与丝物有关,而且必然极为难得。这宝陵城里与丝物有关的我倒是想到了一家丝物铺子——宝陵城雪丝坊,专产白丝物,又是宝陵首富方家的产业,想来多是这方家祖传的宝贝了。” 慧觉禅师不会无故要她猜些根本猜不出来的东西,是以,这个问题必然是可以猜得到的。不大的宝陵城,排的上名号的商铺也只有这几家,仔细一猜便猜到了。 慧觉禅师闻言忍不住给了方才还埋怨他的静慈师太一个眼色,道:“怎么样?我就说她猜得到吧!” 静慈师太笑骂他:“你这老东西真是玩性不减当年,好在姜四小姐性子好,不与你计较,若是换了个人,非得给你甩脸子不可!” 惠觉禅师哈哈大笑,待到笑够了之后,才蓦地收了笑,脸色微敛,正色道:“雪蚕乃是方家家传至宝,方大小姐此人也颇有手段,不过我们姜四小姐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想来总会有办法的。” 比起伸手尚有机会够上一够的雪蚕须来,最后一物才是真的难得。 “这最后一味并蒂雪莲叶世间也是鲜少听闻,倒是外头书生写的话本子里时常有这种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物’,这‘神物’倒不是谣传,是真的有。生死人肉白骨虽是不成,于解一些奇毒上倒是甚有奇效,只是此物委实太过难得,据贫僧所知,这最后一次确定听闻这并蒂雪莲叶的出现是在……” “二十年前。”面前笑眯眯的姜四小姐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淡了几分,她顺着惠觉禅师的话接下去道,“前朝那位年十九便突然陨落的少年将星,也就是当今圣上与已故昭云长公主的兄弟出征塞外时曾偶遇一株并蒂雪莲,将其带入了宫中。二十年沧海桑田,皇城易主,改朝换代,那株并蒂雪莲如今就在皇城之内,乃国库之中的镇库之宝。” 惠觉禅师听她如此道来顿时惊讶不已:“四小姐竟连这都知晓?” 如此鲜为人知之事,他原本以为这整个宝陵城也只他一个知晓此物了,却没想到才这个年纪的姜四小姐却对二十年前之事知晓的如此清楚。 第三十章 论狮子头与香包 她当然知晓,甚至还亲眼看过,伸手摸过,却没想到隔了二十年,这样亲手摸过的宝贝已成了国库的镇库之宝,她此时想要再取怕是比登天还难。 不知是多喝了两口酒犯了糊涂口无遮拦,还是当真把姜韶颜当自己人了,有甚说甚。慧觉禅师啧了啧嘴,忽道:“这正道的办法怕是有些难了,非伯爷和四小姐立下天大的功劳才能换得;不过这旁门左道倒是有些办法。听闻前些时日,有贼人潜入宫中国库,据说此人盗走了十二颗夜明珠,可见这旁门左道有时候也未尝不可!” “莫说什么浑话!”一直只笑着骂他的静慈师太此时脸色却不由变了变,忙喝道,“这种话可说不得!” 翻进国库偷盗可是要杀头的大罪!便是能翻进国库偷盗的贼人本事高的很,京城大理寺那些查案追凶的高手也不是吃素的,没那么容易逃掉的。 更何况,还当真以为亡命天涯是什么好事不成?提心吊胆的过下半辈子,一看便不是眼前这位姜四小姐所求的。 姜韶颜也跟着笑了起来,对上静慈师太有些担忧的脸色,给了她一记“定心丸”道:“禅师不过是说笑,我省得,不会放在心上的。” “再者,这所谓的并蒂雪莲也算运气,听闻这并蒂雪莲也是当年赵小将军偶然发现的,我若是运气好了,指不定也能遇上呢!”女孩子笑了笑,准备将话题就此揭过。 对于三个吃货来说,没有什么话题的吸引力是能盖过吃食的。 “其实这猪肉做起来也是个门道,不同的肉有不同的做法,甚至连肥瘦都有讲究。”吃过猪肉喝一壶庵里的菊花茶解腻去油又清火,姜韶颜得了惠觉禅师改过的药方,心情很是不错,却也没有立时回去,而是准备同两位大师多聊一聊,等入了夜再走。 毕竟惠觉禅师今晚便是要走的,作为一个游行天下的游僧,惠觉禅师鲜少有在一地呆上十天半月的时候,这次之所以会来宝陵,也不过是顺路来看静慈师太这个故友而已。 对这位今日一见往后数年甚至可能大半辈子也见不到的“馋师”,姜韶颜是打定主意准备多聊些的。 宝陵城是个小城,民风淳朴,鲜少发生什么事。哦,对了,今日那所谓的登徒子应当只是个意外,姜韶颜颇有自知之明,对眼下的自己,估摸着没有哪个登徒子下得了手,是以也不惧怕。 再者说便是晚回去了,有身手了得的小午过来接她与香梨,自是不必担忧的。 作为不折不扣的猪肉控,姜韶颜说起猪肉来可谓头头是道。 “其实有一道猪肉菜很是考验各自的胃口,肥瘦之比或五五分或四六分或七三分各有拥沓。”近些时日略有清减,勉强能看得清五官的姜韶颜说起这道菜来,可谓两眼放光,“此菜有个极威风的名字——狮子头。” 这个名字顿时让面前的两个吃货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哦,不对,是三个,后面的香梨也有些坐不住了,在暗暗吞口水。 姜韶颜很喜欢狮子头这道菜,或清蒸或红烧或油炸,各有不同的吃法。纠结的问题在于肥瘦比,姜韶颜同梁实秋老先生一样认为七分瘦三分肥是最好吃的,属于猪肉控中的“瘦派”,而汪曾祺老先生则反之,认为肥七瘦三更好,属于“肥派”,清代那位有“食圣”之称的袁枚则在《随园食单》中所言则是肥瘦过半,是不折不扣的中庸派。 惠觉禅师听的口水直流,叹了口气,怅然感慨道:“可惜!此菜是吃不到了。” 姜韶颜没有让人望梅止渴的“坏心思”,于是便笑道:“那我将此菜的做法告之馋师,待日后馋师得空买了猪肉自己做便好。” 当真?惠觉禅师听的眼睛一亮,立时点头,这自是没有不允的道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姜四小姐这做法真是极妙的,想到往后自己风餐露宿还能做了“狮子头”与自己吃,惠觉禅师只觉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忙催促姜韶颜快说。 姜韶颜这才道:“此菜除了肥瘦占比之争之外,其实切更讲究。需剔除筋落,切成碎丁,禅师且记着切要多,斩的要少,切的碎丁块太大或者干脆剁成肉泥都是不成的。” 切好之后便是徐珂在《清稗类钞》中所言的“和以蛋白,使易凝固。”。 “没有蛋白用芡粉也是可以的。”姜韶颜不忘加以修改。 以眼前这位禅师惯常风餐露宿的习性,这食材有缺怕是常事,自然是有什么用什么,就如同他给的药方一样,用更易得也更便宜的药来替代也可。 “若是有虾粉、蟹粉也可加入其中,如此便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狮子头了。” 姜韶颜本人最喜欢淮扬菜狮子头的做法,也因此特意同惠觉禅师说了一说:“将狮子头放入瓦罐,加水、盐,其上遮以菜叶,文火慢煮半个时辰以上,捞起入盏中,以清鸡汤浇汁,味道极其鲜美。” 惠觉禅师听的不住点头,还问姜韶颜要了清蒸、红烧和油炸的做法,将做法牢牢记下之后,眼见天色已晚才起身告辞。 姜韶颜同静慈师太将惠觉禅师送到了光明庵外,眼看着惠觉禅师提着一根行路杖,大步离开,姜韶颜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馋师这背影倒是颇有几分月夜独行之感了。” 静慈师太没有出声,送惠觉禅师离开的过程中,静慈师太就未曾说过一句挽留之话,大抵是太熟悉了,知晓不必行那套虚礼了吧! 毕竟,游行天下的惠觉禅师估摸着也不会特意为故友的一句“虚礼”而停留。 正这般想着,静慈师太,忽回头对姜韶颜道:“姜四小姐,你瞧着吧!这老东西多半还要会来吃上一口你亲手做的狮子头再走的!”说罢不等姜韶颜回话,便开口指向停在那方姜韶颜的马车同马车旁的小午道:“姜四小姐,天色已晚,快些回去吧!” 说完便转身回庵,关上了庵门。 姜韶颜看的失笑:老太太倒还是那般果断!笑罢,便带着香梨往马车走去。 是该回去了,清明不夜行啊! 除了惠觉禅师这等不惧鬼神的出家人之外,这等时候还在外走夜路的怕是不多的,在官道上纵马而行的季崇言一行人也是这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 马车里柴嬷嬷的鼾声停了下来,季崇言做了个手势,示意队伍暂且停下。 林彦叹了口气,抬头望天:柴嬷嬷这作息还真是!清明白日休息,不夜行的清明夜倒是醒了,若是换了某些胆小做了亏心事的,非得害怕不可。 正想着,季崇言已经翻身下马走到柴嬷嬷所在的马车前了,他顿了顿,伸手掀开了车帘。 柴嬷嬷举着一只缝好的香包递了过来,欢喜道:“小郎君,你带回来的并蒂雪莲是要送给谁呢?嬷嬷帮你缝了香包,这般宝贝的东西,好叫你放香包里给人家姑娘送去,莫丢了!” 第三十一章 试探旧事 递过来的香包上绣着一支精巧的并蒂莲,不过观其色泽与莲心的样子,应当不是寻常的莲花,或许就是所谓的并蒂雪莲吧! 季崇言盯着香包看了片刻,伸手接过,道了声:“多谢嬷嬷。” “有什么可谢的?除了嬷嬷还有谁能帮你做这个?”柴嬷嬷笑眯眯的拉着季崇言的手,高兴道,“你先前说那位大小姐怕是不喜欢你,有了这个,我们小郎君又生的如此俊俏的模样,那位大小姐定然会喜欢你的。” 林彦在一旁听的尴尬不已:虽然知晓斯人已逝,柴嬷嬷多半又把季崇言当成那位已故的赵小将军了。可柴嬷嬷就这般三言两语“透露”了赵小将军的私事,还是叫人不知是该听还是不该听。 不过话说回来,那位赵小将军既是生的崇言这个模样,在前朝又是如此声名赫赫的少年将星,怕是喜欢他的女子排着队数都数不过来吧!可说来也奇怪,除了今日柴嬷嬷“送香包”这一出,此前倒是还不曾听说过那位赵小将军有什么红颜知己,就连他那大嘴巴好管闲事的上峰纪大人似乎也从未提过此事。 季崇言接了香包放回胸前的暗袋里,笑了起来,眼角那枚张扬的红痣也随着他的笑顿时柔和了下来。 他柔声道:“嬷嬷,我先时见了那位大小姐,她同我置气了,道我上回见她时将她的簪子弄丢了,嬷嬷可还记得我将她的簪子丢去哪里了?” 方才还只觉尴尬的林彦闻言忍不住看了眼季崇言。 往日里仿若神兵出鞘一般霸道的季崇言此时眉目柔和,语气温软,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可作为至交好友的林彦却意识到此时看着柔和的季崇言才是真正的“神兵出鞘”了。 虽是容貌相似,可与那位在外声名赫赫,击退百万敌军,其骨子里据传是个温和善良的赵小将军相比,崇言才是真正的内外皆是一柄神兵,锋利无比,不论内外。 他此番要求一个真相,哪怕是面对柴嬷嬷,也丝毫不介意使些手段。就如同他此时扮作赵小将军,想在柴嬷嬷时有时无、无人可控的记忆里找一些当年旧事一般。 “簪子啊,”听他提到簪子,柴嬷嬷怔了一怔,猛地一拍脑袋,道,“嬷嬷记起来了,你这傻小子确实偷了人家的簪子呢!好在嬷嬷给你收了起来,没叫大郎君看到你对那位大小姐动了心思,否则必然是要生气的。” 大郎君应当就是指皇帝舅舅了,那时未曾登上帝位的皇帝舅舅是个严肃的人,前朝昏君无道、官员党派勾结的情形之下,赵家虽然因军功成了朝中唯一可倚仗的利刃,可说话行事还是要小心的。皇帝舅舅彼时就万分小心,比起他来,他那位故去的小舅据闻则为人太过单纯耿直了些。 季崇言揣摩着几人间可能的关系,想着下一句话要如何说才能令柴嬷嬷多说一些。 就如方才“簪子”一事也不过是他临时起意编的,毕竟并蒂雪莲除了是解毒奇药之外,“并蒂莲”的含义多少也与男女之间的情愫,柴嬷嬷口中又道出了一位“那位大小姐”,想来死时不曾娶妻生子,生前也未有这等传闻的小舅或许已在众人不知道之时恋慕上了一位女子。 他不知道那位女子是何等反应,不过从嬷嬷口中“偷簪子”的举动来看,怕是他这位小舅在所谓的恋慕中应当是主动的一方。 在脑中搜寻了一番前朝时可能令赵小将军心悦的大小姐,季崇言却总觉得这些人的身份都有些不对。以赵家当时在朝的地位以及小舅少年将星的身份,莫说小舅恋上的是哪家的大小姐,便是公主也不必如此遮掩,更何况连一点风声都没有,这也委实太奇怪了。就算当时有皇帝舅舅出手阻止,也没得连半点风声都没有的。 所以,如此的话,究竟是小舅的恋慕深深压在了心底不为人所知,还是那个女子的身份太过特殊? 正想着,背着他在随身携带的匣子里寻了半日的柴嬷嬷终是找到了那支所谓的簪子,高高兴兴的举着簪子递过来道:“快收起来,仔细丢了那位大小姐的簪子。” 季崇言不动声色的接过了那支簪子,低头看去:这是一支寻常桃木簪,簪头的位置绑了条细长的红绳,红绳一段系着两只小巧的铃铛。如此红绳铃铛,倒是让原本寻常的桃木簪多了几分娇俏。会在看似不起眼的木簪上这般动心思的,怕是个极懂得展示自己美丽的女子。 这般想着季崇言将簪子翻到了另一面,待看到簪头处不起眼的刻纹时,瞳孔一暗:他知道柴嬷嬷口中的“那位大小姐”是谁了。 原来如此!想到“那位大小姐”的身份,连一点风声都没有也不奇怪了。 季崇言表情有些微妙:看来,他这位外人口中传言“只知领兵打仗”的小舅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再思及“那位大小姐”的结局,撇去茶馆说书先生口中那些不符实的“故事”,一样的少年早夭,一样的突然身死,一个少年将星为人所害被困白帝孤立无援而亡,一个骤然身死,死后却被冠以“妖女”的名号为人唾骂,更是将其描述成了引昏君无道的‘罪魁祸首’,这两个也不知哪个更惨一些。 季崇言撇了撇嘴,对这两人的结局不置可否。 看了片刻手里的木簪,盯着簪头刻的狐狸头看了半晌之后,鬼使神差的,他突地伸手摸了摸:刻的还挺可爱的。 不过,难怪民间后来将她传为精怪变的妖女了。毕竟狐狸精嘛,自古以来便不是什么好形象,前朝那位昏君又是个好色的,不来个狐狸精背锅也委实太对不起前朝那些忠臣以及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了。 收了簪子,马车里的柴嬷嬷打了个哈欠,眼看又要入睡,还不待一旁的林彦松了一口气,柴嬷嬷却忽地眼睛一亮,困意一扫而光,对季崇言道:“宝陵城那个小尼叫什么来着,哦,叫静慈来着,做的奶汤鲫鱼好生好吃,待去了宝陵城,小郎君记得去讨一碗来喝!哦,顺便多给些香火钱,好叫静慈小师傅那漏雨的小光明庵修大一些,指不定什么时候还成了大庵了呢!” 听到这里,林彦没有出声。他大理寺出身,不管是人还是物又或者去往什么地方,临行前都习惯了做些准备。对于这个一早便在计划中要来的宝陵城他自然早早便查过了,自也知晓,柴嬷嬷混乱记忆中的小尼静慈如今已成了宝陵城首屈一指的女尼静慈师太,那漏雨的小光明庵如今也成了宝陵城最大的庵庙了。 每每听柴嬷嬷“说话”,总会让人有种物是人非之感,真是令人唏嘘! 第三十二章 送鱼的信众 回到姜家别苑时也是夜深了,姜韶颜走下马车,进了别苑。香梨跟在她的身后走了一段路,忽道:“小姐,今儿好安静呢!奴婢听着西苑那里都没摔东西的声音了呢!” 姜家别苑本只有姜韶颜一个主子的时候也是十分安静的,可自从长安送来个姜辉之后,便时常听到西苑那处传来的嘈杂声。什么摔东西了,什么下人犯了事了,甚至姜辉半夜打石膏的腿自己抽筋了还会特意令人点灯罚人。 三天两头的折腾,真是烦都烦死了!香梨腹诽,也不知道这腿断了动弹不得的大公子哪来那么多的事的。 是以,西苑那里今日出人意料的安静让香梨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兴许是清明,西苑那位今日也早早歇息的缘故吧!”香梨打了个哈欠,说道,回来的路上马车摇摇晃晃,她都打了个盹儿呢! “是吗?”前头走着的姜韶颜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对香梨道,“你去将小午唤来,我来问问,今日他自我上了马车便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究竟是为了什么?” 香梨听的一懵:“小午哥有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吗?” 姜韶颜道:“有的,不过那时你在打盹儿,没注意。” 香梨:“……” 真是罪过!那锅猪肉太好吃了,以至于她吃饱喝足便开始犯困了,都没注意到小午哥有话要说。 将姜韶颜送回了东苑,香梨便忙不迭地跑去将小午找了过来,“将功赎罪”。 被唤来的小午见了姜韶颜这才道出了今日姜辉闯下的祸事。 “那眼下他人呢?”姜韶颜听罢往西苑的方向看了眼,“还在县衙里又或者已经被白管事领回来了?” 小午道:“人是已经回来了,发了好大一通火,眼下倒是累的睡着了。” 姜韶颜默了默,若有所思:“倒是比平日里消停了不少,想来那嘉风轩的护卫手脚功夫也不错。想他自来了宝陵也只有今晚同初来那一日被你打了的那一晚有这般乖觉了。” 这姜辉真是有些欠打,敢情白日里不挨一顿,晚上便不肯好好歇息了。 想到药方上的雪蚕须是方家的家传至宝,便是姜家不曾得罪过方家也没那么容易拿到,眼下姜辉又在她不知情的时候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这拿到雪蚕须怕是更难了。 姜韶颜默了默,道:“那让他好好养着吧,养好伤早日回京才是。” 事实证明,姜辉这种人即便被姜兆安排去了西苑眼不见为净,也还是能在姜韶颜看不到的地方惹事的。 不过姜辉虽然令人头疼,得到药方的喜悦到底是盖过了姜辉的胡闹,姜韶颜洗漱完爬上床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一连数日阴雨连绵,姜韶颜都没有出门。 不知是不是那位嘉风轩的护卫胡汉三下手太狠了,一连几日,姜辉那里都没有传出过什么响动来。 说实话,听到“胡汉三”这个名字时,正在喝茶的姜韶颜险些没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真是不负如此“好汉”的一个名字!对于姜家别苑上至管事下至小厮来说,这位“胡汉三”倒是当真做了一次“好汉”了。 没有出门的姜韶颜疲懒可不只因为阴雨连绵,更因为那汤药浴的作用起效渐渐明显了,药效的副作用便是令人容易困倦疲懒。 午晌起身,姜韶颜打了个哈欠,出了门,远远看到香梨在同守在院门口的小午说话,两人面上都带着笑意,瞧着心情不错的样子,姜韶颜便没有过去打扰,而是去了东苑自己的小厨房,揪了点面片,放了把小青菜,又磕了个荷包蛋吃当午食吃。 这些时日她的喜好香梨已经摸清了。如今日这般午睡没起时,千万莫要吵醒小姐,小姐的起床气重的很。至于错过大厨房送来的午食,小姐自己做的可好吃多了。 这碗面片汤在大周名唤“馎饦”,因加了把青菜,还能被唤作“青菜馎饦”,简单的煮了一碗青菜馎饦,因着近些时日食药的关系,嘴里有些没味道的姜韶颜特地还加了两勺自长安带来的辣子酱。 这也是原主那满满几箱子行李中唯一一样跟吃有关的物件了。据说是长安南门一家小酒馆的老板娘独家酿制的,味道很是不错。 以姜韶颜挑剔的眼光来看,也确实不错,有点类似后世的油泼辣子,却又多了几分蒜香和肉香揉于其中,想来是独家秘制的配方。 姜韶颜吃的很香,一碗“青菜馎饦”很快便见了底。吃饱喝足的姜韶颜出了厨房,抬头望着出太阳的天想着一连几日毫无动静的光明庵,不由失笑。 城中受众颇多、受人尊敬的静慈师太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那一日,静慈师太斩钉截铁的同她道“惠觉禅师会回来的”,可时间证明惠觉禅师确实是位得以控制自己欲望的大师。 啧啧,真是了不得!果真是大师啊!姜韶颜好笑的想着。 便在此时,白管事领着光明庵的女尼静远过来了。不同于往日草草几句的寒暄,今日两人似是说了不少话,想到西苑里消停的那位,白管事多半是在为那一日的事向静远道歉。想到这里,姜韶颜倒是有些佩服白管事的脾气了,果然,耐心不够好还当真做不了管事。 虽然事后那小厮辩解说是想爬进庵里找姜韶颜的,可他看了静安换裳也是事实,挨了三十大板的小厮双寿眼下正同他主子姜辉一样在西苑里躺着养伤呢! 两人边走边说,待走至近处时,姜韶颜已经看到静远脸上的笑容了,果真是她爹姜兆看重能安心将她送到宝陵来的人,没几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手段怎么可能? 将静远领到姜韶颜面前,白管事便退了下,小小别苑事情不少,尤其自打姜辉来了更是如此,姜韶颜自是未开口留他,目光却转向静远手里提着的一只黑色的瓦罐。 通往日里的带话不同,今日的静远居然还带了东西。 “近日正巧有信众送了几尾鲫鱼来,师父便做了奶汤鲫鱼,特地要我送来与姜四小姐品尝。”静远说着将瓦罐递了过来。 递过来的瞬间,静远的肚子里也发出了一阵“咕噜”声。 姜韶颜笑了笑。 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静远解释道:“师父午时做了鲫鱼,我却是不食肉的,准备一会儿暮食多吃一些了”。 既被她听到静远肚子的发声了,姜韶颜自不会让她空着肚子再走了,遂道:“那吃碗青菜馎饦再走吧!” 恰巧她方才做了碗素食的青菜馎饦,此时材料都是齐的。 静远早知这位姜四小姐一手好厨艺,闻言也不推辞,当即向她道了谢,跟着她进了厨房。 姜韶颜熟练的揪着面片,做馎饦时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是城里的老信众么?居然送了几尾鲫鱼与静慈师太。” 毕竟静慈师太是出家人,在知晓她吃荤之前,姜韶颜都不敢做肉食与她,是以非熟悉的老信众才能知晓这位师太是吃荤的。 “这倒不是。”静远接过姜韶颜递来的青菜馎饦道了声谢,道,“是两个年轻公子,相貌皆是一等一的好。” 第三十三章 奶汤鲫鱼与帽子 姜韶颜有些意外,心道:静慈师太的信众倒是越来越广了,连相貌一等一好的年轻公子都有。这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听起来怪怪,姜韶颜心里默念了一句“罪过”:看来自己果然不是什么好人,那等浑话真是一听就懂,无师自通,果然是天赋异禀。 正想着,面前捧着一碗青菜馎饦嘴里吃着素食的静远感慨道:“一个清俊如玉,另一个模样却是霸道又傲慢,瞧着便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姜韶颜看着嘴里如素,心里却在吃荤的静远,想到那位嘴上荤素不忌,心里却住着一尊佛的静慈师太只觉好笑。 难怪静慈师太总感慨后继无人,在城中如此广施善缘,甚至特意要了牡丹花卤子配方为光明庵寻求他道,果真是心中亮如明镜似的大师,只可惜到底在惠觉禅师这里栽了跟头。 姜韶颜想着,对着对面吃素的静远打开了瓦罐,一股浓厚的鱼汤香味顿时飘了出来,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暗道便知道静慈师太如此会吃的人必然也做的一手好菜,果然这瓦罐里的汤汁鲜浓奶白,飘着点嫩葱芯末,舀起一勺入口,果真十分鲜美。 …… …… 得了光明庵静慈师太“奶汤鲫鱼”的不止姜韶颜一个,看着面前瓦罐里的鱼汤,林彦挑了挑眉,道:“这静慈师太果真有些大师风范,投桃报李。崇言你亲自抓得鱼,得了这一瓦罐鱼汤倒也不亏。” 季崇言却看了片刻手里的瓦罐鱼汤,忽对林彦道:“少了一尾。” 嗯?什么意思?林彦有些惊讶。 季崇言道:“静慈师太自己独得两尾,这投桃报李一尾,还剩一尾却去了何处?” 哈?林彦还未从吃惊中回过神来,心里还是一笔糊涂账。 “我先前去拿鱼汤时,那小尼同我说的,静慈师太自己留了两尾,我一共送去四尾,自然是少了一尾。”季崇言漫不经心的将目光从鱼汤上移开,眼底天生自带了几分凉意。 林彦:“……” 难怪方才他亲自去拿鱼汤时,对面说话的小尼姑红了脸,想来多半是他特意为此多问了几句。 看着因季崇言微微挑眉而扬起的红痣,林彦只觉眼前这位果真是个妖孽,而且还是个知晓自己生了一副好相貌,利用起自己来都毫不手软的妖孽! “到底是尼姑庵,你收敛一些。”林彦说道。 只是这话一出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话说的崇言好似在尼姑庵做了什么一般。 瞥了他一眼,季崇言眼神里依旧凉薄:“我只是问了她静慈师太说了什么,可满意送来的鱼?这些话而已,没有半点越雷池一步的话,她自红了脸,是她六根不净的缘故,同我何干?” 这话有些冷漠,却又着实让人挑不出错来。况且,林彦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毕竟总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这个“妹妹”、那个“知己”的是季崇欢,不是季崇言。 “再者我天生便长的这副模样,难道还要为了让她六根清净,毁了我这张脸不成?”季崇言冷笑道。 林彦默然:确实……花儿招蝶,难道还要怪花儿生的太艳丽不成? “原本想的是留一尾叫你与我尝一尝这静慈师太的手艺的,不成想……罢了!”季崇言叹了口气,提着瓦罐走了进去。 “小郎君,”柴嬷嬷手里正举着一块青色的布对着他衬色高兴的比着,“你穿这颜色好看,我挑了布给你缝衣裳,再做个帽子……” 季崇言看了眼柴嬷嬷手里布的颜色,难得的在柴嬷嬷面前表示了拒绝:“帽子便算了,衣裳便足够了。” 在门外的林彦身形颤了颤,强忍住笑意大步离开了。 罢罢罢,还是把屋子留给“赵小郎君”和柴嬷嬷吧! 将奶汤鲫鱼放到桌上,季崇言舀了一碗给柴嬷嬷,道:“静慈小师父做的奶汤鲫鱼来了,嬷嬷你尝尝!” 柴嬷嬷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接过他的鱼汤,转而舀了一大块鲫鱼腹部肉入碗中,又浇了两勺奶白的汤汁递到他面前,高兴道:“你快尝尝!你说那位大小姐喜欢吃鱼,你尝了之后便也能如静慈小师父一般做的一手好鱼汤,赢回人家姑娘的芳心了。” 季崇言:“……” 原来吵着要吃鱼是这个意思!不过,想到那簪尾的可爱狐狸头,季崇言忍不住挑眉:狐狸爱吃的不是鸡吗?怎么喜欢吃鱼?难道不是狐狸,是猫儿不成? 只刻了个头,外加刻簪子的人手艺不到家,原本以为是只狐狸,难道是他看错了? 腹部鱼肉无刺,就在柴嬷嬷高高兴兴的“支招”他赢回姑娘芳心时,季崇言不动声色的将鱼肉舀回了柴嬷嬷碗中,眼角余光看到桌上放的青布时,默了默,移开了目光。 柴嬷嬷做帽子是给“赵小郎君”的,不是他季崇言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剩余的一尾鱼到底去了哪里? …… 剩余的一尾鱼进了姜韶颜的肚子里。 静远才发现自己吃个青菜馎饦的功夫,对面那位姜四小姐已经将鱼汤吃的差不多了。看着自己碗里还剩一小筷的青菜馎饦,又看向那边将鱼刺根根分明的吐在小碟里的姜韶颜,静远沉默了下来。 那鱼刺上不带一点肉,吃的干干净净,也不晓得面前这位吃相斯文的姜四小姐是如何做到的。 这吃鱼的本事真是令人敬佩,尤其还是鱼尾刺多的鲫鱼能吃的如此干净,也是当真厉害了! 正愣神间,对面的姜韶颜已经放下了碗筷,对静远道:“静慈师太这尾奶汤鲫鱼果然有些火候,礼尚往来,明儿我会带些狮子头过来,请小师父转告静慈师太记得留些肚子。” …… 待到静远离开之后,姜韶颜便叫上香梨准备出门买猪肉了。 只是临出门时,才晴好了半日的天公又飘起了雨,姜韶颜转身挑了把竹伞带着香梨走了出去。 没有错,是走出去的。连着吃了一碗青菜馎饦加一瓦罐鲫鱼汤,委实吃的有些撑了。借着出门买猪肉的功夫,姜韶颜便干脆弃了马车,准备走过去,权当消食了。 第三十四章 一见 不比前几日的倾盆大雨,今日的斜风细雨倒是颇为凉爽,路上行人不在少数。 姜韶颜这样“庞大”的身形自然引得不少经过的路人纷纷侧目。 撑着伞跟在自己身后的香梨如护崽子一样狠狠的瞪向那些人,有频频回头对着姜韶颜张望的,她还立时睁大眼睛怒瞪回去恨恨道:“看什么看?” 被怒问了一句“看什么看”的路人正想顶嘴回去,只觉身边突地一凉,目光触及到这身形差异巨大的一对主仆旁跟着的一个容貌清秀,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轻人时,顿时一颤,年轻人手里握着刀,往他这里凉凉的看了一眼。 好家伙!练家子!路人把临到嘴边的“肥猪”喝骂默默吞了下去,翻了个白眼,走了。 对路人纷纷望来的目光,姜韶颜倒是不以为意,优哉游哉的闲逛,香梨护崽子一般的举动也让她暂时免了不少纷扰。 没办法,就似花儿太美会被人围观一样,自己这幅“特殊”的样子同样如此,习惯就好了。 他们看他们的,姜韶颜自逛自的。她撑着伞饶有兴致的逛着,在马车里看宝陵城终究是比不过如今脚踩在青石板路上一步一步闲逛更令人惬意的。 号称“小江南”的宝陵城倒是极蕴合了姜韶颜想象中江南水乡的情景,就连多雨这一点也一样。 她如寻常人一般撑着伞一步一步踏在青石板街上,看着路边小贩的叫卖,甚至还有带着几分宝陵口音的软糯话语,都让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样撑伞走在江南水乡青石板路街头的情形她确实已经一世不曾做过了,清明那一日从光明庵出来步行去屠户的铺子买猪肉时她便有这样的想法了。 上一世,她还不曾出过长安城,没有人知道在另一个遥远的时空里她在江南水乡长大。 所以对于宝陵这样的江南水乡,她有种天生的亲近。 顶着路人异样的目光,带着香梨和小午两个一个瞪眼护崽,一个冷面拔刀的走在宝陵街头,姜韶颜惬意不已。 前方不远处是一条开了不少铺子的小街,街头的石碑上写着这条街巷所处的位置——小崇贤坊。 嗯,因为长安就有个崇贤坊,所以只能唤作“小崇贤坊”了。不管是前朝还是如今大周,崇贤坊都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不同的是前朝文人是愤慨君王无道、贪官污吏把弄权术,忧国忧民愤而撞柱;二十年间风云变幻,如今的大周盛世太平,崇贤坊里文人雅士自也不再忧国忧民,毕竟盛世太平之下,自有风花雪月可以吟诵。 姜韶颜虽然感动于那些忧国忧民的文人,不过自是更希望看到有风花雪月可吟的崇贤坊。当然,若是少些季崇欢那等人就更好了。 原主看到的是季崇欢的诗才,不懂诗的姜韶颜看到的却是季崇欢的多情不可信。一边可以说出“曾今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种话,一边可以红颜知己、表妹、心上人一个不少,还挺有意思的。 笔下写的和事实做的是两回事。 宝陵城的小崇贤坊却不是汇聚了文人雅士之地,而是一条遍布了各式各样铺子的做买卖的街道。打头的几家便是胭脂水粉、朱钗铺子,姜韶颜也不免俗,同许多女子一样喜欢这等铺子,便一路逛了起来。 …… …… 午时过后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正在檐下赏雨的林彦正想着要如何从嘉凤轩入手查夜明珠的事时便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 回头却见季崇言带着小厮正往他这边而来,林彦一眼便扫到了小厮手里抱着的三把竹伞,不由挑了挑眉:嚯!看来崇言准备唤他一起出门了。 这宝陵城确实要走走,不管是他的事还是崇言的事。 千辛万苦来了宝陵却没料到扑了个空:慧觉禅师居然离开了!不过大抵是那几尾投其所好的鲫鱼打动了静慈师太的缘故,静慈师太委婉提醒他们且等上几日,或许慧觉禅师会去而复返。 先前查到的消息中可不曾听闻“游僧”慧觉禅师是个走了便会回头的人,可静慈师太笃定的语气还是让崇言下定决心再等等。 只是虽是听了静慈师太的话,可习惯了事事筹谋掌握在手的崇言委实是有些不习惯这种无法把握的感觉,因此今日一整日都有些不安。 林彦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这世间总有无法掌控的事,便是崇言再厉害也不可能事事算到,总要开始习惯不是么?就如他……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了一道女子的身影,雪肤杏眼,笑颜如花,酒馆里独自拨弄算珠……噫!果然有些事是无法掌控的。 “走吧!”从小厮手里取出一把伞递了过来,季崇言道,“出门逛逛!” 林彦接过伞,顺口问了一句:“柴嬷嬷呢?” “睡了。”季崇言回的言简意赅。 “那帽子还做不?”林彦挑眉又问。 季崇言斜了他一眼:“便是做了,我会亲自送回河东到小舅墓前烧给小舅的。” 林彦失笑:“你还真是计较这个。” “这种事哪个男人不计较?”季崇言瞥了他一眼,道,“长安小酒馆那个做的一手好辣子酱的老板娘……” “好,好,我不说了。”林彦闻言立时举手表示认输,“走吧,去看看这宝陵城!” 总要在宝陵呆上一些时日的,在动手前先看看这座宝陵城也好。 他们眼下所处的这座宅子位置不错,出了门就是宝陵城的小崇贤坊。 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小崇贤坊同长安那个崇贤坊完全不搭边,街边胭脂水粉、朱钗首饰铺子林立,空气中也飘着一股腻人的香味。 入目所及是是不少身着露肩纱裙、朱钗环绕的女子正向这边走来,想来是哪个风月楼中的女子结伴出来买脂粉首饰了。 三人神情一僵,愣了愣之后,林彦揉了揉鼻子,道:“崇言,不若先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只是这一声提议却许久也未听到回应,林彦有些疑惑,回头唤了一句“崇言?”却见往日里神色总是冷冷的季崇言脸上却不似以往那般冷淡,正专注的看向一处,眼底闪着光,看的目不转睛。 这是怎么了?不止林彦疑惑,季崇言身边的小厮也有些疑惑:这满是脂粉香气的街上除了女子还有什么?难道是看到什么绝色了不成?他踮起脚好奇的望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冰肌玉骨、步步生莲” 只是这一眼却看得小厮茫然不已。 他自诩跟在公子身旁出入,也算见惯了美人,不至于分辨不出美人。可这一眼望去,他委实没有看到什么可说绝色的女子,甚至可称美人的都没有瞧见,所以公子在看什么呢? 不止他疑惑,林彦也有些疑惑,印象中可从未见过崇言如此目不转睛的样子,顺着季崇言的目光望了过去,入目的是一群脸上涂了厚厚脂粉已有些年岁袒胸露背的女子,应当是哪个“上了年岁”的青楼里的花娘。 这有什么可看的?林彦疑惑,一旁的季崇言却在此时忽地垂下眼睑,道:“走吧!”说罢抬脚边走。 还没弄清楚季崇言在看什么的林彦下意识跟了上去,而后便见他一路脚下也未停顿,径自出了小崇贤坊,而后踏上了一座路边的茶馆。 江南多茶馆,进门的时候,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正拍着醒木说着“二十年前……”,激动的唾沫横飞,听客听的如痴如醉,时不时迸发出一片叫好声。 季崇言不发一言,径自上了二楼,而后进了一间临街的包厢坐了下来,待到坐下之后便伸手推开了窗户,看向窗外。 这举止委实不似寻常的季崇言。 林彦和小厮皆是一头雾水,后脚跟进来的伙计热情的招呼着:“客官要什么茶,我们这里有龙井、大红袍、金骏眉、碧螺春……” “随便来一壶。”季崇言扔了枚银子给伙计,挥手将人赶了出去,而后目光一错不错的看向窗外,不发一言。 “崇言……”今日的季崇言委实太过反常,想到先时他莫名其妙的举动,林彦都怀疑他是不是中邪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林彦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识眼色的伙计提着两壶茶走了进来,为他们一人倒了杯茶便默默地退了出去,没有出声。那位盯着窗外看的公子明显是心中有事,自然不能打扰。 窗外临街的青石板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正撑着伞在行走,林彦下意识的扫视了眼路上的行人,见没有方才所见的那些袒胸露背,脂粉厚重的上了年纪的“花娘”,才松了口气,安慰自己道:崇言这等见惯了镜中自己风姿相貌的人,寻常美人尚且入不得眼,更何况这种上了年纪的“花娘”? 若是好好的离京办个事,回京时叫崇言带个年纪都够当他娘的花娘回去,临行前被国公爷再三叮嘱要“照顾好”崇言的他非得被国公爷捉去教训一顿不可。 这般想着,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正要入口,忽听季崇言道了一声“来了!”。 拿着茶杯的林彦连忙顺着他的喊声望了过去,却见临街对面的小巷里走出了几个人,为首当先的一位委实“夺人目光”的女子,尤其同身旁一个相貌只是清秀生了颗痣的丫头以及一位身材高大挺拔的清秀护卫这两位寻常体型的人比起来,这为首的这一位的身形足抵得上这两位的总和再加一位丫头。 如此以一敌三的身形自然如同一座小山般庞大。 那女子身着一袭水蓝色的齐胸襦裙,露出一断净白如玉的肌肤,这等体型自然也早看不清眉眼五官了。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一块只拿半张油纸包包裹的猪肉,不知是因为包扎的太过草率还是那半张油纸委实不够,眼瞧着那油纸都快被浸的渗出油来了。 “崇言,”先前才因为确认他看上的不是上了年纪的“花娘”松了口气的林彦准备喝口茶压一压心中那个骇人的猜测,只是在入口前,眼见着他的目光一路跟着那位小山身形的女子没有移开,他到底在入口喝茶前忍不住问了出来,“你……看的该不会是她吧!” 季崇言目光没有移开,眼神亮的惊人,默了片刻之后,恰逢此时一阵风吹来,吹的那“小山女子”胸前的两条系了蝴蝶结的绸缎随风扬起。 “冰肌玉骨,步步生莲!”他忽地发出了一声感慨。 林彦才入口的茶彻底喷了出来。 一旁的小厮也是目瞪口呆,以至于没了以往的谨慎寡言,脱口而出:“此女身形壮如小山,世子爷眼睛是不是出毛病了?” 真是要命了!真要让世子爷将那女子带回去,国公爷一定会打死他的! 比起这两人的惊愕,季崇言却看的目不转睛,直到视野尽头再也看不到那个“小山女子”才收回了目光,又恢复了往常淡然倨傲的模样。 林彦伸手毫不犹豫的掐了一把一旁的小厮,听小厮口中发出了一声惨叫声,才不敢置信的看向季崇言,骇然道:“居然是真的!”不是做梦啊!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什么真不真的,只是淡淡道:“自然是真的!” 说这话时他连问都没问林彦指的是什么。 若非他那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而傲慢,林彦当真要以为他是开玩笑的了。 “冰……冰肌玉骨,步步生莲?”林彦指着那道一手撑伞一手提着一块渗油猪肉远去的背影手指微微发颤。 相比小厮和林彦的惊愕,季崇言神色淡然,反问林彦:“不是冰肌玉骨?” 林彦想了想那露出的一段净白如玉的肌肤,倒确实能称之为冰肌玉骨。 “不是步步生莲?”顿了顿,季崇言又问。 林彦想起那远去的小山似的背影,不去看她手里那块渗油猪肉的话,那施施然走动的样子,倒没有寻常所见胖者的佝偻自卑,一步一行,裙裾飞扬,撇去比寻常人大了好几个号不止,倒确实可以算是步步生莲。 只是……林彦还是有些无法回神的看着季崇言。 虽说从季崇言的表情上已经看出了几分端倪,毕竟这位霸道傲慢的世子爷自小到大若非不得已,倒一直是个心口如一的主,可林彦还是忍不住问他:“你喜欢这样胖的?” 这京城里那些婀娜多姿的美人若是知道传闻中的长安第一公子竟喜欢这般的女子,怕是以瘦为美的长安城一夜之间便要变天了。 不,关键是那位“冰肌玉骨、步步生莲”胖的已然看不出美了啊,都已经无法看清眉眼长相了呢! 季崇言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我不是喜欢胖的,我就是喜欢她而已。” 林彦听的目瞪口呆:他确实觉得一物降一物,这世上总会有人降的住季崇言这号妖孽,可没想到降住这号妖孽的居然是一尊“弥勒佛”呀! 第三十六章 宝陵茶楼 古人“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果然有些道理。 林彦陷入了沉默,比起尚在原地不能接受的小厮,倒是渐渐缓和了过来。 他看着还坐在原地喝茶不曾动身的季崇言道:“你既难得找到了这位‘冰肌玉骨、步步生莲’怎的不追上前去问她姓名家住何方?以你的品貌,怕是鲜少会有女子拒绝于你。” 季崇言默默喝了口茶,将茶杯放到一旁,道:“我只是觉得鲜少遇到如此合眼缘的女子,多看了两眼罢了。” 这可不止两眼吧,都一路追到茶馆了。林彦腹诽。不过,若是崇言当真心动的是方才那位拎猪肉的女子,倒是可以省了不少心,不用操心情敌之事了。毕竟这世间如崇言这般第一眼看到那位女子是“冰肌玉骨、步步生莲”而不是壮如小山般“夺目”身躯的恐怕不多。 “如此一来倒是显得我肤浅了。”林彦此前从未发觉自己这一处缺点,不由生出了几分愧疚。他以往还自忖自己不是那等以貌取人相交之辈,可今日比起崇言这一茬到底还是输了。 “不是合眼缘我便要带走的,更何况这还是个人,不是物。” 季崇言的这句话总算让小厮松了口气。 他是个大俗人,只知晓自家世子爷若真将方才经过的那位女子带回去,国公爷定然不会同意的,身为小厮的他一定会被打的皮开肉绽的。 好在世子爷还是世子爷,“众人皆醉我独醒”清醒着呢!便是个绝色女子,再合眼缘,也不能只见一眼便失了魂一般不管不顾不是吗?方才那位甚合世子爷眼缘的女子兴许性子与世子爷不合呢! 毕竟如世子爷这样的,他还未在京城看到过第二个能与他性子相合的女子呢! 林彦端着一杯茶重新在位子上坐了下来,神情复杂的看向对面的季崇言:他倒自始至终该看便看,看完喝茶,淡定自若,如此一来倒显得他同一旁的小厮有些大惊小怪了。 可这也着实不怪他,谁能想到这位一向自视甚高、眼高于顶的突然便来了个合眼缘的女子,更何况这位合眼缘的女子委实与一般人印象中的“合眼缘”不一样,这世间恐怕也只有崇言能觉得合眼缘了。 果然纪大人说得对,审美这种东西真真是千人千面,各有不同,他季崇言的审美同他那张脸一样都是当世独一无二的。 不过,回忆了一番方才见到那女子的情形,林彦正要送入口的茶杯却突地一顿,而后神情一肃,忙对季崇言道:“方才那个女子身上的襦裙是京城流霞庄的流云锦,看襦裙式样以及披帛脚上那道红印,应当是出自长安彩衣阁绣娘之手。以她的身形必是不能直接买了做好的成衣回去的,需要人亲至彩衣阁定做,所以她本人必然是去过京城又或者干脆是自京城而来。不管如何,能在流霞庄、彩衣阁买东西的必然不会是寻常小户之家的女子,她身边虽只跟了一个侍婢,可一旁那个拔刀护卫身手十分了得,这整个宝陵城符合的了这种推断的当地权势没有几个,可从不曾听闻宝陵城有这等大小姐。所以由这些可以推断出她极有可能是自长安来的,而近日长安确实有一位符合这一切的女子来了宝陵,她……” “姜四小姐。”季崇言神情平静的说道,不等林彦开口问他如何推出的身份,他便道,“我在长安见过她,当时季崇欢仰慕她才华与她想见,激动不已,一番收拾之后过来见她,见面时却生生被吓昏了过去,我当时在临街的茶馆二楼正巧看见了这一幕,还顾念着好歹都姓季,顺便帮忙叫了大夫将他抬回去。” 林彦:“……”原来是见过,难怪能如此斩钉截铁的说出那女子的身份。咦?不对啊!既然见过,那崇言他怎的今日的举动好似没见过她一般呢? “当时的她与现在的不太一样,”说到这里,先前神情还是平静的季崇言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之色,“言行姿态都与今日不同,就好似……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林彦听到这里,对季崇言道:“我是大理寺查案的,不是庙里装神弄鬼的道士。”若说换了个人,一则实在想不通有人要去顶替姜四小姐的理由,毕竟只是一个养在闺中的女子而已;二则便是想要顶替姜四小姐,以姜四小姐的皮囊,要找个同她一样的并不容易,就算要顶替,这走到哪儿都如此显眼的身形,便是当真寻了个一样的,也不知要如何调换才能躲开众人的耳目。所以,姜四小姐被人替换的可能性是极低的。 “哦,对了,她身边那个丫头,比那一日多了颗痣,一开始我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方才风大,她脸上淋了雨,痣被雨水一冲便化开了,想来是点妆的手段。”季崇言淡淡的说道,“这手段倒是比宫里头那些什么连在一起的连绢眉好多了,有些意思。” 林彦并不意外季崇言能将细节说的如此清楚:毕竟两人的记性皆不错,若非如此也不会成为多年的朋友了。 “既是同一个人,你那日在长安的茶馆不觉得她美,今日却觉得她冰肌玉骨、步步生莲?”林彦反问他。 季崇言脸上的疑惑之色还未退去,认真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道:“不错。” “真是够坦率的。”林彦感慨,又问季崇言,“那你改日再见了不会又不觉得她美了吧!” 季崇言摇头,道:“如今日这般便是美的。” 说话间听包间外一阵喝彩声传来,外头说书先生还在说着:“那赵小将军被困白帝身死当晚据说有神仙带走了赵小将军,羽化登仙去了,留下的只是一句肉身凡胎的躯壳……” 因着才从河东祭拜完赵小将军过来,此时听宝陵城这里的说书先生在说着赵小将军的事,林彦忍不住笑道:“这宝陵城的茶馆也挺有意思的,长安茶馆的说书先生都鲜少说赵小将军的事了,宝陵这里却还说着,”说着这话,他一手撩开包间的垂帘向外望去,看了片刻茶馆里的茶客之后,他转向包间里的季崇言道,“楼下座无虚座,看来这宝陵百姓还挺喜欢听这赵小将军的故事的。” 长安茶馆因说书先生鲜少提及此事,莫说知晓赵小将军旧事了,就连知晓赵小将军这么个人的,知晓和今上同父同母的不止昭云长公主还有一位年十九便早夭的少年将星的都极少了。 赵小将军这个人在长安城已有多年不曾被人提及,若非他与季崇言一个来自大理寺需要时常翻阅卷宗查案。一个是赵小将军的亲侄子,恐怕也未必能注意到赵小将军的事。 第三十七章 荸荠狮子头 姜韶颜还不知道出门买肉的功夫便入了人的眼缘,便是知道了,恐怕同林彦和那小厮的反应也不会有太大区别。 毕竟谁能想到如此以貌取人的季崇欢会有个如此不以貌取人的堂兄季崇言? 将猪肉拿回姜家别苑,洗净之后,香梨便兴冲冲的洗了手过来帮忙打下手了,不过姜韶颜却是难得拒绝了香梨的帮忙,朝小午招了招手,道:“小午,过来帮个忙!” “四小姐?”抄手而立的小午闻言略有些不解的走了过来。 姜韶颜将两把菜刀交到他手中,指着肉比划道:“先剔筋落,接着切成碎丁,略斩剁,切记块切的太大或斩成肉泥都不行。” 言简意赅的讲述了一遍,而后又亲身上阵切了会儿做了示范,姜韶颜便放心的把菜刀交给了小午,让香梨拿了小板凳过来将路上买的一篮子荸荠洗净了削皮。 做过几回水果羹的香梨皮虽然削的依旧一般,可比起最开始削完皮只剩小半个水果来,如今的香梨至少能留下大半个水果了。 削好第一个荸荠,香梨便兴冲冲的将荸荠递给姜韶颜,姜韶颜却摇了摇头,道:“吃不得,一会儿与肉一起烧了吃。” 其实荸荠生吃口感也是不错的,方才路上小贩便道生吃清甜味道不错。 不过骨子里是个现代人的姜韶颜唯恐荸荠里有寄生虫多数时候都是做熟了吃的。 先时同惠觉禅师和静慈师太他们只道了纯肉馅的狮子头做法,因路上看到了荸荠,她便生出了多做几种狮子头的想法。 经典的纯肉自然不可少,加了荸荠被称为“马蹄狮子头”的也要,再加上静慈师太最爱的蛋黄,将蛋黄裹入其中便成了蛋黄狮子头。 果然万物皆可蛋黄,这当真是一道包容度极高的食材。 香梨挖起蛋黄来已经很熟练了,姜韶颜很放心的把挖蛋黄的任务交给了她,将削了皮的荸荠切成米粒大小放在一边备用,而后便去看那边小午切好的肉了。 姜韶颜没有看错人:舞得一手好刀的小午耍起菜刀来可谓无师自通,不管劲道还是耐心以及准头都是一等一的好,切出来的肉她十分满意。 因着考虑到一路马车颠簸,唯恐路上颠簸的散架了,毕竟姜韶颜对于菜式的“色”要求也是颇高,于是,在先前的做法里她特意加了一步炸的步骤,先下锅将狮子头炸成型,待到明日见静慈师太前用一个时辰隔水蒸上一蒸便可了。 当然,姜韶颜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同香梨分食了一个蛋黄狮子头,剩下的马蹄狮子头和荸荠狮子头则给小午当暮食吃了。 姜韶颜对狮子头的味道心里有数,毕竟还是很信任自己这条舌头的,可香梨却紧张不已,巴巴的望着吃完狮子头的小午要给个评价。 可怜小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句文绉绉的形容来,不得已,只得如实道:“嫩如豆腐,很好吃,想来应该甚得老人家的喜欢。” 这倒是一句实话,这等软烂丰腴的肉菜确实很适合老年人的口味,乔苒想着,可惜姜兆年纪不够大,那个姜老夫人对原主又委实太差,她实在懒得对姜家除姜兆之外的人下功夫。 毕竟,既然打定主意做条咸鱼了,那便安心躲在姜兆羽翼之下好了。 做完狮子头,将厨房收拾了,香梨没有忘记把做好的狮子头带回东院去。 “大公子什么事做不出来?连装牡丹花卤子的罐子都要偷呢,我可得小心他莫要偷走了!”如护食的崽子一般,香梨很是小心谨慎。 姜辉啊!姜韶颜再一次想起了这个人,她实在不敢高估姜辉的下限,于是问小午:“那个姜辉近日如何了?” 小午道:“听闻昨日他对白管事道身边没个婢女不方便,要问白管事借个婢女过去伺候,被白管事拒绝了,他便放了狠话要白管事好看。” “姜辉的狠话啊……”姜韶颜愣了愣,道,“那没事!他天天放的,不用在意便好。不过他那手脚好了么?居然还有心思惦记婢女?” 这还真不是姜韶颜低看他,毕竟调戏婢女这种事姜辉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手已经好了,腿还未好。”小午说着,看着向这边走过来的白管事,道:“白管事来了!” “四小姐。”走过来的白管事朝姜韶颜施了一礼之后,开口说道:“大公子那里要预支五百两银子。” 姜韶颜没有出声,等白管事继续说下去。 预支银子不算什么大事,更何况五百两也不算得巨款,可那是伯爷之于四小姐的,不是大公子的。白管事心里清楚的很,自然不会姜辉要,他便给。 至于姜辉要钱的原因,白管事道:“听闻大公子最近找了个黄神医帮他治腿,力求半个月之内养好腿脚早早回京。” 若是治腿的话,预支银子倒不是不可。姜韶颜想了想问白管事:“这黄神医是什么人?宝陵城的神医吗?治腿脚很有一手?” 白管事闻言却是面色古怪,顿了片刻之后他道:“我不曾听闻过什么黄神医,是他那个小厮双寿找来的。” 姜韶颜:“……” 这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神医……虽说确实有这个可能,可多数时候不是骗子居多么?况且看白管事的脸色,这黄神医也不像什么靠谱的。 “那就莫要给了,若是到时候当真治坏了腿脚,没得还要怪到我们身上。”姜韶颜想了想,道。 话才说完,便听身后一道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姜肥猪,你凭什么不给我钱?” 姜辉过来的时候正听到了这一句话,闻言当即怒不可遏的质问了起来。待到质问完,便看到姜韶颜转过身来,这一刻,那张明明已经胖到看不清五官的脸上不知为什么竟让他看出了几分嘲讽来,眼看着她伸手向自己指来,开口道:“凭什么?就凭姜兆是我爹!” 顿了顿,不等他开口,姜韶颜又道:“你只是个侄子,哦,不对,是大侄子!”姜兆的侄子不止姜辉一个,可女儿却只姜韶颜这一个。 这话听得姜辉气血一阵上涌,对上姜韶颜那张平静的脸,本能的抬手打了过去:“你故意的!” 一旁的小午看的脸色顿变,正要上前,却见姜韶颜不等他出手便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姜辉挥到半空中的手,而后只听“咔嚓”一声,姜辉的惨叫声也随即响了起来。 惨叫声中,姜韶颜缓缓松开了姜辉的手,而后两手轻轻拍了拍手上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灰,淡淡道:“这才叫故意的,姜辉,你的手也太脆弱了!” 早听闻人一处脱臼之后便会比别处更容易脱臼,嘉风轩的胡汉三先前因着姜辉讹钱便将姜辉的手弄脱臼了,如今看来张神医说的果然是真的。 看着捂着手痛的大呼小叫的姜辉,姜韶颜神情平静:看来她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曾经张神医教她的本事没有被用来救人倒是用来“害人”了。 第三十八章 送鱼的故友 “总之,钱你莫想要了,若是实在想要便回家找你爹要去,而不是找我爹!”朝着姜辉指了指,姜韶颜一点也不客气的再次祭出小午警告他,“你再惹麻烦,我让小午揍你!” 突然被提到的小午脸蓦地一红:欺负人这种事他还不是很习惯,总有些不好意思的。 姜韶颜看了他一眼,倒是读懂了小午脸红背后的含义,开口安慰他道:“唯手熟尔。” 熟练了往后便不会脸红不好意思了。 既然能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姜辉,姜韶颜自然不会用麻烦的。若是连解决姜辉这种人都要她动脑子,那该多累啊! 不知道是不是姜韶颜的警告起了作用还是真明白了姜兆是姜韶颜的爹不是他姜辉的爹,被教训了一顿的姜辉回去之后出人意料的没有砸东西,一晚上都安安静静的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姜韶颜虽然有些意外,不过对于姜辉难得的识趣还是很满意的。 隔日一大早姜韶颜便去厨房蒸了昨日做好的狮子头,除了带去几个清蒸的之外,还特意带了鸡汤,煮好的鸡汤用纱布过滤之后清如白水,将狮子头放入圆盅里浇上清汤,加青菜枸杞点缀,很有几分意境。 带着狮子头与盛放的器皿上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半个时辰便到了光明庵。姜韶颜走下马车,同香梨拎着一食盒的狮子头走在前头,小午则拎着盛放狮子头的器具跟在了后头。 走到庵后静慈师太所处的位置时却见静慈师太不复往日见她时的闲适肆意,而是穿了一件颇为正式的缁衣盘腿而坐愁眉不展。 姜韶颜拎着食盒走过去,开口问道:“师太何故忧心?” 静慈师太指了指对面的蒲团道了声“四小姐来啦”便开始叹了起来:“近几日见了一位故人,当年见时她机敏聪慧,如今见到时却是三言不知两语,是以有些感慨物是人非。” 三言不知两语……这词新鲜!乔苒心道。不过面对静慈师太,她还是认真的问道:“是那位故友上了年纪患了呆症吗?” 古人所谓的呆症同现代人口中的阿兹海默症大体是指同一种病症,便是现代都没有办法治疗,古代亦是如此。 “倒不是呆症,是很多年前头被人以棍棒重击过,”静慈师太解释道,“自此便记不得事了,有时候连人都认不清楚。每每思及她当年聪慧机敏的样子,想到如今她这样便觉得物是人非。” 这种事……姜韶颜作为一个外人除了安抚也做不了别的。 安抚了几句静慈师太之后,听静慈师太又道:“说她记事吧她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说她不记事吧,又记得我做的奶汤鲫鱼,真叫人心中戚戚怅然!” 姜韶颜这才恍然:原来奶汤鲫鱼是这么来的!如此的话,静远口中那两个相貌不错的年轻人大抵也是静慈师太故人的后辈了。 既是托了这位故人的福尝到了这一口奶汤鲫鱼,姜韶颜思及自己多带的一盒狮子头,心道这盒狮子头大概有去处了。 静慈师太那位故人年岁应当不小了,这软嫩如豆腐的狮子头应当正合那位老人家的胃口。 陪着静慈师太说了会儿话,姜韶颜便打开了食盒,将带来的狮子头取了出来,待到姜韶颜浇汤摆盘之后,静慈师太才学着姜韶颜用羹勺舀了一勺,入口之后,她双目立时一亮:“这般鲜嫩!” “师太觉得好便好。”姜韶颜笑眯眯的陪着静慈师太品狮子头。 不出所料,虽说纯肉的与加了荸荠的马蹄狮子头静慈师太都喜欢,可蛋黄爱好者静慈师太还是最好那一口裹了蛋黄的狮子头,甚至连连表示往后要腌一坛子咸鸭蛋送给姜韶颜,且看看这蛋黄在她手里还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姜韶颜自是满口应了下来,就以那奶汤鲫鱼的水准来看,静慈师太腌的咸鸭蛋应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又陪着静慈师太说了会儿话,姜韶颜便起身告辞了。 静慈师太这一身正式的缁衣显然不是为她准备的,而她来时尚早,还不到光明庵开门的时辰,等闲来拜访的来客也不会这般早就过来。 况且昨日下过雨的庵门前若是停过马车想也是看的出来的,可他们到时,门前并无车马痕迹,显然还有贵客在后。 姜韶颜分析出了这一通之后自然没有多做打扰早早便告辞了。 静慈师太看着她笑容不减:便知道姜四小姐察言观色甚是厉害。这等不消自己明言,对方便已清楚的灵慧让静慈师太很是感慨:如此聪慧玲珑的女孩子若是没有中那扰人的毒,该多好啊! 临女孩子离开时,静慈师太特意送了她一篓子鲫鱼,比起先前那几尾大的,这一篓子鲫鱼便小了不少。 姜韶颜只看了一眼,便猜到了鲫鱼的来处:“又是先前那两位相貌极好的年轻公子送的吗?” 静慈师太没有问姜韶颜从何处得知的消息,想也知道是静远走漏的风声,是以只笑着说道:“准确的说是其中那位‘郎艳独绝’的年轻公子送的。” 郎艳独绝?这评价可不低!不过既是从颇见过世面的静慈师太口中说出来的,姜韶颜倒是也生出了几分好奇,不知道那所谓“郎艳独绝”的公子生的何等模样。 “我擅长的菜式不如你多,这一篓子鲫鱼个儿小了些,拿来炖汤刺太多,便给你了。”静慈师太说着不忘朝姜韶颜眨了眨眼,“若是想到了好的做法,记得带些来与我尝尝。” 姜韶颜爽快的应了下来,同静慈师太告辞之后便出了光明庵。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姜家别苑行去,坐在马车里想着如何解决这一篓子个儿小刺多的鲫鱼的姜韶颜自然没有功夫去看窗外,自也没有看到从光明庵出来走上大道时便有两人骑着马对向而来。 宝陵是个“慢”地方,路上悠悠走动的马车、驴车不少,骑马的却并不多见,外头驾着马车的小午自然便往那里扫了一眼:到底是在宝陵,对面的两人便是骑在马上也是悠悠的走着,不似长安城,纵马疾驰而过的不在少数。 不过即便是悠悠走着,跟在姜兆身边也算见过世面的小午还是一眼便看出对面二人骑得马皆非凡品,都是难得一见的神骏。当然,神骏的主人也是风姿过人,骑着马走在宝陵街头如一道风景般引得路边不论男女老少皆纷纷望去。 左右同他们无关!小午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认真的驾着马车与那两人擦身而过。那一篓子鲫鱼腥的很,若是一个不留心翻出来这马车连同里头的人都少不得一番麻烦的清洗了。 “崇言,”林彦认出了驾车的小午,朝马车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你冰肌玉骨、步步生莲的姜四小姐身边的护卫。” 这护卫在驾马车,那马车里的多半就是那位姜四小姐了,想到季崇言昨日的举动,林彦就觉得如同做梦似的。 “我看到了。”与那辆马车擦身而过的季崇言拉住了缰绳,回身望去,“我不仅看到了人,还看到我那一篓子鲫鱼就在她的马车里。” “原来她便是静慈师太那位往年交!”上次那个红脸的静安说过那尾鱼送给了静慈师太的忘年交,想到静慈师太送回来的奶汤鲫鱼,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季崇言忽地轻哂了起来,“我倒是有些期待这次静慈师太的投桃报李了!” 第三十九章 念旧 原本以为那一篓子小鲫鱼的回报要等到下一次,没想到今日上门便得了一次回报。 虽说已经知道了上次那尾鲫鱼的去处,可从静慈师太嘴里亲口说出也是头一回。 “先前季施主的那尾鲫鱼送了老尼的一位忘年交,这是她今日送来的还礼。”将食盒递过来静慈师太不忘将吃法细细说上一遍,如此新鲜的吃法也算少有,想来那位今夕不知何年的柴施主食了也会开心的吧! 季崇言瞥了眼那圆盅里拳头大小的肉圆子一眼,想起昨日那块她提在手里的肉,眼里便不自觉的多了几分笑意:原来她昨日出门是为了这个! 将食盒放至一旁,便要聊起今日的正事了。 “惠觉老友还未回来,不过你先前问到的整个江南道的神医,贫尼倒是略知一二。”静慈师太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了季崇言,虽是担忧故友,可静慈师太依旧选择说了实话:“若论这天下的大夫也没几个能比得上宫中太医署的了,季施主若是能寻到神医自是最好,不能也莫要强求了!” 季崇言抿了下唇,点头道:“师太放心,晚辈省得。” 静慈师太没有错过他方才下意识抿唇的举动,却没有点破。 这位季施主生于前朝将门,长于今朝名门,待到成长时陛下已然登基为帝。人又少年聪慧,颇有手段,甚得帝心。如此身世手段都不缺的人,过往所求怕是鲜少有过失败,是以自然不会这般轻易放弃,所以那一句“师太放心,晚辈省得”两人皆知他不会如此轻易省得的。 话说回来,眼前这位季施主的相貌还当真是像极了那位少年早夭的赵小将军,只是比起那位赵小将军来更有几分手段。 正这般想着便听面前的季崇言开口了。 “静慈师太!”季崇言开口唤了她一声,待到静慈师太的目光落回到自己身上之后才又开口道,“我们这一路行来,至宝陵倒是才发觉宝陵城中的人很是念旧。” 此话何解?对着面前与那位赵小将军相似的一张脸,静慈师太却不敢如面对赵小将军一般随意,忍不住将心提起了几分。 “我们这一路自长安南下,经过不少城池,甚至还在清明祭祖当日绕道河东,最后才至宝陵,却发现唯有这宝陵城的百姓爱听二十年前的旧事。”季崇言淡淡道。 面前摸着佛珠的静慈师太脸色微变:一路都无人谈及二十年前旧事了,却唯有宝陵还在谈当年的旧事? “师太多年不曾出过宝陵了吧!”季崇言顿了顿之后,不等静慈师太出声便又开口了,“长安城如今已鲜少有人在提赵小将军的事了。” “旧人旧事总要过去。”静慈师太此时也已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淡淡道,“宝陵这个地方是个未曾被战火波及的福地。” 前朝覆灭方才二十载,二十载的时间还不足以让大周江山稳固。更何况今上带兵攻入长安时,前朝那位昏君是选择的主动开城投降。今上不想让战火波及长安城,便接受了昏君的投降,并将那位昏君封为“静王”贬去封地。可就在静王出发前往封地的当晚,他却突然死了。对于静王的暴毙,民间便有人猜测是今上看似宽宏大量,实则气量狭窄,暗地解决了静王,天子出尔反尔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数月前京畿道一带滴雨未下,旧事便又被翻了出来,这次还多了个谣言道今上当时并非不想强攻长安城以绝前朝后患,是那位前朝昏君也就是后来的静王知晓了今上的一个秘密,使得今上不得已接受了静王的投降,而后静王突然身死则是今上为了秘密绝人之口暗地里派人杀了静王。所以京畿道一带滴雨未下是静王在喊冤,不过好在后来京畿道一带下了雨,才暂且断绝了静王喊冤的说法。 这些事,静慈师太即便足不出宝陵也能从南来北往的香客中知晓一二。寻常人,尤其是对静慈师太这等打定主意颐养天年不想掺和旧事的人而言是决计不想掺和进什么政事的,来宝陵这个未被战火波及的福地也多是存了这个心思。 此时骤然得知这个消息,静慈师太自然有些忧心,不过这忧心很快便释然了。宝陵未被战火波及,也从未有什么支持前朝亦或者他人的将领与宝陵有关,自然就不存在什么前朝余孽之说了。 因着要提赵小将军便免不了要提二十年前的旧事,大周建朝方才二十载,为朝政稳固,二十年前改朝换代的旧事自然少提为妙,如此不提赵小将军自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城中百姓于朝事上知之甚少,爱听赵小将军的事也不过是倾慕英雄故事罢了!”静慈师太说道,“季施主应当是多心了。” “我亦不想多心,然数月前国库被盗走了十二颗夜明珠,圣上命我与大理寺追查被盗夜明珠之事,先前便有被盗的夜明珠出现在宝陵嘉风轩。”季崇言说到这里,声音不由软和了几分,“师太当知我会将柴嬷嬷留在宝陵,自是不希望宝陵牵连进什么无妄之灾的。” 静慈师太拨着佛珠的手顿了一顿,半晌之后,她开口道:“我在宝陵多年,倒是当真未发现什么古怪之事,不管是当地官员还是权贵豪绅皆是寻常,并无异样之举。” “若只是个巧合自然再好不过了。”季崇言说着提着食盒起身向静慈师太施礼告辞,“师太若是还能想到什么可遣人来告知崇言一声,我与林彦会在宝陵城逗留一段时日。” 静慈师太闻言立时点头允了下来:“这是自然,老尼亦不希望宝陵牵扯进无端的灾祸之中去,季施主放心便是。” 从光明庵出来之后,林彦便忍不住开口问季崇言:“怎么样了?” 季崇言摇了摇头,道:“静慈师太道未发现什么异样。” “那便奇怪了,难道当真只是个巧合不成?”林彦有些不解,正思索间目光落到了季崇言手中提着的食盒上。 “这是静慈师太的投桃报李?”林彦有些诧异,“那篓鱼不是还在姜四小姐的马车上呢么?” “是奶汤鲫鱼的投桃报李,听说此菜名唤狮子头。”季崇言难得的开口多说了几句,眼底微微发亮,“听静慈师太道此菜嫩如豆腐,很适合柴嬷嬷的胃口。” “好威风的名字!”林彦听罢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也不知是个什么味道,只可惜你我是吃不到了。” 跟柴嬷嬷抢吃食,这谁做得出来? “是你吃不到,我应当吃得到。”季崇言闻言却认真的驳斥了他一句,道,“柴嬷嬷最疼赵小郎君了,怎会不分与我吃?上次的奶汤鲫鱼我也是吃到了的。” 林彦:“……” 现在又变成赵小郎君了,先前柴嬷嬷做帽子时他怎的不是赵小郎君了? 第四十章 腊肉 林彦感慨了几声“男人果真善变”云云的,却没注意这一句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感慨的再多也是吃不到那威风的狮子头的,到了宅子,林彦便干脆直接去了书房,没有打扰这位“赵小郎君”同柴嬷嬷的用食。 到底是老饕了,静慈师太的判断很是不错,又或者说是她的判断很是不错。柴嬷嬷很是喜欢这道威风凛凛的狮子头,打趣道“自己吃了也会如狮子一般强壮”,季崇言应和了几声用羹勺舀了一勺马蹄狮子头入口。马蹄又可称为荸荠,加了荸荠的狮子头比起寻常的狮子头多了几分酥脆松软的口感,不过牙口不大好的柴嬷嬷便不适合吃了,自然便到了他这里。 一边舀着圆盅里的狮子头一边听着柴嬷嬷唠叨,季崇言没有打断柴嬷嬷说话。“食不言寝不语”这一套原则在柴嬷嬷身上他自不会强求。 照例教导了一番赵小郎君如何去夺那位大小姐的芳心,季崇言边听边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到底是跟林彦在一起混久了,他多少也沾了些大理寺的习惯,身边人的过往都知根知底更别提柴嬷嬷了。 柴嬷嬷在赵家呆了一辈子,不曾婚嫁。年轻时听闻倒也相中过府里一个高大强壮的护卫,聪慧机敏的柴嬷嬷彼时在赵家可是主家面前得宠的丫鬟,那护卫除了高大强壮相貌尚可之外却只是个寻常护卫。一个寻常护卫竟入了主家面前大丫鬟的脸,那护卫受宠若惊,自是无有不应的道理。可没想到最后这样一个护卫居然还是叫一个相貌和本事远不如她的寻常丫鬟抢走了,宁肯被赶出赵府也要娶那丫鬟。可见这男女之事上柴嬷嬷同不会夺取女儿家芳心的赵小郎君不过半斤八两,如此教导出来的赵小郎君能得了那位大小姐的芳心才是怪事了。 不过柴嬷嬷可半点不觉得自己的教导有问题,说了一通之后还不忘问他:“小郎君,你可听明白了?” 季崇言点了点头,应的面不改色。 答应柴嬷嬷的可是赵小郎君,同他季崇言有什么关系。 自觉说完了正事的柴嬷嬷这才又道起了旁事:“我想了想郎君正是长个儿的时候,那布虽好却也不是顶好,而且一件衣裳做了怕是余下的便做不了帽子了,不若便将那布给你姐夫做件衣裳和帽子,我算了算他身量文弱些刚刚好。” 吃完狮子头正在喝茶漱口的季崇言闻言忍不住挑眉一哂:“好,就给……姐夫做吧!” 那匹布给他爹做衣裳和帽子倒是正合适。 “你阿姐可不会这些针线,上回好不容易绣了张帕子,手都伤成那样了。依我看咱们赵家的大小姐哪用会这些针线活?随便去针线坊的老妈子那里拿几条送给你那姐夫得了!”柴嬷嬷不仅心疼赵小郎君,赵大小姐也是一样心疼的。 季崇言闻言眼里笑意更深,点头道:“柴嬷嬷说的是,我这就劝劝阿姐去,去针线坊拿两条送去打发他便是了!” 想不到柴嬷嬷看似糊涂,于有些事上倒是真的看的明白。 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头上受了伤才变的如此的,柴嬷嬷说起话来总是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说完衣裳便又自顾自的跳到了吃食上。 不过好在季崇言也跟得上她,便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同她闲聊。 夸了两句方才入口的狮子头之后,柴嬷嬷便开口说了起来:“小郎君,来了宝陵莫忘了去附近的金华县城买些腊肉回去。长安的腊肉不大好,金华的腊肉却是顶有名的,定要多带些回去,做菜的时候放一些很是美味。” 金华县城离宝陵也就一日的路程,若是急着要的话一日一夜便能赶一个来回。不急着要的话,驾了马车去两天的功夫也能带回一马车的腊肉回来。 季崇言想了想,果断挑了第二种,准备让人拉一马车的腊肉回来。 他原本在吃食上并不讲究,毕竟不管是国公府还是宫中的御厨亦或者长安如同庆楼这等地方的厨子手艺都不错。说句有些遭人恨的话,吃惯了山珍海味,便鲜少有什么吃食能入眼了。 今日这一圆盅的狮子头却是实实在在的引起了他对吃食的兴趣,一则委实是有趣味道又好,二则大抵也是因为做狮子头的人的关系。 不可否认的,她身姿确实略丰腴了些。可那一日斜风细雨之下,他看她施施然走来,满街的脂粉仿佛瞬间成了陪衬。那一瞬间,他大抵是当真有些明白何为“风姿”二字了,真真让他在一瞬间完全忽略了本该第一眼看到的她的身姿。 若是让姜韶颜听到季崇言心里所想,怕是对他头一句那“略丰腴”的“略”字便不敢苟同。不过姜韶颜此时自是不可能听到季崇言心中所想,倒是在那日常买猪肉的屠户那里也听到了金华盛产腊肉的说法。 屠户对这位身形比自己这个屠户还要大上一小圈的权贵小姐印象颇深,见她一连照顾了自己好几次生意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若说猪肉,这附近金华县的猪肉很是有名,不同于寻常猪肉煮一煮就盐吃的做法,他那里的肉是用秘法腌制出来的,拿来就着菜一起炒倒是别有滋味。不过这肉也贵得很,比黄记的卤牛肉卖得还贵呢!” 原本听到腊肉两眼放光的姜韶颜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便歇了心思。 虽说腊肉的味道确实不错,可比黄记卤牛肉还贵的话,姜韶颜便有些不舍得了,毕竟姜家的钱还没多到无处花去,慧觉禅师与她的药方中有几味药可是要花大钱的。 当然,真正让她歇了心思的原因还是她会做腊肉,只是这做腊肉是要时间的,短时间之内急不得。 不过中原大地美食多得很,腊肉虽美味,也不急于一时嘛!姜韶颜这般想着安慰自己,只是不想不过眼还好,过眼了,到底是往心里去了。 隔日一大早,姜韶颜顶着发黑的眼底睁开了眼睛。 便知道好吃的东西过不得眼!昨日一闭眼她便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冬笋火腿、蜜汁火方、水晶肴蹄一样一样接踵而来,哦,对了,还有一钵腊肉八宝饭,真是好吃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第四十一章 鲜肉与腊肉 想吃腊肉!姜韶颜看着头顶的帐蔓发了片刻的呆之后倏地一下子爬了起来,不去买金华县那比卤牛肉还贵的腊肉,那便自己做好了! 腌腊风干之术是老祖宗便有的手艺了,不仅上辈子就连原主本人记忆里也是吃过腌腊肉的,只可惜大抵当真是没遇到会吃懂吃腊肉的厨子,外加长安并没有出名到声名远播的腊肉。不会挑买腊肉加上不会做腊肉菜,记忆里腌蜡肉做出来的味道简直不敢恭维。 远的不说,就说原主记忆里前年过年的时候还吃过腌腊肉,可不会做腌蜡物的厨子再加不会挑腌腊肉的采买,双剑合璧之下炖出了一只咸的发苦,油的发腻的猪腿,原主只吃了一口便不再入口了,自此之后再也没碰过腌腊肉,这一点姜韶颜觉的颇为可惜。 这大概就是吃错一道不好吃的菜以至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不过姜韶颜是从来不怕吃错一道菜,虽然没买到猪腿,可猪肉却买了不少,姜韶颜一大早洗漱完便匆匆跑到了厨房,肥的、瘦的以及肥瘦相间五花的都挑了两条,开始给猪肉一遍一遍的做马杀鸡。 腌肉的手法大同小异,可便是其中的“小异”才造成了味道的各自不同,有原主吃到的那种咸的发苦、油的发腻的整只大猪腿自也有价格比卤牛肉还高的金华腊肉。 用什么盐的讲究以及腌制的手法都会造成个中味道的不同。几次上盐和马杀鸡轮番之后便要开始清洗、晾晒再加上后面发酵等多种步骤,可谓真正的工序繁杂,不过若是没有这般繁杂的工序,每一步的讲究也不会凝结成那样的美味。 姜韶颜回忆着曾经吃过的腊肉的美味将马杀鸡完的腌肉用绳子捆的结结实实的挂在了檐下,风一吹来,腌肉彼此碰撞发出一阵都有的“肉声”,跟一排肉风铃似的。 只可惜这肉风铃只能看不能吃。 这是一道真正凝结了时间的美味,讲究的很。 能看不能吃……对着腌肉默默的吞了吞口水,姜韶颜走到一旁,翻了翻昨日带回来的那一篓子洗剥干净的小鲫鱼。 今日太阳不错,晒了半天的小鲫鱼已经半干了。 昨日马车上她便对这些小鲫鱼的去处做了安排:拿个陶罐,一层鱼、一层盐、一层醪糟的码起来,过几个月拿出来下饭下酒又或者当零嘴儿都可以。 接过香梨递来的瓦罐,姜韶颜一边对记忆中的腌腊肉依依不舍一边一层一层的将鲫鱼码满整个陶罐开始分配起这些鱼往后余生,长期留着的待到日后拿出来焖软了什么调味都不加,咸津津的本身便是绝佳的下饭下酒菜,不过除了焖煮之外她更喜欢油炸,过几日待入了味之后便将鱼从陶罐里捞出来入油里炸了当零嘴儿吃。 当然,这道油炸的零嘴儿菜当世已经有了名字——鱼鲊。 这盘菜姜韶颜先前已经尝过了,姜家别苑的厨子也会做这道菜,不过尝过之后却委实没让姜韶颜生出什么再要一盘的欲望,因为味道着实单调了些,再加上油炸的手法也不太行,实在让人没有想吃第二口的想法。 不过加了醪糟的鱼鲊味道便不会那么单调了。当然,这油炸的炸法上也不能如姜家别苑的厨子一般老老实实等到熟了便出锅,而是应该用复炸法,第一次低温油炸孰之后,第二次大火调高油温入锅数着数字从一数到十便立时捞起来,所有的炸物用这等复炸法都会比单独只炸一回的多出一番别有滋味的香酥口感来。 这样的鱼鲊单吃已然不错了,好吃辣的还可以滚些辣上去,鲜辣香酥,这样几乎每一味都直冲味蕾的味道简直是当零嘴儿的绝佳好物。 只可惜便是不消如腊肉一般等上一年半载甚至更久的鱼鲊也不是立时能吃到的。 看得到吃不到,真是煎熬!只是还不等姜韶颜感慨几声之后,她很快便发现了临到面前的问题:厨房里肉食没有了。 回忆了一番先时的情形,姜韶颜忍不住扶额:这倒还真不能怪别人!方才她在腌腊肉时白管事来过一回问暮食要不要帮她留些吃食,正想着腌腊肉的姜韶颜本能的摇了下头。 后来用瓦罐码醪糟鱼时,香梨也来过问了她一回暮食要不要去厨房端些吃食来,正想着鱼鲊的姜韶颜还是摇了下头。 于是此时忙完准备做暮食吃的姜韶颜才发现厨房里没有她可吃的肉食了。 巧妇……巧妇再巧也变不出肉来!脑子里肉食打架的姜韶颜此时急需一些肉来缓缓压到跟前的食欲,搜寻了一圈厨房,也只寻到了两个也不能算不算肉食的鸡蛋,看着手里仅有的两个鸡蛋,不得已,姜韶颜准备做只简陋的蛋饼用来做暮食充饥。 不过她才准备倒些面粉出来做面糊,便听外头香梨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姐,又有人给咱们送东西啦!” 哦?姜韶颜放下手里的鸡蛋走了出来,惊讶道:“光明庵这次又送了什么来?” 她自来宝陵除了光明庵的静慈师太之外还没有交过别的朋友,会送东西来的除了光明庵,姜韶颜实在想不到还会有别人。 香梨手里提着两块腊肉块,兴奋道:“是个年轻高大相貌好的护卫小哥送来的呢!” 一旁屋顶上同样年轻高大相貌好的小午听罢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西院姜大公子破天荒的老实让他英雄无用武之地,还挺愁人的! 还年轻高大相貌好……姜韶颜听的忍不住一哂,问香梨:“他可说主子是谁了?” 静慈师太虽然于吃食上荤素不忌了些,却是个正经师太,干不出请“年轻高大相貌好的护卫小哥”给光明庵看庵庙的事。 “说了说了!说是多谢小姐的狮子头,他家那位嬷嬷很是喜欢,是以特意送来的谢礼!”香梨如此兴奋的原因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两块腊肉,还因为这腊肉红封上的两个字就处于她所认识的不多的汉字里。 “金华,是金华的腊肉呢!”昨天那屠户说的金华腊肉她可还记着,听说这金华腊肉比黄记卤牛肉还贵。没想到这护卫小哥的主子还真是个大方且知礼的,香梨对这个送腊肉的“主子”印象颇好。 姜韶颜听的眼睛也是立时亮了起来:金华的腊肉?这还真是瞌睡来了枕头,不枉她昨日做了一晚上的梦! 从香梨手中接过有名的金华腊肉,姜韶颜凑近闻了闻,扫了眼已经熟透的颜色,这光是靠近便能闻到的腊肉香,足可见这真是一块好肉! 如此,那一钵入了梦的腊肉八宝饭是当真很快便能吃到了。 这个还礼实在甚得她心,姜韶颜让香梨叫住那个“年轻高大相貌好”的护卫小哥,请他等上一等,她要准备些回礼回去。 听静慈师太形容那位可称小鲜肉的年轻公子生的郎艳独绝,姜韶颜决定送一份经由岁月发酵过后香醇的老腊肉,啊呸,是腊肉八宝饭回去。 第四十二章 腊肉八宝饭 因是临时起意,自然有什么便加什么,也不用特意去凑齐所谓的八宝,毕竟有一块好腊肉足以撑得起这一钵不甚讲究的腊肉八宝饭了。 姜韶颜搜刮了一下厨房,用温水泡了几个菌子和干虾仁,又遣香梨去拿了些桌上的松子仁过来,材料找齐便开始做腊肉八宝饭了。 先将糯米用布隔了上锅蒸起来,趁着蒸糯米的功夫,将菌子、虾仁和腊肉都切成丁块。 忙里偷闲,趁着米饭还没蒸熟的空档,姜韶颜站在门口看香梨同小午闲聊。 “那年轻高大相貌好的护卫身手如何?”这话是小午问的,问这话时他皱着眉,看得出心里并不算高兴。 香梨高兴道:“厉害着呢!一蹦三尺高!” “又不是兔子,蹦的高有什么用?”嘴上这般说着,小午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香梨却有些不解,问小午:“小午哥,你不也喜欢在屋顶上走么?我瞧着可威风了!” “是么?”眉头肉眼可见的松开了一些,小午抱着双臂翻身越上屋顶。 这一幕看的姜韶颜忍不住失笑:小午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直男吧!这反应怪有意思的。 看了场小午和香梨的对话,糯米蒸熟了,姜韶颜将糯米放在一旁摊凉备用,食材备好了便同寻常的焖饭做法差不多了。 一边炒着锅里的腊肉块、菌子仁和虾仁,姜韶颜一边还不忘继续看香梨叉着腰仰头对在屋顶上威风走动的小午说话。 “那护卫不仅身手厉害,生的也好!” “是么?”威风凛凛的在屋顶上巡视的小午脚下停了下来,才松开的眉头再次拧了起来,“男儿家生的好看有什么用?” “有用啊!小午哥你就好看着呢!”香梨是个有甚说甚的性子,看着小午两眼发亮。 姜韶颜将炒熟的食材同糯米饭拌匀,加了糖盐酱汁调味之后便再次放入锅中蒸了起来。 站在屋顶上的小午身形僵了僵,片刻之后咳了一声,淡然的回了个“哦”。 哦!若是这个“哦”字尾音不翘起来就显的更淡然了。 只可惜这等对话和情形不是每天都有的看的,那位“年轻高大相貌好”的护卫带着腊肉八宝饭的回礼抬脚便飞也似的跑了,显然并不在意这里的香梨和小午。 姜韶颜天生不喜欢欠人东西,总觉得心里不安稳。是以回了礼,待到心中大定,她才舀了一碗腊肉八宝饭吃了起来。 早被腊肉八宝饭的香味“折磨”的厉害的香梨待到护卫走后终是忍不住吸着鼻子凑了过来:“小姐,好香呢!” “你不是吃过饭了吗?”没了“年轻高大相貌好”的护卫,小午也终于舍得从屋顶上跳下来了,一边毫不客气的戳破香梨吃过饭的事实,一边眼睛也盯向了蒸锅里。 比起小午的口不应心,香梨一贯是诚实的,她老老实实的说道:“吃过了,但突然觉得还能再吃些!” 如此诚实……姜韶颜抬了抬下巴,指向锅中:“给你二人留了,自去舀吧!” 吃独食这种事偶尔一次便好,到底还是独乐乐乐不如众乐乐的! …… 一贯腿脚甚好的追风这一次送礼出人意料的慢,不过虽慢却慢的物有所值。 将那一钵腊肉八宝饭放在桌上,追风深吸了一口气,巴巴的看着面前自家主子开钵。 那腊肉八宝饭也不知是怎么做的,虽说经过“训练”的追风自诩自己是个合格的护卫,等闲诱惑入不了他的眼,可这一钵饭的香味还是够煎熬的。 原本以为开钵之后看一眼也算断了念想,可没想到真正的大招正在开钵之后。 入目可见的腊肉八宝饭似个绝世的女妖精一般勾的人蠢蠢欲动,要不是他追风是受过“训练”,足够专业的,真想上前尝上一口。 吸了油脂的米粒已经焖成了半透明的颜色,混合在腊肉块、菌子仁、虾仁、松子仁与葱花之中,色与香交织着一浪接一浪扑面而来,追风咽了下唾沫,艳羡的看着被分到了两勺腊肉八宝饭的林彦。 这大概就是真正的朋友了吧,都能从世子爷这里分到两勺饭呢! 不过有幸尝到了味的林彦却不比追风好多少,原本只是色香勾人,眼下色香味俱全了。这两勺腊肉八宝饭非但没有让他“尝过便罢”,反而多出了几分意犹未尽的感觉。 不知是腊肉好还是做饭的人手艺好,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不比寻常腊肉饭只有香和咸,这钵腊肉八宝饭的味道显然更为厚重。鲜咸中带了一点儿甜,咸甜这原本两道南辕北辙的味道聚在一起不但不冲,反而更突出了鲜的味道。 果然美味!林彦放下碗筷看向比素日里胃口好了不少的季崇言,心道:若那位姜四小姐每一道饭食的水准都似这钵腊肉八宝饭一般,这……还当真是如今世道崇尚“以瘦为美”的天敌了。 这姜四小姐的身形莫不会是这么来的吧!林彦看着独自一人吃了一钵腊肉八宝饭连一粒米都没给旁人留下的季崇言,突然有些担忧季崇言往后的身形了。 吃完放下碗筷的季崇言面不改色的起身出了门,今日吃的可比往日多了一倍不止,自要消消食的。 在经过默默咽口水的追风身旁时,季崇言却突然停了下来,对追风道:“让康伯驾着马车去金华多买些腊肉回来,今日吃了姜四小姐的腊肉八宝饭,记得还礼。” 说罢便负着手施施然的走远了。 望着季崇言离去的背影,自诩受过“训练”的追风默了默,想到那钵腊肉饭的来源,难得的违背了一回自幼受到的“训练”,腹诽了起来:世子爷莫不是贪嘴儿想要如此一直礼尚往来下去吧! 康伯去金华买腊肉至少也要一天一夜的功夫,再加上挑选什么的,没个两三日回不来。 那盛放腊肉八宝饭的钵被洗净之后就被放在了季崇言的书房里,一抬头便能看到的位置。 “这两日我走了走,打听了下关于夜明珠的线索,听闻那夜明珠最先是出现在一个名唤周老大的江湖山匪手里的。那一日,这周老大穿的一声破破烂烂的衣裳跑到嘉风轩道要见东家。这嘉风轩乃是宝陵首富方家的产业,掌管嘉风轩的方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颇有手段,自然不是他想见便能见的。眼瞧着嘉风轩管事油盐不进,周老大也是急了,抬手就开了那只盒子。那日是阴天,盒子一开,里头的夜明珠发出朦朦的光,可将当时在场过来典当、赎当的客人都吸引了过来。”林彦说着看向季崇言道,“夜明珠这物件虽说寻常人难得一见,可因着其太过特殊,便是没见过的一见便知道这是夜明珠了。” “嘉风轩收了么?”季崇言的目光从那只钵上移开,问林彦。 “没有。”林彦摇头,不过想了想,他又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然不会收,不过之后会不会收便不知道了。” 第四十三章 食鱼鲊谈八卦 “方家以倒卖起家,”在街上转了几日的工夫,关于方家的消息便已经套了不少了。到底是凭本事年纪轻轻登上的大理寺卿之位,不是靠祖上庇荫的关系户,林彦查案子一向有些手段,“方家起于前朝,当时宝陵城有个典当行的学徒方志宏凭借在典当行练就出的一双鉴宝的利眼走上的这条路。自古白手起家的,第一笔钱财不是靠半辈子的积累便是带了血的。一个典当行学徒一个月能有多少银钱?方志宏十三入行,二十离开,短短七年便是不吃不喝也攒不下一个开典当行的钱。所以,民间传言这方志宏开典当行的钱便是倒卖了旁人不敢沾的死人陪葬物起家的。” “这些说法虽说只是民间传闻,没有根据,不过听闻宝陵嘉风轩确实时常有外头没有的宝贝,若不是胆子够大,怕是等闲寻不来的。”林彦说道,“所以我不觉得嘉风轩会就这般简简单单的放手。” 真要怕这个怕那个的也开不了典当行。 “所以,之后我特意查了查那个叫周老大的江湖山匪,他日常在宝陵、金华这一带山头混,混了大半辈子却混的不怎么样。似这等山匪日常刀头舔血的勾当,胆子和本事缺一不可,而他这两样却都欠缺了些,自是混的平平,有了上顿没下顿,日常穿的破破烂烂的在山间晃悠。” “可我听闻那件事之后这周老大便不见了”林彦说道这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显然有些问题。” “就算那夜明珠典当不掉,无人敢收,这周老大但凡是个人就要吃饭,老本行还是要做的,是以我想那夜明珠过了方家的眼之后,方家未必肯放手。”林彦猜测了起来,“或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敢收,可之后却还是暗地里偷偷收了。这周老大得了一大笔银钱,自然就不需要做老本行了,换个地方娶妻生子过好日子去了。” “有这个可能,”眼神飘到那一只钵上顿了片刻之后再次移开的季崇言听到这里开口提醒林彦,“但你的前提是这周老大还是个人,若他不是个人,是个鬼了呢?” 林彦脸色微变。 季崇言神情却是淡淡的:或许是他看人皆恶吧,凡事都会下意识的考虑到最坏的结果。 “能入国库偷盗夜明珠的自然不可能是寻常人,”季崇言摩挲了一下小指上的玉扳指,轻哂,“夜明珠失窃那一日我便在场,亲眼看到禁军追夜明珠大盗的情形,那人武艺很是厉害,绝非一般江湖草莽可以相比。” 对此林彦倒是不觉得奇怪:“这周老大自然不可能是偷盗夜明珠的人,毕竟没那个本事,只是不知道这夜明珠为什么会落到他的手里。” “有时候运气来了,以为走了大吉运,到最后却发现这不是大吉,而是大凶。”比起林彦擅长抽丝剥茧的分析,追案查案自然不是季崇言的擅长,不过不涉及案情推理,揣摩人心还是季崇言更擅长一些:“夜明珠的出现除了能引来你我这等正儿八经追查夜明珠的官府中人之外,或许也能引来夜明珠原本的主人,你莫忘了这周老大拿出的夜明珠只有一颗。” 所以,这周老大得夜明珠多半是机缘巧合。 “方家人精明的很,不会轻易放过夜明珠,可若是发现此物烫手,即便不舍得收手,也不会就此贸然出手。”季崇言说这些时神情漫不经心,眼神里带着自有的凉意:“最精明的猎手自然是要等到鹬蚌相争到两败俱伤时再出手。我倒是觉得方家应当会派人跟着周老大,不出手,只是暗中跟着。是以关于周老大的去处,是人还是鬼,方家未必不会知道。” 林彦听罢沉思了一刻,顿了片刻之后,他道:“那我寻个人暗中盯着方家的举动,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看方家的情形。” 季崇言没有再出声反驳,论查案断案自然是身为大理寺少卿的林彦更厉害,他也只是从旁协助而已。 比起夜明珠本身,倒是这宝陵城让他更有兴趣,这块从无战祸的宝地不仅敢大肆谈论二十年前的旧事,还有……眼神不由自主的再次飘到了那只钵上,季崇言忍不住轻哂:那一篓子小鲫鱼也不知道会在她手中变成何等模样,他倒是有些期待了。 …… 那位“郎艳独绝”送来的两块腊肉一块成了腊肉八宝饭,还有一块便被姜韶颜直接用黄酒和糖蒸了吃了。 真正的好肉便是用最简单的方法烹煮也是美味的,两块腊肉来到姜家别苑还不到一日的工夫便“尸骨无存”了,姜韶颜反思了一下,觉得说到底还是肉太少了的缘故,可不是他们太能吃的缘故。 不过好在没了腊肉,那一坛子的醪糟小鲫鱼可以先捞一些出来炸了做鱼鲊了。 这鱼鲊可不能吃独食,除了得备一些给静慈师太送去之外,小鲫鱼的主人,也就是那两块腊肉的主人也不能少。 姜韶颜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先炸了一些自己试吃了起来。 经过复炸之后的鱼鲊不沾任何蘸料便已然香酥可口,咸鲜美味。不过比起原来的味道,姜韶颜倒是出乎意料的发现原主自长安带来的那两罐辣子酱配上鱼鲊更为美味。 吃着蘸了辣子酱的鱼鲊,香梨说起了那位做辣子酱的长安酒馆老板娘的来历:“那老板娘年华正好,十六七岁的样子,生的端庄又美丽。听说是从宫里放出来的宫人,若非家里人犯了事被送入掖庭,本也是官家小姐。不过比起老板娘本身的身世来,倒是那老板娘与大理寺玉面判官林少卿之间的事更为人津津乐道。听闻老板娘的酒馆能开的如此安稳便是那林少卿暗中寻人看护着的缘故。” 还有这种事?姜韶颜吃着鱼鲊也起了八卦的兴致:“那玉面判官多大了?生的很好看?” “二十一二的样子,很好看呢,不然有不会叫他玉面判官了!”香梨说着不由惋惜,“只是可惜不曾亲眼见过,不过听门房那里两个嬷嬷是这般说的。” 二十一二的大理寺少卿啊!姜韶颜肃然起敬:那倒是有些本事了。 毕竟大理寺的官员官差可不是那些家里有些门路的二世祖借用权势便能进的,日常办理重大要案,与罪大恶极的凶徒周旋,没点真本事的二世祖进去了,基本上便是送人头的角儿。 “哦,对了,那林少卿同季世子就是朋友呢!”因着姜辉惹人嫌的表现,香梨对姜辉可谓深恶痛绝,所以让姜辉吃了教训的季世子的马自然是好马,马的主人自然也是好人了。 既然是好人,自然是要提一嘴的,更别提这位季世子的相貌听闻还很好看。 第四十四章 骚气 这位季崇欢的大堂兄,陛下的亲侄子,出身尊贵的世子爷原主印象中并没有见过,姜韶颜自然也是从未见过其人,不过确实是知晓这么个简在帝心的陛下面前红人的存在。 “听闻这季世子相貌极好,坊间给他评了个长安第一公子。”香梨说道,不忘追加一句,“是门房那两个嬷嬷说的。” 姜韶颜吃着鱼鲊不置可否:那民间还说季崇欢是长安第一才子呢!背靠安国公府已立于京城一众豪族子弟之上了,更别提季世子还是陛下的亲侄子。怕是相貌生的稍稍端正些,便能评个什么公子了,更别提看季崇欢的长相,那位季世子的相貌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得个长安第一公子的美誉也不过分。 不过不管生的好看不好看,都与她无关。姜韶颜解决了一小碟鱼鲊,试吃结束,鱼鲊味道鲜美,可以给挑食的静慈师太送一些去尝尝了。 在炸好与不炸好之间犹豫的了一刻,挑剔的姜韶颜还是选择了炸好一遍的鱼鲊,而后叮嘱去送鱼鲊的小午告诉静慈师太此物需要高温油复炸,至于炸多久…… “立着从一数到十便可捞出来食了,趁热食更佳。”姜韶颜叮嘱了一番小午,眼角的余光扫到一旁的香梨红着脸偷偷塞了一小袋复炸好的鱼鲊给小午当路上的零嘴儿,翻了翻眼皮,视若未见。 一个合格的吃瓜群众要适时的“看不到听不到”才是。 交待完小午转身回屋,只是经过廊下时,姜韶颜不忘抬头看一看头顶悬着的那一排腌腊肉风铃,虽然此时这些腌腊肉还只是些才初腌的“鲜肉”,距离岁月发酵过后的老腊肉还远得很,可姜韶颜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 那厢依依不舍的目送小午离开的香梨回身正见姜韶颜抬头看肉的举动也不以为意,四小姐对这一排腊肉进门要看出门要看,一日要看上十几遍也不嫌多。 先时她以为四小姐馋腊肉的味道便特意问了问四小姐几时能吃得上这腊肉,四小姐的回答让她一个“胸无点墨”的丫鬟都记忆尤深。 “自然是等到时光打磨,阅尽千帆,不那么仓促直白之后就能吃了。” 香梨不是很明白这话的意思,却难得的机灵了一回,觉得四小姐这话不像在说肉更像在说人。 吃好喝好,一连食了几日美食之后,姜韶颜也没有忘了正事:慧觉禅师那药方中的几味药贵倒不是问题,有姜兆在,再不济她自己也会想办法赚银钱,那几味贵的药迟早能买到的。这药方里最麻烦的还是雪蚕须与并蒂雪莲叶。 并蒂雪莲叶远在长安,此时想来还太远,倒是那雪蚕须,关于方家的过往……姜韶颜倒是知晓一些。 这宝陵城方家起势并不是这二十年间的事,从起势至今已足有百年,因着先前雍和书斋的名声,姜韶颜在上一世也注意过宝陵城,自然没有遗漏这宝陵方家。 所以先前姜辉得罪方家的事,她也没有太过在意。一则她本人也厌恶姜辉厌恶的紧,说句不大厚道的话,看姜辉挨打,她可比方大小姐本人还高兴;二则那顿打也叫方家出了气,实在不行还能绑了姜辉去“抵债”;三则便是这宝陵方家本身了。 要说这宝陵方家,一个字便足可概括——商。 于宝陵方家而言,这世间一切之物皆有筹码,雪蚕须自然也不会例外,只是这筹码想来决计不低。姜韶颜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如今的方家可不缺钱,此事怕不是用钱能摆平的事了。 她需要一样足以抵得上雪蚕须的筹码,不过这筹码得来的机会怕是可遇而不可求。 姜韶颜抿了一口清茶,阖眼细细回忆起了近些时日长安发生的事情,机会除了可遇而不可求之外,也要主动寻找才是。 姜韶颜关起门来在书房里窝了一下午,连小午送完鱼鲊回来复命也只得了香梨的一个摇头加眼色,示意他莫要进屋去打扰四小姐。 “左右那鱼鲊那么好吃,静慈师太怎么会不满意?”尝完鱼鲊的香梨对鱼鲊的反馈很有信心。 小午的反应却有些古怪,他对香梨道:“静慈师太自是满意的,只是那鱼鲊……” 这次送鱼鲊时恰逢静慈师太穿着一身规矩庄重的甾衣在见客,面前是两个年轻的华袍公子。 小午虽然多数时候都是站在屋顶上巡视的,可屋里四小姐和香梨闲谈的话语他亦不会错过,自然知晓那“年轻高大相貌好”的护卫的主子是两个连光明庵里的尼姑都念叨“相貌好”的年轻公子。 这一次去见静慈师太,他倒是亲眼见到了那两个相貌极好的年轻公子,饶是他是个男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生的确实好。 只是这两个生的极好的年轻公子还真是好意思!因着他去的巧,静慈师太自然不好吃独食,便令人复炸之后将那两盘鱼鲊皆端了上来。 明眼人皆知静慈师太这是客气客气的,可这一次一向被四小姐和香梨让吃食的静慈师太却被抢了一回吃食,那个相貌清俊文人模样的倒是还知礼,晓的收敛,一旁那个带着一股子霸道气息似是哪家出身极好的霸道公子倒是好不客气,一个人生生吃了一整盘鱼鲊。 想到这里,便是小午自己都有些困惑,也不知道这霸道公子是如何做到吃相斯文吃的又快的。哦,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脸皮够厚!在光明庵静慈师太的地盘上同上了年岁的静慈师太抢食,这哪个正常人做得出来? 小午将送鱼鲊的事情说了一遍,原本以为香梨的注意力会放在静慈师太只吃了小半盘鱼鲊这事的身上,没想到听他说完,香梨便倏地眼睛一亮,忙激动的问他:“小午哥,那霸道公子是不是就是那静慈师太说的什么狼什么独的?” “是郎艳独绝!”不知什么时候靠在门边听小午说完了整件事情经过的姜韶颜纠正了一下香梨的用词,比起香梨跑偏的注意力,做主子的姜韶颜也好不到哪里去,兴致勃勃的问小午:“你说这人眼尾生了颗红痣?” 提到痣的小午下意识的看了眼香梨鼻间点画的痣,点了下头道:“是红痣,霸道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气质霸道眼尾却生了颗妖艳的红痣……姜韶颜闭眼想象了一番,开口吐出了一个词,弥补了小午略显不足的形容词汇。 “骚气!” 第四十五章 那神医 “骚气”的季崇言打了个喷嚏。 面前的林彦默了默,目光从他身上移开。面前这位精贵的世子爷前一刻还抬着下巴翘着二郎腿,一贯的“季崇言式”的霸道世子爷表情呢,只可惜一声喷嚏,霸道世子爷的形象荡然无存了。 “许是你先时将静慈师太那鱼鲊吃多了,静慈师太在念叨你呢!”林彦默了默,道。 虽然知晓崇言品味与世人不同,觉得姜四小姐甚美,可他却是万万没想到崇言对姜四小姐的“倾慕”居然到了这个地步,连人家送给老太太的鱼鲊都要抢。 “那一篓子鲫鱼是我钓的。”季崇言对此却是没有半点皮薄之态,不以为然,“我吃一些不是应该的?” 你那吃的可不是一些,林彦腹诽。便在此时,追风的声音自门外响了起来:“世子爷,康伯回来了!” 哦?那一马车腊肉拉回来了?季崇言听的双目登时一亮,忙起身迈着一双长腿走了出去。 望着好友急匆匆大步离去的背影,林彦:“……” 默了片刻之后,林彦才迈步跟了出去。 这晚了片刻的后果便是他才迈出门,那厢腿长走的快的季崇言已经走到康伯身边,对着那从马车里搬出来的一堆腌腊物评头品足了。 康伯是宝陵季家别苑的管事,这等各地别苑的管事素日里主家不来人时也就守着别苑这一亩三分地过活,大抵也是无聊的很,便于采买物件上颇有心得,眼下难得见这位生的不怎么接地气、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居然破天荒的接地气,兴致也起了,便也多说了不少。 此时康伯正指着被季崇言半扶起来的一只整猪腿说着挑选的规矩:“金华那地方的腌腊肉特别有名,尤其擅制这整只的猪腿。因其味美,是以同样的腌腊物,这腌制成的猪腿便不叫腌猪腿了,而有了个特别的名字——火腿。这宝陵附近州县都知晓这金华县火腿的名号,这次老小儿去金华便特意挑了最有名的那一家……” 素日里连美人都懒得扶一下的季崇言此刻正温柔的扶着那只猪腿,认真的听康伯“授课”。 “这火腿首先挑腿子便是个讲究活儿,不能太小,也不能太大,八十斤左右为上佳……”饭菜做的不如何的康伯挑选食材却是一把好手,讲起来头头是道,厉害的很。 “取腿子下刀也要讲究,腿型要好要正……”季崇言摸了摸猪腿,似乎在思考何为猪的腿型好腿型正。 林彦:“……”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幕有些滑稽,本就一声喷嚏之下消散的差不多的霸道世子爷形象在如今温柔的抚摸猪腿的季崇言身上是当真一点都不剩了。 想也知道这满地的几只大猪腿和几条腌腊肉会同屋子里那钵送到哪里去。林彦看了片刻,没有上前打扰季崇言帮猪腿正腿型,转而查案子去了。 …… 进出屋子时,姜韶颜照例抬头看了看挂在屋檐下的腊肉,这一次她的手里还多了根竹签,插进去查一查腊肉的进度。当然,她也知晓这肉哪会那么快好的,可终究是忍不住,想看看有没有小鲜肉能“速成”一番的。 鲜肉有鲜肉的好,腊肉有腊肉的佳,当然最佳的还是兼具鲜肉的“鲜嫩”与腊肉被时光打磨过后的香醇深厚的。 将竹签挂在悬腊肉的麻绳之上,姜韶颜看了片刻之后转身去了大厨房。 这两日静慈师太那里都没有什么动静,大抵是被前两日那“骚气”年轻公子抢食的情形惊到亦或者吓到了。 一声“客气”生生“客气”走了一半的鱼鲊,想来静慈师太此时正肉痛的很。 姜韶颜笑想着“果然人不可貌相”走进了厨房。香梨此时正在厨房里分着从药铺买来的乌梅、山楂、陈皮和甘草。今儿一大早小姐道闲来无事准备为夏日的浆水饮子做些准备,便开了张方子让她去药铺子里买。本准备自己去的香梨才拿了药方子准备出门时正碰上小午要出门找城里的铁匠磨刀,便干脆拿了药方子替她跑了这一趟,毕竟论腿脚,这整个姜家别苑也没有人是小午的对手了。 小午确实跑得快,磨刀加买药统共用了还不到一个半时辰的工夫,不过太快的后果便是这些药都被偷懒的药铺伙计裹在了一起。 于是,不需要多跑一趟的香梨便多了个分药的活计,不过好在这几味药容易辨认,香梨分的倒也不慢。 扫了眼香梨分药的进展,见她已经分好一大半了,姜韶颜点头夸赞了一声,准备一包一包将配好的乌梅、山楂、陈皮和甘草捆扎起来,待到入夏时,大早上直接交给厨房的人丢一包进去煮,一锅酸梅汤饮子就成了,也不用她特意早起指导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嘛!正巧趁着闲时将事情做了,往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忙起来了呢!姜韶颜目光闪了闪,舒了口气。 不过在配酸梅汤之前,还得先将肚子填一填。 走到一旁炖煮小炉旁,将小炉上的陶罐揭开,瞥了眼里头炖的鸡汤,姜韶颜准备煮碗鸡汤馎饦当午食。自她进来之后,一双眼睛便眨也不眨的看向她的香梨自然不会忘记表示自己的诉求,她咽了咽口水,道:“小姐,香梨虽然吃了些,但肚子还有些空余地。” 姜韶颜看了眼香梨近些时日圆了不少的脸笑着摇了摇头,道:“罢了,吃完记得多绕着别苑走两圈吧!” 原来的一日三顿因着姜韶颜的关系变成一日六顿,姜韶颜倒是有些担心原本身形正常的香梨日后会接近她的体型了。 若是那时,倒还真是一肥肥一窝儿了。 香梨自然也知晓近些时日自己吃的多了些,闻言不由苦恼的揉了揉自己圆了不少的脸,道:“也不知小姐怎么煮的馎饦,一样的白水馎饦偏厨房里的娘子煮不出那个味儿。” 姜韶颜揪着面片努了努嘴,指向一旁陶罐里的鸡汤,道:“秘诀在那里,这汤头如此鲜美,怎么煮都难吃不到哪里去!” 说罢便将揪好的面片儿放到一旁的竹篾子里,招来香梨让她自己来煮两人午食的馎饦,又去一旁拿了块豆腐,切了皮蛋,浇了两勺酱汁,最后撒把葱花,做了个皮蛋豆腐一会儿和着鸡汤馎饦一起吃。 因着有香梨在一旁盯馎饦,姜韶颜做完皮蛋豆腐便靠在门边一边同香梨说话,一边分心去看外头的开了花的桃树了, 这桃树开的如此旺盛,想来不久之后便能吃到一树桃子了吧!正想着拿桃子做桃子酱时,一个背着医箱的老者出现在了视野范围之内。姜韶颜一眼便认出了前头引路那小厮就是上次被下了县衙大狱的姜辉身边得力小厮双寿。 看双寿那点头哈腰的客气模样,姜韶颜想了想忍不住挑眉:一旁那个背医箱的莫不就是连久居宝陵的白管事都不知道的什么黄神医? 一想至此,姜韶颜便忍不住多看了那背医箱做大夫打扮的老者两眼。见他瘦骨嶙峋如同……嗯,瞥了眼面前的桃树,姜韶颜想了个还算贴切的比喻,像个吃完桃肉的桃核儿的脸上嵌着一双滴溜乱转的三角眼,正好奇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第四十六章 大花鲢鱼头方子 虽说以貌取人不对,不过这什么来历古怪的黄神医还真不像什么好人!姜韶颜心道。 便在此时,香梨那厢锅里的馎饦也煮好捞了起来,又撒了些菜叶进水里烫了烫放在鸡汤馎饦里,磕了两个荷包蛋同香梨一人一个,姜韶颜便端起那碗鸡汤馎饦吃了起来。 “果然有这汤便是我也能煮的好吃!”香梨没想到自己初试馎饦便取得这等效果顿时兴奋不已。 “看着汤头都是清白的,可一个是个白水,一个是鸡汤,自然不同。”姜韶颜咬了一口荷包蛋,今日这荷包蛋煎的嫩,蛋黄还有些流动,这等“溏心”的荷包蛋她一向很是喜欢。 两人将鸡汤馎饦加配菜的皮蛋豆腐吃了个一干二净又闲聊了一会儿才准备再起身做事。 姜韶颜开始照着配方包扎酸梅汤饮子,香梨则在一旁刷碗洗锅帮忙收拾厨房。 “小姐,你方才可是在看那个双寿带着的干瘦老儿?”虽然方才在认真的观察馎饦在水里的状态,唯恐煮久变烂了,不过香梨还是抽空往这里看了一眼。 姜韶颜点了点头,道:“我估摸着那个便是先前姜辉来闹着要请的黄神医了,瞧着生的像个吃了桃肉的桃核儿。” 姜韶颜觉得自己这比喻贴切,不想香梨的比喻更是精益求精:“还是晒干了的那种,就似精怪故事里吸人精气的树妖,好生吓人呢!” 其实按说人老了,年纪大了,脸上有褶子也正常,香梨路上见的老人也不少,素日里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看那跟在双寿身后的黄神医时便有些莫名其妙的害怕,觉得这人像个吸人精气的妖怪。 姜韶颜听的忍不住摇头失笑,比起黄神医让人不安的气质神态以及举止,她更奇怪的是姜辉哪来的钱。 “白管事当不会把五百两给他的。”姜韶颜包扎着酸梅汤饮子,若有所思,“你说他从哪儿弄来的钱请的黄神医?” 五百两这个数目不算大却也不算小,说不算小是姜韶颜同白管事打个招呼,账目上也能支出去,而不用特意写信去京城同姜兆说一声。说不算大是因为对于有些出手阔绰的勋贵子弟来说,五百两也不过是荷包里的几张纸而已。当然,被前头两任东平伯败了不少,如今已沦为勋贵口中破落户的东平伯府中的大侄子姜辉自然不是这等勋贵子弟。 不过,另一头宝陵城小崇贤坊附近的季家别苑里的季崇言却是个实打实的这等勋贵子弟,他从钱袋里随手取了几张银票交给康伯,嘱咐他记账下次再去拉个几车腊肉回来。康伯有些诧异,这么多的腊肉足够一家老小吃上大半年了,世子爷买那么多,是要开腊肉铺子不成?“勋贵子弟”季崇言没有理会康伯的疑惑,正半点不勋贵的提着一只猪腿进了书房。 方才听过康伯的讲解之后,他可以确定自己手头这只猪腿应当是这些猪腿腊肉中最好的一只了,可以挑个合适的日子将这猪腿和钵送去季家别苑了。 顺手翻了翻钦天监过年时送来的时节批注,季崇言发现离此时最近的端午节气也还要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啊!那还挺愁人的,就算姜四小姐会提前开始准备端午的粽子,那也要等上将近一个多月呢! 嘴里腊肉八宝饭以及鱼鲊的味道来回翻涌,回味了片刻之后,季崇言暂且将这两样味道逼出了脑海,开始考虑起了正事:话说回来,那惠觉禅师当真一去不回了么? 静慈老太太口中笃定,他虽然也相信静慈对多年好友的判断,可凡事皆有例外不是么?若是找不到惠觉禅师,柴嬷嬷这病整个江南道不知可还有神医可以治上一治。 一想至此,季崇言便生出些许惋惜之色,奈何他生的晚了些又或者说前朝末年那位张神医去世的早了些。 柴嬷嬷出事时,张神医还在世,彼时他还只是个孩子,自然无能为力。至于家里人……小舅舅出了那等事,皇帝舅舅生出了反意,赵家上下一夕之间成了乱臣贼子。母亲带着他东躲西藏,家里那位“风流才子”还在花街柳巷里吟诗作对,安国公府上下被牵连,需小心行事,混乱之下,也鲜少有人去管还活着的柴嬷嬷。 待到天下初定,总算有人伸的出手来管此事时张神医却已经死了,太医署的太医们对柴嬷嬷的病束手无策,自此,小舅当年的事也终成了一件悬案。 不过再如何悬乎,有一事却是可以确定的:彼时柴嬷嬷出事时赵家上下正在宴客,所以出手之人多半就是宴中的客人,而那些客人中有九成都成了之后追随皇帝舅舅打下天下的功臣。如此的话,当时背刺赵家,使得小舅身死的多半就在长安群臣之中了,甚至极有可能是某一位身居高位的重臣。 一想至此,季崇言便发出了一声冷笑。 这些旧事真是让人心中烦躁,季崇言倒了杯清火的菊花茶一饮而尽,只可惜茶水清的了身火却难清心火,大步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便撞见了柴嬷嬷,她头发有些凌乱,袍衫上的系绳都系歪了似是才从床上醒来便跑了出来。 “小郎君。”见到他,柴嬷嬷眼睛顿时一亮,忙将手里的纸塞到他手里,塞纸条时还不忘四处张望了一番,似是怕被人看到一样。 季崇言面不改色的应了一声,又做起了赵小郎君。 “丰鱼斋大花鲢鱼头的方子我偷偷买来啦!”将纸条塞到季崇言手里,柴嬷嬷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快学了做给那位大小姐送去。” 得!又开始指导赵小郎君夺取那位大小姐芳心了。季崇言好笑着摇了摇头,越发确定那位怕不是什么狐狸,是只猫儿吧! 不过,这方子倒是好东西!丰鱼斋的大花鲢炖鱼确实曾经一时风头无两,他幼时记忆里对这道菜也有些印象,以他挑剔的眼光来看丰鱼斋敢只做一道鱼确实是有些真本事的,只是可惜如今早没有丰鱼斋了。 八岁那年,皇帝舅舅定天下不久,丰鱼斋东家、掌柜连同伙计都被大内禁军抄了个一干二净,听闻是这丰鱼斋与一些心心念念光复前朝的“忠臣”有联系的缘故。 于是,一夕之间吃鱼还要摇牌子排队的丰鱼斋再也没人提及,那人声鼎沸的大酒楼也在一夜间沦为废墟,如今在那丰鱼斋的旧址上有道士改建了个香火稀疏不温不火的道观。 季崇言挑了挑眉,扫了眼纸条上大花鲢炖鱼头的方子,收了起来。 以菜会友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季崇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自小到大,他季崇言还从未遇到过什么难事,这做菜想来也不会难到哪里去吧! 第四十七章 天赋与方子 未时末,梳理了一番案情进展的林彦起身出门了。 查案子是件心力交瘁的事,便是“有天赋”如林彦也需要劳逸结合的休息。 出门时正见康伯在同小厮搬了买来的猪腿将猪腿悬到廊下晾晒。 林彦默了默,有些不忍直视的撇过头去,没有出声。 这座曾经特地请了名家出手设计建造的小宅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匠人的心血,一步一景,每一步皆是讲究至极,可大抵那位已故的名家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设计的这座被他视为得意之作处处风雅的小宅里会悬上一排的猪腿腊肉。 风雅之气顿时消的差不多了!罢了罢了,大俗即大雅吧!林彦想着安慰了一下自己,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季崇言和追风。却发现自己梳理个案子的工夫,季崇言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件半新不旧的素色袍衫,头上的冠帽也换成了一支竹簪,整个人看起来低调素净了不少。不过到底相貌摆在那里,如此的打扮之下,除却低调之外竟还有了几分往日不曾有的清雅。 大抵是被袍衫的清雅压了几分往日那副霸道锋利,这幅打扮的季崇言很有几分文雅文人的感觉。 朝林彦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季崇言兀自转过头去跟搬猪腿的康伯说话。 “大花鲢鱼头是去城西的杨家铺子买么?” 康伯搬着猪腿,口中应着说道:“对!挑鱼时不要寻那个年长生了一双三角眼的,那是老杨的族叔,精明的很。缺斤少两就不少了,手还快,时常杀鱼杀着杀着就给你换了一条死鱼。倒是老杨两口子是个厚道人,世子爷同老杨两口子说你是康伯介绍来的,他们便明白了。” “至于豆腐可以去杨家铺子不远处那几个挑担来卖的,那个头上裹了青布的蔡娘子的豆腐是最好的,世子爷多买一些,冻了做冻豆腐吃也是极好的。” 季崇言点头,听康伯又道:“世子爷回来路上若是得空再买些黍米,听人说牛乳茶里放了黍米也别有一番滋味,这江南道的人喜好清茶,你们自长安过来怕还是更喜欢牛乳茶的。” 除却这些,康伯又要求了一些素的菜,季崇言都一一点头应了下来。 林彦看着这一幕,莫名的觉得有些好笑。 生下来就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季崇言居然有一日会正儿八经的同人聊买菜的事,这怕是放在之前是打死他的不信的事,可现在却是亲眼所见……林彦默了默,抬脚跟了上去。 这等情形可是难得一见,不跟上去瞧一瞧哪个知道下一次再见到是什么时候了。 多一个人帮着拎菜季崇言自然不会拒绝,抬脚便出了季家别苑。 不知是宝陵民风淳朴还是康伯确实是个中老手,集市上的老面孔,报了康伯的名头这一趟买菜买的颇为顺利。甚至因着季崇言的相貌,那卖豆腐的蔡娘子还多给了一块豆腐。 季崇言自是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一手拎着豆腐,一手拎着两条大花鲢鱼出了集市,身后是同样拎着一些菜和调味酱的追风和林彦。 这等于集市上同人砍价还价,有些脏乱却烟火气满满的地方三人素日里谁也没有来过。季崇言的出身自不必说,林彦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追风虽是安国公府的护卫,却自小滚的是武场而不是集市。 是以集市这等地方对于三人而言都有些陌生和新鲜,当然也略有些不习惯,尤其同人讲价时对方那等“集市黑话”张口就来,让三人着实有些不知所措。 买完菜回了季家别苑,眼看季崇言拎着豆腐和大花鲢鱼一副当真准备自己动手的架势,林彦可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戏,抄着手站在一旁旁观。 只可惜尊贵的世子爷净手洗漱之后便倒在了第一步烧火上。柴火添的太多,火没烧起来,倒是烟将灶台的烟筒堵了。 大抵是看惯了季崇言往日里那霸道自视甚高的样子,此时见他被一道小小的做菜之事难住,林彦很不厚道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因着烧火烧的脸上沾了不少灰有些滑稽可笑的季崇言自灶台后站了起来,对上哈哈大笑的林彦,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有甚可笑的?我是不会做,可我吃得到!”说罢便将两条大花鲢鱼和豆腐并柴嬷嬷给的方子交给了追风。 不等他开口,追风便立时领命而去。 林彦:“……” “一个买菜一个做菜不是正好?”季崇言说着便负手走了出去。 …… 姜韶颜没想到临近暮食时会收到这样两条活蹦乱跳的大花鲢鱼。虽说同香梨包了一下午的酸梅汤引子药包,方才两人还在说着暮食吃什么,可如此瞌睡来了枕头,还当真是……尤其上一回腊肉也是如此,姜韶颜都要忍不住怀疑那位郎艳独绝的“骚气”公子是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了,怎的每每都来的那般巧? 当然,比起每每都来的那般巧,姜韶颜深切的怀疑对方是叫先前那钵腊肉八宝饭吃上瘾了,这郎艳独绝的“骚气”公子内里多半也是个吃货罢了。 说道那腊肉八宝饭,先前那腊肉八宝饭的钵还没还给她呢!姜韶颜暗忖着,又看到同大花鲢鱼一起送来的豆腐:这人怕不是将她这里当成厨房点菜了吧!这可不行,腊肉和大花鲢鱼正是她此时想吃的便也罢了,左右不过是顺道多做一些而已,若是改日哪一回送来的菜不是她想食的,姜韶颜可不想委屈了自己。 正想寻个说法让面前这位“年轻高大相貌好”名唤追风的护卫带个话回绝之时,那名唤追风的护卫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姜韶颜道:“我们世……主子得来个大花鲢鱼头的方子,姜四小姐若是愿意也可以看看!” 这不就是点菜嘛!一旁的香梨翻了个白眼,愈发觉得只有小午哥才是真正的”年轻高大相貌好“,面前这叫追风的到底还是差了点。 姜韶颜也跟着笑了,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还是伸手接了过去,而后便开口开始委婉回绝了起来:“我做吃食怕是鲜少会按照方……咦?你们这方子是哪儿来的?”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女孩子脸上笑容一瞬便不见了踪影,她睁大了一双勉强看得清轮廓的眼睛,看着手里的方子,手忍不住发颤。 第四十八章 杀鱼的问题 本是接个跑腿的任务却万万不曾想到还要回答这种问题,不曾料到这一茬的追风一下子懵了。 自诩“受过训练”的追风自然知晓不能随意替主子拿主意的“随从铁律”,更何况自家世子爷自小到大都是个有自己主意的,可临时编排个想法或者理由又需要时间。 再者,以世子爷独树一帜的审美,恐怕再寻个如面前这位姜四小姐一般生的符合世子爷审美又会做菜的姑娘的可能性当真不大。往后这二位若当真在一起了,这姜四小姐一句枕边风,他追风的“前途”可要毁了。 看面前这个名唤追风的护卫发呆的样子,姜韶颜便摇头苦笑了起来。 “罢了,你且等着吧!”女孩子说着收了那大花鲢鱼头的方子,淡淡道,“待一会儿做好了你带回去便是。” 姜韶颜不欲为难追风,便是为难了,谁知道这位说的是真是假?要真正知道答案,为难手下是没有用的,还是要见到上头的主子,也就是得了这方子的人。 拎着两条大花鲢鱼进了厨房,将大花鲢鱼交给小午让他先将鱼杀了,而后又将豆腐交给香梨让她先将豆腐放去冰窖里冻起来,吩咐完这些之后,姜韶颜便拿着方子进了屋子。 掀开被褥,摸到床头下的暗格,姜韶颜从暗格中取出一只木匣子,打开了木匣子。木匣子里是一叠卷在一起的银票,有五十两的也有一百两的,还有一小把金花生。这只木匣子是临离开京城时姜兆偷偷塞给姜韶颜的。 即便是来了宝陵城,有白管事看顾着,姜兆这个做父亲的还是忧心她手头银钱的问题。 真是个好父亲啊!姜韶颜看了片刻的木匣子,目光落到了手里那张微微发黄的两个巴掌大小的四方纸页上。 纸面细腻如美人面,虽薄却难以扯坏,是柳州上贡的贡品左伯纸,一年产出也不过千刀。这左伯纸也是不少名士画家所求之物,若是被人瞧见用作写菜谱密方怕是会被不少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浪费”。 不配这“文雅”左伯纸的还有纸上的内容:“……剁椒清蒸,出锅浇花椒油”。 便是个菜谱密方,这话也太过直白,近似大白话了。 不过大抵也是因为大白话的缘故,剁椒大鱼头的辣味在那两句大白话之间似乎一下子直冲人口鼻而来,让人鼻眼通红,口舌生津,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躲在屋子里便不需要顾及什么形象了,更何况这是姜家别苑,也没有人会溜进屋子里看她此时狼狈的模样。 姜韶颜狼狈的擤了鼻涕,擦了擦眼睛,从屋中走了出去。 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没有什么丰鱼斋。王朝更替,想来那些旧人旧事都已经湮灭在朝代更迭之中了,也不知道那个人从何处得来的这张方子,勾连起了一些姜韶颜埋在心底的旧事。 仇人不知去了哪里,亲人亦不知去了何处,此时的她除了自己眼下这个身份的亲眷之外,竟寻不到半点自己的过往。就如同没了根的浮萍,姜韶颜心里空荡荡的一片。 定了定,她垂下眼睑,敛去眼底的情绪走入厨房,却见身手不错的小午正举着一只圆木棒,木棒一头裹了粗粝的麻布,小午抬手手起刀落便给了那大花鲢鱼一棒子。 如此杀鱼!原本心里难受空荡荡的姜韶颜看的目瞪口呆,还来不及出口,便见那滑不留手的大花鲢鱼正面挨了小午如此“残暴”的一记却硬是凭着最后的求生之能“身手极其矫健”的一蹦一跳从众人面前划过。 没想到这鱼一记重锤之下还能蹦跶的众人被吓了一跳,尤其那大花鲢蹦跶之时尾翼还划拉出了一些血气,场面委实血腥的很。 定了定神的小午似是也被这鱼吓了一跳,举着木棒准备再给大花鲢鱼来一下时终于被回过神来的姜韶颜及时叫停了。 她的错!原本以为“高手”小午杀鱼是轻而易举的事,却忘了隔行如隔山,杀鱼这种事还要专业的来。 唔,姜韶颜自己也不擅长杀鱼,不止杀鱼、杀鸡什么的也不擅长,不过好在宝陵姜家别苑本就有厨娘,这些天已经习惯了四小姐喜欢自己动手的厨娘也知晓这位擅长厨艺的姜四小姐了,她也分得过几回吃食,知晓眼前这位绝不是什么花架子,而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原本以为,姜四小姐这次叫自己去杀鱼只是人手不够而已,却不成想这一踏足便踏足了个货真价实的“杀鱼现场”,厨娘默了默,走过去主动捡了把刀帮忙将鱼杀了。 杀完鱼夸了一番这两条大花鲢鱼之后,听闻身手不凡的小午拿圆木棒杀鱼的经历,厨娘抽了抽嘴角,“善意”的说道:“四小姐既要做鱼头,这鱼头变得保持完整了。小午护卫如此身手,再多锤两下,怕是要将鱼头锤烂了,这怕是鱼头便做不成了。”说罢便借着杀鱼的机会主动提出要在四小姐身边打下手。 姜韶颜没有阻止,心里盘算着如何处置这两条大花鲢鱼,原些因着除了鱼还送了些豆腐过来,本是打算一锅直接炖了的姜韶颜因着那方子,倒是生出了“结识”追风主子的想法,于是便多费了些心思,准备将两只鱼头都送回去,将鱼身留下自吃。 将大花鲢鱼头对半切开,这大花鲢鱼头足够大,剁椒清蒸正合适,待到出锅浇了花椒油,简单又极美味。 而另一只鱼头,姜韶颜便准备物尽其用的炖个大花鲢鱼头炖豆腐。 这两道菜都不难,主要是其内的诀窍。 “大花鲢鱼头炖豆腐古已有之,听闻真正做的好的大花鲢鱼头炖豆腐汤底是奶白色的。”厨娘一边打下手一边说着,想来也挺喜欢鱼这道食材的,“有人说所谓的炖出奶白色都是骗人的,是加了牛乳才有了这颜色,四小姐,可是如此?” 厨娘很是虚心的求教。 姜韶颜没有藏私,认真道:“加牛乳也可以,若是没有牛乳的话,花费些工夫也是可以炖出奶白色汤头的。” 厨娘闻言双目顿时一亮,知晓今日帮宰杀鱼是帮对了。 那头的正往鱼头上铺剁椒的姜韶颜却状似无意一般有一岔没一茬的同厨娘聊了起来:“刘娘子,这大花鲢鱼头炖豆腐汤底之说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香梨、小午年岁与她相差不大,朝代更迭时不是还未出生便是个孩子。可厨娘刘娘子四十上下,那时候应当正是年岁正好的时候,瞧她对做鱼如此感兴趣或许会知晓曾经名动一时的丰鱼斋的事。 第四十九章 使人泪的剁椒鱼头 “自是茶馆里听来的!”刘娘子一边帮忙打下手,一边开口说了起来,“大抵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长安有个只做大花鲢鱼头菜的地方叫什么来着,哎呀,我不记得了,总之现在是不在了。” “怎么会不在了呢?”姜韶颜笑着问道,手里切着葱姜蒜的动作却没有停止,仿佛只是顺口问了问,“是只做一道菜开不下去了吗?” “自然不是。”刘娘子闻言想也不想便驳斥了她,笑着说道,“那大花鲢鱼头有名的咱们宝陵都知晓了,自然不会就这般没。那些专做一道菜闻名百年的菜馆比比皆是,听闻北方有那什么做包子的还有做烧鸭的,不也还活的好好的么?这大花鲢鱼头才出来几年,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 姜韶颜也跟着笑了起来,往锅里倒了油,将处理好的大花鲢鱼头放入锅中小火煎了起来。 刘娘子的注意力也跟着落到了那锅里,问姜韶颜:“四小姐,这做炖鱼头也要煎么?” “自是要的。”姜韶颜点了点头,顺着刘娘子的话说起了大花鲢炖鱼头,“这奶汤的诀窍便在这一步,要先煎再炖,”说话间鱼头两面已被煎的焦黄,姜韶颜加了水加大了火开始炖起了鱼头。 “那怎么就这么没了?”做完这一步的姜韶颜盖上了锅盖,又将话题绕回到了茶馆那里。 “听说是同前朝逆贼有接触,这菜馆便没了。”刘娘子说着,目光落到那盖了锅盖自锅盖边缘腾起热气的锅上,深吸了一口气,“好香……说书先生说起这事时,我们在下头听的都觉得惋惜呢,可惜还未尝过呢!” “那真是可惜!”顺手将先前剁的剁椒收拾了的姜韶颜笑着说道,手却不小心触到了眼睛,立时被辣的两眼通红,眼泪止不住的流,“好好的做菜怎么便成了逆贼呢?真是奇怪!” 眼看四小姐即便被剁椒辣哭了都不忘同自己闲聊八卦,刘娘子忍不住感慨:“原来四小姐也喜欢听这些故事啊!那去宝陵茶楼便是了。这宝陵茶楼的说书先生知识渊博的很,什么都知晓一些呢!尤其说起那些前朝旧事跟亲眼见了似的,听他说书的日日可都能将茶楼坐满,去晚了指不定连位子都没了呢!” “这般厉害吗?”姜韶颜净了手,掏出帕子,擦了擦眼,道,“那改日定要去听听。” “是啊!”刘娘子说着看到捧着冻豆腐过来的香梨,双目顿时一亮,“将这冻了的豆腐放在汤里,若那汤足够美味,这冻豆腐吸了汤汁咬上一口可谓真正的人间至味呢!” 香梨扁了扁嘴,抓紧手里的冻豆腐,看着这于吃食上同小姐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的刘娘子心里隐隐生出几分危机感:再这般下去可不行,小姐可要被刘娘子“拐走”了,她小姐身边最得宠丫鬟的地位可要不保了。 这般想着,香梨忙哼声道:“这个我家小姐早知道了呢!做菜上我家小姐就没有不知道的!” 这小丫头的心思浅显的一眼就看得出,刘娘子哈哈一笑,没有在意,只是心道:这说的好似你香梨家的小姐就不是我刘娘子家的小姐一般,都是同一个小姐,有什么可争的? 姜韶颜也跟着笑了起来,到底是帕子起了作用,没有再流眼泪了。 香梨此时却才注意到了姜韶颜发红的眼圈,忙瞪向刘娘子:“你说什么了?怎的还叫小姐哭了?” 这刘娘子定然做了什么,不然小姐眼睛怎么红了?要知道跟她香梨在一起时,小姐可从来没哭过呢! “我可没做什么,是它做了什么。”刘娘子笑着指了指砧板上的剁椒解释了一句,而后便将锅里的剁椒大鱼头端出来,陶醉的吸了一口气道,“清蒸的剁椒鱼头好了。”说罢便熟练的接过姜韶颜递来的花椒油,入油锅热了热,浇在了鱼头上。 “滋啦”的油声中剁椒香、鱼香、花椒香混合在了一起,还未入口,口舌便忍不住生津了,香梨咽了口唾沫,巴巴地看姜韶颜将剁椒鱼头放入食盒中,有些羡慕起了那个“骚气”公子。 一旁的大花鲢鱼头也炖的差不多了,看着奶白的汤头,刘娘子忍不住竖了竖拇指,赞道:“原来是缺了这一步,我道怎么总炖不出这汤头呢!” 这菜简单就是费时间,只是少了奶白的汤头总觉得端上桌卖相不大好看,食欲也差了不少。 将冻好的豆腐切块扔入锅中,便可以准备出锅了。 还不等姜韶颜发愁将这整只的大鱼头怎么让追风带回去,刘娘子便熟练的自厨房碗橱深处摸出一只可算作“深盆”的阔口瓦罐,得意道:“四小姐放这里便是,保准能保持那鱼头的完整。” 做菜的卖相也是极其重要的,毕竟卖相好了,还未吃便已有了些胃口。 姜韶颜笑着点了点头,将大花鲢炖鱼头的出锅交给了刘娘子,而后又在鱼头上撒了一把葱花,装备妥当之后才将两道鱼头菜交给了追风,目送着追风离去的背影,姜韶颜垂下眼睑,回了厨房。 若那人当真是个贪嘴儿的,应当还会来,想来,她很快便会见到这个人的。 鱼头虽然鲜美,鱼身却也有鱼身的好。 姜韶颜对着两尾剩下的鱼身犹豫了片刻,本打算同方才的鱼头一样来个一份红烧一份打了做鱼丸煮汤来着。只是看了看外头渐暗的天色,姜韶颜还是将花费功夫的鱼丸暂且抛到了一旁,准备下次做,这次只做个红烧鱼便吃饭了。 忙活了那么久,大家也都饿了。 “做个红烧鱼,”姜韶颜说着在香梨亮晶晶的目光中,将手里的菜刀递给刘娘子,道,“刘娘子来。” “这怎么使得?在小姐面前做菜怕是班门弄斧了。”刘娘子有些犹豫,手虽伸了出来,却到底没有立刻接过。 “无碍,你做,我在一旁看着。”姜韶颜说着将手里的菜刀往刘娘子手里塞去,察觉到菜刀另一头稳稳的接力传来,姜韶颜收了手,菜刀被刘娘子稳稳的拿在了手中。 今日刘娘子如此热忱为的什么她自然知晓。欲取之必与之,虽是误打误撞,但今日刘娘子确实帮了她不小的忙,姜韶颜自然不会藏拙。 更何况这也本不是她独一份钻研出来的东西,何必藏私?她往后用刘娘子的地方应当不会少,姜韶颜心道。 第五十章 红烧鱼块(求收藏、订阅、月票) 鱼这一物鲜美却天生带了些腥味,大花鲢这种鱼更是除此之外还多了一股子土腥味,对于刘娘子这等有追求的厨娘而言如何将这股子土腥味压下去,尤为重要。 “处理时便要注意了,除了鳞、鳃处理干净之外,腹内亦是如此。”姜韶颜不擅长杀鱼,毕竟现代社会的鱼摊上你多说两句好话,杀鱼练出一副好刀工的鱼摊主多半会爽快利落的帮你将鱼顺手处理了。若是挑个鱼摊空闲的时候去的话,甚至你要做鱼片还能请他帮忙切成片,待到回家做菜时几乎不消自己花费上什么处理的功夫了。 “姜、酒、醋这些都是可以去腥的。”姜韶颜报了几味日常用到的去腥佐料之后便在一旁指点刘娘子做红烧鱼了。 日常用菜刀的厨娘不管厨艺如何,至少这刀工是没有问题的,姜韶颜看着被刘娘子麻利爽快切好的大小一致的鱼块毫不吝啬的夸了一句。 香梨皱着一张小脸忍不住开始思考自己那刀工是不是委实太惨不忍睹了,以至于小姐都无处夸口。 被夸了一番的刘娘子做起事来更为爽利,在姜韶颜的指导之下先将切好的鱼块用芡粉裹了两面煎了起来。 这一次煎是为了定型以及令鱼块表面一口咬进去有种酥脆感,同先时做炖鱼头时不一样。方才炖鱼头煎一下是为了奶白的浓汤,不过这原因姜韶颜没有解释,毕竟涉及现代知识,到时候说得多了反而不太好。 鱼汤的奶白色其实是油脂乳化的结果,所以不止鱼汤能炖成奶白色,肉汤也是如此。后世不少人以为清淡健康的日式美食中最有代表性的拉面,那奶白的浓汤是真正的一口下去全是脂肪,吃上一个月胖上一圈不是梦想。 现代某位著名的美食家就曾经对此说过一句话“健康的东西都是不好吃的”,虽然不代表全部,但大部分熬出本味来的东西确实如此。 煎好鱼块之后便换锅倒油和糖,炒出焦糖的颜色,而后便到了重头戏,将煎好的鱼块、葱、姜、花椒等调料入其中翻炒,再加酒与酱,还可以加些醋,去腥又提鲜,浓油赤酱之下的红烧鱼块不好吃也难。 厨房里浓油赤酱的鲜味“霸道”毫不客气的冲出了厨房,引来了素日里整个姜家别苑之中最不受美食影响的白管事。 白管事过来的时候,正逢红烧鱼块出锅,刘娘子顺手撒了一把葱花上去,被热气激起的葱香混合鱼块的浓油赤酱,当真色香味不管哪一味都勾人的厉害。他看了片刻之后,到底是定力高些,移开目光,还记得先说正事:“四小姐,西院那位这两日找了那个黄神医治上腿了。” 说实话,他也懒得管西院那位的事。东院的四小姐是伯爷的眼珠子他要小心看顾着,西院那位的“大侄子”又不是,与他何干?可再不管,若是在别苑这里出了事,到时候还是少不得一番麻烦的。 红烧鱼块出锅之后,香梨和刘娘子便去寻碗筷盛饭去了。虽不是姜韶颜自己做的菜,可为了指点刘娘子,她可没少花费口舌,此时口干的很,是以应了白管事一声之后便去厨房一侧放茶壶的架子上拿茶壶倒茶喝了,这一拿便拿了个空,今日那茶壶并未砌上茶,姜韶颜有些失望。 对面人精似的白管事自是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意图,口中忙道:“四小姐不嫌弃,我这里却有一壶枸杞砌的茶,倒是可以先用来解渴”。 姜韶颜自是没客气的拿了架上的茶杯过来接茶,白管事将茶壶提起倾斜过来,姜韶颜看向茶杯中的茶水,却见里头当真除了水和几粒枸杞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看着被枸杞染上了些橙黄色的枸杞水,姜韶颜笑道:“白管事倒是个爱惜身体的主!” 现代就有“保温杯里泡枸杞”之说,虽说不清楚是不是个梗,可眼下见到白管事当真来了一杯“保温杯里泡枸杞”,姜韶颜还是忍不住想笑。 “年岁大了,自要注意的。”“养身”的白管事说着,瞥了眼灶台上刚出锅的红烧鱼块,他这么多天自然已经摸出这位四小姐的“好脾气”了。不知是“养身”养久了口中着实清淡想来些浓油赤酱一解口舌之瘾,还是被那红烧鱼的锅气冲着了,白管事难得舔着脸,道了一句,“不过偶尔放肆一回也不要紧。” 姜韶颜哈哈一笑,没有拆台,“善解人意”的说道:“如此,白管事便留下来一起吃吧!” 那两条大花鲢鱼在那个“大”字是上是半点不含糊,原本三个人吃便有些多了,虽说香梨定然能撑着肚子将红烧鱼块消灭掉,不过考虑到小丫头日渐圆润的身形,姜韶颜还是多添了一双碗筷。 “养身”的白管事道了声谢说完吃饭的事又说起了姜辉的事:“这两日未防当真有什么沧海遗珠之流的,我还特意托人打听了一下,却发现坊间确实不曾听闻这黄神医的事。那几个在西院打杂的小厮说那黄神医治腿倒是有模有样的,确实开了药方什么的。不过到底查无此人,我担心会有什么事,便提前同小姐说一声,到时那边去伯爷面前闹起来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晓。” 姜韶颜闻言点了点头。 说罢查无此人的黄神医,白管事又道:“还有一事便是西院那里请黄神医的钱财了,我放在西院打杂的小厮说亲眼看到西院那位将一匣子银钱放在了黄神医面前,我这几日又清点了一番家里的财物,发现并没有被发卖过……” 白管事这举动……姜韶颜有些不厚道的笑了:大抵是姜辉太过前科累累,手头一丰便叫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家里没有财物缺失,他却有了银钱,而且这几日四小姐不在家中时他还点了两个城中花楼里正当红的花娘去西苑唱曲……”说起此事,白管事也尴尬不已,人家卖身又卖艺的花娘都被姜辉那揩油的举动都揩出了几分怒色,姜辉当时猴急之色可想而知,要不是腿脚不好,怕是当真要把西苑当成花楼了。 当然,西苑姜辉的为人自有其父母教导,他看不过去大不了眼不见为净就是,问题在于…… “将两个当红花娘请到家宅中没有五百两根本下不来。”白管事说着,不无担忧道,“前两日,我还看到城中放高利的癞痢头钱三在宅子附近出现过,就怕……这不是巧合。” 第五十一章 送帽 放高利的?姜韶颜闻言眉心不由拧了起来。做高利生意的自不是什么正经人,怕是打从一开始借钱时就不会看姜辉能不能还得起,而是东平伯府能不能承受的起了。 不过人生地不熟的宝陵城,若问姜辉打哪里弄来五百两,哦,不,不止五百两,再加上大手大脚请花娘的钱财,怕是一千两都不止。无亲无故的,除了放高利的还有哪个会借他那么多银钱? 姜韶颜面色发冷,对白管事道:“先打听打听姜辉打哪儿来的钱,若真是高利那里借来的钱……”女孩子冷笑了一声,没有多言。 白管事看着一向和气的女孩子面上冷冷的样子,没有多言。有些事,他这个做下人的除却写封信去同伯爷说之外确实不好出手。京城那里整个东平伯府就靠伯爷一个撑着,其余的不惹事就不错了。若是四小姐聪慧,能自己解决了姜辉的事,不劳烦伯爷那里便再好不过了。 对于他们这些下头的人而言,有个能做主,拿的定主意的主子自然是一件好事。否则,便是智谋高绝如孔明先生将自己生生累死不也扶不起刘阿斗么? 浓油赤酱的菜一向下饭的很,咬上一口红烧鱼块,外皮酥脆内里丰腴嫩滑,就着红烧鱼块的酱汁鲜香浓郁,只一块鱼便能下去碗中一半的饭。 得了四小姐一番点拨,竟能烧出这么一盘红烧鱼块,刘娘子高兴又激动。一旁的香梨则是吃的高兴又激动,只是吃着恨不能咬掉舌头的红烧鱼块,她又忍不住好奇起了被那“骚气”公子拿走的两只大鱼头了,不管是浇了花椒油的大鱼头还是炖成奶白汤头的鱼头豆腐看看就好吃呢!只可惜,只能下次再吃了。 …… 原本以为送去两尾大花鲢,她会自留一尾,没想到却是干脆将两只鱼头都送了过来,一道清蒸,一道炖了冻豆腐。 清蒸的麻辣鲜美,炖了豆腐的汤头丰腴鲜香,夹一筷吸饱了汤汁的冻豆腐,一口下去汁水都止不住的溅了出来。 不知是顾虑自己的形象还是委实肚子里塞不下那么大两只大鱼头,这一次,季崇言倒是没有吃独食,还分了些与林彦吃。 林彦自是不吝于赞美之词,赞不绝口,夸赞了几句之后,他不忘发挥大理寺少卿的本能,指着那食器展示自己的推理能力:“看似是两只鱼头,可细一看每只鱼头只有一半,如此纵向切开,实则每一只都只有半个,所以应当还有这般的一份一半……”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这等三岁稚童都知道的事情还用你推理么?你是喝了酒么?” 骂人不带脏啊! 林彦:“……” 他是大理寺少卿做久了,有些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了。 尴尬了片刻之后,林彦轻咳了一声,问季崇言:“另外的给柴嬷嬷送去了么?” 毕竟是柴嬷嬷不知自哪里寻来的方子,自然不能忘了柴嬷嬷。 “她方才睡了,一会儿待她醒了便送过去。”季崇言淡淡道。 林彦点了点头,又下筷夹了一块清蒸剁椒鱼头的鱼肉塞入口中,吃了几口饭才又记起来:“不对啊!你买了两尾大花鲢鱼,这两只鱼头都给了你,姜四小姐她吃什么?” “你这般推理如神的大理寺少卿怎么连三岁稚童都知道的事情都不会推理了?一条鱼除了鱼头之外还有鱼身啊!”季崇言默默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这般手段能寻回夜明珠么?” 林彦:“……” 不就多吃了他两口鱼么?不要以为他只会这等三岁稚童才会的推理。今日他季崇言如此大方还不是因为那鱼头太大他一个人吃不掉?这个天若是将鱼头放到明日坏了又会浪费姜四小姐的一番心意才给他吃的。 “可惜没吃到鱼身,以她的本事,这鱼身定然也能做的极好吃。“季崇言夹了块豆腐,默默的道了一句。 鱼头一个人都吃不完就开始惦记鱼身了?林彦撇了撇嘴,却明智的闭口没有出声。还是快些吃完闪人的好,毕竟崇言提及他那“冰肌玉骨、步步生莲”的姜四小姐时是不讲道理的。 同林彦分食了一些,那边小厮过来禀报道柴嬷嬷也醒了。 季崇言起身,面不改色的去柴嬷嬷院子准备吃今晚的第二顿鱼头。 进院子时,正见柴嬷嬷手里正缠着针线认认真真的在给他那个爹,哦,不对,是“赵小郎君”的姐夫做帽子。到底是自家人缝的帽子,贴心的很,同寻常帽子相比,系绳上还多缝了两条。缝好最后一针,柴嬷嬷咬断了针线,拿在手里扯了扯,高兴的问季崇言:“小郎君,你瞧这帽子是不是做的极好?保准不管多大的风,这帽子定然如同里头钉了钉子一般牢牢的钉在你姐夫的头顶,拿都拿不下来。” 季崇言的目光落在那顶“牢不可破”的绿帽子上顿了顿,点了点头,认真道:“这帽子果然做的极好,是顶好帽子!” 说罢,不等柴嬷嬷开口,“赵小郎君”又面不改色的说道:“再过不到半个月就是姐夫的生辰了,也不必等衣裳了,可以先请人八百里加急赶在姐夫生辰当日给他送份生辰礼。” “这样么?”柴嬷嬷听了却犹豫了起来,有些不乐意了,“不必如此吧!左右他生辰年年过的,晚些给他送去也成,八百里加急可比寻常差使要多加不少钱财呢!” “没事,嬷嬷你礼轻情意重,姐夫定然能感受到的。”“赵小郎君”真诚的劝着,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况且虽说生辰年年过,可今年这生辰是不一样的。”说罢便将桌上两份大鱼头的盖子掀了开来。 原本还在纠结要不要送帽子的柴嬷嬷忙向桌上的大鱼头望去,这一看,喉口便吞咽了一下口水。 季崇言顺着她的目光先夹了一筷子清蒸剁椒鱼肉放入她面前的碗中,才入口,柴嬷嬷眼睛便顿时一亮,激动的嚷了起来:“就是这个味道!丰鱼斋大鱼头的味道!小郎君是将丰鱼斋的厨子请到家里来了吗?” 第五十二章 心有灵犀(三更) 怎么可能?丰鱼斋早就连人带斋成了一片废墟了。大抵是这味道做的太过相似,以至于叫柴嬷嬷都弄混了吧!季崇言不动声色的舀了一口鱼肉。 当然,也可能是姜四小姐的菜做得好,将那方子原封不动的还原了出来。不管如何,即便撇去“合眼缘”这一点,姜四小姐的菜都是做的极好的。 “定是了!”不等季崇言开口,那边的柴嬷嬷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她念叨道,“别人做不出这个味道的,你多使些银钱,请大厨将这道菜的做法教了你,好去讨那大小姐的欢心!” 季崇言笑了笑,随口又应了一声,挑了鱼头下方的肉放入柴嬷嬷碗中。 “郎君过了年便要十九了,京城里不少似郎君这么大的儿郎都娶妻生子了呢!”不管什么年纪的长辈似乎总免不了操心这等事,柴嬷嬷感慨着,“过几日你便要离家了吧!这次去的白帝,听说那个地方是三国那个刘皇叔托孤的地方,有些不吉利啊!” 半点不懂神神叨叨之事的柴嬷嬷面对即将远行的赵小郎君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占卜吉凶。 不管是前朝还是如今,赵府的下人多少都读过一些书,是以对书中不少典故也是知晓的。 “那刘皇叔是卖草鞋出身,一路做到三分天下的地步想来是个大运气的人。他都扛不住,郎君能不能别去?”柴嬷嬷担忧道,“原本也不该你去的,该那总做逃兵的杨大将军去的,你该去烽城迎敌的!” 柴嬷嬷自从伤了脑子,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但多是受伤前一两年的事。这一次……正挑拣鱼头肉的季崇言微微眯眼:离受伤前这么近的事也还是头一回听柴嬷嬷提起,而且白帝一战原本不该小舅去这件事他此前倒是从不知晓。 虽说不知道是什么使得柴嬷嬷的记忆记起了这一茬的事,是碰巧还是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了柴嬷嬷,可这于季崇言而言确实是意外之喜。 季崇言沉默了一刻,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烽城那地方也有些凶险。” 白帝易守难攻主水战,烽城那地方却是终年干旱,极少落雨,干的有些厉害。 当时四地起义频发,长安城崇贤坊那一代聚集了不少忧国忧民的文人,有混迹其中妄图以惊世骇俗之语成名的“运气党”,也有当真有几分本事看得透天下局势的贤才,如今朝中就有几位大人是那时崇贤坊常谈政事的贤德之才。 而彼时白帝与烽城一南一北,一水一火,虽然战事只是巧合,可如此对仗的巧合也引起了不少当时文人的注意。在多数人看来,白帝之战比起烽城来要容易的多,当大胜,烽城却是大危。 可事实结果却狠狠地给了众人一巴掌,出征白帝的赵小将军战死,年纪一大把,撇下副将和亲兵数次逃命的“跑跑将军”杨颇却在烽城以少胜多成全了一场胜局。 那一场烽城之战,杨颇胜的委实精彩,曾经诟病颇多的杨颇也因着那一战成了前朝最后一位“战神”,那一战甚至上了兵家列传,供后世将领研读。 “战神”了一把的杨颇得胜回朝,凭借这一战彻底成了前朝末代昏君最看重的心腹大将,而后摔兵百万南下与起义联军对战,不到三月便将百万兵马赔了个精光,自己也被俘所杀。 浩浩荡荡出征的战神连同百万兵马一去便彻底没了,前朝被杨颇这一下掏空了大半家底,覆灭自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不过若是换个角度来想,杨颇确实也算个战神。前朝末年大大小小的战事少说也有数万,可在他手中折损的兵马可说抵得上其他数万战事折损总合的数倍了。 套用一下谢灵运那句“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分一斗。”的话来形容就是“大靖末年折损兵马百万余,杨颇一人折损九成,旁人共分一成”。 所以,从数量上来看,杨颇也算是个“战神”了。 “烽城有什么凶险的?你命里带火,不怕火的,就怕水呢!”柴嬷嬷嘀咕着,“先前小姐为此还去求了大郎,大郎却还是那般板正固执,道什么‘真正的将领不该挑什么地方,领命就该去’云云的,真是固执!” 季崇言闻言不由挑眉:原先倒是还不知晓这一茬。原来母亲在小舅去白帝之前也曾去求过皇帝舅舅,不过以皇帝舅舅那时刚直的性子,确实不会准许将领挑拣战场的。 “听大郎的意思此事是改不了了,小郎君还是要走的!”柴嬷嬷吸了吸鼻子有些伤感,却不忘提醒他,“前两日我见到了那位大小姐,同她说了白帝城,她同我说了好多那地方附近州县的特产呢,小郎君得胜之后莫忘了带些回来哄人家姑娘开心。” 又提到了那位大小姐,想到那木簪头狐狸不似狐狸,猫不似猫的雕刻,季崇言轻哂,继续顺着柴嬷嬷的话说了下去:“哦?有什么特产,说说看呢!” “那地方的柑桔好吃,”不知是没受伤前柴嬷嬷的记性好还是那位大小姐的形容太过生动,柴嬷嬷重复起那话来可谓头头是道,“那大小姐说那地方自古就是‘蜀汉江陵千树桔’,那里的柑桔芳香味甜,汁多无渣,好吃的很,便是带回来吃不掉做了橘子糕或者干脆酿成蜜饯也是好吃的。” “还有那地方产茶,地方上颇有名气,带回来不管泡了做清茶还是混了牛乳做茶都好。” “除了这个之外还莫忘了带些那地方的小食回来,什么萝卜饺子、顶顶糕、夷陵春卷、冰凉糕什么的……” 季崇言听的不动声色的喝了口鱼汤,顿了顿,开口道:“干脆带个那地方做小食的厨子回来好了,想做什么叫他做便是了。” 原本不过是难得在柴嬷嬷面前泄露了一回本性,没想到柴嬷嬷听的却是眼睛一亮,高兴道:“那大小姐也是这么说的,郎君同那大小姐果真是心有灵犀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第五十三章 姜辉的算计 这算什么心有灵犀?季崇言懒洋洋的想着:寻常人不都会想着带个厨子回来省事的么? 柴嬷嬷却不管,只自顾自的替“赵小郎君”和那位大小姐高兴。 又念念叨叨了一番,吃了大半的鱼头,柴嬷嬷才下去洗漱了。等了片刻,柴嬷嬷身边伺候的侍婢过来禀报“柴嬷嬷又睡了”。 对于柴嬷嬷迥异于旁人的作息,这季家别苑里的人早已经习惯了,是以,季崇言也不以为意,拿起筷子,不用再等柴嬷嬷转而看向被柴嬷嬷“清扫”了大半的饭桌。 比起清蒸剁椒鱼头来,柴嬷嬷尤爱大花鲢鱼头炖豆腐。这道菜已经叫柴嬷嬷吃的连点汤汁都不剩了,倒是清蒸剁椒鱼头还剩了些。此时腹中半饱……季崇言想起了方子上写着的吃法,叫厨房的人下了些宽圆劲道的面条来,和着剁椒鱼头的麻辣鲜香,原本没什么味道的面条味道一下子被激了起来,难得独自一人也吃下了一大碗与精细无关的面条。 吃饱在院中散步消食时,对于即将到来的端午佳节,季崇言越发期待了起来。待到集市上有人卖粽叶时,就可以将腊肉送过去提醒她了呢! …… 不知是原本就有这打算还是那碗红烧鱼块起了作用,白管事隔日便将小午唤了过去,本着信任白管事,外加以小午的身手,旁人也确实不能拿他怎么样的原则,姜韶颜便没有问。 白管事和小午确实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待到下午,两人便回来了,一同带回来的还有被小午抓在手里的一个人。 一张正梯形的脸型上生了一双凸起的眼睛再配上一只大而扁的嘴巴,倒是有些像…… “青蛙成精了。”香梨看着被小午抓回来的人默了默,目光再次落到了小午身上,愈发觉得自家小午哥真是生的愈发好看了。 听着香梨继“晒干核桃儿脸”之后又一生动形象的比喻,姜韶颜默了默看向那人的头顶,明明还不大的年纪正中一大块癞痢,远远看着好似秃了一块似的。 这特征如此明显,以至于白管事和小午还未开口,姜韶颜便猜到了来人是哪个了。 “瘌痢头钱三。” 疑似给姜辉放高利的那个。 “小姐,我问了,这人确实给了大公子一千五百两的银钱。”白管事淡淡的瞥了眼钱三,道:“可他口口声声称是看大公子风姿俊秀想要结交才给的。” 姜辉风姿俊秀?正常人不灌上几坛子酒怕是说不出这个话来。 钻钱眼里放高利的会送钱?香梨冷哼一声,对此嗤之以鼻:“这同黄鼠狼给鸡拜年说不是因为鸡好吃而是因为鸡长的肥美有什么区别?” 这比喻……姜韶颜忍不住笑了出来:香梨的发挥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惊喜啊! 钱三脸色一抽,讪讪道:“真的,我见姜大公子风神俊秀……” “你眼睛瞎了?”姜韶颜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钱三:“……” 果然做丫鬟的生了一张利嘴,这做主子的多半也“会说话的很”。 不过想到那打着石膏,被打的满脸青肿的姜辉,钱三还是硬着头皮道:“比起我来,姜大公子确实不错……哦,还行!” “倒是不必如此勉强。”姜韶颜看了他一眼,嘴毒不减,半点不信他勉强说出的鬼话,“你给他这钱当真是想从姜辉身上图些什么?” “没有,没有。”钱三闻言连忙否认道,“我就是倾慕姜大公子……” “连一贯收钱办事的青楼花娘看在钱的面子上都忍不了他,”女孩子胖乎乎的脸上多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笑容,虽然胖却因着肤白如玉,整个人看起来似个白胖的糯米团子,有些莫名的喜感和憨厚面善,只是开口的话却是毒的厉害,“既然眼睛没用可以挖了捐给旁人。” 那漫不经心的语气着实把瘌痢头钱三吓了一跳,尤其想到今日被抓来的过程,人便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他昨日去花楼喝了花酒,今日睡到日晒三竿才起,这皮笑肉不笑的精明管事和人模人样的护卫就是那时候上门来的。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两人怎么瞧怎么都不像那等不讲理的。可偏偏就是这两个瞧着讲理的,等他一露面,二话不说,两人就动了手。那护卫仗着年轻腿脚功夫好上来就揍了他一顿,动作娴熟的一看便是练家子,他都有些怀疑那姜大公子脸上的伤是不是他干的了。 一旁那看起来和蔼的管事则在一旁递绳子塞布团,两人合力之下不由分说便将他捉了过来。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人的吗? 鉴于这两人表现出的行为着实与形象不符,这看着像个软乎乎糯米团子的姜四小姐如此轻飘飘的语气立时让钱三信了大半。 有打手,譬如一旁这个人模人样的护卫,又有权势,东平伯在京城就算是个勋贵破落户,到了宝陵那也是不折不扣的强龙,欺负欺负他瘌痢头钱三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这瞧着像个好人,实际上便不是个好人的三个人没准还真能干出什么挖人眼睛重新分配的缺德事。 莫看瘌痢头素日里恶事没少做过,不过待到恶事降临到自己头上时,他倒是比谁都怕的厉害。 一个哆嗦之下,不等姜韶颜等人再开口问,瘌痢头钱三自己便主动尽数交代了:“其实是好事啊!姜四小姐,那银钱不过是给姜大公子请他引荐四小姐同我兄长认识的……” 姜韶颜脸上的笑容立时淡去,一旁的香梨气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当即怒道:“你这青蛙成精的兄长能长的什么模样,蛤蟆精吗?还妄想同我家小姐认识……” 这话一出,即便是被小午拿在手中的瘌痢头钱三听了也有些不乐意了,他瞥了眼一旁胖的五官都看不清楚的姜韶颜,道:“我兄长可生的同我不一样,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前年科考入了同进士,眼下正在长安城做文书吏,若非……”瘌痢头钱三不情不愿的看了眼姜韶颜,“总之,可不会亏了你姜四小姐!” 这姜四小姐胖的跟个球似的,他兄长有才又有本事,若非想着娶了姜四小姐能得个东平伯这样的岳丈,又怎会如此委屈自己? 长安居,大不易!兄长要留在长安没点助力难出头啊!听说时下长安城就时兴这一套靠自己本事考取功名的才子娶个长安土权贵家里嫁不出去的小姐,入赘了做女婿呢! 第五十四章 姜大夫人的捣鬼 比起白管事和小午的惊愕,香梨的愤怒,姜韶颜除却初时楞了一下之后倒是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她抬手安抚住正要发怒的香梨,而后饶有兴致的问瘌痢头钱三:“哦?你那兄长长的同你不一样?” “没有半点像的!”瘌痢头钱三回答的很是爽快。 见多识广、阅历深厚的白管事瞥了他一眼,那一眼不知为什么总让人体会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好似他爹做了活王般。 瘌痢头钱三脸色一僵,不过到底心底里杵着面前的几个人,还是梗着脖子解释了一句:“我老钱家也能歹竹出好笋的好吧!我兄长就是那个好笋!” “哦。”这话一出,旁人没有出声,做主子的姜韶颜却主动“哦”了一声,而后问钱三:“那你兄长准备怎么见我,他来宝陵吗?” 这幅“主动”的样子让钱三顿时犹豫了起来,看着面前胖成球的姜四小姐,再想到她先前争抢安国公府季二公子时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的样子,他忽地又有些担忧起了自家兄长。 兄长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这胖球姜四小姐往后若一个不顺心,都不用这些护卫动手,怕是关起门在自家房间里都能把兄长收拾了。 只是想到兄长的“远大抱负”,钱三颤了颤唇,到底没做出搅黄兄长好事的举动来,他叹着气,无力道:“是呢!他告了年假回宝陵过端午,端午前应当能到的,届时姜四小姐便能看到我那兄长了。” “是么?”姜韶颜闻言挑了下眉,再次意味深长的打量了一番青蛙成精似了的钱三,道:“我倒是有些好奇你那相貌堂堂的兄长长的什么模样了。” “自然是极好的,”大抵是心底里极度崇拜自家这个考了同进士的兄长,即便自己人还被人家护卫拿捏在手里,钱三却已忍不住再次夸赞了起来,“不止长得好,就连身形也是一等一的好,便是配上五短身材,不比磨盘高多少的女儿家,就凭他十分人才的长相,定然也能将往后的儿女不论长相还是身材都拔高了不少!” “你这青蛙精呱呱呱的说谁五短身材不比磨盘高多少呢?”香梨被钱三这话彻底气笑了,顺手抄起手边的扁担就给钱三来了两下,听钱三痛的“嗷嗷”直叫后才扔了手里的扁担,指着钱三的鼻子骂道,“夸你兄长便夸你兄长去!居然敢埋汰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可不矮,女孩子里都算高的呢!” “胖……呃……丰腴成这样再高也是个球,瞧起来就是个不比磨盘高多少的五短身材!”提起自家兄长,钱三倒是半点不怂,还敢犟着脖子同他们硬杠,“我家兄长那才是真真委屈了呢!” 要不是看在伯爷的面上,谁敢娶这胖球姜四小姐啊!钱三委屈不已。 “你连姜辉都能叫丰神俊秀,就你这青蛙大瞎眼,你那兄长能长啥样?”即便钱三将他兄长夸成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存在,香梨还是忍不住“呸”了一声,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哪配得上我们家夺目的小姐?” 还夺目?钱三抽了抽嘴角,看向一旁的姜韶颜,心道:还确实挺夺目的,往街上一站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哪个看不到? 都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丫鬟眼里的胖球小姐都能成天仙!钱三对此嗤之以鼻。 “你先前道我若见你家兄长就给一千五百两,是不是?”姜韶颜却在此时突然出声打断了钱三正欲开口的回嘴。 钱三听的一怔,愣愣道:“四小姐不是答应……” “我可没答应。”姜韶颜翻了翻眼皮,一副准备翻脸不认人的架势,朝他伸出了手,“一千五百两给我,我就去见你家兄长!” 还能这样?即便是放高利的钱三眼见这一幕都是目瞪口呆。 不止他大惊,便连一旁的香梨、小午以及自诩见多识广的白管事都愣住了,不过三人旋即便回过神来。相比白管事略有些复杂惊讶的表情,香梨则是满脸崇拜的看着姜韶颜惊叹道:“我家小姐果真聪明呢!” 得!你家小姐放个屁都是香的。钱三心里骂了一句粗话,回过神来,对上面前这狡猾的胖球小姐,总有种自己终日放人高利剥削人钱财,今日却被反剥削了的感觉,他默了默,甩去脑中的胡思乱想,开口劝道:“姜四小姐,你不能这样,我兄长可是同进士,他……” “我爹可是姜兆!”姜韶颜声音天生有些软和,说出的话却不论语气还是内容都尽显二世祖本性,“你那十分人才的兄长又不是看上我,是看上我爹,以为我不知道?” 钱三:“……”说了这么久的话,倒是总算发现这姜四小姐的一个优点了:她倒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可我已经将钱给姜辉了。”说起此事,钱三便肉痛不已,他一个惯常割旁人肉放高利的,总觉得这一次反被姜家这一对堂兄妹给割了。 “姜辉是姜辉,我是我。他若敢强迫我去见你兄长,我就让小午揍的他出不了西苑。”姜韶颜说道。 一旁白管事、小午和香梨听的面色如常,显然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做了。 钱三默了默,犹自尝试着挣扎了一下:“那我的钱……” “你可以要回来。”姜韶颜不以为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道,“他爹又不是姜辉,你将钱给他作甚?还是对你那十分人才的兄长没信心?” “自然不是。”说起自家这个兄长,钱三的自信心又回来了。到底不是什么好人,对姜韶颜话里的意思他也已经琢磨出来了,“到时候姜大公子不肯还来,小的怕是要想些办法。不过四小姐放心便是,看在伯爷的面子上小的也不会对姜大公子动手的。”这世间叫人吐银钱的法子可不止一种。 “随你!”姜韶颜淡淡的说道,不忘瞥了眼钱三,似是随口问了一句:“对了,京城嫁不出去的小姐多的是,你家兄长怎会找上我的?” 钱三犹豫了一刻,听姜韶颜顿了顿,又道:“还有,你既然要为你兄长牵线,按理说寻常人该找久居宝陵的白管事才是,你怎会去寻姜辉的?难道是同姜辉有关?” 钱三听的一个激灵,忙抢在姜韶颜自己开口前答了出来:“姜大夫人……就是大公子他娘找上的我兄长,指的这条路。” 原来是姜大夫人啊!姜韶颜冷笑:便知道钱三那远在长安城的兄长不会莫名其妙的想要入赘做姜兆的女婿,果真是这一家在背后捣鬼。 真是不消停!姜韶颜瞥向一旁的钱三,斜眼看他:“你兄长可给姜大夫人好处了?” “没!”钱三回答的斩钉截铁,也早从姜韶颜的话中听出了面前这姜四小姐同姜家大房一家不是一路人,自然交待了个彻底,“我兄长精明着呢,那姜大夫人本是要收钱的,结果我兄长道事情定下来之后加钱,那姜大夫人想了想就允了。” 原来如此,那姜大夫人手还挺长的啊!姜韶颜冷笑,向钱三伸手:“考虑好了没?这一千五百两到底要给谁?” 第五十五章 收钱入账 这还用考虑吗?他兄长看中的是姜兆又不是姜辉,而姜兆统共只有那么一个女儿,不给她给谁? 侄子不止一个,女儿却是真真只有那么一个啊! 钱三连犹豫都不曾犹豫一刻,当即便道:“自是给你的!”只是话才说完,却又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要见自家兄长,哦,不是,是这胖球姜四小姐要见自家十分人才的兄长居然还要收钱?这怎么感觉怪怪的?这是引见,哦,不,是相看吧!可哪家相看还要收钱的?就是给好处费那也是给中间介绍的媒人的,这胖球小姐感情连媒人的活儿也一起干了? 这叫相看往后过日子吗?钱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凭着多年放高利的本能警惕的看向面前的姜四小姐道:“四小姐,你可不能乱来啊,届时收了钱故意对我兄长挑挑拣拣……” “怎么?你信不过你那十分人才的兄长?”胖球姜四小姐掀了掀眼皮,想也不想,便拿他的话还了回去。 这自然不可能,他兄长端端是极其了不得的人中龙凤,若不是想着“男人要以大局为重”是万万不会见这姜四小姐的,说实话他一直都觉得以兄长的品貌娶了姜四小姐亏大了呢! 只是……哎!谁叫这姜四小姐是姜兆的女儿呢! “京城里嫁不出去的土权贵家小姐只有那么些,这品貌不错却无岳父引荐郁郁不得志的才子却是属韭菜的,割了一茬还有一茬,你兄长是不是十分人才不好说,人倒是确实精得很。”在钱三的指引下,姜韶颜拿到了他随身带着一千五百两银票,点了点确定没有问题便收了起来。 钱三巴巴的望着自己口袋里的银票进了她的荷包,肉痛不已。 “这不就好了么?往后有什么事,直接寻我们小姐本人便是了,用得着叫大公子白赚那些介绍钱?”见姜韶颜收了钱,香梨捡起地上方才抽钱三的扁担倒立着靠在门边,而后拍了拍钱三的脸怀疑道,“你这青蛙精不是放高利的么?怎的这般憨傻?” 憨傻?钱三表情微妙:长那么大,还是头一回听有人居然会说他憨傻……这大概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不过叫人骗了钱这种事于一个放高利的恶人来说确实是一件丢人的事,哎!老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一想至此,钱三便忍不住咬了咬牙,恨恨道:“我钱三的钱是那么好收的?只要……”他看了眼姜韶颜,默了默,道,“只要你姜四小姐莫出尔反尔去帮那姜大公子,我迟早叫他连本带利的给我吐出来!” “随你,别闹到衙门就是了,否则我可不认!”姜韶颜朝小午做了个手势,小午当即会意,走到钱三面桥表演了一个“两只手指崩断麻绳”的绝活。 看着这都赶上婴儿手臂粗细的麻绳了,这叫小午的好汉,哦,不,是壮汉两只手指一蹦就给断了。钱三看的心头直打颤:好家伙!难怪这姜四小姐敢在这姜家别苑耀武扬威的呢!带了这么号“杀器”在旁,哪个敢得罪她? 忙活了大半天的几人都饿了,那厢放了钱三之后便开始考虑起了填饱肚子的问题。 “今日集市上有人卖黄瓜,厨房里堆了些黄瓜,小姐可以拍了黄瓜伴着吃!”到底是随身拎壶枸杞茶的养生人,白管事的提议听一嘴便知是个清淡菜。 姜韶颜点了点头,她也挺喜欢吃拍黄瓜这道菜的,削了皮,啪啪啪拍了,放上蒜末、酱汁、麻油凉拌了就是一道清爽的凉拌菜。 黄瓜原本叫胡瓜,最早是自西域胡人带来长安叫卖的,没成想颇和汉人口味,种起来又方便,如今中原百姓有不少人家家中都搭了棚子种了黄瓜,随手一摘既能当瓜果吃又能当菜吃。 “我倒有些想吃韭菜了,”大抵是方才姜韶颜那“割了一茬还有一茬”的韭菜比喻让小午惦记起了这道菜,他咽了咽口水,道:“磕两个鸡蛋一炒,鲜香又下饭。” 没了绳索束缚还未来得及离开的钱三此时却莫名地一寒,总有一种自家兄长,哦,不止,还有他都成了眼下和那两个鸡蛋一起炒的韭菜,供人下饭了。 害怕的同时,口水却不争气的暗暗流了下来。这韭菜炒鸡子一向是个有名的下饭菜,就是味儿大了点。不过男人嘛,倒是不介意那味儿的,毕竟有味儿才叫男人嘛! 香梨则惦记上了先前吃过的鱼鲊:“可以捞一些鱼鲊炸了吃,小姐已经教会我了,我都会炸鱼鲊了呢!” 拿了一千五百两自己做起了媒人的姜四小姐对手下的人倒是颇为大方,三人提的要求一一应验了,招呼了一声大家,一起高高兴兴的便往厨房走去。 临离开时,走在最后的白管事倒是没有忘记他,一张看起来和善的脸笑眯眯的问他:“怎么还不走?”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绳索。 在白管事和气的语气中,钱三打了个激灵逃也似的跑了。 我滴个亲娘老舅哟,可真吓人! 都道男人要以事业为重,可想到若是往后兄长当真做了姜兆的女婿,这牺牲……也委实太大了。 …… 姜韶颜没有理会和在意钱三的纠结,一千五百两入帐,倒是叫她藏在枕头下匣子里的银票又厚了一些。 不过,这些同她即将要花费的买药钱相比还是相差了不少。 任重而道远啊!姜韶颜感慨着,枕着枕头下的小金库进入了梦乡。 一连几日,光明庵同西院姜辉那里都没什么事,哦,还有那又送腊肉又送鱼的公子那里也没什么动静,姜韶颜照旧日日吃喝睡觉休息,又或者搬着一只小马扎,坐在她那一排悬着的腊肉底下晒太阳想事情。 “那个钱三怎么回事?”她尚且坐得住,香梨却是有些坐不住了,跑来同姜韶颜道,“大公子那里那晒干桃核儿脸的黄神医还日日出入着泡他那两条腿,今日还叫双寿去外头买了城里胡商带来的西域葡萄,没有半点手头不丰的样子。那钱三是不是不要大公子的钱了?” “怎么可能?”提着壶枸杞茶的白管事远远走过来,正巧听到了香梨的抱怨,当即便笑了,“倒不是相信钱三的人品,而是钱三这等人旁人是雁过拔毛,他是雁过拔雁只留毛的角色,又怎会白白送出去一千五百两做好人?等着看便是了!” 第五十六章 端午临近 是么?听了白管事的话,香梨仍然有些疑惑。 坐在小马扎上的姜韶颜却笑着点了点头,应和了白管事的话:“白管事说的不错,你可以不必相信钱三的人品,却不能不相信钱三是个坏人。” 如此么?香梨将信将疑。 姜韶颜坐在马扎上笑吟吟的同白管事打了个招呼:“白管事。” “四小姐。”走过来的白管事叮嘱她道,“最近的宝陵城有些不太平,小姐出门时注意些。” 哦?是么?姜韶颜闻言不由惊讶道:“宝陵城出了什么事了?” “不是宝陵城出的事,是长安城出的事。”白管事解释道,“听说皇宫大内国库丢了十二颗夜明珠。” 这话才一出,立即引来了姜韶颜同香梨的兴趣。 “跟听话本子里的故事一般!”香梨惊呼道,“身手不凡的侠客去大内国库偷盗了,留下了一个什么盗圣的名头这等故事可有不少呢!” “盗圣什么的没有,夜明珠失窃倒是真的。”白管事闻言笑了笑,道,“这事情传了好久了,茶楼酒馆里都拿来当说书话本子的题材用了,只是最近这件事牵扯到了宝陵城。” 姜韶颜和香梨齐刷刷的看着他,认真的听着。 这两个丫头的表情……总能让他生出一种自己仿佛在说书的感觉。 白管事默了默,再次强调了一便:“此事是真的,大理寺已经接管了此案。听说最近大理寺的人到了宝陵城,四小姐先前不是叫我注意嘉风轩的事么?此事同嘉风轩也有些关系。” 香梨听入了迷,一时没有出声。 姜韶颜听罢,倒是问起了白管事:“这宝陵嘉风轩离长安万里之遥,怎么牵扯到了嘉风轩身上?” “因为前一段时日夜明珠曾在嘉风轩出现过,此事当时不少人都看到了,”白管事说着便将夜明珠露面的过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而后道,“尽管嘉风轩没有收,而且遣人将拿夜明珠的山匪周老大请了出去,可此事依然招来了京城大理寺那位虽然年轻却颇有手段的大理寺少卿林大人的注意……” “林大人?”正听入迷的香梨惊呼了一声,激动道,“那个玉面判官?” 白管事:“……” 小姑娘家家的果然只对这等事情感兴趣。 “总之,有人说那个玉面判官来了宝陵,正在查嘉风轩。”白管事没有理会香梨,他是个男人,年纪又大了,修身养性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自然无法对什么玉面判官生出兴趣来。只是就事论事的说着,“嘉风轩最近似乎也受到了风声影响,听闻接手物件时连物件的来龙去脉都要问个一清二楚,以往不怎么干净的物件都进不了嘉风轩的大门了。” 姜韶颜听到这里,顿时接话道,“如此,嘉风轩的生意怕是要少了不少了。” “那是自然,不过受影响最大的还是城里那些小的典当行。嘉风轩都不敢收的物件,那小典当行岂敢收?典当行这往日里暴利的行当也因此近些时日过的紧巴巴的。听说那些手脚不干净靠典当来路不明物件过活的有不少都转行了呢!”白管事说到这里,感慨不已,“这林少卿一来,这行当的人就同老鼠见了猫似的,一个个缩着脖子钻进洞里不出来了。” 姜韶颜闻言,淡淡道:“做这行的,鲜少有手脚干净的,嘉风轩身上自然也一样。” 平生不做亏心事的人,才会夜半不怕鬼敲门。 她既然盯上了嘉风轩的雪蚕须,那就不怕方家的人是个小人,就怕他们是个圣人。 真要是个好人,她都不好意思下手,反而似钱三这等人,她下起手来一向不会手软。 白管事看着日光下姜韶颜半垂的侧脸,肃穆而沉静。 大抵是这些日子那黑乎乎的汤药浴当真有了些用处,他总觉得这些时日四小姐似乎略清减了一下。那糯米白团子似的脸上即便眼睛的轮廓仍然无法完全看的清晰,可至少那长长的羽睫微微颤着,倒是让他想到了一些形容美人羽睫诸如“蝶翅”这样的词句。 突然依稀记起来这姜四小姐的母亲,故去的伯夫人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若非如此,伯爷也不会在伯夫人故去之后直至如今也忘不了她。 四小姐若是同寻常女子一般的身形,想来亦是个美人吧! 一想至此,白管事便不由生出了几分惋惜之色,不过想到略清减了一些的四小姐,再想到最近圆润了不少的香梨,他突然觉得比起四小姐,更令人担心的当是香梨才是。 “总之那嘉风轩被那玉面判官盯得草木皆兵,警惕的很,近些时日怕是不会有什么动作了。”虽然不知晓四小姐为什么要注意嘉风轩,白管事却还是尽职的动用这些年在宝陵经营的人脉为她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定会来告诉小姐。” 姜韶颜点了点头,向白管事道了声谢,眼角的余光瞥见几个下人手里提着两袋糯米拐进了厨房的院子。见到正在说话的姜韶颜和白管事之后,几个下人行了礼便继续将糯米拎进了厨房而后退了下去。 “还有近一个月便是端午了。”待到几个下人离开之后白管事感慨了一句,不忘有意无意的“提醒”姜韶颜,“倒是要包粽子了,不知四小姐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白米粽子、红豆粽子、大枣粽子、豆沙粽子云云的蘸了白糖吃又甜又香又糯,咸的肉粽咸甜糯软配合外头包裹的粽叶香,令人一想便忍不住口舌生津。 “除了粽子还有咸蛋,距离此地四五日的路程有个名唤高邮的小城,咸蛋做的极好。四小姐若是要的话,可以提前派人去买些回来。”白管事认真的建议着。 这便是宝陵福地的又一大好处了,水路陆路皆是四通八达,不少闻名江南道的美食地走水路活着陆路都能很快便到,想吃什么,不过几日便能摆到饭桌上来。 当然万事皆有两面,水路陆路四通八达,咸鸭蛋、腊肉火腿来得快的同时,那些水匪亦是如此。这里条条水路都能汇入连通南北的大运河,再经由岔道还能入长江甚至远了入东海。这等“随心所欲”的水路可说是水匪的天然保护之地,自古以来江南道的水匪便络绎不绝。虽说宝陵这地方没出过什么水匪,可也不代表真没有。毕竟如今的宝陵县令吴大人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老好人,平庸的很。只要水匪没闹出什么大动静,这吴大人多半是“不知道”的。 所以,安全这等东西除了靠官府,也还要靠自己。白管事看的很透彻:小姐出门自是要小心些的。 第五十七章 三色馄饨 自来了宝陵,姜韶颜为了蛋黄开过的咸鸭蛋不在少数了,不过都是厨娘刘娘子自己腌的,自然不会达到“食不厌精”的地步。不管是挑选的鸭蛋还是腌制步骤都十分家常,用来做蛋黄馅尚可,配清粥小菜也不错。不过,既然有更好的,姜韶颜自然不会委屈自己。 “那便去高邮买几坛子咸鸭蛋回来,”姜韶颜被白管事说的很是意动,“端午附近的鸭蛋最肥,高邮那个地方做咸鸭蛋又确实得天独厚。” 现代的汪曾祺先生还特意为这鸭蛋写了一篇文,成了无数中小学生“全文背诵”的噩梦,姜韶颜不厚道的笑了。大抵是过了那个年纪了,提起“全文背诵”总是不由自主的带了几分打趣的意味。 不过宝陵去高邮买咸蛋路上一个来回也要八九日的功夫,急着吃的话,暂且是吃不到的。姜韶颜想了想,倒是记起光明庵静慈师太先前曾答应腌一坛子咸鸭蛋给她来着,如今倒是可以去静慈师太面前晃一晃,提醒一下她了。 至于提醒的理由……端午临近不就是现成的理由么? 不过,空手去看静慈师太总是不好。姜韶颜去了厨房,对于这位四小姐喜欢时不时钻厨房的习惯,姜家别苑里的下人也早已经习惯了。见她来了,便本能的将手里正在做的事情理了理,准备先下去歇一歇。 姜韶颜暂且止了正忙着做事的刘娘子和三个打下手的小工,扫了眼灶台上,待看到灶台上切剁的鸡肉和鱼肉又看到了一旁一张张擀的四方大小的面皮时顿时恍然:“刘娘子,今儿中午吃馄饨啊!” 刘娘子是不折不扣南方人,甚至说的再细一点是不折不扣的江南人,是以她的饮食习惯也偏江南口味。整体算是清淡的,素日里总是枸杞泡茶养生的白管事对这味道很是接受,再者姜家别苑的正主姜家一众人也鲜少来宝陵,便一直是请刘娘子掌管厨房的。 只是近些时日因着某些缘故,姜韶颜和姜辉相继来了宝陵,为了凑这两个习惯了长安地方吃食口味的姜家主子,刘娘子着实没少做些不擅长的北方菜。结果么,自然不算好。 姜韶颜还算好说话,口味也没那么重,只要好吃便行了,甚至兴致来了还会自己来厨房动手;可那姜辉便着实烦人的很了,三天两头要厨房重做,可将厨房累的够呛,可偏偏你又不能说他有错。 这位姜大公子不肯入乡随俗,你还能逼着他入乡随俗不成? 自古以来只有做下人的迁就主子的,可没有做主子的迁就下人的。 听姜韶颜这般问来,刘娘子顿时点了点头,感慨道:“有一个多月不曾吃馄饨了呢!” 一旁三个打下手的小工见状也忍不住道:“刘娘子娘家便是开馄饨铺的,就开在西湖边上,是以这馄饨可是刘娘子的拿手绝活呢!” 是吗?姜韶颜来了兴致:“那我倒是来的巧了!”说罢不忘对刘娘子道,“多备一些,我一会儿要去光明庵看静慈师太。” 原来是要去看静慈师太!刘娘子神情立时严肃了不少,当即道:“四小姐放心便是,这馄饨定不会叫静慈师太不满意的。” 静慈师太虽挑嘴,可她自小做到大的馄饨若是还做不好,那这厨娘还是别做了,趁早改行算了。 难得有人动手,自己可以当一回吃客,姜韶颜乐的个高兴,搬着小马扎看刘娘子和三个打下手的小工包馄饨。 馄饨分陷与皮,刘娘子今日准备了三种馅料,对应三种面皮。 菠菜用石臼捣出汁液。而后倒入面粉中擀出绿色的面皮,用这绿色面皮包的事藤椒鸡肉馅的馄饨的,藤椒的汁液搅入鸡肉泥中,鸡肉的鲜香便多了几分藤椒的辣与麻,如此的鲜香麻辣很能激起人的食欲。 黄米粉擀出的黄面皮则用来包鸡肉虾皮山菌木耳三鲜馄饨,光听这几样食材的名字舌头都要鲜的掉下来了,想不好吃也难。 白色面皮包的则是纯鱼肉陷的刀鱼馄饨。 “这刀鱼馄饨也鲜的很呢!”刘娘子提起刀鱼馄饨,眼里闪过一丝怅然,“是江里头的刀鱼肉做的馄饨陷,那去江里捕鱼的大船捕了刀鱼养在灌了江水的船舱里,一路开着船运来的。” 上上辈子也是打小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姜韶颜自然是知晓这刀鱼馄饨的,作为长江三鲜之一的刀鱼肉肥而不腻、肉味鲜美、兼有微香,一向颇受食客喜爱,姜韶颜自然也喜欢的很。 不过宝陵能买到刀鱼还是让姜韶颜有些意外的事,按理说这江里的刀鱼还不到走到宝陵应当早就被沿岸的食客瓜分干净了才是。 不等她问,嘴快的小工便已经说漏了嘴:“这集市上是买不到刀鱼的,若非刘娘子的相公曾经是捕鱼船的老大……” “罢了,都是些过去的事了。人都化成土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刘娘子收了眼底的怅然,挥舞手里的刀大力剁着砧板上的鱼肉。 看出刘娘子不想多谈,姜韶颜也没有再问。这厨娘刘娘子虽已年四十,素日里又总在厨房跑进跑出的,不收拾自己。可从那张不施半点脂粉的脸上还是可以依稀可以看出曾经韶华之年的刘娘子也是个清秀佳人。如今四十上下的年纪却独身一人,想来这刘娘子的前半生过的并不算顺遂。 捕鱼船的人直至如今仍然会照顾刘娘子多半也是看在那位死去的捕鱼船老大的份上。 姜韶颜收回了打量刘娘子的目光,心思再次放到了灶台上调好的馅料与馄饨皮上,本打算上前帮忙,却被刘娘子叫到一旁同三个小工站在一起旁观了。 到底是家里开馄饨铺打小包馄饨包到大的,刘娘子包起馄饨来又快又好,根本用不着人帮忙。 好吃的馄饨不用任何调料便已是极美味了,三种馅料的馄饨一一尝过之后,姜韶颜朝刘娘子竖起了拇指。 除了干吃也可以蘸了醋、酱调的酱汁来吃,不过姜韶颜到底觉得这般美味的馄饨蘸了酱汁未免可惜,便就近取材来了碗汤馄饨。 磕几个鸡蛋打散,在平底的锅里摊薄成薄蛋饼,待放凉了卷起切丝,汤馄饨里撒一把这样的蛋花丝配上豆干丝、紫菜、虾皮和葱花,再浇上两滴麻油,鲜上加鲜,吃上一个月都不会叫人腻味。 一碗汤馄饨下肚,姜韶颜已有七八分饱了,香梨也在此时拎着食盒过来装馄饨了。 一会儿可要将馄饨带去光明庵见静慈师太呢! 第五十八章 诈言 不过装馄饨的活儿最后还是落到了姜韶颜和刘娘子身上。闻着味儿来的香梨哪忍得住这样扑鼻的香味,眼神巴巴的盯着灶台上白、黄、绿三色的馄饨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看出她馋得很了,刘娘子便抓了一盘馄饨给她让她直接拿来吃。 香梨一边吃一边时不时的发出阵阵惊呼声。 “好吃!” “鲜!” “这也太好吃了,是鱼肉吧!” …… 在香梨的惊呼声中,刘娘子和姜韶颜忙活起了装盘的事。 没有下锅的生馄饨撒些面粉防粘装成一盘放在最底下一层,熟的馄饨则撒香油拌一拌防粘连的铺成一盘,最顶上一浅层则放了切好的蛋花丝、豆干丝、紫菜、虾皮、葱花、香油等小碟子。 这般满满当当装满三层的食盒着实有些沉了,女孩子是拎不动的,这重担自然便落到了小午头上,当然,刘娘子也没忘记给小午抓一盘馄饨让他拿来吃。 要人干活怎么能不叫人吃饱呢?不管是姜韶颜还是刘娘子对这个道理都深信不疑。 虽说好些时日没有来光明庵了,不过庵里的女尼们面对姜韶颜依旧熟稔,没有半点生疏之色。 静慈师太的大弟子静远一边引着姜韶颜一行人去后庵见静慈师太,一边说起了上一回那鱼鲊的事:“上一回四小姐送来的鱼鲊师父喜欢的紧,只是遇上个老实不客气的客人,一个客套直接客套走了一大半,师父可心疼死了。” 这件事小午当日送鱼鲊回来之后便说了,姜韶颜跟着笑了两声。 “四小姐好些时日没来了,那老实不客气的客人也是。”静远由鱼鲊说到了人,感慨间还有些怅然,“到底是长安来的贵客,兴许已经回长安了。宝陵虽好,到底比不上长安的。” 京师之地,天子脚下,哪个大周百姓不希望有生之年去长安看一看呢? “天子脚下,这人养的也比我们宝陵好,贵气自然天成……” 姜韶颜跟着笑:青灯古佛,修身养性的学问静远还有的学呢! 两人一边说一边笑,当然,主要是静远在说,姜韶颜在一旁时不时的应和两句不至于叫她唱独角戏。待到转入后庵,看到在后庵凉亭中喝茶的静慈师太时,静远才停了那长安来的两个俊秀公子的话题,哦,不,主要是眼尾生了颗红痣,骚气的那个。 比起清俊温和的,果然还是骚气的更显眼些。 “四小姐好些时日没来了。”远远看到小午提着食盒过来,静慈师太眼睛顿时一亮。 姜韶颜笑了笑,说着场面话:“得人提醒端午临近,想着好些时日没有过来拜访静慈师太了。” “端午临近同拜访我有什么关系?你是惦记我先前允你的咸鸭蛋了吧!”静慈师太说着一摊手,老实不客气的赖账道,“倒是还没有做。不过你若是想要,我倒是可以托人去高邮买一些,端午前想必是能到的。” “那倒是不必了。”老太太赖账也赖的那般坦然,姜韶颜摇头失笑道,“白管事找人去高邮买咸鸭蛋了,估摸着七八日的功夫就能回来。” “那也给我带一些。”静慈师太不但赖账还反而向她讨起了咸鸭蛋。 不过即便是讨要鸭蛋,老太太也未忘记正事。看到一旁的小午将手里的食盒放下之后便开口问了起来:“这次又是什么?” “是馄饨,却不是我做的,是我们厨房刘娘子做的。”姜韶颜打开食盒,将能现吃的熟馄饨拿了出来。 那黄、白、绿三色的馄饨甫一露面静慈师太的眼睛就移不开了:“好精致的馄饨!” “绿的藤椒鸡肉馅、黄的鸡肉虾皮山菌木耳三鲜馅……” 但凡吃货关于吃食的想象力总是无比丰富的,静慈师太听着名字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想想便鲜美的很,那白的呢?” 姜韶颜却笑了笑,难得卖了个关子,道:“白的……静慈师太吃了便知道了。” 哦?还要这样吗?静慈师太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拿在手里的筷子略略一顿便开口了:“四小姐可是有话要问,不妨直说便是。”说罢不等她说便夹起一只白馄饨放入口中。 姜韶颜看她入口之后才开口道:“是刀鱼陷的。” “难怪如此鲜美!”静慈师太吃馄饨的动作僵了僵,顿了顿便继续吃了下去,待到吃完这只馄饨,她才抬眼看向面前的姜韶颜:“你若想只是想问一个人的事,譬如那什么刘娘子的事显然问你那姓白的管事更合适;若不是的话……” 老太太又夹起一只白馄饨放入口中,边吃边道:“这个时节能在宝陵城吃到刀鱼陷的馄饨,可不是光有钱便吃得到的,难道同混迹于江里的那些人有关?” 姜韶颜点了点头,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夸道:“师太果然厉害,一猜就中!” 对姜韶颜的马屁,静慈师太并不太受用,她掀了掀眼皮道:“江南道这等地势之下便决定了自古以来水匪不绝,便是一开始只是为了捕鱼,能同水匪硬碰硬之下活下来的多数也沾了些匪气了,你要问水匪的事?” 姜韶颜点头承认了:“我既想在宝陵常住,自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宝陵的事。” “若姜四小姐一直都如现在这般同老尼探讨吃食,那是不必了解这些的。”静慈师太却是一哂,说话归说话,下筷子食馄饨的动作却是半点不慢,“你如今的心结便是身上那毒。要从方家手里拿到雪蚕须不是一件易事。你知晓方家身上不干净,却是想看看方家到底有多不干净,是也不是?” 这老太太半辈子可不是白过的,精得很。 姜韶颜坦然的应了下来:“倒是瞒不过静慈师太,宝陵这等福地不止水匪想走容易,那等不能见光的宝贝通过水匪销走也一样容易,我不信方家与水匪不曾合作过。” “如此……”静慈师太又捏了只刀鱼馄饨放入口中,掀起眼皮看向姜韶颜,声音忽地一沉:“光明庵在宝陵呆了多年,方家又是宝陵当地不折不扣的地头蛇,四小姐同我说这些话何以觉得我不会将你卖了给方家做个顺水人情?” 一旁的小午同香梨听到这里脸色顿变。 不过,姜韶颜却是神色依旧如常,非但如此,女孩子还笑了出来:“静慈师太,那两个叫你穿戴正式缁衣而见的自长安来的年轻公子不是普通人吧!” 静慈师太吃着馄饨微微眯起了眼,女孩子顿了顿之后便继续说了下去。 “听闻近些时日有个绰号玉面判官的大理寺少卿来了宝陵,这玉面判官可是那两个年轻公子中的一个?” 第五十九章 二十年前 静慈师太端着食盒里那盘熟馄饨,顿了顿,反问乔苒:“静远说的?” “静远小师父只知道那是两个来自长安的贵客,”姜韶颜笑了笑,倒是替静远说了话,“不过大抵生的太好,宝陵鲜少看到这般出色的年轻公子,连那两个年轻公子同她说的话都记了不少。我听着那两个年轻公子对宝陵虽是很感兴趣,却对嘉凤轩更感兴趣,再联想到近些时日传言纷纷的大理寺那位玉面判官来了宝陵,想来,应当就是这两位了。” “真是蓝颜祸水!”端着馄饨盘子的静慈师太又捡了一只绿馄饨来吃,却因一口吃的太急,被里头的藤椒汁呛的好一阵咳嗽。 “再加上能叫静慈师太如此正式对待的,身份必然非同一般,想是长安城来的勋贵之后,”姜韶颜笑吟吟的将静慈师太手边的茶水递给静慈师太,笑着说道,“藤椒有些辣和呛人,师太喝口水,缓一缓!” 这阴阳怪气的本事还真是非同一般!静慈师太接过姜韶颜递来的水喝了一口,稍稍缓和下来便忍不住担忧了起来:“这庵里的小尼们这般六根不净,待到老尼圆寂之后,这光明庵可怎么办?” 姜韶颜看着一口一个馄饨吃的正香的静慈师太,忙安抚道:“师太放心,几十年以后的事了,待到那时,静远也不小了,不会如现在这般看见生的好看的年轻公子就一股脑儿都交待了的。” 这静慈师太的身子骨好得很,此时想这些尚早。 “那也总要未雨绸缪才是,只可惜姜四小姐对佛门不感兴趣。”静慈师太说着埋怨的瞥了眼姜韶颜。 身后的香梨听的脸色顿变,忙道:“那可不行,我们小姐还要挑姑爷的,有个宝陵出身的同进士端午的时候便要过来同我家小姐相看呢,听说那同进士生的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相貌,好得很呢!” 虽说不太相信钱三的话,可这等时候,面对想要撺掇小姐入佛门的静慈师太,香梨觉得那钱三兄长正巧可以拿出来用用。 静慈师太听了倒是颇为意外:“宝陵还有生成这样的同进士?我怎的此前从未听闻?” 宝陵是个小城,当真有出众到这个地步的人早传的人尽皆知了。 姜韶颜笑了笑倒是不以为意,她本也没相信钱三的话,毕竟若当真如钱三说的那样,早已有些名气了,不会到现在都查无此人。 不过她倒也相信钱三说的是心里话,就如“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说的那样,香梨眼中此时的她还好看的很呢!半斤八两,也就不要互相嫌弃了。 一旁的香梨倒是信了几分,听了静慈师太的质疑,忙道:“就是那放高利的瘌痢头钱三的兄长!” 静慈师太面色不变,只是口中说的话却是老实不客气:“没什么印象,想来这相貌并不出众。” 香梨还想再说,姜韶颜咳了一声,制止了香梨和静慈师太的议论,将话题重新拐回了先时的问题上来:“我猜那个生的清俊沉稳些的便是那位林少卿了,因为就静远小师父口中的话来看,他的问题多放在嘉凤轩身上;而那个眼尾生了颗红痣的,应当就是静慈师太故友的后辈了,想是哪家勋贵之后,出身不凡,竟还要叫静慈师太着正式甾衣而见。” 若只是查案子的林少卿的话,静慈师太委实不必如此,那么可想而知,叫静慈师太如此正式穿戴而见的,应当是一旁另一个了。 当然,更能让她确定这两人身份的还是那个玉面判官的绰号了。 “能叫玉面判官,必然是生的好看,可相比林少卿,那位的相貌委实张扬了些,若他是那个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的话,想来这绰号也要更张扬些,不会叫玉面判官这个沉稳有余张扬不足的绰号。” 静慈师太听到这里,放下了手里吃的空空如也的馄饨盘,忍不住埋怨的瞥了她一眼:“所以,我才叫你来接手我这光明庵。便是六根不净,也能以妖止妖,制了这么些个蓝颜祸水。” 这话当然只是静慈师太的感慨和说笑,姜韶颜笑了两声,又说起了正事:“静慈师太不愿惹麻烦不假,可叫这长安来的这两位盯上了,便是不站官府,再不济也是要站中间的,自然不会将我今日问你之事告之方家。” “嗝儿~”打了个饱嗝的静慈师太瞥了眼食盒最底层的生馄饨满意的眯了眯眼,终于开了口:“做这行的自然不会干净,可若说到最不干净的到底还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前?姜韶颜听的一愣:“改朝换代之时?” 静慈师太点了点头,敛了方才吃饱喝足时露出的和乐表情,神情肃穆了不少:“当年,宝陵虽未受战火波及,可江南道水路四通八达,总会有些好不容易自战场上活下来的借助水路逃来宝陵避难……” 二十年前,便有一座逃来宝陵的商船途径宝陵暂且在宝陵附近水道歇息。可歇息了两日,便在商船离开的那日夜里那商船突然出了事,整座商船连船带人沉入了河底。江南道的人会水的本就不少,事后有不少水性好的百姓都去入水碰了碰运气。有运气不错,摸到了不少商船之上的宝贝,也有人生了贪念,想多拿些的出了事丢了性命的。 姜韶颜听到这里,忙问静慈师太:“此事同方家有关?” “有这说法,”静慈师太没有给出斩钉截铁的回答,只是开口说道,“商船上摸来的宝贝都进了嘉凤轩的大门,嘉凤轩低买高卖,赚了好一笔浸着人血的的钱财。” 若是如此的话……姜韶颜神情凝重:“此事可有证据和线索证明是嘉凤轩所为?” “若是有证据,方家也不会直至如今还好好的在宝陵当地头蛇了。”静慈师太却苦笑了两声,摇了摇头,不过随即又正色道,“不过虽是没有直接证据,这间接证据却是不少。毕竟这种事方家此前不是没有做过。听闻方家祖辈起家时除了挖人祖坟拿死人钱财发家之外,便做过这等借用天灾人祸,百姓哄抢之下趁机出手低买高卖的缺德事!说起来,这些物件都是从百姓手里收来的,可比直接抢干净的多,官府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姜韶颜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倒是手段狠的厉害!” “除此之外,那件事后也只有嘉凤轩敢收这些物件,宝陵其余典当行动都不敢动,听闻都是暗地里被嘉凤轩‘提点’了才如此的。”静慈师太说着,神情肃然,“各种旁证都证明此事与方家有关。” 看着女孩子沉静肃穆侧脸,静慈师太垂眸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她看得出眼前这女孩子是当真喜欢做个日日钻研吃食,肆意而生的富贵闲人,可有时候有些事却是不得不为。 第六十章 说乳茶 这话之后,两人都沉默了良久,也不知多久之后,静慈师太终于再次开口了:“既是端午要相看,不妨就将相看处定在光明庵好了!” 香梨在一旁抽了抽嘴角:这老太太……哪有将相看之地定在尼姑庵的?不过话说回来,京城里那些小娘子也时常将相看地定在上香的名寺古刹里的。如此一想,放在光明庵似乎也没有那般奇怪了。 “我宝陵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同进士,老尼倒要看看是不是当真看走眼了。”静慈师太也不乐意遮掩自己的目的,而是直白的说了出来。 姜韶颜想了想,道:“也可,只是我收了钱三一千五百两的相看钱,光明庵那日可莫要谢绝男客进入!” 毕竟收了钱财的,她也是定要认认真真的过来相看的,姜韶颜收钱办事的契约精神还是有的。 一千五百两相看钱……静慈师太脸色微妙:她这大半辈子也算见多识广了,见惯了媒人收钱撮合人相看的,可这小娘子自己收钱连媒人的身份一起充当了的事还是头一回见到。 而且,这相看钱还挺贵的。 不过到底是知晓世情的人,静慈师太在“考入长安城做小吏的同进士”这句话上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若是能做东平伯姜兆的女婿,这一千五百两可一点都不贵。 放高利的人可是将钱算的门清呢,岂会吃亏?静慈师太摇头轻哂,眼角的余光见女孩子自己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不由笑道:“倒是忘了与你倒茶了,方才说事说的忘了。”虽是如此,却没有再伸手,她不会同眼前的女孩子客气,眼前的女孩子自也不会同她客气。 既是做了知己,有些见外人的客套就不必了。想到不久前被客套走了一半的鱼鲊,静慈师太直至如今还有些肉痛。 茶壶里的是泡了白菊的白菊茶,喝了去火明目,倒是适合修身养性佛门苦修。 方才同静慈师太说了不少话,有些渴了的姜韶颜一杯茶水下肚之后默了默,品着嘴里清淡的菊花茶味,忍不住感慨道:“江南道这地方喝茶水倒是都习惯于喝清茶,长安却是各种吃法都有。” 静慈师太听的眼睛一亮,忙道:“我听闻有人茶水里还要加了牛乳、羊乳、牛油还有盐巴的,倒是不知那味儿是个什么样的。” 说起吃食来两人没了方才的沉重肃穆,多了几分兴致。 “加了牛乳的便叫乳茶,可乳茶里却还有不少五花八门的分类。”提起乳茶,这倒是原主记忆里与她记忆里都有的东西,姜韶颜说起来可谓头头是道:“有人喜欢只加了牛乳的;也有人除了加牛乳还要加牛油和盐巴,这样的乳茶味道更为厚重。还别说,这咸的乳茶别有一番风味;除此之外,自前朝末年开始长安城里便又多了一种乳茶的吃法,加了炒熟的黍米,乳茶里多了米香,味道也好得很。” 提起乳茶,便是一旁的小丫头香梨也能说上一些:“前面两种是自西北边传来的,听说这最后一种好似是前朝一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先在长安吃起来的,不过那大户人家的小姐却道不是她发明的吃法,而是北边民间的吃法。后来有国子监研究地理的博士专门研究考据了,还当真发现了这记载,听说这乳茶里还能放姜来着……” 香梨的口味偏好半大的孩子,油炸的吃食如鱼鲊这等她便很是喜欢,清茶自然也喝不惯,更喜欢喝加了牛乳的乳茶。 小丫头难得的在静慈师太和姜韶颜两个老饕面前说的头头是道,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打断香梨“说乳茶”只是含笑安安静静的看着香梨。听到香梨说最后一种“加了炒熟黍米”的吃法时,姜韶颜眼底多了几分不经意的怅然。 不过正说的高兴的香梨和听的认真的静慈师太都没有发现。 “长安城,哦,不,可以说京畿道这一带的吃食总的来说都有些凌乱,各种各样的都有,”香梨做了总结,“也没个笼统的吃法。” “乱,也有乱的好。”静慈师太听到这里,不由笑道,“那一带曾也自有自己的吃法,诺,就是老长安那一套。自丝路之后,再加上长安历朝皆为都城,才会南来北往的吃食偏好齐聚一堂。”静慈师太笑着说道,“旁人想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是么?香梨眨巴着眼睛,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静慈师太笑着摇了摇头:知音难觅,忘年交能找到一个已是不错了,还是莫要贪多了!这般想着她又重新看向姜韶颜,认真的问道:“加了炒熟黍米的乳茶好吃么?” 姜韶颜点了点头:“香的很!炒熟的黍米香与乳茶香半点不冲,反而融合的极好。对了,乳茶还可做甜汤用,里头加了搓圆的小圆子,同熬熟的红豆、葡萄干、坚果干之类的混在一起,也很是好吃。” 这乳茶甜汤的做法听起来倒是简单,往后可以自己做来吃,静慈师太暗自想着。 来了一趟光明庵,除得了方家的消息之外还叫静慈师太惦记上了一碗乳茶甜汤,姜韶颜没有半点愧色的起身告辞。 静慈师太瞥了眼那食盒里的生馄饨,想到自己的暮食已经有了着落,倒是记起了一些事:“先前我那故友的后辈带了些黍米和茶叶来,我先时以为他们是叫我单独煮了做粥吃和泡茶吃的,如今听你们这般一说倒是明白过来了。你拿些黍米回去炒了做牛乳茶吃吧,都是长安来的,想来这口味也相近些。” 姜韶颜没有推辞。就林少卿和那位故友后辈的身份,想来送的东西也是不错的,先时他们送腊肉还是金华的呢! 这等人不傻却钱多大方的主送的东西,自是好东西。姜韶颜接过黍米和茶叶,特地扫了一眼,茶叶包了两包,想来那两位送给静慈师太的也有两份。 一份是适合单品的西湖龙井,另一份便是适合做乳茶的黄茶了。姜韶颜又为静慈师太指出了适合做乳茶的黄茶,至此,倒是总算叫静慈师太摸清对方送来的礼物的正确吃法了。 “对了,端午那一日,那两位也要来庵里,是带我那位故友过来庵里祈福的。”临姜韶颜离开前,心思总算从乳茶上抽出来一些的静慈师太记起了这一茬,同姜韶颜提前打了个招呼,“不过老尼会安排好,决计不会叫他们扰了姜四小姐同那位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同进士相看的。” 第六十一章 腊肉粽与烧肉粽 姜韶颜略略一想,便点了点头。 这光明庵虽说不大,可将人一东一西的安排,还不至于会互相扰了对方。 再者说自长安来的那位林少卿和那位勋贵之后忙正事尚且来不及,哪有功夫管她和钱三她兄长相看的事? 姜韶颜很是放心的带着两包茶叶回了姜家。只是才回到姜家,便看到了那个名叫追风的护卫正在别苑门口扛着一只猪腿乐呵呵的任白管事、刘娘子连同两个年级大的仆从围观。 那傻笑着扛猪腿的样子真有种地主家傻儿子的感觉。 “好腿!”一个年纪大的仆从恋恋不舍的盯着那猪腿,朝追风竖了竖拇指,道,“是金华的吧!这一猪腿可要不少钱?” “我主子买的,也不贵,就价比牛肉吧!”追风与有荣焉的说道。 价比牛肉……那直夸“好腿”的仆从吓的一个哆嗦:那这猪腿……怕是都够他一两年的月银了。 “还好,还好,我主子买得起!”追风想到被康伯拉回来的一马车的腊肉火腿,谦虚的说道。 “那你主子在吃食上真舍得花钱。”仆从羡慕不已。 追风“哈哈”笑了两声,瞥到走过来的姜韶颜,见好就收,没有再说了。 为世子爷在姜四小姐面前露脸这种事还是要一步一步来的。 姜韶颜的目光在那猪腿上看了片刻,伸手扶额:倒是险些忘了,林少卿和那位勋贵子弟并不是与她无关,因为那两人贪嘴,倒是同她往来了好几回吃食了。 前脚才从静慈师太那里拿了他们送给静慈师太的茶叶和黍米,眼下便收到了赫赫有名的“金华火腿”,姜韶颜默了默,还是收了下来。 她自己腌的那些个腊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金华的腌肉火腿又太贵,此时恰巧有人送上门来,那便拿吃食换食材好了。 当然,若是端午那一日能够见到那两位,倒是可以旁敲侧击的问问关于丰鱼斋的事情了。 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接触前朝逆贼呢?她是因前朝那位暴君而死的,他们怎么可能会同前朝逆贼有接触? 看着女孩子盯着那猪腿看的发红的眼睛,追风大喜,心道回去定要同世子爷说:姜四小姐都被他送猪腿的举止感动到哭了呢! 果真,讨好女孩子的欢心还是要投其所好。喜欢钱财就送金银珠宝,喜欢书画就送名家古籍,喜欢吃,哦,不,是烹饪厨艺就送猪腿,啊呸,是好的食材。 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自心底涌起的怅然,对追风道:“你明日晚些时候过来一趟,端午临近,我们准备包些粽子,这猪肉火腿正巧拿来做粽子。” 追风高兴的领命而去了:虽说此时他仍然觉得从外表上看,这姜四小姐同世子爷有些不相配,不过世子爷既然自己合眼缘,自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况且撇去外表来看,这姜四小姐简直太上道了!都不用他提醒便知道“礼尚往来”满足世子爷所求了。 离端午还有大半月的光景,虽说此时开始准备端午的粽子不算早,可如此突然还是叫人有些措手不及。 粽叶已经上市了。白管事亲自走了一趟集市,带着人去买了粽叶、包粽子的彩绳、还有艾草、长命缕、雄黄酒等等节令物。 提了好大一筐子东西回来,被姜韶颜养刁了嘴儿的香梨、小午连同刘娘子却只拿了粽叶和包粽子的彩绳。 看大家只惦记着吃,白管事突然生出了几分为长者的觉悟,誓要给众人说说框里其他东西的用法。 “端午是恶日,所以要将艾草悬在咱们房门口,还要随身佩戴长命缕,饮雄黄酒……”白管事絮絮叨叨的说道。 正洗粽叶的香梨突地眼睛一亮,似是记起什么似的跟着说道:“还有个叫屈原的诗人投江要吃粽子……” 白管事:“……” 算了……这悬艾草,分发长命缕的事情还是他来吧!这几个的心思根本就落在粽子上回不来了。 粽子的包法大同小异,只在于哪个包的更漂亮罢了。这一点刘娘子比姜韶颜更擅长。 于是这准备馅料的事就落到了姜韶颜的头上。 粽子分甜粽咸粽两派,不过于吃货如姜韶颜这等人来说,都是两派皆可,皆要准备的。 甜的白米粽、红豆棕与大枣棕刘娘子已经准备好了,剩下的咸粽便由姜韶颜来准备了。 今日收了这么大一只“金华火腿”的姜韶颜自然要物尽其用,半生半熟的糯米配上切成丁块的腊肉、菌菇以及虾干,中间卧一颗蛋黄,便是一只口感决计不会输给那一日腊肉八宝饭的腊肉八宝粽了。 除了腊肉八宝粽之外,姜韶颜还准备了口感扎实的烧肉粽。酱汁调配过的半生半熟的糯米里结结实实的放一大块肥瘦相宜的红烧肉进去,煮熟之后肉香混合着粽叶香、糯米香彻底被激了出来,但凡吃咸粽的便绕不开这道扎实的烧肉粽。 香梨想起了那一日在静慈师太那里炖煮的红烧肉,还未开始包就惦记上了这口感扎实的烧肉粽。 姜韶颜包粽子只会包寻常的四角粽,刘娘子却是除却四角粽之外,三角粽、枕头棕、塔棕、牛角粽每一个都信手拈来,一个个小巧又别致,叫香梨直呼可以挑去集市上叫卖了。 因着不止姜家别苑这几张嘴,还有光明庵静慈师太与送火腿的两位那里,是以他们这一次准备的粽子数量不在少数。 待到尽数包完上锅蒸已是半夜里了。 吃上粽子更是第二日的事情了。 早食的饭桌上,姜韶颜开始纠结了起来。粽子这一物由糯米包制,耐饱的很,虽说都想尝尝,不过碍于肚子只有一个,姜韶颜还是挑了个今日要送出去不少的腊肉八宝粽来尝尝。 其实腊肉、菌菇、虾干、蛋黄再配上酱汁浸泡过的糯米,想也知道只要煮熟便不会难吃。姜韶颜尝了尝,很是满意。甚至因着用了好料,还未剪短绳子剥开粽叶便已经闻到棕香了。 除了腊肉八宝粽之外,其余的甜咸粽子也很受好评。 待到晚些时候,追风来拿腊肉八宝粽时,姜韶颜又将其余味道的粽子各拿了一个叫追风一起带回去尝尝味道。 “姜四小姐!”将一大捆串的跟鞭炮似的粽子挂在脖子上,越发接地气的追风没忘记这一次出来前世子爷让他带的话,状似无意的问道,“听静慈师太道您端午那一日要来光明庵?” 第六十二章 人为悦己者容 看来静慈师太已经同那两位打过招呼了。 姜韶颜想了想,点头道:“不错,端午那一日我见个朋友。” 朋友……追风嘴角抽了抽,想到今儿早上世子爷同林少卿去光明庵看静慈师太时听静慈师太提起此事时的反应,便浑身一寒。 大抵也实在是没想到世子爷会觉得这位姜四小姐合眼缘,静慈师太“老实”的尽数交待了,众人这才得知端午那一日这姜四小姐是要去同个听都不曾听过的同进士相看的。 原本以为崇言不会有什么情敌,只是没想到这情敌来的如此之快,林彦难得失算了一回,却一点不气恼反而在一旁乐的煽风点火:“崇言,你有情敌了!” 季崇言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也就几日的工夫,我倒要看看这同进士生的什么模样。” 原本还想着以吃食交流循序渐进来着,奈何有人不讲道理,居然直接约了姜四相看,那个姓钱的同进士倒是叫他记下了。 为此,两人自光明庵回来的路上还特意绕了一回宝陵县衙,问了那个县令吴大人这才知晓确实有这么个同进士,姓钱名氐书,名字有些拗口,不过生的什么样却是不管吴大人还是静慈师太都不记得了。 正说话间,那厢下头的人来禀报柴嬷嬷又醒了,季崇言想了想,干脆叫人煮了一盘粽子端去与柴嬷嬷一起吃。 这一次,林彦也跟着一起去了。 “哦,这是小郎君新交的朋友啊!”柴嬷嬷看着一同出现的林彦,反应冷淡了下来。 林彦也早习惯了柴嬷嬷一时认得他一时不认得他的反应,笑着点了点头,再一次开口介绍起了自己:“某姓林,是崇……赵将军的朋友。” 柴嬷嬷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蹙眉道:“娶亲了么?” 林彦心里一记咯噔,却还是本能的摇了摇头:“没……” 柴嬷嬷眉头顿时皱的一紧,转头便对一旁的季崇言道:“郎君怎的结交了个还没娶亲的朋友?若是瞧上了那大小姐同你争抢怎么办?” 正端着一盘粽子的林彦吓的一个哆嗦,险些没将那盘粽子翻了去。 难怪每一次不记得他时柴嬷嬷对他的反应都这般冷淡,原来是怕他会成为崇言的情敌。 一想至此,林彦连忙伸手向柴嬷嬷保证道:“嬷嬷放心,我定然不会与崇……赵将军做情敌的。” 且不说他已心有所属,便是不曾,这赵将军的心上人早化了土,崇言的心上人姜四小姐又不是他喜欢的,他怎会同这两人做情敌? “呵!”柴嬷嬷淡淡的笑了一声,表示不信,转而又同季崇言道:“小郎君往后结交朋友不要寻那等好看的,相貌平平的便可以了。” 季崇言将林彦手里那盘粽子端了过来,拉着柴嬷嬷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一边拿剪子剪断了包粽子的彩绳,一边道:“怎么?嬷嬷是对我的相貌没有信心?” “这自然不是。”柴嬷嬷闻言,忙道,“这京城儿郎中哪个相貌能胜过我们崇言的?”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得意,却旋即又道,“只是生的好看总是更占便宜的。” “是么?”季崇言听的若有所思。 一旁的林彦知晓自己的相貌碍了柴嬷嬷的眼,也不再开口,只默默的帮两人将粽子皆剥了。 剥完了粽子才拿了其中最多的腊肉八宝粽吃了起来,不得不承认精通厨艺的人真是做什么都好吃。 上一回的腊肉八宝饭他虽才吃了两口,可这腊肉八宝粽比起那腊肉八宝饭来可混不多让。那口感扎实的烧肉粽更是如此,肥瘦正好,既不会过肥过腻也不会过瘦以至于柴了。 柴嬷嬷牙口不好,虽说也喜欢腊肉八宝粽与那烧肉粽的味道,可还是几个蘸了糖甜津津的甜粽吃的更多些。 年长者对于节令总是规矩更多的,吃了粽子之后,柴嬷嬷从怀中摸出两条长命缕,一旁的林彦顿时受宠若惊,只是还不待他激动,那两条长命缕便栓到了季崇言的身上。 “端午是恶日,辟邪的!”柴嬷嬷郑重的蹲下身来为他系两条长命缕,一边系一边唠唠叨叨的说开了,“咱们河东那地方说五月五日出生的孩子不吉,活不久,会叫水鬼拿了当替身,还好你与你阿姊是在长安出生的,没有这说法。可不管怎么的说,还是带着好,也好叫嬷嬷放心……” 低着头系着长命缕的柴嬷嬷神神叨叨的,没有顾上抬眼,自也没看到季崇言和林彦在此时突然变化的脸色。 这等民间传说年轻人极少会注意,是以即便知晓昭云长公主同赵小将军是端午出生,他二人也从不知晓还有这说法。 老实说,不管是林彦还是季崇言对鬼神之说都是半信半疑的。 可昭云长公主同赵小将军的结局…… 昭云长公主确实是战乱躲避时伤了身子,待到陛下登基之后没多久便去世了。可究其根本除了劳累过度之外,曾经为了躲避乱军,昭云长公主在小产之后不得已跳入水中闭气躲避,三月春寒的天,便是个好人都有些受不住,更何况才小产过的昭云长公主? 若是究其本身,这水确实也是害死昭云长公主的原因之一了。 至于赵小将军被困白帝,死于水的说法也说得通。 季崇言不动声色的任柴嬷嬷为他系上长命缕,在林彦的眼色中将柴嬷嬷哄下去休息了。 待到柴嬷嬷走后,林彦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了:“崇言,你说这……” “我不信这鬼神之说,难道你信?”不等林彦将话说完,季崇言便淡淡的开口了。 他自然是不信的。林彦摇了摇头,却道:“只是也太巧了。” “或许只是个巧合罢了!”季崇言似是不想在这等事上多提,只是对他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你帮我看看!” 说罢不等林彦回应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林彦:“……”这三句话每一句他都知道什么意思,只是连起来却怎么不明白了呢? 不过待到看到去而复返的季崇言头戴紫金昝玉冠,身着一身繁复厚重的玄紫华袍,甚至耳朵上还带了块墨色的宝石耳钉,整个人郑重的如同要参加祭天大典一般时他忽地明白过来了。 “人为悦己者容!”圣人诚不欺我也!他季崇言居然也有今天! 第六十三章 旧画 到底太过隆重,到时候叫姜四小姐见了他这举动未免稍显刻意,落了下乘,被那不知道生成什么模样的同进士钱氐书给比下去了就不好看了。 从林彦的表情上读出了几分不妥的意思,季崇言转身回屋,不多时又换了一身衣袍回来了。 这一次是月白色底纹的袍裳,头上簪了支白色玉簪,身上还披了件白色狐裘,整个人显得庄重又着实热得慌。 林彦看的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光是看看都要出一身汗了,更何况他还穿着。 “崇言,这是端午,不是冬日。”林彦顿了顿,默默道。 “我知晓,”季崇言说着,叹了口气,不无失望的说道,“只我这一身是年前进宫见皇帝舅舅时穿的,那时半路上遇见了尚衣局做衣裳的女官们,她们夸过我这一身。” 最了解女子的还是女子,这一身是被尚衣局女官们夸过的,想来便是不同女子间眼光有所差异,问题也不会很大。 只可惜五月天不会飞雪,穿这一身确实有些不妥。季崇言想着:每年拨给钦天监那么多银子,有时候连个地动都发现不了,待回京之后可以去皇帝舅舅面前提一嘴了。 大周不养闲人! “我说崇言啊……”林彦动了动唇,想说你季崇言素日里不是对自己的相貌很有自知之明么?委实不必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噱头。 那厢的季崇言却不等他开口已经自顾自的开口了:“我觉着这一身还是不成。你又是个男子,男子与女子的眼光多有不同。罢了罢了,我得去找个女子来帮我参考参考。” 林彦:“……” 女子很快便自己来了,就是这年纪稍稍长了些。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预感到自家“赵小郎君”要出去见女子了,才睡下没多久的柴嬷嬷居然醒了,过来找季崇言时正巧撞上了这一幕。 “小郎君是要去见那位大小姐吗?”柴嬷嬷见了顿时激动了起来。 季崇言想了想,应了声“是”,而后对柴嬷嬷说道:”有些苦恼不知该穿成什么模样。”说罢还拽了拽自己的衣裳暗示,哦,不,是明示柴嬷嬷。 本不过是想请柴嬷嬷指点一二,没想到柴嬷嬷当即便道:“这事简单,照着那大小姐上回送你的画上穿着不就正好?” 说罢不等季崇言和林彦开口,柴嬷嬷便转身回了屋子。 瞧这样子,估摸着又要从她那随身带着的一大箱行李里翻出什么东西了。 林彦摇头好笑的叹了口气,对季崇言道:“我道当时离开河东时你如此秉承君子之道,都不曾趁着柴嬷嬷睡着偷偷将她带来的物件翻出来看呢,原来却是……” 原来却是能叫柴嬷嬷自己一件一件自己拿出来。 季崇言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承认的十分坦然。 “一会儿能翻出一匹不知放了多少年的青布,一会儿翻出一张不外传的秘制方子,我都有些好奇柴嬷嬷那箱子里还有什么东西了。”林彦笑着说道。 “总会看到的。”季崇言淡淡的道了一句,看到举着一幅画卷小跑着过来的柴嬷嬷时脚下一动,迎了上去。 林彦在一旁看着露出一脸欢欣笑容今夕不知何年的柴嬷嬷,不知为什么,突地有些感慨。 世人多惧老,能坦然面对衰老的毕竟少有。这么些年,柴嬷嬷没有如那等勋贵妇人一般于吃食和用食上百般注意,也不曾纠结于所谓的保养方子,脸上除却几道被岁月刮出的皱纹之外,却并不比那等勋贵妇人差太多。 那一击重锤之下,也几乎带走了柴嬷嬷所有记忆里的伤心事。每天一睁眼便能看到她最惦记的小郎君,自是能总满面笑容的应对着每一日。 小跑着过来的柴嬷嬷打开了手里的画卷。 月光下蓝衫长袍的年轻公子踏月而来,整幅清浅素雅的画卷里唯有眉尾一处的痣是其中唯一的艳色。 画的不错。虽然与名家画手无法相比,可置于寻常闺阁女子之中确实已实属不错了。 林彦在看到那眉尾的一点艳色与画中人肆意霸道的眼神上怔了一怔,脸色微变,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画作右下角的题字日期上。 大靖二三一年。 大靖灭亡的前三年。 林彦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的柴嬷嬷,见她依旧是如孩童一般天真欢欣的样子,便又重新再看向面前的画作。从画卷的着墨颜色上看来,确实不似新画,又因没有刻意典藏保存,画卷的纸张甚至有些泛黄了,这确实是一副有些年份的画作该有的样子。 可这画中人那眼神和眉尾的那颗痣分明是崇言啊! 大靖二三一年,彼时的崇言可还在襁褓之中,所以这画作上的应当是与崇言相貌相似的赵小郎君了,可这赵小郎君哪来的痣? 季崇言也在看到画像的一瞬间露出了些许惊愕之色,正惊讶间,那边举着画作的柴嬷嬷已经高兴的嚷嚷了起来:“郎君果然在意那大小姐在意的紧呢!大小姐在画作上为你点了颗痣,郎君便也学着人画了颗痣。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脂粉之物可不是女子独有的,男子也是用得的。昔年魏晋南北朝时期那些个男子便是如此白粉敷面,郎君不必在意……” 柴嬷嬷唠唠叨叨的说着,一旁的季崇言和林彦谁也没有打断她的话,听的很是认真。 “我瞧着那大小姐眼光不错,郎君有了这颗痣倒是更好看了,如今眼神也锋利了些。”柴嬷嬷说到这里,语气中不由多了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我们郎君可是大靖最厉害的少年将星呢,本就该如此!年少不张狂难道待到老了再来如此吗?” 林彦:“……”有时候当真觉得这脑袋挨了一记重锤的柴嬷嬷比脑袋正常的普通人还要会说话,譬如眼下这话到底是在夸崇言还是在夸崇言呢? 季崇言勾唇笑了起来,眉眼的红痣也因着这一笑柔和了下来,显然对这话很是受用,心情不错。 待到柴嬷嬷离开之后,林彦思及他那两身打扮,忙道:“旁人的眼光你可以不信,那位的眼光倒是可以信的。” 自从遇到了那个“冰肌玉骨、步步生莲”的姜四小姐之后,崇言便不是以前那个崇言了,再来几下,真真叫人有些受不住。 季崇言将画卷起来,点头道:“我亦觉得如此。” 不过他觉得“如此”的缘故却不是因为那位“妖女”的名号,而是那位“妖女”能“察觉”出赵小郎君的不足,将画作修正成他的模样,可见还是有几分眼光的。 他有些期待端午了。 第六十四章 画卷成精了 端午总算叫不少人的期盼中来了。 大早上姜韶颜的饭桌上便摆上了几盘粽子,一盘自高邮买来的青壳鸭蛋,一盘咸菜炒豆子和一盘拍黄瓜。 姜韶颜早上没有吃粽子,而是舀了碗米粥,拿了只青壳鸭蛋配着吃。 青壳的咸鸭蛋在桌面上敲了敲,露了个面,拿筷子插进去才一插进去,那橙黄色的油便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 香梨学着姜韶颜的样子,筷子插鸭蛋的时候却很是小心。 因着拿到这高邮咸鸭蛋已经等了足足七八日的光景了,头一次拿到这咸鸭蛋时性急的香梨才将鸭蛋剥出了一小面便急急的将筷子插了进去。 如此情急的后果便是这鸭蛋足足漏去了一大半的油,这叫过后尝了味儿的香梨更是懊恼不已,直觉自己暴殄了天物,自此每日吃咸鸭蛋时,拿筷子插咸鸭蛋时总是格外“小心温柔”。 这次自高邮买来的咸鸭蛋蛋白不是很咸,却又软和的很,姜韶颜想到了汪曾祺那篇赫赫有名的咸蛋文,果真便是光吃都不会觉得腻的咸蛋,难怪能经久不衰。 撇去蛋白,那硕大的蛋黄儿又香又细致,咬一口这酥沙感真是绝了。 比起正儿八经一刀切成两半的精细吃法,姜家别苑里的人都更属意敲个洞拿筷子掏了吃,这种边掏边吃的乐趣叫大家都喜欢的紧。 姜韶颜正一边吃粥一边掏咸蛋吃时,好些时日没有动静的钱三过来了。 听闻昨日他那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兄长才来了宝陵,今日一大早钱三便安排上了。 到底是放高利出身的,这日子都是一早便算好的,一日都耽误不得。 “小姐还在吃饭,你且等等。”白管事笑着说道,为钱三安排了桌椅茶水,却没开口说别的。 看着那边喝粥吃咸蛋的姜韶颜,一旁还有剥了粽子吃的小午,钱三默默地咽了下口水。 这姜四小姐连同下头的人也委实太会吃了:上次说韭菜炒鸡子叫他回去一连吃了好几日的韭菜炒鸡子,这一次这亲眼瞧见的咸蛋米粥和粽子也不知回去要吃上多少顿才能解了今日这瞧得情形。 关键桌上明明摆了不少,却没有一个叫他尝来吃吃,钱三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待到姜韶颜一行人吃完了,钱三的口水已经流了好几轮了。 煎熬总算是到头了!钱三舒了口气,出了姜家别苑,翻身上马,一行人向光明庵行去。 不知静慈师太是如何安排又是如何对外说辞的,总之,宝陵城里的信众都赶在了昨日来光明庵祈福,今日倒是当真叫静慈师太闭门谢绝外客了。 光明庵端午的粽子今年并没有弄出什么新花样,就是寻常的白米粽,却因着静慈师太的名声,送回来的粽篮子里依旧有不少压篮钱。 先前给追风他们送粽子时已经顺带给静慈师太他们送过粽子了,是以姜韶颜今日便只串了几个粽子意思了一下,又带了一小坛静慈师太惦记过的高邮咸鸭蛋来了光明庵。 他们到光明庵时还不到午时,算是早的,不过有人却比他们更早一步便过来了。 看到停在门口的马车时,放高利的钱三当即一个哆嗦:“不得了!” 才走下马车的姜韶颜听了这话顿时一愣,以为钱三是先前在什么地方见过那马车,知晓里头是林少卿与那勋贵子弟。 可不成想,钱三在经过那马车时缺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而后双目放光,咽了下口水:“南丝木啊!价值千金啊!” 果真能让钱三直呼“不得了”的只有钱财和宝贝。 不过那一整辆马车居然是南丝木做的……姜韶颜稍稍一想也不觉得奇怪了:不管是腊肉还是大花鲢鱼,再加上那两包送来的茶叶都是上品,可见此人是自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着长大的,挑的很。 这等人在钱财之上自然不会缺。 正这般想着,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追风毫不客气的给了钱三一巴掌,挥手打掉了钱三那只乱摸的手:“别乱摸!” 语气实在是算不得友好。 钱三讪讪:这护卫好生凶狠! 给了钱三一个白眼之后,追风对上姜韶颜却是截然不同的脸色,他笑了笑,乐呵呵的同姜韶颜打招呼道:“姜四小姐来了,我们世……主子已经来了,也在里头呢!” 说话间还不忘瞪钱三:这长的像青蛙的兄长就是主子的情敌?他追风倒要看看生的个什么模样。 姜韶颜朝追风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便带着香梨进去拜访静慈师太了,钱三则折回去将他那兄长带过来同姜韶颜相看。 带着粽子和咸蛋过去的时候,静慈师太正在后庵会客,会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又送腊肉又送大花鲢的那两位年轻公子。 这话不是别人说的,是引客的静远说的。 她们过来时,那两位年轻公子正背对着她们在同静慈师太说话。 一位着蓝衫,另一位着灰袍。 灰袍那个正开口同静慈师太说着:“宝陵水道不少,因着方家的商船占了河道没办上龙舟赛委实可惜的很,我同吴大人打过招呼了,待到过两日方家商船开走之后,便在河道里补办一场龙舟赛……” 还头一回听说龙舟赛还能补办的!姜韶颜心中默默道:这位开口闭口皆是方家的多半就是近些时日让方家束手束脚,过的艰难的林少卿了。 那么一旁这位……姜韶颜看向坐在一旁,被斜刺里伸出来的一支粉色海棠花拦在身后的年轻公子。 还不待她细看,那厢那蓝衫公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般转过身来。 犹如一道神兵出鞘,惊的粉色海棠花花枝烂颤。 那副自己曾经随手画过的画作一下子放大出现在了眼前:蓝衫宽带,唇角是似笑非笑的凉薄。那肆意傲慢的眼神,眼尾又偏生艳丽的红痣,同现实所见的人清清楚楚的区分了开来。 曾经有人请她为自己画一幅画,她觉得他的五官眉眼生的极好,可这般张扬的五官眉眼却偏生生了个单纯憨直的性子叫她觉得有些可惜,于是她便忍不住稍加改动,改动成了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自己想象中的人。 眼下,那画作上的人却一下子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似乎为了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幻觉,他自蒲团上站了起来,眉眼微扬,而后一道郑重中却又带了几分天生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姜四小姐?” 画卷成精了!姜韶颜被吓了一跳。 第六十五章 骚气又茶气 一旁正在同静慈师太说话的林彦也在此时转过身来,看向前来的姜韶颜等人。 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姜四小姐在他这个外人看来依旧是季崇言口中的“略丰腴”了些,不过虽是“略丰腴”了些,却因肤白如玉,那张被脸上的肉挤得五官都看不清晰的脸倒似是个糯米团子一般还有些讨喜。 只是,此时面对特意精心打扮过一番的季崇言,对面姜四小姐的反应惊艳不惊艳还不好说,惊倒是当真惊到了。 有这般震惊么?林彦瞥了眼一旁的季崇言,眼角余光在扫到自己身上一身灰不溜秋的袍子时,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也是柴嬷嬷一力要求的,要求他低调些,认真当好绿叶,莫招摇。 比起姜韶颜看到画卷成精时的震惊,香梨的脸色在初时见到时的惊艳之后便显得有些复杂了。 难怪静远小师父每回来都要念叨这人长得好看呢!这模样确实惹眼的很,而且还不单单惹眼,香梨的目光落到了他耳垂上别着的宝石钉上。 大男人装扮……当然不是不可以,不过再配上这人这张扬惹眼的相貌,香梨一下子便想到了姜韶颜曾经发出的感慨。 骚气!果真骚气的很。 书上形容俊美男子的词可有不少:什么高大英俊、玉树临风,再譬如清俊如玉如他身旁这个穿了件灰不溜秋袍子的朋友。 可骚气的还当真是头一回见。 这男人骚气起来果真有些扛不住,没看连小姐这般见多识广的都惊到了呢! 被惊到了的姜韶颜也总算在此时回过神来了,她看向面前垂下眼睑,有片刻错愕的‘画卷精’点了点头,道:“这位公子有礼了。” 画卷精笑了笑,报了名讳:“季崇言。” 季崇言?这名字怎的这般耳熟?香梨愣了一愣,顿时明白过来,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惊之下,脱口而出:“小姐,这不就是季崇欢那不要脸的兄长么?” 季崇欢那不要脸的……虽说这不要脸显然是指的季崇欢,可是…… 画卷精那带了颗红痣的眉尾一跳,当即道:“可不是什么嫡亲兄弟。父母不同,只是沾了些关系的亲戚而已,不熟的。” 姜韶颜:“……” “只是沾了些关系的亲戚而已,不熟的。”将堂兄弟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还当真是头一回看到。 就知道季崇欢做的好事会牵连到他头上,季崇言面上带笑,笑容却不达眼底,顿了顿,他一脸歉意的开口道:“先前在京城误伤了姜大公子倒是我的不是,不知道姜大公子可还好?” 大公子啊……不太好,可于他们而言大公子不好便太好了。香梨默了默,瞟向一旁一脸的姜韶颜。 姜韶颜看着面前的季崇言,心头百味杂陈:季崇言,安国公府世子爷,母亲是已故的昭云长公主。想到季崇言的母亲是昭云长公主,再看他生了一张这样的脸倒也不奇怪了。 民间自古就有“外甥似舅”一说了,更何况,昭云长公主同当年的赵小将军可是一对双生子,自然十分相像。 一种世事难料之感涌上心头,想当年他出生时,她还活了些时日,虽说没有到过赵府,可他百日宴她还是送了对长命锁过去的。 这……面前这位可以叫她一声“姨”了。 这称呼有些荒唐,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滑稽和可笑,以至于看着面前的季崇言,她似乎总有种莫名其妙的“长辈”感想要冒出来,却又被她强硬的“摁”了下去。 这不是不合适的问题了,而是虽然眼前这位才是外甥,可姜韶颜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人身上流露出的气息可绝对不是“他舅”那般的傻小子。更何况,一个能简在帝心的陛下宠臣可不是仅仅因为陛下亲外甥这一点就够了的。 再不济,想想姜辉又丢面子又折了腿偏偏只恨季崇欢,不恨他便知道这位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还有,他方才提起姜辉的那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总让她觉得有些熟悉,仿佛品到了一口醇香的龙井,茶的厉害。 若说姜韶颜尚且能品出几分茶味,一旁的香梨就不行了,看着他的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莫名的“盟友”感,都快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姜韶颜心里暗暗感慨:想想他舅赵小将军,再想想他母亲昭云长公主,再不济刻板严肃的今上,也不知道眼前这位是怎么生成这么个又骚气又茶气的模样的。 看出对面是个什么人,姜韶颜想了想,决定试探试探这位“骚茶”的底限,于是开口便道:“我大堂兄来的时候还好,毕竟只是断了腿,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就是费些将养的时间罢了;只是近些时日找放高利的钱三拿了些钱财请了个查无此人的黄神医治腿,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说话间神情颇为忧心。 听到“查无此人”的黄神医时,一旁的林彦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那这腿估摸着有点悬了,还惹上放高利的…… 姜大公子,节哀吧! 季崇言听了却笑了笑,道:“也不全然是坏事,若是当真发现个民间华佗也是好的。先前长安民间就有擅治脱发的乡间名医,不但能治脱发,还能生发呢!” 听他见招拆招,姜韶颜默了默,道:“那倒是好事,若是当真碰上这等名医,不仅能治好腿脚,还能再生出一条腿呢!” 林彦:“……” 看着季崇言发亮的眼神,他突然明白季崇言难怪会觉得这位姜四小姐格外合眼缘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闻到了同类的气息吧! 慈悲为怀的静慈师太年纪大了,选择性的耳背没有听见他二人的对话,只是笑着接过姜韶颜带来的粽子和咸鸭蛋让静远将东西放回她静修的屋子里,往后静修或许用得到。 姜韶颜在静慈师太身边的蒲团上坐了下来,听静慈师太笑吟吟的为季崇言和林彦介绍她:“姜四小姐便是老尼的忘年小友,于厨艺烹饪上十分厉害,先前一罐红烧肉、一罐狮子头都做的十分美味。” 原来她还做了红烧肉和狮子头与这老太太吃。季崇言垂下眼睑,默了默,笑着开口了:“姜四小姐于此道上的精进崇言也早已领教过,先前那钵腊肉八宝饭、剁椒鱼头与鱼头豆腐就很是美味。” 果然一开口,那熟悉的茶味扑面而来。 静慈师太的笑容淡了几分:这几道菜她可没吃过……四小姐难道也如静远她们一般着了道吗? 这蓝颜祸水的道行果真是不浅啊! 第六十六章 对比 面对静慈师太吃独食的两道菜,吃了三道菜的季崇言心情不错。 静慈师太到底年岁大了,没有争强好胜之心。想了想,便没有将先前的青团、牡丹花卤子什么的说出来了。 罢了罢了,一把年纪的人,比什么?真激怒了这位,没得连累她这光明庵要倒霉。 话说回来,还是莫要让眼前这季世子同姜四小姐继续这般聊下去了,便是要聊也莫要在她光明庵里聊了。再聊下去,姜大公子怕不是生出一条腿变怪物这么简单了,都快不治身亡了。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光明庵里可听不得这么可怕的事。静慈师太拨了拨佛珠,望了望天,这时辰也差不多了,那钱三那兄长是不是应该来了?来了便赶紧请姜四小姐同他兄长相看去,届时便可名正言顺的叫他们分开来了。 便在此时,追风出现在了不远处的长廊尽头,季崇言起身,朝众人点了点头,向追风走去。 到底是简在帝心的世子爷,比一旁这位正儿八经查案的林少卿都要忙。 姜韶颜瞥了眼穿的灰不溜秋,衣服边角还翘起来磨破了的林少卿,心道:这位玉面判官生的倒是真不错,就是不修边幅了点,这一身穿的委实有些老气了。 要的就是这个“被嫌弃”的效果的林少卿朝姜韶颜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同静慈师太继续说起了方才的话题:“那龙舟赛还是要办的,届时还要请静慈师太出面同宝陵城的各方神仙打个招呼什么的,再占个大吉日……” 静慈师太听的面上笑容不减,心说你二人都亮身份和带了调度江南道兵马的兵符了,谁敢给你占个大凶日出来? 是以,静慈师太掐了掐手指,略略一段,便开口道:“我瞧着端午过后日日都是大吉日,看林少卿方便,自定便好。” 这回答让林少卿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姜韶颜在一旁看这一对隔了辈分的狐狸聊天,看的兴致勃勃,钱三略带激动的声音便在此时远远的传了过来。 “兄长,这里!” 众人循声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钱三那熟悉的瘌痢头,紧接着长廊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 不是方才那去而复返的“画卷精”季崇言又是哪个? 不过大概美人便是美人,换了个背景,从海棠花下变到长廊深处,愈发美的恍若书里走出的精怪一般,着实有些不真实。 紧接着,美的不真实的“画卷精”身旁便多了个人。 一张同钱三那正梯形脸颠倒了一下的倒梯形脸上加了个尖下巴,再加上小眼睛,一对八字眉以及时下文人中最流行的八字须,整个人仿佛一只成了精的大耗子。 尤其一旁的“画卷精”仿佛察觉到了身旁有人经过一般,脚下还特意慢了慢,如此,两只精怪倒是并排而来。 这对比……委实惨烈到不忍直视。 凉亭里鸦雀无声。 饶是大半辈子什么世面都见过的静慈师太拨动佛珠的手都停顿了许久,直到并排而来的两只精怪走到近前来,她才默了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世间百物,果然参差的很。 “小姐!”大抵是面前这一对委实太过令人震撼,以至于往日里身材高大挺拔相貌清秀的小午跟在这一对的身后叫众人居然都忽略了他。 直到跟着两只精怪,哦,不,一旁还有钱三这个青蛙精,统共三只精怪的小午走到众人身边,神情复杂的唤了声“小姐”。 众人才发现小午也来了。 虽说有了白管事与静慈师太都“没有印象”这一点可以猜测到那所谓的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同进士多半也是相貌平平之辈。毕竟媒人的嘴,骗人的鬼,这放高利的嘴可比媒人的嘴要厉害的多了。 可大家到底还是低估了钱三的嘴,这同进士委实离“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相差的有点远了。 这倒也罢了,可有一句话叫“鲜花也需绿叶扶持”,这人与人之间有时候也是对比出来的。 不巧的很,同这位“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大耗子相对比的委实生的太好看了些,这画面小午方才看了就已经被惊到了,这一路而来,瞧着凉亭里鸦雀无声的样子,想也知道小姐他们心头的震撼了。 都是精怪,这差别委实有些大啊!姜韶颜暗自叹了口气。 钱三却不觉得自己的形容有问题,高兴的为姜韶颜和大耗子介绍道:“兄长,这位便是姜四小姐……姜四小姐,这位便是我兄长咱们宝陵城出身的同进士钱氐书。” 还不到姜韶颜开口,一旁的画卷精季崇言却惊叹了一声,日常出入宫廷见陛下的他跟没见过同进士一般,赞叹道:“原来是钱同进士,倒是果真人如其名,好生文雅别致的名字!” 钱……地鼠。香梨咀嚼着这个名字,对季崇言这话表示出了深切的同意。 可不就是人如其名吗?这不就是只地鼠吗? 这位画卷精果真一开口还是熟悉的茶言茶语,姜韶颜已经习惯了。 钱氐书点了点头,淡淡的扫了眼姜韶颜便看向一旁的画卷精季崇言,疑惑道:“不知这位是……” “安国公世子。”坐在蒲团上的林彦没有错过季崇言的眼色,适时的帮他露了一下身份。 好友便是这时候派上用场的。 钱氐书一双小眼睛听的顿时一亮,忙朝季崇言施了一礼:“下官钱氐书见过世子爷。” “不必多礼,”季崇言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扇子,拿扇柄虚扶了钱氐书一把,道,“听闻钱大人如今在户部下做了个文书吏?” 钱氐书点头,一脸愧色,道:“下官才学平平,也只好做个文书小吏,混混日子罢了。” “钱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季崇言却“啪”第一下打开了手里的折扇扇了扇,感慨了起来,“前朝便有个文书吏一路从小吏做到了侍郎呢!” 侍郎啊!钱三眼里放光,看着自家兄长更是崇拜,却听季崇言又继续说了起来:“只可惜……诶!他起家时终究是靠了岳丈,待到想再进一步时,这起家的过往被对家翻了出来,被人嘲吃了软饭。软饭这种事,位低时不觉如何,待到位子坐的越高,越会被人嘲的厉害。他终究是没有再进一步,真真可惜呢!” 第六十七章 男儿当自强 日光下,那并排而立的两人在一起依旧有些惨烈,不过沉醉其中的二人却并不介意外界的目光,一个和颜悦色,悉心讲授,一个虚心接受,谆谆教诲。 坐在静慈师太身边的姜韶颜伸手略略掩了掩唇,打了个哈欠。 犯困大抵是会传染的,香梨也跟着打了个哈欠,开口问姜韶颜:“这地鼠是来相看的吗?” 虽说钱三这牛吹的委实太大了些,可到底收钱办事,总要过个场的。可这位自从被那安国公世子问了一句之后,目光和心思就都牢牢的放在了安国公世子身上,这都聊了快一个多时辰了,瞧着还能再聊个几个时辰,半点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 姜韶颜:“……” 果真是个精怪,这不知晓的还以为和钱氐书相看的是他呢! 想她姜韶颜平生第一回听话的被人安排相看,半路却被个男人截了胡……好吧!这男人的相貌她还是服气的,毕竟能生成这个样子,可是将她都吓了一跳呢! 静慈师太大抵也是看不下去这蓝颜祸水半道截胡了,虽说这位钱同进士的相貌因先前钱三的吹嘘显得落差太大,可到底也是和姜四小姐相看的。 再者说来姜四小姐怎么说都是她的忘年小友,这季世子此举让姜四小姐的面子往哪儿搁呢! 是以,静慈师太想了想,还是开口“委婉”提醒起了一旁的钱三:“钱施主不若上前提醒提醒你那兄长莫忘了正事!” 钱三正想开口,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一旁那位伙同白管事揍了他一顿的小午忽地活动了一下胳膊,而后姜韶颜这个正主便率先开口了:“钱三啊,钱进了我的口袋便不会拿出来了,更何况我人已经来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目光看向正说的高兴的两只精怪,又道,“令兄长到底是来和我相看的还是和季世子相看的?若是个弯的兔儿爷,便不要勉强了。” 兔儿爷?这可让钱三着实吓得不轻,当即便开口解释道:“我兄长可不是兔儿爷……” “是不是也无所谓,”姜韶颜却不以为然,瞥了眼身旁正活动胳膊的小午,“真想做我爹的女婿便是个弯的我也能叫小午给我打直了,只是若是小午手下没个轻重的,打坏了可不能怪我!” 钱三听的脸色惨白,觉得这些天为了见兄长好不容易养好的脸上的伤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险些忘了面前这位是个一言不合的二世祖了,连堂兄都能打成哪个样子更何况别人了。 正这般想着,那厢同季崇言说话的钱氐书总算是将话说完回来了,他依旧没看姜韶颜一眼,只是抄手对静慈师太和林彦施了一礼,而后目光落到一旁凉亭的柱子上,开口说了起来:“姜四小姐,今日之事便暂且作罢了,叨扰了。” 这什么意思?不相看了?姜韶颜等人都有些吃惊,不过最吃惊的还是花了一千五百两,哦,不是,是三千两,姜大公子那里的一千五百两还没拿回来的钱三。 钱三大惊失色:兄长今日是怎么了?这钱可都已经给出去了,若是不相看了,那岂不是都要打水漂了? 只是钱氐书并没有给钱三反应的机会,在钱三还未开口之前便拉着钱三离开了光明庵。 走出光明庵的那一刻,钱三还觉得脑子里如同搅了浆糊一般的混乱和茫然。 待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立时拉住准备离去的钱氐书,问道:“兄长,这姜四小姐……” “不相看了。”钱氐书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 瞧着面前兄长那放光的小眼睛,钱三愣了一愣,勉强着为兄长找了个理由:“可是那姜四小姐的相貌和品行有问题?兄长若是实在不喜欢……” “不是,”没成想钱氐书听闻立刻斩钉截铁的回了过来,而后一脸正气的说道,“便是那姜四小姐是个天仙都不行!” “为什么?”钱三喃喃,只觉得自己一时糊涂的厉害,若不是这兄长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他都要怀疑面前这个是不是叫人掉包了。 钱氐书却看了他一眼,正色道:“男儿自当顶天立地,一步一个脚印,总有出头之日。软饭这种事是吃不得,一旦吃上了一口待我将来飞黄腾达必会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影响仕途!” 这话说的一字一句,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虽然这话到底是从自家崇拜的兄长嘴里说出来的,可钱三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兄长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了。 软饭多好吃啊,不用嚼就能吞下去了,怎的好端端的突然要来硬的了? 想到那位长相过人的安国公世子爷,钱三都有些怀疑对方根本不是人,就是个妖怪,把兄长脑子施法施坏掉了。 当然,最主要还是心疼那一千五百两银子。 “钱算什么?”钱氐书对此却不以为然,他冷哼了一声,道,“待我将来飞黄腾达,又岂会看得上这一千五百两?” 这话听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没被洗脑的钱三却还算清醒,委婉的提醒钱氐书:“兄长,你还没飞黄腾达呢?” “将来总有一日会的。”钱氐书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扬声道:“同世子爷一番交谈,才发现我以往目光过于短浅了。对了,姜四小姐那里的钱便算了,叫四小姐留个好印象,往后指不定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呢!” “是……是么?”钱三干笑了两声,也没有惹姜韶颜的想法,却没有忘记姜辉,“姜大公子那里的钱……” “那不能忘!姜四小姐的爹是东平伯,姜大公子他爹又是什么东西?”钱氐书冷笑了一声,看了看四周,眼见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对钱三道,“放心,姜大公子一家有钱的,” 他可是在长安城见过姜大公子他娘那算计样的,以他的眼力见:那婆娘手头若是没钱才怪了。 “有钱那也远在京城。”钱三喃喃,对能拿到姜大公子一家的钱有些失了信心,“离得那么远,我也只敢在宝陵这一亩三分地上放放利钱,真将手伸到长安定是会被人啃得连皮都不剩的。” “再远也只姜大公子这一个儿子,你盯紧了姜大公子,不怕他们不给钱。”老钱一家几代都是收高利的,这一点,即便是读书走仕途的钱氐书也天生天赋惊人,“你盯紧了他,叫他能吐出多少是多少。” 第六十八章 同去观龙舟 光明庵这里的一行人虽说没有如钱三一般直面似是换了个人一般的钱氐书,可也都瞧出经过季世子的一番“教导”,这位钱同进士不准备再吃软饭了。 要不怎么说是个精怪呢!尤其还是个又骚又茶的精怪,都能叫放高利的舍了倒手的钱财的到底不是一般人。 姜韶颜倒是不失望,毕竟那一千五百两都已经进荷包了,下次若还有看上她爹这个岳父的,那便又是颗新鲜的韭菜,还能割上一割。 平生第一次相看就这般不痛不痒的结束了,眼见没什么事的姜韶颜准备起身告辞,毕竟她来之前,一旁这位林少卿正在同静慈师太说正事,这种兴许会“死人”的正事她便不掺和了。 只是还不待她开口,那边才在钱氐书身上施完法似乎意犹未尽的画卷精季崇言便盯上了姜韶颜,开口便道:“姜四小姐,宝陵多河道,江南水道的龙舟赛同京城的比起来别有一番韵味,在下留张帖子与你,四小姐届时若是能来捧个场倒是我与林少卿之福了。” 这话客气的一旁的静慈师太都有些惊讶,季世子几时这般讲道理了?真是难得啊! 其实在他开口那一刻姜韶颜就想拒绝了,心说你们那龙舟赛显然没有那般简单,指不定到时候打起来血腥的很,她这体型又大,一眼就瞧见了,便是想钻桌子底下躲起来都不方便。 正想着如何回绝这位的好意时,对面那精怪又开口了:“姜四小姐若是有私钱的话倒是可以随我一同下注压一压搏一搏彩头……” 姜韶颜已经冒到喉咙口的话默默地退了回去。 龙舟赛压彩头这种事姜韶颜不是没有做过,多是十赌九输,毕竟年年都有黑马龙舟冒出头来,这背后有多少人操作谁能知晓? 她也从来不信赌,不过眼前这位摆明了不讲君子之道,既要坐庄又要压注,这谁能赢得过他? 能和坐庄的一起下注,姜韶颜实在是心动的厉害。 更何况以她现在这样子,实在没什么地方可以让人图的,若说唯一可以图的,大概就是吃食之上了。这位潜意识里估摸着也是个吃货吧!想到他先前又送腊肉又送鱼的举动,姜韶颜深以为然。 是以,姜韶颜只略略一想,便答应了下来,就权当是收了钱看戏好了。 这位虽说又骚又茶,可出手大方是当真没的说的。 同季崇言约好了龙舟赛观龙舟,姜韶颜这才起身告辞。 这一次,季崇言没有再阻拦,一路将姜韶颜送上了马车才又折了回来。 一旁安心当绿叶的林彦看向去而复返的季崇言,当着静慈师太的面,没有说破他的小心思:应当是方才姜四小姐口中那收了一千五百两银钱的事提醒了崇言,这位姜四小姐近些时日似乎有些缺钱。崇言便想办法投其所好。 龙舟赛压彩头……做的如此不留痕迹,不动声色,亏他想得出来。 静慈师太却没有多想,大概也想不到这位瞧着便眼高于顶的季世子如此刻意讨好姜四小姐是为了这等事,只以为这位也是个好吃食的同道中人,不由开始为往后的口福担忧起来。 毕竟从这些天与这位季世子相处的过程来看,这位季世子可不是什么君子。 一想至此,静慈师太又心疼起了那盘被“客气”走了一半的鱼鲊,她才吃了几口啊,就叫这位全吃了。 正这般想着,静远小跑着过来禀报道:“柴施主醒了。” 这位师父故友柴施主说话的样子委实与外表有些不搭。又因着她年岁也不小了,一开始大家只以为是上了年纪患了呆症,可这般说睡就睡的样子却又叫人怀疑起来这位柴施主患的到底是呆症还是别的什么毛病。 不过于此,师父不曾开口,她们这些做弟子的自也不能问。 静慈师太闻言看了眼季崇言与林彦,见他二人没什么反应,便道:“那你们将阿柴带过来吧!” 睡了一觉才醒的柴嬷嬷过来时正顶着一头睡的有些凌乱的头发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显然还有些困意未消,不过这未消的困意在看到季崇言时便一下子消散不见了。 “小郎君!”柴嬷嬷小跑着过来,整了整季崇言因走动不似先前服帖的衣袍,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怎么样?郎君如此打扮那位大小姐可喜欢?是不是直夸你好风华?” 季崇言想了想姜四小姐方才见自己第一眼时惊讶的样子,认真的回道:“那反应确实与往常不同,好风华却是不曾夸过。” “那是女儿家面皮薄呢!”柴嬷嬷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着后退了两步,认真端详了一番面前季崇言,再次肯定的点了点头,道,“确实好看,我们郎君的风姿整个长安城也寻不出第二个来,她定是喜欢的,指不定下次还想再见你。” “那倒是!”季崇言想到即将到来的龙舟赛,道,“过几日我们约了一起去看龙舟呢!” “那郎君可万万不能小气了,小食什么的都要备足了。”柴嬷嬷认真的教着季崇言。 一旁的静慈师太听的脸色复杂:每每看到阿柴这般的样子总叫人有些唏嘘,这位季世子的性子虽说怪了点,对阿柴却是真的好,甚至肯说话来哄着她。 可看龙舟的哪是什么大小姐同赵小郎君?分明是姜四小姐同季世子啊! 教导了一番“赵小郎君”,柴嬷嬷这才注意到了一旁的林彦和静慈师太,这一次,柴嬷嬷没有忘记一身灰袍的林彦,朝他点了点头,难得的没有给他脸色瞧,转而又看向一旁的静慈师太,顿了顿,她惊讶道:“圆觉师太,你远游回来了?” 圆觉师太是静慈师太的师父,当年柴嬷嬷预见“小静慈”时,圆觉师太正是静慈师太这般的年纪。 只是年纪对上了,这相貌却是天差地别。静慈师太哭笑不得:她师父圆觉师太瘦的很,又爱出门远修,晒得有些黑瘦,同她这圆胖的全然是两个人,也不知晓柴嬷嬷是如何将两个看做一个的。 可不管如何,柴嬷嬷对面前这个就是圆觉师太本人这一点深信不疑,而后想也不想便朝她伸出了手:“你先前应我要请我吃的清汤古董羹呢?” 厉害了,还会讨要吃的了!林彦在一旁看着脸色尴尬的静慈师太,忍不住想笑。 静慈师太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阿柴如今这样,但凡可以不拒绝她,她也定然不会拒绝她,可是……那清汤古董羹师父可从来不曾教过她,这可如何办是好? 第六十九章 坐客 便在此时,一旁的“赵小郎君”说话了:“嬷嬷,今日是吃粽子的端午,不适合吃古董羹。古董羹什么时候都吃得,粽子却只一年一次。如此,今日不如先吃了粽子,待到改日再吃古董羹也不迟。” 今日是端午么?柴嬷嬷有些疑惑,不过在看到“圆觉师太”身旁串成串儿的粽子和一小坛咸鸭蛋时却又信了几分。 “哦,险些忘了,今日是端午。”柴嬷嬷目光落到那串成串儿的粽子上顿了片刻,忽地又喃喃了起来,“可我好似近些时日吃过粽子了。” 总是记不住事的柴嬷嬷有时候记性却出奇的好。林彦在一旁适时的没有出声:粽子确实吃过了,前几日崇言便借着送腊肉的时机讨要了粽子,那时候便吃过了。 没有再被讨要古董羹,暂且逃过一劫的静慈师太总算松了口气,不过临季崇言等人离开时,这才松了没多久的气却又被提了起来。 “‘圆觉师太’,”季崇言将柴嬷嬷送上了马车,转头提醒送他们出门的静慈师太,“莫忘了古董羹。” “圆觉师太”闻言顿时哭笑不得,只得如实交待了:“我不会做那清汤古董羹,师父未曾留下方子,倒是曾听闻京城有年长些的厨子会这个,阿柴若是一定想吃,不如且等晚些时候去了京城寻那老厨……” “可以问问姜四小姐。”季崇言听罢只略略一顿便提出了建议,而后不知是炫耀还是无意透露一般开口道,“我上一回送了两尾大花鲢过去,顺便带去了丰鱼斋的鱼头方子,姜四小姐手巧,只一做,嬷嬷尝了便惊呼问我是不是将丰鱼斋的师父请到家里来了,可见姜四小姐天赋好得很,你仔细将那古董羹说与姜四小姐听听,不定就做出来了。” “不定就做出来了”,这话说的轻飘飘的,静慈师太却听得忍不住磨了磨牙,你以为是捏泥巴呢! 这位出身尊贵的世子爷这话可当真是过分了啊! 不过这位世子爷本人却半点不觉得自己过分,转头便翻身上马,带着柴嬷嬷离开了。 原本姜韶颜以为自己这几日也无什么事可做,只消等着去观龙舟下注博彩头便好,可没成想隔日同那位世子爷的帖子一同来的还有亲自上门来的静慈师太。 静慈师太今日上门身上只着了一件鸭蛋青的甾衣,远远瞧着同静远、静安她们身上的仿佛是同一件一般,只是走近细看才发现与静远、静安的稍有不同。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静慈师太到姜家别苑时正是临近午时,姜韶颜一众人正要吃饭的时候。 香梨将静慈师太引进了门,走了几步,终究是嘴快藏不住事忍不住问了出来:“师太,你是故意挑着这个时辰过来好蹭饭吃吧!” 静慈师太斜睨了她一眼:“阿弥陀佛!”小丫头到底年纪小,不懂说话藏三分的道理,思来想去还是她那“忘年小友”好啊,看破不说破方为最美。 今日姜韶颜等人吃的就是寻常的家常饭菜,米是用的宝陵本地的稻米直接蒸出来的米饭,香甜的很。 菜只准备了几个一炒便能出锅的快手菜。姜韶颜本人是很喜欢这些快手菜,尤其是起床晚了,没有功夫急着吃饭的时候。毕竟烹饪的时间短,出菜又快,裹了油炒了的蔬菜颜色鲜亮的很,都不用特意摆盘就能叫人食欲顿开。 到底来者是客,香梨将静慈师太引到厨房院子里的石桌旁端了杯茶过来请静慈师太吃茶。 自从她们来了宝陵之后,这厨房院子里的石桌便派上了用场,毕竟什么菜都是现做现吃来得更好的。 不过身为客人的静慈师太喝了口茶便没有再坐着了,转而便进了厨房旁观姜韶颜做菜。 菜已经配好了,是以中午要吃什么菜几乎一目了然。 割了一茬还有一茬的韭菜配鸡子一旁还舀了一勺虾子酱,想来是准备一同放进去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宝陵多河道,这鱼虾自然不缺。大的鱼、虾自有自己的做法,愁的是小鱼小虾。炒菜么,太小,似乎做什么都有些不尽兴。可捞都捞出来了,放回去又委实可惜。所以小鱼便用来做了鱼鲊,小虾子自然便用来做了虾子酱了。 既然光用来食只能塞牙缝,那便干脆物尽其用的用来调鲜好了。炒菜里、炖汤里、甚至光伴着白米饭配虾子酱就能下去大半碗。 静慈师太咽了咽口水,目光落到了一旁:一盘切好的腊肉,配上切成丝的葱,多年老饕的静慈师太自然只一眼便知道这是什么菜了。 葱爆腊肉。那这腊肉的味儿至关重要啊!跟在一旁的香梨不忘吹嘘:“就是那季世子叫人送来的,好大一条金华的大猪腿呢!” 静慈师太:“……”久居宝陵的她自然知晓这么大一条大猪腿是什么价,没成想在她眼皮子底下,那季世子居然都已经暗搓搓的开始“暗度陈仓”了,真真是狡猾的很。 金华的腊肉大猪腿自然怎么炒都不会难吃。 目光再往旁边挪了挪,再一旁是一盘自己养了摘剪的绿豆芽,应当是要做一盘清炒绿豆芽了。 这几道菜都是她喜欢的。静慈师太舌底的口水流的更凶了,恋恋不舍的将目光移开落到了此时正拿刀慢慢刮鱼泥的姜韶颜身上。 几盘炒菜都是快手菜,今日中午若说唯一要花费些许工夫的大概就是面前的鱼丸了。 讲究“吃食”的姜韶颜自然不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拿刀斩剁了做鱼丸,而是小心翼翼的拿着一把瞧着便有些锋利的窄刀慢慢地刮,刮下的鱼肉沾到了刀面上而后再自刀面抹到碗里。 不仅要功夫还要细心,这种事香梨自然做不来的,只能姜韶颜自己来。 静慈师太饶有兴致的看着姜韶颜小心翼翼的刮完鱼泥、放了盐与从胡商那里买来的胡椒粉和水,拿了筷子顺着一个方向搅动了起来。 此时就是手上的工夫了,不必动脑筋了,静慈师太觉得时机正好,便开口道明了来意:“姜四小姐,你可听说过一物叫清汤古董羹的?” 第七十章 讲究 姜韶颜“嗯?”了一声,手里未停,待到鱼肉搅得差不多了,便取了一只沾了水的小羹勺,舀着鱼肉下水烫熟。 今日这些废了工夫的鱼丸是要用来做鱼丸汤的,鱼丸本身便极鲜美,汤里加些盐和胡椒粉调味,再放些烫的翠绿的菠菜进去就是一碗简单又美味的菠菜鱼丸汤了。 不过比起她手头的菠菜鱼丸汤,那所谓的清汤古董羹就有些复杂了。 “其实同宫里的小鼎差不多,不过宫里那是拿骨汤做了底,放些肉进去煮……” 一旁的香梨跟着姜韶颜吃了那么些时日也略懂些吃食上的说法了,闻言当即便道:“味道……这味道要串了啊!” “就是要串味才好吃!”静慈师太咽着口水,眼底却有些黯然,“不过宫里的小鼎比起师父的清汤古董羹又不同,师父的汤底鲜美的很,可那颜色却同白水差不多,不止肉、蔬菜也能放进去,自己拿一只小碗调了酱汁蘸着吃虽说不怎么风雅,可烟火气却是足的,天冷的时候来一锅,那味道啧啧啧……” 师父都已经故去那么多年了,她也早从当年的小静慈变成了静慈师太。阿弥陀佛,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旁人听了这些描述或许会有些糊涂,不过于姜韶颜而言,倒是已经听明白了:那不就是后世的火锅么? 至于宫中的小鼎也就是后世火锅的雏形,不过讲究的御厨唯恐串味,里面几乎一汤只一肉,不会再加别的菜。 姜韶颜上一世已经尝过小鼎了,不过那时自己处境艰难,委实来不及去考虑这些事情,亲手做一做这种事也只得就此作罢。 这一世她确实有捣鼓火锅尝一尝的打算,不过那是秋冬时候的事了,没成想静慈师太居然这个时候上门来问她“清汤古董羹”的事。 姜韶颜只略略一想,便道:“这清汤古董羹我倒是会做,只不过这东西不同的人做出来却是不同的味儿,师太你若有这个要求要我仿制他人的清汤古董羹那必须要给方子才行。” 静慈师太今日突然上门来找她定然是事出有因,若是单纯的为了想吃“清汤古董羹”的话找静远什么的跑个腿便行了。 果不其然,这话才说罢,静慈师太便一脸的“就知道瞒不过你”的样子,而后便开口解释道:“我有个故友想吃清汤古董羹。不过姜四小姐你放心,她此前没吃过,只是听过。是以只要炮制出一锅来,味道好吃便行。” 姜韶颜听罢便应了下来。 清汤的火锅底嘛,虽然麻烦却也不是不可。 不过静慈师太的那位故友……姜韶颜想着昨日才见过季世子与林少卿,先前静慈师太就说过端午那位故友要过来的,可昨日她却并没有见过那位故友,至于原因她自也不便相问。 不过听静慈师太的描述应是年岁大了,身体不算顶好的样子。那这清汤的火锅底倒还挺适合这位故友的,毕竟年岁大的人还是吃清淡些为好。 “还要个锅。”吃饭的时候姜韶颜不忘提醒静慈师太。 静慈师太正夹着一筷子葱爆腊肉往嘴里塞去,闻言忙点头道:“放心,这个季世子他们已经叫人去做了,他说改日会给你先瞧瞧掌掌眼的。” 果然是季世子……应证了自己猜测的姜韶颜笑了笑夹了一筷子清炒绿豆芽。 绿豆芽里加了些醋,原先香梨瞧到了还大惊失色,忙问她:“小姐是不是弄错了?” 得到姜韶颜否定的回答之后,香梨才以一副如临大敌似的表情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而后……便彻底喜欢上了这一盘加了醋的清炒绿豆芽。 静慈师太年岁不小,牙口却好得很,尤爱食肉,葱爆的腊肉与那鱼丸汤里的鱼丸都吃了不少。 至于加了虾子酱的韭菜炒鸡子则是小午的最爱,吃多少回也不腻。每每见她炒菜,在屋顶上巡视的小午便会跳下屋顶,委婉而含蓄的提醒她:“小姐,中午吃韭菜炒鸡子吗?” 又或者是“我那里的韭菜又能割了炒了吃了”这种话。 至于韭菜吃了有味儿%没事,左右这宅子里的人都不在意。世间有百味,韭菜的味儿也要学会接受嘛! 饭饱吃足之后,打着饱嗝的静慈师太一边等着姜韶颜亲手烹制的乳茶,一边不忘将怀里的帖子拿出来交给姜韶颜。 “喏,季世子的帖子。” 帖子一拿出来便有一股混合着松木的墨香的味儿弥漫了开来。 才闻过炒菜这等人间烟火气的众人乍一闻到这等优雅的香气皆是一愣。 “还挺好闻的。”虽说是个喜欢人间烟火气的俗人,可香梨的鼻子没有问题,还是诚实的道了一句,而后惊讶道,“搁在那厨房里呆了这么久居然还有这味儿也是当真厉害!” “自然如此,这可是松烟斋的招牌墨莲香。”姜韶颜接过帖子,闻了下,便忍不住叹道,“贵得很,价比黄金。若是能被炒菜味儿盖过去,那这松烟斋早被那些讲究的王孙贵族给砸了。” 说到这里,姜韶颜心情愈发复杂:这位出手大方阔绰的季世子手头还真不是一般的丰厚,拿这香来熏帖子。 用松烟斋的墨莲香来熏帖子……这讲究劲儿估摸着那些久居深闺的金枝玉叶都没他那般讲究。 确实骚气的很。 大概也从这墨莲香中品出这位季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香梨和静慈师太甚至喜欢吃韭菜的小午都围了上来看姜韶颜开帖子。 果真季世子出手就是不同寻常,不是寻常帖子的对折两面,而是用了三折的纸面,面底呈暗红的朱砂色,中间信纸撒了金粉的字迹叫众人看的同时一怔。 除却这位季世子出手阔绰连帖子都这么讲究之外还有…… “跟婚书似的。”小午喃喃了一句,他是见过人成亲的婚书的也是这等红底的,只是婚书也没这般讲究的。 可偏偏撒金粉这等暴发户的行径审美还很在线,帖子又贵又美,跟他的人一般夺目又矜贵,可以拿来收藏了。 姜韶颜心头有些复杂:当年他百日宴时,她可没想到这位往后会变成这个模样。 自视为“姨”的姜韶颜忍不住暗暗想了起来:往后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治得住这位季世子。 第七十一章 吃乳茶说龙舟 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赵小将军、昭云长公主、今上乃至那位令人一言难尽的安国公府大老爷也就是季世子他爹,再加上安国公二老,这些人真是怎么组合都组合不出季世子这样的。 姜韶颜感慨着这颗她眼睛一闭一睁的工夫就长大的白菜怎么就长成了这样呢! 当然再怎么讲究也是个帖子,姜韶颜闻了闻帖子上的墨莲香,收了起来。得!回头拿来熏屋子也不错,再不济摆着看看也行。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这位在外不似季崇欢那样有什么才学之名,也从未听他作过什么诗写过什么文的季世子的字写的真真不错。不似季崇欢那样全然的潇洒飘逸,其中竟还多了几分风骨,颇有几分形散而神不散的意味。 姜韶颜欣赏了片刻季世子的墨宝,将帖子拿回屋内,又拿了泡好的黄茶出来做乳茶。 静慈师太也没同她客气,直言已经尝过加了牛油、盐巴的乳茶,想吃加了黍米的。黍米已经炒熟了,叫香梨拿石臼捣成了黍米粉,混合着黄茶在小炉上慢慢煮了起来。 待到黍米的香味混合着茶香散开的时候,姜韶颜又拿编了细密网的银漏勺架在杯子上过滤着倒了杯有黍米香的黄茶叫静慈师太先尝尝。 米香和茶香,老饕静慈师太也没尝过这样的组合,拿在手里犹豫了片刻之后轻抿了一口,而后眼睛顿时一亮:“咦?这味儿倒也不冲!” 姜韶颜笑着点了点头,道:“自然,只是喜欢不喜欢便见仁见智了。” “倒是尚可。”静慈师太点了点头,对此还算喜欢,却也到底不如肉食那般令她沉迷。 姜韶颜笑了笑,将牛乳加入其中,拿勺子慢慢搅动着煮了起来,混合着牛乳的乳茶味道加热之后很快便弥漫开来,香梨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惊喜道:“就是这个味道!” 她最喜欢喝乳茶了。虽说西湖龙井也好喝,可那要慢慢品,而她香梨自小到大便不知这所谓的慢慢品是个什么意思。还是乳茶好喝,在里头再浇一勺酪浆,甜甜的她能喝不少。 静慈师太也闻到了空气中那浓厚的牛乳香,比起方才单纯的黍米香和茶香更浓郁了几分,也更似是小圆子甜汤那等可做零嘴儿的汤了。 姜韶颜倒了一杯黍米乳茶与静慈师太尝尝,又拿了一罐先前做的玫瑰花卤子过来,浇了一勺玫瑰花卤子于乳茶中,乳茶昏黄的茶色上飘着几瓣玫瑰花卤子里的花瓣,倒是叫人眼前蓦地一亮,又多了几分胃口。 静慈师太被这玫瑰花瓣激的胃口又开合了几分,忍不住多喝了两杯,直到临近暮食要赶回光明庵中给弟子上晚课时方才离开。 离开前,静慈师太也没忘记叮嘱姜韶颜:“姜四小姐,那个清汤古董羹莫要忘了。” 姜韶颜点了点头,允诺道:“待拿到了锅,便做。” 季世子那张帖子浮夸是浮夸了些,不过该说的要紧事却一点没忘:暴发户作态的的金粉字下将龙舟赛的地点、时辰以及那日要如何去,去了如何进场都同她说的一清二楚了。 龙舟赛就在两日后。 想着总是去观赛,姜韶颜回到屋中,将带来衣箱打开,一一翻看了起来。 这大概也是自她变成姜韶颜之后头一回这么认真的注意起这些自己的衣裳来,想想这等事在前两世于她而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 她是个极爱惜自己的人。在她看来若是自己都不爱自己,又如何指望别人来爱护自己?她曾经每一日出门的装扮,便是在床上躺着睡觉的寝衣都讲究的很……姜韶颜抬眼看向放在架子上熏了墨莲香的帖子,倒是同这位的讲究劲儿差不多。 只是自从变成了这个姜韶颜,虽说没有如原主那样生出自卑的心态,可到底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滑稽和好笑,也没了装扮自己的想法。 当然,她如今这模样,要装扮起来确实要费些工夫,而且收效也是平平。其实哪怕是略丰腴了一些,她也能将自己收拾成个胖美人,而不是眼下这等喜感到五官不辨的软团子模样。 看了片刻镜子里的自己,姜韶颜想要解毒的想法愈发强烈。 挑了一件颜色略深些的齐胸襦裙,找到了自己胸部以下,腰部以上最细之处系了上去,姜韶颜对着镜子动手为自己梳了个垂在脸庞两畔的垂挂髻。 镜子里的自己因着垂挂髻看着年纪更小,似是个可爱胖乎乎的软团子。 看着镜子里似个年画胖娃娃的自己,姜韶颜笑了笑,对着镜子里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讨喜笑容,笑了几次找到了合适的感觉便不再看镜子了。 所以,女子嘛,还是赚钱要紧,待到解了毒,便是五官平平她都能找到几分特色来装扮自己。似那季世子用的墨莲香,她也能有钱买得了,摸了摸床头下的小金库,姜韶颜心头稍安。 …… 一晃便到了龙舟赛那一日,姜韶颜从小金库中带了些银票塞进荷包里出了门。 走出姜家别苑的那一刻,姜韶颜还不觉得如何.直到走上了主道,看着素日里只小摊贩走动的主道上人头攒动,几里外就能听到锣鼓声喧天的闹腾,才当真让姜韶颜感觉时光仿佛倒流了,宝陵当真又回到了几日前的端午。 不,不对,端午当日也没有这般热闹的。 这季世子和林少卿还当真是用权势和钱财硬生生的造了个“端午佳节”出来。 看着喜笑颜开的百姓,姜韶颜感慨不已。 破天荒的跟着姜韶颜他们一起出门的白管事看着往来的百姓,忽地叹了口气,感慨道:“宝陵好多年不曾这么热闹了,上一次举办端午龙舟赛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好多年前的事?姜韶颜愣了一愣:“宝陵为何多年不办龙舟赛?” 宝陵是个小城,倒不必如长安那般办的隆重。可到底是河道多的水城,地利摆在这里,要办龙舟赛也简单的很,随便弄几条龙舟便是了。借着节日本是县令与民同乐的好时节,这宝陵城的县令何以多年不办龙舟赛? “还不是二十年前改朝换代之时发生的那次灾祸?”白管事感慨着,“宝陵这地方虽说没有被兵马波及,可城中百姓也慌得很,有不少别处的百姓投奔宝陵的亲眷而来……” 随投奔的亲眷一同来的还有外头各种各样不好的传言,战火、死人这等事情搅得大家寝食难安。 “当时的县令大人便想着借端午龙舟赛来稳一稳民心,可没想到那次龙舟赛上好几条龙舟划到一半都裂了开来……这个事还叫好几个划龙舟的死了,民间当时猜测纷纷,道是触怒了水神,自此宝陵便再未办什么龙舟赛了,只吃吃粽子什么的当做庆祝了。”说到这里,白管事不无感慨,“这次季世子和林少卿能重办龙舟赛估摸着光劝那些个官员文吏也费了不少功夫吧!” 是吗?姜韶颜对此有些怀疑。 她是不信什么水神触怒之说的,若真是触怒了水神,日常这么多船出入宝陵,也未见船裂开来啊!多半是有人偷工减料或者叫人动了手脚云云的。 这么简单的事,她都看的出来,那位断案如神的林少卿可没道理看不出来的。 第七十二章 二十年前的巧合 林彦当然不信触怒了水神这等说法。 他冷笑一声,指着外头穿着甲胄,齐齐整整密布河道两岸的兵马,对被请来的一众大腹便便,十个手指上都戴满戒指的乡绅道:“不必担忧,水神若是有不满,大可叫他来与我和季世子聊聊。” 身后的季崇言懒洋洋的半躺在披了虎皮毯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纯金打造的匕首,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似是觉得座下的太师椅腿太矮,他的腿又太长规矩的坐着有些不舒服,便翘了一只腿搭在太师椅手上。 那副倨傲纨绔的神态扑面而来。 听林彦说到这里,他似是回应一般往这边斜睨了一眼,又重新看向下头河道两旁密布的兵马。 阳光下,每一个兵将手中系着红缨的枪头发出摄人的寒光。 果然不好相与! 一众乡绅面上神情各异。 “本世子在龙舟赛上押了注,各位也一起来玩玩?”季崇言却在此时突然出声,而后站了起来,走到竹楼正中标注了各家龙舟的舆图上,随意挑了个看起来最吉利的名字将他那把价值不菲的金匕首押了上去,“这名字不错,就押吉祥号吧!” 竹楼中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了一片恭维声,而后乡绅们纷纷下注,却没有人敢跟在季崇言的身后押注吉祥号。 开玩笑!这位林少卿看着尚有几分正气,这位季世子却摆明了不似什么好人。虽然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可都不是好人之下,显然有兵马的季世子更令人忌惮。 当着他们的面下注,这其中的意思,在场哪个听不出来? 下注完之后,乡绅们便下了观龙舟的竹楼。这座建在河道旁的三层竹楼顶楼视野开阔,是观龙舟的最好地段,自然被这位季世子和林少卿占据了。 不过观龙舟这种事高兴的是百姓也不是他们,乡绅们下了竹楼便向靠在河道边正在准备的龙舟队伍中走去。 “崇言,你方才可真似个恶霸一般。”林彦看着乡绅们匆匆前去同龙舟队伍打招呼,不由失笑,“你这一押可叫这些乡绅们好一通忙活了。” “都是欺男霸女的角色。”季崇言瞥了眼林彦,“这不是你找来的吗?” 宝陵真正清白的乡绅可没入场的资格,今日这一场龙舟赛本就不是为他们准备的。 “改朝换代之时,这些乡绅趁着官府无心插手民间事作恶,二十年前出事的可不止龙舟,还有不少途径的过往商船。”季崇言说到这里,不由一哂,面色发冷,“还水神作乱……怕是有人借水神之名趁机敛财吧!” 借战乱作恶总是令人不齿的。林彦收了方才的笑,脸色严肃了起来:会查到这一茬是因为查方家的事查到了二十年前一条大商船的沉船案。本着多年查案的直觉,他便多查了一些,而后便查到了当年这一地发生了不少大小商船沉船案。 有意思的反而是方家,除了最大的那条商船沉船案涉及之外,其余的大小上沉船案之中却皆无方家的影子。 所以这一次,他们便暂且没有请方家。 不过他查这个是因为夜明珠被盗一案,崇言这么关心却是…… “二十年前宝陵城发生这等大小商船沉船案是在端午附近,”季崇言说着,沉默了片刻,忽地问林彦,“你还记得我小舅出事是在什么时候么?” 林彦听的一怔,顿了片刻之后,有些不确定的问他:“是在端午前?” “清明附近。”季崇言说到这里声音不由轻了几分,眼神一黯,“所以我要赶在清明那一日赶到河东。” 原来如此,林彦恍然。 “你看过舆图么?”顿了片刻之后,季崇言又道,“从白帝走水路一路南下是能到宝陵的,算算那个时节的风向与船行速度,若是清明附近出发,到宝陵刚好是端午附近。” 这么巧?林彦听的神情当即一肃:“崇言,难道你怀疑……” “我不知道有没有当年的生还者,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巧合,可如今柴嬷嬷的病……”季崇言说到这里,蓦地一顿,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道,“总之,我想找找别的办法,看看能否找到一些当年的蛛丝马迹。” 再不济也要找到当年那些人的尸骨。二十万兵马无一人生还,有之后在白帝找到的尸骨,更多的是冲入江中不知所踪的。 “此事事隔二十年,我也不急于一时了。”不过挑起了这个话题的季崇言却没有再继续将此事说下去,他的目光落到了被追风带着走出人群往这边而来的一行人身上,眼里不由多了几分笑意,“你先查夜明珠的事……姜四小姐过来了,我去去便来。” 林彦:“……” …… 被追风带着往观龙舟的观景竹楼这边而来,姜韶颜看着两边神情肃然的兵士,忽地觉得季世子和林少卿劝官员文吏应当并没有花费什么嘴皮子功夫。 瞧着这密密麻麻的兵士,还要用嘴劝么? 这次龙首赛参与的龙舟并不少,一眼望去,河道起始处也停了有二十多艘了,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着距离上次龙舟赛已经二十多年了,久未参与的龙舟选手们有些手生,士气也不是很高,皆是一脸兴致恹恹的样子。 瞧这兴致,还比不上两旁挥舞着彩带高高兴兴围观的百姓。 姜韶颜看的很认真,到底是要之后押注彩头的,关乎她的钱财大计,自要认真观察一番的。 这一观察却发现几乎所有的龙舟选手都有些士气低落,唯有其中一条船上的选手头上系着红布,满脸喜气的样子。 这精神头倒是不错,可这条船上参加龙舟的选手们年纪有些大了,有好几个都白了头发呢! 姜韶颜的目光落在这条龙舟舟尾的“吉祥”二字上顿了一顿,心道:名字挺吉利的,到时候可以少押一点在这上头,就当鼓励鼓励老人家的积极态度了。 跟着追风一路走上竹楼,大抵来观龙舟的有些头脸的都在这里了,她到时竹楼的一层、二层已经坐了不少观客了,其中一些大抵是当地的乡绅,体型同她是一个级别的。 姜韶颜感慨着跟着追风踏上三层,还未走到三层,那厢的季世子便主动迎了出来。 不同于前两日那一身画卷精的打扮,今日的季崇言着了一身宽袍青衫,头发只拿一只白玉簪簪了起来,他站在竹楼高头,含笑着朝她望来,一眼望去倒是颇有几分魏晋风流隐士的感觉。 正这般想着,姜韶颜的目光落到了他耳垂上的碧色耳钉上,默了默,她移开了目光。 她错了,这不是魏晋风流隐士,还是那只熟悉的精怪。 第七十三章 赛前看锅 精怪,哦,不,是季世子手握空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笑着上前唤了一声“姜四小姐”,而后朝她伸出了手。 这一连串的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姜韶颜望着那只伸出的手迟疑了片刻,抬眼看向面前的季崇言。 他目光清亮,神情坦然,再考虑到自己和他的长相对比,姜韶颜默了默,向他伸出了手,而后便察觉到手肘被人隔着衣服略略一握,自己便被带上了竹楼的最后一层。 将姜韶颜带上竹楼的三层,季崇言随即松开了手,满脸歉意的对姜韶颜道:“姜四小姐,得罪了。” 姜韶颜摇头,脸色有些微妙和惭愧。 虽然面前这白菜性子古怪了点,茶了点,骚气了点,可卖相还是极好,素日里也不缺人惦记。方才到底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说到底也只是嘴馋了些,惦记她这一手做美食的手段而已。 一番十足的心里建设之后,姜韶颜很快便释然了。 不比一层、二层竹楼上坐的满满当当的乡绅富户,视野最好的三层竹楼之上只林少卿和季世子两位。今日不单季世子身上的衣袍有了变化,就连林少卿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季世子的“提点”,还是这一身官袍着实无关什么审美不审美的,总之一身官袍的林少卿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少年卿相的威仪了,比上次那邋遢样好了不少,姜韶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季崇言的目光随着姜韶颜落到了一旁穿着一身官袍的林少卿身上,默了默,突然觉得柴嬷嬷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下次见姜四小姐还是给林彦换身衣裳吧! 姜韶颜立在视野开阔的三层竹楼上看了片刻,却没忘了正事,她的目光很快便落到了竹楼正中那张堆满“金银玉宝”的押注图上。 她迈步走了过去,而后很快便被一堆金银玉石之中一柄纯金的匕首夺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很多时候纯金都会被人同“土气”归类于一起,可这柄纯金打造的金匕首的刀鞘与刀柄之上却俱是精工细琢的铃兰花纹,夸张的金饰不但半点不浮夸,反而还有几分贵气奢靡,似曾相识的感觉瞬间铺面而来,下一刻,便听到季世子略带欣喜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姜四小姐果然好眼光,一眼便看到了我押注的彩头。” 姜韶颜抽了抽嘴角,心道物似主人真是诚不欺我也。 这季世子的所用之物跟他的人一般,惹眼的很。 不过这押注的彩头……姜韶颜看着匕首下的“吉祥”二字陷入了沉默。 她记得这条龙舟,毕竟在一众兴致恹恹的龙舟中,这条龙舟里的选手兴致尤为高涨,就是都年纪大了点,好几个都花白了头发。 这是一条颇有几分“夕阳红”特色的龙舟,姜韶颜有些犹豫,这划龙舟毕竟是体力活,押吉祥号能赢吗? 不过……姜韶颜瞥了眼密布河道两畔的兵马,想了想,默默的掏出荷包里的银票跟投在了季世子的吉祥号上。 跟着庄家,稳赢的。再者,瞧旁人都不敢跟投季世子的吉祥号,难道还不能说明最后获胜的会是哪条龙舟么? 这还真有点欺负人呢!姜韶颜毫无心理负担的想着。 龙舟赛大家都看过,毕竟长安城的龙舟赛年年办,年年声势浩大,可如此舒服的占据这般好的观景位置还是此前不曾有过的,香梨、小午并一同上来的白管事兴致皆不错。 不过比起香梨和小午乐的傻高兴,白管事到底要想的多些,他看着同四小姐站在一起的季崇言忍不住暗暗感慨:此刻他们倒是当真有几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意味了。 这季世子如此相貌之下没想到居然是个贪食的,怎的以往却没听说过这等传闻呢! 正想着,那个名叫追风的护卫背着口大锅走了上来,这大锅不是寻常的铁锅,橙黄的颜色似是铜锅,铜锅正中还隔了层蜿蜒的板,远远瞧着倒是颇有几分阴阳太极鱼的意味。 真是口漂亮的锅,跟这位锅主人一个样子。不管内里如何,这卖相是端的极好的。 背着口大锅的追风将背上的大锅放了下来,姜韶颜“受邀”一同来看这口漂亮的大铜锅。 且不说这大铜锅与她现代看到的火锅几乎一般无二,就说这层蜿蜒的隔板,至少在大周这个时代来看,不可不谓之漂亮,这位季世子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独到的审美。 “宫中的御厨说这等小鼎不能串味,我想着隔一隔,一次只煮一物未免可惜。”季世子解释了一句自己审美的来源。 虽说初衷不同,不过这“鸳鸯锅”既然来了,岂有不用白不用的道理? 姜韶颜眼底发亮,想到曾经吃过的火锅,口水便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开口对季崇言道:“宫中御厨的说法确实有些道理,不过圆觉师太那清汤古董羹要的便是串味,万物汇于一锅,蔬食的新鲜脆爽同荤食的浑厚互相交融在一起,一样的汤底不同的味道……” 女孩子即便五官被脸上的肉挤压的有些难以辨认,却依旧能看到那亮如星子的眼睛,看的出是真的喜欢。 “这清汤就似是个清水芙蓉般的美人,虽然清,细一尝其味却不逊于其他千娇百媚的美人,自有一番风韵……” 还是头一回看到拿清汤古董羹同美人相比的,林彦摇了摇头,心中却忍不住感慨这位姜四小姐于烹饪之上是真的喜欢。 不过也只有真的喜欢,才能捣鼓出这般花样繁多的吃食吧! 而且这美人的比喻……林彦看了眼一旁眼底发亮的季崇言,心道:这姜四小姐此时的模样在崇言心里也是不逊于其他千娇百媚的美人呢! 原本以为还要费上一番口舌,没想到很快便听到了季崇言的一声“好”。 姜韶颜怔了一怔,将剩余的话尽数吞到了肚子里,在季崇言那张熟悉却又不熟悉的脸上顿了片刻,尤其在扫到眼尾那颗艳丽的红痣时,她默了默,垂下了眼睑。 除了骚气、茶气了点,到底是她送了长命锁又“看”着长大的白菜,有时候当真不得不承认,确实对她胃口的很。 第七十四章 龙舟赛的“精彩” 看完锅,将那口大铜锅放到一边,听楼下发号施令的鼓手猛地一击,龙舟赛开始了。 随着被撞开的红绳,百姓们爆发出了一阵兴高采烈的喝彩声,各自挥舞着手里的彩带呼喊助威。 香梨也在竹楼上激动不已,拉着姜韶颜嚷嚷道:“小姐,快看呢!龙舟赛开始了,加油!加油……加油,咦?” 初使的一阵兴高采烈的“喝彩”“加油”声之后,加油喝彩的声音渐渐开始小了下来。 即便没有如百姓那般就挤在河道两边旁观,近距离的看到那龙舟前行的状态,可站在竹楼上旁观的香梨也品出了几分不对味儿来,忍不住皱眉道:“这宝陵的龙舟手是不是没吃饱饭啊!” 一个个都是软绵绵的,浑身无力。瞧着那慢吞吞的样子,哪有龙舟赛上百舸争流的情形,就似是……似是在河里散步似的。 这般绵软无力的龙舟手倒是衬的那当先一条头系红带的吉祥号上年纪大的龙舟手反而多了几分生气。 “切,真没劲!”香梨扁了扁嘴,趴在竹楼上看着那缓缓在河道里“散步”的龙舟,打了个哈欠。 对此,下头百姓的反应除了同香梨一般的“没劲”之外,还有…… “我上我也行!”有脾气急躁的百姓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不说你上了,给猴子一把果子,猴子都能上!”有百姓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而后伸手指向河道边观景竹楼里一二层的乡绅道,嘲讽道,“是没给人吃饱饭吧!瞧着自己倒是吃的脑满肥肠的样子!” 这好不容易盼来的龙舟赛叫他们搅得这般没意思,这些人自己倒是有意思的很,个个吃的肚子圆滚滚的,不但吃的饱,还吃饱了撑着到处惹事。 “就是!听说那胡老爷的狗追着人家小童咬,结果被人家小童的父亲拿铁锹打死了,胡老爷便派人去将人家父亲的一条腿给打断了,还真真是人命不如狗呢!” “还有王老爷的爱姬瞧上了人家胭脂铺的胭脂,拿了人家胭脂叫人家上门来取,结果胭脂铺的老板一上门却被抓起来说胭脂有毒,反骗了胭脂铺好大一笔钱财,为此还沾沾自喜到处与人说呢!” “那周老爷也不是什么好的,抢了老张头家两个订了亲的漂亮闺女,毁了人清白,逼的老张头两个闺女自尽了呢!” …… 姜韶颜抓了一把桌上的干果一边吃一边看:这宝陵城的龙舟赛没什么意思,不过别的还真有意思的很。 被叫到三楼来的宝陵县令吴有才战战兢兢,听着官兵复述着从百姓口中听来的话。 “大……大人。”吴有才磕磕巴巴的解释着,“事情发生时下官还未来宝陵……” “你若是当时已经来宝陵了,此时就不是在三层同我二人观龙舟而是在县衙大牢里等候发落了。”身着官袍的林少卿神情肃然。 果真有几分少年卿相的味道了,姜韶颜看的兴头不减:这可比什么龙舟赛好看多了。 “姜四小姐。”季崇言拿起一壶煮好的乳茶,扫了眼一旁的林彦。 再这样下去,风头可都叫林彦抢光了。 正事自然要紧,可姜四小姐此时的目光都落在林彦身上了,季崇言想了想,忽地开口道:“近日宝陵城中猪肉价几何?” 正看得高兴,冷不防耳边来了一句这样的问话,忠实的猪肉拥沓姜韶颜立时脱口而出:“肥瘦相间的三钱六两一斤,瘦的贵一些,约莫要四钱,肥的便宜一些,三钱二两左右。” “那牛肉价几何?”一旁的季崇言在乳茶中舀了一勺酪浆,推到了姜韶颜面前。 姜韶颜随口道了声谢,拿起加了酪浆的乳茶,轻啜了一口,被乳茶的香味激的眯了眯眼,她开口道:“贵数倍不止,百姓吃不起牛肉的。” 光明庵的静慈师太就好吃食,尤爱肉食,可庵对面的黄老爷卤牛肉铺子的卤牛肉连静慈师太都没吃过。 “牛肉自比猪肉贵些,可贵到如此离谱的还是闻所未闻,据说二十年前的黄老爷卤牛肉铺子的价钱尚且没有这么贵的,这其中可少不了几位爱吃牛肉的老爷们在背后作推。”季崇言开口看向吴有才,“吴大人,你不愿作为的话自有人愿意的。” 这话里头要摘了吴大人顶上乌纱帽的意思昭然若揭。吴有才脸色立时变得惨白,也顾不得还有姜韶颜等外人在场,“噗通”一下便跪了下来,磕了好几个头之后才道:“世子,不是属下不作为,实是城中那些恶徒凶狠……” “借口便免了。”季崇言闻言却是面色不改,他淡淡道,“何为父母官?爱民如子方才为父母官。吴有才,若你儿子被人欺负成这样,你还能这般缩着脑袋如鹌鹑一般么?” 一席话说的振聋发聩。 便是一旁的香梨、小午、白管事等人都有些激动。 姜韶颜脸色微妙:这位季世子……这般正义么?当然,她这话倒不是觉得季世子不是好人,而是她总觉得,似这等在人前慷慨陈词这种事有些不适合季崇言来做。 吴有才被说的双唇颤了颤,似是想说什么,可到底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前一刻还在审问吴有才,下一刻便被抢了主审的位子。 林彦心头十分复杂。 他同季崇言多年的交情了,以往都是他正面主审摆证据对付嫌犯,崇言则在一旁时不时开口补刀子。 一个正面敲打,一个侧面补刀,配合多年,可谓天衣无缝了。 眼下这个多年侧面补刀的却突然开始正面敲打了,老实说……崇言那张脸实在不像个一脸正气的主审官啊! 说到底,还是因为……林彦看向一旁的姜韶颜。 姜四小姐在这里,崇言果然便变得不似以往的崇言了。 留意了一番一旁姜韶颜的反应,季崇言沉默了片刻,忽道:“这些乡绅欺男霸女,如此横行乡里,听闻起家是在二十年前?” 吴有才想到库房里那些寥寥几笔带过的卷宗忙不迭地点头,道:“当是战乱时借着拦截当地商船暗地里做了匪寇,所以才有所谓的水神作乱一说……” 他吴有才或许不算顶聪明,可叫季世子和林少卿敲打到这个地步,若是还不明白这两位是为了什么,他可以寻块豆腐撞死了。 难怪这两位要办龙舟赛了,原来到底还是为了二十年前的事。 “方家只牵涉到了其中一件沉船案吗?”顿了顿,季崇言再次开口了,不忘提醒吴有才,“我是说藏在你衙门库房里的真实记载,而不是那些民间传闻。” 便因为这个吴有才是这两年才来的县令,与当年的事情应当关系不大,且此人又胆小,他和林彦才会诈他叫他说出真相来。 第七十五章 “精彩”的后续 平心而论,这审问的水准可算是不错。对待不同的人自然要用不同的方法。吴有才这个人人如其名,没什么大志向,胆子小,对付这种人一诈一吓便交待的差不多了。 姜韶颜吃着季崇言递来的乳茶看季崇言吓唬吴有才。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季崇言做这些事时并未避讳着他们,不知是信任他们这一行人还是觉得姜韶颜一行人于这些二十年前的事上清白的很,并且对这些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兴趣。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姜韶颜也确实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不过……二十年前和方家,这两个词结合在一起,姜韶颜却不得不提起兴趣了。 在静慈师太与她谈及的二十年前的往事里,方家便与其中一件沉船案有关,季崇言又问是不是只一件…… 吴有才战战巍巍的擦拭着额头的冷汗,道了一声“是”,又道:“库房的卷宗牢里只记载了一件,民间百姓来报的案子里也只这一件涉及了方家。”说罢便忙不迭地从怀里取出一串钥匙递了上来,道,“世子,下官说的都是实情,世子若是不信自去看便是了。” 他胆子虽小,可脑子没有毛病,毕竟也是正儿八经科考出来的。库房里那些记载一瞧便不对劲,再想到先前“病逝”了好几位宝陵县令,他这才惊觉自己调任来宝陵哪是走了狗屎运,分明是走了霉运才是。 这宝陵城的乡绅富户不干净的很,还是莫要沾惹的好。 只是没想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涂两年了,这两位却在此时突然来了宝陵城,还强行要他将闭着的眼睛睁开,这简直是要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啊! 到底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吴有才瑟缩的想着,旋即又觉得不太对,这两个哪是什么牛犊子,是虎崽子才对。 那库房的钥匙最后还是叫林彦给收了起来。 一番审问之后,下头叫人看了好生无趣的龙舟赛也总算结束了。 获胜的吉祥号此前听都没听过,尤其瞧瞧那吉祥号上一个个头发都花白的龙舟手,再瞧瞧一旁那些满身腱子肉的。 这……知晓这龙舟赛会有猫腻,可猫腻成这样的……在民间钱庄压了彩头的百姓气的咬牙,虽说彩头这种事也知晓是拿不回来了,拿来博彩头的也不是什么大钱,可这期盼已久的龙舟赛就这?这不是拿辣椒糊眼——辣眼嘛! 姜韶颜接过季崇言随手从那些眼花缭乱的彩头里挑出的几块金条和一柄白玉如意,有片刻的迟疑。 这种事毕竟第一次做,有些不好意思啊!还有,看着那方频频向这里望来的百姓,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愿赌服输,姜四小姐押中了,这自然是你应得的。”季崇言仿佛一点都未注意到外头的动静,含笑着说道。 愿赌服输……姜韶颜咀嚼着季崇言这句话,心道真要是赌了,她手里的银票不赔光就不错了。 所以十赌九输,这话是有些道理的。 而脚下,随着竹楼蓦地一阵摇晃,这种不好的预感很快便得到了证实。 才自竹楼里走出来的一众乡绅迎面便对上了愤怒的百姓。 耍人可以,可也要装装样子不是么?这样的龙舟赛是拿大家当傻子耍不成? “胡金贵,你这不要脸的,狗命比人命还值钱的狗东西的!”有不知哪里来的百姓将手里吃剩一半的干馒头扔了出来,砸中了一个大腹便便的胖乡绅。 受到启发的百姓见状也纷纷将手里趁手的东西砸了过去。 这霍霍人血汗钱的玩意儿,若不是怕被事后报复,早将他揍一顿了,此时趁乱,倒还真是个好机会。 才失了不少金块玉器的胡金贵还来不及肉痛被出身更显赫,手里还有权势兵马傍身的“恶霸”季崇言强行诳走的钱财便遇上了百姓砸来的干馒头。 一开始还只是干馒头以及未洗的菜叶、棕团等等,这之后,随着情形愈演愈烈,砸过来的东西愈发的不讲道理,那不知多少天没有洗的鞋子袜子尽数扔了过来,胡金贵吓了一跳,慌忙的想要返回身后的竹楼,却被两旁不知打哪儿来的官兵及时出现拦住了去路。 “胡老爷,请回吧!世子爷要与朋友喝茶呢!” 与朋友喝茶?这个时候还要与朋友喝茶?胡金贵一边忍受着愈砸愈凶的菜叶臭鞋袜一边哀求:“求求官兵大哥快帮帮我,这些贱民……” 一只鞋子再度飞来砸到了胡老爷的后脑勺上。 官兵神情冷漠:“胡老爷,请回吧!” 胡金贵却不愿就此放手,焦急道:“我便只是个寻常百姓,世子爷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人砸死,我……” “老胡,别说了!”一旁一个同样挨了不少砸,虽说有家卫的保护却并不比胡老爷好多少的小眼乡绅王老爷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今日这一出,便是上头那个世子爷和少卿大人合起来做的一出好戏,若真是同他们一伙的,这些官兵哪还会傻站在这里看戏? 回过神来的胡金贵恨得咬牙,想到那张张扬又有几分艳丽风情的脸,忍不住呸了一口,果真越发美丽的东西越是有毒,那瞧着小白脸似的世子爷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胡金贵今日算是记下这仇了,待到改日……他没有改日了。 一个走神间,脚下冷不防地被人一绊,胡金贵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还不等他有所反应,背上传来的大力压的他背上一痛,本能的惊呼了一声。 一旁那小眼乡绅王老爷见状忙抬脚准备将方才蹲在地上将胡金贵绊了一跤的小童踢去一旁,只是这一脚不过才踢踹到半空中便被一道大力紧紧的抱住了,王老爷低头,看向那绊倒了胡老爷又突地抱住了自己腿脚的小童,小童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与他瘦小的幼童身形全然不相符的成年男子的脸。 这不是小童,是患了病的成年男人! 王老爷惊呼一声“不好”,可此时才发现却已经晚了,小童手里寒光一闪而过。 随着一阵惊呼声,竹楼下的百姓纷纷避让,人群里有个提着一只半大圆锤的壮汉忽地重重的抡起手里一端连着绳索的圆锤扔了出去,重重的砸向了王老爷那一行人。 “这是流星锤吧!”香梨趴在三层竹楼之上已然看呆了。 骡马市的杂耍艺人就有表演这个的,可绝技没有今日宝陵这里的这般厉害的。 姜韶颜看着陡生的变故,没有忘记去看身旁季崇言的表情,他紧紧蹙着眉头,似是也未想到会有这一出,不过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意外之色。 今日这场龙舟赛果然精彩的很!姜韶颜叹了口气,心道。 第七十六章 相约 原本以为的百姓趁乱讨伐乡绅彻底演变成了一场刺杀,姜韶颜看着一旁神情肃然与林彦交谈的季崇言,没了先前与她倒乳茶时的茶气,更没有了被耳上碧色耳钉衬出的骚气。眼尾那颗艳丽的红痣突然多了几分血色的味道。 “大庭广众之下行刺总不能就此揭过,”季崇言淡淡的吩咐前来的追风下去传话,“你只消记得告诉他们人要抓活的,也莫惊扰了百姓就是了。” 从头至尾没有提到“乡绅”二字,姜韶颜看破不说破,看着眼前肃手而立的季崇言,忽地想到了季崇言送来的那条卖相极好的金华大火腿。 那岁月发酵的香醇味道是一般小鲜肉没有的。 姜韶颜看着面前季崇言那张分明是一模一样却能令她清楚的感觉到是两个人的脸,忽然有些惆怅。 这张脸确实对极了她的胃口,艳丽奢靡却半点不娘气,她也知道那个曾经手握重兵的少年将星对她是什么个意思,只是好看归好看,于她这等人而言,却略显单纯直白了些。若是他和上一世的“她”还活着,有朝一日发现“她”的真面目,怕是也会吓跑吧! 比起那个直白到心思一眼便可看穿的少年将星,眼前这位当真是从头到尾,从外到内都对极了她的胃口。 只是,白菜虽是好白菜,却不是她那一辈的地里的。 即便如今的自己有上一世的长相,姜韶颜也没有兴趣来场轰动的“姨侄”恋,那也太惊悚了。 若这世间真有死生轮回这种事,想到她见到与自己同一辈的赵小将军和昭云长公主时要说的话:“你儿子(外甥)是颗好白菜……” 真真叫人想想都害怕,莫说下手了,碰都不敢碰啊! 楼下得了命令的官兵将士早将百姓同冒出头来的几个江湖杂耍艺人打扮的刺客分了开来。 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便没想着活着离开。那几个提着流星锤,执着长刀还有那个幼童身形成人脸庞的刺客对着围上来的官兵露出慌张不安的神色,却依旧不肯放开制在手中的胖乡绅。 那胖乡绅周老爷不停的求饶:“好汉饶命!你要多少钱财才能放我一条生路我都给你,要多少都行,几百两、千两还是万两都是一句话的事!” 握着长刀拿长刀架在周老爷脖子上的两个男人慌张的对着围上来的官兵吼着:“别……别过来,再过来,便杀了他!” 带着官兵上前的官兵统领脸色沉静,指挥着官兵将这几个刺客同那周老爷与兴奋旁观的百姓们分离开来。 将被踩踏至死的胡老爷和被刺死的王老爷踢到了一边,官兵统领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小步上前。 几个刺客眼见喝退不了官兵面露绝望之色。 行刺之人最好的结局自然便是杀死了贼人之后自己还能全身而退,若是不能……几个刺客面色决绝,官兵统领眯了眯眼,朝周围几个官兵使了个眼色。 就在周老爷勃颈上的血喷溅出来之时,几个官兵一拥而上,不过几声兵器交接声之后,意欲当场自尽的刺客瞬间便被缴了兵器,结结实实如同绑粽子一般绑了个结结实实。 经验丰富老道的官兵不但束缚了这些人的手脚,同样也未忘记检查其牙齿可有藏毒,顺便还堵了嘴以防人咬舌自尽。 一番动作做的干脆利落,近距离旁观的百姓更是忍不住喝彩诧异道:“官兵有那么厉害吗?侠客话本子里的官兵怎么都是窝囊废呢?” 领兵的官兵一脸肃杀之色,没有理会百姓不知从哪里看来的话本子里的说法,抓着人便走了,当然,离开时也未忘记叫人将地上那三位乡绅的尸体拖走叫仵作出个报告。 回过神来的百姓看的意犹未尽,此时也没有多少人再将注意力放到龙舟赛上了,转而热切的谈论起了方才那一幕精彩的刺杀。 “你们看到了么?方才那官兵一枪便挑走了那流星锤,那红缨的枪头耍起来真真气概十足呢!”有少女羞红了脸。 “是啊,还有那一脚将王老爷的尸体踹到一边,啊哟,那王老爷胖成那个样子,出门坐个轿子都能累死轿夫的角色,他就一脚!” “还有那官兵统领额头上一道伤痕,好生好看呢!” “那闲汉赵三额头上也有一道伤疤,你们怎么不觉得好看了?” “啊呸!赵三额头上的是偷人东西被人打出来的,人家是上阵杀敌同恶人打斗得来的,怎么能一样呢?” …… 百姓的议论声不小,便是三层竹楼之上也能听到百姓离去时意犹未尽的议论声。 官兵们身手厉害,这是所有人公认的,可此时却鲜少有人对这般身手厉害的官兵却没有救那几个乡绅感到怀疑。 这一幕如此迅速,看的同在三层竹楼之上目睹这一幕发生的吴有才目瞪口呆,待到回过神来,便本能的冒出了冷汗,道:“不好,这胡金贵三人死了怕是要惹来麻烦……” 能造出“水神作乱”之说光靠几个乡绅自然是不可能的,这胡金贵三人背后必然还有人。 吴有才素来胆小惯了,一看事情麻烦便本能的生出了几分害怕之感。 只是这一次话未说完,收到季崇言淡淡撇来的目光他便立时噤了声。 差点忘了这京城来的两位也不是好惹的。 此时人都被请到三层竹楼上来了,想退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林彦走到吴有才身边,将腿脚直打哆嗦的吴有才“搀扶”了起来,而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吴大人,那几个刺客便交给你审问了。” 吴有才颤着唇,哆哆嗦嗦的应了一声“是”,而后便被官兵领下了楼。 今日的正事安排的差不多了,季崇言这才走到姜韶颜身边,笑眯眯的说道:“姜四小姐,今日这龙舟赛委实有些无趣,往后回了长安,我们再去约看龙舟赛如何?” 无趣……想到方才那几个乡绅的尸体,姜韶颜嘴角微微抽了抽,没有拒绝。 长安的事待回了长安再说吧,左右眼下离回长安还早得很。 待到下头的百姓走的差不多了,姜韶颜等人才从竹楼上下来,走出竹楼的那一瞬间,身上背着铜锅的追风才舒了口气,郑重的将身上的铜锅交给小午,道:“你背吧!” 这锅也太沉了,背着真不舒服。 只是柴嬷嬷想吃的清汤古董羹,明日一早姜四小姐便会连羹带锅一同送到光明庵去,今日便只能叫他们将锅带回去了。 第七十七章 古董羹 看了这么一出龙舟赛,而且又……摸了摸荷包里鼓鼓囊囊的金块和玉如意,姜韶颜觉得便是看在金块和玉如意的份上也不能在吃食上亏待了这位出手阔绰的季世子。 更别提这清汤古董羹还是早早便答应了这位季世子的,不是么? 背了一路的锅,便连小午都道这锅太讲究了,还挺沉的。 姜韶颜考虑起了鸳鸯锅两边的锅底。 一锅自然是静慈师太那位故友要吃的清汤,还有一锅,姜韶颜犹豫了许久还是暂且放弃了辣锅的打算。涮来涮去多少总会溅出一些去另外一锅,再联想到那位故友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姜韶颜还是妥协了。 毕竟吃这一锅的不是他们,往后自可再做嘛! 奶汤锅其实同先前煮鱼汤是类似的,奶白的颜色说到底还是来自于油脂乳化的结果。姜韶颜没见过那位故友,自也没有“创新”的想法,创新这种事投其所好了是惊喜,若是没有那便是踩雷了。 相比踩雷,姜韶颜还是老老实实的用肉骨熬了一锅奶白的汤头,而后又在奶白的汤头里加了大枣和枸杞,这么一锅瞧着便有些“养人”的锅底果然才一出来就引起了自诩年岁大的老人家白管事的注意。 白管事的反应让姜韶颜很满意,遂又准备起了清汤。 说是清汤其实细究起来一点都不比奶汤简单,甚至更复杂。 就如姜韶颜先前劝说季崇言时以美人类比的说法,清汤就如出水芙蓉似的美人,瞧着“天然去雕饰”,但真要将人画的看起来像“天然去雕饰”的样子可不比那等华丽的大浓妆简单。 清汤锅的熬法有不少,姜韶颜自己做菜时一向舍得用料,毕竟舍得用料做出来的菜才会好吃嘛!最好便是猪骨、牛骨加母鸡这三味都用上,不过因着牛肉太贵且稀少,集市上若非预定一般也买不到,临时起意的姜韶颜便没用牛骨,只用猪骨和母鸡熬了清汤锅底。 焯水之后另起一锅清水锅,加葱、姜、酒之后大火煮开便要转小火熬煮了。这熬清汤的火候至关重要,火大了一不留神就有可能熬成不够奶白的奶汤。 姜韶颜小心翼翼的看着锅子,暗自感慨:做菜真如为美人点妆,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待到熬出鲜味来,这清汤就差不多了,姜韶颜撇去清汤里的料渣,准备将清汤锅倒入铜锅里。 只是在小午端起以锅清汤准备倒入其中时,姜韶颜看着那只特意打制的铜锅却又开始犹豫了起来。 另一边的奶汤奶白的颜色毫无一丝杂质,这里的清汤锅即便撇去了清汤里的料渣,可再怎么撇,比起一旁那锅瞧着毫无一丝杂质的奶汤……姜韶颜讲究的老毛病又犯了起来。 即便香梨、白管事等人已经说够好了,不过想到那位处处讲究,连帖子都熏了墨莲香的世子爷,姜韶颜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普通的清汤锅精制一些。 于是拿了纱布将那一锅清汤锅过滤了一番,又拿纱布裹了鸡肉茸放入过滤了一番的清汤里,待到大火煮开立时转小火,姜韶颜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锅内的反应:不能让汤煮沸,这一步的意义在于让鸡肉茸吸附了漂浮在汤面上的悬浮物。 待到悬浮物都被吸附干净了,那便成了一锅真正意义上的清汤了。这种汤还有个学名叫做双吊,那等瞧着简单却无比鲜美的菜便多取自这种汤。 譬如一道国宴名菜开水白菜,能将普通的白菜端上国宴,这道汤便至关重要。 姜韶颜看着这一锅状若白水却清澈鲜香的清汤满意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清汤倒入了另一侧的锅内。 太极鱼似的铜锅一半奶汤一半清汤,就似两个美人,一个清水芙蓉素面朝天,一个华丽奢靡全妆精致,也不知道那位季世子在静慈师太那位故友身边作陪时更喜欢哪个,姜韶颜想着。 这么费工夫的两道汤底既然做了,姜韶颜自然便多做了些,待到连锅带汤送去光明庵之后,姜韶颜便招呼香梨、小午、白管事外加刘娘子在小厨房里名正言顺的吃起了火锅,哦,这个时候多数人还是管这个叫古董羹的。 不过姜韶颜的吃法显然与一般的古董羹不同,有什么吃什么,将那等做大菜剩下来的肉和菜都拿了出来。 猪肉、鱼肉、鸡肉切片,各式蔬菜也配上一些,当然,先前大花鲢鱼头里的冻过的豆腐也是要的,喜欢什么放什么,自汤底里滚熟之后拿出来,配上自己调配的各式酱料,既有动手的乐趣又有吃的乐趣。 一场火锅,哦,不,古董羹吃的喧嚣又热闹,季崇言也吃了不少。 有柴嬷嬷在,林彦的地位一向是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坐在角落里作陪的林彦看着脸色柔和的季崇言,心里有些感慨:崇言会出现在这种热闹又烟火气十足的吃食旁这种事放到从前当真是不敢想象的。 爱屋及乌这个词真真是在崇言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氤氲的锅气后,季崇言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半点不复昨日的肃杀,为柴嬷嬷夹菜。 柴嬷嬷吃的赞不绝口:“还是圆觉厉害,这手艺若是开店定然能如丰鱼斋一般只凭一道菜便在长安城立足了。” 一旁被认作“圆觉”师太的静慈师太叹了口气,应了一声:“阿柴,你吃吧!” 还好这里没有外人,丰鱼斋先前与前朝逆党扯上关系,早不在了呢,当然,她师父圆觉也一样不在了。 不管大花鲢鱼还是清汤古董羹,这两样阿柴记忆里的吃食都是如今的姜四小姐做的。 柴嬷嬷吃的赞不绝口,吃到一半往一旁看了看一身青衫的季崇言,倒是突然想起了好些天没有记起的旧事:“小郎君,那帽子给你姐夫送去了吗?” 角落里正吃着一块吸饱了汤汁的冻豆腐的林彦没想到吃到一半柴嬷嬷会再提起绿帽子的事,一噎之下,立时被那块吸了汤汁的冻豆腐呛的一阵咳嗽。 好好的,怎么又提起绿帽子的事了呢? 季崇言脸上的笑容淡去,淡淡道:“送去了,他很喜欢。” 喜欢到当场掀了桌子,却被掌管中馈的安国公夫人事后拿了一张单子过去要他将掀坏了的桌子折成钱赔给中馈。 “这季家两个长辈都是极好的,怎的偏生生出这么个玩意儿呢!”柴嬷嬷吃了一口剃了刺的鱼肉感慨不已,“只要生的好看些的他都要写个诗凑上前去,先前竟还打过你相中过的那位大小姐的主意呢!” 是么?季崇言微微眯眼。 第七十八章 尝酱料说往事 “那大小姐生的这么好看,你那姐夫怎么会不凑上去?当然人家大小姐也瞧不上你那姐夫,你姐夫挨了一顿打却没长记性……”柴嬷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感慨不已,“只可惜咱们小姐旁事上都聪明的紧,怎的偏偏栽在他手上了呢?” 季崇言脸色淡淡,垂着眼睑没有出声。 柴嬷嬷还在感慨唏嘘着:“如今言哥儿生出来了,我瞧着言哥儿小时候同你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待到言哥儿大了,叫他替小姐出气!” 季崇言“嗯”了一声,夹了块豆腐放入柴嬷嬷的碗中。 柴嬷嬷端起碗吃了起来,没有再说下去。 角落里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林彦放下碗筷,看向长廊尽头探出一个头来,探头探脑一副欲言又止样的吴有才,同季崇言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他起身离桌。 有柴嬷嬷在的饭桌上,林彦的地位“低”到可以忽略不计,自然随时离席也不会叫柴嬷嬷注意到。 不过即便如此,林彦还是绕了一大圈特意绕开了柴嬷嬷的视线,绕到了吴有才的身后,而后拍了拍吴有才的肩膀,轻咳一声,问道:“何事?” 吴有才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林彦吓了一跳,这才道:“大人,那几个刺客的审问结果出来了。” …… 宝陵县衙的大牢里几个被五花大绑的绑在木桩上的嫌犯精神略有些不济,来了衙门自然多少要受刑的,虽说县令吴有才胆子小,这刑罚给的也不重,人也全须全尾的没有缺斤少两,可精神头到底不如昨日了。 吴有才在一旁搓了搓手,紧张的将审讯得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大人,那几个江湖杂耍艺人说是家里人叫这乡绅胡金贵、王元宝、周福寿给迫害了,便投身江湖练了一身本事,趁着端午人多行刺了这三位。” 林彦接过吴有才递来的审讯记录扫了一遍:“迫害之事查过了吗?” 吴有才忙不迭地点头道:“查过了,查过了,还寻到了不少人证,这几位的妹子林小妹生的不错,叫胡金贵看上了……” 不等他说完这乡绅欺男霸女的勾当,林彦已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好了,我知晓了。” 审讯记录上都有,他早已一目十行的看完了。 “开门!”将审讯记录交还给吴有才,林彦隔着牢门看向绑在木桩上的几个嫌犯,道,“我有话要问这几位。” 吴有才连忙唤来衙役开了锁将林彦请了进去。 嫌犯抬头向走进来的林彦看去,神情木然。 大庭广众之下行刺,本就做好了逃不掉被抓赴死的打算,不管来的是哪个都是一样的。 “我们已经交代过了,”不等林彦开口,昨日耍流星锤的那个壮汉便开口了,“这乡绅欺负我们小妹……” “我不是那等喜欢问废话的人,先前同吴大人说过的话便不用再说一遍了。”林彦说着看向那个壮汉,“你们同乡绅的仇我也知晓了,我只问你一件事,是谁安排的你们昨日行刺?” 壮汉听的一怔,顿了片刻之后,有些不自然的移开先前与林彦对视的目光,道,“自是我们自己,这些乡绅为人恶劣……” “你们林小妹被这三个乡绅破害这么些年了,你们学艺报仇为什么早不报、晚不报偏偏选在昨日无数江南道官兵在场的时候报?”林彦说着,抬起眼皮,看向面前这几人,“这与送死有什么区别?” 壮汉愣了一愣,似是没有想到这一茬,倒是一旁那个患了病,幼童身成人脸的男人开口了:“报仇便报仇了,难道还要挑日子吗?胡金贵、周福寿这些人难道不该死吗?” “该死!”林彦点了点头,想也不想便开口应和了他的话,道:“所以昨日他们已经死了,也叫你们报仇了。此事若只是你们同胡金贵等人的私仇便也罢了,可显然有人想要借用你们的私仇借刀杀人。” “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男人抿了下唇,咬牙道,“我不知道……” “胡金贵三人若只是宝陵城的普通百姓也不会有那个胆子欺压林小妹,若非这三人借二十年前战乱之事发家,也不会长成一方恶霸。”走进来的季崇言声音里自带了几分凉意。 “这三人发家前原本都只是普通的百姓,普通的百姓又是如何做到拦截商船、水神作乱,令商船上的随行水手护卫毫无抵抗之能的?我们才从二十年前的事查到胡金贵等人的身上,还来不及叫他们吐出当年协助之人是何人便叫你们杀了。” 季崇言冷冷的看着这绑在木桩的犯人,道:“你们既要报仇便要连根拔起了,莫反被真正的凶手用作铲除胡金贵三人的替死鬼了。” 这话委实有些难听,就差没有明着指着他们脑袋骂“蠢”了。 几个犯人脸色一白,顿了片刻之后,开口道:“我说……” 林彦瞥了眼一旁神色冰冷的季崇言:果真审讯之事还是要叫崇言来。 原本只是为了追查夜明珠而来,却没想到这所谓的江南福地宝陵城背后居然还有这些龃龉。 …… 姜家别苑里的几人吃着古董羹正高兴着,姜韶颜笑眯眯的在一旁帮众人调酱料。到底是熟手,众人一致觉得还是“四小姐”调的酱料好吃些。 专业出身的厨娘刘娘子舌头灵的很,一尝调好的酱料便将酱料里的内容说了个七七八八:“酱汁、醋、芝麻酱还有香油。” 四小姐的蘸料调了好几种,一旁长相清秀的重口味爱好者小午便拿着那碟韭菜花、蒜泥、芝麻酱、香油、辣子酱的蘸料吃的头都不抬。 姜韶颜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刘娘子的猜测。 猜中的刘娘子却只笑了笑,低头看向碟子里的蘸料,神情怅然:“还是四小姐调的好,我调的不好。以前在江河之上,捕了鱼直接拿来汤汤水水煮了吃,因着新鲜怎么做也是好吃的。那死鬼却总喜欢拿酱汁蘸了吃,一边嫌弃我做的不好吃,一边吃的比谁都多。” “那几年战乱,不少人逃来了宝陵,有百姓还有战场上的那些个逃兵。我劝他莫要出去了,他不听,定说寻了赚钱的法子,想多赚些钱好来我家提亲……” 不知是酱料里误放了辣子酱还是被这喧嚣热闹的烟火气熏得有些醉人,刘娘子眼圈发红的说起了那个鲜少在外人面前提起的“死鬼”。 二十年前看似没有被战祸波及的宝陵城里发生了不少事。 第七十九章 说旧事与来访 二十年前,宝陵城内有一批远入江中捕鱼的老手回到宝陵,带回来的除了同以往一样的鱼、虾之外还有不少金银器物。 “说是从江里捞出来的,”刘娘子感慨着,“一年到头都有人捕鱼,怎的早没有晚没有,偏偏那个时候有呢!” 香梨、小午听的很是认真,有时候真事可半点不比话本子里的故事无趣。 虽然没有亲身参与,可怎么说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白管事闻言倒是若有所思。 姜韶颜舀了一勺芝麻酱在碗里,默了默,说道:“是江流沿岸的战场上挖来的吧!” 一道长江分隔南北,不过于那些征战的将士来说却是一条至关重要的防线,所以长江两岸的城池很是重要,就譬如白帝…… 想到这个地方,姜韶颜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那死鬼也是最先带回来宝贝的人,说实话,人家在前头作战,你却在后头捡宝贝这种事说起来委实叫人有些羞愧。”时隔多年,说起此事来,刘娘子还是有些愧疚。 可此事确实又是有人做的。 “我叫他别去了,他却急着想要娶我,说再去一次。他们只是去那等已经清理过的战场碰碰运气,我拦不得,想着已经打过仗了,便没有阻拦。”刘娘子吸了吸鼻子,舀了一勺摆在小午手边的韭花和着蒜泥夹了肉片咬了一口,眼眶越来越热,“这种事到底有些没良心,所以遭报应了。他没回来,跟他要好的几个兄弟也只几个当时留在船上的没事,据后来找人的兄弟说,他们瞧着连点动静都没有,以为是结束了,便翻进了白帝城……” “白帝?”姜韶颜滴香油的手顿了一下,待到回过神来未来得及收手的香油罐子泼出了大半。 “是啊,白帝城。就是那茶馆里最受人欢迎的赵小将军的故事。”刘娘子说道,“那死鬼胆大的很,带着人居然翻入了白帝城,之后的事,大家也都知道,那时候白帝之战根本没结束……” 史书会记载赵小将军被困白帝却不会记载有几个贪小便宜的居然用不知什么办法翻入了白帝城。 只是翻得进去却翻不出来。 白帝一战的结局除了城中小部分年幼还不懂事的孩子之外,年纪略长些的壮年连同将士皆一同死在了白帝城。 当年的活口只有些不知事的孩子了,是以白帝一战最后的情况如何也只能从事后以及之后被俘敌军的口中推测出一二来。 “人家赵小将军是为国为民,我那死鬼却是纯粹死于贪,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刘娘子夹了一块豆腐咬了进去,“只是再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是没有对不住我。” 所以之后刘娘子并未再嫁:“我们在月老庙里签过字的,只是那时候兵乱没有经官府,所以我已是他的婆娘了。可家里人不认,要我再嫁,我同家里人吵了之后便跑了出来。恰逢姜家招人便进来碰碰运气,没成想还当真留下来了。” “刘娘子很好学,手艺精进很快。”白管事适时的道了一句,“姜家别苑以往又没有什么主子过来,我见她努力勤快便将人留下来了。” 姜韶颜点头,笑了笑,敛去了眼底的深思之色,没有再多提。 …… …… 距离看龙舟赛、送古董羹已过去几日了,过了端午,天气便渐渐热了起来。 先前同香梨包的酸梅饮子早早便派上了用场,大早上拿一包丢进去煮了放凉,想喝便舀一点,时常一大锅能喝上一天。 刘娘子尝了尝,主动贡献上了自己前一年用糖渍的桂花,桂花本身便甜香甜香的,加了糖之后更是如此,正好中和了酸梅饮子的酸。 香梨一大早起来便要喝上一大碗。 除了酸梅饮子之外还有避热最常见的绿豆汤,姜家别苑早早便开始为入夏做准备了。 今日一大早香梨抓着刘娘子蒸的绿豆糕正在同站在屋顶上的小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闲聊时,钱三来了。 他一来姜家便主动过来拜访姜韶颜,不过来的太早,姜韶颜还未起,钱三便只在外头等着,见他实在热得慌,香梨便端了碗绿豆汤过来给钱三降降火。 不知是热得很了,还是什么吃食在姜家别苑里走了一遭都变得好吃了起来,钱三一口喝下大呼过瘾,待还想讨一碗来吃时,对上香梨警惕的眼神也只好就此作罢。 “你来做什么的?”虽然小姐还没有起,可做丫鬟的香梨本着小姐身边第一大丫鬟的觉悟先开始打听了起来。 钱三也没瞒着她,开口便道:“是为了姜大公子来的。当然来了,还是要同姜四小姐打个招呼的。” 哦,原来是为了姜辉来的!香梨听的眼睛一亮,总算来了,她可等这一场好戏等了许久了。 “你准备怎么问大公子要钱?”一想至此,香梨语气中便不由多了几分兴奋之色,“找人给他套麻袋打一顿还是怎么说?” 钱三意犹未尽的放下手里的绿豆汤碗瞥了香梨一眼,默了默,道:“我钱三是那种人吗?怎会做这般不要脸的事?” 要脸这种事在你钱三口中说出来总有些莫名的意味啊! 此时过来的姜韶颜恰巧听到了钱三这一句,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心道。 “那你准备怎么做?”那边的香梨还在不解。 她见过那等借了高利的赌徒,放高利的都是每日派人盯着那些赌徒的,要不就是找人出面打一顿或者吓一顿什么的。所以像钱三这样放高利的,据说还是祖传放高利的老手居然到现在才有些动静,香梨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钱三瞥了她一眼,道:“那便不是你这小丫头操心的事了,哟,姜四小姐来了!” 一听姜韶颜来了,香梨也暂且丢了正在问话的钱三,跑到姜韶颜身边道“小姐来啦”。 姜韶颜“嗯”了一声,走进来,问钱三:“来找姜辉的?” 钱三点头,啧了啧嘴,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这般浅显的话中有话估摸着也只香梨听不出来。 姜韶颜听罢想了想,道:“我同你一起去!” 也该去看看姜辉的腿了。 第八十章 钱三的局 进西苑的时候,姜辉正翘着他那两条腿那舀汤喝。 那汤……怎么那么眼熟呢? 日日早上都要喝上一碗的香梨一眼便认出了姜辉喝的不是别的,正是他们每日一大早便要煮的酸梅饮子。 认出酸梅饮子的小丫头当即大怒,指着姜辉的鼻子怒道:“你要不要脸?怎么总喜欢偷人东西?” 上次是牡丹花卤子,这次是酸梅饮子,这大公子不仅人坏,手脚还不干净。 一旁的钱三闻言倒是搓了搓鼻子,想到已启程回长安的兄长偷偷与他说的姜辉他娘那穿金戴银的样子,忍不住想着: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吧! “放在厨房里的,我怎么喝不得?”姜辉冷笑了一声,姜四的东西不就是他的东西么?现在不是迟早也会是的。 呛了一声香梨,他转向一旁没有说话的姜韶颜,摆起大堂兄的谱教训了起来:“姜四,你身边的丫鬟都不教教规矩的么?” 说完这话姜辉便是一愣。方才说话时没细看,眼下话说完了多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姜四这些天似乎略略瘦了些。眼下,她站在门口,这身形都没有以往那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了。 不过这念头一出,便立时被他抛到了脑后:姜四是胖是瘦跟他有什么关系。 倒是这叫香梨的丫头,一个丫头也敢指着他的鼻子喝骂,谁给她的胆子? “我的丫鬟怎么样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来教导!”姜韶颜淡淡的说了句,表示是自己给香梨的胆子,随即不等姜辉发怒,又四顾了一番,反问姜辉,“那个黄神医呢?” “黄神医这两日家中有事,回家了。”姜辉不以为意的说着,而后目光掠过姜韶颜看向被姜韶颜生生衬出了几分“娇小”的钱三,朝他使眼色。 看着姜辉还在朝他抽眼睛,钱三尴尬的看了眼一旁的姜韶颜,没有接过姜辉的眼色,只轻咳了一声,开口道明了来意:“大公子,先前那钱的事……” 姜辉听到这里,来不及去管一旁的姜韶颜,立时瞪了眼钱三,呵斥道:“不是兄弟嘛,谈什么钱的事。” 这回答钱三一点都不意外,这位姜大公子脑子如何暂且不说,人品这种东西是决计没有的,他会赖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钱三摸了摸下巴,没有说话。 这副好说话的样子混不似一个放高利的,倒似是那等接济慈幼堂的大善人一般。 见钱三没吭声,姜辉这才松了口气,高兴道:“果真是好兄弟,我如今有些难处,待往后……”说到这里,姜辉忍不住瞥了眼一旁的姜韶颜,意有所指,“自不会忘了你的。” 母亲这些天一直在为东平伯袭爵的事情走动,若是能恢复了东平伯的袭爵,他这未来的伯世子是不介意赏些钱财给钱三的。 被“好兄弟”一把的钱三只温顺的笑了笑,忽地搓了搓鼻子,问姜辉:“大公子,你这里好似有什么味儿啊?” “是啊!臭咸鱼的味道!”正四处瞅着的香梨闻言立时开口应和了一声,说道,“我还当我鼻子出毛病了呢,却是没见什么咸鱼味……” 话未说完便听一声惨叫,发出惨叫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姜辉。 姜辉一旁是不知从哪里摸出把匕首的姜韶颜。 那大了了好些天的石膏突然被人拿着匕首一敲,姜辉腿脚自然一痛,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喝骂, 姜韶颜却在他开口前率先出声了:“你这腿再不打开可要废了!” 说罢不等姜辉有所反应,手起刀落,刀尖飞快的在他的石膏上划了几道。 那熟练下刀的架势莫名的让香梨想到了小姐杀鱼也是这个样子的,刀工利索,将鱼片一片片的切的薄如纸一般。 随着划裂的石膏脱落下来,一股浓重的臭咸鱼味当即弥漫开来。 “这也太臭了!”香梨干呕了一声抬脚便跑了出去。 “好兄弟”钱三却比香梨反应更快,早在姜韶颜摸刀时便跑出门去了。 眼见众人纷纷出逃的反应,钱三松了口气,暗道:果真还是我钱三聪明,看姜四小姐掏刀子就知道怕是有事了。 果不其然,这味儿……饶是早有准备,可还是有些吃不消:到底是腌入味了。 那厢臭咸鱼的来源姜辉自己也被自己这味儿呛的险些没晕过去。 只是到底是自己的腿脚,强忍着没晕过去的姜辉还没来得及看自己的腿脚,便本能的想要开口喝骂下刀的姜韶颜,却听女孩子忽地“咦”了一声道:“这是蛆虫吧!” 蛆虫? 还未注意到自己腿脚的姜辉本能的望了过去,在看到腿脚上一片糜烂的伤口以及伤口挪动的蛆虫时,当即一个白眼,哼都没哼一声晕了过去。 这将人恶心的够呛的自己倒是晕过去了,可将他们熏得够呛。香梨鼻子塞了布条,在院外等着。 虽说姜辉那腿脚谁都没细看,毕竟那伤口只瞧一眼便瘆得慌。可即便是半点不懂医的人也知晓正常的腿伤哪会是这样的? “那个腿还能好吗?”香梨没见过这等阵势,看着那被多加了银两唤来的大夫走到门口换了口气又一脸视死如归样的进了门,有些不安。 姜韶颜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一旁的“好兄弟”钱三却在此时皮笑肉不笑的开口了:“腿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姜大公子又不靠腿脚过活。” 这话还真有些不像人话,不过从一个放高利的嘴里说出来,倒是不似方才那善人一般“违和”了。 “如此看来那黄神医估摸着是不会来了。”姜韶颜听罢转向一旁的钱三,开口便道破了他的心思,“他一跑,你便来了。我可不信这么巧的事,你是不是认得这黄神医?” 钱三干笑了两声,正要开口,姜韶颜却又瞥了一眼那厢跑进跑出忙活的大夫,道:“莫不会从一开始这黄神医之事便是你做的局吧!” 一旁的香梨已经惊呆了,她虽然不太聪明,可此时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你真不是个好东西!”香梨惊呼道。 钱三倒是不以为意,喝骂他这种事他听的多了,比这个难听好多倍的都能左耳进右耳出,香梨这一句又算什么。 不过…… “我钱三打从一开始就没说过我是个好人啊!”他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摸了摸手指头上的金戒子,没了先时温顺的模样,反问香梨,“你见过好人放高利的吗?” 好人哪会做这种缺德事。姜韶颜对此倒是并不意外,她只是问钱三:“姜辉这腿不会真弄出什么事来吧!” 钱三闻言倒是看了眼姜韶颜,语气中似是有些委屈:“若不是看在姜四小姐的面子上,我钱三可不会这么早来。姜大公子若是乖乖将钱还了,这腿脚自然不会有什么事,若是不还……” 钱三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第八十一章 蚀骨粉 作为一个祖传的放高利的恶人,钱三在看到姜辉的第一眼便嗅出了几分同类的味道。 所以,打从一开始,钱三便没打算用对付老实人的手段来对付姜辉。 似姜辉这种人,你跟他来软的或者随便吓一吓是没什么用的,不到祸及性命的地步,他是不会给钱的。 所以似香梨这等咋咋呼呼傻里傻气的丫鬟是不懂的,还是姜四小姐懂他。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便见姜四小姐斜睨了他一眼,默了默,道:“姜辉的腿叫你动了什么手脚?” “也没什么。”钱三“嘿嘿”笑了两声,也没瞒着的打算,一股脑儿全交代了,“那姓黄的老东西随便撒了点东西……” “撒了什么?”姜韶颜问道。 …… “蚀骨粉。”捂着口鼻奔出来的大夫骂了一句“黑心肝”,一脸不解的问姜辉,“你这腿脚刚来宝陵时老夫也瞧过,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先前帮姜辉看腿的人手法不错,想来是太医署的太医包扎的伤口,瞧着确实有几分本事。哪知道一晃半个月没见,这姜大公子的腿脚便变成这样了。 姜辉早吓的面如土色了,慌忙抄起手里的茶盏砸向了那厢被别苑里的两个护卫压在地上的双寿:“你这狗娘养的,那黄神医呢?” 双寿双唇颤了颤,虽说眼下天热,可这一身湿哒哒的披在身上还是有些发凉。 方才他已经“昏”过去一次了,被泼了一盆冷水,不得不醒了过来。 “不,不知道。”双寿颤颤巍巍的说道,“他……他只说回家,却没说家在哪里……” 听他二人提到“黄神医”,一旁被请来的李大夫似乎猜到了一些,忙问眼瞧着又要昏过去的双寿,道,“你说的黄神医可是一个生的略有些干瘦,生的就似……” “晒干桃核儿脸。”一旁的香梨提醒道。 这形容……李大夫怔了一怔,想到那个老骗子的脸,当即点了点头,道:“就是那个样子的,是不是?” 姜辉听的脸色一白,忙不迭地点头道:“不错,不错便是那个样子的。” 熟料李大夫一听便挥了挥手,道:“那莫多说了,报官吧!” “报官?”姜辉愣住了。 “对啊,报官!”李大夫一边同身边的学徒收拾医箱一边道,“那老东西就在江南道这一代行骗,咱们宝陵你还是头一个。先前的余杭、金华这些地方都已经有人遭殃了!蚀骨粉那一物撒在伤口上会发热,皮肉紧缩叫你自己觉得仿佛用了奇药,效果显著,实则是……诶!你这腿脚算是发现的快的,不过还是仔细快将人找出来吧,找不到蚀骨粉的配方,你这腿估摸着就要废了!” 什么蚀骨粉?姜辉不解:“你们熟读医书的不会配解药么?” “蚀骨粉只是个统称,是由十三种药粉取其七种按不同分成比例配成,光配法有几十上百种之多,我都不知晓你这蚀骨粉用的什么配方,如何给你调配解药?”李大夫白了他一眼,再一次提醒他,“你报官找到了那老骗子,得了配方再来寻老夫吧!” 说话间李大夫和学徒已经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医箱,背上医箱要离开时还不忘叮嘱姜辉,“要快啊,拖的太久你这腿就要废了。” 说罢不等姜辉就要离开。 姜辉好不容易抓到了一颗救命稻草哪肯就这般放开他,开口便道:“那你便一种种试啊!”说罢就是一咬牙,道,“不就是痛点嘛,我忍得!” 比起丢条腿,这点痛算什么。姜辉一想到方才被李大夫拿刀剜腐肉的痛,眼眶便忍不住发热:还他妈真挺痛的! 他姜辉虽然不怎么聪明,却到底也是个坏人。到底是坏人最了解坏人,方才一听李大夫道那老骗子到处行骗还没被抓住就知道这老骗子不好找了。 寄希望于找老骗子还不如死死抓住李大夫这救命稻草。 李大夫却被姜辉这一席话气笑了,不过这姓姜的小子能说出这种话倒也叫他明白为什么那老骗子要骗他了。 这脑子要是个好的,也骗不到了。 正想开口,那边方才冒出“晒干桃核儿脸”的小丫鬟便再次开口了,她两眼一翻,给了个白眼,:“还一种种试,你当是腌猪腿呢!”说罢不等众人开口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便是腌个猪腿,上一层盐,便是怎么洗,这咸味儿都洗不掉了,更莫说人腿了,还是药粉了。” 话糙理不糙,李大夫揉了揉被小丫鬟说的有些饿的肚子,点头赞同了香梨的话:“不错,便是这么个意思。” 办法已经留给这傻子了,李大夫也不欲与姜辉这傻子多啰嗦,转头便走了。 “姜兄弟!”默默在角落里杵了好一会儿不曾出声的钱三突然开口唤了一声。 他摸着下巴,眯起了眼睛,原本那张青蛙精似的脸因着他这一番动作倒是有些像他兄长钱氐书了,活似个正在算计的胖耗子。 放高利的喊“兄弟”了!姜韶颜看出他有话要同钱三说,带着香梨、小午便出了西苑,人精似的白管事见状也寻了个借口跟着离开了。 一早上看了西苑一场热闹也快到午时了,吃午食的时候到了,姜韶颜走进厨房,香梨高高兴兴的跟了上去。 在屋顶上巡逻的小午也没忘记割一茬自己院子里的韭菜送过来“提醒”姜韶颜别忘了他的韭菜。 姜韶颜看着厨房里今日采买的东西,在看到了几块豆皮,后世又叫百叶的东西后当即便来了兴致道:“倒是可以做个豆腐干丝。” 又能吃到一道新鲜菜的香梨很是高兴:左右小姐不管做什么都极好吃的。 正高兴着,方才留在西苑和姜辉说“悄悄话”的钱三顶着一头药汁从外头走了进来,喊了一声:“姜四小姐”后便指了指头上的药汁道,“可否借你这里洗一洗?” 这钱三头上的药汁一看便是“好兄弟”姜辉的手笔。 姜韶颜点了点头,一旁的香梨不甘不愿的去院子里打水过来给钱三洗漱。 姜韶颜一边分着豆皮一边问钱三:“你同他说了什么,弄成这个样子?” 钱三嘿嘿一笑,虽然额头上沾了药汁,不过看的出他心情不错。 “也没什么,”钱三笑眯眯的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好的借据递给姜韶颜看,道,“就是请姜大公子按规矩办事,先前借的钱同现在借的钱都明码规矩的开始算利息了。” 姜韶颜手里拿着豆皮便没伸手去接那借据,只是扫了一眼便看到了“日息五分“这等惊人的利息,不过除了“日息五分”,本金那一方也由原先的一千五百两变成了三千两。 “怎的涨上去的?”姜韶颜问钱三。 钱三笑道:“自然是帮他找黄神医的钱财,两方一起算利息。” 那也太狠了。姜韶颜抬眼瞥了他一眼,提醒他:“你莫要太狠,仔细姜辉还不出钱来。” “那姜四小姐可太小看他一家了,他没钱,自可写信回去要!”钱三笑着说着,意有所指,“我是真小人,你家的真亲戚吸起血来却比我这高利的还狠的多了。” 姜韶颜闻言,手里正在分干丝的手顿了一顿,忽地抬眼对钱三道:“你再走一趟西苑,‘透露’一下你干的好事与我有些关系。” 第八十二章 豆腐干丝与多事 什么?钱三一听却是愣住了:坏人做那么久了,还是头一回遇到姜四小姐这种主动揽事的。 “四小姐,这……”即便是个坏人的钱三闻言也忍不住犹豫了起来,委婉的提醒姜四小姐,“姜大公子定然会写信回去同家里人说,到时候指不定他们还会来宝陵……” “要的便是他们来宝陵。”姜韶颜剁着手里的干丝,打断了钱三的话,淡淡道,“我短时间之内不回京城,便也只好叫他们来宝陵了。” 先前这姜辉一家卖她的事她可没忘,他们不来宝陵,她又要如何下手? 回过神来的钱三看着姜韶颜眼神复杂:他先前以为这世上的人无非就是极少的好人与大部分的坏人,偏偏这姜四小姐让他有些看不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不过不管这姜四小姐是好人还是坏人,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这姜辉一家多半要倒霉了。 “快点!”端着水进来给钱三洗漱的香梨狠狠的瞪了眼钱三,催促道。 钱三擦了擦头上的药汁转头便走了出去。 “他做什么去?”香梨端着水盆出去倒水,看着一声不吭离开的钱三有些疑惑。 “去茅房了!”姜韶颜轻哂了一声,走到一边取了腊肉过来切丁。 季世子那一只大猪腿当真叫她做菜的乐趣都多了不少。 干丝便是一道刀工菜,厨房里的有现成的鸡汤,干丝入鸡汤同泡发好的虾干一起煮了,有虾有鸡这味道本就鲜得很,姜韶颜没忘记出锅摆盘之后在干丝上撒些腊肉丁和黄瓜丁提鲜。 如此,一道不甚正宗的豆腐干丝便煮好了。 接着又从季世子送来的猪腿上割了一些下来和着豆角炒了个腊肉炒豆角,又拿小午最喜欢的韭菜烙了几个面糊饼,配着厨房里现有的绿豆粥便是今天午食了。 天热人容易犯懒,姜韶颜做菜的兴致也没有往日那么高了。 钱三过来的时候,姜韶颜正同小午和香梨坐在石桌旁吃饭。 闻着香味,钱三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看向桌上的菜。 一道没见过做法的“煮豆皮”,一盘腊肉炒豆角,外加几个面糊饼和绿豆粥。 这些吃的按理说也不是什么叫人口水直流的大菜,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的香。 真正是应了那句话,什么东西摆到姜家别苑里都特别的香,还真是怪事! 咽了咽口水,钱三艰难的将目光从面前的菜盘子上移开,对姜韶颜禀报姜辉的反应:“姜四小姐,姜辉说要写信回去告诉他娘,让她娘问伯爷要钱,还说什么……” 一旁的香梨听的有些发愣,疑惑道:“你不是去茅房吗?这大公子的腿都那样了还能去茅房与你碰见?” 小午瞥了她一眼,撕了一块面糊饼给她,道:“就是去的茅房。” 西苑那里可比茅房脏多了。 告状这种事钱三没少做过,可在姜韶颜这里做来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些害怕,因此难得的规矩。 姜韶颜瞥了他一眼,得了这一眼鼓励的钱三才继续说了下去:“他说羊毛出在羊身上,便让那……那……” 那句话毕竟是骂人的话,而且还是骂姜四小姐的话,钱三再一次被话堵在了喉咙口。 “那肥猪?”姜韶颜一看钱三的反应便猜到是什么话了,毕竟姜辉当着她的面也没少骂过。 “你继续说,不碍事。”女孩子咬了一口韭菜面糊饼,淡淡的说道。 钱三咽了咽口水,目光在女孩子手里的韭菜面糊饼上顿了片刻,这才继续说了下去:“他说便让你折腾,左右还是会叫伯爷来出这个钱的。” 姜韶颜听罢“哦”了一声,继续吃着手里的饼。 “姜四小姐,这……”钱三有些紧张和不安的看向女孩子。 虽然他的本意是要姜辉一家给钱的,可若是这钱最后还叫伯爷来出,那姜四小姐会不会最后怪罪到他的头上来? 钱三摸不透姜韶颜的态度。 “我知道了。”女孩子说着,抬眼瞥了他一眼,道,“放心,又不是只有姜辉会写信回去告状的,我也会写信回去同爹说的,你只管继续做你的事,不用管我。” 又不是只姜辉有爹,她也是有爹的。 姜兆若是当真咬定不肯给钱,姜辉一家又能怎么样? 便是退一万步讲,姜兆若是当真“顾念”亲情给了姜辉一家这钱财,这不,姜辉还在她手里呢么?对着姜辉使劲,就不愁他一家不来宝陵。 姜韶颜继续舀了一口面糊饼,看了眼钱三那副馋狠了的表情,虽然有些诧异,可想了想,还是大方了一回,道:“拿张饼走吧!” 这钱三每次来她这里都跟好些天没吃过饭一般,怪馋的。 拿到了一张饼的钱三抓着手里的饼激动不已:“多谢四小姐。” 姜韶颜“嗯”了一声,看着钱三这幅感激涕零的样子有些不解:这放高利的不至于手头缺钱吧! 总算吃到饼了!钱三捧着韭菜面糊饼出了姜家别苑才咬下了第一口:唔,果真香的很!怎么在外头这些吃食就没那么香呢? …… …… 吴有才立在季家别苑的凉亭前惴惴不安。 前几日这两位自县衙大牢里出来之后便再没有来过县衙,原本他吴有才也想缩着脑袋当鹌鹑,只是没成想…… 吴有才包扎过的手捧着手里的匕首发颤。 今日一大早他迷迷糊糊的想要自床上爬起来,头才一抬便撞上个冷冰冰的物件,当时他正迷糊的厉害,顺手就想要去将那冷冰冰的物件拔了扔了,待到察觉到手里的刺痛时已经来不及了。 匆匆忙忙找大夫将手包扎好了,吴有才便带着匕首以及被匕首钉在床头的一张纸赶了过来。 那张纸被吴有才刺伤的手染上了大半的血迹,却不妨碍众人看清纸上的内容。 白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字:多事! 多事?是指他吴有才么?吴有才自诩自己怂了这么久了,也才近日才被面前这两位京城来的“虎崽子”逼的大胆了一回,这多事显然指的就是此事了。 他哪里多事了?对此,吴有才满心委屈:他也不想多事,是这两位不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宝陵城而已。 季崇言从吴有才手里拿起那把匕首,掂了掂,轻哂:“倒是把好刀!”说罢便递给一旁的林彦,道:“查查刀主人是谁。” 第八十三章 帮个忙(4K章) 这反应……吴有才在心中暗道了一声“果然如此”。 这两位打从一开始的反应来看便不是什么善茬,钉把匕首在他床头在这二位眼中看来无异于挑衅,会吓唬到这两位才怪。能吓唬到的大概从头至尾也只有他吴有才一个。 一想至此,吴有才便有种悲从中来之感:果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好死不死便是那个凡人。 一旁查案断案很有几分声名的林彦看了片刻手里的匕首已然出声了:“此匕首材质为铜倒不算罕见,不过工艺十分精细,其上祥瑞貔貅雕刻的栩栩如生,当然,最重要的是这颗宝石。” 林彦将手里的匕首翻了个面,手指摩挲上匕首表面暗红色的宝石,摩挲了片刻,沉声道:“触手冰凉,切面平整,角度分毫不差,再加上这么大一块的血色宝石可不多见,足可见宝石的主人非富即贵。” 一柄工艺精湛、镶着这么大一块宝石的匕首当然价值不低。 “不过最重要的是其上的貔貅,貔貅主财,只进不出,我不知这上头的貔貅是随便刻着玩的还是有所寓意,前者便罢了,后者的话,那这匕首的主人多半是个行商的商贾。”评价了一番的林彦将匕首递还给季崇言。 季崇言顺手将匕首收了起来。 收了起来……吴有才看着眼前这位季世子娴熟的动作,突然想到了端午那一日押注龙舟赛彩头的事,那时候这位季世子收彩头也是收的极其熟练。哦,对了,其中还有死去的胡金贵等人的彩头呢! 这位季世子收钱的时候可半点不嫌烫手。 看来,这位季世子是不是坏人尚且不敢肯定,可决计不会是什么好人了。 “宝陵城有名的商贾除了埋地里的和仵作那里的可还有哪些?”一旁一脸正气,看起来像极了好人的林彦对季崇言收匕首的动作视若未见,再次开口问吴有才,“你且说说这宝陵有几个商贾拿的出这等匕首来?” 吴有才苦着脸,本心来说,他是极不愿意说的。可若是不说……看了眼面前这两位,再想到那死去的胡金贵等人,尤其是那周老爷,他事后回过神来,突然惊觉以那些官兵的身手似乎明明可以救的,可到最后却…… 吴有才一记哆嗦,愈发不安。 不过面对这二人望来的目光,却还是只得硬着头皮说了起来:“就……就最大的便是方家了,还有那开药庄的李家也算宝陵城的老字号,还有那做脂粉生意的赵家……” “那就一家一家查起来,”林彦打断了他的话,笑着上前拍了拍吴有才的肩膀以示安抚,“吴大人回头列张单子过来,。就先从方家开始查吧,你安排一番,我二人……”林彦看了眼那边默不作声的季崇言,顿了顿,道,“要见方家主事的。” 吴有才身子再次一颤,哆哆嗦嗦的应了一声“是”才软着腿脚走了下去。 待到吴有才走后,林彦这才收了面上那看起来和煦的笑容,转头看向一旁的季崇言,道:“你吓他做什么?” 季崇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这反应……林彦便当他是默认了,便继续说了下去:“要吴有才开口简单的很,没必要如此吓唬他。看你方才收匕首收的这么干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贪的呢!” 先前龙舟赛押注得来的彩头崇言也没动,除了姜四小姐拿走的之外,连他那柄金匕首都扔在那堆彩头里头。 对此,季崇言只淡淡的道了一句:“她拿走的,我补上。” 这彩头一事本就是个局,他季崇言还不至于为这点钱落人口舌。至于姜四小姐,又不是外人,他们之间就不必在乎这么多了。 “我都不知晓你大半夜派人跑到吴有才那里去吓唬他了,是让追风去的么?若这吴有才早上起床急一些,怕就不是伤了手这么简单了……”林彦对此显然有些不赞同。 方才那匕首他是见过的,京城锻金坊所制,崇言就有这么一把,而且刻的也是貔貅。 “不是我。”季崇言忽然开口道。 林彦怔了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季崇言便再次开口了:“我的那柄貔貅心口有个暗格。”说罢眉头蹙起,冷笑了一声,语气中有些莫名其妙的骄傲,“我季崇言的东西怎会同旁人一样?” 林彦:“……” “不过那暗格极小,不细看的话确实与我那柄一模一样。”说罢那句话略略一顿,不等林彦开口季崇言便再次说了起来,“锻金坊那匕首一年也造不了多少柄,要查也简单。” 林彦听罢,立时道:“我即刻修书一封与纪大人。” 季崇言“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对了,你既然修书与纪大人,我这里也有一件要紧事想要纪大人帮忙。” 林彦转身欲走的动作一顿,想了想,道:“也好,左右纪大人这些时日也没什么事,你要纪大人帮忙办什么事?” “我屋子东西角的博古架最上头一层放着两只橙黄色陶罐,那是三月初皇帝舅舅给我的野橘汁,味道酸甜鲜香,很是不错。你让纪大人帮我寻个靠谱的人将那两罐野橘汁带来宝陵。”季崇言认真的说着,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记得给我封口,还有那送野橘汁的需是个嘴不馋且细心的……” 林彦听的目瞪口呆,直到此时才恍然回过神来季崇言所谓的“大事”。 他狐疑的打量了一番季崇言,忍不住问他:“崇言,你老实说,你特意托纪大人送野橘汁是不是为了姜四小姐?” 对这个疑问季崇言爽快的应了下来,承认道:“姜四小姐那鱼鲊我觉得蘸野橘汁味道更好。” 林彦:“……” 所以,在崇言看来给姜四小姐带野橘汁就是所谓的要紧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季崇言又开口说起了一件不怎么要紧的小事,“纪大人若是得空的话记得去一趟宝雀坊。从道口往里走第三户住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八岁的男童。这妇人是娼籍,那男童没有户籍。你让纪大人将他二人请到衙门里坐坐,等人过来领人。” 季崇言这一席话中并没有透露这两人的身份,不过从妇人的“娼籍”与男童的没有户籍这两句话,林彦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反问季崇言:“这二人难不成是什么人的外室?” 季崇言瞥了他一眼,淡淡的应了一声。 林彦见他这反应,顿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难道是你爹……” 季崇言没有半分迟疑,再次爽快的应了下来。 林彦见他应的如此干脆,想到前些时日柴嬷嬷做衣裳的事情,神情顿时复杂了起来:“难怪你前头请人给他送绿帽,原来……咦?不对啊,他养外室你给他送绿帽做什么?” “我爹那个人养外室没什么奇怪的。”季崇言瞟了林彦一眼,语气依旧淡淡的,可说出来的话却着实将人吓了一跳,“我二叔养外室才叫奇怪。” 林彦虽然日常查的案子里也不乏这等家长里短的案子,可被季崇言这么一说还是有些糊涂了起来:“崇言,你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也是我二叔的外室。”季崇言淡淡的说道。 林彦听的目瞪口呆:“一女侍二夫?” “应该是三夫才是,那个孩子虽然姓季,却不是我爹也不是我二叔的。”季崇言笑了笑,眼角满是嘲讽,“是徐家的。” 徐家……林彦心头一抖,虽说有了先前崇言提点的“一女侍二夫”知晓这个女人多半不是什么善茬,可又冒出个徐家还是叫他……还有徐家……这长安城姓徐的就有几家,其中最有名的那一家…… “就是你想的那个徐家,那孩子是我二婶亲兄弟的。”季崇言再次“善解人意”的解释了一句。 林彦:“……” 如此一来,这安国公府上空还真是绿云罩顶。 不过一个娼籍的女子能同时游走于如此身份的三个人之间也是当真厉害了。 “她当然厉害,不过更厉害的是她那位已经去世的亲姐。”季崇言说到这里,垂下眼睑冷笑了起来,“当年战乱之时,安国公府遭遇乱兵洗劫,我那个爹当时便在她那里。” 至此,林彦终于明白过来季崇言为何如此在意一个娼籍外室的原因了。 昭云长公主病逝是因为小产后还未恢复便跳入河中躲避追兵以至于病重反复,撒手人寰的。 彼时,最该挡在昭云长公主面前,为人夫的安国公大老爷不在府中,而是去了一位“红颜知己”那里。 那位“红颜知己”在昭云长公主去世不久后也死了,对此,有人说是今上插手了,也有人说不是,还道今上也认识那位“红颜知己”,是其入幕之宾。不过他那位最爱八卦的上峰纪大人却是不信这种鬼话的。 “今上可不是什么好色之徒,比起这个,倒是今上插手了那位‘红颜知己’的死更叫人信服。”这是纪大人的看法。 这就是多年大理寺为官的本能了,即便是八卦,也本能的要讲究证据和因果。 “我那二婶近些时日有些闲得慌了,听闻徐家同杨家走的极近,季崇欢更是同杨家子弟办了数次诗词会,又出了不少佳作。”季崇言漫不经心的说着,不忘问林彦,“你要看么?” 林彦脸色一僵,连忙摆手:“季二公子那佳作,我这俗人就不欣赏了。” 他实在欣赏不来季崇言那诗词里的伤春悲秋,总觉得牙酸的厉害。 不过比起季崇欢那些佳作本身,倒是让林彦有些明白崇言为什么要这个时候点破外室的身份了。 季二夫人确实是闲得慌了,估摸着是同杨家结上了亲,心思活络了起来,是该找些事情与她做做了。 想想不久之后京城的热闹,估摸着他那上峰纪大人有的高兴了。 林彦轻咳了一声,有些想笑,只是仔细一想这时候笑着实有些不大好便就此作罢了。 只是这件有可能引得几家大闹的事居然还比不上给姜四小姐带野橘汁来的重要? 林彦作为局外人虽然不敢苟同,不过既是崇言的私事他也不多问了。 …… 姜韶颜坐在摇椅里一边随着摇椅上下摇晃一边慢慢品着手里的茉莉花茶。 一旁瓷白的碗里被茶水晕开的茉莉花在茶水中沉浮着,很有几分写意山水画的美丽。只可惜,与以往她这里吃食一出便被一抢而光不同,这么一大碗茉莉花茶除了她以及讨要了一碗尝尝鲜的白管事之外无人问津。 姜韶颜也明白无人问津的理由。 虽然茉莉花香众人不排斥,可那清淡微苦的味道却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的。 香梨小孩子一般嗜甜嗜香自然不喜欢这微苦的味道,小午独爱韭菜的重口味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小清新。 白管事是瞧着是个新头尝了尝,却还是更习惯枸杞茶的味道。 所以,到最后,静慈师太送来的茉莉花茶也只她一个慢慢品着。 茉莉花茶旁是一碟绿豆糕,姜韶颜一手捏着绿豆糕一手品着清淡微苦的茉莉花茶,随着摇椅微晃渐渐陷入了梦乡。 …… “阿颜姑娘。”梦里有人喊了她一声。 姜韶颜一怔,还记得自己在喝清淡微苦的茉莉花茶,因此下意识的抿了抿唇,舌尖扫过唇齿之间却品出了几分酸甜的意味。 是桔子的味道。 说话的人面上蒙了一层雾,姜韶颜努力看了好一会儿,也无法看清浓雾之后那个人的长相,只是听那个人认真的说着。 “阿颜姑娘,赵小将军说他要启程去白帝了,你不是说什么‘蜀汉江陵千树桔’吗?到时候带些桔子给你,你记得去驿站拿。” 她呆呆的看着那个面上蒙了层雾的人,伸手试图去抓破那人面前的白雾,可这一抓却依旧抓了个空。 这个人为什么叫她“阿颜姑娘”?能叫她“阿颜”的绝对不会叫她姑娘,会叫她姑娘的也不会唤她的小名阿颜。 姜韶颜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明明没有抓到却不知道为什么指尖有些发热。 正诧异间,那人又出声了:“还是同先前一样,去通威镖局拿。这次的镖号是第三十六号甲乙号镖,阿颜,你记住了吗?” “通威镖局,三十六号甲乙号镖。”姜韶颜看着那人那张依旧看不清相貌的脸,喃喃了一句,那种看不真切的不适感涌上心头,她蹙了蹙眉,再次伸出了手。 只是这次伸手一抓却才抓到半空中便被一道自手肘处传来的力道制住了。 姜韶颜心头一跳,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季世子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不过眼下这张美的奢华眼里的脸上多了一条红痕,看起来有些滑稽。 季世子神情诧异,看着她一脸愣愣的表情。不知道是诧异她会突然抓人还是平生头一回被人抓了脸还没回过神来。 姜韶颜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她居然把昭云长公主家那颗小白菜漂亮的脸抓了,不应该啊! 第八十四章 同饮 日光下,脸上顶着一条红痕的年轻公子正在发呆。 那条红痕横亘在这张仿佛是自她笔下一笔一画画出的脸上,无端的有些刺眼。姜韶颜默了默,目光自他脸上移开,移到了他身上的穿着之上。 不是光明庵那一日与她突发奇想的那一幅画相撞的蓝衫,也不是龙舟赛那一日的青衫,他今日只着了一件紫袍,她没有忘记去看他的耳垂,白皙的耳垂上空无一物。 今日这一身紫袍不似先前那般特意装扮过,似只是随意为之,却不比前两日那般精心的穿着逊色半分。 华贵庄重的紫与可用奢华艳丽来形容的季崇言十分相衬。 他很好看,却不是那等可以随意摘取的好看。便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却也鲜少有人敢向他伸手。 大概,美到一定境界都会令人生出距离感与畏惧感吧! 姜韶颜暗暗叹了口气,目光再次移到那条刺眼的红痕上,下意识的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划伤。 她的手与寻常染了艳丽丹寇的闺秀的手不一样,姜韶颜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指甲剪的整整齐齐,很干净。 常年在厨房里钻来钻去的人确实不太适合留着长长的丹寇,不过也幸好没有留丹寇才没有划伤昭云长公主家这颗小白菜的脸。 “季世子。”先一步回过神来的姜韶颜开口,正准备道歉,那厢的季崇言却也被她这一声“季世子”喊的回过神来,向她望了过来,神情有些复杂。 “对不起,我……”姜韶颜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季崇言打断了。 “无碍,是我的问题。”脸上并不疼,也没有流血划伤,是以并无大碍。 当然,这并无大碍还是因为不小心抓到他的是面前这位姜四小姐,若是别人,季崇言便没有这般好说话了。 他如此大度,姜韶颜倒是更为愧疚,属于原主的关于季崇欢的记忆涌上心头。 季崇欢“贪慕”原主才华见面的那一日被原主的模样吓晕了过去,原主当时也慌了,伸手想要抓住昏过去的季崇欢,情急之下不小心抓伤了他。待到之后季崇欢醒来见了她便是一副仿佛“吞了苍蝇”一般的眼神,还指着手臂上已经愈合的划伤数落她不仅“相貌丑陋还粗俗”。 都姓季,季崇欢的相貌“看起来”还更无害些,可做法却与长相截然不同“刺人”。 季崇言说罢便见姜韶颜正在看着自己,神情有些怔忪,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脸,突然有些懊恼了起来。 早知如此,今日也该稍稍“打点”一下自己的。 方才同林彦说罢一些旧事,他心情有些不佳,便出门走了走,这一走待到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姜家别苑的门口了。 既然来了,季崇言便没打算绕一圈便回去,干脆上前敲了门。 领他进去的是姜四小姐的那个眉间画了颗痣的丫鬟,不过临近院子时,那小丫鬟便被那个身手不错的护卫叫走了。 那小丫鬟似乎对他很是放心,向他指了指背对着他们坐在摇椅上的姜四小姐便走了。 他早已习惯了处处设防,乍一见这样没有半点防备心的一众人委实让季崇言有些不习惯。 不过能够和姜四小姐独处还是令他心情不错的。 只是进了门走到近处才发现姜四小姐正在摇椅上小憩。 鬼使神差的,季崇言没有立刻叫醒姜四小姐,而是走上前凑近去看正在小憩的姜四小姐。 她确实生的胖乎乎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日斜风细雨下撑伞的身影却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有种心中一跳的感觉。 他自也知道按照寻常人的审美来说,她已经胖的五官都看不真切了,确实已经不知道美丑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觉得美。 难道当真是如常人所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季崇言不解,不过他平生从来不违心,喜欢便是喜欢,没什么大不了得。 甚至看了几次姜四小姐,他还觉得如今以瘦为美也不大好,抱着都硌得慌。似姜四小姐这样的,指尖软乎乎如玉脂一般的触感多好啊! 他想起方才姜四小姐睡着时他没忍住偷偷捏了一下她软团子似的脸,那感觉就似皇帝舅舅那里一只瓷白的番邦白毛猫儿,养的毛尖儿发亮,摸起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姜韶颜看着脸上顶着一道红痕的季崇言,浑然不知道在自己伸手抓他之前,对方已经抓过自己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忙开口请他入座。 客人入座倒茶全然是本能的反应,只是才提起那壶茉莉花茶,想到这别苑里一众人除她之外都接受不了,姜韶颜不由有些迟疑。 人家小白菜季世子可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主,送静慈师太的清茶是上好的西湖龙井,乳茶用的黍米是整个江南道最适合用来做乳茶的鞍山黍米,乳茶茶叶是第一等的江南黄茶。这茉莉花茶却…… 正犹豫间,小白菜自己却已经注意到了一旁瓷白碗里的茉莉花茶。 黄绿色的茶水中飘着茉莉花,委实漂亮。 “这是茉莉花么?”小白菜虽然出身尊贵,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这眼光阅历确实不错的。也没有闹出如季崇欢那样的“韭菜”“杂草”不分的贵人病。 姜韶颜点了点头,他既然问了,便笑问他要不要尝尝,同时也不忘告诉他“这茶水或许不大合他口味”。 小白菜却瞥了眼她手边的茶杯,大抵是见她也在喝,便点头表示自己也要尝一尝。 如此,这清新文雅的茉莉花茶除姜韶颜之外又多了一个受众。 小白菜在她摇椅旁的软凳上坐了下来,小白菜没有说这茉莉花茶好不好,却陪着她也喝了不少,中间还添了两次茶水,想来同她一样是能接受这个味道的。 来者是客,更何况这小白菜确实挺招人喜欢的。 姜韶颜的话也比平时多了不少,除了龙舟赛彩头之事向他道谢之外,还多说了不少关于腊肉的做法和吃法。 她不了解小白菜,不过小白菜特意送了腊肉来,姜韶颜以为小白菜还是挺喜欢吃腊肉的,便多说了几句。 小白菜的反应也如她预想的那般表现出了几分兴致。姜韶颜自诩前话引的差不多了,正想开口从鱼头入手探探关于丰鱼斋的口风,那厢小白菜却已经先她一步问了出来。 “姜四小姐,你方才可是做了什么梦?”季崇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妙,“我听着你在嘀咕什么镖局的事。” 姜韶颜心头咯噔了一下。 第八十五章 茶里茶气的小白菜 通威镖局三十六号甲乙号镖。 梦里那个人的声音突然清晰了起来。 小白菜似是有些疑惑,却笑着问她:“姜四小姐是托人买了什么东西要去镖局拿么?” 姜韶颜怔了一怔,想到梦里的事,顿了顿,开口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是朋友答应送些橘子与我,要我去通威镖局拿。” 小白菜虽然卖相好,人品如今看起来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姜韶颜可没忘记小白菜对待那几个乡绅的手段。 小白菜不是他那个憨傻的小舅,是位简在帝心的君前宠臣。 这样的人自然不好糊弄,若非如此,丰鱼斋的事她也早开口问了。 想起方才梦里的事,姜韶颜没有顺口胡诌,毕竟也不知道小白菜听到了多少,是以干脆便说了实话。 只是这实话并没有说完。 原来是些橘子,季崇言想到方才听她提到的那个镖号,道:“通威镖局远在长安,橘子这等东西放不久。四小姐,正巧我有事要托人回一趟长安,可要替你将橘子拿来?” 这话没什么问题,贸然拒绝委实有些可疑。 姜韶颜犹豫了片刻,道:“也好。”顿了顿,却又道,“传话的人来得急,我不记得我有没有记错,若是记错便算了。” 都隔了二十年了,再新鲜的橘子也遭不住这么久的存放,应当早不在了。 只是……姜韶颜闭了闭眼,开口道:“通威镖局三十六号甲乙号镖,也不知记错没有。” 在不知道自己开口被小白菜听到多少前,贸然开口说谎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尤其他身边还有个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 季崇言点了点头,眉眼里多了几分笑意,方才他听到的也是这一句。姜四小姐没有瞒他,是不是意味着送她东西的人也不是什么“不可对人言”之人? 即便是对自己有自信如季崇言遇到这种事也没有全然的自信,毕竟这世间的人也不是全然都如季崇欢一样眼睛是个摆设的,若是也有人瞧上了姜四小姐该如何? 如今有了姜韶颜神情坦荡的回答,季崇言放心不少。 那厢的姜韶颜得了季崇言帮她走一趟拿橘子的承诺心情却没有什么波动,毕竟隔了二十年的橘子估摸着早已经不在了,相比橘子这等死物而言,还是人更重要。 姜韶颜正想自方才的腊肉引申到鱼头之上,季崇言应下之后却先她一步开口出声了。 “姜四小姐,令尊很疼爱你。”小白菜垂下眼睑,漂亮的脸上露出些许委屈之色。 姜韶颜愣了一愣,想到姜兆也点了点头,道:“父亲对我确实好。” 即便有原主的记忆,可到底不是亲身经历,那些记忆里的好于她而言更像放电影一般有些不真实。 她自己却无论几世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疼女如命”的父亲。 小白菜的父亲……想到那位,姜韶颜这个旁人都觉得都有些不忍直视,难怪小白菜这么伤感了。 说起来,小白菜虽然出身尊贵,又有天下最尊贵的舅舅,再加上安国公二老的疼爱,可除却昭云长公主在世时对他的疼爱之外,小白菜在父母疼爱之上确实没有享受过多少。 “姜四小姐可知晓我母亲的事?”小白菜喝着清淡微苦的茉莉花茶,开口问了起来。 姜韶颜略一迟疑,想了想,却还是点了下头:“知晓一些,昭云长公主很好,只是季大老爷却有些……” 有些一言难尽。 “二十年前,战乱之年,我母亲才小产完便为了躲避追兵跳入河中,彼时我那个父亲却在一位‘红颜知己’那里……”小白菜那张奢华艳丽的脸上有些与他相貌毫不相符的怅然之色。 姜韶颜看的忍不住皱眉: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在了,不过彼时离她不在也不过数月的时间……那个时候那位一言难尽的季大老爷除了对着她给她写诗抒情表达“倾慕”之外还在沉迷的人不就是那个女人? 姜韶颜想到那个女人便有种同样一言难尽之感。 从这一点来看,季大老爷同那个女人还挺相配的,同样的令人一言难尽。 耳边仿佛响起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姐姐,我最喜欢姐姐了。”除了天生的那张与她有五六分相似的脸之外,她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裙,一样的穿着,甚至神态举止似乎也是照着她来的。 细究起来,那个女人还算是她的堂妹。 只是她爱美是为悦己而装扮,那个女人却顶着那张与她有五六分相似的脸,穿着与她一样的衣裙,用她一样的神态举止做的事蓝颜知己无数。 相比而言,昭云长公主的脸远胜过那个女人,只是这手段却……虽然同为女子的姜韶颜不吃她这一套,却不得不说,吃这一套的男子确实不少。 “我母亲因父亲那位红颜知己而死,如今他却又养了那位红颜知己的妹妹做了外室,我心里难受。”季崇言抬头向她看了过来,红了眼的眉眼配合着眼角的红痣颇有几分动人的意味。 姜韶颜看了片刻,艰难的移开了目光。她也是平生头一回遇到男子示弱,还是这么一颗有长相有手段的小白菜,着实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季大老爷那个人红颜知己不在少数,养几个外室也不稀奇。 只是安慰小白菜这种事,姜韶颜委实不太擅长。只是对上小白菜动人的眉眼,她也难以拒绝,于是想了想,开口道:“季大老爷红颜知己遍布天下,也不见得对那位红颜知己有几分真情,季世子若是实在看她不顺眼,将她打发了便是了。“ 姜韶颜自觉季大老爷也只有成了灵堂里的牌位才能老实了。 至于打发了季大老爷的红颜知己季大老爷会不会开心这种事就不重要了,甚至他不开心,或许大家反而更开心也说不定。 季崇言“嗯”了一声,看着女孩子朝他望来的柔和怜惜的眼神,心情不错。 他心情不好只是想起了他母亲,同他那绿云罩顶的爹没什么关系,毕竟从来没有对那个爹有过什么期盼。 如今示一回弱,能得姜四小姐怜惜也是不错的。 等姜韶颜回过神来季崇言这是又来找她泡了杯“西湖龙井”时,季崇言早走了。 自诩鉴茶大人的姜韶颜无奈不已:这小白菜生成这幅模样还会时不时的给人上一回“西湖龙井”,这谁受得了? 第八十六章 早客同食粥 季世子可委实不像那等闲得发慌的主。待到季崇言走后,对上香梨兴奋的眼神,姜韶颜两手一摊:“没有送腊肉也没有鱼,只是陪我将茉莉花茶喝了。” 不过有了季世子的帮忙,这些茉莉花茶倒是没有浪费。 香梨闻言有些失望,还以为又有好食材了呢! 没有……嗯,没有就算了,至少季世子长的好看,光是看看也不亏呢! 比起这个来,想想明儿吃什么才是天大的事,香梨念叨了起来。 …… 林彦对着出门逛一趟回来带着脸上一道红痕的季崇言吓了一跳。 “崇言,你脸上这……” 季崇言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红痕,顿了顿,道:“哦,没什么事。” 林彦不敢置信的看着季崇言:他当然知道没什么事,好歹也是个男人,不至于为这点都没划拉破皮出血的伤痕忧心,他只是好奇究竟是哪号厉害的人物居然能伤到他季崇言。 答案他很快便知道了。 “姜四小姐不小心划拉到的。”季崇言说着笑了笑,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这反应……林彦咋舌。 敢情崇言这随便一逛都能逛到姜四小姐哪里,这还真是…… “哦,对了,递消息给纪大人的还没走吧!”季崇言记起了“正事”,“还有一事要请纪大人帮个忙,去通威镖局取些东西。” 通威镖局是百年老字号的镖局了,虽说收的价钱高了点,不过这诚信是没的说的,鲜少出什么问题。便是出了问题,譬如时令的物件坏了还能照价赔偿,是以在整个大周,但凡想要送些重要物件都要去通威镖局取。 通威镖局的总局便在长安。 季崇言算着日子,觉得即便紧赶慢赶的赶去通威镖局,此一番取的橘子也多半是要坏掉了。不过到时候正巧可以将那罐野橘汁送给姜四小姐。 收他的东西总比收旁人的东西好,不是么? 记下了那镖局的镖号,递消息的人离开了,林彦这才转头看向季崇言,眼神复杂:“崇言,我此前还当真不知道你居然是这么个人。” 瞧着一副奢华艳丽风流的样子,没成想却还是个情种。瞧他对待姜四小姐的样子,他若是个女子怕都是要艳羡了。 不过姜四小姐归姜四小姐,重要的事还是不能忘的。 “这个案子牵连有些广,而且涉及前朝旧事,这宝陵城里如今的富户乡绅不说全部,也至少有八九成在其中或多或少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林彦说道这里,看向一旁的季崇言,再次开口问了一遍,“崇言,你想好要彻查此事了么?” 季崇言淡淡的“嗯”了一声,道:“想好了。” 这话说的如此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林彦本也不是要劝他,只是想确定一番他的想法。如今得了他这句,心下了然,顿了顿,便又道:“既然如此,那我二人便要在宝陵多逗留些时日了。” 季崇言再次淡淡的应了一声,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这反应……想到同在宝陵的姜四小姐,林彦觉得先前他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崇言怕是巴不得在宝陵多逗留些时日呢! 不过取笑崇言这种事便罢了,还是说正事来的要紧:“方家那里我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如今倒是没什么动静。”林彦说到这里,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老实的厉害。甚至因着她那嘉凤轩的谨小慎微,如今那等小典当行也暗地里开始偷偷摸摸高价收宝了。” 商场便是如此,没点胆子本就做不了大事。尤其干典当行的,更是如此。先前宝陵因着方家一家独大,其余典当行如同鹌鹑似的乖觉,一旦方家示弱,排在后头的自然便后来者居上了。 “挺沉得住气的。”林彦越说脸色却越发难看,“可越是如此,越发叫我觉得这方家定然不干净。” 若非委实害怕查到自己的头上,方家何以会放弃到手的利益,甚至示弱? “可偏偏二十年前,方家除了那一件之外,其余之上却又干净的厉害……” “林彦。”季崇言却在此时突然出声唤了他一声,而后不等林彦开口便继续说了下去,“这世间很少有纯粹的恶人或者纯粹的好人。做多了恶事的人保不齐会做一件好事,做久了好事的人也保不齐会做一件恶事。” 林彦盯着季崇言,有些诧异他为何突然如此说来。 季崇言却没有再说下去了,转而顿了顿,开口道:“方家那里继续盯着吧!不过,我倒是觉得比起方家,这宝陵城的茶馆着实更有意思一些。” 说这句话时季崇言脸上没有任何笑意,神情淡淡的。 “没有这茶馆主人的准许,这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可万万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季崇言说着起身走了出去,门外负责伺候柴嬷嬷的婢女过来了,想来柴嬷嬷又醒了。 柴嬷嬷既然醒了,他这个“赵小郎君”自然就要过去见柴嬷嬷了。 “也不知这茶馆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如此执着于二十年前那段旧事。”门外季崇言的声音传来。 林彦听罢抿了抿唇,喝了口茶。 …… …… 既然闲着无事,不如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说书好了。在京城便是茶馆常客的香梨总算是盼来了姜韶颜这句话。 宝陵的日子当真很是惬意。 除却姜辉时不时折腾些幺蛾子之外,每日要动脑子想的似乎也只有一日三餐了。 今日既要出门,早上姜韶颜便没有做出什么花样来,只做了寻常的清粥小菜,准备吃完粥、菜便出门。 只是才将粥、菜端上石桌,便有不速之客上门了。 姜韶颜看着大早上出现的小白菜,继昨日替她分担了一些茉莉花茶之后,今日他还多带了个人过来,不是那位传闻破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林少卿又是谁? 香梨看着一大早便出现的季世子和林少卿,神情复杂。 说实话,这若是在长安,能看到季世子和林少卿这样的人物。她保准得意的回头就跑去同门房嬷嬷们显摆自己看到了长的如何如何好看、风姿如何如何出众的林少卿和季世子。 可到了宝陵,不知道为什么,她全然没有这个想法,只是惦记起了才摆上桌的早食,有些担忧该不会还要分些给季世子和林少卿吧! 只是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看到出现的小白菜和小白菜朋友之后,姜韶颜笑着开口客气了一句:“季世子、林少卿可吃过早食了?” 季崇言看着石桌上摆的一钵米粥,几个青壳咸鸭蛋、一盘凉拌莴苣丝以及一盘腊肉炒笋丁。 很家常的菜却莫名其妙的令人很有胃口。 是以来时明明已经吃过的季崇言违心的道了一句:“还不曾吃呢!” 第八十七章 太招人了 林彦看向一旁面不改色说着违心话的季崇言:也不知崇言到底是如何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种话的。 早上不是才同柴嬷嬷吃过粽子了么? 虽然姜四小姐如此擅长厨艺想来做的早食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这般一顿早食吃两份……林彦垂眸落到那混着莲子、枸杞、黍米的清粥之上,觉得自己的胃里还留了些余地,还能吃上一些。 一句“客气”当真多了两个食客。姜韶颜想到令静慈师太耿耿于怀的鱼鲊忽地有些理解了静慈师太为何如此惦记着那些鱼鲊了。 若是小白菜当真那么喜欢吃鱼鲊,她倒是可以送一坛子给小白菜吃的,左右也不值什么钱。不过今日便免了吧,这个天一大早可吃不下这些东西。 林彦垂眸看向桌上的早食。夏日的早食还是以清淡为主,就连配粥的几个小菜都很是清淡。莴苣丝用盐腌了浇了葱油凉拌,澄碧色的莴苣丝配合着小葱绿的着实清爽。同笋丁炒的腊肉丁用的就是崇言精心挑选出来的那只大猪腿,真真闭着眼睛炒都不会难吃。青壳的咸鸭蛋就是高邮买来的咸鸭蛋,季家别苑里也有些,切成两半配着米粥吃很叫人起胃口。 只是在姜家别苑这里,看着那边很自然的取了鸭蛋敲了壳吃的主仆,虽说不太文雅却别有一番趣味,林彦忍不住有样学样平生第一次拿筷子掏着吃了。 这一吃便发现这么吃的好了,不仅有趣,更因为这咸鸭蛋太好,油多,先前叫人切了两半,那油总能漏了不少,如今这般拿筷子掏了吃倒是可以半点不浪费了。 多了两个食客,原本每日还能惦记惦记东苑是否有剩余的厨房众人是彻底惦记了个空。 大早上帮着煮粥的厨房小工很是不解:“今日特意多烧了一些呢!” 难道香梨和小午又多吃了不成?要不要委婉的提醒一下这两位日渐圆润了? 刘娘子斜睨了他一眼,将碗筷交给他拿去洗,却不忘开口解释了一句:“来了两个食客,自然便吃光了。” 还好这两个食客胃口不算很大,不然指不定要不够了。 刘娘子却是不知道这两个食客胃口之所以不大是因为吃过一顿早食了而已。 端着碗筷要去洗的杂役一听多来了两个食客不由一愣:“那午时要多准备些么?” 来四小姐那里的客人多半是要多留一顿的,没办法,好吃的东西谁不爱嘛! “那倒不用了,四小姐他们出门了。”刘娘子想了想,说道,“中午随便随便吃些就好了。” 至于西苑那里那个,大夫都说了要清淡,自然要听大夫的,理他作甚?要吃大鱼大肉可拨钱给厨房里了? …… …… 香梨坐在马车里偷偷撩起车帘看向外头骑着马走在前头的季世子和林少卿。 没成想这两位同他们一道吃了早食还不够,居然还要一同去茶馆听说书。香梨一想至此,眉头便忍不住拧了起来。 “怎么了?”姜韶颜看着香梨拧紧的眉头,也有些不解,依着香梨那“颜控”的性子,按理说能与前头那两位一同出行该是一件高兴事啊,怎的这幅发愁的模样? 香梨幽幽的叹了口气,千言万语只汇成了四个字:“太招人了。” 尤其那位季世子,就这般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没瞧见一路上多少人在往这里看么? 注意到了季世子便定然会注意到她们这后头的马车之上,到时候免不得那些人对着小姐指手画脚。 姜韶颜知晓香梨的心思,也同香梨说过如今的自己并不在意,只是到底是原主过往的表现令香梨印象太深,香梨并不相信,只觉得自家小姐是“心善”不想让她担心而已。 见状,姜韶颜也很是无奈,毕竟这种事说不在意,除了她自己,怕是没几个人会相信的。 只是说到“招人”,姜韶颜的目光落到了那两位换了一身常服的身上,已经换了常服,却依旧令人频频侧目。这脸就生成这样,还能怎么藏? 就这两位鹤立鸡群一般的一现身,能不叫人注意到也是怪事了。 马车在宝陵茶馆前停了下来,香梨忙起身跳下了马车,而后待到转身准备去扶姜韶颜时,有人却已经先她一步占了她的位置,而后向姜韶颜伸出了手。 时下男女大防什么的没那么在意,不管是前头的大靖还是如今的大周都是如此。赵家祖上也混了些胡汉血统的,上行下效,上头的不在意,民间更是如此。 这伸手搀扶一把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闹出“有伤风化”“浸猪笼”这等惨剧。 宝陵茶馆的地段不错,商贩行人也有一些,此时见这个生的如此“惹眼”的公子转身去搀扶马车里的女眷,众人也不由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 不管马车里的是这公子家里的姐妹还是心上人,他生的这个模样,马车里的多半也是个美人吧! 这般想的可有不少,不止一个。 香梨小脸严肃不已,刚想开口,那厢姜韶颜已经撩开车帘,对上了季崇言伸来的手。虽然搀扶自己的不是香梨,不过对于季崇言的搀扶,姜韶颜也不算陌生,想到先时他“守礼”的举动,便主动将手往前伸了伸,将隔了衣衫的胳膊肘伸到了季崇言面前。 小白菜品行还是不错的,姜韶颜想着,冷不防手心一热,一道温热干燥的触感传来,姜韶颜看着自己被小白菜搀扶住的手愣住了。 不过更吃惊的还是一旁盼着看美人的百姓商贩了。 不是应当是个美人吗?这…… 看着这身形壮如小山般的女子再看看一旁那长相夺目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公子,这两人站在一起…… 姜韶颜默了默,坦然的受了小白菜这一礼,走下马车,对上了众人的目光。 这眼神估摸着同那一日他们在光明庵见了钱氐书同季崇言携手走来的情形差不多了。 姜韶颜的心理素质还算不错,没生出什么自惭形秽之感,毕竟这小白菜较真起来可还是要唤自己一声“姨”的。 长辈受晚辈这一下搀扶怎么了?还受不得么? 季崇言凉凉的看了眼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看向姜韶颜时却不带半点凉意,笑着说道:“姜四小姐,我们进去吧!” 第八十八章 听那说书 即便已经去了二楼茶馆的包厢,还将面对大堂的垂帘放了下来,可还是能看到隐隐绰绰的垂帘内正坐着的一行人。 提着长嘴茶壶在茶馆里看着帮忙添茶的伙计也忍不住抬眼向垂帘内看去。 那一行客人确实显眼了些。 两个公子长相风姿太过出众,一瞧便不是宝陵当地人,毕竟生成这个样子,没道理消息灵通的茶馆不知道的。 跟着两个公子的似乎是主仆三人,那个丫鬟和护卫还好,不算惹眼,倒是那个小姐,嗯,这身形,整个宝陵城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除了这瞧着混不似一路人的几个人走在一起之外,更令人频频望去的原因便是其中一位公子对待那胖小姐的态度了。 总觉得……也太好了些了。若不是那公子风姿委实太过出众,怕是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猜测起了那胖小姐家里莫非有什么权势,以权势相逼那公子。可看那公子的神情半点不似被迫的,瞧着还挺上心的,莫非是个入赘的女婿……趁着说书先生还没开始说书,伙计开始胡乱猜测了起来。 有这想法的不止伙计一个,即便隔着垂帘都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姜韶颜捧着茶水轻啜了一口:茶水味道不好不坏,显然楼下大堂里坐的满满当当的茶客不是为品茶而来的。今日的说书先生还没来,不过在说书先生来之前,倒是先叫这些来的早的茶客看了一场热闹。 姜韶颜瞥了眼一旁的小白菜,不知是不是为了刻意低调,小白菜今日着了一身素色的士子长袍,却不是那等亮眼的白,而是带了些“黄”的杏色,看起来有种历经岁月的旧感。只是这样一身不甚显眼的长袍穿在小白菜的身上却衬的小白菜多了几分清风明月似的味道。 大概美到一定境界当真是可以互相通融的,小白菜的艳丽与这般的低调寡淡相衬也半点不违和。 “姜四小姐。”小白菜似乎注意到了姜韶颜“慈爱”的目光,心情很是不错,他将手头一盘糕点推到了姜韶颜的面前,道:“这茶馆里的绿豆糕不错,姜四小姐尝尝。” 姜韶颜看了眼那小巧精致的绿豆糕,顺手捏了一块送入口中:不知道是宝陵当地百姓的口味不重还是这茶馆里的糕点师父本身不喜甜,与时人大多数喜欢浇上浓重酪浆的重甜不同,这绿豆糕确实味道不算甜,也不腻味。 姜韶颜多吃了一块,放了下来,看向一旁的季崇言,他也多吃了一块。 想起昨日的茉莉花茶,姜韶颜心道小白菜的口味与她似乎有几分相似。 一杯茶水下肚,身着粗布麻袍的说书先生来了。 说书先生姓江,见他来了,茶馆里的熟客三三两两的同他打招呼。 “江先生!” 那四十来岁相貌儒雅的说书先生笑着应了一声。 “江先生今日来晚了,可是有事情耽搁了?”有热情的茶客好奇的问道。 “去看那些孩子了。”那个名唤江先生的说书先生笑着回答。 几个知晓内情的熟客闻言,顿时肃然起敬:“江先生心善!” “应该的。”江先生笑着应了一声,没忘记同等候在侧的伙计打了个招呼,而后走向后头道:“我随后就来。” 姜韶颜看着那个离开的江先生,忍不住挑了下眉。 “怎么了?”一直注意着姜韶颜的季崇言问道。 女孩子生了一双娟秀开畅的远山眉,黛色的眉,如玉的肤,颜色分明,很是显眼,是以只是微微挑了下,季崇言便注意到了。 姜韶颜闻言笑了笑,淡淡的解释了一句:“只是不曾想到这说书先生如此年轻。” 不说全部,却也十个茶馆里有九个的说书先生是蓄了须的老者。会说书的多半是读过些书的,这等读过些书,四十来岁的男子去教人读书启蒙显然更好,不仅为人师者地位受人尊敬,这赚取的束脩也远比茶馆里说书要多得多。也只有到了不再教书育人的年纪才会转行去做赚取的钱财与地位皆不如何的说书先生。 季崇言“嗯”了一声,目光落到了那个江先生的身上顿了顿,回头看了眼林彦,见林彦正盯着那江先生的背影一脸深思之色。 江先生很快便出来了,走到大堂正中的说书台前坐了下来。 眼见江先生拿起了醒木,有昨日听的意犹未尽的熟客当即便道:“江先生是要顺着昨天的继续说下去么?说赵小将军被围白帝被仙人救走的故事?” “故事只是故事,事实却是事实,大家莫要混为一谈。”江先生笑着说了一句,下意识的抬了下眼皮却很快便压了下去,而后笑吟吟的说道,“今日便暂且不说仙人的故事,说说前朝江氏女的事。” 这话才出,姜韶颜拿着茶杯的手便是微微一颤:……不是吧! 而下头才说了个“江氏女”,茶馆里的气氛便热烈了起来。 “那个祸国妖女的故事么?” “快说快说!听说要不是她,那前朝的暴君也不会成暴君了!” “听说那女子勾人工夫极为了得,端的是个妲己再世的祸害!” …… 还不等江先生开口,大堂里便相继议论了起来。 “小姐,什么是江氏女?”香梨此前还不知道什么江氏女的故事,忍不住好奇问姜韶颜。 姜韶颜正想开口,却听一旁的季崇言先她一步开口了。 “一个生的不错却有些倒霉的女子。“季崇言说道。 有些倒霉……这说法,姜韶颜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季崇言,对上香梨望来的目光,应了一声。 “那还挺可怜的。”香梨闻言嘀咕了一声,此时,那坐在大堂里的江先生也拍了一下醒木,开始说了起来。 “话说这江氏女细究起来出身也算尊贵,她乃前朝太傅江公年近四十才有的独女……” 说起这江公来,但凡读书人皆知晓一些,他编纂的孔孟注释典籍被不少科考学子视为“科考宝典”,很有一番本事。 听说其人长相也是一等一的风流俊秀,只是“年近四十才有独女”这话一出,茶客里有了解江公的读书人便立时道:“那这江小姐怕是可怜了,江公也是那时候去世的。” 自幼丧父必然日子有些凄苦。 那江先生应了一声,又道:“那江小姐的母亲生她江小姐的时候也难产去了,所以,江小姐虽然出身尊贵,细究起来也自小没有父母疼爱。” 那不就是个孤女?不过比寻常孤女幸运些的是这江小姐乃江公女,江氏一族全赖江公声名,再加上江公在读书人中的声名,族里于外物上可不敢短了这江小姐的,非但如此,族里对这江小姐还颇为尊敬。 第八十九章 那对姐妹 “那江氏一族不敢苛待江公女,是以那江小姐虽是孤女可日常所用所出却皆是一等一的好。”江先生这句话也算应证了众人的猜测。 “只是待到大了些,这江小姐便生的愈发出众了……” 不等江先生说完,便有自诩读过不少书,知晓内情的茶客开口插话了:“听闻生了个妲己再世的模样,招惹了前朝那暴君却又不肯应那暴君,那暴君彼时还不是暴君,除了脾气大些,还没做出之后那些荒唐事……” “那可不叫脾气大些。”包厢里的林彦微微蹙眉。 打骂下人这种事还是轻的,据纪大人所言,那暴君还未登基前的太子寝殿里之后被翻出了无数尸骨,这可不是一句脾气大些能盖过去的。 平心而论,这样的暴君,谁到了他身边都得倒霉。旁的不说,单看暴君身边的那些曾经宠幸一时的妃子,哪个活过三个月的? 那所谓的“祸国妖女”江小姐若当真去了暴君身边,估摸着也活不久。 “那江小姐手段了得,勾了暴君却又不肯应他,她江公女的身份暴君也不敢逼迫于她,便只好寻些与她相貌相似的一解相思之苦。听闻暴君身边的最后一位宠妃就一双眼似了这江小姐,在暴君投诚今上的当晚,为防后宫里那些美人被人霸占给自己带了绿帽,暴君将后宫里的美人尽数杀了,那宠妃更是被生生挖了一双眼再杀了……” 寻常百姓哪听过这般可怕的事,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感慨道:“果真是个纣王在世的祸害了,之后死了也是老天有眼。” 得了百姓呼应的茶客面露得意之色,他还是头一回被这么多人关注过,不禁有些飘飘然,继续道:“那江小姐虽是江公女却当真是给江公抹黑了,若不是她,那暴君也不会变成这般。听闻到最后江氏一族都答应暴君将江小姐送进宫了,那江小姐也应了下来。谁料到走到一半,她会诓骗暴君登上城门,而后突然自己跳下来寻了死。听闻那暴君是亲眼见了那江氏女惨死的模样,受了刺激了之后才会性情大变的……” “真是一派胡言!”林彦摇了摇头,有些看不下去了。 于那暴君而言,江小姐也不过是个还未到手的稀罕玩意儿而已。只是彼时前朝那些老臣需要推一个人出来背锅罢了。 于百姓而言,既然已经有个“纣王在世”了,那定然也要个“妲己”才行,于是那位江小姐就变成了妲己。 整件事,若那江小姐有错的话,那也是错在江小姐生的太好看,又太过聪明,一眼便瞧出这暴君不是个好东西,不肯进宫而已。 “那江小姐死后,又有不少权贵子弟站出来说那江小姐勾人本事十分了得,比不得那些低等手段,她便这么勾着人,时冷时热的态度将人吊着,直到那江小姐死了才叫他们迷途知返,醒悟过来……” 正是之后还有了这等民间传言,一传十十传百,这江氏女祸国妖女之名便彻底传开了。 姜韶颜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若说前朝老臣是为忠君不能叫他们的陛下背黑锅的话,那些事后站出来的也都不是什么好货色,都是些秦楼楚馆的常客,她理这些人作甚? 堂下醒木敲了敲,那江先生没有任那个得意的茶客说什么“纣王在世”、“妲己附体”,而是开口说了起来:“尔等可知那江小姐为什么生的这么好看?” 茶客们顿时来了兴致,也不再听那茶客说“纣王妲己”之事了,毕竟纣王妲己这种事虽然有趣却也听得多了,比不得江先生每回都能说出些不同的来。 也正是因为江先生这里的与众不同,才叫宝陵茶馆如此座无虚座。 “江公本人长相风流俊秀便不说了,你们可知那江小姐的母亲是什么人?”江先生说道。 楼下茶客兴致彻底被吊了起来,听多了“纣王妲己”,又或者江公,那江小姐的母亲确实鲜少有人提及。 “江小姐的母亲虽是平民,却十分貌美,早早便遇到了江公,嫁了江公之后便不再出现在人前了。”江先生说道。 不再出现在人前……茶客被吊起的兴致又落了下来:这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江夫人有个表妹却很是有名,这个表妹当年闻名江南道两岸,入幕之宾无数,即便年近四十却仍有无数江南子弟对她痴迷不已。”江先生说道,“不是旁人,正是名盛二十年的江南名妓丽夫人。” 堂下一阵唏嘘:原来如此!虽然多数人对风月场中女子总是看不起的,不过这丽夫人的声名却是听闻过的。毕竟风月场中人便是靠一身皮囊过活,便是再有名的名妓,名盛也只那几年,似这等名盛二十年的也是少有。 “江夫人听闻貌美更甚丽夫人,不过外人无法得见便也罢了!”江先生说到这里,笑了笑。 明明只是个寻常的说书先生,相貌虽然儒雅却也并不算出众,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笑竟有种莫名的肃杀之气。 擅长说书的江先生当然不会给一个“外人无法得见”的结局。 “丽夫人生了两个女儿,不过因着入幕之宾不少,她自也无法知晓这两女的生父是什么人。不过总归是其女而已,此两女待长成之后也在风月之地有了几分名气。”江先生说道,“听闻长女有五六分似极了那位江小姐,那大丽……” 听到“大丽”两个字,林彦才入口的茶水险些喷出来。 这江先生也是个人才,给名盛二十年的江南名妓丽夫人的两个女儿取了这两个名字。 不过叫大丽、小丽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就是稍稍违和了点。 只是想到那两位大丽、小丽做的事,林彦看了眼一旁神情淡淡的季崇言,心道:这江小姐确实是倒霉,可这两位便当真不是什么好货色了。 果不其然,下头的江先生说起了昭云长公主间接因大丽而死的事,今上为亲妹报仇结果了这祸害又叫楼下的茶客听的过瘾不已。 “难怪这江先生的说书如此受人欢迎了。”季崇言将手里的绿豆糕递给姜韶颜,看不出喜怒,“知晓借用昭云长公主来抬那大丽的美貌。” 人有多美,早已故去之人自然无法形容,便是用“花容月貌”、“沉鱼落雁”这等词来形容也是空洞的,远不比用昭云长公主的“惨”来衬托大丽的美。 姜韶颜蹙了蹙眉,看向一旁的季崇言,她也是被那一对姐妹“恶心”过的当事人之一,自然对此也有些感同身受。 不过既然大丽已经死了,那小丽呢? 第九十章 错月的橘子 小丽不知所踪,不过有传言听闻如今她人尚在,做了人的外室。 林彦看了眼一旁不动声色的季崇言,心道:小丽怕是很快便要再次出现在人前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听惯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故事,似这等善恶报的并不干脆的故事确实有些叫人如鲠在喉了。 姜韶颜接过季崇言递来的绿豆糕咬了一口,目光落到了大堂中坐在说书台后拿着醒木含笑看着众人议论的江先生。 外表瞧着确实是个儒雅无害的模样,也不知其内里是表里如一还是又换了张面孔。 香梨还沉浸在大栗子、小栗子的故事中无法自拔。 “小姐,这两颗栗子做了坏事怎的官府也不拿了她们?”香梨一双凤目瞪的浑圆,“就这般让她们逍遥法外吗?” 姜韶颜将另一盘里浇了酪浆的栗子糕拿了递给香梨,笑着说道:“因为她们做的恶事未曾触犯律法,只是恶心人而已。” “那还真够讨厌的!”香梨嘀咕了一声,接过姜韶颜递来的栗子糕,道了声“谢谢小姐”。 林彦看的忍不住点头:这姜四小姐对待下头的侍婢还真不错,一看便不是装出来的,毕竟若是装出来的,可养不成一旁这小丫头心直口快的模样。 所以,姜四小姐心还是不错的,这倒是个不错的长处。 今日江先生说了个此前从未说过的江氏女的故事,也不知下半场要说什么。 歇息的小半个时辰里,除了一两个有急事的,几乎没有什么茶客离开。茶客们一边叫那伙计添茶倒水,一边热情的议论着方才的江氏女与大、小丽。 听着楼下茶馆内满是大、小丽这等接地气的名字,姜韶颜捧着手里的茶杯,想着还活着的那对姐妹中的那个妹妹要是知晓自己被取了个这么接地气的名字,非得气昏过去不可。 毕竟那对姐妹于矫揉造作之上也算无人出其右了。 “小丽”“大丽”声此起彼伏,听着楼下满堂的“栗子”声,香梨一连狠狠的吃了好几块栗子糕。 眼见桌上的糕点吃的差不多了,季崇言将伙计唤来加糕点。 姜韶颜对着那糕点单子看了片刻之后,手指落在茉莉花糕上顿了片刻,问一旁的季崇言:“季世子,吃这个吗?” 季崇言点了点头。 小白菜的口味果然随了她,姜韶颜很是满意,将糕点单子还给了伙计。 伙计接过单子正要离开却被身后的女孩子叫住了:“那江先生呢?”她似是不过随意问起,顺手指了指楼下说书台后空空如也的位子。 伙计闻言楞了一下,才道:“江先生下去歇着了,毕竟说一场也挺累的。” 姜韶颜点了点头,看了一下这个自始至终都在大堂中不曾离开的伙计,又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那方才江先生来时也是也是先下去歇了歇再来的么?” 伙计有些发怔,点了下头,狐疑的看向姜韶颜,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却还是顺嘴解释了一句:“江先生说书说得好,在后头有单独歇息的屋子。赶了一路来自然是要歇一歇、换个衣裳什么的再出来的。” 女孩子“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任那伙计下去了。 一旁的林彦却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微微一凝,顿了顿,他起身对季崇言使了个眼色,而后道了一声要出恭便离开了包间。 大抵到底是牵扯到了自己身上,姜韶颜也比平日里仔细了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这江先生自进茶楼之后的举动总让她觉得有些莫名的拖沓,似乎在掩饰着什么一般。 说书台上放了茶水,若当真歇息,在说书台前歇息也是一样的。可江先生却偏偏走了趟后院,而后还是那一身衣裳的回来了,所以什么换个衣裳出来的说辞并不准确。倒有些似是特意去后院同什么人说一声或者问一声一般。 另外便是他开始说书前有茶客还问了他一句要不要接着昨日的说下去,说“赵小将军被围白帝被仙人救走的故事”,江先生却半点不提昨日的故事,转而说了个“江氏女”的故事。似这等蛇蝎美人的故事总是能引来茶客的兴趣的,一时倒是会暂且忘了昨日的事。姜韶颜微微拧眉,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还有那江先生最先抬了下眼皮却未抬眼的举动也有些奇怪,似是本能反应的想往上看,只是反应太快又立刻压了下去一般。而这茶馆二层……姜韶颜放眼望去,除他们这里确实还有两三包间的茶客。不过正对着那江先生的,却刚好是他们这一间。 小白菜对她还算不错,不过小白菜决计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姜韶颜也不觉得今日出门听说书是个巧合,若说他们还多少算是一点巧合的话,那小白菜一行看着便不似是心血来潮的样子。 难道是怀疑上了这宝陵茶馆?姜韶颜心道。 季崇言同林彦来宝陵,是为了追查夜明珠这一点人尽皆知,由夜明珠查到方家再查到二十年前方家做的“恶事”似乎也并不意外。姜韶颜捧着手里的茶杯,疑惑的瞟了眼一旁的季崇言,却正巧撞见了季崇言望来的目光。 “姜四小姐,”季崇言捉住女孩子朝自己望来的眼神,眼底笑意加深了几分,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离开的林彦,趁着林彦和楼下的说书先生江先生都还未回来的功夫,笑着问她:“橘汁可喜欢?” 姜韶颜怔了一怔,想到先前托他去通威镖局取二十年前橘子的事,便顺势点了点头,道:“酸甜回甘,很是喜欢。” 作为一个纯种的吃货,姜韶颜在吃食上的爱好是相当广的,浓墨重口的吃得,小清新如茉莉花茶也同样吃得。 得了姜韶颜这一句话,季崇言点了点头,心知这一次的野橘汁多半不会送错了,正想继续开口多探探她的喜好。 对面的姜韶颜却一听他有此问,再联想到小白菜之前的大方,也隐隐猜到他估摸着又要送橘汁来了。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姜韶颜想了想,开口给了个许诺:“橘子捣汁做的橘子糕味道也是极好的,待到过上几月,入了秋,橘子成熟季……” 话到一半,女孩子忽地噤了声,脸色微变:二十年前赵小将军是三月离开的长安,她虽不懂兵法,可当时城中那些指点江山的文人可都说了这一战很快便会结束的,少则半月多则三四月的光景。如此算来,在出发前赵小将军那一支队伍满打满算应当六七月便能返回长安。 那个时候也还远不到橘子成熟季,姜韶颜手指一颤:那要如何给她带橘子? 第九十一章 茶馆里的江先生 对面的季崇言还未意识到这个:或许是自幼身份尊贵,错月的时令吃食他也在宫中吃到过,是以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过见女孩子突然变了脸色,季崇言也有些意外。 提到橘子便变了脸色,看来那送橘子的人还当真挺重要的啊!季崇言双目忍不住微微眯起,待拿到那一箱坏了的橘子时,他倒要问问那送橘子的究竟是什么人。 姜韶颜此时也未在意季崇言的脸色,只是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赵小将军离开长安的时候正是她同族人闹的最僵的时候,也是那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即便江公声名再盛,即便她是江公独女,也即便江氏族人的盛名是起于江公,可一个死去的江公或许可以庇佑她在吃用上不缺却永远不可能真正庇佑到她。 她虽然并非那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可也从未想过江氏还未到生死存亡之际就要将她作为棋子送出来了。 又或者说,从一开始,她便是江氏的一颗棋子。 彼时她委实没什么心思去想别的事情,当时赵小将军的离开也未去送。毕竟赵小将军领兵作战的本事她一早便知,无数以少胜多之战都过来了,白帝那一战他又带了那么多兵马,想也知晓很快便会回来,所以那件事她几乎已然抛去了脑后。 若非前不久突然梦到了这一茬,她怕是此时还不会记起来。 那个时候哪来的什么橘子?赵小将军是同样不食人间烟火不懂这些还是另有他意?姜韶颜心头懊恼了起来:懊恼她没有及时发现这句话的问题,只是想到之后的事却也有些无可奈何。 赵小将军离开没多久,她便被江氏族人名为“看管照顾”,实则软禁了起来,细究起来赵小将军出事之后不到两个月她也被逼上了绝路。 一想至此,姜韶颜的脸色便忍不住发白。从她意识到族人不可信开始已经晚了,她到底高估了江氏族人的良心和底限,却忘了有些人是不可信的。 女孩子的脸色不算好看,不过回来的林彦脸色更是难看。 他一进包间便坐了下来,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而后自顾自的为自己倒了杯茶,猛地一饮而尽。 如此一番牛饮让众人皆抬头向他望了过去。 想到先前林少卿是去出恭的,这一趟出恭也挺久了,回来又是这般一番牛饮,香梨顿时了然,小声对姜韶颜道:“林少卿这是吃坏肚子,有些虚脱了吧!” 众人:“……” 虽然小声,却还是听到了香梨嘀咕声的林彦脸色一僵,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而后对季崇言摇了摇头。 他借口出恭去了茶馆后院,岂料一去后院便迷了路。 “这茶馆后院布置的同迷宫一般,”林彦稍稍解释了一番自己不是吃坏肚子,虚脱了,“每一间屋子从外表看上去都几乎一模一样,待我绕了一圈想绕回来时已经找不到回来的路了,所幸看到了江先生在不远处含笑看着我,将我带了出来。” 原来是出恭迷了路,那这茶馆还挺大的,香梨点了点头,心道难怪林少卿脸色那么难看呢! 因为迷路才这般的表情这种话也只有香梨会信了,小午看了眼香梨,虽然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面前这两位看起来委实有些狡诈,估摸着是这林少卿偷偷做了什么失败了吧! “一模一样的屋子……”季崇言咀嚼了一番林彦的话有些意外,下意识的瞥了眼林彦,却见林彦朝他点了点头,心下了然。 一旁喝着茶看着这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的姜韶颜垂下眼睑:这两位这般眉里来眼里去的,哪怕知晓这位林少卿已经有红颜知己了,可还是有些叫人往“一对儿”身上想去,尤其这两位的相貌风姿还如此出众,能相交多年想来也是“心灵交汇”的主。 姜韶颜不是那等一见就往这上头想的腐女,可一时倒是有些理解那等腐女的想法了。 还真挺养眼的呢! 不过也只养眼而已,林少卿有红颜知己,小白菜瞧着也不是个兔儿爷。 楼下歇息了小半个时辰的江先生也在此时回来了。 不复第一场开始前抬眼又刻意压眼的反应,这次江先生倒是含笑大大方方的朝他们包间里看了一眼,姜韶颜本能的察觉到江先生面上的笑容隔着垂帘落在她身上时微微一滞。 姜韶颜抿抿嘴,有些无奈:没办法,她这身形隔着垂帘倒是比一旁夺目的小白菜和林少卿还要更惹眼一些。 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江先生很快收回了目光,一敲醒木,开口准备另说故事了。这时候,早上问要不要说“赵小将军被围白帝被仙人救走的故事”的茶客又提了起来,看来还挺惦记昨日这故事的。 那江先生闻言却笑了笑,道:“今日也讲赵小将军,不过却要讲讲赵小将军同今上当年赵氏“双将星”的故事。” 虽然知晓这江先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及陛下当年必然免不了拍马屁,可英雄豪杰的故事正如蛇蝎美人一般,同样是茶馆里永远不会腻味的主角。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江先生一敲醒木,开口便说了起来,“不过尔等可知赵小将军既是名将又是个美人?” “这赵小将军同故去的昭云长公主乃是一队双生儿,这昭云长公主当年在长安城就是个响当当的美人,这赵小将军也是极其俊美,男生女相,与昭云长公主生的极为相似。” “不过赵小将军虽然男生女相,这领兵作战的天赋却是极其厉害的,半点不逊当年的今上,有人也感慨若是白帝之战赵小将军没有死的话,这大周江山估摸着也有一半会是他打下来的……” 楼下茶客听的如痴如醉,姜韶颜却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江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她多想了吗? 今上如今能坐上帝位靠的就是亲自打下了大半江山,在军中声名赫赫才能坐上的帝位。照这江先生话里的意思难不成赵小将军没死的话,还会同今上抢帝位不成? 第九十二章 古怪 以她对赵小将军的了解,他无心帝位,便是活着想来也不会到那一步。只是这江先生的话外之音委实不容她多想。 大抵是从一开始便对这江先生生有所怀疑,以致于她看这江先生总觉得哪里都有几分古怪来。 还有,先前不曾细想,丰鱼斋既然涉及前朝逆贼,等闲茶馆里不该是避之不及的吗?怎的这宝陵茶馆偏比别人胆子还要大些,敢谈人所不敢谈。 姜韶颜想着,看向一旁的季崇言和林彦。楼下的江先生还在大肆说着赵小将军的英勇善战,这次又多了其相貌的描述,更是令茶客们听的如痴如醉纷纷叫好。 捧着茶杯轻抿了口茶,忽地听一旁的季崇言淡淡的道了一句:“不是说赵氏双雄的故事么?怎么只有赵小将军却没有今上?” 才走进来帮忙添茶的伙计听的顿时一怔,对上包间内众人望来的眼神,伙计干笑了一声,忙解释道:“我们江先生便是如此,说到兴头上便想到什么说什么了。客官若是想听今上的故事,改明儿小的同江先生说说,叫他提一提。” 季崇言扫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一旁的林彦却目光闪了闪,忽地笑了起来,安抚一旁有些瑟缩害怕的伙计,道:“这也不怪江先生,瞧瞧这楼下的茶客,赵小将军的故事比起今上来倒是更受人欢迎一些。” 一旁抿茶的姜韶颜听到林彦这一句,倒是颇有感慨。这里的都是当年的小辈,自然没有亲眼见过当年的情形,可姜韶颜却是打那个时候过来的。 说起来虽然赵氏双雄确实手里的军功都是实打实的,可比起今上来,赵小将军确实要更受欢迎一些。 这里头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今上长相刻板严肃不比赵小将军的好相貌。说到这里,姜韶颜忍不住想笑。 世人皆爱好看的东西,这一点有几个不免俗的?她两世的相貌得到的不同待遇不正说明了此么? 不过相貌再好看也只是锦上添花之物,虽然喜欢,却不是必须之物。赵小将军若不是个少年将星,也不会在当时的长安城这般有名了。 其实说到军功和领兵作战的能力,今上与赵小将军可谓平分秋色,可相比于刻板严肃的今上,还是少年将星更叫人津津乐道。 人都如此,更何况故事呢? 眼下少年将星含恨早逝,为奸人所害,更在少年将星身上多了几分悲戚的色彩,愈发叫人耿耿于怀了。 不过,于季崇言而言,一个早逝的小舅,比起自小护着自己长大的今上,大抵还是今上更重要一些吧!即便他的相貌明明更似了赵小将军。 姜韶颜看向一旁的季崇言,却自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如此年纪,便“泰山压顶而不改色”,姜韶颜却觉得不是什么坏事。 若是赵小将军和季崇言同处一本话本子中,赵小将军显然是个活不过两章的憨傻孩子,季崇言却不管是正派还是反派,估摸着都能活到大结局了。 人活着,才能做什么。这一点作为曾经的江公独女,她感慨颇深。 下半场赵小将军的故事结束之后,几人起身准备离开。季崇言对一旁神情淡然的姜韶颜有些意外。 赵小将军英勇善战的故事有多受欢迎,看看堂下的茶客便知道了,再不济看看一旁她那个有些傻气的丫鬟如此激动也能明白几分了。 可姜四小姐的反应却是淡淡的,不知道为什么,季崇言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虽然小舅早已是个故去的人了,他也不会同故去的人计较什么。可缘由于两人相似的相貌,不知为什么,他总会下意识的与他比一比。 虽然在柴嬷嬷面前做多了“赵小郎君”,可于他而言,却是那等少年英雄做的越久,越明白自己做不了那等光明磊落的英雄。 她对少年英雄反应如此平淡,倒是让他有些释然了。 这世间也不是人人都倾慕少年英雄的嘛! 在茶馆里坐了一上午,一行人出了茶馆。在香梨意外的眼神中,季崇言和林彦“有事先行离开”了。 谢绝了季崇言让追风相送的好意,姜韶颜带着小午和香梨转身准备离开。 香梨却忍不住对姜韶颜道:“小姐,奴婢还当那季世子和林少卿会跟咱们回去呢,毕竟回去又可以蹭一顿小姐做的饭了。” 香梨以己度人,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人能拒绝得了姜韶颜所做吃食的诱惑了。 姜韶颜却忍不住轻哂:“他们有急事。” 虽然她也觉得这小白菜很喜欢她做的吃食,可这两位显然不是香梨这等为了吃食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的人。再者,那江先生的反应,她都能察觉出几分异常来,她可不觉得季崇言和林彦二人能遗漏,不然林彦何以会“出恭”那么久? 姜韶颜踏上了马车,开始认真考虑起了午食该做些什么来吃。 …… …… 同林彦未离开多久,季崇言便勒住了缰绳,让追风折回去,跟上去,待到姜四小姐一行人到了姜家别苑再回来禀报。尤其注意要“远远跟着”,毕竟那个名叫小午的护卫身手也很是不错,若是被发现了便不好了。 林彦在一旁没有出声,更没有似以往那般打趣的说起他怎么不亲自送姜四小姐回去这种话。 茶馆听了一趟说书,倒是发现这宝陵茶馆果真不是一般的茶馆,居然还有能人异士藏匿于其中。 待到追风走后,林彦略一沉吟之后便开口了:“茶馆后院那些一模一样的屋子我不觉得是巧合,我误打误撞亲自走了一回,那等置于其中不辨方向的感觉。倒让我想起了……” “奇门遁甲。”季崇言淡淡的道了一句,“我听舅舅提过。借助某些地势可以摆出这样的兵阵将敌兵困于其中。不过此法要精通极难,除了我舅舅之外,大周目前略懂的两位军师都远在边关戍边,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茶馆之中怎会有这样的人物?”林彦想起他被困于其中找不出方向时,一抬眼便看到了那个出现在不远处的江先生,“会是那个江先生么?” 第九十三章 又见惠觉禅师 那个江先生?确实有些古怪。 季崇言垂眸静静的想着,顿了片刻,忽对林彦道:“这里的事你暂且莫要同纪大人回禀,我想仔细查一查。” 二十年前发生了很多事,他隐隐有所预感,很多事不似表面看去的那般简单。 …… …… 一行人坐马车回到姜家别苑时,姜韶颜还未下马车便对上了静远焦急的脸色。 “姜四小姐!”静远自门口的台阶上快走两步行至姜韶颜的车马前,对上了好奇掀开车帘的香梨。 “静远小师父,发生什么事了?”香梨对上静远焦急的脸色,怔了怔,忙跳下马车开口问了起来。 姜韶颜掀开车帘自马车里探出头来。 静远转了下眼珠,忙道:“师父……师父早上突然呕吐不止,寻了大夫说是受了凉,眼下师父没什么胃口……” 姜韶颜的目光自静远不敢与她对视的眼睛落到了她通红的耳垂上,微微挑眉:虽说静远的修为不到家,可到底是不太擅长扯谎的出家人,这耳垂都红了。 “静慈师太想要我做的吃食?”姜韶颜目光闪了下,看向门房老李自门后往这里探来的眼神,与她一个对视,老李便立时将脑袋缩了回去。 姜韶颜忍不住轻哂:又一个不擅长扯谎的。 还不等自己将话说完,姜四小姐便主动提了出来,静远耳垂上的红很快便传到了脸上。 看着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应了一声“是”的静远,姜韶颜忍住笑,一本正经的说道:“既如此,那便熬些米粥给静慈师太送去吧!呕吐不止可要小心,莫要伤了肠胃什么的。大鱼大肉这种便免了,越是清淡越是好,如米粥馒头、青菜豆腐这等多多益善……” 话还未说完,那厢躲在老李身后的人便忙不迭的跳了出来,指着她气道:“你这丫头好狠的心,我这老人家好不容易跋山涉水回来看你,你却叫老人家米粥馒头、青菜豆腐多多益善!” 对上好些时日不见似乎又黑了些的慧觉禅师,姜韶颜忍不住莞尔。还不等她说话,一身寻常甾衣打扮的静慈师太便自慧觉禅师身后走了出来,半点不在意当着外人面的斜睨了一眼慧觉禅师,道:“早同你这老东西说过骗不了姜四小姐的,偏你强逼着静远去扯谎,这不,露馅了吧!” 姜韶颜笑着双手合十,朝着两人做了个不怎么规矩的佛礼,笑着说道:“果真还是静慈师太说中了,禅师果然回来了。” “还不是怪你这丫头?”慧觉禅师斜了她一眼,道,“那狮子头说的老夫这苦行僧一路走一路念叨着,这苦行之苦比往日不知道多了多少分……” 姜韶颜闻言,倒是有些意外:“慧觉禅师不曾自己试着做一做么?” 慧觉禅师道:“别提了!好不容易买到了猪肉,贫僧那熬粥的陶罐炸了。待想要寻个人家借个地方煮狮子头,哪晓得……啊哟喂,居然是个匪寨,还好老儿我年岁大了,身无四两肉,被拉到厨房里做帮工,做了好些时日的厨子才逃了出来……” 听他说到这里,静慈师太没忘记斜睨他一眼,道:“我便知道这老东西这么久不来是出事了,本想着私下请吴大人帮忙了。眼下你这老东西居然自己跑了出来,倒也是一件好事!” 她再怎么算得准老友这心思却也难以算到他居然叫匪寨里的山匪给绑了,还好这老东西财色皆无,除了帮忙在厨房做个厨子之外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了。 原来是落入了匪寨!姜韶颜恍然。打量了一番,见慧觉禅师说话时中气十足,没什么大碍的样子,顺道问了一句:“那山匪呢?可报官了?” “自然是报了。不过想到静慈说这里的吴大人胆子小,贫僧便顺带帮忙将那一寨子山匪迷晕了,又将匪首送去了衙门。”慧觉禅师说着,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一本正经的说道,“出家人日行一善啊!” …… …… 才回到季家别苑便听人说吴有才过来了,季崇言和林彦对视了一眼,唯恐牢里那几个出了什么事,便忙让人去将吴有才叫了过来。 吴有才过来的时候,额上满是汗珠,似是跑的很急,不过面上的表情却不见半点急色,反而满是喜气,一见季崇言和林彦,吴有才便忙迎上来恭贺道:“季世子、林少卿,大喜啊!” 哦?喜从何来?林彦看了眼季崇言,开口问吴有才。 吴有才这才道:“今日有人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疤面男人来报官。说是好端端的在路上走,被劫去了山上的匪寨,在匪寨里呆了足有一个多月才好不容易逃了出来,顺手带着那两个匪首过来报官了……” 什么?林彦听到这里便忍不住皱眉,身为大理寺少卿的本能在吴有才说出这一段话时让他在其中找到了无数漏洞。 “不是被劫去匪寨的吗?他又是如何在匪寨里逃出来的?还有,既然能顺手带两个匪首过来报官,又何不一开始便逃走……” 对上林彦的疑问,吴有才倒不似以往那样露出惧色,转而轻咳了一声,认真道:“来报官的不是别人,是个出家人,法号慧觉,下官特意打听了一番,听闻这慧觉禅师……” “你说被匪寨扣留的是慧觉禅师?”季崇言开口打断了吴有才的话。 正说的唾沫横飞的吴有才本能的点了下头,道:“世子说的对,就是个叫慧觉禅师的,听闻……” “好了,你不用说慧觉禅师是什么人了,我二人知晓这个慧觉禅师。”林彦同季崇言对视了一眼,又问吴有才,“那慧觉禅师眼下在哪里?” 慧觉禅师回来了。这于他们二人而言倒当真是个好消息。 认识慧觉禅师啊!那更好了,可以免了口舌解释了。吴有才心说着,回道:“慧觉禅师道他先去吃个惦记许久的饭,待吃完回来再来说这山匪的事。” 同样是匪,江南道这里的水匪是当真厉害,山匪却是弱的不行,也就欺负欺负寻常百姓了。遇到慧觉禅师这等,还能顺手一窝端了。 不过…… “哦,对了,慧觉禅师说在匪寨里还找到了几颗宝贝,为防丢了,便先放在他那里,待他吃完饭回来,便交给季世子和林少卿。”吴有才认真的说道。 第九十四章 青蒜鸡子与夜明珠 在匪寨里替山匪烧了一个多月饭菜的慧觉禅师惦记许久的就是那道让他心心念念的狮子头了。 不过,今日厨房里并没有买猪肉,姜韶颜笑着同慧觉禅师打商量:“眼下倒是没有别的菜,厨房里还有一些腊肉,不如先蒸了腊肉来吃,改日再做狮子头如何?” 慧觉禅师摇头,神情坚决:“贫僧想吃狮子头。姜四小姐,你瞧瞧贫僧在山上给人做了一个多月的厨子,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说罢伸手捏了捏脸上又黑了不少的面皮,眨着眼睛看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姜韶颜:“……”明明慧觉禅师先前也是这幅模样,黑是黑了,瘦却是没瘦,反而因着关在匪寨里没出去苦行,似乎还胖了一些。 不过……对上慧觉禅师拙劣的装可怜的模样,姜韶颜扶额:罢了!眼下不过方才午时,找人去买了猪肉来做狮子头,待到暮食或许也能吃上。 “那暮食再吃吧!”姜韶颜想了想,妥协了。 得了应允的慧觉禅师如同好不容易得到满足的孩子一般很是兴奋,同时不忘提醒姜韶颜:“那蒸腊肉便午时吃吧!饭食什么的也不用那么麻烦了,随便煮个馎饦,加一两个鸡腿便好了。” 方才姜四小姐一行人还没回来时,他可是偷偷溜去厨房看了,自然是看到了厨房小炉上常年炖得软烂的鸡汤,里面加了菌菇、虫草花和人声,瞧着便好吃又滋补。 跟在姜韶颜身后的香梨:“……” 敢情这禅师自己早都想好了呢,真是毫不客气! 出家人真是等闲不吃荤,吃起荤来当真是无肉不欢。 姜韶颜笑了笑,到底没有拒绝早就想好自己吃什么的慧觉禅师和静慈师太,走进了厨房。 先时教香梨煮过鸡汤馎饦了,因此煮鸡汤馎饦的任务就交给了香梨,慧觉禅师和静慈师太对此倒是有些意外,不过随即释然了,就那炉炖得酥软入味的鸡汤,这馎饦想要难吃起来也难。 而那厢即便是一茬接一茬长的韭菜却也抵不过小午那日日不落,哦,不对,是顿顿不落的喜欢,院子里的韭菜告急了,姜韶颜便让小午去拔一把刘娘子种在自己院子里的青蒜过来准备做个青蒜炒鸡子。 取两个鸡子磕了,用筷子搅匀了下油锅翻炒,炒到嫩黄捞出重新起油下青蒜再配合鸡子炒熟出锅,又是一盘妥妥的下饭菜。 至于一旁的老酒蒸腊肉便更简单了,直接加了盐、汤而后加了老酒上锅蒸熟便可以了。 大抵是慧觉禅师在,要面子的静慈师太没有如上次那般在厨房里转悠,而是将慧觉禅师叫出来,亲自煮了壶黍米乳茶与慧觉禅师尝尝。 奈何黍米乳茶虽好吃,却也抵不过厨房里传来的老酒蒸腊肉的香味,乳茶喝到一半,慧觉禅师终究是没忍住还是跑进厨房里看着等肉吃。 好在不管是饭还是菜都是快手的,鸡汤馎饦、青蒜炒鸡子、老酒蒸腊肉还有规规矩矩食素的静慈专食的青菜馎饦很快便端了出来。 许久没吃上好东西的慧觉禅师吃的大呼过瘾,吃着吃着便忍不住感慨了起来:“那群天杀的山匪穷的很,匪寨里连块肉都看不到,这一个多月吃的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正在喝鸡汤馎饦里的鸡汤的姜韶颜听慧觉禅师这鲁智深似的感慨险些没将嘴里的鸡汤喷出来。 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那山匪做成那个样子也是挺不容易的。 慧觉禅师也是身体力行的证明着“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这句话,一盘老酒蒸腊肉一个人吃了一大半。 待到将桌上的午食一扫而光后,捧着黍米乳茶喝的慧觉禅师才开口说起了这一个多月的遭遇,争取些姜韶颜的“同情”,好在暮食多吃上几个狮子头:“那群天杀的山匪才将我抓到匪寨里给他们做厨子我瞧着便要糟!一个个生的凶是凶得很,却面黄肌瘦的,瞧着便是个没什么油水的穷寨子。关键是那匪寨里开垦出的一小片田地里当真可以用草盛豆苗稀来形容了。人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贫僧再精通百毒药草也要种了才行啊,若非配药不好配,贫僧也不会在山上做了这么久的厨子了……” 慧觉禅师虽然习惯于苦行,不是吃不得苦,却也没有伺候山匪的怪癖,自然才被抓上山便想跑了。 只是这匪寨里也委实太穷了,他花了一个多月才配齐了需要的迷药,将那一寨子山匪迷晕了好下山报官。 “真真是穷得叮当响了,有一味药还是贫僧想法子种出来的,你道可怜不可怜。”一想至此,慧觉禅师便有些不是滋味,顿了顿,却双目突地一亮,朝姜韶颜等人挤了挤眼,道:“与你们瞧个好东西,今日不看看开开眼,待到往后……兴许一辈子都看不到了!”说着,手便伸到了胸前的暗袋里。 姜韶颜等人正在诧异间,便见慧觉禅师从暗袋里摸出一大袋东西。瞧着一个个圆鼓鼓的,似是装了一大袋石子一般。 众人皆好奇的看着他自暗袋里摸出的东西,眼见慧觉禅师正要打开,却突地抬头望了望天,嘀咕了一句“太亮了”而后指向一旁放杂物的屋子,道:“去那里,太亮看不到!” 什么东西太亮看不到啊!众人有些不解,但架不住好奇,还是跟着慧觉禅师去了一旁放杂物的屋子,还让最后一个进屋的小午关了门。 门窗一关,本就采光不如何的屋子瞬间暗了下来。慧觉禅师眼见人都到齐了,这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袋子。 袋子打开的瞬间,原本昏暗的屋子一下子亮了起来。 看着袋子里这大大小小发出朦朦光亮的白色珠子,姜韶颜怔了一怔,下意识的开口:“这是……夜明珠?” …… “夜明珠么?”季崇言听到这里,只是略一迟疑便开口说了出来。 他没有错过吴有才口中的“几颗宝贝”这四个字,再联想到最开始夜明珠便是出现在山匪周老大手中,慧觉禅师被抓的又是匪寨,能如此笃定这“几颗宝贝”就是季崇言和林彦要的东西的,除了人人皆知所失窃的夜明珠还能有什么? 第九十五章 乌合之众 吴有才听季崇言开口道出了“夜明珠”三个字,这才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就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先前拿着夜明珠跑出来的周老大可不就是个山匪么? “那山匪匪首眼下在衙门?”季崇言没有问吴有才惦记吃食的慧觉禅师去了哪里。 慧觉禅师同静慈师太一样好食,两人又同姜四小姐关系不错,能去哪里显而易见。 眼下的问题不是自己回来的慧觉禅师,左右他既然自己回来了,便跑不掉,那山匪是如何拿到那些自皇宫大内国库里盗出的夜明珠的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寻常的山匪能盗到夜明珠?这不是说笑是什么? 同林彦对视了一眼,季崇言开口道:“带我们去看看那两个被抓住的匪首。” 吴有才连声应是,而后不忘对季崇言和林彦表明自己的态度认真:“下官已经派官兵去将匪寨里迷昏的山匪带过来了。” 林彦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了声“做的不错”。 虽说这宝陵一带的山匪实力不济,慧觉禅师一个人都能一锅端了,可既然同夜明珠有关,自然不能放过。 宝陵县衙的大牢里两个用床单捆成粽子模样的匪首正昏迷着,看着这床单的捆法,想到不久前端午姜四小姐送来的粽子,鬼使神差的,林彦脱口而出:“这是枕头粽吧!” 正在前头带路的吴有才脚下一个踉跄,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林彦,神情复杂。 先前倒是不知晓这位林少卿竟如此贤惠,对捆粽子如此熟悉。 正腹诽间,那厢的林少卿便已经在匪首面前蹲了下来,他伸手将两个昏迷不醒的匪首的脸扳了过来,认真看了片刻之后指着两个匪首面上的疤面问吴有才:“对过相貌了吗?这两个匪首姓甚名甚,过往可做过什么恶事了?” 吴有才听的一个激灵,忙道:“对过了,对过了!这个胖些的叫王大,瘦的叫王二,是一对兄弟。脸上的疤面是出生时叫爹娘不小心烫伤的,自小偷鸡摸狗,无恶不作。带到年纪长些便上山做了匪寇,道上管这二人叫疤面王大和疤面王二。” 林彦淡淡的应了一声:“那过往呢?可犯过什么事了?既然知晓这两个不是好货色,官府为何不抓人?” 这话语气虽是淡淡的,可细究起来未尝没有拿他问话的意思。 吴有才心中一记咯噔,慌忙解释了起来:“林少卿明鉴,不是下官不拿人,是无人来报官啊!” 对待如方家这等宝陵地头蛇,他吴有才或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去了。可这一对疤面兄弟又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他吴有才还不至于这般惧怕。 “怎会无人来报官?”林彦回头向他望来,有些不明白其中的门道。 对上林彦审视的目光,吴有才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忙解释道:“这一对疤面兄弟委实没什么大出息,便是做了匪寇,除了下山抢过路百姓的一两担米、几筐菜这等事之外,别的便没有成的了!” 宝陵这地方还算富庶,有时便是丢了一两担米和几筐子菜,百姓也随他去不计较了。当然,这一对兄弟此前倒不是没试着抢过好东西,先时还抢了城中乡绅的绸缎,结果才抢到手便立时又被抢了回去,还叫乡绅身边的护卫给揍了一顿。 端端是做个恶人不管能力还是本性都没有到家。 吴有才解释了一番,而后指了指这两兄弟露在外头瘦骨嶙峋的胳膊,道:“大人若是不信,瞧瞧这二位的身子骨便知晓了。” 林彦看了眼季崇言,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做山匪做的这般没用的还当真少见。 一旁的季崇言却在此时开口道:“那个在嘉凤轩亮出夜明珠的周老大也是这等一心作恶,本事却不到家的山匪吧!” 吴有才听的心中一跳,不过对此倒是并不意外。在方才季世子说出夜明珠时他便猜到会有此一遭了,是以闻言,立时解释道:“周老大是个落单的,这疤面兄弟却是带了不少人驻扎在山上的匪寇。” 虽然同样是没什么用的山匪,可一个是单打独斗,一个是成群结队……吴有才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感慨:也不知究竟那一边更没用些。 季崇言瞥了解释的吴有才一眼,不置可否。只是顿了片刻之后,再次开口道:“盗走夜明珠的大盗身手十分了得,那一日我亲眼见他在重重禁军围堵之下逃脱而去,未曾伤及分毫。这等人可不是什么疤面兄弟、周老大这等乌合之众。” 显然这其中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叫夜明珠落到这些山匪手里。 吴有才听的心中更慌:作为一个远离京城万八千里之外的又怂又没用的县令,他人如其名,没有什么大志向也没有什么大能力。这夜明珠被盗一事他虽然也知晓是大盗干的,可具体的情形却是从不知晓,甚至这大盗有多少人,有没有帮手之类的同样一无所知。 此时听面前这位亲眼见过大盗的季世子所言,这大盗倒似三国那个赵子龙将军一般,是个在重重围堵之下还能七进七出的厉害角色。 听吴有才感慨着大盗是个赵子龙般的人物,林彦眉头拧的却越发紧了起来,片刻之后,他对季崇言道:“崇言,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些荒唐却又有些不对劲啊!” 既然是如此厉害的大盗,难道还能叫疤面兄弟和周老大这等人暗算了不成?便是暗算了,连慧觉禅师这等略通武艺的苦行僧都能一个人“剿”了一个匪寨,于那等人而言,估摸着一只手便能干掉这群人了吧! 如此的话,好不容易自国库盗出的夜明珠怎会落到这等人手里? 而且还叫周老大跑去嘉凤轩将夜明珠露了脸,这不是明摆着要将朝廷的人引来宝陵么? 林彦一想至此,便下意识的瞥了眼一旁的季崇言。 崇言跟着来宝陵可说是巧合,可他或者说大理寺的人来宝陵几乎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那些人为什么要将大理寺的人引来宝陵?难道对方也是一样的目的,要大理寺将二十年前的事查上一查不成? 第九十六章 有味道的夜明珠 这个猜测委实有些惊人,不过于姜韶颜一行人而言,却还不必为这等事烦恼。 “给我瞧瞧!”香梨接过自小午手里递来的夜明珠惊叹不已,口中激动的嚷嚷道,“小姐,这个东西很值钱吧!” 姜韶颜也抓了颗夜明珠饶有兴致的看着,闻言便点了下头,回道:“自然值钱。不过更值钱的不是一颗,而是有十二颗大小一致的夜明珠摆在一起,那才是真真的价值连城。” 说到这里,姜韶颜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一人拿着一颗夜明珠东摸摸西碰碰的众人,他们眼下所在的还是放杂物的屋子,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扫帚、铁锹、锄头就这般大喇喇的靠在一边的墙上。 这场面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滑稽。 不过……姜韶颜只扫了一眼,便对慧觉禅师道:“这里可没有十二颗夜明珠吧!” 慧觉禅师点头,比了个“六”的手势,道:“只有六颗,一半而已。” 皇城丢失了十二颗夜明珠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毕竟那十二颗夜明珠是连盒子一起盗走的。如今只有六颗……姜韶颜狐疑的看向慧觉禅师,好奇道:“还有六颗呢?” “不知道,左右总不是贫僧这个出家人昧走的。”慧觉禅师笑眯眯的解释了一句,“夜明珠被盗时贫僧可还在余杭护城寺讲经呢!” 也是有这般众目睽睽之下的铁证,他才敢将夜明珠拿了,否则做好人做的自己惹上一身骚不就得不偿失了? 众人又看又摸过足了瘾才将夜明珠还给了慧觉禅师,香梨更是抓着自己的手兴奋道:“我这也是摸过宝贝的手了,今儿不洗手了!” 慧觉禅师掀了掀眼皮,嘀咕了一句“可怜见的小丫头真没见识”,而后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不过也不怪小丫头没见识,他一把年纪的人了,也没有要独占夜明珠的想法,可看到夜明珠时也是摸的过足了瘾才将夜明珠收起来的。 都是普通百姓,又不是那等日常出入皇城的权贵子弟,能看到兴许这辈子都不定能看到第二眼的夜明珠,不都该是如此的反应吗? “我先去趟衙门,解决一下那山匪的事,姜四小姐可莫要忘了狮子头。”慧觉禅师说着便带着夜明珠离开了。 姜韶颜笑着挑眉应了下来,目送着慧觉禅师离去的背影,双目忍不住微微眯起:听闻那个在嘉凤轩露出夜明珠的就是个山匪,慧觉禅师找到的六颗夜明珠也是自匪寨里找到的。这宝陵的山匪竟如此了得吗? 整件事真真是哪哪儿透露着一股子古怪的感觉。不过不管怎么说,方家眼下是没那么容易摘清了,她继续等着便是了。 对慧觉禅师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会忘的姜韶颜待到慧觉禅师离开后却并没有呆在姜家别苑,而是干脆同静慈师太他们一起出门了。 眼下午食刚过,离暮食还早得很,倒是可以出门逛一逛,毕竟慧觉禅师在匪寨中“被欺压”了许久,饿瘦了不少,正巧去午市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新货,暮食的时候好一起做了吃。 在吃食上,姜韶颜一向是大方的。 …… 日常出入皇城的权贵子弟季崇言打了个喷嚏,接过慧觉禅师递来的装夜明珠的袋子只看了眼便交给了一旁的林彦。 正在堂下捧着茶杯喝茶的慧觉禅师看到他这反应,心中更是忍不住感慨:到底是权贵子弟,瞧瞧这见过世面的样子,再想起先前他们一行人躲在杂物间里偷看夜明珠时的反应,慧觉禅师面皮便有些发热。 好在他晒得黑,这些时日钻厨房烧火更是黑了不少,这脸红不脸红也看不出来。 正想着,那厢虽是权贵子弟,却也是头一回见夜明珠的大理寺少卿林彦便已经打开袋子拿出夜明珠看了起来。 只是大抵查案断案厉害的都有个灵敏的鼻子,夜明珠才拿到手,林彦便吸了吸鼻子,神情凝重:“有股味道,”说罢不等季崇言和慧觉禅师有所反应便将夜明珠放到鼻下闻了闻,而后认真的说道,“似是青蒜炒鸡子的味道,咦,不止,里头还有股酒香和腊肉香,似是……” “老酒蒸腊肉,青蒜炒鸡子。”季崇言如同报菜名一般报出了那一袋夜明珠的味道,让林彦暂且收了他的老毛病,“估摸着姜四小姐那里午食吃的就是这个,这才沾上了味道。” 拿着一袋夜明珠的林彦手里动作一顿,默了默,将夜明珠收了起来。 真是白费了他的观察,还以为能在夜明珠上寻到什么线索呢! 那厢正在下头捧着西湖龙井小口慢品的慧觉禅师听季崇言这随意一句却双目蓦地一亮,看向季崇言:“季世子认识姜四小姐?” “认得。”对上慧觉禅师望来的目光,季崇言笑着点了点头,道,“因一盘鱼头认得的。” 慧觉禅师闻言顿时恍然:这位瞧着不怎么食人间烟火的季世子感情也是个同道中人啊! 吃货碰上吃货,慧觉禅师看季崇言立时顺眼了不少。 林彦在一旁抿抿唇:崇言说谎,明明是因为冰肌玉骨、步步生莲才认得的。 他没开口戳穿季崇言,那厢的慧觉禅师便说起了匪寨的事。 “我是清明当晚离开的宝陵城,往北走了不到半日的功夫便被山匪在陶罐里下了迷药,而后捉到山上去了。”说到这里,饶是自诩面皮不薄的慧觉禅师也露出些许尴尬之色。 想他惠觉打从尝百草以来,几时候在这等药物之上中过招?更别提还是这等最次等的迷药,若不是当时急着想尝尝他那做的狮子头,也不会中了这等招数。 好在他惠觉无财无色,身无四两肉,也没什么叫人可图的。 想到这里,慧觉禅师面色突然凝重了起来,对上季崇言和林彦,动了动唇,略一踌躇之后还是开口说了起来:“贫僧也不是分不清轻重之人,这些人是山匪,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就贫僧被囚这一个多月来看,他们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辈。不知贫僧可否为他们求个情,请求二位能将他们从轻发落。” 说到这里,慧觉禅师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抓人的是他,现在求从轻发落的也是他。 季崇言闻言只是略有所思了片刻,没有应也没有不应,只是反问慧觉禅师:“依慧觉禅师所见,这群山匪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第九十七章 不情之请(求月票) 山匪么,大抵都是那等穷凶极恶之徒,将过往的百姓欺压的不成样子。 可他这次所见的山匪凶自然是凶的,慧觉禅师瞥了眼自己连点皮肉伤都没有的身子,想到那群山匪张牙舞爪的样子,顿了顿,开口道:“嘴上凶的厉害,可事实上贫僧连一记痛都没挨过!” 收了夜明珠还在闻手里味道的林彦听到这里,立时道:“倒同吴有才口中所言差不多,凶却怂,有作恶之心却无作恶之胆。” 这一点,慧觉禅师也是认同的,却不忘道:“这些山匪也是可怜,种地种的不行,作恶又无那个胆子,一个个饿的皮包骨头似的,都快将手里的刀都当了换干粮了。” 一想至此,慧觉禅师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想他自诩走南闯北见过的山匪也不少了,可似这等可怜的山匪还是从未见过的。 季崇言听到这里,似是有些意外的问慧觉禅师:“这宝陵富庶地,虽说比起水匪来,山匪并没有这般有利。可若是在路边劫几个路人,也不至于过的这般凄苦吧!慧觉禅师这一个多月,可见那群山匪劫掠路人了?” 被问到这一茬的慧觉禅师怔了片刻,认真的想了想之后,他摇头道:“没有。” 当然,那群山匪一天也要提议好几回下山嚷嚷“此山是我开”什么的,只是不是这个懒,就是那个伤了,磕了碰了,总之磨磨蹭蹭一个多月,除了成功的将他抓去山上做了回厨子之外,似乎就没有成的了。 季崇言淡淡的应了一声,似是若有所思。 便在此时,听门外响起了一声“小郎君”,柴嬷嬷抱着一件绿的发亮的翠云裘高兴的走了进来,道:“小郎君,我总算将压箱底的翠云裘寻了出来,你随军带去,江边风大时裹了身上穿。” 惠觉禅师本能的抬眸向抱着翠云裘的柴嬷嬷望去,见说话的是个年迈的妇人,两鬓头发皆已发白,只是与她鬓发发白的年岁不同的是她的穿着打扮与面上的神态。 这神态上的爽利劲倒似个三四十岁的爽利妇人,可这外貌分别已是个年迈的老妪了。惠觉禅师面上露出些许疑惑不解之色。 正不解之时,见那位季世子起身走了过去,接过她手里那件绿的发亮的翠云裘,道:“便是江边风大也大不到哪里去,此去白帝也呆不了多久,翠云裘便不要带了吧!” 季崇言说这话时垂着眼睑,外人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似是只是纯粹不想要那件绿的发亮的翠云裘而已。 林彦的目光本能的顺着他的举动落到了那件绿油油的翠云裘身上,想到柴嬷嬷先前的绿衣裳绿帽子,突然觉得柴嬷嬷还真挺喜欢这颜色的。 他尚且能听得到,一旁的惠觉禅师却已是一头雾水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什么随军,江边风大,白帝的……周初定不过二十载,又要打仗了吗?还有季世子领过兵马吗?他要亲征? 惠觉禅师越想越是糊涂:眼前这位季世子是天子近前的宠臣,可打仗这种事是不是交给专门领兵作战的武将更好么? 正糊涂间,眼角余光瞥见正对着他的大理寺少卿林彦却在这一刻突然变了脸色。 神思回游过来的惠觉禅师下意识的转向屋中此时唯一正在开口的那个老妪,却见那老妪依旧抱着那绿得发亮的翠云裘,念叨着:“小郎君可是糊涂了?前两日你同大郎君商议时不是说过要等明年开春才回来的吗?我可是瞅着你带了足足两箱冬衣呢,怎的不要翠云裘呢?” 惠觉禅师仍然一头雾水,不过看面前突然变了脸色的林彦和一旁双目微微眯起的季崇言他又直觉这老妪应当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又或者说了什么该说的话。 惠觉禅师这般想着,忙收了打量林彦和季崇言的目光,正襟危坐。 这等大族之中龃龉无数,他一个苦行的出家人,就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好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才这般想着,一旁那位季世子便倏地将目光向他转来,对上惠觉禅师一脸“我不想多事”的目光时,季世子笑着开口了。 “惠觉禅师,你方才的不情之请,我应了。” 方才?被这般一打岔,惠觉禅师记起了先前自己心血来潮为那些山匪的求情,心中不由叫苦不迭。 早知道便不动恻隐之心了。 到底也是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人了,面前这个年轻却让他忍不住警惕起来的年轻人总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这季世子开口了。 “我这里却也有个不情之请请惠觉禅师解惑。”季崇言说着安抚了一声一旁嘀咕着怎么不理她的柴嬷嬷,接过那件绿得发亮的翠云裘,对柴嬷嬷道,“嬷嬷先下去歇着,我这里还有些事要与人商议。” 柴嬷嬷听罢立时点了点头,正色道:“还是正事要紧,”只是走了两步却又自他手里拿走了那件大的有些碍事的翠云裘,朝他摆了摆手,乖觉的退了下去。 待到柴嬷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后,季崇言这才开口问一旁神情惊讶的惠觉禅师:“禅师可看到了?” 惠觉禅师想到这位季世子先前对上那有些不大对劲的老妪带了几分哄骗的语气,心中忽地一动:“难道那老妪患了什么病?” “不错。”季崇言点了点头,为惠觉禅师已经空了的茶杯中重新倒了茶,而后便自他对面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幽幽道,“柴嬷嬷将我当成了小舅了。” 季崇言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惠觉禅师理了理他的亲眷关系之后,神情愈发复杂。 季世子的小舅不是那位早逝的赵小将军么?到底是亲身经历的过来人,当年那件事惠觉禅师也是有所耳闻的,甚至赵小将军出征白帝前他人就在京城的寺庙那里讲经,是以对当时发生的事可谓一清二楚,当时城中众人的看法以及白帝一战的说法他也知晓。 那位赵小将军是着了坏人的道了啊! 不过这季世子口中的“柴嬷嬷”怎会把季世子当成赵小将军的? “柴嬷嬷当年脑上挨了一记重锤,命是抱住了,可人却是糊涂了。”季崇言说着站了起来,对着对面的惠觉禅师忽地俯身一礼,神情郑重,“这便是崇言的不情之请,请禅师为柴嬷嬷诊治!” 第九十八章 鸡与鹌鹑 居然是这样的不情之请,惠觉禅师有些意外,却又并没有太过惊讶。 如眼前这位季世子这样的出身身份,怕是打记事起便鲜少有什么事是不能如意的了。 人力之极限无外乎生老病死。惠觉禅师不觉得日行一善有什么不对的,只是…… “宫里太医署那些医术精湛的太医不曾为这个嬷嬷诊治过么?”惠觉禅师有些诧异的问季崇言,“他们难道也无法诊治?” 季崇言点头道:“若非如此,崇言也不会将柴嬷嬷带出来四处求医了。” 这话听得惠觉禅师一阵蹙眉,顿了顿,他开口对季崇言道:“贫僧若是能够救得一命必会勉励救治。只是季世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季崇言挑了挑眉,看向面前的惠觉禅师。 惠觉禅师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之后再次开口说道:“贫僧出身巴蜀,那地方是个什么样的,季世子应当也清楚。说贫僧治病救人或许也不大妥当,或者说是解毒救人更合适。”说着不等季崇言开口,惠觉禅师略略一顿便继续说了起来,“出家人不打诳语,季世子若是不信,大可派人查查贫僧过往救治的人,自可证明贫僧所言不虚。” 季崇言双唇紧抿,没有开口。 一旁的林彦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先前他便有所预感这位惠觉禅师或许帮不了崇言的忙,只是到底还是存了几分念想,如今得惠觉禅师亲口证实……林彦摇了摇头,想到方才进来的柴嬷嬷心情复杂。 惠觉禅师是崇言此次带柴嬷嬷离开河东的最大盼头了,此刻这个最大的盘腿却在瞬间崩塌,林彦正想开口安抚季崇言,那厢的季崇言却已经主动开口了。 “我明白了,多谢惠觉禅师。”季崇言对着惠觉禅师郑重的施了一礼,又在惠觉禅师对面坐了下来。 这反应倒让原本还准备多解释一番的惠觉禅师有些意外:这位季世子看着一副傲气不讲理的样子没成想还是个讲理的。 啊呸,众生平等,不能以貌取人。 到底是不能日行一善了,惠觉禅师想到方才那嬷嬷高高兴兴的样子,不由有些唏嘘:病中人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这些清醒的却在为她奔波和发愁。 也不知究竟哪方更幸运些! 惠觉禅师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季崇言:“此事太医署的太医们怎么说?” 季崇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就这样吧!” 赵家自然不会亏待家里的老人,柴嬷嬷原本养在河东,赵家上下也是准备让柴嬷嬷就这般“今夕不知何夕”的过完一辈子的。 “我听闻过脑子挨了重击失忆的人过后又记起事来的,”惠觉禅师见他一脸神情落寞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也有几分酸涩,是以想了想安抚他道,“兴许见了故人或者遇到某些故往的物件会记起一些事情来呢!” 当然,这种事太过说不准,真要出现这种事早成了旁人口中的“传说”了。 不过给人一个盼头也是好的。 季崇言闻言瞥了惠觉禅师一眼,“嗯”了一声,似是若有所思。 屋里安静了片刻,林彦一杯茶水见了底,想了想,他干脆起身道:“既如此,趁着禅师也在,正好提了那对山匪疤面兄弟过来审问吧!” “不必了。”季崇言却开口摇了摇头,拒绝了林彦。转而笑着问对面的惠觉禅师,“禅师晚些时候可还要去姜四小姐那里?” 不是说案子吗?怎的突然提到了姜四小姐?惠觉禅师有些不解,却还是点了下头,道:“要去的,贫僧已经同姜四小姐约好了暮食去她那里吃饭。” “那便一起去吧!”季崇言笑着站了起来。 这举动自然的很,对面的惠觉禅师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当下便应了下来。 一旁的林彦却有些不好意思了,心道:这样真的好吗?早上就是蹭的姜四小姐那里的早食,待到暮食再去,这岂不是一天两顿都在姜四小姐那里蹭食? 不过,蹭食的似乎也不止他们两个。林彦目光打了个转儿,看向一旁的惠觉禅师,这位也蹭了两顿了呢! …… “阿嚏!”走进午市,姜韶颜便打了个喷嚏,看着午市口卖鸡的笼子旁一地的鸡毛搓了搓鼻子。 鸡毛细碎,吸进了鼻子便容易鼻痒。 “姜四小姐!”跟在一旁的静慈师太看到卖鸡的小贩眼睛顿时一亮,连忙唤了她一声,而后指了指关在笼子里的鸡,道,“于六的鸡不错的。” 姜四小姐做菜虽然不错,可到底才来宝陵没多久,来市集买菜这种事还是要个宝陵的老人领路比较好。 这卖鸡的于六不常来,素日里还不一定能碰到。可每每一来,那笼子里的鸡不到半日便能卖个精光,能不能买到真是看运气了。 姜韶颜听出了静慈师太话里的意思,便挑了两只鸡叫那卖鸡的于六杀了。 她一把刀切菜时用的飞起,可杀鸡杀鱼时碰上那些活物便不行了。先前寻小午拿锤子杀鱼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自此姜韶颜觉得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的来比较好。 毕竟一刀下去,鸡耷拉着被砍了一刀的脖子还在地上跑一圈可是真真会将人吓坏的。 趁着于六杀鸡的功夫,姜韶颜的目光落到了于六脚边那一小笼鹌鹑上。 比起已经空的只剩零星几只的鸡,于六这里的小鹌鹑便没有这般受欢迎了。 毕竟鹌鹑在大多数精打细算的买菜百姓眼中肉少骨多,同样一斤,大半都是骨头,忒不合算了。 不过姜韶颜对这些小鹌鹑倒是饶有兴趣,盯着笼子里的小鹌鹑看了好一会儿,待到于六将鸡杀完递来时终究是没忍住要了几只鹌鹑。 在一旁旁观的静慈师太有些意外,虽然她自诩自己是个老饕,也不太挑食,只要好吃的,来者不拒。可鹌鹑这等没有几两肉的吃食还是没有碰过的,不止她自己没碰过,身边人也没见几个吃的。也只有闹饥荒时没得吃了,才将鹌鹑拿来煮了吃。 当然,这般煮了也是不好吃的。 她自然是信姜韶颜的手艺的,毕竟食过姜韶颜的猪肉了。 没想到这位姜四小姐的“食谱”如此之广,倒是让她这个老饕都有些自愧不如了。 才进午市口就已经买了不少,待到姜韶颜一行人回去时,几乎人人手里都拎满了菜。 这么多的菜,便是贪食的香梨都觉得有些多了。 只是很快,香梨便不觉的多了。 她看到了站在别苑门口的惠觉禅师、季崇言和林彦。 多了三张嘴,哦不,两张嘴,突然有些担心手里的菜不够吃了。 第九十九章 糟香鹌鹑与烟火气 来者是客,更何况这客的身份也不是她如今能轻易拒绝的,买了不少菜足够多招待两位的姜韶颜含笑着同季崇言和林彦打了个招呼,将人请了进来。 那厢厨房的猪肉也已经买来了,已经做过一回狮子头的众人也清楚了其中的步骤,小午更是主动提着刀过去切剁猪肉了。 厨房里一时人满为患,惠觉禅师等人自然也不能挤去厨房里“捣乱”了,便干脆在外头喝茶闲聊。 可到底不是熟人,出身相差又大了些。一方是多年行走于外、风餐露宿的苦行僧,一方则是自幼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长大的贵公子,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好在林彦日常查案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过接触,还不至于冷了场面。 听着林彦和惠觉禅师在那里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扯佛法,季崇言两杯茶水下肚便借口出恭去了,待到回来,他也未走向林彦和惠觉禅师,而是径自走到了厨房那里,隔着打开的窗,看站在窗边的姜韶颜做菜。 女孩子手里的食材他虽然见过却从未吃过,毕竟鹌鹑这种东西在见惯了好食材的国公府厨子眼里属于卑贱之物。 不过女孩子却似乎喜欢的紧。 不仅喜欢,还能将卑贱之物做的上的了大雅之堂。 季崇言就这般靠在窗边,也未刻意避讳。姜韶颜也不在意,毕竟那个熏香都要用松烟斋的墨莲的小白菜自打生下来便是个贵公子。厨房里的烟火气与他无缘,便是喜欢吃,自有大把大把的厨子愿意钻研费尽了心思,愁秃了头发将吃食端到他的面前。 看惯了山珍海味,偶尔看看这等烟火气满满的吃食也是稀奇的。 姜韶颜心道这便是人性:一味的精细和一味的粗犷都会叫人腻味,粗中有细才是正解。 季崇言饶有兴致的看着姜韶颜将鹌鹑斩去头,颈,脚,用盐擦了一遍鹌鹑的全身,而后又倒了酒,加了葱段和姜片,放到一旁腌制了起来。 “这是什么菜?”季崇言饶有兴致的问姜韶颜。 姜韶颜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检查小午切剁好做狮子头的肉,一边道:“糟香鹌鹑。” 季崇言显然没吃过这样下里巴人的菜,“哦”了一声,没有多言,只继续看着她做菜。 女孩子抿着唇,做菜的神情可以用专注来形容,瞧得出是当真喜欢。 他抱着双臂认真的看着,目光自女孩子只匆匆挽了个单髻的头发落到了她的眉上,不同于时下流行的淡眉,她的眉很浓,形状却娟秀,如玉的白,浓黑的眉,黑白分明很是好看。 眉下是她的眼,因着现今还略有些丰腴的身形,挤压的五官有些难以看清走向,不过眼上的睫毛却十分浓密,如小刷子一般投下大片的阴影。刷子似的睫毛之下是眼,此时她正垂着眼睑专注的看着手里的肉。 虽然看不到她的眼,可季崇言还记得她朝着自己望来时黑白分明的眸子,眼神妩媚却清冷。 一想至此,季崇言的唇角便忍不住勾了起来,看着女孩子的目光渐渐发亮 在他看来,她分明是极美的,可多数人总是将眼神聚集于她略丰腴了些的身形之上。 姜韶颜一点也不知道一旁隔着窗看她做菜的小白菜正觉得“略丰腴些”的她极美,只是在手上沾了芡粉,把肉定型成大圆子。嫩如豆腐的狮子头她已经做过了,所有步骤都烂熟于心,是以也开始神游了起来。 一旁的糟香鹌鹑是一道下酒的小菜,她不好酒便拿这个当零嘴儿小菜来食。 其实说起来,不管是前头的大靖还是眼下的大周,常人通常所认的猪肉也好、鹌鹑也罢,还有不少被时人认作卑贱之物的吃食她都喜欢的紧。 大抵就是喜欢这等接地气的吃食,似宝陵城里有名的黄记卤牛肉里的卤牛肉于她而言便容易干柴和塞牙缝。 不过于大周百姓而言,牛肉这等高档吃食若是有的吃还是不会错过的。 其实说到牛羊肉,她记得长安骡马市附近便有几家专做牛羊肉的吃食铺子,是胡人所开,前世时,她还曾乔装打扮之后央着身手了得的赵小将军偷偷带她出去吃过。 之所以乔装打扮是因为身为声名赫赫、浑身风雅气的江公之女,是不能食不风雅之物的。 牛羊肉自然不是什么不风雅之物,只是她喜欢的那些吃食铺子与风雅无缘。冬日里吃上一碗才出锅的胡记羊肉汤饼,一手剥着摆放在食案小碟里的蒜瓣,又香又热乎,尤其那就着羊肉汤饼的辣蒜,仿佛为汤饼注入了灵魂一般。 能将她偷偷从府中带出来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送回去,这也是为什么姜韶颜同赵小将军交好的原因之一。 只是赵小将军到底还是不懂她。 每每她吃完这等接地气的吃食时,他都会笑着将染了香的帕子递过来,叫她擦干净嘴角,去了身上的味道。 她当然知晓赵小将军喜欢她,而且是一腔真心的喜欢她。可赵小将军喜欢的准确来说又不是她,他喜欢的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江大小姐,便是她带着他去食这般接地气的吃食,也只以为她是心血来潮,偶尔为之罢了。 却不知晓这一面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只是不管如何,总是一腔真心。最开始她还曾想过如何对待赵小将军。他当然是极好的,甚至若是嫁给赵小将军,她这一辈子也会过得顺遂如意。只是她不喜欢他,他喜欢的也不是真正的她。 不过幸好上一世她也没为此头疼多久,因为不管是她还是赵小将军都早早便死了。姜韶颜扯了扯嘴角,似是想笑,又似是自嘲。 “姜四小姐。”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姜韶颜抬头向出声的季崇言望去。 季崇言专注看的从来不是她手里的菜,而是那个做菜的人,她低着头,手里的动作也并未慢上半分,可他还是本能的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是以出声唤了她一声。 女孩子闻声抬起头来,厨房的烟火气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发红。 第一百章 试探说故人 他张了张嘴,本能的想要问女孩子为什么眼睛会泛红,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只是话临到嘴边,面对女孩子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问不出这个话来了。 这种感觉让他很是陌生,就似是那一日见到斜风细雨下撑伞的她时突然生出的悸动一般让他有些陌生。 女孩子的眼睛还在看着他,眼神中似乎有些疑惑,季崇言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你眼下做的这个就是狮子头吗?” 姜韶颜看着自己手下的大肉圆子,默了默,点了点头,道:“就是狮子头。” 她以为这道菜的样子足够明显了,没成想季崇言也犯了和季崇欢一样五谷不分的毛病。 对待与自己没什么过节的小白菜,姜韶颜的态度显然要比对待季崇欢那人要好上不少,一边用沾了芡粉的手帮肉圆子定型一边解释道:“入油炸是为了一会儿上锅蒸顿时不会散开来,吃食的色、香、味缺一味不可,散开的狮子头一瞧便会叫人没了胃口……” 季崇言一边应着一边观察着姜韶颜的反应,见她眼眶的红色渐渐褪去,提到半空中的心才落了地。 那厢说狮子头的女孩子已经由狮子头这等猪肉圆子说到鱼肉圆子上了,同样是圆滚滚的圆子,猪肉和鱼肉的口感却是截然不同。 季崇言想到先前她送与静慈师太的那盘鱼鲊,又想到她做出的叫柴嬷嬷都觉得是丰鱼斋厨子复生了的鱼头,心中忽地一动,脱口而出:“姜四小姐喜欢吃鱼?” 美人难道都喜欢吃鱼吗? 姜四小姐在他眼里就是个美人,那江大小姐美的如此有名,也姑且算一个吧!季崇言想着。 姜韶颜怔了一怔,本能的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吃货,她爱好广泛,鲜少有不吃的东西,鱼自然也是极喜欢的。 季崇言对鱼肉本就不讨厌,此时见了她的点头,想起那两只大鱼头身下“不知所踪”的鱼身,正想开口继续投姜四小姐所好的说鱼,却听对面将肉圆小火炖煮起来的女孩子忽地开口了:“说起鱼来,季世子先前那鱼头的方子是自何处得来的?做出来的鱼头味道倒很是不错!” 姜韶颜的睫毛颤了颤,听到季崇言开口问“鱼”时,她心中便是一跳,直觉此时正是开口问“丰鱼斋”的好机会。 小白菜不比他小舅单纯,心思深沉,姜韶颜一直在想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提起这一茬,如今他主动提起,于她而言正是最好的机会了。 鱼头的方子吗?季崇言瞥了眼专注看着锅里肉圆子的女孩子,问这个大抵是擅做菜者的本能吧,毕竟那方子也多年不曾出现过了。 是以季崇言笑了笑,也没有瞒着她,开口说道:“先前京城有个丰鱼斋,我家有个嬷嬷也不知从何处得了那个方子,上回我买了鱼时她寻了出来,我便连鱼带方子一起送来了。” 这话一出,正在一旁加了醋拌芹菜做冷盘的静慈师太闻言下意识的“咦”了一声,而后开口问季崇言:“世子说的嬷嬷可是阿柴?” 阿柴?姜韶颜脑中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下一刻便听季崇言“嗯”了一声,道:“便是柴嬷嬷。” 静慈师太闻言顿时唏嘘不已,倒是提起了柴嬷嬷让她记起来问季崇言了:“你见了慧觉那老东西了?他如何说?可能治得阿柴的病?” 那个令静慈师太怅然叹息今夕不是何夕的故人居然是柴嬷嬷?姜韶颜惊了一惊,正想寻个办法将话题引到柴嬷嬷的病上,一旁的香梨便已经顺口“帮她”问了出来。 “什么病啊?世子家有嬷嬷生病了吗?”小丫鬟认真的问道,神情坦然。 看着香梨坦然的神情,姜韶颜苦笑了一声:到底是心中藏了事的,难以做到香梨这般问心无愧。 “是啊!”静慈师太见开口的是香梨,便顺口应了一声,只是是什么病到底没有说,这可是季世子家的家事,她一个外人说来难免不大合适。 倒是季崇言看到了身旁看肉圆子的女孩子怔了一怔似是疑惑的脸色,心思一动,难得开口多说了几句家事:“很多年前,柴嬷嬷被歹人暗算,脑袋上挨了一记重锤落入湖中,待好不容易救回来,命是保住了,却记不得事了。” 这样吗?香梨听的顿时同情不已,嘟囔了起来“歹人怎么那么坏呢?脑袋上撞一记都疼莫说挨一记重锤了”,嘟囔罢之后,又认真的问道:“那大夫怎么说?嬷嬷的病能治好吗?” 季崇言见女孩子侧耳专注听的样子,似是也如香梨一般对此有些好奇,便道:“慧觉禅师擅的是毒,救不好,我想寻些别的大夫来帮嬷嬷看看。” “那要多寻些大夫了,我听话本子里说什么‘皇天不负苦心人’的,指不定出门能碰到什么神医呢!”香梨说了几句安慰话,便又低头做事了。 季崇言扯了扯嘴角,正想随口应一声,一旁的姜韶颜却在此时开口了:“我在话本子里看到有什么很厉害的神医能把快入土的人救活呢,季世子可以去找找看呢!” 柴嬷嬷是赵家的老人,她不觉得以安国公府和赵家的权势找不到什么神医来救治柴嬷嬷。她只是听了季崇言所道的柴嬷嬷多年前为歹人所伤想确定一件事。 做丫鬟的如此爱看话本子,做主子的自然也是如此,能从话本子上看到这种玄奇的故事不稀奇。 不过这种玄奇的故事却不是杜撰,而是事实。 “姜四小姐说的是前朝末年张神医的事吧!”季崇言说着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嬷嬷受伤时正是家里最动乱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去找什么张神医,待到后来天下初定时,张神医也已经死了。” 张神医的死不是秘密,他是去崖边摘一株药草时失足坠下而死的,尸体后来也被村民找到了,是以张神医去世的时间在民间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姜韶颜自然也知晓这一点,不过赵家最动乱的时候……她算了算日子,眉头不由拧了起来。 那么巧么?柴嬷嬷被人暗算也是那个时候? 那段时日她被江家关了起来,再被放出来之时便是她跳城楼而死之时了,是以对那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她可谓一无所知。 第一百零一章 “大郎,喝药了” 姜韶颜本能的觉得这一切有些不对劲。她倒也罢了,毕竟自己的仇人是哪个她一清二楚,可赵小将军……姜韶颜看着锅里小火温着的肉圆子有些出神。 上一世赵小将军的死与她无关,可终究是欠了他一份情的。 自古以来,情债难还。 错月的橘子,无端被歹人袭击的赵小将军再加上后世众人所言他被围白帝而死的结局总让她察觉到了几分阴谋的味道。 姜韶颜抿了抿唇,神情凝重:就让他这般不明不白的死去,她终究是不甘心的。 人死如灯灭,活着自然是要努力蹦跶的,否则怎么对得起她这一番重活? “小午!”姜韶颜突地开口唤了一声。 一旁切跺好猪肉便无事可做的小午立时应了一声。 “去酒窖里拿坛酒来,”姜韶颜说着看向面前的季崇言,问道,“世子喝酒吗?” 他是喝的,而且酒量还不错,只是有事在身时从来不喝。如今有寻夜明珠的任务在身,再加上还要查二十年前的事,按照以往的习性,不办完这两件事之前,他是绝对不会沾酒的。 只是面对女孩子含笑望来的眼神,季崇言已到嘴边拒绝的话突然吞了下去,终究还是点了下头,笑道:“喝一些,只是酒量不大好,只能薄饮几杯而已。” 姜韶颜笑着点了点头,道:“世子放心!” 一旁的小午见季崇言应了,这才闪身去了酒窖,只是不多时便又去而复返,问姜韶颜:“四小姐要什么酒?” 酒窖里的酒种类不少,也不知道四小姐要哪一种。 这姜家别苑里便没有喝酒的,唯一喝酒的大抵也只有西苑那个姜辉了。不过他是带伤来的宝陵,再如何贪酒,究竟是命更重要,是以自来之后也不曾动过酒窖里的酒。 姜韶颜想了想,将那一锅肉圆子端到了一旁,笑着擦了擦手,道:“我去吧!既是酒量不好,便拿酒做个果子酒甜汤与大家尝尝!” 说罢便转身绕到了厨房门口出了门,只是还未来得及走两步,先前隔着窗看她做菜的季崇言便跟了上来,道:“姜四小姐,那一坛子酒还挺沉的,你怕是提不动的,我随你去吧!” 这话一出,厨房里的人什么表情,姜韶颜看不到,倒是不远处石桌旁扯佛法的慧觉禅师和林彦愣住了。 这怜香惜玉的语气……可是对面的姜四小姐真是左看右看都不似什么娇弱的连坛酒都提不动的女子啊! 姜韶颜也没想到小白菜会说出这等“怜惜弱女子”的话,沉默了一刻之后,干笑了两声,谢绝了季崇言的好意。 拒绝的理由很充分,她这身形瞧瞧也不似什么弱女子嘛! 提不动一坛酒这等事是不存在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小白菜若是跟去了,她还怎么做之后的事?姜韶颜敛去眼底的暗光,除了院子。 去酒窖要经过东苑,姜韶颜没有过东苑而不入,而是径自走入自己的院子,走到院中屋子下的花盆边,拔了几株不甚显眼的野花野草之后出了东苑,又去酒窖里抱了一坛酒这才回了厨房。 回来的时候,季崇言没有去看旁人做菜,而是就在院门口等她,一见她来便立时伸手很自然而然的接过了她抱的酒坛子,问她:“姜四小姐抱的是什么酒?” “胡人卖的葡萄酒。”姜韶颜笑着说道,“有贵客上门自然是要费些心思的。” 姜家没有好酒之人,酒窖里的酒也是寻常。姜韶颜便干脆借了个新意,将胡人卖的葡萄酒抱了过来,招待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季世子。 当然,经姜韶颜手的也不是寻常的葡萄酒了,眼看女孩子将葡萄酒倒入了一只白瓷小锅中,季崇言有些意外。 他虽然不好酒,可到底这等出身也早养刁了嘴。西域进贡来的最上等的葡萄酒他也是喝过的,宫宴之上,夜光杯中葡萄美酒摇曳,倒是很有几分不同于汉人美酒的感觉。 可这般直接放入锅中煮的葡萄酒他还是头一回看到,尤其这煮酒的还是锅,瞧着倒不似葡萄酒而似甜汤了。 女孩子的话也应和了他的猜测,笑着说道:“季世子当甜汤吃也是使得的。”说罢又自厨房里挑了几味香料放入白瓷小锅中,甚至还削了些果子一并放入。 不仅瞧着像甜汤,煮起来更像,待到白瓷小锅中的酒煮开便将那一锅加了果子香料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花草料的葡萄酒端到了一旁。 又挑了几个净白的小碗,将暗红色的葡萄酒倒入其中。 净白的碗底衬的那暗红色越发显眼,很是好看。 “有点似酸梅饮子!”香梨凑过来看了眼,给出评价,“只是颜色比酸梅饮子更鲜艳些。” 姜韶颜笑了笑,道:“那就叫它葡萄酒饮子吧!”说罢,便端起那葡萄酒饮子出了厨房,走到石桌旁放了下来。 林彦看着这卖相不错的葡萄酒饮子当即赞了一句:“好看!” 众人的注意力此时都放在了那花样新奇的葡萄酒饮子上,却没注意到一旁先前还含笑同他瞎扯的慧觉禅师笑容忽地一僵,下意识的伸手搓了搓鼻子。 盯着桌上这白碗酒饮子半晌之后,他面上露出古怪之色。 不会错的!慧觉禅师吸了吸鼻子,神情微妙:这果味浓郁、醇香的酒饮子里怎么会有那几味药的味道? 正奇怪间,却见姜韶颜笑着朝他看了过来。 慧觉禅师忽地有种不妙的预感,这一刻没来由的想到了武松打虎的故事里,那个姓潘的小娘子含笑端着一碗汤药递过来,笑吟吟的说道:“大郎,喝药了!” “禅师!”女孩子清朗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要不要尝尝?” 慧觉禅师吓的一个激灵,抬头对上女孩子望来的目光,幽深中带了几分别样的深意。 倒是险些忘了,这里的人除了他这个偏懂一科通百草百毒的之外,面前的女孩子除了做得一手好菜之外,医术之上也颇有见地。 第一百零二章 看破不说破 听着一旁那林少卿饶有兴致的夸赞,慧觉禅师抽了抽嘴角,低头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又不是什么毒药,他便看破不说破了。其实严格来说是补药更合适,只是那几味药加上更容易通血的酒喝多了便容易“话多”,其中尤以那等往日里憋得狠的话更多。 心里越是藏着事的,越容易着道。反而是那等素日里便有什么说什么的,喝了同没喝没什么两样。 慧觉禅师看了眼一旁的林少卿和季崇言:这两位一瞧便是这等了。看来这酒饮子应当就是给这两位准备的了。 不过,姜四小姐是有话要问这两位吗?慧觉禅师挑了挑眉,有些诧异姜四小姐有什么话竟然要从这二位口中套出来的。 坦然的接过女孩子递来的酒饮子,慧觉禅师轻抿了一口:少喝一些也没什么大碍,还能进补,只要莫多喝便是了。 见慧觉禅师接过喝了一口,姜韶颜笑了笑,明白了慧觉禅师的意思,转身回了厨房。 先前腌渍过的鹌鹑已经蒸熟晾了好一会儿了,姜韶颜手起刀落将每一只鹌鹑都斩成四块放入布袋包扎好的香糟中,盖了纱布浸泡了起来。 “这是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季崇言又走了过来,饶有兴致的看她做菜。 他似乎对别的事情都没什么兴趣,唯独对看她做菜兴趣颇大。 虽然不太擅长做菜,可那香糟特别的味道还是让季崇言品出了几分新鲜。 他没吃过这个,但闻起来应当很好吃的样子。 “香糟卤。”姜韶颜回道。 她挺喜欢香糟卤的。同样是卤,比起红烧路数的卤,香糟卤的味道更特别些,尝惯了寻常的卤香,偶尔也要尝尝另一种卤香的。 过了端午,天便愈发炎热了,那等时候更是卤菜的天下了。 其实不必多解释,只是想到那几碗还未入口的酒饮子,姜韶颜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下所谓的香糟卤。 “就是将酒糟用黄酒化开,加了糖、盐、桂花,等上一等,待到糟渣下沉了,撇取上面的卤汁,再用纱布过滤便成了。” 这是一道不折不扣的懒人菜,于姜韶颜而言,万物皆可卤:鸡爪、鸭爪、鸡翅、鸡腿甚至毛豆。入了夏,躺在摇椅上,手边摆上一盘香糟卤出来的各种卤味,一边吃一边看着瓦蓝瓦蓝的天空想事情。 说来也好笑,那时候她看了不少,也会幻想自己是里的主角。却没想到穿越这种事当真会落到了自己的头上,也有主角似的长相,可终究并没有成为所谓的主角。 穿越也只是换个地方生活罢了!姜韶颜幽幽叹了口气。 “想吃什么,煮熟了放入香糟卤中等上一等便能拿来吃了。”姜韶颜说着,顺口对季崇言道,“回头季世子若是喜欢的话,可以送你一些。” 季崇言“嗯”了一声,看她又拿了块豆腐过来切。 女孩子的刀工很不错,手起刀落,干脆利落的几刀便是大小一致的豆腐了,入了油锅两面煎一煎,刷了酱料便是一道煎豆腐了。 季崇言的目光却落在了她执刀的手上,肉嘟嘟的,还挺可爱的,他心道。 这一桌菜有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的功夫菜,也有不少所谓的懒人菜,可不管是费工夫的还是简单的,这些菜都很是好吃便是了。 女孩子除了中途去酒窖抱了一回酒之外便在厨房呆了一整个下午,季崇言抱着双臂也在一旁隔着窗看了一整个下午。 其间煎豆腐,炒腊肉时的油锅气十足也没叫这位耳垂上带着耳钉,身上还要熏墨莲香的季世子离开,居然老老实实的在一旁呆了这么久。 姜韶颜有些意外,不过也将其归咎于新鲜。 没见过的事,谁不新鲜? 忙活了一下午的菜待到暮食时准时端了上来,有慧觉禅师心心念念的狮子头,有姜韶颜心血来潮的糟香鹌鹑,有刘娘子清蒸的葱香鲈鱼也有静慈师太炒的辣鸡肉脯子丁。 说实话,见到静慈师太炒辣鸡肉脯子丁时眼睛眨也不眨的扔下一大把辣椒,姜韶颜也忍不住挑了下眉。 虽说辣子这种香料此时已经传遍大周了,可宝陵属江南,比起川蜀之地人的好辣,宝陵这里的菜以不辣为主,先前刘娘子的藤椒鸡肉馄饨里虽说用了藤椒,但细说起来藤椒用料并不大,似静慈师太这样的一大把辣椒进去,估摸着除了静慈师太和慧觉禅师还有她之外,其余人都只能望而却步了。 “贫尼年轻时游历过川蜀之地的,不然你以为贫尼如何识得的慧觉这老东西?”静慈师太对此却是不以为然。 姜韶颜恍然。 菜端上桌之后众人便吃了起来。 虽说没有如有些大族里分食,不过考虑到人多,姜韶颜还是备了公筷。 不知是这狮子头委实合慧觉禅师胃口还是到底心心念念了好久,拳头大的狮子头慧觉禅师硬生生的用羹勺舀了两只才满足。 对于各菜的受众姜韶颜评估的不错,狮子头自不必说,静慈师太那辣鸡肉脯子丁也如姜韶颜所料的那样除了两位出家人与姜韶颜之外鲜少有人问津。 意外的是那道糟香鹌鹑,原本以为除了她之外都只是尝个鲜,可没想到季崇言和林彦这两位居然对这道菜很是喜欢,两人都吃了不少。 而那道她特意煮的酒饮子,姜韶颜下意识的先去看季崇言,见女孩子朝自己望来,季崇言朝她举了举酒碗,喝了小半碗便不再喝了。 对此,林彦笑着解释道:“崇言素日里不怎么喝酒,不过他不喝,我却是喝的。” 这一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想到这林少卿同酒馆老板娘的八卦事,一旁的香梨眼睛闪闪发亮。 看来传言非虚啊!香梨顿时兴奋了起来,下意识的去看一旁的姜韶颜。 见到自家小姐同样闪闪发亮的眼睛时顿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小姐果然也喜爱听八卦呢! 姜韶颜自是注意到了香梨朝自己望来的“同道中人”的眼神,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目光落在林彦一杯接一杯入肚的酒饮子上,挑了下眉。 这结果虽然让她有些意外,不过却也不坏。 正这般想着,林彦开口说话了。 第一百零三章 多话的林彦 “崇言,你今儿居然愿意破例倒还挺叫我意外的!”端着小碗酒饮子的林彦“嘿嘿”笑了一声,眼神扫了眼姜韶颜之后便斜睨着季崇言。 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怎么了,原本清俊如玉的公子脸上浮现出了两坨潮红,看起来不复往日的冷静睿智,竟有几分……呃,憨傻气。 这还没问呢,便自己开口了。慧觉禅师咬了一口煎豆腐,偷偷抬眼瞥了下林彦:看来这林少卿素日里憋的挺狠的啊! 季崇言似是有些意外的看了林彦一眼,顿了顿,为他倒了杯酒饮子递过去,道:“饭桌上还是少说多吃来得好。” 看着季崇言递酒饮子的动作,慧觉禅师嘴角忍不住一抽。 这季世子倒是清醒,这般递酒饮子估摸着是怕林少卿多话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灌醉他。 只是这酒饮子……怕是没那么容易醉,反而不容易醉,兴许还会因着他一杯一杯的灌,使得林少卿更“啰嗦”。 果不其然,又一碗下肚之后,林彦幽幽叹了口气开口了:“崇言,我不如你!” “我以为我是个高雅不肤浅之人,没想到到底不如你!”他声音幽幽的,神情挫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可在姜四小姐身上,崇言的表现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是肤浅了,为此,林彦一直耿耿于怀。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一旁的姜韶颜,默了默,又道:“姜四小姐,你很好,我……” 话未说完,一碗酒饮子已经递到他手中了。 季崇言看着手边已经空了的酒饮子眉头微拧,林彦今日醉的比他以为的要厉害的多。 林彦接过酒饮子一饮而尽,顿了片刻之后,扯了扯自己身上灰不溜秋的衣袍,问季崇言:“崇言,我什么时候可以换衣裳?这衣服太难看了……” 季崇言轻咳了一声,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林彦却翻了翻眼皮,哼道:“怎么?你还不让我说两句?” 不知道是关系太好不惧季崇言,还是憋了太久,实在憋屈的慌,林彦无视了季崇言的轻咳和微微眯起的眼神,继续说着:“每日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忍直视,虽说我也不在意这个,可柴嬷嬷不让我穿好看的衣裳……” 众人愣愣的看着喋喋不休的林彦。 香梨神情更是复杂:没想到这素日里瞧着冷静的一个人话居然那么多,这么一桌人便只有他一个人说个不停。 惠觉禅师低头吃菜:阿弥陀佛,药效不错啊! “柴嬷嬷。”一旁吃了一口辣鸡肉脯子丁的姜韶颜很认真的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诧异的道了一句,似是不明白柴嬷嬷为什么要干预林彦穿衣裳一般。 一个人唱独角戏好不容易得了人理睬的林彦闻言双目顿时一亮,连忙围绕着“柴嬷嬷”说了起来。 “是啊!柴嬷嬷,你知道柴嬷嬷是谁吗?” 姜韶颜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不知道”以提醒林彦多说一些。 那厢的林彦却不用她提醒便自己主动说了起来。 “就是赵家的嬷嬷,照顾崇言母亲与小舅的,是家里的老人了,只是二十年前脑袋上挨了一记重锤,眼下想一出是一出的……” “话说她那脑袋上这么重的伤还能活着也是奇迹了……” “那个人下手根本没打算留活路,将人脑袋砸了一记,便扔到了湖中……” “那么大一个伤口,”林彦激动的比划着,到底是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分析案子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即便相隔二十年,即便喝了那等加了料的酒饮子,依然还是遵循本能的分析了起来,“伤口平整,成圆形,就如同,就如同……” 林彦一边说着一边四顾,而后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道了一声“你们等着,别走啊!”便匆匆跑进了厨房,不多时拎着一根擀面杖出来,指着擀面杖平滑的底面道,“就是这等,还要大些,受力均匀。这说明行凶者是怎么打的?”林彦拿着竖起的擀面杖猛地一击锤向地面,“是这样打的,我和纪大人觉得凶器应当是个小锤子,一记将柴嬷嬷脑袋给砸了。” 没有人说话。 众人只是看着林彦举着擀面杖激动的自顾自的说着:“后来也在湖中找到了这么个小锤子,证实了我和纪大人的猜测。” “为什么是锤子?而不是似你手里擀面杖一样的铁棍子呢?”有人开口认真的问道。 众人循声望去,见出声的是姜韶颜,女孩子脸上的生气很是认真。 小姐居然还这么认真的听林少卿喝醉了酒说胡话。香梨神情复杂的看着姜韶颜,心道:这林少卿喝醉了,嘴上本来就不带门够啰嗦的了,眼下有了小姐这个听众,怕是不说个一两个时辰停不下来了。 手舞足蹈“说书”的林彦一听有人在认真听他说话,兴致愈发昂扬,激动道:“以伤口大小来看,这么粗细的棍子要杀人直接用棍棒敲就好了嘛,为什么要用这么不顺手的方式杀人?” “或许是为了掩盖真正的行凶凶器呢!”姜韶颜认真的和他讨论着。 举着擀面杖的林彦却当即摇了摇头,道:“你这个猜测我和纪大人也猜过,可是一来赵府虽是武将之族,来客中也有会武的,可身配的兵器皆是刀、剑之流……” “不止刀、剑吧!”女孩子却在此时再次打断了他的话,认真道,“赵家不是武将之族吗?战场上使枪的也不少,就如陛下当年不就是使枪的吗?” 这话虽是疑问,可姜韶颜却心知这就是事实。 赵氏双雄二人皆是使枪的,为此赵小将军还有个白马银枪的绰号。 “枪头是尖的,枪尾切面是圆弧形的,与伤口不符啊!”林彦翻了翻眼皮,虽然面前的女孩子疑问多了点,却彻底点燃了他与她商讨的兴致。 “而除此之外,赵家上下来客身边根本没有带别的什么疑似凶器的物件,”林彦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们纪大人前朝就在大理寺当值了,也是亲眼见过现场的,可以肯定这一点。” 姜韶颜认真的点了点头。 得了听客“反馈”的林彦愈发激动:“而且那锤子小,藏在袖中也发现不了,决计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入赵府,所以凶器应当就是那小锤无疑了。” 下头的听客听罢却再次发出了疑问:“可是既然提前带了小锤,难道那个凶手一开始便猜到那一日会有人去通风报信?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早在那个报讯的还未进赵府前便将其解决了?” 这话一出,季崇言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女孩子。 第一百零四章 我想听说书 林彦却翻了下眼皮,对她的疑问并不意外。 身经百案的大理寺中人怎么可能连这破绽百出的问题都发现不了? “那个报讯兵士是一路遭遇无数劫杀好不容易才到的长安城,虽然最终终究是倒在了长安城外,可还是寻人帮忙报了讯。”林彦说着,带着两坨潮红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神情却是复杂而镇定,“能如此一路劫杀可见对方定然是做了无数准备拦截报讯兵士了。我问你,赵府作为最后一道保障,对方难道不会早早派下人手?” 姜韶颜闻言,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听客不再说话了,林彦却对姜韶颜的反应很是满意,毫不吝啬的夸赞道:“姜四小姐作为一个外行人能问出这个问题已然很厉害了。” 这也是方才季崇言会意外的原因。 姜韶颜笑了笑,不置可否。 林彦夸赞完姜韶颜之后,却似是意犹未尽,顿了顿又再次开口了:“姜四小姐,你还记得清明之后有一日斜风细雨,你撑着伞,手里提着一块肉……” “林彦,你喝醉了!”一旁眯着眼睛冷眼旁观的季崇言似是至此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有了酒饮子助阵的林彦胆子却是不小,连连摇头,同他争辩道:“不,我没醉,我清醒着,我还要同姜四小姐商议……” 话未说完,一旁的季崇言闭了闭眼,顿了片刻之后,突地抬起了手,手起掌落。 脖子上挨了一掌的林彦终于停了他喋喋不休的开口,“噗通”一声磕倒在了台子上,彻底昏死了过去。 “你喝醉了!”看着总算消停了的林彦,季崇言淡淡的说道。 众人:“……” 慧觉禅师顿了顿,也松了口气,只是看着动手的季崇言,心中却更是一紧。 这季世子可真不是什么善类。 便在此时,对面做了一场听众的姜四小姐开口了:“往后还是要拘着林少卿少喝些酒了。” 慧觉禅师听的眼皮一跳,抬头看向开口的女孩子,她脸上的认真之色不比方才套话时少多少,神情却是无比真挚。 手起掌落让林少卿强行“醉倒”的季世子“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神情温和,与方才下手之人仿佛判若两人,他一脸担忧道:“喝酒误事,早同林彦说过做事时莫要多喝了,浅尝辄止便好。” “不错,除了酒之外,所有入口之物皆需小心!”女孩子也跟着应和了一声,不无感慨道,“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沙漠里有家客栈的老板娘做的一手好菜,引得不少路过的客人争相前往。只是时间久了,却传出那客栈附近总有客人失踪之事,后来官府来查才查出那老板娘的菜里加了蒙汗药,迷晕了客人之后,抢了客人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再将客人杀了。所以不要乱吃别人给的东西!” 香梨听了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小姐放心,我不会乱吃别人给的东西的,我只吃小姐给的。” 慧觉禅师看了眼比林彦独自一人喝空了的酒饮子,嘴角抽搐。 这丫鬟真是傻气的可以,你家小姐可不比那用蒙汗药迷晕人的沙漠客栈老板娘好多少。 更有甚者,沙漠客栈老板娘用的蒙汗药还有证据,你家小姐的却连证据都找不到。 “姜四小姐说的有理。”季崇言点了点头,一手将“醉倒”的林彦扶了起来,向姜韶颜起身告辞,“天色已晚,崇言也不该多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访姜四小姐。” 姜韶颜跟着站了起来,看着“醉倒”了整个人压在季崇言身上的林彦,季崇言却一只手将林彦扶的稳稳当当。 在联想到他方才果断的一下,林彦只是“闷哼”了一声,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醉倒”了。 真不知该说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不好招惹还是该说小白菜身上到底有赵氏武将之族的血脉,这习武的天赋果真是天生的。 姜韶颜没有阻止,客气了两声,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季崇言转身离开,离开前却不忘对慧觉禅师道:“禅师切莫忘了明儿去衙门记个供述。” 走都走了,还不忘提醒他这一茬,慧觉禅师抽了抽嘴角,却也不再多留,同静慈师太等人也跟着起身离开了。 天色已晚,确实不便叨扰了。 送走了客人,刘娘子、香梨等人便帮着收拾桌子去了,姜韶颜却没有动,只是脑海中回忆着方才林彦所说的话。 柴嬷嬷的受伤或许只是意外,可赵小将军的事情决计不是意外了,对方处心积虑为的就是让赵小将军被困白帝孤立无援之下而死。 真惨!姜韶颜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声,眼底有些湿润。 她的死不过一瞬而已,跳下来落地的瞬间便没了感觉。可他在白帝苦守,这样的等待就如钝刀子割肉,等待中慢慢绝望的感觉很痛苦吧!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晚,姜韶颜翻来覆去的做了一整晚的梦,梦里都是一些上辈子与赵小将军相识的旧事。 他跟着乔装打扮的自己跑到骡马市的胡人汤饼店里吃羊肉汤饼就辣蒜,吃完羊肉汤饼就辣蒜还去吃了羊肉馎饦。 长安胡人不少,是以受胡人饮食的影响很深,卖牛羊肉吃食的铺子也比寻常地方多不少,不会似宝陵那样只一家黄记卤牛肉铺子卖卤牛肉。 吃的满嘴满身腥味油烟味的回去,路过骡马市还要绕路进去看一看有没有卖小食的胡商,胡商那里的葡萄干很是好吃,又大又甜,她喜欢的紧。 临到两人出事前,她一门心思想着同族里抗争,无心他事,他似乎也忙得很,好些天没有来找她了。离开前他也未多说,只是照常带了些骡马市胡商的小食给她,而后许诺待从白帝回来再带她去胡人汤饼店里吃。 他似乎也同寻常百姓一样觉得白帝一行会十分顺利。 待到了早上,翻来覆去做了一晚梦的姜韶颜从床上坐了起来,睁着有些肿胀的眼睛顿了片刻,唤了声“香梨”。 香梨应声跑了进来,看到眼睛微微有些肿胀的姜韶颜怔了一怔,正想开口,却听姜韶颜先她一步出声了。 “去茶馆!”姜韶颜涩声道,“我今儿想听说书。” 第一百零五章 路遇 茶馆其实昨日才去过的。 不过想到昨日那说书先生口中故事的精彩,香梨听的也很是过瘾,此时一听姜韶颜所言,当即高兴的欢呼了一声,却不忘拿沾了水的湿帕子过来给姜韶颜敷眼睛。 “小姐昨日没睡好吗?”香梨担忧的问道,“眼睛肿的厉害呢!” “做噩梦了!”姜韶颜笑了笑,淡淡的解释了一句,伸手覆上自己的眼睛,轻哂。 “小姐做的是那个客栈老板娘下蒙汗药,然后杀人越货的梦吧!”香梨闻言不由心有余悸的说道,“我也做了这个梦呢,怪吓人的!” 说着便将手里的湿帕子递给了姜韶颜。 姜韶颜接过香梨递来的帕子覆在了眼睛上,轻“嗯”了一声。 香梨抱了只小马扎在她身旁坐了下来,顿了片刻之后,开口叹气,道:“那林少卿喝醉了酒话也太多了,还好这次对的是咱们,说的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可即便如此,瞧着季世子昨日那脸色,估摸着林少卿也要挨训了!看来往后林少卿还是少喝酒比较好!” 姜韶颜再次“嗯”了一声,却淡淡道:“他应当不会再喝了,便是想喝,季世子也不会让他喝了。” “我也是这般觉得的,”香梨嘀咕了一声,不忘的对姜韶颜咬耳朵,“小午哥同我说季世子身手挺厉害的,叫我小心些,小姐也要小心,莫离他太近。” 到底是姜兆看重的年轻后生,小午的身手很是不错,自然能从昨日季崇言的随手一掌中看出几分端倪来。 姜韶颜点头,却想了想还是为季崇言说了几句:“如季世子这种时常外出为陛下办事的人,所对上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先前龙舟赛死的那几个乡绅你还记得么?都是为祸乡里的角色。若是当日季世子不动手,叫他们反应过来,买凶杀人这种事也是做得的,是以季世子自然是要会自保的。你又不做什么恶事,倒是不必担心这个。” 香梨“哦”了一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季世子是个好人,不似那个季二公子。” 季崇言是好人?姜韶颜想笑,却没有反驳香梨的话,至少对香梨,季崇言不会做什么。 更何况好人坏人这种事本就是说不准的。 湿帕子敷了小半个时辰,姜韶颜肿胀的眼睛总算消下去了不少,拿开帕子,姜韶颜起身带着香梨出了门。 驾车的是小午,因着心里有事,姜韶颜今日着实没什么掀开车帘看宝陵民俗风情的心思,便靠着马车壁小憩了起来。 马车摇摇晃晃,直到猛地一记摇晃,姜韶颜避之不及,脑袋重重的磕到了马车壁上,额头上一阵钻心般的疼痛传来,将半睡半醒的姜韶颜彻底惊醒了。 也撞了一下的香梨登时凤目一瞪,正准备掀开车帘去看外头的情况,眼角余光却瞥到同样受了伤的姜韶颜时,香梨脸色顿变,惊呼了一声:“小姐!” 姜韶颜抿了抿唇,额头上的热流已经让她意识到了什么,因此伸手去额头上一探,看着掌心里的一片殷红,她目光一冷,道了声“下车”之后当即起身,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小午的身手她清楚,便是遇到寻常冲过来避之不及的马车也有本事及时拽停马车的,除非…… 姜韶颜看向前头迎面并排而来的两辆马车,车壁裹了滚金丝的绸缎,前头套的马生的高头方足、毛顺鬓长,一瞧便知不是出自寻常人家。 身后后知后觉跟下来的香梨来不及惊讶小姐身手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灵活了便对上了对面气势汹汹而来的两辆马车,以及路边聚的越来越多的百姓。 输人不输阵,小丫头一双凤目立时一瞪,气势汹汹的瞪了回去。 “你们什么人居然如此放肆?可知晓我家小姐是谁?” 对面马车里的人并未露面,只是声音却已经响了起来,是个女子的声音,不难听,甚至可以用好听来形容。 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刺人的厉害。 “东平伯家的胖小姐,在长安的时候追着安国公府的二公子跑,被人逼得离开长安来宝陵避难,长安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围观的百姓看向走下来的胖小姐姜韶颜,辨不清五官胖团子一般脸上,额头那抹殷红无比刺眼。 在长安城的落魄破落勋贵东平伯放到宝陵自然是个了不起也得罪不得的勋贵,可对面的可是…… 耳边百姓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入耳中。 “方家……”“二小姐……”“这下有的瞧了!”“强龙对上地头蛇”……这种话不绝于耳。 早知道宝陵能出这么气派的马车的权贵不多见,没想到居然是方家。 方家二小姐么? 姜韶颜挑了下眉,心道好巧。 方家大小姐方知瑶掌管的是嘉凤轩这等方家起家最早的一脉生意,也是方家的立族之基。这门生意不干净又同黑市有关,等同在刀尖上跳舞,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将整个方家赔进去,是以也是方家最难的一门生意。 从这生意掌管来也能看得出方家大小姐方知瑶应当是这一代的方家掌权者,而方知慧掌管的绸缎生意则是在方家于宝陵,甚至整个江南道站稳脚之后锦上添花的生意,而能做这个生意靠的便是……姜韶颜眼中闪过一丝暗色:雪蚕。 没想到她还不曾出手,这手里掌管方家绸缎庄的方知慧便率先开始招惹她了。 姜韶颜眯了眯眼,目光落到了另一辆车中人不曾出声的马车之上,默了默,道:“我倒是不知道我姜韶颜如此大的能耐,竟能惹来方二小姐同这位……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姐的挑衅!” 做菜的人不仅舌头好鼻子也好,另一辆马车里传出的那缕好闻又特殊的幽香她熟悉的很。 松烟斋的白莲。 毕竟是江公独女,曾几何时什么好东西她没见过用过? 听闻松烟斋的调香大师调配时还将墨莲与白莲比作一对儿,想到季崇言身上的墨莲香,姜韶颜看着那辆马车里的人微微眯了眯眼。 她倒要看看这马车里的白莲花到底是什么人。 第一百零六章 挑衅 巴掌大的宝陵城里本就鲜少发生什么事,素日里便是有人下马车时摔了一跤都能叫宝陵百姓乐呵上大半天的,宝陵这等情形之下,茶馆自是百姓日常几乎所有的兴致来源了。所以宝陵茶馆常年座无虚座除了那个江先生说书本事确实不错之外也有这一层的缘故。 可今日的宝陵城不但发生了三辆马车相碰,两辆逼停一辆的热闹事,更重要的是两方马车的主人。 一方是宝陵首富方家的二小姐方知慧,另一方则是自京城而来的东平伯家的胖小姐。 强龙对上地头蛇,这样的热闹,几年也碰不到一次啊! 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道路正中那东平伯家的胖小姐已经下了马车。 胖是真的胖,白也是真的白。 白乎乎似个大号糯米团子的脸上的伤口因着肤白如玉更是触目惊心。 这样的伤口只一瞧便知道另一方两辆逼停的马车逼停时有多突然了。 这是方二小姐他们主动挑衅找茬了啊! 等着看热闹的宝陵百姓愈发激动,等着东平伯家的胖小姐对方二小姐发难。 只是那位胖小姐的反应却着实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相比方二小姐,她似乎更在意一旁那辆马车里的小姐。 第一句话之后,那辆马车里便没有再传出过什么动静来。 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百姓,姜韶颜微微眯了眯眼,再次开口了:“怎么?旁边那辆马车里是个敢做不敢当的鼠辈不成?” 这话颇具几分江湖气,不过对于最爱听茶馆说书的百姓而言却是对极了胃口,是以姜韶颜这话一出,当即便有人耐不住跟着应和了起来。 “对!莫要做什么鼠辈!” “快报上名号来!” “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 “敢做不敢当么?” …… 方才她那一句之后便不吭声的又会是什么敢作敢当的角色?多半是个惯喜欢背后阴人的主。 姜韶颜眼睛眯了起来,在一旁百姓的应喝声中顿了顿,再次开口了:“怎么?难道是怕我爹因为女儿家的冲撞事来寻仇不成?” 松烟斋的香可不是光有钱财便买得起的,更何况对面那个用的还是松烟斋的招牌白莲香,足可见对方来头不小。 就算那马车里的女子眼下还不曾在人前露过面,族中也必然有人在长安城是个数得上名号的权贵。 是以,姜韶颜特意开口道出姜兆,就是想看看这马车里的白莲花到底是什么人。 她几辈子都是素日里极好说话也极讲理的人,可若是遇上了对方的主动挑衅,决计是个睚眦必报、十倍奉还的人。 在有些时候,姜韶颜委实是个极小气的人。 就算一时半刻,对方权贵压过姜兆,这笔账她也会牢牢的记下,反正来日方长嘛! 都喊出了姜兆了,天性喜欢看热闹的百姓立时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的叫喝声再次响了起来。 这样“人言四起”的围堵之下,姜韶颜眼看着对面那辆马车的车帘一动,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白莲花要现身了吧! 只是在车帘就要掀起的瞬间,一旁最先开口挑衅的方知慧耐不住了,猛地一撩车帘跳下了马车。 “姜四,你何故如此咄咄逼人!” 方知慧的声音一出,姜韶颜便暗道了一声“不好”,果然,方才要掀起的车帘再次迅速被人拉了下来。 车帘掀动的反应极快,饶是姜韶颜的目光根本没有自那辆马车上移开半分,却也只来得及看到一只精细纤巧的下巴以及垂到下巴两侧的长长步摇。 虽然只来得及看到下巴,不过,闻着空气中传来的阵阵白莲幽香,姜韶颜有预感,马车里的多半是个长的不错,而且自己也知自己生的不错的女子。 见那藏着掖着的女子再次缩了回去,姜韶颜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一旁耐不住跳出来的方知慧。 她身着一身寻常的浅蓝色襦裙,不过待到人走出来,日光撒在她的襦裙之上时顿时露出了几分襦裙上的心机。 嵌在裙面上的金丝在日光下随着人的动作恍若湖面上的波光一般发出粼粼的光泽。 果真是宝陵首富家的小姐,一条裙摆的价格便是不菲。 繁复的飞天髻上簪着浅蓝的宝石步摇,下头是一张秀丽又英气的脸。 与她相比,对面穿着襦裙的姜韶颜虽说穿着的裙面质地不错,可因着额头上的伤以及已经半干粘在额头上的血迹,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和滑稽。 在看到姜韶颜额头上伤的那一刻,方知慧似是有些惊讶,大抵也没想到这么一撞居然叫姜韶颜额头受伤流血了。 不过这惊讶也只是一瞬而已,方知慧的目光落在姜韶颜壮如小山的身形上顿了一刻,轻嗤了一声,轻哂:“怎么?路上相遇,马车有个磕了碰了也是寻常的。要怪便怪你运气不好,至于破相,”方知慧斜了她一眼,语气中不无嘲讽,“你破相不破相有区别吗?” 围观的百姓嘘声四起,虽说爱看热闹,方二小姐这话确实有些伤人了啊!不过,说的也是实话嘛! 不管同情也好,认同也罢,都比不过眼前的热闹来的重要。 原本以为这话一出,姜韶颜会愤怒之下气的跳脚,又或者指着她的鼻子让她等着,而后回去同东平伯姜兆告状放狠话云云的,可没想到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却是十分平静。 那被脸上的肉挤压的具体形状有些看不真切的眼中眼神很是平静。 在百姓看热闹和方知慧的挑衅嘲讽中,姜韶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开口了。 “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女孩子说道。 昨日借着林彦“酒醉”的档口她听了不少柴嬷嬷的事,由柴嬷嬷又想到了赵小将军。 梦里皆是几人相识的过往,梦醒之后枕巾也湿了大半,想到现世中柴嬷嬷和赵小将军一个死一个“病”,却连仇人都不知道是哪个。 姜韶颜心情郁郁。是以,此时对上正巧撞上来的方知慧,她平静的看了片刻方知慧之后,忽地开口道:“我觉得你今日出门怕是没看黄历,要倒霉了!” 第一百零七章 出门没看黄历 她出门没看黄历,要倒霉? 方知慧脸色有些难看。行商之家起家除了本事之外也靠了几分运气。是以一地富商富户没有几个日常不供个财神,给寺庙庵堂里上个香云云的。 这种氛围之下,方知慧虽然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可素日里也是讲究“吉祥话”、“福气话”的。 此时对面的女孩子顿了片刻之后却忽然说她“要倒霉”,方知慧的心情顿时不美了起来,盯着姜韶颜看了片刻,冷笑了起来:“我呸!怎么,自己倒霉挨了撞便要咒人?姜四,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宝陵,你方家的地盘。”女孩子看着方知慧,静静的说道。 方知慧闻言发出了一声冷笑,正想开口,却听女孩子不等她开口便再次开口说了起来。 “只是方二小姐可曾听过一句话?”女孩子冷冷的看着她,目光带着几分沁人的凉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方知慧脸色微变,不等她说完,便下意识的惊呼了一声:“你什么意思?” 就算比不上大姐方知瑶聪慧,方知慧也不算个蠢人,至少知道女孩子突然说出这种话必然不会无的放矢,怕是有所图谋。 一想至此,对自己方才的举动,她便生出了几分懊恼之意。 面前这个姜四在长安做的事,她也自长安来的行商口中听说了不少。 对于面前这个胖的身形壮如小山的女子,不自量力、异想天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种词她一开口便能说出一堆,即便这个女子曾经以诗词闻名,在她看来却也只是个只会伤春悲秋、矫揉造作的女子。 这等所谓的“才女”于同南来北往的行商打惯交道,见惯了尔虞我诈的方知慧而言,是打心眼里看不起的。 也不过是那等托生了个好爹,被爹护的天真蠢笨不知人世疾苦的女子罢了。 可没想到只一个照面,面前这个在她原本以为中只会伤春悲秋、矫揉造作的女子便与她想象的截然不同。 对于她的挑衅,对面的女子此时虽说还没有做什么,却让她本能的生出了几分后悔之意。 早知便不一时冲动之下主动挑衅了。 若不是从行商口中听来的姜四小姐委实有些上不得台面,再加上听闻同是姜家的姜大公子跑去嘉凤轩惹事,以及为芝芝鸣不平之外,她是懒得理会这些人的。 可眼下周围聚集了这么多的百姓,姜四又突然开口说出了这样的话,引得百姓好奇不肯离开,她此时不得已也只得硬着头皮往前了。 听她问出“你什么意思”这句话,对面胖胖的女孩子只是目光落到她的鞋上顿了片刻,忽道:“方二小姐同一旁这个藏头露尾的小姐前两日可是去西山游玩了?” 一声“藏头露尾”之下,对面那辆马车依然不动,看来是打定主意不露面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居然还不出来,不少百姓暗道了一声“没趣”便顺着女孩子的目光落到了方知慧那双嵌着两颗硕大珍珠的鞋子上,方知慧的鞋底边缘处沾了一些微微泛蓝的泥土。 这泛蓝的泥土委实太过特殊,不说城中不少人见过,便是没见过的听也听过。 宝陵城外不远处的西山上种了一大片兰花,那里的兰花用的便是这等微微泛蓝的彩泥。 只要注意到了方知慧鞋上的彩泥,现在又是大清早的,若是打方家出门,方家的奴仆可不会让二小姐穿着这等沾了泥污的鞋子出门的。 所以,只能是方二小姐才从西山回来,大早上刚进城的缘故。 想明白其中这一茬的百姓不少,方知慧瞧到了自己鞋上的彩泥,也明白了这一茬,却也不急,只是冷笑了一声看着姜韶颜,扬着下巴,倨傲道:“是又如何?” 西山虽被划拉在西山脚下的私园西山园内,却不是什么去不得的地方。 兰花全盛时,江南道附近前往西山赏兰的百姓不计其数,这难道有什么问题? 只是虽是这般以为的,对上女孩子望来的平静的眼神,方知慧心里还是下意识的有些发慌,开口再次重复了一遍,问姜韶颜:“怎么,西山去不得?” “西山自然是去得的。”女孩子点了点头,与方知慧对视着静静的开口了,“今日是五月二十六,你今日方才回城,那五月二十五日可是在西山之中?” 方知慧沉默了一刻,心知这等时候自己便是想否认也没用,是以顿了片刻之后,干脆承认道:“是又如何?” “那不巧了。”女孩子自方才起就一直平静的脸上直到这个时候才多了几分略带嘲讽的笑意,“我说过,你方二小姐出门不看黄历,日子挑的不好。” 日子挑的不好?方知慧心中一慌,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五月二十五日怎么去不得西山了?” 不是陛下的诞辰,也不是什么大周不准出行的日子,她怎么去不得西山了? 姜韶颜却笑了笑,目光突然转向两旁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开口道,“你们有谁在往年的五月二十五这日去过西山了?” 这话一出,原本淅淅索索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便安静了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有人在心里算了算,很快便有人相继开口了。 “没有,西山的兰花五月大部分都不开花的,没事去西山做什么?进一趟西山可是要交钱的!” 毕竟是私园,主人允许进去才进得,不允许是进不得的。 “没有啊!有一回五月来了朋友,想去西山,走到西山园子口却被看园子的老翁拦了下来,说是闭园了!” 西山的兰花大部分都不在五月开花,拦着不让人进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那是对于百姓的规矩,在宝陵附近面对宝陵首富方家时,这规矩是可以改的,所以方二小姐五月想进西山园子说一声便也进去了。 方知慧心中的不安开始蔓延开来,对上面前的姜韶颜,正想开口,却未料到便在此时姜韶颜再次出声了:“方二小姐,我的鼻子很好,”女孩子说着,目光略过她看向她身后的马车以及一旁自始至终拉着车帘的马车,顿了顿,开口了,“你同一旁这位不肯露面的小姐是不是还折了兰花带回来了?” 第一百零八章 三问 西山园虽是私园,可进去观赏的百姓也不可能人人皆是德行高尚的圣人。那些“采花”的偷偷藏在袖子里将花带出来的事也有不少。 对此即便是看管西山园的老翁也是心知肚明的,每回放人进园子都是算了折损的。 可心知肚明私下做是一回事,面上不允许便是另一回事了。 方知慧心中的不安更甚,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只是面对面前的女孩子,大抵是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心思,她神情依旧倨傲。 “是又如何?” 比起寻常百姓还要藏在袖中偷偷摸摸的举动,方家二小姐不用偷偷摸摸。有看上的,挖了拿回来就是了。 不就是一两株兰花么?便是金子做的,她方知慧也是赔得起的。 不过此时承认也是不得不为,毕竟眼下围观的百姓太多了,她方家再如何富庶,在宝陵再如何的权势逼人也只是个商户,能堵的住那么那么多百姓的悠悠之口? 做不到罢了! 看着面前胖胖的女孩子唇角勾了起来,眼神扫向一旁,方知慧的心口仿佛结结实实的竖起了一堵墙,堵得慌。 她那么大个人站在这里,这死胖子还在看一旁的芝芝?她是铁了心要将芝芝逼出来不成? 深吸了一口气,把堵在心口的那堵墙推远了一些,方知慧正要开口问“你要干嘛”,女孩子却已先她一步开口了。 “你可知这西山园的主人是谁?”女孩子再次开口,语速却是不急不缓,悠悠的问了起来。 聚在这里的百姓越来越多,先一步进来已经看到马车相撞的百姓却根本没有抬脚离开的心思,早被吊足了胃口。 女孩子虽然确实胖的惊人,不过因着皮肤白,瞧着倒也没有那么令人厌恶。说话的声音也是清爽好听,语速也不快,一瞬间,甚至有宝陵茶馆的常客有种仿佛置身茶馆在听说书一般。 那个说书的主讲人自然就是正中那个额头上有伤的胖小姐了。 这话一出,再次将大家问住了。 西山是私园不假,可这主人…… 似乎还当真没见过。 两畔围观的百姓用并不算小的声音窃窃私语了起来。 “西山园那私园日常似乎就只那看门的老翁在那里。” “我看到每隔一段时日,那老翁便拿了主家从京城寄来的钱财打扫、修缮修缮园子什么的。” “好像还真没见过他的主人。” “不过听说那主人是京城不知哪家的权贵,园子多得很,十几二十年间就没见过这主人的影子,想来也是不太在意的。” …… 方知慧双目紧紧的锁着面前的女孩子,嘴角含着一丝冷笑等她接下来的动作。 “你方二小姐进园子时看门的是那个老翁?”在周围百姓的窃窃私语中,姜韶颜再次对着方知慧开口问了起来。 这个问题一出,方知慧还未说话,倒有一旁的百姓开口替她回答了起来:“那李老翁这两年身体不大好,自己也鲜少过去,是花了钱寻了附近的花匠帮忙看的园子。” 周围百姓太多,围观的人群既看了热闹,倒是又逼的方知慧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实话。 “不错,是花匠看的园子。我多拿了些钱财与他,他便放我进去了。”方知慧说道。 能用钱解决的事于方二小姐来说自然从来不算事,她多给的钱财都够花匠看大半年的园子里,自然很乐意将人放进去。 “那就难怪你能进去了!”女孩子说到这里,再次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说过……你出门没看黄历!” 又是这一句!方知慧面上的恼怒之色愈发明显,第三次听到“出门没看黄历”这句话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了起来:“你够了!到底想说什么?” 这种感觉很是微妙,就似头顶悬了把剑,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一般。可她偏又在一旁不停的吹气,每每一记晃荡,你觉得剑要落下来了,她却又伸手扶稳了。 如此反复,真是难受的厉害。 姜韶颜听出方知慧已经在崩溃发怒的边缘了,这才收了打量一旁那辆马车的视线,开口了。 “诸位可还记得二十二年前,前朝灭亡的前两年,快入夏的时候,宝陵城郊外发生的匪患事?”姜韶颜问道。 这件事虽然是前朝之事,可相隔并不算久,年岁大些的宝陵百姓应当有印象。 她彼时虽然还是个远在长安的大小姐,可因着那件事相关的人,所以她记得很是清楚。 果然,这话一出便有年长些的看热闹百姓开口了:“好似是有匪寇在宝陵城外劫杀了一个回乡探亲途径宝陵的妇人,不过之后听闻不是匪寇,是起义军扮的匪寇劫杀的那个妇人。” 这件事当时在宝陵虽说也引起了些议论,毕竟宝陵这座小城鲜少发生什么事。可因着事情牵涉的双方离宝陵当地百姓远得很,是以动静不算大。 “前朝灭亡前两年,能逼的起义军假扮匪寇杀人的诸位觉得能有几个?”女孩子的声音不算大,可这话一出,周围百姓淅淅索索的声音却渐渐小了下来,人来人往的宝陵主路上这一刻安静的仿佛时间凝滞了一般。 才从花娘那里出来,脚步还有些浮肿的钱三躲在人群里,看着被围在路中的女孩子,眼神古怪而复杂。 他来得巧,正巧是女孩子马车被撞之后经过的,是以,事情的前因后果也算看了个全了。 虽然暗地里打过交道知道这位姜四小姐不是善茬,可看着姜四小姐一句一句引导着百姓的掌控力还是让他有些心惊。 要知道对面的方二小姐也不是好惹的,至少他自诩不是好人的钱三是不敢去随意招惹的。 可不过一个照面的工夫,这主动挑衅的方二小姐一方便已肉眼可见的落了下乘。 百姓都已经从她的引导中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对面的方二小姐自然也在女孩子问出话的瞬间变了脸色。 前朝灭亡前两年,赵家未反,彼时的赵家是前朝大靖最坚实的后盾,也是令各地起义军最头疼不已的人物。 能让起义军化身匪寇劫杀的还能有什么人? 第一百零九章 报官(求月票) 女孩子淡淡的笑了笑,再次开口了:“那西山园主人派来的看园子的老翁姓什么?” 这次不等方知慧开口,便有一旁看热闹的百姓开口回了出来:“姓李!” “已逝的德懿太后姓什么?”在方知慧惨白的脸色中,姜韶颜再次开口了。 “也姓李……” 有百姓颤颤的开口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已逝的德懿太后,陛下的生母,早在前朝便已逝世,德懿太后的名号也是陛下登基之后追封的。 彼时起义军头疼赵家,奈何不得赵家的男人,便对赵家的女人,也就是回乡探亲的德懿太后动了手。 这件事姜韶颜知晓的清清楚楚,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到了伤心处,赵小将军还是哭的跟个孩子似的,她也安慰了好久。 谁能想到,一次偶然的探亲,那个温柔美丽的妇人会死在宝陵城外呢? 如此,那西山园的主人…… “德懿太后生前最喜兰花,陛下登基之后便将德懿太后出事的地方买了下来,将这西山园连同西山之上都种满了兰花,做了德懿太后的私园!” 所以,所谓的西山园的主人说是故去的德懿太后也不为过,陛下买了这块地方就是悼念其母的。 “德懿太后出事时是五月二十五,所以整个五月里西山园是不待客的,这一点,当年李老翁身体尚佳时应当从未破过例。这次,倒是不知晓这花匠居然私下里收了钱财让你进了西山园!”女孩子说到这里看着面色苍白的方知慧双目微微眯起,“陛下一片孝心缅怀母亲的私园,你不但进了西山园同小姐妹肆意玩耍,居然还在德懿太后逝世的当日挖了陛下纪念母亲所植的兰花,这是……” 女孩子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再次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却恍若平地惊雷,将众人一下子钉在了原地。 “大不敬啊!” 大不敬啊!方知慧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裙摆,骨结已然发白,她咬着唇,双目紧紧的盯着面前含笑开口的女孩子。 “众目睽睽之下,证据确凿,方二小姐还想抵赖?”女孩子顿了顿再次开口了,而后不等方知慧说话,便将目光扫向一旁鸦雀无声、惊吓到了的百姓之中。 她的目光很快便锁住了人群之中的一个熟人。 “可有谁替我报个官?”女孩子开口,声音依旧清爽而温和,可站在原地的百姓却犹豫了起来。 看热闹是一回事,真要掺和插手进去是另一回事。 且不说这报的官是县令吴大人,这吴大人有跟没有也没什么两样了。便说就算以大不敬之罪将方二小姐弄进去了,这还有方大小姐、方三小姐和方四小姐,方家或许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东平伯家的胖小姐,可奈何他们却是小菜一碟的事,这如何能掺和进去? 对百姓的犹豫,姜韶颜也并不意外,只是淡淡的扫了眼一旁欲动身的小午和憋了许久想要开口的香梨,得了她这一眼的小午和香梨不得已只得继续立在原地不动。 而那厢被她目光锁住的钱三却脚底生寒,对上姜韶颜朝他望来的目光,他讨好的笑了笑,想让她换个人去报官。 只是不管他怎么笑,那姜四小姐的目光便是不移开,身边已经有察觉到不对劲的百姓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往一旁挪了挪了。 钱三抽了抽嘴角:再被姜四小姐看下去,便是他不去也会被方家的人恨上了。 这……这可怎么办? 一个犹豫间,长久做坏人的本能反应让钱三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人群。 罢了,报官便报官吧!便是吴有才那胆小如鼠的怂货,定是要吓死了,还指望他大发神威不成? 这事不管是方家还是吴有才必然想的是私了,可看姜四小姐那样子多半是想要闹大了。 因为方二小姐主动挑衅所以闹大?那姜四小姐脾气还挺大的!不过东平伯的掌上明珠脾气大些不是正常的吗? 只是,做坏人的本能还是让钱三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总觉得姜四小姐闹大不止是因为额头受伤了的缘故,似乎还有别的原因。 姜四小姐……真挺可怕的!钱三一个瑟缩,突然有些感动兄长不吃软饭吃硬饭的觉悟了,这姜家的赘婿,怕不是一般人可以当的啊! 不过不管如何,他钱三帮忙报官就是了,至于吴有才想要和稀泥会不会被姜四小姐教训和修理就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了。 宝陵县衙里,吴有才正对着一张供述认真的誊抄着。 慧觉禅师独闯匪寨还将匪寇抓了的事是一件英雄事,不管如何,对于宝陵县衙来说是一件好事。 待到来年政绩考核的时候也不至于叫他毫无建树才是。 他吴有才没有升官发财的想法,却也没有临到老了还因为政绩考核不达标被朝廷贬官的心思。能在宝陵这素日里在大街上放个屁都能叫大家笑上半天的地方养老,就是他余生的追求。 虽然这追求因为林少卿和季世子的到来生出了一些小,哦,不,是大波折。不过,这林少卿和季世子今日一早不是走了么?虽然没有说离开,只是说出去办事了,可瞧着他们带的干粮什么的,一看便不是出去一天两天了。 一想到接下来好些天都没有林少卿和季世子在一旁逼着他奋发努力,吴有才畅快的舒了口气:做条咸鱼的感觉真好! 只是这畅快很快便被人打破了。 在衙役雷声大雨点小“你不能擅闯衙门”的惊呼声中,喝了一晚上花酒的钱三轻易突破了一众人高马大的衙役的防线冲了进来。 “大人,我……” “钱三!”正认真誊抄的吴有才笔下一个哆嗦,一张精心誊抄的供述立时废了。他抬头愤怒的看向闯进来的钱三道,“不是让你放高利收着点,莫要在本官做宝陵父母官时惹出什么幺蛾子么?” 宝陵百姓民风还算是淳朴吧,这城里几个不做好事的,吴有才心里也有数。这闯进来的钱三就是其中一个! 就知道吴有才这怂蛋会这么说,钱三不屑的撇了撇嘴:可眼下不是他的事了。 是以在吴有才开口啰嗦废话之前,钱三便率先开口了:“吴大人,姜四小姐寻我来替她报官,告方二小姐对陛下和德懿太后大不敬!” 第一百一十章 劝离 大……大不敬?吴有才才站起的身子顿时一软,瘫坐在了椅凳之上。 钱三看着浑身发颤的吴有才面上不见半点意外之色。 这反应足可见眼前这个吴有才是真的吴有才,方才吴有才那一声呵斥还将他吓了一跳,以为这吴有才几时候硬气起来了呢! “是啊,大不敬!”钱三踢了踢腿腿,在原地站定,斜眼去看一旁上行下效同样混日子的衙役,道,“你们不去一趟怕是不行了!” 有什么样的上峰便有什么样的下属,衙役一脸茫然的看向吴有才。 真要去吗? 吴有才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能不能不去啊!”说到这里,似是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一般,他双目顿时一亮,对跑过来报官的钱三道,“你回去同姜四小姐说本官今日请假不在衙门中,你扑了个空……” 就知道会这样!钱三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伸手打了个哈欠:喝了一晚上的花酒还没来得及回去休息,怪累的! “怕是不行!”只是再累,帮姜四小姐办的事也是要办好的。 钱三斜睨着吴有才,道:“人人皆知东平伯姜兆爱女如命,姜四小姐被方二小姐一番挑衅都见血了,”在吴有才抖着双唇,瑟缩的神情中,钱三添油加醋的说道,“咱们宝陵什么地方大人你也知晓,方二小姐又选了主路挑衅,众目睽睽之下承认了对陛下和德懿太后的大不敬。吴大人,你若是装死,回头姜四小姐回去告状,告到陛下面前,这就不是能不能养老的问题了,兴许命都要没了!” 吴有才听的又是一记哆嗦,茫然毫无头绪的看向钱三:“那本官眼下该如何?” “先拿人,将人弄到衙门里再说!”钱三斜了眼怂的不行的吴有才,眼里满是鄙夷:这怂蛋,还比不上他呢!他来当县令兴许都比吴有才好一些。 “对!对!先将人请到衙门里再说!”被一声提醒回过神来的吴有才似是会错意了,朝他竖了竖拇指,道,“方家到底盘踞宝陵多年了,这让方二小姐低头认个错,本官在一旁劝一劝,此事便这么解决了!” 敢情这吴有才觉得他是站在方家那一边的?钱三撇了撇嘴,心里满是不屑:他明明是站在姜四小姐那……这念头才一出来便叫钱三吓了一跳。 他钱三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好驯服的人了? 啊呸!现在强龙和地头蛇正斗的难解难分之时凑什么热闹? 只是虽是这么想的,钱三心里还是有些复杂,一路心不在焉的跟在吴有才一行人的身后出了衙门,去往姜、方两家闹事的宝陵主路之上。 …… 一个来回的功夫,围观的百姓非但没有减少,反而随着人群的热闹,便连旁路上的百姓都被引了过来。初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百姓在来得早的百姓“贴心”的告诉之下,明白了来龙去脉,愈发不肯走了。 掺和是不掺和的,热闹却也是要看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此时方知慧心里早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方才便不一时冲动撞上来了。 原本以为再怎么麻烦也不过是撞伤了她花些钱财解决的事,却没想到她只字不提自己的伤,也不开口要她的钱,却道出了一个“大不敬”的罪责。 这“大不敬”之罪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花些钱财道个歉的事,可若是往大了说便极有可能祸及整个方家。 便是围观的百姓畏惧方家余威,不想惹事,不掺和,可面前这位定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便头疼了! 进退两难之时,方知慧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今日一大早方家报信的那个人给她带的话:“大小姐出远门了,出远门前带话方二小姐莫要冲动,莫要惹事,莫要惹上用钱摆不平的事……” 大姐的猜测没有错:眼下对面那个姜四显然就是她惹上的那个用钱摆不平的事。 今日之事便是能善了,待到大姐回来定然也会给她好一通教训,若是不能……那更麻烦了。 方知慧想的头都疼了。 不过对着她的头疼,对面那位却依旧连半点余光都分不给她,目光落在那辆自始至终没有露面的马车之上若有所思。 这神情看的方知慧恼怒不已:“你看什么看?这件事同芝芝没关系!” 芝芝?姜韶颜挑了挑眉,总算得了点线索了。大不了便翻一番如今大周朝权贵之族后有哪个女眷名字里带个“芝”的便是了。 寻仇这种事,她有的是耐心。 姜韶颜冷哼一声,在方知慧的怒喝中没有再看芝芝那辆马车,转而将目光略过方知慧看向了她的身后。 那个走在最前头一身官袍的文弱官员应当就是那个吴有才了。 他分开人群带着衙役赶了过来,一开口也并不令大家意外。 “几位……几位小姐都是宝陵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如且先随本官回衙门看看这件事如何解决,这主路之上到底还是要让给百姓出行的……”吴有才本想借口“不挡百姓出行”将人“劝”到他衙门里去,不成想他话还未说完便有百姓笑了出来。 “我们绕路也使得,无妨的!” 这话一出,当即引来不少人的应和。 吴有才听的脸色尴尬不已,暗骂了几句“看热闹不嫌事大”之后随即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讨好的看向方知慧和姜韶颜。 他这提议对谁有利傻子都看得出来,方知慧自然不会拒绝,冷哼了一声,表示同意。 原本以为对面的姜四要胡搅蛮缠上一段时日了,可没想到听到吴有才这个提议之后,姜韶颜只是若有所思了片刻,片刻之后,她点了点头。 这一记点头让方知慧面上多了几分嘲讽之色:还以为她有多强硬呢,原来也没有表现的那般强硬嘛! 女孩子点头之后,人群里立时响起了一片嘘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见一方妥协自是顿时觉得无趣了起来。 对此,女孩子只笑了笑,看向那些发出“嘘”声的百姓,道:“如吴大人所言,挡着大家的路确实不好。不过我姜韶颜说话算话,这大不敬之事吴大人若是不理便告到江南府,江南府若是不理便干脆写信回去让我爹去上达天听,此事决计不会就这么算了!” 这话听的先前发出“嘘”声的百姓顿时一愣,随即迸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 还以为是要妥协了,却没想到是要闹大走出宝陵了啊!这么好看的热闹可从来没看过啊! “好!” “那我等等着看姜四小姐的说话算话了!” “也不知吴有才这怂货还理不理!” …… 百姓热烈的议论声中,方知慧和吴有才脸色大变。 第一百一十一章 顶替 吴有才叫苦不迭,看着那姜四小姐额头的伤,不知是因为那一身皮肤太好毫无瑕疵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总之衬的姜四小姐额头上的伤看起来怪吓人的。 想来方二小姐这一下撞的还挺狠的,难怪姜四小姐如此生气了。 这方二小姐也真是没个轻重,没事去惹姜四小姐做什么?吴有才心中有些许埋怨,不过面对方二小姐还是不敢将心中的埋怨说出来的。 方知慧脸色十分难看,看了姜韶颜半晌之后,终于咬了咬牙,对姜韶颜道:“好,我奉陪到底!”说罢转头对吴有才道,“撞人的是我,先让芝芝离开……” “方二小姐是不是记性不大好?”女孩子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说道,“你撞伤我的事另算,一码归一码,眼下我们报官的是大不敬之罪!” 这话一出,跟在人后的钱三顿时露出了畅慰之色:他就说姜四小姐是个一视同仁的嘛,他不过请姜四小姐同兄长见个面就花了一千五百两,这撞伤了不翻个几倍怎么说得过去? 大不敬啊!方知慧听的脸色一白,只是顿了片刻之后,还是咬了咬牙,道:“挖兰花的是我,此事跟芝芝没关系!” 这话……便是还未散去的看热闹的百姓都不信,更别提姜韶颜了。 “你方二小姐身上连个香囊都不带,裙摆之上更是连半点花都不绣会有多喜欢花?”姜韶颜冷笑了一声,瞥了眼一旁那名唤芝芝的女子的马车,又道,“她身上那松烟斋的白莲香都冲到我鼻子里了,你便是说那几株兰花都是她挖的我都信!” 这话一出,方知慧脸色顿时变了变:兰花确实是芝芝喜欢…… 可是要带芝芝去西山园的是她,芝芝虽然喜欢兰花,却是不舍得对喜欢之物做这种事的。 她是实在看不过去芝芝那喜欢的小心翼翼的样子,才帮她挖了几株。 挖兰花时,芝芝还出声阻止她了:“阿慧,莫挖了!兰花生在这里挺好,我能看看便已经知足了!”说着她还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地上的兰花,幽幽叹了口气,“只是待回了京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 方二小姐自打出生起,在宝陵附近还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呢,闻言立时道:“那挖几株带回去,大不了回头给钱买了就是了。” 反正一座私园而已,方家就是买下来也买得起。 芝芝还在犹豫时,她便将兰花挖了交给芝芝了。 当时的芝芝感动的几欲落泪。 到底是个善良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的女孩子,这件事与她无关! 眼下被姜韶颜当场戳破,方二小姐正想着要如何来开口将芝芝摘出去,对面的姜韶颜却似乎只是随意一说,没有半点追究的意思。 她道:“你且想好了要不要将她摘出去,到时候可莫要后悔!” 方知慧闻言立时一咬牙,道:“你莫要胡说,此事同芝芝没关系!” “好!”姜韶颜淡淡的点了点头,没有再去看那个所谓的芝芝,也未让人阻止那个芝芝的离开。 随着百姓散的差不多了,姜韶颜一行人也跟在神情不安的吴有才身后往衙门的方向行去。 不知是性格使然喜欢走在前头还是如何?总之吴有才一行人还未转身,方知慧便回了马车里最先向衙门的方向行去了。 这冲人的脾气……吴有才一行人看的一愣,连忙转向一旁的姜韶颜。 姜韶颜笑了笑,道:“吴大人先请吧!” 吴有才这才干笑了两声,连忙带着人跟了上去,只是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 方才瞧着姜四小姐在人前开口的样子他还以为姜四小姐是个顶不好说话的人,可此时人走的差不多了,她这语气又温和的厉害,瞧着顶顶好说话的样子。 所以,姜四小姐到底是好说话还是不好说话?吴有才纠结了起来。 比起吴有才的纠结,钱三也混不多让。他迟疑了片刻,终究是觉得这等事是难得一遇的,是以打了个哈欠到底没有回家睡觉去,而是跟上了姜韶颜等人。 过去的时候,姜韶颜正在同香梨说话。 “小姐,你额头的伤要不要处理一番?”香梨看着她额头的伤,只觉的那道伤落在姜韶颜的额头简直刺目的厉害。 一旁牵着马车跟在身后的小午也耷拉着脑袋上前说道:“小姐,是我的错!” 伯爷给他的命令便是保护四小姐。结果,他不但没有保护好四小姐,还让四小姐受了伤。 “与你无关!”姜韶颜闻言却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句,道,“对方若是铁了心要没事找事,你拦不住的。” “是啊,拦不住的!”钱三眼见几人话说的差不多了,连忙适时的开口插了句话进来,待到众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立时挺了挺胸,邀功道:“姜四小姐,我去将吴大人请来了。” 女孩子向他看了过来,神情平静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这次多谢了。” 谢他?钱三听的受宠若惊,眉眼忍不住弯了起来。 只是原本寻常的笑,可偏偏不知是不是因为钱三平日里坏事做多了整个人的气质不像个好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一笑竟也多了几分别样的猥琐。 “像个坏人!”香梨嘀咕了一句,喃喃。 钱三听的脸色一僵,顿了顿,若无其事的略过了香梨,看向姜韶颜,道:“姜四小姐,你相信挖兰花的是方二小姐么?” 不是他说,以他钱三多年混迹青楼喝花酒见多了各式各样女子的经验,一旁马车里那什么叫蜘蛛的女子身上那股子一言难尽的味儿,决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蜘蛛,是芝芝。”听钱三这么一说,姜韶颜顿时笑了,纠正了一下那女子的名字之后便淡淡的开口了,“无所谓了,她总会露面的!” 是吗?对此,钱三却仍有些怀疑。 “那方二小姐虽说不算什么好东西,可还算讲信用,她若是想扛下来……” “她若是扛不下来呢?”女孩子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依旧淡淡的,可不知为什么,却让钱三自脚底生出了几分凉意。 这方二小姐,怕是要糟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中看不中用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女孩子便先他一步开口了:“今日之事你做的不错,可以回去歇着了。” 脚步虚浮、眼底青肿、哈欠连天的钱三听的立时一怔,却下意识的摆手道:“不,我不累,我昨日睡得可好了。” 这么好看的热闹宝陵城几十年也未必碰的上一次,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与这个相比,困算什么? 女孩子闻言却是轻笑了一声,看也不看他,只是悠悠的跟在吴有才一行人的身后边走边同他说道:“你身上的脂粉味隔了三丈远我便闻到了,青楼呆了一整晚,确定不要回去休息?” 这种事虽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叫姜四小姐说破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怪不好意思的! 钱三脸色尴尬了起来,不过很快便咳了一声,摆手道:“不必不必,休息什么?不过是喝个酒而已……” “不止吧!”女孩子嘴角的笑容没有淡去,反而加深了几分,淡淡的回头扫了他一眼,道:“你气血不足、脚步虚软无力,是睡了一整晚的花娘吧!” 原来是去嫖了!香梨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脚步往姜韶颜的方向挪了挪。 钱三干笑了两声,嘀咕:“我又不曾成亲,这嫖一嫖也不相干吧!” 本是随意一句嘟囔,也没指望女孩子理会他,可没成想女孩子却忽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气血明显不足,再如此下去怕是难以有后,还是稍稍节制一些吧!” 钱三:“……” 知晓这姜四小姐做菜做得好,几时候她还学会看病了?钱三抽了抽嘴角,只是心里却对女孩子的话却是不以为意。 他素日里又不是什么干好事的,被人骂“断子绝孙”这种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还会在意这个? 姜四小姐这话跟那些人比起来简直可以用“温柔”来形容了,钱三自然不会在意。 况且放狠话这种事也只那些怂货才干得出来了,他钱三一向是不在意怂货的发言的。 不过想起怂货倒是让他记起来了。 “姜四小姐,咱们说正事!”钱三嬉笑着凑过来,指了指前头吴有才的背影,朝她挤了挤眼,道,“前头那是个怂货,便是你想让方二小姐扛不起,也要看姓吴的配合不配合。” 女孩子闻言向他看来,挑了下眉。 钱三见状便又道:“姜四小姐,你等着瞧吧,你一去衙门,吴有才必会劝你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和为贵,方家不好惹云云的,而后让方家赔钱了事。不过钱嘛,方家不缺,你若是想要狠宰一笔方二小姐也是使得的。” “我说过让她赔钱同大不敬是两回事。”女孩子闻言却是收了笑,淡淡的瞥向钱三,道:“实不相瞒,我又想让她赔钱又想让她倒霉,你看行不行?” 钱三:“……” 好家伙!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瞧着弥勒佛似的和善人,胃口居然这么大。 钱三摸了摸鼻子,将自己代入其中,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老实的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太行。” 女孩子抬了抬眼皮,向他看了过来。 与女孩子清亮而平静的目光一个对视,钱三一个激灵,忙改口道:“当然,姜四小姐你是个有本事的,想必是能做到的,嘿嘿!” 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听的姜韶颜轻哂道:“你再帮我跑个腿,去季家别苑看看季世子和林少卿在不在。” 这话一出,钱三当即朝姜韶颜竖了竖拇指,道:“姜四小姐果真高明,知晓季世子与林少卿这些时日正在盯着方家,这大不敬之罪便是个现成的借口。” 香梨闻言,当即不屑的撇了撇嘴,道:“那是自然!季世子和林少卿可是同我们小姐有交情的。他二人昨儿还在我们那里吃饭呢,林少卿还喝醉了酒同我们说了不少话呢!” 这个叫香梨的丫鬟虽然有些傻气,却不是个说大话的人。 季世子和林少卿能在他们那里吃饭,还喝醉了酒?那看来姜四小姐确实同这二位关系不错。 钱三摸了摸下巴感慨了一句“姜四小姐的人脉果真不错!”只是话才说到这里,便突地肃声道,“只可惜,这人脉用不上了。季世子和林少卿今儿一大早便带着不少官兵离开宝陵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时候天还没亮,他还在小桃红的床上便听楼下传来一阵马蹄声。宝陵城便是马车都是走的悠悠的,似这等纵马疾驰,而且还是那么一大群的可不多见。钱三连忙打着哈欠走到窗边推窗望了过去,恰巧见到下头季世子和林少卿带着官兵还有两马车的补给干粮走了。 居然走了?先前还神气不屑的香梨闻言顿时蔫了,瞧着前头没用的怂蛋吴有才又看向最前头那弄伤小姐的方二小姐一行人,忍不住恨恨的跺了跺脚,道:“男人果真是靠不住的,中看不中用!” 正在驾车的小午闻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钱三见状乐的嘲讽:“小午壮士,你放心,你还没到中看的地步呢!” 骂了一句的香梨此时倒没忘记护短,回头瞥了眼钱三,道:“你差得更远,有什么好嘲讽的?季世子和林少卿虽然靠不住,好歹还有张脸呢!” 两三句话之间将男人得罪了个全!钱三脸色一僵,抽了抽嘴角,斜睨香梨:“你这丫头没被人打死也是怪事了!” “好了!”便在此时,姜韶颜出声打断了二人的争执,对比香梨的不安,她倒是依旧气定神闲的模样,“在的话更方便一些,不过不在也不打紧,没有方大小姐帮忙,方二小姐这个人还挺单纯的。” 方……方二小姐单纯?钱三下意识的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方二小姐单纯?这方二小姐虽然比不得看顾祖上基业的方大小姐,可好歹也是掌控方家绸缎庄的。南来北往的商客也打了不少交道了,也没见方二小姐吃过几次亏,这姜四小姐居然说方二小姐单纯? 不过……钱三很快便回过神来,惊讶道:“姜四小姐,你怎么知晓方大小姐出远门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对儿香 虽然是漫不经心带过的,可女孩子方才那句“没有方大小姐帮忙”他还是留意到了。 方家无子,女子掌家,方家姐妹之间感情好也是在宝陵城出了名的。方二小姐若是出事了,方大小姐若是能抽身必然会过来,可姜四小姐竟然能笃定“没有方大小姐帮忙”,这不就等同是提前便知晓方大小姐出远门了么? 所以,姜四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你没注意到方知慧方才在人前这般丢脸,她身边的不管是下人、奴仆亦或者护卫都没有一个悄悄离开的吗?”姜韶颜说道。 钱三听的心头顿时一惊:方才那等情况之下,姜四小姐居然还能一边注意方知慧一边注意那个什么芝芝一边还注意方知慧的下人、奴仆和护卫的动向? “大不敬之事可大可小,一个不留神便会被人大做文章。方家在宝陵当了多年的首富,时常在河边走怎么可能不小心这等事?”女孩子不等他细想便继续开口了,“即便方知慧一时被我架在了梁上不知该如何是好,至少她该知道回去唤人善后才是,可她没有,足可见至少如今的宝陵城没有帮她善后之人。” “在方家能为方知慧善后的除了几个方家小姐之外应当没有别人了吧!”姜韶颜淡淡的说道,“宝陵虽是宝陵首富,基业在宝陵,可不是所有生意都在宝陵的,整个江南道甚至远在长安都有方家商行的分号。” 当然长安的方家商行并没听说过什么动静,可见经营的并不如何。 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长安嘛,权贵林立,宝陵首富到了长安也只能小心行事。 “方大小姐关照祖业,方二小姐手下掌管的则是绸缎庄、首饰铺、脂粉铺这等女人生意,方三小姐则经营的是车马行这等生意,时常远去塞外出远门,一年到头有大半年不在家中,而最小的方四小姐经营的则是钱庄生意。” 姜韶颜将方家姐妹手中掌管的生意一一提了一遍,毕竟她关注方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时常出远门的方三小姐不在家中也是常事,”女孩子说到这里,忽地顿了一顿,反问钱三,“你还记得端午那一日胡金贵等几个乡绅的死了?” 钱三听的眼神发直,不知道是当真一晚上没睡气血不足以至于脑子不好使了,还是女孩子的脑子太好使了以至于让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本能的点了点头,口中喃喃着:“记得。” “胡金贵等几个乡绅发了国难战事之财做的是什么行当?”乔苒反问钱三。 这种事作为宝陵土著的钱三定然是更清楚的,钱三喃喃:“胡金贵等人做的好似是米粮以及钱庄生意。” 米粮生意暂且不说,江南道一代富庶,有更大的米商和粮商。胡金贵等人的米粮店还挺气派的,毕竟米粮占地方,不过比起米粮店来,钱庄便小了不少,江南道各地的钱庄也只一个巴掌大小的门面而已。 可就是这么个巴掌大小的门面却为胡金贵等人提供了手头钱财的十之八九。 是以比起来,米粮店更似胡金贵等人摆在明面上混淆视听所用,钱庄才是背后钱财的真正来源。 当然,钱庄这等生意本就来钱快,不然方家也不会涉足了。 江南道富庶之下各地乡绅富户也在暗中勾心斗角互相争抢。 胡金贵等人本就是借国难战事财发家,若是比害人,比没良心,他们定是厉害的,可要说经营手段却是比不过方家的。 眼下胡金贵等人一死,树倒猢狲散,他们自己做的就是恶事,底下用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人,毕竟物以类聚嘛! 这等时候,于方家而言正是吞并胡金贵等人钱庄的大好机会,方三小姐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果断出手了。 “方三小姐吞并钱庄的过程中应当出了什么问题,而且这问题方三小姐一个人解决不了才会引得方大小姐离开宝陵。”姜韶颜说到这里,淡淡的瞥了钱三一眼,道,“我若没猜错的话,季世子和林少卿或许也是为此而去,至于是去落井下石还是施以援手那就不一定了。” 小白菜用的香可谓香如其名,是一朵不折不扣的黑莲花,还轮不到她来担心。更何况从他们一步一步的动作来看,甚至对胡金贵等人动手说不准也是一箭多雕的举动,其中一雕就是引方三小姐上钩罢了。 季世子和林少卿若说动机不明的话,方大小姐自然是跑去方三小姐那里善后了,没那么快回来。 不过不管如何,方家其他几位眼下委实没什么功夫来管方知慧了,这于姜韶颜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 “还有,你说的那个芝芝既然用得起松烟斋的招牌白莲香,想必出身有些讲究……”女孩子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淡淡的。 不过钱三却越听越是心惊:他同兄长关系好,几乎每隔半个月都要通回信,是以这京城所谓的松烟斋,所谓的白莲香他也是听过的。此时听女孩子提起那个芝芝居然用的是松烟斋的白莲,脸色顿时一白。 用得起白莲的,岂不是比东平伯更厉害的权势?他心中惶惶不安,瞥了眼一旁的姜韶颜,默了默,嘀咕道:“我现在反悔,像那蜘蛛姑娘道歉,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你什么意思?”小丫头香梨脑子虽然没那么好,可倒也听得出钱三话里的反悔之意。 朝钱三扬了扬拳头,小丫头恶狠狠的朝他龇了龇牙,威胁道:“敢反悔我让小午哥揍你!” 钱三:“……” 真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 丫鬟不讲道理,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自己都用不起松烟斋的白莲香,那蜘蛛姑娘的出身岂是用一句“有些讲究”能形容的? 对钱三变幻莫测、懊恼不已的脸色,姜韶颜视若未见,只是依旧淡淡的说着:“方二小姐同那个芝芝如此交好,未必没有借那个芝芝背后的权势助方家一臂之力的意思。” 钱三听到这里,忍不住翻了翻眼皮,道:“那你还说那方二小姐单纯!” 早说方二小姐与“单纯”这两个字无缘的,如此帮着“芝芝”应当是另有目的。 一想至此,钱三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愈发担忧了起来。 女孩子似是唯恐他担忧不够,再次贴心的提醒了他一句。 “瞧你那个兄长应当同你说过不少京城的事吧,除了松烟斋的香不是仅凭钱财就能买到的之外,你应当还知晓松烟斋的白莲同墨莲是一对吧!” 钱三闻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道:“那芝芝身上的就是白莲吧,我老远就闻到了,还挺好闻的……” 话未说完,便听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季世子身上的是墨莲。”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好一朵黑心莲 钱三听的呼吸一滞,眼前一黑,就要倒下去的瞬间,人中处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睁眼便对上了女孩子面无表情的脸色。 “我准你昏了吗?”女孩子弥勒佛似的和善样说出的话却是“惊人”。 钱三欲哭无泪:什么时候居然连昏倒都不能自由了吗? 他如今是彻底相信姜四小姐方才的话了:今儿果然不宜出门!早知如此,便是再好看的热闹他也不看了。 “这时候昏在路上,可没人抬你回去!”女孩子收回了手,凉凉的斜了他一眼,说道。 钱三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被姜韶颜这话吓的还是嫖了一晚上后劲上来了,总觉得腿脚直打哆嗦,站都有些站不稳。 只是哆嗦归哆嗦,有些话却还是要问清楚的。 “姜四小姐,那马车里的白莲是季世子的相好?”钱三连忙问姜韶颜。 女孩子瞥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她又不肯见人!” 不肯见人……看完全程的钱三自然记得先前姜四小姐开口激那芝芝小姐出来的情形,只是不成想那什么叫芝芝的就是躲在背后不出来。 “这倒是!”一想至此,钱三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道,“这下都不知道这是哪个了……” “虽不知道她是哪个,不过看方二小姐对她的维护样,撇去感情好这一点不谈,想来这什么芝芝定然是有些用处的。”女孩子说到这里,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方三小姐兴许是惹上麻烦了,这个时候不喜欢花草的方二小姐肯耐着性子陪她去西山园逛园子定然有所图。不是芝芝这个人背后的家族可以帮忙解决方三小姐的事,便是芝芝这个人可以帮忙。” “她能帮什么忙?”钱三嘀咕了一声,不过随即又“啊呀”一声兴奋了起来,“我知道了,这就说得通了。这白莲是季世子的相好,方二小姐准备讨好白莲,叫她吹吹枕边风,好叫季世子一行人放过方家!” 美人计嘛,他就知道!他青楼里那几个想好也时常给他吹枕边风的。有时候枕边风的威力可远比想象的要大得多了! 钱三一双青蛙大眼两眼放光:“那林少卿和季世子正揪着方家不放,而林少卿有个酒馆老板娘这等红颜知己,算是有主了,季世子却还无主,再加上这两人的香,嘿嘿!” 这“嘿嘿”笑的样子委实有些猥琐,香梨看的一阵皱眉,道:“你别笑了成不成,叫人瞧着眼睛疼!” 钱三却是不以为意,嘟囔了一句“小丫头懂个什么”之后便接着说道:“那如此看来那白莲定是个不错的美人,只可惜没有得缘一见,倒是真真可惜了!” 这幅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样子看的香梨撇过头去,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原来是个好色的……” “这不是废话吗?”对此,钱三倒是底气十足,他冷哼了一声,道,“不好色我去嫖做什么?” 香梨:“……” 真是好有道理,叫人不知道怎么反驳呢! 不过肖想了片刻美人之后,钱三很快便又回到正事上来了。 “姜四小姐,那你这是要糟啊!”钱三说道,“放跑了白莲,叫他去季世子那里吹枕头风了啊!要不,我这江南道也算有些门道,找人帮你拦人……” 姜韶颜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你收了那打劫美人的心思吧,若是能动手,我方才就让小午动手了,而不是同方知慧说废话了。” 一旁默不作声驾车的小午下意识的抿了抿唇,脸色有些难看。 啊?什么意思?钱三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不明白。 姜韶颜这才道:“那叫芝芝的马车旁两个护卫你注意到了没有?” 钱三:“……”方才只顾看姜四小姐和方二小姐吵架了,哪有工夫去注意别的? 倒是这个时候,沉默了许久的小午开口了:“那两个护卫身手很不错。” 马车相撞的那一刻,小姐他们还在马车里,他在外拉马车。 “两辆马车相撞的那一刻,牵制方二小姐和芝芝马车的是那两个护卫。”小午说道,“这些事方才不大方便说,本打算回去之后同小姐说的。” 这话一出,钱三又是一惊:“原来不止那挖兰花的事是由什么劳什子的芝芝引起的,就连撞马车也是她干的?” 这白莲花原来是朵黑心莲啊! “所以我说方二小姐还是单纯了些!”相比众人错愕的反应,姜韶颜的反应却是依旧平淡,似是早已知晓了一般。 “小午!”她开口唤了声“小午”,而后对小午道:“那两个护卫左右两侧的两把佩刀你可看见了?” 虽然不知道小姐突然唤自己何事,不过小午闻言还是下意识的点了下头,道:“看见了。” “他们那两把佩刀不是配着以防万一丢了的,而是本就是使得双刀。”姜韶颜淡淡的说道,“你可注意到双刀刀鞘上的狼头了?” 小午神色凝重的“嗯”了一声,习武之人自然要比普通人耳聪目明一些。 “二十年前,前朝有一支营队名为狼头营,其内训练出的士兵武艺远超寻常士兵,可谓精锐中的精锐,他们这些人使的就是双刀。这狼头营的人素日里做的也不是战场上的活计,而是被招揽入各权贵后院训练暗卫所用的。大靖灭亡之后,陛下解散了狼头营,自此也就再没什么狼头营了。” “那两个护卫皆四十上下的样子,算算二十年前正巧是二十上下,符合狼头营士兵的年纪,所以,极有可能就是曾经狼头营的人。”姜韶颜说到这里,眼底不由闪过一丝黯然,“所以我方才让你们莫要开口,一时拼不过便且先等着,只要活着总有报仇雪恨的一日。” 活着总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被江家软禁之前她跑过,结果却以身边最后两个护卫的身死而收场。江家不会杀她,却会对她身边的人下死手,最要紧的关头,她要他们走,可他们宁死不退。 他们本是赵家军中的好手,便是死也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无人知晓的陋巷。 “你记下这些狼头营的人,往后可能会遇到很多。”姜韶颜垂下眼睑,遮去了眼底的黯然。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到底要怎么样 那些旧人旧事迟早有挖出来的一天。 一旁的钱三却有些讷讷的不是滋味:原本以为有机会出手摘摘这样的美人,便是不能怎么样,摸个小手也是好的,眼下姜四小姐这话却彻底叫他歇了这心思。 虽然不清楚什么狼头营,可看姜四小姐不让小午出手的样子,显然是笃定小午若是跟这两位交手会落了下乘。 小午什么身手他是清楚的。 唉!看样子是没戏了。只是虽然心思死的差不多了,钱三却仍然还有那么一丝心思没有完全放弃,嘿嘿笑道:“姜四小姐说得对,来日方长嘛!” 姜韶颜瞥了他一眼,道:“来日方长不假。不过看方才方知慧独自揽下‘大不敬’之事,一定要让芝芝先走来看,比起芝芝背后的权势,看来芝芝这个人更重要。”姜韶颜说到这里,想到小白菜那艳丽而危险的样子,又觉得他的心思怕是没那般叫人摸透,于是想了想,又道,“至少在方知慧看来,芝芝这个人更重要,所以或许当真如我们所猜测的那样,芝芝独自一人跑去找季崇言使美人计了。” 钱三默了默,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仿佛听出了女孩子话里的几分不悦。方才还“季世子”、“季世子”的,眼下已经变成直呼其名的“季崇言”了。 显然,若是美人计奏效,整件事会变得无比被动。 不过姜韶颜对季崇言本人的喜好之流也确实不清楚,除了见他似乎也是个贪食的同道中人之外也看不出别的了。 所以,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季崇言和林彦若是当真插手的话,给不了她多长时间了。 “那我们怎么办?”比起小午和香梨的信任,钱三便不是个容易信任人的主,紧张的问姜韶颜,“姜四小姐?” “到了!”女孩子回了他一句,抬眼指了指近在咫尺的宝陵县衙,道,“宝陵县衙到了!” 原来是到吴有才的地方了啊! 钱三没有得到女孩子的回答,不由叹了口气,待到小午将马车交给衙门的衙役之后跟在小午和香梨的身后走进了衙门。 吴有才在最前头领路,走到堂中两把待贵客太师椅旁,忙对方知慧和姜韶颜道:“两位小姐请,来人,上茶!” 方知慧冷哼了一声,看也不看吴有才正要坐下便听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请什么请?吴大人,你们宝陵县衙的人对对陛下和德懿太后大不敬的人还要上茶?”女孩子说着,目光落到了脸色一僵的吴有才脸上,顿了顿,微微眯起了眼,道,“你们……莫不是一伙的吧!” 一……一伙大不敬? 吴有才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是,我,本官,下官……” 这语无伦次的样子看的钱三忍不住轻哂:这怂蛋果真是对面的越强,人越怂的厉害。 屁股还没沾到椅子上的方知慧被她这么一说,哪还有心思坐?立时起身道:“姜四,你到底要怎么用?” 怎么样? “大不敬啊!”女孩子抱着双臂,懒懒的说道。 “你……” 眼看两人又要争执起来了,吴有才连忙插手,以和事佬的态度摆手道:“两位莫要伤了和气,以和为贵嘛!” 就知道这姓吴的会来这一出,钱三不屑的撇了撇嘴。 “同对陛下和德懿太后大不敬的人以和为贵?”女孩子斜了吴有才一眼,道,“怕是不行。我东平伯府的人自幼便知晓忠君爱国,不似有些人大庭广众之下敢犯大不敬之罪。” “够了!”三句中有两句不离大不敬,方知慧听的脑壳突突的疼,开口便道,“姜四,你到底要怎么样?不就是想要讹钱么?要多少钱?” 女孩子闻言却是立时沉下脸来:“方知慧,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好歹一个堂堂东平伯府的大小姐,会要你的钱?” 躲在人后的钱三闻言忍不住看向沉着脸,看不出半点说假话意思的女孩子,心道: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不仅要方二小姐的钱,还要方二小姐倒霉呢! 方知慧动了动唇,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你那东平伯的破落户能有什么钱?” 一旁胆小如鼠的吴有才早惊吓的快要昏过去了:说东平伯是破落户?这方二小姐自己身上还套着大不敬的罪呢,这是唯恐不激怒姜四小姐不成? “有没有钱你知道?你看过我姜家的账本不成?”姜韶颜对此倒是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冷笑着说了一句,“我说过,你对陛下和德懿太后大不敬,我要告你大不敬之罪!” 又来!听着“大不敬”脑仁疼的方知慧当即怒极开口喝道:“好啊,你倒是告啊!吴有才,这官司你接不接?” 吴有才听的一个激灵,他不蠢,自是听出了方知慧对着姜韶颜愤怒的驳斥中夹杂的一丝警告。 他当然不想接!吴有才苦着脸,看向姜韶颜,想了想,立时换了张脸,哀求了起来:“姜四小姐……” 姜四小姐和方二小姐这两位之中,方二小姐瞧着便不是个好说话的,而这姜四小姐瞧着便是个心软好说话的。是以不过一个犹豫间,吴有才便打定了注意,准备向姜韶颜卖可怜。 只是这卖可怜的心思还来不及出手,那厢的姜韶颜便再次开口了。 “吴有才,你应当见过我吧,在龙舟赛胡金贵等人出事的那一日。”姜韶颜说着摊开手坦然展示了一下自己“庞大”的身躯,“我这样子,你见过应当不会忘。” 这话倒是让吴有才暂且收了卖可怜的心思,怔怔的看着姜韶颜,道:“我记起来了!姜四小姐那一日同季世子、林少卿他们一起在竹楼上观龙舟赛!” 这身形确实见过了就不会忘了。 “不错。”姜韶颜说到这里,点了点头,挑衅的瞥了眼一旁的方知慧,在看到方知慧双目中的怒火之时,才对吴有才笑着说道,“我同季世子和林少卿有些交情,他们……” “哼!”听她提到季、林二人,方知慧便发出了一声冷笑,对吴有才道,“姜四同安国公府季二的事长安城人人皆知,季二又同季世子关系不大好,季世子他们照顾姜四也不过是厌恶季二而已,与姜四本人没多少交情。比起这个来,你可知晓方才离开的那位是什么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季世子不喜欢女人 要说那美人的身份了么?最后一丝色心未死的钱三顿时激动了起来,一双青蛙大眼闪闪发亮。 只可惜,下一刻,便听姜韶颜淡淡开口了:“什么人都没用,你要靠个女人打动季世子是不可能的!” 咦?这话可谓结结实实的浇了正激动着的钱三一盆凉水,钱三整个人也有些懵了。 这姜四小姐到底要做什么?先前在路上就三番两次的想要看那芝芝小姐,打听芝芝小姐的身份,眼下好不容易方二小姐想说了,她却又故意开口岔开了话题。 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一件事,她打听出来的同方二小姐主动交代的难道还能有不同不成? 这话一出,不止吴有才、钱三等人愣住了,就连方知慧本人也有些惊讶。 不过这惊讶也不过一瞬而已,方知慧随即回过神来,冷笑道:“你莫胡说八道,芝芝她……” “你百般供着这个芝芝为的不就是想请她帮忙解决方三小姐的事?”姜韶颜开口,目光落到了对面惊慌失措的方知慧身上,顿了顿,轻哂,“方三小姐的事不小吧!” 方知慧心头一滞,不过随即便无视了吴有才等人,将目光转向姜韶颜,顿了片刻之后,她沉声道:“你怎么知道?” “那你莫要妄想那个芝芝能帮你了!”姜韶颜没有回答方知慧怎么知道的这种话,只是顿了顿,接着说道,“你若是想借芝芝背后的权势帮忙,那也要看看她这权势能不能大过奉旨查案的季世子等人;若是想借芝芝这个人,那更不可能了。”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方知慧冷笑了一声,反问姜韶颜,“你见过芝芝么?若是她不仅有权势还有安国公这些长辈相助,再加上这佳人还有难再得的美貌呢?” 这话听来那什么芝芝果然是个美人!钱三双眼放光。 这副样子委实看的人眼睛疼的厉害,香梨看了眼小午,小午当即会意,抬手对着钱三捂着嘴巴就是一拳! 无故打人也就算了,还不准人出声喊痛!人怎么可以不讲道理到这等地步?钱三看着狐假虎威的香梨和小午叫苦不迭。 不好美人那还是男人吗?季世子血气方刚的男人定然也喜欢…… 正这般想着,却听姜韶颜幽幽的叹了口气,开口了:“那再美也没用。” “你怎么知晓再美也没用?”方知慧冷笑着反问姜韶颜。 姜韶颜斜了她一眼道:“季世子若是不喜欢女人呢?” 什么?这话一出,语惊四座。 钱三张大了嘴巴,下意识的开口将剩下的话喃喃了出来:“不好美人的男人可能喜欢男人。” 虽是这地方的主人,却没有人理会的吴有才更是惊掉了下巴,待到回过神来时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 要命了,这等秘闻那是他这等人能听的么? 方知慧也惊呆了,喃喃着:“这……怎么可能?先前没听过这传闻啊!” “那你听过季世子身边出现过什么女人么?”姜韶颜很认真的问她。 方知慧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没……没有。” “所以这芝芝过去见季世子你知晓是雪中送炭还是火上浇油?”姜韶颜反问方知慧。 方知慧又摇了摇头,脸色一白:“不知。” “所以你这般护着她也没用。”姜韶颜说着手一摊,忽地一凛,伸手将一旁无人理会的吴有才抓了过来,道,“好了,废话莫要多说,不管芝芝是哪个,大不敬这官还是要报的!” 到底身形差距太大,抓吴有才于她而言还是很轻松的。 还未完全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方知慧脸色微变。 吴有才见状立时道:“姜四小姐,这件事不如就这么算了……” “你在教我做事?”女孩子打断了吴有才的话,斜了他一眼,反问他,“从先时在大街上开始,你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方家,你莫不是收了方家的好处吧!” 吴有才听的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反驳,道:“没有没有……” 他一贯胆小又怂,受贿这种事哪敢来做? “有没有查查就知道了。”姜韶颜淡淡的说了一句,扫了眼这府衙大堂,目光落到了两把太师椅正中凭几上的青花玉瓷瓶上,“那是个前朝的物件吧,哪里买的?” 吴有才早已经面如土色了:“嘉……嘉凤轩。” 正经人想买好东西自然往嘉凤轩跑,到那私人的小典当铺子,是个眼力见不错的还好,眼力见不行的八成是要被坑的。 如此……不买嘉凤轩的买谁的? 女孩子见状一哂,而后对吴有才道:“标价几何?你多少钱财买的?” 这话一出,钱三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典当行的物件哪个不标了高价的?至于能还多少全凭本事了。 “标价五……五百两,我五十两买来的。”吴有才说着,吞了口唾沫,连忙解释道,“这不是什么好物件,不太值钱的,我问过了,这东西本就值个五六十两。” 女孩子却翻了个眼皮,开口道:“标价五百,你五十买来。那你收了四百五十两的好处啊,吴大人。” “没有啊!”吴有才吓的一记哆嗦,连忙道,“这东西就值个五六十两。” 五十两也是正常价啊! “哪条律法有规定这物件值五六十两了?”女孩子却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眼见吴有才眼皮直跳,快昏过去了,这才忽地咧嘴一笑,道,“我开玩笑的,吴大人别紧张。” 开……开玩笑?吴有才腿脚发软,得了一记虚扶,见是钱三,正想夸他两句“总算干好事了”,却见钱三朝他笑了笑,道:“吴大人,你仔细些,现在姜四小姐是开玩笑的,以后若是姜四小姐不想开玩笑了也是有可能的。” 这等所谓的典当行的“规矩”本就是本着宰一刀的心态才定的这规矩,遇到个人傻钱多的,就被宰了。 这种生意就是如此,本来就不太干净。可若是有人想要拎着律法说事,这吴有才就是实打实受贿了四百五十两,说不清楚了。 吴有才吓的又是一记哆嗦,女孩子也在此时再次开口了:“吴大人,你想清楚接不接这大不敬的官司了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关个三个月 方知慧脸色有些难看,她怎么可能听不出女孩子话里方才威胁吴有才的意思,吴有才若是不受威胁那才怪了。 愤怒之下,方知慧气极反笑,她垂眸沉思了片刻,忽地笑了:“行了,你为难他也没用。想要将我关进宝陵县衙大牢,我认便是了。不过我提醒你,你说我挖兰花我认,不过我只认自己无心之失,并非有意冲撞陛下和德懿太后。便是坐实了我的无心之罪,你最多能关我三个月,大不了等上三个月便是了!” 大楚律法这等事,即便方知慧没有刻意去读,可日常做生意也是有所接触的,并非全然不懂。 这话一出,钱三并不意外的啧了啧嘴:早说方二小姐不单纯的。 先时她是挑衅反被姜四小姐将了一军太过突然,再加上被百姓围观以及急着送芝芝小姐离开,以至于有些慌了神,待到反应过来便会发现姜四小姐口口声声的大不敬确实难以证明她是刻意的。 毕竟谁也不会没事刻意去冲撞陛下,若是无心之罪,再加上西山园那里的主人不追究的话,也就能将方二小姐在衙门大牢里关上三个月罢了。 至于西山园的主人:听闻陛下是个仁厚的,这建西山园怕也只是为缅怀故去的德懿太后而已。否则也不会肯让西山园开园接待附近的百姓了。 这五月的天西山园便是不接待客人,那花匠对园中的花草也有一个不留神种坏了的时候,真要追究起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大不敬呢!那李老翁又惯是个宽厚之人,若是方家道歉诚恳,大概是不会追究了。也就是说这么一番闹腾,最多只能将方二小姐关上三个月而已。 这个结果不得不说是令人有些失望的。 不过女孩子脸上不见半点意外之色,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对方二小姐,道:“你认罪,肯老老实实的在大牢里待上三个月就好。” 说罢这句话,女孩子便转过了身子,似是准备离开。 这举动看的方知慧脸色更是难看,看着女孩子庞大的身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有病啊?” 女孩子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来:“怎么?” “你不是有病是什么?”方知慧恨恨的看着她,道,“闹这么大一场只为了关我三个月?” 姜韶颜点了下头,却随即又道了一声“对了”,而后转向吴有才,道:“吴大人,你该不会徇私枉法吧!莫同样是关在大牢里的犯人,方二小姐的牢房布置的如同客栈一般,日常依旧锦衣玉食,只是换了个地方住而已!” 这话说的吴有才才稍稍好转的脸色再次一白:说实话,他就是这么想的。 虽然眼下这两人似是终于谈妥了,瞧着以方二小姐的退让收场。吴有才本打算把牢房布置的好些,莫让方二小姐秋后算账,哪知才这般一想,便被姜四小姐说破了。 就算吴有才不这么想,本也打算让家里人将她日常睡的惯的床榻之流搬来的方知慧闻言脸色顿时一沉,顿了顿,她咬牙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以为我方知慧是那等吃不得苦的蠢货不成?” 这大牢住就住,谁怕谁啊! 这话听的姜韶颜顿时笑了,她开口道:“好,我会时常寻人来探望的!” 这话听的方知慧又是一阵牙疼:还寻人来探望,最主要还是时常,这架势是摆明了不让她这三个月好受了。 女孩子说完这话便没有再多留,抬脚迈步出了宝陵县衙。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钱三连忙跟了出来,待到走出宝陵县衙大门的那一刻,便忙不迭地凑过来问女孩子:“姜四小姐,你准备去找那李老翁么?叫他不要放过方二小姐?” 这李老翁若是不肯善罢甘休,方二小姐莫说关三个月了,三年也是有可能的。 “那倒不必要。”熟料女孩子闻言却淡淡的说了一句,而后开口道,“三个月足够了,更何况她也待不了三个月的。” 咦?这话倒让钱三有些意外了。方才见女孩子不依不饶的样子,没想到只是真的想关方二小姐三个月? 钱三不由有些失望:这件事他虽然也踏了一脚进去,可那看热闹的心态没变,此时眼见忙活一场,胜利的一方出手却那么软,真真叫钱三总觉得有些不尽兴。 似是察觉到了钱三的意图一般,女孩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等着看吧!” 是吗?能有什么好看的?钱三摩挲着下巴还在不解间便见女孩子踏上了马车。 钱三看着踏上马车的女孩子顺口问了一句:“姜四小姐,你去哪儿啊?” “寻个地方吃饭,下午再去茶馆听江先生说书。”临进马车时姜韶颜说着,同时“哦”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顺带把额头的伤处理一下。” 这话听的钱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都带着这伤走了一路了,感情是才记起来自己额头还有伤这回事? 还有,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听说书? 今日这一茬,可算彻底得罪方二小姐了,而且除此之外,钱三“哦”了一下,记起了一件要紧事。 “姜四小姐,那季世子真的不喜欢女人?”钱三紧张道,“若是他真不喜欢女人那还好,若是喜欢的话,那芝芝的枕头风吹过去怕不是要遭?” 以己度人,钱三觉得枕头风的威力非比寻常。 鉴于姜四小姐先前对着方二小姐睁眼说瞎话“不要钱”的言论,钱三已经有些分不清女孩子话的真假了,这等情况之下自然是要问个清楚的。 果不其然,正要上马车的女孩子动作一顿,而后笑了:“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你还胡说八道?钱三吃惊的看着她。 女孩子却是半点不以为意的摊了摊手道:“无所谓了,他喜欢不喜欢都不重要,不会对结果有什么影响的。” 骗人的吧,这结果影响大了。你爹姜兆虽然很努力,可人家安国公府可是几代都很努力啊!这一时半刻也赶不上人家的权势啊! “好了,你也算帮了我大忙了,我们要去吃饭,你要不要一起去?”女孩子开口打断了他正要开口的话,看着有些刺目的日光微微眯了眯眼,“要的话就坐小午旁边去,不要就走!” 钱三闻言想也不想便惊呼了起来:“要要要!” 自是要的。他鞍前马后的跑了这么一出,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姜四小姐请吃饭自是要跟去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双黄蛋 作为宝陵土著,上了马车的钱三便开始带路,表示要带大家去吃顿好的。 得了姜韶颜首肯的小午便也由着他带路了。 只可惜即便钱三想宰她一顿,姜韶颜也愿意被宰一顿。眼下正值饭点的宝陵各大酒楼却是人满为患。 走了好几个酒楼都是才走进去便被喜笑颜开的伙计拦住了,表示需要等位。 酒楼大堂里吵吵嚷嚷的,仔细一听,说的似乎都是先前方二小姐和姜四小姐路上闹起来的事。 这种事放在宝陵也算大事,时人又喜欢饭桌上闲聊,这般一来倒是意外带火了酒楼的生意。 钱三失望不已的自酒楼里出来,几个酒楼跑下来,也早没了狠宰姜韶颜一顿的兴致了。 “随便找个地方吃些吧!”钱三说道。 姜韶颜掀开车帘,随手指向路边一家还有空位的铺子,道:“就那里吧!” 钱三唉声叹气的叹了一声,跟着姜韶颜等人走进铺子里。 走进去才知晓为什么这铺子人不多了。无他,是只有馎饦的馎饦铺子而已,眼下除了馎饦上卧个蛋,便只有白水馎饦这一种了。 本是为了狠宰一顿姜四小姐的,哪知只能吃碗鸡蛋馎饦,钱三失望不已。 姜韶颜自然不会理会钱三的失望,坐下叫那铺子主人煮四碗馎饦之后便带着香梨起身了。 “四小姐,你去哪儿啊?”钱三眼见她起身,再次开口问道。 馎饦煮的快,只一会会儿的工夫就好了。 一旁的小午斜了他一眼:这个钱三怎么小姐走到哪里都要问一问?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般啰嗦? 相比小午的腹诽,姜韶颜倒是并没有太过在意,开口回道:“隔壁是家医馆,我处理一下伤口。”说罢便带着香梨离开了。 原来这才是姜四小姐选中这铺子的理由。钱三再次叹了口气。 不过随着那馎饦端上来,吃了一口之后,钱三便不失望了,得意的瞥了眼对面默默吃馎饦的小午,放下筷子,道:“我要等姜四小姐回来再吃!” “仔细坨了。”小午斜了他一眼,也不管他继续吃碗里的馎饦。 不过大抵是这些日子吃惯姜韶颜做的吃食了,这普普通通白水酱油煮的馎饦吃起来总觉得少了几分味道。 等了没多久,姜韶颜和香梨便回来了,额头上的伤已经拿药酒擦过了,还在额头上包扎了一圈纱布。除此之外,两人还带了好几包吃食回来。 “这个是玲珑果子!”香梨指着其中一大包玲珑果子,抓了两把出来放在桌上的空盘里。 见是一堆切成小块的山芋、番薯、苹果、香蕉、山楂外面裹了一层薄薄的糖衣,上面撒了白芝麻,闻着还挺香的。 香梨抓了一只山楂果子咬了一口,得意的眯了眯眼,而后热情的对众人说道:“你们尝尝看呢!” 小午应声抓了一块,钱三却对这等小孩子的吃食没什么兴致,又看向一旁姜韶颜手里纸包里的东西。 见是一些卤的鸡脚、鸭爪、鸭翅什么的小食便多了几分兴致,一边抓了一只鸭翅过来啃,一边得意的拿筷子挑着碗里馎饦上的鸡蛋对姜韶颜,炫耀道:“姜四小姐,双黄蛋啊!” 双黄蛋这等可极其少见,他钱三此前也只听过不曾见过。好不容易吃到一回,自然乐的高兴了起来。 “这馎饦虽然不怎么样,蛋却是双黄的……” 方才神神叨叨的原来是因为这个!小午古怪的瞥了他一眼,正要开口,便听香梨咬着蛋惊呼了一声:“我的也是双黄的呢!” “我也是。”姜韶颜拿筷子戳了戳那蛋上的两个黄说道。 已经将一碗馎饦吃的见底了的小午适时的开口说了一句:“我也是。” 得!四个双黄蛋,怎么可能?钱三傻眼了,却仍有些不死心:“或许是运气……” 只是这话很快便被铺子主人打断了,那一脸憨厚样的铺子主人笑道:“不是运气。从姜四小姐进来我便认出来了,你们叫方家欺负了,是以多给个蛋补补!” 原来是“路见不平,多给个蛋鼓励鼓励啊!” 钱三看着碗里的双黄蛋却仍有些不死心:“那怎的会在一起宛若一个的样子?” “勺子里抹了油,磕两个蛋在勺里,入水小火煮了便是双黄蛋了。”姜韶颜对此倒是并不奇怪,开口彻底熄了钱三“好运气”的心思,转而指着铺子外的匾额,问那铺子主人:“赵记馎饦铺,你姓赵?” 那馎饦铺的主人点头应了一声。 女孩子咬了一口嘴里的双黄蛋,又道:“同城里卖胭脂水粉首饰的赵家可是什么亲戚?” 这话一出,钱三便愣住了。 赵又不是什么小姓,这天底下姓赵的多的是,姜四小姐何以确定眼前这个一脸憨厚样的铺子主人会同卖胭脂水粉首饰的赵家有关系? 那一脸憨厚样的馎饦铺子主人闻言倒是爽快的应了一声“是”,而后道:“眼下赵家做主的是我外甥,我是他二舅。” 这话又将众人听的一惊。这瞧起来衣着朴素,馎饦也煮的不怎么样的小馎饦铺子的主人居然是赵家老爷的二舅? 比起众人惊愕他的身份,那赵二舅倒是更好奇姜韶颜怎么猜出自己身份的? 诚如钱三想的那样,赵可不是什么小姓,难道大街上随便一个姓赵的都同卖胭脂水粉首饰的赵家有关不成? “午时正是饭点,你铺子里客流稀少却一点不着急,这显然不是一个全靠馎饦铺子为生计的馎饦铺子主人该有的反应。再加上这馎饦铺子虽小,馎饦味道也是平平,可用的桌案却是整块的黄杨木料,用的碗盆则是山西定窑的碗盆,卖的馎饦又确实如它平平的味道一般价格平平。说实话,就你这生意,开上几年怕是也买不回你馎饦铺子里的桌案和碗盆……” “所以,你不缺钱。”女孩子说到这里,不由轻哂,“你又特意点出看了我与方二的争执,站在我们这一边。” “方二倒霉,于你们赵家而言当然是一件好事!” 就如胡金贵倒霉,方三小姐会出手想要吞并他的钱庄一般。掌管方家绸缎庄以及胭脂水粉首饰的方二倒霉,赵家自然是嗅到那个味道了。 做了那么多年生意,赵家若是连这个嗅觉都没有,早就被人吞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茶馆 那被点破身份的赵二舅闻言沉默了片刻,不过随即便笑了起来:“姜四小姐果真厉害,难怪叫那方二小姐如此被动。” “她撞了我,道理在我而已。”姜韶颜摸了摸额头上的伤,看向赵二舅,“方知慧会被关在县衙一段时日,但不会太久,你们赵家真想做什么要尽快!” 这话一出,方才还在笑的赵二舅脸上的笑便渐渐收了起来,若有所思了片刻之后,他又看向姜韶颜道:“多谢姜四小姐提醒!” “还好,你这双黄蛋煮的不错,”姜韶颜说着拿筷子挑了挑双黄蛋下的馎饦,道,“馎饦不行!” 赵二舅闻言,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我在家里煮的馎饦,家里几个孩子都夸赞不已,便想着出来开个馎饦铺子,反正也不缺钱,没什么事可做……” 话还未说完,便察觉到了几道杀气腾腾的目光的凝视。 反正也不缺钱,没什么事可做。这说的是人话吗?钱三、香梨和小午看着开口的赵二舅,神情微妙。 赵二舅沉默了片刻,干笑了两声,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总之,就没个夸我做的馎饦好吃的,我也正纳闷为什么。” “你家孩子夸的是煮馎饦的人,不是你的馎饦。”姜韶颜淡淡的说道。 “可我已经用了最上等面粉做出的馎饦,连煮的时机也特意钻研过。”赵二舅很是不解,“汤的酱料也一样,可不知为什么味道就是不行。” “因为那舀进去的一勺水,你是清水,别家却不是。”姜韶颜说着,莫名的想到了那清汤古董羹,不由有些唏嘘。 如同一个素面美人却不是真正的素面一样,同样清白的汤水,真的清水与费尽心思做出来的清汤古董羹又怎么会一样? 说起来,季崇言那只锅她是当真喜欢的紧,只可惜往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拿到了。 虽然她眼下要做的这件事那芝芝的存在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可到底是之后要得罪的,若季崇言那小白菜当真英雄难过美人关,她定然也不会再同小白菜有什么交集了。 唏嘘了两声,姜韶颜没有再为赵二舅解惑,赵二舅也没有再问。毕竟开馎饦铺子这种事于赵二舅而言可谓心血来潮的事,比起馎饦铺子,显然赵家此时的事更重要。 将馎饦吃了大半,姜韶颜一行人起身离开,赵二舅将人送到了门口也顺手关了铺子,而后朝众人摆了摆手,道:“我去趟赵家。” 赵家与方家本来就没什么交情,生意场上也不需要手软。 带着一大包玲珑果子,一包卤鸭爪鸭翅上了马车。 钱三意犹未尽的啃着鸭翅,问姜韶颜一行人:“姜四小姐,你要去哪里啊?” 又来了!小午瞥了他一眼,不等姜韶颜开口,便道:“小姐先前在衙门门口不是说过了么?去茶馆!” 钱三举着没啃完的鸭翅正想说“我也去”女孩子却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向他道:“你回去歇着吧!你气血亏损的厉害,近些时日还是少去几趟青楼为好。” 这种话他老娘活着的时候可没少说,耳朵里都快生出老茧来了。这姜四小姐怎么跟他娘似的? 钱三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待到一行人的马车离开之后,本是准备回去歇着的,不过想了想,还是往青楼的方向去了。 谁说歇着不能去青楼歇着来着了?钱三底气十足的想着,他可以跟小桃红一起歇着。 那厢姜韶颜等人提着一大包卤食和一大包玲珑果子走进了茶馆,因着请钱三的那双黄蛋馎饦便宜,省了钱,便要了只包厢。 只是即便进了包厢,茶馆中原本的客人还是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淅淅索索的议论声自楼下大堂中传来。 “这就是那位姜四小姐吧!”有客人说道,“早上她同方家二小姐在隔壁那条街上闹起来了,不少人都去看了呢!” “我也知晓了,现在不少人都在说那个事,说吴有才将她们两位带到衙门去私了了。眼下这姜四小姐出来了,难道是私了完了?”客人诧异道。 楼下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出来了,你们谁去打听打听方二小姐出衙门了没?” “切,不会连东平伯这等门第的人都拿方家没辙吧!” “这也怪不得人家,方家有钱啊!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嘛!” …… “小姐!”正在吃玲珑果子的香梨有些坐不住了,转向姜韶颜,道,“你听听楼下那些人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确实是胡说八道!”姜韶颜点了点头,叫住那个端着茶水进来的伙计,道,“大家真想知道不用说那么大声,直接来问我就是了。小哥,你去跟他们说我没拿方家的钱,方家那位小姐眼下以不敬的罪名正关在县衙大狱里,他们若是有兴趣,可以去县衙大狱帮我看看吴县令有没有徇私枉法,叫方二小姐坐牢堪比住客栈那般舒服!” 这……拎着茶水的伙计惊呆了。 他在茶馆做了那么多年的伙计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的,茶馆的伙计还要负责这个么? 正这般想着,手上一凉,低头看到掌心里的银子时,伙计随即嬉笑着道了声“好”而后便出去了。 不过多声嘴便能赚的事怎么能错过呢? 不多时便听到了外头传来的伙计激动的传话声。 “……各位莫猜,姜四小姐说方家二小姐眼下正在大牢……” 楼下大堂之内嘘声在起。 “小姐,山楂的最好吃!”香梨用牙签子插了一只山楂的玲珑果子递了过来。 姜韶颜接过香梨递来的玲珑果子咬了一口,轻“嗯”了一声,隔着垂帘看向楼下的大堂。 茶客们先前还带着些许小心的情绪彻底被放了开来,大堂里人声鼎沸。 即便隔着包间的垂帘,楼下茶客也还是一边议论一边往她这里看来。 “这位子不错。”姜韶颜倒没有太过在意楼下茶客望来的目光,只是突然注意到,“昨日我们坐的就是这个包厢。” 不过她眼下的位子是昨日季崇言的位子。 这位子的视野很不错嘛!姜韶颜的目光落到了才自后头来到大堂的那个说书先生江先生的身上,他身旁立着一个衣着朴素的老者,似乎正在同他说着什么。 第一百二十章 后院 “今日茶馆客人不算多,”看着大堂里只坐了七八成的茶客,那老者神情严肃,“这些人还在说姜四小姐与方二小姐的事。” 只坐了七八成茶客的茶馆于自开业开始便座无虚座的宝陵茶馆而言算是生意不好了,不过这生意不好与茶馆本身无关。 两个女孩子的争执因着她们的身份使得宝陵城不少人都在议论纷纷,此时争执已经结束,可此事的余波却仍然没有就此消停,即便是来茶馆听说书,这些茶客口中谈的也是上午的事。 老者叹了口气,感慨道:“往日他们坐在这里谈的就是江先生你先前说的故事,今日谈的却是别的事。” 这对于以开茶馆为生的茶馆掌柜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相比他的紧张,江先生的反应倒是平淡了不少,他笑了笑,对茶馆掌柜道:“无妨,那两个小姑娘又不是天天都闹的,事情下去了也就消停了。” 这倒是!得了他的安慰,掌柜心情似是好了不少,笑了笑,忙对江先生道:“先生,下午场快开始了,我去给您倒茶,您今儿想喝什么?” “随便喝些便好,不用太过在意。”安抚着茶馆掌柜的江先生却在此时抬起头来,看向那被不少茶客目光追随的包间。垂帘微动,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在他抬头的瞬间,那包间里的姜四小姐也朝自己这边望了过来。 “今儿只姜四小姐主仆来了吗?”江先生问掌柜。 掌柜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点头道:“只姜四小姐主仆来了,林少卿和季世子没来。听姜四小姐身边的丫鬟说他们今儿本一早就打算来了,结果路上遇到了方二小姐闹事,这才耽搁了。”说到这里,掌柜心情不知怎的,突然好了不少,“昨日来了,今儿还来,可见姜四小姐也喜欢听江先生说书呢!” 不知道是不是听自己的说书又有了拥沓,所以心情好了不少,江先生脸上也跟着多了几分笑容,道:“季世子和林少卿二位倒是没来。” 嘴上说着没来,脸上却在笑。 掌柜却不见半点意外之色,笑道:“到底官府中人,心思不在先生的故事上,这姜四小姐倒只是个寻常的女眷而言。” “东平伯的掌上明珠,因着相貌素日里也是个鲜少出门的。先前因为安国公府那位精通诗书的二公子吃了亏,季世子又与那位二公子不对付,想来特意出手照顾了一番。”江先生的想法显然与方知慧也差不了多少。 毕竟东平伯姜兆虽然能力不错,可所做之事与这些也无什么关系。 堂下醒木一敲,淅淅索索“方二小姐”“姜四小姐”的议论声小了不少。 江先生轻抿了口手边的茶水,开始说了起来:“先前说到有人瞧见赵小将军被神仙救走,留下的只是一具肉体凡胎,今日便再自那赵小将军所带的二十万兵马说起。” “小姐,吃鸭爪!”香梨将撕了一条油纸将鸭爪包了包留了个握处将鸭爪递给姜韶颜。 姜韶颜“嗯”了一声,接过鸭爪咬了一口。 这卤的鸭爪、鸭翅做的一般,入口还有些干柴,味道也没渗进去,若是在姜家别苑做来或许没几个会吃,可此时一边听说书一边吃卤食,倒仿佛一下子美味了不少。 香梨看着姜韶颜专注听说书的样子没有再开口打扰,自己和小午也一个拿了一个,认真的听了起来。 英雄赵小将军自然有无数人注意,可同样的,那二十万兵马却鲜少有人注意。 此战之后的白帝一度沦为鬼城,听说其内堆满了官兵和其内百姓的尸体,实在难以清除。而赵小将军死后,敌对的起义军窦启红本就是个大老粗,原本是想入住白帝的,眼看城内成了那个状况,在白帝逛了三天搜寻不到几个钱财之后,干脆找人倒上火油一把烧了白帝城。 这等粗糙的过分的做法,就连先前被窦启红等人吊在白帝城外的赵小将军的尸首也被波及,一同被烧的面目全非。 二十万兵马无一生还,不仅无一生还,连尸首都无法确认。 赵小将军的尸首也是因着先前被窦启红吊在了城门口,才得以知晓是哪个的。 生前长相俊美的小将军死后却成了那个样子,楼下大堂的茶客惋惜不已。 姜韶颜垂眸吃罢鸭爪,将鸭爪放了下来,起身走出包间,包间外拎着茶水等候添茶的伙计见她出来顿时一愣。 “姜四小姐,怎么了?” “我茶水喝多了,想出恭!”姜韶颜淡淡的说道。 伙计脸色顿时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后院的方向道,“进去走到底便是了。” 姜韶颜点了点头正要迈步,伙计又道:“后头的屋子都长的差不多,姜四小姐莫要乱走,乱走兴许就要迷路了。” 姜韶颜想到昨日林彦去而复返之后的反应,垂下眼睑“嗯”了一声,下了二层,穿过大堂走向后院。 大抵是经常有来出恭的客人找不到路的情况,路边不止立了牌子指了恭房的位置,还有个伙计帮忙指路。 姜韶颜径自向牌子所指的恭房位子走去。 恭房里点了熏香,是以里头味道也不难闻,姜韶颜在恭房里站了片刻,打开恭房的门走了出来。原本守在连接茶馆前后的天井那里指路的伙计正认真的听着江先生的说书,她见状脚步立时一转,向一旁那些大大小小长相相似的屋子的方向走去。 不过,她并未走多久,而是走进去转了个弯便停了下来,看向四周大小一致连门前布置都差不多的屋子,她转身走到拐角处转了个弯,定睛望了过去。 来时那条好认的直路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和身后一样排的整整齐齐的屋子。 这等诡异的情形,若是香梨在怕是要惊呼一声“鬼打墙”了,姜韶颜却神情镇定自若,看向地面,顿了顿,走到四方檐角处蹲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正要往檐角划上刻痕,便听一道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 “且慢!” 第一百二十一章 活口 这声音很是耳熟,姜韶颜还未转身便说出了来人的名字。 “江先生!”女孩子转过身来向他看来,对上江先生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悦的脸色轻哂,“你的说书说完了?” “这一场说完了。”江先生收了脸上的不悦,深吸了一口气,对上女孩子说道,“不是说了么?姜四小姐,这后头容易迷路不要乱走!” “我瞧着不好走,所以想做个记号。”女孩子比划了一下手里的匕首,说道。 “不要在屋子上乱刻乱画,姜四小姐又不是那等四五岁的稚童。”江先生说着侧了侧身,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姜四小姐请!我带你出去。” 女孩子看了他片刻,收了自己身上的匕首,却并没有立刻动身,而是看着他开口问道:“江先生,我为什么不能乱刻乱画?”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江先生皱眉,他又不是东平伯姜兆,还要教导小辈这样的问题。 “那个守在那里指路的伙计是因为昨天林彦乱闯才放在那里的么?”女孩子却不等他开口回答便说了起来,“我瞧着他似是个被临时拉来凑数的,注意力都在先生你的说书上,你还是换个人来守着吧!” 江先生脸色难看了不少,顿了顿,却还是说道:“我知晓了,多谢姜四小姐提醒,姜四小姐请吧!” 女孩子却脚下一动不动,笑吟吟的看着他。 江先生不住的皱眉:这丫头的身形,便是想拽走也没那么容易拽走的。 她笑了笑,再次出声了:“昨天林彦出恭了一回,回来脸色很是难看,江先生你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江先生脸色微僵。 女孩子不等他开口又继续说道:“他说是什么阵法的,江先生你知道什么阵法吗?” 江先生的脸色愈发难看,看着姜韶颜,目光微沉:“所以姜四小姐是昨日听林少卿这般一说,今日起了兴致才故意乱闯的?” 先前是想着以她的身份着实没必要也没那个能力做这些事,却忘了人有好奇之心是本能,便是没有身份也没有能力,也会因着好奇来做这些事情。 “不是啊!”熟料女孩子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 江先生听的又是一愣,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便听女孩子笑了起来:“我故意的。” 我故意的!江先生目光一沉,看向女孩子,垂在身体的手握了握,冷笑一声,正要开口。 “江平仄。”冷不防却听一个名字从女孩子口中说了出来。 这名字乍一听闻有些陌生,不过随即便被铺天盖地而来的熟悉感所淹没。 “你……”江先生看着女孩子有惊慌有惶恐还有不敢置信。 不等他开口女孩子便笑了起来,那张胖胖的五官有些挤压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释然的神情。 “果然是你!”女孩子声音中满是感慨的看向四周,道,“这是用了兵阵布置的么?” 相比女孩子的释然,江先生却不敢放松分毫,待到回过神来,他立时警惕的看向女孩子,道:“你从何处知晓的我的名字?” “若不是故人,这里又有谁会知晓你的名字?”对江先生的警惕,姜韶颜很满意,只是也不希望有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是以反问他,“你会对外人说出这个名字?” 江先生闻言顿了片刻,脸上的警惕之色稍缓,只是仍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的看向女孩子道:“你到底从何处知晓的我的名字?” 姜韶颜沉默了一刻,开口道:“一个叫阿鱼的妇人告诉的我。” 阿鱼?江先生摇头:“我不认识什么阿鱼。” “你不认识阿鱼,却应当认识她的小姐。那位小姐姓江,死在二十年前,”说起这些来,姜韶颜的声音之中不由多了几分涩然,眼看对面的江先生脸色微变,她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再次出声了,“她无数次出现在江先生你的故事中,你应当知道她,她姓江,单名一个颜字。” 昔日江公独女江颜,她曾经的名字。此时再次提起这个名字,不知为何总有种物是人非不胜唏嘘之感。 “你昔日乃是赵小将军身边最得力的军师,应当听过这个名字,就如同她听过你的名字一样。”姜韶颜看着面前的江先生开口说道。 虽然时常从赵小将军口中听过江平仄先生的名讳,可于姜韶颜而言,上一世却不曾亲眼见过江先生,是以也无法确定。 只是江先生这年纪以及文弱书生的风范与赵小将军口中的平仄先生吻合。 握着手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松开了一些,眼中的警惕虽然退去,可江先生却仍然没有上前,只是开口问姜韶颜:“你说的那个阿鱼眼下在哪里?姜四小姐,此事事关重大,我想见一见她。” “她已经死了。”姜韶颜幽幽的叹了口气。阿鱼是她的贴身婢子,从来不是什么聪明伶俐的婢子,同香梨一样,却是个死心眼的丫头,她死在随她离开江家被送往宫中的路上,她亲眼看着她而死。 一个婢子的死从来无什么人在意,姜韶颜心里有些伤感,此时却只能借着阿鱼的身份来取信平仄先生。 “她机缘巧合见了我,又帮了我不少,所以我知晓平仄先生的存在。”姜韶颜看着面前仍然离她三步之外的江先生开口道,“这世上会兵法阵法的不多,几乎都在大周军营之内了,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宝陵这等从来不曾被战火波及到的福地之上。” 江先生看着她,没有开口,似是在等她接下来的话语。 女孩子也未让他失望,顿了顿,又道:“这当然不是我猜你是平仄先生的全部理由,而是这个地方是宝陵。” 宝陵?江先生看着她,道:“宝陵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家有个厨娘刘娘子,她有个约定前来娶她的未婚夫失踪了二十年,”姜韶颜说着,声音里闪过一丝感伤,“他只是个跑船捕鱼的船老大,做的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是借着宝陵四通八达的水道,翻去还来不及收拾的战场上,想自死人身上饭些值钱物什下来。二十年前五月前后,他带几个人翻进了白帝,没有回来。” 比起季崇言和林彦这二人,当年很多事情的亲历者姜韶颜比起他们显然有天然的优势,当时听过刘娘子相好的事她便有所猜测了。 “能翻进去,便能翻出来。”姜韶颜说着,看向江先生,语气坚定:“那二十万兵马应该有逃出来的活口。” 第一百二十二章 没有我美算什么美人 这件事面对面前的江先生已经不需要再证明了,当年随军出征的他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证明了这件事。 当然刘娘子相好的事情不是唯一让她确定这些事的理由。 “二十年前遇难的商船……” “江先生,下一场要开始了!” 不远处伙计的催促声突然打断了女孩子的话,姜韶颜没有继续说下去,看向江先生。 他略一犹豫之后便开口道:“此事改日我会亲自登门拜访,茶馆里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姜韶颜“嗯”了一声,眼角余光瞥见走过来的伙计,笑了笑,忽地扬声道:“多谢江先生指路,我先回去了!” 说罢便从他身边略过,走出了天井,回了包间。 “小姐!”香梨又抓了一只鸭脖子递了过来,说道,“鸭脖子好吃些!” 不过这味道还是有种没有完全卤进去的感觉,小姐做起来一定更好吃,香梨不由多了几分期待。 楼下醒木一敲,又要开始下一场了,包间里的三人专注的听了起来。 宝陵难得发生的大事并不会动摇宝陵茶馆的地位,在江先生妙语连珠、一波三折的惊险故事里,茶馆中叫好声连连。 姜韶颜也多了几分听客的心态,同茶客们一起抬手叫好。 …… 相比宝陵茶馆的热闹,离宝陵不远的旬阳城茶馆之中却门可罗雀,不是所有的说书先生都似江先生这般说的故事如此叫人欲罢不能的,旬阳城的说书先生说出的故事便乏善可陈,除了偶尔进来喝口茶歇歇脚的,素日里也没什么客人。 午时正是犯困的时候,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掌柜以及添茶的伙计都趴在桌上打着瞌睡。 半睡半醒间,几声敲桌声自面前响了起来,趴在桌上的三人抬起睡眼惺忪的眼睛往发出敲桌声的来源看去,在看到那一身繁复的官袍时,顿时一个激灵,睡意消了大半,清醒了过来。 “客……客官!”看着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身着官袍的两个年轻官员,再看看那停在外头的兵马,三人舌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结,结结巴巴的说着,“什……什么事?” “你这不是茶馆吗?我们进来休息休息,歇歇脚!” 两个年轻官员长相皆很是好看,开口的这个相貌清俊如玉,年纪轻轻一身青色官袍加身,整个人瞧着莫名的正气,像极了话本子里的正面主角;一旁那个虽然生的不比这个差,甚至细看五官比这个还要更好看一些,只是身上不见半点清俊,反而有种莫名的贵气,大抵是在眼尾那颗红痣的衬托下,显得很是艳丽。 只是他艳而不娘,斜眼看人的举动总觉得有种的莫名的危险,让人不敢接近。 “哦,哦,客官请!”兵马就在门外,哪个不开眼的敢将人拦着?掌柜连忙跟着起身,将两人迎了进来,又拎着茶水和茶碗去外头为兵马添茶。 他这茶馆不比方圆几城里生意最好的宝陵茶馆,巴掌大的地方自也没办法将人都迎进来,只能如此了。 开口的林彦点了点头,没有阻止,在季崇言对面坐了下来。 “崇言,”林彦坐下之后便开口说了起来,“旬阳城胡金贵等人的钱庄是最先落入方三小姐手中的,一开始并没有事,”本是在很寻常的陈述事实,可说到这里,林彦想了想,却又追加了一句,“或许一开始就有事了,只是并没有露出什么端倪来。” 方三小姐今年年岁或许不算大,却并不是什么商场新手,反而是个老手,是以并不会随便犯下冒进的错误,一开始吞了胡金贵等人旬阳城的茶馆没见有什么麻烦才放开手来做的这等事。 季崇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也没有动端上来的茶水,只是顿了顿,道:“歇一歇,看看那被吞的钱庄便走吧!” 这话一出,林彦顿时一愣,诧异的问季崇言:“你不等等再说?” “查旬阳钱庄要等?”季崇言却反问他。。 “那倒也不是!如果旬阳城的钱庄没有什么问题的话,确实还是要去晏城的。”林彦摇了摇头,只是说到这里,却顿了一顿,看向季崇言,道,“只是安国公他老人家安排的那个姑娘,你便是没那个意思也该将人家的女眷劝回去,若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怕是不好收场。” 安国公二老年纪大了便喜欢操心京城里未成亲男女的亲事,先前办这等相亲宴也是办的最积极的。 如今安国公二老不知怎的将心思操到了崇言的身上,当然,唯恐这一贯有主意的长孙不喜欢,他二老也未明说,只让他帮忙护送一下旧人之后。 不过虽然未明说,可连人家旧人之后的画像都送来了,可见是有这个意思的。 林彦也见过那画像上的小名芝芝的姑娘,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虽然崇言如今看上了那位“冰肌玉骨、步步生莲”的姜四小姐,可怎么说也是安国公二老安排的,就算不见,也打发个人将人送回去的好,免得美人出了什么意外不好收场。 “美人?”季崇言闻言却是摩挲了一下下巴,而后掏出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枚巴掌大小的圆镜,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之后冷笑道,“还没有我美算什么美人?” 林彦:“……” 这倒是实话,就崇言那长相,若是换了女装,指不定还真不比那什么美人差多少。可就算是实话,这等面对美人的反应,他还是头一回看到。 “你倒是怜香惜玉!”季崇言盯着圆镜看了片刻之后,收了镜子,似笑非笑的看向林彦道,“要不要让给你?” 林彦当即吓的面如土色,避之不及的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我只是怕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你反而避不过去!” 大理寺也不是没有办过这等案子,毕竟长得太好看的人总是不太安全的。不过这等人中多数是那等自己不太安全的,少数是如崇言这等旁人遇到了他,旁人不太安全的。 “这你放心就是了!”季崇言盯着桌上的茶盏冷笑了起来,“杨老狐狸可不会让自己手里这奇货可居的美人不安全的。” 杨老狐狸……林彦脑中一个激灵,顿时明白过来,错愕道:“难道这就是杨老狐狸那个养在江南道平妻的女儿?” 他记起来先前陛下就属意崇言娶杨家女的,崇言自然是看过这杨家女的画像的,难怪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原来是已经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走不通舅舅那条道就来走祖父这条路,这杨老狐狸还真是执着!”季崇言嗤笑道,“他那女儿长的还不如我,也不知哪来的自信!” 林彦:“……” 第一百二十三章 孜然羊肉串 看着面前没有半点开玩笑意思的季崇言,林彦心道杨老狐狸对自己有没有自信他不知道,崇言对自己却是真的挺自信的。 “这杨老狐狸一门心思的给我塞人,利用了舅舅还不算,居然连祖父都利用,”季崇言斜了他一眼,道,“你的人走的怎的那么慢?还没有将消息交给纪大人?” 这才过去几天?便是用飞的也没有那么快便将消息传到的。林彦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这是强人所难了。 “这种事虽然杨老狐狸未必没有乐见其成的意思,不过真要拉下脸来做这种事以他的身份还是做不来的。”季崇言嗤笑了一声,开口道,“倒是我那个二婶闲得慌,早该找些事情给她做了。” 想到季二夫人徐氏眼下还有心思谋划安国公世子位的事,待过几日那季二老爷外室的事情爆出来…… 那可有的瞧了!林彦隐隐有些伤感自己没法亲眼看到那一幕了,不过自己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上峰纪大人定然会把这出戏唱的一波三折、延绵不绝的。 “喝完茶歇息够了便走吧!”季崇言起身时将茶水端起一饮而尽,入口的苦涩让他忍不住蹙了蹙眉,在看到茶水桌上的小食有一盘鱼鲊时,心中一动,随手捏了一条鱼鲊放入口中,入口的腥味和满嘴的油腥味让季崇言险些没将鱼鲊吐了出来。 好难吃!还是姜四小姐做的好吃!临离开时季崇言心道。 兵马休整了一番之后很快便走了,虽说这般突如其来上门的客人委实叫人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客人给银子时却是大方的。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掌柜激动不已,放入口中一咬,待看到银子上的咬痕时,顿时欢喜不已:这么大一枚银子,够他们这破落茶馆再苟上三个月了。 正高兴之时,一辆马车在茶馆前停了下来,两个身配双刀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扫视了眼一片狼藉的茶馆之后便叫住了掌柜,开口问道:“方才是不是有两个生的不错的年轻公子带着大队兵马在这里休整?” 岂止是不错,人家明明长的相当好看呢!你两个莫不是嫉妒人家长得好吧!摸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掌柜愈发觉得方才那两个长相出众了。 尤其长相出众也就算了,关键是大方啊! 眼见掌柜不说话,其中一个身配双刀的中年汉子想也不想便拔下腰间的佩刀,将刀架上了掌柜的脖子。 这鲜少有什么客人登门的茶馆众人哪见过这等阵势,见状当即便懵了。 那拔刀的中年汉子却不觉得自己一言不合就拔刀的举动有什么问题,见掌柜不说话,将手里的佩刀又往里送了送,道:“快说!” 掌柜吓的一个哆嗦,忙不迭的点头,道:“有,有,有!” “他们人呢?”中年汉子又问。 掌柜还不待说话,一旁如鹌鹑一般缩着脑袋浑身发抖的说书先生和伙计却在此时发出了一声惊呼:“掌柜,你流血了!” 这中年汉子的双刀想来是时常磨的,快得很,只一擦便是一条血痕。 中年汉子闻言却只冷笑了一声,非但没有收了刀,反而再次往掌柜脖颈处送了送,道:“快说!” 脖子间传来的凉意让掌柜哆嗦个不停,忙道:“走……走了!” 那中年汉子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原本还想再问,停在门口的那辆马车却掀起了车帘的一角,隐隐漏出一只精致的下巴以及垂在一旁的流苏坠子。 “他们去哪儿了?” 开口的女子声音每个字似乎都拖长了语调,带着几分后天雕琢过的媚意。 不过此时茶馆里的三人早被两个中年汉子吓呆了,也早没了什么欣赏之意,只是盼着他们早走。 看着掌柜脖子上还在淌出的血,伙计早就吓呆了,下意识的开口:“他们……” “他们没说!”掌柜先他一步开口说了起来,或许是脖子上的凉意传来,到这个时候,他反而冷静了下来,开口说道,“只说要急着走,你们若是走的快一些,或许还能在他们出城前追上他们!” 追得上才怪!那一行人个个身骑快马,跑的飞快,你这马车里的女眷瞧着就是个没出过远门的,马车和马好看归好看,却是中看不中用,追得上才有了鬼了。 待到中年汉子收了刀驾着马车离开之后,掌柜摸了摸脖颈上的血痕,“呸”了一声:“这就是那两位大人口中那个黏着人不放的美人吧!人美心却那么坏!” 掌柜一边唠叨一边坐了下来:“活该人家不要你!问了那么多话,还险些将我去了半条命,却连一个铜板都不给,我呸!”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接过伙计拿来的金疮药覆在伤口之上,掌柜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说道:“咱们旬阳这地方周围小城无数,我倒是要看看你能不能从中大海捞针找到晏城!” 那两个年轻大人说话可没有特意避讳着他们,是以这一行人的去向他们也是知道的。 若是给钱又好声好气的,兴许他们还会看她可怜说一说,眼下嘛!哼! …… 姜韶颜不知道那位芝芝小姐险些就追上了季崇言一行人,待到自茶馆出来之后她便径自去宝陵街头闲逛去了。 今日这一闹,姜韶颜也阴差阳错的成了宝陵的“名人”,毕竟这身形长相,整个宝陵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姜四小姐,额头的伤不打紧吧!”路边正在烤孜然羊肉的胡人小贩好奇的瞅着她额头的伤问道。 如这样的问候,从茶馆出来闲逛时便遇到了不少。姜韶颜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 其实百姓会问也不见得是有多喜欢她这位京城来的伯府小姐,纯粹是比起方知慧今日盛气凌人的举动,她显得“弱势”了。 多数人都是同情弱者的。 孜然羊肉这等东西在宝陵卖的远没有长安那么好,江南道这里胡人也没有长安那么多,饮食更是没有受过多少胡化。 “给个整就行,零钱不必了!”胡人小贩将一大把烤好的孜然羊肉递了过来。 也不过省了几个铜板,却意外的令人心情不错。香梨喜滋滋的接过孜然羊肉道了谢,而后又将一串羊肉串递给了姜韶颜。 “小姐小心烫!”羊肉串这等东西既要趁热吃又要小心烫,还挺愁人的。 不过这“愁人”的烦恼关在宝陵县衙里的方知慧便不需要经历了。 “哇!”喝了一口羊汤,入口的腥膻之气让方知慧立时吐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牢饭 今日宝陵县衙大牢的荤食有两样,一样是勉强沾了个荤腥的青蒜炒鸡子,一样则是不折不扣的荤食羊肉汤加番薯粉了。 一个下午的工夫便有十几个百姓寻着各式各样的理由来宝陵县衙大牢探监了。监狱里被关着的罪责不算重的犯人们受宠若惊,毕竟还是头一回被自家人和身边的邻居如此关照过。 只是不等他们激动,便弄清楚了被如此关照的缘由,原来那些人是来看方二小姐的。 临到暮食的时候,县衙大牢的牢头开始放饭。虽然碍于外人看着,不能给方二小姐太好的伙食以示特殊,毕竟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牢头还是下意识的给方二小姐最好的。 …… “我有些时候一直都怀疑这天底下大灶上的厨子是不是都是同一个老师傅教出来的,能将几十上百种菜都做成一个味儿……” 这孜然羊肉串烤的不错,姜韶颜咬了一口烤的嫩滑流油的羊肉,舌尖的孜然味散发开来,怀念起了上一世的自己同赵小将军闲聊时说的话。 赵家虽然是大靖数得上名号的权贵,家中富庶,吃食无忧,可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入了军营并不会因为赵家小公子的身份而有所改变。 这位百姓眼里的赵小将军,白马银枪的少年英雄入了军营所愁的事与寻常士兵也没什么两样。 姜韶颜将他当年向她抱怨的话说出来之后,成功的惹得香梨和小午笑的前仰后合,深以为然。 “不止能将什么菜都做成一个味儿,那打饭的手法还相当厉害。尤其那手里的菜入勺是一整勺,起勺开始就开始抖,勺子一路抖一路撒,待落到碗里只剩半勺了。若是看你顺眼,便少抖掉一些,若是看你不顺眼,兴许到你碗里就只剩个菜汤了!” 眼下方二小姐的身份没有让她得罪宝陵县衙大牢分饭的牢头,是以比起寻常犯人的小半勺饭,分给方二小姐的那一勺子不仅满了,还堆叠的高出来不少。 如此盛情之下,方知慧却只有想吐的冲动。 不知是不是隔夜烧好的还是这羊肉汤没有热透,白花花的羊肉上面,羊油也未化干净。底下番薯做的粉丝也早成坨了。这样连肉带汤的一勺浇在上头已经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方二小姐倒胃口了。再加上上头一勺青蒜炒鸡子,青蒜蜡黄,鸡子发黑似是焦了,仔细一看,鸡子里似乎还有几快苹果块,想来应是做牢饭的掌勺师父的“创新发明”。 这些东西,当真是怎么看怎么都没胃口。似是怕人没胃口,掌勺师傅还准备了餐前小菜:几块腌制好的霉豆腐,又名腐乳的东西就着没什么味儿的番薯粉吃。 只是这霉豆腐是真的“霉”了,那几块青黑的斑块看的方知慧哪敢碰? 纠结了好一会儿,实在没办法,加了一筷子蜡黄的青蒜和发黑的鸡子才入口方知慧便吐了出来。这掌勺师父应当是盐巴不要钱放多了,咸的都发苦了。关键那咸的发苦的味道里还夹杂了一些苹果的酸甜味,两相配合之下,方知慧真是一筷子都吃不下去,连忙用筷子将“青蒜鸡子苹果块”拨到霉豆腐的碗里一块儿发配边疆了。 剩下的羊肉番薯粉丝汤相比较而言虽然有不少腥膻之气,却也好歹瞧着比方才的要好上不少。只是一口之下,方知慧还是小瞧了其中的腥膻之气,很没出息的“吐”了。一顿饭,不仅没吃下去,反而将先前吃的吐了个精光。 到底怕她出了什么意外,正端着羊肉番薯粉丝汤吃的牢头连忙走过来问她怎么了。 只是才吐出不少的方知慧闻到牢头身上那股羊肉的腥膻之气便再度开始反胃,慌忙摆手让牢头离她远一些。 牢头不得已,只得就此作罢。 一场吐吐走了身上大半精神的方知慧缩在牢床角落里,忍不住红了眼:才关了半天,她就后悔了。早知便不为了讨好芝芝小姐去挑衅姜四了。 她这是图什么啊!方知慧狠狠的抹了把脸上的泪,缩在角落里喃喃:“知秀,二姐可都是为了你啊!” 且盼那芝芝小姐早些找到季世子,帮三妹说些好话吧! 只是虽然有“解救三妹”的信念撑着,可一想到还要在大牢里呆上三个月,方知慧便忍不住悲从心来。 这半天她都快扛不住了,还三个月? 一想到日日都要吃这些吃食,她便有种绝望之感油然而生。 饿了一晚上,总算熬到了早上。早上的宝林县衙大牢掌厨师傅没有乱做什么发挥,她分到了一个干巴巴的馒头,一个比鹌鹑鸟蛋大不了多少的鸡蛋还有一筷子掌厨师傅自创的“葡萄香蕉茶叶炒青菜”,方知慧没有动那掌厨师傅自创的葡萄香蕉茶叶炒青菜,这掌厨师傅的自创水准如何,昨天那个青蒜鸡子苹果块她就已经领教过了。 干巴巴的馒头和比鹌鹑鸟蛋大不了多少的鸡蛋虽然也不大好吃,可跟师傅自创的菜肴比起来简直是惊为天人。 方知慧咬了一口干馒头,眼眶忍不住又红了。 她自小到大性格要强,都没哭过几回,可从昨儿关进来开始,都已经哭了两回了。 以往这破玩意儿她根本碰都不会碰,现在却已经能碰了。 不就是三个月嘛!方知慧咬了咬牙:“我方知慧难道忍不得?”顿了顿,又忍不住恨恨道,“姜四你个死丫头,等我出去叫你好看!” 那胖丫头精明又能言善辩,寻常方法怕是奈何不了她的。方知慧打定主意,决定待她出去了,也不跟她废话,毕竟吵架或许吵不过她,所以干脆找人给她套个麻袋打一顿了事好了。 正默默咬着馒头想着出去之后报仇的方知慧没有留意到牢门口的动静,直到身边最得力的侍婢青梅一脸急色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青梅,方知慧怔了一怔,开口道。 她暂时要在大牢里呆一些时日,手头的事便暂且交给了青梅处理。青梅是个什么样的丫头她清楚,素日里也算是个冷静的,鲜少露出这样焦急的神情。 “小姐,赵家的人落井下石了!“青梅一跺脚,急急的开口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焦急 正在啃干馒头的方知慧一惊,脱口而出:“那么快?” 其实不是不能猜到自己被下了大狱,赵家会动手。 可她入狱的第二日赵家就动手还是让方知慧有些措手不及。 毕竟以方家在宝陵当地经营多年的威望以及方家姐妹同气连枝的表现,即便她方知慧被关了大狱,方家还有其他人,如此贸然动手,真是…… “好大的胆子!”方知慧气的直咬牙,不过旋即便意识到不对劲,“赵家是不是打听到了大姐和三妹的事情?” 若不是能笃定她如今进了宝陵县衙大牢,方家没有主事者,怎么可能贸然动手?连犹豫也不曾犹豫? 大姐不在城中这等事稍一打听便能知道,可三妹的事情今儿才传过来,就连官府的季世子、林少卿等人也是早上才知晓的消息,赵家能有那么快就知晓? 青梅看她不说话,以为方知慧正在想赵家落井下石的事,便跟着开口对赵家的举动表示愤愤。 “小姐才被关,赵家就动手了,这等忙不迭就想抢占……” “这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方知慧虽然心中焦急愤怒,可同青梅焦急的不是一回事,“在商言商,胡金贵等人一死,三妹就开始动手也是一样的。我觉得奇怪的是赵家为什么会动手这么快?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风。?” 如果是打听到了三妹的事,那赵家这消息网委实有些厉害。不过比起赵家消息网的事情,眼下临到眼前的事是解决赵家意图趁她被关的时候对她手下的胭脂水粉首饰铺动手的事。 至于绸缎庄,她倒是不怕。有雪蚕在手,江南道最好的丝绸一定是她方家的。 胭脂水粉首饰铺看着不过是些女子打扮的玩意儿,可这铺子有多值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决计不能叫赵家吞并了。 不过她方知慧也不是什么弱女子,冷静下来之后,方知慧狠狠的咬了口干馒头,问青梅:“他们做了什么?” “那等低端的货色降了三成的价格,高端的联合各个小的胭脂水粉首饰铺子调货,还请了江南道有名的胭脂娘子和工匠来打造新货。” 赵家做的事从青梅口中说来不过是一两句话的事,可真正接手生意的方知慧却知晓赵家做这些决计是准备了许久了。降价什么可以说是临时起意,这联合小的胭脂水粉首饰铺子以及请胭脂娘子和工匠决计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完成的事。 看来赵家早有趁机蚕食方家的胭脂水粉首饰铺子的想法了。 这小小的胭脂水粉首饰铺子于赵家而言是全部,于方家而言确实不过是插手生意中的一小块而已。 可这一小块是她方知慧负责的,若是砸在方知慧手里,这于自小一贯自视甚高的方知慧怎么忍受得了? “咱们也降价,开高价抢人!”不过转眼的工夫方知慧就做下了决定。 青梅闻言却有些犹豫:“可如此的话,怕胭脂水粉首饰铺子的现钱不够。” 要知道做首饰屯香料也是要一大笔钱的,手头现钱并不算多。 “不是还有绸缎庄的现钱么?”方知慧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莫名的有种脱力之感。 让青梅来独当一面到底还是难为她了,只可惜她眼下出不去。 看着面前的木桩牢门,方知慧恨恨的用手敲了敲。 原本以为不过关个三个月而已,她只要吃得苦也不是什么大事。哪知被关的第二日,现实便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 这可不是她吃不吃得苦的问题,外头有人正盯着她手头的东西呢! 不过关了不到一日的工夫,方知慧便后悔的肠子都青了:真真也不知道昨日自己在图什么。 青梅还在犹豫着:“可如此,胭脂水粉那一块就是赔钱了……” 方知慧看她这般畏畏缩缩束手束脚的样子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忍不住开口骂道:“现在赔一赔算得了什么?不将赵家打怕了,方家的胭脂水粉要重新起来你知道要花多少银子?” 青梅被大吼的方知慧吓了一跳,连声应了两声“是”,而后正想说“小姐不要生气”这等话安抚一番方知慧。 方知慧便气的挥手赶人了: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需要青梅来安抚? 待到青梅走后,她揉了揉眉心,隐隐有些不安。 青梅对上赵家那群人能赢?赢个鬼! 恨恨的踹了一脚牢门,方知慧无奈的叹了口气:只盼望三妹那里的事早些解决,好让大姐快回来收场。要不然胭脂水粉首饰这一块真要守不住了。 将赵家上下祖辈一个个问候了一遍,方知慧又忍不住骂了起来。 “姜四你个死丫头,胖丫头,你成心玩我呢是吧!以为谁都跟你一个样成日里闲着就吃饭睡觉玩乐……” 一道笑声便在此时响了起来。 下一刻,那道让方知慧恨的化成灰都听得出来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吃饭睡觉玩乐?方二小姐既然如此羡慕,眼下不就能体会到闲着吃饭睡觉玩乐的感觉了么?”一道壮若小山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之内。 女孩子大号糯米团子似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姜韶颜带着香梨从外头走了进来,笑眯眯的看了看四周的牢房,说道:“方二小姐果真是成大事的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女孩子说着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鸡子饼。 这鸡子饼与时下常见的饼不大一样,是用一勺面糊摊薄而后磕个鸡蛋在上头,再撒上葱花,刷上喜欢的酱料卷起来而成。 黄白鸡子、嫩绿的葱花再加上季崇言送来的那条腿上割下来蒸煮的腊肉包在里头,这做起来的早食鸡子饼便是放到宝陵街头的小食铺里也很是能打,更别提才啃了干馒头和鹌鹑蛋大小的鸡蛋以及掌厨师傅特制菜的方知慧了。 这算什么?故意诱惑她么? 方知慧不屑的冷笑了一声,哼道:“姜四,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我什么好东西没尝过?你这瞧着乱七八糟的饼能诱惑到我?” 以为光凭点吃的就能让她看自己的笑话?这死胖丫头想得美! 第一百二十六章 相激 姜韶颜斜了她一眼,看向香梨。 香梨难得机灵了一回,哼了一声,对方知慧道:“给你吃?你想得美!我们进来时听你还有力气骂人,想来关个三个月不是什么大事。” 姜韶颜笑了笑,就着季崇言送的腊肉火腿咬了一口鸡子饼,没有多说。 季崇言送的那条火腿十分壮硕,都割了多久了还没割完,还挺经吃的。 方知慧回以一声冷哼,想也知道姜四这死丫头是进来看她好戏的,在姜四面前,她可不会给人看笑话的。 奈何虽然这么想的,可闻到那不知什么做的鸡子饼的香味传入鼻中,方知慧还是暗暗的咽了咽口水。 从昨日下午关进来开始,她吐了不少,吃进去的只有一个干馒头和一个鹌鹑蛋一般的鸡蛋,哪扛得住? 可偏偏那鸡子饼又香的很,闻着似乎还有一股火腿的香味,真真是美味! 姜四那死丫头也不说诱惑一下她,只自己一边吃一边环顾着牢房四周,仿佛是进来参观的一般。 “你看什么?没看过啊!”压着肚子,努力不让肚子叫出声来的方知慧对姜韶颜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忍不住呛了她一句。 原本以为姜韶颜未必会理她,哪知听她这般说罢,姜韶颜还当真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了一刻之后,点头道:“你说得对,真没看过,这还是头一回。” 今日的香梨格外的机灵,闻言立时开口道:“我等这些不犯律法,不大不敬的良民哪有机会进来?自然是头一回了!” 正常人哪会进来,这方二小姐是不是傻? 被香梨呛的一噎,方知慧动了动唇,似是想要反驳,可脑中搜寻了一刻,却未找到什么可反驳的话语,便干脆不说话了。 那边吃完鸡子饼的姜韶颜拿帕子擦了擦嘴,打了个饱嗝之后也将牢房参观的差不多了,而后她朝方知慧摆了摆手,道:“我看完了,改日再来看你吧!” 还改日来看她?给她添堵么?方知慧被她气笑了:“我不需要你来看。等我出去,你个死丫头给我等着!” 香梨听罢,正要开口,却被姜韶颜抬手制止了。 她听罢方知慧的狠话,脸上倒是不见半点不悦之色,只是笑道:“既然你不喜欢,我便不来了。” 如此好说话么?方知慧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冷哼:“我不信!” “信不信随你,我走了。”女孩子却是半点不在意,只是走了两步之后,却又忽地停了下来,转头对方知慧,道,“方二小姐,你猜是赵家将你那胭脂水粉首饰铺子打压的快,还是那位芝芝小姐找季世子更快?” 这一句话,让方知慧更是险些气的吐血。就知道这死丫头不是个好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这都快过去一日一夜的工夫了,芝芝那里连点消息都没传来,她都有些担心…… “兴许是看到路边的兰花好看,挖兰花去了!”香梨哼着补刀。 小丫鬟今日发挥超常,姜韶颜赞许的看了眼香梨,决定回去做些卤食给香梨吃。 方知慧脸色更是难看,不过想到芝芝小姐那扭扭捏捏的性子,心里却愈发不安起来。 原先为了三妹结交芝芝小姐,也知晓芝芝小姐与自己不是同一路人。不过小姑娘家家嘛,善良点,伤春悲秋点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此时听姜四主仆说的话,想到芝芝先前挖株兰花也要纠结半天的举动,方知慧心里也忍不住焦急了起来。 她原先觉得芝芝那白莲花似的性子也不是什么缺点,现在却觉得到底不是一路人。还好只是去逛个西山园,若是与芝芝待久了,她非急死不可! 姜四主仆一唱一和说完没有多留便走了。 徒留方知慧在原地发呆。 她替芝芝顶包是为了让芝芝赶紧去见那季世子,若当真叫芝芝这般磨磨蹭蹭的,且不说她那胭脂水粉首饰铺子还有没有,就是三妹那里的事情都不知道能不能兜住。 到时候一个不好说,三个月关满了,她前脚才从大牢里出来了,三妹便进去了,不但如此,还白白丢了铺子。 这不行,得让青梅派人去催一催!方知慧想着一咬牙唤了一声“牢头”,而后摸出了一枚银子递给牢头带话让她家里人过来。 牢头最喜欢方知慧这等出手阔绰又罪责不重的犯人了,这才关了一日的赏赐就抵得上他半年的俸禄了,自是乐的跑腿,很快便将走到半道上还未回到方家的青梅带了过来。 “小姐!”青梅去而复返,不安的看向方知慧。 “你派人去打听打听芝芝的动向,看她有没有追上季世子,”方知慧踟蹰了一刻之后,开口道,“我想想她若是当真那般路上见个兰花挖来看什么的一磨蹭,我那铺子岂不是要白白交待了?” “路上见个兰花挖来看”?青梅怔怔的看着方知慧,不知道自家小姐的想象力几时变得这么丰富了,居然会想到这么离谱的事。 “愣着干什么啊!”方知慧恨恨的一跺脚,见她不动开口催促道,“快去啊!莫赵家将我的铺子打压没了,芝芝还没找到那个季世子!” 虽然讨厌姜四主仆,可不得不说,就芝芝的性子,没准真会干出这等事来。所以,原本她是打算亲自送她去找季世子的,可路上被姜四摆了一道关进了大牢,这才不得已让她自己动身。 没她看着,芝芝确实有些令人担心啊! …… “小姐,那什么芝芝当真找不到季世子么?”自大牢出来之后香梨好奇的问道。 虽然小姐的话不是每一句她都懂得,可她今儿的鸡子饼里放了两个蛋,所以比往日机灵了一些,也听明白了小姐方才同方二小姐说的话。 意思是芝芝小姐这个人做事挺磨蹭的。 “这倒不是,别的事或许还要装一装,不过找季崇言这事,她应该不会磨蹭。”对此,姜韶颜却是摇了摇头。 小白菜还挺招人的,眼下明显被白莲花盯上了。白莲花做别的事会“扭捏善良”一下,找目标却决计不会慢。 “不过她找不找得到不打紧,关键是方二小姐觉得她扭捏善良就够了。”相比品茶大师、鉴白莲达人姜韶颜,方知慧委实是个“单纯”的,香梨随口说的挖兰花的事没准她还会真的这般觉得。 “这方二小姐是个急性子!”姜韶颜说到这里,顿时笑了,“所以等不了多久的,没准我们前脚刚走,她后脚便找人去找芝芝了。” 不过,那个芝芝的身份,她还是要查一查。 原先她江南道这里没人,不大好查。不过眼下她既然能找到“知晓无数密事”的宝陵茶馆红人江先生,这芝芝的身份自然能查一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谈旧事 自那一日道破了江先生身份之后过了几日,江先生便登门拜访了。 登门的时候,姜韶颜正在教香梨配制卤料。 自从上次吃了那个不怎么入味的卤鸭爪、鸭翅之后,香梨便一直念叨着自己做了。今日总算得了空,姜韶颜便开始教香梨配卤料。 待到后头天气越来越热,便是卤食的主场了。 躺在摇椅上,手里拿把大蒲扇,手边的小几上摆些夏日的绿豆汤、酸梅子饮以及卤食,一边吃一边想事情,不知不觉,一个下午便过去了。 姜韶颜将各种香叶、茶叶、八角、桂皮、茴香等卤料加入水中,混着各种喜欢的食材如鹌鹑鸟蛋、毛豆、鸭爪、鸭翅、甚至还有猪蹄等放进去炖煮了起来。 “你看,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关键是要等,”姜韶颜同香梨说着,笑着抬眼看向被带过来的江先生,朝江先生点了点头,道,“江先生来啦!” 江先生“嗯”了一声,看她亲自做菜,不免有些惊讶。 毕竟是伯府出身的小姐,喜欢作词作画甚至刺绣都不奇怪,可喜欢做菜……这便有些特别了。 就算姜四小姐的习惯不错,厨房弄得干净又整洁,可做菜总会沾上那些烟火气的味道,而烟火气的味道却与世人印象中有些身份的女子无缘。 便看那香斋里胭脂水粉各种花香草香都有,可还不曾听过什么肉香的。 将看炉子的任务交给香梨,姜韶颜洗净了手,走了出来,抬手指向不远处的竹亭道:“江先生请!” 这是拿园子里的竹子新搭的竹亭。 她开始做菜之后,大家便喜欢上了在厨房的院子里吃饭。大抵是离灶头近,一边可以趁早闻到菜香,一边还能趁热吃,仿佛能为原本就不错的味道更添上一层美味似的。 这几日没事,白管事便请人过来就近取材在这里搭了个竹亭,既可以吃饭,偶尔也可以歇歇脚。 果不其然,竹亭刚搭上,便派上了用场。 跟着姜韶颜入座之后,江先生便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开口了:“前几日在茶馆中说话不方便,姜四小姐,那位江小姐我确实知晓,只是她身边的婢女叫什么名字,时隔二十年我也早记不清了。不过你既能说出我的名字,我还是信你的。” 只是信也不敢全信。他如今还活着背负了太多,委实不敢将尽数的信任系于一个人的身上。 女孩子对此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笑道:“江先生放心,我能理解。” 双方都愿意打开天窗说亮话自是最好不过的,姜韶颜也没有一开始江先生便会对她深信不疑的想法。 听她道能理解,江先生松了口气,接着说道:“你在茶馆中说到了二十年前的商船……” “宝陵水域四通八达,此地与白帝也可以通过水路直达。”姜韶颜笑了笑,盯着江先生脸上的神情,开口问了起来:“二十年前那些商船之中是不是有很多同江先生一道来到宝陵的旧人?” 江先生抬头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却反问姜韶颜:“姜四小姐何以这般以为?” “因为刘娘子相好的事,我能确定当时一定有逃出的活口。又因为江先生的存在,所以能确定当年你们一定是来了宝陵。再加上二十年事发之时那段时日莫名其妙的多了不少商船,便有此猜测。”女孩子说道。 这是一个反推的过程,因为知道刘娘子相好又认出了江平仄,再去找二十年前发生的事,而二十年前的宝陵发生的只有商船遇袭之事。 这话细一听似乎还有些道理,可对江先生而言,这个过程却不是那么站得住脚的。 “你要先确定我是江平仄才能知晓这些事。”江先生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你不曾见过我,莫说阿鱼了,就连那位江小姐也不曾见过我,如何能肯定我是江平仄?” 那等乍一听合情合理的推论或许吓的住慌了神的方二小姐,却吓不到他。 “这便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对江先生的质疑,姜韶颜并没有显现出多少意外之色,她看着江平仄,郑重道,“后院兵阵的事已经被林彦发现了,当时我也在场。” 只是兵阵么?可这天底下会兵阵的又并非只他江平仄一个,光这一点还不足以推论出他的身份。 “兵阵当然不是全部,更重要的是你在宝林茶馆里说的书,你这二十年来的布置,即便隐藏的再好也总有蛛丝马迹可循。”女孩子看向他说着,不等他回答便继续说了下去。 “你这些年可走出过宝陵了?可知长安一带的茶馆之中早已没有什么人说二十年前的旧事了?我若非识得阿鱼,作为我这个年纪的,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事情。”姜韶颜说道,“不用再过十年的功夫,你和赵小将军的事世间便没有多少人知晓了。” 江平仄拧了下眉,没有说话。 女孩子不等他开口又接着说了起来:“还有二十年前的事,胡金贵等人之所以会死显然是季崇言和林彦两人已经开始怀疑整件事不仅仅是乡绅借机发战难财那般简单了。” “若是寻常的乡绅富户当真劫的动满船士兵伪装的商人么?” “还有那一艘最大的出事商船,方家没有掺和进别的事,唯对这一搜商船出手也决计没有这般简单。她若是想发战难财,其余的应当也不会放过;她若是不想,那问题更大了,当时刚接手掌管方家的方大小姐为什么执意要掺和进去?” “江先生,我都能发觉的问题,擅长查案断案的林彦等人应当早就有所怀疑了。”姜韶颜说到这里,看着面前沉眉不语的江平仄,略一沉吟之后便再次开口了,“还有被惠觉禅师抓去宝陵县衙关着的那两个山匪,做的事不似山匪,可偏偏又是个多年的老山匪,且匪寨里还会有夜明珠,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江平仄脸色微变。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她该不会姓杨吧 “我知道我说出这些来一定会令你生出惶恐之意,可若是我都能发觉得到,林彦等人发现也是早晚的事。”姜韶颜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 这话其实还是有些吓唬江平仄了,她虽然不比林彦等人擅长查案断案,可到底芯子里是当年的旧人,能先林彦等人发觉异常并不奇怪。 尤其在猜出江平仄的身份之后,其实很多事都能解释的通了。 “我同季崇言和林彦来茶馆那一天你来晚了,有热情的茶客问你去做什么了,你说去看那些孩子了。”姜韶颜看着面色微变的江平仄说道。 “一个独身的中年男人去看孩子很容易令人联想到江先生是个关照慈幼堂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的善人,所以这两天我特意请人去慈幼堂问了问,得知江先生确实也会去慈幼堂照顾那些战乱留下的孤儿,但并不频繁,那一日也不曾去过慈幼堂。” “联想到那些咋咋呼呼,看着凶神恶煞,实则应当没干出过什么恶事,连惠觉禅师都肯为之求情的山匪。再看看那些人的年纪,尤其是被抓的那两个王大王二的匪首。我的人打听过,确实有这么两个人,上山当了匪徒之后便与乡里的百姓没有什么交集了。听闻那两个人如今不过三十上下,可被抓的这两个虽然样貌也能用这么多年有了变化和出入来解释,依稀与当年的样子有些相似,可这模样是不是太老了?” 她那日去看方二小姐时特意留意了一番那两个被抓的山匪,宝陵县衙大牢里一共也没几个人,自然很好认出来。 当然有人或许天生长的老相,这也不是不能解释。 可这样的巧合加上那些夜明珠显然就不能算作巧合了。 那一日季崇言答应了惠觉禅师不再追究那几个山匪的罪责,却依旧将人关在大牢里显然是想要从山匪身上找出别的事情来。 眼下或许因方三小姐的事他一时无法抽身来查此事,可既然将人关着,显然也没有就此收手的打算。 “我在想什么样厉害的江湖高手才能独自一人去宫中国库偷盗夜明珠,在万千禁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地。除了一等一的身手之外,他对宫中是不是必须绝对的了解?”姜韶颜反问江平仄,“大周皇宫沿用了大靖的皇宫,未曾做过太大的修改,所以若是二十年前便进去过的人再去一回又或者得了当年的亲历者绘过的图纸是不是就能做到这一点了?” 江平仄默然不语。 “我其实一开始以为你们是想藏,可后来细想,我若是你们的话,当真想藏便不会做出偷盗夜明珠将林彦这等大理寺官员引来宝陵的举动了。” 听闻季崇言此番跟着林彦一起来是临时起意,所以在江平仄等人的计划中,是要引来大理寺的官员的。 似这等国库偷盗的大案整个大理寺会接手的除了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这两位就没有旁人了。纪大人是前朝大理寺旧臣,林彦出身的林家也是前朝大靖就在的旧臣,当然不管纪大人还是林家都不曾掺和过改朝换代之事,只是因着能力被今上所用而已。 对于历经两朝的江平仄等人而言,这些人算是立在中间两不相帮的了。 “你的行为举止前后矛盾,你既想将人引来宝陵,却又避讳着林彦等人,似是想试探却又不敢完全试探。”姜韶颜说到这里,忍不住看向江平仄,犹豫了片刻之后,开口将心底那个最深的疑问问了出来,“当年白帝之事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想到那个错月的橘子,姜韶颜愈发肯定当年之事。只是江平仄如今不会完全信任她,自然不会轻易就将那件事告诉自己。 被自己人背叛过的人总是格外警惕的。 江平仄沉默了一刻之后,开口反问姜韶颜:“季世子来宝陵是不是还带了一个人?” 姜韶颜听罢愣了一愣,却还是点头道:“是当年报信被砸了头的柴嬷嬷,季世子正在想办法寻人医治柴嬷嬷。” 听她这般说来,江平仄叹了口气,道:“能医治好自然再好不过了,不过也不能将希望尽数寄托在柴嬷嬷身上。”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姜韶颜的问题,可江平仄的问话却是暗示了姜韶颜他们如今所做的事确实同当年之事有关。 他对只见过两次的姜韶颜自然不会将整件事和盘托出。 姜韶颜也没有开口再问具体的事情,只是顿了顿之后,对江平仄道:“我受阿鱼大恩,你们如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江平仄点了点头,向姜韶颜道了声谢,而后“投桃报李”:“姜四小姐在宝陵若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同我说。” 这话虽然确有几分真心,却也有不少客气的意思在里头。只不想女孩子听罢他的话,当即便道:“正巧,如今我便有一事想请江先生帮忙。” 这个帮忙来得这么快,让江平仄不由一愣,忍不住有些怀疑她是不是一开始便有这个想法了。 只是话说都说了,他江平仄自然不会出尔反尔,于是开口对女孩子说道:“姜四小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我若是帮得上忙……” “应当帮得上,我只是想打听一个人的身份。”姜韶颜笑着看向江平仄,“江先生应当知晓那一日我同方二小姐起争执的事了吧,同方二小姐一起去西山园挖兰花的那位芝芝小姐是哪家的小姐?” 这话听得江平仄顿时犹豫了起来。 女孩子垂下眼睑,顿了片刻之后笑了:“江先生放心,我打听这个并不会做什么,更何况江先生你也不会以为一个芝芝小姐能对方三小姐的事有什么帮助吧!这件事多半是方二小姐自己的想法,同方大小姐无关。” 这话一出,江平仄眼里便闪过一丝惊愕之色,比起什么芝芝小姐,他更惊讶的是女孩子话里的意思。 她似乎已经查觉到了方家同他们之间的关系。 如果已经知晓了方家与他们之间的关系的话……江平仄还在犹豫之时,便听女孩子再次开口了。 “我同方二小姐此前没有见过,自然无仇无怨。她此番从挖兰花开始就是为了那芝芝,若是为了讨好那位芝芝针对我的话。我素日里深居简出,长到这么大,除了季二那件事便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了。而季二那件事涉及的除了季家之外,便是杨家了。杨大人是如今陛下身边新进的宠臣,原本便是在江南道这一带活动,听闻因去长安去的仓促,还未来得及将家里的家眷尽数带去长安。”女孩子说到这里,便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只是眼底却并没有什么笑意,“她该不会姓杨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露面的杨夫人 听她说到这里,江平仄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先前在宝陵茶馆她说出自己身份之时,他给姜韶颜的评价便已是不低了,可今日与她详说了一番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先时还是低估了她。 “她姓杨,闺名仙芝,其母是杨大人的平妻,不过常年留在后院,外人未得一见。”江平仄说着看向姜韶颜,苦笑了起来,“安国公年纪大了,越大越是急着想抱重孙,听闻这次是季二夫人帮忙搭了线,请季世子护送杨二小姐回京。” 对面前的女孩子,说这几句话便足以令她清楚事情的经过了。 “方二小姐大抵是觉得有安国公这样的父母之命再加上那位芝芝小姐的天姿国色,不管如何总能在季世子面前卖个人情,是不是?”姜韶颜的回答并没有出乎江平仄的意料之外,对面前的女孩子,说这几句话便足以令她清楚事情的经过了。 就算没什么用处,结交个杨家女这样的朋友,对方家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 平心而论,方知慧的想法问题并不算大,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为了讨好杨仙芝踩的那个人是她。 “方二小姐此一回应当是自己做的主张。”江平仄说着看向姜韶颜,开口向她讨了个人情,“还请姜四小姐不要为难方二小姐。” “我自然不会为难方二小姐,”姜韶颜笑着说道,“你我都清楚,虽是将方二小姐关进了大牢,却也好过让她亲自带着芝芝小姐去找季崇言。” 美貌从来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季崇言只要不糊涂,杨仙芝在整件事情中便不会有太大的用处。 江平仄只觉胸口忽地一滞:虽然知晓女孩子说这种话显然不过是个说辞,可意外的,他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至于宝陵县衙大牢,不过是吃穿住差一些,问题却也不算很大。 “杨大人那个平妻便不曾出过门吗?”相比方二小姐,女孩子的反应如那日一样,对杨仙芝以及杨仙芝的母亲更感兴趣。 江平仄回道:“鲜少出门。就算偶有出门也是呆在马车里,难得出了马车也是带着斗笠面纱的,不曾见过……”说到这里,江平仄忽然觉得有些古怪,还不等他开口便听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同那位怎么都不肯露面的杨仙芝一样?”姜韶颜饶有兴致的问道。 江平仄下意识的点了下头,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杨小姐如此做来或许有嫁入季家的心思,不肯随意露面,可那位杨夫人既已成婚还如此的话…… 大靖大周两朝民风开化,便是未婚女子上街都没有这等要求,偏那杨夫人这般处处遮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要么便是杨大人对这位杨夫人喜欢的紧,醋劲太大,不肯让外人瞧见她的样子,”女孩子顿了顿便开口说了起来,目光微闪,“要么便是这位杨夫人的样貌不能见人。” “杨夫人脸上受过重伤?”江平仄闻言下意识的说出了脑海中最先冒出头的那个猜测。 姜韶颜点了下头,只是脑中忽地灵光一闪:“还有可能是杨夫人见不得人。” 这……什么意思?虽是军中排兵布阵的军师,可在俗事尤其是涉及男女博弈之事上江平仄并不精通,毕竟这要求对一个鲜少接触女子打了半辈子光棍的江平仄而言有些高了。 “关于杨夫人的身份,江先生有听过什么说法么?”姜韶颜问江平仄。 江平仄也自她一句一句的问话中察觉出了这位从不露面的杨夫人的古怪之处,是以听她问来,也未瞒着,开口便道:“听闻是个青楼中的花魁,有些名头。” “哦?”女孩子听罢似是起了浓重的兴致,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花名叫什么?那位杨夫人曾在哪家青楼呆过?” “好似叫什么昙花美人的,呆的青楼叫百花楼,这百花楼……现在已经没了。”虽然不了解女子,可说到这里,江平仄愈发觉得不对劲了。 如此一来这昙花美人不就当真人如其名一样昙花一现,查无此人了? “说实话,我有些好奇杨夫人的长相了。”姜韶颜说到这里,垂下眼睑,“要么是杨衍对这杨夫人爱慕的不能自已;要么便是另有所图。” 对杨衍这个人,她并不了解,只知他是大靖最后一任连中三元的状元,长安城中一时风头无两。不过再风头无两,摊上个岌岌可危的大靖也没什么用。姜韶颜彼时没有同他有过太深的接触,只是曾外出游曲江时无意见过他一回,见他处于几个后来改朝换代为大靖自尽尽忠的老臣之间,被那几个老臣引为知己。 对那几个大靖老臣,姜韶颜自然不喜欢,毕竟他们为保自己的君王,在她死后往她身上泼了不知多少脏水她。将暴露嗜杀残忍又疯狂本性的暴君称为“被妖女玩弄感情之后受了刺激”,姜韶颜自然不喜欢这些人。 可除却忠心这一点,既然能做到位极人臣,那几个老臣也决计不是什么好糊弄的。 可几个这般的老狐狸却将一个彼时不过弱冠之岭的年轻人引为知己,这本身便是一件诡异的事。 在她看来杨老狐狸城府极深,比起真心爱慕杨夫人,另有所图的可能性更大。 如此,这杨夫人的长相便更令她好奇了。 不止她好奇,江平仄显然也被她说的动了几分心思。 “你这般一说,我倒也想看看这杨夫人究竟生的什么模样了。”江平仄说着看了她一眼,道,“据我所知,杨夫人住在姑苏杨家大宅之中,外有护卫层层把守,你想要一见怕是有些难了。” 杨家在整个江南道一带都很是吃得开,守着杨家大宅的护卫自然不会是一般人,不是随意能够擅闯的。 女孩子自然知晓这个道理,有些失望。不过想了想,却还是说道:“既然看不了杨夫人,那看看杨仙芝的长相也是好的。” “你要看杨小姐?”江平仄有些诧异,“可杨小姐现已不在宝陵了。” “那就让她再回来好了。”姜韶颜笑了笑,不以为然。 第一百三十章 晏城之事 让杨仙芝回来?江平仄沉默了一刻,心道杨仙芝此去是为了找季世子送她回京,此一行计划中他们怎么也不会回宝陵了,你要让她怎么回来? 江平仄设身处地的想了想,不得不说,便是让他同处女孩子的境地之中,一时半刻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方法。 说话的工夫厨房里炖煮的卤食香味已经冒了出来。 香梨拿长长的竹签子签了几个剥了壳的鹌鹑鸟蛋出来,高兴的让姜韶颜先尝尝。 “小姐小姐,快尝尝,可好吃了!”不知是自己炖煮出来的就是香,还是这卤食不管卤料还是时间都够味了,香梨只觉得比起茶馆那一日听说书时吃的不入味的卤食,这一锅的卤食简直惊为天人。 姜韶颜拿了一串递给江平仄,江平仄略一迟疑便接了过去。 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夏日大街上到处都有卖卤食的小贩。 可不知是不是坐在厨房院子里就近闻到了卤食香味出锅的过程,整个人似乎也在这小火慢炖中彻底融入了卤食的香味,手里剥了壳的鹌鹑蛋仿佛变得格外好吃了起来。 “好好吃!”香梨含糊不清的说着。 江平仄也跟着点了点头,一串卤鹌鹑蛋也尝出了几分意犹未尽的味道了。 不知是看出了他的意犹未尽还是纯粹的好客,临离开时,这对好食的主仆还特意为他装了一坛子的卤食回去。 送走江平仄之后,香梨抓着剁成小块的卤猪蹄一边啃一边道:“这回送了江先生这些卤食,下次去茶馆他们会送茶么?” 姜韶颜听了好笑的摇了摇头,又拿了一只坛子装了些做好的卤食亲自给她的忘年老友静慈师太送去。 “静慈师太一个人吃不掉那么多的吧,可以少装一些的。”香梨一边往里塞卤食一边说着,可虽然嘴上嘀咕,那一坛子的卤食还是塞的满满当当的。 “放心,吃的掉的!”姜韶颜笑着说道。 诚如姜韶颜所言,香梨的担忧并没有出现,看着好些时日未见的慧觉禅师,便连姜韶颜都有些惊讶:“禅师怎么……” “你是想说我怎么回来了?还是想说我怎么走了?”一身袈裟灰扑扑似是赶了不少路的慧觉禅师道了声“阿弥陀佛”便毫不客气的抓了一块猪蹄啃了起来,“姜四小姐是知晓贫僧回来了,这才带着这些吃食来看贫僧的么?” “老东西想得美!这里是光明庵,姜四小姐是来看老尼的,可不是看你的。”静慈师太也毫不示弱的抓了一块猪蹄啃了一口以示对那一罐卤食的所有权。 姜韶颜笑着待他二人啃完猪蹄发表评价。 “这卤料调的不错,时间也够,待入了盛夏,一口西瓜一口猪蹄才叫好吃!”慧觉禅师放下手里的猪蹄骨头,意犹未尽的说道。 姜韶颜闻言便道:“那待入了夏,我再多做些,禅师记得来吃。” “好说好说!”慧觉禅师闻言顿时笑了开来,半晌之后才道,“那日我在你那里同林少卿他们吃完饭之后便被季世子请去家里歇脚了。” 话说回来,那一晚林少卿的表现当真是令人难忘啊! 即便他是个出家人,人品也算端方,可到底是个男子,不管是留宿光明庵还是姜四小姐那里都不大方便,是以便借了季家别苑歇息一晚。 “第二日天还没亮,季世子和林少卿他们便急急出发了。主人不在家,贫僧也不便多留,更何况,他家里还住了个年长的生了病的女客,于是便告辞了。”对自己的不告而别,慧觉禅师觉得还是要解释几句的,“贫僧离开宝陵之后就在江南道一带活动,待再次遇到季世子和林少卿已是两日前的事了,他们眼下在晏城。” 听慧觉禅师提自己遇到了季崇言和林彦,姜韶颜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开口问慧觉禅师:“禅师遇见他们时可见过一位姓杨的小姐了?” 原本还以为慧觉禅师不定能回答的上来,毕竟这是季崇言的私事。可谁成想她这么一问,慧觉禅师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而后反问姜韶颜:“是那个带着人在江南道各城转悠到处找季世子的杨家小姐么?” 姜韶颜:“……”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季世子眼下没空理会她,便让她慢慢找了。”慧觉禅师笑着说道,“宝陵附近这一带城池找一遍下来至少也要一个多月了,如此杨小姐此番找人也算是艰辛了。”慧觉禅师说着不无感慨,“一般人还当真干不出这等辜负美人恩的事来。” 姜韶颜:“……” 不知为什么,小白菜突然又变得顺眼了起来……姜韶颜心底对季崇言的称呼又从直呼其名变成了小白菜。 不过既然慧觉禅师去了事发的晏城,姜韶颜自是要问一问方三小姐在晏城遇到的事的。 关于这件事,慧觉禅师的反应倒是挺平静的。 “你便是不问我也是要说的,方家这回遇上麻烦了。”慧觉禅师说着不无感慨,“夜明珠那件事到底还留有余地,方家这件事却是一把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能让方大小姐大清早便赶去晏城的,当然不是一般事。 “先前被季世子解决的胡金贵等人的钱庄上行下效也没干出过什么好事来,不过明面上这账目做的不错,便连方三小姐这等老手也未发现。”慧觉禅师说道,“待到接手之后才发现账目有大问题,接了一笔烂账。” 方家当然不是补不足这样的烂账。毕竟事关钱的事于方家而言咬咬牙也能过去了。 “可之后还出了人命。晏城县令陈万言死了,前一日有不少人看到陈万言同方三小姐起了争执,互相放狠话。”慧觉禅师说道,“放完狠话的第二日,陈万言便被人捂死在了床榻之上。” 如此一来,前一日才同他互放狠话的方知秀此时自然成了最大的嫌犯。 可晏城不过是个县城,陈万言是当地唯一的父母官,眼下父母官自己死了,晏城当地自然无人能够审理此案,必须要有官员接手,接手的就是正在江南道办夜明珠案的大理寺少卿林彦。 “麻烦还不止这些,姜四小姐,你可知晓方三小姐为什么会同陈万言起争执么?”慧觉禅师抓了只鸭翅问姜韶颜。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头疼 女孩子听到这里,目光闪了闪,不过很快便道:“方三小姐接手的胡金贵等人的钱庄有问题?” 胡金贵等人的钱庄有问题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女孩子口中的问题显然不是方家需要贴钱的问题了。 慧觉禅师咬了一口鸭翅,朝她竖了竖拇指:“姜四小姐果然聪明!方三小姐接手之后才发现那钱庄一笔烂账也就算了,最麻烦的是那晏城县令陈万言伙同胡金贵等人的钱庄私自问民间百姓借了一笔钱。” 这话听的姜韶颜有些意外:“什么意思?” “胡金贵等人的钱庄发了一种名为钱庄私券的东西给百姓,许诺百姓一倍的利钱。就是你花十两银子买他的私券,到期限了还你二十两。”慧觉禅师说道,“晏城百姓想着钱财藏在口袋里也不会变多,便掏钱买了不少胡金贵等人的私券。” 当然虽然不是所有百姓都是聪明的,可至少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也没有那般容易掏出来。虽然眼馋天上掉下的馅饼,可胡金贵等人不管从外表还是过往的人品上看都是不可信的,所以即便他们做这等事情,百姓却并不信任。 “不知道胡金贵等人用什么办法说动了陈万言,”慧觉禅师说道,“虽然同是县令,可陈万言却与吴有才不同。他在整个晏城说一不二,颇有威名,他一出面,胡金贵等人的钱庄便发了不少这等私券。” 对于一个小小的县城百姓而言,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员就是陈万言这等父母官了,自然对陈万言的话深信不疑。 “现在的问题是私券还有两个月就要到期了,方三小姐本就被摆了一道准备好贴钱大出血了却不成想还有这样大一笔不知数目的烂账在手里,而且钱庄从里到外寻遍了都没有找到胡金贵等人所发私券的记录,也就是说胡金贵等人发了多少私券根本无人知晓。”慧觉禅师说着,道了一声“你等等”,而后便在袖袋和胸前的暗袋中摩挲了一番,很快便从胸前的暗袋中找到一张私券递了过来,道,“这是我花了双倍的价钱同百姓换来的一张十两银子的私券,你看看!” 姜韶颜伸手接过了慧觉禅师递来的钱庄私券,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这私券……是不是做的太随意了?” 寻常的一张纸,也非特供的纸张,上头盖了个钱庄的私戳,她粗一看并未找到什么防止伪造的手段。 “是啊!”对此,慧觉禅师也是忍不住感慨,“看到这般阿猫阿狗都能轻易伪造的私券,方三小姐当即便察觉到不妙找到了陈万言。” “在方三小姐看来,陈万言一个好端端的一地父母官会为胡金贵等人这些身名狼藉的货色担保显然是一丘之貉,必然也参与其中了,这样一份不知数目又容易伪造的私券方家也不知要堵上多少窟窿,方三小姐自然是不肯的。” 方家不怕具体的一笔大额的烂账,可对这等不知数目,心里没底的烂账却是不肯接的。 所以方三小姐会找上陈万言,进而发生了冲突。 只是原本是钱的事,可没想到第二日陈万言居然会被人捂死在了床上,这下搭进了命案更说不清了。 所以方家眼下正是头疼之时,方大小姐赶了过去,方知慧估摸着也是想着门路多一条总会好一些才会去讨好杨仙芝。 “听起来还挺让人头疼的。”姜韶颜闻言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陈万言的死不止是命案,更是将先前私券的事情彻底搅得说不清楚了,不知数目的窟窿,即便方家也不敢托大!” 慧觉禅师吃完鸭翅舔了舔手指,又抓了一只鸭爪啃了起来:“我离开时听林少卿他们在说方家这一回应当是被人摆了一道了,这件事从他们盯上胡金贵等人开始便有人借他们的刀在杀人了。” 或许季崇言和林彦未尝没有对付方家的意思,可被人当成了手里的刀,这也是他们所不能忍的,所以两人才急急赶去了晏城。 这些时日宝陵城闹的最大的就是姜韶颜和方知慧的事了,慧觉禅师今儿进城时便听人说了一通,后来又听乔苒言简意赅的将事情的经过以及杨仙芝的身份说了一遍,便忍不住摇头:“其实不必对季世子和林少卿走什么门路的,以这些少年才俊的傲气,被人当成了棋子,不消人说他们也会查的。所以方二小姐去讨好杨家小姐完全没有必要。” 这倒是!不过这一点方知慧并不清楚,姜韶颜笑了笑,却没有放过方知慧的打算。 更何况就算她想放过,赵家也不会答应。 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的这个机会怎么能轻易放弃? …… “好了好了!”听着面前青梅抽抽噎噎的哭泣声,方知慧烦躁的出声喝止了她的哭泣,“别哭了,吵的人头疼!” 本也没指望青梅能够挡得住赵家,这些时日方家的胭脂水粉首饰生意跌了不少,即便她人没出宝陵城,可商场如战场,本就讲究一个快字,青梅的察觉和领悟能力远远没有那么快,待到情况发生了,再跑一个来回来请她出主意早就来不及了。 如此事事慢一步,方家的生意自是被打的够呛。 方知慧顶着一头随便用手指梳出来的鸡窝头,瞪着发青的眼圈恨恨的踹了一脚牢门。 原本想着不过就是关个三个月,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成想当真关进来才发现这岂止是不是什么大事,简直麻烦大了! 真想将这拦人的木头牢门砍了。 比起她手里的糟心事,知秀那里的事情自然更麻烦。 “三妹那里怎么样了,可有什么好消息传来?”方知慧问青梅。 青梅摇了摇头:“大小姐飞鸽传书回来叫我们莫要多管,守好宝陵城便好。” 二小姐没有把因为“大不敬”被关进牢里的事告诉大小姐,是以大小姐还不知道守宝陵城的方知慧在她前脚刚走的当日就被关进了大牢。 方知慧顿了顿,没好气的问青梅:“芝芝那里呢?她找到季世子了么?” 青梅面色一僵,摇头道:“听说还在找,已经走过金华、涂县、常县、溧城……” “找她娘的找!”方知慧被这一连串的地名气的胸口直发疼,她脾气本就不小,在大牢里蹲着日日被人参观早憋了一肚子的火了,此时终于忍不住发骂了出来,“我替她蹲大狱是让她去游山玩水游遍江南道的么?你们没告诉她直接去晏城等人么?” 这杨仙芝是个傻子不成?方知慧很是不解,这动动脑子都知道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背这个锅了 “已经发了两封飞鸽传书了,”虽然比起方知慧的暴脾气,青梅显得有些温吞,可三小姐交待的事她却并没有磨蹭,闻言也有些不解,道,“可芝芝小姐还在找。” 方知慧捂着发疼的胸口,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那有没有找人同她说?” “已经找了!”青梅闻言忙道。 方家身手最一等一厉害的护卫已经被大小姐带去晏城了,剩下的矮子里头她也找了两个腿脚快的高子赶去找芝芝小姐。 “可这芝芝小姐不知道怎么回事,”即便是温吞如青梅说起这件事来也是火大,“知晓他们在金华,护卫连夜赶过去,结果他们刚赶到便听说芝芝小姐一行人已经离开了。金华、涂县、常县、溧城都是如此……” 两个护卫也赶出了一肚子的火,这芝芝小姐一行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似是在…… “这是在跟我们躲猫猫么?”方知慧气的又一脚踹到了牢门上。只是这一脚准头没对准,一脚踹到了大脚趾上,十指连心,方知慧痛的惨叫了一声,单脚跳着抱着脚直喊疼。 “二小姐!”青梅看的吓了一跳,连忙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你个头,你踢个脚趾试试!”方知慧抱着脚单脚跳了一会儿,待缓些了才放下踢疼了脚趾的脚,一边痛的“嘶”声一边说道,“你说那杨仙芝是不是有病啊!我赔了方家的生意是让她去找季世子使美人计的,不是让她在这里跟我的护卫躲猫猫的!” 气急之下,方知慧也不喊什么“芝芝”了,干脆直呼其名。 “早知道就该让那杨仙芝关进来。”方知慧恨恨道,“一会儿要看兰花,一会儿要挖兰花,成天还没开口就红了眼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她了呢!仔细想想我会被关进来是因为她,没什么事去挑衅姜四那臭丫头也是因为她!” 她此前忙着掌管手下的绸缎庄和胭脂水粉首饰铺子,哪有什么功夫去管长安来的姜四?更懒得去管姜四觊觎的什么季二公子。她都不认识什么季二,再者也不好那等成日里落花流水感慨的文弱公子那一口。 若不是芝芝一直说着,她也懒得去挑衅姜四。再者,就算去挑衅姜四,指挥马车相撞的也不是她的人。姜四那护卫也是个练家子,寻常相撞也只有旁人吃亏的份,没有她姜四吃亏的。家里的好手早被大姐带去晏城了,若不是芝芝身边那两个护卫主动请缨,她也不会干出这等事来。 有些事不能细想,越想方知慧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自小到大长在方家。方家姐妹都是脾气暴躁、手段雷厉风行的。就连手下的丫鬟兴许性子如青梅这般温吞了一点,可却从没有杨仙芝这样的。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不够“女孩子”,再加上杨仙芝那天仙似的样子,以为这就是什么文弱女子。被关了那么多天,细一品才察觉这文弱女子的举动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没办法!关在大牢里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也没有别的事了,骂骂姜四那臭丫头以及赵家骂够了也没劲了,闲着无事的她便开始细想整件事。 大抵当真是人不能多想,越是多想越容易出事,方知慧总觉得杨仙芝有些不对劲。 “你说……”方知慧翘着一只受了伤的腿问青梅,“这杨仙芝是不是故意整我呢!怎么要兰花招来大不敬的是她,挑衅姜四的也是她的人,这蹲大狱的却是我?” 青梅听的也是一愣:“这……” 她也没见过杨仙芝这样的女子,不过到底自小耳濡目染的是做生意的方家,凡事讲究回报。这么一算,二小姐这一番怎么半点回报没有还不算,倒是白白被关了进去? “总觉得我似个傻子一样!”才骂完杨仙芝跟没头苍蝇一般找季世子像个傻子,才发觉自己也像个傻子。 “你说……杨仙芝找不到季世子会不会也是被人算计了?”方知慧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大抵当真是蹲大狱人手脚放不开来只能动动脑子了,蹲了十多日的方知慧只觉的自己越发聪明了,“要么便是她故意整我们方家,可我们方家跟她无冤无仇……比起这个来,我总觉得其中有人设计了她。” 杨仙芝虽然喜欢哭,可怎么瞧都不像个傻子。若不是有人设计了,应当也不会似个没头苍蝇一般乱转吧! “你说会是谁做的?难道是姜四?”方知慧坐在牢床上认真思考了起来,只是这般一想便摇了摇头,“不对!在我们挑衅姜四之前,姜四都不知道杨仙芝这个人。再者能如此掐着点叫杨仙芝同我们的人错开的,那个人在江南道的人手必然不少,就东平伯府在江南道那几个人手应当做不到。可不是她的话,又会是谁?” 一旁的青梅听到这里,突地目光一闪,对方知慧道:“二小姐,你还记得姜四小姐说季世子他不喜欢女人么?” 当时这话虽然大家都是将信将疑的,可此时再想起来,突然觉得有些说得通了。 如果季世子不喜欢女人,对于长辈给他安排了个女人必然是避之不及的,可又不好拂了长辈的好意,便想办法避了过去。 以季家的人手,应当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当然,最重要的是……青梅说道:“其实不少兔儿爷长的都挺不错的,季世子便长的极好!” 当时对姜四的话半信半疑,可此时越是细想越发觉得姜四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坐在牢床上别处施展不开的方知慧充分的动着此时唯一不受控制的脑子,越想越发觉得就是那么一回事。 “所以杨仙芝摆了我一道,叫我替她背了这个黑锅,她又被季世子摆了一道,跟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找人?”方知慧说到这里不由冷笑了一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就是个螳螂而已!” 青梅在一旁偷偷瞥了方知慧一眼,没敢多说,只是心道:二小姐你个蝉就不要笑话螳螂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方知慧自不肯再忍下去了,当即便从石床上跳了下来,哼道:“我不干了!你去把吴有才找来,说剩下的两个月零二十天的大狱叫挖兰花大不敬的杨仙芝自己来蹲吧!” 原本讨好杨仙芝是为了使个美人计,眼下叫她脑子清醒的一番分析,那还蹲个鬼!对不喜欢女人的季世子强硬的塞个女人给他,确定不是雪上加霜? 既然如此,她何苦替杨仙芝背这个黑锅?还是赶紧出去救她的生意要紧! 第一百三十三章 炒出花样的兰花 方知慧不背锅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慧觉禅师和静慈师太正在姜家别苑做客。 准确的说,不是在姜家别苑,而是姜家别苑厨房院子的凉亭里。 自从上一回在凉亭里吃了卤食,不知是这卤食做的太美味还是太应节气了,又或者这坐凉亭里一边吃卤食一边聊天的氛围太过惬意,慧觉禅师和静慈师太自那日之后几乎天天上门来坐客。 也不必日日买菜,毕竟天气热起来了,人的胃口也没有那么好了。有时候就如眼下这样一盘炸的香酥的豆子加上一些煮好的饮子便能坐着聊上一下午。 豆子先煮再炸,炸开的豆子状如兰花,一口咬下香酥的很,是以这姜四小姐叫它兰花豆。 香梨和小午则是最好的听客,毕竟不管是姜韶颜还是静慈师太又或者慧觉禅师都是会吃好吃懂吃的主,即便是一盘香炸酥豆子,伴随着他们天南地北的胡侃,总觉得到嘴的豆子都变了味儿一般。 “待入了冬可以去长安吃胡记羊肉汤饼,他们那的胡椒粉是特制的,里头除了胡椒还加了别的香料,味道可谓一绝……” “眼下么可以往余杭走走,看看堪比西子的西湖,乘舟游一游西湖,而后再来一盘龙井炒虾仁……” “姑苏的松鼠桂鱼也不错,对了,再过个两三个月入了中秋,可以去姑苏买月饼了,酥皮的月饼一口咬下去香脆的很……” 三人吃着兰花豆,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直把香梨和小午说的暗暗直吞口水。 吴有才便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对吴有才亲自过来跑一趟的举动,姜韶颜一点都不意外。就他这怂的两方都不想得罪又拿捏不了主意的性子,方知慧那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定然是宁愿多跑一趟同她说一说的。 大抵是觉得方知慧不肯背锅供出杨仙芝的举动能讨好姜韶颜,吴有才还未开口,脸上便已有了几分如释重负的笑意了。 “姜四小姐,方二小姐将那芝芝小姐的身份说出来了!”吴有才说道。他虽然怂了点,也不算顶聪明,可至少脑子没问题。从那一日姜四小姐的反应来看她显然对那芝芝小姐的身份很是看重,而且瞧着隐隐对那芝芝小姐有些敌意,是以得了这消息,吴有才便亲自过来“报喜”了。 只是姜韶颜的反应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她“哦”了一声,掀了掀眼皮,不等吴有才道出芝芝小姐的身份便先一步开口了:“杨大人家的小姐杨仙芝?” 这淡淡的反应让吴有才有些意外,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可此时,人已被架到了弦上,吴有才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 其实不管是方二小姐还是杨小姐他谁都不想关,可眼下方二小姐的意思很是明显,再加上姜四小姐先前表现出的对杨小姐的敌意。吴有才在宝陵县衙里就纠结了好一会儿了,比起远在姑苏即将要去长安的杨小姐,他一个宝陵县令还是讨好宝陵当地的方二小姐和眼下留在宝陵的姜四小姐来得好。 左右到时候将杨小姐“请”回来时多表示一番自己的无奈,最好叫她们自己神仙打架去,不要殃及到他。 只是他好不容易做好了决定,姜四小姐的反应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直到此时,他才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这第一眼瞧着几个女孩子里最好说话的姜四小姐似乎才是最难应付的。 “我的想法你就不要猜了,”那双被脸上的肉挤压的轮廓不甚鲜明的眼睛朝他望了过来,顿了顿之后,女孩子便开口说了起来,“我说你做便好了。” 吴有才听的一愣,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女孩子却不等他有所反应便接着开口了:“这种事不能方二小姐说是杨小姐做的就是杨小姐做的,凡事要讲究证据,拿我那一日推测的话当证据可不行。” 吴有才听到这里,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觉得有些费解。 还记得那一日姜四小姐在人前一番推测,虽说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可不管是围观的百姓还是他心里都是信了这挖兰花犯下大不敬的是杨小姐而不是方二小姐,方二小姐只是强出头而已。 如今她亲口说出的推测怎的又不作数了? “推测只是推测,没有证据。”姜韶颜看了眼吴有才,说道,“再合理的推测没有证据也不行,那一日我若有证据早将杨小姐拦下来了。” 这话翻来覆去的有些拗口,吴有才细一琢磨却已经听懂了。 “当日的事,本来方二小姐可以是个人证的,可如今她已经成了大不敬之罪的主犯,她做人证自然没用,她身边的人做人证也没用。”姜韶颜耐着性子对吴有才说道,“我同方知慧一样不会为难你,你且将我的话转告方知慧就行了。” 吴有才听的目瞪口呆:前后还不到十日的工夫,事情仿佛倒了个个儿。先前是方二小姐要出面顶替,姜四小姐要为难那位杨小姐,眼下方二小姐想通了,准备后退一步,姜四小姐却不想放过方二小姐了。 “你去吧!”没有给吴有才反应的工夫,姜韶颜挥了挥手,将吴有才“送”回去传话去了。 一旁正在嚼炸酥豆的慧觉禅师和静慈师太对视了一眼,忽地笑了。 “姜四小姐真是将几株兰花炒出花样来了,”慧觉禅师听到这里忍不住感慨,他瞥了眼面前的炸酥豆道,“不比这兰花豆差了。” 这般不依不饶一番,当日出面顶替的方二小姐眼下可谓骑虎难下了。 那位杨仙芝小姐当日既会默许方二小姐顶事,可见不会是什么“义气”的肯主动认罪回来蹲大狱的主。 如此的话,当日好的一同当街欺负人的两人因着谁都不想被关进去怕是要反目了。 区区几株李老翁都不追究的兰花能炒成这样,不是高手是什么? 女孩子伸手摸了摸额头,当日撞在马车上的伤口如今只剩下一条浅浅的印痕了,再过些时日便会消失了。 不过当日之事她可没有忘记。没办法,她就是这么个小气的人。 “吴有才这般回去转告,方二小姐怕是要骂人了!”静慈师太“阿弥陀佛”了一声,说道。 她在宝陵呆了多年,对方家姐妹自然还算了解,方家几个姐妹之中,方二小姐可是其中脾气最大的。 不过虽然脾气最大,可最好应付的也是方二小姐,这大概也是姜四小姐想得雪蚕须直接选择对方二小姐动手的原因了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打脸 “嘭!”一只盛满了葡萄青菜炒豆子的碗盆被扔了出来。 早已料到这话一出会惹得方知慧大怒的吴有才及时避到了一旁,虽说没有被掌厨师傅的特制菜砸中,可嗅着空气中那盘葡萄青菜炒豆子的味道,吴有才还是有想吐的冲动。 掌管县衙大牢菜的王师傅做的菜还当真是多年如一日的让人难以下咽啊!也亏得方二小姐这等尝惯了珍馐美味的女孩子居然吃得下去,应当是饿狠了吧! “她是不是有病啊!”方二小姐抬脚准备踹向牢门,可大抵是想到了前几日踹牢门踹到了大脚趾的痛,想了想还是收了脚,恨恨道,“先前她千方百计的想知晓杨仙芝的身份,眼下我不是给她了么?姜四到底是看不惯杨仙芝还是看不惯我!” 吴有才听的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难得脑子灵光了一回,心道:兴许是两个都看不惯也说不定。毕竟当日挑衅人家姜四小姐,你们两个都有份的。 当然,姜四小姐为难方二小姐他也是知晓的,可不得不说人家虽说为难,却是有理可循的为难。 吴有才也是头一回发现自家县衙大牢的大门进来容易,出去却那般艰难的。 “方二小姐,你可有证据证明这挖兰花的是杨小姐?”吴有才问方知慧,“要有证据!” 证据有啊,她还有她身边的人都是人证,可此时作为先前承认挖兰花的主犯,她和她身边的人都做不得人证了。 眼下当真是跳进泥里容易,想要洗干净难了。 看着盘腿大喇喇坐在大牢石床上好一会也不说话的方二小姐,吴有才想了想,再次试探着开口道:“方……方二小姐啊,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证据……” “我想不到!”还不等他将话说完,方知慧便打断了吴有才的话,冷笑了一声,道,“不过证据虽然没有,我倒是知道有个人能把我捞出来!” 说到这里,方知慧忍不住咬了咬牙。 这幅咬牙切齿的样子让吴有才很是不解,眼下顶着一头鸡窝头,眼底发青的方二小姐同进大狱当日那神气活现的女孩子已然判若两人了,估摸着也早呆不下去了。 既然知道有人能救她,她怎么对“救命恩人”这个模样? 这次还不等他开口,方知慧已经咬着牙开口了:“你去姜家跟姜四说我认输了,让她救我出去,要我做什么一切都好说!” 只是虽是求人的话语,方知慧却依旧说的咬牙切齿,想到被关进来的隔日姜四和那丫头吃着蛋饼光给她看不给她吃的挑衅,以及临走时姜四那句轻飘飘的“既然你不喜欢,我便不来了”。方知慧只觉得脸疼的厉害。 当时开口喝骂赶人的是她,如今让吴有才去求人的也是她。 这同将脸伸到姜四面前叫她打了一巴掌有什么区别?方知慧一时不知道杨仙芝和姜四哪个让她更讨厌一些了。 吴有才去而复返的工夫,一盘兰花豆已经见了底,临离开时静慈师太和慧觉禅师一人带了一竹筒的酸梅饮子回去。 吴有才匆匆进门边将方知慧认输的话说了一遍,香梨闻言便忍不住轻哼了起来。 “哟,瞧着那一日趾高气昂的合起来欺负我家小姐,如今打脸倒是快,也不知道那方二小姐脸疼不疼!” 这小丫头往日里瞧着贪吃,有时候说起话来却嘴毒的厉害,静慈师太和慧觉禅师交换了一个眼神。 说罢这话,香梨便去瞧姜韶颜的脸色,见她没有开口阻止,便接着开口哼道:“不过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往后脸打多了,想来方二小姐就习惯了!” 一回生两回熟?吴有才听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丫头也不知道统共读过几本书,这话用在这里说的好似往后方二小姐经常会打脸一般。 那般说完“一回生两回熟”的香梨在姜韶颜一声“香梨”之后便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了。 比起香梨的嘴瘾,接过姜韶颜递来的酸梅饮子的静慈师太和慧觉禅师倒是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难不成姜四小姐那么快就能拿到雪蚕须了? 不过方二小姐当真肯为了少在大牢里呆些时日而拿出雪蚕须么?同方二小姐打过交道的静慈师太却觉得没有这般容易。 只是这一切从姜韶颜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女孩子将他二人送出门后便对吴有才道:“吴大人,走吧,我们去见见方二小姐。” 距离上一回见方知慧已有约莫七八日的光景了,虽然心里早有预感在大牢里呆了这么多天的方知慧会有些变化。 可看着一头鸡窝头眼圈发黑身上还有股淡淡异味的方知慧时,姜韶颜还是吓了一跳,不过随即便了然了。 虽说这宝陵县衙大牢也不会苛待女犯,这洗漱是准许的。可自幼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方知慧要全然自己解决洗漱还是有些困难的,说不准还会嫌弃洗漱之地及用品不干净。 如此,这么多天不洗澡也不是什么怪事了。 看到姜韶颜初见自己时被吓了一跳的表情,方知慧在心里又暗暗骂了几句“死丫头”,只是面上却不得不低头,犟着脖子道歉道:“姜四,先前我也是被杨仙芝利用了,是我的错,我跟你陪个不是……” 眼角的余光却见自己说到这里时,姜韶颜突然抬手摸了摸额头。 额头上那道浅粉印子的伤痕看的方知慧眉头跳了跳,倒是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就知道姜四这死丫头不是什么好东西,第一日闹到县衙来时义正言辞的说不要钱她还当真信了,原来还是要钱的。 只不过姜四要更贪心一点,不止要钱,还要她方知慧去求着她姜四收了她的钱。 方知慧恨的咬了咬牙,不过很快她便发现自己想错了,姜四想要的可不止要她方知慧求着她姜四收钱这般简单。 “眼下要先将杨仙芝弄回宝陵来。”姜韶颜淡淡的说道,“这个让吴有才出面便是。” “你觉得吴有才那怂货会肯出头?”方知慧闻言当即便白了她一眼,冷笑了起来,“这就是你的办法?” 第一百三十五章 姜四小姐可真是个好人 对吴有才来说,不过是姜韶颜还是方知慧又或者杨仙芝,他都不想得罪。 先前只是有些畏惧临到跟前的姜韶颜和方知慧,才会想着大不敬的罪让杨仙芝担下来也好。只要不出面,那就是他一个小县令逼不得已,让杨仙芝同姜韶颜和方知慧自己闹去。 可若是当真特意赶去晏城带着人去拿人,那便不是逼不得已了,就是故意的。 吴有才自然不想故意的。 “没关系,先前胡金贵等人之事吴有才也不想故意,最后不也故意了?”对此,姜韶颜倒是不以为然,“我们可以督促吴大人努力做个合格的父母官。” 这话听的方知慧直翻白眼,忍不住道:“那他可太谢谢你了。” 这吴有才摆明了只想当条混日子的咸鱼,姜四却逼着人勤奋努力,这对吴有才而言不是受罪么? 至于吴有才先前对胡金贵等人的做法,那不也是被季世子和林少卿用调来的兵马吓的不得不勤奋的? “你想学那两位?人家有兵马你有什么?”方知慧翻了个白眼,哼道。 姜韶颜却笑了笑,道:“我没有兵马却能同吴有才讲道理。”说着便让香梨去将在外头等候的吴有才请进来。 方知慧抱着双臂坐在石床上冷哼:她倒要看看姜四怎么个讲道理法。 被唤进来的吴有才看看报臂冷哼不语的方知慧,又看了看脸上带着淡笑的姜韶颜,顿了顿,立时道:“姜四小姐同方二小姐是谈成了吗?” “谈好了。”姜韶颜含笑看着吴有才说道,“请吴大人带着人马去晏城将杨小姐抓回来吧!” 吴有才听她说“谈成了”之时正想松口气却不防姜韶颜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出,当即便懵了:“姜四小姐说什么?我……下官带着人马去晏城抓杨小姐?” 他怀疑自己耳朵可能不大好,听岔了。 “自然是你,不然难道还是我和方二小姐不成?”姜韶颜笑着开口说着,目光落到吴有才惊疑不定的脸上,略路一顿,便接着问道,“吴大人不愿?” 他当然不愿。尤其这出面抓人,而且还是特意派人去晏城抓人,这不是摆明了要他得罪杨小姐么? 吴有才一下子红了眼睛,当即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方知慧和香梨看的目瞪口呆,饶是有所准备的姜韶颜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的怔了一怔。 好歹一介县令,就算没有如晏城那个死去的陈万言一般说一不二,似吴有才怂成这样的有还是头一回看到。 “姜四小姐,方二小姐,得罪了杨小姐可就要得罪杨大人了,小的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实在不敢啊!”吴有才红着眼睛说道。 这怂样可真叫脾气暴躁的方知慧有些看不惯,冷哼了一声撇过头。 姜韶颜倒是不以为意,早已先众人一步回过神来了,顿了顿,她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淡淡的,开口说出的话却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炸开。 “吴大人,你若是不去就要倒大霉了,我二人是在救你啊!” 前一刻还冷哼一声撇过头去的方知慧已然再次转过头来了,她睁大眼睛看着姜韶颜,倒要看看这个姜四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有才有被她这话吓坏了,前一刻的跪此时已吓的改为了坐,整个人就这般呆呆的坐在了地上。 “前不久长安城里被发配去南边地下挖煤的魏家你还记得吗?”姜韶颜问吴有才。 虽然知道这个事情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不过这并不影响宝陵城的百姓拿此事当笑话来看,至于其中涉及的双方:杨家自然是杨仙芝小姐身后的那个杨家,另一方虽然是季二公子,可鉴于季世子在里头一句话起到的至关重要的作用,在这件事中,季世子的名头甚至比季二公子更响亮。 “去挖煤的那个魏家是杨大人正妻的母族,按理说杨大夫人摊上了这样的事,杨大人为防招惹是非应当立时休了她与她划清界限才是,可你看杨大人不曾休妻对不对?”姜韶颜慢条斯理的为吴有才分析着。 吴有才闻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这一次,大概是旁观者清了,一旁的方知慧看着被牵着鼻子走的吴有才心里如明镜似的,杨大人不休妻也是怕摊上落井下石的名头而已,毕竟越到高位越怕沾惹上这样的是非的。 “就算不休妻,这姑苏杨家祖宅的那位平妻是不是也该带去京城了?”姜韶颜又开口道,“杨大人是正月入的长安城,在长安城那里早打点好了,却始终提都不提带那位平妻去京城的事,是不是?” 以杨老狐狸的城府此举怕是另有所图,可这样的另有所图如今倒正好可以被她拿来用一用,至于怎么用,只要说得通让吴有才信就好了,聪明人信不信并不重要。 吴有才再次点了下头,方知慧则半信半疑的看向姜韶颜。 “所以杨大人同正妻夫妻情深,对这位平妻并不喜,连带着对那位杨仙芝也不如正妻魏氏所出的子女,对不对?”姜韶颜再次“分析”着。 听到“夫妻情深”时,方知慧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情深个鬼,真情深哪来的平妻,又哪来的小妾。 吴有才的鼻子早就跟上了姜韶颜,不住的点头,姜韶颜往哪里牵,他就跟着往哪里走。 “再看先前那件事,将魏家摆了一道的是季世子,可见季世子与杨大人并不对付,对不对?”姜韶颜一一“分析”着,就连方知慧一时也不知她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拿来哄吴有才的了。 “这也不奇怪,天地君亲师,即便是陛下的亲外甥,可季世子到底也先是臣子后是外甥。先时季世子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如今杨大人后来居上,同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自然互相不对付。”说到这里,姜韶颜瞥向一旁的方知慧,道,“方二小姐应当清楚这一点。” 这话说到了方知慧的痛处,她、杨仙芝和季世子三人互相躲猫猫的举动简直将她气的够呛,是以当即冷哼了一声。 吴有才也已经摸清了方知慧的反应,知晓她的冷哼就等同是默认了。 “再如何不喜这个平妻,杨小姐总是自己所出,你说杨大人会不会乐意杨小姐靠近季世子?季世子同杨大人不对付,会不会接受杨小姐?”姜韶颜成功的将事情的有理有据的分析的倒了个走向,“这件事做得了主的两个都不知情,是杨小姐自己的主张。不然你以为杨小姐此番出行怎么会身边只两个护卫随身?” 吴有才听的脑中灵光一闪:他就说呢,一个姑娘家出行怎么会只两个护卫随行,感情是这杨小姐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有些年轻人就是这样,头脑一热,就容易做傻事。 他此前并不清楚杨小姐去找季世子的理由,毕竟这种私事也不好多打听,直到如今被姜四小姐这般一分析,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所以,若是之后知晓你能拦杨小姐却不拦,事后指不定还会让他在季世子面前丢脸,杨大人要不要怪罪于你?季世子知晓你趁他和林少卿离开宝陵时又犯了懒,不仅如此,还将老对头的女儿送过去添乱会不会生气?”姜韶颜哼了一声,瞪向吴有才,“杨小姐一介女流不懂事,只是一味的贪慕季世子的美色,可吴大人你也不懂吗?” 最后一句“你也不懂”之下,吴有才成功的被忽悠瘸了。当即从地上爬起来,道:“我明白了,多谢姜四小姐指点!” 先前都遮遮掩掩的,他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私自偷跑出来追求情郎啊! “人家季世子和杨大人神仙打架同你无关,吴大人可莫要犯傻,”姜韶颜语重心长的劝道,“这件事我先前就从慧觉禅师口中得知了,所以提前知晓了杨小姐的身份。” 吴有才更是恍然:难怪姜四小姐不消他说便道破了杨小姐的身份呢! “季世子虽说不喜杨大人,可也不好做出为难女孩子家的举动,”姜韶颜再接再厉的说道,“这个时候就要你出面了,将杨小姐先找借口带回宝陵来,再想办法送回姑苏去!” 吴有才被这般指点之下早已茅塞顿开:“下官明白了,仔细想想也是,好歹正经人家的小姐,不是自己跑出来的,难道还能是杨家特意将她送去季世子身边的么?杨家怎么会做出这般没脸没皮的事。” 方知慧在一旁听的眉心一跳,一时都有些分不清吴有才是真傻还是假傻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总觉的像,哦,不,不是像,就是在骂人。 杨仙芝是不是偷跑出来的她心里清楚:这还当真是杨家将她送去的季世子身边。 “蓝颜祸水,杨小姐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被季世子的美色冲昏了头脑,指不定到时候被你拦住了会胡说八道编排什么长辈所言,你莫要被她吓住。”姜韶颜认真的帮吴有才出着主意,“不过也莫要伤到她,同她身边的护卫交手指不定还会弄伤了杨家的人,所以你到晏城之后先去找林少卿和季世子借人,请他们借人去制住杨小姐的护卫。总之,叫他们自己神仙打架,你直管将杨小姐带回来,莫去同她身边的人交手。” 没想到姜四小姐居然连这个都为他考虑到了,吴有才听的大为感动。 姜四小姐虽然长相上欠缺了些,人也壮硕,可真是个好人!果然人还是莫要以貌取人的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求助 看吴有才大受感动的跑出去纠集人手赶去晏城抓杨仙芝,方知慧面色复杂而微妙。 半晌之后,她咬了咬牙,斜眼看向姜韶颜:“这就是你的讲道理?” 还讲道理呢,骗还差不多。 “神仙打架不要插手?”方知慧冷笑道,“说的倒是好听,你是知晓杨仙芝身边那两个护卫的身手这县衙里的衙役全上也制不住才这么说的吧!” 姜韶颜点头,只是神情平静的看了眼方知慧,道:“方二小姐觉得我说的没有道理?” 方知慧被她这话激的一噎:没道理?她若不是早知事情的真相她都要信了。 把谎话说的如此有理有据的还是头一回看到。 “我这也是为了你,她不来宝陵,你怎么从县衙大牢出来?”姜韶颜说着嗅了嗅鼻子,道,“午食到了。” 说话间提着桶放饭的牢头已经出现在了大牢外。 姜韶颜闪身让到一旁,看着木桶里那香瓜、青菜、萝卜、瓜子混在一起的菜挑了下眉。 方知慧一脸色菜:这乱七八糟的菜她吃的都要吐了,若不是当时放了狠话,这宝陵的百姓又三天两头跑进来看热闹,唯恐被人瞧见掉面子,这种菜她哪肯吃? “如此,我便先走了。”姜韶颜的目光从木桶上收了回来,这些菜吃起来还当真是难为方知慧了,果然这天下大灶的师傅都差不多,不但能将所有菜都煮成一个味儿,还喜欢自创和发明。 今日“劝”完吴有才,她可以暂且歇几日了,待过几日吴有才将杨仙芝从晏城带回宝陵来,才是她该出面的时候了。 姜韶颜想着,转身准备离开,只是还不待走两步便被方知慧叫住了。 “姜四,”接过牢头递来的满满当当的饭菜,方知慧皱着眉头吞了一口,而后说道,“空手来探监你也好意思?下次过来记得带些吃的来,也不要别的,就上次你们吃的鸡子饼吧,不占地方,也方我藏着半夜里吃。” 其实也不是不能让青梅带吃的,可想起自己先前放出的狠话,方知慧总觉得有些下面子。 可对着姜四,就不用管面子这种事了,反正这丫头无耻的很,她还没见过似她这般无耻的呢! 姜韶颜看了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先前不是说不稀罕吗?” “有吗?我不记得了!”方知慧翻了个白眼,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又道,“你额头那个伤待今日青梅来了我会同她说的,晚些时候会把钱送到姜家别苑去!” 那钱莫说鸡子饼了,就是金子饼都能买上几个了,就要她一只鸡子饼,怎么了? 到底是花了钱了,方知慧心里多出了几分底气。 果然,提到钱姜韶颜便没有再为难她,只是笑了笑,忽地问她:“这些时日赵家在城中跳得很,你那什么绸缎生意如何了?” “不懂就不要乱说话,他再跳也只能动动我的胭脂水粉首饰铺,绸缎生意可动不得!”方知慧冷哼了一声。 “为什么动不得?”姜韶颜似是有些不解。 “你便是长得胖不好看也到底是个女人,身上穿的衣裙便没有注意过?”姜韶颜这种什么都不懂的架势让方知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激起了几分心底好为人知的心思,道,“我方家绸缎庄的绸缎整个江南道只此一家,入了贡品名单的雪蚕丝听过没?” “没有。”姜韶颜摇了摇头。 显然一个懒得打理外表的女子是不会关注这等事情的。 方知慧动了动唇,想说上一说,可看姜韶颜那副什么都不懂的架势忽然有些无力,最后只是无力的道了一句:“你也不用管那么多了,总之有雪蚕在,赵家再跳也动摇不了我方家绸缎庄的根基。” 姜韶颜“哦”了一声,脚下却没有动,只是顿了顿,认真的开口问她:“雪蚕是什么东西?” 女孩子眼里满是好奇。 若是平日里,方知慧未必会有那个好脾气来解释,可自遇到姜四开始便被她自各方摁着吊打,方知慧早憋了一肚子的气了,此时有先一雪前耻的机会自然当即便道:“总之就是一种通体雪白的蚕。” “蚕本来就是白色的啊!”女孩子虽然好奇,脑子却清楚的很。 “那只是名字,名字懂不懂?”方知慧气的跳脚,“你真是个土老帽,什么都不懂,总之它吐的丝同寻常的蚕不一样,长相也不同,比起寻常的蚕它还多生了一对长须。诶!跟你说你都不懂,走吧走吧!” 被催着走的姜韶颜却依旧没动,只是接着好奇的问她:“那长须有什么用?” “这谁知道!大抵就是同一般的蚕分开来吧!”方知慧说着再次挥手赶人,“走走走!” 姜韶颜“哦”了一声,转身的瞬间却对方知慧道:“你不用送上门来了,你同青梅说一声,我自己过去拿便是了。” “随便你!”捧起饭碗继续吃饭的方知慧对这种小事并不在意。 姜韶颜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 临到暮食前,姜韶颜带着香梨和小午踏进了方家的大门。 青梅看着登门而来的姜韶颜等人,心情有些复杂。 十多日前二小姐还念念叨叨着要姜四小姐好看呢,眼下却是又莫名其妙的和好了。 这转变猝不及防,就连方家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来者是客,二小姐又特意交待了这一出,青梅还是把人引进了待客的大堂,上了好茶好点心之后回去准备支银子。 女孩子却在此时叫住了她,认真的问道:“青梅,我答应了二小姐在她出来前若是腾的出手的话要帮一帮她的,如今赵家在城里跳得很,你这里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青梅听的一怔,本已一连多日处在被赵家的全面压制之下,每日去大牢还要挨训,早就有些吃不消了,此时乍一听闻女孩子的发问,心头顿时一暖,忙道:“我们那胭脂水粉首饰铺子的生意如今被打压的厉害,一步慢步步慢,二小姐若是再不出来,我当真快撑不住了。姜四小姐若肯帮忙再好不过了。” 对青梅的开口求助,姜韶颜并不意外。 方知慧若是拉的下脸来哪还会开口问她要鸡子饼?每日让青梅带些吃食过去是完全可以不消吃县衙大牢那些牢饭的。 性子急躁、脾气又大、死要面子活受罪,姜韶颜通过这么些天方知慧的举动,也已经将她这个人摸的七七八八了。 她如此要面子,对办事不利的青梅定是要骂两句的。青梅这个丫鬟性子又相对软和。当然,大多数人被方知慧这么一衬,性子都会软和。 慈不掌兵。青梅这丫头或许是个合格的下属却决计掌不了方家的生意,再加上赵家这些时日的手段,早已经撑不住了。此时她递了把手,青梅自然立时就搭上去请她帮忙了。 姜韶颜没有拒绝,只是咳了一声,开口道:“好说,你同我说说看如今的赵家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吴有才吃错药了? 看着女孩子认真的神情,青梅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卡壳。 她方才怎么回事?是这些天焦虑无依所以犯了傻么?如此这般将方家的事情说出去,二小姐怕是要生气的吧! 况且同她说当真有用吗?这位姜四小姐手头连一个商铺都没有,当真懂这个么? 看出了青梅的犹豫,姜韶颜没有逼迫,只笑了笑,道:“青梅姑娘担心我帮不上忙?此事其实问题不大……罢了,其实方二小姐再过两日就出来了,到时候方二小姐自己来便是了。”姜韶颜说着,看向出恭回来的小午,见小午点了点头,接过青梅支来的银两起身告辞。 走出方家大门踏上马车之后,憋了许久的香梨终于憋不住问了出来:“小姐,小午哥方才做什么去了?”她只知晓小午哥方才的出恭来的莫名其妙,尤其方才出恭回来时小午哥的那个举动显然是做了什么去了。 姜韶颜闻言笑了笑,叫了声“小午”,小午闻言便道:“我去方二小姐院中的藏宝楼了,雪蚕就在三楼之上。” 其实瞧着与一般的蚕也没什么区别,就是那须长了点,跟个蚕里头的老人家一般。 不过只是看了一眼,四小姐说只要确认雪蚕的位置就好,不告而取是为贼,四小姐不干这种缺德事。 现在方家好手都不在宝陵,于小午而言,整个方家可谓来去自如,自然远比平日里好打探的多。 小午打探雪蚕位置的任务完成的不错,不过她们这里却不怎么样。 香梨不满道:“小姐好心想帮忙,那个青梅却不领情,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哼!” “她性格优柔寡断,这种事要是做得了主才怪了。”对此,姜韶颜倒是不以为意,只笑了笑,道,“不过待她将我所说告之方二小姐之后自会来寻我的。” 待到姜韶颜离开之后,青梅便匆匆赶去了宝陵县衙大牢。 “又有什么事?”看着匆匆跑过来的青梅,方知慧问道。 青梅不敢隐瞒,忙将暮食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这话听的方知慧忍不住直翻白眼。 “屁大点的事也值得你跑一趟?我过两日就出来了,这种事用不着姜四。”方知慧不耐烦的挥手赶人,“生意上的事我用得着求姜四?” 这般斩钉截铁的样子听的青梅连连点头,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自己先时没有多嘴的同时可心里却又忍不住冒出个古怪的念头:十多日前二小姐也是这般斩钉截铁的说要姜四小姐好看的,眼下不也打了脸? 当然,这种事她也只心里想想,是决计不会在二小姐面前说的。 左右也就两三日的工夫,二小姐就出来了。 …… …… 晏城离宝陵并不远,隔日一大早,吴有才便带着人来了晏城求见季世子和林少卿。 暂时住在晏城县衙里的季崇言和林彦闻言皆是一愣,林彦惊讶之下甚至还特意问了一遍前来传话的追风道:“宝陵那个吴有才来晏城了?” 以这吴有才的性子,他和崇言一走,吴有才不是当高兴少了人“逼迫”他努力,此时应当乐的窝在衙门里摸鱼么?怎么会跑到宝陵来? “他有说来干什么吗?”同样摸不清楚吴有才突然前来的季崇言也是一愣,不过随即反应过来问传话的追风。 追风闻言之后的反应更微妙了,顿了顿之后,他看向季崇言,道:“世子爷,他说来借人。” 借人?林彦将手头晏城的卷宗暂且推到了一边,站了起来,绕过面前的桌案走到追风面前:“他居然还会跑来借人?” 这吴有才在他们不在宝陵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跟变了个人一般,胆子大成这样了? “有说原因吗?”一旁老神在在的半躺在贵妃榻上的季崇言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将陈万言的验尸结果放到一旁,将手头的茶盏递给林彦。 追风的表情却愈发的耐人寻味,对上季崇言的问话,追风道:“听说杨小姐在西山园里挖了兰花,因挖兰花的时节在德懿太后逝世的五月里,犯了大不敬,虽说看管西山园的李老翁不追究了,可大不敬之罪还是要关三个月的,所以他带着人过来抓杨小姐了。” 这话一出,一旁的林彦才入口的茶水一下子喷了出来。 “什么?”林彦惊了一惊,大抵也没把季崇言和追风当外人,惊讶之下脱口而出,“吴有才吃错药了?” 居然敢抓杨老狐狸的女儿了?按说以吴有才那怂样知晓是杨老狐狸的女儿不是应该闭着眼睛当没看见么?就是看见了,居然敢亲自带着人过来抓人?他们不在宝陵的这些天,吴有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季崇言也有些不解,是以对追风道:“你把吴有才叫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追风点了点头忙出去请人了。说实话他心里也好奇的很,可在外头又不好多问,眼下世子爷将吴有才叫进来,他正好可以听听吴有才这是怎么了。 吴有才一脸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瞧着就是急急赶路而来的,想来是心急想要把杨小姐抓回去这才一整晚不曾歇息紧赶慢赶过来的。 说实话,如此“努力”的吴有才看的大家委实不习惯的厉害。若不是那长相、那声音以及面对着季崇言和林彦时谨小慎微、探头探脑的动作确实是吴有才的,他们当真要以为面前这个人是冒充的了。 “到底怎么回事?”吴有才进来之后,林彦看了眼季崇言,也没有卖什么关子,开口就问吴有才,“你跑来借人抓杨小姐是怎么回事?又是谁同你说五月里西山园不能挖兰花的。” 圣上建西山园是为了缅怀生母,这西山园的主人是逝去的德懿太后一事莫说宝陵城了,就连长安城都没有几个知晓的,吴有才哪来那么大的能耐知道这个的? 对此,吴有才没有瞒着掖着,当即便道:“下官愚钝,得了姜四小姐点拨才知晓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三十八章 劳吴大人费心 吴有才一脸的感动之色。 季崇言和林彦对视了一眼,顿了顿之后,季崇言开口了:“此事怎么同姜四小姐扯上关系的?” 这话就要从杨小姐和方二小姐同姜四小姐对峙的当日说起了。 吴有才将两人怎么当街挑衅,姜四小姐受了伤下马车同她二位对峙的事说了一遍,正要继续往下说时,却被季崇言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姜四小姐受伤了?”季崇言的手搭在贵妃榻一侧的扶手之上,眯了眯眼。 林彦看了眼季崇言,心知他这是不高兴了。 也是!不管姜四小姐在外人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可在崇言眼里却是个“冰肌玉骨、步步生莲”的美人,结果此时被告知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姜四小姐就被撞伤了,能高兴才怪。 吴有才随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道:“姜四小姐就出来了,那方二小姐也跟着出来了,唯独那杨小姐不肯露面……” “姜四小姐伤的怎么样?”一道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打断了吴有才的话。 正说到兴头上的吴有才被这话一个打断,心中有些不满,正说到兴头上呢,无缘无故被打断。只是见打断他话的人是季崇言,吴有才也不敢抱怨,当即便道:“不要紧了,我离开时姜四小姐额头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说罢便正要说下去,那厢的季崇言却再次问了出来:“我记得姜四小姐身边有个厉害的好手,寻常冲撞应当不会吃亏才是,对面两辆马车是什么人驾车的?” 被接连打断的吴有才也有些意外季崇言会问这些问题,其实他原先是不清楚的,不过因着方二小姐的“翻供”,如今倒是清楚的很:“方二小姐说是杨小姐身边的人,姜四小姐也说是她的人。” 季崇言“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对吴有才道:“你继续说吧!” 总算不被打断的吴有才这下终于能将事情的前后说清楚了,因为涉及抓杨小姐,所以他连方二小姐一开始顶替杨小姐的事情也说了一遍。 蹲了八九日的功夫,方二小姐就后悔了,翻供翻了个彻底,所以他这才赶过来将杨小姐弄回去把剩下的两个月二十天蹲完。 挖兰花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吴有才看向季崇言,见他眯着眼睛不吭声,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害怕,连忙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看起来好说话一些的林彦。 林彦出于大理寺少卿的本能自然要想的更多一些,如果只是单纯的挖兰花以及方二小姐翻供的事,吴有才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会过来抓人的。 是以顿了顿之后,林彦看了眼一旁不做声的季崇言问吴有才:“吴大人,你既然跑过来抓杨小姐,为什么要问我们借人?” 对上目光清明瞧着便瞒不过去的林彦,吴有才当然想也不想就将姜韶颜卖了个彻底:“回林少卿,是姜四小姐教的。” 这杨小姐一个姑娘家跑出来私奔会情郎,有些事情季世子这等有身份的人不好出面,他自然要代劳了。 就看在他为季世子解决这等私事的份上,季世子也应该自己出面才是。 听吴有才将杨仙芝私会情郎的事说的言之凿凿,林彦以及外头努力偷听的追风皆是目瞪口呆。 这哪里来的事?他们怎么不知道。 吴有才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事,将事情的经过说的有理有据的:“小姑娘家家瞒着家里人不懂事,给季世子添麻烦了。想想也是!杨家是什么家底?在整个江南道也是数得上名号的,怎么会做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杨小姐这般不懂事会给杨家摸黑的。” 到底不是正妻所出,听说杨小姐的母亲是青楼出身的花娘,果然就是不大懂事。 人家杨小姐好歹是杨大人的骨血,可不兴青楼私奔那一套。 “你说的对!”听吴有才将事情的经过说完,一直眯着眼默不作声的季崇言忽地笑了,他瞥了眼林彦,语气淡淡却似意有所指,“杨家这种人家怎么会做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杨小姐不懂事,我和杨大人都不方便出面,吴大人你该好好教导才是。” 眼见季崇言这反应,原本还半提着心的吴有才彻底将一颗心落进了肚子里,心中更是感慨不已:姜四小姐果然是个好人,若不是被她这般一提点,自己险些坏事了呢! “待你将杨小姐带回宝陵大牢之后,应该寻些书来好好叫她学学,这个留在江南道的杨夫人是青楼出身,将杨小姐教坏了,杨大人也头疼的很。”季崇言认真看了眼吴有才,道,“待我处理完了晏城的事回宝陵之后会亲自将她带回姑苏大宅的,这些天,杨小姐便多劳你费心了。” 啊?虽说前头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可季崇言这一席话还是有些出乎吴有才意料之外的。 在他看来,将人抓回宝陵意思一下就准备将人送回姑苏杨家大宅了,可眼下听季世子的意思是要他将晏城的事办完之后亲自把人送回去。 这晏城的事要办多久可谁都不知道啊!季世子不回来,他就要一直关着杨小姐么? 还有……这替杨大人教导女儿这种事他不想掺和啊! 似乎看出了吴有才的犹豫,季崇言大手一挥,表示这种事包在他身上就是了。 “我帮你寻个宫中出身的嬷嬷来教导杨小姐,不过杨小姐怎么说也是杨大人之女,不能如方二小姐那般任人探监围观,”季崇言说着,解下腰间的玉佩唤了一声“追风”,应声从外头走进来的追风正听到兴头上。不过再如何兴头上,世子爷的命令总是最重要的,追风歇了听故事的心思,走进来领命。 “你同吴大人回去,到宝陵之后去季家别苑调一队人去宝陵县衙大牢‘保护’杨小姐,知道么?”季崇言对追风道。 追风一个激灵,立即明白这“保护”是什么意思了:不能让任何人,不错!这个任何人不是说的别人,就是说的杨家。不能让杨家的人把杨小姐从宝陵大牢里带走,世子爷不回来,杨小姐就不能走! 第一百三十九章 帮忙 吴有才战战兢兢的捧着茶杯坐在季崇言和林彦的面前,又在一旁追风的注视之下喝了三壶零两杯的茶水。 一个时辰前,他将来意同季世子和林少卿们说了一遍,他二位也对此表示了同意和赞许,夸他做得好,而后就让一个季世子身边另一个名为的卢的护卫带着一队人出了城。 “吴大人在这里等着,待到的卢将杨小姐一行人带回来,吴大人便同追风带杨小姐回宝陵就是了。”林彦笑着说道。 吴有才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是,只是即便被夸赞了一番,这般同季世子和林少卿相对而坐的举动还是让他有些惶恐和害怕。 林少卿还好,瞧着清俊正气的样子一看就似个好人。可旁边那位季世子那长相虽好,却艳丽的很,偏生艳丽归艳丽却半点没有小白脸的娘气,反而总令人觉得有些危险。 还有那坐姿!那林少卿倒是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那季世子却是便是坐着也要坐贵妃榻的,瞧他翘着二郎腿的样子倒是颇有几分二世祖的架势。 人说女人复杂,可他瞧着这季世子比女人的复杂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世子眼下似乎心情不错,脸上还带着笑,可即便是笑还是让他有些害怕。 “吴大人就不要插手这些事了,你若是打了杨家的下人,往后我等回京了叫杨家的人嫉恨上吴大人就不好了。”林彦善解人意的说道。 这话当真同姜四小姐说的一模一样,果真这二位都是好人呢!吴有才暗暗感慨了一声,连声应了一声是。 人家如此为他考虑,他定然要努力办好季世子和林少卿交待的事了。 “的卢小哥去了好一会儿了,可要帮忙?”吴有才认真的问林彦。 这话听的林彦当即一噎,心道你那衙门里的人加起来,便连大牢里的掌厨师傅都算在里面一起上怕也不是杨仙芝身边那两个护卫的对手。 姜四小姐应当是通过那一撞知晓杨仙芝身边那两个护卫的身手了,她心里清楚凭吴有才的人手拦不住杨仙芝身边的人,才让吴有才过来借人的。 不过这一切还要姜四小姐能笃定他们也不想见杨仙芝才是。虽说要分析出这一点也不是不可能,不过瞧着整日里捣鼓做菜足不出户的女孩子居然能知晓这些,可见姜四小姐应当是遗传到了几分姜兆的本事了。 这一点倒是与崇言不同。林彦想着,姜四小姐随爹是件好事,崇言若是随爹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这倒不必,想来杨小姐一介女流,走的慢了些了。”林彦说着瞥了眼立在一旁暗暗抽了抽嘴角的追风。 腿脚快的追风先前已然跑了一趟了,知晓半个时辰前杨小姐一行人已经到了晏城门口。 这也不奇怪,虽说先前同杨小姐躲了几日的猫猫,又截断了各处发给杨小姐的消息,甚至还刻意安排了假消息。 可一连游了这么多天的江南道,杨小姐显然也意识到其中的问题了,所以应当也不再管什么消息了,而是直接来晏城找人了。 原本吴有才若是不来的话,崇言也是要想办法解决杨小姐这件事的。 一路护送一个“弱女子”回京这种事打从他认识崇言起就没见崇言做过这般“怜香惜玉”的事,或许这“弱女子”改成姜四小姐,崇言能破一回例。 如今吴有才这般一来,崇言自然乐得帮吴有才一把,尤其是知晓杨仙芝身边那两位伤了姜四小姐之后更是特意派出了的卢。 杨老狐狸拨给杨仙芝叫她带在身边的人手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听说是前朝狼头营里排的上名号的人手,所以姜四小姐身边的护卫会吃亏也不奇怪。 就连的卢一对一拿人怕也有些吃力,所以……自然要多拨些人手了。 …… 看着蜂拥而来的人手,两个身上已经挂了不少彩的狼头营护卫胸中一口老血险些没吐出来。 “你们一个一个车轮战也就算了,”其中一个狼头营护卫看着又一队自城门冲出来的护卫气的“呸”了一声,怒极反问,“这就是季世子的待客之道?” “公是公,似是私。”带着人出来的白袍护卫的卢手里的枪耍了个漂亮的枪花,脸上也挂了彩,不过因着自己一方人多势众,比起那两个狼头营护卫来要好得多了。 “宝陵的方二小姐已经翻供了,指杨小姐挖兰花大不敬,请两位不要藐视律法。”的卢认真的说道。 这话听得出声的狼头营护卫胸口又是一滞,当即喝道:“一派胡言!先前方二小姐已经当众承认了,此事就是她所为,与我们小姐有什么关系?” 多大点事!便连看管西山园的李老翁都不追究了,怎的先前有宝陵那个胖小姐现在又有什么吴县令和季世子要插手这些事? 身后马车的车帘掀起了一角,露出了一小段欺霜赛雪似的胳膊。 “魏家会落得南边挖煤的下场足可见他不喜欢贪污的魏家,连带着不喜欢帮魏家说话的季二公子和大姐,甚至牵连于我也是正常的。”女孩子一字一字略微拖长的带着些许媚意的语调响了起来,“他会阻我不奇怪,你们只消让我见到季世子就好了。” 女孩子说着,车帘再次往上撩了一撩,露出一只精巧的下巴和垂在脸侧的优雅的步摇,扬声道:“请这位小哥回去通禀一声,仙芝只想见一见季世子!” 瞧着说话慢吞吞的简直要急死个人,话里的意思倒还挺自信的!的卢将手里的枪背到了身后,冷哼了一声没有动。 听林少卿说自那画像上看这杨小姐长的很是不错,想来这也是她如此自信的理由,的卢不为所动。军营里身手最好的赵大副将教他武艺的时候说过,女子尤其越是长的好看的女子只会影响人拔枪的速度,他如今身手还不到巅峰,自然不需要什么女子,这一套对他也没什么用处。 再者说京城里什么乱七八糟名头的第一美人、第一小姐什么多了去了,有些瞧着还没有换上女装的世子好看呢! “你废什么话!”身后涌出来的一队官兵已行至他的身后,背后有兄弟在,的卢信心倍增。 两个狼头营出身的护卫脸色微变,对视一眼之后其中一个当即喝道:“有本事一对一,你们这般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 “好汉?”的卢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笑了几声之后他忽地收了笑,冷声道:“你搞清楚状况!你们是犯了律法的恶人,而我们是官兵。从来都是一群官兵抓一个恶人的,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官兵抓一群恶人的?一对一,你当是江湖擂台比武不成?兄弟们,给我上!” 第一百四十章 媚眼 车轮战了一番,便是再能打也有些吃不消了,更何况对方根本不讲什么道义。一番兵器交戈之后,两个狼头营出身的护卫双拳难敌四手,毫不意外的被那一队官兵擒住了,不仅如此,就连两人身边的佩刀也一同被缴获了。 的卢将那四把佩刀捡了起来,手指弹了弹刀面,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好刀!”接着便大喇喇的反手将刀扛到了肩上,而后在自己身后的兄弟里拨了两个年纪大且在家里夫纲不振的去替那个露声音露手就是不露面的杨小姐驾马车。 此一行收获不错,抓到两个练武的好手,又缴获了四把好刀。 的卢翻身上马,得意的一挥手:“回城!” 的卢这一番去而复返足有一个半时辰才回来,不过虽然比原先想的多花了不少时辰,可瞧着被结结实实束缚住的两个狼头营出身的护卫和缴获来的四把好刀。 季崇言和林彦还是夸了他一句。 那是自然!得了夸赞的的卢得意的瞥了眼一旁的追风,没有忘记同季崇言告状:“回禀世子,那杨小姐意图以美人计来影响我拔枪的速度,我没理她,眼下她就在外头呢!” 季崇言点了点头,再次夸了一句的卢:“做的不错!” 的卢听的更为得意:那是自然!他可是有追求的男儿,要当世子身边武艺第一人呢!岂是那只能跑腿的追风能比的? 将堵了嘴的两个狼头营出身的护卫带了下去,季崇言唤了一声还抱着茶杯在原地发呆的吴有才,道:“吴大人,还愣着做什么?走吧!” 吴有才“哦”了一声,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眼见他磨蹭,一旁正在和的卢互翻白眼的追风走上前来一把搀扶住吴有才向外拖,哦不,是走去。 季崇言和林彦跟在了吴有才的身后,走到门外便站定不动了。 那厢的吴有才则直接被追风拖到了杨仙芝的马车前,追风自身后推了吴有才一把,便连忙闪到了一旁。 如今被架到了人前颇有些措手不及的吴有才站在马车外正想着怎么说之时,听身后不远处,哦不,是还挺远处的季世子开口了:“杨小姐,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既摘了陛下缅怀生母的西山园的兰花便同吴大人回去吧!至于是与不是,一切按规章办事,既然有人指证你是摘兰花的幕后黑手,那就请杨小姐不要为难吴大人,毕竟杨大人连岳父一家出事都不会插手,想来杨小姐也当是如此吧!” 这话颇有些嘲讽的意味在里头,季崇言对上杨仙芝并没有掩饰自己对她的不喜。 马车里安静了片刻之后,一道女子柔媚的声音响了起来。 “世子说的是,仙芝做错了!” 这声音听的的卢忍不住朝追风飞眼色:瞧吧瞧吧!他就说这杨小姐说话慢吞吞的,简直要急死个人了。 追风没有理会他:这傻子懂个什么,那杨小姐如此说话若是遇个怜香惜玉的保管有用。 只可惜,这里没有怜香惜玉的。 吴有才站在原地有些纠结:世子在同杨小姐说话,没他插嘴的份,杨小姐在同世子回话,也没他插嘴的份。也不知追风小哥将他推到这里来做什么。 正在犹豫迟疑间,面前马车的车帘微动,先前一路上最多也只掀开一小半的车帘被彻底掀了起来。 一位盛装美人缓缓抬起头来,眉目五官乃至裸露在外染了粉嫩丹寇的手指无一处不是打理的丝丝精致。 那美目含泪的样子端的是楚楚可怜令人动容。 她抬眼,一双盛着眼泪的美目就这般直直对上了近在咫尺的吴有才。 两人一记对视的瞬间,皆吓了一跳。 杨仙芝向后一仰,险些没摔倒在马车里。 她为这一幕准备了许久,对着镜子练了这么些时日,务必想将最美的一面对上季崇言。先前听着季崇言的声音,便以为马车外是季崇言,哪知道一掀帘子,对面的居然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子。 吴有才也被吓坏了。他什么年纪的人了,早不是什么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上都有些吃不消这种美人。 莫说这年纪了,便是年轻时他也没遇到过美人抛媚眼这等事啊!头一回碰到这等事,直把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一遭的吴有才吓的不轻,如同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猛地向后退了数步跌坐在了地上。 众人看着这一幕,鸦雀无声。 平心而论,这位杨仙芝小姐确实美。林彦瞥了眼身旁冷笑不语的季崇言,心道除了崇言这等审美与众不同的之外,想来不论男女都会觉得她美。 而且杨小姐的真人比画像之上更要美上几分。 只是她人虽然美,可瞧着美人向吴有才抛媚眼的举动,总觉得方才的场面有些滑稽和令人不适,连带着看向这美人的眼神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那厢被抛了媚眼的吴有才也没觉得受用,被吓的跌坐在了地上,待到回过神来之后连忙以袖遮面惊呼道:“杨小姐自重,男女授受不清啊!” 他这年纪做她爷爷都使得了,这像什么话? 被吴有才这般一打搅,众人哪还有欣赏美人的心思。先时怔在原地的杨仙芝虽说懊恼这一番媚眼抛给了老头子看,可到底也不是什么一吓就懵了的弱女子。待到回过神来,她立时将这一茬暂时压到了心底,而后泪眼盈盈的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几个人。 同吴有才这糟老头子相比,不说林彦和季崇言了,就是追风、的卢瞧起来也分外俊秀。 杨仙芝松了口气,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样貌最惹眼的季崇言。 其实林彦的相貌比季崇言来也差不了多少,可这等清俊如品画一般要细品的相貌自然没有季崇言那奢华艳丽的相貌抓人眼球的。 “季世子。”早看过季崇言画像的杨仙芝开口唤了一声,泪眼盈盈的开口了。 季崇言正皱着眉头打量着她。 皱着眉头不难理解,毕竟自一开始季世子因为她杨家女的身份就不会喜欢她,这一点杨仙芝并不意外,此一路回京她有大把的时间同他相处,自会有办法扭转他对自己的印象。 她对自己的相貌有信心,便是爹爹也说过她的相貌极美,足有当年江公女的八分神韵。 即便是厌恶她杨家女身份的季世子此时目光不也正落在自己身上呢么? 杨仙芝垂下眼睑,眼里闪过一丝狠色:爹爹要她做一颗如江公女那样的棋子。她的选择不多,若是不能到季世子身边,剩余的那些人……杨仙芝有些恶心,这个机会是她好不容易求来的,她定会努力把握住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眼熟 “季世子,我……” 只是杨仙芝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季崇言打断了。 “有什么话回宝陵再说。”季崇言没有半点“谦让女子”的君子风度,开口说罢便瞥了眼一旁被吓了一大跳的吴有才道,“吴大人,你且先将杨小姐带回去吧!” 吴有才此时还跌坐在地上没有起来,想来还没从杨仙芝那一眼中回神,一旁的追风走过去将吴有才扶了起来。 杨仙芝听罢季崇言的话,垂眸沉默了一刻,朝季崇言欠了欠身,不过不待转身便又对季崇言道:“安国公他老人家怜惜小女,给季世子添麻烦了。” 季世子或许不会给季大老爷什么脸面,可送她回京一事是安国公他老人家出面的,季世子便不会拒绝。 这一点,杨仙芝心里清楚,这也是她有所依仗的季崇言不会拒绝的原因。 季崇言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挥手让追风和吴有才带着她离开了。 待到杨仙芝一行走后,林彦才对季崇言,道:“崇言,我方才还以为你不会理她呢!” 毕竟从崇言先前对杨仙芝举动的不满以及知晓了杨仙芝等人伤到姜四小姐之后的反应来看,崇言并不喜欢这位杨小姐。 可方才杨小姐开口,崇言居然道‘有什么话回宝陵再说’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他准备待到晏城事了之后再回宝陵见杨小姐的。 这于对寻常女子不假辞色的崇言而言已然有些不寻常了。 除了对姜四小姐之外,他还从未见崇言对适龄的女子如此好说话的。 听林彦这般一问,季崇言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她的相貌有些眼熟。” 眼熟? “是先前见过画像所以眼熟了吧!”林彦想了想说道。 虽说真人同画像多少有些出入,但见过画像再认出杨小姐并不难。 “不是这个眼熟。”季崇言却摇了摇头。 林彦便想了想,又问他:“那是因为她长的像传闻中的江公女么?” 那个二十年前的美人画像在民间虽说已经没有了,可对于日常出入皇宫内院以及藏了不少卷宗的大理寺而言却并非没有。 那位江公女的画像他们也见过,虽说画像比不上真人,可平心而论单从那画像来看已经看得出那江公女的美貌了。 这位杨小姐的长相确实有些肖似江公女。 季崇言闻言迟疑了一刻,却依旧摇了摇头:“也不是。” 他能确定此前没有见过这位杨小姐,可却莫名其妙的觉得她有些眼熟。不过此时干想也没什么用,季崇言叹了口气,道:“罢了,此事再议吧!” 宝陵城的事有追风跟过去,这杨小姐想来是出不了宝陵大牢的,姜四小姐也不是那等什么人都可以随意欺辱的弱女子。 一想至此,季崇言眼里闪过了一丝柔和和怅然。 吴有才糊涂,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他和林彦却不糊涂,自然知晓此事同姜四小姐脱不了干系。不过于他而言,姜四小姐的不温柔和手段却是正中下怀。 当年母亲若是能如姜四小姐这般,又何至于此? 他好似有好多时日未见姜四小姐了,也不知这些时日她做过什么吃食了没有,有好些吃食静慈师太他们都吃过了,可他还不曾吃过呢! 还有,没成想他前脚才离开宝陵,后脚便叫姜四小姐受了伤。想她那一身冰肌玉骨之上多了伤痕,季崇言眼里便闪过一丝戾色。 他抿了抿唇,转身回屋:还是快些将晏城的事解决了好早早回宝陵吧! 陈万言的死凶手连半点遮掩都没有,不是太过仓促情急就是对方根本没想着遮掩。 相较而言,他更觉得是后者。如此,这幕后凶手怕是有些来头了。 至于方三小姐,她不可能是凶手。毕竟方知秀不傻,陈万言这时候死了对方家而言可谓当头棒喝,会令方家处于危险之地。 “林彦!”季崇言的声音自门内传来,将还站在原地没动的林彦叫了进去,“过来分析分析这陈万言的案子。” …… …… 这一次,吴有才办事效率还不错。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便将杨仙芝从晏城带了回来。 收到消息时,姜韶颜同静慈师太和惠觉禅师这两个熟客正在吃绉纱馄饨。 比寻常的馄饨皮薄了不少,如纸一般的绉纱馄饨一向很得姜韶颜的喜欢。还记得她背着书包读书的时候,每每放学之后拿着零花钱去校门口的馄饨摊上来一碗绉纱馄饨,吃完再回去于那时的她而言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 此时重新吃起绉纱馄饨,虽然不如当时那般一碗馄饨万事足的容易满足了,可姜韶颜的心情也不错。 大抵是这两日事情一切顺利,算算那位杨小姐也该被吴有才带来宝陵可以叫她见见了吧!姜韶颜想着。 从季崇言一行人离开宝陵之后,静慈师太就成了她这里的常客,待惠觉禅师回来之后又加了个惠觉禅师。 吴有才过来的时候,惠觉禅师一碗绉纱馄饨已经下肚,姜韶颜正在帮惠觉禅师下第二碗绉纱馄饨。 切丝的蛋皮、虾皮、紫菜、猪油加上一勺调好味的鸡汤,皮薄如纸的绉纱馄饨入水一滚便盛入碗中,最后再撒把葱花就成了。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过一瞬而已,吴有才看的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却没忘记正事。 “姜四小姐,杨小姐已经到宝陵了!” 他记得姜韶颜的提点之恩,是以特意过来报个信。 吴有才自忖虽说季世子那日对杨小姐反应冷淡,可还挺保护杨小姐的,不让人探监呢!可见年轻人到底还是喜欢貌美的,不似他这个老头子更喜欢姜四小姐这样的好人。 眼下追风小哥去季家别苑点人了,待到他带人回来姜四小姐想看杨小姐必然是看不成了,所以他这才赶紧过来趁着这时候带姜四小姐去见杨小姐。 姜韶颜闻言倒也没磨蹭,对静慈师太和惠觉禅师等人道了声“我去去就来”便跟着吴有才出了门。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见 不过虽是急着出门,女孩子也没忘记将厨房灶台边一只油纸包拿上。 这个时候还不忘了拿的到底是什么?吴有才不由有些好奇。 不过这好奇也未好奇多久,待到在宝陵县衙大牢看到啃干馒头当早食的方二小姐时,他便明白是什么了。 “上次答应你的鸡子饼。”姜韶颜把手里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方二小姐听的双目顿时一亮,连忙将手里的干馒头扔到一边去将油纸包接了过来。 吴有才看她将油纸包打开,露出包裹好的鸡子饼时顿时怔了一怔,而后吞了吞口水。 与外头油里炸的鸡子饼不同,姜四小姐的鸡子饼外头只一层薄薄的面糊,里头鸡子、蔬菜、油炸的捻子、腊肉火腿一字排开,丰盛的都能当午食了。 不知是不是那油纸包质量太好,那鸡子饼走了一路似乎并没有冷下来,站在一旁还能闻到鸡子的香味。 吴有才眼尖,瞧着那厚实的鸡子,一瞧便知道里头的鸡子至少有两个,说不准还有三个呢! 姜四小姐还挺大方的嘛!吴有才心说。 “怎么样?”姜韶颜笑着问方知慧。 “凑合着吃吧!”方知慧一边嫌弃,一边大口大口的将鸡子饼吞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有那么多天掌厨师傅的手艺做对比,她总觉得姜四这死丫头拿来的鸡子饼格外的好吃,真是怎么吃都吃不够。 一定是被掌厨师傅养坏了胃口,方知慧心说着将最后一口鸡子饼吞了下去,得意的打了个饱嗝。 “一顿吃那么多,难怪你那么胖了!”吃饱了的方知慧嘴上依旧不饶人的嘀咕了一句。 戳人戳心窝啊!一旁只能干看着她吃鸡子饼的吴有才咽了下口水,心道:这方二小姐的嘴巴也太毒了。 不过姜韶颜倒是没有太过在意,只是笑了笑,对吴有才道:“开锁吧,我们去见见杨小姐。” 见杨仙芝?吃饱了的方知慧听的顿时一怔:“我……我见她做什么?” 听方知慧突如其来的结巴,姜韶颜瞥了她一眼,反问她:“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害怕做什么?” “哪……哪有?”方知慧听的一惊,下意识反驳了起来。 这一声结巴成功泄露了她的心虚。 对上女孩子似笑非笑的神情,方知慧当即冷哼一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有什么可害怕她的?” 她又不喜欢什么花花草草,要兰花的就是杨仙芝啊! 只是想到十日前自己对杨仙芝的维护,再想到自己翻供将她弄回来的举动,即便是方知慧,也是要脸的,于是本能的有些底气不足,不敢见杨仙芝。 眼下被姜韶颜这么一激,到底面子事大,尤其是不能在姜韶颜面前丢脸面,方知慧立时冷哼道:“有什么可怕的?不信你同我一起去见她!” 姜韶颜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而后对一旁的吴有才道:“吴大人,走吧!” 因着杨仙芝才来宝陵,追风还没带着人从季家别苑过来,吴有才自然没有怠慢杨仙芝,将她安置在了大堂之中。 没有两个狼头营出身的护卫在,杨仙芝再怎么不想露脸也没用,此时也只能安安静静的坐在宝陵县衙的大堂里喝茶。 方知慧走在最前头,姜韶颜跟在了方知慧身后,而她的身后,是原本便可以忽略不计的吴有才。 看到杨仙芝的第一眼,姜韶颜便忍不住眯起了眼,而后认真打量起了面前的杨仙芝。 这位杨小姐确实如她猜的那般是个美人,只是莫名的有些说不出的眼熟,可仔细想想,却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杨……芝芝!”对上那双盈盈仿佛含着水光的美目,原本想直呼其名的方知慧话到嘴边还是改成了芝芝。 杨仙芝起身朝她淡淡的道了声“方二小姐”之后便将目光落到了身形不容忽视的姜韶颜身上。 这样长相的女子她以往是不会在意的,可想到先时经过宝陵时这个姜四同她们争执的举动,再联想她不过与方知慧这炮仗分开了十多日,方知慧这炮仗便将火星子对准了自己,这其中若说没有姜四搞鬼她是不信的。 从那一日相撞这身形壮硕丑陋的女子上前拦她,而后执意激她露面的举动便可以看出这女子虽然长相欠缺,却十分工于心计。 难怪她那个未来的大姐夫季二公子险些栽在她的手里。 杨仙芝不过扫了姜韶颜一眼便将目光重新转回了方知慧身上,她冷着脸,淡淡道:“方二小姐,你为何要向我泼脏水?” 方知慧被杨仙芝这话问的先是噎了一噎,不过随即便辩解了起来:“什么泼脏水?杨小姐,那两株兰花是不是最后到了你手里?去西山园是不是你要去的?看到兰花不肯走的是不是你?” “这什么都是你要的,那蹲大狱这种事自然也该你自己来。”方知慧在姜韶颜的注视之下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几分底气。 芝芝这一行的目的就是季世子,可季世子多半是个不好女色的兔儿爷,去也是白去。 方知慧自忖自己眼下事多的不得了,她方家的生意还等着她出去接手呢,倒是杨仙芝没什么事,蹲蹲大狱又不要紧。 这不止是方知慧的自忖,她还是这般说的。 方知慧那句“你又没什么事,蹲蹲大狱又不要紧”的话一出,就连姜韶颜都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杨仙芝的脸色更是难看。 “我没有让你挖过兰花,当时还劝你了。”杨仙芝说道。 原本她是打算留在晏城季世子身边跟随左右的,于季世子这等原本对她有些厌恶的男子而言,总是要花些功夫的。谁想到这方知慧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一出,将她的计划全搅乱了,眼下居然还异想天开的要她蹲大狱,怎么可能? 方知慧听了她的反驳,不由一怔:劝确实劝了,可那种劝有什么用?怕是不但劝不动,挖的还更来劲了。 她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这话说出来又似乎好像不是杨仙芝的错。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的方知慧这十多日大狱蹲下来形成的本能让她看向一旁的姜韶颜。 姜韶颜对上她的目光摇头轻哂:似杨仙芝这等柔弱的浑身散发着白莲花清香的女子当然不是方知慧这等直来直去的人能对付的。 还是要她来讲道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蛇蝎美人 “方二小姐,你是如何想到要去西山园的?”姜韶颜开口问方知慧。 方知慧听的一怔,默了默,正要开口便听姜韶颜再次开口补充了一句“你且将杨小姐当时说的话说一遍,”说罢又转向一旁存在感可以忽略不计的吴有才道,“吴大人,记下来!” 吴有才一脸费解的看向姜韶颜:不是杨小姐不懂事离家出走么?这挖兰花的事难道不就是个幌子?用得着这般认真? “吴大人?”正疑惑间,听人唤了他一声,吴有才抬头对上了姜韶颜的脸。 女孩子胖乎乎的脸上闪过一丝柔和之色。 “放心!”她说道。 放心……吴有才心不由自主的颤了颤,迟疑了一刻,鉴于姜四小姐此前的所作所为以及是个好人,决定还是相信姜四小姐,下去拿了纸笔过来准备记录下来。 虽然是做做样子,可这也太真了,不知道的都以为是真的了呢!拿起纸笔的时候,吴有才心道。 方知慧记性还算不错,更何况,即便没有刻意去记这一茬,奈何因为这件事自己进了大狱,想不记住都难。 “我是在姑苏城外见到的杨小姐,因着杨小姐先前在我家绸缎庄订过几回衣裳,是以我认得杨小姐。我见她独自带着两个护卫出了门,有些诧异,便上前同她说话了。”方知慧说到这里,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愧疚之色。 最早是她主动去找的芝芝。当时因着自己无法为三妹之事分忧,想到芝芝是杨大人之女,结交一下总没有坏处,这才主动前往的。 姜韶颜闻言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的扫了方知慧一眼,开口又问她:“当时杨小姐是独自一人坐在马车里,那两个护卫在马车外守着么?” 方知慧不明所以,认真想了想,还是点了下头道:“就是这样。” “那行李干粮之流杨小姐带了吗?”姜韶颜问道。 方知慧闻言像看傻子一般看了姜韶颜一眼,道:“自然带了,就在马车里。” 姜四是怎么回事?好歹也是东平伯府出来的,人又不缺钱,怎么说的话跟个土包子似的。不带行李干粮怎么出远门? “你说是在姑苏城外见到的杨小姐,杨小姐的马车是在那里停着还是走在途中被你拦下来的?”女孩子又问。 方知慧还是有些茫然,不过嘴上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她的马车停在那里不动,我经过时,她的护卫过来同我打了个招呼,说是认出了我的马车。” 姜韶颜点了点头,又问她:“你们在姑苏城哪个门遇到的?” 方知慧听的怔了一怔,想了想,道:“南门,自南门出来能直达宝陵的。” 一句一句话问到这里,方知慧突然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她原本以为遇到杨小姐是巧合,可此时被姜四这般抽丝剥茧的一问,怎么听怎么感觉怪怪的。 就似是杨仙芝故意挖了个坑引她往里跳一般。 整个江南道有几个不知道她方家是宝陵城的?在姑苏南门等她哪个等不到她?更何况她的马车弄的那般招摇,只一眼就能认出来吧! 杨仙芝垂下眼睑,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盯着一旁的姜四。 方知慧突然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同一旁只知道拿笔记录的吴有才差不多,都是不大重要被人忽视的角色。 “我们在宝陵城撞见的那一天是方三小姐在晏城正式被下大狱的时候,可晏城县令陈万言同方三小姐闹起来的事却不是一日两日了。方二小姐,就算陈万言不死,你觉得方三小姐的事会不会引得林少卿等人前往?”姜韶颜又问方知慧。 虽然不知晓姜四怎么突然问出了这么一茬,问起来的问题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可方知慧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当然会。” 她最初遇见杨仙芝时三妹还没被拿进大狱,是遇到姜四那一日才下的大狱,是以大姐和林少卿等人是那一日才急急离开的宝陵。 可现在姜四将三妹进大狱的事分了开来,即便陈万言没死,三妹没有进大狱,这件事也麻烦,大姐和林少卿等人也是要去晏城的。 所以如今这个局面并不会有什么改变,只是早一点晚一点而已。 这也是她为什么那时候就去结交杨仙芝的理由,一开始只是想结交她,而后收到三妹进大狱的事,她也是急了,这才为了讨好杨仙芝去挑衅姜四。 她能知晓的事,杨仙芝会不知晓?所以难道杨仙芝早就算到了她的举动,故意引她前去结交?这是为什么? 方知慧不解,方家的生意确实做的不错,可杨家却着实没有必要来巴结方家吧! “夜明珠。”女孩子仿佛看穿了她心里所想一般,缓缓的道出了三个字,而后不等她开口,又道,“她马车里备了行李干粮,那一日就准备出远门的。” 若是那一日直接从姑苏赶到宝陵,想来杨仙芝早就见到季世子了,哪用得到在江南道这边到处晃悠?可她却没有,反而在那里等方知慧。 为什么要先等方知慧再去找季世子? 方知慧怔了一怔,认真的想了起来:晏城之事事发之前季世子等人就盯上了方家,杨仙芝若是想要将自己的形象在季世子心里同杨家女这个身份剥离开来的话,一定要做一些足够特别的事:譬如“帮忙”在方家之事上踩一脚。 方知慧一想至此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闻着空气中杨仙芝身上传来的幽幽白莲花香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姜韶颜身边。 往日里姜四壮硕的身躯此时莫名的可靠了起来。 从姜韶颜身后探出头来,看着不远处那张粉面桃腮的美人脸,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喃喃:“你好可怕!” 这就是传闻中的蛇蝎美人么? 她以为自己在结交巴结杨仙芝,却没想到杨仙芝一开始打的却是拿她“献祭”的主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杨仙芝闻言却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事已至此,方家也没有必要结交了。她准备回姑苏,待到晏城事了之后再同季世子一起回京。 是以杨仙芝转向姜韶颜,开口道:“姜四小姐为了两株兰花定要将我拖下水,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将挖兰花的事颠倒黑白硬说是我做的。” “挖兰花的不是你,”没成想女孩子闻言却是挑了下眉,转而对她道,“是方二小姐。”说罢不等身后焦急的方知慧开口,女孩子又道,“不过你教唆却是事实。” 动手的是方知慧这一点无可辩驳,就连姜韶颜也无法睁着眼睛说瞎话。所以,她从来没打算在挖兰花的是哪个上头做文章,她准备安在杨仙芝头上的是教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认了 教唆也是要有道理的。 姜韶颜说罢,便在杨仙芝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将方知慧拉到了面前,道:“你继续将事情说下去吧!既然在姑苏城外遇到了,准备来宝陵,又怎么会去了西山园?” 方知慧闻言立时开口说了起来:“芝……她说她早闻宝陵城外西山园的兰花好看,却一直没机会得见……”大抵是将那层蒙着白莲的面纱扯了下来,方知慧此时心里如明镜一般,“现在想想也是骗人的,姑苏到宝陵才几个时辰,西山园又不是什么进不得的地方,怎么可能从来没见过?” 姜韶颜“嗯”了一声,对方知慧道:“你继续说。” 方知慧这才后知后觉的应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 “我听她说到这里,本就想要结交她,自然是要让她得偿所愿的,是以当即便道带她去西山园。”方知慧说道,“到了门口,眼见李老翁不见,只一个帮忙看园子的花匠在,当即就使了银子,花匠也未多拦便让我们进去了。” 整个过程十分的顺利。 姜韶颜点了点头,没有打断她的话,任她继续说了下去。 “而后我们便逛了西山园,逛到几株彩兰前,她突然红了眼睛,说自己自幼就喜欢兰花,兰花如君子什么的说了一通,我见她喜欢便说那就挖几株给钱带走好了。她却哭哭啼啼起来说什么兰花好好的长在那里,我等不要将它带离故土……” 这话说的方知慧一阵牙疼,当时听了只觉得杨仙芝心软,虽说磨磨唧唧的,可到底也是个心善的连株兰花都不舍得摘的,此时再回味起来却觉得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一听烦了,当即就将兰花连土带泥挖了起来给她带走了。”方知慧说道。 这就是挖兰花的整个过程了,方知慧巴巴的看向姜韶颜。 一旁仿佛不存在一般只知道提笔记录的吴有才听到这里眉心也忍不住一跳:这……这任姜四小姐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将事情推到杨小姐身上吧! 杨仙芝闻言也笑了,她看向姜韶颜,眼里满是嘲讽:“姜四,你要怎么为她说话?我教唆?我哪里教唆了?” 方知慧听到这里,心中更是不安。她能隐隐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可细一想,杨仙芝从来没有明着说过让她挖兰花的话,是那腻腻歪歪的神情举止再加上她根本不知晓西山园主人的事才叫她直接挖了兰花走人。 “你带着兰花走时有对看园子的花匠说过么?”姜韶颜又问方知慧。 方知慧摇了摇头,不安道:“本想说的,可路过园子门口没见到人,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便想着之后再派个人来给钱便是了。” 对她的不安,姜韶颜的反应却是依旧平静。她垂眸顿了片刻之后,忽地笑了,她反问方知慧:“你给了那花匠多少银子进的西山园?” 方知慧不知道姜韶颜为什么这么问,可姜韶颜之前的举动告诉她姜韶颜绝不会无缘无故问出这种话,是以想也不想便开口道:“三百两。” 姜韶颜点了点头,对一旁安静提笔记录的吴有才道:“吴大人之后记得将那花匠捉来,查查他的账目以及这些时日来家里大的进账……” 话说到这里,一旁抿唇一言不发的杨仙芝却突然开口了:“够了!姜四,你到底要怎么样?” 还在茫然中的吴有才以及一旁发怔的方知慧此时还不曾反应过来,姜韶颜却笑了:“我想维护大周律法,想你乖乖替方二小姐将剩下的大狱蹲完。” 杨仙芝咬着下唇,脸色发白,她死死的盯着姜韶颜一言不发。 姜韶颜却半点不在意,见状只是轻哂道:“怎么样?杨小姐考虑清楚了么?” 沉默了半晌之后,杨仙芝垂下眼睑,再次抬眼时,目光却冷的如同寒冰一般朝姜韶颜望去。 “好!”杨仙芝说了一声好之后,便死死的盯着姜韶颜,道,“姜四小姐,今日之事我杨仙芝记下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有股放狠话的意味在里头,方知慧有些担忧的看向姜韶颜。 姜韶颜却并不在意,淡淡的摊了摊手,道:“没关系,杨小姐记吧,还可以同杨大小姐一起记,我不在意的。” 杨仙芝:“……” 方知慧:“……”姜四这是反正已经得罪了姓杨的,便干脆准备一家子都得罪了么? 没想到杨仙芝认罪认得那么快,在杨仙芝被吴有才以及已经带着人赶过来的追风带下去之后,方知慧还怔在原地没有回神。 “就这样?”方知慧喃喃着看向姜韶颜,“她怎么肯认?” 姜韶颜朝追风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之后收回了目光,转向方知慧,眼神微妙而古怪:“我先前不是说过了么?杨仙芝等你是故意的。” 这她当然知道!方知慧瞪她。 “她等你是为了适时的时候踩你一脚。”姜韶颜又道。 方知慧不说话:这个她也知道。 “我踩你的这一脚就是她先前准备踩你的。”姜韶颜说道,“杨仙芝既然是有所图,目的不纯,哪可能真有心思同你一起去看兰花?你与她又不是一路人,便是聊天都聊不到一起去!” 方知慧:“……” 女孩子看了她一眼,又道:“而且你不知道西山园背后的事,杨大人不会不知道,杨仙芝自然也不会不知道。这个坑是她一开始便挖来给你的,没想到被我用了。” 方知慧听的脸色难看至极:怎么什么人都想给她挖坑?她看起来像个傻子么? “李老翁便是不怎么过来了,五月不开园的原因定然也会同花匠说。花匠若是同你说了原因,你会进去?”姜韶颜又问她。 方知慧摇头:她又不是傻。 “你进园子,花匠不吭声,你挖了兰花离开,花匠也不见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姜韶颜摇了摇头,道,“倒是如此不见了,将来若是闹起来正好可以推说不知情。况且她若是提前给你挖了坑,必然是要准备人证的,那个出现和消失都如此巧合的花匠定是她为你准备的人证了。” “杨仙芝是知晓我已经发现了这件事才会认的那么快的。毕竟这件事又不是做的滴水不漏,查查花匠手头的账目想来就能发现异常。一个寻常的花匠又不是死士,说不准还没上大刑就会把她招出来。”姜韶颜说着看向她道,“届时杨仙芝就是故意教唆加故意的大不敬,那就不是简简单单关三个月可以了的事了。两者相较取其轻,她不想闹大,自然就先认了下来,往后再找机会让杨家的人过来捞人就是了。” 杨仙芝认罪是权衡之下的结果,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好瓜 方知慧瞪着眼睛不说话,默了片刻之后,她再一次发出了感慨:“她好可怕!” 姜韶颜点了点头,道:“事事算计的这么绝,且面对麻烦时能果断的两者相较取其轻,而不是被麻烦冲昏了头脑,确实可怕。” 有这样一个对手在,而且这对手并不是立时能解决掉的,确实可怕。 方知慧抬眼,眼神古怪的朝她望了过来:“她这么心狠手辣、蛇蝎美人,不也叫你一眼看穿了?你难道不是比她更可怕!” 姜韶颜:“……”默了默,她抬起眼皮问她道:“那你还跟在我身旁做什么?不怕我对你动手?” 方知慧被她这话说的一噎,顿了顿,摇头,目露古怪之色:奇了怪了,她为什么不怕姜四? 不过这些都不是眼下着急要做的事,虽然还没换下囚服,可她能出去了。 “可惜杨家要过来捞人了。”想到宝陵县衙大牢掌厨师傅的拿手菜,方知慧难得的没有什么反胃之感,反而还有些惋惜。 师傅的拿手菜杨仙芝是尝不到了。 “放心,杨家捞不到人。”对此,女孩子的反应依旧平静。 方知慧瞪眼表示不解。 “因为吴有才不是一个人回的宝陵。”姜韶颜耐心的对方知慧解释道,“方才同我打招呼的那个是季世子身边的护卫,他从季家别苑带人过来了。” 吴有才当然拦不住杨家的人,可季家的人可以。 “若是只吴有才一个人回宝陵,代表季世子不想管此事,会任杨仙芝被杨家带走,可追风……就是那个护卫来了,就代表我递出的刀,他接了过去。”姜韶颜淡淡的说道,“放心,杨家捞不到人,杨仙芝会在宝陵大牢呆下去。”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看了眼面露喜色的方知慧道:“你怎么了?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了!” 有……有么?后知后觉的方知慧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的笑意却不由自主加深了几分。 一想到那“天仙”做派的杨仙芝也要尝到掌厨师傅的拿手菜了,她便忍不住的高兴。大抵是人的劣根性使然吧!就是喜欢把杨仙芝那清高白莲的做派拉下来接一接地气。 姜韶颜虽然不知道方知慧在说什么,却也能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出一二来。 她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杨仙芝在宝陵县衙会不会吃些普通百姓吃的苦头她不关心,这也不是她能关心的事。有季崇言插手,想来一切早有安排。 端看小白菜这黑莲花对白莲花是怜惜还是打压了。 想到松烟斋那一对炒到高价的香,姜韶颜突然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白莲花和黑莲花当真是一对吗?确定不是互相争斗? 比起自己不能插手之事,姜韶颜显然更关心自己能插手的事。 “你要出去了,”姜韶颜对高兴中的方知慧说着,认真的问她,“可要我帮忙?” 方知慧听的一怔,被她这般一问倒是记起来这不是姜韶颜第一次问她这个话了,先前就通过青梅问过她这个问题。 不过……方知慧想也不想便摇头道:“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 她勉强承认姜四人比她聪明一点点,可生意场上的事哪用姜四来教她?她在江南道生意场上大杀四方的时候姜四还在学写那些矫揉造作的诗词呢! 见方知慧拒绝,姜韶颜也不意外,只是笑了笑对她道:“你有事可以来寻我。”说罢便转身走了。 方知慧哼了一声,伸了个懒腰,等着过来的青梅带她回去。 这么多天也没洗个澡吃顿好的,回去先洗漱一番再来收拾赵家。 赵家有什么大不了的?方知慧不以为意。 …… 回到姜家别苑时静慈师太和慧觉禅师已经吃完了绉纱馄饨,正在挑西瓜。 江南道第一批早熟的西瓜上市了,作为一个合格的吃货,姜韶颜自然一早便定了瓜,没想到去县衙走一趟的工夫,西瓜已经送过来了。 有模有样的拍来拍去最后挑了两个,慧觉禅师将挑好的西瓜递给姜韶颜,道:“姜四小姐,你觉得这两个瓜怎么样?” 姜韶颜失笑,摇头坦然道:“我不会挑瓜。” 有模有样的拍拍西瓜她也会,可要从拍西瓜的声音中察觉出哪个瓜熟了哪个瓜没输,她的耳朵确实分辨不出来。 “无妨,会吃就好了。”慧觉禅师笑着说道,而后将挑好的西瓜交给一旁的小午。 武艺不错,使得一手好刀的小午使起菜刀来也不错,切跺狮子头的五花肉做得,三角小块的西瓜切起来也一块块齐齐整整混不多让。 看那鲜红流汁的瓜肉,姜韶颜便夸了一句“好瓜!” …… 江南道吃得的西瓜,贵人遍地的长安城自也没有落后。 虽然早瓜价贵,不过于执掌大理寺的大理寺卿纪峰而言,早瓜怎么会吃不起? 纪峰啃着端上来的西瓜,连连感慨:“好瓜啊!” 好吗?端瓜的执笔小吏下意识的看了眼盘里青白的瓜肉:这瓜同好这个字无缘吧! 大人虽然买得起早瓜,却不会挑瓜,挑了半天居然挑了个半生的。 正在原地踟蹰想着,那厢感慨“好瓜”的纪峰猛地一拍桌子,而后“哈哈”笑了起来:“季家那小子真是……” 自林彦去江南以后,他整个大理寺也寻不到几个可以说话的人了,正是闲的无聊之时,季崇言居然送了这么大一出好戏给他。 季大老爷养了季二老爷的外室,季二老爷以为自己给大老爷带了绿帽,却没想到他自以为自己所出的外室子居然是徐家大老爷的,哦,徐家大老爷的亲妹妹就是季二夫人。 纪大人理了理这人手一顶的绿帽,盘算了起来:季大老爷的绿帽是季二老爷给的,季二老爷的绿帽是徐家大老爷给的,可同时徐家大老爷的亲妹子又叫季二老爷给了顶绿帽……这安国公府可真是绿的冒油了。 眼下长安城也没什么事,他这个大理寺卿正闲得发慌。纪大人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西瓜,召集了几个人手去宝雀坊一带查外乡人户籍之事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爹爹们” 宝雀坊一带的宅子在长安并不算顶贵,比不得朱雀坊这等真正寸土寸金的大宅子,却也不错,不少手头充裕权势却有所欠缺的都在宝雀坊一带安了家。 长安城天子脚下,繁华京都,自有不少外乡人涌入长安城来讨生活。 可长安城即便再大也容纳不了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涌进来的人,更何况长安城内贵人遍地,又有天子在内,这京城治安自是要管的。 所以隔一段时日官府便要查一查涌进来的外乡人的户籍、官碟之流,以免有可疑的穷凶极恶之徒涌入长安城。 不过查外乡人户籍这等事日常所去之处多是城西那些宅子低矮破旧、龙蛇混杂之处,似宝雀坊这等地方还是鲜少过来查看的。 “大人,花得起钱在宝雀坊安家的怎会办不好户籍之事?”对此,跟随纪大人左右的官差们很是不解,“来宝雀坊多是要无功而返的。” 哪像去城西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巷子,可谓一抓一个准! “你懂什么?便是因为都是如你这般想的,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才会藏在宝雀坊这等地带!”纪峰闻言立时训斥起了手下,“还记得先前夜明珠偷盗一事么?事后城西那块地方都快翻了天了,不也没抓到人?如今回想起来,指不定那大盗当时便来宝雀坊这等地方躲避了。” 这话当然有马后炮的嫌疑,更何况当时长安全城可都搜捕了,毕竟是国库失窃嘛!而城西这等地方是搜查的重中之重,搜查了好几遍呢! 虽然心中对纪峰的话不以为然,可念及他到底是上峰,官差们还是没有反驳。 纪峰斜了他们一眼,没有理会,成竹在胸的从道口开始敲门查户籍。 季家那小子虽然性子古怪了点,可正事上从来没掉过链子,这一点倒同季家那个成日念诗作文的二小子不一样,那位是正事上链子就没在正轨上过。 接下来这事闹出来,季家怕是有的闹了。 可这与他何干?他只是做了为官者的本分而已。 查户籍嘛! 宝雀坊第一户是长安城本地人,户籍就在长安城,长安县衙可查,没什么问题,第二户是外乡人,不过户籍官碟都在期限之内,没有问题。 纪峰精神抖擞的带人敲响了第三户的大门。 “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大门被拉开一道小口,一个嬷嬷从里头探出头来,看到他们似是愣了一愣,而后下意识的往里缩了缩,道:“你们找谁?” 这幅探头探脑的样子一看便是心里有鬼,跟在纪峰身后的官差们都有些意外:难道真叫纪大人说中了? 纪峰一个眼色,一个官差当即伸手撑住了被拉开一道缝的门,而后拽下腰间的腰牌举到嬷嬷跟前,道:“查户籍,把人都叫出来!” 查户籍?嬷嬷懵了:“这里是宝雀坊啊!” “宝雀坊怎么了?宝雀坊查不得了?”看那老嬷嬷推三阻四的举止,众人越发觉得她举止可疑。 “里面藏了什么人?”有官差得了纪峰的眼色问道。 嬷嬷连忙摇头:“没……没有!” “别废话了,进去看看!”纪峰瞥了眼那老嬷嬷,开口说道。 这老嬷嬷说谎的水准当真是不怎么样,一瞧便不太对劲。 不知是这外室太有姿色,唯恐有男仆在起了坏心思还是到底藏外室这种事心里有鬼,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整个宅子里的下人除了那开门的老嬷嬷和一个姿色寻常的侍婢之外便没有旁人了。 而宅子里的主子则是一个相貌美丽的妇人以及一个八岁的男童。 纪峰对美色兴趣不大,全部的兴趣都放在破案和吃瓜上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妇人的姿色确实不错。 不过一女侍三夫,这可不是光光姿色不错便可以做到的了。 相比慌张的老嬷嬷和吓的如同呆头鹅一般的侍婢,那妇人倒是很快便平静了下来,欠了欠身,说道:“妾的户籍确实已经过了期限,只是这些时日事忙耽搁了。” 纪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妇人见状便又道:“这宅子的主人大人可以查一查,是安国公府季大老爷的。”这话一出便等同是承认了自己季大老爷外室子的身份了。 跟在纪峰身后的官差们虽说有些惊讶却也并没有太过意外。 季大老爷是什么人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自昭云长公主死后更是无人管得住了。他有个外室子是什么奇怪事么? 纪峰闻言再次“嗯”了一声,对那妇人道:“如此,请夫人随本官走一趟,等季大老爷过来吧!” 虽说这话在场大多数人都已经信了八分,不过规矩便是规矩,这位外室夫人还是要等季大老爷过来领人的。 又将宝雀坊那条道上剩余的宅子一一查了一遍,纪峰带着此行唯一的收获回到了大理寺,将那外室夫人和男童安置在了客堂便暂且离开了。 接下来,只消等季大老爷过来领人就好了。 美妇人不慌不忙的拿了一块糕点喂一旁蹦跳跑动的男童。 八岁的男孩子正是最活泼好动的年纪,跑跑跳跳的,眼见客堂桌案上放了只蹴鞠便忍不住跑去将蹴鞠拿起来玩耍。 他最喜欢玩蹴鞠了,只是素日里娘亲和几个父亲都不让他出门,也只好在宅子里玩了。 如今好不容易出一趟门,鲜少出门的男孩子正是新鲜高兴的时候,在大堂里便开始踢起了蹴鞠。 美妇人此时正垂着眸想着事情,一时也没有注意到男孩子的举动,直到一道男童的哭声响起,才惊醒了正在垂眸想事情的美妇人。 美妇人被男童的哭声吓了一大跳,脸色顿变,惊呼了一声“明儿”便要上前,可还不待她起身,便有几道不约而同的“明儿”声响了起来。 “明儿!” “明儿!” “明儿!” 三道声音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想了起来。 踢蹴鞠摔了一跤的男童泪眼婆娑的转过头来,看到奔过来的三个男人,本能的唤了一声“爹爹”。不过男童还算聪慧,以往因为一次只见一个,是以都唤“爹爹”也不要紧,如今三个一起来了。 他略略一怔,便立时聪明的改了口。 “爹爹们!” 好一个“爹爹们”!跟在最后头的纪峰听的目瞪口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扭打 一个娃三个爹啊! 饶是最擅长吃瓜的纪峰也觉得这瓜有些撑得慌。 即使是心里早有数了,可真实看到这一幕还是觉得有些荒诞的厉害。 不过这一句不止他懵了,就连那三个被他唤过来的男人也懵了。 “二弟,这是怎么……” 不等季大老爷问出口,纪峰便咳了一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来人,带几位老爷下去问话!”说罢便朝众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接了眼色,在季大老爷还未开口前便将季大老爷、季二老爷和徐大老爷拉了下去。 开玩笑!这里可是大理寺,似这等一个娃三个爹的戏码若当真放任他们吵成一团必会动手,到时候少不得大理寺里的砖砖石石要遭殃。身为大理寺卿,他怎么能明知这些人动手会破坏他大理寺里的桌椅砖石便放任他们动手? 而且这么大一出戏就这般吵吵嚷嚷的收场,怎么对得起季家那小子如此的良苦用心? 纪峰同时也没有忘记让人将那个开口唤出“爹爹们”的男童带下去。 “纪大人。”在将孩子带下去的瞬间,美妇人出面想要阻止,“我的明儿……” “丽小娘。”纪峰皮笑肉不笑的开口打断了她的话,笑着说道,“孩子还小,稚子无辜,大人间的事莫要伤及无辜。” 这话倒是心里话:弄出三个爹爹来的是这个美妇人,同孩子无关。 能将三个人如此玩弄于鼓掌之中且毫不露馅的决计不会是什么普通人,这美妇人的手段必然十分了得,饶是他也不敢小瞧了这个美妇人。 “夫人放心便是,在大理寺,没有人会在我等面前动手。”纪峰郑重的对美妇人说道,“没有人会伤到孩子,也没有人会伤到你。” 这话与其说是保护,其实说是提防更合适。 美妇人闻言笑着应了一声是,笑容有些勉强。 平心而论,纪峰这话若是放到旁人身上决计是保护她的。毕竟没有哪一个男的被戴了绿帽还能脾气好的起来,愤怒之下不对女子动手的并不少见。 可于她而言,根本不必担心这一茬,反而是这个大理寺的纪大人这般突然将事情捅破闹将出来于她而言怕是麻烦了。 …… 随着安国公二老一起来的还有季二夫人徐氏以及从诗词会上被拉回来的季崇欢。 到底是安国公二老,纪峰对安国公二老还是很尊敬的。这么多年二老的风评一向很好,至于季大老爷,他不成才这是公认的,这么多年大家也习惯了将二老同季大老爷分离开来了。 只是没成想,素日里风评不错的季二老爷这一次居然也惹上了事端。 “母亲,到底怎么回事?”季崇欢有些不满,只是看着徐氏发红的眼睛,还是将剩余的话咽到了肚子里,他今日文思如泉涌,很有可能夺魁的。 徐氏哪有心思管他的作诗?闻言只咬着牙对他道:“你爹他……他在外头养了个外室,还有了个八岁的私生子……” 什么?季崇欢听的一怔,整个人也懵了:爹娘的感情不是一向都很好么?况且爹爹素日里除了去衙门做事便是同几个旧友喝茶、聊天和下棋什么的,先前他还暗地里感慨爹爹这爱好都快赶上祖父了,没成想这种时候爹爹居然闹出了个外室来。不仅有了外室,这私生子居然都已经八岁了! 一旁对冷着脸的安国公二老道了个“请”的纪峰闻言瞟了眼徐氏,没有给她面子的开口道:“季二夫人慎言,外室的事季二老爷有份,可这孩子却未必是季二老爷的!” 林彦送来的消息里夹了些私活,直指季二夫人徐氏最近跳得很,纪峰自然也懒得给徐氏面子,开口便冷冷的道了起来。 这话听的红了眼睛的徐氏也有些发懵,正惊讶间,只听大堂内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姓季的,你对不起我妹子!” 是大哥的声音!徐氏听的顿时一喜,连忙高喊了一声“大哥!”跟着安国公二老走入了大堂之内。 一进大堂,安国公二老同徐氏母子便又是一愣,还算宽敞的大理寺大堂此时显得有些逼仄,除了大理寺的几个官员官差都在之外,徐家二老连同徐大夫人以及她那在国子监读书的大侄儿也在。 正中三个人正互相扯着衣领扭作一团。 徐大夫人正在一旁流眼泪,素日里孝顺有加的徐大公子正恨恨的看着正中同人扭在一起的徐大老爷。 “季澜,你这个没良心的!做错了事还敢对我大哥动手?”一见正中同人扭打在一起的季二老爷,徐氏便忍不住冲了上去伸手想要揪季二老爷。 素日里温吞儒雅的季二老爷今日却如同转了性一般,见她前来狠狠的“呸”了一声,怒道:“徐氏,你那混蛋大哥叫我给他养了八年的儿子,我怎能打不得他?” 季二夫人听的一懵,还不待她开口,便听夹在季二老爷和徐大老爷正中的季大老爷“呸”了一口,不知从哪里腾出了手狠狠给了季二老爷一巴掌:“我呸!你还好意思说!知晓丽小娘是我的外室,故意瞒着叫我给你养儿子,你便是如此对你兄长的?” 什么又是替徐大老爷养儿子,又是替季二老爷养儿子的?不止才进门的安国公二老懵了,就连先来一步的徐家众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件事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会叫大家懵住一点都不奇怪。纪峰咳了一声,走到桌案前,拿着从说书先生那里借来的醒木敲了敲,道:“且安静安静!” 这醒木借了那么久了,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一旁整理好三人口供的官员抬头瞥了眼大堂里扭打成一团的三个人感慨不已。 说实话,这情形便是他们理清楚也花了好久,难为那位名叫丽小娘的外室将面前这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至今也未闹出什么事来了。 待到早已待命的官差奉命将三人分离开来之后,季大老爷便先一步开口了:“我要见丽小娘和明儿!” 他是不大懂官府办事的过程,可大理寺办事不是要将双方都带过来的么? 怎么此时这边只这两个给他带了绿帽的混账东西在却不见他的丽小娘? “见你个头!”这话一出,一旁冷着脸早已按捺不住的安国公便甩手熟练的一个巴掌打到了季大老爷的脸上。 安国公不是个喜欢动手的无理之人,不过对这个不成才的长子,甩巴掌这种事一年都有好几回,他已经习惯了。 同样,被打的季大老爷也已经习惯了。 不过从未被打过的季二老爷却有些不习惯了。 这一次往日里只打一个的安国公一视同仁的也甩了他一巴掌。 他没想见丽小娘和明儿啊!季二老爷有些委屈。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个一个来 见不见的不相干了,这两个不成才的东西!安国公打完,觉得有些不尽兴便甩手又给了一人一巴掌,彻底叫这两个混账儿子闭了嘴。 他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一个外室能做到这一步决计不是善类。到时叫她一番诡辩指不定这三个脑子又不清醒了,这一点作为过来人的安国公心里有数,纪峰心里也有数。是以特意准备待到将事情说完再将丽小娘和那个孩子带过来。 “都不要废话!”安国公打完儿子,也没给被迫同人分离开来,被官差架在怀里的徐大老爷好脸色,他开口指向站在桌案前,拿着满满几张纸的口供的纪峰道,“让纪大人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原本还不肯闭嘴的三人终于闭上了嘴。 纪峰感慨了几声还是安国公老人家仗义之后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今日本官去宝雀坊一带查户籍……” 话未说完,被官差架在一旁不能动手的徐大老爷便“机智”的察觉到了不对劲:“查户籍怎么会去宝雀坊……” 话未说完,脸上便重重的挨了一巴掌。冷着脸的徐老太爷的早已按捺不住了,先前到底是顾虑在朝为官的长子的脸面。不过先前看安国公都不介意动手打儿子,他也不再介意了。徐大老爷这一声不合时宜的“机智”倒是正巧给了他机会,于是想也不想一巴掌就甩了上去。 “怎么?还想质疑纪大人?我徐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徐老太爷指着徐大老爷的鼻子骂道。 他们徐家论品行倒没有安国公这般讲究,对一双儿女也挺宠的。徐大老爷要是在外头养外室,只要不闹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眼下闹成什么样子了?而且此事决计是得罪安国公了,先前女儿还想替欢哥儿谋划一下安国公世子的位子,被长子这外室的事情一闹,短时间之内就不要想什么世子位了。 这混账东西,养外室就养外室吧,偏要同季家那两个养同一个做什么? 被甩了一巴掌的徐大老爷有些发懵:徐家二老宠儿宠女,自小到大他还没挨过打呢!这还是头一回被甩巴掌。 纪峰可不在意徐家这点龃龉事,徐大老爷被一巴掌打闭了嘴他便继续说了下去。 “查到一位名唤丽小娘的娼籍女子户籍已经过了期限,她八岁的孩童也没有报过户籍,因此便将人领来了。”纪大人说着,看向安国公二老和徐家二老,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因是娼籍,这身份户籍之事需要重视,请几位老大人老夫人理解。” 这话一点问题都没有,安国公二老和徐家二老自然没有多说。 当然,徐大老爷方才的质疑也没有错。纪峰这老狐狸无缘无故的跑去宝雀坊定然是收到了什么风声,不过不管纪峰从哪里收到的风声,这个能将三个大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丽小娘是决计饶不得的。 是以几位做主的都没有多说,甚至在季二老爷和徐大老爷想要开口时又甩了个巴掌过去,示意他们安静些。 “我等查了宅子,发现宅子的主人是季大老爷。”纪峰说着看向季大老爷。 方才规规矩矩不说话因此少挨了两巴掌的季大老爷闻言眼睛顿时一亮,激动道:“轮到我了?” “轮到你了!”看着这个不成才的长子那兴奋样子,安国公想也不想便给他补了两巴掌,“这是什么有脸面的事么?还不快说!” 莫名其妙的挨了两巴掌的季大老爷委屈不已:“爹,打我做什么?儿子又没说什么!” “我是你老子,想打就打了,不行么?”安国公又给了他一巴掌,骂道,“尽给言哥儿丢脸!” 不成器的儿子真是总给很成器的孙子丢脸! 还没听过做老子的要给儿子长脸面的。两颊挨了巴掌红彤彤的季大老爷扁了扁嘴,唯恐再挨巴掌,也不敢再啰嗦的开口了:“丽小娘是我的外室,我包了她十多年了,一直以为明儿是我的儿子,在今日之前根本不知晓还有二弟和徐大老爷的事!” 所以说来说去,他是最委屈的,花在丽小娘身上的钱财也是最多的。 安国公闻言,根本没有理会季大老爷,而是看向纪峰,问道:“纪大人,可是这么一回事?” 纪峰点了点头,道:“季大老爷虽然素日里为人风流了些,可在这件事上确实是最无辜的。” 当然,也是最绿的。所以,先前季家那小子给季大老爷的生辰贺礼还当真没有送错。 纪峰说罢又转向了季二老爷,因着先前已经被大理寺的刑讯官连哄带骗加吓唬的将事情的原委都招了,是以季二老爷也不敢再撒谎,只得硬着头皮道:“第二个包养丽小娘的是我,我听说她是大哥的外室,好奇看了她一眼,一见便喜欢上了……” 所以,这就是明知丽小娘是季大老爷养的外室子故意给季大老爷带绿帽子了。 “明儿出生时,我与丽小娘认识已两年了,先前一直以为明儿是我的种!” 季大老爷听到这里忍不住一阵牙疼,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所以,你便是故意让我给你养儿子?你这混账东西!” “都给我闭嘴!”安国公又给了两个儿子一人一巴掌,这才冷着脸,对季二老爷,道,“你说你以为……这明儿不是你的种?” 季二老爷恨恨的摇了摇头:“我先前以为明儿是我的种,毕竟明儿长的不像我,这又没规定说儿子一定要长的像老子的,况且我一直觉得明儿长的有些眼熟,”说到这里,季二老爷不忘抬头看了眼徐氏,道,“如今一闹出来,我才发现明儿长的活脱脱就跟徐家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徐氏和徐大老爷两兄妹自幼就长得像,他日常总对着徐氏这个枕边人,自然便觉得明儿长的眼熟,他先前还以为这是所谓的“父子连心”,眼下才发现这是明儿在提醒自己给大哥带了顶绿帽,却也被别人戴了顶绿帽而已。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阻拦 那孩子……竟长的如此像徐大老爷吗? 徐大夫人脸色惨白,一旁搀扶着徐大夫人的徐大公子抬头看了眼神情复杂的徐家二老,脸上满是恨意。 以他对徐氏二老的理解,那个外室如何他不知晓,可那个外室子一定会进徐家大门的。 不过此时在场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开口道出原委的季二老爷和一旁还不曾开口的徐大老爷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徐大夫人和徐大公子。 “这姓徐的明知是自己的种,却故意叫我……我和大哥,”季二老爷说着不忘抬眼看一眼季大老爷,说道,“叫我们给他养儿子!” “你这混账东西还好意思说?当时你迎娶我妹子时许诺过什么了?分明便是你对不起我妹子在先!”被官差架在怀里的徐大老爷恨恨道。 被这般一提醒的徐氏立时尖叫了起来:“季澜,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养外室……” “我养外室怎么了?说的你这口口声声说我混账的大哥没养一般!”季二老爷“呸”了一口,哼道,“他不但有外室连外室子都出来了!” “啪”又是一巴掌甩了过来。 季二老爷两颊也早被安国公的巴掌打肿了,他愣愣的看着给自己甩巴掌的安国公不解:“爹……” 安国公绷着一张脸,冷冷道:“我季家可丢不起这个人!这话还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一个娼籍女子手段高超将你们一个个的玩弄于鼓掌之中?当然,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一个个又是什么好的?眼下没什么好说的了,孩子尚且无辜,那女子却决计是不能轻饶的,”说到这里,安国公转向一旁的纪峰,问纪峰道,“纪大人,你看看此女能不能重罚?” 大周律法完善,不过很多时候不闹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不过眼下依安国公的意思,真要事事按照律法来的话,一个无户籍逗留长安数年之久的娼籍女子便要关上几个月一年了。 再加上她跟随有妇之夫,一女侍三夫这种女德之上的问题,这种事都是可大可小的,端看接手之人怎么解释了。 若是一切都要往大里来算的话,这叫丽小娘的女子定然要在牢里吃些苦头了。 是以这话一出,季二老爷便瞬间变了脸色:“爹,你……放过丽小娘吧,是儿子缠着她,她说过好几次要与我断了关系了!” 那大牢里是什么地方?若是能打点还好,眼下爹都亲自招呼了,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能打点的?丽小娘若是进去了怕不是要脱层皮! 一旁的徐大老爷闻言也跟着急了:“此事丽小娘纵是有错,也只是不敢拒绝而已,况且明儿还是我的孩子,爹,你救救丽小娘吧!” 比起季二老爷来,徐大老爷也没糊涂到底,知晓求饶要向怜惜子嗣的徐家二老求饶。 徐家二老正在犯难间,冷不防一道惊呼声突然响了起来。 一旁默不作声暗自垂泪的徐大夫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奋力向一旁的石柱上撞去,她撞的突然力气又大,即便有徐大公子及时扑上去到底也没完全拦住,撞上石柱的徐大夫人当即便见血昏了过去。 徐大老爷着实被吓了一跳,他这发妻一贯是个温和贤淑的,平日里连说话也是温声细气的,此时突然暴起撞柱可将众人吓的不轻。 这一撞可算彻底捅了马蜂窝了,徐大公子咬着牙握着拳头死死的瞪向徐大老爷:“娘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再不进徐家大门!” 素日里孝顺有加的老实人被逼急了也要咬人,更何况此时躺在地上的徐大夫人满头是血,委实有些可怖。 徐大老爷也被吓懵了,他怎么也未想到温柔的发妻会突然暴起撞柱,待到回过神来本能的一慌,开口便要推却反驳:“我……我……她就是故意的,做做……做做样子……” “啪”一巴掌重重的落在了徐大老爷的脸上。 这一巴掌可比方才徐老太爷那一巴掌重的多了,徐大老爷的脸一下子肿了起来,愣愣的看着甩巴掌的人:“国公爷,你……” “徐老大人舍不得打儿子,”即便徐老太爷方才愤怒之下给了徐大老爷一巴掌,可比起季家两个脸上肿的馒头似的巴掌印,徐大人只是略略红了红脸,那一巴掌估摸着也就比打蚊子重点而已。安国公早看不下去了,开口道,“本官这个上峰看不下去动手了,如何?” 这话一出,当即说的徐老大人面红耳赤。 一旁挨巴掌挨懵了的季大老爷和季二老爷脸上现出一丝快慰之色。 还是爹好,一视同仁。 “本官听闻徐大公子在国子监读书读的也不错,可见徐大夫人素日里教导的好。一个替你生子,教子有功,不曾犯错的发妻撞柱,眼下情形危急,你不想着反思自责反而推诿道‘她做做样子’?”安国公冷冷的瞥了眼面色青红交加,很是难看的徐老太爷,说道,“徐老大人舍不得打,本官这个上峰来打。明日本官也会将打了徐大人之事奏请上殿,请群臣做主!” 徐老太爷闻言脸色顿时一白,想也不想便对着一旁还在发懵的徐大老爷狠狠的打了上去。 这一次徐老太爷没有手软,也不敢再舍不得儿子了,一巴掌一巴掌的下去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你这畜生,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子有哪一点做到的?”徐老太爷一巴掌一巴掌甩的极为用力,便是他再疼爱儿子,也说不出今日被拉来的这三个有哪个做对了? 这件事真捅到殿上去,整个徐家也会被牵连到,他若是不将样子做足了,便是教子无方,到时候这长安城里头哪个还敢嫁到徐家来? 眼看徐大老爷被这一巴掌一巴掌的嘴角都被打出了血,安国公才哼了一声,道:“罢了,先看看徐大夫人怎么样了吧!” 他说着便对上了咬着唇恨恨盯着季二老爷不满的徐氏,又道:“徐氏,你放心!老夫决计不会叫这两个兔崽子的伤比你兄长轻上半分。” 徐氏听的脸色一白,顿了顿,立时红着眼睛看向安国公,道:“请安国公为儿媳做主!” “好说!”安国公点了点头,指着被官差架在那里的季二老爷对徐氏道,“你想怎么打随你,只要不打死打残随你。” 徐氏抿了抿唇,没有开口:这种事哪是打个一顿两顿能解了的?她心里怨恨…… “若是还不满,儿媳你若想和离,老夫也绝不阻拦!”安国公眯了眯眼,开口道。 和离?怎么可能?徐氏脸色顿变。 第一百五十章 圆满 徐氏从来没想过要同季二老爷和离过。 即便在这件事上她怨恨季二老爷,可比起季二老爷来,她更怨恨那个丽小娘。 那个将自家兄长和夫君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丽小娘。 “怎么?你不想和离?”看着徐氏发白的脸色,安国公指着被架在那里,神情狼狈不堪的季二老爷,道,“老夫这儿子做出这么混蛋的事你还不想和离?” 这次还不待徐氏开口,一旁被这一幕惊呆了,直到现在才回过神来的季崇欢闻言连忙开口道:“祖父,你说什么胡话?怎么能让我母亲同父亲和离?”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安国公挥了挥手,让季崇欢闪到一边去,而后道,“此事老夫自有主张!” 徐氏白着脸色,连忙求助似的看向脸色不太好看却没有开口的安国公夫人:“老夫人,你快劝劝……” “夫君的话很清楚。”安国公夫人却摇了摇头,对她道,“他没有逼迫你,只是问你要不要和离。你若想要和离,我们两个老东西定会助你。你若不想,来日闹起来是你们自己的事,莫要拿今日之事怪罪到我们两个老的头上来。” 安国公夫人虽夫妻和睦一生,不曾经历过却不代表不了解这种事会留下的膈应。 今日这件事,若说徐氏不会在心里留下膈应,那是不可能的。 往后不管老二那混账东西会不会改,这一对夫妻必然会为此争吵。想到早逝的昭云长公主,安国公夫人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先时他们两个老的也是同时人一样有着“劝和不劝分”的想法。长子那般不像话,不管怎么打怎么骂都没用,再加上昭云长公主于此事之上的忍让,才让昭云长公主早早便走了。 于这件事他们一直无比愧疚,每每看到言哥儿便会想到这一出,是以也不再同时人那样劝和不劝分了。 既然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那便分开,儿子不成器他们还有孙子,在一起互相折磨是做什么? 所以今日之事一出,安国公才会问出这样的话。 徐氏听的一怔,连忙道:“老夫人、老太爷,儿媳不想和离,我若和离,欢哥儿……” “欢哥儿是欢哥儿,他是个大人,再者说我们两个老东西还会亏待孙子不成?是他的就是他的,谁也拿不走!”安国公开口看了眼一旁想要开口的季崇欢,道,“莫要拿欢哥儿说事,只说你,想不想和离?” 她当然不想和离。且不说以她的本事再嫁能不能嫁到好的,就算嫁人恐怕也遇不到安国公二老这样讲道理的公婆了。 更何况,她对季澜那个混球……徐氏一咬牙,对上徐家二老朝她连连摇头的举动,忙道:“儿媳不想和离,儿媳……” “好,你不想和离!”安国公却不想多说什么废话,开口一言定音,“往后你们两个间的事也莫要闹到我们两个老东西面前来,我等可没有这等精力来处理这些事了!” 说罢这话,安国公看着一旁不明所以的季崇欢,心里叹了口气。 今日这件事这般荒唐,可不是他不想传出去便不会传出去的,事情传出去之后,不管安国公府还是徐家必然会成为他人的笑柄。 这件事的错处自然在那三个被叫什么丽小娘的外室女迷昏了头的混账东西身上,不过他再怎么气,也不至于犯了糊涂。 纪峰突然跑去宝雀坊查户籍也定然是收到风声了。 老大、老二和徐家,再联想到一旁互相恨恨看着对方就是不肯合理的的老二夫妻,安国公此时也已经回味过来这件事同谁有关了。 能让纪峰如此深信不疑还能指使得动的多半是言哥儿这孩子了。老大、老二他们确实不像话,可选择这个时候将事情抖出来,多半是因为这个不省心的二媳妇的事了。 因着欢哥儿同杨家女订了亲,二媳妇心思活络了起来,甚至开始为欢哥儿筹划世子位了。 且不说这世子位他从来都是打算给言哥儿的,就算没有言哥儿,欢哥儿也不合适。安国公年纪虽大,素日里也不爱管事,人却还不到糊涂的时候。 欢哥儿也就能做个吟诗作对的富贵闲人罢了,真将偌大的安国公府交给他,估摸着同东平伯那一家先时两任东平伯一个样,能将家底糟个精光。 不过二媳妇看不明白,只想着那个位子,却没想过欢哥儿是不是那块料。 德不配位可是要坏事的。 二媳妇这些时日在京城里这么跳,今日这一遭事多半是言哥儿给她的教训了。 长孙如此手段,做事一击必中让安国公忍不住感慨: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治得住他们言哥儿,那个长相美丽听人说也聪慧的杨小姐不知道怎么样。 没准备和离的徐氏心里愤懑无处发泄,指着季二老爷的鼻子骂道:“季澜你个没良心的,养外室……” 今日这话徐氏说了不下五遍了。 大抵是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季二老爷彻底扯下了素日里儒雅随和的伪装,梗着脖子开口瞪向徐氏:“徐婷,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当年嫁我之后同我那风流大哥夜游花园的事可要我说出来?” 拿着口供的大理寺一行人听的目瞪口呆:原本以为今日这一场荒唐戏已经落幕了,哪知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季大老爷与季二夫人还有关系? 从季二老爷同徐大老爷对上开始便默不作声的季大老爷侥幸躲过了几巴掌,正在庆幸间,冷不防自家那个故意给自己戴绿帽的二弟突然提起了这一茬,他整个人也懵了。 季二老爷却似是终于发泄出了在心底憋了许久的不满,冷笑了起来:“那是你嫁我不久之后的事吧!那时候昭云长公主还在,我这好大哥还不敢这般放肆,时常呆在府里。你二人晚上自花园回来叫我撞上的事你以为我忘了?” 季二夫人听的脸色一僵,随即辩解道:“我那是崴了脚,大哥扶我一把!” “谁知道是真崴了脚还是故意的?”季二老爷瞥了眼一旁如同吞了苍蝇一般的季大老爷,道,“他什么样的人,整个长安城哪个不知晓?话说回来那个时候……欢哥儿就是十个月后出生的呢!连我这好大哥自己都说欢哥儿像他,言哥儿不像他,哪个知道你这泼妇是不是早给我带了绿帽居然还好意思说我?” 众人听的目瞪口呆。 纪峰理了理折了角的口供,挑眉:如此,这出戏还真叫圆满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是她 徐氏气的满面通红:“季澜,你自己不当人便以为旁人都与你一个样?” 季大老爷也道:“你莫要胡说,弟妹这相貌我可不喜欢!” 正气的满面通红的徐氏瞪向季大老爷:“……” 她一时都不知究竟该先骂哪个了?这不成器的大伯是什么意思?嫌她长相不好看? 季二夫人徐氏长相其实也是清秀的,年轻时更是略有几分姿色,可是比起昭云长公主之流就欠缺了不少。 偏季大老爷那绣花枕头别的不行,长相却是一等一的好,桃花运也一向不错,又擅会吟诗作对,很受一些女子的追捧……呃,话说回来,虽说说这季二公子是季大老爷的儿子有些胡扯,不过这一点上季二公子确实同季大老爷这个大伯有些像呢! 安国公甩手就给了胡说八道的季二老爷一巴掌:“说什么胡话?你这话让欢哥儿如何自处?” 季崇欢一脸尴尬之色的站在一旁,埋怨的看向季二老爷。他长的跟季二老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自然不可能同季大老爷有关。 这一点季二老爷心里其实也清楚,只是被徐氏揪着谩骂,便顺带翻起了旧账,此时被安国公甩了一巴掌的季二老爷也有些后悔,看了眼季崇欢,不再说话了。 冷着脸给季二老爷甩巴掌的安国公这一巴掌之后倒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对一旁的纪峰道:“那个叫丽小娘的外室呢?老夫倒要看看她生的如何个三头六臂的模样!” 纪峰闻言立时点了点头,让人下去将丽小娘带过来。 “爹,这种事就不用唤丽小娘了吧!”季大老爷却在此时变了脸色,连忙开口道。 这反应看的安国公眉头一拧,打量着季大老爷越发觉得古怪:虽说三个人皆被那个丽小娘玩弄于鼓掌之中,可这三人之间,对丽小娘态度最淡的无疑就是季大老爷了。 毕竟季大老爷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再美的美人也是留不住季大老爷的。 可此时一听他要让人将丽小娘带上来,季大老爷却是如此反应,安国公直觉有些不对劲,当即甩了一巴掌给季大老爷,道:“你闭嘴,老夫倒要看看这个丽小娘是何方神圣!” 季大老爷听的脸色顿时一白,说话的工夫,纪峰已经让人去将丽小娘和那个叫明儿的孩子带上来了。 其实早已猜到能将三个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定然是个美人了,走过来的妇人果然颇有姿色,不过那容色却是温婉柔弱,与想象中的妖艳美人决然不似一类人。 季二夫人一见丽小娘便恨的牙痒:“原来是这么个贱人……” “你怎么说话的,徐氏?”季二老爷听季二夫人如此谩骂当即开口道,“贱人长贱人短的,同街上那些长舌妇人有什么两样?” 他原本是想着既然丽小娘的事被捅出来了,那干脆和徐氏和离好了,至于欢哥儿,有爹在,总不会少了他的。可没成想徐氏根本不想和离,破罐子破摔的季二老爷也懒得再与徐氏虚与委蛇了,自是有什么便说什么。 明儿虽然不是他的,可丽小娘他还是要的。 眼见季二老爷如此护着丽小娘,季二夫人气的当即就要开口骂回去,却不成想有人先她一步开口了。 “混账东西!”安国公一巴掌又甩了过来,季二老爷被打懵了,不等他开口,一旁的季大老爷便结结实实的被补了好几巴掌,将方才躲过去的几巴掌彻底补全了。 “我道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如此了得,原来是她!”安国公的脸色难看至极。 原本以为只是个颇有手段的娼籍女子,可听安国公的意思,这女子的身份似乎不太一般,徐老太爷狠狠的剐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徐大老爷,连忙问安国公:“季老,这女子是谁?” 问话间,丽小娘同那个叫明儿的男童已经被人带进来了。 男童手里抱着蹴鞠,不安又好奇的看向众人。 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季二夫人徐氏恼恨不已,也是平生头一回恨自己长了这么一张脸,往后每每照镜子怕是都要想起今日这一出糟心事了! 安国公没有理会那个孩子,只是冷冷的看着那姿态如弱柳扶风一般的女子,开口了:“怎么?你这一对姐妹是同我季家的男人杠上了不成?你阿姐害死了昭云长公主,你又要害谁?” 这话一出,一旁的徐家二老脸色顿变。到底同安国公府做了多年的妯娌,安国公府那点龃龉事他们也是清楚的。 害死了昭云长公主的那个娼籍出身的女子他们自是知晓的。话说回来,那女子的名字里也有一个“丽”字,确实也有一个妹妹,可因着那女子做的事太过引人注目,关于这个妹妹此前却并没有多少人关注过。 此时,听安国公这句话,再想到这三个被迷昏了头的唤她丽小娘,哪还不知道她是哪个? 女子一双美目含泪盈盈,闻言只是幽幽叹了口气,对安国公二老和徐家二老欠了欠身,道:“给几位添麻烦了。” 一旁的纪峰看的直感慨:明明做了那么大的恶事,她这一句“添麻烦”却仿佛只是做了些不甚重要的小事一般,果然有些手段。 没瞧到她一露面,那三个被官差架在那里的表情已有些松动了么? 不过可惜,此时没那三个说话的份。 安国公冷笑了两声,看着她冷言问道:“是要我老头子送你走还是你自己走?” 女子垂眸顿了顿,道:“国公爷放心,我自己走!” 这话一出,季二老爷脸色微变,正要开口阻止,便听一旁的安国公夫人开口了:“老二,你想明白再开口!她是那个丽大娘子的妹子,你若是想要开口,往后也不要姓季了!” 这话一出,一旁的季二夫人徐氏立时瞥了眼季二老爷冷哼了一声:原来这丽小娘是那个女子的妹子,有安国公二老在,这丽小娘注定进不了季家的大门! 不过那个叫明儿的孩子到最后还是被徐家二老领了回去,这是徐家的事,安国公没有阻止。 两日后,安国公得了纪峰传来的消息道这女子独自一人离开大理寺离京了。 没有户籍的娼籍女子自然不能在长安逗留,安国公闻言沉默了片刻,招来暗卫交待了几句之后,暗卫便退了下去。 目睹了这一切的安国公夫人待到暗卫推下去之后,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安国公:“你让人去解决那个女子了?” 安国公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复杂:“我不放心。这一对姐妹当年闹出的事就不小,留在京城,京城会被搅得乱七八糟,离了京,不受控制了那就更麻烦了。” 既然如此,他不介意做个恶人彻底解决此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取不到的镖 季家两个老爷被人连环带了绿帽子,且此事还涉及了妯娌徐家的事彻底传了开来。因着这等事委实太过匪夷所思,是以不出两日的工夫就彻底传遍了整个长安城,而八方商贩汇聚的长安城又随着这些商贩的流动很快便将此事传出了京城,传往大周各地。 安国公府自陛下登基之后还是头一回这么没脸过,就连一贯喜欢同人参加诗词会到处结交好友的季崇欢都有好几日没有出门了。 比起下脸面这种事,让安国公府更头疼的还是…… “你说……那个女子不见了?”安国公听着暗卫传来的消息,揉了揉眉心,听暗卫说着事情的经过。 “属下是跟着她的马车一路出了长安城,因着城外排队等候的人不少,属下唯恐有什么差池,便想着待人少一些再动手。不过虽是没有动手,属下却也一直跟在后头。待到马车到了小道,眼见四下无人了,属下便上前制住了那个车夫。那车夫听属下道有事要见车里的夫人,便立时停了下来,而后掀开了马车,我二人这才发现那马车里行李什么都在,唯独那个女子却是不见了。” 暗卫说到这里不由一顿,而后接着说道:“那车夫属下已经带来了,他时常在南门那一带揽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至于那女子何时不见的,他也不曾发现。” 暗卫说到这里,脸色有些难看:车夫只是个寻常百姓,没发现尚且情有可原,可他居然也没发现……足可见插手带走那女子的绝非一般人。 “那三个混账东西没有这样的本事!”安国公听罢便摇了摇头,让他下去了。 待到暗卫退下之后,安国公夫人便忍不住开口了:“老爷,那对姐妹怕是身后……” “她们身后有人。”安国公点了点头,面色肃然,“当年那个丽大娘子的死也是不明不白的,这一次这个丽小娘也是如此。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掳走,躲过暗卫耳目的绝非寻常人。” “如此,便更麻烦了!”安国公夫人感慨不已。 原本这个丽小娘在京城尚在控制之中,如今,人却是彻底不见踪影了。 对此,安国公只是垂眸沉默了片刻,而后叹了口气,道:“罢了,此事稍后我自会修书一封与言哥儿说明原委。” 他这个年纪做很多事已经精力不济了,原先想着自己来做这个恶人替言哥儿解决这个女子。毕竟那一对姐妹可是间接害死昭云长公主的凶手,有些事岂是那般轻易能捱过去的?他不想让自家这个最成器的长孙手里沾上鲜血,可没成想,那个女子远比他以为的要麻烦的多。 安国公夫人没有开口,这种事本不是她擅长的,自有安国公来安排主张。 比起这个来,倒是…… “言哥儿年岁越长,我瞧着越是看不透他了,丽小娘这件事他什么时候知晓的我等都不知道!”安国公夫人说到这里,忍不住幽幽叹道。 “常在君前走动,言哥儿如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比起安国公夫人的感慨,安国公倒是尚算镇定,“他自有主张,我等就不要多管了。比起这个来,你记得修书去问问他喜欢不喜欢那个杨小姐?若是喜欢我等便继续安排,若是不喜欢……” 安国公想到突然冒出来的丽小娘一事,总觉得长孙若是不喜欢,他们还强逼着安排,指不准那杨小姐要吃苦头了。 “他有自己的主意,我们可以安排,却也要问问他的意思!”安国公说道。 长安城这一出热闹传到江南道宝陵至少还需要些时日。 听着道路两旁百姓兴高采烈的议论说着这几日的闲事,绝影走入了通威镖局的大门。 通威镖局是百年老字号了,横贯前朝和今朝,其内上到镖头总管,下到镖师马夫,都是经验相当丰富的老人了。 是以时人常开玩笑道请通威镖局护镖除了贵没有旁的缺点。 进来的是个年轻男人,骨骼肌肉健壮,走路步履轻快的几乎没什么声音,一看便是个练家子。 正在拨弄着算盘的总管抬头打量了他一番,笑着开口问道:“这位小哥要护镖?” 受命前来的绝影摇了摇头,道:“取镖。” 哦,取镖啊!总管闻言笑了笑,接着说道:“那请小哥报一下镖号和信物!” 绝影将念叨了一路的镖号报了出来:“三十六号,甲乙号镖,没有信物。” 这个镖号一经报出,总管拨弄算盘的手便是一顿,抬头认真打量了他一番。 “这是一趟老镖了。”总管并未立刻带绝影去取镖,只是顿了顿,接着说道,“你的镖号说的对,没有信物也说得对,只是这趟镖有些特殊,需满足要求才能取得。” 还有这种事?绝影听的一愣,脱口而出:“什么要求?” 总管闻言却笑了笑,摇头道:“小哥,让你取镖的人若是没同你说这要求,这镖物恕小的不能给你。” 绝影听的有些犯难,想了想,道:“让我取镖的是个姑娘,你有什么要求也要同我说了我才能回去同那个姑娘说啊!” 其实下命令的是世子,不过世子说了这镖是替姜四小姐取的,所以绝影直接道是个姑娘。 “那便让那个姑娘自来取吧!”总管拨着算盘的手一动未动,看向绝影,虽然面上仍然带着笑,可眼神却是无比坚定,“此镖特殊,由我们总镖头亲自看管护送,是整个通威镖局最高等的镖物,已在我通威镖局放了二十年了。我通威镖局守它二十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将它取走的,还请小哥行个方便。” 听总管这般说来,绝影也有些意外。 他此行奉命自宝陵回京,原先以为最麻烦的不过是传讯纪大人之事,取镖不过是顺带的事,可没想到这镖居然那么难取。 还有,世子爷不是说是筐橘子吗?一筐橘子用得着保最高等的镖物?另外,什么橘子能放二十年? 姜四小姐莫不是骗了世子爷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请我帮忙 姜韶颜不知道自己被认作了骗子,只是在认真的挑选做绿豆糕的模子。 这几天天气愈发炎热,同西瓜、乌梅饮子一样消暑的还有绿豆。绿豆汤、绿豆糕这些其实她先前已经吃过了,不过大抵是好烹饪者的老毛病犯了,众口难调,外头的绿豆糕在她吃起来总觉得过甜了。 要有甜味却又不能过甜,再者绿豆糕做起来也不难,所以姜韶颜便决定自己做。 首先要解决的便是模子的问题了:模子是姜韶颜自己画的,与外头寻常的花月呈祥的模子相比之外还多了些不少姜韶颜自己喜欢的样子。 香梨尤其喜欢其中一套梨子、西瓜、苹果、橘子的模子,大抵是名字叫了香梨,小丫头便尤为喜欢这些与之有关的模子。 除却这等之外还有小鱼、小龟、猫儿、狗儿小动物的,这些都是姜韶颜特意画了花样找木匠单独做的模子。 木匠师傅做的很快,前日给的花样,昨日一天便做好了。不过拿到手之后却还不能立刻拿来做绿豆糕,还需要将模子上的毛刺打磨了,上油,清洗,再晾干,如此往复上几次方才可以拿来用。 “这也太麻烦了。”香梨拿着毛刷为模具刷着油感慨不已,“我先前还以为做个绿豆糕容易呢!” “也不麻烦,只是单独做模子有些麻烦而已。”姜韶颜吹了吹手里的一只莲花模具笑着说道,“此时麻烦一下,待到七夕做花糕,中秋做月饼还有那些糕点都用得上的。” 她当然不是只为绿豆糕做的模子了! 姜韶颜将手里唯一一朵莲花模子放到了一旁,眼角余光瞥到小午从外头进来,便拿手巾擦了擦手,问小午:“怎么样了?” 小午摇头,道:“没什么起色,听说方二小姐日日都急的骂人跳脚了!” 自方二小姐被放出来也有三五日的功夫了,小姐也未再出门,只是日日同慧觉禅师和静慈师太吃吃西瓜、尝尝卤食的闲聊一二。 直到今日一大早,小姐才突然让他去外头打听方家和赵家相斗的事。 在胭脂水粉首饰铺生意上,原本旗鼓相当的赵家和方家,等方二小姐进个大狱又出来的工夫仿佛换了个天地一般。 “听闻赵家最近凶的很,得知方二小姐出来之后非但不收手,反而联合那些小铺子闹得更凶了。”小午说道。 宝陵城屁大点的事都能传上好几天更别提方家和赵家相斗的事了。所以,走到街上根本不用他多打听,光往路边一走便能知晓不少事情了。 “赵家原本以为方二小姐至少要关个两三个月,没那么快出来,却不成想不过十多日的工夫,方二小姐便出来了。”姜韶颜对此倒是并不意外,“眼下赵家骑虎难下,于是便想着既然得罪了那便干脆得罪到底好了。” 所以,赵家更凶也不奇怪了。 面对这样一个疯起来不管不顾的赵家,方二小姐再如何果断一时间也是措手不及的。 “你给我送样东西到方府交给方二小姐。”姜韶颜刷着手里的模具,说道,“早上的鸡子饼我多做了一个在厨房里放着,你去拿了帮我送给方二小姐。” …… 看到送来的鸡子饼时,正忙得焦头烂额的方知慧顿时懵了,待到回过神来时便忍不住跳脚:“姜四是不是有毛病?以为我现在还在大牢里不成?谁稀罕她那破饼?” 正在底下挨训的青梅闻言便立时对身旁的人道:“将东西拿下去吧!” “拿下去你个头!”熟料还不待她将话说完,方知慧便训斥了她一句,而后便开口道,“把东西拿过来我尝尝!” 青梅:“……” 也不知是哪个方才在吼着“谁稀罕她那破饼”的。 不稀罕破饼的方知慧接过鸡子饼狠狠的咬了一口便蹙了眉,挑剔了起来:“蛋只加了一个,腊肉也比不上先时多了,姜四真是越来越小气了!” 被训斥过的青梅听罢想了想,又道:“那不如明儿一大早让厨房师父做鸡子饼……” 鸡子饼这种东西太接地气了,以往的二小姐可是碰都不碰的,也不知道进了一趟县衙大牢之后是怎么了,居然喜欢上鸡子饼了。 青梅想着自己说这话应当没问题了,岂料这话一出又被方知慧训了一顿:“你懂什么?这是鸡子饼的事么?这是姜四那死丫头在笑话我呢!” 青梅:“……” 这次还不待她再开口,方知慧便拿着鸡子起身道:“走走走,我们去姜家,我倒要看看这件事姜四准备怎么帮我解决!” 就连她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头绪的事情,她就不相信姜四那个死丫头能帮她解决。 若是当真可以……坐在马车上的方知慧狠狠的吞下了最后一口鸡子饼,哼声道:”若是当真可以,我方知慧这辈子不服别人就服她!” 去时是小午独自一人去的,回来时却是带着方二小姐一起回来了。 香梨晃荡着手里的模子,好奇的看着冷着脸跟着小午走进来的方知慧。 “看什么看,蠢丫头,你家小姐呢?”方知慧没好气的问道。 说她蠢?香梨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对方知慧道:“你这聪明小姐难道没看到我家小姐就在前头的凉亭里坐着么?” 在凉亭里坐着的女孩子手里正拿着毛刷细致的给手里的模子刷油,闻言倒是并没有太过在意的看了眼还在左顾右盼的方知慧,而后指了指自己跟前的位子,道:“方二小姐来了,坐吧!” 方知慧轻哼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在姜韶颜面前大喇喇的坐了下来。 “你准备怎么帮我?”方知慧做下之后便开口问了起来。 先前倒是险些忘记了,那鸡子饼倒是提醒了她,叫她记起来从宝陵县衙大牢出来那天面前这女孩子说过的话了。 女孩子叫她有问题可以找她帮忙。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一个从来没接手过生意的居然敢放话来帮她的忙! 正在给模具刷油的女孩子闻言抬起头来,看着她,神情平静的说道:“不是我准备怎么帮你,是你请我帮忙!” 虽然帮忙是一件事,可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不同的。 “请我帮忙是要报酬的。”女孩子认真的说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报酬 居然还要报酬?跟在后头的青梅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的看着开口的姜韶颜。 “有什么好惊讶的?”方知慧虽然没有回头,却仿佛看穿了青梅的表情一般,淡淡的说道,“我同姜四还没有那么好的交情。”说到这里方知慧抬起眼,看向面前神情平静的姜韶颜,开口道,“你若是当真能助我,报酬好说,开个价便是了!” 女孩子听罢,点了点头,口中却道:“我不要钱。” 不要钱?怎么可能?方知慧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姜韶颜:骗人的吧!她可没忘记先时姜韶颜把她弄进大牢前时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呵……这要的可不少。 眼见方知慧一脸不信的模样,姜韶颜只笑了笑,接着说道:“我不要钱。不过听说方二小姐的藏宝阁里宝贝无数,我若是帮了你这个忙,你便让我进去挑一样宝贝带走,如何?” 比起先时那一番口口声声的“不要钱”,这一次她倒是老实了,办事前开口便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她那藏宝阁里的宝贝都是她素日里看的顺眼藏进去的,以她的眼光,但凡看得顺眼的必然不会便宜。 方知慧听罢咬牙冷哼了一声,道了声“好”。 罢罢罢,都是些死物,再喜欢也是比不上会生钱的铺子的。再者说了,死物这种东西大不了缺了一个她再补上便是……咦?不对!她藏宝阁里可是有一件活物的! “雪蚕你不能拿走!”方知慧记了起来,忙道:“其他随你!” 有雪蚕在,她这绸缎庄便一日不会倒。胭脂水粉首饰铺子再怎么值钱却也是比不上绸缎庄的生意的,这一笔账方知慧算的分明。 听她提到雪蚕,姜韶颜想也未想便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 方知慧这才松了口气,伸出手指敲了敲姜韶颜正在刷模子的桌子,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帮我?赵家联合几个小作坊联手作价挤压我方家的生意,听说这两日还意图同江南道这一代的胭脂水粉首饰匠人签死契,这般一来,我方家的铺子怎么可能还开的下去?” “我知道。”姜韶颜说着,放下手里上了油的模子,起身道,“宝陵城里这两日到处都在说这件事。放心,我现在就去一趟赵家,你且在这里等等!” 这口气轻飘飘的,好似这叫她头疼的束手无策的不过一件小事而已。 方知慧看着擦了擦手巾叫上小午离开的姜韶颜满脸的不信,香梨见状却是冷哼一声,指了指一旁那些没刷上油的模子,道:“放心!我家小姐去去就来,你没什么事便帮着刷刷油吧!” 方知慧:“……” 在原地干坐了片刻之后,她拿起手里的模子,默默的刷了起来。 “这东西刷了有什么用?”方知慧刷着手里没上油的模子嫌弃的说道。 “做绿豆糕、七夕糕点和月饼用的。”香梨头也不抬的答道。 方知慧听罢忍不住哼了一声:“成天就知道做吃的!” 香梨毫不客气的冷哼回怼:“你先前问我家小姐讨鸡子饼的事忘记了?这世上谁能不吃饭?” 不吃饭可是会死的!香梨觉得自己这理由无可辩驳。 方知慧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同这丫头争辩起来,只继续刷着手里的模子。 比起同这丫头争辩,还是刷模子来的好。 …… …… 待将手头所有模子都刷了一遍油晾干之后,姜韶颜便带着小午去而复返了。 “怎么样了?”将手里刷的手酸的毛刷扔到了一边,方知慧连忙凑过去问道。 姜韶颜点了点头,道:“好了。” 这回答让方知慧心中一喜,不过随即便狐疑的看向姜韶颜,问道:“怎么可能?你莫不是骗我的吧!”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女孩子抬眼,目光清明的与她对视。 方知慧听的一怔,从十多日前遇见姜四开始认真回忆了一番,却惊讶的发现这姜四虽然人是坏了点,却当真没有说过什么大话来,先前她说的每一句话,哪怕在之前听起来再匪夷所思不过,到最后居然也还是应验了。 这…… “口说无凭!这是赵家联合小作坊挤压方家的盟书,你看已然作废了!”姜韶颜从袖中取出盟书交给方知慧,“还有那签死契之事也不会再有了,这一点你离开之后去问问便知道了。” 这些事当然做不得假,一查便知。 方知慧却瞪着眼睛看着姜韶颜,仍然有些不敢置信:“你怎么做到的?这生意场上的事……” “因为这不是生意场上的事。”姜韶颜看了她一眼,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杯茶轻啜了两口之后缓缓开口了。 “赵家会联合小作坊挤压你的生意不奇怪,毕竟生意场上慈不掌兵。不过,会不会同敢不敢是两回事。”姜韶颜看着方知慧,淡淡的说道,“你大姐若在宝陵,三妹若没有出事,你便是老老实实的在县衙大牢呆上三个月,他们都不会如眼下这般出手的。” 这话……方知慧听的沉思了片刻,认真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 “所以我说这不是生意场上的事。”姜韶颜淡淡的说道,“生意场上的事我不如你,不过这等事你却是不如我。” 方知慧掀了掀眼皮,却抿唇没有开口。 “要让江南道这一代的胭脂水粉首饰匠人签下死契不是一笔小数目,这笔钱大家当然都会分担,不过大头还是要落到赵家头上,赵家即便有这个钱,要一下子拿出这笔钱也有些费力。”姜韶颜说道,“若是这笔钱花的值,确确实实能将你方家打的毫无反手之力且不会再卷土重来倒也值得,所以晏城之事便至关重要。” 方知慧听的很认真,听她提到“晏城”二字时,心头顿时一跳,随即开口问她:“晏城之事如何了?” 虽然不想承认,可不得不说,姜四这死丫头在这种事上确实厉害! 姜韶颜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不等方知慧开口,女孩子便再一次开口说了起来,“眼下晏城之事如何谁也说不准,赵家要知晓的是接管晏城之事的林少卿和季世子二位对方家的态度。先时因为夜明珠一事,他二人已经盯上了你方家,所以此时他二人的态度至关重要。” “我只是把那两位的态度告诉了赵家,赵家觉得这笔买卖不合算,自然就不再继续了。”女孩子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向她道,“我的报酬什么时候能取?” 第一百五十五章 偷窥?哦不,是旁观! 方知慧还有好些想问的,譬如晏城之事上季世子和林少卿二位到底是什么态度?姜四又是如何劝动赵家的。 这些事情当然不会如姜四这死丫头说的轻飘飘的那般简单。赵家是什么人她清楚的很,若是这般好说话哪还能在江南道这一带起来? “赵家是生意人,自然不做赔本的买卖。这笔钱若是花的值,自然会花。”姜韶颜见方知慧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便多解释了几句,“先前在宝陵城,因为夜明珠一事,季世子和林少卿已然盯上了你方家,这一次方三小姐又在晏城出了事,而接管晏城之事的又是他二位。他二位若是存心想要对付方家,你觉得方三小姐这次能抽身的机会有多少?” 方知慧听到这里,脸色顿时一白。 “放心!他二位若是存心想要对付方家,眼下方三小姐的案子已经查的差不多了,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姜韶颜看着脸色发白的方知慧,淡淡的说道,“林少卿和季世子并不准备借这件事对方家动手,而是当真想找出陈万言被杀的真相。” 方知慧听的嘴唇颤了颤,只是还不待她说话,女孩子便再次开口了:“你觉得你三妹会跑去杀陈万言吗?” “当然不会!”这话一出,方知慧想也不想,便开口反驳了起来,“我三妹又不是傻,莫名其妙的跑去杀陈万言做什么。” “既然不是她杀的,林少卿和季世子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对她动手。不被刻意针对,方家此一回自然有惊无险。”姜韶颜抽丝剥茧的分析了起来,“便是这一回赵家花了这个大钱,待到你方家回过神来必然要想办法夺回来的。这般一番相争,除了借机捡便宜的百姓之外,方赵两家落不到任何好处,而且从长久的结果来看这胭脂水粉首饰铺的生意并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赵家算了算这笔账不合算,自然就撤了。” 所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生意的问题。 方知慧听的目瞪口呆,明明是生意上的问题到最后却发现根本不是生意上的问题? 顿了顿之后,她便听女孩子再一次开口了:“我的报酬……” 还在提报酬!方知慧翻了个白眼,不满的冷哼了一声:“就知道报酬!” “不要报酬我为什么要帮你?”女孩子对此的反应却是依旧平静,她看着方知慧淡淡道,“我同你还没那么好的交情吧!” 方知慧:“……”虽然是大实话,可怎么听起来那么伤人呢? “说的好像我一定稀罕你的交情似的!”方知慧冷哼了一声,再次开口道:“我回去看看,待这两天理完了胭脂水粉首饰铺生意的事便让你去领报酬!” 姜韶颜点头道了一声“好”,抬眼看她。方知慧回瞪了过去,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片刻之后,方知慧开口:“干嘛?” 姜韶颜指了指天,道:“快到午食了,你该走了!” 有这样着急赶人的吗?快到午食了也不知道留留客?方知慧狠狠的剐了她一眼,转身欲走,只是走了两步,却又似是记起什么一般的停了下来,对她道:“听说姑苏杨家今日来宝陵县衙捞人了!”说着方知慧看了看天,手指一掐算了算,道,”估摸着午时过后快到了吧!你若是想去看热闹,可以趁早去吴有才那里坐坐!“ 说罢这一些,方知慧才咳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挑拨离间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做,怪不习惯的! 不过姜四对杨家的敌意真是傻子也看的出来,她倒是不介意提前告知姜四这个消息。 杨家来捞人了?姜韶颜向她点头道了声谢,顿了片刻之后,却又道:“这都关了好几日了才来,看来不是杨家想有意锻炼一番杨小姐的心志就是季世子委实太不怜香惜玉,提前封了消息!” 杨家有意锻炼杨仙芝的心志?开什么玩笑!方知慧心道:倒是季世子封消息这种事当真是一想起来便叫人生出一股微妙之感。 想到先前她的人同杨仙芝一行躲猫猫似的举动,方知慧便有种无话可说之感。 她虽没见过这季世子,不过能干出这种事来的,还当真不像什么好人。 随便吃了些拿辣子酱、盐、糖、虾子酱凉拌的馎饦当午食,姜韶颜便带着香梨和小午出门去宝陵县衙探望吴有才了。 到县衙时,吴有才正趴在桌子上抄卷宗练字,一见她来,连忙奔出来迎接:“姜四小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姜韶颜摇了摇头,顿了顿对吴有才道:“吴大人,你准备准备,杨家来捞人了!” 这话一出,吴有才便吓的一个哆嗦,正要开口,女孩子便先一步对他开口了:“莫慌!你赶紧将此事告诉追风,一会儿杨家来人,你只管把人领到追风面前,让他们对峙去便好了!” 这话听的吴有才吓的哆嗦的心顿时落了地,感动不已:姜四小姐果然还是那个好人啊!连这个都替他想到了。 只是那时候若是杨家想执意让他开口,那可怎么办? “你将人领到追风面前之后便说你肚子痛要去茅房!”姜韶颜显然连说辞都为吴有才准备好了,她道,“杨家管天管地难道还能管你吃喝拉撒不成?” 这话确实有道理!吴有才听的双目一亮,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女孩子见他点头,顿了顿便再次开口了:“一会儿追风同杨家的人说话时,我想旁观。你这里可有什么可以旁观又不会被人发现的屋子?” 原来是想在一旁偷窥,哦不,不能叫偷窥,是旁观才对!吴有才恍然:他道什么事呢!这种事他常做的,姜四小姐又不是什么坏人! 吴有才很爽快的将女孩子领进大堂一侧的耳房,而后关上了耳房对着大堂的窗户,指着窗户正中那条缝,对姜韶颜道:“姜四小姐,一会儿他们人来了,你便在这屋子里呆着便是了。这里既看得到又听得到,只记得万万莫要出声便是了。” 姜韶颜点头向他道了声谢便带着香梨和小午在耳房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而后催促吴有才:“你快些去将此事同追风说吧,也好让他早做应对!” 这么些天养成的习惯让吴有才对她说出的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只是待到走出了大堂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姜四小姐怎么知晓那个季世子身边的护卫小哥叫追风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走不得 即便杨衍本人不在江南道,可留在江南道杨家的管事还不至于是个傻的。 自家小姐被关了好几日,还是好几日没收到消息,家里人觉得不对劲,打听了一番才知晓自家小姐根本没有跟着季世子去晏城做解语花,而是进了宝陵县衙大牢吃苦头了。 杨家管事收到消息之后自然便连忙带人过来捞人了。 早早接到消息的吴有才一早便等在县衙门口迎接了,看着吴有才点头哈腰的举动,杨家管事点了点头,这位宝陵县令同传言中的一样,是个没什么主见的老好人。 问题也不在他,而在于……杨家管事心头一动,不动声色的同吴有才客套了几句之后便跟着吴有才进了宝陵县衙。 县衙大堂里追风早已等候在侧了,吴有才替双方互相介绍了一番便用了姜韶颜教的办法去茅房了。 杨家管事看脚底抹油一般溜的比谁都快的吴有才,一时有些疑惑:传言中这老好人吴有才有这般机灵么? 不过眼下可不是他疑惑的时候,对上了一旁奉命守人的追风,杨家管事同他客套了几句便道出了来意:“我家小姐自幼便是个喜欢捣鼓花花草草的,先前西山园一事她并不清楚内情,是以犯了错,对此,李老翁那里……”管事说着自袖中掏出了一张纸放在了追风面前,“李老翁已经书信表面不追究了,兰花我等也已经补上了。说起来我家小姐是姑苏人氏,这是姑苏县令苏大人的书信,不知小哥可否让我等将我家小姐领回姑苏去思过?” 杨家管事当然不会光凭一张嘴便来宝陵,便是想将杨仙芝带走也要个名头。杨仙芝是姑苏人,回姑苏县衙大牢关也不是不可。 不过这杨仙芝一到姑苏县衙大牢估摸着没两日便会回家思过了,世子爷万般交代过,绝对不能让杨家将人领走的! 思及此,追风只淡淡的扫了眼杨家管事拿出的书信,便猛地一板脸开口训斥了起来:“你们杨家是在说笑吗?大周律法在你们眼里等同儿戏?便是李老翁不追究了,大周律法要关杨小姐三个月便该足足关满三个月,方家二小姐已经替她呆了十多天了,剩余的两个月零二十天杨小姐难道关不得?” 这话听的杨家管事脸色一怔,不过他自也不是什么蠢人,此时哪还听不明白追风话里的意思,是以脸色僵了僵立时问追风道:“那世子要如何才能放了我家小姐?” “这不是世子要如何,而是大周律法要如何!”追风整了整衣领,斜眼看向杨家管事,“这种事便是闹到长安城,闹上朝堂也是杨小姐的不是。更何况你家小姐是什么人你这做管事的应当心里清楚,她为什么肯认下来你可知晓?” 杨家管事听到这里,脸色一僵。 自家小姐……当然不是什么蠢人,自也不是什么善人,若非不到万不得已,怎么可能认下来? 还不待他开口,追风便道:“要不要将杨小姐请来,你亲自问一问她?” 杨家管事被这一通呵斥面色青红交加,只是追风给出的条件能让他亲眼见一下杨小姐,他自是拒绝不了的! 追风也看出了他面上的意思,抬手便让人下去将杨仙芝带了过来。 虽说早有方知慧的例子在前,知晓即便没人蹉跎,那习惯了养尊处优的女孩子独自一人无人伺候的情况之下不会收拾的太好。可亲眼见了前几日还天仙似的杨仙芝,今日却顶着一头稻草般的乱发时还是将耳房里旁观的姜韶颜吓了一跳。 她忍不住认真打量起了被带过来的女孩子:眼底发青,应当是在大牢里没有睡好所致;面上起了油光,甚至冒出了几颗疙瘩和血丝应当是不太习惯大牢这样的环境起了疹子;两颊略有些凹陷应当是如方知慧所说的那样,这宝陵县衙大牢的掌厨师傅“厨艺”非比寻常,口味正常的人根本吃不下去…… 在宝陵县衙大牢里呆了几日的杨仙芝仿佛被一下子打去了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虽说五官相貌依旧精致,可比起那一日见时的情形却少了不少光彩。 果然再美的女人被这般一蹉跎也好不到哪里去。 姜韶颜摇了摇头,看着面色有些发白的女孩子走到杨家管事前。 只是明明受了这么些苦,前几日还未语泪先流的娇弱少女今日却没有流眼泪,只是咬了咬下唇,淡淡的对杨家管事唤了声“管事”。 杨衍那老狐狸怎么可能当真把一个成日哭哭啼啼“林黛玉”似的女孩子放出来?姜韶颜轻哂,面上的神情却是认真了不少。 眼下面对杨家管事和追风,杨仙芝也懒得再流眼泪,只是淡淡的唤了杨家管事一声。 “小姐!”看到这样的杨仙芝,杨家管事却是吓了一跳,连忙转向一旁的追风质问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追风抱着双臂,冷笑了起来,“县衙大牢不曾动用私刑,一日三餐吃食未少,穿的也未缺,杨小姐嫌囚服不好看不肯穿我等也未强求,我等怎么了?” 都是关进宝陵县衙大牢的犯人,怎的旁人关得她便关不得了? 这话说的杨家管事面红耳赤,自知自己方才失语,他顿了顿,道:“是我等的不是!只是我家小姐自幼锦衣玉食,不知可否换个地方……” 话未说完,便见追风似笑非笑的望了过来。杨家管事面色难堪的正要开口,那厢苍白着脸色的杨仙芝却先他一步开口了:“不必换地方了。”她说着转向追风,道,“追风小哥,我家管事只是心疼我,一时想岔了,他此一回只是看看我便走,不做别的!” 这话一出不止追风有些意外,就连姜韶颜也有些意外。 “我有些话要同管事说,可否请追风小哥出去等等?”杨仙芝顿了顿,再次开口道。 追风摩挲了一下下巴,想到世子爷不准的命令里并不包括这一条,想了想便应允了。 待追风带着人退出大堂之后,杨仙芝便转向杨家管事开口了:“管事,这里没有外人了!” 在一旁耳房里的外人姜韶颜摸了摸鼻子,回头看了眼身后同样是外人的小午和香梨。 杨家管事点头应了一声,开口便道:“小姐,我等此番前来是夫人交待的,夫人令我等带话小姐不要再将心思放在季世子身上了,这位季世子太过危险了,与那位季大老爷根本不是一路人,小姐这一番苦头吃了也是白吃的。” “我知道。”这话一出,杨仙芝便点了点头,苦笑了起来,“可眼下我离不开宝陵县衙大牢的!” 怎么可能?杨家管事看着她满脸的不信,顿了顿,往关合上的大门处望了望,便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夫人他们说软的不吃咱们便来硬的!小姐若是愿意,我等回去便开始谋划……” “没用的!”熟料这话一出,杨仙芝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身边的狼大狼二被季世子留在了晏城。世子身边那个叫追风的护卫去季家调了不少人手过来,他此前亲口交待过待他自晏城回来会亲自送我回杨家。所以此一番不是我不想走的问题了,而是他不会让我走了。” 这话听的杨家管事脸色一白:这才呆了几日小姐便吃了这么一番苦头,等到那位半点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季世子从晏城回来,小姐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怎么能让小姐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我能猜到因着先前大姐不懂事撺掇季二公子去替魏家求情的事惹得季世子不快,因此对杨家人不喜,却未想到即便有安国公他老人家出面,他居然也会这般对我!”杨仙芝说着咬了咬牙,眼里又爱又恨,“眼下我想走是走不了了,既然如此,这苦头我不想白吃!” 这句话话里的意思听的杨家管事脸色顿变,忙道:“小姐,夫人说了不可!” “我知道。”杨仙芝闻言开口点了点头,对杨家管事道,“你放心,左右现在出不去,我只是试一试。再者说来,季世子既然与季大老爷不是一路人,他若是当真愿意肯为了我……定然远比季大老爷这等有用的多!” 对此,杨家管事却依旧摇了摇头,表示不赞成:“小姐,你何苦来着?这季世子除了相貌好一些之外,可远比旁人危险多了!夫人说了此事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赞成,你何苦去吃这个苦头?” 夫人……姜韶颜咀嚼着杨家管事话里的意思,微微眯了眯眼:听这杨家管事话里的尊重,杨衍老狐狸在江南道的这个平妻似乎很受宠,也很说得上话。 既然如此,杨衍为什么要把这个平妻留在姑苏?这位外人见不到的杨夫人究竟是什么人?姜韶颜眼皮跳的厉害,下意识的抚上胸口,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 “可现在不试一试又有什么用?”杨仙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神色坚定,“你放心,这次若是不行,我自也不会再将精力放到季世子身上了,往后便是……也不会再手软!”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的雪蚕呢 杨家管事见状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这话我自会回去回禀夫人!” 杨仙芝点头道了声“好”,顿了顿,又对杨家管事道:“对了,季世子替我请了个江南道的管教嬷嬷,听说极其严格,姓梁,不知管事是否听过?” “梁……嬷嬷?”杨家管事闻言脸色却是突地一变,顿了片刻,脸色更是难看到了谷底:“这季世子当真是……”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男子?便是当真不喜欢小姐,把人送回来便是了,何苦如此磋磨人? 看杨家管事脸色不对,杨仙芝心头一沉,忙问:“这梁嬷嬷到底是什么人?” 杨家管事这才道:“这梁嬷嬷我若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前朝宫里的老人了,以严厉苛责著称,这江南道若是哪家家里的女孩子太不听话又或者后母想要磋磨前妻之女便时常会请动梁嬷嬷。被梁嬷嬷教导的没有哪一个不喊苦的!” 杨仙芝听的脸色一白,正要说话,杨家管事却又道:“不过话说回来,梁嬷嬷严苛归严苛,被教导后的女孩子往往大有长进,堪称淑女典范!” 便是季世子不喜自家小姐,有心想要给自家小姐吃些苦头,却也不敢随意胡来。 杨仙芝听罢发白的脸色稍缓,顿了顿,松了口气道:“无碍,我自小被母亲教导过规矩,倒是不怕的!” 杨家管事还想再说什么,杨仙芝却摇了摇头,道:“罢了,不必了,你回去吧!” 至此,似乎不管他想做什么都是徒劳的了,杨家管事无奈的叹了口气,对杨仙芝道:“小姐,若是实在受不了了,你就……” “就如何?我还能跑不成?”杨仙芝惨然一笑,道,“此事你不必再说了,我心里有数!” 两人相对再次叹了口气,杨家管事开门走了出去。 在门外等候无聊的数蚂蚁的追风皮笑肉不笑的对上了走出来的杨家管事:“说完了?” 杨家管事点了点头,向追风道了声谢,道:“多谢小哥容我同我家小姐单独说话!” “无妨。”追风摆了摆手,心道世子爷可没不准这个。 一旁的吴有才低着头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不过此时可没有谁来管吴有才的举动,杨家管事同追风客套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杨仙芝也被重新带了下去。 麻烦解决了!追风伸了个懒腰,正要离开,却见一旁耷拉了许久脑袋的吴有才突然抬起头来,走入方才杨仙芝和杨家管事说话的大堂,而后小心翼翼的四下探了探,喊了一声:“姜四小姐?” 姜四小姐!伸着懒腰正要离开的追风吓了一跳:姜四小姐? 正这般想着,见方才杨仙芝和杨家管事关起门来说话的大堂耳房里走出一个人来。 不是别人,正是姜韶颜。 她神情坦然自若,背后是一样神情淡然自若的小午和香梨。 追风看的目瞪口呆:这……这还是单独说话? 吴有才干咳了一声,到底还没有修炼到如他们这般的坦然,只是不好意思的向追风解释道:“姜四小姐他们就是在耳房里休息休息,大抵是没留意到杨家管事和杨小姐……” 只可惜这般的好意姜韶颜他们并没有领情。 “又不是什么猜不到的话!”香梨闻言冷哼了一声,看了眼姜韶颜,见她没有阻止,便开口对追风说了起来,“那个杨小姐想对你家季世子使美人计呢,叫你家季世子小心些,莫被占了便宜!” 追风:“……” 这内容虽说也猜得到,不过这般说来也委实太叫杨小姐他们没面子了吧! 姜韶颜只笑了笑,对追风道:“改日见到你家世子,替我向你家世子问好!” 小白菜这朵黑莲花功力果然不浅,便连修炼成精的白莲花都不是他的对手!姜韶颜表示很满意,也很放心:一切果然如杨仙芝说的那样,小白菜与他爹根本不是一路人。 …… …… 光明正大的“旁观”了一回杨家主仆的筹谋,知晓那杨小姐眼下正在被梁嬷嬷之流好好教导规矩,姜韶颜摸了摸额头上只剩一条浅浅印痕的伤口心情很是不错。 方知慧一向是个急脾气,隔日一大早便让青梅过来请人去挑报酬了。 “她这人阴得很,不叫她早早挑了报酬,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对此,方知慧倒是没有瞒着旁人,老老实实的说道。 对此,姜韶颜只是笑了笑,对她道了声“放心”便走了进去。方知慧原本倒是想跟着她一同进去的,奈何手下的账本出了问题,不得已,只得暂且离开片刻。 待到花了小半个时辰解决了账目的问题,方知慧匆匆去而复返,姜韶颜已经不在原地了。 “挑的还挺快的,我的藏宝阁那么大,小半个时辰逛一圈藏宝阁刚刚好,她倒是已经挑好了!”方知慧咬了咬牙,踟蹰了片刻终究是没忍住自己进了藏宝阁看看到底少了什么东西。 一盏茶的时间后,等候在外的青梅只听到里头一道尖叫声响起,不多时,方知慧便急急自藏宝阁里跑了出来:“快!快去姜家堵人,姜四那死丫头把雪蚕带走了!” 话音刚落,青梅的目光便略过方知慧,指向她的身后,道:“姜四小姐过来了!” 这话一出,方知慧便是一愣,而后连忙转过头去狠狠的瞪向走过来的姜韶颜,扬声质问了起来:“姜四!你这死丫头,你……” “怎么了?”比起她的愤怒,女孩子却是神情坦然自若。 这幅镇定自若,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般的神情彻底激怒了方知慧,忙指着她的鼻子道:“我的雪蚕呢?” “不是在呢么?”女孩子闻言反应却是依旧镇定,认真的说道,“我答应过你不碰雪蚕的,你放心便是了!” 放心?这怎么放心得了?方知慧气的七窍生烟:“我进去瞧了,我的雪蚕没有……” “哦,那个啊!”女孩子闻言便略略一顿,从袖中取出一把细长的白须,对她道,“我把它们的白须剪了带走了,你那雪蚕还在呢!” “你是不是有病?”方知慧看着恶作剧一般剪了一把白须的女孩子一时语塞。 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一套? 原本不过是一句随意的谩骂,没想到女孩子闻言却是点了点头,认真道:“不错,我有病,需要雪蚕须救命!” 方知慧愣住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姜二夫人来了 “你真有病啊!我倒是不信的。你这么大力气,提我跟提颗大白菜似的!” “不过你的胖真是因为病么?不是因为喜欢吃?” “我瞧着你就是个贪嘴的!我瞅着你身边的丫头几日不见都愈发圆润了!” “那静慈师太也是个好吃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应当也喜欢吃!”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的那个鸡子饼里加了好几个蛋呢!若是日日都这么吃,我也能吃成你这么胖了!” …… 方知慧唠唠叨叨的说了起来,姜韶颜没有开口,直到她说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道:“是真的,还有,我吃鸡子饼不加三个蛋的!” 方知慧:“……” 顿了片刻之后,她瞥向女孩子,开口道:“你……你既然要雪蚕须救命怎么不早问我说?” “我问你要你会给吗?”女孩子掀了掀眼皮,抬眼看她。 方知慧:“……不会!” 无缘无故她干嘛剪了雪蚕的须子给她?她方知慧像是那样的好人吗? “那有了雪蚕须你的病就能治了?”顿了顿,方知慧再次问了起来。 姜韶颜摇了摇头,道:“还差一味药!” “什么药?”方知慧饶有兴致的问她,“你且说说,指不定我可以给你寻来!” 当然便是能寻来,她也是要报酬的,毕竟这可是姜四自己说的,她们之间可没那么好的交情! “并蒂雪莲叶。”女孩子闻言倒也没有瞒她,开口便道出了事情。 并蒂雪莲叶?是他想的那个并蒂雪莲叶吗?方知慧听的目瞪口呆:“你这……” “你能弄来吗?”女孩子认真的看着她问道。 方知慧:“……” 这皇宫国库的镇库之宝再有钱也买不到吧! 姜四这死丫头人难搞,这生的病要的药也难搞的厉害。 不过话说回来……要弄来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你可以寻那个闯入国库盗夜明珠的大盗帮忙!”方知慧摩挲了一下下巴,朝她挤了挤眼,出着馊主意:“反正那个人都进去过一次了,一回生两回熟,你再让他闯一次便是了!” 一回生两回熟?姜韶颜笑了,她摇了摇头,道:“便是进去过一次了,有了戒备就更不方便了!” 方知慧:“……” “好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就莫要操心了!”女孩子小心翼翼的收了那一把白须,没有再与方知慧啰嗦,“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能有什么事?”方知慧看女孩子转身欲走,忍不住嘀咕了起来,“做菜吗?又不是请不起厨子!” “我只是喜欢做菜而已,同请不请得起厨子无关!”姜韶颜闻言只笑了笑,而后目光一闪,“而且我算了算,差不多该来了!” 什么差不多该来了?方知慧有些不明所以。 不过很快,执意要“送”姜韶颜回姜家别苑的方知慧就知道差不多该来的是什么了。 两辆马车停在了姜家别苑门口,见她一行人过来,为首的那辆马车车帘一动,一个板着脸一脸难相处模样的妇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方知慧看着那一脸干瘦的妇人又回头看了看胖乎乎宛如一个大号糯米团子似的姜韶颜,平生头一回觉得人过瘦似乎也不大好。 妇人在身边一个丫鬟的搀扶下走过来,冷着脸便对姜韶颜开口了:“四小姐倒是交友甚广!一来宝陵就交到了狐朋狗友,倒是可怜我家辉儿被人算计伤了腿脚还孤零零的一个躺在南苑里!” 这话当真是阴阳怪气的厉害!“狐朋狗友”方知慧翻了翻眼皮,转向姜韶颜。 听这妇人话里的意思,她应当是姜四的亲戚吧!不过看姜四的样子,仿佛是头一回见到她一般,在很认真的打量着面前的妇人。 打量了片刻之后,女孩子终于开口了:“姜二夫人?” 姜二夫人闻言立时发出了一声冷笑,那本就有些刻薄的长相因着这一声冷笑显得更为刻薄。 “果真是娘亲死的早的丫头,就是没有家教!对着二婶娘直呼姜二夫人?”姜二夫人冷笑着说道。 这话里找茬的意味让方知慧一个外人都听出来了!她挑了挑眉,难得的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开口的冲动,转向姜韶颜。 这死丫头论阴人可比她厉害多了,她就不在这丫头面前班门弄斧了。 只是原本以为的姜四与这刻薄妇人对骂的情形并没有出现,被姜二夫人这般找茬的姜韶颜闻言没有认怂也没有驳斥,而是转而对一旁那个武艺不错叫小午的护卫道:“小午,去把钱三找来,就说姜二夫人来了!” 小午应了下来,只是临转身离开时还是犹豫了起来:“小姐,你这里……” “放心,姜四的安危有我呢!”一旁的方知慧闻言忙道。 对面这姜二夫人就长了一张会欺负人的脸,姜四这胖团子虽说与弱女子不沾边,可对上这姜二夫人,指不定还是要吃亏的。 所幸她也随身带了人手,方知慧心道。 姜韶颜闻言似是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不过还是向她道了声谢,而后转头对小午道:“你去吧!” 听到“钱三”这个名字时,姜二夫人目光闪了闪,却没有立时开口,而是待到小午离开之后才冷眼看向姜韶颜,开口质问了起来:“四小姐,我家辉儿好端端的来了宝陵,结果……” “姜二夫人是不是记性不太好?”姜二夫人话未说完,姜韶颜便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认真道,“你若是记性不太好,我认识几个专治脑子的大夫,可以帮你看看!” 女孩子说这话时神情无比认真,半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可偏偏说出的话却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细品,因为一细品总能品出几分阴阳怪气的意味来。 来了!一旁看戏的方知慧听的忍不住兴奋的搓了搓手:她就说嘛!姜四怎么可能转性?那个熟悉的姜四回来了! 姜二夫人被女孩子这一席话气的七窍生烟,正要开口。 嘴皮子利索的女孩子却再次先她一步开口了:“你家姜辉是断了腿被人抬着来的宝陵,这叫好端端?” “就是啊!本就是残着来宝陵的,怎能叫好端端的?”一旁的香梨得了女孩子的授意,连忙在一旁煽了下风点了把火。 若是断了腿的姜辉叫好端端的,他们这些正常人应该叫什么?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朋友? 牙尖嘴利!姜二夫人脸色很是难看。 只是还不待她说话,那厢姜韶颜便再次开口了:“姜辉是断了腿被抬来的宝陵,按理说将养了那么久也该能动动了,之所以情况变得那般严重,姜二夫人不清楚?” 这话听的姜二夫人脸色一寒,仿佛突然抓到了姜韶颜话里的漏洞一般忙不迭地开口了:“这便是我要问你的话了!我家辉儿不远万里来宝陵,便是一时翻了糊涂,四小姐不知道劝一劝,看住他?” “姜辉比我大了五岁,你要我看住他?”姜韶颜闻言却是懒懒的抬了抬眼皮,开口了,“难道他疯了、傻了、生活不能自理,所以需要我这个小他五岁的堂妹来照看?” 姜二夫人只觉得这话听在耳中堵在胸口:姜韶颜这丫头往日里被姜兆保护的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一般,自被季家二公子那般一刺激,来了宝陵,如今的她却同吃错药了一般,居然这般牙尖嘴利! 这宝陵城也忒邪性了,旁人来宝陵是倒霉的,她来宝陵就成福地了不成? 姜二夫人看着眼前同香梨一唱一和开口的姜韶颜,忽然有些懊恼:想她原先还有些笑话和瞧不起姜韶颜这丫头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不声不响跟个哑巴似的,眼下面对这样的姜韶颜,倒是越发怀念起了往日里那个被欺负了也不开口的姜韶颜了。 “话说回来,”趁着她不说话的功夫,女孩子仿佛想到什么一般开口了,“姜二夫人,你说我不知道劝一劝他,我记起来我劝了。他当时要找那个骗子黄神医问我要钱的时候我未给,过后也不知问谁要的钱!” 这话听的姜二夫人脸都黑了:这死丫头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问谁要的钱?若非为了这件事,她至于来宝陵? 那长的像只耗子的同进士叫什么来着?好像叫钱什么的,这次辉儿便是借了他兄弟的高利! 一想到这里,姜二夫人连忙沉着脸对姜韶颜道:“听说先前有个同进士来宝陵同你相看过?不是我说,你这丫头到底心里有没有数?可曾好好照过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有人要便差不多了,何必还要丑人多作怪?真当以为人家季二公子眼瞎不成?” 这话就过分了啊!一旁抱着双臂旁观的方知慧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起了“公道话”:“这位姜二夫人,姜四这死丫头便是长的再磕碜,就冲她爹是东平伯姜兆,也大有人肯忍辱负重的,实在轮不到你这个做婶娘的来费心。姜四,你说是不是?” 看着方知慧一脸讨好的样子,姜韶颜别过头去,没有理会她! 香梨更是在一旁直翻白眼,瞪她:“方二小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的!” 什么磕碜、忍辱负重的,她家小姐长那么好看,世人是眼瞎了吧!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这方二小姐比她还要不会说话呢! 得!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方知慧决定闭嘴,不过在闭嘴前,看着那一脸刻薄相的姜二夫人,方知慧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最后一句:“姜四嫁不嫁的出去就不牢姜二夫人你费心了,你这样的都嫁的出去,她若想嫁,自然也嫁的出去!” “我的事确实不牢你费心。”姜韶颜没有理会方知慧,而是看向姜二夫人,说道,“倒是钱三很快就来了,二夫人记得将钱还上,莫让钱三告到官府给我爹丢人!” 说罢这句,姜韶颜便再没有理会气的跳脚的姜二夫人,同香进了门。 强行“送”她回来的方知慧略一踟蹰,没有走,还是舔着脸跟了上去。 左右赵家眼下退了,她方家的事也不急于一时,还是跟上去看看来的要紧! 紧赶了几步,前头正在说话的主仆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过来,见跟上来的是她,倒也不在意,便又继续说了起来。 “待到钱三过来,记得同白管事知会一声,不管姜二夫人要做什么,钱是不能给的!” 香梨应了一声是,顿了顿,忧心忡忡的说道:“小姐,你要买的那几味药便是加上方二小姐那里给的似乎还欠了些银子。” 姜韶颜闻言倒是不太在意:“放心!你没听钱三说么?他那被姜二夫人撺掇来同我相看的那个兄长探过姜二夫人的底:这些年,姜老夫人以孝道拿捏我爹,没少从我爹那里拿钱。姜二夫人精明,坑了我爹的钱做本钱,又擅会经营,听闻如今手头颇丰。姜辉那人虽然在旁人眼里是个麻烦,可在她眼里却是个宝。即便不想给钱,会试图同钱三周旋一番,她也必然会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此……她此行必然带了不少钱过来,缺的她这里可以再补上一些,若是还缺,那就再议吧!” 一席话听的方知慧目瞪口呆:感情姜四这死丫头是把外头那刻薄妇人当成钱袋子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不过姜四的打算能不能成这种事方知慧却是半点没怀疑过的!姜四这成日只知道做菜的死丫头蔫坏了,连她和杨仙芝都被坑了,就外头那刻薄妇人的水准,估摸着到最后也还是要偷偷掏钱出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方知慧没有漏掉姜韶颜口中提起“钱三”时熟稔的语气:外头那刻薄妇人先前那句话其实说的没错。 姜四这死丫头狐朋狗友确实不少:似钱三这等不就是么?至于她方知慧……可不是什么狐朋狗友,是正儿八经的朋友呢! 被念叨了许久的狐朋狗友钱三总算拖着虚浮的脚步赶过来了。 “姜四小姐!”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小午根本忘记同他说了叫他过来是因为姜二夫人的缘故,被唤来的钱三一进门便径自来了东苑。 姜韶颜正在厨房院子里翻看刘娘子他们今日买的食材,翻到一块猪皮时,钱三便跑了进来,才讨好的唤了一声“姜四小姐”便看到了站在姜韶颜身旁探头探脑的方知慧。 “方二小姐?”钱三看着出现在姜韶颜身侧的方知慧,神情惊恐,“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瘌痢头这见了鬼似的表情,方知慧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什么叫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同姜四这死丫头是朋友,在这里有什么不对?” “朋友?”钱三睁大一双青蛙大眼,一时不由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十多日前两人当街争执的情形宝陵城哪个不知道?怎么一晃十多日,居然成朋友了?姜四小姐几时候那么好说话了?他怎么不知道。 第一百六十章 眼光 虽然没有抬头却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一般的女孩子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的浅印子,开口了:“方二小姐心善,见我受了伤,于心不忍,补偿了我!” 这话听的钱三直翻白眼:心善个鬼!于心不忍个鬼!这话放到方二小姐身上那叫正经话吗? 倒是补偿……想到面前这翻猪皮的女孩子同自家兄长一记相看便要走了一千五百两,方二小姐这补偿怕是不翻个倍都说不过去。 就这还朋友呢!用钱买来的酒肉朋友吧!跟他钱三在风月场中吃酒的那些朋友差不多。 一想到风月场吃酒,钱三便想到了还在被窝里的小桃红。他钱三平生所好不多,除了放高利挣钱就是嫖了。 方才他睡的正舒服,若不是叫他来的是姜四小姐,他可没有那般好说话的。 说到底,还是姜四小姐面子大啊!钱三伸手敲了敲背,嫖的滋味虽然不错,可久了还是腰酸背痛的。 “你还是节制些的比较好!”一句熟悉的话语再次响了起来,钱三抬眼看向对面的女孩子,她看着他,若有所思道,“你亏损太过了!” 钱三想也不想便胡乱点了点头,却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了:姜四小姐别的都好,就是啰嗦了点不好。 这种老人家的话可不适合叫她说来,比起这个来…… “姜四小姐,听说姜二夫人来了?”钱三笑眯眯的开口了,他摩挲了一下下巴,模样莫名的有些猥琐。 香梨皱了皱眉,别过脸去。 真是辣眼睛! 姜韶颜捏着猪皮点了点头,道:“她一个人带着两辆马车过来的!” 两辆马车啊!钱三听的双目放光,那好东西应当不少……一想至此,他便有些忍不住了。不过到底还是顾及姜韶颜,拔腿走之前,姜韶颜还特意问了一句:“那我过去了?姜四小姐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这姜二夫人背后算计了一番姜四小姐,依着姜四小姐这么“小气”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姜二夫人。 姜韶颜摇了摇头。 见她摇头,钱三倒是有些意外,忍不住再次问了一句:“四小姐当真没有要交待的了吗?” 不交待的话,他便自己拿主意了啊!当然,最重要的是从姜二夫人那里拿来的钱就没有四小姐的份了! 吃独食这种事他钱三没有少做过,不过在四小姐面前吃独食,自诩自己是个坏人的钱三本能的有种危险之感,是以难得的良心发现了一次! 姜韶颜闻言却再次摇了摇头,道:“你去吧!” 听她再次道了一句“去吧”,钱三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离去。 这般一步三回头的举动看的方知慧忍不住冷哼:“这放高利的好生啰嗦!唉,姜四,你拿的这是什么?” 自小在吃食上只消张张嘴的方知慧不认识猪皮自然不是什么怪事。 姜韶颜认真的回她道:“猪皮!” “噫!”凑近看了片刻白花花的猪皮,方知慧嫌恶的摇了摇头,道,“你们怎么买这东西?我家莫说我和我身边的大丫鬟们了,就连做杂事的下人都不吃这般纯肥的肉的!” 猪肉价便宜,这般白花花的肥肉更是送都没人要。方知慧说到这里,忍不住同情的看了眼姜韶颜:“你便是再缺钱,买块猪肉又能值几个钱?我看你就别吃这个了,改明儿我去黄记卤牛肉买些卤牛肉送给你!” 作为宝陵首富方家的二小姐,旁人买不到的卤牛肉于她而言自然不过小事一桩而已。 姜韶颜闻言却只笑了笑,道:“卤牛肉就算了,不过若是有生牛肉的话可以分我一些,宝陵这里卖牛肉的商贩不多!” 多大点事!方知慧拍了拍胸脯表示包在她身上。 说罢这些的姜韶颜却并没有扔掉手里的猪皮,更没有向方知慧纠正猪皮与纯肥肉镖之间的区别,只是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想做些吃的,你若是想吃便暮食的时候留下来一道吃饭好了!” 这还是小气又坑了她好大一笔钱的姜四头一回“主动”邀请她吃饭呢!上次的鸡子饼还是她舔着脸讨来的。方知慧自然连忙点头应了下来,唯恐应的慢些,姜韶颜就后悔了。 “你要做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只会吃饭的方知慧有着大多数“外行人”的通病,难得见一次做菜,便好奇的很,喜欢问个不停。 姜韶颜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伸手指向窗外道:“你若要看就去外头看着我做菜……” 话未说完,姜韶颜便忽地一顿:窗外看她做菜这种事小白菜也做过。 在季崇言同林彦离开宝陵的前夜,她做了不少菜待客,还在饮子里加了料,让林少卿“酒后失言”了一回。那一日能记的事不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突然记起的却不是林少卿的酒后失言,而是当时并没有太过在意的小白菜看她做菜的情形。 同样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人,小白菜偶尔也会问一问,可大多数时候只是在一旁认真的看着,只有等你几乎快将一旁的他忘得差不多了,才会再次开口提一提,而后又安静下来。 老实说,她其实挺习惯一个人做菜的,不过此时却突然觉得有小白菜这样一个贴心又不至于冷场的看客似乎也不错! 一想至此,姜韶颜便幽幽叹了口气:小白菜这个晚辈当真是叫她这个做长辈的从长相到人品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处处都对极了她的胃口! 若非清楚昭云长公主的痴情,她都要怀疑小白菜是不是季大老爷的种了! 这相差也太大了! “喂喂喂!”看着手里拎着猪皮的女孩子突然不说话了,方知慧伸手在姜韶颜面前晃了晃,道:“姜四,你在想什么呢?回神了!” 姜韶颜回过神来便对上了方知慧挤眼的神情,知晓她多半是要多想了,便摇头解释了一句:“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她可不信!方知慧哼了一声,道:“瞧你这表情同杨仙芝提起季世子来一个样,多半想的就是他……” 姜韶颜心中蓦地一跳,却听方知慧继续说了下去:“他那堂弟,那个矫揉造作的季崇欢了吧!” 不等姜韶颜开口,方知慧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瞥了她一眼,道:“姜四啊姜四,要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这般聪明的人怎么偏偏就眼光不大好呢?与其想季崇欢,还不如想季崇言呢!” “虽说不知这季世子的人品如何,好歹长得好!这一点上,杨仙芝的眼光便不错!”方知慧认真的说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周旋 看来不管季崇言内里性子如何,是危险还是纯良,这张脸好看是不用质疑的。姜韶颜轻哂,心道自己的审美很不错嘛!这随手一画便画出个小白菜来。 摇了摇头,暂且将小白菜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姜韶颜伸手指向外头将方知慧赶了出去。 此时午食刚过,距离暮食还有一整个下午,有的是工夫。 有工夫又让姜韶颜看到了刘娘子准备扔了的肉皮,一下子便想到了一样吃食——小笼灌汤包! 姜韶颜不知道自己那个时空的小笼灌汤包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再者便是一样的小笼灌汤包,各地的做法喜好上也有不少差别。 即便作为一个吃货,她时常到处走动,口味也杂得很,充分贯彻了人作为杂食动物的喜好,可到底出身江南,是以对大周江南道一带的吃食也更了解一些。 今儿她想做的小笼灌汤包也是偏江南一带口味的甜口灌汤包。 小笼灌汤包之所以能在包子里另成一派主要就在它的“灌汤”之上,这一点,从名字也能看出一二来。 所谓的灌汤诀窍就在肉皮冻子上。 既然决定做费时费力的功夫菜,姜韶颜自然舍得下工夫,面皮和切跺猪肉的事情便交给了刘娘子,她专心捣鼓皮冻子。 拿着镊子对着在开水里煮过的肉皮细心检查拔毛的活细致又枯燥,方知慧看了片刻便看不下去了,站着看了会儿便伸手打了个哈欠,对姜韶颜道:“姜四,我这两天忙生意的事没睡好,你寻个地方让我打个盹儿吧!” 以方知慧的耐心程度,看一会儿便看不下去实属正常。姜韶颜点了点头,唤了声“香梨”,让香梨把方知慧带下去休息去了。 拔完毛处理完之后便将肉皮丢入锅中,混合着葱、姜和酒煮一煮便放入砂锅里炖煮了起来。 功夫菜等的就是个工夫,趁着炖煮肉皮的工夫,小午去抱了个慧觉禅师帮忙挑的西瓜切好了端了过来。 即便觉得这方二小姐傻不拉几的,不过想着来者是客,香梨还是去唤方知慧了,只是走了一趟,香梨却并没有将方知慧带回来。 “那方二小姐睡的叫都叫不醒,那鼾声也不比打雷轻多少了!”香梨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吐槽了起来,“我说吃瓜,她迷迷糊糊的说什么都不要吃,只要睡!我便没继续叫她了!” “那便随她去吧,许是累了。”姜韶颜说着拿了一小块西瓜吃了起来。 见她动了,小午、香梨和刘娘子等人才跟着吃了起来。 “那方二小姐面上看着不说话不动的时候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香梨吃着西瓜,想到了睡的直打鼾的方知慧,“可就这鼾声同打雷一般,比不少成年男子都厉害!那睡姿也是,就跟话本子里的猛汉子似的!” 姜韶颜闻言忍不住失笑,顿了顿,道:“这瓜不错,汁多肉甜少籽,留几块与方二小姐。哦,对了,还有钱三!” 这钱三每回来家里都是一副馋兮兮的样子,好似几天没吃东西了一般。 是他们这里的饭菜特别好吃么?姜韶颜的目光转到了正在砂锅上炖煮的肉皮冻上,难得不谦虚的点了点头:确实挺好吃的! 两块瓜下肚,钱三便拧着眉头回来了。 这样子,瞧着不大顺利啊!姜韶颜让香梨端了个小马扎过来。 钱三走过来在小马扎上坐下之后便开口了:“白纸黑字的,钱财她倒是赖不掉,只是唱念做打的万般说自己不容易,要我宽限几日。” 姜韶颜递了块三角瓜肉给他,瞥了他一眼,道:“你钱三不像那般好说话的人啊!” 大部分借钱的还钱的时候都会说自己不容易要宽限几日的,钱三若是那般好说话,这高利还放的下去? “这个么……”钱三抬眼看了姜韶颜一眼,有些委屈的解释了起来,“若是碰上旁人,她要宽限几日我便将她往死里折腾了。她不肯还便去骚扰她家人,可如今这大婶的家人是姜四小姐你,骚扰家人这条道显然是走不通的了。威吓什么的也没什么用处,毕竟这大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一点姜四小姐你自己应当也清楚……” 姜韶颜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问他:“除了骚扰家人这一条之外,你应当还有别的办法吧!” 钱三若是就这些手段,这放高利的生意能做成“祖传”的? 听女孩子说到这里,钱三便叹了口气,默默的啃了一口手里的瓜,对姜韶颜道:“你那坏心肝的婶娘精得很,我不帮你那躺着还不安生对着青楼花娘上下其手的大哥把黄神医找来,她便不给钱!” “可四小姐你那婶娘是什么货色大家心知肚明,我若是把黄神医招来,这大婶八成要赖账!”所以,因着钱三和姜二夫人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彼此也清楚对方不是什么好人,德行有问题,如此互相不信任之下,就有些进退两难了。 “二夫人对大公子可宝贝的很,不会轻易看着大公子瘸掉的。”香梨在一旁帮着出主意,“你怕什么?跟他耗呀!” “可关键是姜大公子那腿脚不能再耗下去了!”对着姜韶颜等人,钱三没有隐瞒,开口道出了实情,“再耗两天就彻底废了,这废了的话要从那大婶手里拿钱便彻底不行了。” 所以原本按说这是钱三的底牌,可因为拖的太久,心底知晓这底牌要快废了,钱三这才急了起来。 良心发现、善良什么的在钱三身上当然是不存在的。 “我发现我错了!”钱三说到这里,忍不住拿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道,“你那婶娘虽是心疼儿子,却也同样心疼钱,儿子的腿虽然重要,可只要还能传宗接代,那问题便不大……” 那姜大公子的腿脚是出了问题,动弹不得,不过瞧着他对青楼花娘上下其手的样子,想来还是能传宗接代的。 失策了啊!钱三头疼不已:“我本想今日就将此事了了的,可最后却发现今日这事办不了。” 姜韶颜听到这里,只是垂眸若有所思了片刻,顺手又递了块瓜给钱三,问道:“姜二夫人马车里带来的是什么,你可确认过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要收钱的 听姜韶颜突然问起这个来,钱三当即猛地一拍大腿,激动道:“四小姐这话当真是问到点子上了!那精明大婶带来的若是金子、银子以及银票什么的倒也罢了,实在不行还能黑吃黑,可你道她带来的是什么?” 姜韶颜闻言略略一顿,略有所思了片刻之后便开口了:“我不太清楚。不过既然用到了马车想来不是那般好搬动的东西,而且能让你束手无策,不黑吃黑的寻人来偷抢的看来还挺显眼的。” 便知道瞒不了姜四小姐!钱三朝她竖了竖拇指,开口道:“姜二夫人带来了一整块玉做的屏风和一丛半人高的玉树珊瑚以及一座上好的琼脂玉观音。” 每一件都是宝贝,每一件都值钱,可每一件若是被偷了抢了要找回来也容易的很。况且这些值钱的宝贝虽然能换钱,可等闲典当行哪敢收?怕是只有上拍卖行了。 再好的宝贝烂在手里卖不出去也是问题,他又不是那些收藏老爷偏喜欢这等玩意儿! “所以说你那婶娘太精明了!”钱三感慨不已。 姜韶颜听到这里,顿时了然:“放心!”女孩子说道,“总有办法的!” 是吗?有办法?钱三唉声叹气的叹了片刻之后,忽地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看向姜韶颜,道:“姜四小姐,您是高人。连方二小姐这等都能收的服服帖帖的,不知对此可有何高见?” 姜韶颜斜了舔着脸讨好的钱三一眼,认真的问他:“你确定要问我?” 这什么意思?钱三听得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姜韶颜捏着手里的西瓜似笑非笑的看向钱三,意有所指:“你知道的,我要收钱的。” 这话听的钱三脸色一僵,莫名其妙的想到了端午那一日兄长和姜四小姐相看的情形。 老实说就从结果来看,这笔账直至目前来看是亏的,一千五百两都是白花的。 相看都要钱,那出主意的要钱自然也不奇怪了! 钱三自诩自己是个雁过拔雁的狠角色,可遇上了姜韶颜才惊觉一山还有一山高,他不是个好东西至少从外表还看得出来。可对面那位姜四小姐是当真生了一张蠢善的脸,偏偏能将他还有那一日马车里那味儿颇重的芝芝小姐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哦对了,想到什么芝芝小姐,钱三没忍住问姜韶颜:“那方二小姐是怎么了?吃错药了吗?那一日瞧着她对那芝芝小姐的维护样,怎么一晃还不到半个月的工夫,那芝芝小姐就进去了呢?听说吴有才还将人藏着不让人探监呢!” 原先好的都快穿一条裤子的两个人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是怎么一拍两散的? 对钱三的疑问,姜韶颜倒是没有隐瞒,淡淡的解释道:“方二小姐不想呆我便帮忙将她弄出来了,那剩余的三个月自然要芝芝小姐帮忙蹲完了,不然天子威仪何在?” 屁个天子威仪!陛下本人哪来工夫管这个?钱三暗自嘀咕了一声,不过由此心中倒是更笃定姜四小姐要收钱应当是有办法了。 说实话,姜四小姐是贪财了些,不过收了钱倒是当真会办事的。不比有些人收了钱都未必办事,甚至事情办不好还会连累的你一起关进去。 心中有了主意的钱三很快便做出了决定:“好说!我若是最后能拿了钱,便给四小姐两成的报酬,如何?” 姜韶颜点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成交!” 听女孩子一声“成交”,钱三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只是到底事关自己借出去的钱财,顿了片刻之后钱三便又耐不住开口问姜韶颜:“姜四小姐,那我眼下该怎么做?” 一个放高利的问旁人怎么做?钱三自己都觉得这一幕有些滑稽可笑。 女孩子放下手里啃完的瓜,对他道了一声“手”。 钱三连忙伸手。 “不是手背,是掌心朝上,我要把脉!”女孩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铺在钱三的手腕上认真诊起脉来。 瞧这架势,还挺像医馆里的坐诊大夫的!钱三心道,忍不住想着看向替他诊脉的女孩子。 女孩子捏着他的手腕探了片刻之后,眉心蹙了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架势太像医馆里的坐诊老大夫了,以至于钱三都忍不住有些紧张了起来。 “姜……姜四小姐,我没毛病吧!” 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到底还是怕死的。 姜韶颜掀了掀眼皮,没有抬眼看他,只是收了帕子,淡淡的说了起来:“之前与你说的话你都没听吧!昨晚又去找什么小桃红了?” 钱三闻言心中便是一跳,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了声是。 “三日前,你是不是流过一次鼻血?”女孩子顿了顿再次开口,这一次倒是抬眼认真打量起了他一番,“是在夜半,唔,大概子时的时候!” 这话一出,还在不好意思找小桃红之事的钱三脸色顿变,大惊之下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当时他陪着小桃红、小柳绿几个正在吃酒,鼻间突然一热就流血了,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止住了血。过后青楼里的妈妈还特意让人煮了碗枣汤与他补补血来着。 这等发生在夜半又是在青楼的事有几个知晓的?便是他同小桃红她们几个都没有在意,这姜四小姐居然说得一点不差,跟亲眼看见了一般。 这怎么可能?钱三心道,就姜四小姐这身形,往哪里一站不跟堵墙似的。这夺目的程度可不比那位长相出色,艳而不娘的季世子逊色。 两人都夺目的很,叫人瞧见了就不会忘记,只是这夺人眼球的点不一样而已。 “血流了至少小半个时辰吧!”女孩子顿了顿,接着问他。 钱三再次点了点头,大抵是被女孩子的“料事如神”惊到了,自心底里早已信了几分面前的女孩子,她应当不是什么装模作样的花架式,于是钱三忙紧张的问他:“姜四小姐,这……我应当不会有事吧!” “我给你开副药,你自己去药铺里抓了吃两天。”姜韶颜说着招呼香梨拿来纸笔准备写药方。 开……开药?钱三被女孩子这话惊到了:有道是药不能乱吃啊!倒不是全然不信姜四小姐的本事,而是医者仁心这种东西,至少在他身上,姜四小姐不太可能展现出来。 这一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小笼灌汤包 “这幅样子做什么?”帮忙拿了纸笔出来的香梨见钱三那一脸惶恐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说了起来,“好似我家小姐会把你怎么了一般。你还没给钱呢,怕什么?” 钱三:“……”这话委实有些难听,不过却出乎意料的有道理。 姜韶颜闻言也是抿唇一笑,道:“放心!药方里没有带毒的药。你若是不放心,抓药的时候大可请药铺的伙计看看有没有毒。” 这话说的钱三委实有些尴尬,他干笑了一声,忙道:“哪能呢?姜四小姐不是这样的人。不过这药抓了我怎么吃?可有忌口?” “只吃食上清淡一些,别的忌口没有。”女孩子握着手里的笔顿了顿,又对他道,“哦对了,还有一事莫要忘了,你要食了这个药要禁欲的,同时也莫要吃酒了!” 不吃酒倒是可以忍得,这禁欲……钱三“嘿嘿”一笑,也没把面前几个当外人,开口直言:“这个禁欲怕是忍不住的!” “那无妨。”女孩子垂下眼睑,握着手里的笔继续认真写起了方子。 都说无妨了,那应当不要紧了。钱三松了口气,抬头便对上一脸鄙夷的朝他望来的香梨和小午,他摊了摊手并不在意。 这种事于男人而言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难道说不得么?至少他觉得不大丢脸。 姜韶颜没有理会钱三的得意,写完药方吹干了之后便将药方递给了钱三,叮嘱他:“每日早晚一副,哦对了,你什么时候再来找姜二夫人?” “三日后吧!”钱三摸了摸下巴想着说道,“三日之内我要将黄神医那个老货找出来,好给姜辉那诨人色胚治腿呢!” 女孩子点了点头,掐指算了算,道:“那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钱三隐隐察觉出了女孩子似乎话里有话,连忙看向面前的女孩子。 女孩子却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回小炉上看熬的猪肉皮子了。 这姜四小姐真是个怪人,手段那般厉害却偏偏喜欢这等满身烟火气的钻厨房。钱三见状忍不住感慨。 那里的猪肉皮冻子熬的差不多了,汤汁也成了乳白色,姜韶颜让小午将猪肉皮冻子拿到冰窖里去成型便开始准备馅料了。 纯肉陷的自然不少,这也是最正宗的小笼灌汤包了。除此之外,她还按照自己的口味切了笋丁和菌子还有小白菜送来的那条还没割完的腊肉。 再次从那大猪腿上割了点肉下来,姜韶颜觉得这条大猪腿再割下去指不定都能等到檐下她自己做的那几块腌制的腊肉可以初开浅尝的时候了。 这真是人虽不在宝陵,肉还在,每每吃到腊肉,总会叫人记起他来。 而后就是混合着朱肉皮冻子调陷儿了,纯肉的她做了微甜的甜口。作为一个到处走走停停的老饕,在她最早出生的小城这等甜口的小笼包都已经成了当地的招牌了,被这等味道养大的姜韶颜自然习惯了甜口的小笼灌汤包,也很会把握和调和甜与肉之间的尺度,而加了笋丁、菌子和腊肉的便是咸鲜口了。 第一笼包子出来,两笼包子很快便被抢了个精光。 甜党和咸党旗鼓相当,便连姜韶颜自己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取舍。 尝了个鲜儿的众人很快便巴巴的望着等上第二锅了,一向很馋他们家吃食的钱三更是拿着药方不肯去抓药,表示他还可以再尝个一笼再走。 就在等的空档,那厢睡觉打鼾如打雷的“猛汉子”方知慧顶着一头鸡窝头睡眼惺忪的过来了。 “什么味儿啊,好香啊!”方知慧人还没全醒,鼻子却没什么毛病,吸着鼻子一路跟着香味险些一头扎进了滚烫的蒸锅里。 “小笼灌汤包。”香梨对方才入口带汤汁的包子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开口便道。 “那是什么?”方知慧一个激灵,人也彻底醒了过来,“我怎么没听过?” “我们方才做的,又没有出去开食铺卖,你怎么会听过?”香梨对此颇有几分得意的说道,“我家小姐会做好多菜呢!” 这些小姐做的菜其实有很多她都没听过,不过小姐说了这都是她听来的,不是她自己捣鼓的,只是很多人不知道而已。 “是吗?”方知慧看了眼两颊肉嘟嘟的香梨,道:“难怪了!姜四我瞧着倒是瘦了不少,反而是你这丫头香梨都快吃成西瓜了!” 众人:“……” 被狠狠取笑了一顿的香梨狠狠的瞪了眼方知慧:“你自己打鼾同打雷似的还好意思说我?” 互相“伤害”了一通的工夫,第二笼包子已经出锅了。 方才没吃到的方知慧一马当先,大抵是睡足有了力气,抢在众人面前抢了两个忙不迭地往嘴里塞去。 瞧着她那豪放的嘴巴一张的架势,姜韶颜连忙道了一句“等等”,只是她叫的再快也不比方知慧抢食的快,一口咬下便听方知慧烫的发出了一声惨叫。 “哎哟我的老娘哦,可烫死我了!”方知慧惊呼了一声,烫着舌头直“嘶”声。 姜韶颜顺手拿了块给她留的瓜递了过去,方知慧接过瓜咬了好几口方才把烫了的舌头稍稍捋直了些。 “瓜好吃!”捋直了舌头的方知慧对救了自己舌头的瓜赞不绝口,倒也没忘了烫了她的灌汤包,“这什么包子,怎么会流汁呢?” “所以叫小笼灌汤包啊!”拿筷子小心翼翼的夹起灌汤包的香梨正要入口咬,眼角余光却撇到了正在瞪自己的方知慧,想了想,嘴巴努了努指向一旁的姜韶颜,道:“你还是瞧瞧我家小姐怎么吃的吧!” 她吃的也不太好看,不过她家小姐却是吃的极其优雅的:咬开一小口包子皮,轻抿一口,那姿态多好看啊! 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家小姐就是个美人,只是略略丰腴了一些,香梨想着。 这想法若是让林彦知晓怕是要惊呼季崇言终于遇到同样审美的“同伴”了。 原来这世上不止一个人觉得姜四小姐只是“略丰腴”了一些而已。 第一百六十四章 去宝陵请姜四小姐吧 虽是被烫了嘴,不过这却丝毫没有浇灭方知慧对小笼灌汤包的热情。 同香梨互相看不顺眼的方知慧在吃食的喜好上却偏偏是同香梨最为相似的,两人都喜欢甜口的东西,那纯肉馅的小笼灌汤包有大半进了方知慧的肚子里。 虽然吃起来难以做到像姜韶颜这般优雅,不过好歹也知晓这包子吃起来讲究的很,不能大口就咬。方知慧拿着碗,喝不到的汤汁就留在碗里,而后拿着碗往嘴里倒虽然少了几分乐趣,但在品尝其味上倒也没有几分欠缺。 说了再尝一笼就走的钱三到底没有忍住,足足吃到小笼灌汤包吃完了,又拿了两块瓜才惬意的走了。 临走时还忍不住感慨:他就说嘛,什么吃食到了姜四小姐这里就变的莫名的好吃,还真是奇怪了! 那厢占了姜韶颜的躺椅,躺在上头撸肚子打饱嗝的方知慧倒是这个时候才记了起来:“那没人要的猪肉皮呢?” “你最喜欢的灌汤就是啊!”香梨翻了个白眼,语气中不免得意,“怎么样?是不是吃不出来?我家小姐是不是很厉害?” 方知慧听的撸肚子的手顿时一瞪,睁大眼睛,诧异道:“真的假的?我怎么尝不出来?” “你要能尝出来才怪了!”香梨说道。 方知慧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心底却暗暗记了下来,打定主意回去就让自家的厨子给自己做猪肉皮子吃。她去午睡前依稀记得姜韶颜拿了葱、姜和酒来煮了,就是那么做的么? 因着方知慧吃了小笼灌汤包又只记得了这般一个步骤,这般空口提要求可叫方家的厨子吃了一大通苦头,直到没法子了,夜里偷偷溜到姜家来问了做法才让方知慧得偿所愿。当然,这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 …… 姜韶颜等人在宝陵吃小笼灌汤包的工夫,季崇言和林彦等人正在晏城食玉尖面。 所谓的玉尖面其实就是掐了个尖的包子馒头,而在尖上露个陷告诉吃的人这是什么馅儿,这等吃食听闻最早出自宫廷,是以宫中早食暮食常有这等吃食的出现。 日常出入皇城的季崇言自是吃过玉尖面的,不过民间不比宫中各种的花样,眼下晏城县令陈万言又死了,这些时日他们二人的吃食除了干粮就是自外头买来的了。 今日买的就是这玉尖面,纯肉馅的,却没有什么汤汁,味儿也是寻常。 当然,不吃晏城县衙的吃食一则是要小心,毕竟一地说一不二的县令陈万言会横死在自己的床上足可见晏城县衙并不安全,二来吃食上中招这种事也不少见。这一点上早些年办案的时候中过招的林彦尤其小心。 所以自踏入晏城之后,他和季崇言的吃食便日日要以银针试一试方才入口。不过即便如此,两个笋丁菌子玉尖面下去两人还是中了招。 两人又吐又泻了一番,险些将随行的赤兔等人吓坏了,还以为是幕后黑手猖狂,连季世子和林少卿都敢下手。 不过好在请了大夫过来一看才知晓是肉食上不太干净而已。两人日常吃的又讲究,干粮虽然不好吃,却还算干净,这难得来一回不大干净的荤腥才会又吐又泄。 当然,这话翻成人话便是两人到底是金贵出身,不太适宜吃这等不干不净的吃食而已。 一副药下去两人便已经缓过来了,半躺在贵妃榻上的季崇言握着手里的案子卷宗看了片刻之后,突地开口对林彦道:“林彦,我想吃姜四小姐做的吃食了。” 正坐在太师椅上翻卷宗的林彦闻言便是一愣,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手握卷宗,吐了几次脸色有些苍白的季崇言,似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一般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食姜四小姐做的吃食了。”季崇言认真地说道,而后似是怕林彦不相信一般,再次强调了一句,“我没有开玩笑!” 这话听的林彦目瞪口呆,忍不住认真打量起了面前半躺在贵妃榻上的季崇言。 崇言喜欢半躺在贵妃榻上做事这种事他自是早习惯了,虽然一开始他这半躺的举动时常会被上峰纪大人取笑说是“美人侧卧”,而且以崇言的长相,称一声“美人”可半点不为过。 可素日里“美人侧卧”归“美人侧卧”,季崇言可没有半点“美人病”的,除了喜欢趟贵妃榻做事之外,该做的事可半点不含糊。 可如今看着吃坏了肚子一回的季崇言突然认真的同他说这个话,林彦莫名的有种崇言如今不止是“美人侧卧”了,连带着染上美人病的感觉。 “崇言啊,你这……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了?”林彦想着对季崇言“委婉”开口道,“往日里你同我出长安办差也没见你这般娇气啊!”甚至办起事来他对人狠,对自己也狠。 “我想吃姜四小姐做的吃食了,什么都行,哪怕是几个包子拿来蒸了吃都行。”季崇言当然不是征求林彦的意见,季世子一向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了。 他唤来赤兔开口道,“赤兔,你帮我跑一趟宝陵去见姜四小姐,就跟她说我生病了,没有胃口……” 季崇言脸不红心不跳的编排着理由:“想吃她做的吃食了!” 这话一出,饶是只知道练武的赤兔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对季崇言提出了建议:“世子啊,城里也有饭馆的,您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叫人做了送来便是了。实在不行还能将厨子绑来给咱们做啊!这跑一趟宝陵,天那么热,东西指不定都要坏了!” 这倒是!赤兔认真的建议季崇言只听进了最后一句,于是想了想,对赤兔道:“那你直接将姜四小姐请来晏城吧!就跟她说我病了,想她来看我,”季崇言说着,不忘提醒赤兔,“你暗示明显一些,甚至明示也没有关系的。” 一番命令虽然让赤兔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到底还是领命退了下去。 待到赤兔离开之后,一旁早已看的目瞪口呆的林彦才忍不住问季崇言:“崇言,你这是何必定要让姜四小姐跑一趟?” 这姜四小姐是会下蛊不成?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崇言? 怎么娇气的跟个要姜四小姐过来哄的小姑娘似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所谓急事 赤兔跑一趟宝陵也就是一晚上的功夫,虽然自己是以武艺著称,可赤兔总觉得自己的腿脚功夫也不比追风差,毕竟名字叫赤兔,跑得太慢总是有些对不住这个名字的。 大清早的,赶了一晚路的赤兔就到了宝陵县衙前敲响了大门,将还在睡梦中的吴有才从床上提溜了起来,顺带批评了一番吴有才。 “我方才翻窗进你屋子,你连点反应都没有,近到你跟前更是连点动静都无,你这等警惕心,若是有人想对你动手,多半跟陈万言没什么两样了!”赤兔指着吴有才的鼻子批评道。 吴有才耷拉着脑袋干笑了两声,连忙问赤兔:“这位小哥,可是有什么事?”不过心说陈万言可是这江南道各小城县令里出了名的狠角色,自己也略通武艺,能干掉陈万言的凶手若是想要对他吴有才下手,他睡着和清醒着也相差不大了, “我是世子身边的赤兔,和追风是同僚。”赤兔整了整赶了一夜的路有些凌乱的衣袍,说道,“你若是不信,可以把追风唤来证实一下我的身份!” 吴有才再次干笑了两声,一边道着“哪能呢”一边却还是吩咐身边的官差去将追风请来了。 看着吴有才将身边的官差唤下去请人了,赤兔才咳了一声开口道出了来意:“世子爷有要事要请姜四小姐去一趟晏城!” 世子爷?请姜四小姐?吴有才一听顿时懵了:这世子爷同姜四小姐关系好这他是知晓的,不过晏城的事情那么麻烦,同姜四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吴有才忍不住担忧了起来:这宝陵城统共也没几个好人,便是人数稀少的好人里头肯如此帮他的也只姜四小姐一个了。 所以,在吴有才看来,姜四小姐就是不折不扣的自己人! 这自己人的事自是要过问的。 于是吴有才连忙问了起来。 赤兔闻言却是斜了他一眼,道:“世子爷的事我怎么会知晓?” 做手下的若是成了世子爷肚子里的蛔虫,那还要世子爷干嘛? 不过虽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以他的聪明才智来揣测一番的话,应当是发生了很重要的事需要姜四小姐立即跑一趟了。毕竟世子爷可不是二公子那等喜好风花雪月的,世子爷是真爷们,专注于正事,是做大事的料! 是以略一思索之后,赤兔便对吴有才道:“应当是很重要的事,耽误不得,你还是快些替姜四小姐准备准备,我们一会儿便走!” 如此啊……吴有才恍然,看着带着人翻着白眼走过来的追风连忙迎了上去,指着赤兔道:“追风大哥,这位……” “赤兔,自己人!”追风没好气的说了一声,而后瞥向吴有才,道,“别叫大哥,你从年龄到相貌可比我老多了。” 他弟弟哪有那么老的? 吴有才讪讪的笑了笑:果然这宝陵城没多少好人,他不过想拍个马匹还要被说一顿! 如此看来,似姜四小姐这样的大好人他一定要努力保住才行。 于是吴有才接了命令便急急赶来了姜家别苑。 昨日的小笼灌汤包做了不少,在冰窖里放了一夜,拿出来蒸了,加了菌子、腊肉、笋丁的直接吃,纯甜口的肉馅加了醋,小小的灌汤包居然吃出了几分糖醋肉的味道。 姜韶颜才吃了一小笼灌汤包,吴有才便带着人赶过来了。 “姜四小姐,出大事了啊!” 大早上的就听到这样的消息,众人皆吓了一跳,便连姜韶颜本人都有些意外:“出什么事了?” 吴有才忙道:“是季世子……” “季世子”这个名字一出,姜韶颜便脸色顿变:“季崇言怎么了?” 这着急的反应委实将吴有才看的一愣:姜四小姐对季世子好似还挺关心的嘛! 不止吴有才发现了她的反应过度,就连姜韶颜自己也察觉到了几分,不过倒是并不在意:小白菜是故人之后,她作为长辈自然是要关心的。 吴有才一个激灵,似是察觉到自己说的话让人产生歧义了,连忙解释道:“季世子人没什么事,不过有急事请姜四小姐去一趟晏城,那个来请人的小哥唤赤兔,这一点下官同追风小哥确认过了,”原本想拍马屁唤追风大哥的,结果马屁拍在马腿上,吴有才无法,只得重新唤回了小哥,他道,“赤兔确实是季世子的人,应当不会作假。” 这解释让姜韶颜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季崇言发生了什么事,而是晏城有什么急事。 “那便好!”姜韶颜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晏城什么急事同她有关,但还是当机立断的选择前往晏城了。 左右去晏城一个来回赶夜路也只一天一夜的功夫,耽误一天也只两天,完全赶得上三日后钱三同姜二夫人的赴约。 不过便是赶不上也不要紧……姜韶颜挑了挑眉,心中笃定:毕竟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我们现在就走吧!”姜韶颜略一洗漱之后,让香梨整理了几件梳洗的衣物之流便带着小午和香梨出门了。 只是走到府衙前,传闻中有急事要赶回晏城的赤兔却并不在,倒是在衙门“保护”杨仙芝不被人带走的追风在,看到姜韶颜,追风连忙过来同她打了个招呼:“姜四小姐!” “追风小哥!”姜韶颜朝他点了点头,认真的问道,“赤兔小哥什么时候过来,我担心晚到了晏城于季世子的正事不利!” 看着女孩子满脸认真的样子,追风难得的少了回做下属的觉悟,有些尴尬。 赤兔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不明白,可他听了赤兔的描述哪还能不明白的?毕竟从世子爷对姜四小姐“冰肌玉骨、步步生莲”开始都是他跟随在侧的。 晏城的事便是再麻烦也还不到请姜四小姐的时候,毕竟这事同姜四小姐又没什么关系。 世子爷请姜四小姐那多半是好些时日不见姜四小姐,思念“佳人”了,当然顺带也可以思念一下“佳人”的手艺。 不然赤兔何以要赶回季家别苑带食材去晏城? 果然是红颜祸水啊!世子爷居然也有这么一天! 看着面前的大了好几个号的“红颜”,追风感慨不已。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期待 这一次见到的赤兔同样是个年轻高大相貌好的护卫,不过比起追风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个叫赤兔的小哥看起来有些莫名的傻气。 “姜四小姐来啦!”赤兔此前没有见过姜韶颜,不过鉴于大家对姜韶颜的描述无比贴切,是以一眼就认出了姜韶颜,而后笑着同她打了一声招呼,道:“姜四小姐,我们走吧!眼下午时,算算夜半我们就能赶回晏城。” 姜韶颜点了点头,看着兴致勃勃翻身上马的赤兔沉默了片刻,怔了怔,问他道:“你……不需要休息吗?” 听说这个叫赤兔的小哥昨晚连夜赶了一晚上的路,眼下居然还如此精神奕奕的,瞧着倒比他们这些睡了一晚上的还要好些。 那个叫赤兔的小哥闻言却是得意的拍了拍胸脯,道:“不需要,练武之人就两天的功夫有什么吃不消的?” 正坐在马车前驾车的小午看了看自己身边竹筒里白管事给的枸杞水,默了默,将枸杞水藏到了身后。 同是练武之人,他就不一样了,他比较怕死。 怕不怕的今儿都得连夜赶回晏城去了,小午叹了口气,扬起马鞭跟在前头那个叫赤兔的身后。 赤兔也带了一辆马车过来,瞧着应当是一马车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小午心说。 “我闻到了腊肉火腿的味道。”身后马车里姜韶颜的声音传来,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气,嘀咕了一句:“奇怪!” 不是急事么?居然带了腊肉火腿去晏城?难道季世子吃不惯晏城的吃食? 这个想法一出,姜韶颜便默了默,莫名的觉得似乎还挺有可能的:毕竟是自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长大的主,吃不惯外头的吃食也是正常的。 想到要在马车上待到夜半,姜韶颜打了个哈欠,头枕在马车壁上小憩了起来。 …… …… “陈万言的死应当跟方家没有什么关系,倒是一地父母官莫名其妙的出面为几个素日里品行不端的人担保,以至于百姓将自家的钱存入了钱庄这一点有些奇怪……”林彦拍了拍桌上整理出的卷宗说道。 案子已经翻来覆去的重新整理了好多次了,每一次梳理都会发觉陈万言这个人有的怪异之处。 “陈万言这个县令与吴有才那种不一样,他在整个江南道各城县令之中都有些名气,属于那等难得办事,得民望的县令。”林彦说道。 手里把玩着一支木钗出神的季崇言闻言顿时抬了抬眼皮:“若非得民望,也不会他出面一担保,百姓便立时信了胡金贵等人了。” “所以陈万言为什么要为胡金贵等人作保?”林彦接过了他的话头,说道,“到底有什么理由要让他这么做?作保是为了钱,是以我一开始想的理由就是钱。” 其实分析至此,陈万言为了钱同胡金贵等人勾结这一点,方知秀等人也是这般猜测的。 “可陈万言的家底虽说与贫寒无关却也不富庶,为胡金贵等人作保之后家中也未查到什么大的钱财去向,”说到这里,林彦忍不住叹了口气,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感慨道,“崇言,你说他若不是为了钱的话是为了什么?” 摩挲着木钗的季崇言认真的看着手里的木钗道:“若只是为了钱这等大家都猜得到的理由,陈万言也不会无缘无故被人杀死在床上了。” 陈万言之死的背后一定有个天大的秘密,只是至此这个秘密一直不曾浮出水面而已。 这一点,林彦自然也清楚:可眼下对这个秘密,着实没有一点线索。 叹了口气之后,林彦的目光落到了季崇言手里的木钗之上。 “崇言,你手里这个是什么?”这些天崇言同他一道一直窝在晏城县衙里,他似乎没记得崇言出过门啊! “钗子。”季崇言开口回道,而后抬头,一脸得意的对他道,“我想起柴嬷嬷给赵小郎君的那个钗子了,想了想,便也想着亲手帮她做一支。” 原来是自己做的!林彦:“……”他倒是想说你季崇言清醒一些,你是来查案子的这种话,不过细一想,崇言倒也没有耽误过查案,除了莫名的“矫情”了一些之外,也没有别的毛病了,便只好暂且将话噎回了肚子里。 “不过这上头刻个什么我还没想好,”季崇言看了片刻手里的木钗之后收了起来,道,“我想想再说!” 林彦:“……” “我们先前觉得这件事也有可能是借陈万言的死来针对方家,可是算算时间却并不对。”咳了一声,暂且将季崇言这点无关紧要的私事抛到脑后,林彦继续说起了正事,“便是你没有对胡金贵等人出手,陈万言同胡金贵等人的合作是一早便存在的了,所以或许遇上方知秀这件事只是一个巧合……” “也未必是巧合!”季崇言拿起手边的茶水轻啜了一口,眼睛微微眯起,“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哦?什么可能?林彦正了正神色。 他与崇言所长不同,所以在很多时候崇言的建议都能对他有所启发。 “一只锅,盖着锅盖时没有人知道锅里头的是什么,”不知是不是被姜四小姐影响了,季崇言开口的比喻居然难得的接地气,“眼下因为一些事,我们想要将锅盖打开,而锅里头的东西对有些人来说不能被旁人所知,所以知晓如何打开锅盖的陈万言就被杀了。” “这么说也不算全对,”不等林彦开口,季崇言便接话开口说了起来,“陈万言被杀是在其与方知秀发生冲突的第二日,方家姐妹个个是生意上的一把好手,接手胡金贵等人的钱庄之后发现异常应当不是问题,所以立时就找到了该为此事负责的陈万言。若是陈万言不死,以方家姐妹的手段难免不会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来,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陈万言才会死。” 这种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 眼下陈万言已经死了,那么剩下的…… “明日可以问问牢里的嫌犯方知秀关于钱庄的问题。”季崇言说着起身向外走去,不过在此之前,今儿夜半他就能见到姜四小姐了,所以眼下他要做的便是赶紧去床上躺着,毕竟病重嘛! 第一百六十七章 见面 连夜赶路赶到夜半的时候,马车终于在晏城县衙门口停了下来。 姜韶颜等人走下了马车,看着面前灯火通明的县衙又回头看了看灰暗的来路。 晏城只是个江南小城,不比长安这等地方夜市繁华,夜半还正是热闹的时候。晏城的夜半早已是大半晏城百姓熟睡的时候了。 跟着赤兔走入县衙之内,江南道各地的县衙布置相差并不大,晏城的县衙也不比宝陵县衙大多少。不过因为季崇言和林彦二人在的关系,其内当值的官差多了不少。眼下夜半之时,当值的官差也多不是晏城县衙的衙役,而是季崇言和林彦自带的护卫。 走至大堂,迎面而来的不是赤兔口中有急事的季崇言,而是林彦。 “林少卿!”见到林彦,姜韶颜连忙唤了一声,上前施了一礼。 林彦过来唤了她一声“姜四小姐”便道:“崇言只是前两日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姜韶颜有些诧异。 女孩子惊讶的神情并没有逃过林彦的耳目,眼见女孩子这样的反应,意识到什么的林彦连忙转向一旁的赤兔,问道:“赤兔,你怎么同姜四小姐说的?” 瞧着姜四小姐这幅不知所以的模样,赤兔估摸着又“自我发挥”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将崇言的话告知姜四小姐了。 果不其然,听他这般一问,赤兔立时得意了起来,道:“世子爷那般着急要见姜四小姐定然是有急事,是以我便如实告之了姜四小姐。” 林彦:“……”所以崇言交待的话,赤兔根本提都本没提? 便知赤兔这小子除了武艺好一些之外,传话这种事到底是不如追风擅长的,总是喜欢自我发挥。 林彦揉了揉眉心,作为多年的好友自然是要帮着把话圆回去了,是以连忙对姜韶颜解释了起来:“陈万言横死,这晏城有多少可信之人也不知晓,我和崇言自是不敢乱吃外头的东西的。昨日吃了城里买来的玉尖面,崇言便有些不舒服,是以想请赤兔去宝陵瞧瞧姜四小姐是否得空,可以来一趟晏城。” 一旁的赤兔听的一双眼睛早已瞪圆了,他震惊不已:是这样么?便是他不自我发挥,世子爷的原话也不是这样的吧! 还有从吃坏肚子到医好统共也不过两个时辰吧!世子爷不是早好了吗? 还有,世子爷的原话叫人怎么好意思传回去?难道说世子爷嘴馋想要请姜四小姐特意走一趟吗? 赤兔有些难以理解:总觉得世子爷的所作所为前后矛盾的令人有些说不通。 不过再如何说不通,那厢的姜四小姐却似乎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一般,恍然的点了点头,对林少卿道:“如此,那就请林少卿带路,我们去看看季世子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半个月没见,女孩子似乎又清减了些,眼睛的轮廓仿佛也清晰了不少,她听罢自己的话,眸子便立时闪了闪,那样恍然的神情倒是立时让林彦明白过来面前的女孩子已经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姜四小姐果真是个聪明的!林彦感慨了一声:崇言这小子难得交矫情一回,姜四小姐愿意配合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半躺在床榻上的季崇言似乎正在小憩,待得他们进门之后,正小憩的季崇言似乎被什么动静声惊醒了一般,睁开了眼睛,而后看到他们进来,目光便蓦地一亮,欢喜道:“姜四小姐,你来了?” 这模样和反应……林彦别过头去一脸的不敢直视。 姜韶颜笑了笑,走到季崇言身边停了下来,而后指着他发白的脸色,评价道:“脸上的粉扑多了。” 她是个女子,且在点妆手段上并不逊于做吃食,自然一眼就瞧出了季崇言的装病。 不过这倒是一点不意外,若季崇言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林彦哪还有心思在外头站着同她说话? 被戳破的季崇言倒是没有林彦的尴尬,只笑了两声,若无其事的擦了擦脸上的粉,而后才道:“姜四小姐,我想你若是无事不如来晏城呆两日,这晏城河道里的鱼虾肥美,好似不错,你若喜欢我可以替你捞来吃!” 姜韶颜挑了挑眉,倒是也没有太生气,只是认真的问他:“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季崇言眼见她没生气才继续说了下去,“上回两个玉尖面下去我同林彦是当真吃坏了。” 姜韶颜掀了掀眼皮,扫了他一眼,道:“下次想吃了直说便是,不必再让赤兔编排个理由,我还以为晏城发生了什么事呢!” “是我的不是!”季崇言闻言,忙道,“我会同赤兔说……” “你下回可以寄封书信于我,免得赤兔再胡乱编排理由。”先时瞧了林彦和赤兔的对话,虽然林彦这个“好友”未必没有帮季崇言圆谎的意思,不过那个名唤赤兔的小哥显然是个脑子不大灵光还自以为很灵光的,一番倒忙帮下来着实叫她吓了一跳。 “我若是无事,你若是想吃,我自会来的。”姜韶颜说着转过了身子,道,“昨日,哦不,过子时了,是前日我们做了些小笼灌汤的玉尖面,恰巧带了几个来,先让厨房蒸上你尝一尝,待到天亮了再看看做些什么好了。” “这等事交给下头的人去做便好了,”季崇言说着披上外袍从床上爬了下来,对姜韶颜,道:“姜四小姐,你先去歇息!待醒了,我们再想想做些什么去,这晏城也有好多好玩的东西。” 晏城不止有好玩的,还有陈万言的死。 想到宝陵的方知慧,姜韶颜默了默,忍不住问季崇言:“你们……事情办的如何了?可要回宝陵?” 他们离开的突然,柴嬷嬷也在宝陵,若是办完了事应当是要回去的。 林彦还在犹豫间,季崇言却已经开口说了起来:“有些进展,目前却有些没有头绪,恰巧姜四小姐你来了,我正巧想寻个人说一说。” 居然连这等事也肯同姜四小姐说?一旁的林彦听的忍不住挑眉:自从遇上了姜四小姐,崇言当真是每一日的表现都在颠覆着他对崇言过往的认知。 第一百六十八章 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晏城的事其实翻来覆去也不过那几件,让人犯难的始终是陈万言的死所掩盖的真相。 “我听白管事他们说过这个晏城县令在晏城当地风评很是不错,算是个好官,”姜韶颜听罢,若有所思,道,“若不是装出来的……” “我们查过陈万言及其家人的收入进项,并没有查出有问题的地方。”林彦在一旁适时的插话道,“所以他为什么要同胡金贵等人勾结这一直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他虽然擅长查案断案,不过有时候走到了死胡同时很乐意同崇言或者姜四小姐这等“不查案”的外人来商议案子,如崇言便有很多时候提出的问题能给予他启发。 女孩子很是认真专注的听着,并没有出声。 倒是季崇言不知是不是因为见到了姜四小姐的缘故,兴致好了不少,拿帕子擦了脸上的白粉,开口倒是比往日说的多了不少:“陈万言出面是为了胡金贵等人的钱庄,胡金贵等人从普通百姓一跃而起成为富户豪绅也是自开了钱庄开始的,所以事情兜兜转转都能绕回二十年前,那二十年前的陈万言又是在做什么?” 二十年前改朝换代之时,很多前朝发生的事拿到如今大周来办皆有些复杂了。总不能拿前朝的剑斩如今的兵吧! 林彦翻着手里的卷宗,道:“二十年前陈万言还是县令。” “他既然能力这般好,风评如此不错,便是上头再无人,再不会钻营,二十年靠熬也能熬上去了吧!”一旁默不作声的女孩子突然开口说了起来,“这陈县令是运气太差还是便是喜欢当个县令?” 这话一出,林彦脸色微变,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蓦地起身向外走去。 女孩子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是伸手打了个哈欠之后,便同香梨下去歇着了。 连夜赶路自然辛苦,待女孩子离开之后,林彦抱着一叠关于陈万言的卷宗去而复返:“崇言,方才姜四小姐的话倒是提醒我了,陈万言如此有能力的县令,二十年便是闭着眼睛熬,论资排辈这也该轮到他升上去了,若是他自己不想升的话,或许一切还要从陈万言这个人查起。” 季崇言点了点头,摩挲着手里的木钗对林彦道:“陈万言是前朝科举入仕的官员,具体名次虽不可查,不过他是两榜进士出身,想来这名次不低。按理说,这样的人被派到江南道一带来当县令应该只是历练而已。尤其他在位,不管是哪一城的县令政绩都是不错,所以不管是前朝还是今朝他不升迁都有些奇怪。” 林彦点头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此时夜已过半,也该休息了,季崇言挥手赶人。 待要离开时,林彦却忽地转过身来对季崇言道:“崇言,你有没有觉得方才姜四小姐的样子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 欲言又止吗?想到方才他与林彦方才提及陈万言一事时女孩子的反应,季崇言默了默,没有开口。 “她与我等这等时常接触案子的人不同,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看法。”林彦说着忍不住感慨,“不过姜四小姐不愿说,这倒是可惜了!” …… …… 赶了半夜的路便足足补了半日的觉,隔日临到午时姜韶颜才从床上爬起来去了厨房。 听说昨晚做了夜宵的那一小笼灌汤包都进了季崇言的肚子里,在季崇言的强烈要求下,今日姜韶颜便又做了一回小笼灌汤包。 不过这一次只做了季崇言喜欢的纯肉馅的。 在大周,包子同玉尖面其实就是同一种物件,包子顶上掐个尖,漏出陷来便是玉尖面了。所以小笼灌汤包被唤作玉尖面也没什么大问题。 在姜韶颜的调教下,切跺肉这种事小午已然不需要她吩咐便会自去准备了,姜韶颜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小炉边看炖煮的肉皮。 前两日才做过一回小笼灌汤包的众人对此都已经驾轻就熟了,香梨在一旁帮忙调粉揉面也不需要她另外来指导。 姜韶颜摇着手里的蒲扇,喝着自带的酸梅饮子熬肉皮的时候,季崇言走了过来。 “姜四小姐!”今日季崇言没有如昨晚夜半那般涂了白粉装病,倒是寻常的打扮,一身蓝衫长袍,细一看与那一日画卷成精了似的打扮还有几分相似。 姜韶颜在他空空荡荡的耳垂处看了片刻,心道:比那一日还是少了些东西的。 “季世子。”姜韶颜朝他点了点头,指着一旁的小马扎,道,“坐吧!” 季崇言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听说你喜欢吃小笼灌汤的玉尖面,所以今儿我们再做一次。”姜韶颜待他坐下之后便道。 季崇言闻言忍不住笑着道了声“好”而后又道:“四小姐做的都好,我都挺喜欢吃。” 姜韶颜闻言忍不住轻哂:小白菜还挺会说话的,可比他小舅会说话的多了! 说起这个来……姜韶颜摇着蒲扇的手微微一顿,蓦地抬眼看向他道:“听闻陛下很疼你。” 用到了这个“疼”字自然就不是天子对近臣了,而是舅舅对外甥了。 季崇言听罢便点了点头道:“不错,舅舅对我很好。” 这样的很好既有舅甥本来该有的好,还有怜惜他母亲早逝的缘故。 如此啊……姜韶颜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眼见姜韶颜没有多说,季崇言想了想再次开口了:“我祖父母很是明理,在我母亲嫁我父亲之时,他二老甚至亲自出面劝说,只可惜我母亲为情所困,一意孤行的嫁了我父亲。” 这些其实她都知道。姜韶颜摇着蒲扇的手略略一顿,顿了顿之后,才对季崇言道:“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你。” “对啊,也不会有我!”季崇言感慨了一声,苦笑了起来,“不过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纵使我舅舅成了高高在上的天子,也不能对我父亲如何。” 这世间很多事便是天子也是身不由己的。 姜韶颜闻言,略略蹙了蹙眉,垂眸沉默了半晌之后,她的目光在季崇言那张与赵小将军和昭云长公主极为相似的脸上略过,想了想,开口了:“在你眼里,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另眼相看的原因 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陛下是天子,高高在上,隔着垂帘,俯瞰文武百官。不过那是对于臣子而言的。 对于一个外甥而言的话……季崇言想了想,道:“陛下时常看着我怀念母亲,说母亲自小时起便懂事,虽出身赵家,却半点没有外头那些大小姐的骄纵脾气,美丽又温柔。每每陛下出征回来,母亲都会跑到门前来迎接……” 季崇言说这话时也有一丝怅然,昭云长公主是季崇言心底的软肋,不管什么时候说起来都是带着怀念的。 姜韶颜很认真的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话。 “……母亲想要嫁我父亲时,他亦反对,可终究拗不过母亲。母亲坚信我父亲会便好,那几个月听闻我父亲确实如同变了个人一般,不过……”说到这里,季崇言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不过他甚至都没坚持到一年,便旧态复发了。” 昭云长公主不管不顾的跳入火坑想赌一把“浪子回头”,但很遗憾的是赌输了。 季崇言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姜韶颜垂眸盯着熬肉皮的小炉,顿了顿,忽地开口问他:“那陛下可曾提过赵小将军?” 这话一出,季崇言的眉心便下意识的蹙了蹙,不过旋即便松了开来,道:“也提过,不过比起母亲来也少很多。” 其实不是少很多,而是几乎不曾提过。 “当年因为小舅的死,舅舅同大靖皇帝反目。”季崇言解释了起来,“而后便是起兵、造反,这些事委实太过惨烈,不止舅舅鲜少提及,臣子亦是如此。” 姜韶颜“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前几日听白管事说陛下似乎找回了一个民间皇子……” 这件事其实已经发生好几个月了,他离京时就发生了,季崇言点头应了一声,道:“舅舅于男女之事上看的极淡,先时膝下只我大表兄一个,如今倒是又多了一个。” 皇室血脉不可混淆,不过杨老狐狸找来的那个皇子便是他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来,更何况那张脸委实同舅舅生的极像。 姜韶颜再次“嗯”了一声,顿了顿,反问季崇言:“这么多年陛下膝下只大殿下一个,听闻这个大殿下时常胡来,如今多了个弟弟,怕是要生出惶恐来了。世子这个时候离京,可是有意避开?” 季崇言看着姜韶颜,目光晶亮,他弯了弯唇角,似是心情不错:“姜四小姐果然懂我,”他说着看向她,笑了起来,“京城眼下怕是乱的很,我同林彦一道离京也有这个缘故。” 当然,除了为避乱之外,也是想办法借机查一查当年的真相,毕竟柴嬷嬷年事已高,有些事,他总想找出个真相来。 不过此一行,能遇到她于他而言总是一件幸事。 姜韶颜垂眸若有所思。 季崇言看着女孩子的表情,想了想,又道:“姜四小姐是在担心东平伯么?” 姜兆?姜韶颜闻言略略一愣,随即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内疚之感:她其实此前并未想过东平伯的事,大抵是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给她的印象太深了,总觉得东平伯姜兆这个人不会招惹什么麻烦,甚至有了麻烦只要去寻东平伯,他也总能解决。 原本的姜韶颜或许会把一切当成理所当然,自小到大也习惯了,毕竟一个疼女如命的父亲并不会在意这些。 可于如今换了个芯子的姜韶颜而言,却很难把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 对原主有个这样的父亲,她其实是羡慕的。 是以听了季崇言这样的话,姜韶颜点了点头,道:“确实有些担心爹爹的。” “东平伯为人通透,也有几分手段,若非他想,旁人很难逼迫他做什么,姜四小姐放心就是了。”季崇言想了想,说道。 这话虽说未尝没有安抚的意味在里头,却也是事实,姜韶颜点了点头。 季崇言见状便没有再提这些事,转而将目光转到女孩子熬煮的小炉之上:“这是……那灌汤玉尖面里的汤吗?” 他确实不会做菜做饭,不过玉尖面这种东西里面有什么一目了然,厨房里的香梨和小午一个负责面皮一个负责肉,那么如今看着小炉熬煮的姜韶颜负责的应当就是里面的灌汤了。 姜韶颜点头,手里裹着布揭开砂锅的盖子让他看里头熬煮的肉皮,道:“其实便是肉皮这等旁人不吃的东西,价钱也便宜,不是什么金贵物件。” 季崇言见状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随即笑了起来,道:“物件本身不金贵,可姜四小姐花在这物件上的工夫却足以使其变得金贵起来了。” 小白菜真会说话!姜韶颜闻言莞尔,同时又忍不住好奇的问出了那个早想问出口的问题:“季世子,我其实一直有些好奇你对我如此另眼相看的原因。” 季崇言闻言顿时抬头向她看了过来。 姜韶颜说这话时神情坦然,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对季崇言道:“是因为讨厌季二公子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不知道的缘由?” 以季崇言的身世相貌,想同他交好的人怕是能在外头排起长队,可他偏偏同她交好。 若只是因为吃的话,也大有那等技可通神的烹饪高手为他做吃食。 或许季崇言喜欢吃,可姜韶颜觉得这应当只是锦上添花之物,而非真正的原因。 “况且,我又生成这样,”姜韶颜说着,扯了扯自己的衣衫,很是坦然,“走在大街上倒是同你一样的引人注目,只是这注目可不是什么好事。” 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外表,这一点姜韶颜也知晓,是以也不怪多数人的“以貌取人”,至于内里,也只有相熟了才能了解了。 而她……来宝陵前可从来没见过季崇言,何来相熟?姜韶颜很是不解。 季崇言闻言倒是挑了下眉,似是有些意外,待要开口时,赤兔的声音自不远处响了起来。 “世子。”赤兔出声喊道,手里拿着一封信,高喊,“绝影来信了!” 这般没眼色的手下除了赤兔可没有旁人了,季崇言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起身看向抬头向他望来的姜韶颜,开口,声音柔和:“姜四小姐不必妄自菲薄,我觉得你生的很美!” 说罢同她道了一句“我去去就来”便离开了。 第一百七十章 你会武? 她生的很美?姜韶颜耳朵有些发红,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夸她美的话上辈子她听的耳朵都生茧子了,不过这辈子的话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即便是自信如姜韶颜,也很难对着镜子里那张糯米团子似的脸说出“很美”这种话,也不知道季崇言是如何用如此认真的神情说出这样的话的。 难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一出,姜韶颜更是扯了扯嘴角想笑:开什么玩笑?季崇言对她情人眼里出西施? 便是她不是生成这个胖团子的模样,有不逊于上辈子的她的相貌,可一想到当年那个自己都能参加百日宴的孩子和自己在一起的情形便忍不住扶额:这辈分可是隔了辈了啊! 怎么可能?姜韶颜笑了笑,直觉早上喝的茶此时自舌尖涌上来有些苦涩,随即甩了甩脑袋,将这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到了脑后,而后认真看起了炉上的肉皮来。 今日做小笼灌汤玉尖面,姜韶颜盘点着赤兔自宝陵拉来的食材,想着可以用来做些什么。 即便挺喜欢小白菜的,哦对了,不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应该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吧!姜韶颜心道。不过即便是喜欢小白菜,她也不至于忘了自己在宝陵还有事,是以应当只待两三天就要赶回宝陵做正事了。 就如小白菜眼馋吃食,正事也不会忘记一般。 姜韶颜一想至此,便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时候,莫名的觉得小白菜同她还挺像的。 都是那等不会忘记正事,可又不会只有正事的主。 两世,哦不,三世为人,上天着实待她不薄。姜韶颜缓缓摇着手里的蒲扇想着:一边不忘正事,一边却也不亏待自己,就似她在人生的这条路上不断往前,一面向前走一面却也不愿意错过两畔的风景。该走走,该停停,就是她如今想要做的事。 而且,又有东平伯姜兆这么个亲口承诺愿意养她一辈子的父亲在,姜韶颜更不愿意似大多数人一样的急了。 现世急着上学、毕业、赚钱、恋爱、结婚、生子、再如世间大多数人一样养孩子,再让孩子重复她的步骤,她则在孩子的重复步骤中急着老,急着奔向生命的尽头。 这其中,恋爱、结婚这等步骤一直是她排斥的,大抵是心性使然,做了二十多年的心里建设也始终不愿意就此妥协去找一个她不喜欢的人,不知是不是天公听到了她的心声,到了毕业、赚钱那一步,还没有同父母与很多人一样进行恋爱、结婚的周旋便穿越到了第二世。 这第二世更让她不习惯,陌生的时代陌生的人以及于她而言有些束缚的礼教,催婚的年纪更小也更身不由己,于是她纵身一跃结束了第二世。 本以为这纵身一跃,人也成了尘土,没想到还有第三世,姜韶颜想笑,眼眶热的厉害:上天确实厚待她,给了她第三世。 平心而论,这第三世直至目前是她最满意的。想吃吃,想喝喝,顺带替原主收拾一两个不听话的旧敌,调剂调剂心情。只是不知这第三世会不会让她碰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姜韶颜长长地叹了口气。 吃食这种东西只要认真和舍得下功夫便不会太难吃,将做好的小笼灌汤包端上锅蒸了起来,接下来的事自有香梨和小午代劳了,姜韶颜走出了厨房的院子。 不大的晏城县衙里到处都是官差和护卫,不过大抵是季崇言一早便打过了招呼,官差和护卫看到她除了唤一声“姜四小姐”打了个招呼之外并没有阻拦。 再次感慨了一番小白菜做事细心的姜韶颜逛了一圈晏城县衙想了想便走出了晏城县衙的大门。 大抵同是江南小城的缘故,姜韶颜走在街头的感觉同宝陵城别无二致。 一抬头,街头有家卖玉尖面的小贩正在叫卖。 想到季崇言和林彦吃坏了肚子的玉尖面,姜韶颜忍不住想笑。 跨过卖玉尖面的小贩,正要往前走,有女子带着几个护卫纵马而来,姜韶颜停住脚抬头向她看去:端庄秀气的五官,一双英挺的剑眉,没有如寻常女子那样梳着繁复的发髻而是似个男子一般将头发高高束起,当街打马而过。 这有些似曾相识的长相,姜韶颜脑中闪过方知慧那咋咋呼呼的样子瞬间了然:方三小姐方知秀眼下被关在晏城县衙大牢,那么这个当街打马而过的多是那位传闻中的方大小姐方知瑶了。 打马而过的方知瑶不无意外的瞥了眼身形格外夺目的姜韶颜,而后便收回了目光,带着人越过了她向远处疾驰而去。 想起错身过的那一瞬间方知瑶蹙起的眉心,姜韶颜抿了抿唇:看来晏城的事难倒的不止季崇言和林彦,还有方知瑶。 晏城这座小城同宝陵城也是一般无二,短短一条街走到尽头。姜韶颜买了两只茶叶鸡子和两串串了鹌鹑蛋子和豆干的串子。 用茶叶和酱汁再同各式八角、茴香等熬煮的汤水包容度不比火锅……也就是所谓的古董羹差,小小的铺面里只容一个老妪可坐,面前也只放了一只小炉,可香味却霸道的整条街都闻得到。 姜韶颜手里拿着买来的茶叶鸡子和鹌鹑蛋子和豆干相杂的串子想起现世那个“吃不起茶叶蛋”的梗,忍不住失笑。 听说有些人失恋之后喜欢胡吃海喝,会化悲愤为食欲,她不知道吃食能不能治愈失恋,可至少于她而言,吃到东西时确实是能让她开心的。 切成三角大小的豆干与鹌鹑蛋子相夹杂,姜韶颜咬了一口,摇了摇头:茶叶的香味闻着有,吃起来便没有了,除了汤酱的咸味,也尝不出别的味儿了。 姜韶颜不知道是不是她记忆里现世的美味印象太深还是她的舌头太过挑剔了,倒是再一次生出了重煮一锅茶叶鸡子的想法。 拎着吃剩的茶叶鸡子和鹌鹑蛋豆干回到晏城县衙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匆匆走出来的季崇言。 他虽相貌艳丽,身形却高挑,腿脚也长,一步步迈来走的极快,遇到姜韶颜时根本来不及收脚,两人一个相撞,姜韶颜心说不妙,毕竟自己体型大,惯性也大。 小白菜艳丽的外表下倒是与文弱无缘,夏日衣衫单薄,隔着衣衫相撞也能察觉到其里硬邦邦的肌肉。 运动明显欠缺的姜韶颜虽然身形比他胖,却显然没有他稳,两相一撞,整个人立时向后倒去,就在她手忙脚乱的挣扎着准备与地面接触的瞬间,身后隔着衣衫传来的大力及时将她扶住了。 一个眨眼的工夫,面前的季崇言便到了自己的身后? 姜韶颜错愕不已,惊讶的看着小白菜脱口而出:“你会武?”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亲自 季崇言伸出食指抵着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朝她眨了眨眼:“姜四小姐,我正要寻你呢,听人说你出了门,便急急赶出来寻你了。” 白皙的指抵上粉嫩的唇,莫名的更多了几分美人的意味在里头。姜韶颜移开眼睛,待站稳之后便主动往一旁挪了挪,错开了他的搀扶,而后定了定神问季崇言:“怎么了?” 季崇言收回手,垂下了眼睑,不过片刻之后便又随即抬头看向她笑了起来:“这晏城不大安全,姜四小姐莫要乱走。” 一地说一不二的县令能被人无端杀死在床上的自然不安全。不过……姜韶颜想了想,道:“我想着应当没有人会来杀我吧!” 她一个寻常的女孩子,能惹了什么人的眼?便是间接参与了抓杨仙芝的事,有方知慧那炮仗顶在前头,不清楚内情的杨家应当还不至于将目光放到她的身上来。 “小心为妙!”季崇言却松了口气,指向衙门内,道,“我们进去说话。” 姜韶颜点了点头,跟着季崇言走入了衙门内,这一次他们没有去厨房,而是被季崇言直接引入了大堂。 “姜四小姐。”走入大堂待到坐下之后,季崇言便开口了,“你那通威镖局的橘子取不出来。” 取不出来?将手里包着茶叶鸡子和鹌鹑豆干的油纸包放到一边的姜韶颜怔住了:“怎么会取不出来?” 女孩子错愕的神情不似作假,季崇言顿了顿便再次开口了:“口令什么的都对,可是人不对。听闻这个镖是整个通威镖局最高等的镖号,必须由知晓镖令的那个人,也就是姜四小姐你亲自去取。” 姜韶颜听到这里,脸色顿变:若是如此的话,她整个人都换了个芯子了,这……哪还取得到? 原本想到那错月的橘子,她便已心中隐隐有所预感这镖怕是不一般,如今眼看季崇言的人取不到镖,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这个镖一定有问题!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姜韶颜脸色惨白,脑中宛如翻倒的大杂烩汤汁一般炸开,很多事如同翻倒的杂烩一般凌乱而繁杂:赵小将军带二十万大军孤守白帝而死,临行前特意交待她去取镖,她彼时自己却身陷囹圄,被江家软禁,再次踏出江家却已是送嫁的途中……若是她能取到镖,赵小将军是不是就不会死?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他能带大军成功而返,几乎是想也不用想的,若是知晓她被迫送入宫中,他一定会救她! 若是知晓他还活着,她会不会寻死?想到从城头跃下的瞬间心中那样的不甘和绝望,没有人愿意死,更遑论她这等死过一次的人。便是因为死过,更是害怕。可这世间总有些事比死更可怕,想到那皇城里疯子一般的大靖天子,她害怕惶然,不是不敢忍,而是即便忍下去,即便忍着活下去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救自己,看不到任何希望。 这一点她看的分明,所以选择纵身一跃。 她清楚的知晓自己不喜欢赵小将军,却也更清楚的知晓他是个品行端方纯良有稚子之心的人,她若身陷囹圄,他一定会救她,他已经不在了,自也再没有谁再会来拉她一把了。 她曾是“美”名名动天下的江公独女,人人赞她美丽高贵脱俗,如季大老爷这等给她写诗词的不计其数,更时不时有传闻哪家“公子”为她痴迷,可临到了了,她却清楚的知晓能救她的除了赵小将军,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来。 盛世和平时,她是绝顶的美人,人人口中道着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为她生为她死,真遇到了麻烦,却一个个避之不及。 所以,美貌这等东西从来都是锦上添花之物,雪中送炭这种事从来只是奢望。 她一世也不欠任何人,却唯独欠了赵小将军一份情,可眼下害死了他的人却可能仍然在世,甚至已经位极人臣,她怎么能甘心? 女孩子脸色惨白,眼泪瞬间自眼眶里涌了出来。季崇言想到绝影来信中所说的那个镖已经存在了二十年,本是想问她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女孩子如何能拿到一个二十年前便已经存在的镖的。这个镖有问题,便是赤兔这等头脑简单的都能猜到,更遑论他了。 其实按着季崇言以往的性子,这种事不说清楚前应当是不能放任女孩子离开的。 面前这个女孩子绝对有问题,二十年前的镖,还是通威镖局总管亲自保护的镖,若是换个人,他怕是定要想办法同林彦联合起来从女孩子口中套话甚至逼供了。 只是……看着面前不住流泪的女孩子,季崇言心中没来由的一软,他犹豫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没有再开口,只是顿了顿,从袖中摸出帕子递给她,道:“姜四小姐,你若是怕取不到镖,我想想办法,让人夜闯镖局探一探!” 门外偷听,哦不,是守着的赤兔听的目瞪口呆:这……这还是世子爷吗?莫不是换了个人了吧!还知晓怜香惜玉了? 不过那姜四小姐倒是与寻常人印象里的香啊玉啊什么的无缘,世子爷果然是世子爷,就连眼光都与旁人不同呢!赤兔想着。 好在那厢与众不同的“香啊玉啊”及时开口制止了他:“季世子,这倒是不必了,待我回京再去试试吧!” 方才只是突然悲从中来,忍不住落泪,想也知晓自己眼下在小白菜面前怕是处处破绽,居心不良了。姜韶颜一想至此便忍不住苦笑。 不过待到冷静下来,倒是让她意识到,即便是指定了人,赵小将军离开时便知她同江家不对付了,那必然不可能拿着她的画像让通威镖局指定她来取。他应当是考虑过她出不来遣身边人来取的情况的。所以,这所谓的指定的人应当不是唯一的,一切或许还要她亲自跑一趟才知晓了。 季崇言听罢点了点头,顿了顿,看着女孩子悲戚怆然的神情想了想又道:“倒是近日里长安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姜四小姐可想听听?” 那季二老爷一家先时在外头胡乱编排姜四小姐致使她避走宝陵,虽说此举也间接促成他遇见了姜四小姐,可之前的仇也是该报的。 所以,他倒是不介意说出二叔一家的糟心事来哄姜四小姐开心开心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可惜 纵使从绝影随要事一同附来的小抄中能知晓京城那里一番的鸡飞狗跳,尤其是听闻大老爷和二老爷两人的脸都被抽肿了之后,国公爷把人领回去的当晚可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三老爷吓的不轻,晚上回去便立时将一个身形妖娆的婢子送去外院砍柴去了。 至于那婢子砍不砍的动柴,这就不是三老爷关心的了。 京城里那些时常坐在街边纳鞋底的妇人,蹲在墙角无事可干的懒汉更是兴奋的同过年似的说个不停,直到绝影把信送出京城,京城里还在兴高采烈的谈论此事。 “姜四小姐可还记得那一日在宝陵茶馆那个江先生提及的大丽和小丽?”季崇言轻哂了一声,眼神发冷,“那个小丽前不久出现了。” 姜韶颜点了点头,因着自己与那一对姐妹的关系,倒是暂且把脑中纷纷杂杂关于赵小将军的事压了下去,好奇的听了起来。 其实大小丽这一对姐妹是什么人她心里也清楚,想也知晓这小丽的出现必然与哪家男儿,甚至可以说是有妇之夫有关。 说起来这一对姐妹倒是有意思:按说她二人那等相貌,寻个寻常的不曾娶妻的士子嫁了不难,这两位却是偏好那等有妇之夫,好似其入幕之宾就没有那等非有妇之夫的。 什么破毛病!姜韶颜心道。 这一次,多年不见的小丽似是蓄了许久的力,开了个大,一连招惹了三个有妇之夫,也不知得罪了哪个,被一下子捅了出来。 这等事当然不寻常,可放在小丽身上却又显得无比正常,姜韶颜心说着看向对面似笑非笑的说着这件事的季崇言,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件事能一下子捅出来,明眼人都瞧得出同大理寺卿纪峰有关。大理寺卿纪峰又是林彦的上峰,林彦又同季崇言交好……再看眼前小白菜看笑话似的神情很难让人不多想啊! 毕竟小白菜的性子……虽是个胸有城府的,可先前那一番同杨仙芝躲猫猫的举动又似个玩闹的孩子。 既有城府又似个孩子,这两种瞧起来有些互相矛盾的特质却奇异的在同一个人身上糅合了起来。就似是明明有着艳丽奢靡的外表,却艳而不娘,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危险的季崇言本人一般。 想到方才相撞时他薄衫下硬邦邦的肌理,以及看似纨绔子弟却突然闪身露出的武功。 他身上真是处处矛盾,却又能惊人的能糅合在一起而不突兀。 这一番闹,虽说安国公也难免有些被下脸面,可好歹安国公多年威信尚在,他本人又没什么问题。再者撇去季大老爷这个有问题也不奇怪的之外,这一次也只多了个季二老爷而已。而安国公本人除却这两个儿子之外却还有个三儿子,更有三个孙子,于安国公的脸面即便有损却也损伤有限。 反而是季二老爷这一家,想想便头疼。尤其是季二夫人,姜韶颜觉得自己若是她,都有些受不住了。 一面是季二老爷为她戴了顶绿帽,包了个外室,另一方面是娘家大哥为她出头,结果自己又为季二老爷戴了顶绿帽,那个外室子一瞧便是徐大老爷的。娘家原本相处的不错的大嫂和侄儿为此事更是日日闹腾。 而另一面,口不择言的季二老爷居然还指责季二夫人同季大老爷不清不楚的,说季崇欢喜欢诗词歌赋是随了季大老爷,这……她都不知道季崇欢这般要面子的人会有多久不出去同人参加什么诗词会了。 同时季大老爷也没给季二夫人面子,那话里嫌弃季二夫人长相的意思不要太明显哦! 真是一团乱麻,不过想来百姓倒是最喜欢瞧这样乱七八糟的热闹了。 姜韶颜笑过之后倒是没有忘记问季崇言:“那个小丽最后如何了?” 提到这里,季崇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顿了顿,道:“没有户籍被遣出京城了。” 只可惜大周律法之中破坏人家庭的外室行为并不触犯律法,所以这件事除了给人下脸面之外,也只能以户籍问题对付小丽了。 其实之后祖父还遣人想要自己亲自来做这个恶人解决小丽的,只可惜小丽背后的人……季崇言思及此,忍不住冷笑。 如今小丽因着这一桩事虽说失去了踪迹,不过季崇言倒是并不后悔此举。 有些事总是要做的。即便彼时在宝雀坊的时候,小丽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可一个一动不动的棋子显然不是他想要的,这一局如此下去,除了叫小丽将那外室子养大之外没有任何用处,所以,他倒是不介意打乱这一局棋。 虽说祖父没有借机解决小丽让他觉得有些惋惜,不过此举倒也证实了他原先的猜测:大小丽的背后确实有人,而且能在事发之后便迅速安排这一出金蝉脱壳,足可见大小丽背后的人势力不小。 他那爹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清楚,美人计这等事屡试不爽,没有大丽也会有别人。可问题是那等时候,以母亲的家世背景以及祖父母的袒护,他那爹素日里可不会那般大胆的,却偏偏那个时候大胆了一回,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巧合。 不过这一次因着小丽的事,倒是可以确认应当不是巧合了。 小舅莫名其妙的身死,母亲遭遇的事,难道是小舅和母亲碍了谁的眼不成?季崇言心想。 姜韶颜听小丽被遣出京城不由叹了句“可惜”,就以大小丽那二位的本事和性子,怕是走到哪里,都会引来“有妇之夫”的“垂青”的。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过,就这两位,姜韶颜私以为还是掌控在眼皮子底下的好,免得又惹出什么麻烦来了。 不过这等事她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此事从头至尾,她除了听了个笑话之外也没有插手。 倒是被季二老爷等人的事这般一打岔,姜韶颜的心情倒确实好了不少。 季崇言陪她说了片刻之后很快便跟着赤兔离开去同林彦议事了,姜韶颜带着两只茶叶鸡子回到了厨房。 蒸好的小笼灌汤包已经端下去给季崇言和林彦他们尝鲜了,姜韶颜进去的时候,香梨和小午正对着方才从马车里搬出来的一地食材暗暗吞口水。 好的食材还没来得及加工这味儿就已经极香了,其中尤以那只大猪腿味道最为霸道。姜韶颜笑着摇了摇头,看向这摆了满地的食材。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叫赤兔的小哥捡着贵的拿了还是季崇言就是喜欢吃荤食,先是没来得及细看,此时才发现这满地的食材大半都是荤食。 看来,季崇言还真不是吃素的啊!姜韶颜心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花糕模子 不过这世间好吃荤的确实不少,就如姜韶颜本人也是喜欢鱼肉这等荤食的,只要不腻,似乎吃多少都不够:这大概就是不少人所谓的无肉不欢了。 只是比起寻常挑嘴的,姜韶颜也喜欢清淡小菜。大抵是几辈子加起来,即便外表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可内里也是个“老人家”了。 “老人家”嘛,即便不如白管事那般整日带着枸杞水,到底也是讲究的。 不过讲究这种事于季崇言的年纪而言倒是不必急于一时,姜韶颜笑着心道,忽地心中一动,问香梨:“那模子带来了吗?” 收拾东西这种事多是香梨来做,她离开前隐隐记得香梨似乎往包裹里塞了两套他们先时自己画的模子。 这话一出,香梨便猛地一拍脑袋,道了声“险些忘了”,而后匆忙跑了出去,不多时便抱着两套模子跑了回来,拿给姜韶颜看。 模子是长条木板样的,一长木板上有四个,为一套,各种各样的都有,全凭姜韶颜自己发挥。 鸟兽虫鱼、花月呈祥富贵吉利寓意的有,不过夹了姜韶颜的私货,各种各样恶趣味的也有。 姜韶颜看着香梨随手带来的两个模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太巧,香梨随手拿的两个就带了姜韶颜的私货。 这是两套故事模子,就如同四格漫画一般,画上了重要的人物故事节点,当时一画出来,香梨就喜欢的紧,觉得好生有趣。至于能不能猜到模子里的故事,想到香梨和小午两人一猜便中,那季崇言和林彦二位多半也是一眼便知这里头画的是什么了。 第一套是牛郎织女,第二套是梁祝化蝶。这是她先前为七夕准备的花糕模子,此时虽说离七夕也不算远,可她做给季崇言和林彦二人总让姜韶颜心里觉得不大“正经”。不过很快,便又释然了,又不是七夕当日做的糕点,再者,就眼下自己不管是皮囊还是内里都与这二位不是一路人,便是站在一起同游,也不会有多少人会多想。 这般一想,姜韶颜倒是也没有那般在意了。 到底是过两日就要回宝陵的,便也没想着再做什么新菜,姜韶颜正餐之上做了个先前静慈师太和慧觉禅师尝过就赞不绝口的红烧肉,而后将剩下的荤食一股脑儿的做了卤食。 姜韶颜承认自己有偷懒的嫌疑,万物皆可卤嘛!尤其这一次她还特意加了好几个煮好的白水鸡子与鹌鹑蛋子和豆干进去。 那只有咸味,闻着香吃起来却到底欠缺的茶叶鸡子让她有些没胃口,被她养刁了嘴的香梨闻到她拿回去的茶叶鸡子时也是高兴的凑了过来,只是尝了一口便没了兴致。不过养成的不浪费的好习惯让她还是将其整个囫囵吞了下去,没有再去碰第二个了。 姜韶颜承认自己在吃上是个挑嘴的人,却不是那等光动嘴不动手的,“你行你上啊”这句话放在她身上是真的能上的。 这次虽然没有煮原汁原味的茶叶鸡子,卤蛋与卤豆干却是可行的。 “我瞧到县衙里有冰窖,虽然可暂时保存,却也不要放太久,什么东西放久不新鲜了就不好吃了。”姜韶颜在离开前叮嘱季崇言。 季崇言点了点头,垂眸看向她递给自己的盒子。 “绿豆消暑,我做了几个绿豆糕,你们分着食便好了。”姜韶颜又道。 季崇言再次点了点头,扫了一眼手里的盒子便不再看盒子,而是转而看向她,认真道:“姜四小姐,你路上小心些!” 姜韶颜点了点头,瞥了眼坐在马车前的小午,又看了眼随行的护卫,不知道是不是嫌弃赤兔胡乱传话。这次跟随的不是赤兔了,而是换了个新面孔,叫做“的卢”的。 比起赤兔的“多话”,这个叫的卢的小哥几乎没什么话,坐在马上随行也不忘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自己的枪尖,颇有几分武学痴人的味道。 听说也是这位亲自抓的杨仙芝。 能亲自抓住杨仙芝的自然武艺不错,况且小午本人只要不遇上杨仙芝身边那等好手,也是不虚的。 姜韶颜认真的向季崇言道了声谢。其实这等时候,比起她来,显然留在晏城的他与林彦更危险,不过如此好意,她也着实有些盛情难却的意味了。 既然推辞不得,那就早些回宝陵,好让的卢尽早赶回晏城好了。 没有再多说,姜韶颜掀开车帘向季崇言摆了摆手,道:“季世子,保重,宝陵再见!” 以两人的交情,这临别赠言说些别的也不大合适,再者他来晏城是为了案子,说太多关于案子的事似乎也不大好。 如此……就“宝陵再见”吧!能回宝陵了,那便自然代表晏城的事他们已经解决了。 “好,宝陵再见!”季崇言朝她点了点头。 姜韶颜垂眸没有再看他,转而坐回了马车内。 马车悠悠动了起来,季崇言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影子才收回了目光。待要转身回去时,一旁替他拿着糕点盒子的林彦忽道:“崇言,你看了这糕点的花样了吗?” 糕点花样?季崇言低头看向林彦手中的盒子。 “这四个连起来便是牛郎织女吧!”林彦说着,又伸手指向另一侧的四个道,“这四个是梁祝化蝶。” 牛郎织女和梁祝化蝶的故事季崇言当然知道,他“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看着盒子里的糕点神情柔和:“应当是她自己画的,画的还挺不错的……” 问题是画的好不好的问题吗?林彦忍不住扶额,提醒了起来:“我说的可不是这个,这是七夕花糕啊!” 听到“七夕”两个字季崇言神情一动,略略一怔之后,便神情坦然道:“我怎会知晓这个?我又不似你有个酒馆老板娘那般的红颜知己?” 打从娘胎里开始他便是光棍,七夕节这种事此前与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看着女孩子送他的七夕糕点,季崇言打掉了林彦正要去拿糕点的手,将那一盒子糕点拿了回来,道:“这是姜四小姐送我的,你的自去找你家酒馆老板娘要去!” 他此前没有关注过这种暧昧的节气,不过隐约觉得这些事应当是男女双方之间赠与来往的事,既如此,怎么能让林彦这个外人插上一脚? 第一百七十四章 “钱三死了” 能一点不怜香惜玉的将杨仙芝收拾了的自然不是寻常人。 的卢确实担得上“人狠话不多”这五个字,一路之上半句话也无,只是闷头赶路,清晨离开的晏城,暮食的时候便已经看到宝陵城的影子了。 “这的卢小哥真厉害!”香梨朝姜韶颜竖了竖拇指夸了一句边连忙跑去一旁吐去了。 如此被震得七荤八素的赶回宝陵城,将人送到姜家别苑门口,的卢便耍了个花枪,将花枪背在身后,朝她们抬了抬手,而后调了个马头,随着扬起的一地烟尘,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我的亲娘老子哟!”待到的卢离开之后,香梨才颤颤巍巍的跳了下了马车,而后伸手去扶同样吐过一回脸色有些发白的姜韶颜。 马车里的两个被颠了一路,情形都算不上好。倒是在外赶路的小午有武艺傍身,此时面色还好,只是嘴唇也早干的起皮了。 他也不想将马车赶的这么快,着实是前头那个叫“的卢”的玩命似的赶路,他赶的这一路上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一口。至于吃干粮……听着身后马车里传来的呕吐声,他便是扛得住也吃不下了。 好在终于回到宝陵了!小午松了口气,对即将能触碰到的自己的床铺万般期待了起来。 只是才同香梨将姜韶颜扶下马车,白管事闻询便急急奔了出来。 “姜四小姐,不好了!钱三死了!” 什么?钱三死了?正搀扶着姜韶颜的香梨和小午着实被白管事这句话吓的不轻,整个人一记哆嗦,怔在了原地,以至于之后白管事张着嘴说的话一句也未听进去。 “钱三那青蛙精怎么死了?”香梨惊道。她同钱三又没什么交情,自然也不至于矫情到为钱三哭泣什么的。此时着实是太惊讶了,如钱三这青蛙精这等人实在是从外到内都符合极了所谓的“祸害遗千年”这句话,更何况他们离开时那青蛙精还好端端的,怎么一个眨眼的工夫人便死了? “他怎么死的?”香梨喃喃讶然,顿了顿,又仿佛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猛地一拍脑袋,道,“莫不是就是他常说的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真死在小桃红床上什么的?” 其实“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种话大部分嫖客也只说说而已,临到了了,莫说牡丹花了,什么花都不成了。 不过这一点在钱三身上似乎是真的,小姐都警告了那钱三好几次了,偏他就是不听,可见是真的觉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是死在女人手上,却不是小桃红。”姜韶颜开口说着,伸手压在香梨的肩头轻轻拍了拍,重复了一遍没被她听进去的话,“是姜二夫人!” 这话更是将香梨和小午吓的目瞪口呆,香梨惊的脱口而出:“我的天呐,钱三不是吧!他喜欢姜二夫人那等?还有,姜二夫人给姜二老爷戴绿帽子了?” 这话听的白管事忍不住扶额,姜韶颜闻言也忍不住失笑道:“不是这么死的。你二人没听清楚,是钱三同姜二夫人起了争执,姜二夫人把钱三推了一把,钱三就死了。” 这么死的?钱三这个人,长的奇怪,死的……居然也这么奇怪? 相比香梨和小午的惊愕,姜韶颜倒是神色如常,抬头对白管事道:“白管事,既然姜二夫人杀了人,那她人眼下……” 白管事指了指县衙的方向,道:“关在大牢里呢!他们昨日是在大街上发生的冲突,众目睽睽之下姜二夫人杀了人,自然立时便有人去报官把姜二夫人抓了,”顿了顿,白管事又忍不住道,“西苑那个知道了之后从昨晚开始一直在嚎在骂人,还想同人商议着劫狱,姜四小姐,你看这……” 姜韶颜听的想了想,道:“那便去报官吧!劫狱这种事当真发生了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所以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毕竟她那么怕死,未免被牵连,还是提前将姜辉送进去吧! 这话一出立时便得到了姜家别苑众人的一致拍手称赞,香梨和小午这等自然是不惧露出真实情绪的,不过白管事等人却只能委婉的表示一番高兴,譬如泡枸杞水的时候多泡几杯,分与众人,委婉的表示一下自己高兴的心情。 一阵鬼哭狼嚎之后,总算将姜辉送去宝陵县衙同姜二夫人团聚了,整个姜家别苑上空天朗气清,看着空出来的西苑,香梨高兴不已,特地跑来问姜韶颜:“小姐,要不要将杂物堆到西苑去。” 其实东苑倒也没有那么逼仄,不过原先姜辉没来前,西苑确实是堆杂物的。 地方更宽敞些不好吗?好,当然好。只是西苑还有别的用处。 “先留着吧,万一京城那里又来客人了呢!”姜韶颜轻哂着对香梨道,“钱三虽然死了,但好歹相识一场,明儿去送他一程吧!” 宝陵这边的地方风俗是要停灵七日的,眼下的钱三应当还在家里摆着,没有被埋到土里。 原本还挺高兴的,只是提到死去的钱三,到底相识一场,香梨神情有些复杂和微妙:“如此……倒也好,这个钱三这辈子就没干过什么好事,走在街上还辣着大家的眼睛,临死倒真是为民除害了!” 用自己的死把姜二夫人连同姜辉送了进去,如此想来,钱三临到头了还当真做了回好人了。香梨想着,从自己怀中掏出自己攒了许久的荷包,从里头摸出几两银子,对姜韶颜提了建议:“这人都亏成那样了还离不开什么小桃红什么的,不过咱们大周不是那等蛮荒之地,不幸活人殉葬。” 香梨说的很认真:“我想了想,听京城里那些纳鞋底的大娘说过那些光棍汉一辈子讨不着婆娘的下葬要买条鱼陪着,因为鱼就等同于女,听起来是一个意思。我觉着钱三这样的得买一筐,小姐咱们买筐鱼明日给钱三送去陪他吧!” 姜韶颜:“……” 沉默了半晌之后,姜韶颜看向一脸认真的香梨,顿了顿,道:“那你去买吧!眼下卖鱼的应当还没有收摊。买两条最大的花鲢,再买些小的巴掌大小的鲫鱼。晚市之上这等大小的鲫鱼应当不少,还便宜,你买了大的指不定还会多送你一些,去吧!快去快回!” 大的可以做鱼头汤和烧红烧鱼吃,小的补一补鱼鲊,那醪糟鱼鲊快吃完了呢!姜韶颜心想着。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我的鱼呢 姜韶颜料的不错,巴掌大小的鲫鱼刺多卖不掉,时常剩下来,即便有水养着,不多时也开始翻肚子了。留着也是浪费,于是香梨捡了个大便宜,用一把铜板换到了一小筐鲫鱼,又捡着好听的话说了两句,摊主也是个爽快人,想了想便干脆将剩余的一起送了。 从晚市上捡漏到了一大筐的鱼,香梨很高兴的跑来告诉姜韶颜:“我只用二两银子就给钱三买了一筐老婆,好生便宜呢!”说着便高兴的拉着姜韶颜去外头看她买给钱三的老婆们。 不过即便是立刻跑来告诉姜韶颜,这么一大筐鱼也不会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他们到时,厨房的刘娘子正同两个婆子低头看箩筐里的鱼。 “两条大的快不行了,”刘娘子对杀鱼、煮鱼都很有经验,指着那两条不大灵活的花鲢,对香梨道,“赶紧煮了吧,死了就不好吃了。” 香梨听的口水顿时流了下来,可到底还是念着钱三临了做的大好事忍了下来,拒绝了刘娘子的好意:“这个不行,是送给钱三的老婆。” 钱三当街死了这件事在宝陵便不是什么秘密,毕竟众目睽睽之下,看到这一幕的人可不在少数。是以此时乍一听闻,刘娘子便是一愣:“哦,是贡品吗?” 可贡品也是要烧的啊,又不能生的拿过去,还是最好先烧了再说。 贡品?香梨摇了摇头,正要辩解,那厢白管事便走过来道:“西苑那娘两在衙门大牢里差人过来要钱了,四小姐,你看这……” 他私心里当真是不愿搭理西苑那两个麻烦精的,毕竟上了年纪的人最怕麻烦了。 可当真不管又说不过去,毕竟都是姓姜的,再者说伯爷没发话不管前全然不管也不大好。 这一点姜韶颜自然也知晓,于是她想了想,对白管事道:“那让香梨跟你走一趟吧,我这边管钱的是香梨,让香梨做主便是了。” 啊?让她做主?香梨听的一愣,既兴奋又有些说不出的忐忑:她来做主吗?小姐这般高看她的吗?居然把这般重要的事交到她手上! 一个激灵之后,香梨连忙扳直了身子,对姜韶颜正色道:“四小姐放心便是,我保管一个子儿也不会自手里漏出去的。” 那也不好。白管事听了忙在一旁插了句话:“稍微漏一点,打点一下牢里的狱卒意思意思还是要的。不然老夫人又要跑到大街上哭喊伯爷不孝顺什么的,无端会给伯爷惹麻烦的。” 没办法,孝道大过天啊!这一点,便是伯爷也不能如何。 听了白管事这话,香梨连忙看向姜韶颜,眼见姜韶颜点了点头,才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了,就给个打点狱卒的钱,什么都不会出的。” 说罢,香梨便高高兴兴的跟着白管事走了。 待到香梨离开之后,姜韶颜才唤了一声在一旁已然看呆了的刘娘子,对刘娘子道:“刘娘子,还是照旧。两只鱼头一只清蒸,一只炖汤,剩下的鱼块烧了做红烧鱼块吃。香梨这丫头运气一向不错,晚市居然还买得到这么大的鱼,下次去晚市可以让香梨去碰碰运气。” 刘娘子听的一怔,摸着鱼筐的手顿了一顿,到底比香梨那个傻丫头要聪明了不少,此时也终于回味过来了:“四小姐,你方才遣香梨出去该不会就为了……”就为了把这两条快不行的鱼烧来吃吧! 姜韶颜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催促刘娘子:“快去做鱼吧!” 偶尔也要享受一下不动手被投食的乐趣的嘛!这几个菜先时刘娘子跟着她已经做过了,姜韶颜拿了一瓣切好的西瓜跑到树下摇椅上坐了下来。 摇椅、贵妃榻之流坐起来确实舒服,难怪季崇言喜欢坐了,姜韶颜心道。 跑了一趟宝陵县衙的香梨兴高采烈的回来同她报喜:“小姐小姐,我就当真只给了那几个狱卒一些钱财,叫他们不要让西苑那两个饿肚子,哪怕不肯吃,也得叫他们吃。免得饿了瘦了又撺掇老夫人去给伯爷找茬去!” 这话听的一旁的白管事面色微妙:就宝陵县衙大牢掌厨师傅那手艺,如此关照一番,显然西苑那两位有的受了。 跑了一趟自然饿了,到暮食的时候,香梨胃口大开,清蒸的鱼头,红烧的鱼块吃了不少,得知是刘娘子的手艺之后更是不住称赞:“刘娘子当真厉害,这做的同上一回小姐指点的已经一般无二了呢!” 这般夸赞在香梨和姜家别苑里已经等同是最高级别的夸赞了,刘娘子受宠若惊,一面谦虚着“我便是个厨娘,经姜四小姐指点之后将菜做好不是应该的吗”一面心虚不已,心想着香梨这丫头若是知晓这两条鱼就是她先时拦着不让动的那两条,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不管是什么反应,那两条鱼也是香梨那丫头自己吃的最多,怪不到旁人头上。 吃完饭香梨同姜韶颜围着姜家别苑走一圈散散步消消食就回去歇着了。 隔日一大早就是说好的去看钱三的日子了,香梨起了个早,没有忘记昨儿晚上自己拿二两银子给钱三买的那一筐“老婆们”,洗漱完之后便匆匆跑去了厨房。 一眼便看到的是那些“小老婆们”,养在缸里,还活着,香梨拿挂在缸边的大漏勺舀了一会儿,却发现怎么舀都找不到钱三的两条“大老婆”了,顿时急了,连忙跑去找掌管厨房的刘娘子。 刘娘子正在厨房里杀鱼,是两条大鳊鱼,杀了准备中午红烧了吃的。好在两条大鳊鱼与那大花鲢长相上差异还挺大的,香梨见了松了口气,忙问刘娘子:“刘娘子,昨儿我买的那两条大花鲢呢?” 说罢似是怕刘娘子记不起来,还特意加了一句:“就是那两条快不行了的。” 刘娘子杀鱼的手一顿,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抬眼,正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姜韶颜,连忙唤了一声“姜四小姐”。 这种话,还是让姜四小姐同香梨说吧,毕竟要她这等不会弯弯绕绕的人直说起来还怪“残忍”的,姜四小姐想来是个会说话的。 正这般想着,那厢的姜韶颜便开口了:“吃掉了,昨晚那两条你吃得最多的就是。” 香梨惊呆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探望 惊的不止香梨,一旁的刘娘子亦是惊呆了。 她一开始犹豫不说便是觉得自己不会绕着弯儿说话,可四小姐这句话……当真是比她直白多了。 这样……真行吗?刘娘子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香梨。 回过神来的香梨咽了咽口水,喃喃道:“真就……还挺好吃的。” 刘娘子:“……” 感情她原先那些担心都成了笑话,香梨这丫头最喜欢的还是吃。 “那下次再带给他好了,”香梨吞了口唾沫,瞥了眼一旁的鱼缸,道,“小鱼也别送去了,大老婆都吃了,只送小老婆像什么样子。” 姜韶颜:“……” 刘娘子:“……” 不过如此倒是好了,也省得背着鱼过去见钱三最后一面了,毕竟鱼腥得很,又重,背在身上也怪不方便的。 只吃了寻常的清粥小菜之后,姜韶颜等人便出了门。 钱三这号人在宝陵城里大小也算个“名”人,虽说这“名”不是什么好名,而是恶名。不过这却不妨碍上了街只要一报钱三的名字,便有人将钱三眼下所在指了出来。 素日里这个时候钱三多数是在青楼的,此时倒是乖乖的呆在家里了。 毕竟钱三当街身死,也“扑腾”不了什么了。 提及此,香梨便感慨不已:难怪老人常说人死如灯灭,所以活着的时候便紧要着折腾了。 好歹是放高利的,能日日醉卧青楼,钱三手头自然不缺钱,这宅子的位置也不错,很好找,一出门就是大街。 待走到钱三家门口,看着钱三家门口几个挎着篮子卖香火祭祀物的婆子时,饶是自诩活了三辈子的姜韶颜也看的有些发愣。 香梨嘀咕道:“果然什么事情摊上钱三都会变得奇怪……” 还不待他们有所反应,那几个卖香火及祭祀物的婆子便涌了上来,争先恐后的对姜韶颜等人嚷着:“这几位是来祭拜里头那个的吗?一把香烛十文钱!里头没香火,待你去铺子走一圈回来还热得慌,不若少走几步吧!” 这话听得拉着一张脸的门房拿着手边的竹竿便开始赶人:“都说别在门前闹事了!人死为大,我家三爷人都死了,你们这是……” “切,他活着的时候可没干好事!”几个挎着篮子的婆子毫不客气的开口回怼,而后伸手一指指向大街,“这大街可是我们宝陵城的,我们站在这里同你何干?” 当初钱三挑宅子时选在大街上也是为了方便,活着的时候,除了青楼的花娘,也没几个没事会跑到一个放高利的面前瞎闹腾的。便是对钱三有所不满,依着钱三往日的“淫*威”,也不敢如何。 如今倒是人死了,素日里被钱三折腾过的气不过,跑出来闹腾了。 弄清楚原委之后,香梨叹了口气,神情怅然:“看来人还是不能做坏事啊,这不成了报应吗?”就像她特意买给钱三的老婆一不留神全进了肚子里一般。 看来冥冥之中老天也觉得钱三这样的人不适合有老婆。 念叨了几句的香梨被姜韶颜拉进了门。 钱三这等素日里不干好事的自也没几个会来祭拜的,老子亲娘又已经去世了,唯一的兄长,那个在京城的钱邸书此时也来不及赶回来。 这个天又那般热,等上个十天半月东西都馊了,更何况人了,所以自然不行。 操持钱三后事的是府里的几个老人,算是钱三“念旧”不曾荼毒过的,是以对钱三还算不错。 眼下他的棺椁就停在大堂里,那引着他们进门的府里老人指着那厢放在脚边的一排沾了脂粉香的花篮子,叹道:“这是小桃红她们昨儿送来的,好歹也是相识一场,虽然是个客,可三爷素日里对小桃红她们也算大方,到底还是念了几分情的。” 香梨撇了眼篮子里的东西,对念了几分情却表示了怀疑:“就钱三那日日去醉卧花楼的架势,这么出手阔绰,又来的频繁的客人就这么没了,小桃红她们自然可惜了。” 这话听得引路的钱府老人立时不满的瞪了眼香梨,为钱三解释了起来:“胡说八道,哪有的事!三爷出事前两天可没有去青楼,哦,说起这个,姜四小姐,”老人说着转向姜韶颜,开口道,“姜四小姐,你那个药我家三爷吃了,可是谨遵姜四小姐你的嘱咐呢,没有去青楼。” 姜韶颜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又问老人:“他那两日睡得可好?” 老人瞪眼看向姜韶颜:人都死了还问这些有什么用? 不过对上女孩子专注认真的眼神,老人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了起来:“那两日三爷精神不错,吃了便睡,一夜睡至天明,睡了又***神自是好的。” 吃了便睡,睡了又吃。香梨抽了抽嘴角: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那厢的老人已经却不等她们有所反应便从一旁摸来一把香递了过来,对姜韶颜等人念叨了起来:“姜四小姐还记得来送我们三爷一程,也不枉三爷生前对姜四小姐一见如故,言听计从了。原本倒是听说二爷同姜四小姐相看来着,有机会成一家人的。只是不成想二爷是个清高的,那便罢了吧!姜四小姐能来送我们三爷已是极好了。” 女孩子听的点了点头,随手接过他递来的香,问了一句:“听说钱三是被姜二夫人伸手一推而死的?” “也不定是推死的,”老人说罢正要离开,听她开口发问便停了脚步,想了想,认真的会道,“也有可能是气死的,那姜二夫人凶得很,还不肯还钱,吵的时候连路边的幼童都被吓到了呢!” 姜韶颜听到这里,忍不住抬了抬眼皮,诧异的问老人:“那衙门的仵作怎么说?还有,既然犯了人命,怎的钱三那么快就回来了?” 她知晓这一次季崇言他们来宝陵自带了仵作,此时众人去了晏城,于是如今的宝陵仵作便只剩下和吴有才搭档的那位了,也不知这仵作手段如何。 “说瞧不到什么外伤,许是天谴什么的。”老人说着叹了口气,不无感慨,“不过不管怎么说,动手的是姜二夫人,她自然就是杀人凶手了!” 听到死因是“天谴”二字时,姜韶颜便忍不住笑了,她朝老人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棺椁之上,开口道:“总是相识一场,我能同钱三说几句话吗?” 死人能听到什么?多半是姜四小姐这个性情中人想念叨几句让三爷去了下头不要乱来吧! 三爷活了一辈子都人厌狗嫌的,也没几个交好的,如今难得能遇个交好的,老人当然不会阻止,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等到诈尸吗 蒙了白布的台子上放了两只盘子,一只里头是一些祭祀供奉的苹果、香蕉之流的水果,另一只则是花生瓜子这样的干果点心。 不知是同钱三太熟了没有半点惧怕还是太馋了,香梨瞥了眼里头的花生瓜子,嘀咕了一句:“炒货似乎不太好,放久了都潮了。” 当然也兴许是放在这里没人管,放两天就会这样受潮。 姜韶颜没有说话,只是从袖袋中摸出一团白布包裹的东西,而后打开白布,露出了里头包裹的一小捆银针以及几只小纸包。 香梨好奇的看着她拿出的东西,十分不解:“小姐,这是什么呀?庙里求来的符吗?” 那些寺庙里的符就长这个样子,拿小纸包包起来然后再和着一小把香灰吞下去,有人说有用灵验得很,有人说没用骗人用的,总之也吃不死人就是了。 可寺庙里的东西总是同如今已经死了变成鬼的钱三不是一路的,吃不死人倒也罢了,会不会吃死鬼就不好说了。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说的,那道士一把香火扔过去,那鬼就惨叫着死第二次了。 “不是,就是些寻常的药粉,我配的。”姜韶颜说着,将那几个纸包交给香梨,“把纸包里的药粉同茶水混了一会儿给我。” 啊?下意识接过姜韶颜递过来的药粉的香梨愣了一愣,而后脱口而出:“小姐,这里没有茶水呢!” “有的。”姜韶颜指着贡台上放在水果、点心旁的一壶茶水道,“那里不就是吗?” “可那是祭祀供奉给钱三享用的啊!”香梨瞪大了眼睛,说道。 “那正好!本就是给钱三用的。”姜韶颜说着,拿着那一小捆扎好的银针走到钱三的棺椁旁,又让小午去找张扎实的小马扎过来。 毕竟自己这重量几斤几两,她还是清楚的,小马扎得扎实了,可莫要踩塌了。 小午应声而去,在钱府上下翻了片刻,很快便带着一只足凳赶了回来。姜韶颜接过足凳,将足凳放在棺椁边,而后踩在足凳上低头看向躺在里头的钱三。 一身金光灿灿的寿衣,上头绣的全是铜钱,姜韶颜不太懂这里头的道理,香梨也只是听那些纳鞋底的妇人提过,却是捡着好玩有趣的听,对这个半点不懂。 不过看着穿金戴钱的钱三,想来这一身衣裳他是极满意的。至于他脸上,倒是没有如寻常人家那般讲究的特意画个入殓的妆容,不知是心疼钱财还是想着钱三自打从娘胎里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过靠脸吃饭的时候,帮忙办丧事的下人们也不甚在意钱三的长相了。 如此……倒是省的她特意擦去钱三脸上的妆容了。 姜韶颜踩在小马扎上看钱三,一旁的香梨混好茶水同药粉也趴在棺椁旁看了过来。 “瞧着倒是同平时没什么两样。”香梨趴在棺椁边嘀咕道。 这还是香梨长这么大头一回看到“过世的人”,没有鬼怪话本子里青面獠牙的恐怖,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至于辣眼睛这种事,那也是钱三本人长的辣眼睛导致的,同他活着还是死了没什么关系。 低头看了片刻钱三,姜韶颜便唤了声“小午”,而后指着棺椁里的钱三,道:“把他搬出来吧!” 小午面上露出了片刻的不解之色,不过倒也没有多问,只是站在棺椁边随手一捞便把钱三从里头捞了出来,而后放到了一边的地上。 将钱三的人放好之后,小午才收回手,有些不解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不知是不是天热的缘故,这钱三的尸体倒没有冷冰冰硬邦邦的,似乎还有些温热呢! 不止温热……将钱三搬出来之后,香梨蹲在钱三身边好奇的转了两圈,对姜韶颜道:“小姐,这钱三也死了两天了,倒是也没发出什么怪味。” 先时她听京城的纳鞋底的婆子们说大理寺断案故事里,那些被害者的尸体发现时都是有味道的。 这钱三倒是除了活着的时候也有的不洗澡的臭味除外,其余怪味半点也没有。 姜韶颜“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只是拿着那一小捆银针蹲了下来,看了片刻之后对着钱三下手了。 大夫施针给人治病这种事见得多了,可施针的人大多是活的会动的,还会痛了“哇哇”叫的,似这等一动不动的已经“死”了的还是头一回看到。 到底是不会动的,钱三乖乖的躺在地上任小姐施针。 小姐应当是个天赋异禀的医学奇才!香梨崇拜的看着施针的姜韶颜想着:连慧觉禅师和静慈师太都直夸小姐厉害呢! 不过再厉害,到底是习惯了做菜的手,施针这种事还有些不熟练,有几针似乎还扎错了,小姐重新拿了起来,找对了地方重新扎了进去。 “这死人扎了针也会肿呢!”香梨好奇的看着正在施针的姜韶颜,看着姜韶颜将最后一针扎了下去,所有事情都做完了之后才再次开口连忙问了起来,“小姐,这给钱三扎了会怎么样?会保佑他下辈子富贵如意什么的吗?” 纳鞋底的那些婆子都是这么说的。 姜韶颜看了她一眼,还来不及开口,一旁的小午忽地出声道:“大概……会诈尸吧!” 即便是自诩真男儿无所畏惧的小午在说出“诈尸”两个字时脸也不由一白,脚向一旁挪了挪,真男儿也是怕这个的。 诈尸?香梨吓了一跳,惊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待到反应过来,便本能反应的爬向了姜韶颜身后:“小姐,小姐,快跑!不得了了,钱三死的冤,要折腾了!” 那厢的姜韶颜闻言却是反应如常,看向开口的小午,认真的问道:“你看到了?” 看到了?小午身形一僵,顿了片刻之后,伸手指向那厢躺在地上的钱三,迟疑着开口了:“我好似……看到他眼皮动了一下。” 这话听的姜韶颜面上一喜,再一次追问道:“当真?” 小午犹豫了片刻,到底是咬着牙点了点头:“应当没有看错。”说话间脚下继续往姜韶颜的身后挪了挪。 重要关头还是小姐稳重靠得住啊! 别家小姐想要这般的稳重都没有呢! 姜韶颜听了之后更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果然是习武之人眼力好啊! “等一等吧!”女孩子随手将贡台前的蒲团拉了过来,坐下来,道,“等等就好。” 说罢这一句,女孩子便不再出声了。堂内安静的只有贡台上的烛火燃烧发出“哔啵”的响声。 小午和香梨对视了一眼,在烛火“哔啵”燃烧响声中,心中愈发不安:等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钱三诈尸吗? 正这般想着,一道浓重的喘息声响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活了 这喘息声委实绵长,仿佛人胸口堵了一座山好不容易被挪开了一般。 小午和香梨呼吸一滞,下意识的开始否认自己方才听到的声响:应当是听错了,怎么可能…… 还在这般想着,喘息声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不等他们自己否认自己所听,好几天没听到的钱三的声音便突然响了起来:“哎哟我去!姜四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便要被家里那几个蠢蛋瓜子埋了!” 躺在地上不动的“死人”突然发出一声抱怨声,身形早已僵住的小午和香梨其实在第一声喘息声之后浑身的鸡皮疙瘩便密布了全身,此时听到钱三的声音,当即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惨叫,想要向外跑去。 只可惜这惨叫声只惊呼到一半便被人一下子捂住了嘴巴,剩余的话被迫咽回了肚子里。 “嘘!”女孩子发出了一声轻嘘声,而后向钱府大门的方向看去,钱府的大门离此时她们所在的正堂还有一些距离,也不知道那老人家听到了声音没有。 不过此时还来不及去多看老人家过来了没有,那厢还在震惊中的小午和香梨还需要她的安抚。 “诈尸”这种事换谁能受得了?姜韶颜抬眼,目光与正在惊慌中的两人对视,开口道:“钱三没死,只是假死了而已!” 女孩子眼神清冷的看着他二人,声音中也带了几分清冷的凉意,给正在惊慌失措中的两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下来,令两人渐渐冷静了下来。 没有死,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诈尸一说了。 姜韶颜眼见两人冷静下来才收回了捂住两人嘴巴的手,垂眸看向依旧闭着眼睛不说话的钱三,这一次倒是毫不客气的伸脚踢了他一脚:“既然醒了就莫要装死,快起来!” 以姜韶颜能提得动大铁锅掂锅的力气,自然同什么“文弱女子”无缘,这半点不收敛的一脚下去,两天没吃饭的“文弱男子”钱三当即痛呼了一声迅速睁开了眼睛,而后抽着嘴角指着扎在嘴角上的银针道:“姜……姜四小姐啊,你且把银针拿了哟,可痛死我了!” 银针施针这种事哪个没有经历过?可瞧着姜四小姐软团子似的一个人,这下手可比那等瞧着便凶神恶煞的大夫重多了。他都不用照镜子便知道自己的唇鼻之上多半是肿了。 一想至此,钱三便有些委屈:姜四小姐下手也忒重了。 尤其是那几针扎错又拿出来的,姜四小姐莫不是拿他练手的吧!还好没有练出什么问题来。 不过姜四小姐果真女中豪杰,只听他这一句,当即便动手拿了针,动手快狠准,就是将他痛的够呛。 他的亲娘老子哟,可痛死个人了!不过好在长痛不如短痛,一阵短促剧烈的疼痛之后,脸上身上的针被拔了个一干二净。 钱三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挪动挪动身体,毕竟几天没动了,腿脚都要麻了。 只是才尝试着用力,浑身各处的无力感便齐齐涌上了心头。 试了好几次,钱三额头已然是一头的汗了。 “姜四小姐!”这情况便是钱三都有些害怕了,他惊慌的看向女孩子,道,“我……我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使不上力呢?莫不是姜四小姐下针太用力,将他给治瘫了吧! “使不上力就对了!”女孩子也未看他,说着便伸手接过香梨递来的汤药交给小午,道,“将他扶起来喂他把药喝了!” 只要不是个“鬼”,小午便无所畏惧,接过汤药爽快的拿过汤药将药一股脑儿给钱三灌了进去。 到底是姜四小姐身边的人,这下起手来也随了她,爽快的很,不等钱三反应过来便往喉咙口倒。 着实受了一通罪的钱三被喝了一壶,着实够呛,实在撑不住的钱三在最后一滴药入口之后连忙跳了起来,挣扎道:“小午壮士,喝完了喝完了,莫要再揪着我……” 话未说完,看着蹲坐在地上的三个人,又看了看自己跳起来站在那里的身子便愣住了。 不过到底是放高利的,这心态比旁人强了不止一点半点,钱三很快便回过神来,砸吧了一下嘴,道:“姜四小姐这药还挺厉害的,嘿嘿!就是味道怪了点,又臭又香的!” 又臭又香?香梨一个激灵:“是慧觉禅师口中一个名唤‘臭豆腐’的小食吗?” 钱三:“……” 果然是姜四小姐身边的人,就知道吃。 不过那味道可与“臭豆腐”没什么关系。 “除了臭和香还有些酸呢!”钱三说道。 香梨恍然:“哦,那就是慧觉禅师说的再往南一带有个地方的螺蛳粉了。” 钱三:“……” 他吃过臭豆腐,虽说各地臭豆腐有所不同,不过江南一带确实有些地方盛行这等小食的。所以能知晓这闻起来奇怪的小食是个好吃的。 螺蛳粉这等东西,还未离开过江南的钱三没听说过,不过想也知晓从姜四小姐身边人的口中说出来的会是个什么东西。 想来也是个好吃的。 可都是又臭又香又酸的东西,那螺蛳粉是个好吃的,这个可着实与“好吃”相差的大了些。 就似同是姜四小姐出手的,在厨房里做出来的和在药房里做出来的就是两种东西了。 不过再难吃也吞了下去了,他钱三又活过来了。想先时被迫塞在棺椁里一动不动,只能被迫听着旁人骂他遭了“天谴”什么的,还怪难受的。 钱三兴奋了起来,想到这两天看尽“人情冷暖”,除了家里两个老仆之外,就只有姜四小姐和小桃红他们来过,那些素日里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手下一个没来,心里便有些不舒坦。 不过如此也好,倒叫他这一番看清了不少人。 所以,好些天没光顾小桃红她们那里的他也该去找小桃红了,才这般一想,钱三便记起了要紧事,连忙问姜韶颜:“姜四小姐,说起来,你先前给我的到底是什么药?怎么那几日喝了你的药,我清心寡欲的跟个和尚似的?”连带着对小桃红她们都没什么兴趣了,这可不应该啊! “你亏空太过,先补着吧!”姜韶颜说着瞥了他一眼,道,“这次是假死,下次指不定就是真的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装死 真的……钱三吓的一个哆嗦,忙颤了颤,对姜韶颜道:“姜四小姐,这……” “这是真的。”姜韶颜淡淡的瞟了他一眼,而后再次望了眼门口的方向,道:“方才我们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声响,那个看门的老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话听得钱三撇了撇嘴,心道:这姜四小姐还挺谨慎的。不过谨慎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这般想着,钱三没有忘记回答姜韶颜:“没事,他年纪大,耳力不大好的,这么远听不到的。” 听不到便好,听不到便代表这里发生的事……包括钱三活着这个消息就只有他们几个知晓。 姜韶颜看向钱三,开口问了出来:“你准备好怎么解决姜二夫人的事了吗?” 姜二夫人?姜二夫人要怎么解决? 钱三转了转眼珠,正要开口,姜韶颜便抬头瞥了他一眼道:“不要装傻!姜二夫人眼下正被关在宝陵县衙大牢里,罪名是杀人,杀的那个人就是你。” 被杀的钱三嘴角一抽:他当然知晓这回事,毕竟躺在棺椁里等埋的时候,家里几个老仆在耳边念叨了好几回他遭了天谴,不过这仇到底也是报了呢! 眼下被杀的他活了,按理说他应当立刻去衙门,表示自己活了,然后直接将姜二夫人放了? 想到姜二夫人欠钱不还的嘴脸以及争吵时的凶相,他到现在都有些堵得慌:好不容易抓了那婆娘将那婆娘送去大牢里受了罪,就这么放了怎么甘心? 左思右想到底不甘心的钱三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姜韶颜:“那个姜辉呢?他娘关进去了,他什么反应?” 姜家那点事他钱三走了几次也早看明白了,这姜家别苑上下同姜辉母子就不是一路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大不了碍于情面处理一番罢了。 可姜辉到底是姜二夫人的亲子:瞧着姜二夫人肯为姜辉亲自跑一趟宝陵的份上,足可见是个疼儿子的,那如此想来姜辉也不会就此罢休的。 “也关进去了。”姜韶颜眼皮也不抬一下,说道:“他口口声声要劫狱,这等诛九族的事可不能叫他做,自然先关起来的好。” 钱三:“……” 到底女中豪杰,做事就是利索!这才回来就已经风风火火的替他解决了后顾之忧。 所以眼下大牢外头的麻烦已经送进去了,只要担忧大牢里头的了。 那他要现在就去大牢里然后把那一对母子放出来?钱三心里盘算着这笔账:他一个放高利的自然关注的是钱财。眼下就去放人,钱拿不回来不说,搞不好还会被倒打一耙,就姜二夫人那样的,不用想都知道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怎么想,就这么活了放人实在不甘心。 这般想着,钱三向姜韶颜建议道:“姜四小姐,我……要不要晚点活过来?” 活过来还有早点晚点?姜韶颜挑眉,却没有露出同小午和香梨一样的诧异之色,倒是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装死?” 钱三点了点头:姜二夫人手里的钱还没到手怎么能活过来? “也好!左右是你家,想来应当容易。”姜韶颜想了想说道,不忘提醒钱三,“不过你要做什么还是趁着这两天快些吧,毕竟你再放几日就要入土了。” 还有几日就要入土的钱三:“……” 这话当然没什么问题,可从姜四小姐口中说起来怎么怪怪的? 不过……不是他要做什么,钱三连忙转向姜韶颜,说道:“宝陵县衙那里,姜二夫人那边还请姜四小姐帮我!” 帮他?姜韶颜看着他,没有开口。 到底是钻在钱眼里,成天同钱财打交道的,对上姜韶颜望来的眼神,钱三一个激灵,登时明白过来,忙道:“先前说好的从姜二夫人那里讨回来的钱给姜四小姐两成绝对不少。” 那便好!姜韶颜朝他点了点头:“你不要忘记就好,这几日,便先在家里等着吧!” 这个自然没问题。装死而已嘛!钱三正要点头,却听姜韶颜再次开口了:“先前给你的药继续吃,我可不希望这几日宝陵城中传出闹鬼的说法。” 就怕钱三管不住自己,偷偷溜去青楼,被人瞧见了众目睽睽之下本该已经死了的钱三突然“活了”,就宝陵城这巴掌大小的地方估计整个城都要闹腾了。 钱三听的忍不住嘴角一抽:其实姜四小姐若是不说,他也是打算晚上溜出去的,可此时说了就……委实有些不好意思直言了。 面对姜韶颜望来的目光,钱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本能的生出几分畏惧来,可到底还是点了下头,应允了。 看着面上老实的钱三姜韶颜轻哂了一声,没有多说,只是带着目瞪口呆的小午和香梨走出了钱三的家门。 钱三还活着这种事自然是不能乱说的。 香梨想到钱三方才形容的药“又臭又香”的味道,立时咽了口唾沫,忙对姜韶颜道:“小姐,那臭豆腐要不要吃?听说宝陵城南门头有一家是从绍兴城来的,他们的臭豆腐做的很是正宗呢!要不要去吃?” 作为一个见了什么都想尝尝的吃货自然不会拒绝这等味道猎奇却出奇美味的小食,臭豆腐这种东西她在长安城也吃过。 毕竟是八方百姓汇聚的长安城,从各地赶去长安讨生活的百姓比比皆是,随着百姓一同过去的自还有各地的吃食。 臭豆腐也是其中一种,她吃过好几种,依稀记得江南这边的是炸的金黄酥脆的豆腐沾了酱拿签子插了吃的。同样是南边,却非江南而是食辣的洞庭湖以南地方的臭豆腐是黑色的,浇了汤水的。 总之各地的臭豆腐都是不同的。 香梨对此表示都能接受。 姜韶颜和小午也被说的意动了,这里离南门臭豆腐摊不远,此时过去正好。 进去吊唁一场的人出来脸上连半分悲伤也无,非但如此,出来还兴高采烈的讨论臭豆腐那等味道怪怪的小食? 门口看好戏的一群挎篮子的婆子顿时舒坦了:就说嘛,这整个宝陵城有几个会为钱三的死哭的?就连青楼那些花娘也不过哭少了个钱袋而已! 这杀千刀的放高利的混蛋,该! 第一百八十章 杀人偿命 臭豆腐这等小食喜欢的人喜欢得紧,不喜欢的人也讨厌的紧。 大抵是开了铺子,日日都能吃到,反而没了新鲜感,臭豆腐摊前并没有什么人,顺利买到了臭豆腐,香梨问姜韶颜:“小姐,我们眼下要去哪里?回去吗?” “去宝陵县衙!”姜韶颜拿着臭豆腐说道。 这味儿到底有些冲了,吃完臭豆腐的他们自己不觉如何,倒是将不吃的吴有才等人冲的够呛。 “姜四小姐,姜四小姐!”从书房中扔了笔跑出来的吴有才停止了原本的修身养性,闻讯连忙跑出来迎接,而后便是一个“喷嚏”:“大老远便闻到您身上的味儿了,是吃了臭豆腐吧!” 就这又臭又香的味道,天底下别无分号。 姜韶颜点头应了一声“是”,一旁的香梨更是意犹未尽的问吴有才:“吴大人,下回要不要帮你带些?” 那就不必了!吴有才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表示拒绝:他们这等上了年纪的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不过这一回姜四小姐是为什么来的,吴有才多半也猜得到了:“这钱三算是报应了,不过能将姜二夫人母子弄进来,姜四小姐那里想来要舒坦不少了。” 好歹也在牢里关了几天,这姜二夫人的闹腾样,吴有才是领教过的。 到底是心里憋屈,即便提笔练字修身养性也难以将这口气出出去,是以对上姜四小姐这样的自己人,吴有才忍不住抱怨了起来:“她一个证据确凿的杀人犯简直不知我大周律法于何物,刚进来的时候嚷嚷着要出去,不然让我等好看!她若是没犯事,我何苦关她?大牢牢饭开支也是要钱的。” 这牢饭做的好吃不好吃是一回事,要不要钱是另一回事。 “我等告诉她她杀了人,现在可不是什么良民,是杀人犯。岂是说出去就出去的?她又闹腾了一会儿,说牢房不舒服什么的要换牢房,可吵死人了……” 这般不讲道理的杀人犯他也是头一回见过。还动不动便将远在长安的东平伯拿出来说事。 不是他说,别说一个东平伯了,就是两个三个,这等这么多人见到的杀人行凶,那也不顶事啊! 姜韶颜对姜二夫人的蛮不讲理心里也有数,毕竟能教出姜辉这样的儿子的,又能好到哪里去。 所以,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用正常的道理来同姜二夫人说话。 要讲道理自然要用她的“道理”,这一点就同对上方知慧和杨仙芝一样。 “但凡她提到东平伯的都不用理他,我这个做女儿的可不能叫我爹被这等恶人恶事牵连。”姜韶颜叮嘱吴有才。 这话听得吴有才忍不住再次发出了一声感慨: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瞧人家东平伯生出来的姜四小姐就是讲道理呢! 有了姜韶颜这句话,吴有才更是不虚姜二夫人和姜辉的狠话了。左右大牢在后衙,他素日里在前衙办公,怎么吵也是听不见的。 “我现在想去见见她。”姜韶颜交待完这一句便对吴有才说道。 虽然实在不想看姜二夫人的那张脸,不过姜韶颜的话,吴有才还是听的。 毕竟姜四小姐是整个宝陵城为数不多的好人嘛! 不知是嫌弃姜二夫人太吵还是怕麻烦什么的,姜二夫人和姜辉二人就被吴有才安排在了宝陵县衙大牢最里头,杨仙芝牢房出门正对门是姜辉,左拐是姜二夫人。 比起姜二夫人时不时的嚎两声“东平伯云云的”,那厢的姜辉倒是平静的很。姜韶颜有些意外,不过旋即便了然了。 这里头的几间牢房大抵一开始的初衷是为了“重犯”所用,是以是密闭的,只在门上开了个窗户,倒也不会互相打扰。 不过这所谓的不互相打扰是对一般人而言的,姜韶颜带人过来的时候,守在杨仙芝牢房门口的追风正在剔牙,关在杨仙芝正对门的姜辉也不知是怎么拖着一条腿抓住门上的窗户的,正舔着脸痴痴的看着对面杨仙芝的牢房流口水。 不知是不是被姜辉恶心到了,杨仙芝没有露面,只隐隐听到杨仙芝的声音从里头传来:“追风小哥,世子不是令你保护我的安危么?你替我将对门那个弄远些!” “他又接触不到杨小姐你,放心就是了。”剔牙的追风不以为意,不过还是对着舔着脸流口水的姜辉警告道,“你若出了这个门,我打的你娘都不认识你!” 姜辉“嘿嘿”一笑,道了声“我也出不来”便继续痴痴的望着。 不过追风自以为的解决显然不是杨仙芝想要的解决,即便姜辉不能靠近她,可这般痴痴望的样子于她而言还是怪恶心的。 是以冷哼了一声,便不再出声了。 姜韶颜看了眼丝毫没有在意他们一行人的姜辉摇了摇头,走入了关押姜二夫人的牢房。 喊了半日的姜二夫人早已喊的口干舌燥了,一见她,眼睛顿时一亮,忙指使她道:“四丫头,你来的正好!快叫这什么县令放人!我几时弄死钱三了?我不过是推了他一把而已!” “我知道。”姜韶颜闻言点了点头,却对姜二夫人道,“可你若是不推他一把,他就不会死。这件事人证太多,眼下几乎全宝陵城都知道了。如此证据确凿之下,你是杀害钱三的凶手这件事自是事实了。” 姜二夫人听了却气得够呛,满脸的不屑:“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推了一把就死了的人呢!他长那德性难道豆腐做的不成?” “不管他长什么样,是不是豆腐做的,姜二夫人,你杀了人你明白吗?”这姜二夫人就是个蛮不讲理的,姜韶颜提高了声音,“他死了,被你推死了,而且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证据确凿,姜二夫人你眼下是个杀人凶手你明白吗?” 姜二夫人素日里的胡搅蛮缠放到大周律法面前当然是说不通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女孩子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是折腾了几日远不如刚来时精神了,姜二夫人听她说罢,似是怔住了。 片刻之后,再次开口不复往日的口齿伶俐,却结结巴巴的开口问了起来:“我……我杀了人会怎么样?” “自然杀人偿命,菜市口砍头一命抵一命什么的。”这种事她没看过,可是听人说过的,香梨探出头来说道。 砍头?一命抵一命?姜二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第一百八十一章 带话 “这倒是也没有说错。”那厢站在一旁的姜韶颜点了点头,缓缓开口了,“这杀了人自然是要受刑的,不过是不是砍头就不知道了,毕竟死刑也有不少种……” 话未说完便听姜二夫人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这尖叫声,刺的姜韶颜三人连同身后还未走远的开门狱卒都忍不住捂了捂耳朵。 “我不想死!我就推他一把他怎么会死了呢?”姜二夫人尖叫了起来,喃喃着“不行,他怎么死了呢?他怎么被推一把就死了呢!” “可仵作说他就是死了。”姜韶颜对着歇斯底里的姜二夫人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双手抱着双臂环在胸前,“再在家里停几日就要入土了。” “胡说八道!”正歇斯底里尖叫的姜二夫人听的心中一跳,连忙回头向她瞪来,指着姜韶颜的鼻子,不知是不信还是不敢信又或者不想信,“前几天那放高利的还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呢!怎么会死了呢?” 这姜二夫人瞪人的样子还怪吓人的,一双眼跟铜铃似的,小午和香梨往姜韶颜身后挪了挪。 姜韶颜伸手将她指向自己鼻尖的手拍开,随口道了一句:“人就是死了,难道还能是装的不成?” 不知是不是这“无意”的一句提醒了姜二夫人,她猛地一拍大腿,激动了起来:“那放高利的奸商奸的很,指不定就是装的。” 小午和香梨对视了一眼,低头没有吭声。 还真是装的。可若是没有小姐的话,这钱三指不定就要真埋了。 “我去钱三家里吊唁过了,”姜韶颜没有对钱三是不是装的这件事表示什么,只是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躺在棺椁里的确实是他,再过几日就下葬了。” 姜二夫人听的脸色惨白:下葬……人都要下葬了,自然是死的透透的了。 这……这怎么办?姜二夫人的不安终于一下子爆发了出来:“那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叫你爹来救我啊!” “我爹也救不了你。”同姜二夫人这等视大周律法于无物的人说起话来确实费劲,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就是这么个道理。 “或者一起下大狱陪你,你砍头我们发配也成。”姜韶颜想了想,说道。 一个砍头,全家发配?这结果着实严重的把姜二夫人吓的面如土色,忍不住喃喃:“那……那这怎么办?” “我怎么知晓怎么办,钱三死了又不能活过来。”姜韶颜眉心一蹙,似是也有些不耐烦了,脚下一动,转了转身子,“我来便是想问问你有什么话要对姜二老爷说的,带个话什么的。毕竟你在这里犯事,证据什么的也都有了,翻不出花来自是要问斩的,便是姜二老爷这时候从京城赶来也未必来得及,所以想帮忙带个话……” 一席话说的姜二夫人脖颈发凉:所以她是要被砍头了?儿子此时也在大牢里,京城那个没良心的不就彻底没人管了?那之后呢?那没良心的会做什么?为她守节不娶?别开玩笑了,这话她连做梦都不敢信!取了新妇就有新儿,到时候腿脚不便还在大牢里关着的辉儿该怎么办?寄希望于那姜老夫人那婆子身上吗?不可能!那老婆子自私的很,有了新孙子哪还会管什么辉儿。 不行!她不能死!这后果当真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的姜二夫人一点都不想死,连忙转向一旁的姜韶颜,哀求了起来:“四丫头,你……你二婶打小就喜欢你这个丫头呢……” 喜欢个鬼!香梨翻了个白眼,这话饶是面皮厚如姜二夫人说起来也有些尴尬,忍不住干笑了两声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 “四丫头,那个带话……” “你说,我听着会带给姜二老爷的。”姜韶颜认真的说道。 这丫头怎么说话的呢?那是她二叔,我是她二婶。姜二夫人姜二老爷的,跟陌生人似的,姜二夫人只觉胸口有些堵得厉害。 可此时思来想去能用得上的人,似乎也只有这丫头了。 至于她自己带来的那些人……素日里她便是个强势的,底下有稍有主见的都被她赶或者卖的差不多了,所以尽是些没脑子只知道听话的。 这样的下人素日里于她而言用着自然顺手,可到关键时候还当真一点用处都没有。 “谁要带那个话?”姜二夫人听的眉头一竖,冷哼,“你让那死鬼来宝陵,就说这里有些事,让他带上余下的家当赶紧来一趟宝陵!” 咦?这个带话内容委实令人有些惊讶,女孩子诧异的看着姜二夫人。 姜二夫人却是冷笑了一声,哼道:“那死鬼……我这次若是能逃过一劫倒也罢了,若是不能……他休想拿着老娘辛苦经营赚下的钱财去娶新妇!” 如此鱼死网破的架势让小午和香梨听的目瞪口呆。 姜韶颜倒是挑了下眉,没有多言,只道了声“好”。 “还有……那个钱三不能入土下葬!”姜二夫人又对着姜韶颜转起了眼珠,“我想起来了,你们这什么吴县令瞧着便是个没用的,那仵作瞧着也是个肚子里没半点水分的货色。换一个仵作看看呢!指不定人还没死,又或者死了不是因为我推他那一把,是他本来就有什么毛病呢!” 原本只是随便一想,只是待到话自口中说出来之后,越发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那个钱三一定不是我推死的,是他本来就有什么毛病。听辉儿说这就是个嫖客,指不定是自己嫖出的问题,出了事应该去找青楼而不是找我!” 姜韶颜听她这般一分析,倒是没有反驳,反而还点了点头,道:“姜二夫人说得有理。” 当然是有理的,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嘛!姜二夫人冷哼一声,略有些意外的瞥了眼姜韶颜:这死丫头居然没有因为先前的冲突胡说八道,反而还当真说了一句公道话还真是令人惊讶。 不过即便如此,姜二夫人可不知晓“感动”“心软”为何物,只继续道:“既然有理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换个仵作啊!” 女孩子抬眼,看向她:“你要换仵作啊!” 废话!不然当她先前这么多话是白说的不成?姜二夫人没好气的点了点头,催促道:“当然!” “哦,那没有。”女孩子两手一摊,说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 劝说 什么没有? 当然是仵作没有。 “仵作为贱籍,又日常同死人打交道,你素日里在大街上见到个仵作还要嚷嚷着骂人家扫把星的避开呢,旁人就不会了?”姜韶颜倒是很耐心的为她分析了起来,“俸禄低,又叫人看不起还害怕,你觉得有几个人肯做的?” “这整个宝陵城也只有这一个仵作。”至于水准这种要求也就不要提了。 若非如此,季崇言和林彦二人出行也不会特意带仵作了。 一席话说的有理有据,委实叫人难以反驳。 姜二夫人白着脸,想了想,忙道:“那就去别城请啊,整个江南道的找!大不了,大不了……我给钱便是了。” 虽说咬着牙说出“给钱”这两个词委实有些肉痛,可有些钱当真是省不下来的。 “江南道别城的仵作跟这个也差不多。”姜韶颜摊手,认真的对姜二夫人道,“没听说过什么比较厉害的,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仵作都在咱们长安大理寺呢!” 毕竟大理寺接手的都是重案要案,不能有所差错。即便是“贱籍”的仵作,在大理寺当仵作的能谋个官身,而且日常同高官权贵打交道。虽然同叫“仵作”,却委实同一般的仵作相比属于两种人了。 听到“大理寺”三个字时,原本白着脸的姜二夫人倒是眼睛突地一亮:“你不提我倒险些忘了,来京城前我听说那什么玉面判官同什么季世子不是来宝陵办案了?他们会带仵作啊!” 这话一出,对面的女孩子神色一怔,似是也没有想到这一茬,不过想了想之后倒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倒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先前端午的时候,有几个乡绅死了,验尸的就是他们带来的那个仵作,那端午的时候……” 姜二夫人没兴趣知晓宝陵城端午发生了什么,没好气的打断了她的话:“废话,这种事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了。你怎么那么笨?” 那么笨的姜韶颜挑了挑眉,“哦”了一声,也没在意自己被说“笨”只是反问姜二夫人:“所以呢?姜二夫人你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要他们带来的仵作来验验这钱三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姜二夫人翻着眼皮冷哼道。 姜韶颜闻言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对姜二夫人道:“季世子和林少卿如今去了晏城,晏城发生了县令惨死之事,仵作自也跟着去了,眼下怕是不可能让仵作过来帮钱三验尸的。” “跑一趟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个县令芝麻小官而已。”姜二夫人不以为然。 对姜二夫人的不知律法于何物早已领教过的姜韶颜虽说对她能说出这种话也不意外了,不过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也说了死的是个县令,这里死的是个放高利的钱三,你觉得钱三比莫名其妙死的县令更重要?” 这……姜二夫人也委实说不出什么更重要的话。 钱三这样的还是算了吧! 若她未被牵连进去的话,怕是得知钱三死了的消息还会买个炮仗来庆贺一番,只是如今杀人凶手成了自己,不得不找个“真相”出来而已。 “还有,人死为大,便是季世子和林少卿肯为了此事让那仵作过来一趟,这钱府的人肯让人如此折腾钱三的尸体?”姜韶颜对姜二夫人摇了摇头,“如今钱府可没有个做主的了。” 人死为大,这尸首自然是不能多动的了,不然那便是对死者大不敬。钱府能做主的那个已经躺在棺椁里等着入土了,其余的老仆自然是不依的。 如此……思前想后似乎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那就让钱三他那个兄长帮帮忙,”姜二夫人想了想,道,“写信与他,让他同意。” “他若是同意自是可以,只是这么大热的天折腾钱三,你觉得钱三能经得起多久的折腾?”姜韶颜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提醒姜二夫人,“要快快入土了,否则可就不大好看了。” “那就买冰啊!”自诩聪明的姜二夫人听出了女孩子的言外之意,只能咬着牙继续说道,“总得叫那仵作来了验个全乎的吧!” “这个时候是买冰的旺季,”女孩子抬了抬眼,同姜二夫人分析着,“莫说衙门不肯了,就是衙门肯也拿不出这个钱来。” 就知道是因为这个!姜二夫人翻了个白眼:“别说了,我出这个钱!” 她当然不舍得这个钱,可若是掉了脑袋,那就是京城那死鬼要拿着她辛辛苦苦弄来的钱养新妇和新儿子了,这可是不成的!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个钱不出也得出。 “这倒是可以。”姜韶颜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立刻移开脚步,而是继续说了下去,“眼下的问题是姜二夫人你要怎么说服钱邸书同意你再验尸,如今你是害死钱三的凶手,你又要折腾钱三不让他入土为安,还要找仵作来破坏人家尸体。姜二夫人你如此个聪明的,觉得钱邸书会同意吗?” 这话说的姜二夫人脸色立时难看了起来:同意?做梦呢!钱邸书那人别看读了两本书,其实骨子里同放高利的是一个货色,不给好处会同意才怪! 只是比起“砍头”来,钱邸书那里不管怎么说都是要想办法令他松口的。 “你跟他说既然兄弟情深,那他自然不希望钱三死的不明不白,对不对?找仵作重新验尸找出钱三死的真相不是很重要么?”姜二夫人说道。 姜韶颜点了点头,却没有动。 有些话虽然有道理,但能不能说动钱邸书两人心里都清楚。 姜二夫人只得咬了咬牙,再次开口道:“他若是肯答应,钱三的尸首我会用冰块保存,他若是来得及自然还能回来见钱三最后一面,而且让仵作找到真正的死因,不让他枉死不也很重要?” 当然,最重要的是……姜二夫人最后还是开口妥协了:“那个先前因为辉儿欠下的钱,我会还,他只要答应换个仵作,我立刻就还!” 这下好了,原本只补上辉儿欠的那些高利钱便好了,现在还多了那些买冰钱。早知如此,还不如一来宝陵就把钱还了呢! 若是早将钱还了,哪还有这么多事?还用遭这个罪?姜二夫人懊恼不已。 第一百八十三章 读书人风评被害 离开宝陵县衙的时候一同带走的还有两封姜二夫人亲笔写的书信。 至于她那自带来的几件值钱又不易搬动的宝贝她找上了宝陵城的几家典当行,方家的自然也在其中。 “姜四,姜四!”隔了两天,方知慧便兴冲冲的跑上门来寻她了,“那个姜二夫人带来的几件宝贝落到我方家典当行里了。” 掌管典当行的虽是方大小姐,此刻她人不在宝陵,可典当行里的一切还有管事以及方知慧这个亲妹妹做主,所以在商言商,姜二夫人的宝贝自然不能错过,要插一脚的。 “东西是好东西,可她要的太急,几样总价又高,不是我吹,这整个宝陵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的除了我方家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方知慧说到这里,忍不住得意,“这种时候便是我同姜四你再好的交情也不能做好人发善心是吧!我方家又不是开善堂的,将价足足压了三成,那姜二夫人气的快吐血了!嚷着她买来都不止这个数呢!” 原本是防着钱三和姜韶颜想的“好”主意,哪知事情有了变化,这“好”主意成功变成了馊主意。 在姜韶颜面前略“傻气”的方知慧可不是好相与的,姜韶颜也没有忘记初见方知慧时她趾高气昂拦住自己马车的情形。虽是被杨仙芝当枪使了,可方知慧本身并不是个“傻子”,傻气这种事也只是在姜韶颜面前而已。 这等姜二夫人急着出手,旁的典当行又吃不下的情况,方知慧自然会尽最大可能的压价。 不过压了三成的价……姜韶颜偏了偏头,看向方知慧那张瞧起来略“傻气”的脸,心道这可当真有几分奸商的味儿了。 只是姜二夫人实在等不及了,毕竟再不用冰,钱三就该“腐臭”了,待到京城的书信传来,这还验个什么? 姜二夫人从来不是知错了,而是被架在火上不得不为,说到底,还是要自己活着,不然机关算尽也不过是便宜了别人而已。 高兴地跟姜韶颜分享完开心事的方知慧倒是没有忘记同姜韶颜说起近些时日宝陵城隐隐传开的传闻。 “不过话说回来,听说那几个花楼里的叫小桃红什么的女妓昨日去吊唁钱三,都说钱三人虽然死了,瞧着那尸体倒也不大可怕,跟活着差不多,也没发出什么怪味来。”方知慧说到这里,忍不住拧眉奇道,“我是没见过死人,不过家里那些老人说是有味儿的,似钱三这样没味儿的简直少见……” 端着一盘花糕进来的香梨闻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还是有的吧,毕竟钱三这人似乎不大喜欢洗澡什么的。 “要我说那青楼的老鸨到底是个生意人,门清的很,回去就到处同人说钱三之所以死相那么好看是因为在青楼里呆的够久,久卧花丛,死相更好看……” 姜韶颜:“……” 果真是揽客的奇才!还有这种说法? “我不知道大家信不信,那些嫖客反正是信的,这几天那青楼的老鸨赚的都合不拢嘴了!”方知慧说着忍不住耸了耸肩,“其实什么理由都无所谓,那些嫖客也只是多了个进青楼的理由而已。” 姜韶颜闻言笑了笑,将花糕递给方知慧。 “这花糕倒有意思!”方知慧接过花糕,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霸王举鼎、夸父追日,真是豪迈,我喜欢,就对我胃口!我们巾帼英雄就喜欢这个!” 香梨看着大喇喇两条腿似个大汉一般敞开坐在椅子上的方知慧别过头去:这巾帼英雄也委实太豪放了。 “后天就是七夕了,那种节日可同咱们巾帼英雄没关系!”方知慧吃着花糕,喝了两口茶水,一拍胸脯,伸手勾住姜韶颜的脖子说了起来,“看什么牛郎织女?那牛郎是个小贼,偷了人的衣裳,逼的人家仙女不得不从,要我说就该提到衙门进大狱才是!咱们巾帼英雄就要做个能举得起鼎的女霸王!” 正在吃牛郎织女花糕的姜韶颜一口咬掉了绿豆糕上的半个牛郎,特意瞥了眼方知慧眼前的茶水花糕:没喝酒啊!怎的光吃花糕喝茶就“醉”成这个样子? 那厢誓要做个举得起鼎的女霸王的方知慧顿了顿,又拿起个后羿射日的山楂糕一口咬掉,顿了顿,接着说了起来:“所以七夕咱俩过吧,瞧着街上那一对对的,心烦!” 这等心烦看的香梨连连点头,下意识的瞥了眼还在屋顶上巡逻的小午:对头!心烦! 七夕这等节日确实不适合单身狗来过!姜韶颜看着面前两个,哦,加上她三个单身狗的愤怒,笑了笑,正要开口。 那厢要做举鼎女霸王的方知慧却突地“哇”一声哭了出来,一边手忙脚乱的将那块后羿射日的山楂糕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一边道:“那个杀千刀的哇……呜呜,姜四,我要是像你这么厉害一定要他好看……呜呜……” 这反应着实让姜韶颜有些意外:想不到誓要举鼎的未来女霸王也是个有故事的!那一日瞧她应对杨仙芝的生疏不解,还以为是个没经历过的。平日日里大喇喇的也不像个“受过伤”的。 迟疑了一刻之后,她伸手拍了拍方知慧的肩膀以示安抚。 一旁的香梨虽然自诩是个“傲气”的,只在姜韶颜面前放下傲气,可看着如此哭的稀里哗啦的方知慧,想了想,也跟着开口安抚了起来:“你也别难过了,你这么有钱,他还看不上,定是个不图钱的……” 这安抚的水准,姜韶颜忍不住扶额:还是算了吧! 朝着香梨摇了摇头,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的香梨正要闭口不言。 那厢吃花糕喝茶水“喝醉”了的方知慧却被香梨这一句话激的开了话匣子,嚎了两声开口说了起来:“我就瞧着他不图钱,喜欢他那清高样!” “那你是不是傻?”正要闭口不言的香梨到底没忍住说了起来,“你的长处就是钱,他不图钱就是不图你的长处,这骨头当然难啃了!” 原来是挑错骨头了!方知慧拧了下眉心,却再次开口了:“可他一开始是图钱的,还受了我的钱财去书院读书来着。” 原来是个读书人,想到季二公子同样是个读书人,香梨冷哼一声:“果然读书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下好了,读书人风评被害! 第一百八十四章 画花糕 只可惜说了一句之后,那厢无缘无故“喝醉”的方知慧又自己醒了,不肯多说了。 香梨看着那被喝了大半壶的茶水,有些遗憾:如果是真的酒,也不知道方知慧还会不会继续说下去。 姜韶颜见状起身对方知慧道了一句“你自便”便起身回屋了。 方知慧可不是那等会同她客气的人,在姜家别苑半点没有做客的架势,跟在自己家一般自在。 一口气吃了七八个花糕,直到肚子被吃的鼓了起来,方知慧才收了嘴,半躺在软椅上打着瞌睡准备睡个午觉。 那厢起身回屋的姜韶颜此时倒是拿着些画笔颜料回来了。 这举动看的方知慧一个激灵,才渐渐升起的困意顿时消了一大半,好奇的对着姜韶颜拿回来的画笔颜料凑过来问道:“姜四,你干嘛呢?” “送些花糕与静慈师太、慧觉禅师还有……”想到季崇言口中今夕不知何夕的柴嬷嬷,姜韶颜轻叹了口气,将画笔颜料在桌上放了下来。 花糕自是要拿盒子去装的。画画技艺不精的姜韶颜画起花糕点心来倒是绰绰有余。 以她的水准画起意境高远的山水画火候不到家,这按着工笔画的技艺有样学样的画些花糕点心还是可以的。 花糕做了很多种,将花糕藏在木匣子里,又在木匣子表皮之上画上里头的花糕样式和内陷样子。 这做法放在现代不算少见,可也算别具一格,放到这里则更是有几分别具匠心的意味了。 就连“见多识广”的方知慧见了都忍不住惊呼了起来:“姜四,我瞧着你长的不怎么样,内里倒是个内秀的,你好厉害!比某些绣花枕头厉害多了!” 姜韶颜:“……” 这嘴和香梨的一样,还是不要用来夸人了。 其实要送与静慈师太和慧觉禅师,花糕盒子就够了,这些画倒全然不必,不过想起留在季家别苑里的柴嬷嬷,姜韶颜垂下眼睑,苦笑了起来:有些事柴嬷嬷或许不记得了,可她还记得。 所以这承诺,她还是想守一次。 转眼便是七夕了。 大清早的,小午便跑了一趟光明庵把花糕交给了静慈师太,而后又同香梨拎着两盒花糕和姜韶颜出了门,直奔季家别苑。 季家别苑的正主眼下正在晏城,当然不在。不过他们也不是来拜访季崇言和林彦的,而是慧觉禅师以及柴嬷嬷。 将其中一盒花糕交给慧觉禅师之后,看着盒子上方的画,慧觉禅师便是眼睛一亮,而后饶有意外的看向姜韶颜,道:“姜四小姐果真是个才女!” 这夸赞着实让姜韶颜自己也忍不住老脸一红:才女是原主,可不是她! 三世也没做出首像样的诗词来,前世作为江公独女更是连半句像样的诗词都没做过,除了显而易见,一眼便瞧见的外表这个长处之外,确实没有半点江公“文武双全、冠绝天下”的样子,难怪被当成个祸国的祸水了。 “哪里哪里,画得不好。”到底脸皮还没修炼到家,姜韶颜红着脸推辞了起来。 慧觉禅师倒是果真出家人不打诳语的点了点头,道:“确实不好,不过胜在有趣。” 姜韶颜:“……” 慧觉禅师的嘴似乎也没比香梨和方知慧好到哪里去。 有了吃食的慧觉禅师自也没有心思与姜韶颜多说了,姜韶颜拎起另一只食盒,问那个将他们引进来的管事:“听季世子他们说如今别苑里还住着一位嬷嬷,也不知这位嬷嬷吃不吃花糕。” 引路的管事闻言似是有些意外,不过旋即便点了点头,道:“姜四小姐稍等,容我等去看看柴嬷嬷起了没?” 原本只是想让他们将花糕交给柴嬷嬷的,却不想这位管事话里的意思竟是想直接将她带去看柴嬷嬷。 这……姜韶颜有些意外:隐约觉得这季家别苑的人似乎对她也太放心了。 不过被信任总是一件好事。姜韶颜心道。 等了片刻,管事却独自一人折了回来,无奈道:“柴嬷嬷还睡着。”顿了顿,似是怕她不相信或者以为他们在推辞,忙解释道,“柴嬷嬷自从当年受伤之后便无比嗜睡,时常说睡就睡,这一点世子爷也是清楚的。” “我知晓。”朝管事点了点头,姜韶颜笑了笑,又道,“那管事待柴嬷嬷醒了之后再替我将花糕交给柴嬷嬷吧!” 说着又转向另一边已经三个花糕下肚的慧觉禅师,道:“禅师,如此的话我就不多留了,先告辞了。” 拿着花糕的慧觉禅师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却不忘似笑非笑的对她道:“姜四小姐,贫僧莫不只是个陪客吧,主客是睡着的那位?” 虽然不知道姜四小姐什么时候识得那位病的如同稚童一般的柴施主了,不过方才那语气,若只是从季世子口中听闻了柴嬷嬷的处境便开始同情以至于如此……慧觉禅师觉得姜四小姐委实不必如此费劲。 大抵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直觉使然吧,他总觉得姜四小姐或许应当是识得柴嬷嬷的。只是算了算两人的年岁,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难道姜四小姐只是生了个十五六岁的脸,内里却已经不小了不成?这想法让慧觉禅师觉得有些荒唐:又不是鬼怪话本子,难道还能长生不老不成? 到底是同玄乎的东西打交道的,慧觉禅师脑袋里的想法也千奇百怪的很。 对慧觉禅师开玩笑似的试探,姜韶颜只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多说。 因一大早就出来送糕点了,是以走了一趟季家别苑回到姜家别苑时还不到巳时,不少人此时甚至还未起床。 方知慧素日里就是个晚睡晚起的,今儿想着要同姜韶颜过七夕特意起了个“大早”,跑到姜家别苑来找姜韶颜。 而后就碰到了从季家别苑回来的姜韶颜。 “起那么早作甚?”方知慧对此表示不解,“还有,你去给谁送花糕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有些警惕的看向姜韶颜:莫不是姜四这丫头人不可貌相,抛弃了她这个巾帼英雄吧! “慧觉禅师。”姜韶颜说道。 哦,慧觉禅师啊!方知慧松了口气,那没事了。这七夕,她还是要和姜四这死丫头过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柴嬷嬷会哭? 七夕节听闻宝陵城串了半条街,哦不,小半条街的灯笼做灯会。 方知慧翘着二郎腿对姜韶颜说着,挑着刺:“那个没什么意思的,我年年看,那灯笼还都是县衙舔着脸找灯笼铺子要的。” “你说不要钱的能给什么好的?也就点个亮吧!委实无趣的厉害!”方知慧说着,手里在手边的卤食盘子中挑挑拣拣,挑中一只猪蹄啃了起来。 一向锦衣玉食,挑剔的厉害的方知慧居然也会啃猪蹄。看着大喇喇捧着猪蹄啃的方知慧,一旁小马扎上的香梨悻悻的收了原本想要去拿猪蹄的手,被迫拿了只鸡爪。 都是脚,鸡的跟猪的应当也差不多吧!香梨了无生趣的啃着,只是尝到嘴里啃着那没一点肉的鸡爪子再看方知慧啃得满脸都是肉,还是忍不住暗暗咽了口口水。 这粘脸上的可真是浪费了。若是她来啃,定然啃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早知那好好的猪蹄会落到这老实不客气的方二小姐的手上,她一定不会矜持,先一步将那猪蹄拿过来了。 说起来也是小姐吃食太过斯文的缘故,小姐做的一手好吃食,自己却吃得不算多,吃相也斯文,从来不同她抢食,这脸…… 看着姜韶颜肉呼呼糯米团子似的脸,香梨心道:小姐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呢! 至于外头那些人,懂什么叫美人? “也就乍一点亮个灯,远看好一些。”方知慧拎着猪蹄继续啃着,批评着七夕这等节日,“真无趣!你说这素日里牵着手在街上走的一对对的也就算了,偏还要专门弄个节出来,我瞧着买的花糕灯笼花草什么的都是便宜那些奸商了。” 姜韶颜手里举着一串串了豆干鹌鹑蛋的卤串咬了一口,瞥她:“可我听闻你方家也卖花糕、灯笼和花草。” 这位嘴上抱怨着奸商的自己也是个奸商。 这话真是……方知慧埋怨的瞥了她一眼,道:“眼下我不是方家当家的二小姐,我是你姜四的朋友方知慧!” 姜韶颜笑了笑,没有多说,只又咬了一口手里的卤串。 看着她手里素的不行的卤串,又瞥了眼自己手里的大猪蹄,方知慧抽了抽嘴角,对姜韶颜道:“姜四啊,有肉你干嘛吃这个?这个除了吃相比我们斯文些还有别的好处吗?” 至于吃相斯文这种事……需要吗?似她们这样的誓要举鼎的女霸王需要吗?方知慧想着。 姜韶颜举着手里的卤串,淡淡道:“先时在晏城,我吃了一串这样的,不大好吃,早想自己做一些来吃了。” 哦,这样啊!方知慧坐了回来,没有太过在意,只继续啃着手里的猪蹄,道:“七夕过了就是中元节了,我们这里的庵庙道观都是要做法会的,你们京城有吗?” 姜韶颜瞥了她一眼,道:“自是有的。都是大周,南北差距还没有那般大。” 七夕要吃花糕,那中元节就要供糕点了。 好不容易有两个临近的节日,可吃食之上却几乎毫无变化,对于一旁啃鸡爪的香梨而言便有些兴致缺了。 不过此时提起中元节也不是为了吃的。 “我父亲母亲过世的早,所以到时候准备去光明庵参加法会,你去吗?”方知慧问姜韶颜。 这话倒是提醒姜韶颜这具身体的壳子有个红颜薄命的母亲了。 想了想,姜韶颜点头轻声道:“自是要去的。”若是可以,也可以替赵小将军供一份糕点。 “那中元节那一日我再约你,”方知慧说道,“虽是没有父母缘分,总也要尽孝的。” 有人说“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方家姐妹却是还不待被养大就亲不待了。 或许也是如此,只虚长她两岁的大姐早早便肩负起了“为母”的重担,只可惜,大姐眼下人在晏城。 哪还会为一两个每年都过的节日特意跑一趟?方知慧唏嘘不已。 她今日是将手头所有的事都抛到了一边,专门跟着姜四了。左右什么吃食到了姜四手里做来都是好吃的。 方知慧对上回那个拿肉皮做的小笼灌汤包印象深的很,有些期待今日会吃什么了。 …… 确实不必为一两个每年都过的节日特意跑一趟,远在晏城的方知瑶苦笑着摇了摇头,对着钱庄里堆叠如山一般的账册继续翻看了起来。 好在这些天从季世子和林少卿他们两位的举动来看似乎并不想落井下石,这也让方知瑶放了一半的心。 至于另一半,则在这里,她要找出这座钱庄背后的秘密。 每一日都习惯了头一个起来到季崇言面前报到的赤兔今日却扑了个空。 “世子爷呢?”赤兔对着空空如也的屋子懵住了,随即嚷了出来,“不好了,世子爷不见了,世子……” 才来得及喊一声转身便对上了走过来的林彦:“崇言回宝陵了,明日一早会回来。” 哦,原来是世子爷回宝陵了,并不是不见了。赤兔松了口气,不过旋即却又将才放下的心提了起来:“世子爷回宝陵怎的不叫我?他一个人路上岂不是不安全?” 林彦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给了一句戳人心窝的话:“他带了的卢。” 赤兔:“……” 真是晴天霹雳,这种时候世子爷居然带了的卢,是觉得他武艺不如的卢吗? 可不是武艺,而是多话,且是胡说八道的多话!林彦看着怔在原地的赤兔摇了摇头:论武艺,赤兔的卢其实差不多,只是鉴于之前胡乱传话的前车之鉴,今日又是七夕,崇言会带赤兔才怪。 这不会说话还当真不如不说了。 昨日还不到夜半就起程了,季崇言同的卢赶到宝陵季家别苑时还不到午时,翻身下马,走入季家别苑,管事便匆匆赶了过来。 “世子,您回来了!柴嬷嬷才起,眼下正在哭呢!”管事急急说道。 正要将手里缰绳交给一旁的的卢的季崇言闻言当即脸色一怔,愣住了:“你说什么?柴嬷嬷在哭?” 说罢不等管事点头,季崇言便扔了手里的缰绳,大步向前走去:“带我过去!” 今夕不知何夕,成日高高兴兴,记忆停留在最开心的那几年的柴嬷嬷怎么会哭?他从未见柴嬷嬷哭过!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两幅画 头发乱糟糟披着件外衫的柴嬷嬷如同一个小孩子般坐在地上,幸好脚下铺了软毯,天气也入了夏,倒令柴嬷嬷即使坐着也不至于受凉。 季崇言跟着管事进来的时候,柴嬷嬷坐在地上,手里拿了块花糕哭的正伤心。 这情形看的季崇言一愣,蹙了蹙眉,连忙走过去,走到柴嬷嬷身边蹲下来问柴嬷嬷:“柴嬷嬷,怎么了?” 柴嬷嬷抬眼,泪眼婆娑的向他看来,而后便“哇”地一声哭出了声:“小郎君,你可回来了!那位大小姐被那昏君看上了,这可怎么办呢?” 那位大小姐被昏君看上了?一句话在口中咀嚼了片刻之后,季崇言回过神来:是柴嬷嬷想起那位“江小姐被前朝昏君看上”的事了么? 这有什么奇怪的?季崇言心道。那位江公独女生前何等声名,那喜好美色的昏君只要不是个瞎子就会看上,这有什么奇怪的? 小舅若是直到那个昏君显露心思时才有所发觉,那也太傻了点了。 不过即便是这么想的,此时他是赵小郎君,自然是要安抚柴嬷嬷的,于是季崇言想了想,道:“那就……” 话未说完,便听柴嬷嬷开口提了建议:“要不立个大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昏君赐婚?只要你娶了江小姐,昏君也不能怎么样了。” 季崇言看着面前哭的稀里哗啦,焦急不已的柴嬷嬷默了默,到底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没用的。” “怎么会没用的呢?那也是江家大小姐啊!又不是路边无权无势的民女,”说到这里,柴嬷嬷不由一顿,顿了顿,不由唏嘘道,“民女也是可怜的,也不曾犯什么错,在路边走着被昏君看上了就抢到宫里去了,不多久便死了。” 前朝末年,昏君做过的这等强抢之事不知凡几。 江大小姐因着背后身份所护,比之一般民女,自然不是能随意强抢的。可字面意义上的强抢做不到,还是能做暗地里的强抢的。 “自然没用的。”看着焦急的柴嬷嬷,季崇言摇了摇头,看着柴嬷嬷的眼里多了几分怜悯,“他是天子,而且还是个无法无天,根本不想做明君的天子。便是嫁了赵……嫁了我,昏君照样会强抢人妻!” 昏君最纵情身色的那几年就做过强抢臣妻之事,不是逼的女子自尽,就是逼的臣子发疯,所以,这根本不是嫁不嫁人的事。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换个天子了。 季崇言摸了摸自己的脑后,有熟识的相士曾说他脑后有反骨,他不知道这是相士随口一说胡诌的,还是真的。 不过……自己这想法确实不大像个忠臣。季崇言自嘲的轻哂了两声:所以舅舅揭竿而起在他看来是对的,只是却全然不必等到小舅死了再奋起,而应该在昏君初露端倪,引得民声载道的时候就动手了。 如此既可避免最大程度的伤亡,又可早一步称帝,估摸着也不会有母亲被逼跳湖躲避之事了。 “他怎么能这样呢?”柴嬷嬷睁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口中不住地喃喃,“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季崇言摇了摇头:柴嬷嬷和小舅这等或许就是真正的忠臣吧,只可惜他不是,虽然理解,却不敢苟同。 安抚了柴嬷嬷几句“事情还没有这般糟糕”之类的话,柴嬷嬷终于安静了下来,又同他说了一番早日将江小姐娶进门之类的话复又睡了过去。 季崇言这才走出屋子,问跟在身侧的管事:“她怎么突然会想起这一茬的?” 这个她自然指的就是柴嬷嬷了。柴嬷嬷的记忆确实有一出是一出的,不过寻常情况之下,若没有别的刺激,她也鲜少会冒出新的念头来。所以,今日的柴嬷嬷记忆如此不同寻常,多半是受了新刺激了。 早已等着季崇言问出这一茬的管事也憋了许久了,直到此时,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连忙说了出来:“今日一大早姜四小姐来给慧觉禅师和柴嬷嬷送花糕了。” 送给慧觉禅师不奇怪,毕竟节日给庵庙以及熟识的出家人送应节令之物是传统,没什么奇怪的。姜四小姐本就认识慧觉禅师,再者慧觉禅师本人也是个好食的老饕,给慧觉禅师送花糕自是没有什么奇怪的。 不过送给柴嬷嬷……难道是怜惜柴嬷嬷的病?嗯,她虽聪明,却也有女孩子家家的心善,这也不奇怪。 这般想着,季崇言对管事道:“那倒没什么奇怪的,我……我先前在晏城也吃到过她送的花糕的。” 算起来,他还是最早吃到的,头一份,自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管事闻言却踟蹰了一下,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倒不是花糕有什么问题,而是那花糕盒上的画,柴嬷嬷一看便哭了,眼泪止也止不住,而且还自她那箱子……” 柴嬷嬷身边的箱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谁也不清楚,只知晓总会时不时冒出些怪东西出来。 “柴嬷嬷自她箱子里翻出了一张画,”管事说着,将那张从花糕盒子上扯下来的画同柴嬷嬷翻出来的画交到了季崇言手中,“这两幅画,有些像呢!” 都与时下的绘画方式不同,用工笔画的方式做了画,不同的是一幅上头是那些花糕,柴嬷嬷翻出来的带有年岁印记的画上的东西老长安人却是一眼便认得出来。 肉夹馍、胡辣汤、羊肉串、凉皮……这都是些长安的小食。 画工当真与名家之作相距甚远,不过却是当真有趣。只是柴嬷嬷那藏满了二十年前旧物的箱子里会有一幅同样画工的画,那是当真令人意外的。 看着手里两幅画工相似的画,季崇言默然不语。沉默了良久之后,他将两幅画收了起来,问身旁的管事:“这件事除了你之外可还有旁人知道?” 管事摇了摇头:他祖上三代都是季家的管事,守了这季家别苑百年,自然知晓什么事该保密什么事不该保密的。 见他摇头,季崇言才淡淡的“嗯”了一声,道:“你今日什么事都不知道,明白么?” 这意思是……要保密了?管事一个激灵,却本能的应了一声“是”,只是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这般明显的古怪都能视而不见……都说江小姐是红颜祸水,可对于世子爷来说,倒是那位姜四小姐才是真正的红颜祸水! 第一百八十七章 来客 “红颜祸水”姜韶颜背过身打了个喷嚏,身旁跟着转来转去的方知慧连忙拿着手里的蒲扇替她扇了扇,道:“这入了锅的辣椒怪呛人的!”顿了顿,不等姜韶颜开口,方知慧又舔着脸道,“其实你对着锅打喷嚏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说罢,不等她有所反应,便得意的瞥了她一眼,邀功:“瞧瞧我,对你好吧!” 姜韶颜抿了抿唇,提醒她:“对着锅打喷嚏菜就不干净了。” 就算方知慧不嫌弃她也会嫌弃的。 方知慧:“……” 得!好心当成驴肝肺,嫌弃一下谁不会啊!一会儿吃菜的时候,她定然嫌弃。 好歹也是个节,虽然这节与她们这些人无关,可姜韶颜还是亲自下厨表示了一下。 天气越热,人也越容易疲懒。这个时节的夏季确实没有现代的夏那般炎热,可到底是夏日,少了空调、电扇这等纳凉物,光用西瓜蒲扇,哪个人还提得起兴致来? 所以这些天姜韶颜偷懒,时常晚间时候煮一锅卤食,就着过了井水,拿虾子酱、酱汁、芝麻等拌的凉面当主食吃。 也就两三天没吃她亲手所做的吃食,香梨便怀念的紧了,是以对这个与自己无关的节日万分期待了起来。 大菜选了坛子鸡和酸菜鱼……好吧!比起难买到又贵的牛羊肉,鸡和鱼确实便宜多了,姜韶颜此时手里缺钱,自还是要算算钱的。 其实说是坛子鸡,却也并不算正宗,有什么用什么的姜韶颜加了同样切成块的火腿、菌菇蒸熟之后,便用红烧的路数炒了蒸熟的鸡块,而后将鸡块同火腿、菌菇这等东西一股脑儿的丢进坛子里炖煮去了。 鱼则用了不大正宗的川式做法,加了晚市上川渝商贩卖的酸菜,鱼头鱼骨熬汤,鱼片配合酸菜、豆芽、豆干、豆腐有什么放什么的煮了一大锅味道清减过的酸菜鱼。 毕竟这里没有什么嗜重辣的,也没有什么外人,正宗不正宗就无所谓了,对大家胃口就好。 小炒做了辣子炒的鸡丁,小午主动贡献出的韭菜做的韭菜鸡子,他那悉心照顾的韭菜又割了一茬,配两个鸡子一炒,就是他的最爱。最后是拌了个黄瓜丝、萝卜丝以及绿豆芽的拌三丝,再加上煮的酸梅饮子与西瓜去了籽连肉带汁拿石臼捣成的西瓜汁就开始吃饭了。 这几个菜的量都不小,不过考虑到家里的几位肚量不小,姜韶颜很有信心应当不会浪费。 虽然不客气的半点不像个做客的客人,可方知慧吃饭的时候又端出了客人的架势,忙急急道:“我是客人,是不是可以先吃?” 虽然对做菜这种事不大感兴趣,可吃她是感兴趣的,尤其在厨房里闻着做菜途中发出的香味,那还忍得了? 姜韶颜看了眼在咽口水的方知慧正要开口,白管事的声音便自身后响了起来。 “四小姐,季世子来了!” 已经将筷拿起来的方知慧手里一个哆嗦,筷子在手里打了好久的架才堪堪停了下来,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厢腰间挂着枸杞水的白管事领着季崇言走了过来。 他身着一袭暗青色的劲装,远看倒是没注意,待走至近处才发现劲装上落了不少灰,似是匆匆赶路来不及洗漱换裳便过来了。 拿着筷子的方知慧本能的生出了一股不妙之感,正这般想着,白管事带着季崇言已经走至近前了。 “姜四小姐!”季崇言开口了。 姜韶颜起身唤了一声“季世子”,顿了顿,瞥向那厢还无人动筷的一桌菜,道:“季世子,吃饭了没?” 这个问话一出,方知慧就知道不妙了。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季崇言摇了摇头开口了:“倒是还不曾……” “那一起吃吧!”姜韶颜邀请季崇言入座。 屁股还挪在姜韶颜身旁的方知慧冷不防便被一旁的香梨拉了起来。 誓要举鼎跟真的能举鼎着实两码事,香梨觉得将方知慧拉起来拉的实在轻松。 看来方知慧想要举鼎不练个十年八年是不要想了。 最重要的主客位子被迫让给了季崇言,方知慧在要不要坐在季崇言另一侧犹豫了一刻,便立时摸到姜韶颜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这等时候还是坐在姜四身边的好。 虽说早就知晓季崇言这个人了,可知晓这个人同亲眼见到……尤其人就在跟前可是两码事。 亲眼见到的季崇言确实如同传闻的那般长相惹眼,丢在人堆里,无论是呆在那个犄角旮旯里都是一眼便能瞧到的出色。 不然杨仙芝何必这般苦苦巴着他? 虽然方知慧此前也听香梨提过说这位季世子同姜四关系不错,还来姜家别苑里吃过饭什么来着。可在此前,她都觉得这位季世子也就是同姜四这丫头因为“同仇敌忾”而相识,面上过得去而已。 可眼下……这叫面上过得去? 这一身明眼人瞧着都知道是这位季世子应赶了远路过来的衣裳,一来便直奔姜家别苑这么好的交情岂是“同仇敌忾”那么简单的? 姜四同季世子关系这么好,对于不久前才得罪了杨仙芝的方知慧而言是一件幸事,可这位季世子眼下人在这里,闻着鼻间突然涌入的饭菜香味,方知慧压住手里正在打架的筷子,总觉得胃口是有的,就是突然不那么敢吃了。 那厢的季崇言则老实不客气的落了座,也同样没有半点做客人的生疏。 酸梅饮子是姜韶颜亲自配的,酸甜适宜,西瓜是慧觉禅师帮忙挑的,也是分外可口。一桌人都吃了不少,方知慧喝着竹筒里的西瓜汁看那厢吃饭时不喝酸梅饮子也不喝西瓜汁,只吃饭的姜韶颜和季崇言,忽地觉得这两位交情好或许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瞧瞧!这喜欢的东西都一样呢! 好在季崇言吃得快,吃到一半便放下了筷子。 只吃饭不喝饮子的当然吃得快,姜韶颜也放下了筷子。 眼看着两人都落了筷,连夹筷鱼都小心翼翼不敢的方知慧终于松了口气。 “姜四小姐!”那厢吃完的季崇言开口了,“出去走走?” 姜韶颜点头道了一声“好”。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一束花草 两人离了席,席间氛围立时一松,方知慧长长的松了口气便忍不住出声了:“哎哟我的娘哟,可吓死我了!” “多大点出息,没见过季世子吗?”香梨倒是对季崇言熟悉了,反应没有那般大,该吃菜吃菜,该吃饭吃饭的。 一旁的方知慧瞥了她一眼,出声道:“也就你这心大的吃的下了的。”说罢朝一旁奋力扒韭菜的小午努了努嘴。 瞧季世子人一走,这个叫小午的吃起来有多“豪放”就知道了。方才季世子在时,这位有吃的斯文的很。 “话说回来,季世子找姜四是有事吧!”方知慧开口问香梨。 “我怎么知道?”香梨翻了个白眼,夹了一筷子坛子鸡往嘴里塞去,“没事就不能找我家小姐了?” “没事找你家小姐?”方知慧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忍不住大笑了出来,“你在说笑呢!季世子找姜四干什么?而且今儿又是七夕,他找姜四过七夕不成?” 开什么玩笑?季世子和姜四?这两人光是站在一起就不对劲的厉害了,还过七夕? 这瞧着是一对儿吗? “怎么就不成?季世子长的不错,我家小姐更是个美人,怎么就不能成了一对?”香梨不以为意。 “我家小姐更是个美人”这话香梨也好意思说得出来!方知慧抽了抽嘴角,别过脸去,只是口中忍不住嘀咕了起来,“杨仙芝虽然人坏了点,那长相却是挑不出什么差错来的,那样的在他眼里都不算美人,你家小姐……你当季世子的眼光跟你一个样啊!” 所以,大抵季世子眼下是还不想理会什么男女之情,急着做正事呢! 这次匆匆忙忙赶回宝陵就是为了正事,找姜四商议的。 “你等着吧,暮食之前姜四肯定会回来的,我还等着她的暮食呢!”方知慧低头扒饭。 切!香梨翻了个白眼:“那可不一定!不过暮食前小姐不回来也不要紧,我会煮馎饦的!” 她香梨也是有本事在手,走到哪儿都不至于饿肚子的人,不像旁边这个只会吃。 …… 季崇言的“出去走走”显然不是就在姜家别苑里逛逛,两人走出姜家别苑的大门,行至街头看到一对一对携手而来的男女时,才发现宝陵城七夕的氛围其实很浓。 这可同方知慧口中的“寒酸”“不过尔尔”没有半点关系。 街上铺子前到处可见应节的牛郎织女灯笼、编织的同心红绳、花草等物。 就连街边的食肆饭馆都推出了男女同行的吃食,姜韶颜越看越觉得有趣,总觉得此时大周的街头已经有了几分现代“七夕”节的味道了。 上一世在长安城里,“七夕”这等拐子多的节日里,江家是不容许她上街的,美其名曰不安全。当时她未多想,可此时再想才发现江家担忧的根本不是她安全不安全,而是怕她看上了哪个男子,跟着闹出私奔之流的小儿女事。 这样的江公独女自然就卖不出什么好价了。 璞玉无暇才值钱,有了瑕疵的那还叫什么璞玉? 手里挎着花篮的清秀小姑娘们也在此时上了街,有看到男女携手走来的便会上前问要不要花。这等情形下哪个男子不要表示一番?是以小姑娘们花篮里的花卖的还挺快的。 不过,却没有小姑娘们来她和季崇言面前问要不要花。 大抵他二人走在一起,便是上街也瞧着同一对一对儿的无关。姜韶颜想着正要开口问季崇言他突然从晏城赶回来是不是有急事。 从晏城赶到宝陵大概一个白天或一个晚上的功夫,季崇言过来时正是午时,或许此前他已经去过季家别苑了,可她今日一大早去季家别苑却并没有看到季崇言,如此……一算的话,他应当是昨日夜里从晏城出发来的宝陵。 如此连夜赶来……若没有要紧事,全然不必如此。姜韶颜心思也渐渐神游,能让他如此急着从晏城赶来宝陵的会是什么事?难道同方家有关?可方才在席上,季崇言连眼神都懒得给方知慧一个,似乎又不是这样。 脑中一阵胡思乱想和神游,让她回过神来的是季崇言的几声叫唤。 “姜四小姐!姜四小姐?” 姜韶颜“啊”一声的回过神来,对上了季崇言望来的目光。 他似乎已经叫了她好几声了,手都已经伸至她面前晃了好几下了。 回过神来的姜韶颜笑了笑,正要说话便见一束花奉至了眼前。 大周自然没有送玫瑰什么的说法,玫瑰什么的被她用来制卤子更香。 所以花篮里只是些零零散散的野花野草,不过拿布条束在一起瞧着还不错的样子。 姜韶颜看着那一束花草愣住了,抬头,看到一旁一个挎着花草篮子的小姑娘怔怔看着她与季崇言。 这表情……看着不大像是自己走过来卖花的啊! 正这般想着,季崇言开口了:“姜四小姐,你觉得这一束怎么样?” 姜韶颜垂眸,看着手里的花沉默了片刻,道:“这或许不合……” 她想说不合适,或许季崇言没有多想,只是瞧着这大街上几乎每个女孩子手里都奉着一束花草,只她没有还怪可怜的,又或者纯粹只是看不过去照顾她而已。 不过她又不是什么心思敏感的小姑娘,还不至于因为这种事伤心。 不等她将话说完,那厢的季崇言便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我觉得不错,就这一束吧!”说着将一枚银子扔进了一旁呆怔的小姑娘的篮子里。 小姑娘收了银子本能的开口道了一句吉祥话:“谢谢公子赏赐!二位郎才女貌,天作之……” 小姑娘到底年岁小,没修炼出脸皮境界来,吉祥话说到一半便突然噤了声,顿了顿,小心翼翼的瞥了瞥面前这两位转头便跑了。 姜韶颜:“……” 瞧把人家小姑娘吓的。 姜韶颜看着手里的花,瞥向一旁混不在意的季崇言,想了想,也未再推辞,庵庙里的出家人还受七夕花糕呢!能代表什么? 端看送的人是什么心思罢了。 待到小姑娘离开之后,姜韶颜这才记起来问季崇言:“季世子,你此次回宝陵可是有什么急事?” 第一百八十九章 做梦了吧 无缘无故来宝陵自是有急事的。 对上女孩子看来的认真的目光,季崇言垂下眼睑,顿了片刻之后,便笑道:“我回来看看柴嬷嬷。” 七夕回来看柴嬷嬷?姜韶颜愣了一愣,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花,却又摇头笑了。 大概与什么节日无关,总是个节日,他离开宝陵也有好些时日了,是该回来看看柴嬷嬷了。 不过既然提起了柴嬷嬷,自是要问一问的。 姜韶颜想了想开口问季崇言:“柴嬷嬷怎么样了?” 季崇言道:“挺好的。哦,对了,她还吃了你的花糕,喜欢的紧。” 那一盒子花糕叫柴嬷嬷吃了大半,甜的,却又不至于太甜,适中刚刚好,甜而不腻,柴嬷嬷喜欢他也喜欢。 喜欢就好!姜韶颜再次点了点头,只是到底没忍住,心中一动问季崇言:“柴嬷嬷看到花糕……什么反应?她喜欢吗?” 姜韶颜想问的其实是花糕盒子。 作为江公独女,她委实“才疏学浅”的厉害,画画技艺更是差到底了,破有自知之明的她也只在走的亲近的人面前展露过自己“平平无奇”的才艺。 前世昏君还未展露出意思之时,她答应送赵小将军一副大作,思前想后,便准备画一副“长安小食图”给赵小将军。 待到昏君露出那几分意思,她也察觉到江家想要“顺水推舟”的想法时,便趁着还未被软禁的空档将画交到了柴嬷嬷手中。 柴嬷嬷知不知晓当时即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姜韶颜如今回看过去时忍不住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形:瞧着只是个日常在赵家后院打转的嬷嬷,可那一日她送柴嬷嬷画时,柴嬷嬷发红的眼睛似乎又在告诉她并不是多想。 昏君盯上她的事或许在很多人心中都是清楚的,也包括她自己。 季崇言听她主动提起花糕一事,想了想,垂下眼睑,道:“柴嬷嬷挺开心的,挺喜欢的。” 开心?喜欢?姜韶颜苦笑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也罢,这些过往实在是令人不开心,能忘记也挺好的。 “晏城的事可还顺利?”姜韶颜一边走一边同季崇言说着,有一岔没一茬的闲聊。 季崇言点了点头,说道:“近些时日已略有眉目。” 方三小姐知晓那钱庄账房里有问题,却找不出问题所在,眼下方大小姐接手之后,已经提前派人去接洽林彦,表明在重查账目了。 另一面,关于陈万言这个人,他们也查到了一些眉目。 一个多年的老县令或许会是吴有才那等“无为”县令,却绝不会是陈万言这样的人。 所有的事情都要上溯至二十年前,再加上柴嬷嬷受伤这些事,如今在手的证据都指向了那个时候。 不过这些糟心事暂且就不用叫姜四小姐知晓了。 季崇言抿了抿唇,看向前方街头高高挂起的灯笼——这应当是宝陵城庆贺七夕搭建的灯会了。 “姜四小姐,”季崇言抬眼看向那一排高高挂起的灯笼,突地开口问她:“你看过灯会吗?” 灯会当然看过,元宵的、中秋的,一年有灯会的节日可不止七夕这一个。 姜韶颜张了张嘴,正要开口,那厢的季崇言却双目亮晶晶的看向前头的灯会,一脸的期盼之色:“我还没看过灯会呢,姜四小姐!” 这幅仿佛打从出生起就没参加过灯会的样子,看的姜韶颜忍不住扁了扁嘴。 季崇言没参加过灯会?骗谁呢?他陪着天子年年参加宫中灯会,长安城哪个不知道的? 聚集了整个大周手艺最厉害的工匠的灯会难道还比不上宝陵城这“寒酸”“不过尔尔”只有半条街的灯会? 小白菜在骗人。这一点姜韶颜心知肚明。 可面前这张双目亮晶晶的脸却又委实没有半点骗人的样子。 姜韶颜吸了吸鼻子,仿佛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先前对着钱氐书的那股子久违的茶气似乎又来了。 大抵是许久没有在她面前展现茶气功底了,久到姜韶颜自己都要险些忘了这位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不过对着她茶气……姜韶颜有些难以理解。 可对着面前这颗卖相委实够好的小白菜,再一瞧那张往日里艳丽奢靡的脸此时那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样子委实令姜韶颜有些受不住。 素日里自诩鉴茶达人的姜韶颜不知是不是这两日同方知慧待久了,沾上了方知慧的毛病,总感觉对待茶气的“功力”弱了不少。 对着明知在装的小白菜,姜韶颜在要不要拆穿小白菜之上犹豫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看就看吧!其实这灯会倒是不稀奇,看灯会还不如看小白菜的这张脸。 灯下看美人,这张艳丽奢靡的脸比起素日里多了不少柔和。 姜韶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方知慧口中“无趣”的七夕灯会上逛到灯会结束才回去的。 印象里自己似乎吃了几串味道平平无奇的小食,同一群大小孩子争抢着看了钻火圈的戏法,还去套圈的小摊上套了娃娃。 即便是套圈的小摊,今日也是应节的,摊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牛郎织女,姜韶颜却发挥超常,将摊上摆在最远处做个摆设的高大王母给套了。 大抵也是已经在姜韶颜面前暴露过身手了,季崇言没有藏拙的顺手将一旁的天帝套了。 旁人套了一对牛郎织女,她和季崇言套了一对天帝王母。 而后就是看灯会了,灯会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没有人有什么怨言,毕竟今日这个时候也没有几个人是当真过来看灯会,心思都放在身边的人身上呢! 姜韶颜的心思也放在身旁这位的身上,昏黄的灯光下,季崇言较之往日多了几分柔和,却依旧惹眼的让人移不开。 待到逛完灯会回到姜家别苑时已经很晚了,原本以为做客的已经走了,岂料才走到姜家别苑门口便碰到了从里头没头苍蝇一般冲出来的方知慧。 “姜四,你怎么才回来?我等着你吃暮食都快饿死了!”话音刚落待见到面前的姜韶颜好季崇言时她便愣住了:七夕逛到大半夜才回来也就罢了,姜四这死丫头手里居然还拿着花,季世子还抱着一对娃娃! 这怎么可能?她是等姜四等的太晚,睡着做梦了吧! 第一百九十章 重合的审美 没有理会方知慧,季崇言看向姜韶颜道:“姜四小姐,我今日还有急事回晏城,便不多留了。”说着将手里那一对“牛郎织女”里的大反派“天帝王母”交到了随后跟着出来的香梨手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姜韶颜没有看懂季崇言眼里的意思,只是目送着季崇言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季崇言他昨夜赶了一晚的路回宝陵呆了一天,如今又要连夜赶路回晏城? 如此不眠不休两夜的工夫来宝陵只为了来宝陵呆一天? 这一天又有大半的工夫都放在她身上了,留给柴嬷嬷的时间并不多。姜韶颜垂眸看向自己手里的花草有些疑惑。若是自己还生了前世那张脸,怕是要毫不怀疑季崇言是不是看上自己了。 可眼下……不得不承认很多道理懂是一回事,可现实中碰到又是另一回事。她不会因为自己是美又或者丑自怨自艾,也不会结交因为她相貌便对她有所改变的朋友,当然也相信这世上确实有那等不因她相貌美丑而喜欢她的人。 可世人多是俗人,不俗的到底少之又少。 就算季崇言不是个俗人,在她看来这位总是个晚辈子侄,细想了一番今日所做所行,似乎也没有什么过于亲昵之处。 所以……大概是她多想了? 姜韶颜认真回忆了片刻,不由点了点头。 这大概就是做过美人的“毛病”了,总是忍不住多想,姜韶颜警告了一番自己莫要多想。 只是她自己没有多想却耐不住有人多想了起来。 待到季崇言离开之后,方知慧便“啊”一声惊呼了起来,而后不敢置信的指向姜韶颜:“你……姜四……你们……哎呀……我吓死了……” 这样“你”“你们”“我”了半天也没把话说清楚。 姜韶颜斜了她一眼,道:“你你我我的什么事?你方才说还没吃暮食?刘娘子没做吗?” 方知慧摇了摇头:“做了,我没吃,等你回来做给我吃呢!” “我又不是你的厨子,等我做什么?”姜韶颜不以为意的斜了她一眼道。 “不是说好了一起过七夕的吗?”回过神来的方知慧瞪了她一眼,而后便开口抱怨了起来,“结果你自己跑出去和季世子过了……”抱怨了一句边忍不住兴奋了起来,“好啊!姜四,你是怎么做到的?居然撬了杨仙芝的墙角,勇气可嘉啊!” “你自己眼光不怎么样,这运气倒是好!我跟你说啊,这季世子比起你先前看中的那个什么季二公子,不管身份、本事还是相貌哪个都甩他十万八千里了!要不然杨仙芝那个精明的也不会瞧中他了,你说对不对?” “哎!话说回来,我先前一直觉得那等不以貌取人的男人是不存在的,没想到还真的有……” …… 一旁捧着两个娃娃的香梨忍不住开口了:“胡说八道什么呐你,我家小姐可好看了,陪季世子绰绰有余……” 这话一出,那厢在啰嗦个没完的方知慧便猛地一个激灵,连连点头:“哦对,也不一定是不以貌取人,兴许那季世子的眼光跟你家这个香梨一个样……” 姜韶颜白了她一眼,接过香梨手里的娃娃进了门。 方知慧却伸手拉住了正要跟着姜韶颜进门的香梨,转了转眼珠,忽地问香梨:“香梨啊,你觉得杨仙芝这个人长的怎么样?” 香梨翻了个白眼:“丑死了!” 方知慧一个激灵,又问香梨:“我呢?” 香梨斜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 这回答已经不用开口说了,方知慧心中一沉。 原本那季世子的眼光同香梨一个样这一点只是她心血来潮想到的一个可能,只是香梨的回答却愈发让她意识到这位季世子的眼光可能还当真是随了这丫头。 觉得姜四这丫头是个美人,所以跑回来同姜四过七夕,觉得杨仙芝丑死了,所以对杨仙芝没有半点怜香惜玉,方才问香梨觉得她如何,香梨的反应是“斜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而季世子今日确实从头至尾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香梨的审美细究起来与季世子当真是出奇的重合。 陡然察觉到这一点的方知慧只觉得这一切……也太可怕了! 这两人的审美居然是一样的? 那晏城之事会不会糟?毕竟大姐、三妹她们长的都随了她,跟她差不多。 方知慧一个激灵,连忙跟着奔进门补救了起来:“姜四!姜四!你有空定要在季世子面前替我美言,季世子看我不顺眼呢……” 大晚上的,咋咋呼呼的,姜韶颜掏了掏耳朵。 …… …… 一场七夕倒也过的不算无趣,七夕过了没几日就到中元节了。 一大早姜韶颜便提着一盒子的糕点去了光明庵参加法会。光明庵是宝陵城排的上名号的庵庙,今日庵庙中自然来了不少信众。穿了正式法衣的静慈师太端坐在蒲团之上,眉心点了颗红色的朱砂痣,素日里圆润温和的样子也因着那一颗朱砂痣多了几分威严。 即便往日里的私交再好,这时候也不是上前攀交情的时候。 姜韶颜拎着食盒走到静慈师太面前做了个佛礼,抬眼看到那厢端坐的静慈师太偷偷瞥向她手里食盒的模样,忍不住轻哂,朝静慈师太眨了眨眼便走到人群里坐下来听法会了。 姜韶颜没有那么高深的佛法造诣,也听不懂静慈师太口中念得佛法,只是在庵庙那一声声铜钟声中,整个人也染上了几分淡淡的哀愁。 这哀愁也不知是她身体本身的情绪还是她自己的,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跟着一众信众起身,眼观眼鼻观鼻的默念“慈悲”。 待到法会结束便给香油钱了,就是凭着她同静慈师太的交情,姜韶颜也不会小气,更何况,几世加起来,那些她未曾谋面的亲人确实不少,是以出手更是大方。 不管如何,尽一份心意,愿他们灵魂安宁,不受饥寒之苦吧! 施完香油钱,姜韶颜却并没有离开,因为看懂了布施香油钱时静安的眼色:静慈师太想是有话要同她说。 第一百九十一章 “闹鬼” 即便静慈师太有话要同她说,却也不是什么时候想说便能说的。 今日不是私交的时日,今日的静慈师太是属于宝陵城信众的。 姜韶颜在光明庵里待到下午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静慈师太。 “累死老尼了。”静慈师太走过来便是一句感慨。 在私交甚好的忘年小友面前着实不必再做那个宝相庄严的师太了,静慈师太浑身一松,在姜韶颜面前坐了下来,接过了姜韶颜递来的茶。 今日寺庙没有开火,午食的时候姜韶颜便食了一些静安带来的糕点,就着茶水,吃了几块糕点倒也八分饱了。 几杯茶水下肚之后,静慈师太才看着姜韶颜开口了:“姜四小姐,这两日有几位施主来找老尼,你猜他们是来找老尼做什么的?” 静慈师太会突然开口说出这句话定然不是因为寻常事了,可有什么事是要令静慈师太特意让她留下来的? 姜韶颜抬眼看向静慈师太,便见静慈师太捏起一块糕点不等她开口便说了起来:“他们来找老尼做法驱鬼。” 姜韶颜:“……” 临近中元节,有些胆子小的又或者心中有愧的难免不会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东西”,哪怕只是个旗幡被风一吹也疑神疑鬼的,害怕恐慌不已。 不管真的还是假的,找静慈师太做法之后,这心里总是舒坦了的。 “你猜他们碰到的鬼是什么人?”顿了顿,见姜韶颜只是若有所思没有开口,静慈师太便继续开口说了起来。 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静慈师太口中的“几位施主”可见碰到这鬼的不是一个人,而且还是能确认这是个鬼的……姜韶颜扶额叹了口气,张口正要说话便听静慈师太说了起来。 “好些天前,宝陵城有个放高利的当街被人推了一把死了,原本早该下葬了,可因着关在大牢里的那个不服,便拖着没有下葬,眼下那个早该下葬了的还留在家里冰窖里……” “都过去这么些天了,听闻那位的仪容也不吓人,恍若睡着了一般。几个青楼的老鸨还借机敛了一把财……” “临近中元前的夜里,有两位打更的,一位喝醉的酒鬼以及一位赶夜路送客的百姓皆见到了这个‘鬼’跑出来晃悠,惊吓的跑到老尼这里来请老尼做法,唯恐往后走夜路再撞了鬼……” 静慈师太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斜了她一眼,开口道:“姜四小姐,按说以你我二人的交情,老尼委实不该不信你,不过便是因着你我二人的交情,老尼也知晓四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如此得罪你的姜二夫人这般闹腾,你变得这般好说话,委实不太寻常……” 姜四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静慈师太想着:不是个烂好人,却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做恶事。姜二夫人这般得罪她,姜四小姐会轻易饶她才怪了。 姜韶颜听到这里,忍不住轻哂,抬头笑问静慈师太:“师太觉得是怎么回事?” 静慈师太拿着花糕的手一顿,斜眼看她:“你倒是说说那个钱三是真鬼还是假鬼?” 这话一出,姜韶颜便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师太,你这话说的……” “怎么?你觉得老尼说话有问题?”静慈师太冷哼了一声,吞下手里的花糕,道,“钱三又不是什么好人,死了同睡着一般不腐不臭?当他是得道高僧化舍利子和金身呢?便是天子也做不到,他钱三一个从来没做过什么好事的若真有这待遇那才叫真正的天公不公呢!” 所以这钱三的死多半有点问题。 想也是,怎么大街上被推一把,身上连点伤痕都没有就死了?这若放在平日里岂不是碰瓷讹人?只是钱三这讹人的功底委实厉害,连仵作都查不出什么来。 哦,当然,县衙里的仵作是屠夫兼祧的,查不出死因很正常。可这钱三当时确实是连脉息都没有了,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这宝陵城里的寻常大夫哪能做到这样?静慈师太静下心来确实也想了不少。将钱三、姜二夫人一串立刻便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其中一个人——姜四小姐。 素日里总是做吃食的姜四小姐做的一手好菜,可她最开始拜访自己却是为了自己庵庙里的那些医书。她会医懂医,而且能被慧觉那老东西这般称赞的可不是一般人。 只是钱三出事那时候她人不在宝陵,一开始确实叫她忽略了。 “钱三是死了。”女孩子听到这里,也笑了笑开口了,“只是之后又活了,是我救活的他!” 静慈师太听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姜四小姐好厉害,华佗在世也做不到的把死人变成活人,姜四小姐简直是阎王殿的判官转世,生死簿上一勾,死人都变活了。” 在继香梨、方知慧以及慧觉禅师之后,姜韶颜发现静慈师太这嘴也挺厉害的。 不过阴阳怪气这种话对她没用,姜韶颜不以为意,只笑了笑才解释了起来:“倒也不是骗人,不过钱三若是没我,当真就要死了。” 这话等同是承认了这个大晚上叫好几个人撞见的钱三不是个鬼,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我不知晓你又有什么主意和打算,只提醒你一点,这钱三既然活着,要么赶紧报上去,莫要大晚上出来吓坏了无辜的路人,要么就叫他好端端的呆在家里,不要乱跑,免得旁人见了以为撞了鬼!”静慈师太说道。 “我一早便提醒过他了。”姜韶颜说着一摊手,无奈道,“可钱三管不住自己,估摸着大晚上跑去夜会青楼花娘了,我有什么办法?” 这话听的静慈师太忍不住伸手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那是要糟啊!这种事越多人知晓越是不妙,就青楼花娘那嘴能靠得住?姜四小姐你这出戏若是继续下去该怎么唱下去?” “没办法,恶人自有恶人磨啊!”女孩子叹了口气,只是眼底却没露出多少焦急之色,她对静慈师太眨了眨眼,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 他们……还好吗 走一步看一步?那就是她自有主张了。静慈师太见状便没有再多说,只是半阖着眼睛,捏着花糕道:“那老尼再碰上这等撞鬼的给两张符就了事了。” 姜韶颜点了点头。 静慈师太又挑了一只山楂糕吃了起来:“姜四小姐,你方才给的香油钱可不少,老尼瞅了瞅,你的香油钱在今日的信众中都能排到前几了。” 姜韶颜:“……”顿了顿,女孩子正色道:“我还以为我这些钱不多,却不料宝陵城的富户似乎对光明庵并没有很阔绰嘛!” 静慈师太瞥了她一眼,道:“我是想说姜四小姐你出手这般阔绰,可是如今手头丰裕,赚了不少?” “哪里哪里,又不如方二小姐那般开铺子做生意,能赚什么。”姜韶颜谦虚道,“也就小赚而已。” 姜二夫人允诺的高利钱还未到手,确实还不算多赚。 静慈师太当然不信,却还是“嗯”了一声,顿了顿,又对姜韶颜道:“听说那方二小姐近些时日总往你那里跑,方二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尼也是了解的。虽然不至于背后阴人,性子也算直爽,却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要是好相与的也不会当街拦人过来骂人了。 如今一个桀骜不驯的炮仗似的刺头跟着她跑进跑出的,俨然一副跟班模样,可见姜四小姐为收服这个刺头花费了不少力气。 不过以方二小姐的性子,要么不收服,既服帖了也“乖”的很。 “那雪蚕须拿到手了?”静慈师太问她。 姜韶颜点了点头,道:“我剪了一把下来,应该够用了。” 一……一把。静慈师太默了默:“……如此的话剩下的便是钱财与那宫中才有的雪莲叶的问题了。” 钱财的话,瞧着姜四小姐这样……应当有自己的办法,实在不行,问听话的方二小姐借些也成,毕竟提到钱这种事,方家并不缺。所以,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国库里的雪莲叶了。 “你这雪莲叶……”静慈师太犹豫了片刻,说道,“兴许还是要回京城再想办法了。” 姜韶颜再次应了一声,淡淡道:“或许吧!” 话没有说死,这倒是姜四小姐的作风。 她瞧起来年纪虽小,可多数时候都是自有自己的主意的。 看着面前这些时日清减了不少的姜韶颜,静慈师太突然有些费解:“姜四小姐,恕老尼直言,你这般的人究竟是如何看上那位季二公子的?” 这一点,越是了解姜四小姐,越是令静慈师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这季二公子可有长处?勉强有吧!其一长得好,可长得好这一点京城里长得好的公子到处都是,况且他的长得虽好却也没有好到如何稀少到难得一见的地步啊! 依静慈师太来看,这长得好当然是长处,可这好的标准却也不低的。起码……起码要到季世子那个标准又或者如那位林少卿那般耐看,气质本事皆出众。 似季二公子这样的委实还没到只凭借这一处便能成为不可忽视的优点的地步。 再者那所谓的才华…… 静慈师太轻哂:“他要不是安国公家的二公子,抹去了姓名,将他的大作挂到崇文馆里也不过中上而已。” 这一点姜韶颜也是深以为然的。不会作诗词不代表看不懂好坏来。好歹原主那是抹了姓名挂到崇文馆里,在人不知其身家背景的情况之下能被评为京城第一才女的,季崇言论诗才可是比不过原主的。 若是个天真纯善养在深闺不知外界险恶的或许会为这样的季二公子一时着了迷,可姜四小姐这样的……静慈师太总觉得认识姜四小姐越久越是难以理解这件事。 其实这件事早先时候静慈师太就已经问过姜韶颜了,当时她道“一时为情所迷”,这答案当然没有问题,毕竟人为情所迷时干出什么荒唐事似乎都不奇怪。 可……静慈师太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这个问题便连姜韶颜自己都没法解释,总不能告诉静慈师太是因为芯子里换了个人吧!那就是当真要找人来驱鬼做法了。 姜韶颜笑了笑,没有多说,将此事揭了过去。 静慈师太也是个通透人,见状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今日光明庵不开火,自也没有姜韶颜的用武之地,几块糕点下肚,又喝了两口茶之后,姜韶颜起身告辞。 静慈师太也没有多留她,唤来静安将她送出去。 目送女孩子离开之后,静慈师太才起身去了后庵,径自出了光明庵的后门便到了她日常静修的屋宅,那个姜韶颜曾经踏足过,锅碗瓢盆、油盐糖酱俱全的屋子。 推门进屋,屋里却早有一人在那里等着了。 眼见静慈师太推门进来,坐在桌椅旁等着的人连忙起身向她行了个佛礼,唤了一声“静慈师太”。 “江施主。”静慈师太还了他半个佛礼,抬眼看向在屋里等着的人。 姜韶颜此时若在的话,怕是会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所谓的江施主不是别人,正是宝陵茶馆那位说书先生江平仄。 一个是宝陵城中赫赫有名的光明庵的庵主,一个却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见面的语气却分外熟稔。 静慈师太坐了下来,叹了口气,看向江平仄:“他们……还好吗?” 江平仄点了点头:“还行。只是晏城之事一出,京城来的那两位暂时也未去管他们。” “今日庵庙收了不少香油钱,光明庵也还不到修缮的时候,你们拿去添些米粮修补一下屋舍什么吧!”静慈师太垂眸沉默了片刻,说道。 江平仄一听脸色一僵忙道:“这怎使得?” “怎使不得?”静慈师太对此反应却是淡淡的,“我佛慈悲,信众的香油钱本就当去到需要的地方,需要的人身上,你们便是需要的人。” 宝陵确实是个福地,给了这些当年从那人间炼狱中逃出来的伤兵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第一百九十三章 值得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静慈师太唏嘘了一声,发出了感慨:“二十年,老尼看着你们英雄迟暮……” “还没有呢!”江平仄打断了她的话,道,“二十年前我们二十上下,如今也不过四十上下,远不到迟暮的时候,当年廉颇、黄盖这等人物六七十岁还能挂帅……” 静慈师太瞪了他一眼,道:“老尼不过是感慨,感慨你懂吗?不会说话就莫要插嘴!” 这话一出,江平仄便笑了,道:“是,是平仄的错。” 静慈师太这才冷哼一声,嘀咕了一句“好好的感慨被你这般一打断还能说什么?”。 江平仄又笑着赔了一声不是。 静慈师太再次狠狠的剐了他一眼,顿了片刻之后忽地问他:“这二十年……你们值得么?” 这二十年,他们是天下人口中的“死人”,尸骨无存的死在了白帝,彼时他们中很多人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不少甚至还不曾娶妻生子,喊着“天下未定何以为家”在战乱时却毅然投身了军伍。 其中的大多数人都死在了二十年前的白帝,剩余的人拼劲全力逃了出来到了宝陵。彼时还不曾娶妻生子的少年儿郎没有一人离开,更是舍弃了多数人追求的娶妻生子的机会留了下来,成了没有姓名没有声名的“笨匪”。 从出征时被邻里羡慕夸赞的少年儿郎变成了一个“匪寇”,江平仄垂下眼睑,压下心底的苦涩,默了默,道:“我一直以为是值得的,只是很多时候却也忍不住动摇起来,如此下去到底有没有盼头。” 他们不惧丢了姓名和身份,在乎的却是能不能成,若是所做一切都是徒劳的,那这些年的坚持为的又是什么? “年前老迟偷偷回了一趟家,”江平仄说道,“没有同他口中的老迟婆相认,只是远远的看。” 二十年前,他们中大多数人还不曾娶妻生子,却也有例外,譬如老迟。他娶了妻还生了子,妻子是青梅竹马的邻村小妹,大半辈子不曾出过村,走的最远的地方是当地的县城。一辈子也只想和一个人过一生。 “老迟婆把儿子养的很好,今年娶了新妇,也是邻村的妹子,知根知底的,感情很好。”江平仄说到这里,声音有些涩然,“家里也是井井有条,老迟没有娶错人。只是老迟婆身子不大好……” 静慈师太波动佛珠的手慢了下来。 “二十年等的够久了,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不行……”江平仄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件事往后就是我江平仄一个人的事了,大家也该为自己而活了。” 静慈师太抚着手里的佛珠,看向他叹道:“如此……赔上自己一生,你们求的到底是什么?” “你们当年为何会投身军伍?”不等江平仄开口,静慈师太便问了出来:“难道不是为了天下太平,百姓日子过得下去?如今的大周不就是你们当时投身军伍所求?” “我也不知道。”江平仄闻言却在一旁苦笑了起来,他闭上了眼睛,声音怅然,“可我每每一闭眼,当年的情形都会出现在眼前,无论怎么忘都忘不掉。我若是忘了,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 静慈师太听的再次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幽幽叹了口气,道:“罢了,自古世事难两全!” “多谢师太!”江平仄垂眸道。 静慈师太摇了摇头,只是顿了顿之后才再次问他:“我虽知晓你们的存在,可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这一次,你突然寻上我到底是要做什么?” 这帮人不会是个合格的匪寇,即便是饿的啃树皮了都不会突然上门来,所以这一次,定然是有别的缘故。 对此,江平仄并没有立刻回答静慈师太的话,只是顿了顿,忽问静慈师太:“师太方才在同姜四小姐说话?” 静慈师太闻言眼皮一跳,却还是下意识的点了下头,道:“不错,姜四小姐是老尼的忘年小友。” 这在宝陵城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江平仄听罢顿了顿之后再次开口了:“我们准备同姜四小姐合作。” 这话一出,拨动着手里佛珠的静慈师太便脸色顿变,厉声脱口而出:“江平仄,你们怎能牵连无辜?” 这反应饶是早有准备,意料到静慈师太会反对的江平仄也有些意外。 认识静慈师太二十多年,也算多年的好友了,便是当年他们一行人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也未见她有过这么大的反应的,这一次,静慈师太的反应却委实大的有些超乎寻常。 这般大的反应,看来姜四小姐在静慈师太心中的地位远比他以为的要重要的多。 从姜四小姐来宝陵也不过数月而已,他们却是实打实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不过眼下看来交情这种事也不是单以认识久远来衡量的。 不过……无辜?江平仄苦笑了一声,开口道:“静慈师太,您怕是还不大了解姜四小姐!” 说她不了解姜四小姐?静慈师太冷哼一声,道:“你倒是说说无缘无故将她牵扯进来到底是做什么?她不过是一个寻常的闺中小姐,父亲东平伯虽说有些手段,可在长安城权贵中却也排不上什么名号。祖辈更是连出都没出过长安,同二十年前的事没有半点关系,你何苦去将她牵连进来?” “一个寻常的闺中小姐?”江平仄咀嚼着口中这句信任感满满的话,再次苦笑着开口了,“一个寻常的闺中小姐会一眼就认出我在宝陵茶馆后布置的阵法?” “一个寻常的闺中小姐会叫的出我江平仄的名字?” “一个寻常的闺中小姐会猜得到我们这些当年白帝之战剩余活口的存在?” …… 一连三问听的静慈师太目瞪口呆。 “我们小将军喜欢的那位江小姐身边有个名唤阿鱼的女婢,从姜四小姐遇上那个叫阿鱼的女婢开始,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了。”江平仄静静的说道。 静慈师太眉头紧蹙,拨动佛珠的手一顿,顿了顿,道:“你们可以当做不知道。” “师太喜欢姜四小姐,不忍她牵连其中,可曾问过她的意思了?”江平仄开口反问静慈师太,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是姜四小姐最先找到的我。” 第一百九十四章 身世 “姜四小姐很聪明。”江平仄说道。 这一点倒是难得能令静慈师太也认同之处。 “她若是个蠢瓜蛋子能同老尼做忘年小友?”静慈师太哼道。 江平仄闻言顿时笑了起来:“那是自然。” “听姜四小姐所言,那个叫阿鱼的女婢伴随当年江小姐被送往宫中的途中出了事,当时不少人以为阿鱼死了,她却活了下来,不过到底伤得很了,身子不大好,后来得知江小姐跳城门而死后一直浑浑噩噩,之后遇到姜四小姐,便常提及当年之事,其中就包括我江平仄的存在。”江平仄说道。 静慈师太听的更是不悦道:“那她也太多话了,很多时候知道的太多并没有什么好处的。自己已经知道的够多了,何苦还要拖人下水?还有,你们那赵小将军怎么什么话都同江小姐说?” “因为我们小将军倾慕江小姐啊!”江平仄闻言却笑道,“这又不是什么打听不到的事。再者说美人配英雄,难道师太觉得他二人不般配?” 静慈师太转着手里的佛珠冷哼:“倒是般配!好好活着不好吗?何苦死了?” “师太是想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江平仄也明白静慈师太话里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气,道,“师太慈悲,不忍见人白白丢了性命,可江小姐那等情况之下,确实活着还不如死了。” 前朝末年昏君的后宫之中多少女子无妄惨死?江小姐那样名动天下的美人进了宫,一开始新鲜时昏君或许会宠爱上几日,一旦腻味了又或者被人动了手脚传出了什么谣言,昏君定会暴起杀人。 昏君喜怒无常,如此无辜死去的女子不知凡几。 江小姐显然已经预见了进宫之后的结局,所以不得已而为之。 “这天底下除了小将军,没有人会救她,她没有盼头也只能死了。”江平仄说道。 静慈师太捏着佛珠,手指骨结有些发白,顿了片刻之后,忽道:“照如此说来,生的太美也不是什么好事。” “生的美自然是好事,可若只有美这一个长处,家里又护不住,自然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江平仄摇头道。 静慈师太闻言,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再次出声道:“如此……倒是也有几分道理。”顿了顿,不等江平仄开口,她便斜了他一眼,开口道,“老尼可没做过江小姐那样的美人,此前倒是不曾想过,如今看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是啊,她可怜便可怜在美丽、聪明又得了江公的傲骨,这三样她但凡少一样也不至于此。”江平仄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惋惜,“若没了美丽,昏君也懒得搭理她,江家更是不会把她当成棋子,顶多就当养个闲人,到年岁了给份嫁妆出嫁便是;若没了聪明,傻气的以为进宫是享福了,会三千宠爱在一身,会母仪天下,她也不会自城门跳下来了;若没了江公傲骨,委身昏君,浑浑噩噩多活一日是一日也成,自也不至于自尽了。” 静慈师太斜眼看他:“不要以为老尼听不出你话里对这江小姐的赞赏,想夸人直说便是,莫要拐弯抹角。” 江平仄被她这般一戳破,也笑了,道:“我只想说江小姐没有错,看人更是没有错,她选对了那个叫阿鱼的女婢,阿鱼又选对了姜四小姐。” “她若是自愿老尼自然不会拦着,看她若是想抽身了,你们也不得逼迫于她。”静慈师太眼神一肃,警告江平仄,“不管是她还是她们东平伯一家上下都不欠你们。” “何止不欠?”江平仄说着开口看向静慈师太,静静道,“说起来,我等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静慈师太看向江平仄。 江平仄道:“东平伯一家祖上三代同我们是不相干,可姜四小姐不是只有父亲。” 姜四小姐的母亲林氏也是个美人,不过其出身比起东平伯府却是差了不少。林氏遇见东平伯姜兆时林氏与其父相依为命,其父是个京城之中开书斋的文人,过的并不富庶。 林氏貌美,其父深知貌美会惹来祸端,是以鲜少让林氏出来见人。 至于姜兆遇到林氏颇有几分话本子传奇故事的色彩了。 彼时姜兆才入官场,自衙门回家途中突遇急雨,便去了路边书斋中买书避雨。此时恰逢林父有急事外出,书斋中只鲜少见人的林氏一人。 姜兆便是那等情况之下遇见的林氏,一见钟情,自此念念不忘,非卿不娶。 说起来,林氏能遇到东平伯姜兆也算幸运,姜兆是个良人,若非产女时遇险,林氏的际遇会令不少人羡慕。 “林氏之母也是生产林氏时而亡的,林氏又是生产姜四小姐而亡,那位江小姐的母亲江夫人亦是生产江小姐时出的事,师太觉得这是巧合吗?”江平仄问静慈师太。 静慈师太神情顿变:一次或许会是巧合,两次三次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便绝非巧合了。 “寻常人家未尝不会出美人,可除了貌美之外还有这般的巧合,所以我还是试着查了查……”江平仄说着看向静慈师太,“不巧的很,结果告诉我这并不是什么巧合。” “平仄自知所作所为不够光明磊落,可我们这些人守了二十年的秘密当然不会随意告诉什么外人,姜四小姐虽然口口声声所知出自阿鱼,我们却也不敢全然相信,所以查了姜四小姐的出身。我们若没有猜错的话,林氏之母与江夫人之母身中的俱是一种血脉传承的蛊毒,这种蛊毒由血脉传承,所以她二人间极有可能血脉相关。后来我得知江夫人的母亲有一个年岁相差了十余岁的亲妹妹,只是才出生没多久便走失了,听闻那个走失的亲妹与江夫人的母亲恍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我等千方百计寻到了林氏之母的画像与江夫人之母的画像,二人眉眼间确实十分相似。当然相貌或许是巧合,可蛊毒便不是巧合了。” “倒是那个丽夫人虽是江夫人的表妹,细究起来却是几代以外极远的远房表妹了,也就勉强沾个远亲。而姜四小姐与那位江小姐两位的外祖母乃是真正的一母同胞,这关系算起来可比丽夫人亲近多了。”说到这里,江平仄忍不住感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婢能带着重病之体凭一己之力寻到江小姐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这一点便是令我等男儿也自愧不如啊!” “过去的事你再感慨人也活不过来!”比起江平仄感慨世事无常,静慈师太关注的却显然是另一件事,“你且告诉我,那蛊毒是不是与姜四小姐身中的蛊毒有关?” 第一百九十五章 真的显灵了 “东平伯姜家倒是有不少妒忌姜四这丫头的,可不是老尼小瞧他们,如姜二夫人那样的除了恶心恶心人之外,也弄不到这般厉害的毒。”静慈师太哼道,“所以姜四这丫头身上的毒不简单的。我方才听你这般说她几代都因此毒而亡,连江公那样的人都对江夫人的死束手无策,足可见此毒厉害。” “听闻姜四小姐从出身时便是现在这样?”江平仄反问静慈师太。 静慈师太斜了他一眼,冷哼:“你都查到人家母亲了,这一点会不知道?” 江平仄讨了个没趣,却也并不在意,听罢便笑了:“这毒确实十分厉害,不过姜四小姐这样也不是坏事。” “年幼心性还未定下时便被周围人取笑着长大,没养的自怨自艾,畏手畏脚已经不错了。”静慈师太翻了个白眼,道,“这叫不是坏事?便是我等这些大人遇到她这样的事被人取笑未必不能守住初心,她彼时还不过是个孩子,被人言所伤,你倒是告诉我这不是坏事?” 这自然是坏事。便是江平仄自己也不敢确定自己若是年幼心性未定,处处被人言所伤会不会心性扭曲,姜四小姐能这般长大确实不错。 只是这些比起尚有的救的性命来确实不是坏事了。 “听闻慧觉禅师懂毒,想来是知晓姜四小姐身上的毒的。”江平仄说道,“姜四小姐的毒未作用于内而制于外,能治能救,比起江夫人等人自是好了不少。” “应当是生产时被林氏带走了一大部分,姜四小姐得以活了下来。”江平仄说道,“这一点慧觉禅师应当说过吧!” “他懒成那样会说?”静慈师太却是冷哼了一声,不过心里明白慧觉那老东西不是懒,而是姜四小姐自己知晓,便未多说了。 想来姜四小姐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毒来自于娘胎之内,有些事心照不宣便不曾多提。 “不过也只是暂且活着而已,若是没有办法解毒,姜四小姐还是会死的。”静慈师太说着看了眼江平仄,道,“其他东西她都有办法弄到,只是有一味并蒂雪莲叶的药却是只皇宫国库之内才有……” “雪莲叶?”江平仄听到这里,目光微闪,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而后连忙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暗芒,顿了片刻之后,才复又开口道,“那确实有些不易得。” “是啊,不易得。”静慈师太说着再次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抬头复又看向江平仄,“老尼活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忘年小友,她也不欠你们。不管怎么说,你们也要答应我不能害了她才是!” 江平仄闻言苦笑了一声,忙低头应了一声是。 其实这承诺也没什么用,他们与姜四小姐无冤无仇,自不会无缘无故去害姜四小姐。而若有朝一日姜四小姐遇到危险了,那便代表他们多半也处于同一境地了。 一旦入了局,那便不是能轻易下局的了。 静慈师太当然也清楚这个道理,只是有个承诺,总也好过于无吧! 搅和进江平仄等人的事中危险不危险这种事,姜四小姐这么聪明的人自然是清楚的,她既然选择了,便不会因为惧怕而退缩了。 静慈师太拨了拨手里的佛珠,叹了口气。 …… …… 中元节她走后,江平仄与静慈师太之间发生的事姜韶颜并不知晓。 不过过了中元节后的一大早,她便带着小午和香梨去钱三家里祭拜了。 过去的时候先前门前只几个找茬婆子簇拥的钱三家门前此时却多了不少四邻街坊,前些时日引他们进门的那个钱三家的老仆正蹲在家门前同几个同样蹲在面前的街坊说话。 脚下扔满了吃过的瓜子壳,每个人手上皆带着佛珠红绳,腰间还挂着符,头顶插着中元节光明庵分发的辟邪木簪。 众人便是这般人人皆全身上下装备齐全的架势蹲在门前闲聊。 “听说你家钱三爷闹腾呢!”有个妇人探头探脑的往钱府开着的大门里望了一眼,小声道,“城里好几个半夜看到他独自一人出来走夜路也不好好在棺材里呆着。” 那钱府的老仆也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头上一只半个拳头大小的发髻上插了五六支辟邪的木簪,不止双手之上带满了佛珠红绳,就连双脚之上,裤子外头也带了好几串佛珠。腰间还挂了几串刻着符文的铃铛,整个人看起来颇为“讲究”。 听到妇人说的话,老仆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势,只是话到嘴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抓了一把瓜子,磕了一个没有出声。 见老仆不说话,另一个四五十岁的闲汉便开口了:“那几个扬言要找茬的这几日也不敢来了,先前闹的时候都说要钱三好看,说什么钱三就是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钱三的,眼下……却跑的比什么都快,也是稀奇!” “你这不是废话吗?”这话一出,最先开口的妇人便斜了他一眼开口了,“这种事,哪个不怕?” 见鬼这种事谁不怕啊!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一旁一个老汉接话道,“我瞧着钱三活着就是个懒人,能躺着绝不坐着,死了还能变勤快不成?” 正在嗑瓜子的老仆听到这里顿了一顿,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只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将手里的瓜子连壳一起吞了下去。 先前叹“稀奇”的闲汉又开口道:“我瞅着他们也是心里有鬼,又或者背地里在骂钱三呢!这骂的狠了才招来的钱三……” “也不一定。”那厢将瓜子连壳带肉一起咬的老仆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瞥向正在闲聊的四邻街坊们,出声道,“我家钱三爷……或许真的显灵了!” 显灵了?怎么个显灵法? 这种事虽然叫人害怕,可还是耐不住人好奇的。 老汉看向众人,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开口了:“家里的供桌上摆了些给三爷吃的瓜果点心。” 这是自然!众人点头。祭祀供奉那一套当然要供奉瓜果点心了。 “那瓜果点心真的被三爷吃了!”老汉说着打了个寒颤。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成精了 一众嗑瓜子闲聊的四邻街坊听的脸色顿变。 这瓜果点心当然供着是给钱三吃的,可若是真的叫钱三吃了,那可真是吓死人了。 供给钱三“吃”和钱三真的吃了是两码事啊! “天热,这些瓜果点心也放不住,我便想着放个两日,待三爷‘吃’了,我便拿来吃了,也好省些钱财。”老仆幽幽叹了口气,开口说了起来。 虽说老仆不是个放高利的,可总也是日常看着放高利的,有些钱自然能省则省,不要浪费嘛! “可这瓜果点心放了一夜,真的没了!”老仆说到这里,脸色一白,嘴唇颤了颤,再次开口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叫耗子偷吃了,便想着守在外头将耗子抓了,彻底将麻烦解决了。” “结果夜半子时刚过……”老仆说到这里,伸手摸上了手里的佛珠,神情愈发凝重,“我便看到我们家三爷从棺材里直挺挺的坐了起来,那走起路来的动作古怪的不得了,就像……就像话本子里死而不僵,有怨气不肯走的鬼怪一般!” 明明是大白天的,听到这些,四邻街坊还是吓的直哆嗦。 那个四五十岁的闲汉更是吓的抱紧了自己的壮硕的身躯直发抖,尖叫了一声喃喃:“可吓死人了,我最怕这个东西了!” 此时也没有人来笑话他一个大男人胆子这般小云云的,因为嗑瓜子的每个人都是这般吓的瑟瑟发抖,一股寒意陡然而生。 素日里喜欢看乱七八糟的鬼怪话本子可不代表他们真想看到话本子里的故事发生在身边啊! 在众人害怕的浑身发颤中,老仆吞了口唾沫,再次开口了:“我……我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只看着我家三爷坐起来走到供桌边将上头的点心吃了。那点心我买的是城头武家二郎那里卖的大馅饼,便宜又实惠。我也知晓三爷素日里最喜欢吃肉的。可是规矩嘛便要每种都买一点,所以三爷不喜欢的豆沙陷和芝麻馅的也一起买了,结果你们道怎么着?” 这老仆半夜见“鬼”的经历真是越听越叫人害怕,可偏偏越害怕越是不想离开,脚下就像生根了一样还想继续听下去。 这指不定也是钱三在背后“作怪”逼迫他们继续听呢! “三爷挑出肉馅的吃了,那豆沙馅和芝麻馅的直接掰碎了喂后院那几条他养的大狼狗去了!”老仆说到这里,身子抖的也越发厉害了,“这绝对不是别人装的,这就是我们钱三爷啊!” 钱三是个什么样的人?雁过拔雁的狠角色。这给他的点心他自己要吃的吃了便也罢了,便是不吃的也决计不会给别人留一口,掰碎了喂自己养的大狼狗也不便宜别人这种事除了钱三旁人也干不出来。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那厢听的正认真的一众嗑瓜子的四邻街坊便齐齐变了脸色,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开口了。 “不用说了,这个决计是钱三爷了!” “这么缺德的事除了他旁人也干不出来!” “自己吃了肉他还会给旁人留口汤?不可能!” “化成灰也是他!” …… 街坊们激动不已的说着,有人更是忍不住激动道:“要我说钱三爷也在家里停了够久了,该下葬了!” 这话一出,当即引来不少人的认同。 “都怪衙门那婆娘,杀了人还不承认,一门心思的找仵作翻案!” “这有什么可翻的?就是她杀了人,大家都看见了呢!” “我听说书先生说钱三这种已经有作怪作妖的前兆了,可不能任他继续下去了,待之后真变成了怪物,那可是要为祸乡里的,大家都要遭殃的。” “到时候道行弱一点的道士和尚都压不住他的,指不定还要静慈师太亲自出马才能把他镇压下来,然后同那大蛇妖一样一同被压到雷峰塔下头去……” 姜韶颜:“……” 百姓的想象力倒是丰富得很,连许仙白娘子的故事都想到了。 轻咳了一声,那厢正在瑟瑟发抖的众人这才注意到了这边的主仆三人,带着全副家当的老仆一眼便认出了这位见过就不会忘记的姜四小姐,连忙起身唤了声“姜四小姐”。 姜韶颜朝众人点了点头,开口道明了来意:“我过来是想看看钱三!” 可别看了,都快变妖怪了!有人嘟囔着看了眼姜韶颜,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钱三若是变了妖怪,这位瞧着无比强壮、稳如小山的姜四小姐不知道能不能将钱三制住。 老仆不知是久蹲骤起有些头晕还是说了“妖魔鬼怪”的事脚下发软,好不容易扶着墙面站定,便立时向姜韶颜望了过来:“姜四小姐,你今日得空啊!” 姜韶颜点头“嗯”了一声,再次重复了一遍出声道:“我来看看钱三。” “钱三不用看的,他好的很呢!”先前那个最害怕的闲汉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开口喃喃。 岂止是好得很?都快成精了!众人脸色微妙。 姜韶颜一行人早过来了,自也听到了老仆说的“钱三成精”的过程,只不过彼时正在嗑瓜子的街坊们被吓到了,没留意他们而已。 她素日里如此惹眼的一个人在“钱三成精”的衬托之下也被彻底忽视了。 “我就来看看他。”女孩子笑着说道。 果真是无知者无畏,都快成精了还敢看他!街坊们嘀咕着微妙的看了眼那厢扶着墙站定脸色发白的老仆,纷纷告辞。 钱三没入土前他们是不敢看钱三了,还是快些走吧!最好还是去亲戚家住几天,待到钱三不折腾了再回来吧! 老仆哆哆嗦嗦的指了指里头,姜韶颜便笑了笑,带着香梨和小午进了门。 进去走了几步,眼见四下无人,那老仆也不敢跟进来,香梨才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姜韶颜:“小姐,那个钱三到底怎么回事?” 钱三没死这件事也就他们几个知道,原本以为钱三会将事情告诉老仆的,没想到他却并没有同老仆说。 如此……原本倒是件好事,毕竟这等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钱三这样的口风紧,夜半却又跑出来“作妖”,弄的人心惶惶的,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将事情同老仆说呢! “走吧,去问问钱三。”姜韶颜想了想,道。 第一百九十七章 最后一把火 钱三家的祠堂里堆满了被姜二夫人重金买来的冰块。 是以乍一走进祠堂一股凉意便涌了过来。 倒是个夏日避暑的好地方! 走进祠堂小午便顺手关上了祠堂的大门。香梨则熟门熟路的找了个小马扎放在棺材边,姜韶颜踩上小马扎低头看向棺材里的钱三。 这一看,饶是姜韶颜早有准备也被吓了一跳。 “钱三你……” 话未说完,那厢听到姜韶颜声音的钱三连忙睁开了眼睛:“姜四小姐,你来啦!”一边说着一边坐了起来。 原本还在疑惑泰山压顶也不改色的小姐居然也会被吓到的香梨和小午待看到坐起露出脸来的钱三时立时明白了姜韶颜被吓到的原因。 前几日面上妆容半点也无的钱三今日脸上却擦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妆粉,如同刷了堵白墙一般。“白墙”两边则一边一侧涂了两个粉红的圆印子,两条眉毛画的如同两条大黑虫子,嘴唇之上还涂了一圈厚厚的红胭脂。 “我勒个去,钱三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香梨惊吓之后立即出声质问了起来,“装神弄鬼作甚?” 钱三此时整个人的样子画的跟纸扎铺里的纸人差不多,这大白天知晓钱三没死的他们骤一看到这样的钱三都要吓上一大跳,更别提半夜里,以为钱三已经死了的不知情的百姓了。 没被吓到医馆去都算素日里身子养得好了。 “怎么样?厉害吧!小桃红帮我画的!”钱三眼见他们这样,却是忍不住得意了起来,“先时都在传我钱三跟活着一个样,我唯恐被人瞧出什么破绽来,特意叫小桃红借着吊唁帮我画了个敛妆,画的不错吧!” 看他一脸得意的样子,被惊吓过的香梨更是气不打一处而来:“你还得意?有什么好得意的?吓到人你很高兴?” “吓到人就对了,毕竟眼下我钱三已经是个死人了。”钱三拉长舌头做了个吐舌的动作,不再理会气鼓鼓的香梨,转而兴致勃勃的对一旁的姜韶颜道:“姜四小姐,你来找我什么事?” 老实说这天气炎热,冰块价贵,往年这个时候他都不舍得这般日夜不停的用的,眼下有人肯主动出这个钱,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他长到那么大也没有哪个夏天过的这般舒服的。 “近来宝陵城里关于你闹鬼的事传的纷纷扬扬。”姜韶颜瞥了他一眼,说道,“好几个人走夜路碰到鬼去找静慈师太驱邪了。” 这话听的钱三那张画的跟纸人一般的脸僵了一僵,不过很快便笑了:“姜四小姐,这总是窝在棺材里头是当真难受的紧,总要出来活动活动的,不是么?” 晚上不出来难道还白天出来不成?那就更吓人了! 这话听起来似乎还挺有道理的。姜韶颜去瞥了他一眼,问他:“你没死的事怎么没同老仆说?” “老仆嘴不严,知晓了迟早要将此事说的人尽皆知了。”钱三闻言立时摆手,连连摇头,表示拒绝,“不能叫他知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越是不好。” 这不能叫老仆知道的理由似乎也算说得过去,姜韶颜顿了一顿,开口又问他:“既然知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越是不好,那个小桃红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话说的饶是皮厚如钱三也有些心虚,干笑了两声才道:“小桃红嘴严得很,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先前我这里有什么事同小桃红说了,她从来不泄露出去的。” 姜韶颜眼皮掀了起来,看了他一眼,对此事不置可否,只是顿了顿之后,又道:“你白日不说,晚上却夜半出来作怪,眼下你快成精的事已经传到四邻街坊那里去了,你那四邻街坊的嘴如何,你当比我更清楚。想来用不了多久,便很快会有得道的高僧道长上门来除魔了。你是想被火烧死,还是想被道长高僧的斩妖除魔剑砍了?” 这话听的钱三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下意识的开口喃喃反驳:“哪能呢?姜四小姐,你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这是玩笑?姜韶颜淡淡的看向他。 对上女孩子那双清明的眼睛,钱三一个激灵,原本还想再说两句的辩解话到嘴边便立时变成了求饶:“我错了,姜四小姐,我定再也不出去会小桃红了……” “我给你的药你没吃吧!”姜韶颜看着他说道,“你若吃了我的药,怕是也没什么找小桃红的心思了。” 那药是给寺庙里的和尚吃的,可不是给他这等正常人吃的,钱三心道。他近些时日感觉已然好了不少,便想着少吃一次两次的也不打紧。 “不要再停药了。”姜韶颜的目光落在钱三身上认真打量了片刻之后,收回了目光,“小桃红那里也少去几次。” 钱三满不在乎的应了下来。 姜韶颜看着他的反应,轻哂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有再劝阻,钱三这样的光凭几句话劝得住才怪。 “近些时日也莫要再闹出什么作妖的传闻了,还有,你那兄长已在回宝陵的途中了。”姜韶颜说着看向钱三,若有所思,“你兄弟倒是当真手足情深!” 此时姜二夫人的书信还未送到京城,所以钱氐书应当是在知晓钱三出事之后便立时起程告假回的宝陵。 “那是自然。”钱三说到这里,又是感动又是得意,“待我兄长到了,姜四小姐你直管将我没死的事告诉我兄长,我兄弟二人同心不叫那姜二夫人将钱还了我就不姓钱!” 姜韶颜笑了笑,没有理会钱三的“豪言壮语”只对钱三道:“你兄长日夜兼程,算算也就四五日的工夫就能到宝陵了。这几日你安静些,不要闹腾,知道了么?” 也就是说着白蹭的冰块也就只能再蹭四五日的工夫了,钱三心里颇有几分不是滋味,却还是低头应了一声是 叮嘱完钱三,姜韶颜便带着香梨和小午离开了钱府。临离开前还特意送了门房老仆一包静慈师太给的开过光的“安神包”,说是入睡前闻一闻便能安稳睡到大天亮。 老仆得知是静慈师太给的,忙将“安神包”收了起来。 只要睡着了,就见不到三爷闹鬼了,静慈师太果真是高明! 待到上了马车,憋了一肚子话的香梨早已忍不住问了出来:“小姐,你当真相信钱三这几日会安安静静的不作妖?” 怎么可能?姜韶颜摇头轻哂:“他要乖乖吃药,不去找小桃红就不是钱三了。所以……小午!” 马车外的小午连忙应了一声。 女孩子掐着手指算了片刻,开口道:“明日……哦不,是后日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让姜二夫人还钱还差最后一把火。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夜 过了中元节紧排着的节日就是中秋节了。 离中秋节还有一个多月,天气却依旧炎热的很。夜半无风,姜韶颜从床上热醒过来,坐了片刻之后,干脆爬下床,一个人去了厨房。 走到厨房门口便看到了香梨。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主仆呆在一起久了,连喜好也似极了几分。 小丫鬟穿着夏日的薄衫,头发拿布条随意扎了起来,手里拿着大蒲扇,此时正一个人蹲在地上一边扇一边点着脑袋打瞌睡。 夜半热的睡不着跑这里来了?姜韶颜失笑,走过去把小丫鬟拍醒。 正昏昏欲睡的香梨一个激灵,登时醒了过来,一见是她,立时开口抱怨了起来:“小姐,晚上连点风都没有,热的人睡不着了。肚子也饿了,刘娘子他们也睡了,没得吃了!” 得益于姜韶颜耳提面命的警告:吃的东西要尽可能捡着新鲜的吃,放坏了吃是要吃坏身体的。是以姜家别苑里有鲜少有“存量”。 这对半夜饿醒了的香梨而言简直是一种折磨。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姜韶颜手再巧也变不出戏法来,于是……顺理成章的惦记上了别人家的存量。 “白管事晚间时候从卖豆腐的豆腐娘子那里买了豆腐脑放在大厨房里,放这么会儿的工夫应当不会坏,你去舀两碗来。“姜韶颜说道,“明日一早记得将钱还给白管事。” 这整个姜家别苑也只有白管事一人一日四五餐的贯彻他少食多餐的养身之道。 素日里有姜韶颜和刘娘子的厨艺,也鲜少有人会觊觎白管事的吃食,毕竟清汤白水的,养身之道是养身了,可这味儿到底是欠缺大发了。 用说书先生口中那大匪寇的话讲就是“嘴里快淡出鸟来了”。 姜韶颜虽然口味不算重,可什么都不放,空口吃确实也有些受不住。不过厨房虽然没开火,那盐糖酱之类的调料却是不缺的,巧的很,豆腐脑也是个简易的快手菜。 趁着香梨去拿豆腐脑的工夫,姜韶颜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她甜咸皆可,不过瞧了瞧厨房的存料,比起做甜的只有白糖,还是选择做了咸豆腐脑。 做咸豆腐脑这调料小料几乎要什么有什么了。蒜泥、辣子酱、芝麻酱、韭花儿酱、咸菜萝卜丁末、香菜、葱花……喜欢什么加什么,应有尽有,全看个人口味了。 大抵也是没有料到姜家别苑里居然有人会惦记上自己的豆腐脑,不曾设防的白管事的豆腐脑足足被香梨挖去了整整两大碗。 两碗豆腐脑下肚之后,姜韶颜和香梨主仆二人便干脆坐在园子里的长廊上,就着西瓜闲聊,待闲聊到困意上涌才起身回去睡觉。 折腾了一番过后的觉睡的无比踏实,一夜安稳至天明。 这一晚姜韶颜和香梨过的很是顺畅,可有人却过的没有那般顺畅了。 …… 年幼便沦落风尘的小桃红早已将世事看开了,对客人也早已修炼到嘴上说着比蜜糖还甜的话,心里却在冷笑的地步了。 不过……也有例外。 譬如眼前这个脸上画的像纸扎铺里的纸人一般的熟客——钱三。 钱三是什么人整个宝陵城没几个不知道的,放高利的恶霸,自打生下来也没做过几件好事,平生唯一所好便是嫖,因此结识自己也不奇怪了。 不过……对于钱三,小桃红还是有些费解的。 说他对自己好吧,这青楼里大半的姑娘都接过他的生意,说他对自己不好吧,这只要一来,她若得空,必然点自己的牌子,出手更是大方。甚至算计旁人还钱的勾当也从不瞒她,活脱脱将她当成自己人的架势。 就如眼下,整个宝陵城里的人都在说他已经死了,他却将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了自己。 有时候,难得走心一回,小桃红也会疑惑这钱三到底在想什么。 看了眼睡的正香的钱三,小桃红将钱三放在桌上的银票收了起来,离开屋子去找楼里的春妈妈。 见她一来,春妈妈便立时会意,三言两语将旁的姑娘打发了而后笑眯眯的迎上来握住她的手口中喊着“小桃红,我的心肝儿”。 青楼里从上至下,蜜糖似的话谁不会说? 小桃红也跟着喊了几声“好妈妈”之后便将钱三给的银票拿了出来。 春妈妈只扫了一眼便收走了大半,点了点头,对着她眉开眼笑:“三爷真是个好客人,我的心肝儿,你可得抓紧了!” 小桃红如今也近二十了,没被钱三看中之前只是楼里一个在不起眼的姑娘,一个月也赚不到如今钱三给的一晚上的数目。 这于春妈妈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毕竟“女儿”们也只是她手里会金蛋的母鸡罢了。 可钱三这样的人便是喜欢又能喜欢多久?春妈妈是个精明惯了的,早算过这笔账了,等到钱三不喜欢了,就小桃红这样的可捞不到什么油水了,她楼里年老色衰,年纪大了改做浆洗婆子的已经够多了,可不缺这一个了。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趁着此时钱三正稀罕她稀罕的紧时捞笔大的。 “三爷若是肯为你赎身,我自会放你。”春妈妈斜了她一眼,“贴心”的为她考虑了起来,“我的好女儿,你也该考虑考虑往后了。” 小桃红岂会看不明白春妈妈的打算?闻言立时流着眼泪感动不已,口中嚷嚷着“妈妈真好”云云的话。 待感动过了,小桃红才开口又说了起来:“只是三爷从不曾提过为女儿赎身的话,女儿也……” 话还未说完,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春妈妈和小桃红俱被吓了一跳,只是还不等春妈妈开口,外面敲门的便等不急了撞开门自己闯了进来。 进门的是一个神色焦急的女子并一个样貌十分不起眼带着土黄帽子的郎中。 看这二人没头苍蝇一般乱转的样子,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春妈妈便立时意识到了不妙,当即喝了一声“关门!” 待这二人手忙脚乱的关上房门,春妈妈才问什么事。 进来的姑娘是小柳绿,比小桃红年轻不少,算是钱三除开小桃红之外最喜欢的姑娘了,而那带帽子的郎中姓毛,也不是什么有名的,不过擅长治那些不好启齿的毛病,便被她请到楼里来坐堂了,素日里楼里的嫖客有个什么毛病,都会叫毛郎中过去看看。 所以,这二人一同出现,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待到二人稍稍冷静下来,小柳绿便忙不迭地开口了:“妈妈,不好了,钱三真死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安排 钱三没死的事能瞒得过老仆却没瞒过他时常点的小桃红、小柳绿以及春妈妈。 钱三到底死没死她们心里清楚,这些时日听着城里到处在闹的“闹鬼”的事,嘴上喊着“害怕”,心里却是取笑的。 只是现在…… 春妈妈脸色一肃,看向毛郎中:“怎么回事?” 一旁的小柳绿这才说了起来。 这楼里的姑娘们私底下关系如何不说,可面子上总是过得去的,尤其当一个客人尤为喜欢其中一个或几个姑娘时,几个姑娘自是要在客人面前做“贴心姐妹”的。 小柳绿和小桃红便是这样的一对钱三面前的贴心姐妹。所以钱三来时,小柳绿时常会偷偷溜进小桃红房里找钱三。 毕竟钱三人虽不怎么样,给钱确实大方。 今儿眼见小桃红拿着钱三给的钱出门去找春妈妈了,小柳绿心里酸的不行,待小桃红走远之后忙跑进房里找钱三。 虽然钱三脸上顶着那妆实在吓人,不过青楼里的姑娘什么样的没见过?小柳绿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去把睡的正香的钱三唤醒了,而后…… “一开始还好好的,”小柳绿的眼泪将脸上的妆都冲花了,一阵白一阵红的,看起来委实滑稽,不过此时却没有什么人来笑话她,“三爷却突然开始口吐白沫,我吓了一跳,连忙跑出去将毛郎中找了过来,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待我和毛郎中赶到屋子里时钱三整个人都已经僵了,死的透透了。” 青楼里待久了什么样的没见过?可这么快的还是着实将小柳绿和毛郎中吓得不轻,连忙跑来找春妈妈商议。 春妈妈也吓的脸色发白,不过好在脸上妆容厚重,白不白的掩盖在妆粉下也看不出什么来。 到底见惯了大风大浪,春妈妈很快便镇定了下来,顺手给了正在抽噎的小柳绿一巴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挨了一巴掌的小柳绿立时停了口中的抽噎,不敢吭声了。 训完小柳绿之后,春妈妈又转向一旁的毛郎中:“毛郎中,你确定钱三真的死了?” 毛郎中听的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我认真瞧过了,没有脉息,浑身发僵,应当是死了。” 虽说先时宝陵县衙的仵作有说过钱三“死了”的话,不过那仵作的本事不提也罢。 他虽不是仵作,不会看死人,可活人却是看得懂的,钱三这样的分明是死了。 这种事在青楼也常见的很,喜欢嫖的有几个时常会跑去强身健体的?有什么隐疾也是常事。 当然,像钱三这样突然死了,又突然活了,现在又突然死了的也确实挺少见的,后头有没有来者不知道,反正在整个宝陵城也算前不见古人了。 “那现在怎么办?”便在此时,被晾在一旁的小桃红突然出声了,她迟疑了一下之后,开口道,“三爷有说过,先前是姜家那位姜四小姐救的他,我们要不要再去姜家找姜四小姐试试?” 找姜四小姐试试?春妈妈眼皮一跳,想也不想,甩手就给了小桃红一巴掌。 春妈妈当然不会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倒是辣手摧花应对那等被家里发卖来的不肯从的姑娘的事没少做过。 这一巴掌下去,小桃红半张脸立时肿了起来。 比起对着小柳绿尚且要顾及小柳绿要出去见客所以下手有所收敛,小桃红这一巴掌可是挨的结结实实的。 小桃红捂着肿起来的大半张脸默默的低头不再出声了。 “那姜四小姐是什么人?东平伯家的小姐!日常出入衙门的。若是人救活了倒也罢了,若是没救活我这花月楼还要不要开了?到时候谁去抵命?”春妈妈的一边厉声喝骂着,一边目光扫过面前的小桃红和小柳绿,很快便将账算分明了。 没了钱三,她要保下的显然是小柳绿了。 至于去赌一把钱三还有没有命,关她什么事?她这里是青楼又不是善堂? “整个宝陵城都知道钱三已经死了,他就已经死了。”春妈妈拍板下了最后的定论,“仔细些,把钱三送回家里的棺材里去!” 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要出来蹦跶了。 至于面前这两个……春妈妈狠狠的剐了眼小柳绿:“还不快下去洗脸?待郑公子来了找你,你要顶着这么一张脸出去见人不成?” 小柳绿瑟缩了一下身子,慌忙应是,连忙退了下去,只是临离开时却还是忍不住得意的瞥了一眼最里头的小桃红。 看来除了钱三这个眼瞎的,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小柳绿可比小桃红“值钱”多了。 待到小柳绿和毛郎中相继离开之后,春妈妈才眯眼看向面前的小桃红,神情不复先时口中嚷着“心肝儿”的贴心,转为阴冷:“钱三死在你屋子里,你这些时日便暂且不要出来走动了,明白了吗?” 虽然钱三已经死了,可那位姜四小姐显然是知晓钱三没死的。她若是执意要掺和一脚……到时候她花月楼必然摘不开关系。 人死在小桃红屋子里……实在不行,把小桃红推出去便是了。 小桃红自然明白了春妈妈话里的意思,颓然的跌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春妈妈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出了门:虽然小桃红这个顶缸的已经安排妥当了,可这件事还是尽可能不要闹大的好。 她这花月楼关一日可是要少不少银子的。 既然如此……不是都在传钱三闹鬼吗?既然要“成精”了,那就赶紧入土的好,莫要跑出来折腾了!衙门里那个当街推杀了钱三的也该早早定下来了,可不能叫她想翻案便翻案才是。 不管如何,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杀人凶手是姜二夫人,那姜四小姐便是心知钱三没事,她开口的话也是做不得数的。 如此……叫她花月楼在钱三这件事里完全摘干净那是再好不过了,春妈妈掐着手指细细盘算了起来。 …… 夜半,花月楼的后门悄悄开了,一个知客探出头四下看了看,眼见周围无人,连忙招了招手,一行人抱着一捆严严实实的“长包裹”出现在了宝陵城的街头,飞快的转入一旁的小路。 站在不远处枝头上等了许久的小午连忙扔了口中嚼的野草,跟了上去。 等了两日,总算等到了! 第二百章 闹事 “那花月楼的知客们果然半夜抱着一长条包裹跑了出来,一个打头的走时还四处乱看,一副唯恐被人发现了的模样。”小午啃着刘娘子烙的韭菜饼说道。“我立时照着小姐所说跟了上去,果然见他们去了钱府,进门的时候还一不留神踢翻了路边的一盆花,吓的够呛!” “好在那门房老仆用了安神包,睡的香,雷打不动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们松了口气,笑话了一番门房老仆睡的‘死’,连忙把钱三塞棺材里了。” …… 他看到的一切都跟小姐说的一模一样,小姐仿佛能未卜先知一般,可叫他惊呆了。 “方才大早上的白管事打发我去买豆腐脑还给他,路过衙门门口时果然瞧到昨日那几个知客在门口转来转去,还纠集了几个人在衙门前的大鼓前说话……” “我走近一听,便听到他们说要击鼓抗议吴有才不作为,说二夫人的罪早该定下来了,说钱三再这样下去要尸变了,还从不知哪里找了个道士过来说钱三这种‘死没死相’的就是要往后做鬼王的,到时候全城的人都会被鬼王牵连……” …… 香梨听的意犹未尽:“还有呢还有呢?” “不知道了。”小午吃下手里最后一块韭菜烙饼,摊手道,“没见吴有才出来,眼下整个衙门都被围住了。” 不过吴有才的反应其实也不是猜不到,小午想。 多半是吓的瑟瑟发抖,想办法寻人通风报信来找小姐求助了。 正这般想着,便见白管事带着一个四十上下的汉子过来了。 “这是哪个?”一行人此时手里嘴里正在吃早食不闲着,眼睛却是闲着的。远远瞧到跟着白管事过来的汉子时,香梨顺口问了一句。 “衙役,吴有才身边的人,没穿衙役袍子,想来是偷偷溜出来通风报信的。”姜韶颜说道。 正说着,白管事已经领着人走至跟前了。 “小姐,吴大人派人来了。” 姜韶颜点了点头,不等汉子道明身份,便开口问了起来:“听说衙门前被人围了?” 省了解释身份的麻烦自是再好不过的了。衙役闻言连忙点头道:“姜四小姐也听说了吧!城里都在说钱三要变鬼王的,应该趁早埋了或者烧了了事,眼下已有不少百姓站出来说看到钱三变鬼闹腾,还有人吓的去医馆看大夫了。姜二夫人那里……” “我虽然看不惯姜二夫人,也讨厌她的紧,可人命关天,确实不该如此草率。”姜韶颜说道。 道理大家都懂。可在钱三变鬼王要祸害全城面前,这道理还有什么用? “大人说这事……不好拖下去了,再拖下去,衙门都要叫百姓砸了。”衙役苦着脸道。 衙门一旦被砸,遭殃的可不止吴大人,他们这些衙门里的都要遭殃。 所以……这件事还是要解决的。 女孩子认真的听他说完才接过香梨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起身道:“放心,今日这件事能解决的。走,我跟你一起去衙门!” 原本只是想过来求姜四小姐出个主意,没想到姜四小姐居然愿意亲自前往。 想到此时被百姓团团围住的衙门,衙役一个四十上下的汉子当即感动不已:姜四小姐果然是个好人呢! 她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什么身先士卒、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了,不枉大人如此信任她了。 这世道上这样的大好人可不多见了啊! …… 宝陵衙门前的空地上早已聚满了前来抗议以及看热闹的百姓。 这些时日的宝陵城可真热闹,前些时日有方二小姐同姜四小姐还有什么杨小姐当街争斗互扯头花,后头又闹出了钱三当街被人“推死”的大快人心的好事,再之后是钱三死后有怨气准备做鬼王……如此一波三折的故事,话本子里也不敢这么写啊! 要是宝陵城天天都能这么热闹,谁还要整天往茶馆里跑啊! 今日衙门这里的事情一出,上午的宝陵茶馆便空场了,闲着也是无事的说书先生江先生连同几个茶馆的掌柜伙计便也跟着站在人群后头看热闹。 茶馆里几位的脸在宝陵城可是熟面孔,不少人认出了他们纷纷过来打招呼。 “江先生也来看热闹啊!袁记的瓜子要不要?方才路过时买了一把。”有茶馆的熟客说道。 江平仄摇头谢过,正要开口,便见一辆马车缓缓行至衙门门口停了下来,而后车帘掀开,一个身形笨重胖乎乎的女孩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姜四小姐。江平仄目光一闪,同身边的掌柜和伙计对视了一眼,退到了一旁。 这件事果然同她有关!虽说已经同静慈师太打过招呼了,可关于姜四小姐的手段他们倒是想再看看。毕竟往后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这入船的是神还是猪,可是天壤之别。 随着衙役一声声的“让让”声中,围观的百姓纷纷让了开来。 倒也不是不想占着好位置,而是像这位这样的胖小姐,整个宝陵城只有一个,不是姜四小姐又是哪个? 此事涉及姜二夫人,所以姜四小姐来了。 切,没劲!先时姜四小姐当街对上方二小姐的架势还叫人以为她是何等的女中豪杰呢,却原来到底也是寻常女子。 先时还谣传这姜二夫人同姜四小姐不对付,如此看来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 众人议论纷纷,哪还忍得住?待到姜韶颜踏上衙门前的石阶,当即便有人忍不住跳了出来:“姜四小姐,你来是要护着你那当街杀人的二婶吗?” 这话也委实忒不怀好意了点了。 姜韶颜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个出声的人。 三十来岁的样子,一身腱子肉,瞧着倒似是个练过拳脚功夫的。 身边的小午便在此时轻咳了一声,姜韶颜随即恍然:原来是花月楼里的知客。 夜半钱三“死”在花月楼叫他们抬回去了,此时自是要撺掇大家赶紧将钱三解决了。不管是烧了还是埋了,可不能叫他再出来蹦跶了。 那故意出头惹事的知客原本倒是并不在意的,坏事做的多了,也不差这一件了。可待到女孩子的目光淡淡扫来时,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下意识的一个激灵。 许是心虚,他心底里总觉得昨儿半夜里他们做的“好”事这位姜四小姐仿佛都知道了一般。 吞了口唾沫正想说话,那厢的姜四小姐便已经收回了目光淡淡开口了:“姜二夫人的事与我无关,我来也只是探望吴大人罢了。” 这话一出,当即便引起了一片嘘声。 这话骗鬼呢?谁信啊! 女孩子顿了顿,目光略过人群,落到了正往这边赶来的一辆马车身上:“与此事真正有关的苦主来了!” 第二百零一章 得加钱 与此事有关的苦主?哪个?众人心头疑惑不已,不过这疑惑待看到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人时,有识得来人的当即恍然。 哟嚯!还当这是谁呢,原来是老钱家那位同进士啊! 香梨看的一阵激动,从来没觉得那位钱三口中“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钱同进士如此顺眼过,哪怕是先前跟真正“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季世子走在一起的画面这一刻也在脑中淡去了。 “小姐小姐,钱氐书来啦!” 即便是有不认得的钱氐书的,经人一提醒,倒是立刻记起了这位钱同进士。 没办法,谁叫钱三素日里总是独自一人来街上闲逛呢?他那兄长未考同进士时日日在家读书,鲜少出门,去长安做官之后,更是见不到了。 如此个“深居简出”法,以至于素日里鲜少有人记得钱三还有个兄长。 如今亲兄长来了,自然是能说了算了。 不过……到底是老钱家的人,这行事作风就是够狠!看着那被前后打通的马车里放着的一具黑木棺材,不消打开看,便已能猜到里头的是什么了。 这难道就是那个快成精了的钱三?众人抬头望天:大白天的,钱三应该不敢成精的吧! 钱氐书一身素服的走下了马车,肃着一张脸看向众人。 对着那张大耗子似的严肃脸,素日里看到便会笑的百姓不知怎的渐渐安静了下来。 “钱三是我的兄弟,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钱氐书默了默,开口说了起来,“他的死不明不白的,我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还用交代什么?”那厢花月楼的知客得了身边人的提醒便再次出声了,对上钱氐书以及他身后那位姜四小姐望来的目光,知客本能的瞥向别处,不敢与这两位对视,只是口中却依旧嚷嚷着,“就是关在衙门里那想要翻案的婆娘做的!” “你是什么人?”钱氐书看向那开口出声的知客,问他,“我老钱家除了我之外好似没有活的了。”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便大笑了起来。 这就是读书人吗?骂起人来都不带一个“脏”字的,真是阴阳怪气的厉害。当然,这等阴阳怪气没有落到自己身上时感觉还是挺好的。 被暗指了一番多管闲事之后,知客脸色有些挂不住,却还是硬着头皮道:“钱三爷是我们那里的常客,他突然死了,我们自然要为他讨个公道了。” 哦!原来是青楼的啊!难怪那般激动了。少了钱三这个大钱袋,青楼生意确实要少不少了。 “对,就是要讨公道!”钱氐书顺着知客的话说了下去,一双小眼睛中有精光闪过,“所以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走一个坏人!” 这话说的简直振聋发聩,原本过来看热闹的百姓都被这话惊到了,安静了片刻之后,人群里随时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叫好声。 叫好声夹杂着议论声纷纷传入耳中。 “要我说,这书读得多就是有些用处的,瞧瞧人家钱氐书说的话,多有道理啊!” “我以往总觉得钱三这个一直在读书的书呆子兄长长得像耗子,现在瞧瞧这是耗子吗?分明就是话本子上的文人嘛!” “这个就是老人说的知书达理什么的了吧!” …… 议论声纷纷,钱氐书轻咳了一声,眼神瞥向一旁姜韶颜,将手心里的纸条揉成了一团。 方才那袭话说的,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说来也是遗憾,这位姜四小姐虽然外表逊自己远矣,可论学识还是配得上自己的。只可惜他如今经季世子一点拨,已经放弃先时的想法了。 他钱氐书往后是要做人中龙凤的,可不能叫自己的过往留下这样的污点。 同这位姜四小姐交个朋友可以,可是赔上他钱氐书自己就不值当了。 那瞅着就贼眉鼠眼的知客一看就没安好心,多半是惦记他兄弟钱三的钱袋子呢!他这个做兄长的可得帮钱三看紧了,不能叫人占了便宜。 “至于传的闹鬼什么的话,我兄弟若是当真有怨气,我钱氐书第一个站出来拦他,大家放心便是!”钱氐书说着同众人一抬手,甩袖跨进了宝陵县衙的大门。 身后的人也抬着钱三的棺材跟了进去。 姜韶颜等人自也紧随其后。 不过一转眼的工夫,人就皆进了宝陵县衙的大门,在外看热闹的百姓眼看暂时瞧不到什么热闹了,也散去了一大半。 毕竟快午时了,也该回去做饭吃饭了。 偌大一口棺材就这么进了县衙,吴有才的脑袋从假山缝里钻出来小心翼翼的看了过来。 “吴大人。”看到吴有才,钱氐书当即便喊了一声,而后抬手让身后抬棺材的把棺材放了下来,对吴有才道,“我兄弟放哪里?这天怪热的,闷在里头可要闷死了。” 这话听的吴有才脸色一阵惨白:外头都在说钱三要成精了,难道是真的不成?不然一个死人要考虑什么天热不天热的?闷死不闷死的? 只是对上齐齐向这边望来的钱氐书和姜韶颜的目光,吴有才还是硬着头皮道:“那就放在后衙最里头那间吧!” 那间本就是衙门停放尸体的地方,放钱三也没有什么问题。当然最重要的是那间屋子可是找大师做过法的,想来能压一压钱三。 钱氐书和姜韶颜对此没有反对,只是挥了挥手,让人将他抬了下去。 抬走快成精的钱三之后,吴有才才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姜四小姐,钱大人。”吴有才小心翼翼的说着,而后伸长脖子往衙门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问道,“外头散了吗?” “暂且散了。”姜韶颜点头道了一声,眼见吴有才松了口气,才转头对钱氐书说道,“该去见姜二夫人了。” 钱氐书闻言点了点头,只是抬脚向大牢的方向走了两步却突然顿住了,猛地转身对姜韶颜道:“我方才见了外头的阵仗,突然觉得只是还了姜辉高利的钱怕是不行了,我觉得……”钱氐书说到这里,那双耗子似的小眼睛里精光一闪而过,“得加钱!” 钱氐书肃着的一张脸看着便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姜韶颜挑了下眉,倒是并不意外:果然是钱三的兄长,这是老钱家一脉相承的本能啊! 第二百零二章 答应 “加钱?不可能!” 宝陵县衙大牢里响起了姜二夫人的尖叫声。 对面的姜韶颜和钱氐书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捂住了耳朵。 待到姜二夫人的尖叫过后,钱氐书才松开了捂住耳朵的手,道:“我兄弟的尸体已经抬来衙门了,百姓就在外头围着,姜二夫人你若是不信大可找个信得过的人来问问是不是有那么一回事。” 敢说出这样的话,那这件事大概就是真的了。 姜二夫人有些费解:“宝陵城的人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吗?总管旁人的闲事做什么?” 钱三这样的人死了不是该庆贺吗?管她的闲事作甚? “因为闹鬼!”一旁的姜韶颜抱着双臂靠在牢门上“好心”解释了起来,“城里很多人都说夜里走夜路撞见钱三了,还有人说钱三要成精变鬼王了,再拖下去吴大人也拖不住了。” 听她说到这里,钱氐书也跟着开口了:“姜二夫人,我不是在同你商量,再者天热的慌,我也想让我三弟早些入土为安不要再折腾了。” 确实不是商量,是在威胁。 姜二夫人拉长着一张脸,脸色难看至极,想发作的厉害,只是对上神情肃然的钱氐书发作到底是有些不敢。她也心知再如此下去自己这苦头白吃也就算了,真叫钱三的尸体折腾坏了,查不出什么来说不准到最后还是要掉脑袋!这笔账不管怎么算都得输。 可就这般认输也委实太憋屈了,外头的人招惹不得,那便干脆窝里横,撒撒气好了。 姜二夫人一双眼睛瞪向一旁的姜韶颜,指着她的鼻子,骂了起来:“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赔钱货,让你帮忙你就这么个帮忙法?” 帮了几天忙还要加钱?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她此时骂起姜韶颜来倒是不忌口,毕竟眼下只钱氐书和姜韶颜两个在这里,那牙尖嘴利的丫鬟香梨还有那个连女人都敢打的小午都不在这里。 既然帮手不在,姜二夫人既然是立时欺了上来。 欺软怕硬这种事她最擅长了。 姜韶颜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默默在袖中摸了片刻,而后摸出了一只模样奇怪的套手的裹布对着手慢条斯理的缠了起来。 被骂了也不吭声,这姜四小姐到底是要做什么?钱氐书正在惊讶间只听耳畔响起了“啪”的一声。 姜二夫人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的看向姜韶颜。 被骂了一声不吭还在缠手,却突然动手……这状况莫说姜二夫人了,就连一旁的钱氐书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吃惊的向她望来。 “手疼。”女孩子指了指裹着布的手,说道。 就这么打上去,姜二夫人脸疼她手疼,所以她特意裹了块布。 原来裹布是为了这个,钱氐书脚往旁边挪了挪,将位子让给姜韶颜。 姜韶颜动完手终于开口了:“你当我浑身上下那么多肉白长的?” 姜二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这死丫头吃那么多胖成这样还挺骄傲? 骄傲不骄傲暂且不说,这没有半点自怨自艾倒是真的。 女孩子神情清冷的看着她道:“别以为小午不在你就猖狂了!以前是懒得跟你一番见识,毕竟我大小也是个才女还是要脸的。现在我不当才女了,所以谁要欺负我,我是要欺负回去的。” 对付姜二夫人这种窝里横的,说再多都不如修理一顿来的管用。 看着女孩子一个抵她三个的身形和那缠的稳稳当当的布姜二夫人正要开口骂回的话在嘴里溜达了一圈还是默默回到了肚子里。 宝陵这地方也忒邪性了,姜四这死丫头自从来了宝陵跟变了个人一般,又凶又不讲理,眼下连才女都不想当了,只想打人。 不要脸的四丫头可欺负不得!姜二夫人一点都不怀疑她的话,毕竟脸上隐隐作痛的肿胀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丫头方才的话不是说着玩的,她是真的会打人的。 一旁那姓钱的耗子精就更是欺负不得了,多骂一句指不定还得加钱。 想自己先时还妄想把这耗子精跟姜四这死丫头凑成一对,这要真成了一对那还了得?姜二夫人自心底涌上一股没来由的庆幸。 眼下可不是耗的时候,她耗不得,对面这两位却是耗得的。 只是……姜二夫人冷着一张脸,犟着脖子说道:“我手头没那么多钱,我带来的宝贝那姓方的奸商压价压的狠……” “这个不要紧,姜二老爷会带着钱来宝陵的,到时候管姜二老爷要钱就是了!”姜韶颜听罢便连忙转头去安抚那厢不能立时收到钱的钱氐书。 姜二夫人听的心头的血滴的越发厉害了:这死丫头卖她真是卖的够彻底的。 先时她唯恐自己出不来,那老东西会带着自己辛苦赚的钱财去娶新妇自是没说实话,只说辉儿着急用钱,辉儿眼下是他夫妻两的宝,那老东西定然是老老实实的把家里的值钱物什都典当了带钱过来了。 如此一番搅和,她夫妻这般一番千里奔投倒是把钱都落到了姓钱的口袋里了。 难怪人说放高利的不要沾,八成是要吃亏的,眼下她是当真吃足了这个大亏。 姜二夫人不敢看钱氐书,唯恐他再加钱。只得咬牙看向姜韶颜:宝陵这一遭走的怕是要大出血了,不过这死丫头眼下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还真以为倒霉的是她?等着看吧!大不了女债父偿,有老夫人在,再从姜兆那孝子手里把钱弄过来就是了。 左右手里的钱一开始也是这么来的。 只是光姜二夫人口头答应也没用。 “姜二夫人答应了却不还的事没少做过。”鉴于姜二夫人与姜辉母子二人先前“出色”的人品,钱氐书自是不敢相信姜二夫人的,他对姜二夫人道,“你同我兄弟签的第一笔借据已经到期了,我们在吴大人那里过个场,再新立个借据告你个欠钱不还,什么时候拿到钱了,我自会撤了状纸。” 对付非同一般的人自然要用非同一般的手段,姜二夫人这样的还是让大周律法来教训一通比较好。 旁门左道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有些时候还是正道的办法来的管用。 姜二夫人自是不想答应的,只是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比起身上的“杀人嫌疑”,这欠债不还似乎瞧着也不像什么大事了。 看姜二夫人爽快的签字画押,姜韶颜轻哂:果然这罪名轻重还是要对比出来的。 拿到了欠条的钱氐书这才松了口气:先前钱三的借据到底是高利,大周律法对放高利的虽然不抓却也不帮,要收钱都是要用非常手段的。 对付姜二夫人这样的,等闲的打手或者威吓什么的不顶用,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把高利钱改作正经欠债还钱的借据好了。 有了这拮据,姜二夫人不还钱就不要出来了。 直到此时,钱氐书才松了口气:如此……他兄弟总算不用再死了,可以活过来了。 想他老钱家祖上三代放高利,还是头一回讨债讨得如此“死去活来”的!可累死个人了! 第二百零三章 又活了? 大抵是在棺材里趟久了,钱三坐在棺材里恋恋不舍的摸着棺材感慨不已。 “真是死一场看尽人情冷暖……” “是两场。”姜韶颜在一旁提醒了一句,而后唤了声“小午”。 端着药的小午走到钱三面前居高临下的低头俯视钱三。 正感慨不已的钱三看到药时脸色便僵住了,不过在对上一旁钱氐书的严肃的脸色时还是默默地咽了口唾沫,接过药喝了下去。 得嘞!一碗药下去,六根清净,可以阿弥陀佛了。 “问你借钱的时候你是爹,还钱的时候他是爹,这一点对我们这些放高利的人来说也是一样的。”钱三感慨着放高利也不容易云云的。 姜韶颜懒懒的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放高利的不易,只是不忘提醒他:“钱到手了不要忘了我的那一份。” 讨债不容易,尤其是问姜二夫人这样的讨债更是不易,如此一番折腾,她也累得很。 这话一出,钱三当即便道:“那是自然!同姜四小姐的账我钱三什么时候赖过?” 姜韶颜没有出声。 那厢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钱三见状,继续再接再厉的拍起了马屁:“姜四小姐,我倒是头一回知道你除了厨艺之外连医术也这般厉害!这一番死去活来,多少仵作和大夫,哦,我是说那个毛郎中都看不出来呢!” 说到毛郎中,他记起来了,他得赶紧去花月楼救小桃红去!他可怜的小桃红,快被春妈妈折腾的不行了! 这就是钱三自己的事了。有些话在活着的钱三面前不敢说,在死了的钱三面前那是决计敢说的了。想来先时他突然“死”在花月楼也让钱三趁机看明白不少事了。 女孩子朝他点了点头,叮嘱他:“哦,那你小心!” 到底是自己人,那些漂亮的场面话虚话是不说的,一句“小心”听的人心里熨帖的厉害。 钱三拍了拍胸脯,道了一声“放心”便同钱氐书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看着钱三离去的背影,姜韶颜转身正要离开却被钱氐书叫住了。 “姜四小姐!” 姜韶颜回头向他看来。 正若有所思的钱氐书抬头,却见日光撒在女孩子的脸上,整个人仿佛蒙上了一层朦朦的光亮,钱氐书看的心中一跳,这一刻莫名的觉得这位姜四小姐生的还挺好看的。只是才这般一想,目光落到这位姜四小姐“泰山压顶”一般的身躯之上便吓到了,连忙把这要对不起老钱家列祖列宗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他这样未来的人中龙凤可不能这么随便的把自己赔进去,不然岂不是对不起季世子一番苦心提点? 把那一冒头便把自己吓的够呛的想法甩到脑后之后,钱氐书这才开口问了起来:“姜四小姐,你方才对我三弟说要小心,到底要小心个什么?” 这位姜四小姐人虽生的个人中泰山样,智谋却是个女中诸葛,她说的每一句话,他可都要认真理解了。 姜韶颜闻言却只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就是随便说的,不相干的。” 这样啊……钱氐书松了口气,可提在半空中的心不知为什么却始终没有落到地上。 姜韶颜没有理会他的纠结,只是自顾自的带着香梨和小午离开了。 …… …… 原本想着借着这一波“闹鬼”赶紧把钱三送进土里埋了去,以免夜长梦多,岂料终究还是出了事。 谁晓得那远在京城的钱氐书居然真的回来了。 放高利的居然还当真兄弟情深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春妈妈捂着不停跳的眼皮,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事情进展的如此不顺利,仿佛冥冥之中就是没办法把钱三送到下头去一般。 厚重的妆粉也压不住眼底的乌青色,昨儿半夜里出了一遭钱三的事,她是怎么着都睡不下去,一闭眼就能梦到钱三那张青蛙似的脸在眼前晃悠。 这可太吓人,太邪门了! 春妈妈捏着帕子的手不住的发颤,强忍住内心的慌张,伸手将一旁的茶盏拿起来想喝口茶定定神,待好不容易拿稳了茶盏正要入口,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春妈妈拿着茶盏的手被这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的一记哆嗦,茶盏“啪”的一声便落到了地上。 正要开口喝骂,外头敲门的人却已经等不及她唤了,撞门便冲了进来:“春妈妈,不好了!” 说她不好了?春妈妈眉一竖,本能的开口喝骂了出来:“说谁不好了呢?下去领板子……” 话未说完便被冲进来的知客忙不迭地打断了:“钱三……钱三活了!” 我勒个去!春妈妈只觉胸口被什么东西猛烈的一撞,眼前一阵发黑,只是口中却下意识的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那知客满头是汗,不知是跑的热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只是指着外头再次重复了一遍:“钱三……钱三又活了!” 什么?又活了?春妈妈面如土色的跌坐回了椅子里。 先前外头都在传钱三成精了她还不信的,眼下却…… 哪有这样的人啊!比打不死的蟑螂还吓人!死了活死了活,怎么就死不了呢? 这一定不是人,是精怪!春妈妈点了点头,几乎一瞬便说服了自己。 这整个花月楼都是她的,她若是慌了,整个花月楼都要遭殃,是以莫慌,莫慌! 深吸了两口气之后,春妈妈的手抓住身后太师椅的扶手勉强镇定了下来。 “钱三已经死了。”往日里那张笑面虎一般的脸收了笑,神情看起来莫名的阴冷,饶是自诩自己不是什么好人的知客看了,心中都是一慌,有些害怕。 “这是整个宝陵城都知道的事。”春妈妈盯着手腕上的玉镯,神情阴翳,“去把贾道长和戒财大师找来,让他们去外头说钱三已经修炼成了鬼王,不惧太阳晒了,必须立刻抓起来烧杀了,不然这整个宝陵城都要遭殃……” 春妈妈算计人时从来不看人,便喜欢盯着手里的玉镯子看,这一点知客早已习惯了,只是现在……知客朝着春妈妈疯狂眼神示意,可盯着玉镯子看的春妈妈哪会理会他,依旧说着:“尸体不能留,必须烧成灰……” 知客一双眼抽动的已经不像话了,可春妈妈依旧没有注意到他的眼色,眼看那人已经出现在春妈妈身后了,知客终是无奈,放弃了示意,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便听钱三的声音响了起来:“春妈妈说要把谁烧成灰呢?” 第二百零四章 翻脸 钱三! 春妈妈猛地一记转头便对上了一张画着白粉和粉红印子的大脸。 这脸……烧成灰她都认得! 春妈妈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尖叫:“钱三!” 要死了!就说这钱三成精了,怎么死都死不了呢!这是祸害精转世吧!要遗害千年的那种! “对!就是我!”被认出来的钱三得意的认了下来,而后将身后面色苍白脸上还有伤的小桃红拉了出来,斜眼看向春妈妈,“怎么?爷的心肝也是你能欺负的?我怎么记得我出事之时是小柳绿在呢?爷方才路过小柳绿门口瞧了一眼,看见那小柳绿在陪郑老爷呢!所以特意帮忙知会了一声要帮小柳绿赎身的郑公子,这种顺手而为的好事春妈妈你就不必谢我了啊!” 就知道这放高利的不是什么好东西!郑家父子也是花月楼的狗大户之一,不知是不是到底是父子的缘故,连看女人的眼光都是出奇的相似,就偏好小柳绿这样的。 郑老爷虽唤一声“老爷”却是个入赘的,不过郑夫人眼瘸稀罕着他,特意让儿子跟了他姓,家里的生意什么的都是郑夫人在打理。这等情形之下在家里的地位郑公子自比郑老爷高多了。 就连郑老爷来找小柳绿也是背着郑公子做的。 先前小柳绿好不容易哄得郑公子答应帮她赎身了,春妈妈也知晓这件事。盘算着小柳绿在赎身之后也榨不出什么银子来了,这段时日正催着小柳绿赚银子。 郑老爷的银子比起郑公子来虽说不多,却也聊胜于无嘛! 至于同时接了郑家父子生意的小柳绿进了郑家会不会帮郑公子戴绿帽这种事可不在春妈妈操心的范围之内了。 钱货两清!都叫小柳绿了,你赎回去的女人是什么颜色的你不知道? 眼下钱三来了这么一手这笔银子多半要泡汤了,原先被钱三那张大白脸吓到的春妈妈此时也顾不得被吓了,当即急的嚷了起来:“三爷,哎哟我的好三爷!方才我瞎说的,您不要放在心上成吗?我这一着急嘴上就没个把门的,您也知晓的对不对?” “是吗?”钱三拿小手指掏了掏耳朵,冷笑了起来,“方才我听到是哪个在说要将爷我烧成灰呢?” 春妈妈吓的心中一记咯噔,一双粉妆也盖不住乌青的眼下意识的看向钱三的身后。 似钱三这等花月楼里的常客自不会是什么好人,孤身一人独闯花月楼?今儿又不是同往日那样是来找小桃红的,今儿他钱三就是来闹事的,怎么会不带人? 那群酒肉打手只要给了钱便又是他的好兄弟!钱三自是带足了人手才来闯的花月楼,毕竟姜四小姐在他临离开前不是提醒过他了么?要小心,他自然小心的很,毕竟“死”过两回了嘛! 不过话说回来,姜四小姐那药还怪有意思的,人虽“死”了,可却能听到旁人在干什么,也因着有了这药,他可谓大开眼界了。 知晓春妈妈这老鸨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可他想着怎么说自己好赖都是个花月楼的“大户”,便是看在银子的面上也不该如此绝情才是。可这春妈妈倒是好,明知道他没死居然还想找那两个招摇撞骗的骗子来解决他! “贾道长和戒财大师?”钱三记下了这两个的名字,走到春妈妈面前,抬脚就是一脚。 怜香惜玉这种事钱三常做的,不过对着春妈妈他可怜不动也惜不起。要是他没带人来,这花月楼里的知客非得把他活埋了不可! 春妈妈当即痛的发出了一声惨叫。 看着春妈妈惨叫的样子,钱三收回了脚,有些惊讶,虽然那一脚没有踹在自己身上,可看春妈妈那惨叫的样子,当真不像假的。 他忍不住站直了身子,活动了一下胳膊:话说回来,姜四小姐那和尚药还真挺管用的,吃了几天神清气爽,力气都大了不少了呢! 药是好药,可他不想六根清净。 “三爷,三爷,饶命啊!”形势比人强,春妈妈认错认得极快! “饶你?”钱三斜了春妈妈一眼,转了转眼珠,将身旁的小桃红拉了出来,指着小桃红脸上的伤道,“爷的心肝脸上的伤怎么说?” 小桃红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低头没有出声。 往日里瞧着怪不着调的钱三今日真是格外的靠谱,那张青蛙似的脸好似也变得顺眼了起来。 春妈妈心中一记咯噔: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比起被贼惦记还要麻烦的就是被放高利的惦记了。她的目光落到一旁瞧着不甚起眼的小桃红身上。 她这花月楼里比小桃红好看的姑娘不知凡几,远的不说,引来郑家父子的小柳绿可就比小桃红好看多了,真的不知道钱三图她什么。 原本钱三没一会儿活一会儿死的时候,她是打过拿小桃红去问钱三敲一笔的主意的,眼下么……钱三的钱就不要想了,非但如此,连小桃红都得赔进去了。 “三爷……三爷若是看上小桃红是她的荣幸……”春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向身边人使眼色,不多时便有人捧着一盒子身契过来了,在里头翻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翻到了小桃红的身契,春妈妈便连忙把身契递了过去。 钱三冷哼一声,半点不嫌烫手的接了过去,只匆匆一扫,便道:“两千两?” 春妈妈干笑了两声正要说话,钱三却已经皱着眉头转头问小桃红了:“小桃红,当时你入花月楼,花月楼给了多少?” 纵使这些年在花月楼里也修炼的波澜不惊了,可骤一听闻这个话,小桃红的脸色还是一白,顿了顿,垂眸道:“二十两。” 好家伙!入楼二十两出楼两千两?这他放高利的都不敢这么坑啊!钱三惊呆了,待到反应过来转头对着春妈妈又是一脚:“你眼瞎吗?爷的心肝小桃红就值二十两?” 春妈妈腹诽:那些被家里人卖到楼里来的哪个不是这个数?好人谁会跑来开青楼啊! “是,是我眼瞎!”春妈妈“嗷”的叫了一声,连连求饶,心里知晓钱三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未再兜圈子,开口便道,“三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小桃红就是您的人了!” 就这样?钱三转头将身契塞回了小桃红手里,安抚了几句抱着身契落泪的小桃红转头又对春妈妈说了起来:“话说起来,爷记得爷给小桃红的数目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有这个数了,可你瞧瞧她身上穿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我问你,那些钱呢!” 放高利的要开始雁过拔雁了! 第二百零五章 小心原是这么个意思 钱……钱的大头都在她这里了。春妈妈额头冒出了一头的冷汗,求饶似的看向小桃红。 小桃红摸着肿胀的脸没有出声,脸上的隐隐作痛还在提醒着她今日若没有钱三这一闯她会遭遇什么事,她可没那么傻。 非但不傻,借着眼下钱三想为她出头的工夫,小桃红轻声道:“每回三爷给的,我就拿个零头,大头都被春妈妈拿去了。” 零头?钱三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开青楼的可比他们放高利的狠多了!不过今儿他钱三既然来了,就做好了同花月楼撕破脸的打算的,自是没打算客气。 零头?不就等同是没有么?既然小桃红没拿……钱三朝春妈妈伸出了手:“爷的钱还来!” 放高利的钱是那么好拿的?除了又会做菜又会下药的姜四小姐之外,上一个拿了他钱三钱的姜二夫人母子眼下还在宝陵县衙大牢里,等着姜二老爷带钱过来千里赎人呢! 春妈妈以往逼迫妄图想要靠自己本事赎身的姑娘时可没客气过,便是突然拿出的钱是客人给的,只要出现在花月楼里的,那就是她的。 至于道理……花月楼又不是宝陵县衙,要讲什么道理? 恶人自有恶人磨,遇到钱三这个更恶的,又带了比花月楼更多的打手,春妈妈只得认命。 钱三将春妈妈拿来的银票塞回小桃红手中,小桃红红着脸接了下来。 看这二人的举动,春妈妈心里酸的厉害! 这素日里瞧着不起眼的小桃红今儿倒是会的很,同钱三一唱一和的,难怪钱三看她格外顺眼呢,原来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 想也知道春妈妈眼下正在心底里骂自己呢!小桃红却并不在意,毕竟身契已经拿到了,从今儿开始她就是自由身了,同花月楼没什么关系。 闹了一场,给了春妈妈两脚,不仅拿回了小桃红的身契,连带着以往的赏钱都尽数不落的拿回来的钱三心头舒畅不已。 总算是带着人离开了!春妈妈看着钱三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待要松口气,花月楼的门口却蓦地出现了一群手持短棍的打手。 往日里白日没几个客人的花月楼今日可真是太热闹了! 有挑着货物贩卖的走货郎干脆将手头的货物放到了一边,坐在小马扎上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 这宝陵城以往几十年可从来没有如今这般热闹过的。 钱三带着人刚走,这厢又有人带着人过来闯花月楼了。 看着这幅来势汹汹一看便是来者不善的一群人,春妈妈心中一记咯噔,直觉自己被钱三这么一搅和似乎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正想着自己忘了什么事之时,那群手持短棍的打手向两旁闪开让出了一条路,一位沉着脸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门口。 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时,春妈妈脸色煞白:她记起来忘记的是什么事了! 钱三那个杀千刀的方才在小柳绿门口探了探,看见郑老爷时便让人去请郑公子了。若放在往日里,这么重要的事她是决计不会忘记的,可方才忙着给钱三拿钱同他周旋,郑公子那里的事居然叫她忘了! 这下好了!小柳绿的赎身就不用想了,更麻烦的是郑公子可不是好惹的! 狗大户们给钱时爽快,发起怒反咬人来也是一个比一个狠,譬如钱三,也譬如郑公子。 比起钱三的算计,郑公子的反应直白的多了。 “给我砸!” 春妈妈两眼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花月楼这里当真是好一番热闹,往日夜里才热闹起来的花月楼今日白日里的热闹可不比晚上逊色半分,在外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郑公子好似将郑老爷和一个叫什么绿的姑娘浑身光秃秃的捉了起来叫人绑了!已经让人去通知郑夫人了!” “这郑夫人虽是个女子却是个不比男儿差的。手段也是了得,除了长相平平之外,哪一处不比那郑老爷强?奈何啊……也不知道当年究竟看上郑老爷哪里了!” “眼下这郑老爷怕是要糟了,女人要狠起来可不一般呐!” …… 百姓乐的指指点点看的正在兴头上,有人急匆匆一脸兴奋的奔了过来:“大家快去看啊!钱三那里也出事了!” 钱三?钱三不是走了吗?这花月楼里发生的事有人可是从头看到尾的,就算是后来者也早从前头过来的人口中听了个大概。 听说钱三厉害的紧,跑到花月楼闹事,不但带走了一个什么红姑娘,还带走了两千两的银子。强闯青楼,把姑娘连人带银子尽数带走的可不多见。 这钱三也算是宝陵这巴掌大小的地方之上嫖客里的头一位了。 怎的前脚才那般趾高气昂走了后脚便出事了? “先前以为他死了,夜半撞见他的几个都吓病了在家养着呢!眼下见他好端端的,能不叫人打他?” 一会儿死一会儿活的,死了活死了活的,真当自己是精怪不成?扮鬼把大家耍着玩很好玩?这种人难道不该打吗? 该!当然该! 所以趾高气昂走的钱三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便带着打手,可骤一遇到这么多扑上来的百姓,一看人数悬殊,收了钱的打手毫不犹豫的将钱三卖了转头便跑。 觉得今儿钱三格外顺眼的小桃红纵使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在一旁急的跳脚,好在似乎总有人在人群里帮忙劝着大家下手要有分寸。 “别把人打坏了,不然可是要关大牢的,那县衙大牢掌厨师傅的手艺有谁想尝的?” …… 这话成功的将原本打到兴头上的百姓吓的一个激灵,立时被“劝”住了,眼看再打下去要打坏了,这才纷纷停手,转头做鸟兽般散去了。 脸上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钱三委实难看的厉害,不过鉴于他平日里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小桃红对着被打肿了脸的钱三倒是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顺眼的地方,待到人群散去后连忙伸手将挨了一顿胖揍的钱三搀扶了起来。 “三爷,你没事吧?”小桃红忧心的问道。 不等她说完,钱三便摆了摆手,一边痛的直嘶声一边带着哭腔开口了:“我听出来了,方才的声音是小午的声音。姜四小姐也真是的,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何苦拐弯抹角?” 要他小心原来不是要小心春妈妈,而是要小心他一番死了活死了活被惹怒的百姓。 素日里瞧着那一张张脸憨厚可欺的样子,这惹了众怒,可比春妈妈以及打手们厉害多了! 钱三是当着被吓到了。 第二八零六章 忙里偷闲的“烤肉” 这些时日的宝陵城委实是热闹不凡,“微服”跑来姜家别苑的静慈师太和慧觉禅师说起近些时日的事情时也忍不住连连感慨:果然是天生万物,各有不同! 钱三这样的人没被百姓打死都是一件奇事了。 闲聊时配小食自是最好不过的了,姜四小姐的手艺是真的好,各种卤味一锅煮了百吃不腻,不过可惜的是,吃的人还未吃腻,做的人已经做腻了。 作为一个有追求的食客,姜韶颜偷懒了多日准备做些新吃食了,正发愁做些什么时,方知慧拎着牛肉上门来了。 先时姜韶颜托她弄些牛肉的事方知慧还记得,只是这些时日家里的生意委实忙,没工夫走开。 见到“微服”出现在姜家别苑里的静慈师太和慧觉禅师时,方知慧忍不住惊呼一声:“姜四,你怎的做到如此交友甚广的?” 慧觉禅师她几乎没打过什么交道,却也是知晓这位禅师在信佛的信众心中的地位的。至于静慈师太就更不用多提了,光明庵中元节法会那一日整个宝陵城排的上名号的后院女眷可都来了。 人前受人尊敬阿弥陀佛的静慈师太在姜四这里却是这般样子。 方知慧看向一身常服大喇喇的撩起衣袖和慧觉禅师坐在那里闲聊,大口喝酸梅饮子吃零嘴儿糕团,全然没有半点素日里坐在蒲团上那副高深莫测世外高人模样的静慈师太,总觉得有些无法回神。 这就是姜四面前的静慈师太吗?这静慈师太是从来没把姜四这丫头当外人吧! 这交情……可当真不是用钱能买到的了,方知慧羡慕不已,看着姜韶颜转身时胖乎乎的背影,不由有些费解。 自从七夕那一日看到季世子和姜四这丫头同游夜市之后,她便一直觉得似季世子和香梨这样的人当是个另类,审美“与众不同”而已。 可如今看到了也在这里的静慈师太和慧觉禅师,一贯自信,甚至稍稍有些自信过头的方知慧难得忍不住自我怀疑了起来。 所以……到底是她的审美有问题还是季世子、香梨、静慈师太以及慧觉禅师的审美有问题? 难道杨仙芝真的不美?姜四这胖丫头才是个美的? 姜韶颜唤了一声站在原地呆头鹅一般的方知慧,眼见她呆愣着不动,便也没有继续唤她,而是转而将她的牛肉拎去了厨房。 这一大块牛肉倒是唤起了姜韶颜舌尖上的某些记忆,前些时日在宝陵城东门的胡商那里买了羊肉串来着,吃是吃了,味道也不错,可到底不过瘾。 买的到底不如自己动手做的来的尽兴,姜韶颜想着。 左右方知慧也不会把自己当外人,叫了两声方知慧,见她没什么反应的香梨很快便跑进厨房看姜韶颜做菜了。 她是不明白这个瞧起来大大咧咧跟个傻子似的方二小姐怎会对小姐做菜没兴趣的。在她看来,小姐做菜,从做到吃整个过程都有趣的紧,就是钱三在外头惹出的热闹都没这么好看的。要不然季世子先时来家里做客时会这么喜欢看小姐做菜? 果然,看得懂小姐美的人都是有品位的,譬如她,也譬如人家季世子,不似方知慧这个木头疙瘩。 走进厨房时,正见姜韶颜踩着马扎,从柜子顶端抱了一大捆竹签下来。 这是做什么呀?居然要这么大一捆竹签?香梨好奇不已。 “我想吃烤肉了!”姜韶颜倒没有瞒着香梨,舌尖仿佛已经记起了那股混合了孜然焦香的味道,说道,“恰巧先前慧觉禅师挑的瓜都冰着,烤肉配冰瓜,味道想来不错的。” 因着钱三“活”了,先前姜二夫人多订的冰块就顺利成章的便宜了姜家别苑的众人。姜韶颜自是物尽其用的把冰钱三的冰块弄去冰瓜果蔬菜了。 当然,至于姜二夫人知道钱三“活”了之后是什么反应,那就不在姜韶颜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在时下炖煮大行其道的烹饪手法里,烤的烹饪手法并不多见,在长安这等胡商聚集的地方偶尔还能买到一些串好的肉串子,到了江南宝陵这里更是少见了。 唯有的一两个卖烤羊肉的胡商不仅出品手艺难以保证,还因着生意平平几日才出来一次,寻常时候都碰不到来着。 虽然于白管事的“养身”大道不利,可想着难得吃一次的白管事还是腰上悬着一筒枸杞水进了厨房主动帮忙清洗竹签。 不过在做事前到底还是“深谋远虑”些的白管事没有忘记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四小姐,烤肉炉子你带来了吗?” 姜家别苑这里可没有这等东西,既然要吃烤肉那就要烤肉炉子了。 姜韶颜两手一摊,笑道:“没有,改日我画个炉子让小午找铁匠打去,今日就暂且把冬日用的炭盆搬出来用好了。” 好个炭盆烤!,真是就近取材了。白管事被素日里还算讲究的姜韶颜今日如此的不讲究吓到了,不过很快便释然了。 四小姐说的对,素日里可占不到姜二夫人的便宜,今日好不容易占到了姜二夫人的便宜,看在堆放在那里的那么多冰块的面子上,也千万莫要浪费了。 烤肉吃的便是自己动手的过程,肉用盐糖酱以及胡人带来的胡椒等香料腌制之后便是自己串起的过程了,当然,除了烤肉之外,姜韶颜还备了蔬菜,喜欢什么串什么,一边烤一边闲聊,就着冰镇好的西瓜汁饮子,简直不亦乐乎。 方知慧难得屈尊动手一次,乐的高兴不已,问题也不是一般的多:“竹签为什么要泡水?” “不泡会烧成黑炭。”姜韶颜专心致志的烤着手里的菜蔬说道。 方知慧“哦”了一声,正想继续开口问,那厢的白管事已经举着一串烤好的菜蔬开口问了起来:“四小姐,按说这个时候不该多话,不过……二老爷还有几日便要到了,西苑那里可要收拾收拾?” 因着对姜二夫人和姜辉母子印象不佳,白管事对这位姜二老爷会不会讲道理这种事也不抱希望了,已经做好了麻烦要来的准备。 姜韶颜咬了一口混合了胡椒、孜然等香料的烤牛肉,“嗯”了一声:姜二老爷带着银子要来千里赎人了。 第二百零七章 登门 不过姜二老爷要来的事并不会搅乱大家吃烤肉的兴致,该吃的时候吃,该愁的时候愁,好吃的食客们大多数时候的心思都单纯的很。 更何况,这烤肉的香味委实霸道,无孔不入的钻入鼻间时哪还有工夫想姜二老爷的事? 肉也不止有方知慧拎来的牛肉,除了牛肉之外,还有鸡肉以及肥瘦相间五花,菜蔬则土豆、白菜、茄子以及小午最爱的韭菜这些应有尽有。 举着签子,自己烤自己吃,几番下来,冰窖里的西瓜就吃的差不多了,白管事便又去拿了些酿好的酒来。 姜韶颜慢条斯理的咬着肉和酒,看着吃的满身烟火气、孜然香半躺在那里的香梨、小午等人,莫名的有种仿佛置身于现代夜市烧烤配啤酒,工字背心踩拖鞋的感觉。 轻抿了一口酒,姜韶颜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原以为中间隔了一世,已经快要忘却那些过往了,却原来隔了一世,现代的过往却已经溶于骨子里。 经历过现代社会的自由思想,哪还忍得了封建礼教的憋屈?姜韶颜抬头看向瓦蓝的天空,莫名的发出了一声感慨:“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 清代顾贞观《金缕曲词》里的那句话此时想来竟还应景的很。 如眼下这样的肆意应该也过不了多久了,当日在宝陵县衙前她看到江平仄一行人了,他们一行人的出现应当不会是什么闲着看热闹了。 虽然有些不舍这样的肆意,可有些事却是不得不去做的。 …… 那顿烤肉的味道还未完全忘记,姜二老爷便带着全身家当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宝陵。 其实……按说姜二老爷应该是两日后才到的,不过大抵是爱子心切,昼夜不停的赶路,竟还提前了两日赶到了宝陵。 天不过蒙蒙亮便出现在姜家别苑门口的姜二老爷也不会顾及还在睡梦中的众人,毫不客气的敲响了姜家别苑的大门。 被惊醒的门房才拉开了门栓便被急急进门的姜二老爷推倒在了地上。姜二老爷自是看不到门房这等“下人”的,忙不迭地抬脚就要进姜家别苑,口中也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辉儿呢?彩娘呢?” 大早上起了个早出来蒸包子的香梨闻讯赶来,正听到姜二老爷这一声喝问,心中嘀咕了一句原来二夫人叫“菜娘”之后不等门房开口,便咬着包子认真的回道:“辉儿和菜娘在大牢里呢!” 一脚正要跨过门槛的姜二老爷听了这一句,脚下当即一软,一个哆嗦之下,脚直接勾在了门槛之上,而后…… 一声惨叫彻底将还在半睡不醒间的姜家别苑众人惊醒了。 姜韶颜睡眼惺忪的从床上爬起来,拿小指掏了掏耳朵之后便见香梨从门口匆匆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姜二老爷摔断腿啦!” 姜韶颜一个激灵,原本还存着的几分睡意倒是在这一声之下立时退了个精光! “怎么回事?”接过香梨递来的外衫,姜韶颜披上起身下了床。 “姜二老爷进门时一脚勾在了门槛上自己摔断的!”香梨说着摊手,小脸拧巴成了一团,也有些费解,“先前都在说这宝陵似乎同姜二夫人一家相冲我还不信,眼下真是……” 她可是亲眼看到姜二老爷在门外时还好端端的,偏进门的瞬间一脚勾在了门槛上,而后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有些事还当真是玄乎的不信不成呢! …… 大早上的姜二老爷这一通不仅累的姜家别苑众人没得睡个好觉,就连医馆的大夫也被迫起了个大早赶了过来。 “门牙掉了一颗半,这个找机会再找个看牙的大夫来装吧,顶多吃饭说话不大方便,大的也影响不了,倒是腿脚之上的问题似乎要大一点,左腿骨头断了,这伤经断骨一百天的,叫他好生养着……” 才进门的姜韶颜便听到了这么一番叮嘱,还不待开口,那厢正在叮嘱姜二老爷的大夫却是眼尖,一见她进来,当即“啊”了一声,道:“我记起来了,先时有个年轻一些的也是断了腿,还叫个骗子给骗了。那位如何了?眼下怎么样了?” 姜韶颜:“……” 不等她开口,那厢一脸不耐的姜二老爷倒是立时父子连心的意识到了什么,当即惊呼一声,明白过来:“我的辉儿怎么样了?” “在……”跟在姜韶颜身后的香梨闻言正要开口,那厢的姜二老爷脸色便猛地一肃,臭着一张脸出声了,“主子说话有你这个下人说话的份?要不是你这贱婢开口,我会摔了?”说罢不等众人开口又转头“吩咐”姜韶颜,“四丫头,赶紧将这丫头发卖了,这丫头可害死我了!” “我的侍婢不牢姜二老爷费心。”姜韶颜淡淡道。 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姜二老爷一见面就把她的人安排妥当了。 这般一点面子都不给的拒绝之语听的姜二老爷登时怔住了,待到回过神来,旋即愤怒的看向姜韶颜:“四丫头,你知道你在同谁说话?” 姜韶颜瞥了他一眼,朝香梨伸出了手。香梨哼了一声瞪了眼姜二老爷,从袖中摸出一张契书交到了姜韶颜手上。 姜韶颜打开房契指着房契上的名字凑到姜二老爷面前,道:“姜二老爷,你可看清楚了?这姜家别苑是谁的?你可知道你眼下呆的地方是谁的?” 房契上赫然写的名字是:姜韶颜。 姜二老爷看的脸色一青,十分难看,骂了一句“大哥老糊涂了吧”便狠狠的刮了眼一旁的香梨,正要开口,那厢帮他看病的老大夫却在此时突然“咦”了一声出声道:“难怪老夫觉得你生的眼熟呢!原来之前那个是你的儿子啊!那好说,你只要老老实实的养着,莫要如你那个儿子一般乱找什么骗子神医,这腿也不至于废了……” “废了?”那厢正等着香梨给眼刀的姜二老爷听到这两个字,当即一个激灵,尖叫了出来,“我家辉儿的腿怎么会废了?” 姜韶颜看着大喊大叫的姜二老爷忍不住扶额:罢了罢了,如此一番解释也不知道要解释多久呢!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带着姜二老爷去大牢里见姜二夫人好了。 第二百零八章 夫妻 就说这些时日的宝陵城热闹的很,大街上热闹过后就轮到宝陵县衙了,宝陵县衙之后,青楼也当仁不让的紧随了,待到青楼热闹完了,连宝陵县衙大牢里都开始热闹了。 捧着饭碗吃饭的几个狱卒对视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听着自大牢深处传来的尖叫声。 “辉儿的腿怎么回事?还有没有的治?”问这话的是自己摔断了腿被抬来的姜二老爷。 姜二夫人没好气的看了姜韶颜一眼:“问她!” “姜二夫人,你说问谁呢?”姜韶颜却懒得跟她客气,姜二夫人想挑软柿子捏可以,不过莫找到她头上。 这话听的姜二夫人心中一记咯噔,眼角余光看到女孩子从袖中摸出了裹手布时,当即改口:“这还都要怪那个杀千刀的黄神医!” 被唤来的钱三和钱氐书两兄弟抱着双臂在一旁冷笑。 这姜二夫人欺软怕硬惯了,想挑个软柿子捏,挑来挑去却全是硬茬,还真是倒霉了。 谁都得罪不得,那就挑个干脆不在这里的人来好了。 听姜二夫人提到“黄神医”三个字时,姜韶颜开口打断了姜二夫人的话,转头问钱三:“那个黄神医还没找到?” 姜辉的腿早拖不下去了,否则当时姜二夫人同钱三也不会这般着急了。她与姜辉关系并不如何,对姜辉的事也没有太过关注,左右姜辉有姜二夫人这个亲娘关照着,再者她自己这些时日的事多便也没有再盯着。 却不成想……连姜二夫人这个亲娘都没去关照姜辉? 被盯上的钱三头上还包着纱布,闻言,忙摇头对姜韶颜解释道:“这可同我没关系,先前我答应了姜二夫人要找黄神医。在被她推“死”前就去找了黄神医,之后被她一推搡,人也躺棺材了,哪还有工夫去理会黄神医?那个找黄神医的也一直没见人……” 那就是答应了却又食言了?姜二夫人听的心中一跳,尖叫了起来:“你没找到黄神医还敢要钱?” 这婆娘就喜欢尖叫!钱三捂着耳朵连连皱眉,待她尖叫之后才道:“那是你那辉儿问我借的钱!还有,你先前不是不在乎你那辉儿的腿吗?说能传宗接代就成?” 这话倒是姜二夫人亲口说的,只是这话虽说确实有一两分真心思在里头,可大部分却是气话。哪个做娘的真想看到儿子瘸了?只是被放高利的盯上不得不为而已。 只是说这话的姜二夫人是个好手好脚的,到底是难以理解断了腿脚的人心底远比常人敏感的多。不巧的是,此时摔断了腿的姜二老爷倒是将自己尽数带入了姜辉的身份,闻言当即不敢置信的看向姜二夫人:”彩娘?这是你说的?辉儿可是咱们的亲儿子!” 来宝陵之后,姜二老爷便发现自己被骗了,姜二夫人要自己筹集了钱财赶到宝陵根本不是为了辉儿的事,而是为了她自己。 原来先时她失手一推,当街杀了人被人拿住了把柄才不得不为之。 好一个救子,原来是为了自己,真是恁地自私! “辉儿若不是为了你,会被关起来?”姜二老爷愤怒质问了起来。 “我若不是为了辉儿何苦来宝陵?”姜二夫人也毫不客气的咄咄相逼,“还有,那钱财不都是经我手经营赚来的?你这没用的素日里做了什么?我拿自己赚来的钱救自己有什么不对?” 姜二老爷闻言却是冷笑:“我若不姓姜,姜兆若不是我大哥,你哪来的本钱生的钱?” 这话可当真是不拿姜韶颜这个姜兆独女当外人,姜韶颜摸了摸鼻子,没有打断二人的争执。 “姜原,你现在同我算钱了?”那厢的姜二夫人正在气头上,开口也越发不客气起来,“那你说说到底出不出这个钱?是准备拿着我赚来的钱待我和辉儿出事之后同老夫人身边那个妖艳贱婢眉来眼去不成?” “老夫人身边有两个不安分的美貌婢子,”听姜二夫人提到这一茬,包打听的香梨连忙凑到姜韶颜身边小声解释了起来,“原来是老夫人为伯爷准备的,不过咱们伯爷品行端方,是个君子,倒是二老爷和三老爷素日里眼睛总去盯那两个。” 因着姜韶颜的生母是个美人,心心念念想要姜兆移情别恋的姜老夫人自是下了血本,备了两个貌美的婢子,虽说比起姜韶颜的生母林氏差了些,可在寻常婢子中确实出挑的很。 不过眼下,怕是姜老夫人自己也没想到,这两个婢子的用错了地方。 姜二老爷脸色一僵,被戳中了心思之后颇有些不自在的转了转眼珠对姜二夫人道:“你都不在乎儿子的腿了,只在乎他能不能传宗接代了。既然只要传宗接代,他来同我来有什么不同?” 这话听的饶是自诩不是个好东西的钱氏兄弟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过不要脸的,这么不要脸的还是头一回看到!这姜二夫人再不是个东西,姜辉再恶,却也不曾对姜二老爷如何。好歹一个是原配一个是亲子,一个转头的工夫就准备抛妻弃子了? 钱氏兄弟这等外人都能听得出的问题,姜二夫人当然不会听不懂。 她白着脸狠狠的瞪向姜二老爷。 到底是枕边人,身边人是个什么货色姜二夫人是清楚的,对此,她只是冷笑了一声,看向姜二老爷道:“姜原你个黑心肝的东西,我只问你一遍你救不救我和辉儿?若是不救……”说到这里,姜二夫人忽地瞥向一旁好整以暇向她望来的姜韶颜,道,“那我也没什么顾忌了,大不了玉石俱焚一拍两散好了!” 姜二老爷听到这里,脸色顿变。 这枕边夫妻间知晓的秘密总是比外人更多一些的,人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过可惜的是“不做亏心事”这种事于姜二老爷和姜二夫人这一对夫妻来说似乎并不存在。 对姜二老爷前一刻准备抛妻弃子,这一刻便又夫妻情深的举动,众人并不意外,姜二老爷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叫人将他抬回去拿钱了。 这漫漫讨债路总算要走到头了,钱三松了口气。 倒是这等时候,姜韶颜依旧没忘记问钱三:“那个黄神医的下落……” 钱三摇头,不过瞥了眼姜韶颜,略一迟疑之后又再次开口了:“不过在我躺棺材前听说那黄神医曾经被请去姑苏杨家祖宅过,再之后便没有消息了。” 姑苏杨家祖宅?姜韶颜心中一动,没有出声。 那厢的姜二夫人倒是这时候又记起了她的“宝贝儿”姜辉:“我家辉儿的腿……” 钱三心中一记咯噔,心道这是那姜辉自己信的黄老骗子,能怪得了谁?当然,他也不是好人,懒得提醒姜辉便是了。 不过提醒姜辉这种事姜四小姐和白管事又不是没做过,他自己不信,老想着走歪门邪道,能怪谁? 说起歪门邪道,他的伤口又痛了,钱三捂着被打伤的脑袋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是看在姜韶颜的面子上还是开口回了姜二夫人:“我会帮他找大夫,能不能保住那腿就看天意吧! 第二百零九章 失踪的“神医” 直到走出宝陵县衙大牢的大门,钱三才忍不住出声唤住姜韶颜:“姜四小姐,你方才怎么不问问姜二夫人那婆娘用来拿捏姜二老爷的是什么?” 先前姜二夫人和姜二老爷一番眉眼官司叫他们都看在眼里,彼时在场的除了香梨和小午两个“老实”的之外,其余的皆不是什么“老实”人。瞧那两位这一番互动,想来姜二夫人拿捏姜二老爷的把柄多半同姜四小姐有关。 这一点姜四小姐会不知道?姜韶颜当然知晓,只是就这么开口问不是时候。 “眼下这两位正是合作的时候,姜二夫人还等着姜二老爷给钱救自己,自是不会开口的,问也是白问,还会打草惊蛇。”姜韶颜淡淡的解释了一句。 左右一时半会儿,便是姜二夫人从大牢里出来了也不会离开宝陵。所以比起姜二老爷夫妻,倒是另一件事让姜韶颜更为在意。 “你说黄神医去了杨家祖宅?”姜韶颜问钱三。 钱三闻言立时点了点头,道:“便是姜四小姐你去晏城之时传回来的消息,之后我进了棺材,打探消息的人再未传回过什么消息了。眼下连人影都不见了,近些时日我一直在派人找他。” 找黄老骗子这种事钱三不是第一回做了,是以便是找人也是放心的很,黄老骗子会骗人不假,可使手段杀人这种事以前从不曾发生过。 一开始找黄神医的人不见之后,他也曾怀疑是不是黄老骗子做的,不过找人的人连同黄老骗子一起不见了,而且还是在进了杨家大宅之后就再不曾听到过什么消息,这一点让钱三本能的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及时收手没有再查下去了。 一个老骗子居然牵涉到了杨家……姜韶颜眼中暗光一闪而过:“这个黄神医你认识多久了?一个骗子在江南道一代行骗那么多年未被抓住也是本事!” 钱三闻言当即一愣,顿了顿才道:“我认识黄神医倒是许久了,他一直在江南道这一带到处行骗,谎称自己是神医,说自己曾救活过濒死之人什么的。” 姜辉虽然不是什么好人,脑子也不算聪明,可黄神医的骗术若是太过浅显易被察觉也不会到事发时才察觉到不对劲了。 “哦?”姜韶颜听钱三说到这里,眉头忍不住一蹙,问钱三,“他怎么吹嘘的?可曾向你吹嘘过?” 钱三听到这里便笑了,朝姜韶颜挤了挤眼,道:“姜四小姐,我钱三是什么人?” 放高利的日常打交道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些赌徒恶霸之流。有句古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赌徒恶霸结交的自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既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通过这些人知晓黄老骗子自然是因为黄老骗子骗人了。 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黄老骗子是个骗子,自然也不耐烦听黄老骗子啰嗦了。 所以,黄神医的吹嘘他没亲耳听过,不过却也有所耳闻。 “他说他二十年前救活过什么濒死的神仙公子,还说那什么病公子生的俊的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什么来着,他被揪去开了副药,夜半撑不住打了瞌睡,第二日早上一看,那神仙公子就不见了,却留了枚银子给他。自此他便“发觉”自己是个神医开始骗钱,哦不,是治病了。”钱三啧了啧嘴,朝姜韶颜挤眼,“以我对老骗子的了解,这话多半也是编排的了,姜四小姐就不要在意了。” 姜韶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在原地顿了片刻之后,忽地转身带着香梨和小午上了马车。 才踏上马车,钱三便在外头敲马车壁。 “姜四小姐!” “干嘛?”香梨掀开车帘看向没有离开的钱三,挥了挥手,“我家小姐已经问完话了,你可以走了。” 这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钱三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香梨,只是看向姜韶颜,舔着脸笑道:“姜四小姐,你们回去么?这都快午时了,是不是要做饭了?介意多张嘴吗?” 姜四小姐的厨艺可当真是一绝啊! “我们不回去。”姜韶颜却朝钱三摇了摇头,道,“我有事要去见一个人,你自去寻个地方吃午食吧!” 说罢便放下了帘子,马车悠悠晃着离开了。 钱三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不由有些感慨:“兄长,我原先还想着叫你一起去尝尝姜四小姐的手艺呢!你不知道啊,姜四小姐的厨艺可好了!” 也许兄长多吃几回姜四小姐的妙手厨艺便会发现姜四小姐的好了呢,说不准往后还能成一家人呢! 一旁一直不曾开口钱氐书却并不惦记什么姜四小姐的厨艺,只是提醒有些失望的钱三:“这姜四小姐又做的一手好菜,又如你说的下的一手好药。你就不怕她在好菜里下药做些什么吗?” 长安城里流行的话本子里就有这样一个人,开在荒漠里的客栈老板娘在菜里下药,用这等办法把过往的商贩都给劫了。 所以,又做的一手好菜又下的一手好药的人是极其危险的。 …… 那厢丢下了钱三的姜韶颜“见人”之说倒不是说辞,而是当真想要见一个人。 江平仄。 虽说心底里已经将姜韶颜当做半个自家人了,也一早同静慈师太打过招呼了,可还不等他们寻到她,她便主动寻上门来还是让江平仄一行人颇有些措手不及。 “姜四小姐!”江平仄待到将姜韶颜一行人引至后院后便开口了,“不知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姜韶颜看了他一眼,出声道:“宝陵县衙前我看到江先生了。” 江平仄神情一僵,女孩子却不等他开口便再次开口了:“我不知江先生那日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来看我这个人的,不过此时我却是有些话要对江先生说。” “那个招摇撞骗的黄神医失踪了,失踪前因着姜辉的事,钱三的人一直跟着他,眼下黄神医连同他的人一同不见了。”姜韶颜说着抬眼看向神情怔忪的江平仄,“钱三最后一次收到消息是黄神医进了杨家祖宅,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了。” 江平仄脸色顿变。 第二百一十章 怀疑 “这个黄老骗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江南道一代到处行骗,总说自己厉害的紧,吹嘘自己救下了不少濒死的人。” “听说他那些吹嘘的说法中的其中一个说法是二十年前自己救活过一个濒死的俊公子,那俊公子生的天上地下独一无二,”说到这里,姜韶颜声音蓦地干涩了起来,她下意识的舔了舔唇,抬眼紧紧盯着面前的江平仄,“杨家应当没有那等闲工夫去抓一个招摇撞骗的老骗子,江先生,你告诉我,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俊公子,还是二十年前。姜韶颜看向江平仄这个二十年前自白帝逃出的活口,声音忍不住发颤,压下心底的苦涩之后再次开口了:“那些所谓的民间传言,说他……唔,就是赵小将军死后被神仙带走了,是不是真的?他……赵小将军是不是还活着?” 以往那些所谓的民间传言她不曾当过真,毕竟所谓的神仙总会出现在各种各样的故事里给英雄一个完美的结局。可此时这老骗子口中的话,再加那些所谓的民间传言以及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江平仄还有无端对老骗子下手的杨家祖宅都让她意识到有些事似乎是她想当然了。 二十年前的事远比她以为的复杂的多。 江平仄这一行当年逃出生天的兵将为什么不回家?反而隐姓埋名留在了宝陵?赔上了自己的半辈子所求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今在位的天子是当年的赵家大郎,赵小将军的亲兄长,江平仄这些人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去见陛下? 季崇言不知道江平仄一行人的存在,不知道当年的幕后黑手,只能带着柴嬷嬷一边治病一边寻求当年的真相。 可江平仄这行人不一样,他们是当年的亲历者,即便无法知晓真正的幕后黑手,得见天子,恢复身份这种事他们为什么不做? 姜韶颜只觉得这一刻手脚无端的有些发凉,脑中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忍不住睁大眼睛看向江平仄。 江平仄垂下眼睑,没有看她,只是顿了顿,才再次开口道:“赵小将军已经死了。” 女孩子看着他没有出声。 这样单薄的一句并不足以使女孩子信服他的话。 江平仄顿了顿,再次出声道:“我们当时确实带走了赵小将军,可将他带离白帝时他便已经受了重伤。本是神仙难救的伤,待我们赶到宝陵时,人已经不行了。那个黄神医说的倒也不全是假的,他采了些三七草来给小将军熬了药,只是一些三七草根本救不了小将军,所以小将军没有熬过去,我们带走了他,留了药钱与那个黄神医。” 整个过程与黄神医口中所述没有什么出入,如此重伤之下,岂是一碗三七草汤药能救的了性命的? 似乎是真的了,至少这个过程她找不到任何问题。 姜韶颜咬着下唇,脸色一白,察觉到了眼眶的发热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掩饰突如其来的悲恸。 心头一股钝痛蔓延开来,其实早已知晓赵小将军已经死了不是么?可从江平仄口中亲耳听到这一句话还是让她没来由的心头一慌。 原来赵小将军是真的死了,不是所有人都如她一样,还有重来的机会。 女孩子闭着眼睛,看不到她眼中的情绪,也没有出声,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可是……江平仄却没来由的感受到了一阵从女孩子身上涌来的悲恸。 这样的悲恸令他有一瞬的动容却又无比不理解。 姜四小姐,一个与此事全然无关的人,光听阿鱼的口述何以会为小将军的死动容至此? 江平仄苦笑了一声:他不太懂,可过往的经历已经很难让他一腔热血去信任一个人了,看着女孩子的悲恸,江平仄垂下眼睑,淡淡的道了声:“姜四小姐,你没事吧!” 姜韶颜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了眼睛,她眼皮微敛,遮住了眼底的痛色:“赵小将军被葬在哪里?改日我可否去祭拜他一番?” 江平仄闻言有些诧异,却还是点了点头,道:“可以。” 这位姜四小姐是个聪明人,不亲眼瞧见怕是不会相信的。 听江平仄如此爽快的答应,姜韶颜又忍不住苦笑了起来,看来是真的了。顿了片刻之后,她这才收了面上的悲恸,神情肃然的对江平仄开口道:“既然如此,黄神医不见这件事便麻烦了。” 杨家若是从黄神医口中知晓了这件事会如何? 江平仄脸色也很是难看:“虽说只看了一眼,可难保那位黄神医不会记住小将军的相貌。” “多半是能记下的。”姜韶颜脑海中一瞬之间浮现出了赵小将军和季崇言那张一见之后便见之不忘的脸,神情复杂。 到底不是恶人,做不得真正心狠手辣的事。黄神医这样重要的“人证”居然也不曾被看管起来……姜韶颜苦笑着摇了摇头。 待苦笑之后,女孩子便再次开口道:“杨家知晓了这件事会不会有麻烦?你们……到底何以要如此隐姓埋名而为?” 作为一个被阿鱼托付重恩的女孩子,她表现的委实太过热忱也太过熟稔了。 此时的她是姜四小姐,即便因为被阿鱼托付而知晓很多的事,可有些事听人说与亲身经历到底是不同的。 姜韶颜知晓自己的表现有些不对劲,也不知江平仄有没有对自己生出怀疑,可方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却是当真的身不由己。 对面的江平仄神情复杂而微妙,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缓缓开口道:“这件事很复杂,很多事便连我们自己也没有查清楚。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姜韶颜抿了抿唇,听江平仄说下去。 “白帝一战整件事都是一场阴谋,我们直至如今都未查到那个幕后黑手。”江平仄说道。 姜韶颜垂眸沉思了片刻之后再次抬眼看向他道:“你们不去见陛下,是不是与此有关?” 江平仄沉默了片刻之后,咬牙应了一声“是”之后,眼底之中蓄满了怀疑:“他是最终的得利者!”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一物 如今万人之上的天子当然就是当年那场战乱最终的得利者,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站到了最后。 “赵元彤领兵作战的本事确实非同一般,当年赵氏双雄绝非浪得虚名。”江平仄缓缓开口说了起来。 赵元彤是当今天子的名讳。 姜韶颜同这位赵家大郎相处不多,不过在为数不多的相处中,这位赵家大郎在她印象中是个严肃的近乎刻板的人。在前世那张得天独厚的外表下,那位赵家大郎是罕见的几位对她也能不假辞色的适龄男子之一。 不过这种不假辞色不止对她,对几乎所有的女子都是如此,赵家大郎不好美色,衣着所用简朴,也不好钱财珠宝,素日里唯一的喜好是研读兵法,也未表现出对权势的兴趣,哦不,是在此前。 如今对着已经当了天子的赵元彤,她很难再说出赵元彤对权势毫无兴趣这种话了。 一个不好其他偏好权势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姜韶颜想着。 江平仄这二十年也在反复揣测当年的真相:“赵元彤本为前朝大将,数代忠良,昏君再不像话可对着赵家也未曾做过自毁长城之举。” 否则江家同昏君逼迫江小姐的举动也不会在赵小将军出事之后再行了。 “彼时群雄并起,赵家有声望有能力,独缺一个理由。”江平仄说道,“纵使昏君不得民心,可身为大靖臣子无故起兵终究会为人诟病。” “他若不要脸面就可以立刻起兵,若是想要名正言顺起兵就要一个理由。”说起这些揣测,江平仄一颗心也宛如坠到了谷底,“我以恶度人,曾经想过一个可怕到让我也感到害怕的理由。” 姜韶颜抬眼,这一刻心中如明镜一般的猜测到了江平仄所谓的害怕理由:“赵小将军的死就是赵元彤起兵的理由。” 赵元彤在此前是个为人端方的君子,品行端方,这样的人起兵的理由定然不能是寻常的理由,而是不得不为。 有什么比亲弟赵小将军的惨死更适合的理由呢? “若是赵氏双雄一同起兵,哪怕最后称王了,这天子的位子却只有一个,谁来坐?”江平仄眼底的怀疑浓的化不开来,“赵元彤也有子,哪怕这儿子再不像话,难道赵元彤会放弃这个儿子将亲弟立为储君?” 战场上波云诡谲,权势场上尔虞我诈,他不敢相信赵元彤。 别说江平仄了,就连姜韶颜也不敢相信。 对这位刻板严肃不好美色不好钱财的赵家大郎她始终没有看透过,也不曾接近过。 “难怪你们如此小心了。”姜韶颜叹了口气,感慨不已,“不敢进京寻天子。” 不过说到这里,姜韶颜忽地“咦”了一声,问江平仄:“既然怀疑天子,你们却擅闯国库偷走夜明珠,是想试探天子的反应还是?” “我说过,对赵元彤我们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大抵是将心底的话说开了,江平仄似乎也朝她敞开了心扉,开口将心中所想一一说了出来,“我们要做的是寻求当年的真相,找到背后真正的恶人。说实话,”说到这里,江平仄顿了一顿,苦笑了起来:“我们也希望赵小将军的亲兄长不是那个恶人。”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之下,他们也不敢将赵元彤当做真正的凶手。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要翻出当年的真相,而当年的真相,一切都是从白帝之战开始的。 姜韶颜目光一闪,顿了顿,看向江平仄:“阿鱼这些年也一直在找当年白帝之战的事,因为姜四小姐死前便已经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之处了。” 很多事只有当年的亲历者才清楚,所以有个当年的亲历者阿鱼对于姜韶颜而言至关重要。 江平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目光怅然而愧疚:他们这些八尺男儿居然还比不过一个婢子!不仅找到了这位姜四小姐,居然连当年白帝之战的古怪之处都已然发现了。 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女孩子能发现这些实属难得了。 “阿鱼说当年白帝之战发生之前长安城中那些‘指点江山’的几乎人人都说是此战几乎必胜,一个必胜之局,白帝又是小城,何须劳动二十万兵马?”姜韶颜看向江平仄认真的问道,“而且,这不是二十万老弱伤残兵马,是二十万精兵,是精锐赵家军。江先生,你可能告诉我这白帝之战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要拿下一个普通的小城何须如此兴师动众?让年轻的将星摔二十万精兵前往? “彼时与赵小将军对峙的叛军也在之后被俘被杀,过后来看,即便有天险天灾相伴,这二十万赵家军也不至于就此死伤殆尽,江先生,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姜韶颜看向江平仄。 每每重提二十年前的事都是一场煎熬。江平仄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待到再次睁眼时终于缓缓开口了:“那一战,我们确实不止是为了战,小将军带兵出征其实是为了一样东西。”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二十万兵马当然不知是为了守住白帝的。 “只是那样东西是什么我却并不知道。”江平仄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苦笑了起来,顿了片刻之后,忽地肃声对姜韶颜道,“阿鱼在江小姐死后将重恩托付于你我虽很感激,可我们小将军却也着实受得这样的托付!” 这话掷地有声,让姜韶颜忍不住心头一颤,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我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当时昏君觊觎江小姐一事小将军是知道的,他曾说过此番出征既是为了天下却也有自己的私心,只要得了此物,就能救江小姐于水火了。”江平仄说到这里,垂下了眼睑,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只是是什么东西他却二十多年都不曾参破。 姜韶颜只觉胸口那股方才压住的钝痛再次蔓延了开来。 为她?有人为她至此……她想笑,却着实笑不出来。 他若还活着,她定是要不管不顾的骂上去了! 是不是傻?讲道理这种事也是要对人的,对着昏君,便是昏君已然去世的先皇再次活过来帮着相劝也是不会讲道理的。 他想救她,可这方法从一开始就错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带饼 一阵良久的沉默之后,伙计自外头小跑进来道:“江先生,外头客人来的差不多了!” 宝陵茶馆是敞开门做生意的,作为茶馆的主角,江平仄自然不能消失太久。 “姜四小姐,我们信你。”暂且没有将他们查到的姜四小姐同江小姐的关系告诉姜韶颜,江平仄想着作为父亲的姜兆不曾告诉姜四小姐这些事,想来姜兆有自己的考量,那他们自也不必说了。 更何况这位姜四小姐同那位江小姐,江平仄看着眼前这个胖如小山般的女孩子,暗暗摇了摇头:光这外表,哪个能想到姜四小姐会同那位江小姐有关? “过些时日,我们会带你去见一见留下来的旧部,”江平仄说道,“有些事虽说开始了,但却也不急于一时。” 姜韶颜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虽说这些时日的宝陵城尤为热闹,不过宝陵茶馆依旧是百姓们闲暇时的好去处,在宝陵茶馆呆了一下午,听江先生说了一下午的故事之后,姜韶颜才带着香梨和小午回去了。 回到姜家别苑才坐下,白管事便过来了。:“二老爷他们已经回来了,钱三下午来过一次,眼见小姐不在便道明日过来将钱送还给小姐。” 姜韶颜点了点头。 白管事又瞥了眼西苑的方向,接着说道:“听说这一次姜二老爷使了不少钱财,才回来便已经同姜二夫人打过一次了,两人摔了不少碗盘,方才消停。” 姜韶颜看着他没有说话。 白管事顿了顿,又道:“大公子不肯回来。” 咦?姜辉不肯回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姜韶颜也有些惊讶:“大公子为何不肯回来?” 宝陵县衙大牢虽说打扫的还算干净,可到底是大牢,再干净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再者大牢里那饭食可是整个宝陵城百姓都闻之色变的,姜辉是转性子了不成? 说起原因来,白管事一张老脸之上满是尴尬之色。 他道:“大公子说他要看美人,我等要劝他,他就说他一出来就要来劫狱,到时候株连九族了可莫要怪他!” 这话听的人目瞪口呆,就连姜二夫人和姜二老爷也惊住了。 虽说姜二老爷和姜二夫人本就各自憋了一肚子的火是准备吵架的,可也要有个由头,大公子如此一来倒成了现成的由头。 一个道“好好的孩子来了宝陵怎么就成了这样?你个婆娘早来一步到底做了什么?”另一个道“你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性自己不清楚?” 如此一番吵架拉锯姜辉如愿以偿的留在了大牢里看美人了,倒是姜二老爷和姜二夫人又打了一架,结局以姜二老爷脸被抓花,姜二夫人挨了两巴掌而告终。 “好在先时我等把西苑的贵重碗盆已经换了,此次损失倒是不大。”白管事算着损失,看向姜韶颜,满脸肃然之色,“便是损失不大也是要报在账上的。” 姜韶颜:“……” 罢了,看在明日钱三过来还钱的份上就不计较这个事了。 “记得不止贵重碗盆还了,连贵重些的桌椅最好也换了,免得遭受无妄之灾!”姜韶颜叮嘱白管事。 人家木头好好被做成桌椅也不容易,何苦被人一脚踢散架了? 姜韶颜不知道钱三还别人钱时拖不拖拉,同她的钱财官司上倒是从来不含糊,第二日一大早便带着钱财登门了。 “姜四小姐,这多余的零头就给你了,你点点看呢?”钱三捧着钱财眉开眼笑。 姜韶颜点了点头,香梨见状连忙接了过来,而后毫不客气的当着钱三的面就将装钱的匣子打开清点了起来。 这架势看的钱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罢了罢了,同这小丫头片子也不计较这些了。 比起这个来……钱三轻咳了一声,转头对姜韶颜道:“我兄长要回长安了,回长安前差我来问问姜四小姐可有什么话或者什么事要托他带个话或者帮个忙什么的。”说到这里,钱三抬眼望了望天,意有所指,“这快到中秋了,今年中秋,伯爷同四小姐应当是不能一起过了。” 姜四小姐的母亲红颜薄命,伯爷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把姜四小姐拉扯大,父女两感情也是不错的,中秋这等时日不能在一起,想来也想念的紧。 姜韶颜没有忘记这一茬,否则也不会提前订好模子了。只是这里是大周,此去长安十多日的功夫,便是钱氐书紧赶慢赶也要七八日光景,一般酥皮的鲜肉、豆沙等月饼放不住,是以只能用了蜂蜜、面粉又或者再讲究些加上奶油等蒸烤脱水了做成不怎么月饼的“月饼”才能摆上这么久的光景。 长安城当然不是买不到好吃的月饼,只是于东平伯姜兆而言不管多好吃的月饼都不如女儿亲手做的好的了。 “我原本也准备做些糕饼请人带回去的,如今你兄长肯帮我这个忙自是再好不过了。”姜韶颜向钱三道了声谢。 “无妨无妨,举手之劳而已。”钱三摆了摆手,名正言顺的留下来准备蹭顿饭食吃吃。 姜韶颜不是个拖沓的人,既准备好了,就要做了。 钱三跟着姜韶颜去了厨房。 回屋子里藏钱的香梨去而复返来到厨房院子里时正见钱三站在厨房外的窗边向里看姜韶颜做菜不由觉得有些意思:那地方成了专看小姐做菜的专属位置了。 最早是季世子呆过,而后又是那站不住的方二小姐呆过,现在轮到钱三了。 就说小姐不仅菜做的好,便连这做菜的过程也有意思的紧呢! 大周这个时代保存食物的方法远没有后世各种防腐手段来的多见,此时的糕饼类最常用的保存方法就是用大量的盐糖了。 糕饼就如原先的牡丹花卤子一般用的是糖。 所以说所谓的月饼也只占了个月饼的圆月样子,实则就是个寻常的糕饼而已,不过这些于姜兆而言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吃的也不过是一份心意。 看着女孩子认真专注的揉面做饼,钱三站了会儿,到底不如季崇言那样能不吭声看许久,于是想了想出声同姜韶颜闲聊了起来。 “姜四小姐,我兄长这次回来说了长安城里那个……那个杀千刀的季二公子最近又惹出桃花债来了!” 那季二公子可是个薄情负心汉,他既是姜四小姐这一边的,那个什么没见过面的季二公子就是个“杀千刀”的了。 季崇欢吗?姜韶颜掀了掀眼皮:其实季崇欢这个人同他没什么关系,不过既占了这个身份,倒还是要问一问的。 “哦?他惹上什么事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闲谈 对于季崇欢这样的人会惹上桃花债姜韶颜是一点不意外。 毕竟是个红楼梦中贾宝玉一般的人物,这怜香惜玉的本事比起宝哥哥来更胜不少,又会作诗写文,又到处表达怜惜之意,再加上他安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不沾上桃花债才是怪事了。 远的不说,看看他那好大伯季崇言的爹就知道了。 不过能让钱氐书记起来特意同钱三提一嘴,想来这次惹上的桃花债有些麻烦了。 “七夕节那一日季二公子同杨大小姐结伴出游了……” 这个倒没有什么问题,季崇欢同杨大小姐杨唯娴订了亲,早是未婚夫妻了,七夕订了亲的男女结伴出游当然没有什么错处。 “花灯园会上季二公子同杨大小姐带了面具游玩,结果被人群冲散了,杨大小姐倒是很快便找到了跟随在侧的身边下人,可季二公子迟迟不见踪影,急的杨、季两家大半的家丁都出来寻人了……” “他去哪儿了?”一旁听的认真的香梨忍不住问道。 这小丫头片子真是没个耐性,正卖关子的钱三剐了她一眼,轻咳了一声,反问正在做糕饼的姜韶颜:“姜四小姐你猜呢?” 姜韶颜听他说到这里,抬起眼皮向他看了一眼:“你当真要我猜?” 这话什么意思?钱三有些不解,猜还有真的假的不成?只是虽这般想着,却还是点了点头,道:“姜四小姐且猜猜看呢!” 这事情经过如此离奇,他听到了险些没被包子噎到呢! “家里人都在寻他,他却不见踪影多半是有意为之了。我猜找到季崇欢时,他身边多半跟着一个女子,这女子不是他的未婚妻杨大小姐,而是那个所谓的桃花债。”姜韶颜说道。 原本卖了一通关子,准备说个一波三折的钱三听的一惊,旋即没了卖关子的兴致,不解的看向姜韶颜:“姜四小姐,你怎么知道的?你能未卜先知不成?” 要不是知道姜四小姐一直在宝陵,他当真要以为姜四小姐去了长安亲眼见了这一幕了。 “我不会未卜先知,不过我知晓季崇欢这个人。”姜韶颜闻言却是轻哂着摇了摇头,而后接着问他,“那桃花债的身份不一般?” “不一般。”钱三点了点头,道,“桃花债姓苏,是苏家的二小姐,生的也是个温柔美丽的。哦对了,说一句苏二小姐,姜四小姐你大抵不知道她是哪个,不过提到她的姑母你们定然知晓。” 又出来个苏二小姐倒也罢了,居然还有什么苏姑母?香梨睁大了眼睛,心中的好奇彻底被钱三勾了出来,连忙催促道:“是哪个?” “是……”还不等钱三开口,姜韶颜便先他一步开口了。 “当今皇后,太子殿下的生母。”姜韶颜淡淡道。 太子殿下的生母姓苏,乃是前朝太傅之女,说起来也算书香门第出身的名门闺秀。而今上本人品行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可偏偏这样两个人生出的太子殿下那德行之上却委实欠缺的厉害,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先前今上膝下只一子倒也不能如何,太子再不像话也还是陛下的独子,可眼下听闻杨老狐狸帮忙找来一个“沧海遗珠”,太子可不再是那根独苗了,所以想来这些时日太子同那位新冒出来的二皇子之间关系微妙的厉害。 想卖的关子再次被姜四小姐戳破了。钱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却又无可奈何。 “姜四小姐,又叫你猜中了!”他感慨不已,“你怎么猜中的?” 京城里姓苏的大人家可有好几位呢! 姜韶颜闻言却是轻哂了一声,而后才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钱三道:“能叫钱氐书特意同你说的必然是大事,对不对?” 钱三略一迟疑后立时点了点头,道:“是大事。” “季崇欢的未婚妻是杨大小姐,杨大小姐的父亲杨老狐……杨大人是这一次找回‘沧海遗珠’的那位殿下背后的功臣,那位殿下听闻素日里也是十分看重杨大人,”说到这里姜韶颜便笑了,“陛下百年之后这位子总要传下去的,太子和那位殿下之间只有一个能坐上这位子,你说这两位之间关系如何?” “当然不会好。”钱三嘀咕了一句,此时也已经明白过来了,“就是寻常百姓家有些家底的兄弟争家产都要闹到互相争斗甚至上公堂的地步,更别提天子的家产了。” 这可是整个天下啊,哪个不争? “这是一场豪赌,早早站队的杨大人选择了这位沧海遗珠,而那位苏二小姐的姑母是苏皇后,苏皇后乃是太子殿下的亲母。分别立于那位民间殿下和太子殿下身后的杨、苏两家自然是不对付的。”将手里的糕饼端上锅蒸上之后,姜韶颜拿帕子擦了擦手,转身笑看向钱三,“季崇欢先时与杨小姐订了亲,等同是站在杨家这一边了,偏七夕又跑去同苏二小姐在一起。一人招惹两方的人,这么厉害的事多少朝堂高官重臣都不敢做,偏他敢做,果真了不得!少年真英雄啊!” 钱三:“……” 这么个了不得的少年真英雄谁要啊! “这件事一出,杨家不会罢休,苏家也不会罢休吧!”姜韶颜说着继续看向钱三,接过香梨递来的瓜子磕了起来,显然对此也生出了几分兴趣,“杨家怎么说?苏家怎么说?” 她能猜得到事情大体的走向,可具体的还要听钱三说来。 这倒不是她本事不到家,而是不能以一个正常人的脑子去揣度季崇欢的行为。 “七夕那日找到季二公子时他同苏二小姐抱在了一起,那苏二小姐的脸上带了个面具,那面具同杨大小姐的一个样。”钱三说道。 这大抵就是季二公子认错人的缘由了。不过钱三觉得这认错人的缘由还是牵强了些,若是不熟悉倒也罢了,可杨大小姐怎么说都是季二公子的未婚妻,就算带着面具,自家未婚妻的身形、谈吐、举止能认错? 多半是怜香惜玉没有推开而已。钱三想着。 不过这只是他们的想法,不是杨大小姐的。杨大小姐见到抱在一起的苏二小姐和季崇欢时,当场没控制住,冲上去将苏二小姐一把扯了过来,力道之大直接将苏二小姐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此前在季二公子面前一直“温柔端方”的杨大小姐这一刻没控制住的举止可将季二公子看愣了,待到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站了出来,挡在了苏二小姐面前。 季崇欢这般一记拎不清的“护花”举动可更将杨大小姐惹得不轻。 什么端方有礼当场忘了个精光,上前就给了季崇欢一巴掌。 这一巴掌让季崇欢当场表示要退亲。 亲当然不是想结就结,想退就能退的。安国公继打了季大老爷、季二老爷和徐大老爷之后,又对季崇欢动了手。 风评好了一辈子的安国公也从未想过到这个岁数了还能因为接连教训不孝子弟出名的。 这被安国公教训的不孝子弟榜上自此又多了季崇欢的名字。 “安国公也是不容易,身子骨硬朗了一辈子险些没被这接二连三闹出来的事气出病来。哦,对了,听闻季世子此次中秋要回去陪安国公他老人家过节了。”钱三说道。 见多了不孝子弟容易气出病来,还是看看季世子这个又有本事,卖相又好的长孙缓缓心情的好。 第二百一十四章 回京 原本已经说好了这次中秋不回京了,可即便是季崇言和林彦也料不到远在长安的季崇欢会来这么一出。 “国公爷没事吧?”林彦揉了揉眉心,长长的叹了口气。 摊上季崇欢这么个次孙也是挺糟心的。 “无碍,祖父身子骨还好,只是被季崇欢气的不轻。”季崇言收了信,神情淡淡的说道。 只是口中虽说着“无碍”,季崇言还是唤来的卢,准备收拾行李回京。 “那我便不回去了,记得给我家里人送些糕饼。”林彦瞥向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叹了口气。 季崇言点了点头,顿了顿,眼睛忽地闪了闪,问林彦:“我想寻个借口给东平伯送些糕饼的话,应当寻个什么理由?” 林彦:“……” 这还没同人家姜四小姐如何呢,就准备去给人家爹送糕饼了? 似乎是从林彦面上的表情猜到了他心里所想,季崇言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将来总是一家人,过节给人家东平伯送些糕饼也好。” 将来总是一家人……林彦默然:崇言还挺自信的,是觉得姜四小姐不会拒绝自己吗? 不过看了看季崇言那张夺目奢靡的脸,又觉得似乎自信也不是没有来由的。 只是这种事,别的花里胡哨的理由都没什么用处。 “东平伯姜兆不是傻子,你不如直说在宝陵相识了姜四小姐,关系不错,送份糕饼贺节也没什么问题。”林彦想着说道。 季崇言嗯了一声没有再吭声。 从江南回长安昼夜不停的赶路,赶到长安时也不过才七八日的光景。 大抵是安国公府近些时日发生的事委实太过频繁,接二连三之下,以至于季崇言赶到长安城时,长安城的百姓口中闲议的依旧是安国公府的事。 季崇言没有多做停留,一路听着“季二公子”“杨大小姐”“苏二小姐”的回了安国公府。 因着也是安国公府的老人了,这些时日安国公府被人嘲笑,连带着门房都有几分面上无光之感,素日里总是敞开的大门这些时日也是紧掩的。 听的外头有敲门声,门房拉开门闩才问了一句“谁”,便听外头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季叔,是我。” 大公子!门房季叔听的一喜,连忙打开门将一路风尘仆仆赶路回京的季崇言迎了进来。 “大公子,您终于回来了!”门房季叔看着面前的季崇言欢喜道。 季崇言点头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缰绳交给身边的的卢,转头问季叔:“祖父呢?” “在堂里呢!”门房季叔说到这里,手朝待客的大堂指了指,压低声音小声对季崇言道,“杨大人、苏大人还有不少大人都在呢!” 季二公子素日里别的事上也未见什么了不得的,倒是在招惹是非之上要么不招惹,要招惹便来个这么大的,还当真是个“英雄”,真真叫人头疼! 季崇言闻言只是冷笑了一声,而后才道:“我洗漱洗漱便去见祖父!”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来他正赶上好时候了。 …… …… “所以,季二公子到底准备如何对待我妹子?”来的是苏二小姐的嫡亲兄长,素日里也是个宠妹子的,眼下听闻这件事,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苏家乃是皇后母家,在长安城里也是有几分牌面的权贵。苏二小姐自小被父母兄姐宠着长大,自然早早便定下了婚约。其未婚夫婿模样一表人才,能力也是不凡,是长安城七宗五姓里陇西李氏家的公子,地位虽说没有盛如安国公季府,却也是老牌的权贵之族,谁看了不要说一声“男才女貌、天造地设”? 眼下苏二小姐和季崇欢抱在一起是被不少人亲眼瞧见的,就算想瞒也瞒不住。陇西李氏自然不会吃这样的闷亏,第二日一早便上门退了亲。总不能叫人家好端端的李氏公子头上戴顶绿帽子吧!大周再如何民风开化也做不到瞧见未婚妻同旁的男人抱在一起也不以为然的。 好端端的亲事就这么被搅黄了,苏家自然是不肯依的,旋即找上门来要季崇欢负责了。 对此,杨家也是不依的。同杨大人一起来的是杨大小姐的生母——杨夫人魏氏,就是先前母族贪污被发配去南边挖煤的一族。 杨大人当然不会做出妻族落难便休妻再娶的举动来为人诟病,魏氏还在杨夫人的位子上呆着,只是没有母族撑腰的魏氏这位子坐的怎么样也只有魏氏自己才知道了。 这一次眼见倒手的金龟婿要飞了,魏氏自然是不肯放手的,闻言当即便是一声冷哼,恨恨道:“好端端的姑娘家会同人抱在一起?苏家教女无方,关人家季二公子何事?” 这话听的就好似这件事里季二公子没错,只他妹子有错了不成? 苏大公子自己素日里的品行未必能做到毫无诟病之处,可到底也是个男人,有些事当真是男人最了解男人了,闻言当即便毫不客气的出言嘲讽了起来:“怎么?是我苏家拿刀架在季二公子的脖子上逼他抱住我家妹子的不成?” 这种事当然不能怪苏二小姐一个人。魏氏心里明白的很,只是此时为保这桩婚事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好端端的姑娘家七夕怎会一个人出门?便是季二公子将她误认做了我家娴姐儿,她不会说不成?”这件事里头谁都不干净,魏氏自然紧揪苏二小姐的把柄不放,开口喝骂了起来,“要我说她就是故意的,揣着明白装糊涂,觊觎季二公子许久了。” 跪在大堂中央的季崇欢耷拉着脑袋闭口不言。 先前见祖父打了父亲,瞧父亲那捂着脸长吁短叹直喊疼的样子他还不以为然,觉得祖父都一把年纪了,便是一巴掌打下去又能有多疼,直到这一巴掌打到了自己的脸上。 季崇欢耷拉着脑袋,因着脸颊两畔的发胀红肿不敢抬头见人,想也知道自己眼下的模样委实难看的紧。 一想至此,季崇欢心里便是一阵烦躁:烦躁苏、杨两家怎么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了,便不能等他脸上的伤好了再上门么? 正这般想着,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季崇欢”。 季崇欢心中一记咯噔,被人唤到名字之后本能的抬了下头,而后便看到了视野之中的季崇言。 看着季崇欢那张发面馒头似的脸,季崇言忍不住挑了下眉,看向坐在最上首面露喜色的安国公,大步走至安国公面前,施了一礼,唤道:“祖父!” 第二百一十五章 比一比就知道了 安国公心情大好。 对比身边的季二老爷夫妇和季崇欢,突然回京的长孙品行简直堪称楷模了。 看着大步走到安国公身边讨得安国公欢心的季崇言,季崇欢撇了撇嘴,颇有几分不屑。 可惜这撇嘴的举动并没有被安国公错过,见状当即冷哼一声,瞪向季崇欢:“见到堂兄回来,怎的这等表情?气鼓鼓的给谁看?” 季崇欢闻言脸色一僵,心里委屈不已。 他是不满,是看季崇言不顺眼,可气鼓鼓……那不是您老人家打出来的吗? 打的时候下了死手,脸上肿成这样,眼下又怪他气鼓鼓?这也委实太不讲道理了。 只是素日里讲道理的安国公眼下正在气头上,当然不会同他讲道理,教训完季崇言便朝身后正欲帮儿说话的季二夫人徐氏冷哼了一声,喝道:“徐氏,你自嫁入我季家,我季家可不曾亏待于你。你瞧瞧将欢哥儿教成什么样子了?” 慈母多败儿,欢哥儿如今这幅不知天高地厚的胡乱招惹人的举动同徐氏的溺爱脱不了干系。 一旁的季二老爷见状也在一旁帮腔:“素日里我想训两句,她都要帮……”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安国公一视同仁,训完徐氏训季二老爷,“儿子又不是她一个的,你有工夫帮人养儿子,便没工夫自己教儿子不成?” 那一串连环绿帽的事不管多少年还是会被安国公拿来翻旧账,他这辈子的脸都丢在老大那不成器的和老二一家头上了。 将一家接连训斥完之后,安国公才看向一旁的季崇言,脸色稍缓,而后对方才正在互相拉扯的苏大人和杨夫人魏氏开口道:“我这次孙有多大的脸面,老头子我心里清楚,不管是苏家的小姐还是杨家的小姐都没得来季家做小的。既然如此,此事……” “此事自该让苏家自己退去。”杨夫人魏氏一听顿时急了,唯恐这桩好端端的姻缘闹出什么波折来,也顾不得无礼不无礼,连忙插话道,“我家娴姐儿同季二公子可是交换过婚书的,难道便因为苏小姐自己不检点便要赖上季二公子不成?” “此事又不是我妹子一个人的问题!”一旁的苏大公子听的火气都上来了,“这姓季的小子便没有问题不成?” “那是你妹子带着同我家娴姐儿一样的面具,混在一起谁能分得清!”杨夫人魏氏顺口为季崇欢辩解了起来。 “如此么?”便在此时有人开口了,他轻哂道,“那不妨请苏二小姐和杨大小姐带上当日的面具站在一起看看会不会认错好了。” 开口说话的居然不是苏大公子,而是才回京的季崇言。 杨夫人魏氏看着开口的季崇言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愤懑。 这位皇帝陛下的亲外甥当年帮忙她母家一事她还记得清清楚楚,不帮忙便算了,一帮忙便成了这样,说他不是故意的谁信? 从当初那件事她便看出来了,这位季世子比起同她家娴姐儿定亲的季二公子来是个真正难缠的,远不如季二公子为人“单纯”。 可“单纯”也有“单纯”的不好,有时候实在拎不清的厉害,不然何以会招惹来苏二小姐? 季崇言的提议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尤其是对于魏氏所言的“混在一起谁能分得清”而言更是如此了。 若是苏二小姐的身形同杨大小姐的身形委实相像,那混在一起分不清便是情有可原了,若是不是……那就要问问季崇欢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 苏大公子心里清楚自家那被宠坏了的小妹是个什么样的人,小妹身上的脏水一时半刻是洗不干净了,毕竟本也不怎么干净。可只小妹一人身上不干净,这苏家还要不要脸面了? 尤其此事还牵扯到了杨家,太子殿下和二殿下之间本就是只留一个的争斗,在旁人面前下面子也就算了,在杨家面前那是万万不能掉面子的。 虽说不清楚这位季世子提出这建议的缘由,不过于苏大公子而言,这倒是一个拖季崇欢下水的好机会,当然不会拒绝。是以待得季崇言这话一出,当即点头表示同意。 虽说在这件事里头杨夫人魏氏自诩杨家没什么毛病,可她此时正紧要着想要抓紧季崇欢这个金龟婿,闻言便忍不住犹豫了起来。 到底是过来人,这位“单纯”的女婿的人品她可不敢相信。若是这位女婿的人品过关,当时她家娴姐儿也没有机会将这女婿从那个胖猪似的姜四小姐手上抢来了。 实在拿不定主意的魏氏不得已只得惴惴不安的看向身旁的夫婿杨大人。这么多年,她便没有看透这个枕边人的时候。只是眼下的事涉及娴姐儿,不管怎么说,娴姐儿总是他们的孩子,想来夫婿不会撒手不管吧! 只可惜,面对她求助似的目光,杨大人仿若未觉,依旧只是坐在那里小口小口的抿着茶,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对外事外物毫不在意。 不说话,大抵就是默认了吧!不过此事就算她反对瞧起来也没什么用,魏氏苦笑了一声,没有再出声。 安国公也没有再开口,只是趁着请苏家小姐和杨家小姐前来的空档特意瞅了眼面前的两家人。 杨夫人魏氏身形娇小,杨大人虽说不矮却也不算太高,身形清瘦而文弱。素日里安国公也没有太过在意那杨大小姐的身形,只依稀瞧着是个娇小窈窕的。 而另一边的苏家虽是文人门第,可祖上却是陕北武人之族,族中男儿如这位苏大公子一般身形高大健壮,至于女子……他见过皇后,那也是个身形高挑的。 若是苏二小姐似了苏皇后,那这身形多半也是个高挑的。 如此的话……安国公忽地瞥向那厢耷拉着脑袋没有吭声的季崇欢,暗道了一句这位次孙莫不会当真随了言哥儿他爹那个混账东西吧! 只是虽是这么想的,安国公心里到底还是希望自己想错了,也许那苏二小姐并不像苏皇后,那杨小姐也不似魏氏呢?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在看到戴着面具被同时带出来的一高一矮的两个女孩子时,安国公心底一凉,旋即一巴掌打在了季崇欢那张发面馒头似的脸上。 这高矮胖瘦没有哪一点相似的两个女孩子莫说带着一样的面具,当日的衣裙只是有些微相似了,便是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裙,梳着一样的头发,带着一样的面具,也不会搞错啊! 除非季崇欢是个瞎子才会搞错!这次孙就是随了他大伯那个混账东西。 怎么他老季家每一代都要出个这样的混账东西呢!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你嫉妒什么 这一巴掌下去,原先便“气鼓鼓”的脸更肿了。 徐氏到底是舍不得儿子,见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而后扑过去抱住了被一巴掌扇倒在地的季崇欢。 季崇欢原本被一巴掌扇在地上,肿胀的脸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磕到了地面,本就疼的不轻,徐氏这一扑好心变了坏事,季崇欢被徐氏压在地面上的脸更是钻心般的痛了起来。 季崇欢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旁的徐氏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抱着季崇欢泪眼婆娑的看向安国公道:“国公爷,本就是夜间,天色昏暗容易看走眼……” “他这一双眼要是瞎的才会看不清楚!”安国公指向那厢高矮胖瘦截然不同的两人,而后不耐烦的挥手唤人将徐氏弄到一边去,“将老二媳妇拉开,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的,想齐人之福呗!”苏大公子破罐子破摔,左右自家妹子是个什么德性的他这个做兄长的心里清楚,反正都摘不干净了,凭什么他季崇欢还能干净着? 要他说,这季崇欢什么乱七八糟的公子才子名头本就名不副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已。 苏大公子冷笑道:“要我看先时东平伯家那胖小姐好端端的一个才女突然成了胡搅蛮缠、毫无自知之明的恶女就是季二公子同杨大小姐干的好事。“ “男人贪慕美色也很正常,既然嫌弃人家胖小姐长的不好看,直说便是。偏一边给自己扣不贪慕美色不肤浅的帽子,一边又同杨大小姐定亲,真是不要脸!” 他妹子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莫要说的这边这位杨大小姐就是好东西了. “好个杨大才女,你那诗去了姓名丢崇文馆当真能成长安第一才女?”苏大公子不屑的撇了撇嘴,“要不是看在你的相貌同你爹上,你算哪门子的长安第一才女。” 苏大公子越骂越痛快,干脆一股脑儿的将心里的想法尽数倒了出来:“都是俗人,喜好美色就直说,偏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你当我苏家是东平伯家那破落户不成?白白被你欺负?” 骂的正欢时,一直坐在一旁好整以暇的品茶的杨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开口了:“苏大公子骂的是,是我杨衍教女无方,待今日领回去后自会好好管教。” 这话一出,那厢正骂的兴头上的苏大公子便是一噎,他本是怕杨家紧揪着小妹的错处不放,这才先下手为强的。先把季崇欢拖下水,至于那杨大小姐,翻翻旧账,自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可万万没想到这位杨大人居然一开口便认下了杨大小姐的错处。 只是这般一认,苏大公子远还没有修炼到不要脸皮的地步,见他退了,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跟着道:“今次的事小妹确实也有不对的地方……”说到这里,眼角余光瞥到正欲开口的苏二小姐忙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被兄长瞪了一眼的苏二小姐一个激灵便未再开口。 杨大小姐和苏二小姐家都认了错,安国公自然也在此时出面认了下来:“说来说去还是我家这个不成器的次孙的错……” 今日面前这三位都或多或少有些问题,都不干净似乎也不必互相指摘了。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姜四小姐最是无辜了,”季崇言站在一侧忽地开口,而后转向身边的安国公道,“说来当年二堂弟约姜四小姐见面时我正在茶楼喝茶,倒是亲眼见了那一幕。那姜四小姐在同二堂弟见面前特意派身边的丫鬟过来同二堂弟说过自己的相貌,二堂弟表示钦慕才女,并非肤浅之人……” 虽说谁也不干净,也没必要揪着不放了,可听到这里,苏大公子还是忍不住冷笑。 好一个并非肤浅之人,结果呢?结果如何大家也知晓了。 季二公子被“肥猪”缠上,那东平伯家胖姑娘毫无自知之明之说是哪个传出来的? 他自诩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是个真小人,这位季二公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季崇欢捂着脸,一张脸既肿又涨,不知是气的还是肿的,满面通红的看向季崇言。 就知道这个连首诗都不会做的大堂兄妒忌嫉恨他,素日里对他就十分冷淡,从替阿娴舅家说情帮忙那件事上就看得出这个大堂兄就是对他看不顺眼。姜四那肥猪的事他最不想提了,偏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 季崇欢冷笑道:“你何苦如此帮着姜四?你既觉得她才华好,又自诩自己不肤浅,何不自己娶了她?” 自己娶了她?季崇言心中一跳,正要开口,耳畔又听“啪”的一声,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响起。 “你兄长说的哪里有不对之处?他的亲事便是我这个做祖父的都不插手,轮得到你来多话?”安国公冷笑着,瞥了眼一旁神情平静的季崇言,忍不住心中感慨,就言哥儿这幅出挑的模样也不知道会看上哪家的姑娘呢! 先前那相貌极好的杨家小姐言哥儿也没什么表示,大抵是没看上?这般天仙似相貌的女孩子都看不上,言哥儿的眼光想来高的很。应当会领会一个十全十美的姑娘来吧! 这欢哥儿自己身上满是糟心事,偏还要去拉别人下水,真是越大看着越来气:“收起你那气鼓鼓的样子,有这样一个兄长当是骄傲才是,你嫉妒什么?” 季崇欢听的心中险些没呕出一口老血来。 他气鼓鼓的样子可是叫祖父打肿的脸,这怎么收得起来?再说嫉妒,季崇言连个诗都不会做,他嫉妒什么。 要说嫉妒……那胖姜四的才华他倒是嫉妒的。这老天爷也真是的,居然给了姜肥猪那般的才华,真是浪费。 听的祖父及时开口打断了季崇欢的话,季崇言不由有些失望,不过旋即便释然了。 无妨,来日方长嘛! 至于眼下,虽说这三个哪个都不干净,可在订了亲的杨大小姐,和被不少人瞧见搂抱在一起的苏二小姐之间,季崇欢必须得选一个。 沾上了杨家又沾上了苏家,这可不是季崇欢想不想享齐人之福的问题了。 “姓季的小子!”太子殿下不像话是长安城里人人皆知的事,尤其在那位民间殿下的衬托之下更是如此。 苏家这条船此时委实太不稳了,急需一个靠得住的盟友。 安国公府就不错!苏大公子想着。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中意的姑娘 苏家对这个小女儿是当真疼的,否则也不会养成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来。 即便此时苏家摇摇欲坠,家里却还是托了关系和情面,为这个丫头订下了一门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亲事。 虽说季家如今权势如日中天,可富贵险中求,富贵也意味着危险。季家做主的看着倒还靠谱,可偏偏这丫头看上的季二公子一家不是什么靠谱的。能做出帮贪污的魏氏求情之举的,就算不是眼瞎那也是心瞎了。 谁知道这丫头自己却闹出了这一出,推掉了那么好的未婚夫婿,偏偏看上了这个瞧着没什么用的季崇欢,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出毛病了。 苏大公子心中腹诽着瞥向一旁的季崇言:也不知道小妹是不是脑子坏了,若是看上了季世子倒还说的过去,就是光看脸,季世子的长相也比季崇欢好看多了,真不知道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家里人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亏待过这丫头,偏这丫头……罢了罢了,既然喜欢,那就由着她了。至少若是能借机将季家拉上船倒也不亏。 苏大公子想着看向立在一旁长身玉立的季崇言。 不管是安国公还是季世子瞧着都不喜欢季崇欢,那是自然的,只要眼亮心明的都不会喜欢这位季二公子。 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季字,他命好投生到了季家,拉不到季崇言,拉季崇欢也好。如此……也能成全了小妹的一番心思。 苏大公子算盘打得不错,一门心思准备盯上了季家,至于季家对此的反应……总之从季世子和安国公面上都瞧不出什么来。 这件事轮不到季家来做主,杨衍起身走到安国公面前朝安国公施礼告辞:“今日之事叨扰国公爷了,本来就当是儿女间的私事却还要闹到国公爷面前,是杨衍处理不周。” 安国公闻言双目忍不住微微眯起,眼角余光瞥到了身边的季崇言,见长孙朝自己点了点头,想了想,便点头道:“确实是儿女的私事,老头子一把年纪的插手作甚?” 杨衍话里的意思是准备揽下此事了。 既然如此也好,这种得罪人的事安国公府能不沾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安国公借机甩手不管了,苏大公子见状自也不好再坚持“叨扰”一把年纪的安国公,待到一行人转到侧厅去议事之后,安国公狠狠的剐了眼瘫坐在地上的季崇欢以及一旁一个冷笑一个心疼的季二老爷和徐氏夫妇之后,起身对季崇言道:“言哥儿,陪祖父出去走走!” 这一家子糟心人看久了真是头疼。 当然,最重要的是许久未见长孙了,他也有好些话要问季崇言。 安国公府的花园修建的不错,不待客的时候,园子宽敞僻静,是说话的好去处。 走了一段路,眼见四下无人,安国公便轻咳了一声开口了:“言哥儿,那杨家小姐你看了么?觉得如何?” 那位江南的杨小姐其实一开始他没打算看的。他觉得男子洁身自好是一件好事,可言哥儿长到那么大身边连个女子都不曾见过,再加上长安城里时不时传出些“断袖”之癖的说法。说真的,安国公对此是有些担心的。 对于女子的身份什么的,安国公倒是并不在意,他同安国公夫人也是自己相识相知相爱了一辈子的。只要喜欢,是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便可以了。 毕竟他家言哥儿自己是个有主意的,天底下能叫他吃软饭的女子能有几个? 是以瞧着那杨小姐确实长的不错,又担心长孙如此下去当真走了岔路,安国公便帮忙牵了线。 季崇言听到这里便停下了脚步,看向安国公正色道:“祖父放心,孙儿不是断袖,祖母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您就不要偷看了。” 有些事做长孙的还是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是叫安国公误会就不好了。 被戳破了私底下偷翻夫人话本子的事,安国公颇为尴尬,咳了一声,撇过脸去。 那厢的季崇言便在此时再次开口了:“此去宝陵,孙儿确实遇到了一个颇为中意的女子,她很是聪慧灵秀……” 聪慧灵秀啊!那不错,安国公听的心中一动,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做的一手好菜……” 会做菜?那也算贤惠,不错不错!安国公再次点头。 “生的也美,冰肌玉骨、步步生莲……” 安国公听的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长孙连那杨小姐都瞧不上,居然会夸这女子美,可见那女子是个极美的。 又美又聪明还贤惠,安国公越听越满意,忍不住问季崇言:“言哥儿,那姑娘是哪家的女子?想来在江南道一代颇有盛名吧!叫什么名字?” “她是长安人氏,待回了长安,我再带她来见您可好?”季崇言对安国公说道。 那自是可以的,安国公点了点头,没有反驳,虽说有些按捺不住好奇了,可对季崇言想要卖的关子还是表示了尊重。 不过既已有了中意的姑娘,那杨家小姐…… “祖父放心,那杨家小姐暂且被安置在宝陵县衙……” 县衙大牢也是县衙。 “有嬷嬷照顾……” 教养嬷嬷教养就算不得照顾了? “衣食住行照顾妥当……” 县衙大牢里吃穿自然是不愁的。 至于被安置在宝陵县衙的原因,季崇言道:“那杨家小姐犯了些错,孙儿总不好越过大周律法去捞人。再者我们出去办事也危险得很,将她安置在宝陵县衙自是再好不过了。” 确实有理,安国公连连点头,想了想,忍不住对季崇言道:“虽然那杨大小姐是杨大小姐,那位杨二小姐是杨二小姐,可瞧着杨大小姐那个样子,我总是有些担心的。如今你不同杨家人沾上关系自是最好不过的了。” 长孙是一贯是个有分寸的,安国公说罢便没有再提杨小姐的事,转而说起了方才的事:“杨衍揽下了此事,言哥儿,你觉得苏家肯认下来?” 季崇言听到这里不由一哂,眼底多了几分嘲讽之色:“杨衍是个老狐狸,没有把握不会无故揽事。” 再者在这件事上动手脚的是苏家那个被宠坏的丫头,想也知道事情做得漏洞百出,要挑错处简直处处皆是。 当然,最重要的是…… “太子殿下往年混账时做过的错事不少,苏家在背后帮着善了不少后……”季崇言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眼底有些淡淡的凉意,“人只要犯过错便总有被揭开的一日。” 第二百一十八章 劝说迎中秋(4K长章) “我就不说苏二小姐故意差人去买通成衣阁的人买了与小女当日穿着相似的衣裙了,这一点成衣阁里收了银子的婢子可以作证……”杨衍说话时语气平淡,至于用了什么方法让收了银子的婢子开口那是他的事了。 一个寻常的被宠坏的丫头片子做的局还套不了他杨衍。 “当日七夕,苏二小姐的未婚夫,哦不,是前未婚夫李公子被苏二小姐借口故意差走一事李公子也是乐意出面的……” 苏二小姐做的局只稍稍一查便是漏洞百出,杨衍都懒得将剩余寻得的漏洞说完,顿了顿,又将苏二小姐同季崇欢最早的孽缘说了出来。 “三月初三,苏老太傅寿辰包下了芙蓉园,苏二小姐女扮男装混迹其中对着出席的男客指指点点,时逢季二公子作诗得了魁首,一见倾心,溜至后台借机崴了脚请季二公子相扶,不过彼时季二公子倾心长安第一才女姜四小姐身上,没留意此事。” 三月初三,杨衍一家还未到长安,却已经将长安的事情查的分毫不差。苏大公子眉头蹙起,事情的起因他已听苏二小姐提过,自是清楚的。 人还未至,手倒已经伸过来了。苏大公子冷笑一声,心说我苏家的人不是东西,你杨家又能干净到哪里去? 正想开口嘲讽一番杨衍,却听杨衍接着出声了:“芙蓉园那一日,苏家有个小婢在为太子殿下送茶之后突染恶疾去世了。听闻那个小婢的姐姐最早跟随苏皇后进了宫,由苏皇后安排侍了陛下被封了美人。” 苏大公子脸色微变:这些都是苏家的内部事了,杨衍倒是查的一清二楚。 “前几年宫中有位侍奉过陛下的才人突染恶疾死了,后来被查是这位美人所为,美人原本该死的,是苏皇后出面求情保了她的性命,入了冷宫。” 杨衍说到这里,忍不住眯了眯眼:“那才人死的委实奇怪,那美人与其冲突下毒的理由也有些牵强。若是旧案重提,开棺验尸,你说会不会查出那位略通医术的才人有什么问题?譬如……”杨衍轻哂了一声,接着说道,“是怀了子嗣而亡的?” 陛下膝下这些年只太子殿下一个,外头传言纷纷,有人说是陛下战乱时受了伤所致,也有说其他的。不过不管如何,自陛下登基之后便未再有子嗣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杨衍素日里不开口,一开口便直中要害。 苏大公子听的脸色惨白,他知晓这位陛下面前的新进宠臣不好糊弄,却不成想……如此难缠。 这情形莫说他了,便是将祖父寻来怕是也束手无策。 杨衍抬眼看了眼头顶空空如也的横梁,没有再出声。 …… “难道陛下这些年没有子嗣是因为这个缘故?” 在安国公府说话当然不可能全然瞒得住有心的安国公,暗卫回来禀报杨衍所言时,安国公也被吓了一跳。 这杨衍威胁苏大公子时大胆,敢在安国公府说这等事便更是大胆了。 只是此话一出,季崇言便发出了一声轻哂,安抚安国公:“并非如此。那个才人并未有孕,本是借用手段看起来如同有孕,实则并非如此。” 陛下后宫之内的事比起前朝可说“简单”的多了,后宫之内的事也尽在陛下掌握之中。若苏皇后的手脚当真害了皇嗣的话,陛下断不可能容下苏皇后。 如此的话,那杨衍所言岂不是诈了那苏大公子?安国公愣住了,顿了片刻苦笑着喃喃了起来:“杨衍……倒果真是个老狐狸!” 不过比起杨衍来,依言哥儿所言,那苏皇后背后的那些“动作”岂不是皆未瞒过陛下?若是陛下当真起了另立太子的心思,还当真由头都不由寻了。 一想至此,安国公的神情变得凝重了起来。 过往虽说历朝历代都有昏君庸主,可开国之君皆非寻常人,陛下自也是如此。 只他也是前朝的老人了,想当年的赵家大郎倒是看不出如此城府的样子。 “晚些时候我便准备进宫见皇帝舅舅,”没有再在杨衍之事上多提,季崇言开口问起了安国公另一件事,“祖父,那位来自民间的二殿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离京突然,还不曾与那位所谓的民间殿下打过交道,虽说也不是没有手段知晓京城这位二殿下的动向,可百闻不如一见,所以有些事还是想听安国公说一说。 安国公到如今这个年岁已然甚少掺和朝事了,是以倒也未见过那位民间殿下几次,不过在仅有的几次见面中,安国公回忆了一番,开口道:“那位二殿下倒还算聪敏谦厚。不过大抵从小养在民间,性子有些胆小,大体没什么问题。倒是他那位继姐……”说到这里,安国公顿了顿,转向季崇言,道,“两人虽是姐弟,但实则没什么关系,在父母相继去世之后,那继姐又很是照顾她,先前闯狩猎场也是他继姐做的,是以那位殿下对他继姐很是信任。陛下原本想封他继姐为郡主,感念他护皇嗣之恩,熟料那位瞧着胆小的殿下对此却反对很是激烈,直言想娶他那继姐为妻。” 没什么关系的两人若放在民间其实倒不是不可以成亲。只是那孩子既是陛下子嗣那便是皇嗣了,一个将来有可能位登皇位的皇子娶一个民间女子为妻,若是陛下当真有想要另立太子的意思应当反对才是,不过陛下的反应委实耐人寻味。 “陛下没有反对却也没有指婚,只笑着夸了声民间殿下是个有情义的便未再多说了。” 这也是不少原本看着太子不像话想要变换墙头的人却及时收手的缘由。 今上的举动委实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安国公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不过旋即又笑了,他道:“不过陛下最是疼我家言哥儿了,这些事也同你无关,记得晚些时候进宫看你皇帝舅舅便是了。” 皇帝舅舅,皇帝在前,舅舅在后。到底先是君臣,而后才是舅甥啊! 季崇言闻言只是若有所思,随即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深思之色,顿了片刻之后,他再次抬眼,笑着对安国公道:“祖父放心,我知晓的。哦,对了,”准备进宫去见陛下之前,季崇言没有忘记一件事,“今次中秋的月饼请祖父多备一份,见完陛下回来,我想去拜访一个人。” 逢年过节的,各家各户自然要准备应节的点心互相拜访和走动了,既为理又为情义,如中秋这样的节日自然不会遗漏。 安国公府也会备好请大师特意制好的节庆点心送去关系不错的各家府邸。 还有人需要言哥儿特意去拜访?安国公愣了一愣:“不知是哪家?” 言哥儿往年是从来不关心这些小事的。 对此,季崇言倒也没有瞒着安国公,开口便道:“是东平伯家。” 往年走动的人家里可没有东平伯,所以既然要走动自然要提前打声招呼。 安国公听到一愣,不过随即恍然的“哦”了一声:是东平伯家啊!就是那位被欢哥儿那个不成器的中伤了的那个姜四小姐家里? 是该要拜访一下。人家姜四小姐又没有做错什么,说来说去都怪欢哥儿!安国公想了想,越发觉得有理,是以转身便向大堂走去:看看欢哥儿做的好事,做了错事还要言哥儿去赔礼道歉! 偏还不觉得自己错了,还敢气鼓鼓的瞪言哥儿,说到底还是打的太少了! 安国公以前不是个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不过如今这一连串的糟心事接踵而来,倒是让他生出了别的想法:有些人天生就是欠揍! …… …… 为中秋提前准备应节月饼的当然不止长安城的众人,远在宝陵的姜韶颜在中秋前两日也开始准备月饼了。 同赏一轮月嘛! 街上叫卖的月饼自然是有的,不过于吃货姜韶颜而言自是要亲自动手的。 作为一个骨子里的现代人,姜韶颜的认知里主流的月饼是分为苏式和广式两种的。不过此时的大周还没有广式月饼这种东西,相较而言苏式那等皮层酥松的月饼占了主流。 姜韶颜原本便是江南一带人,对苏式月饼自是喜欢的紧。荤食灯各式肉馅就等着烤出锅的瞬间一边烫嘴一边趁热吃下去。 对此,本是做习惯了这等肉馅月饼的刘娘子自是当仁不让的接了烤制的活。 姜韶颜则跑到一旁专心捣鼓五仁陷了。被后世黑惨了的五仁陷月饼同那些街头贩卖的五仁陷月饼脱不了干系。姜韶颜吃过,确实难吃的紧,一口下去满是甜的发腻的糖浆味。 不过姜韶颜是吃过真正好吃的五仁陷月饼的,用足了瓜子仁、核桃仁、芝麻仁、杏仁和橄榄仁的月饼那味道简直惊为天人,同街头贩卖的那些五仁月饼除了个名字,哪哪儿都不似一种食物。 这样的馅料其实调起来不难,关键在于舍得用料,而这些五仁的馅料真用的讲究起来,一个月饼确实价格不菲,街头贩卖的那些个五仁月饼自然是不可能将料用足的。 正专心调制馅料的空档,香梨举着早上姜韶颜做的加了两个鸡子的蛋饼走过来,道:“小姐,那个方二小姐来了。” 方知慧么?正剥了松子仁往陷盆里倒的姜韶颜听的愣了一愣,还不等她开口香梨便接着说了起来。 “我也觉得奇怪呢!那方二小姐不是要等节日当日才来蹭点心的么?如今居然提早来了!” 老人常说莫要背后说人坏话,容易被正主听到。 香梨今儿这话一出,下一刻便听到方知慧的声音自背后响了起来。 “姜四,你管管你这丫头!什么叫节日当日来蹭点心?我是那种人吗?”梳着一头高束马尾的方知慧杀气腾腾的杀至姜韶颜和香梨面前,正准备将香梨拉过去教训一顿,眼角余光却瞥见了正在调馅料的姜韶颜,看清楚了她调制的馅料之后忍不住失望道,“姜四,我还当你做月饼会捣鼓出什么新花样呢,却还是老五仁的花样,真是没趣!” “我想吃五仁的。”姜韶颜剥着松子仁淡淡的说了一句。 五仁陷的月饼能从古传到现代,几千年的光景经久不衰是有一定道理的。 就像真正被时光眷顾的美人都是宜古宜今的,不管放至哪里都是美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经典吧! 姜韶颜吃了那么多的月饼还是最喜欢五仁陷的,当然是正宗的那种。 没有拘束时,姜韶颜是个随性的人。兴致来了,会做些吃食取悦一下旁人,没有兴致时便只想取悦自己。至于旁人,想吃那便分你一些,不想吃那请便,自去做或者买都成。 她这样的性子曾经被身边的阿鱼笑说就像那只江家为了哄她高兴特意从骡马市的胡商那里买来的白毛蓝眼的猫儿一般。 高兴时甚至主动哄你也成,不高兴时你叫十几声也懒得搭理你。 不过可惜,上一世死后没人说她像猫,却说她像狐狸。 狐狸精也是狐狸的一种嘛!今日心情不错的姜韶颜想着:能被人说是狐狸精,那至少也是夸她上一世长得好。 毕竟狐狸精也是要门槛的。 旧事也不全然都是伤心事,也有高兴的事,那只白毛蓝眼的猫儿她就喜欢的紧,只可惜她死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过姜韶颜对那猫儿的归宿倒是不太担心,这猫儿长的好看又稀少,莫说外人了,就是族中喜欢的人也有不少。 她这个做主人的再如何,总不至于连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猫儿去。 一想至此,姜韶颜便忍不住莞尔。 那厢挑剔了一番没有新花样的方知慧看到了她的莞尔,似是想到什么一般,随即眼睛一亮,拿胳膊肘捅了捅姜韶颜,朝她挤眼道:“怎么?这次中秋会同上回的七夕一样,季世子回宝陵来陪你过节?” 季世子的品味虽说初时确实是将她惊到了,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抵是被香梨那丫头和季世子的品味影响了,她近些时日越看姜四倒是越发顺眼了起来了。指不定再看下去都要把姜四看成大美人了,方知慧这般想着便见对面的姜韶颜摇了摇头,道:“季世子回京陪安国公过中秋了。” 季世子回京了?方知慧听的非但没有失望,反而一喜,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这季世子总算不会同上回那样把姜四抢走独自过节去了。 想上次七夕姜四走后她对着香梨和小午这些人大眼瞪小眼的等到半夜,可真真要无聊死了,还是姜四有趣! “那正好,中秋我们一起过啊!你头一回在江南道过中秋吧!姑苏那地方每年中秋都有烟花大会,还送老字号的月饼,我们去姑苏看烟花吃月饼啊!” 姑苏?姜韶颜听的心中一动,放下手里正在调制的馅料之后笑了:“好啊,我们去姑苏!” 杨家祖宅就在姑苏吧! 第二百一十九章 去姑苏 每一年的中秋,杨家都会办一场烟花大会与百姓同乐。 “杨家在江南道一代可说清高,难得‘与民同乐’一次,免费的烟花大会为什么不看?”方知慧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嘀咕着。 虽说姑苏离宝陵也不远,她们也不过去姑苏住个两三天的光景就回来了,可方家二小姐的名头和派头不能少,收拾行李这种事她虽不要亲自动手,却也要在旁指挥的。 “衣服给我多带几套,早晚凉的话是要多穿些的,还有熏香和首饰,唔,还有我的被子和枕头,外头的床被我睡不惯的。”方二小姐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同早就收拾好了行李来方家的姜韶颜主仆说着话,“平日里杨家可小气的紧,就是施粥做好事也是大门关着只打发个管事出来的,这杨家养在深宅里的女眷寻常可都没机会见到的,所以你知晓我为何当初对杨仙芝那般稀罕了吧!” 毕竟此前从未见过,神秘的紧,杨仙芝那卖相又确实好。哦不,是在多数人眼里杨仙芝卖相好,可对于那等审美与世俗不同的,譬如香梨和季世子这种人,那是不好的。 她方知慧还没修炼出这样的审美,还是觉得杨仙芝长得好的。 “那么清高的杨家难得大方一回,不看白不看啊!最顶尖的烟花工匠也是自度身份的,诶,什么活做到最好的总是要自度身份的。杨家的面子他们给,我方家在他们眼里是满身的铜臭味,接不接生意还看心情。”方知慧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没办法,那等最顶尖的烟花工匠是不缺钱的,不能用钱摆平的事我方知慧也没有办法。” 姜韶颜闻言只笑了笑,没有打断方知慧的唠叨,继续由她说了下去。 “杨家每逢烟花大会都是大手笔,搭建了专门的观景台,中秋当日那观景台上挤满了人,你跟了我去就莫要去挤那个热闹了,观景台旁有座五层的高楼客栈,名字还挺文雅的,叫寒山小筑,掌柜是个文雅人,不过叫我大姐用钱‘劝好’了,买下了他家三成干股,是以那不对外开放的五层之上有我的屋子,你跟着我只管住进去就是了。”说到这里,方知慧面上不无得意之色,伸手拍了拍胸膛,得意道,“我带你去外头过节,你自是不用担心的,你见我什么时候亏待过身边人?” 这副大姐大的架势看的香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姜韶颜只是依旧笑着道了声“好”,顿了顿才问方知慧:“杨家的烟花大会杨家自家的人也会去看吗?” 杨家?怎么突然提到杨家了?方知慧愣了一愣,顿了顿,摊手道:“大概会去吧!我没瞧见过。他们便是出来也神秘的紧,不会叫人知晓的。哦,对了,那烟花大会附近有杨家的别苑,他们若是想看烟花自可以去那里看的,才不会同大家一起挤热闹呢!” 毕竟杨家一贯是如此清高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 “派头是真的足,不知晓的还以为是那等什么几百年的高门大族呢!”方知慧说到这里,翻了翻眼皮,“里头规矩也多,不过若论发家,杨家也就是自杨大人发迹之后才发家的,真要论起来,还赶不上我方家做生意起家的先祖呢!” 在没有杨衍之前,江南道哪个知道这杨家的?也就是杨衍发迹以后,这杨家的规矩越发多了起来。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么个意思了吧! 说了一会儿“神秘”的杨家,方知慧的行李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整整两马车的行李穿过宝陵城,引得路边经过的百姓不住的望去。 “早说那方二小姐叫姜四小姐训乖了你还不信,你瞧瞧,这都结伴去姑苏看烟花了,能不乖吗?”有路边的百姓看着穿城而过的马车感慨不已,“这姜四小姐还当真是挺厉害的!” “确实不错!”宝陵茶馆里一场说书方才说完,歇息的空档,江平仄等人在窗口闲聊,正看到了这一幕,不由轻哂道。 茶馆的掌柜也跟着应和了一句,目送着女孩子们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才收回了目光,轻声道:“江先生,他……的情况不大好,逃出宫时虽未受外伤,却因连续同人交手,内伤复发了。” 比起表皮的伤,内里的伤更麻烦。 不过比起内里的伤,心头的伤才是最伤人的。江平仄闻言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先将药给他吊着吧,他不能出事,若是出了事,我们这些年的坚持可当真白费了!” 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了,江平仄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至大堂重新坐了下来,手下醒木一敲,又开始说了起来。 江南道一代虽然各城风俗皆有差别,却又大同小异。 在马车里打个盹儿的工夫,临近日暮时分便已看到姑苏城的影子了,不过比起宝陵来说姑苏城显然热闹多了。 同现世的苏州一样,繁华依旧啊! 如今盛世太平,江南道一代也未出什么令百姓恐慌的恶人,排队进城排查身份的小吏检查完个人随身携带的行李之后便放行进城了。 方知慧虽是一副活脱脱拿钱砸人的架势,可到底也不会平白无故带些不该带的东西来,那一马车的衣裙、首饰、吃食、点心还有各种账簿虽然叫检查的小吏看的眼花缭乱,翻查了一遍却也放行了。 检查完方知慧的就轮到姜韶颜的了,比起方知慧满满当当一马车的行李,姜韶颜的便显得简单了不少。 简简单单的衣物和几支挽发木簪之外就是一些干粮吃食了,甚至还有一盒摆的整整齐齐的油盐酱醋调料。 小吏当然不会管人做饭不做饭,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旁那几根竹子上:“这是什么?做什么用处的?” 打人的棍子可比这个看起来结识多了。 “做饭,劈了一节一节做竹筒饭。”姜韶颜解释道。 小吏没吃过竹筒饭这等事物,不过看着女孩子的比划倒也想象的出来,喜好做菜的食客有些时候委实讲究的紧,连盛饭的器皿都讲究。 看看这位女孩子圆滚滚的身形,想来就是这么来的。 小吏这般想着,没有再问,也没有细看,只是抬了抬手,道:“放行!” 总算能入城了!姜韶颜笑着爬上了马车。 第二百二十章 放心 明日才是中秋,不过姑苏城的大街上人已经不少了。 除了满大街应节的月饼之外还有桂花糕团的影子。 “好香啊!”坐在马车里的香梨早已经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看去了。 桂花甜腻的香味委实勾的人食指大动,待被方知慧带入寒山小筑放下行李之后,香梨便跑出去买桂花糕了。 “就知道吃!”方知慧哼了一声转头看向正将竹筒抱起来的姜韶颜,忙凑过头去问道,“姜四,这是做竹筒饭的?” 方才检查行李的时候她可是听到姜四这丫头亲口说的,说这是用来焖竹筒饭用的。当时她便听得咽了口水,此时进了寒山小筑自是迫不及待的惦记起了姜四口中的竹筒饭。 寒山小筑虽是客栈,不必自己动手做吃食,不过这于她这个有三成干股的小东家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姜四若是愿意动手,她当然是要配合的。 只可惜姜韶颜听她如此说来,只是笑了笑之后便摇头否认了:“不是。” 不是做竹筒饭的?方知慧听的顿时大失所望,却依旧不死心的继续追问了起来:“不做竹筒饭做炒竹笋吗?” 她以往对碗里的吃食原本长什么样是不知道的,只管吃,可自从搭上了姜韶颜偶尔也会关注一下所谓的食材了。 竹子原来不仅能看,能做板凳桌椅,还能吃呢! “你吃的竹笋长这样?”姜韶颜反问了一句五谷不分的方知慧。 方知慧:“……没那么硬吧!” 竹子当然不是用来吃的,姜韶颜瞥了眼被封了口的竹筒两头,小心翼翼的将竹筒塞到了床下。 这竹筒她另有用处。 比起这个来……姜韶颜转头对跟在她身后的方知慧道:“你同我说说明日中秋烟花大会会在哪里开始。” 这座五层高楼的寒山小筑在如今一片低矮,高楼多以三四层为主的姑苏城中确实显得视野极好,站在窗边推窗望去,小半个姑苏大街都在眼底。 方家别的不提,这钱财却是不虚的。寒山小筑不仅高,而且位置也极是不错。 方知慧得意的指向不远处一片人头攒动的宽阔平台道:“明晚会在这里放烟花,江南道一代手艺最好的烟花工匠的手艺你自可放心,这烟花绝不会比你们长安城差的。” 姜韶颜笑着应了一声点了点头,目视着烟花观景台的位置微微眯了眯眼,片刻之后才问方知慧,“杨家别苑在什么地方?应当就在这附近吧!” 若离得太远如何看得到烟花大会? 方知慧闻言“嗯”了一声,得意道:“你这个问题我以前便问过了,第一次没人告诉我时我还特意拿了老师傅绘制的姑苏城图对比了一番,而后才发现在那个地方。”方知慧说着指向观景台旁不远处一座密布竹林的小院,感慨了起来,“跟你姜家别苑一样,杨大人是文人出身,自诩书香门第,种了好些竹子,那个被竹子绕起来的院子你看到了么?” 姜韶颜看着绕院墙一周的高大竹林,仿佛一座天然的屏障一般将整座宅院环绕了起来,隔绝了外头的打探。 神秘的鲜少露面?姜韶颜轻哂了一声,问方知慧:“杨大人家那位不曾露面的平妻杨夫人,就是那个号称昙花夫人的也会来吗?” 这个问题……方知慧听的摇了摇头,无奈摊手表示不清楚:“这我就不知晓了。我虽是个女眷,量衣时总带着绣娘去杨家为女眷量衣,可那位杨夫人却只隔着远远的带着幂笠见过一次。诶,不过话说回来,那位杨夫人身段真是不错,虽是半老徐娘的年纪了,身段却委实窈窕,想来确实极美。” 姜韶颜闻言只是“哦”了一声,顿了顿又问方知慧:“那杨家其他女眷你都见过吗?” 方知慧是个女子,进出各家后宅还算方便,鲜少有见不到的女眷的。 方知慧听她这般说来,认真的想了想,而后点头道:“你这么一说……好似都见过了,就是没有至面前近处瞧见的,远远看到的老夫人什么的也都有见过。” 原本倒也只是有些微的好奇,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问题从姜韶颜口中问出来,方知慧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好奇了起来,只是好奇归好奇,先前已经招惹了杨仙芝,方知慧眼下自也不敢为了自己的好奇再跑去杨家惹事了。 不仅自不惹事,方知慧转向姜韶颜,认真告诫她道:“你也莫要多事了,这里是江南,杨家不好惹的。” “那杨夫人是杨仙芝的母亲,想来与杨仙芝有几分相像,多半也是个美人。”方知慧说到这里,再次“苦口婆心”的劝起了姜韶颜道,“你在长安城里什么美人没有见过?都是两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韶颜“嗯”了一声,看向盯着她一脸忧心忡忡的方知慧,笑了。 “放心!”女孩子笑着说道,“我有分寸的。” 是吗?方知慧对此却表示怀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女孩子一脸平静乖觉的不像要惹事的样子总有些害怕。 曾经她觉得那等看着就不好惹,总是惹麻烦,脾气还大,还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的人是个麻烦精。 可自从认识了姜四之后,她便觉得如姜四这等生了一副乖觉的脸,素日里平静稳重,清楚自己本事斤两,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同样挺麻烦的。 毕竟这种人要么不惹事,要惹事那绝对是不小的。 方知慧自忖是自己将她带来姑苏玩的,真要出了什么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于是想了想,再次开口道:“这两天姑苏城中人多,出去玩也不过是人挤人,就不要出去乱逛了。你若真想逛姑苏,改日不是过节的时候,我再带你来姑苏玩,成不成?” 这幅哄小孩的语气……姜韶颜听的忍不住轻哂,顿了顿,她笑着摇头对方知慧认真的说道:“放心,我不会惹事的。” 这个承诺总算让方知慧提起的心落到了地上,她看向姜韶颜,笑了:“我就知道姜四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是不会做傻事的。那杨仙芝也吃够了教训,眼下中秋还在咱们宝陵县衙大牢里关着呢,你去跟她一般见识作甚?” 方知慧以为她会因为杨仙芝的事盯上杨家? “放心。”姜韶颜对方知慧摇了摇头,笑了,“她不来寻我,我也懒得寻她麻烦。” 她确实不是因为杨仙芝盯上的杨家?自也同杨仙芝无关,不过有一件事方知慧说对了:聪明人不该做傻事的,要做就该做聪明事的。 姜韶颜瞥了眼放在床底下的竹筒,心道。 第二百二十一章 起风了 说话的工夫,香梨已经买了桂花糕团回来了。 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做法,白色的糕底上撒了层金黄色的桂花,甜腻的桂花混合着软糯的糕底,香甜软糯,吃的人胃口大开。 “小姐,”香梨高兴的将桂花糕团递过来对姜韶颜道,“我挑了排队最长的那一家买来着。” 买吃食买多了,总也有几分经验了。排队那么长,想来那一家的糕团定是不会难吃到哪里去的。一尝,味道果然好得很。 桂花糕这种东西她年年吃的,什么时候想吃都能吃到。方知慧看着一人拿了一块桂花糕吃的姜韶颜和香梨,默默的吞了吞口水。 软糯香甜的糕团,一口下去还拉丝了。 这两人怎么回事?怎么什么吃食到了这两人手里都看起来好吃了不少?方知慧有些费解,旋即毫不客气的抢了香梨手里的桂花糕团拿来吃了。 一口咬下……唔,果然别人手里的就是香,她还想再吃一块。 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抢来吃?香梨翻了个白眼,没有同方知慧一般见识,这两日还要靠她在这里赏中秋烟花呢,暂时就莫跟她吵了。 一包桂花糕团下肚,香梨摸了摸垫了个底的肚子,意犹未尽的问姜韶颜:“小姐,这姑苏城比咱们宝陵大好多呢,听说有好多好玩的,我们一会儿去哪里逛逛?” 姜韶颜闻言一笑正要开口,一旁吃完桂花糕正在擦手的方知慧连忙咳了起来。 好端端的说着话,她咳嗽做什么? 香梨瞥了她一眼,没有在意,转头继续巴巴的望着姜韶颜等她的回答。 就知道同这脑子不大好的丫头不能委婉,只能直着来,方知慧不得已,连忙赶在姜韶颜之前开口道:“姜四同我说了有事呢,没工夫跟你出去玩。你要出去玩的话同那个什么小午出去玩就好,我们两要在客栈里呆着。” 只要长眼睛的都看得出这个叫香梨的丫头的心思,方知慧心道。不过也怪不了香梨,就姜家别苑那些人,以白管事为首的一众那年纪都能当香梨这丫头的爹了,适龄一些的除了小午就只有姜辉和他身边那几个贼眉鼠目的了。 这等情况之下,小午自然显得出奇的顺眼,香梨看上也不奇怪了。 原本以为自己这般一番好心香梨这丫头会高兴来着,却没想到这丫头闻言却是一声冷哼,虽没有矫情的否认,却哼声道:“你把我香梨当成什么人了?丢下小姐自己出去玩这种事我怎么会做得出来?” 方知慧:“……” 她倒是希望她做的出来来着,眼下赶都赶不走真是麻烦。 正踟蹰间,姜韶颜笑着对香梨道:“我有些事要同方二小姐去做,倒是你莫忘了把小午叫来,我准备做些吃食,需要备些东西。” 既然不出去留在客栈,那便好好做些吃食好了。有的吃又放心,方知慧闻言忙道:“那我下去替你安排个屋子做饭食去。” 住的屋子当然不方便做饭食,大厨房这两天忙得很,毕竟客栈里的客房都已经订走了大半了,所以只能重新安排个做饭食的屋子了。 对此,姜韶颜早已看好了。 “就我们楼下一层左手第二间就好了。”姜韶颜说着,在方知慧满脸的警惕之色中抿唇莞尔,“那里风势好,炉子对准风口,火势旺。” 原来是这个原因!方知慧松了口气,下去安排了。 趁着安排的空档,姜韶颜也将需要的东西写了下来,眼看方知慧凑过头来看,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将方子递过去让方知慧看。 方知慧扫了一眼,见是一些做饭用的柴火之类的便也没有太过在意。 大厨房里当然不是没有柴火,不过姜四既然要的话,想来是做饭食用得到了,不然难道还有别的用处不成? 寒山小筑的厨子手艺很不错,做的一手好的姑苏地方菜,虽说不是姜四亲手做的,方知慧却也吃了不少。 一晃便到中秋当日了,香梨和小午一大早便被姜四“赶”出去玩了,自己则同方知慧留在了客栈中。 姜韶颜言出必行,同方知慧两个人坐着在屋中有一岔没一茬的闲聊,一直从天亮坐到了天黑。 一开始是方知慧绞尽脑汁的没话找话,到最后姜韶颜反而成了主动开口说的那个,听的方知慧惊叹不已。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巾帼英雄,年纪不大,走过的地方却是不少,见识和阅历都非寻常女子能比的,也一直对此引以为傲,却没想到在姜四这个长这么大只在长安和宝陵一代走动的女子面前居然败下阵来了。 吃食也就罢了,毕竟姜四就好这一口,比她略懂是自然的,却不成想除却吃食,风土人情之上她亦是知晓的不少。 “西域的女子生的是另一种风情,蓝眼高鼻的样子极美,长安城里汉人家的姑娘见惯了西域女子竟会生出自卑来,觉得自己不好看,实则不必妄自菲薄,本就不是同一种美,各有千秋……西域人有奔放的一面,坐在马背上在草地上尽情驰骋,却也有比之中原更苛刻的地方……譬如于丧葬嫁娶之上规矩颇多……” 从吃聊到穿着妆容打扮再聊到风土人情,甚至丧葬习俗这等事都知晓,方知慧听的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胖团子似的姜韶颜,愈发觉得:“姜四啊,你虽生的不大好,不过内里却当真是个内秀的。果然圣人说的好,人不能以貌取人。只是再内秀终究不是一眼便能瞧见的,到底是有些吃亏了!” 姜韶颜斜了她一眼,起身走到窗口看向外头。 昨日白日里还算宽阔的观景平台上此时已经挤满人了,那人头攒动的样子,隔了那么远都能叫人看的胸口一堵。 姜韶颜看了片刻,目光转向不远处一座被竹林环绕的小院,小院外墙之处挂了几盏灯笼,远远望去,颇有几分意境。 “姜四!”方知慧走到她身边才喊了一声,便察觉到窗边一阵寒风吹来。 刚想开口,便听姜韶颜突然深吸了一口气,道:“起风了!” 起风了?方知慧愣了一愣,便听“嘭”地一声烟花声在耳畔炸开。 烟花大会开始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真起火了 汇集了整个江南道一代最顶尖的烟花工匠做的烟花自然不同凡响。 不是那等随处可见四散绚烂的开花,而是将技艺之巧炫到了极致。 炫技炫的愈好,来年订单便越多,只要手上的活足够好,那对上不想接活的客人也能不假辞色,譬如方家那等只能用钱砸人的也能毫不客气的拒绝。 看着这些烟花工匠全然把蓝天天幕当成了画布,国泰民安的文字、诗词以及百花祥瑞皆在空中炸开,方知慧看的目不转睛,心里却酸的厉害。 “这些人瞧不起我们方家呢!” “他们说我们方家是满身的铜臭味!” “我同你说啊,以往我们出行低调,他们说我们方家装模作样,出行高调了,又道是一副暴发户的派头,没有一点底蕴!也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这朝廷又不准女子科考,我方家也没有男儿,难道还要闹个女扮男装科考才成?” …… 絮絮叨叨的发泄了一通,才发觉身边没有任何回应,方知慧口中嚷着“姜四啊,你说呢?”转过头去。 只是这一转便被身旁不远处的姜韶颜吓了一跳,眼见她手里正拿着那进城被盘问时道要用来做竹筒饭的竹筒对准了窗外,先前瞧着平平无奇的竹筒被姜四不知用什么方子组装在了一起,那模样倒似个不太规矩的箭弩一般。 而最长的那个箭弩“头”的位置代表的那根竹筒对着的方向正是…… 看着那被密竹环绕的小院,方知慧吓了一跳,连忙惊呼道:“姜四,你莫要乱来!” 那可是杨家别苑,她想干什么?行刺不成?这么远,就她这自己组装起来的“箭弩”能做个什么? 姜韶颜端着自制“箭弩”的手稳稳当当的一动不动,眯眼看向杨家别苑的方向,道:“放心,我没有乱来。” 端着“箭弩”说没有乱来? 这可没有半点说服力,方知慧连忙伸手抢着抱住了箭弩,激动道:“姜四,你……” 话未说完便见姜韶颜朝她伸出食指做了个“嘘”声的举动,而后伸手指了指杨家别苑的方向,道:“看!” 看什么看?方知慧本能的顺着她的指向望了过去,漫天炸开的烟花将这一片照的亮如白昼,被竹林密闭环绕的小院外四处升烟。 咦?四处升烟?方知慧吓的一个激灵,脑中一瞬间闪过姜韶颜昨日吩咐小午买柴火的情形,一个可怕的念头一下子冒了出来把方知慧吓的不轻,惊呼道:“你该不会去放火烧了人家的院子吧!” 这个念头不出还好,出现之后越发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小午买的柴火呢?去了哪里?” “香梨和小午这两个人一天没见踪影了,我就说香梨那丫头什么时候那么识眼色了,你是不是让他们两个出去做了什么?” 方知慧接连质问了起来。 “我没有放火烧人院子。”女孩子对她的质问反应却依然平静,静静的开口说了起来。 骗什么人?不然杨家别苑附近怎么会有烟? 方知慧瞪大眼睛看向姜韶颜。 对此姜韶颜只是笑了笑,松了手,将手里的“箭弩”交回方知慧手中,而后指了指上头的箭弩机关道:“你试试呢?” 手被人拿着压到了箭弩的机关上,听着女孩子近在咫尺的话语,方知慧下意识的动了下手指,只察觉到手中的“箭弩”猛地一震,而后“嘭”地一声,手下一记酥麻,一阵迷雾自箭弩尾端喷了出来,瞬间弥漫了大半个房间。 “这是怎么回事?”方知慧被箭弩中喷出来的迷雾吓了一跳,看向姜韶颜。 姜韶颜却将“箭弩”拿过来看了眼箭弩头的方向,摇了摇头,叹道:“好像坏了。” 坏了才是正常的。方知慧看着被堵住的箭弩头,看向正在敲竹筒的姜韶颜:“你一个做菜的会做这种机关才是不正常的。对了,这迷雾是什么东西?” “就是药粉配制的,放心,没有毒的。”姜韶颜笑了笑继续敲竹筒。 “哪来的药粉?”方知慧不解的扇了扇屋子里越来越浓的迷雾,忍不住感慨,“瞧着还挺厉害的,虽然不呛人,看起来却是真的唬人。” “我自己配的。”姜韶颜敲了敲竹筒,叹了口气,连头都没有抬,只自顾自的盯着手里的竹筒失望道:“到底只是个普通人,做的不太好啊!” 方知慧:“……” 原来以为姜四只是个寻常的养在闺中的伯府小姐,却没想到她还会做菜,后来却发现姜四不止会做菜,还会做“箭弩”这种暗器工具,眼下更是发现姜四不止会做菜和做“箭弩”,居然还会配药! 这样的还“到底只是个普通人”? 姜四这样的要是普通人,那她这样的叫什么?废物吗? 说话的工夫姜韶颜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竹筒,走到窗边,看向那方的杨家别苑,四处升起的迷烟似乎越来越多了。 方知慧正想感慨“这药后劲还挺足”的便见姜韶颜蹙着眉开口了:“小午他们应当把那些易起烟的湿柴点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唬的杨家的人以为家里起火了。” 女孩子说话的语气中颇有几分遗憾。 方知慧:“……”原来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这个? “用的着这么麻烦吗?你真放把火不就成了?”她忍不住嘀咕道。 姜韶颜瞥了她一眼:“你不是让我不要惹事吗?” 这话听的方知慧受宠若惊:居然是为了她? 正想说什么便听姜韶颜顿了顿又道:“水火无情,若是真的放了火,伤了无辜倒也不好。” 果真是个巾帼英雄,还晓得不能胡乱伤人!方知慧更是佩服,正想说什么,只听外头一阵巨响,方知慧吓的一个激灵,连忙转头向窗外望去,却见窗外方才还不过是被迷烟环绕的小院之内火光冲天。 如此的猝不及防看的方知慧目瞪口呆:“这……” 楼下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如潮水般涌来,铜锣“咚咚”的声响响彻了整条姑苏大街。 “是烟花。”姜韶颜摊手,她完整的看到了方才的那一幕,指向那在天幕之上燃起的百花图案道,“烟花的火星落到院子里了,这下真起火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真面目 起火要做什么?自然是救火了。 姜韶颜拎着两只水桶出了门。 听得门外传来的“咚咚”的下楼声,方知慧抽了抽嘴角,连忙跟了上去。 看着胖团子似的身影走的却是飞快,方知慧紧赶慢赶的跟在她的身后,跑的气喘吁吁。 “喂,我说,姜四你走慢点,杨家不缺你这两桶水!” 杨家别苑起火之后,发现起火的百姓早已打水过来救火了。 起火时正值中秋烟花大会,况且又是众目睽睽之下起的火,过来救火的人自有不少。更何况对于姑苏百姓而言,杨家别苑虽然没有进去过,可却是人尽皆知的。 既然起火的是杨家别苑自要更加奋力救火了。 方知慧待跑至起火的杨家别苑附近已经累得站都站不住了。自诩是个巾帼英雄的她直至眼下才发现自己的体力离真正的巾帼英雄还差了不少。 “还真是怪累的!”待到蹲下歇了会儿起身时,已然看不到姜韶颜的身影了。 “难道吃得多还有这等好处?”方知慧四顾环绕着本该在人群中一眼便能认出来的姜韶颜,万分不解。 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姜韶颜的影子。 “姜四这死丫头呢?”方知慧奇道。 正四下环顾寻人的工夫听得前头一片嘈杂声,她本能的抬头寻声望去。 却见素日里深居简出的杨家女眷正被人搀扶着相继从门中出来。 水火无情,这个时候自然保命要紧了。 方知慧愣愣的看向鱼贯而出的女眷以及她们头顶的幂笠,不知为什么,总有种莫名微妙之感。 在如今女眷甚至可以女扮男装跨马弯弓狩猎的大周,杨家这些女眷却仿佛生活在数朝之前女子被礼教束缚严苛的朝代一般。 也不知如此严苛到底是守旧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女眷一个接一个自宅中走出来,姜四这丫头却依然不见踪影。方知慧叹了口气:虽说这般带着厚重的幂笠也着实看不到什么,不过能看到个身影也是好的。 姜四这丫头也真是的,关键时候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便在此时,有人提着铜锣“咚咚”敲喊着“起火了”从眼前一路奔过,虽然头上裹着布巾,看起来有些滑稽,可那张熟悉的脸还是让方知慧看的一个激灵,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小……” 午字还未来得及出口,一个提着水桶的小丫鬟回过头来,朝她扮了个鬼脸。 香梨! 又是小午又是香梨的,姜四这死丫头没有掺和进去才有鬼了!方知慧回过神来双目一肃,正要开口,一阵风夹杂着浓烟袭来,这熟悉的浓烟看的方知慧忍不住嘴角直抽。 这要不是姜四做的才有鬼了。 浓烟滚滚,伸手不见五指。 姜四这死丫头!方知慧心中忍不住哼了一声,忙不迭地伸手快速扇去面前的浓雾,心道也不知道姜四在搞什么鬼。 被风吹来的浓烟将众人吓了一跳,以为火势更大了,那厢先前还能勉强镇定一个一个稳稳当当走出来的杨家女眷到底顾及性命,此时也顾不得女子礼仪不礼仪的一个个跑了出来。 方知慧站在离杨家女眷鱼贯而出的正门前不远处,身边不断有跑过去的杨家女眷,方知慧站在原地无奈苦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浓雾总算是渐渐散去了,依稀可以看清楚面前的人影了。 肩膀又被撞了一记,方知慧再一次伸手扶住撞上来的杨家女眷,眼角余光瞥到面前不远处一道窈窕的身影时却不由愣住了。 一身素色的白衫长裙,身姿玲珑,带着幂笠不见其面,若非曾经有幸进过杨家祖宅为其量衣,怕是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位就是杨大人留在江南道的平妻,且这位平妻还已经有了杨仙芝那么大的一个女儿了。 眼下那位杨夫人正用手整理着面前幂笠,似是方才在浓雾中面前的幂笠曾经被掀起过。 那还真是可惜了!方知慧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杨夫人从身边施施然经过,心道:姜四先时还说想看看杨夫人的样貌呢,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就这般被生生错过了还真是可惜。 目送着杨夫人跟随一众杨家女眷在护卫的保护下离开,方知慧摇了摇头,正准备转身去寻姜韶颜,却听身后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方二小姐。” 方知慧回头,看到身后不远处的树后,方才寻了许久也不见踪影的身影探了出来,姜韶颜扶着树干站定,双手敲了敲双腿,似是方才蹲了许久,双腿有些酸涩了。 “你方才去哪儿了?”方知慧走过去,白了她一眼,道,“你知不知道,先时那个你一直想瞧见的杨夫人走过去了,你就算看不见她的相貌,看看她的人也是好的……” 方知慧正在念叨着却听女孩子突地轻哂了一声,而后说道:“我看见她的脸了。” 咦?正在念叨的方知慧听的一愣,本能的抬头向姜韶颜望去,女孩子嘴角微微翘起似是在笑,面上却没有什么笑容,眼底更是冷的仿佛结了层霜一般。 “方才浓雾升起时,她实在捱不过,幂笠掀开了片刻,我看到了。”姜韶颜说到这里,微微翘起的嘴角趋于平缓,面上也带了几分冷意。 既然总算瞧见了那怎么这幅表情?方知慧有些不解:“怎么样?那杨夫人长什么样?” “能生出杨仙芝的自然不会丑。”姜韶颜说着,面上冷意愈盛,“我先前还一直奇怪为什么我看到杨仙芝会生出一股莫名的似曾相识之感,现下倒是明白过来了。” 没想到杨老狐狸藏在江南道的平妻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好个杨夫人!姜韶颜冷笑了两声,再次抬头对上一脸不解的方知慧时,她收了面上的冷笑,淡淡道:“我方才去善了后,杨家别苑起火一事,杨大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此时诸人正忙着救火,自然不会考虑那么多,原本她只是想放把“假”火,却没想到真的火起了。 如此,杨家起火一事自然与她无关了。先时弄这么麻烦没准备真的放火除却考虑到会伤己无辜之外,也是怕会引起杨老狐狸的注意。 “不是吧!杨大人没必要这么小气吧!”方知慧听了却是不以为然,摊手道,“年年都有烟花不小心酿成的火情,既然人没有出事,陪些钱财了事就好了,不必如此追究吧!” “他在意的不是钱财,而是生怕杨夫人被人瞧了去,所以必然是要细查的。”姜韶颜轻哂着摇了摇头。 第二百二十四章 另一个身份 不过眼下她既然瞧见了杨夫人,自然不能叫杨老狐狸如愿了。 有这么多人救火,杨家别苑自然没有什么大碍,除了烧掉小半片竹林之外,别苑之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待回到寒山小筑不久,方知慧便收到了下头人打探回来的消息。 姜韶颜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只笑着问兴奋的举着一截糖桂花藕在啃的香梨,道:“烟花大会好看吗?” 香梨闻言不住的点头,道:“委实太精彩了!” 能不精彩吗?一旁的方知慧听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面前这几位都亲自上场了啊! 问完香梨,姜韶颜又转头问方知慧:“那个做祥瑞吉首的烟花工匠你可认识?” 这怎么可能不认识?方知慧翻了个白眼,对姜韶颜道:“烟花周啊!祖上不知多少代都是做烟花的,在江南道一代烟花工匠中那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夸到这里,想到起火的杨家别苑,她神情有些微妙,“不过眼下这烟花周怕是要惹麻烦了。” 做烟花做的再好,祖上数代都没有出过问题,只要出一次问题,那便能让大家记牢了。 有人说瑕不掩瑜,可白璧微瑕的时候,众人记住的往往不是那块白璧,而是那个微瑕。 姜韶颜闻言只是笑了笑而后对方知慧道:“眼下有个能叫烟花周欠你人情的机会,你要不要?” 让烟花周欠她人情?方知慧听的双目一亮,想到先时请烟花周做烟花时烟花周的冷脸,当即激动的一拍大腿:“要,当然要!” 自古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少,这么好的机会不要白不要啊! …… 一场中秋,姑苏城里过的“热火朝天”,晏城这边却是寂静清冷。 林彦自诩自己不是个矫情的,可自己独自一人枯守晏城县衙还是觉得有些寂静无趣,是以待到月上柳梢,早早看了片刻的圆月以作欣赏便回房歇息了。 这些时日翻卷宗翻得头都疼,崇言都回京过节了,还不许他歇息一晚吗? 这一晚睡的无比踏实,只是待到隔日天还没亮便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了。 “林少卿,林少卿!”睡的迷迷糊糊间,不知从哪扇窗户外跳进来的赤兔叫醒了睡的正香的林彦,激动的指向外头道,“姜四小姐来啦!” 姜四小姐?半睡半醒间的林彦听的一个激灵,原本还残存了大半的睡意当即跑了个精光,诧异的看向赤兔:“你说谁?谁来了?” “姜四小姐啊!”赤兔指着外头说道。 林彦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边穿衣下床一边道:“姜四小姐可说是来做什么的了?找崇言的么?你可告诉她崇言不在了?” 赤兔摇了摇头,兴奋道:“问了问了,不是找世子的,就是找大人您的。” 这话听的林彦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一个跟头摔将下去。 待到好不容易站稳,回头对上赤兔兴奋的神色,他咬了咬牙顺手抄起一旁的卷宗一把拍到了他的头上:“你兴奋个什么?准备待得崇言回来告诉崇言吗?” 难怪崇言回京都不肯带上赤兔,就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哪个敢带他? 他林彦可不是那等人。可被赤兔一番添油加醋,叫崇言知晓了不会对姜四小姐如何,却一定会对他如何的。 “不要胡说八道!”林彦警告了一句赤兔,起身出门向待客的堂中走去。 会这个时候出现在晏城,姜四小姐必然是赶了一晚的路而来的。 如此……看来是有急事了。 待他匆匆走入堂中唤了声“姜四小姐”正想寒暄几句,便听对面的女孩子唤了声“林少卿”之后先他一步开口了:“林少卿,你可知昨晚中秋姑苏城中杨家别苑起火了?” 林彦听的脚下一个趔趄,好在随姜韶颜一同过来的小午及时伸手扶住了他。 这是今儿早上第二个趔趄了,是没吃早食以至于头昏眼花脚软的缘故吗? 林彦站稳之后定了定神,问姜韶颜:“怎么会起火了?” “杨家自己办的烟花大会,那烟花不小心落入了杨家别苑,这才起火了。”姜韶颜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啊!林彦听罢没有太大的反应:莫说杨家了,寻常的富户乡绅逢年过节都会放烟花的,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至于烟花起火,即便再小心也总有失误的时候,甚至当日的风向若是刮的大一点也会引起失火,这个么,就是手艺再精妙的工匠也只能防,不敢说绝对能防住的。 是以顿了顿之后,林彦开口安抚起了姜韶颜:“姜四小姐放心,这种事情有可原,若是没有什么伤亡,倒也无妨,想来杨大人不会追究的。” “未必。”女孩子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打断了正欲开口劝阻他的林彦,道,“林少卿,你要说的我都知晓。若是不是事有特殊,我不会连夜赶来晏城寻你。” 咦?这话听的原本还有些不甚在意的林彦不由坐直了身子,下意识的开口问她:“姜四小姐何出此言?” 姜韶颜看了看四周,没有立时开口。 林彦见状当即会意的挥了挥手。 待到堂中所有人都退下,只余他二人之后,姜韶颜才再次开口了,她神情肃然:“我看到了被杨大人藏在后院的那位平妻昙花夫人。” 对于正常男子,没有某些特殊的癖好是不会对他人藏在后院的夫人感兴趣的。 林彦当然也是个正常男子,此前也只是好奇,并没有对昙花夫人生出过好奇来。 不过眼下听姜韶颜骤然提起,林彦也忍不住好奇了起来:“那位昙花夫人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女孩子开口,看向林彦,素日里糯米团子似的和善软糯的脸上现出一股肃杀之色,“撇去昙花夫人这个壳,她还有一个身份林少卿你同季世子都应当知晓。” 什么身份?林彦看着女孩子的神情,不由凝重了起来。 “那位传闻中已经死去的大丽夫人,就是先时在长安城中闹的沸沸扬扬的那位小丽的亲姐就是那位杨大人的平妻。”女孩子开口说道。 当然,这位同样也是间接促成昭云长公主死去的幕后黑手。 这也是为什么她敢来寻林彦的原因。 面对这位,他们的态度应当是一致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事起 林彦听的手中一个哆嗦,不过初时的震惊之后旋即不解的看向姜韶颜道:“姜四小姐,你怎么确定那位昙花夫人是大丽?” 以姜四小姐的年纪是不可能见过大丽的,就算那是真的大丽,姜四小姐是怎么认出来的?难道是画像? 不过画像的话…… “人有相似是很正常的。”林彦开口对姜韶颜劝了起来,“姜四小姐,我不知你是如何机缘巧合之下看到的大丽的画像的,可单凭一副画像却委实难以确定其人的身份,更何况……” “林少卿。”姜韶颜摇了摇头,开口打断了林彦的话,“我没有把握不会来找你。” 林彦听的沉默了下来,抬眼看向面前的姜韶颜。 女孩子略略一顿之后便再次开口了:“你是大理寺少卿,想来只稍稍一查,便能发现杨大人这位神秘的外人从未见过的昙花夫人身上的异常。除却杨大人的古怪举动之外,我能确定这位大丽不仅仅是因为画像,而是因为她手腕上一处并蒂莲的图案。” 昭云长公主同季大老爷成亲后第一次气出病来便是季大老爷为大丽作了一首《咏莲》的诗作,将大丽比作“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白莲……说起来杨仙芝喜欢白莲或许也是女承母业了。 当然瞎的只是季大老爷一个,旁人并没有瞎,安国公动了家法将季大老爷打了一顿,只是关的了人却是关不了心的。 若只是画像相似倒还说的过去,若除却画像相似之外还有并蒂莲……林彦听的心中一记咯噔,神情也有些凝重:“杨衍金屋藏娇的若真是她……” 说实话,着了道的是季大老爷、季二老爷和徐大老爷这种人,林彦不觉得奇怪。可杨衍……林彦只觉得这种事放到杨衍身上怎么看怎么怪怪的。 杨老狐狸也同季大老爷他们一样为美色所迷?这话林彦真的难以相信。 “不过眼下麻烦的是没有外人见过那位杨夫人,就算杀上门去,杨大人随便拉个人说是杨夫人都可以,所以他未必会承认。”姜韶颜说到这里,垂下了眼睑,“况且,当年昭云长公主的死虽然是由这对姐妹间接促成的,可不管哪条律法都治不了这二位的罪,更何况陛下自始至终也从未下罪这对姐妹过。” 江平仄一行人不敢相信当今圣上,她同样不敢相信。 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至少在大丽这件事上,她和季崇言的目的是一致的,所以她敢相信季崇言。 既然大丽藏在了杨衍的后宅,杨衍就是大丽最大的倚仗了,杨衍不倒如何动得了大丽? 如果真是大丽……林彦自然不敢擅作主张,他叹了口气,道:“我会飞鸽传书崇言此事,不过姜四小姐,你此时找上我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做的?” 崇言家这位“冰肌玉骨、步步生莲”可不是躲在后院的娇娇女,这一点从她先前收拾杨仙芝一事上就看的出来了。 只是她如此针对杨家是需要一个理由的。 “先前我什么都没做错便能被杨家从京城赶来宝陵,还连累我东平伯姜家丢了袭爵的资格,而先时杨仙芝一事上我是实打实的得罪了杨家了,待到杨仙芝出来,或许一时半刻有方二小姐挡在前头,可这笔账迟早会算到我头上的。”姜韶颜说这话时神情平静,“杨仙芝不像个大度的人,我自然要未雨绸缪了。” 这个理由……倒也不算牵强。既然得罪了一个人便得罪到底了。林彦想了想,暂且压下了心底的疑惑,等着姜韶颜开口提出她的要求。 “林少卿此时手头事忙,恐怕分身乏术。此事既然是我发现的,我也未准备让林少卿忧心,只是先来打个招呼,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事闹到林少卿面前来,请林少卿‘公道’一些便好。”姜韶颜说道。 林彦点头,表示明白这个“公道”的意思了,莫要给杨家留情面就是了。 除了江南道这边,长安那里也有请他们相帮的地方。 “听说这位杨大人手段很是厉害,人虽然在长安城,怕是手也能越过千山万水伸到姑苏来,所以,我想请远在长安的季世子帮忙,为杨大人寻些事情来做。”姜韶颜想了想,说道,“只要杨大人不插手,这里的事交给我便是了。” 这件事便是姜四小姐不说,想来崇言也会去做的。 不过姜四小姐当真不用他帮忙?临送她出晏城衙门的时候,林彦忍不住再次问了一遍。 女孩子对此只是莞尔,笑道:“暂且不用,眼下有我们吴大人帮我,我自是不惧的。” 我们吴大人……是说吴有才吗?想到不久前同吃错药了一般的吴有才,林彦:“……” 不过吴有才这样一柄钝刀都能被她拿来割肉,想来姜四小姐的刀工确实不错。 …… …… 赶了一趟晏城,待回到宝陵姜家别苑时,姜韶颜主仆皆回去歇息了。 大抵是今日一整日委实累坏了,姜韶颜这一觉直睡到隔日日晒三竿才起。 洗漱之后正坐在屋中吃刘娘子做的鱼肉馄饨时,钱三过来了。 “姜四小姐,你听说了么?那个烟花周被姑苏城的县令带走了。” 姜四小姐同方二小姐去看烟花大会的事情他也知晓,毕竟方二小姐如此厚此薄彼,只带姜四小姐不带他的举动当真让他很难不小心眼的记住的。 不过这一次的烟花大会出了事,好好的烟花大会成了杨家的起火大会,连带着赫赫有名的烟花工匠烟花周也倒了霉,还真是叫人唏嘘。 “说来也是烟花周倒霉,”钱三对此感慨不已,“谁叫起火的是杨家别苑呢?那可是姑苏城的土皇帝啊!号称姑苏杨的,烧了人家的院子能不倒霉吗?” 再怎么闻名的烟花工匠说到底也只是个下九流的工匠,碰上杨家也只有倒霉的份。 一个小小的工匠能跟杨家斗?开什么玩笑!不过这是他先前以为的,可在听到方才传来的消息之后却又不大确定了。 “听说方家出面,出了万两白银,把烟花周暂且保了出来。”钱三说到这里,又是感慨又是狐疑,尤其想到先时方二小姐是同眼前这位姜四小姐一起去姑苏看的烟花,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姜四小姐的手笔啊! 毕竟姜四小姐可不是一般人,什么不可能的事落到姜四小姐身上都会变成可能。 第二百二十六章 晏城的信鸽 “哦?”女孩子闻言却只是平静的抬了抬眼皮,抬头看向钱三,“那外头怎么都在议论方家的举动的?” “是在说方家仁义呢!”钱三说到这里,忍不住悻悻道,“万两白银买个仁义的名声,再加上烟花周的感激,倒也不亏了。” 姜韶颜闻言由衷的发出了一声感慨:“那是好事啊!” 女孩子说这话时神情平静,委实难以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钱三认真看了片刻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得已只得放弃的叹了口气,道:“是啊,是好事呢!” 只是眼下是好事,之后却说不定了。 “先前方二小姐因为杨仙芝小姐的事就已经得罪杨家了,眼下又出面保了烟花周,想来杨家已经盯上了方家,方二小姐此次怕是要惹麻烦了。”钱三说到这里,忍不住连连摇头,“民不与官斗啊,杨家又不是吴有才那等的官员。” “是吗?”先前脸上还看不清任何端倪的女孩子却在此时掀起了眼皮,她抬眼看向钱三,认真道:“我听你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不过好端端的烟花大会,旁人家的院子不起火,偏杨家的院子起火,”女孩子说到这里,掐了掐手指,一副神算子的架势,“我瞧着杨家有些水逆,指不定会遇上什么麻烦抽身不及呢!” 这话听的钱三听心中一跳,连忙问姜韶颜,:“姜四小姐,你的意思莫非……” “我可什么都没说。”女孩子闻言却是连连摆手,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才怪了!钱三摸了摸鼻子悻悻道。 关子卖到一半最讨厌了。 不过再问下去女孩子却什么都不肯说了。不得已,钱三只得做罢。又说了两句,眼见今日蹭不到饭了,正要离开之时却记起来西苑的几位了,于是顺带问了句:“那边那两位怎么样了?这几日有没有折腾什么幺蛾子?” 哪壶不开提哪壶?姜韶颜瞥了他一眼,“暂且只是内斗没有闹到外头来。”顿了顿同样翻起了钱三的麻烦旧事,“那个小桃红你怎么安置了?” 她不大清楚钱三这件事,只是听人提过钱三从花月楼里带出一个叫小桃红的姑娘来。 提起这个,钱三脸色便是一僵,顿了顿,无奈的揉了揉眉心,道:“我想纳了她的,她不肯,只拿了积蓄在三街九巷买了个小屋子,我去寻她,她也不拒绝我,只是我想纳她,她又不依,真是不清楚小桃红怎么想的。” 往日的解语花的心思居然猜不透了,钱三很是费解。 姜韶颜闻言瞥了他一眼,道:“因为你不是个好东西。” 钱三:“……” 他这两日可没做什么坏事,连高利都没放,姜四小姐怎么又骂他来着? 走了一趟姜家别苑却到底没吃上姜四小姐亲手做的吃食,只舔着脸蹭到了刘娘子做的鱼肉馄饨,钱三兴致恹恹的离开了姜家别苑。 罢了,既然打听不到姜四小姐的想法,那就睁大眼睛看好了,左右姜四小姐这出戏应当是快要开始了。 …… 陪着祖父过了个繁闹依旧的中秋,季崇言已然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了。 对此,安国公万分不舍,看着季崇言叹道:“看来看去还是我家言哥儿最好了。” 尤其是在不成器的那几个的对比之下,这个本就出挑的长孙更是顺眼无比。 相比起来,三房的虽说不惹事,哦不,是暂时不惹事……安国公想着要不要去请几个大师回来念念经看看,怎么儿孙都这般不成器呢? 季崇言宽慰了安国公几声,却没有说“留下陪祖父”这等话。 毕竟是在朝为官的官员,正事当前自是不能忘记的。 “离京前记得回宫见一见陛下,”安国公感慨了几句之后,不忘叮嘱季崇言,“下个月是你外祖父的诞辰,再下个月就是你母亲的……” 到底是陛下唯一的外甥,虽不至于因为舅甥之情而没了分寸,可将分寸拿捏的正好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季崇言听到这里,目光忽地一闪,抬眼看向安国公:“也是小舅的生辰。” 昭云长公主同赵小将军是一对双生儿。 这话听的安国公愣了一愣,本能的抬头看向季崇言,对上他望来的目光,尊重中带了几分审视,安国公心中一跳,下意识的垂下眼睑,而后哈哈笑了两声道:“对,也是你小舅的生辰。不过你小舅已逝世多年,斯人已逝,便不要多做打扰了。” 是么?安国公的态度委实有些令人玩味:只小舅一个斯人已逝?季崇言目光闪了闪,顿了顿,道:“听人说我长得同小舅很像……” “简直胡说八道!”不等他将话说完,安国公便愤怒地大喝了一声,待回过神来之后,才转向季崇言,咳了一声道,“你长的像你母亲。” 这一句话委实太过欲盖弥彰了。 对上面前长孙面上微妙的神情,安国公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儿孙太蠢不好,太聪明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对上长孙,哄显然是不管用的了。言哥儿长到七八岁的年纪便不是容易被哄住的了。 不得已,安国公只得无奈的干笑了两声,道:“言哥儿,你小舅曾经是个英雄,却是个失败的英雄。二十万儿郎都随他折在了白帝城。每每提起你小舅,那二十万儿郎的亲眷是什么感受你可知晓?” 季崇言看着安国公没有出声。 安国公不得已,只得顿了顿,接着说道:“这或许不是你小舅的错,可至亲之人的离世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不可磨灭的痛,所以就不要再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巴了。” 这个解释……看着面前苦笑的安国公,季崇言垂眸沉默了片刻之后,道了声“好”。 长孙如此懂事,他让不提就当真不提了。安国公嘴角的苦涩却越来越多,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顿了片刻之后,安国公再次开口:“言哥儿什么时候启程?” “明……”一个“日”字还未说完,的卢的声音便自门外响了起来。 “世子,收到一只鸽子。” 比起寻常让人遣送的书信,便是日行千里的千里马都比不上飞鸽传书的速度,是以若有急事必是要动用信鸽的。 “是从晏城送来的。”的卢说道。 晏城?那就是林彦那里的消息了。 季崇言闻言神情一肃,忙开口道:“拿过来!” 也不知林彦那里有什么消息居然动用到了信鸽。 第二百二十七章 御史上门 安国公见状轻咳了一声,道:“我去外头走走!” 林彦就在晏城,晏城来的信鸽想来是要事,他自是要避嫌的。 季崇言没有阻止,待到安国公离开之后,才将打开了从信鸽脚上取下来的字条。 飞鸽传书自然不能啰嗦,虽然无法细说发生了什么事,但光光杨衍那位藏在江南道祖宅的平妻是大丽的消息就足以让他一瞬之间胸口气血上涌了。 早在小丽莫名其妙被跟丢之后,他便已然知晓大小丽这一对姐妹有古怪。话说回来,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小丽,以杨衍的手段未必没有可能。 只是大丽当年失踪被传身死的时候,杨衍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并非世族出身,更没有权势倚仗,虽然是难得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可彼时前朝末年,正是昏君当道的时候,在盛世和平时会被委以重任的状元郎在昏君当道时能做多少事?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藏起了大丽,季崇言只觉得脑中有一瞬间的混沌,顿了片刻之后,抿唇脸色发冷。 飞鸽传书不能说太多,不过居然是姜四小姐发现的大丽……季崇言结了冰的眼底闪过一丝柔和,顿了片刻之后,开口唤道:“的卢,备马随我出门!” 既是姜四小姐所托,他自然是要做好的。 不过要拖住杨衍此时却着实没有必要让他亲自出面了。 …… …… “哭,哭,就知道哭!”苏大公子才走进小妹的院子,便听得一阵呜咽声传来,一大早便听到这样呜呜咽咽令人烦躁的声音,苏大公子忍不住气从心来,对着曾经被一家子宠爱的小妹,开口大声喝骂道:“家里二老同我都活的好好的呢,还轮不到你哭丧的时候!” 人气上头时鲜少还能有理智的时候,苏大公子这样一句话喝骂了出来,正在呜咽的苏二小姐当即就懵了,停下了正在流泪的举动,怔怔的看向说话的苏大公子。 自从知晓自己与季崇欢无望之后,苏二小姐便日日以泪洗面,睁眼便哭,饿了便停,吃饱又哭,仿佛哭便是她每日都要做的最重要的大事一般。 素日里怎么劝都劝不住,今日他这一句之下居然有这样的奇效,苏大公子愣住了,待到回过神来,当即还要开口继续骂下去。 苏二小姐却讷讷的出声了:“大哥莫要说这样的话,不吉利……” “你也知道不吉利!”苏大公子原本对着小妹那张哭红了眼的脸才生出几分不忍来,听她这般一说,心头的火当即再次涌了上来,“你日日在家里嚎丧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呢!” “我问你,我们先前为你定的未婚夫李公子不管容貌还是品行可有不好的地方?” 苏二小姐听的一怔,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那我再问你,季崇欢那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是不是已然定亲了?这一点从一开始你便知道是不是?” 苏二小姐脸色变了变,只是在苏大公子凉凉的目光中还是再次点了点头。 “你自己撇了我们帮你看好的李公子去偷偷见一个绣花枕头,那绣花枕头便是再不中用,也早已定亲了,是也不是?” 苏二小姐听到这里下意识的抿了抿唇,不过她不敢与苏大公子寒的发冷的目光对视,只是扁着嘴道:“季二公子不是绣花枕头,他才华……” “才华个鬼!”苏大公子没好气的打断了她的话,“那叫个什么才华?他要不是生了那张脸外加命好投到了安国公府,你看看他有几斤几两的才华!” 这话说的苏二小姐浑身一颤,低头不敢看苏大公子愤怒的脸色,只是顿了顿,还是下意识的为季崇欢辩解了一句:“这件事若真要说错那也不是他的错,是我寻的他……” “那你逼他抱你了?”苏大公子冷哼。他自己算不得什么好男人,可若是自家疼爱的妹子找了个同他一样的男人,到底是不愿意的,“他今日能在有未婚妻的情形下抱苏家小姐,明日就能抱张家小姐,后日就能抱李家小姐。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他……” “他不他的也没用,”苏大公子不耐烦继续听苏二小姐的辩解了,挥了挥手道,“杨家不肯放手,你要执意去同杨家抢人不成?抢也是抢不到的!” 苏二小姐听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头道:“若不是季二公子够好,杨家何苦这般紧拉着他不放?” “你懂什么?哪个看上他了,那是看上季家……”苏大公子对着一脸天真的苏二小姐忍不住扶额。 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没有这么蠢的。 真不知道他苏家究竟做了什么孽,居然出了个这么蠢的妹子。 一个绣花枕头有什么好抢的? 正说着话,小厮小跑着自外头跑进来对苏大公子道:“大公子,石大人来了!” 石大人?哪个石大人?苏大公子听的一愣,他素日里交好的官员里似乎没有什么石大人。 正想着是哪个石大人时,小厮看出了自家公子脸上的疑惑,忙道:“就是那个御史台的石大人!” 哦,原来是御史台那帮成天盯着人小动作的啊! 苏大公子恍然回过神来,不过心中随即一跳,而后便回头恶狠狠的瞪了眼身后的苏二小姐。 御史台的人当然有那等两袖清风,直言劝谏一根筋的傻子,不过这样的人不多,更多的御史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选择出头罢了。 是以,对于御史台的人,这京城大半人家是不欢迎的。 毕竟御史台的人上门,多数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麻烦要来了。 近些时日苏家正是低调的时候,会让御史台的人嗅到风声的……思来想去,除了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妹子还有哪个? 尽给人找事!苏大公子自觉发现了真相,回头狠狠的瞪了眼哭红了眼的苏二小姐,又骂了两句季崇欢,这位还没长到蓝颜祸水的样子呢,就这般会惹祸,指不定就是个扫把星转世呢! 瞧瞧瞧瞧,这一个个的!最早东平伯家那个被赶去宝陵的胖子就不说了,他那未婚妻杨大小姐最早进京时是一时风头无两,可同他沾上关系之后,外祖一家贪了那么多年却在那个时候被连根拔了出来,连带着杨大夫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了起来。 眼下小妹那眼瞎的看上他了,家里又招来了御史。 苏大公子才懒得管这里头的由头呢,只觉得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暗骂了两声季崇欢是个扫把星之后,苏大公子这才吩咐身边人下去准备些“礼物”孝敬孝敬石御史,好让他打消了开尊口的想法。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顺眼 到底是太子殿下的母家,眼下太子地位不稳,苏家正是低调的时候,能不惹事那就千万不要惹事。苏大公子捧着手里沉甸甸的匣子硬生生的笑的将脸上的褶子都挤出来了才走入了大堂。 “哎呀,石大人,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苏大公子人未至声先至,只是口中的话还未说完便对上了石御史的一张冷脸。 这脸色……苏大公子看的心中一记咯噔,直觉似乎有些不太妙,心里嘀咕着手里原本就已沉甸甸的匣子或许还不大够用,正想继续开口,那石御史便拉长着一张脸开口了:“苏大公子,今日石某上门是有事要问问苏大公子的意见。” 这幅郑重肃容的样子看的苏大公子心底更慌了,同时心中的不解也更甚了。 他家妹子行为是不大讲究,可杨家都已经不吭声了,这石御史何苦紧揪着他家不放? 更何况就算把他家妹子的事捅出来,顶多往后得把妹子留在家里养老而已。苏家家大业大又不是养不起。能摊到他们头上的顶天了也不过一个管教不严,回来闭门思过而已。 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苏大公子心中越想越发不解,干笑了两声,正想说两句好话拍拍石御史的马屁时,石御史已然先他一步开口了。 “苏大公子,才过去的中秋发生了一件大事。” 中秋发生的事?苏大公子脸上的疑惑更甚了,他家妹子的糊涂事明明是七夕发生的呀,石御史是不是老糊涂记错日子了? 正想说什么,石御史便自顾自的接着说了下去。 “不是在长安,是在江南道的姑苏,听闻每一年姑苏都有人要办烟花大会,是以每年的烟花大会上都聚集了不少百姓……” 姑苏发生的?那就更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苏大公子提起的心渐渐落了地,不解的看向石御史,实在不明白远在千里之外的姑苏发生的事同他有什么关系。 “你可知这办烟花大会的是谁?”石御史一张老脸此时看起来格外严肃。 真真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苏大公子抱着怀里的匣子,只觉得怀里的匣子莫名其妙的变得烫手了起来。 不过面对石御史,苏大公子还是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杨家。”石御史没有卖关子,冷冷道出了答案,“杨家祖宅就在姑苏,被当地百姓戏称姑苏杨,可谓姑苏城一霸啊!” 这个么?只是说法而已。苏大公子点了点头,心道:一城出个有些名头的重臣皆会如此。他苏家祖宅在当地也有土皇帝之称。 事实上没人招惹是真的,可闹到“一霸”的地步也是不行的。毕竟如石御史这样的御史不少,官场之上的对手也会盯着,是以族中都会叮嘱家中族人小心行事。 “年年烟花大会,请的又是江南道最好的工匠,你道年年花在烟花大会上烧掉的钱财有多少?”石御史说着重重地发出了一声冷哼,“今年更是不得了,听说烟花落到杨家别苑里了,还将宅子给烧了。” 苏大公子:“……” 虽说有些不大厚道,不过……到底才被杨衍那老狐狸摆了一道,是以苏大公子还是没忍住不厚道的笑了。 待到笑够了才虚伪的说了两句场面话:“这水火无情,有时候工匠没有什么问题,风大了,点火的方向什么的都会影响,只要人没事就好。” “人自是没事,毕竟起火之后便立刻过去救火了。”石御史说到这里,忍不住冷哼,“不过听说那做烟花的工匠转入了姑苏县衙的大牢。” “那也真是倒霉!”苏大公子没有心思去管一个素不相识的烟花工匠的事,毕竟这等事同他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寻常遇到这种事,没有人伤亡,一般都是私下给钱解决的。可于杨家而言,他们显然不要钱,只是一门心思想要出手整治一番那工匠而已。 柿子专挑软的捏,很显然,于杨家而言,工匠就是一个软柿子。 苏大公子“哦”了两声,没有太过在意,更没有想要为一个工匠出头的想法。开什么玩笑?他像那种会帮别人的好人吗? “石某准备明日早朝之时弹劾一番杨家仗势欺人。”石御史顿了顿,突地神情一紧,肃声道。 这一句着实把苏大公子吓了一跳,似是怕自己听错了一般,他看向石御史,忍不住再次开口出声询问:“石御史,你方才说什么?” “我准备弹劾杨家倚仗权势,仗势欺人;还有,这每年的烟花大会那些烟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杨家在朝为官的只杨衍一个,素日里的月俸能养得起那么多人?”石御史说到这里,忍不住再次冷笑了起来,“能同魏家做连襟的,可见杨衍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指不定也贪着呢!” 这种事,石御史若是想做可全然没有特意跑到他这里来同他说的必要的。 苏大公子看着突然登门同他说“掏心话”的石御史,心中一记咯噔,忙问石御史道:“石大人,你说这些可是有什么要我做的?” 这一句原本不过再轻微不过的试探而已,却未料到这话一出,石御史当即发出了一声冷哼,道:”不然呢?你以为老夫很闲吗?” 闲的有工夫特意跑到苏家来跟他说话?他同苏家又不熟,这苏大公子卖相也不大好,还不至于令他特意跑来看一趟。 若是长成季世子那样,没事他也是愿意过来特意跑一趟看看俊后生的。 “我当然是有事要你来做。老夫准备参杨衍一本,从仗势欺人到手里的钱财,都一一事无巨细的查一遍。”石御史耷拉着眼皮,语气平静,声音波澜不惊。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石御史说这话跟在背书一般。苏大公子心道。 这书“背”的极其顺溜。 “杨衍是前朝三元出身,姑苏杨家此前在姑苏城里也没有什么声名,哪来的这些钱财?”石御史哼道,“自是要细查的,到时候朝中杨党定会到处替他说话,杨衍结交的人俱会说的很又啰嗦,老夫一把年纪了,做不到舌战群儒了,你得寻些人来帮我。” 石御史说到这里,抬起眼皮,斜眼看他:“先前因为七夕的事情被杨家教训了一顿,你便不想把面子找回来?” 这话听的苏大公子一下子瞪直了眼:这姓石的老头居然连这个都知晓? 而且原本心中忐忑的以为他是来找茬的,却不成想这老头居然根本看不上他家这点破事。 不知道为什么,苏大公子总觉得有些憋屈:他苏家已经这般没有牌面了么? 不过这件事他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点头的瞬间,苏大公子却一个激灵,仿佛此时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连忙开口问石御史:“石御史啊,你突然卯上杨家是不是有什么人看杨衍不顺眼啊!” 虽说是以一个小小的烟花大会入手,可说来说去,到最后都是要绕到杨衍本人上头去的。 他是坏却不蠢,这是有人想把杨衍的祖宗三代都刨出来查一遍吧! 第二百二十九章 谁怕谁 石御史小老头冷哼了一声,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老夫看你也不顺眼。” 苏大公子听的心中一记咯噔,连忙摆手道:“怎么会?我这般善良敦厚……” 不等他将话说完,石御史又是一记冷哼,顿了顿,道:“不该你问的莫要多问,老夫不过是想着杨衍似乎也不太招你喜欢,顺带拉你一把罢了。” 岂止是不太招他喜欢?说讨厌也不为过啊!苏大公子听到这里,忍不住咬了咬牙,道:“看来杨衍这人人品不太好,到处惹仇家呢!” 谁家经得起这么细的查?祖上三代真要完全没做过错事那怎么可能? 还有那钱财的事情,有几个官员是只靠俸禄过活的?真完全只靠杨衍一个人的俸禄哪养得起这么一大家子的人? 虽说士农工商的,可有几个官员背地里不“行商”的? 大周律法也没有禁止官员行商,只是细究起来要费去不少口舌罢了。 苏大公子抱着匣子,心道:也不知道这次杨衍惹上哪个了,看起来这位不好惹啊,能让石御史这小老头特意出面走一趟呢! 正神游间,怀里抱着的匣子猛地被人夺了过去,苏大公子吓了一跳,看着自己手里的匣子落到了对面石御史那小老头的怀里,而后一下子就被打开了。 “哪来的这些钱财?”石御史点了点里头的银票,将匣子关上放到了桌子上,指着他的脑袋,训斥道,“先前已经有魏家的前车之鉴了,你还敢贪?” “没有没有!”苏大公子这些时日正是端肃自身不惹事的时候,闻言忙道,“没有贪钱财,我们苏家本来就有钱。” 这说的是人话吗?石御史听的冷冷的瞟了眼苏大公子,心道这位苏大公子真跟土财主家的傻儿子似的。 没有收土财主家傻儿子的钱财,石御史两袖清风的走出了苏府,而后径自去了不远处的茶楼见季崇言。 “季世子,那苏家傻儿子当然不会拒绝,已然同意了。”石御史猛地灌了一口茶水,说道。 季崇言闻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对石御史道:“辛苦石御史了。” “世子不必如此客气,”石御史说到这里,忍不住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为人御史的自该直言劝谏,更何况那烟花周论及祖上确实与我石家有些渊源,能帮自然是要帮的。” 为一个小小的工匠去得罪杨家确实不值当,可若是这工匠祖上对自家有重恩,如同再造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烟花周虽是个普通工匠,可家中世代皆是工匠,钱财之上自是不缺的。”石御史说到这里,忍不住看向面前好整以暇端坐的季崇言很是不解:这么犄角旮旯里的事也不知道这位季世子是怎么挖出来的。 直言劝谏的御史若是本人摊上这等恩将仇报的名头,那是当真完蛋了。 虽说这个时候无缘无故得罪一介朝廷重臣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可只要他缩起脖子来做人,抓不到把柄,杨衍也不能拿他如何。 能苟一日是一日,总比事情闹出来,立刻倒了强。 “昔年先祖科考失利,没有盘缠回乡,蹲在烟花周的先祖门前发愁时,烟花周的先祖给过我家先祖一份盘缠。”石御史唏嘘道。 那份盘缠于彼时有些名头的大匠自不算什么大钱的,不过素不相识肯出手相帮确实与雪中送炭无异。 事情已经过去几辈了,烟花周还是那个烟花周,他石家却几经官场浮沉,不算太过顺利,早已不走动了。 只是不走动不代表不知晓这件事,尤其还被人将此事拿捏在了手里。 所以这一次,不管是作为御史本分还是看在季世子的面子上,这件事都必须做,且不得不做。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石御史看向季崇言:“那杨衍招惹季世子了?” 虽说这位季世子不喜欢自家的堂弟,可到底同是姓季的,而杨大小姐又同季二公子订了亲,往后总是一家人,打断胳膊连着筋,这般冲动的做法……不太像这位世子做得出来的事啊。 毕竟季世子又不同那位季二公子一个样。 季崇言闻言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顿了顿才道:“我先前离开长安已许久,这次特意秉了陛下多在长安留几日,陪一陪祖父,陛下已经允了。 石御史听的不甚唏嘘,忙道:“世子一片孝心,国公爷是个明白人。” 当然除却陪安国公之外,季世子的言外之意是眼下他并不会立刻离开,想来也知晓杨家不是好惹的。 有季世子在后帮衬,石御史稍稍有了几分底气。 都是陛下面前的宠臣,谁怕谁啊? 不过话说回来,近些时日后宫之中杨妃似乎颇为受宠,哦,这个杨妃是杨衍的堂妹,入宫时只是个小小的才人,近些时日不知是杨衍沾了她的光,还是她沾了杨衍的光。总之,最近被封了妃,还同那位民间来的二殿下感情甚好,不少人都在传这二位情同母子。 照着如今的局势,这大周的未来显然同杨家和苏家的争斗有关了。 能同时搭上这两家的除了季二公子这等“奇男子”之外还没见过第二个。 …… …… 距离钱三上次来已有几日了,一连几日都没打听到姑苏衙门有什么动静的钱三终是按捺不住再次登门了。 上门的时候,姜韶颜正同香梨、小午以及刘娘子对着满满几篓子的蟹流口水。 秋风送爽,正是鱼蟹上市的时候。 钱三对这姜家别苑的人了解的不多,不过也知晓刘娘子前头的男人似乎是跑船捕鱼出身,虽然出了意外,可手下的人却还记得刘娘子这个“嫂子”,江河中的时鲜货但凡弄到的总会及时送过来。 这次送来的就是蟹了。 大抵是真喜欢这等横着走的“吃物”,姜韶颜这一次同香梨和小午的反应没有什么不同,半点没有素日里的稳重,馋着眼前的吃物不肯移开目光。 “上好的蟹同葱姜一蒸就好吃的紧,除了清蒸的还可以用花雕做醉蟹,小的那种就同年糕和肉一起炒了……”看着篓子里的大闸蟹,姜韶颜显然已经把他们安排的差不多了。 可别说了,说的人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钱三吞了口口水,走过去唤了一声“姜四小姐”。 正在安排大闸蟹的姜韶颜转头看他:“怎么了?” “姑苏县令去查了烟花周的作坊,说烟花周的作坊不合规矩,暂且封了。”钱三看着那几篓子大闸蟹,眼睛挪都挪不开来,“姜四小姐,您再不动手,烟花周自个儿要被当成烟花一同升天了。” 第二百三十章 打听 正想着吃蟹呢,冷不防便被钱三这个没眼色的坏了心情。 香梨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这种话是胡说的吗?那个什么烟花周不是从衙门里被领出来之后就一直住在方家吗?”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钱三悻悻的说着,看着只回头应了一声复又盯上那大闸蟹的姜韶颜无奈的扶额,“姜四小姐,您听到我先前说的话了么?烟花周的作坊被封了!” “我今年不过十五岁,还没有到头昏眼花的地步。”姜韶颜闻言回过头来看向钱三,道,“我听到了,你说烟花周的作坊被封了。” “都已经把烟花周告到衙门了,顺带封了人家作坊不是正常的么?”姜韶颜说这句话时,神情平静。 钱三:“……”如此有道理,当真叫人无言以对。 “杨家要当真对烟花周那般和善就不是什么姑苏土皇帝了。”姜韶颜说到这里,站起身来,转头郑重的看向跑来的钱三道,“你来的正好,原本我是想让小午去做这件事的,不过他到底比不得你,还是你出面去外头打听好了。我想问问关于杨大人那金屋藏娇的美人杨夫人的风声的。” 杨夫人?钱三听的一愣,顿了顿,脑中一道窈窕的身影一闪而过,顿时一个激灵,脱口而出:“是杨仙芝小姐的母亲?” 美人的母亲那定然也是个美人。毕竟杨大人那样的人,不至于眼光有毛病。 姜韶颜“嗯”了一声,瞥向钱三:“你去打听打听关于杨夫人的事。” 他么?钱三听罢却没有动,只是看向姜韶颜有些不解:“为什么是我?” 姜韶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打听这个很正常,我们打听便没有那么正常了。” 钱三打听美人,哪个会怀疑? 听起来理由还挺充分的。钱三默了默,一时也想不到什么理由来反驳,况且打听美人的事情,他确实乐意之至。 不过…… “怎么会传出杨夫人的风声的?”钱三不解道,“烟花烧了杨家的别苑又没有烧到杨夫人头上。” “因为素日里整个江南道谁也没有见过这个杨夫人,先时不少人以为是这位杨夫人丑若无盐的缘故。却不成想有人看到了这位杨夫人,竟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一时惊了。”姜韶颜说道这里,目光一闪,“你可以去你最爱去的花月楼打听打听,似这种美人的事,想来他们最清楚了。” 钱三听的连连点头,果然姜四小姐就是姜四小姐,要他去做事能把一切都安置妥当了,不需要他费什么脑子了。 临离去之前钱三不忘对姜韶颜道:“姜四小姐,这螃蟹……” “暮食给你留个位子。”姜韶颜说着摆了摆手,“快去快回吧!” 受到了如此激励的钱三当即大步转身离去。 这幅忙不迭奔走的样子看的香梨忍不住小脸微皱,旋即转头对姜韶颜道:“小姐,我就说这瘌痢头馋得很吧!” 老想着来姜家别苑混吃食的可不止这边这位一个呢!所以就说小姐最厉害了,香梨想到这里忍不住瞥了眼一旁拿手指戳螃蟹的小午,开口问道:“小午哥,先时小姐吩咐你做的事做好了么?” 这些天小午一直在跑进跑出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似乎是小姐吩咐他去做的。 小午看着螃蟹眼睛眨也不眨,只是嗯了一声。 若不是做好了,钱三前去打听能打听个什么来?还有那花月楼春妈妈手里的镯子也在小姐手上呢! …… 花月楼自上次钱三死了活,活了死的一番折腾,再加上郑公子带人砸了一通之后,在宝陵城这一亩三分地的地方元气大伤。 连不少老客都不来花月楼了,对外还道怕如郑公子一般被人带绿帽。 “来嫖的能有几个好的,还戴绿帽……美得你!我这里的姑娘还伺候你一个不成?你出得起那钱吗?”春妈妈坐在还未修缮好,一片狼藉的花月楼大堂里,一改素日里的浓妆艳抹,素着一张脸,看着越发不好相处。 前来修缮花月楼的工匠在面前来回走动修补着大堂,便是经过春妈妈身边也会特意远远绕过她,生怕被沾上骂一顿。 这老鸨骂人的功力真真了得,看着楼里那些姑娘一个个被她骂的直掉眼泪,可吓死他们了。 春妈妈拉长了一张脸,摸着手腕处的空空如也,眯着一双眼警惕的看着那些经过的工匠。 也不知道前几日那个杀千刀不会半点怜香惜玉的小贼会不会是这里头的人:可瞧着身影又都不像。毕竟那小贼生的身形不错,瞧着就像练过的。 只是光长了个好身子,没个好性子。老娘年轻时也有几分姿色,那天杀的小贼抢手镯时居然明着来拽,待她发现了,想也不想便一记手刀将她打晕了。奈何他拽人手镯实在是一身蛮力,待到她再次被疼醒了,又是一记手刀。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手上淤青不算,连脖子上都痛的厉害。 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小贼干的!眼光倒是好,那手镯的水头可是不错的,毕竟这手镯的来路非同一般啊! 一想至此,春妈妈便忍不住心痛的厉害: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正这般想着,听得耳畔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春妈妈!” 这声音当真是不用看都知道是哪个了。春妈妈听的浑身一颤,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出现在门口的钱三……以及他身后的一群打手。 就知道这放高利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来青楼还带打手,当她花月楼是什么地方了? 不过带了打手还当真不能把他如何了。春妈妈悻悻的想着。 “哎哟喂,春妈妈不施粉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钱三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又是同样的阴阳怪气,指着人的心窝,哪儿疼戳哪儿。 纵使知道这个瘌痢头就是故意的,可还是耐不住生气。春妈妈冷着一张脸看向钱三,顿了顿,开口道:“怎么了?哪阵风把我们活蹦乱跳,怎么折腾都死不了的钱爷吹来了?” 钱三嘿嘿一笑,察觉到她的目光略过自己看向身后,不由得意道:“怎么?还以为爷是个傻的,来你这花月楼还会单刀赴会不成?” 傻子才单刀赴会呢,真单刀了这老鸨定然不会同他客气的。 钱三这话说的真不客气,也知晓这个往日里的“狗大户”自从上次小柳绿的事情后不会再来了,春妈妈自也懒得再同他啰嗦,开口冷笑了一声便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然就滚!” 第二百三十一章 反应 看着盘腿坐在八仙桌上的春妈妈,钱三哈哈笑了两声,顿了顿,左右四顾了一番,忽地凑近春妈妈小声道:“春妈妈,今儿我来是想同你打听个事。” 哦?向她打听?打听个什么事?春妈妈听的白眼一翻,正准备拿乔嘲笑钱三一翻便听钱三那贼声贼气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那个前些时候把烟花周弄进大狱的杨家家里,那位杨大人的平妻杨夫人的事情,您听说了吧!”钱三舔着脸嬉笑着问道。 春妈妈闻言却是毫不客气的冷哼了一声,而后斜眼道:“什么杨夫人牛夫人的?我这里的姑娘可都不是什么正经姑娘,哪会有人家大人后宅里的夫人?”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而且也不一定吧! 钱三想了想笑着开口问道:“不是听说那个什么杨夫人是什么花魁昙花夫人吗?未从良之前同你也算半个老本行吧!” 哦,是说花魁杨夫人啊!那她是知晓的,不过往日里也懒得去管什么杨夫人的,毕竟挣银子管花月楼的事要紧,要不是花月楼如今遭了这么大的罪,她哪有功夫管这个? 是以春妈妈闻言便冷哼了一声,道:“老本行归老本行,我又不曾见过这什么花魁昙花夫人。” 青楼老鸨哪个不是那等长袖善舞的?春妈妈的交友自也广泛,整个江南道青楼的老鸨,排的上名号的名妓几乎都是打过交道的。 不过这昙花夫人人如其名,不少人见都没见过就从了良的昙花夫人确实如同昙花一现,外头连幅画像都不曾有过。 “她是我那苦命的好姐妹花姐姐手下的红人。说起来,花姐姐做这行可比我厉害多了,当年名动江南的丽夫人便是她发现的。”春妈妈一边说话一边啧了啧嘴,难得的在钱三面前露出了几分真心感慨,“我这整个花月楼的姑娘赚的钱财都比不上一个丽夫人,听说她之后还带了个昙花夫人什么的,我还道她又要弄出个丽夫人似的人物了,却没料到昙花夫人被赎身不久,她连人带楼整个人都死在了大火中,真是可怜!” 钱三摩挲着下巴没有出声。 才道完“可怜”的春妈妈在下一刻却又忍不住酸了起来:“要我说也是她这辈子就这点福气,我瞧她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就知道是个福薄的,再继续享受下去,指不定天也不容她!哼!” 钱三听了忍不住看了春妈妈一眼,心道: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尖酸刻薄?自己又好到哪里去?瞧这酸的,他站在对面都要被呛到了。 不过此时还要哄着春妈妈问杨夫人的事,钱三便忍住没有嘲讽春妈妈,只轻咳了一声开口继续提醒起了春妈妈:“听说那日烟花大会着火,杨家女眷奔出来时有人见到了昙花夫人的样子,说生的极美,手上还纹了并蒂莲,端的是个有情趣的妙人,春妈妈可听说过了没有?” 原本听钱三念叨到“生得极美”时,春妈妈便已经忍不住直翻白眼了,这钱三打的主意,还当她不知道不成?只是……手上并蒂莲的美人? 春妈妈素着的一张脸蓦地一怔,一时半刻连嘲讽钱三都忘了,只是沉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钱三表达了一番对那位杨夫人的向往倾慕之后,春妈妈才回过神来,冷哼了一声,开口打断了钱三的废话:“你这瘌痢头还当真是色胆包天,连杨大人后宅的女眷都敢觊觎,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钱三闻言干笑了两声,没半点说服力的解释道:“我就问问,就问问,”顿了顿,觉得春妈妈的反应不大对劲,忍不住问春妈妈,“你在此前没听过这个事?” 不应该啊!姜四小姐不是说外头在传杨夫人美貌的事了么?再者说这种事便是姜四小姐不说,有关美人的事,这老鸨不是定然跑的比谁都快么?怎么瞧着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 这反应不对劲!钱三正这般想着,只是下一刻春妈妈的反应便告诉他他似乎是多想了。 “我怎会不知道杨夫人的事?这个事……我确实听说了。”春妈妈咳了一声,摸了摸手腕处的淤青说道。 他就说呢!这种事春妈妈这婆子怎么可能不知道?钱三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举止落到了她发青的手腕之上。 到底是“老熟人”了,钱三立刻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哎呀春妈妈,您那价值连城的镯子呢?” 他记得这老鸨可宝贝自家手腕上那个手头极好的镯子了啊!怎么没瞧到那镯子的影子呢? 春妈妈闻言狠狠的剐了他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冷着脸道:“被人偷了!” “那怎的不报官?”钱三不解的看向春妈妈,这老鸨像是吃闷亏的人么? 春妈妈抿唇发出了一声冷哼,没有理会他。 纠集了那么多人气势汹汹的杀上花月楼,可这老鸨的反应不知是装的还是当真不知道。 自觉这一趟无功而返的钱三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带着人离开了花月楼。 不管怎么说,姜四小姐答应留他吃暮食了呢!想到那几篓子的大闸蟹,真真叫人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 待得钱三带人走后,素着一张脸盘腿坐在八仙桌上当“菩萨”的春妈妈便跳下了八仙桌,而后狠狠的剐了一眼正在修缮大堂的工匠,喝道:“还不快干活?叫我发现你们偷懒,工钱一个子儿都别想拿了!” 这老鸨真是坏到家了!一众正在修缮大堂的工匠暗自嘀咕着,却敢怒而不敢言,唯恐得罪了她。 春妈妈说罢又是一声冷哼,斜眼扫了一番工匠们,摸着淤青的手腕径自去了后院:有些事她确实需要去打听打听。 毕竟花月楼被钱三和郑公子那么一闹,再这样下去当真要开不下去了。还是想办法捞一笔跑路的好! …… 走了一趟花月楼虽是无功而返,可姜四小姐却意外的“体贴”,道了声“无妨”之后就招呼钱三入座了。 清蒸的大闸蟹配上葱姜入锅一蒸就能上桌了,加一碗放了酱、醋、糖、姜、葱的酱料蘸着就能吃。 只是好吃归好吃,就是吃起来有些麻烦。 帮钱三上了一大盘大闸蟹之后,姜韶颜便带着同样清蒸好的大闸蟹出了门。 静慈师太和慧觉禅师这样的吃货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美味,当然,她也另有些事想问问静慈师太。 第二百三十二章 镯子 这次来光明庵并没有提前招呼,不过来的也是巧,静慈师太和慧觉禅师都在,姜韶颜便干脆将给慧觉禅师的那一匣子蟹也拿了下来直接拎进了光明庵。 远远便看到了端坐在后院亭中的两位大师,与以往苦行僧那般不修边幅相比,慧觉禅师今日穿的颇为正式,手里的禅杖放在一旁,这幅郑重的样子看的姜韶颜心中一跳,还未走进便听静慈师太在感慨:“今日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这老头子就没个定性!” “我佛法修的的就是四处远行,看遍人世繁华和疾苦,自然是要走的。”慧觉禅师说到这里,似是听到了远远向这边而来的脚步声,偏了偏头,往姜韶颜这边看了看,顿了顿,才道,“这次还当真是被姜四小姐的手艺勾住了,已经在宝陵留了几个月了,也是时候该走了!” 他已经破例在宝陵留了许久了,早已该再次远行了。 “今此一别也不知该什么时候再见,你上一回来宝陵已是二十年前了,”静慈师太眼见旧友即将远行也忍不住唏嘘,“一别二十年才复又相见,你我年事已高,下个二十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 这话听的便是远远走过来的姜韶颜心中也是一动,正想开口唤他们,那厢的慧觉禅师便再一次开口了:“我……”一个“我”字方才出口,鼻子便就地一动,而后双目一亮,激动的开口道了声:“螃蟹?” 这反应看的静慈师太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姜韶颜也被慧觉禅师的举动逗笑了,将手里的食盒放下,道:“是螃蟹!清蒸的。” 这句话让慧觉禅师忍不住连连道好,待得姜韶颜打开食盒便忙不迭地将食盒里的一盘蟹拿过去蘸着酱料吃了起来。 静慈师太也是个美食当前很难忍住的主,见状也跟着拿起一只蟹吃了起来,边吃还边不忘对慧觉禅师道:“你这老头子真是的,留在宝陵不好吗?江南有水有田,什么好吃的吃不到?最重要的是还有姜四小姐在,你走什么走?走到外头风餐露宿的又能吃到什么好的?” 慧觉禅师一边拿小勺子挖蟹黄一边道:“你不懂,这是我等游僧的信仰,你不懂得。” 一边吃的连半点掉在桌上的蟹黄都不肯浪费,一边却始终坚持。 姜韶颜笑而不语,得了静慈师太的眼色去后庵闭关修行的屋子里拿酿的桂花酒过来喝。 蟹性寒凉,还是要配合些温热之物吃才好。 静慈师太的酒酿的不错,姜韶颜轻啜了一口桂花酒后便开口了:“慧觉禅师要走了么?” “是啊是啊!”慧觉禅师拿着蟹吃的满手都是,却不忘回姜韶颜的话,“姜四小姐也要留我?” 他正想表示一番自己的信仰坚定,即便是美食当前也不会轻易妥协云云的。 没成想女孩子闻言只是摇了摇头,而后拿起手里的酒盏朝他遥遥一举,道:“那阿颜且在这里先祝禅师一路顺风了!” 这般爽快……慧觉禅师一噎。 静慈师太笑而不语:还当姜四小姐是俗人不成?既然劝不住她自也懒得劝了。 不过走之前,趁着二十年前同在宝陵的慧觉禅师和静慈师太在的空档,她倒是不介意问些旧事的。 “杨衍的那个夫人昙花夫人,禅师和师太可见过?”姜韶颜放下手里的酒盏认真的问道。 只是这话一出,慧觉禅师便是一噎,而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静慈师太放下手里的螃蟹,擦了擦手,倒了杯茶递过去,道:“吃鱼都不会被鱼刺卡住的人居然叫螃蟹腿肉卡住了!实不相瞒,我活了大半辈子还当真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事。” 慧觉禅师:“……” 几杯茶水下肚冲散了那噎得慌的感觉之后,慧觉禅师才得以开口辩解了起来:“姜四小姐真是语出惊人,杨家后宅的夫人怎能问我?再者那夫人便是未进杨家前听闻是个风月场中的人,我们出家人却也是不接触这等事物的。” 他好吃是个酒肉和尚不假,可其他的戒律却是不碰的。 静慈师太也跟着点头,道:“姜四小姐,这杨夫人可未来过宝陵,我也不曾见过。” 不曾吗?姜韶颜听到这里,不由若有所思,顿了片刻之后,对他二人道了声“稍等”之后便从怀里摸出一只镯子递到了二人的面前。 水头绿的沁人,端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宝贝。 “这手镯好。”看了片刻姜韶颜手里的镯子,静慈师太和慧觉禅师皆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顿了顿,看了看着手镯的手围同姜韶颜胖嘟嘟藕团似的手围相比之后,又道:“可这手镯不似姜四小姐你的。” “不是我的。”姜韶颜拿起手镯,对着阳光指向手镯的深处,对两人道,“二位且看!” 阳光下那手镯沁人的绿意中似乎镶嵌了一丝别的什么东西一般。 “有了杂质便不好了。”慧觉禅师虽自己两袖清风,不用这等事物,这眼力见却是不错的。 姜韶颜笑了笑,将那手镯放至近处两人跟前,道:“不是寻常的杂质,二位再看。” 日光下,手镯深处的杂质上似有细碎的光芒闪过。 “是碎金。”静慈师太看清楚了杂质忍不住惊呼道,“这镯子可同寻常馋了杂质的不一样,杂质是金。” 日光下沁人的水绿之中仿佛嵌着星芒一般,煞是好看。 这样的镯子可不定会比毫无一丝杂质的镯子便宜,甚至因为罕见,更贵也说不定。 毕竟物以稀为贵嘛! 在座的几人皆非个中行家,不过至少在大周,这样的镯子若想出手想来有大把大把的权贵富户肯接手的。 远的不说,那被姜四小姐训得服服帖帖的方二小姐一定会要的。 有这么个镯子,再加先前姜四小姐攒下的家当,那解毒的几味名贵药材似乎也不是问题了。 不过姜四小姐显然不打算用镯子去换取钱财。 “这镯子不是我的,”姜韶颜对两人道,“二位要不要猜猜这镯子是出自何人的?” 慧觉禅师和静慈师太闻言忍不住对视了一眼,两人眼底皆是茫然:这谁猜得到? “花月楼的春妈妈的。”女孩子不等他二人开口便笑着说了起来。 这般一看便来历不凡的镯子居然出现在了一个与其似乎极不相搭的青楼老鸨身上…… 里头应当有古怪。 第二百三十三章 问一问丽夫人 “这镯子原本的主人自然不是春妈妈,”女孩子垂眸看向手里的镯子,顿了顿,再次抬眼向他二人看来,“那位发掘了名动江南的丽夫人的青楼老鸨两位可知晓?” 那个老鸨?好似死了吧!不过这与那个老鸨有什么关系? 便是这镯子原来的主人是那个老鸨……说实话,做青楼这行当的有几个好的?说春妈妈这种人手里没沾过性命,谁信啊? 更何况二十年前前朝末年,改朝换代之时正是最乱的时候,多少人无缘无故的死了,直至如今都还查不出个凶手来呢! 春妈妈的镯子若是从那个老鸨手里来的,多半是黑吃黑了。 “这个镯子,”姜韶颜看着手里的镯子,轻哂,“是丽夫人那一对姐妹花女儿的赎身钱,所以那个老鸨拿着这镯子的来路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镯子里的碎金若是不细看并不容易发觉,若不是小午习武视力极佳以及有那个叫小桃红的姑娘的证实她还没有这般容易发现镯子的问题。 不过也得益于这镯子太过特别,摩挲着手里的镯子,姜韶颜轻哂:上一世的她曾见过一只一模一样的镯子,听闻是江公送与夫人的定情信物。 初见时她便奇怪为什么只有一只,后来江家人告诉她另一只被拿去赎了大小丽那一对姐妹,还问她“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个鬼!拿她父母的定情信物去赎大小丽,做好人,得了人情的是他们,出了钱财的却是她? 不愿意的话便是她贪恋金钱财物,连远房姐妹都不肯救! 姜韶颜的脾气还不错,却不是包子,闻言当即冷笑了一声,道:“丽夫人红了那么多年,难道手头的钱财还赎不了自己的女儿?还有……我还从未听说哪朝律法言明母亲是青楼的女妓,生出来的女儿就也是的了。丽夫人是丽夫人,大小丽是大小丽,她们两个生出来便是自由身,若是已经签了身契……难道丽夫人已经日子凄苦到卖女的地步了么?” 这话好不客气!江家众人神色讪讪,过后也答应了她要替她将镯子拿回来,只可惜江家的许诺从来只是许诺,自也不会实现。 上辈子直至身死,她也未看到另一只镯子。 只是不成想一晃悠悠二十载,兜兜转转,她居然在这里看到了第二只镯子。 之所以能确定是另一只,是因为江家那一只先前一直在她的手上,自小带到身死,在被带出江家前,她打定了赴死的主意,所以亲手摔碎了那只价值连城的镯子。 宁可摔了,也不肯留给江家,她彼时同江家早已撕破了脸面。 没想到眼下那只落入老鸨手中的镯子居然会落到春妈妈的手上,据小桃红所说春妈妈对这只镯子很是爱惜,每每动脑子想要折腾人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摸摸这只镯子。 姜韶颜觉得人下意识的举动有时候往往比口中说出的更能代表内心的真实情绪。 折腾人的时候摸摸这只镯子?如此看来春妈妈拿到这只镯子的手段多半不是来自正途。 一想到这手镯原先的主人是那个老鸨,姜韶颜本能的察觉到了其中怕是有些问题。 所以…… “当年丽夫人名声太盛,况且其出入结交皆是自由的,以至于不少人都觉得她是自由身,而她所谓倚仗的老鸨在她面前也伏低做小,一副只是交了好运气,半点做不了主的架势。”姜韶颜摸着手里的手镯轻哂道,“我不信一个寻常的老鸨能拿捏得住丽夫人这样的人。” 丽夫人声名太盛以至于背后的老鸨姓名几乎没多少人知晓。 “我听闻那位藏在深闺的杨夫人所倚仗的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鸨。”姜韶颜说道,“听说也姓花?” 这个“也”字委实耐人寻味,静慈师太和慧觉禅师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深思之色。 花这个姓并不常见,同样名不见经传,同样姓花,同样处于江南道一代,姜韶颜不相信这样的巧合。 可她手头仅有的人手委实有限,只有香梨和小午,顶多再加一个钱三而已。 寻常的事有他们打听确实够了,可不寻常的事,这些人手就委实不够了。 一个同样姓花的老鸨带出来的花魁?谁都不曾见过?又或者有人见过,但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想到那几乎被抹去了一切踪迹的手段,姜韶颜眉眼微沉。 “这等风月场中的事我知晓的不多,”慧觉禅师放下手里的螃蟹,只觉得前一刻还是人间至味的螃蟹,这一刻味道突然变得古怪了起来,“毕竟佛门中人,我于这等事倒是不感兴趣。倒是当时结交的一位故人之后当时生了重病,这件事……静慈,你应当还记得。” 被提到的静慈师太也已经放下了手里的螃蟹,在慧觉禅师提及故人之后时她便已知晓慧觉禅师说的是哪个了。 “你说的应当是雍和居士之后的那位陈公子吧!”静慈师太说道。 慧觉禅师点了点头。 姜韶颜怔了一怔,有些意外,只是心中忍不住暗道了一声真巧。 彼时她初来宝陵为身上的毒借阅医典,那些藏在光明庵中的医典便是出自雍和书斋,而这书斋最早的主人就是名士雍和居士。雍和居士祖上数代阔绰行善,喜好收藏,其中自也不乏珍贵的诗词典籍。 只可惜待到雍和居士去世之后,后人才能平平,并没有经营好书斋,以至于被拆卖了,徒留医典大抵是感念静慈师太当年照佛之恩,捐到了光明庵,以期惠及众生。 “那位陈公子当年生了什么病?”既然提到了雍和书斋的后人,姜韶颜自是要问一问的。 只是这话一出,方才还没有太大反应的慧觉禅师和静慈师太却突地再次一怔,对视了一眼顿了片刻之后,慧觉禅师蹙着眉看向姜韶颜开口了:“其实……也不是病,而是……毒。” 说到这里,慧觉禅师再次停了下来,看着面前的姜韶颜默了默才接着道:“先前倒是未发觉,姜四小姐中了毒,陈公子也中了毒。不过他的毒与你不是一种,大抵只是个巧合吧!” 不是一种毒,那大概真是巧合吧!毕竟慧觉禅师善毒,寻他医治的多与中毒有关。 不过即便中毒是巧合,可姓花的嬷嬷却应当不是个巧合了。 若那杨夫人的来历与丽夫人有关的话,杨衍出手抹去杨夫人的痕迹似乎也有些道理了。 “二十年前丽夫人已是半老徐娘,那一对姐妹花也已长大成人了,我彼时离开宝陵时那位丽夫人还未传出身死的消息……静慈,你所听说的丽夫人是怎么死的?”慧觉禅师这话问的很认真。 听说的当然不等同于真相。与此事无关的人也不会多做打听,更何况这丽夫人的背后如今看起来更如同一团迷雾似的。 这丽夫人决计不是面上看上去的一介江南女妓这般简单。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期待 原本不过是随口一问,想静慈师太到了这个年纪也没有什么说不得的了,可没想到这话一出,饶是静慈师太脸色都是一僵。顿了顿,才略有些尴尬的开口道:“这个……叫外人说起来都有些不好意思,听说那个丽夫人是死在……呃,床上的。” 慧觉禅师听的神情一怔,晒的黝黑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不过裸露在外的脖颈之上倒是露出了一片暗红。 乖乖,这……真的有些难以启齿啊!难怪他这老友神情那般古怪来着。 不过难以启齿的不止如此。 静慈师太顿了顿便再次开口说了起来:“丽夫人在江南道一代风月场中虽然名盛,可却委实不遭人喜欢,毕竟这样的名盛多少有些为世人所不齿、所以在她草草的葬礼之上,原本想着应当没多少人来送葬的,可没成想却是来了不少人,你们道这些人都是什么人?” 姜韶颜和慧觉禅师同时摇了摇头。 “她那些入幕之宾。”静慈师太说道,“在她葬礼之上哭的肝肠寸断,旁人看的只是愈发觉得可怕!以至于有人还传出这丽夫人是狐狸精变得,专门给人灌**汤之类的说法。” 传这说法的都是那些入幕之宾的妻女甚至母亲,毕竟丽夫人的入幕之宾年岁跨度可不小。 不过这等说法在寻常百姓看来那都是酸的,毕竟这种事哪个家里人能受得了? 更受不了的还在后头。 “她那些入幕之宾在她死后似乎都多少受了刺激,有人在她死后不久便选择了自尽‘殉情’,有人则浑浑噩噩疯疯癫癫了几年口中念叨着也跟着去了。不出五年,这些人都死的死,疯的疯,差不多都已不在世上了。”静慈师太鲜少关注这种事,毕竟她身后还有整个光明庵,有些时候不听不问也是让光明庵不招惹是非的最好办法。 只是即便不关注,光重新说起这些外头谣传的事,便觉得这丽夫人似乎当真有几分灌**汤的意味在里头了。 没有刻意关注,静慈师太知晓的也不算多,不过因着进出光明庵的女客居多,于丽夫人的事情也知道的不少。 丽夫人在江南道一代走动,走的皆是排的上名号的地方,如姑苏余杭之类的,所有的入幕之宾也是遍布于此,如宝陵这等小城不多,却也不是没有。毕竟丽夫人这网撒的够大,彼时有被寒了心的女客跑到光明庵里闹出家,她自也因此知晓了不少其中的事。 “有几个当时闹出家的女客家里的夫君、独子便是丽夫人的入幕之宾,听说虽是丽夫人的入幕之宾,这些人之间却丝毫没有什么嫉妒,反而相处甚好……”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人之倾心爱慕不是应当祈求同样倾心的爱慕吗?否则这世间怎会有情敌一说的出现?真心自当换真心的。 静慈师太觉得这世上或许有不祈求以真心换真心这等脑子或者想法与众人不同的,可应当极其少见。 这等极其少见的人却尽数聚集于丽夫人身边,这怎么说怎么都看起来怪怪的。 简直如同那等入了邪教一般。 静慈师太这等寻常人难以理解,不过好在…… “丽夫人死了,这事情也没有再出现了。”说到这里,静慈师太忍不住感慨。 姜韶颜闻言,却轻哂道:“前段时日长安传出了小丽的消息,听说把季家、徐家几个老爷耍的团团转,被遣出了京城。” 静慈师太:“……” 还不等她出声,姜韶颜便接着说了起来:“而且关于这个杨夫人……”说道这里,她神情微妙,“外头有传似乎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大丽……” 这话一出,静慈师太和慧觉禅师两位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以为这一对姐妹的消息已近二十年不见了,却不成想这对姐妹要么不出现,要出现便一起……而且若是那个杨夫人真是大丽的话,细一想,似乎其中很多事情都能解释的通了。 姓花的老鸨之前可是认识丽夫人的,那么能认识大丽也是自然的了。若是杨衍看中了大丽,不管出自什么原因,想要深闺藏娇。要抹去杨夫人所有的行踪自然是“一事不烦二主”,不然要解决的老鸨就不止这一个了。 细一想若杨夫人真是大丽,杨衍的很多行为都说得通了。 “不管杨衍有什么目的,将大丽藏于后宅显然是一件麻烦事。”姜韶颜说道,“所以对外他定然要想方设法的遮掩杨夫人的相貌和行踪了。” 所以不管是杨衍先看中了大丽,为她安排了昙花夫人以及花老鸨这一出,还是大丽先是昙花夫人,而后被杨衍看中带去了后院。 不管是哪种可能,也不管杨衍本人藏着什么秘密,这个大丽必然不能为世人所知晓。 不过比起杨衍的目的,静慈师太和慧觉禅师这两位的关注之处显然不在此。 “细一想丽夫人当年那等事其实是极其可怕的。”默了默之后,慧觉禅师开口了,“我遍游天下此前也未见过这样的事,虽然涉及其中的也没有什么大人物,甚至本只有那等秦楼楚馆的常客才会去一探大丽风貌,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厉害心志坚定之辈,可若是能将这些人掌控成这个样子,即便是她死后仍然疯疯癫癫。倘若针对的人不是那等人的话可就……” 譬如丽夫人当年若不是只在江南道一代活动,而是去了长安对重臣权贵下手,这…… “原先那些夫人谣传的丽夫人会灌**汤这种事我还不信,”慧觉禅师说到这里忍不住感慨,“如此看来,倒是……即便真的没有**汤这等事物,光靠丽夫人本人的手段有这般厉害?” 静慈师太也有些费解,摩挲着手里的佛珠,道:“那对姐妹要是关起门来作妖倒也罢了,若是当真如慧觉所说,又得了丽夫人教授的本事,那便太可怕了。” 秦楼楚馆的常客当然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也非心志坚定之辈,可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些人面对女子会有多少真心?什么手段未见过? 这世上最难搞定的便是“坏人”与“聪明人”,丽夫人对这些“坏人”当真就是凭左右逢源的本事掌控的么? 静慈师太有些不敢相信,可同时又有些不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这个问题的答案姜韶颜自是不会知晓的,不过……眼下杨夫人就是大丽的消息一旦传开,也不知道杨家会是什么反应,她很是期待啊! 第二百三十五章 送别与信使 想要传扬大丽消息的不止姜韶颜一个,传到外头纷纷扬扬,江南道有大半百姓“所知”的时候统共也不过五六日的功夫。 宝陵茶楼这等本就八卦闲事的地方更是聚集了到处议论此事的百姓。 “听说了么?那什么昙花夫人和大丽就是一个人呢!先前说陛下为亲妹报仇杀了大丽的可以消停了,那祸害这么多年没出现原是进了杨家后院的缘故。” “不过话说回来,当真是没想到杨大人居然也是这么个风流人,还会这般金屋藏娇……” “杨大人金屋藏娇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先前不就早说了他这平妻实则是个青楼女子么?” “可大丽又不是一般的青楼女子,昭云长公主的死都是她害的!” “一个巴掌拍不响,说的好似那季大老爷是什么好人一般!” …… 这种高官重臣后院的“糟心事”一贯是百姓最喜欢津津乐道的,一场说书的歇息间歇,与往常热烈讨论江先生说书故事不同的是,来茶馆听说书的茶客们热烈讨论的俨然与方才江先生说的故事没有半点关系。 这种情形往年难得一见,近些时日却是频频出现:姜四小姐和方二小姐当街争执的时候出现过,钱三死了活活了死的时候也曾出现过。 前一次姜四小姐亲自下场了,后一次看着同姜四小姐无关,实则离不开姜四小姐背后的操控。 如此的话,这一次也不知道同姜四小姐有没有关系?江平仄轻啜了一口清茶,心道:会无关吗?先前她可是特意找他问过杨家的事了。 虽说眼下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黄神医的失踪多半同杨家有关了。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杨家此时已经开始盯上他们了。 他自是自那日之后便开始准备藏匿大家的行踪了,只是不成想没几日的工夫,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那杨夫人被人瞧见是因为姑苏的烟花大会杨家别苑着火了的缘故。嗯,特意赶去姑苏看烟花大会的应当有不少,他叫不出所有去姑苏看烟花大会的百姓的名字,却知晓姜四小姐跟着方二小姐去了姑苏看烟花大会。 毕竟两个女孩子离城的那一日他是亲眼看着她们两个出城的。 烟花大会年年有,偏偏她二人去的那一年,哦不,不是她二人,是姜四小姐去的今年就出了这样的事,如此巧合……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巧合了。 不过……江平仄抿了抿唇,心道:先前他想着要解决杨家盯上他们的麻烦用的办法是藏,是避,眼下杨家自己惹上了麻烦,怕是也没精力暂且管他们的事了。 果然啊!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赵小将军,哦不,是江小姐说得对! 这句话最早他是从赵小将军口中得知的,而赵小将军所言这又是江小姐所说的。 所以,最早说出这话的是江小姐,而眼下,真正放开手去做这件事的是姜四小姐。 江小姐,姜四小姐。果然比起大小丽来,姜四小姐更像江小姐呢! 只希望她的结局比江小姐好些吧! …… 即便是隐隐遇见这一对姐妹花的出现将会打破大周建朝二十年来的和平,慧觉禅师却并不准备插手。 “这世间万物,芸芸众生,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使命,贫僧扛不起这样的大任了!”慧觉禅师感慨。 静慈师太闻言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个白眼,道:“你这老头子偷懒胆小就偷懒胆小了,何苦还要为自己寻什么劳什子的借口?” 慧觉禅师闻言哈哈一笑,却也不甚在意,只是笑道:“静慈,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况且这种事也不是你我二人插手就能解决的。” 这倒是,只是…… “若人人都是如你这般想的,谁去解决那一对姐妹花?”静慈师太狠狠的剐了慧觉禅师一眼,说道。 慧觉禅师闻言目光瞥向一旁神情平静的女孩子,笑道:“旁人如何我不知道,不过姜四小姐定然会去的。” 女孩子笑而不语,只是瞥了眼身旁的香梨。 香梨将打包的鼓鼓囊囊的包裹拿了过来,递给慧觉禅师。 即便打包的严严实实的,可隔着层层的布帛还是能闻到包裹里传来的香味。 “都是一些易保存的干食糕点什么的,可以放个十天半个月,禅师记得要在这个日子前把它吃完。”姜韶颜说道。 静慈师太闻言当即哼了一声,道:“姜四小姐,你当他放的了十天半个月?三四天的工夫保管一个都不剩了。” 这话听的姜韶颜再次笑了起来。 慧觉禅师倒是不以为意,哈哈笑了两声,接过了包裹,背在了肩头,一手执着禅杖,一手做了个佛礼,明明背后是小桥流水的江南温婉,却仿佛站立在漫天黄沙之中,他神情严肃,开口道别:“静慈,姜四小姐,后会有期!” 两人连忙向他还了一礼。 慧觉禅师转身,走了两步,却忽地转过身,对还未直起身的两人说道:“贫僧此一行应当要往北走,大概会经过长安逗留些时日,姜四小姐若是回长安回的早,或许你我还能再见,到时候记得……”慧觉禅师拍了拍肩头的包裹,话里未说完的意思很明显。 静慈师太闻言当即冷哼一声,道:“美得你!宝陵多好,总是催着姜四小姐回长安做什么?” 慧觉禅师笑了两声,不以为意,只是目光落到姜韶颜的身上,顿了顿,才道:“姜四小姐总要回长安的,我先说说又如何?” 她身上的毒需要的一味最要紧的药普天之下只有长安城才有,不回长安做什么? 姜韶颜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慧觉禅师这才转身大步离去。 走了没几步,听身后有马蹄声传来,慧觉禅师连忙闪身到一旁避让,而后向着马蹄声的来源望去。 姜韶颜和静慈师太也早已闪到了一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嘴唇早已干涸,驾着高头大马的神情木然而坚定,不过引得他们纷纷驻足旁观的还是那马尾上插着的一支木旗。 旗面上一个“杨”字在眼前一闪而过。 “杨家养的信使。”待得一人一骑经过,静慈师太说着,目光一动,转向姜韶颜,“长安城里杨家应当是发生什么事了。” 即便是快马日夜不停的换马换人从长安赶回宝陵也要七八日的光景。 杨夫人就是大丽的消息彼时还未传出来,所以应当是杨家发生什么事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后宅 京城杨家惹上的麻烦在前,大丽和杨夫人是一个人的消息在后。 如此长安宝陵两处皆起火,饶是杨衍怕也头大的厉害,鞭长莫及,更别提一众留在姑苏杨家祖宅的女眷了。 …… “嘭!”一只花瓶重重的撞向了一旁绘了诗书山水画的墙面。 碎瓷片当即撒了一地。 “老夫人!”一道悠扬柔媚的声音自外头响了起来,随着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那一阵似有若无的莲花幽香。 手执龙头拐杖的老妇人转身,灰白的发鬓间簪了一支金菊点翠的金簪,整个人看起来气势十足,虽年岁已高却精神矍铄。 对着一袭白纱长裙走进来的女子当即扬起手里的龙头拐杖朝她打了过去:“你个祸害,怎的不早早死了算了?何苦祸害我儿?” 走进来的女子白纱长裙,乌黑的发髻上簪了几支珍珠簪,配着那张清丽的容貌,颇有几分仙气。 只是这仙气在精神矍铄的老妇眼里看来就是晦气,她一拐杖打去,女子当即闪到了一边,没有白白接下这一杖,老妇人看的更气,指着那女子的鼻子便骂了开来:“你个害人拆家的祸害,早早我儿将你带回来我瞧着你就是个祸害,害死了那么多人还不算,若是好好呆在后宅,收了你那狐狸尾巴倒也罢了,没什么事掀什么幂笠?真以为你的脸还能见人不成?” 被骂的女子却神情平静,垂眸一副乖觉听骂的样子。 老妇人见状却不觉得她乖觉,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越发憋屈,开口的话也愈发放肆了起来,“你那娘就是个邪里邪气的害人精,你们这对姐妹也是。真以为搭上了江小姐便同江小姐一样了?人家是江公的独女,论身份尊贵便是皇家的公主也比不过她,你们算个什么东西?青楼里出来的货色,跟你娘一样,狐狸精转世……” 方才还一副平静任她喝骂的女子却在此时突然抬了抬眼,出声了:“老妇人有很多年不曾去外头走动了吧?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养在后宅里一切都有夫君在外担着,老妇人不知外事也正常。”女子说到这里,那一双平静的眼却突然弯了弯,眼里闪过一丝畅快之色,“你口中论身份尊贵便是皇家公主也比不过的江小姐现在才是整个大周人人唾骂的狐狸精转世呢!比起我又好多少?” 老妇人听的一怔,不过随即反应过来,手里的龙头拐杖再次扬起朝女子打了过去:“你这狐狸精的尾巴露出来了吧,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的……” 女子闪到一旁,没有接下这一杖,只是继续看着老妇人道:“你当夫君同你一样的愚昧不堪?他选我自有他的意思,你奈何不了他便来怪我?” “你这狐狸精还敢顶嘴?现在外头都在传你的身份了,若是叫人发现……” “不会叫人发现的,外人又没有见过杨夫人,说谁是杨夫人都可以。”女子说到这里不由轻哂了一声,不以为然道,“老夫人,我敬你年纪大了,不同你一般见识。可若是没有我,你以为杨衍能走的那么顺?” 老妇人愣了一愣,看女孩子方才那张还仙气十足的清丽相貌虽是笑着,眼底却阴恻恻的,看起来莫名的有些邪气,不由的一个激灵,心头一颤,脱口而出:“你这个祸害!” 说话间手里的龙头拐杖再次扬起,这一次女子没有躲避,而是伸手接住了老妇人手里的龙头拐杖,瞥了眼老妇握在手里的龙头的位置,忽地笑了:“老夫人,你这前朝的东西就不要拿出来了,如今已经不是大靖,是大周了,这个东西让外人看到了怕可不是诛九族那般简单了。” 这话一出,方才还精神矍铄的老妇人脸色顿时一白,身形颤了颤,还未来得及说话,女子便再次开口说了起来:“总是一家人,夫君在长安城被人盯上了,眼下怕是顾及不到这里了,是以眼下江南道的麻烦,我们该自己解决。” 老妇人握着龙头拐杖的手指骨结发白,闻言愣愣的看着她。 这老妇人也只是个窝里横的,真让她做什么怕是连仙芝这个孩子都不如。 所以她自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老妇人出手。 “带进来!”待到老妇人停止了折腾,女子开口说道。 一个一身素衣白纱的女子自外头走了进来,女子走到她身边同她站在一起,问老妇人:“老夫人觉得她的身形同我有什么差别?” 老妇人年岁虽长,身子却极好,眼也不花,看的清清楚楚:面前这两位不止身高一样,甚至连各方面腰肢腿长比例几乎都一模一样,光看背影几乎认不出彼此来。 不过,那也只是背影,待到女子摘下面纱:一张清秀却并不出挑的脸出现在了老妇人面前。 老妇人看着面前的女子,从初时的不屑渐渐转为凝重:平心而论,这张脸算不得好看,顶多也只是清秀而已,可细一看却不知道为什么同仙芝那孩子竟有几分相似。 说她是仙芝的母亲,怕是谁也挑不出这个错来。 眼见老妇人不再说话,女子笑了笑,让人将这个替身带了下去。 她苦心寻了多年的替身自然不会叫人挑出毛病来。 有这个替身在,大丽的事情已然解决了一半了,还有一半则是…… “烟花大会年年皆有,偏今年着火烧了杨家别苑,逼的我们不得不出来,若说这是巧合的话,那夫君在京城那里同样惹上麻烦就不是巧合了。” “我不信这样的巧合,一切都要从烟花大会查起。”女子冷笑道。 那张清丽仙气的相貌冷笑的样子委实有些渗人,饶是自诩是杨衍母亲,底气十足的老妇人看了这样冷笑的女子都忍不住撇过头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相由心生的缘故,最开始这狐狸精入后宅时还没有这般渗人的,眼下却不知道为什么越发古怪了起来。 “那个烟花周应当有问题,着火的烟花是他放的,京城那里逼的夫君腾不开手的那个御史与烟花周祖上有旧,眼下拿着钱财之事大做文章,若说他没有问题,那是不可能的。”女子眯了眯眼,说道。 第二百三十七章 摊上 “姜四,你怎么来了?”才起床便听到了姜韶颜上门的消息,方知慧忙不迭的赶了过来。 看着顶着一头鸡窝头,才从床上爬起来的方知慧,姜韶颜默了默,问她:“你才起?” 方知慧抬头望了望天,日到头顶,已经快午时了。 “是啊!”她摊了摊手,不以为然道,“正好赶上一起吃午食好了。” 姜韶颜:“……”顿了顿,女孩子才道:“我吃过了,我来是……” “吃过了?吃的什么?是新鲜玩意儿吗?还有没有的剩?给我留了么?”揉着头顶乱糟糟的头发,方知慧睡眼惺忪,连脑子都未动一下,就本能的一股脑儿的问了出来。 姜韶颜:“……我来是问问烟花周怎么样了?” 居然不是来问她是问那个烟花周的。方知慧扁了扁嘴,有些不满,自己和姜四这么好的交情姜四就这般视而不见? “烟花周自是好得很,在客苑住着呢!一日三餐的吃食都是随了我,我保管他在自家都没有吃的那么好的……” 话未说完,一个侍婢匆匆跑过来道:“小姐小姐,不好了,烟花周客苑里出事了!” “这叫好的很?”姜韶颜听的眉心一跳,忍不住反问方知慧。 好的很个鬼!这前一刻还“好得很”后一刻就“出事了”,饶是方知慧也没办法舔着脸说出“好”这种话,不得已,只得顿了顿,解释道:“前几日,哦不,是昨日前烟花周还没有什么事的……”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了。看着姜韶颜转身离去的背影,方知慧跺了跺脚,连忙跟了上去。 …… 方家的客苑里已然聚集了不少护院了,眼见姜韶颜和方知慧过来,忙有护院过来施礼禀报:“二小姐,姜四小姐,烟花周被削掉了大半头发,烟花炸开一不留神烧到了一旁的柴火和杂屋,所幸发现的及时……” “烟花周怎么样了?”虽说没有看到大夫什么的,烟花周多半只是虚惊一场,可闻着空气中混合着的硫磺烟火味,姜韶颜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护院闻言忙道:“烟花周没有大碍,就是一个时辰前,他照常在屋里捣鼓烟花,忽然有黑衣人出现……” “大白天的穿什么黑衣服?”一头鸡窝头的方知慧挠了挠头发,道,“蒙个面得了,一身黑的还怪显眼的。” 姜韶颜:“……” 护院:“……” 这话真有道理,简直叫人无言以对。 不过这个眼下这个问题显然无关紧要,重要的是…… “那黑衣人一出现就直奔烟花周面门,出手端的狠辣,招招往要害处招呼,是个练家子,烟花周吓坏了……” “你们那时候就听到声音冲进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睡足了,方知慧觉得自己脑子格外灵光,总能注意到一些平时注意不到的细节,于是连忙开口问道。 姜韶颜看了方知慧一眼:虽说这些细节眼下其实不大重要,不过方知慧说的倒也没问题。 护院摇了摇头,黝黑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可耳尖却是红了,虽是不好意思,却还是老实交待了:“没有,厨房早上的鸡子饼多做了几个,我们在吃饼……” 方知慧:“……” 还好意思说?就知道吃!他们是护院还是饭桶?等回头,这些护院这个月的俸禄她都要扣了。 看着自家二小姐脸上那扣钱前惯有的冷哼,护院摸了摸后脑勺,没有辩解。 这件事他们确实做错了,不过这烟花周来方家也有好些时日了,以往都没发生什么事,哪知道今天会发生意外?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一发生了意外,这素日里鲜少登门的姜四小姐便跑上门来,这个应当不是巧合吧! 仆随主子,护院想到了这一茬,方知慧自然也想到了,连忙猛地一拍今儿格外灵光的脑袋问姜韶颜:“姜四,我就知道你是个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的,都能去大街上摆个摊做神婆了。你怎么知道那烟花周今儿会出事的?” 姜韶颜瞥了她一眼,道:“因为昨日京城的消息传到姑苏了。” 京城?什么消息?方知慧这些天一脑袋扎进账簿堆里,自也没注意这些事情。 姜韶颜见状便解释了起来:“我也是今儿早上才知晓的,听说杨大人,哦,就是被烟花周的烟花烧了别苑的那个杨衍前些时日在长安被个姓石的御史盯上了。” “石御史得知了这里中秋的失火,特意上奏陛下了。” “姑苏一把火,长安都知道了。那里的人都是千里眼顺风耳不成?”方知慧啧了啧嘴,感慨不已,“这消息也太灵通了。” 灵通不灵通的另说,只是这种事有什么好上奏陛下的? “倒霉的是杨家,这件事跟杨家有什么关系?”方知慧不解。 “关系大了,这与民同乐的烟花大会请的烟花工匠做一支烟花不便宜吧!”姜韶颜问方知慧。 方知慧点了点头,不过摊手道:“可杨家未必要花这个钱的,毕竟这些工匠也打着借烟花大会打响名头的主意,不说不收钱了,甚至贴钱也有可能来帮着做烟花的。” 这种事多得很,有什么奇怪的? “你说得对,这件事工匠也能从中得利,所以杨家当真要花的钱不多。不过有些事于情有理,于律法就没道理了。”姜韶颜说着,指了指烟花周所在的客苑,道,“你知道这摊到朝廷命官头上叫什么吗?” 叫什么?方知慧看着她,感觉今日的机灵应当在方才那几下中消耗殆尽了,眼下又变得糊涂了起来。 “叫贪污,叫受贿。”姜韶颜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方二小姐,你请那些烟花工匠办一场这样的烟花大会要多少钱,杨衍就该出多少钱才是。少一个子儿,那就叫受贿。” 方知慧:“……” 顿了顿,她才道:“那些工匠精得很,若不是同杨家合作有好处,才不会做的。其实也算不得受贿,毕竟他们也没让杨家私下帮忙做什么。” “那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了,”姜韶颜听到这里,却是两手一摊,笑道,“这种事能理解,解释起来却困难,明面上杨家就是错了。” 方知慧也直到此时突然回过神来,惊道:“所以那什么御史不是在没事找事么?是诚心要整杨家吧!” “如此看来,要把这件事圆过去,杨家只能出这个钱了。”方知慧对钱财数目一向敏锐的很,心里过了一遍这数目,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这数目可不小。” 能叫“见多识广”的方二小姐都感慨不小的自然不是小数目。 不过更麻烦的是…… “杨家确实只能出这个钱了,可若是出了这个钱,他杨衍要解释的就是另外一件事了。”姜韶颜笑着摇了摇头,笑容却不答眼底 第二百三十八章 黑心肝 “你知道朝廷命官俸禄几何吗?杨家在杨衍出现前论钱财可在姑苏排不上名号的,一个寻常的朝廷命官是怎么养得起那一家子的女眷的?”姜韶颜说道。 方知慧:“……” 虽然知晓这什么御史就是在诚心找茬,不过听姜韶颜说出这些来,饶是方知慧都有种胸口一滞的感觉。 顿了顿,她才想了想道:“可以行商吧!而且不管哪家铺子借个杨家的名头,说起来是高官重臣的铺子,卖的定然也好。更何况听说这个杨衍读书是一把好手,前朝连中三元,姑苏城里不少‘三元’打头的铺子都是借了他的名头,譬如‘三元书斋’‘三元糕点’这些的,肯定都是要给杨衍干股的。” 单论这些干股,杨衍手头钱财就不少,也不至于付不起这个钱财。 “你说的都对,所以就需要掰开来,揉碎了来一一查一遍。”姜韶颜说道,“便是杨家清白的很,可耐不住石御史提的这些都有道理,所以要细查,且是一一细查。” 说白了就是杨家倒霉摊上人存心“找茬了”。 就算没有什么问题,这般一查怕都是有些吃不消了,更何况…… “几个月前,陛下查了一桩贪污大案,将当年跟随自己打天下的功臣魏家一家子发配去了南边地下挖煤……” 南边地下挖煤?方知慧抽了抽嘴角,喃喃:“哪个混蛋瓜子想的办法?让锦衣玉食的去挖煤?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非得疯了不可。” 姜韶颜:“……”那个混蛋瓜子好似是季崇言,原本魏家也不用挖煤的,去山上挖矿就得了。 不过这显然也不是此时他们要关注的地方。 “杨大人享齐人之福,平妻在江南道,正妻魏氏就是那个贪污的魏氏,你说他岳父一家贪污了,你杨衍这么个聪明人难道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姜韶颜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所以杨家搭上银钱上的问题是不是要细查?不然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好家伙!原来是这么回事!方知慧抱着晕乎乎的脑袋,双眼无神的看向姜韶颜:“我已经想不出什么来了,不过却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杨大人一家显然麻烦的很。” “不错,杨大人此时肯定顾及不了江南道的事了,毕竟杨衍野心不小,入京便入京了,居然还带了个民间二殿下回去,原本陛下膝下只太子殿下一个,现在突然多了个二殿下,你道一些拥立正统的老臣有没有意见?” 这个道理方知慧也懂:“就跟争家产差不多,原本家里只有一个儿子,所有家产都是儿子的,结果突然冒出一个私生子来,这儿子跟私生子怕是要斗的不可开交了。” 寻常人家争家产尚且如此,更别提陛下这家产怕是整个天下独一份的存在了,不争才怪了。 “这些老臣可不是普通人,饶是杨衍自诩不凡,被这些人盯上也难受得紧,眼下是没有功夫管江南道的事了。”说到这里,姜韶颜忽地忍不住莞尔。 平心而论,季崇言这一招确实不错,杨衍被拖的结结实实的,一步都动弹不得。 如此的话,江南道这里她可不能掉链子了。 “所以眼下杨家做主的都是素日里在祖宅里过活的那些女眷。”姜韶颜说到这里,嘴角弯了弯,眼底却越发的冷了起来,“不同的人擅用的办法不同,况且杨大人应当也告诉那些人那个石御史同烟花周的关系了。” 啊?石御史同烟花周有关? “原来是这姓石的家伙搞出的鬼!” 不等众人开口,一道粗粝的声音自客苑里响了起来,有人从客苑里走了出来。 原本严肃的工匠,可因着那一头相继被烟花和刺客祸害过的头发顶在上头委实有些滑稽。 方知慧看那如爆炸一般的头发被平平贴着头皮削掉了一半,不知是那刺客手艺太好,还是烟花周躲的及时,头顶一处已经完全削秃了,看起来煞是滑稽。 不说那厢已经忍不住哈哈笑出来的方知慧,饶是姜韶颜都忍不住咳了一声,转过头去压下了想要笑出来的冲动。 看女孩子抿唇竭力忍笑的举动,烟花周冷哼了一声,道:“想笑就笑吧!这姓石的黑心肝这样一来,险些叫我老周头交待在这里了。” 那厢的方知慧此时也已经笑的差不多了,正要收口时听他这般一说,忍不住不解道:“你怎么这么说呢?人家石御史不是在帮你吗?先前你可是被姑苏县令拿进大狱的,若不是我出面保你,你眼下还在姑苏县衙大牢里呆着呢!” 这话听的烟花周一阵蹙眉,忍不住斜了眼方知慧,哼道:“真是蠢到家了,被人卖了指不定还在帮人数钱呢!” 这话听的方知慧勃然大怒,正要开口,那厢的烟花周却已经懒得理会她了,只是看向姜韶颜,道:“看你胖的一个抵三,想来就是这些时日名头正盛的宝陵胖姜了吧!” 宝陵胖姜……这是哪个缺德的想的名头?自诩姜四至交好友的方知慧脸上的大怒一瞬间转为大笑,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姜韶颜看向一旁笑的前仰后合的方知慧:笑的挺开心的嘛!这就是方知慧口中的交情好? 没有理会那厢的方知慧,姜韶颜看向烟花周“嗯”了一声,才道:“是我。” “叫她出万两白银保我的也是你?”烟花周说着斜了一眼一旁笑的正欢的方知慧,哼道。 姜韶颜闻言倒是没有掩饰,爽快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是我。” 这话一出,烟花周当即勃然大怒,指着姜韶颜的鼻子骂了开来:“好你个宝陵胖姜,果真是你同那姓石的老匹夫合谋,可要害死我了!” 这话一出,姜韶颜还不待开口,那厢笑的开心的方知慧已经听不下去了,当即哼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是我赎你你眼下还在姑苏县衙大牢呢!你那几代祖宗经营起来的烟花作坊都被姑苏县令查封了你知不知道?” 烟花周摸着被削平的脑袋冷笑:“我人在大牢,我烟花作坊被查封,可我人不会死吧!眼下她和那姓石的老匹夫分明是要把我顶在最前头跟杨家斗呢!” 这两个黑心肝的东西! 京城那个黑心肝听他说破他们的心思是什么反应他看不到,不过面前这个黑心肝笑了,女孩子声音柔和,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笑道:“没关系,我们帮你啊!” 帮?帮个鬼?分明就是他们想斗杨家拿他当枪使呢!更可恨的是眼下他除了当枪使居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不当枪?杨家已经嫉恨上他了,这一次没削到脑袋,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当枪倒是还能搏一搏,指不定还能把自家祖上的烟花作坊拿回来也说不定! 这两个黑心肝的东西根本没给他别的选择啊! 第二百三十九章 手头的本事 “帮你个头,原本老子性命无虞,你一帮……”烟花周摸了摸头顶被削平的脑袋冷笑了两声,哼道,“又倒霉又丑。” “倒霉就算了,”方知慧看了眼一旁神情平静自若的姜韶颜,转头对烟花周说道,“丑可怪不得姜四,你本来就长这样的。” 烟花周听的脸色更是难看:这是在骂他吧!这宝陵方家的果然不会出什么好东西的。 不是好东西的方知慧才开口戳完烟花周的心窝子,下一刻便再次开口说了起来:“而且你口口声声说姜四同什么石御史是联合起来故意作局的。姜四人在宝陵,石御史在京城,隔了十万八千里了都,怎么个联合作局法?” “她人在宝陵难道不会叫个人帮忙跑个腿不成?”烟花周闻言对此却是不以为然,冷笑了一声,道,“姓石的老匹夫口口声声说受我周家大恩,要报答,报答个鬼!” “都八百年前的事了,我先祖当年也不过是看他先祖可怜,顺手给个小钱罢了。之后两代确实逢年过节有走动的,可再之后却是没有了。”烟花周说到这里再次发出了一声冷笑,只是这一声冷笑看起来怎么看怎么都有股子不屑和倨傲的意味在里头,“虽说士农工商,他是个士,可官场常青树有几个?石家忽上忽下的,哪有我们手艺人稳当?我先祖当年施恩不图报,这件事也早忘的差不多了,偏他这个时候提起来,逮着杨家一通折腾,这叫报恩?报仇还差不多!” 这被削平了脑袋的手艺人脾气果真不小。姜韶颜态度和软,笑着时不时应两声,待到烟花周的骂骂咧咧骂的差不多了,才再次开口了。 “烟花周,你气也消的差不多了。我且问你,你就甘心你那几代先祖心血的烟花作坊就这么没了?”姜韶颜开口问他。 骂了一通,才觉得神清气爽的烟花周顿时一噎,方才的神清气爽顿时不见了踪影。 对上女孩子糯米团子似的笑脸,默了默,他哼道:“你比姓方的更坏,戳人心窝的本事更强!” 说罢不等女孩子开口,他便幽幽叹了口气,神情怅然:“怎么会甘心呢?几代人的心血才让我以烟花为名,就这么没了怎么甘心?” 如泥人张,打铁李这等称呼简单直白却不是一般人能叫的。为了烟花周这个名头,他祖辈数代人的心血皆汇聚于此,可不成想…… “我的烟花没问题,”烟花周说道,“那天的风向以及点火的人将我的烟花放在了风口,不管换了谁的烟花都会这样,不是我的问题。” 可世人是不会听他解释的,尤其是杨家这等人家,所以在起火的当日,他就意料到了这一遭,将作坊里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衙门便来人了。 只是不成想光他一个还不足以平息杨家的愤怒,他的烟花作坊连带作坊里的徒弟、杂役甚至做饭的厨子都一同被带走了。 “杨家做事太绝了,又或者之于杨家来说,我们这些人不值一提,碾死我们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烟花周感慨不已。 这也是为什么他对着姜四小姐骂归骂,却没有走的原因。 这件事他说不清,可杨家没有给他留活路。他若是一走了之,留在衙门作坊里的人怎么办? 对于杨家的做法,姜韶颜倒不觉得奇怪:土皇帝当的太久便当真把自己当皇帝了。更何况,就她接触过的大丽而言,大丽一贯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受过现代社会“平等”思想影响的姜韶颜其实对于身份之说没有那般在意,可不在意不代表看不明白。 大丽在她面前口口声声感激她,感激江公恩德,实则对她是不以为然的,私下里觉得她不过是命好些投到江夫人肚子里罢了。 这样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会甘心趋于人下?姜韶颜觉得很难,尤其是在看到她所出的杨仙芝之后更是如此了。 杨仙芝瞧着面上是个温婉的,哦不,那是对着季崇言温婉而已,可不管如何,骨子里她一样是个自视甚高的。 有杨衍在,大丽或许还会退至一旁,杨衍眼下腾不开手,那么杨家眼下多半“主事”的就是大丽了。 大丽这样的人遇到烟花使得别苑失火这等事会如何做?若是大度到放过烟花周一码,姜韶颜反而要想办法到杨家祖宅内苑里查一查了。 可这般毫不留情的把烟花周往死里整的做法却让她嗅到了几分熟悉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青楼花娘的“贱籍”出身,大丽在成了自由身,甚至搭上了季大老爷这等人之后,摇身一变成了“贵人”,“贵人”大丽在对待那等寻常百姓之上的手段便十分狠辣。 自泥污里爬出来的人,对待同样从泥污里爬出来的人态度一般有两种,有人大抵是念及自己当年的不容易,以至于格外宽厚,有人却恨不能狠狠将人往泥里踩了事,大丽显然就是后者。 所以对待烟花周这等工匠,一旦犯了错,甚至还惹到了自己头上来的,大丽下手这么绝也不奇怪了。 看着烟花周那被削平了一般的脑袋,姜韶颜抿了抿唇,问烟花周:“刺客身手这么好,你怎么躲过的?” 眼下的情况是刺客没抓到,应当是跑了,可烟花周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刺客跳出来的时候我在捣鼓烟花,”烟花周说到这里,轻咳了一声,哼道,“不是我吹,烟花火药这等东西整个江南道怕是也寻不到几个比我更熟悉的了。烧了杨家别苑确实不是故意的,可今儿让我手头的烟花爆炸却是故意的。” 那刺客来的突然,没来由的一刀平平就削了上来,若不是先前烟花炸开让他成了这么一头鸟窝一般的头发,以至于那人判断有误,他这脑袋估摸着当场就要交待了。 怎么样让烟花雷声大雨点小,看着渗人全在他手里。 是以烟花炸开的瞬间,那刺客惊的转身逃也似的跑了,同样烟花炸开的声音也惊动了去厨房里偷吃饼子的护院,接下来的事大家便都知道了。 “看来手里有点本事关键时候还能保命呢!”方知慧听罢感慨不已。 让烟花等同火药一般炸开,这对于一个做烟花的来说,那叫夸吗?烟花周冷哼了一声,回过头去。 第二百四十章 解释和相信是两回事 难得想拍一拍这平脑袋的马屁的,可不成想一巴掌拍到了马腿上,方知慧当即冷哼了一声,没有再理会他。 姜韶颜笑了笑,这才开口对方知慧道:“他们一击不中,还会再来,你多拨些护院过来,这些时日烟花周这边怕是有些麻烦。” 烟花周听的再次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被削平的脑袋,嘀咕道:“至于吗?” 原本不过是自己随口一声嘀咕,也没指望她会理会自己,却不成想女孩子听到了他的嘀咕,当即笑道:“当然至于,因为这已经不是单单烧别苑的事了。” 先前烧别苑的事,依着大丽的性子就要把烟花周往死里踩了,更别提这件事眼下不止如此了。 “你们这些时日没有打听外头的事,眼下外头不少人都在说烧别苑那一日有人看到了那位被杨大人藏在后院的杨夫人,听闻那位杨夫人不是别人,就是曾经失踪已久的大丽。”姜韶颜说道。 大小丽这对姐妹得益于江平仄的说书,从宝陵茶馆传到整个宝陵城,再从宝陵百姓的口中传到了江南道,是以对所谓的大小丽,江南道一代百姓都不算陌生。 原本发生在杨家的事便是整个江南道都在关注的事,眼下因为大丽的出现,这关注……到如今整个江南道各城几乎人人都在传大丽的事了。 杨家当然不会任这样的谣言继续下去,听闻已经开始辟谣了,说杨夫人不是大丽,只是个容貌清秀的普通女子,只是性子软和,不喜与人打交道这才多年难得为外人一见而已。 这个理由…… “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信的。”烟花周摊手,道,“且不说比起来,杨夫人是大丽更是我等寻常人乐意看到的,就说杨大人这往年藏着掖着的举动委实牵强,还有那什么昙花夫人不是花魁吗?花魁怎么可能姿色普通呢?” 方知慧听到这里,不由转了转眼珠,道:“我若是杨家,可以这么解释,就说这杨夫人年纪大了,姿色不比当初,而后什么当年赎身的时候老鸨为了抬高身价编排什么的云云的。” 这个解释不错,烟花周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然后大家可以去问问那个老鸨。” “那老鸨死了。”姜韶颜将这两人的一唱一和听到这里,插嘴说道。 “那更好了,死无对证!”方知慧一拍手道,“杨家怎么说都可以,反正结果全在杨家嘴里罢了。” “这就像石御史存心找茬没事找事一般,杨家存心想要隐藏杨夫人的身份说什么都可以,反正外人没有谁见过杨夫人的长相的,就是指个男的说是杨夫人都成。”姜韶颜神情平静的说道。 前头的话倒还没什么问题,可这最后一句……烟花周听的目瞪口呆,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道:“姜四小姐,你这是……在阴阳怪气吧!” 姜韶颜瞥了他一眼,笑着莞尔:“不错,我就是在阴阳怪气!” 这承认的不要太坦荡哦! 方知慧闻言毫不客气的哈哈笑了起来,待到笑够了才不无惋惜的说道:“可惜杨夫人不可能是男的,因为她生了杨仙芝,现在还没有什么神医能让男人生孩子的。” “总之,这等互相扯皮的事情就让石御史和杨衍他们去做,他们解释他们的,大家信不信就是另外一件事了。”姜韶颜说到这里,忽地一顿,看向烟花周,问他,“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杨家要对你动手了?” 为什么?烟花周摸了摸自己头顶突然秃了的芯子,默了默,渐渐有些回味过来其中的意思了,“不止因为别苑起火,还因为杨夫人是大丽的关系?” “不管她是不是大丽,这件事在那些满脑子弯弯绕绕的人看起来就是一切都是个局,尤其是你的烟花让她别苑起火一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所以你逃得了干系?”姜韶颜问他。 烟花周:“……”顿了顿,才恨恨道,“哪个有那个闲工夫管她是什么人,做烟花还来不及呢!” 可这件事偏偏对方是个不相信真相的,大丽只会相信自己所想的。 “自己满是心眼,就想着旁人也是这么个人。”烟花周恨恨的冷哼道,“我看她多半就是什么劳什子的大丽了,若是个寻常女子用得着这般藏着掖着不敢见人?” 对此,姜韶颜只是笑了笑,顿了片刻之后才道:“所以不管你做了没做,在她眼里你就是做了,所以你必须把杨家解决了,才能拿回你的烟花作坊。” 把杨家解决了?烟花周听的腿脚一软,险些没“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姜四小姐说出这话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他的身份? “京城有石御史帮你拖住杨衍,眼下姑苏只有一些杨家女眷,你个大男人还干不过女人不成?”姜韶颜不以为意的问他。 烟花周斜了她一眼,道:“你以为这是打架吗?这不是打架啊!再说我一个大男人当真要去跟女人打架,打赢了,旁人要骂我算什么男人;打输了,旁人也要骂我算什么男人的。这能打吗?除非像你们宝陵那个放高利的叫钱什么来着的那般不要脸才行!” “你是说钱三吗?”方知慧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 “对,就是那个,据说他独闯青楼,把青楼里的女人都打了一顿。”烟花周点头道。 这话听的方知慧当即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他哪有那个本事?分明是带了打手的!” 原来那放高利的不是个单刀赴会的英雄,所以这宝陵城名声在外,却又名副其实的看来看去也只有这个宝陵胖姜呢! 真是跟传闻中的一样聪明,哦不,是阴险呢! 正这般想着,那厢那位宝陵胖姜已经开口了:“我眼下还有些事要做,烟花周,这些时日你便暂且在这里呆着,待到需要你出面时我自会来找你。” 烟花周拉着一张脸哼了一声,而后在姜韶颜和方知慧的注视之中,不情不愿的点了下头。 早些点头得了,他还能摇头不成?方知慧斜了他一眼,连忙兴奋的看向姜韶颜,问道:“我呢我呢?我做什么?” 姜韶颜抬眼看她:“你不忙?” 方知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忙的,不过抽空帮忙的工夫还是有的。” 这么刺激的事怎么能少的了她? 既然这么说了……姜韶颜笑了:“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眼下你既然这么说,那便帮我做一件事吧!”女孩子说道,“你抽空整理一番烟花周这等工匠做烟花要收的银钱数目,写给我,我想办法让人送回京城给石御史用去!” 还说不认识姓石的老匹夫?烟花周在一旁哼了一声。 早说这宝陵胖姜就是故意的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季二公子是个扫把星 晏城县衙之内卷起一阵狂风,林彦站在晏城县衙的廊下拉了拉衣领。 过了中秋,秋意渐浓,天也越来越冷了。不过林彦此刻却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想着这些时日如狂风一般席卷整个江南道的杨家之事。 这件事谁是幕后推手打从一开始他就知晓了:姜四小姐嘛!事情闹的这么大,听说杨家已经将那位不曾出现在人前的杨夫人推出来了,只是……没人相信。 没人看见过杨夫人,当然也就没有人能否定面前这个杨夫人,同样的,也没有人能肯定这个杨夫人了。 反正都是杨家随便一指而已。 无法说杨家骗人是一回事,大家信不信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想来杨家眼下正头疼的厉害,姑苏县令为此也帮着驱散了好几拨去杨家外头张望说“闲话”的泼皮了。 眼下姑苏县令还能帮一帮,想来不久之后,这姑苏县令自己也要麻烦了。 杨衍有本事有手段,至少目前陛下不会大动他,可姑苏县令么?能顶替的可有不少。 想到不久前姜四小姐托他传回京城的消息,他都忍不住替杨家头疼。 不过话说回来,崇言这一次中秋探亲也委实够久了吧,是不是该回来了? …… …… 朝堂之上百官分列两旁,眼观眼鼻观鼻的听近些时日整个长安城风头最盛的石御史开口上奏。 “这江南道一代烟花工匠做一支烟花百两起步,上不封顶,杨家这又是特制的,价格更是不菲,听闻外头已经炒到了两千两的高价……” 两千两的高价放到空中听个响?朝中百官互相对视了一眼:果然在揪着钱财做文章了。 “杨大人可曾给钱了?”石御史问道。 杨衍看向他没有出声。 这一幕这朝堂中有大半官员都已经早一步预料到了,可预料到同亲眼见到杨衍被为难着实是两回事。说实话,瞧杨衍现在的样子,他们看了都替他尴尬。 “若是没给钱不就是私下受贿?那些工匠有没有借用杨大人的名头私下做些什么谁能知晓?” “若是给了钱,下官更想问了,杨大人,你的钱财是从何处来的?众所周知,杨大人的妻族魏氏先时贪污,眼下还在南边地下挖。哦对了,下官提一提,听说这魏家的人好吃懒做,挖煤挖的不好倒也罢了,居然还弄坏了好些挖煤的器具,再加上各种生病的水土不服的,到如今莫说还清这贪污的款项了,据说这数目还增加了,看来这魏家的煤还要多挖些时日了……” 两旁官员队列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淅索声,这已经要挖几百上千年了,再多些时日……算了,反正也是挖不完的了,这一辈子应当都不会看到魏家人挖煤归来了。 “有这么个岳家,谁知道杨大人有没有被染黑了?下官以为要查,该查,就该狠狠的查!”石御史掷地有声的说道。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在找茬,可那又如何?他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吗? 石御史瞥了眼不远处的杨衍。 杨衍没有看他,只垂眸道:“石御史说的是,杨家钱财来源清白,自是不惧查的。” 只是清白归清白,这般一查,杨家明里暗里那些产业少不得一一都被摆开来放到台面上了。 这等行径虽说能还他清白,可也等同于把自己的底牌尽数现于人前了。这对于习惯留后手的杨衍感觉如何也只他自己知晓了。 杨大人真倒霉!站在官员队伍里的东平伯姜兆悻悻暗道:不过这同他没有什么关系。 这些时日是石御史大展风头的时候,他们这些人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在下头摸鱼了。 不过话说回来,有些话虽然不好多提,毕竟安国公二老皆是好的,季世子更是不错,中秋那日居然还记得给他送糕饼。 啧啧,都姓季,瞧瞧怎么差距那么大呢?阿颜同季二公子怎么回事,季二公子心里清楚,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到临了还是要季世子来出面给人情,阿颜若当真跟了他才是倒了霉了。 还有,近些时日京城里都在传季二公子似乎有些不“吉利”。 骡马市有个支摊算命的自称“紫微大师之后”,借着不知道什么办法拿到了季二公子的生辰八字,说季二公子这生辰八字有些问题。 说是生而富贵,然而却是个万事皆克的命,什么人沾上他都要被克…… 这等话换成人话就是季二公子是个扫把星,哪个人靠近他都要倒霉。 当然,多数人也没那么傻,骡马市街头的“紫微大师”“周公大师”排了一长条队伍呢,什么水准大家都清楚。真要厉害早被请到皇宫大院里去了,哪还会在骡马市摆摊? 这季二公子近些时日的“英雄”事迹得罪的人可不少,人家碍于安国公府的颜面明面上不会做什么,可耐不住私下看他不顺眼,这什么“紫微大师”多半是受了钱财,据说近些时日还买了新衣服金卦盘,足可见确实是收了不少钱瞎说的。 可是收了钱是真的,却是真的瞎说吗? 联想到与季二公子有关的人,季二老爷同人养外室的事情前段时日大家才笑过,对了,那件事里头季二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亲兄长也养了同一个不说,还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侄子,听说这侄子跟自己长得还甚像,不知道每日早起季二夫人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是什么感受。 季二老爷夫妇暂且不提,那同季二公子有关的,前有阿颜被遣出宝陵,后有杨大小姐外祖一家被流放,现在轮到杨家自身惹麻烦了。 这季二公子该不会真的有问题吧?若是这样,那还好,好在他家阿颜跑得快啊!姜兆唏嘘不已。 不过话说回来,听说这个“紫微大师”还在骡马市蹦跶,先前有两个与季二公子交好的文人想去闹事,结果被“紫微大师”雇的打手教训了一顿,便没敢了。 所以,也不知道这“紫微大师”背后是什么人,看来有些本事呢! …… “你那个堂弟倒是风流了,这名声虽然不好,可多数男人是羡慕的,不是么?”大理寺卿纪峰坐在位子上老神在在的看着季崇言道,“有些事即便有人才是受害者,即便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可丢脸的却是自己,你道他气不气?” 季崇言嗯了一声,问纪峰:“所以,这传我堂弟是扫把星的紫微大师是谁的人?” “那个陇西李氏的李公子你还记得吧!”纪峰说道,“就是苏家二小姐的未婚夫,哦不,是前未婚夫,就是一表人才,品行端方的那个。” 人家原先品行端方被欺负惨了,眼下品行也开始往黑里歪里发展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又开诗会 纪峰说到这里忍不住斜了眼季崇言,道:“瞧瞧你那好堂弟干的好事,都把老实人逼成什么样了?” 季崇言没有看他,只道:“我认识这个李公子,为人上进多智,想将来朝中重臣之中必有他一席之地。” 说到看人,纪峰的眼睛也是极准的,闻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道:“不错,陇西李氏虽然不曾盛极一时,但能为官场常青树确实是一等本事。”说到这里便忍不住感慨,“苏家对这个小女儿是当真宠的很,苏大公子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为自家妹子是当真挑了门极好的亲事。” 只可惜这人人艳羡的亲事落到被宠坏了的苏二小姐眼里居然还比不过一个季崇欢。 “真不清楚苏家二小姐怎么想的了,”纪峰摇头嘀咕了几声,又对季崇言道,“说实话,这个‘紫微大师’什么的,我先前还以为是你做的。” “不是我。”季崇言摇头道,“季崇欢到底是我堂弟,我也盼着他同那杨大小姐的好事快些。” 如此“替堂弟着想”的季崇言?纪峰抽了抽嘴角,对季崇言道:“你想做什么?别告诉我是顾念兄弟情谊什么的,你同季崇欢两个自小有个什么兄弟情谊?” 如季崇言不喜欢这个似极了季大老爷的季崇欢一样,季崇欢也看不上这个只是命好,托生到公主肚子里,又连半首诗词都不曾做过的季崇言。 这兄弟两个可没有情谊这等东西。 “天造地设的一对,自是快点的好。”季崇言说道这里,瞥了眼纪峰,道,“那个苏二小姐听闻日日以泪洗面,怕是还没放弃。” 就这?还没放弃? 纪峰抽了抽嘴角,道:“真不知苏二小姐怎么想的,我若是个女人定然选李公子而不是你那个堂弟。” 季崇言闻言不由轻哂:“纪大人想做女人只好想着下辈子了。午时我在茶馆约了李公子,纪大人不如一起去见见?” “我随便说说的,可不想做女人。”纪峰听的脸色顿时一僵,顿了片刻之后,却又忍不住喃喃:“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果然有些道理,如此一来,你倒是可以同陇西李氏搭上关系了。” 陇西李氏如今虽不如安国公府这般显眼,在一众京城权贵中也不算权盛,可他族中武将儿郎不少。 “虽然还没有大将,可年轻将领却是极多,李公子虽是文人,听闻也是个练家子,”说到这里,纪峰突然一顿,抬眼看向季崇言,“最重要的是李公子与其父在族中说话份量不轻。” 虽然不是权盛,可看得懂的,但凡有点眼色的都不会轻视陇西李氏族中人,甚至有不少人想要与其结交,不过陇西李氏皆一一拒绝了。 只是不成想,季世子居然约到了李公子。 就因为同看季二公子不顺眼? “不止。”季崇言闻言摇了摇头,道,“我有些事情想问李公子。” 只是什么事季崇言却未多说。 只是顿了顿,接着说道:“先时我进宫见皇帝舅舅时,他同我说了好些关于二殿下的事。” 民间那个二殿下?陛下如今膝下只两子,原先太子殿下不成器,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稍稍成器些的二殿下,自是高兴的。 不过陛下这高兴于底下的臣子而言是极其可怕的,因为陛下一个高兴,指不定这天下未来的主人就要换个人了。 “你这次中秋也在长安留了近半个月了,”说到这里,纪峰下意识的四顾看了看,即便是在自己的地盘大理寺,有些话说起来还是忍不住将心提了起来,“依你看这位二殿下如何?” “杨衍推出来的人自然还不错,至少比太子殿下好些。”季崇言说道。 如此么?纪峰闻言若有所思,顿了片刻之后,正要开口接着问下去,季崇言便再次开口了:“只是我得确信这位二殿下的表现确实是他的表现才是。” 咦?这话什么意思?纪峰有些惊讶。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道:“二殿下同他那个继姐关系极好,素日里形影不离,甚至连到陛下面前时,也有不少场合是他那个继姐在场的。” 陛下先时想封那个护皇嗣有功的继姐为郡主时,被二殿下拒绝了,坦言说想娶继姐来着,陛下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反对,态度颇为耐人寻味。 “他那继姐我见过,虽是个民间女子,却才思敏捷,二殿下很听她的话。”季崇言说道,“实不相瞒,我不知道那是二殿下的表现好,还是他那继姐的表现好。” 这话一出,纪峰脸色微变,不过对于季崇言说的话,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质疑来。 季家这个崇言小子虽然年纪轻轻,却极有城府,看人眼光也是十分的毒辣,甚至时常注意到他不曾注意到的地方。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非如此,季家这个崇言小子也不会同林彦关系那般好了。 他并非信口开河之人,说出这句话显然是经由观察所得的结果。 这一点,比起他们来,他这个常在陛下身边走动的亲外甥的话显然更具说服力。 “陛下如今身子硬朗,大殿下也好,二殿下也罢,其实也不急于一时。”纪峰想了想,道。 从龙之功谁不想要?只是这种事万一站错,那就是掉脑袋的大事了。所以于多数人而言都是选择撤手不沾的。 杨衍这样的老狐狸居然早早下场当真是令人意外。 季崇言点了点头,默了默,忽地话题一转,道:“我先时进宫时,陛下特意问起了柴嬷嬷。” 柴嬷嬷的近况大家也知晓,若是有进展,季家小子和林彦老早来信了,不过碍于情面,纪峰还是顺口问了一句:“柴嬷嬷怎么样了?” 季崇言摇了摇头,道:“没有办法,我把她暂且留在宝陵了,宝陵适合休养,她留在那里倒也不错。” 这话也有道理,纪峰点头,正想开口,两个手里抱着一包瓜子、花生、干果的小吏兴奋的跑了进来,还不待看清里头的情形便张口嚷了起来:“纪大人纪大人,那个扫把星季二公子包了闲同茶馆又开诗会了!” 纪峰听的面色一僵,尴尬不已:险些忘了先前差小吏去买零嘴儿的事了。 近些时日长安城还算太平,没什么事,他便要多注意注意长安民生了,一个优秀的大理寺卿自然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肚子里想好了说辞,纪峰咳了一声正要开口,一旁的季崇言却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闲同茶馆吗?巧了,我同李公子约的就是闲同茶馆!” 当真?纪峰面上的僵硬随即转为欢喜,一时连解释也忘了,顺手捞起小吏买来的瓜子、花生和干果催促季崇言:“走走,约了人家李公子怎能让人等?我们还是快些去了好。” 有好戏看了!自从上一回外室之事后,他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什么事可做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一顿饭 这般着急……季崇言瞥了他一眼,委婉,哦不,是直白的提醒纪峰:“纪大人,离午时还早……” “早什么早?”纪峰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瞥了眼身旁那两个帮忙买瓜子、花生和干果的小吏嘴上还没擦干净的胡辣汤痕迹,心道这两个小崽子定是又借着帮他买零嘴儿的工夫偷偷溜出去吃早食了。 比起这等每每踩着点进衙门的兔崽子,季家这习惯了早起的小子定是吃过早食的了,所以…… “你同李公子是什么时候约的茶馆?午时!茶馆里有午食吗?茶馆里……” “有的。”季崇言不等他说完便接话道,“闲同茶馆也是能简单招呼一下茶泡饭这等吃食的,这等清淡……” “这等清淡的吃食不适合我等年纪大的,嘴里没味!”纪峰连忙说道,“我等出去吃去!” 季家小子出手一贯大方,还挑嘴的很,但凡入口的便没有不好吃的。如此……又能蹭一顿季家这挑嘴儿的小子的吃食了。纪峰心道。 季崇言瞥了眼什么都写在脸上的纪峰,默了默之后才道:“便是年长才愈要清淡,茶馆的茶泡饭其实不错的。” “那也不急于这一顿两顿的。”纪峰说道。 季崇言闻言默了默,看着神情坚决的纪峰道了声“好”。 揣着瓜子、花生和干果,纪峰兴奋的跟着季崇言出了门,只是揣着手兴奋的纪峰这一次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入了京城那几家几个菜便要花上百八十两银子的大酒楼,而是被季崇言一路带去了平康坊附近的一家胡记小食馆里。 平心而论,这胡记小食馆虽然铺子不大,可其内却干净畅快,他们来的早,算是第一桌客人,是以还无法通过旁的客人饭桌上的饭菜香来判断这胡记小食馆的厨子的水准,可是…… 看着季崇言走到角落里的靠墙软塌上坐下来,哦不,是半躺下来,纪峰:“……” 季家小子这“醉卧美人榻”的坐姿他也知晓,可不成想连吃饭时都是这幅如坐贵妃椅的姿态。 “喂,你……”纪峰张了张嘴,想要说两句,季崇言已经先他一步对过来的伙计开口说了起来:“冷菜我要糟鹌鹑、拌香芹,纪大人,你呢?” 看季崇言这幅熟门熟路的姿态,纪峰瞠目结舌的看着他:这是季崇言? 他记得在离开长安前最后一次同季崇言吃饭的时候他还不是这个样子的吧!那时候去的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酒楼之一的金点楼,叫的是楼里的招牌菜,连餐前漱口的茶水都十分讲究。 去了一趟宝陵城,这季家小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糟鹌鹑这种菜吃无几两肉,也就能下酒而已,这季家小子又不吃酒,点这种菜做什么? 虽说不知道这宝陵城有什么奇特之处,让季家这小子宛如变了个人一般,可吃人嘴短,纪峰默了默,连忙把剩余的话咽了下去,跟着点了几个“冷切牛羊肉和卤味”这种冷菜。 伙计听罢正要下去拿菜又听季崇言开口道:“再加个鱼鲊。” 伙计点头应了一声,跑了下去。 这家小食馆的冷菜皆是一小碟一小碟,两三筷子的事,是以几个冷盘也不过垫个底而已,他有大半肚子能装热菜热饭。 待到冷盘上来,纪峰边吃边听季崇言点菜:“要个剁椒清蒸的鱼头,切一盘鱼脍、煎个豆腐,再来一盆酸菜鱼……” 正夹了鱼鲊咬了一口的纪峰:“……” 这是那个以往甚会点菜的季崇言?好端端的一桌菜硬生生的被他点成全鱼宴了都。 不过好在主食不是鱼了。 “要一份加了松子、虾仁、菌子、笋丁、榛子和葱花的腊肉八宝饭。”季崇言说道。 这点菜的水准委实生涩,就连跑堂的伙计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委婉的提醒季崇言:“这位客官,这有鱼的菜似乎多了些,要不去了一个两个的……” “不必。”季崇言摇头,将糟鹌鹑拿到自己面前,道,“就这么点好了。” 他在宝陵吃过不少姜四小姐做的吃食,眼下虽与她相隔甚远,吃她做过的菜也是好的。 纪峰:“……” 他虽不厌恶吃鱼却也没那么想吃鱼啊,尤其吃鱼有刺这种事,他时常被卡住。 今次也不免俗,这小食馆的厨子手艺还不错,尤其那盆酸菜鱼,酸辣可口,鱼肉大抵浆过,鲜嫩的很,一口下去,随鲜嫩的鱼肉一起下去的还有那根梗在喉咙里的鱼刺。 好好一顿饭后半顿又是米团又是醋的一阵弄才弄下了那根鱼刺,纪峰看着那厢吃的津津有味的季崇言却再也不敢碰鱼了,只能盯上了那份料足的腊肉饭与拌香芹、糟鹌鹑这等事物。 这顿饭真是自认识季家小子以来吃的最不尽兴的一次了,尤其这肚子里有一大半是弄鱼刺的米团填的,更是憋屈。 吃完饭从胡记小食馆走到闲同茶馆时还不到午时,闲同茶馆虽今日被人包了办诗会,却是一楼大堂里的事,二楼几间早早定下的包厢依旧是有客的。 虽是个茶馆,闲同茶馆比起宝陵茶馆显然“富贵”不少,不是那珠帘串起做的遮帘,而是找工匠特质的木门,比起寻常门来厚上一倍不止,里头的人说话,便是站在廊上的人都难以听的真切。 这显然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纪峰跟着季崇言来的早,楼下大堂里除了几个茶馆的伙计正在搬椅子之外,那些作诗的文人一个都没到。 这也正好,他们也不想撞见那些文人,到时候免不了一番口舌,纪峰心道。 穿过大堂,正要踏上二楼之时,有正在搬椅子的伙计开口同一旁的伙计闲聊了起来:“你们知晓了么?这次在咱们闲同茶馆办诗会的就是那个季二公子。” “听说了!”一旁的伙计接话说着,语气间有些隐隐的不解,“那季二公子近些时日都被人说是扫把星了,竟还不在家里呆着,跑到外头来出风头做什么?” 这种事越描越黑,还不如老实一段时日不说了。左右长安城不缺新鲜事,待到新的新鲜事出来了,还有几个记得季二公子这糟心事的? 真不清楚那季二公子在想什么,作诗作坏脑子了?这个时候还居然如此高调。 “这个我知晓。”最先开口的伙计便在此时兴奋的开口了,他四下看了看,道,“最近有个江南来的文人加入了他们的诗会,听说江南道一代近些时日有个人风头盛的很,季二公子咽不下这口气才特意办的诗会!” 江南道有个人风头盛的很?其他几个伙计的手顿了一顿,不解。 谁啊?再说这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道的事关季二公子什么事? “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还记得东平伯家那个胖小姐吗?就是那个胖小姐,听说眼下在江南道一代混得开呢!”那伙计说道。 第二百四十四章 嫉妒 拿着一张手里的明黄色符纸,季崇欢脸色沉沉。 他先前是从来不信这等事物的,尤其那个装神弄鬼的“紫微大师”算了他的命,说他是个扫把星之后,更是快把他气死了。 原本故交的好友是准备过去帮他找个场子的,左右是个老头儿,一把年纪的,便是好友皆是书生,两个对一个,不管是用说的还是用打的,想来都没有什么问题。 哪晓得老头儿居然还带了打手!寻常一个算命的用的着带打手?这老头儿若不是收钱办事的傻子才信。 季崇欢听的都快吐血了,总不能看着被打伤的好友不管吧,不得已只得又从小金库里拿些钱财了事。 如此一来,小金库里更是所剩不多了。可有些事即便小金库中所剩不多还是要做的。 “我这般人品相貌,素日里又广交好友,翻遍整个长安城怕是也找不出几个看我不顺眼的。”季崇欢对着新结交的抚顺侯世子梁禀说道。 早上才吃了水盆羊肉的梁禀正在剔牙,闻言险些没将才吃下去的水盆羊肉吐了出来,一改原本漫不经心的姿态,抬头看向季崇欢“啊?”了一声。 季崇欢神情严肃,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在里头。 自诩自己是个粗犷大汉,有甚说甚的梁禀倒吸了一口气,面对一脸严肃认真的季崇欢,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卡壳了。 这季二公子说的是真的?梁禀摸了摸鼻子,突然对父亲叮嘱的要他结交文人,改一改自己身上那粗犷气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他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有一翻书就头疼的毛病,又打小混迹在军营里,日常接触的都是糙汉,以至于父亲靠军功发达之后一直对他这个未来继承抚顺侯位子的颇为忧心。 这也太粗枝大叶了,说话也粗俗,跑到京城同贵人们打交道多半是要被笑话的。 是以自打进京之后,父亲连忙同众人打听京城权贵子弟里有没有那种文采出众,又有名的,底下的人想也不想便推荐了号称“长安第一才子”的安国公府季二公子,他于是投其所好的拎着两块砚台同这季二公子顺利结交了。 虽说才结交了没几天,可这季二公子近些时日似乎运气不大好。虽是个“长安第一才子”,可近些时日,比起“长安第一才子”这个名头,显然“扫把星”的名头更盛一点。 话说回来,那“扫把星”的消息传到季二公子耳朵里的时候正是他拎着两块磨砚同季二公子结交的时候,当时季二公子气的暴跳如雷,不住同他解释道“有人害他”。 梁禀自小到大一贯都是个不信这个的,当场点头表示不信。那季二公子却一边嘴上道着不信这个,一边不停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听的人耳朵里都要生茧了。 梁禀早被他烦的不行了,今儿一大早还在平康坊那家水盆羊肉店里大块吃肉嗦粉的时候,季二公子就捂着鼻子跑进来催他了,害的他连那汤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只能将羊肉和粉匆匆塞进嘴里便跟着赶了过来。 原本想着兴许是他不了解长安的文人们,长安的文人们一贯是个喜好诗会早来的“勤快人”,可没成想,走进闲同茶馆,除了几个搬椅子的伙计之外,其余人的人影都没看到呢! 来得早便得坐下来听季二公子说话,只可惜季二公子头一句就险些没把他呛死。 他的人品相貌找遍长安城也找不到几个看他不顺眼的?说反了吧,这长安城里头看季二公子不顺眼的可多的很,再者说来,他的相貌倒是尚可,可人品这种东西,梁禀没看出来。难道这长安看人品的标准还与他们军营里不一样不成? 那厢的季崇欢半点不觉的自己的话有什么毛病,顿了顿便再次开口了:“这整个长安城,我唯一能想到看我季崇欢不顺眼的除了我那托生在昭云长公主肚子里的堂兄之外想不到别人了。” 是么?梁禀剔着牙斜眼看他,顺口问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为什么看你不顺眼啊!” 季崇欢抿了抿唇,矜持的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含蓄的说了一个词:“嫉妒。” 啊?嫉妒?梁禀闻言看着季崇欢的眼神却愈发古怪了:这季二公子确定季世子需要嫉妒他? 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有季二公子这等自信的本事,估摸着被自家爹赶出来同文人结交的时候早掀桌子不干了。 文人有文人的好,他们武人就没武人的好了? 这样的自信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梁禀看着季崇欢,眼里多了一丝羡慕。 正这般想着,那厢的季崇欢又再次开口了:“我找‘紫微大师’对面那个青丘后人算了一卦,说我这些时日接连水逆是因为一个人。” 又是找哪儿来的野大师算的卦?梁禀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听季崇欢一边口口声声喊着不信,一边找人算卦。 “江南来的朱大才子不是说了么?那个人在江南道一代混得风生水起,我后来想了想,从姜……那个人离开去了江南道之后,我便一直混的不甚如意,原是我与她天生就是个相克的。”季崇欢说道,“那个没有自知之明的混得好,我便过的不如意了。” 还有这种说法?梁禀握了握拳头,心里半点不信:他这双拳头之下可打过不少野鸡大师的,一样的事,不同的人都能有好几种不同的解释呢! 譬如眼下这件事,除了“相克”的说法,不还能解释成那个姓姜的胖小姐是季崇欢的贵人,人一走,季崇欢便开始倒霉,这种说法不是更解释得通? 当然,那什么叫青丘后人的大师也是要吃饭的,比起这个说法,显然上个说法更是季崇欢想要听到的。 梁禀摸了摸鼻子,心道:这季二公子还真不是男人,自己近些时日不如意,不想着反思一下自己的人品,譬如说招惹杨家姑娘了就莫再要招惹什么苏家姑娘云云的,反而开始寻些别的借口了。 可怜那都已经被赶到宝陵去的姜四小姐了!这是柿子挑软的捏,又要开始折腾那远在江南道的姜四小姐了吗? 第二百四十五章 茶馆巧合 虽然觉得季崇欢这一番完全没有道理,就是在没事找事,不过他又不认识那个什么胖姜四小姐,梁禀没有那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嗜好,打了个哈哈,问季崇欢:“那你准备怎么做?怎么让姜四小姐过的不如意,好让你如意一些?” 季崇欢听的下意识的皱了下眉,总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仿佛他在刻意针对那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一般。 刻意针对?他是那种人么? “你不知道,她委实人品低劣,没有自知之明,面目可憎。”季崇欢忍不住再次对梁禀解释了一句。 梁禀随意“嗯”了一声,道:“我知道啊,谁让那姜四小姐不好看嘛!” 这话真是一句大实话,对季崇欢而言,姜四小姐这一处缺点足以盖过她所有的优点了。所以杨大小姐和苏二小姐即便有错,那也是远远不如姜四小姐的错的。 姜四小姐只要站在那里,活着,即便是远去了江南道,对于季崇欢而言都是一个错处。 梁禀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觉得季崇欢的所作所为不说季世子了,就连他的拳头都有些硬了。 这人怎么那么大的脸呢?这就是长安第一才子?长安没人了么?先前也有从长安远去西北军营的文人,不一个个都挺正常的吗?说话做事也文绉绉的,讲究的很。怎么名不见经传的文人都已经是那等水准了,这长安第一才子却是这德行?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选出的长安第一才子,回头跟爹说一下,这八成有黑幕,指不定用钱买的呢! 他有钱指不定也能捞一个长安第一才子当当。 “胡说!”不知是被梁禀这一句大实话戳中了心窝子气的还是当真连自己都骗过了,季崇欢气的脸色通红,当即大声辩解,“我怎会是那等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 说的你好似很有内涵似的,梁禀腹诽了一句,心里头也有些不耐烦了:这货还比不上那等坦荡的小人呢! 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的事偏他要解释个不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不管他想什么,眼下啰嗦个不停,可把他快烦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梁禀不耐烦道,“你人品端方,是个极有内涵之人。” 得了旁人的亲口承认,季崇欢心里舒坦了不少,正要开口的空档,一辆马车在闲同茶馆门口停了下来。 两个正在说话的人不约而同的向着门口的方向看去,只见马车车帘掀起,一个身着素袍的男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举止干脆利落,毫不拖沓,叮嘱了两声驱马车的车夫之后,转过身来。 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的模样,不比他那个堂兄一般第一眼就惹眼,却亦是个相貌极其出挑的。他交好的那些好友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人了?季崇欢皱眉不解: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季二公子,”一旁一身粗犷武夫气的抚顺侯世子忽地唤了他一声,声音颤了颤,比起先前的漫不经心和糊弄,梁禀此时神情显得有些微妙,他看向季崇欢,眼神中满是震惊,“这是……这是你叫来的好友?” 这武夫气的抚顺侯世子原来还是个结巴!季崇欢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不认识,不是我们圈子的。”说着不再看那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年轻公子,转头将正在搬椅子的伙计唤来,抬了抬下巴,指着外头的男子道,“这谁?今日闲同茶馆不是我包了吗?怎么会有外人?” 伙计闻言放下了手里的椅子,皮笑肉不笑的解释了起来:“季二公子,您包的是一楼大堂,人家李公子他们定的是二楼的雅间,同您们不相干的啊!” 这闲同茶馆的二楼雅间是说话的好地方,确实……不太想干。 不过,对上身后看着那走进来的年轻公子傻眼了一般的梁禀,季崇欢莫名的觉得有些没面子:这小白脸不就长的好一点,这武夫气的抚顺侯世子有什么可看的? 没面子自然要找回面子了,季崇欢眉头蓦地一肃,对伙计道:“我们办诗会怎么能叫外人叨扰?把二楼的客人清了去。” “那不成,二楼客人最早半个月前就定下了雅间,清不走的。”伙计脸上虽是带着笑,一脸和煦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却半点没有脸上的客气,说道,“再者说,季二公子,您要是连楼上雅间一起包下来,包楼上雅间的数目是大堂的两倍,您看这……” 两倍?正欲找面子的季崇欢脸色一僵,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怎么那么贵?” “这素日里堂坐跟雅间价格就差了好几倍呢!”伙计笑道,“我们闲同茶馆一直是这个价,不信的话,季二公子您出去打听打听?” “不必了。”季崇欢听的沉下脸来,光他姓季这一点,这长安城的商户可没胆子来偏他。 好在这一番想找面子没找回的举动没有旁人看到,身旁那个抚顺侯世子还在傻傻看着进来的年轻公子,直到年轻公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二楼一间靠里的雅间之内才一个激灵,收回了目光。 这傻样子,好似没听到方才他同伙计说的话。季崇欢轻咳了一声,对梁禀解释道:“我同伙计说了,不必叨扰二楼的客人了。我等还是当宽厚一些,杜绝浪费。” 梁禀看了季崇欢片刻之后,默默地应了一声,只是到底没有遮掩住眼中的古怪之色。 季崇欢正想问,那厢刘公子等一众季崇欢的狐朋狗友,哦不,是至交好友已经过来了,毕竟快到午时了。 忙活招呼故友的季崇欢自然没有精力再去理会梁禀,上前招呼好友去了。 梁禀见状倒也没有在意,只是忍不住抬头向方才那年轻公子身影消失的二楼雅间望去。 这是李家那个文绉绉的小子吧!若不是方才看到了,他都险些忘了。 这季二公子自己是风流了,李家那个自小被李家从小辈到长辈皆十分看重的小子可怜的险些被季二公子带了一顶绿帽子。 这仇,大了去了吧! 李家小子可不像那么大度的人,这次同人约在闲同茶馆说话是巧合吗? 第二百四十六章 话当年 “李公子。”季崇言抬手,“请。” “季世子!”李玄竟抬手还礼,又看向一旁的纪峰,唤了声“纪大人!” 纪峰捋须朝他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面前剑眉星目的年轻公子,眼里更是费解。 面前这位李公子可有半点比不上季崇欢的?苏二小姐到底怎么想的? 入座之后,李玄竟顺手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听得楼下大堂里季崇欢同好友寒暄的声音传来,听了片刻之后顺手拉上了门,暂且将楼下的喧嚣声隔绝在外。 闲同茶馆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那个紫微大师是我买通的。”李玄竟关上门之后便开口坦白了自己做过的事,,“不过紫微大师的水准如何大家也都清楚,此事传的那么广与李某无关,因为接下来的事李某不曾参与过。” 这件事能传开一来牵涉其中的人季崇欢是个高调的,什么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牵涉到他都传的广,二来,近些时日与季崇欢有关的人确实倒霉的不少,也不外乎百姓多谈了。 季崇言点了点头,道:“此事我已经知晓了,先前还有人以为紫微大师是我买通的。”说话间他斜了眼一旁的纪峰。 纪峰摸了摸鼻子,没有多说。 李玄竟闻言倒是有些意外:“我原本还以为这一次世子是来替堂弟要个说法的。” “他已弱冠,况且自有其父母教导,与我无关。” 季崇言的解释倒是叫什么人也挑不出错处来,就是冷淡了点,看来传闻中这一对堂兄弟关系平平不是空穴来风了。这对于李玄竟而言很有些不习惯。 他李家的兄弟之间关系和睦的很,如此冷淡的不近情意的兄弟关系于他而言有些陌生。 不过旁人家的事与他没什么关系,他也极讨厌说教这种事。 既然紫微大师之事不是问题,那季世子这一次寻他来是什么事?李玄竟看向季崇言等他开口。 “我前些时日去了江南道一代,”季崇言顿了顿开口道。 “是追查夜明珠的事吗?”李玄竟抬眼看向季崇言,客套了一句,“世子可有收获了?” 季崇言摇了摇头,只是略略一顿之后才再次开口道:“我在江南道一代遇见了几个二十年前白帝之战战死的兵将亲眷,二十年的时间,于他们而言却恍如昨日。” 他居然问的是这件事!李玄竟有些意外。 季崇言却顿了顿,又道:“虽说当年死伤已经难以统计,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还是想要寻回那些兵将的尸骨。”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落叶也要归根。如这般只能拿着穿过的旧裳立个衣冠冢,这于很多当年兵将的亲眷而言是不能接受的。 李玄竟闻言再次沉默了下来:他李氏族中儿郎没有孬种,多的是愿意为脚下土地抛头颅,洒热血。于他这等位于李氏后方,不必亲自参与战场的李氏子弟而言,这种事可说感同身受,自然也更明白亲眷那种迫切想要找回兵将尸骨的感觉。 “家父当年也是弱冠之龄,那几年群雄并起,委实乱的很,”李玄竟说到这里忍不住感慨,“白帝战场也是在大半年之后朝廷才派人前去的,听闻当年除了离家的白帝城人之外,多数人都随兵将一起死在了城内。” “家父当年只是军中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将,跟随军队去白帝善后,只可惜……”说到这里,李玄竟忍不住摇头,“那乱军首领后来一把火烧了整个白帝城,城内烧成了废墟,全城无人存活,侥幸没有烧成焦炭的尸首到有人清理的时候也早已面目全非了,根本认不出是哪个来。” 白帝之战中的兵将姓名注定难以统计。 那些亲眷的想法他能理解,只是要做到毕竟太难了。 季崇言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听闻李将军随军善后遇到了不少困难。” 这位季世子显然是个聪明人,能说出这话必然是知晓了一些事情了,李玄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自也没有隐瞒,将从父亲那里听来的事情尽数说了出来。 “当年便有不少兵将、城内百姓亲眷找上门来,可悲恸是一回事,白帝若是不清理出来,腐气横生,必将成为一座死城。有亲眷悲恸失了理智,意图强闯阻挠,当时的主将抓捕过他们几次,也徒劳无功,一日亲眷愤怒之下居然拿了刀剑对准了主将,在军营兵士有人意外而亡之后,主将下了狠手,”说到这里,李玄竟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摇头,“家父当时不在,待回城时才发现发生了惨案,本已发生过战事的白帝城之上血流成河。” “当年的主将虽是无奈,可杀了无辜百姓是不争的事实。陛下治下严明,很快将主将擒获下了大狱,为平息众怒,只得不顾主将以往军功,下了斩首之令。” 季崇言听到这里,手指动了动,道:“可我听闻那主将并未被行斩首之令。” 这季世子知道的果然不少!李玄竟看了一眼季崇言,道:“此事因家父乃是副将,所以颇为关注,那主将并未行斩首之令是因为斩首之前他便已经死了,听说是愧疚以至于自尽服毒而亡。” 对于一个军功赫赫的主将,死前迷途知返不失为一个让百姓能接受的结局,只是感慨“一念之差”,可以原谅云云的。 事实却极有可能不是。 “下重狱的人都是里外搜过身的,他便是想死,撞墙之类的可以,自尽服毒这毒从何处来的?”李玄竟道,“所以家父后来打听了一番,听说是被人下了毒,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当日在白帝城流血的那些人的亲眷。” 如此,倒也解释的通了。 季崇言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听的外头突然“嘭”地一声巨响,雅间里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看着李玄竟身后被一下子冲开了小半条缝的门,纪峰默了默,起身,同季崇言和李玄竟一同向外看去,见楼下大堂里季崇欢身旁一个公子手里举着一支彩炮得意不已的看向众人。 大堂里众人一片喝彩声随之传来。 “他们还挺会玩的嘛!知晓要助兴!”纪峰看了片刻之后,嘀咕了一句,正要伸手关上房门,听举彩炮的那个公子开口了,“听朱兄说那个姜肥猪在江南道近些时日过的逍遥的很呢!” 手上正欲拉上的房门突然拉不动了,纪峰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侧的季崇言,见他正眯着眼看向楼下大堂。 第二百四十七章 闲言 李玄竟素日里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可大抵是人对于与自己有仇之人总是下意识的格外关注的,对于这个一向高调的季二公子,李玄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似乎已将季二公子这个人的过往都了解的差不多了。 这个拿着彩炮的公子看外貌描述多半就是同季二公子最交好的刘大人家的公子刘公子了。 话说回来,这塞了碎绸带的“彩炮”是找工匠做的机关物件吧,以往似乎没有见过。 他口中的姜肥猪显然就是最早因着季二公子被遣出长安的那位姜四小姐了。这位姜四小姐的诗文水平不错,最早没有露面的时候在崇文馆也有些名头,其文采为不少人折服,其中也包括这位刘公子。 只是不成想,没见过其人,见其才时众人追捧称姜四小姐为“长安第一才女”,见了人就成了“姜肥猪”了。 这称呼实在太过侮辱人了。李玄竟蹙了蹙眉,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一旁的季崇言和纪峰。纪峰倒是老神在在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季崇言则是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季世子这样子……看着似乎有些生气啊!李玄竟心道:这季世子是认识那姜四小姐不成? 还不待他多想,楼下大堂的哄堂大笑声已经打乱了他的思绪,一个身材矮胖的华服公子站了出来,走到了开口的刘公子身边。 刘公子立时拉着那个身材矮胖的华服公子向大家介绍:“这是朱公子,从江南来的,文章写得不错。” 那矮矮胖胖的朱公子连忙向大家施礼问好。 “这姜肥猪近些时日在江南道的事情朱公子最是清楚了,听说她近些时日愈发闹腾了。”刘公子朝着众人挤了挤眼,而后看向不屑冷哼的季崇欢,道,“多半是看我们季大才子不理她,脑子有些不正常了。”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笑声中有人“咦”了一声开口了:“这姜四小姐怎么个闹腾法了?” 这声音有些陌生,众人看向坐在季崇欢身旁那个大喇喇翘着二郎腿的,一身短衫劲装,腰间还带了把半长不短的佩刀,整个人光坐在那里不说话就是一身粗犷的武夫气,凑近一闻还有股羊肉的腥膻味。 这是哪个?刘公子皱了皱眉,正想开口,一旁的季崇欢便先他一步开口了:“这位是抚顺侯世子梁禀,我近些时日新结交的朋友。” 原来是抚顺侯世子。虽是个武人,确实个实打实的侯世子,这举止先前瞧着令人不喜,眼下看看倒也别有一股子豪爽之感。刘公子紧锁的眉头一瞬之间松了开来,笑着说道:“原来是梁世子,失敬失敬。” 梁禀翘着二郎腿,敷衍的朝他抬了抬手。 刘公子也不以为意,转头又对季崇欢道:“我们季大才子当真是交友甚广,不论文武,皆能与之交之。” 季崇欢点了点头,眉头舒展,连带着看梁禀略有些粗俗的二郎腿都愈发顺眼,道:“近些时日,我便带着梁世子去了崇文馆、藏书楼翻书阅典,没顾得上大家,是崇欢的不是,我自罚一杯!” 说罢拿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叫好。 梁禀摸了摸鼻子,没有忘记方才自己问出的话:“那姜四小姐怎么个闹腾法了?” “世子爷是自己人,那种没有自知之明的怎么能叫姜四小姐呢?”刘公子开口纠正梁禀的话,道,“这长安城有大半人都叫那面目可憎的姜肥猪的。” 梁禀挑了挑眉,愈发觉得爹叫他来结交这名声在外的长安第一才子就是个错误:这叫个鬼的长安第一才子! 这几天带他去逛藏书楼、崇文馆的时候是满口的礼义廉耻,这轮到自己圈子里的人说话了管人家只是胖些又没做错什么事的姑娘叫姜肥猪? 不叫姜四小姐叫姜肥猪?除了这圈子里的人,但凡懂些道理的都不会这么喊吧! 刘公子闻言当即转向一旁那个朱公子,道:“朱大才子,你来说!” 梁禀看先那个被点到名的朱公子,听闻那位姜四小姐一个抵三,这位朱公子的身形……梁禀同一旁的季崇欢比了比,能一个抵四吧! 姜四小姐叫姜肥猪,这个朱大才子不是应该叫朱大肥猪才是?怎么又变成朱大才子了呢?真是欺负人家姜四小姐不在面前,当心哪一日遇见了人家姜四小姐的朋友,被人修理一顿! 那被点到名的朱大才子轻咳了一声开口道:“那姜肥猪到了宝陵没在宝陵城安分几日便日常上街逛街了,也不知羞。” 这大街是大家的,又不是你的,你朱大才子逛得,人家姜四小姐怎么逛不得了?梁禀心道:逛个街还要同你报告,这姓朱的以为自己是谁?天皇老子不成? 底下众人不意外的又是一片应和“姜肥猪真是好不要脸,长这样躲家里得了,居然还好意思出来!”云云的。 梁禀握了握拳头:这群人真是让人的拳头越来越硬了呢! “最开始是同宝陵最有名的尼姑庵里头那老尼姑交情不错……”朱大才子一脸得意之色,闻言接着说道。 底下众人应和声更盛了! “那姜肥猪的样子能嫁的出去才怪,除非那男的瞎了!” “不错不错,还是提早去尼姑庵里头同老尼姑打好交道,往后指不定也能做个尼姑头头呢!哈哈哈!” …… 纪峰撇了撇嘴,一边暗骂这群兔崽子真是欠揍一边看的津津有味。 冷不防听一旁一道冷哼声响起,他转头看向一旁发出冷哼声的人:季崇言。 他“哼”什么?纪峰正诧异间,见季崇言伸手抚了抚自己的眼睛,忽地冷笑道:“我眼睛很好。” 什么意思?纪峰没反应过来,一旁的李玄竟也是一头雾水。 那厢应和了一番有人记起来问朱大才子:“那姜肥猪去了江南有没有办什么诗会啊?” “她会办个什么诗会?就是办了也是面目可憎!”朱大才子连连摆手,“她就是发帖了,你看整个江南道有谁搭理她?”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梁禀在一阵哄笑中倒是没笑,只是摸了摸鼻子继续问朱大才子:“你说姜四小姐闹腾,她怎么个闹腾法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碎语 急什么急?不是正要说呢吗? 朱大才子咳了一声,继续说道:“除了那老尼姑之外,那姜肥猪还同一个日常放高利的瘌痢头走的很近,真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手里拿着那彩炮的刘公子更是激动的连连晃动手里的“彩炮”,“彩炮”当啷作响,这声音在梁禀耳里听来怪怪的,可在正高兴着的刘公子等人耳里显然是个助兴的好声音,就连端着“季大才子”名头的季崇欢都捡起一个“当啷”晃了起来。 一阵“当啷”声听的梁禀连连蹙眉,那朱大才子又说了起来:“我们宝陵那一亩三分地的小破地方也就那样,没什么见识的,见到了伯府小姐都被吓趴下了、她正好借着这名头唬人,一唬一个准,逍遥的很。我离开宝陵来长安前她同人还当街在街头互相拦路骂街呢!” 还有这等事?众人听的兴致更浓了,刘公子更是忍不住连连催促:“快说快说,那姜肥猪是怎么个肥猪骂街法的。还有,那同她骂街的是什么人?想来也是个凶悍的吧!” “是凶悍的厉害呢!”朱大才子说道,“就是我们那小破地方当地的首富,靠典当挖人祖坟宝贝起家的。” 典当行?挖人祖坟宝贝的?那是个麻烦又凶悍的了。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朱大才子见状面露得意之色:“是啊,又凶又麻烦,不过大家都在说那家祖上不积德,以至于轮到这一代只生了四个女儿,连个儿子都没有。” 四个女儿?众人怔了一怔,随即有人得意开口道:“该!早该这种人家绝后了!” 梁禀听到这里忍不住提醒他道:“都是自己生的。四个呢,怎么能叫绝后呢?再者说来,女儿就不能招婿吗?” 他们西北那里有很多这样的,这一路来长安的路上也见了不少,怎么叫绝后? 不说如今大周了,就连前朝大靖也早不兴那套了啊! “那哪能一样啊!”朱大才子听的却是连连摇头,如今不兴那一套,可在朱大才子这里还是兴的,他道,“总之就是个绝后的。那方家的四个女人凶的很,同姜肥猪在大街上拦路骂街的是老二,那姜肥猪顶着一头的血将那方家老二押去的衙门呢!” 姜肥猪顶了一头的血?众人听的更兴奋了。 “虽是个绝后的人家,可总算是做了件好事!”有人唏嘘感慨道,“姜肥猪这样的,破相就等同是换脸了,指不定还要感谢人家呢!” 众人哄堂大笑。 梁禀翻了个白眼,正想开口,眼角余光扫过二楼雅间,人却瞬间一个激灵,看着雅间那被拉开的小半条门缝和从门缝里往外看来的几张脸,他原本想出口的讽刺一瞬之间尽数堵在了喉咙口。 那不是李玄竟那个小子进的屋子?里面居然还有两个!梁禀虽然读书不行,毕竟打小就有一翻书就头疼的老毛病,可记性却是打小就不错的。跟着自家老爹进京前,老爹特意请人将京城里一众重要官员的画像画下来叫他看过了。 巧的很,跟李玄竟同屋的两个,一个长的太过出挑一眼就叫人记住了,另一个职位太过重要,他也记下了。 是以在看到那两张脸的瞬间,他脑中便是一个激灵,立刻从脑海中浮现出这两位的名字来了:安国公世子季崇言,大理寺卿纪峰。 大理寺卿纪峰是个年纪一大把最喜好看热闹的暂且不提了,就屋里头另外两位,李玄竟同身边不远处这位季大才子有“绿帽“大仇,季世子在季大才子口中也是看他不顺眼的。 这般两个人就在屋子里看向季大才子……梁禀觉得自己都快坐不住了,下意识的去看那厢的季大才子,却见他晃荡着手里那支“彩炮”正同大家笑的高兴。 朱大才子还在那里“手舞足蹈”的说着姜肥猪如何如何的,大抵是真的高兴,又或者实在太过厌恶姜四小姐了,这些人越说越是高兴,笑声也越来越大。 如此……成功的扰到了二楼雅间的贵客。 听着自隔壁雅间传出的愤而摔门的声音,纪峰眉心一跳,大抵是热闹看了大半辈子,也看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了,是以在听到摔门声的瞬间变下意识的开口问了出来:“隔壁雅间的是什么人?” 季崇言看向一旁的李玄竟。 李玄竟愣了一愣:虽说这闲同茶馆说话是他提议的,不过定日子的却是这位季世子。再者说……算了,他只是习惯了事前有所准备而已,是以对于今日同在二楼雅间议事的客人也是一早打听清楚的了。 “是从西北军营来的哥舒大将的父亲。”李玄竟说道,“哥舒老将军年轻时候也是威名赫赫,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伤病总是有的,年纪越长,这些病痛便越厉害。西北军营不适合养病,是以今年初哥舒老将军听大夫建议来了长安。哥舒老将军当年在军营人缘很是不错,也时常照拂那些自战场退下来的老兵。他如今好闲同茶馆这一口特制的桂花龙井,是以与旧友相约常来闲同茶馆。” 原来是老将!纪峰听的顿时肃然起敬。 哥舒老爷子年轻时候是个实打实的英雄,还有人作诗云“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眼下楼下大堂的聒噪声吵到了哥舒老爷子……纪峰默了默,正要开口,门外的惊呼声如同惊雷炸开。 …… …… “晁大人!” 早来一步的官差伸手扶住了身体一晃的晁不错,将他引进了闲同茶馆。 京兆府尹晁不错在京兆府尹这个位子上已经呆了近十年了,与旁地的府尹不同的不止是京兆府尹的地位,还有日常要应对的麻烦。 在大街上随便一抓便能抓出个官员的长安大街上但凡出事要动员到京兆府尹的,便绝对不是小事了。 不过今日的事不止不是小事了,简直是大事,天大的事! 年初来长安养病的哥舒老爷子遇刺了,此时正危在旦夕! 第二百四十九章 行刺 哥舒老爷子何等人物?赫赫有名抵御外寇的英雄! 即便哥舒老爷子抵御外寇的举动是在前朝做的,可这等抵御外寇的举动却是这天底下所有汉人的英雄。 这样的老英雄遇刺了? “定是那外寇派出的细作做的好事!”御史台一众哪儿有风吹草动必然会有所动作的御史们议论纷纷,“这要查,必然要彻查!” 有个年初才进御史台的新进御史更是气愤不已:“老爷子可是民族英雄啊!虽说如今已然退下来了,可老爷子存在的意义就是与旁人不同的,他代表的是我汉人的脊梁,外寇竟敢深入长安动我汉人脊梁,这种事决计不能忍!” 这个新进的御史是个素日里就一腔热血上头的年轻人,素日里最喜好打抱不平了。自打进了御史台,更是觉得自己肩负了这样的重大使命,简直是身负皇命,誓要以打抱不平,哦不,是肃清超纲为己任。 因着这样的“打抱不平”,这位新进的御史自进了御史台已经被人揍过好几次了,有时候是没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帮错了人,被人打了,有时候帮对了人,奈何错的那个太过不讲道理,武德太过充沛,也被打了。 所以自打上任之后,这位新进御史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工伤在家养伤度过的。 这才好了没几日,没有遇到什么“不平”事,谁料哥舒老爷子居然遇刺了。 听着这位新进御史义愤填膺的感慨,一众御史没有如往日那样同他打哈哈,而是互相看了片刻,这时候有人发现了坐在自己位子上一动没动,近些时日风头尽出的石御史。 石御史这反应……有些不太对劲啊! 正想开口换一句“老石”,那厢的石御史已经冷笑了一声开口了:“若是细作倒还说的过去,若是被几个没轻没重的兔崽子误伤的呢?” 啊?这什么意思?御史台的一众御史愣住了。 那“打抱不平”的新御史愣了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双目眯了眯,神情微妙:“指不定是故意买通了装的。误伤?哪有怎么巧的误伤?不伤旁人就伤了哥舒老爷子?什么没轻没重的兔崽子也不过是外寇暗地里培养的细作罢了!” 这话……听起来也不像没有道理的样子,一众御史互相看了看,心里深以为然。 那新御史说罢顿了顿,又问众人:“哥舒老爷子是在哪里遇刺的?” 石御史反应颇有些耐人寻味,只是顿了片刻之后还是开口了。 “闲同茶馆。” …… …… 闲同茶馆里一片混乱,哦不,不对,应该说大堂里一片混乱。那些讲究的文人桌椅以及在正中用假山石布景出的一条仿制的“曲水流觞”被人踹翻到了一旁,十几个穿着讲究的年轻人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乱撞,时不时传出“谁踩到我了,快挪开,可痛死我了!”“哪个推了我一把?”“谁揪了我的头发”这等惊呼声。 比起大堂里的混乱,缩着身子一副不敢与大堂正中那些人接触的闲同茶馆的掌柜伙计则规规矩矩的排成一排站在了堂下。 一边混乱不堪,一边又齐整的不像话。 二楼雅间的门已经开了,雅间里的客人的门开着,有的还坐在雅间里等待传唤,有的却已经走了出来,却也是挨个靠着楼梯的扶手而立,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默契齐整之感。 齐整的掌柜伙计与客人就这般齐刷刷的看着大堂里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的那些年轻人,一言不发。 晁不错被这一幕矛盾又割裂的情形惊到了,一时之间连说话也忘了,待到回过神来,连忙咳了一声,厉声道:“都给我停下来!” 这一嗓子声音委实不低,正如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的年轻人们一个激灵停了下来,只是这停也不过一瞬而已,有人来不及收脚撞入了人堆,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晁不错实在看不下去了,招了招手,直接让衙门里的官差上前帮忙他们“停”下来。 而后也不去找那群慌乱的年轻人,径自去了一旁那些规规矩矩站成一排的闲同茶馆掌柜伙计身边问话了。 “怎么回事?” 被问话的掌柜指着那群慌乱的年轻人道:“今儿季二公子包了茶馆一楼大堂办诗会,二楼雅间没有包下来,是以是有客的。” “哥舒老将军同几个老友当时在二楼最里头的雅间,闭了门,外头一般的动静是听不到的。”掌柜指了指最里头的雅间说道。 “而后是这边这位公子突然拿了这个东西‘嘭’地一声,”接下来是一个全程在堂下立着伺候的伙计开口了,他指了指那厢被两个官差压住的刘公子道,“那东西这公子说是什么彩炮助兴用的,那时候从这个彩炮里喷出了个木头彩球飞到了二楼将几间雅间的门给撞了开来。” 晁不错顺着伙计的指向抬头看向二楼雅间,扫了一遍从雅间里问询走出来的客人,听伙计继续说了下去:“应是那时候将哥舒老将军雅间的门撞开了,那时候季二公子他们说笑声又太大,大抵是扰到了哥舒老将军他们,哥舒老将军便走了出来,站在楼上扶梯口同季二公子他们争吵了起来。” 客人发生了争吵,茶馆的掌柜伙计自然皆跑出来查看了,所以接下来的一幕,大家都看到了。 “哥舒老将军说季二公子他们嘴上说着礼义廉耻,事实行的却半点与之不沾边,沽名钓誉!……季二公子他们就说哥舒老将军倚老卖老,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话听的晁不错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出言讥讽:“他们这些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孝这一字怎么写的不知道?自己就不会老不成?” 这话伙计也有些听不下去,下意识的点了下头,道:“之后就争执的越来越凶,那边楼下的几个公子手里举着这个彩炮乱晃,吵的正凶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手上的彩炮出了问题,一只箭弩射了出来直直射中了哥舒老将军,老将军当时便倒了下去……” 之后的事也能猜得到了,闲同茶馆虽然只是个茶馆,可这茶馆在长安呆了多年,掌柜伙计也不是没有见识的,更何况一早便知晓了哥舒老将军他们的身份,见状哪敢怠慢,当即一边让人去报官一边赶紧安置哥舒老将军下去医治了。 “从出事开始,这闲同茶馆连只苍蝇都没飞出去。”掌柜拍了拍胸脯,说着特意瞥了眼那群慌乱的年轻人,道,“刺杀哥舒老将军的凶手就在茶馆里。” 第二百五十章 “帮忙”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就在那十几个办诗会的里头。不过到底顾念这些办诗会的身份,掌柜没有说的那么直白而已。 晁不错听的一阵蹙眉,转头看向大堂正中已经被官差帮忙“镇定”下来的一众惊慌失措的年轻人。 粗粗扫了眼里头的年轻人他便已经将这些年轻人的身份认了个七七八八了。 身为京兆府尹,日常要同京城里的一干重臣要员打交道,晁不错私下没空的时候就会翻京城各家有“惹事嫌疑”的后辈们的画像。 不巧的很,安国公府这个二公子就是其中之一,是以晁不错一眼就认了出来,连同认出的还有季二公子那一群好开诗会的狐朋狗友。 开的虽然是诗会,饮的却是酒,饮了酒的人酒品怎么样那也只有老天知道了。至少这群文人喝酒闹事被百姓报到京兆府尹不是头一次了,不过先前都不是什么大事,也轮不到他亲自出面,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这安国公府的二公子素日里瞧着只是个吃饱了没事做,养着的富贵闲人罢了,如今看来……这富贵闲人委实一不小心闲过头了就开始惹事了。 先前同苏家小姐的事那是私德有亏,这一次可不是小事了,就算他肯卖安国公府的面子,事关哥舒老爷子的安危,岂是那般轻易能了得? 晁不错扫了眼这些人,将目光落到了那厢七零八落的落在地上的“彩炮”,拧了下眉心,道:“这是什么东西?” 便在此时有个坐在一堆东倒西歪的桌椅间的年轻人站了起来,说道:“这个就是刘公子弄来的助兴用的‘彩炮’。” 还挺会玩的!可这‘彩炮’是什么东西?他怎么没听过?晁不错想着,看着年轻人将就近处的一只“彩炮”捡了起来,拿过来递到晁不错手中,道:“我一开始听了名字还以为是烟花呢,直到听到他们晃荡,那里头的声音倒是像机关,入手一瞧果然如此,难怪能射出弩箭了。” 晁不错接了过去,那纸扎外表似的“彩炮”入手沉甸甸的,跟烟花当真是两码事。 掂了掂手里的“彩炮”,晁不错没忘记问那个开口的年轻人:“你是?” 这年轻人相貌有些陌生啊,再者皮肤黝黑,一身的腱子肉,不似读书作诗的文人,倒似是军营里头…… “我叫梁禀,家父抚顺侯。”梁禀连忙开口禀明身份。 晁不错听的心中一记咯噔,肃然道:“原是抚顺侯世子。” 抚顺侯也是军中厉害的好手,这些年在西北大营呆着,将西北大营治的很是不错,近些时日听闻才回京,不成想这么快就碰上了。 只是抚顺侯世子这样的人怎么同季崇欢这些人搭上关系了?怎么看都不像一路人啊! “我认识季二公子三天,这次被季二公子带着来看热闹的。”梁禀说着,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的指着人群里将人一一指了出来,“事发时,举着‘彩炮’的有这边几位。” 季崇欢赫然在列。 被指到的季崇欢对上神情严肃看过来的晁不错时脸色顿时涨的通红,下意识的对一旁看好戏似的梁禀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胡说啊,你就是指着啊!”梁禀说着,也不再看季崇欢的脸色,转头看向晁不错道,“不过拿彩炮的虽是这几位,可当时旁的人除了我之外都簇拥在他们身边,若是从旁处伸手去拉他们手里的‘彩炮’机关也是一伸手的事。” 所以这里头的人都是刺杀哥舒老将军的嫌犯?晁不错没有反驳梁禀的话,那厢的季崇欢却已经急了,先时他因着苏二小姐的事被祖父修理过一顿了,母亲暗地里叮嘱过他近些时日低调些,莫要惹事来着。 祖父年纪愈长,脾气也愈大,近些时日脾气更是暴躁,父亲、母亲、大舅以及他都被打过了。先前被祖父打过了他也是养了好些天才好的。 今日哥舒老将军的事若是传到祖父耳朵里……季崇欢的脸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祖父的巴掌似乎已经近在脸庞了,季崇欢心中一记咯噔,连忙开口道:“我同哥舒老将军无冤无仇……” “不是吧,先前掌柜伙计不是说了么?因为吵闹的事起了争执。”梁禀继续说大实话,没有理会季崇欢愤怒的脸色。 反正是不需要结交这个季二公子了,干脆得罪人那就得罪彻底好了。 晁不错听的连连点头,瞥了眼季崇欢,示意了一下押住季崇欢的官差,让他们暂且“帮”季崇欢闭嘴。 而后让官差将那几只凶器“彩炮”且收起来放到一处便去了二楼问了问雅间里的茶客们。 雅间里的茶客当时多是在一起议事的,晁不错问了问,在掌柜的引导下经过一间半开的雅间门口时,看到里头喝到一半的茶时下意识的停住了脚,问道:“这里的茶客呢?” 掌柜指向最里头那间安置受伤的哥舒老将军的屋子,道:“在里头。” 虽然哥舒老将军多半是堂中那几个小崽子误伤的,可茶客到底也是嫌犯,怎能安置在里头?晁不错有些不解,不过看着掌柜镇定自若的神情,便暂且压下了心底的疑惑,跟着掌柜走向了最里间哥舒老将军的屋子。 屋子还算宽敞,除了大夫、哥舒老将军以及同哥舒老将军交好几个老兵之外,晁不错看向立在一旁的几位,瞬间明白过来掌柜镇定的缘由了。 季世子、李家那个玄竟小子以及大理寺卿纪峰。 晁不错抽了抽嘴角,对纪峰道:“不知纪大人在此,既然如此,晁某带人回去了?这老将军遇刺案不如就由纪大人接手……” 纪峰听的摸了摸鼻子,眼角的余光瞥向躺在床上的哥舒老将军,传闻遇刺重伤垂危的哥舒老将军正神情矍铄的争着眼睛半点没有重伤的样子。 这…… 晁不错正不解间,纪峰接过季崇言递来的弩箭对晁不错开口了:“手里‘彩炮’误射的是哪个小子我们都看到了,是季二公子和那刘公子中间那个朱大才子。” 来之前以为是大案,到了之后却发现凶手是哪个原来他们一早便知晓了。 那还叫他来做什么?白跑一趟不成? 纪峰晃着手里的弩箭对晁不错说道:“不过我们由此意外发现了一些别的,所以还请晁大人帮忙,接下这件‘行刺’案,将楼下那群兔崽子都带回你京兆府尹的大牢关起来吧!” 第二百五十一章 先抓了再说 这要求……当真是他做了那么多年的京兆府尹也没有见过的。晁不错心道:他一直以为自己活到这个岁数也算见多识广,什么奇事怪事都见过了,可纪峰这话还是让他有种自己还是太“年轻”之感。 不过京兆府尹的大牢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晁不错显然没有吴有才那般好糊弄,哦不,是好说话。 纪峰对此并不意外,只是将手里的弩箭递给晁不错。 晁不错接过弩箭看了眼,不解的看向纪峰。 纪峰将弩箭拿了回来,对晁不错道:“先前那个夜闯国库盗夜明珠的小贼晁大人可记得?” 这种事怎么会忘?晁不错心道。 只是对上纪峰,晁不错还是认真的说道:“事记得,人没见过也不记得。” 还有…… “那可不是什么小贼,整个大周天下,你管胆敢夜闯国库盗夜明珠的叫小贼?”晁不错显然不认同纪峰这个称呼,认真的说道,“不管武艺、手段还是心性都是万中无一的。” “我也没见过人,可那一日那人虽拿走了一样东西,却也留下了一样东西。”纪峰端详了片刻手里的弩箭,道,“也算是公平。” 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和一枚弩箭,这叫公平? 晁不错看了眼纪峰老神在在的样子,心里不敢苟同,不过提及案子的事,大理寺总是比他更擅长的了,是以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这弩箭很特别?” “自是特别的。”纪峰说道,“半尺一寸的长度,山西窑矿的精铁所制,最重要的是……”纪峰将弩箭箭尾指给晁不错看,“这样六角的箭尾你见寻常弩箭有过?” 晁不错的目光落到了那形状特异的箭尾之上,默了默,道:“我不大清楚弩箭这等东西,不过却是信你这弩箭特殊的。可这同楼下大堂那群兔崽子有什么关系?他们还能同那盗走夜明珠的贼人有关不成?” 不是他低看楼下大堂那群兔崽子,而是这群兔崽子委实就是些乌合之众而已,若是同那盗走夜明珠的贼人有关……莫说夜明珠了,就是颗石珠子怕是都盗不走。 “那些助兴用的‘彩炮’是大匠坊的东西,想来是那刘大人家的公子使了不少钱财搞来的。”纪峰解释着看了眼一旁的季崇言,顿了顿,又道,“这等时兴的东西多是大匠坊制出来送入宫中,宫中是头一批用的,待到宫中用过之后再传入民间。” 晁不错听到这里,也没顾得上有礼不有礼,下意识的接话道:“难怪刘大人家公子弄来的这‘彩炮’我都不曾见过。” 不是他太没见识,原是这群人使了“法子”从大匠坊弄出来的。 “可大匠坊怎会出这种东西?”纪峰接着说道,“这等东西若是没被弄出来,在皇城里用的话……” 晁不错听的脸色微变:那必定是节庆时日用了,到时候陛下重臣皆在场,若是有人想要行刺……不,若是这箭弩不寻常,行刺这种事就有大半可能是真的了。 “这六角箭尾的弩箭不同寻常,虽然射程更远,也更准,却十分的耗费材料,而且与时下的弩箭皆不相配,所以当年窑矿是特意造了一批与之相配的弩箭机关括的。”纪峰顿了顿,看向一旁精神矍铄的哥舒老将军,“老将军也清楚这件事。” 被点到名字的哥舒老将军自床上坐了起来,神情肃然:“这批弩箭制于二十年前,老夫当年尚在军中还未退下来,是以也分到了这一批弩箭机关。”哥舒老将军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护心铜镜,铜镜正中一处明显的尖锐凹陷看的晁不错脸色不由变了变。 “好在老夫多年的习惯没有改。”他在军中多年,名声在外,遭受的伏击也多如牛毛,早习惯了这样保护自己了。 哥舒老将军看着那明显变形的护心铜镜,感慨不已,“若没有这块铜镜,老夫今日可当真要交待了。” 不过这样的力道确实足以一击致命了。 “据老夫所知,这批弩箭机关因着成本过高,在二十年前也只制了一批,”哥舒老将军道,“之后窑矿便不再特制了,此事若是查起来或许要从前朝事开始查起。” 这样的事显然不宜声张,会打草惊蛇不说,还会引来百姓恐慌。毕竟离天下大乱也才过去了二十多年,稍稍上了年岁的百姓还记得二十年前兵荒马乱的时候。 如此,楼下那群兔崽子倒是正好可以先抓起来掩人耳目的好。 更何况,什么刘大人家的公子、朱才子什么的确实做错了,至于季二公子……晁不错看向一旁的季崇言,犹豫了一下,道:“季世子,季二公子他……” “晁大人该如何就如何便好,祖父那里崇言自会去说的。”季崇言笑了笑,淡淡道,“祖父也觉得二堂弟该好好教导才是。” 有了这句话,晁不错就不担心,此事就这么定了。 …… 这苏二小姐的事才过去多久还没完全消停,这个不成器的次孙又惹了个大事,而且这一次已经不是私德有亏了,是直接被抓了! 对着被抓来绑着跪在蒲团上的季二老爷和一旁面色青白交加的季二夫人,安国公冷眼看着那脸都被打肿的季二老爷道:“看看,看看你二人教的好儿子!” 季二老爷耷拉着脑袋,瞥了眼身旁的季二夫人,冷笑道:“慈母多败儿,还不怪这愚昧妇人做的好事!” 爹打的了儿子,打不了媳妇,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惹了事,却全数怪到他头上,季二老爷心里早憋了一肚子的火了。 自上一次小丽的事撕破脸之后,他这个家早已不成家了。 季二老爷挨了打,心里自是不痛快,于是一张嘴转头就把身旁的季二夫人卖了个彻底:“上一回父亲打了那不孝子之后,这愚昧妇人还在暗地里数落父亲的不是,指责父亲多管闲事,道以欢哥儿的人品品貌莫说只一个苏二小姐了,就是再来几个小姐也娶得!” 季二夫人听的脸色一白,顾不上埋怨身旁的季二老爷,连忙看向上首冷眼的安国公。 不出意外的安国公脸已经黑了。 同时招惹杨家、苏家这等举动,这整个长安城也只有季崇欢敢做,这徐氏的意思是这等事也不过小事?再多招惹几个也无妨? 她哪来那么大的脸?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争 安国公看着堂下两个还不知所谓的头疼不已。 以往有老大那个不成器的在前头顶着,他还不觉得二房如何。总是做个富贵闲人而已,这安国公府他也没准备交到这几个不成器的手里。 可不成想,看看近些时日的二房接连惹出的祸事,连老大那个不成器的都有些甘拜下风了。 当然,这想法只是自脑中一闪而过而已,安国公只是想想,还没有到真的老糊涂的地步。可有些人不是这么想的,他是真的这么觉得的。 这个人不是旁人,就是季大老爷本人。 听到那个最似极了自己的二侄子被抓了,季大老爷也有些唏嘘,不过这唏嘘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被奔过来看热闹的心情所取代了。 看着以往总被指着“懂事”的二弟又被爹打骂了,季大老爷心中畅快不已,忍不住在一旁帮腔道:“就是!二弟夫妇也不知道怎么教儿子的,我们言哥儿……” 安国公正在气头上,听到季大老爷那熟悉的声音响起,习惯的一巴掌呼了上去:“还好言哥儿不像你!” 季大老爷捂着脸满脸的委屈:“……” 这次真的跟他没关系啊,他就是过来看个热闹而已啊! 安国公打完季大老爷没有理会他,只是又转头去看季二老爷夫妇:“哥舒老将军这样的民族英雄如今危在旦夕,要我说关起来都是轻的了……” 这话还未说完,那厢的季二夫人顿时急了,此时也顾不顾得上会不会惹怒安国公了,连忙道:“那怎么办?欢哥儿打小锦衣玉食的,哪在那种地方呆过?他先时去爬骊山,在农家借住了一晚,起了疹子,好几个月才好……” “就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得太好了,”安国公开口厉声打断了季二夫人的话,训斥道,“老夫年少的时候上战场在战场上倒头就睡,京兆府尹的大牢又算得了什么?” “还有,徐氏,你拎不清轻重回去问你爹娘去!”安国公没好气的对季二夫人说道,“这种事老夫没脸出面,也不会出这个面!哥舒老爷子这等老英雄是我汉人的脊梁,若此事真是欢哥儿做的,那没的说了,一命赔一命……哥舒老爷子还亏了!” 季二夫人听的一阵绝望,下意识的喃喃:“这可怎么办……” 这件事非同小可,季二夫人心里也不是不知道。听到消息时就立刻去了趟娘家,而后被一贯疼爱自己的爹娘轰了出来,道这件事若最后不是欢哥儿亲手做的还好,若是亲手做的,让她赶紧改了个姓,莫要牵连到徐家头上了。 母亲为此还多有埋怨,埋怨她怎的不管好自己的夫君,先前小丽的事叫他们出去被人笑了不知多久,背后说了不知多少闲话,直到如今还不敢去外头走动。 季二夫人听的也是一阵委屈:当年她嫁季澜这混账东西不还是父母亲帮着相看的?眼下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再者大哥那个外室子眼下进了徐家,不知道是不是学会了他娘那一套,惯会哄人,将老两口哄得团团转,都快越过她正经外甥了。 对此,连她正经嫂子和外甥都看她不顺眼。 以往贴心避风的娘家,眼下回不回的没什么两样了。 娘家是彻底靠不住了,她知晓眼下也只有靠安国公了。她这公公是个为人正直的,做不出什么恶事来,更不会因为她没了娘家的倚仗就对她如何。 这于她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可眼下欢哥儿做的不是什么好事,安国公自然绝不会插手了。 季二夫人两眼无神,喃喃着“怎么办”了片刻,也懒得去管一旁又被安国公拉过去一顿教训的季二老爷了。 待到不知什么时候回过神来的时候,堂中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 季二夫人一个激灵,似是突然被人醍醐灌顶了一般一下子清醒过来:“自打那杨家的小蹄子同欢哥儿订了亲,我一家就没顺过,外头都在说我欢哥儿的不是,指不定就是那杨家蹄子是个命克的。” 这个念头一出,便愈发的收不住了,季二夫人愈发觉得就是这个道理:一开始不就是杨家那小蹄子的外祖家贪污惹出的祸事来?之后便开始事事不顺了。 所以,就是杨家那蹄子是个克夫的,同他家欢哥儿无关,外头还乱传他家欢哥儿命不好呢! 不行,她得想办法赶紧把杨家这个克夫的赶走了才成! …… 京城这里一团乱麻,尤其以季崇欢为首的一干人过的尤为不顺。 被关到京兆府尹大牢里的档口,季崇欢倒是还没忘记他心里这些不顺事的始作俑者,却与季二夫人有些不同,他觉得他倒霉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就是远在宝陵的姜韶颜。 “青丘后人”说了,他这边过的不顺利,那姜肥猪定然是过的十分顺利了。他同那姜肥猪就是这般此消彼长的,他是被姜肥猪吸了好运气了。 …… …… 姜韶颜可不知道还有这回事,不过近些时日过的确实还算不错。 烟花周给的银钱数目她交给了方二小姐,让她做出了一份合情合理的账目。 这账目自然是往大里做了,对此,擅长此道的方二小姐不过小半天的工夫便将账目交给了她,而后送到了林彦手中。 林彦大抵是用的飞鸽传书,只粗粗报了个总账给京城那边的季崇言,不多时京城那里就有消息传来账目已经由“一身正气”的石御史在朝堂上提了出来。 这一次质问的不止杨家,还有姑苏县令。 这账目如此大的一笔,又是放到空中听个响的玩乐物,所以这赋税自然不轻。 那姑苏县令年年上报的赋税账目自然就不对了。 所以,此事最直接与之有关的杨家还没出问题,先前总是帮忙卖杨家面子的姑苏县令先被革职查办了。 如此……姑苏县令的位子算是暂且空出来了,一城不可一日无官,所以这暂代姑苏县令的人选就尤为重要了。 “林大人,姑苏代县令的人选是不是会从各城县令中挑选出来?”姜韶颜问面前的林彦。 林彦看着连夜赶至自己面前的姜韶颜,默了默,道:“不错。” “那我们吴大人是不是也在名单里头,也可以争一争这姑苏代县令?”姜韶颜问道。 林彦愣住了:吴大人,是说吴有才吗? 第二百五十三章 政绩斐然 不过吴有才争姑苏代县令?林彦抽了抽嘴角,对姜韶颜道:“姜四小姐啊,崇言离开时确实交待过我要照顾你的,可是……” 话还未说完便被女孩子的话打断了:“他交待你照顾我做什么?” 姜韶颜有些不解:便是她同这位小她一辈有余的“小辈”交情还不错,用得着特意交待这个吗?姜家同季家应该没有什么交情吧,要不然她也不会到宝陵来了。 至于因为大丽之事合作那也是在季崇言离开之后的,姜韶颜没有糊涂,是以对林彦的话颇感意外。 林彦也没想到一不留神说漏了嘴,说漏嘴便说漏嘴吧,居然还叫姜四小姐发现了。 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将话圆回来,道:“崇言虽是这般出身,性子却有些古怪,素日里更没有几个说得上话的,能交到姜四小姐这个朋友自然重视,因此特意交待了一番。” 哦,这样吗?姜韶颜想了想,觉得林彦说季崇言性子古怪似乎也不是说不通,毕竟能跟杨仙芝这样的美人躲猫猫的,确实有些古怪。不过她倒是不讨厌,大抵被躲猫猫的不是自己的缘故吧! 交待不交待的暂且不提,姜韶颜没有忘记正事:“林大人觉得我们吴大人难以胜任吗?” 林彦:“……” 你觉得吴有才能胜任姑苏代县令?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吴有才的斤两吧! 林彦觉得自己再偏帮姜韶颜也说不出吴有才能够胜任这种话来。 于是林彦想了想,委婉的对姜韶颜说道:“姜四小姐有所不知,这不是小事。姑苏城在江南诸城中地位非比寻常,其城内人口、权贵结构更是复杂,绝非宝陵城能比的,而吴有才……” 林彦说到吴有才之后,突然卡了壳,吴有才,怎么说呢?不是坏人,可这本事真跟没有没什么两样了。先时杨仙芝一事还是被姜四小姐“指点”之后瞎猫碰上死耗子,稀里糊涂做好的。 这样一个人就连胜任宝陵县令都够呛还去暂代姑苏县令? 林彦看向姜韶颜。 女孩子抿了抿唇,回看他,眼睛晶亮:“我知道林大人的意思,世人对我们吴大人其实多有误解……” 误解?林彦看着女孩子平静的半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心说这不是误解,就是事实啊! “不过眼下我问的是,既然要从江南诸城的县令中挑代县令,没理由越过我们吴大人的吧!” 林彦:“……” 这个挑选官员之事会由江南道都府根据各城县令政绩考核产生。除了官员本事之外还要考虑距离姑苏的远近以及眼下所辖城之内事务是否繁忙等等。 林彦看了看,环绕姑苏的诸城里,除了死了县令的晏城之外,后两点多数县令都是符合的,包括宝陵城,那如此的话,最重要的就是官员的本事了。 而这官员的本事……恰巧吴有才是没有的。 平心而论,关于吴有才的本事林彦说的不错。 可这件事不止吴有才没有,环绕姑苏的五城里,另外几城的县令同样没有。这一点姜韶颜比林彦看的更清楚。 当然小城的县令不比朝堂高官,能力比上不足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在这样能力平平的县令的治理下,江南道诸城依旧一片安稳却也有别的缘故。 天下初定,距离天下大乱不过短短二十载,昔时战乱的情形依旧笼罩在百姓的心头,所以于百姓而言,家长里短小偷小摸的小事时有发生,可大乱子至今却是鲜少发生的。 “这只是代县令,并非真正的县令,待几个月后年关朝廷官员考核,必然会派下一个足以担当姑苏县令的贤才来。”姜韶颜看向林彦,看着林彦的面色逐渐由无奈转为凝重,“所以考核带县令的重中之重必是近两年的政绩。我来并非是想为难林大人,只是希望莫因着世人对我们吴大人‘无才’的偏见,而漏报了我们吴大人。” 一口一个“我们吴大人”,林彦听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姜四小姐还真是…… 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他出面差人去一趟江南道都府,让都府莫要忘记加上吴有才的名字? 不过话说回来吴有才“人如其名”的名号在江南道一代确实传的挺响的,再加上他自己又是个懒得争怕事的,虽说一众小城县令都是半斤八两,可旁的县令在吴有才“名头”的庇护之下反而显得没那般出众了。 送走了姜韶颜,林彦原本只想差人走一趟江南道都府的,可临到了了,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叫住了正要离去的随从,自己上前翻身上马,亲自走了一趟江南道都府。 待到了江南道都府,听得林彦道明原委,一众江南道都府官员皆面面相觑: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就是莫要忘记吴有才? 虽说这位林少卿“廉洁”名声在外,可一众官员到底是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句:“林大人,这代县令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您若是属意吴大人不如……” “不必。”想了想姜韶颜离去时平静的神情,林彦想了想,道,“只要公平既可,不用特意偏帮吴有才。” 话说回来,他也很好奇姜四小姐为什么要特意走这一趟的。报上吴有才的名字就能使得吴有才当上姑苏代县令不成? 一众江南道都府官员也很是不解,不过林彦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他们的“偏帮”便也只好就此作罢,心说以吴有才的本事,便是加上了他的名字能如何? 不止是江南道都府的官员这般想的,林彦也是这般想的。 不过很快,林彦并一众江南道都府的官员便发现他们似乎想得有点错。 不是一点,是很大。 将姑苏五城的县令近两年的政绩一一摊开评估之后,吴有才的政绩居然还不错,哦不,不是不错,是一骑绝尘。 于情于理,这个姑苏代县令最合理的人选都应该落到吴有才的头上。 怎么会这样?江南道都府官员拧着眉心认真看了片刻之后发现了原委:“这个吴有才近几个月来政绩斐然啊!” 近几个月?林彦顿时明白吴有才政绩斐然的原因了。 这还要多亏崇言和姜四小姐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成了 好些时日没有待客的姜家别苑今日有客了。 吴有才战战兢兢的坐在石桌旁透过开着的厨房窗户看着在里头备菜做菜的姜韶颜,既有种受宠若惊之感又有些忐忑。 这忐忑尤其对上面前这几个自他之后跟随而来的更甚了。 静慈师太倒也罢了,不理俗事的,可除了静慈师太之外,一旁的方二小姐和钱三是怎么回事? 一个是宝陵首富家的二小姐,一个是放高利的瘌痢头,怎么看怎么都不是一路人的两方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大抵还是因为里头的姜四小姐的缘故吧! 想当年方二小姐和姜四小姐不打不相识,还是瘌痢头钱三跑到衙门来把他叫过去的。 一想至此,吴有才便感慨不已,看着里头熟练炒菜掂锅的姜韶颜那种受宠若惊之感更浓了。 就知道姜四小姐是个善人呢!这样的大善人广交好友,能感化面前这两位也不足为奇了。 翘着二郎腿等菜的方知慧瞥了眼一旁战战兢兢的吴有才哼了一声,对吴有才道:“你倒是好运气!居然能尝到姜四亲自下厨做的菜!” 这话委实有些酸了,看着面前除了她自己之外还有三个的客人,方知慧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心道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知晓要来姜四这里吃饭,早上一顿只垫了个底,一会儿定要放开肚子大吃一顿才是。 姜四这死丫头倒是交友甚广,背着她都交了多少朋友了?静慈师太世外高人倒也罢了,方知慧的目光从瘌痢头钱三和吴有才两个脸上来回移动:这两个凭什么能吃到姜四做的菜! 被狠狠剐眼的吴有才更是胆战心惊,心中来回盘算着自己近些时日如何了,好似没有惹到方二小姐的地方吧! 至于钱三,虽然被方知慧瞪着也有些害怕,不过比起吴有才,他显然脸皮厚的多,虽然不敢瞪回去,倒也还算自在。 瞪他作甚?姜四小姐是大家的,又不是她一个的,想独占姜四小姐做的菜,这方二小姐就不要想了。 姜四小姐是不是好人暂且不提,可至少在她的地盘上就不会少了他一口吃的。 姜韶颜做菜很是麻利,又有刘娘子、香梨和小午打下手,满满一桌子菜很快便端了出来。今儿也不是什么节日,是以也不讲究,买到什么做什么。 瓦罐里的红烧肉,长盘里的蒸鲈鱼,圆盅里的狮子头,酸菜豆腐炖得鱼头汤,复炸过的醪糟鱼鲊,香辣可口的坛子鸡,爆炒的虾酱韭菜,麻酱凉拌的的黄瓜丝以及腊肉煮的八宝饭…… 这样满满一桌子菜看的前来吃饭的静慈师太等人早被勾出了一肚子的馋虫,连从来没有尝过姜韶颜手艺的吴有才都忍不住暗暗吞了吞口水,心道也不知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姜四小姐居然做了这么一大桌的菜来招待大家。 待到入座之后,姜韶颜端起手里的桂花龙井对上吴有才道明了用意。 “阿颜在这里提前恭喜吴大人了!” 被点到名的吴有才正在瞥近处发出香味的坛子鸡,又香又辣,真是勾的人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姜韶颜冷不防的这一句把心思正放在坛子鸡上头的吴有才吓了一跳,“啊”了一声愣住了。 恭喜?恭喜他什么? 他近些时日除了练字有了几分成效之外好似也没做什么事吧! 姜韶颜显然没准备卖关子,端着手里的桂花龙井对吴有才道:“姑苏县令因为税赋问题被革职查办了,这代县令多半要落到吴大人头上了,吴大人即将上任姑苏代县令岂不是喜事一桩?” 虽说眼下席上的人除了姜韶颜之外,旁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一桌子菜上,可听到姜韶颜这一句,众人还是皆愣住了。 姑苏县令因为杨家的事倒台了,也算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肯定要有人上任姑苏代县令的,可这人跟吴有才有什么关系? 不止旁人这么想的,就连吴有才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升职这种事跟他吴有才有关吗? “吴大人不必妄自菲薄,大人近些时日政绩斐然,按政绩也该轮到吴大人了。”姜韶颜认真的说道。 …… 林彦认真的看着吴有才写满整张纸的政绩,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先有端午乡绅胡金贵等人为祸乡里被查处……” 这件事是崇言做的,不过因是在吴有才的地盘上,再加上吴有才在里头跑前跑后的帮忙做事,这件事自然也有一部分落到了吴有才的头上。 “后带人剿灭匪寨……” 这是慧觉禅师被山匪绑去做了厨子,后来靠自己的本事逃出了匪寨跑到衙门来报官了。 “最重要的是不畏强权,那杨家女眷挖了德懿太后兰花的事,小小一介县令胆敢直接扣押杨家女眷,这等能力人品委实整个江南道县令中也找不出几个来。” 一众江南道都府官员啧啧称赞。 林彦心情复杂:这最后一件事是崇言和姜四小姐不约而同合谋的。 “其实光前两条,吴大人的政绩便已经一骑绝尘了。诸位不要忘记眼下要代县令的是什么地方,姑苏城!”一个江南道都府的官员重重的拍了拍桌子,激动的脸都红了,他道,“先前的姑苏县令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革职查办的?还不是畏惧杨家权势才会如此的?” “若是找个畏惧杨家权势的,那这个代县令同先任的县令有什么两样?”那官员大声说道,“依某看,这姑苏代县令就要找个不畏权势铁骨铮铮的官员才能彻查杨家之事。” “在座诸位扪心自问,若是你们处于吴大人的位子上,做的到吴大人做的事么?” 一众江南道都府官员神情一僵,没有出声。 那挖兰花的小事哪个吃饱了没事做的跟吴有才一个样去为难一个后宅的女孩子? “所以很明显,吴大人这样的就是我们千方百计想要寻找的姑苏代县令。”官员咳了一声,忽地压低了声音道,“他都已经得罪了,也无所谓了……旁人哪敢?” 这话还真有道理。不过一个眨眼的工夫,江南道都府的一众官员便拍板定下了最终的人选。 这姑苏代县令没有比吴有才更合适的了。 林彦就在一旁看着吴有才既在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得了姑苏代县令这个位置,心情微妙: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居然这么简单就成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实至名归 这姑苏代县令居然最终落到了吴有才的头上!吴有才接过调令时还在发愣,前两日姜四小姐设宴恭喜他时他还将信将疑。 委实不是他不相信姜四小姐,而是这件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做姑苏县令?哦不,是代县令,这话你问江南道的百姓,哪个百姓敢信? 莫说百姓了,就连他都不信啊!吴有才心道。 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就是这样发生了,拿着调令的吴有才怔怔的看着前来传调令的江南道都府官差,小心翼翼的问道:“真的……真的没有弄错吗?” 官差斜了他一眼,指着调令上的名字,道:“据某所知,这江南道上下没有第二个叫吴有才的县令了。” 那就是他了,调令没有错。可怂惯了的吴有才还是忍不住问官差:“那些……那些同僚们可有意见?在下……在下其实不做也可……” 这怂的……连官差都忍不住笑了,顿了顿,正色道:“他们没意见,吴大人既接了调令,便准备上任吧!” 姑苏五城其他县令确实没意见,非但没意见,反而还一致认为这姑苏代县令非吴有才莫属。 不过大家却不是一开始就没意见的,最开始时,同僚们意见很大。都府里的大人们自然不是普通人,早料到了这一出,是以让宝陵这个吴有才代姑苏县令的事是最后才传到吴有才这里的。 消息一出,姑苏五城其他县令当即便拍马连夜赶到了江南道都府质问都府大人们这个吴有才有何德何能。 他当时就在现场,眼看着一众县令们气势汹汹而来,不到半个时辰便温顺如羊羔一般的回去了。 关于将好事落到吴有才头上的解释,都府大人们统共也没解释上几句话。 “何德何能?你们问吴有才何德何能?”一位都府大人笑看着来势汹汹的一众县令开口了,“吴有才他已经抓了杨家的小姐,这就是他的德他的能!” 什么意思?一众县令们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们觉得杨家会因为这等事而倒?”那开口的都府大人接着问道。 县令们沉默了下来。 怎么会?陛下还要重用杨大人呢!当然,这一点暂且不提。杨家这件事其实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纯粹是那个什么石御史抓着律法没事找事而已,杨大人会因为这种事就倒下吗? 不太可能吧! “原姑苏县令是因为庇护杨家被查的,究竟怎么回事,大家心里清楚。”都府大人难得的在一众县令面前说了一番剖心大实话,“因为庇护杨家被查,接任的代县令若是继续庇护杨家……” 一众县令听的顿时一个激灵恍然回过神来:若是继续庇护杨家,这下场同原姑苏县令怕是没什么两样了。 为保清白,接任的代县令对杨家必然是要“雷霆手段”的,他们这样的小角色于杨家而言恐怕同那个遭殃的烟花周也没有什么两样,待到到时候秋后算账,没事找事起来…… 这光想想已经让一众县令生出退缩之意了。 这代县令虽然是个不错的机会,可比起被杨家嫉恨来说,还不如苟一苟的好。 原本想着能暂代姑苏县令是个打破头皮也要抢的好差事,眼下听大人们这般一分析:这哪是什么好差事,分明是烫手的山芋才是! 烫手的山芋自然是最好不要落到自己手里的好。 “咱们江南道安稳了这么多年,我等也都有了几分情分,不忍看诸位惹上麻烦。吴有才……咳吴有才同诸位不一样,他先时已经抓了杨家小姐了。”都府大人看向一众县令,道,“得罪都得罪了,那接不接也没什么两样了。” 说到这里,都府大人们忍不住感慨:“我等都是能保一个是一个啊!先前吴有才抓杨家小姐可没同我们说,这也怪不得我们了!” 众县令们深以为然:这也不是他们不讲理贪生怕死什么的,委实吴有才自己先前已经擅作主张了,确实也不要怪他们落井下石了。 这得罪杨家的活,哦不,是姑苏代县令的美差还是交给吴有才来得好。 姑苏五城一众县令出人意料的没有反驳,说起此事还昧着良心对吴有才好一番夸赞“办事稳重”“谨慎”以及写的一手好字云云的。 不过对吴有才接任姑苏代县令有异议的除却一众县令之外,最有意见的莫过于姑苏百姓了。 原本的县令虽说也就那样,好不到哪里去,可说到底也没有如吴有才这般“出名”的。这位宝陵县令吴有才是出了名的有同没有一个样,听闻接任姑苏代县令的是他,不少姑苏百姓当即闹了起来,还有人赶到江南道都府去闹事的。 对此,都府一众大人们不以为然:真当他们挑吴有才是随便挑的?这般政绩一亮出来这江南道各城里近半年还有比吴有才更“好”的县令? “将政绩考核贴出去让大家看看,我江南道都府为姑苏挑的代县令可有问题,吴大人是不是难得一见的好官!”江南道都府官员大手一挥说道。 吴有才的政绩确实亮眼,便是再怎么想挑刺的面对板上钉钉的政绩都挑不出个错处来。 难道还能硬着头皮说人家吴有才不行不成?那其他一众县令岂不是比吴有才还不如。 “实至名归啊,吴大人!” 原先倒是还没发觉,直到被江南道都府如此贴出来一对比,宝陵百姓才突然发现自家县令居然是个这般“出众”的。 虽说也不是不回来了,吴有才还是要姑苏和宝陵两地来回跑的,可面对居然也聚集出的一小帮送行百姓,吴有才又惊又喜,连连道“不敢不敢”。 这般谦虚引得一众百姓更是连声称赞。 好在送行的百姓也未跟随多远,出了宝陵城便不再跟了。吴有才拭了拭额头的冷汗,心中忐忑:那般耀眼的政绩确实是他的不假,可主要做下这些的不是他,他便是跑前跑后的帮忙跑个腿而已。 这……若是让他独自一人去姑苏当代县令,还要面对杨家,吴有才一个哆嗦,正在忐忑间听马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吴大人,去姑苏吗?一起啊!” 这声音……不消聊开车帘他就知道是哪个了。 姜四小姐!吴有才大喜过望。 第二百五十六章 同行 听自家大人欢喜的喊了一声“姜四小姐”之后,外头驱车的官差不消吴有才开口便将马车停了下来。 待到马车堪堪停稳,吴有才便迫不及待的一掀帘子跳下了马车。 在看到身旁那辆熟悉的不起眼的灰色马车,以及坐在马车前赶路的小午之后,吴有才便连忙奔了过来:“姜四小姐!” 姜韶颜掀开车帘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顺手从马车里拿出一包卤好的小食递给吴有才。 即便用油纸包着,可隔着油纸也能闻到油纸包里卤小食的香味,吴有才咽了咽口水。 原本他只是听钱三他们提过说姜四小姐手艺了得,光听这话他其实是不以为然的,毕竟他吴有才又不是什么贪食的。直到几日前那宴上尝了一次姜四小姐的手艺之后,吴有才总算明白钱三他们的感受了。 难怪尝过一次就开始惦记下一次了,姜四小姐的手艺真真了得。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包卤好的小食都比街头贩卖的香了不少呢! 不过眼下不是吃小食的时候,吴有才抓紧了手里的小食油纸包咽了咽口水,没有忘记正事:“姜四小姐,您要去姑苏?” 姜韶颜看向神情慌乱不安的吴有才,笑着“嗯”了一声,看到他松了口气的反应时,顿了顿,又道:“我同方二小姐说过了,要去姑苏玩一段时日,就住在上回看烟花那个客栈里,不会很快回宝陵的。” 原本在听姜韶颜说到“要去姑苏玩一段时日”时已经松口气的吴有才在听到最后那句“不会很快回宝陵”时眼睛都亮了,闻言当即一喜:“当真?” 姜韶颜点头,道:“自然。”顿了顿,不等踟蹰的吴有才开口,接着说道,“在姑苏这段时日,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我也会时常来找吴大人的。” 这话听的吴有才更是大喜过望,感动不已:就知道姜四小姐是个好人呢!若没有姜四小姐和季世子,有生之年能代姑苏县令这种事他当真是做梦都不敢这般做过。 “姑苏县令不是那般好当的,”姜韶颜允诺完之后提醒吴有才,“怕是今儿晚上吴大人才到姑苏,杨家就要上门要人了。到时候免不得费一番口舌,大人这一路还是先好好歇息歇息,养精蓄锐的好。” 杨家?上门要人?要什么人? 吴有才怔了一怔,不解道:“那个烟花周是方二小姐从先前那个革职的姑苏县令那里花大钱保出来的,眼下正在方家呢!杨家便是要找烟花周也不该来问我才是啊!” 姜韶颜斜了他一眼,道:“哪个同你说杨家上门要的是烟花周了?” 吴有才闻言顿时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不要烟花周要什么?” “要一朵白莲花。”马车里啃卤鸭爪啃的满嘴是油的香梨都听不下去了,从姜韶颜身后探出头来,道,“咱们宝陵县衙大牢里不是关了朵他家的白莲花吗?吴大人你忘了?” 哦,是要杨小姐啊!吴有才一拍脑袋记了起来,对上姜韶颜望来的眼神,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道:“还真……真忘了!季世子说这杨小姐关进来就莫用我管了,只记得莫要饿到杨小姐就是了。” 所以把人关进衙门之后,他就把杨小姐的事情放到了一边,险些忘了自家大牢里还关了人家杨家小姐这回事了。 “这怎么办?”吴有才被香梨提醒,记了起来,连忙问姜韶颜,“姜四小姐,眼下季世子人在京城,之前是他交待的莫用管杨小姐的事了。这若是季世子不在的时候,我将杨小姐放了,季世子会不会怪罪?若是不放,这杨小姐也关了好长一段时日了,杨家怕是要生气了……” “他生气他们的,与你有什么干系?”姜韶颜提醒吴有才,“你除了让大牢厨子多做一份杨小姐的饭食之外也没做什么了。这管教杨小姐的嬷嬷是季世子找的,看管杨小姐的追风是季世子的人,只管将此事推到季世子身上就是了。” 吴有才听的一愣,不解道:“可……可季世子眼下不在。” “那就让他们自去找季世子好了。你是姑苏代县令,县令一职里可不包括帮杨家找季世子这一条的,此事怎么说都是你占理,莫用慌张。”姜韶颜对吴有才道,“杨家小姐的事还只是小事,且先将来要人的杨家人打发了再说!” 吴有才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姜四小姐说的话格外叫人听的进去呢! 想当年他在学堂读书时先生若是姜四小姐,指不定科考名次还能翻一番也说不定。 记下了姜韶颜的话,吴有才坐回了马车里。 晨起离开的宝陵,暮时赶到的姑苏城。 入秋之后天色暗的越来越早了,虽不过暮食的时候,天色却已然半暗,因着不是同一路,入了城门之后,姜韶颜便同吴有才分开往客栈的方向去了。 吴有才心中半点不慌,不过看着已然半暗的天色还是觉得杨家估摸着明早才会来,毕竟那么晚了…… 只是待到一路劳顿,吴有才方才走下马车,便看到了早候在姑苏县衙门口的杨家管事。 这位杨家管事他认得,先前去宝陵县衙捞杨小姐的就是他。 有了姜四小姐的提醒,吴有才心中笃定,背着手大步走向杨家管事。 这幅气定神闲的姿态看的原本镇定自若的杨家管事怔了一怔,待到回过神来忍不住懊恼:怎么回事?吴有才几斤几两还不知道?他可是杨家的管事,莫说代县令了,就是县令看了他也是主动上前问好的份,怎的看到吴有才这等人面前反而慌了。 更何况这一次来,他是做好了准备的。 “吴大人,我家小姐……” “行了,”吴有才肃了肃衣领,想也不想便打断了开口的杨家管事,“这件事季世子离京前交待过了,待到他回来自会送杨小姐回京,我不管的……” 杨家管事闻言忙道:“我们小姐暂且不回京了,老夫人病……” “那你去同季世子说去!”吴有才肃着衣领转头看他,素日里那张怂的不行的脸面无表情的时候还挺有几分威严的,将杨家管事唬的一愣一愣的,“一会儿要去京城一会儿不去的,季世子都安排了那么久的嬷嬷教导就这么白教了不成?你当过家家不成?” 现在又不去京城了?那他宝陵县衙大牢那么久的牢饭就叫杨小姐白吃了不成?吴有才也委屈的很。到底是杨家小姐,大牢里哪敢怠慢,整个大牢的牢饭每次分到杨小姐手里的都是最多的。到时候年关查账的时候好大一笔开销都叫杨小姐吃了呢! 第二百五十七章 吴大人是个好官 杨仙芝那小身板当然吃不了那么多,可她委实嘴挑的很。当然,宝陵县衙大牢的厨子手艺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如此,以至于杨仙芝吃了吐,吐了吃,虽是没吃多少,可饿狠了,待饭凉了还要重新去炉子上热了给杨仙芝拿过去。 这般细一算,杨仙芝吃的不多,花销可是不小的,一个人可抵得上几个人了呢! 这么大一笔账目,到年关的时候报到江南道都府,叫都府大人们一算,一定会把他揪过去训斥浪费的。 如此一想,吴有才心里愈发委屈,面对还敢来找事的杨家管事更是底气十足。 果真是贵人事多,他们杨家事情怎么那么多?想他们宝陵城的百姓几时有过这么多事的时候了? “这件事不归我管,是季世子的吩咐!”吴有才大声道。 杨家管事原本的底气十足立刻被压下了一大半,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季世子眼下回京了……” “那你们寻人去京城找季世子!”吴有才指着杨家管事的鼻子,一板一眼的训斥了起来,硬气的很。 你要问他哪里来的勇气,大概是姜四小姐给的吧! 姜四小姐可是说了,他才是有道理的,杨家有个什么道理? 杨家管事额头上冷汗涔涔:去京城找季世子?开什么玩笑!这一来一回的工夫都一个多月了,还不如等季世子回来呢! 这吴有才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简直胡搅蛮缠,偏偏又找到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歪理一门心思的对上了杨家。 简直……简直同京城那个石御史一个样。 要不是知晓吴有才近些时日没有去过京城,他都要以为这长安和宝陵天南地北两个地方的这两位是事先说好了的。 姑苏城不比宝陵,在一众江南道诸城里,姑苏可谓声名赫赫,还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说法,是以姑苏城内不止繁华,其内所居百姓富户也比宝陵多了不知多少。 比起门可罗雀的宝陵县衙大门,姑苏县衙门前的大街虽不是姑苏城内顶热闹的,可时不时经过的百姓却也不少。 更何况近些时日,吴有才那不掺杂一点“水分”的政绩着实把整个江南道的百姓惊到了。 这吴有才不是一贯是个“混日子摸鱼”的么?怎么这政绩如此耀眼?说实话,不看这个人,光看这份政绩,真可以算是江南道数一数二的“好官”了。 如此一个“摸鱼”名声在外,又政绩实打实的代县令从江南道都府定下人选开始就已引得不少姑苏百姓惊叹了。 所以不少闲着无事的百姓饭后散步便到姑苏县衙门前来溜达了,毕竟算算日子,这位代县令吴大人今儿晚上也差不多到了。 果不其然,虽是个“摸鱼”名声在外的,这吴大人内里却是个勤勉的,今儿晚上果然已经到姑苏县衙了。 还没进县衙的大门,就同杨家管事起了一段精彩的争执。 毕竟杨家女眷鲜少露面,这杨家在外走动的都是杨家这位管事,是以对于姑苏百姓而言,这位杨家管事可是不折不扣的熟人了。 看着吴有才将杨家管事这般一番训斥,简直……简直振聋发聩!狠狠的给了那些滥用权势的一巴掌。 围观的百姓纷纷叫好。 吴有才倒是没注意到训斥杨家管事的时候居然还有百姓特意过来看他。 一番训斥叫杨家管事不知是懵的不知所措了还是确实不在理,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待到百姓的叫好声传来,吴有才吓了一跳,老脸顿时一红,这么出风头的事他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经历过。 给了还怔在原地的杨家管事一句“这件事你找季世子去”,吴有才便匆匆带着人进了衙门,而后迅速让人关上了衙门的大门。 这吴大人……还挺容易害羞的!百姓笑着说道,没有再看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杨家管事,议论了开来。 “兴许这才是好官不扬名吧!” “这外头都把吴大人说成什么样了?可瞧瞧人家的政绩,那都是实打实的!” “就是!方才训斥杨家管事那架势,就是诗文里唱的‘不畏强权’什么的了吧!” “吴大人真是个好官呢!” …… 香梨上街买海棠梅花糕时便听到了百姓的议论,待回了客栈,连忙同姜韶颜说了开来。 “小姐,街上好多人都在夸吴有才呢!说他不畏强权什么的。” 姜韶颜“嗯”了一声,挑了个豆沙馅的梅花糕拿了起来。 正在说话的香梨眼见姜韶颜一下挑走了豆沙馅的不由一惊,诧异道:“小姐吃过梅花糕?” 梅花糕这种东西饶是自诩“见多识广”的香梨在长安却是也没见过的,整个大周似乎只在江南道这里有,而且还不是每城都有,宝陵就没有,只姑苏有。 黑黑的炉子上做六边梅花状的模子里烧制的糕点,边做边吃,趁热最好吃了。 香梨还是特意寻了个姑苏路边的阿嬷打听了才知晓的。里头的陷有豆沙、芝麻、肉等等,据阿嬷说最“正统”的味儿就是豆沙的,一般吃过梅花糕的老饕都会先挑豆沙的。 是以眼见姜韶颜想也不想便挑了豆沙馅的,香梨才会惊叹出声。 “书里见过。”姜韶颜咬了一口豆沙馅的梅花糕,说道。 她在现代时就好这一口梅花糕,幼时街头还有走街串巷的梅花糕摊贩贩卖这样的吃食,待到长大了,就不多见了。 这种混合了过往记忆的吃食,一口咬下去总觉得除了好吃之外似乎还掺杂了一些看不到的情绪。 看着头顶昏昏沉沉的天色,姜韶颜幽幽叹了口气。 香梨再次感慨了一句“小姐什么都知道”之后,才道:“那杨家管事丢了好大的面子回去了,吴有才也跑进衙门里了,不知道明天杨家还会不会派人来……” “会的。”姜韶颜拿着手里热乎的梅花糕,虽有些烫手,却拿的稳稳当当,“要是这么就被吴有才喝退了,待到此事事了,杨家还怎么在姑苏立足?” 杨仙芝的事也不过是杨家投石问路,试探试探吴有才的反应。 眼下吴有才的“强势”落在大丽的眼里,想来,也要开始谋划了。 姜韶颜咬了一口豆沙馅的梅花糕:豆沙的甜味在舌尖晕开,淌入心底。 眼下她知道大丽,大丽却不知道她,这种感觉真真不错! 第二百五十八章 吴大人的判决 隔日一大早,吴有才眼底发黑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活了大半辈子就不是什么有志向的人,更是没想过为人称颂、名留青史什么的。可昨儿被姑苏百姓这么一夸,嘴上说着无所谓,不在意,可一整晚还是兴奋的没有睡着。 这被百姓夸赞的滋味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吴有才顶着乌青眼坐在床上发呆:还……还挺开心的,比字写的大有进益更叫人开心呢! 待到洗漱完,换上了崭新的姑苏县令,哦不,是代县令的官袍,吴有才整了整官帽,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转了两圈,而后出了门。 走入县衙办公的屋堂,原姑苏县衙的几个小吏早已等在那里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眼下对着这位新上任的“县令”哦不,是“代县令”,县衙的小吏们都有些忐忑。 他们听说“吴有才”这个人已然好多年了,不过以往都是作为“摸鱼”的典范被提及的,是以过往也未在意过这个摸鱼的吴大人。 直到这位突然顶上了姑苏代县令的位置,摸鱼多年的吴大人摇身一变,成了整个江南道数一数二的“好官”,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着实把大家惊的不轻,却并没有留给大家多少反应的工夫,这位吴大人人就已然到县衙了。 昨日吴大人更是在县衙门口“不畏强权”了一把,此事在姑苏城中已经传开了。 杨家当了多年的“姑苏土皇帝”,虽然没做过什么欺压百姓的恶事,可还是耐不住总有人看不惯杨家的做派的。 眼下吴有才的做法显然正中了这些人的下怀,是以如此一来,吴有才就成了这些人的表率,很受这些人的追捧。 毕竟在看得惯和看不惯之间总要选一个的嘛! 先前的大人同杨家交好,这位新上任的吴大人显然与上一位截然不同。 果不其然,看到一众小吏,打了个招呼过后,吴有才便开口了:“把杨家先前告烟花周的卷宗拿来本官瞧瞧!” 姜四小姐可是告诉过他了:他来姑苏主要处理的就是杨家同烟花周的事,自然不能忘了。 见吴有才一坐下就提及此事,众人忍不住暗道了一句“果然如此”! 这一来屁股还没坐热就对上杨家了。 小吏不敢怠慢,连忙把一早准备好的卷宗递了过来。 “吴大人,卷宗都在这里了,杨家告烟花周手艺不精以至于烟花失火烧了别苑……” “别苑没有烧吧?”吴有才听到这里连忙开口打断了小吏的话。 姜四小姐的事就是他的事,中秋烟花大会一事姜四小姐也算半个亲历者,吴有才当然相信姜韶颜口中说出来的话。 姜四小姐明明说了,别苑没有被烧到。 “对,对!”被吴有才打断的小吏连忙改口,干笑道,“烧了几支竹子,没烧到人也没烧到别的地方!” “哦,那就是损失了竹子!”吴有才捏着卷宗对小吏说道,“别苑没有事,人也没有事,”说到这里,吴有才忍不住蹙眉,“那烟花周不肯赔竹子钱?” 几颗竹子倒也不贵,就算他没有多少俸禄的都赔得起,烟花周做了那么多年的烟花难道不肯赔钱? 那倒不是! 小吏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记起了最开始去烟花周的烟花作坊抓烟花周时的情形,道:“那烧毁的竹子换成市价统共指十两银子,烟花周表示愿意赔偿纹银千两……” “十两银子赔千两?”吴有才再次开口打断了小吏的话,不满道,“那怎么行?放高利都没那么狠的,杨家想抢钱不成?” 这些时日因着姜四小姐,他同钱三也算走得近了,是以对高利的规矩也有些了解,一百倍的赔偿钱三看了怕是都要惊呼“这是抢钱”了。 小吏:“……”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般有道理呢? 可一开始烟花周要赔偿的时候他们怎会觉得是便宜了烟花周呢? “按大周律法,顶多三倍赔偿,所以赔个三十两得了!”吴有才拍板说道,“多大点事,就他杨家贵人事多,揪着人不放!各退一步,相安无事不好吗?” “就跟杨家那小姐一会儿要进京一会儿不进京一个样,他们事情怎的那么多?当这姑苏衙门是他杨家开的不成?还得围着他杨家转吗?” 不等小吏再次开口,吴有才便喝道:“你们去同杨家说说,这件事要不就这么结了!” 小吏:“……” 虽然感觉怪怪的,可吴大人的话……竟奇怪的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因着昨晚“一战成名”的姑苏县衙门口早已等了不少人了,待到大清早的衙门大门一开,小吏带着吴有才的命令出衙门时便撞上了一众等候多时的百姓。 “怎么样?怎么样了?”百姓簇拥着围了上去,转眼的工夫就把几个领命去杨家的小吏团团围住了。 小吏对视了一眼,想到出门前吴有才没有吩咐“保密”这种话,是以爽快的把大清早吴有才吩咐的话尽数交待了。 “吴大人说了,伤了什么赔什么。杨家别苑伤的竹子市价十两,按大周律法,最高三倍赔偿就是三十两,问杨家要不要接受!”小吏大声说道。 这话着实将一众围观的百姓惊到了,可细一想,却又揪不出什么问题来。 眼看百姓愣在了原地,小吏也未磨蹭,出了人群,匆匆去杨家商议去了。 待到小吏走后,回过神来的百姓一阵哗然。 “就……就赔三十两?” “我记得烟花周最初被抓时可是要赔千两的,吴大人居然……” “这有什么问题吗?”有女孩子开口了。 众人寻声望了过去,眼见开口的是个梳着双髻,一手拎着海棠梅花糕一手拎着鞋底酥的女孩子,看那打扮,似乎是哪家小姐身边的丫鬟,瞧那自在的样子,做主子的应当对这丫鬟还不错的样子。 “吴大人已经很是顾及杨家了啊,大周律法最高是三倍赔偿,三十两不是顶天了?” 这话……确实有道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怪怪的。 香梨哼了一声,想到自家小姐教的话开口了:“大家觉得奇怪是因为他是杨家,若是放到寻常百姓家,吴大人的判决不是合情合理?” 众人默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 确实……合情合理。 香梨见状不由一哼,顿了顿,又道:“杨家的那些人难道不是寻常百姓?除了杨大人之外有官身?” 呃……这没有。 “便是考虑到是杨大人,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呢!怎么?大周律法面前,杨大人难道还高人一等不成?” 围观的百姓一阵窃窃私语:这话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便是杨家又如何?律法面前,吴大人的判决难道有问题?烟花周若是因为烟花失误被抓,那赔钱就是了,杨家凭什么抓人? 当然,杨家也不是不能抓人,除非抓烟花周还有别的理由。 这个理由当然是有的。 对着三十两的“巨款赔偿”,杨家自然是不接受的。 杨家管事开口道:“吴大人弄错了,我们抓烟花周不是因为别苑失火的问题,而是另一件事。”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必不安 不是别苑失火的问题? 几个小吏愣了一愣,却出乎杨家管事意料之外的没有立刻出声,反而将手里的三十两巨款继续往前推了推,一副分外烫手的样子:“一码归一码,别苑失火的事且先解决了。” 来时吴大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好的。这送三十两银子的事若是都解决不了,可不要叫吴大人生气? 才来了姑苏一日的工夫就拍板定下了这件事,足可见吴大人是个爽利人。 被推了三十两银子的杨家管事也觉得烫手:杨家会缺三十两银子吗?若是拿了,也不知道会叫外头的百姓说什么呢?是以连忙推了回去:“这不行……” 如此一番推来推去,连三十两银子都送不掉。其中一个小吏也被推出了几分脾气,暴躁道:“让你拿你就拿,你当这是客气呢!给你三十两银子是叫你莫要再拿别苑失火的损失做文章而已!” 这话一出,杨家管事也愣住了,一个不察,那三十两银子就结结实实的被塞在手中了。 看着总算消停不推却的杨家管事,几个小吏对视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把事情办妥了!吴大人虽说才来一日,可当真是慧眼如炬,说的不错,杨家真是“贵人事多”,麻烦死了。 这三十两银子的事传出去虽说不好看,可都已经结结实实的接过来了,也还不回去,杨家管事怔了片刻,只得苦笑着作罢。 罢了罢了,接银子就接银子吧,被人笑话杨家小气还只是小事,大事是另一件事。 “我们要抓烟花周是为了另一件事。”杨家管事记起了自家二夫人的交待,连忙开口说道,“前些时日,江南道各地在传的大丽之事诸位可有耳闻?” 这件事……自然是有的。先前那个同杨家交好的大人被革职前为此跑的可勤快了,说是这个杨二夫人就是传闻中的大丽。 那个所谓的大丽虽说没搭上什么人命官司,不曾亲手杀人,可身上却委实不大干净,大丽藏在杨家的事这般传出去,可当真叫杨家好一通解释。 当然,结果是解释是解释了,叫人挑不出错,却也不信。 “我们怀疑烟花失火之事只是个幌子,就是为了借用什么大丽来整治我们杨家而已。”杨家管事对小吏正色道,“因着一切是从烟花失火引起的,所以这个烟花周极有可能同人合谋,这才是我们要抓烟花周的理由。” 原来抓烟花周是这个理由,几个小吏互相看了看,这么大的事,他们当然不敢擅作主张了,万一吴大人不高兴了怎么办? 跑了一趟杨家,三十两的银子给了,却带回了这个消息。 这么大的事,不止小吏不敢擅作主张,吴有才同样有些束手无策,于是,理所当然的跑来找姜韶颜了。 吴有才过来的时候,姜韶颜同香梨和小午正在吃客栈里送上来的秃黄油面,吴有才跑的急,还未来得及吃早食,便也蹭了一碗来吃。 一碗下肚,吴有才大呼过瘾,连连感慨:“早听闻过姑苏的秃黄油面了,莫看只是寻常的面食,却讲究又麻烦,而且一年中也只掐着时令才吃得到,我几年前来姑苏时,经过城里的三元面馆,看着那秃黄油面的价钱,到底没舍得,如今倒是沾了姜四小姐的光,才尝到了这一碗!” 吴有才在感慨过往,姜韶颜的注意力却显然不在这个上头,笑着说道:“城里三元打头的铺子不少,看来杨大人这名头也养活了不少人。” 作为姑苏近百年来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即便改朝换代,是前朝的三元,可杨衍仍然受今上器重,是以依旧在姑苏当地颇受追捧。 三元打头的铺子便都是与杨衍有关的产业。 这个是一早便知晓的事了。吴有才不知道姜韶颜突然提及这个做什么,只是听姜韶颜这般说来,本能的道了一声“是”,顿了顿,接着将杨家管事说的话说了出来。 末了,才道:“杨家管事觉得烟花周是同人勾结,而后大肆宣传出去为杨家找茬,这才要抓烟花周入狱的。” 这个理,大家当然都明白。 “可是找杨家茬的理由呢?”姜韶颜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本《大周律法》摆到了桌子上,对吴有才道,“就算有人想要找杨家的茬,烟花周确实同人勾结了。找茬的理由呢?勾结的证据呢?便是杨家不想给,也不能无缘无故把烟花周抓起来吧!” 吴有才听的顿时卡了壳:原先抓烟花周的理由是有的,不过在他以三十两银子的巨款赔偿解决之后就没有了。 所以,他这般厉害吗?吴有才惊道。 同样回过神来的还有杨家管事以及做寻常妇人打扮的大丽。 这些时日因着被那传闻一搅和,不得不扮作寻常仆妇的大丽委实憋屈的很,虽说不必当真做仆妇之事,可到底是多有不便,日常躲躲藏藏的,连进杨家祖宅都要偷偷摸摸的。 这样的苦楚她有多少年没有受过了?如今却因着此事,再度不得不如此躲藏,这让大丽愤怒不已。 “这个吴有才看着蠢,却不成想这般厉害!”大丽一脸的严肃之色,说道,“来了姑苏不到一日的光景,便雷厉风行的将这个理由堵死了。原先倒是小看他了,以为是个蠢货,却不成想是个扮猪吃虎的。” 这话杨家管事没有反驳,这两日同吴有才的交道打下来,他也发现这个吴有才委实有些手段,看似胡搅蛮缠一脸蠢相,却实是个极厉害的。 “好在我等也不是没有后招。”大丽说着看向一旁的妇人,这就是那个前些时日被推出来的“杨二夫人”,对上大丽望来的目光,“杨二夫人”瑟缩了一下身子。 …… 在姜四小姐那里吃了一碗秃黄油面回来,吴有才打了个饱嗝,心头的不安已然退的差不多了。每每不知所措的时候,来姜四小姐这里走一趟便成了。 姜四小姐说了,眼下他不需要做什么,等着便是了,杨家自会来递理由的。 虽然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姜四小姐的话,可才自客栈回到衙门便对上了等候在衙门门口的杨家管事还是让吴有才有些意外。 姜四小姐说的不错,杨家果然会来递理由的。 可他没想到的是杨家来的居然怎么快! 还挺急的嘛! 第二百六十章 好戏 寒山小筑的顶楼雅间里住的都是贵客,这一次的贵客端的有副好胃口。 早食吃了秃黄油面,眼下要了干果点心和桂花龙井,说是要看戏。 这大白天的看戏?伙计心里头不解,不过对着贵客却是不敢质疑的。 贵客嘛,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想要看戏,大不了大白天的去戏苑里看去。虽说不比晚上看戏热闹,可只要出得起银子,自然是什么时候都是能看的。 伙计提着一篮子的干果点心和茶水在外敲了敲门,听得里头传来一声“进来”之后,推门进了屋。 只是才推开门,人便愣住了。 窗用黑布蒙了起来,外头青天白日,屋子里却是一片“黑夜”情形。里头点了蜡烛,蜡烛后的幕布之上,皮影小人正在“咿咿呀呀”的唱着。 原来看戏是这个意思!伙计明白过来。 将干果点心和茶水拿了过去,幕布上的皮影小人正在唱“连中三元”什么的,伙计一个激灵,难得多了句嘴:“是在唱杨大人的故事吗?” 姑苏城近百年来连中三元的也只有杨大人这一个了。 抓了一块糕点塞入嘴里的小丫鬟含糊的“嗯”了一声,道:“是啊,我们小姐在看戏呢!” 哦,这般吗? 伙计笑着应和了一声:“这皮影戏唱的好!”便要退下去。 临退下去的瞬间却被赏了一角银子的赏钱,出钱的便是坐在幕布前认真看戏的胖小姐,她笑着说道:“戏确实唱得好,下去吧!” 戏确实唱得好!伙计捏着银子退了下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位小姐说这句话时的神情有些微妙,总觉得话中有话似的。 不过……这同他有什么关系?伙计挠了挠后脑勺,摇了摇头,下去做事了。 …… …… 待到屏退左右之后,杨家管事说出了实情。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杨二夫人虽然不是什么大丽,可这身世却委实有几分凄苦,大人瞒着外头不让人瞧见我们夫人也是有理由的。” “我们夫人长相虽不是十分美貌,却也清秀,奈何其母早亡,其父是个烂赌成性的混人,其兄更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当年我们夫人小小年纪被其父卖入青楼……” …… 杨二夫人的身世爆出之后,整个姑苏城一片哗然。 吴有才坐在姜韶颜面前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解:“杨家管事同我提及此事时我特意屏退了左右的,过后更是连姜四小姐这里都还未来过,怎会一夜之间整个姑苏城都知道了呢?” “因为你不说,杨家去说了呀!”香梨舀着碗里的咸豆花满不在乎的说道。 多吃东西果然会聪明,她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先前如何的再三自证都叫人怀疑什么杨二夫人只是个幌子,待到杨二夫人的身世爆出之后,整个姑苏城却是大半的人都信了杨二夫人与什么大丽无关,只是个可怜人了。 “杨二夫人就出身在离姑苏不远处的南城近郊,村里的老人都有印象这么个可怜姑娘的,她幼时名唤秀娘,年纪小小就被其父其兄卖去青楼换了银子,日子不好过呢!” “待到一眨眼到了接客的年纪,因着不肯接客被老鸨毒打,之后却是机缘巧合碰到了杨大人,这才跳出了火坑!” “这么多年不肯露面是怕她那还活着的父兄找上门来。你们也知道好赌的会有多贪婪。杨二夫人不忍杨大人摊上这样的糟心人,便始终不肯露面。这一次若非烟花失火,也不会叫人瞧了去,不得已才露面自证清白。” “哎呀,那岂不是惨了?杨二夫人那赌惨了的父兄岂不是要来杨家找麻烦了?” “是啊!听说她那父兄已经意动了!当然,杨家也不是好惹的,查到这件事里头烟花周也做了手脚,这才盯紧了烟花周不放的。” “不错不错,若不是烟花失火,杨二夫人也不会露面的。话说回来杨二夫人那父兄同烟花周有什么关系?” “那对好赌的父子受过烟花周的接济,几乎年年要去烟花周那里要钱的。话说回来,这也不是烟花周家里常做的吗?那京城的石御史不就是他先祖接济的?” “可这好人也是不能乱做的。杨二夫人的父兄是烂赌的,因此就沾上了烟花周。这烟花周早被他们沾的不厌其烦了,年前听闻就将人打了出去。指不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机缘巧合打听到了杨二夫人的存在,想办法好将这烫手的山芋送出去!” …… 这出戏唱的真可谓有理有据,颇有几分道理。 从姑苏传到宝陵也不过一天的工夫,留在方家的烟花周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就懵了:“我确实接济过一对烂赌成性的父子,可却从不曾做过这等事!连杨二夫人是哪个我都不知道啊!” “眼下不管你知不知道,这理由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方知慧说着,斜了烟花周一眼,道,“外头都在说,这就是你为了摆脱那对父子出的计谋呢!” “我用的着如此吗?”烟花周听的气的跳脚,“大不了把人打出去就是了,我又不认识他们,闹到官府也是我占理!” 只是再怎么清楚自己是清白的,可这样一段过往摊开在人前,饶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有道理的很! …… 既然传到了宝陵城,就没道理只有方家知晓这个消息的,花月楼的春妈妈也很快知晓了这个消息! 听到这样一段过往,盘腿坐在八仙桌上抓着梅花菜饼干啃的春妈妈当即发出了一声冷笑。 “呵!真是一出好戏!” 接了姜韶颜“提点”特地过来报信的钱三闻言剔了剔牙,啃着手里的烤鸡问春妈妈:“哟,春妈妈不信?” 这些时日姜四小姐那“和尚药”越发管用,他青楼跑的少,腿也不酸了,腰板也直了,人也胖了不少,胃口渐佳。 倒是春妈妈这个老鸨,近些时日因着花月楼生意不佳,午食只买了些饼子当午食。 “我信她个鬼,要不是不知道她身边就有这么个人……”骂骂咧咧到一半的春妈妈突然噤了声,待到回过神来狠狠的瞪了眼正抓着烤鸡啃的钱三,冷笑道,“你这瘌痢头做什么?想诳老娘的话?门都没有!” 第二百六十一章 报官 春妈妈嘴里叼着饼,素着的一张脸双目凸起,冷冷的瞪了过来。 本就凶相的脸如此一看更凶了。 被这般盯着的钱三却没什么感觉,回头看了眼不远处自己带着来的打手们:自从那次来过花月楼之后,他每每来花月楼都会带了打手。瞧这一个个人高马大,一身的腱子肉,有爷们撑腰,就是有底气。 怎么?春妈妈还敢扑过来打他不成? 钱三摸了摸鼻子,抓着烤鸡的手满手都是油。却一点不介意的拍了拍春妈妈的肩膀,“好心”安抚道:“春妈妈莫生气!” 春妈妈一巴掌拍了回去,钱三灵活的躲过,一巴掌打了个空。 “满手脏兮兮的别碰老娘!”春妈妈骂道,“你这瘌痢头的王八羔子,诳我呢?作甚?眼下是连一般的姑娘都没兴趣了,去盯杨大人后院的夫人了?也不怕叫人知道了伸根手指弄死你!” 钱三笑嘻嘻的听着春妈妈的喝骂,被老鸨骂骂咧咧的骂了一通之后才嬉笑着开口道:“没有没有,我顶多对杨大人的女儿感兴趣,夫人就算了……” “想得美,做梦呢你!”春妈妈指着钱三的脑袋骂道,“也不撒泡尿镜子里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 这种谩骂他可听的多了,连问候家里祖辈的话他听了都能面不改色,更何况这种话? 有谁见过放高利的不被骂的吗? 不过春妈妈这骂人的功力可当真是非比寻常,足足等了近一个时辰,烤鸡都吃完,喝完两壶茶了,才消停了下来。 待骂的差不多了,春妈妈两眼一翻,瞪向钱三:“你来干嘛?又打什么主意?” 钱三摸了摸鼻子,转了转眼珠,笑着瞥了眼一片狼藉的花月楼大堂道:“春妈妈这里还没修缮完?我记得先前不是已经修的差不多了吗?” 这工匠偷工减料、浑水摸鱼的事确实常见的很,不过春妈妈是什么人?这般精明的,近些时日钱财又来的少,不盯紧那些工匠才怪了。 既然如此……这大堂怎么还是这个样子?甚至瞧着似乎更乱了,毕竟上一次那中间的梁柱可是还没塌的。 “郑公子带人来砸过了。”春妈妈默了默,白了他一眼,道,“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她不过是想多赚些钱财罢了,哪知道翻车翻得这么狠,以往送钱的狗大户转眼翻脸不认人。 “那你把小柳绿送给他就是了啊!”钱三不以为然,“消消气就是了,一个小柳绿不行,不是还有小鹅黄,小雪白什么的吗?且先把郑公子安抚了再说!” “你当老娘不懂?”春妈妈冷哼道,“小柳绿我当场就要送了的,郑公子不要!” 她又不是什么好人,就想赚个钱财,就如先前小柳绿被郑公子赎回去会不会给郑公子戴绿帽这种事她不会管一样,小柳绿都把郑公子得罪狠了,再把小柳绿送给郑公子会是什么下场她也懒得管,只想先把郑公子安抚了再说。 “大抵是受了刺激,就连我楼里最招人喜欢的小雪白我都准备忍痛割爱了,他都不要!”春妈妈骂道,“他说了,只想叫我花月楼不能再开出来害人。” 所以才修缮好了,又被郑公子带人砸了。 好家伙,没想到以往同是花月楼常客的狐朋狗友还挺有血性的。 钱三想了想,继续出馊主意:“居然连小雪白都不要,那兴许是刺激太过,你不如换个小倌……” 这种事还挺多的,话本子里不就有吗?刺激太过,转了性了,突然发现小倌也不错什么的。 春妈妈“呸”了他一口,骂道:“钱三,你是看我过的不好,诚心来气我不成?” 总之,眼下的问题就是郑公子不会让她这花月楼开下去的。这些年虽说也攒了不少银子,可如今墙倒众人推,赔进去了一大半,再这样下去,养老都成问题了。 所以,她一直想捞一笔大的,之后花月楼还能开自是最好的,实在不行的话,大不了回老家养老就是了。 而这笔大的,她也已经找到“金主”了。 春妈妈斜眼看了一旁剔牙的钱三一眼,冷哼:“你这瘌痢头好戏看完了?还不快滚!” 钱三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坏的很,可做坏事时最忌讳有个同样是坏人的同伙了。毕竟自己就是个坏人,春妈妈太清楚自己只要有好处必然会随时随地的反手一刀捅回去了。 是以这件事,春妈妈没打算叫钱三知晓。更何况,这才多大的事,用得着同人合谋? 钱三带着人被轰出花月楼之后顿了顿,瞥了眼门口那颗歪脖子树,树叶隐隐绰绰间似乎站了个人,不仔细看还看不清楚。 那是曾经给过他拳头的小午壮士。 他已经来过花月楼了,接下来就轮到小午壮士了。 钱三挥了挥手,拿出一包银钱叫打手们分了散去了,而后便优哉游哉的去找小桃红去了。 他现在也算是姜四小姐的自己人了吧!都跟小午壮士配合了呢! 小午没有理会抬头看他的钱三,只是专注的盯着花月楼里的动向。 待到钱三走后不久,花月楼里便有个知客探出头张望了一番,眼见四下无人,便悄悄出了花月楼,而后骑马向城门的方向奔去。 小午顿了一顿,旋即追了上去。 …… 这几日姑苏城内杨二夫人的遭遇惹得不少人同情,连带着对烟花周都多了不少莫名其妙的责怪和敌意。 不过这一切同正在衙门里认真练字的吴有才无关。 一篇文章抄完,吴有才放下笔,看着工工整整的字迹松了口气,而后才抬起头记起了正在对面安安静静捧着茶水喝茶的女孩子,忙道:“姜四小姐,我这衙门里委实没什么意思,姜四小姐可要去外头转转?” 姑苏城可以玩的地方可比宝陵多不少了。 “没事,还挺有意思的。”姜韶颜从怀里摸出一只镯子,看着里头的碎金,笑了笑,道,“挺有意思的。” 话音刚落,一个小吏便匆匆从外头跑了进来,指着门外,道:“吴大人,有人在外头击鼓鸣冤,说要报官!” 第二百六十二章 怕是人为 姑苏城还有人报官呐! 衙门门口的鸣冤鼓多少年没被人敲过了?大周初定二十年,江南道诸城即便有什么事发生,那也是小事,远不到要动用鸣冤鼓的地步。 可但凡要动用到鸣冤鼓的,定然是发生命案了! 闻讯而来的百姓将姑苏衙门的审案大堂围的水泄不通。 匆匆忙忙换上官袍,戴上官帽的吴有才也在小吏的簇拥下来到了前头的审案大堂。 虽说突然响起的鸣冤鼓叫大家吓了一跳,这其中就包括吴有才。不过在初时的慌乱之后,吴有才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姜四小姐在呢,他有什么可怕的? 在宝陵城还没升过堂的吴有才万万没想到到了姑苏城居然升堂了。 在百姓的注视和小吏的簇拥之中坐了下来,吴有才一敲醒木,咦?醒木呢? 因着姑苏县令也有一两年没有升过堂了,醒木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小吏匆匆忙忙回去后头一通找,终于在后衙的书桌下找到了垫桌角的醒木,拿了过来。 拿到醒木,吴有才一敲醒木,升堂了。 …… 一片“威武”声中,那击打鸣冤鼓的百姓很快被带了上来。是个样貌寻常的汉子,无病无灾的,瞧着身体还挺健壮的。 众人好奇的看着那半点不像被人欺负,倒有些像他欺负旁人的汉子,等他开口。 “大人,小人王瓜,是宝陵城人。” 这吴有才在巴掌大的宝陵城好歹是个县令,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听他开口自称宝陵城人,底下围观的百姓有些诧异,心说:难道是宝陵城发生了什么事,他这才跑到姑苏来了? 不过这个叫王瓜的接下来的话却叫众人惊到了。 “小人是为一桩人命官司来的。”王瓜说道,“受我们春妈妈所托,为她好姐妹花嬷嬷讨回公道,好叫她地下有知能瞑目。” 地下有知能瞑目?果然是人命大案了!众人精神抖擞的听着王瓜接下来的话。 “我们春妈妈是宝陵花月楼的妈妈,自今年中元节来连做噩梦,以至于无法安然入睡……” 其实做噩梦是因为那个时候钱三“死了活活了死”什么的,王瓜心道。 不过既然是春妈妈说的,那便照着春妈妈所说背下去便是了。 “梦到了已死多年的好姐妹花嬷嬷一身凄苦的站在那里,说她死的好惨,叫我们春妈妈为她报仇……” 堂下认真听着的百姓没来由的一个哆嗦。 明明是大白天的,明明是衙门前听正经案子,怎么好似在茶馆里听说书先生说鬼怪故事一般呢?怪吓人的! 不过旋即有人感慨了开来:难怪宝陵茶馆这般有名了,一个寻常的青楼知客都能把案子说的跟说书一样,这可能就是天赋吧!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宝陵这地方兴许就是专出说书的。 吴有才听的也很认真,没有打断王瓜的话:姜四小姐说了,让他认真听人家将话说完的。 “我们春妈妈梦醒之后一开始以为是花嬷嬷到了下头没钱了,烧了好些纸,还找了和尚念经什么的,却依旧没用。也直到这两日翻东西时突然记起来花嬷嬷在青楼失火去世前不久曾经来信给她。诸位也知道,我们宝陵花月楼一贯是个宾客盈门的,妈妈素日里事多,根本是忘了这一茬……” 这个有消息灵通,近些时日去过宝陵的百姓在堂下小声的将花月楼狗大户翻脸的事说了出来。 众人恍然难怪近些时日不忙了,有功夫惦记旧事了。 “我们妈妈找出了那信,才发现花嬷嬷当年去世前着人送给她的那封信里似是一早便预感到自己即将遭遇不测了。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花嬷嬷便连人带楼,同楼里的姑娘、小厮、知客什么的都死在火里了。”王瓜说道。 此话一出,堂下一片哗然,当即有百姓惊呼了起来。 “莫用说了,这死的定然不简单,必然是被害死的!” 众人连连应和,便在这档口,有人开口了。 “连人带楼都被烧死的嬷嬷?这样的事莫说江南道了,就是整个大周也没见几件吧!怎么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呢?” 这话一出,正在应和的百姓突地一静。 不过片刻的安静之后,很快便有人出声了:“这……这岂不是前两日传的沸沸扬扬的杨二夫人……” 前两日杨二夫人的过往被传开,众人怜惜不已。 连带着那对好赌成性的父子以及逼迫杨二夫人,毒打杨二夫人的青楼花娘都被人挖了出来。 那好赌成性的父子眼下已经藏着掖着不敢见人了,那青楼花娘也已经死了,是连人带楼烧死的,前两日外头都说是天谴…… 可眼下,这天谴……呃,有这么巧的天谴吗? 难道那青楼老鸨还能预示到天谴不成? 这莫不是不是天谴是人为吧!指不定就是人干的,况且杨家……杨家的权势真能做到的吧! 王瓜带着花嬷嬷临死前寄给春妈妈的信展开给众人看:信里头也是些大白话,花嬷嬷担忧不已,总觉得自己即将遭遇不测。一个心狠手辣,身子康健的老鸨开始想着退下回乡下养老什么的,显然有问题。 前两日还在对杨二夫人的遭遇表示同情的众人旋即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虽说杨二夫人挺可怜的,那老鸨也不是什么好的,可卖她的是她父兄,又不是老鸨,老鸨出了钱的。便是……总之,也不至于连人带楼被烧死吧!要知道楼里除了老鸨还有同样可怜的姑娘,还有小厮、厨娘什么的呢!真真可怜!” 众人议论纷纷。 吴有才不为所动。 姜四小姐说了,让大家说。百姓的想法就是要大声说出来的,陛下都广开言路呢,他姑苏城自然也不能堵着不让大家说话了。 眼见吴有才没有开口打断自己的话,王瓜心道:这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吴有才,有跟没有一个样,于是接着说了下去。 “我们春妈妈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眼下还在整理花嬷嬷以往的旧物,便先遣小的来报官了。”王瓜大声说道,“就怕不是天谴,是人为呢!” 站在堂下吃着干果的姜韶颜忍不住笑了,她回头看了眼站在人群后脸色微变转身便走的杨家管事,心道:这还当真是…… 那句“还在整理花嬷嬷以往的旧物”显然就是说给大丽听的了。 也不知道大丽听到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第二百六十三章 后手 “嘭!” 青花瓷瓶从被拿起到碎成一地也不过眨眼的工夫而已。 红毯之上又多了一大片碎瓷。 杨家管事同“杨二夫人”小心翼翼的站在堂下不吭声。 站在一片碎瓷中的大丽神情阴郁,右手再次一捞,这次捞了个空,手头博古架上的瓷器已经被摔得精光了。 大丽冷笑了一声,站在碎瓷片中一言不发。 她当然不至于听不懂春妈妈那句话。 宝陵城那个青楼都快开不下去的老鸨的话自然是说给她听的了。 “好,倒是好大的胆量!”大丽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杨家管事。 杨家管事被看的一个激灵,连忙从堂下过来唤了声“夫人”。 “当年倒是忘了这么条漏网之鱼了,”大丽出声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半晌之后又再次开口了,不似对杨家管事说,倒更似是自言自语,“倒是忘了她本非庸人,怎么可能料不到自己若要死,身边的亲友又怎么可能独活。倒是厉害,居然敢将这样的话写信告之宝陵城那个春妈妈。” 做这行当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人,同行相忌这种话应证的尤为明显。 花嬷嬷与春妈妈当年表面和睦,背地里互相出手,暗整对方的事可不在少数。 这两个自然是不对付的对手了,没成想,这种事花嬷嬷不曾告诉身边的亲友却告诉了春妈妈。大丽冷笑。 …… “正是因为是对手,花嬷嬷才会最了解春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么大的案子当然不会一次升堂便结束了,那叫王瓜的青楼知客不也说了么?春妈妈还在整理花嬷嬷以往的旧物,今日击鸣冤鼓只是个开始。 就像想要寻出哪条路来,先用投出的石子来试探一番而已。 回去的路上,姜韶颜同香梨边走便说,手里捧的是路边阿嬷摊上买来的生煎,走在街上便闻到了香味。现做的鲜肉生煎放入特制的平底铁锅之中,待到煎包底煎的焦脆的时候淋上水,盖上盖子收干,临出锅前也莫要忘了撒上黑芝麻和葱花。入手一尝,这味道更是十足对得起勾起的馋虫。 “为花嬷嬷报仇这种事就算了,”姜韶颜接过香梨递来的生煎包,轻咬了一口,说道,“春妈妈当然不会为花嬷嬷这个对手来报仇,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这一点死去的花嬷嬷当然也知道。” 能一手捧出丽夫人和大小丽,并且眼光毒辣的拿到这只镯子的当然不是普通人。姜韶颜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镯子,心道。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尤其是青楼这等本就不干不净下九流的行当里出头的,即便不是什么好人,却也绝非蠢人。 若非如此,也不会将自己藏在丽夫人和大小丽的身后了。 花嬷嬷当然知晓春妈妈不会为自己报仇。 “她不会相信春妈妈所谓的姐妹情谊,却一定相信春妈妈会落井下石,变着法儿在自己身上蹭油水。哪怕她已经是个死人,都会如此。”姜韶颜说道。 虽然都是青楼老鸨里的厉害角色,可花嬷嬷与春妈妈截然不同。 花嬷嬷更谨慎,否则也不会多年将自己藏在幕后了,而春妈妈则更是个想着办法压榨钱财的“小人”。 这一点从她让小柳绿同时从郑公子父子身上搞银子就看的出来。 明眼人都知道小柳绿做的事有多危险,可春妈妈却不管不顾,显然是个喜好“富贵险中求”的人物,这样的人,若是有办法搞钱,定会铤而走险的。 尤其眼下花月楼被钱三和郑公子这么一闹腾,都快开不下去了,本就“胆大”的春妈妈怕是更会如此,会想办法盯上大丽也不奇怪了。 花嬷嬷是个谨慎的,即便自知难逃一死,可她赌的是春妈妈这般“胆大”的人迟早会惹出祸事来。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春妈妈运气还算不错,可到底还是出事了。 如今留有这么个把柄在手里哪有不用的道理? “所以花嬷嬷将为自己报仇的事交给了春妈妈,即便春妈妈的目的不是为她报仇,可这结果于她而言其实是没什么两样的。”姜韶颜说道。 香梨听的似懂非懂:“可这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话本子里都说了,杀人多年的旧案早被抹去证据了。” “不错,死去多年的旧案定然早被人抹去了一切证据,尤其当做下这些事的是个厉害角色的时候更是难以查证了。”姜韶颜说到这里却依旧不慌,“可花嬷嬷既然做下了这一切定然不会没有留下后手。” 以寻常查案的手段,就算林彦本事再厉害,能让死人开口,可掺和进这件事的是杨衍这个老狐狸,以他的手段,定是不会留下什么证据的。 所以,花嬷嬷的后手定然不在自己身上,也不在与自己交好的故人身上。 “便是在交好的故人身上也没用,你没听说么?是连人带楼还有楼里的所有人都死在了大火里。”姜韶颜说到这里,忍不住若有所思,“所以,我若是她,定然会想办法藏在一个叫人想不到的人身上。” 至于这个人是哪个……那个叫王瓜的不是说了么?春妈妈还在“整理花嬷嬷以往旧物”,所以证据在哪里,显而易见。 况且……姜韶颜摸了摸怀中的镯子:那花嬷嬷肯用大小丽换一个镯子,显然是极喜欢这个镯子的。这样不离身的镯子居然会落到春妈妈的手上……看来花嬷嬷不是在生前就将镯子送到了春妈妈的身上,就是春妈妈在花嬷嬷死后去想办法弄到了花嬷嬷的尸体。 杨衍这般谨慎的人插手了这件事,必然不可能让春妈妈接触到花嬷嬷的尸体的,更不会将如此显而易见的物件留下来,所以,更有可能是前者。 如此看来,是花嬷嬷先一步将东西“给”了春妈妈了。 给春妈妈显然不是想要春妈妈“惦记”她的情谊,而是时刻提醒春妈妈这一件事了。 这一招倒是不错,只是接下来,春妈妈要小心了,大丽不是这般坐以待毙之人。 第二百六十四章 回宝陵 “宝陵那个老鸨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知晓,”大丽开口转头对管事说道,“想办法寻人去封信给那个老鸨,问她要多少钱才肯收手。” 到底是曾经打过交道的,花嬷嬷虽然死了,可大丽相信她看人的眼光,春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花嬷嬷显然是清楚了。 这是一个看重钱财的小人。 “我不怕她是个小人,反而怕她是个君子!”大丽冷笑着吩咐管事,“她提多少钱财都依她!” …… …… “十万两白银?”饶是心里早有准备,可听到眼前春妈妈提的这个数字,前来报信的人还是惊到了,脱口而出,“这……这怎可能一下子拿得出来?” “这便不是我管的事了,”春妈妈翻着白眼冷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手。 近些时日心情不佳,自然没工夫去喝燕窝鱼翅,涂凤仙丹寇,以至于糙的厉害。 春妈妈看了两眼自己的手,收了回来,转头看向前来带话的人:“听闻你们杨大人那个去南边地下挖煤的正室家里贪了好些银子呢,谁知晓这银子去哪儿了?” 报信的人被这话一堵,虽说不敢得罪她,却还是忍不住为此辩解了一句:“那银子同杨家没关系,我们杨二夫人也……” “呸!” 话未说完便被春妈妈“呸”了一声打断了。 “那等拿糟糠原配的钱财去养妾室和外室的事老娘见多了,更何况你们杨二夫人是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没数?”春妈妈说到这里,想起当年花嬷嬷手里仅凭这一两个人便将自己一个楼里的姑娘压的抬不起头来,心里火气更甚,“隔着三丈远就能闻到那狐狸味儿了,她有个什么钱?连赎身钱都是人家江家给的,你倒说说她有个什么钱财?不都是你们杨大人的?” 报信的人闻言忍不住回道:“我们杨大人可是连中三元,当年姑苏城里可有不少……” “那同老娘无关,十万两就是十万两,你当集市买菜不成?还讨价还价呢?”春妈妈冷笑了起来,“要不就等着叫你们杨家人前头一身污还没洗干净,再惹一身骚好了!” 她一个青楼老鸨自然不要什么名声,也不在意外头人怎么看,倒是那陛下面前的重臣杨大人,想来有大把的政敌想要揪着把柄呢! 这件事,她若是杨大人也自然是先低头了,所以春妈妈这狮子大开口开的底气十足。 大丽做的事叫人恶心,可脑子却不笨,想来孰轻孰重还是懂的。 果不其然,即便报信的人一脸愤愤之色,可顿了顿,终究还是冷着脸开口了:“好说,只是十万两银子到底不是小数目,可否容我等宽限几日?” 春妈妈当然知道这数目对杨家来说一下子拿出来有些吃不消,是以顿了顿,点头同意了。 …… 又一篇兰亭集序抄完,看着面前龙飞凤舞的草书,吴有才不无感慨。 姜四小姐果真是担得起这才女名头的,除了外表有所欠佳之外,不但是个大好人,还聪明,不但聪明,最重要的是还写的一手好字。 同样抄拓下来的《兰亭集序》,他都抄了大半辈子了,怎的都还不如姜四小姐这随手一抄来的有几分神韵呢? 吴有才认真的练着字,这两日姜四小姐回了一趟宝陵城,临离开时留了一篇字帖让他临摹。 这字帖,够他临摹上好多天了。 …… …… 几日不回宝陵,热闹依旧,姑苏城的热闹也已然传到了宝陵。大街上,茶馆里到处都有百姓在传那位杨二夫人的事。 认认真真藏掖了近十载,却不过一个转眼的工夫便将杨二夫人推到了人前。 宝陵茶馆自然是随大流的讲起了杨二夫人这个昙花夫人的故事。 茶馆大门大开,看着那辆熟悉的马车从茶馆门前经过,正手执醒木敲案的江平仄眼神一闪,继续说了下去。 方才经过的……是姜四小姐吧! 真没想到姜四小姐居然能将大丽逼到这个地步,江平仄要讲的故事早已烂熟于心了,闭着眼也能说下去,是以也有心思走神了。若是换了他来……或许对付波云诡谲的战场形势他有一手,可有些事确实还是姜四小姐出手更厉害些的。 虽是回了宝陵,姜韶颜一行人却没回姜家别苑,而是直接去了方家。 方知慧虽因着方家事忙没有办法随同去姑苏,却也听说了姑苏的事,闻讯连忙赶了过来。 被削平了脑袋,看起来分外可笑的烟花周看着去姑苏玩了两日回来的女孩子,默了默,道:“姜四小姐,眼下还有我的事吗?” 前些时日自被刺客刺杀过之后,烟花周一直处于恐慌之中,可慌了没两日便听到了姑苏那里一茬接一茬不断传来的消息,就……没个消停的。 连他这等躲在方家的听了都忍不住开始为杨家头疼了。 烟花周虽然不知道姜韶颜是怎么做到的,可却知晓这件事多半同面前这个软和的似个糯米团子似的女孩子有关了。 一想至此,烟花周便忍不住多看了眼一旁叉着腰,横眉怒目一脸不好惹的方知慧。 果然长得凶的未必真的凶,长的糯米团子似的却可能凶得很呢! “你先在这里呆着,要收拾你买凶杀人也成的,不定要他们自己动手。”姜韶颜说着转向一旁的方知慧,问道,“我不在这几日,宝陵可还好?” “能有什么事?”方知慧翻了个白眼,脱口而出,“你没来宝陵之前宝陵就是个大半年一年也没什么事的,也就你来了之后三天两头的,事情不断……” 这话说的,好似姜四小姐是个惹祸精一般。 烟花周连忙一阵干咳提醒方知慧。 咳嗽声打断了正说的高兴的方知慧,她转头看向咳嗽的烟花周,诧异道:“怎么了这是?” 烟花周:“……” 这方二小姐是不是太过心大了?便不怕得罪了这位姜四小姐?要知道这姜四小姐可不是什么善人。 那厢的“善人”姜韶颜闻言只是笑了笑,似是并不在意方知慧将她看做惹祸精一般,顿了顿之后便再次开口了:“那就好,这次回来我在宝陵留几日还要走的,有件事想要你帮忙!” 方知慧当即一拍胸脯:“成!” 就这宝陵的一亩三分地上,她办不成的事还当真不多,更何况既是姜四所求,自然包在她身上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下药 心满意足的送走了杨家来人的春妈妈心情很是不错。 十万两的白银虽是不少,可真要花起来……呃,总之,哪个会嫌钱多的?十万两白银……也不过尔尔嘛! 若是每一日都要燕窝鱼翅、凤仙丹寇的,十万两白银也不过让她养个老,没多少剩余的了。 一连啃了多日梅菜饼子的春妈妈想到即将到手的十万两白银忍不住兴奋了起来,一连抠抠索索了多日难得大方了一回,去宝陵城最大的酒楼吃了一顿。 宝陵城最大的酒楼自然就是方家的鸿升楼了。 从后厨出来的菜没有端去春妈妈的包厢,而是直去了不远处另一处的包厢。 瞅了眼春妈妈点的菜,钱三一眼就看到了里头的烤鸡,顿时得意不已:“我就知晓春妈妈上回见我吃了,馋得很,这不是点了吗?” 女孩子“嗯”了一声,目光在钱妈妈点的菜里扫了一眼之后就面不改色的将手里的药粉倒入了春妈妈点的汤里。 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喝茶的方知慧看的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将口中的茶水尽数喷了出来。 “姜四,你!” 姜韶颜掀了掀眼皮,道:“下药啊!” 下药……下药说的那么理直气壮的吗? 方知慧:“……” 默了默,她道:“那春妈妈谨慎的很,怕是会随身携带银针之类的试毒什么的。” 做坏事的人心里一向都是有鬼的,最怕被人报复了,春妈妈显然就是这样的人。寻常百姓不会随身带着银针怕东怕西的,这个春妈妈定然是会的。 对此,对面那位下药下的面不改色的淡淡开口道:“放心,不是毒,银针试不出来的。” 方知慧:“……” 看着面前面色平静的仿佛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的女孩子,方知慧神情微妙。 下药这种事是正常事吗? 况且…… “你莫看那春妈妈眼下情形不太好,可没被郑公子带人砸了花月楼之前,她那里还是不错的。”方知慧想了想,说道,“也是我们酒楼的常客,舌头刁钻的很。” 她到底还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如姜四一般下药都能这般淡然以对的, 方知慧说着看向被姜韶颜倒了药的汤,默了默,又道:“你倒了这么多,怕是尝的出来……” 她若是没看错,姜四方才是不是倒了一大包进去?这还是汤?是汤药还差不多吧! 姜韶颜闻言只是淡淡的掀了掀眼皮,道:“没事,我的药没有味道。” 方知慧:“……” 一旁的钱三听的一个激灵,想起了自己前些时日喝的药,连忙在一旁帮腔道:“就是啊!姜四小姐可会下药了!” 坐在角落里带着帽子遮头发的烟花周:“……” 这方二小姐和放高利的钱三是觉得活着不好吗? 面前这个糯米团子似的姜四小姐看着像好人,却不是什么真的大好人啊!寻常百姓能把杨家搅得鸡犬不宁?寻常百姓能这般面不改色的下药? 看看,看看她下药的表情,简直跟吃饭睡觉一般寻常,这样的人像好人吗? 这两个,一个昨日夸姜四小姐是“惹祸精”,一个今日夸姜四小姐会下药,是真的不想活了? 那厢的两个却不觉得有异,甚至…… 方知慧凑上前闻了闻,道:“好似真没什么怪味,不知道我能不能尝一口……” 居然还想尝……烟花周抽了抽嘴角。 “可以。”那厢才下完药的姜韶颜颇为大方的从怀中摸出一袋药包递给方知慧,道,“晚上睡觉前和着汤水喝一包,助眠的。” 方知慧闻言双目一亮,连忙揉了揉发黑的眼圈,道:“嘿,我就喜欢这样的,下回有的话记得多给我一些。” 姜韶颜点头。 一旁的钱三看的也眼红的很,见状,连忙插话道:“还有我,我能不能也要一些?” 姜韶颜点头,又从怀里摸出几包递给了钱三,末了还十分大方的问一旁看呆了的烟花周,大方道:“你要吗?” 烟花周看的一个激灵,连连摆手。 开玩笑,这谁敢要? “他不要我要啊!”钱三是个节俭的,想也不想便从姜四手里夺走了那包药包,一脸“暴殄天物”的瞪了眼烟花周,骂道:“他懂个什么?姜四小姐的都是好东西呢!” 一旁的方知慧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姜四的确实都是好东西呢,有时候抢都不定能抢到的。 烟花周:“……”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了姜四小姐一行人,他总觉得自己有些太过正常,以至于与这些人有些格格不入了。 那厢下完药的汤被顺利端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这位姜四小姐的药确实没有什么味道还是那厢的春妈妈许久没有吃方家酒楼的饭菜以至于舌头都钝了不少,那厢的春妈妈还当真没尝出什么问题来。 一顿饭在烟花周的战战兢兢中吃完了,春妈妈并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安安静静的吃完结账离开了。 看着面前那坐在椅子上自始至终都镇定自若的女孩子,烟花周忍不住开口了:“姜四小姐,你……你给那老鸨下这种药做什么?” 又不能杀人,也不晕人,听她话里的意思这药就是个助眠的,也只能让人睡踏实些而已。 睡踏实是好事啊,这姜四小姐帮这老鸨做什么? 姜韶颜笑而不语。 …… 自昨日同杨家来人谈妥之后,春妈妈心情便很是不错,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没吃方家酒楼饭菜的缘故,连许久没有碰的方家菜吃起来似乎都比以往更好吃了呢! 吃饱喝足就容易犯困,回来之后,已经辗转难安了多日的她倒头就睡,待到第二日午时,睡了个饱觉睁开眼睛对上一片狼藉的屋子时,春妈妈还有一种仿若置身梦境的感觉。 这是……在做梦?春妈妈心道。 只是待到从床上爬起来,看着被翻得东倒西歪的博古架,桌椅,以及被人用锤子强行打开的暗箱时,春妈妈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闻讯赶来的知客和姑娘们旋即挤满了整个房间,叽叽喳喳的吵作了一团。 “天呐!这是谁做的?还以为只我一人屋子遭了贼呢!” “居然连妈妈的屋子里都翻了呢!” 一个知客也跟着插话道:“我那藏在鞋子里的银子也被翻出来了……” …… 在一片叽叽喳喳的应和声中,春妈妈渐渐冷静了下来,看着被翻得东倒西歪的一片狼藉顿了片刻之后,突然笑了:“贼不走空,如此将银钱翻出来却不要的贼人我倒是第一次看到!” 杨家答应的那么爽快果然有问题。 看来……是想先安抚住她,而后再将花嬷嬷给她的东西偷走? 呸!你大丽是个人精,便当旁人都是傻的不成?她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花月楼里?春妈妈冷笑道。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东西 一天的喧嚣过后,宝陵城带着疲惫归于平寂。 自不比长安大街上夜市不落的繁华,宝陵城街边的路杖上灯影昏暗,大街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花月楼的后门开出了一条缝,先是一个脑袋探了出来,四下看了看,眼见无人,连忙伸手招了招,而后出了花月楼。 白日里手提短棍的青楼知客到了夜里身着黑衣,小心翼翼的猫着身子在街边小巷里穿梭。 立在树上的小午很快跟了上去。 虽然同样不是什么好人,可知客到底不是夜行的盗贼,走夜路生疏,是以走的慢腾腾的,小午打着哈欠,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后。 一帮知客一路绕行至了一座大门紧锁的小院,小心翼翼的掏出钥匙进了院子。 小午没有跟上去,他只是听从四小姐的命令行事,四小姐让他莫要轻举妄动,便不会轻举妄动。 长久听从四小姐命令行事的经验告诉他,听四小姐的,不会有错。 在外认真盯着,那帮知客呆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带着一身脏兮兮的泥污回去了。 小午记住了院子的位置转身回去复命。 …… …… “乾元街上都是些宝陵的老宅子了,住的都是些老人,有好些年久失修的宅子里都没人住的。”方知慧嘀咕道。 “没人住不代表宅子无主。”姜韶颜说着将纸条从方知慧手里抽了出来。 方知慧要在宝陵这一亩三分地上打听一些事自然比她容易的多了。 “宅子的主人叫李四,”方知慧看着这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名字打了个哈欠,“你让我往久远打听,尤以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为重,我便特意找人打听了一番那个时候宅子的主人,还当真发现了问题。” 虽然已经知晓姜四很有神婆的潜质了,可再一次叫姜四料中,方知慧还是忍不住瞥了眼一旁的女孩子。 嗯,神情依旧平静,越发的有大师风范了。改明儿可以去宝陵城支个“姜大仙”的摊给人算命了。 “李四年已六十,人住在城里衙门管的善堂里,日常靠人接济过活,穷的浑身上下只剩这么个人了。若不是你叫我查,我压根不会想到这李四居然还有个宅子。”方知慧说到这里不无感慨。 虽然宅子在城里的乾元街上,位置不算太好,宅子也不算太大,总也值些钱财,卖了宅子也好得些钱财养老的,不至于穷的在善堂里打地铺了。 “家里的妻子儿子都在二十年前战乱中病死的病死,战死的战死了,到如今家里也只剩李四一个了。”方知慧说道,“我认真查了查,发现宅子是二十年前过户到了李四手里的,宅子的前主人是个女子,那时不过十六岁……” 说到这里,方知慧停了下来,对上面前神情平静的“姜大仙”道:“那女子将宅子过户给李四不久就死了,说是遇了意外,而且……她姓花。” 一样的二十年前,一个姓花的女子遇了意外。 方知慧自然也已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 “如果一切都是花嬷嬷布的局,”姜韶颜想到那只碎金镯子,顿了顿,道,“花嬷嬷不但会准备证据还定会准备个放证据的地方,若是她名下的产业,对方既然要对她动手必然会详查。如此的话,放在旁人的名下也不奇怪了。” 既然能被花嬷嬷赐姓花,那个女子虽不如大小丽这样有名,却定是花嬷嬷极其信任之人。 “所以,东西埋在宅子里也不足为奇了。”方知慧听姜韶颜说罢,接话道,“那群知客走的匆忙,进宅子出宅子也不过一个时辰,一定挖不深的,这个包在我身上便是了。” 小午看到那些知客身上脏兮兮的泥污,想来那东西应当是埋在地下了。 花嬷嬷既然是个谨慎的人,必然是要考虑到放在屋中,二十年风雨飘摇,墙体无人照管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塌了这等因素,如此,自然埋在地里是最好不过了。 接下来,只消找了,方知慧手下人多,要找到也没什么问题。 理清楚了姜韶颜一番动作的意思之后,临下去安排前,方知慧却再次停住了脚,转头问姜韶颜:“我说,那杨家的人才来找了春妈妈,你当晚便让小午去翻东西吓唬春妈妈作甚?这般前脚刚答应,后脚就遭贼的举动,莫说春妈妈了,随便换了哪个都知道是有人盯上她手头的东西了,等两日再做不成吗?” “当然不成。”姜韶颜闻言却是笑了,她看向方知慧,神情淡然,“因为过两日杨家的人就要去翻春妈妈的东西了,一旦撕破脸,东西放在春妈妈手里我不放心的,所以得替春妈妈保管好了!” 替春妈妈保管……方知慧抽了抽嘴角:姜四还真够贴心的。 姜韶颜笑了笑,眼底微沉:大丽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杨家的人前脚刚走,后脚春妈妈那里便遭了贼必然会叫春妈妈警惕起来,所以她不会立刻动手。可春妈妈狮子大开口的银钱委实要的太多,大丽当然不会忍气吞声,更不会相信春妈妈拿了银钱便当真不会再来寻她了。是以以大丽的性子不是立即解决了春妈妈就是想办法拿到春妈妈手里握着的把柄。 春妈妈自然不是省油的灯,也清楚这一点,这才是她会闹到姑苏县衙的原因。 这个时候,春妈妈若是出了什么事,杨家就说不清了。 如此的话,解决春妈妈这条路自然走不通了,大丽一定会想办法拿到春妈妈手里的东西的。 至于拿到春妈妈手里东西的办法,她不是已经再做了吗? 有很多事,先做和后做结果是截然不同的。 大丽要缓上两日再动手,她却是不必的。 只是不知道有了她这么一遭,后来的大丽再有这么一手还管不管用了。 …… 这一次更过分!看着才收拾好的屋子又是一片狼藉,对着涌进来告状的姑娘和知客们,春妈妈冷笑。 “上一次已经翻过了,这一次还想翻?”春妈妈“呸”了一声,骂道,“是上一回没找着,现在回过味儿来了,想引我自去查看花嬷嬷的东西好漏了马脚?我呸,想得美!” 东西好端端的还在里头埋着呢!春妈妈面上一片冷笑,心里却忍不住松了口气:这还是这两日她才琢磨明白的事! 原本大丽是不知道她把东西藏在哪里的,若是真去看了,岂不是露馅不打自招了? 好在前两日大丽没想明白,春妈妈额上拭出了一片冷汗,心里不由多了几分底气:如此看来,还是她棋高一着呢! 想引她露出马脚?做梦呢大丽! 第二百六十七章 模仿(4K) “花月楼果然又遭贼了!”方知慧激动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看向姜韶颜,惊呼,“姜四,你怎么做到的?当真神了!” 姜韶颜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只是顿了顿,提醒方知慧:“你莫要忘记把宅子下的东西挖了交给我便是了。” 方知慧随口“嗯”了一声,半晌之后,却突地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猛地一拍脑袋问姜韶颜:“对了,姜四,那花月楼又遭贼,那春妈妈会不会还要去宅子里看看?我等要不要收拾一下,到时候叫她发现了破绽,岂不是……” “没事,她不会去的。”姜韶颜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淡淡道,“大丽是聪明人,春妈妈也是聪明人,聪明人可不会打草惊蛇的。” 方知慧听的一怔,盯着懒懒打哈欠的姜韶颜片刻之后,道:“你倒是笃定,跟算无遗策的大仙似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 她承认姜四确实比她要聪明些的,可对手却是大丽和春妈妈这种人啊!春妈妈倒还好说,总是个精明的人,并非不可琢磨。倒是那什么大丽的,藏在姑苏杨家后宅那么多年,也不知道姜四怎么料中这个人的。 底气?姜韶颜轻哂:因为她亲自同大丽这个人打过交道啊,这就是底气。 …… …… 虽说姜四料定的事还不曾出过问题,可方知慧还是有些不放心,待到隔日晨起,才一睁眼便唤来人问起了宅子的事。 “昨日那宅子附近春妈妈的人有没有来过?”方知慧接过巾子一边擦脸一边问道。 手下摇头,道:“没有,什么人都没有来过。” 姜四小姐倒是胆大,可他们这些下手挖的人到底还是忍不住战战兢兢:好在最后当真没出什么事来。 正在擦脸的手听到这里不由一顿,方知慧忍不住挑眉,嘀咕:“倒还真是姜大仙了,把春妈妈看的一点不差。” “东西呢?东西找到了吗?”方知慧顿了顿的手继续擦脸。 手下点头道:“找到了,是个箱子,姜四小姐已经打开看了。” 来的还挺快的!方知慧闻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连忙扔了手里的巾子,顾不得洗漱便奔去了大堂。 开玩笑,见姜四需要洗漱做什么?都是自己人了,也就不在意这些虚的了。 大堂里此时已有不少人了,除了姜韶颜、香梨和小午等人之外,还有烟花周。 看着烟花周那只被削平了的脑袋,方知慧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脑袋真是叫人见一次笑一次! 烟花周斜了她一眼,随手拿过一只帽子戴上遮丑。 “无妨无妨,”方知慧见状忍不住摆手道,“你又不靠脸吃饭,再者你那脸又不是季世子那等脸,不要紧的,左右戴不戴帽子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这说的叫人话?烟花周黑了脸。 成功再一次得罪了一番烟花周,方知慧也不以为意,凑到姜韶颜身边看她打开来的木箱子。 箱子上的锁已经卸下来了,至于是谁卸的…… 举着一只烤红薯吃的正香的香梨边吃边得意道:“就没有我家小姐不会的东西……” 哦,她知道是谁干的了。方知慧撇了撇嘴,忍不住再一次认真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姜韶颜。 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面容沉静,神态柔和,真真……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 只是寻常的大家闺秀可不会做菜、下药还有卸锁。 那厢听香梨夸赞完,眉眼都没动一下的女孩子看了片刻手里的书信,走到书桌旁坐了下来。 这书桌自然是她的。 方知慧看着姜韶颜提起手里的笔,哦,这桌边的纸墨也是她的。 女孩子挑了一支中号狼毫,吹了吹狼毫的笔尖,抚平了桌上的信纸开始落笔。 一边写,一边还认真看着从箱子里翻出的书信。 这是在干嘛呢?方知慧顺手把香梨腰间的烤红薯拿过来当早食咬了一口。 这丫头,嘴里就没个消停的时候,烤红薯这种东西不金贵,却委实太香了。 没有理会香梨的抱怨,方知慧举着烤红薯走到桌边看女孩子练字,哦不,不是练字。 姜四虽然时不时看两眼那从箱子里翻出来的书信,可笔下写的内容却同这些书信上的字毫无关系。 方知慧认真看了片刻,不是什么诗词歌赋,就是些寻常家长里短的书信和抱怨。 切,没劲!还以为姜四这个名声在外的才女又要作诗了呢! 搞了半天,诗没有做,却是写信,还是抱怨手下不听话的。 方知慧吃着红薯看了眼一旁的香梨和小午:这两人不听话吗? 看着那两张认真专注的脸,正吃着烤红薯的方知慧突然一个激灵,直觉有些不对劲,连忙再次低头看向姜四正在写的书信。 还是那样抱怨家长里短的内容,可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听话?没客人?没钱财?这同香梨和小午有什么关系? 这两个旁的毛病一大堆,可论听话却是一等一的,简直不要太听姜四的话哦! 正疑惑间,见姜四再次抬头看了片刻那箱子里的书信,而后落笔写了下去。 字迹飘逸、洒脱,还不错,就是似乎有些陌生。 方知慧挠了挠后脑勺,看着面前认真写字的姜四正好奇间,不知什么时候戴着帽子的烟花周已然凑了过来,看了片刻那书信之后,忽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四小姐,你……你这是在模仿那书信上的笔迹?”烟花周说这话时一脸的不敢置信。 他是个做烟花的工匠,对这种模仿字迹什么的并不了解,不过常年同各式工匠们打交道,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造假”的工匠们。 模仿字迹就是“造假”中的一种。 他所熟知的,要模仿到精髓的是需要仔细临摹和钻研的,模仿粗糙的也是要认真钻研个把时辰的,总之不能叫人一眼瞧出问题来。 能叫人瞧出问题的那还叫“模仿”吗? 而眼下,姜四小姐手里的这封书信内容同那过往书信上显然相差甚远,其内的字也多数都是不同的。 可莫名其妙的,姜四小姐手头写的这封信叫人一眼看下去居然与那封信里的字迹有种莫名的神似。 这可不止是形似了,简直就似是一个人写出来的一般。 她从看到箱子到现在前后还不超过半个时辰吧! 这……烟花周的脚忍不住向一旁挪了挪,看向认真写信的女孩子,心道:这可真是位造假的高手啊! 会做菜,会下药,会卸锁还会模仿人的笔迹。 这……这像好人吗?哪里又一点半点同好人有关的? …… 那厢正在认真写信的女孩子没有在意他的腹诽,只依旧认真的写着书信,待到将书信写完之后,唤了声“香梨”。 香梨连忙“嗯”了一声,将背在身上的箱子递了过去,看着那瓶瓶罐罐齐全的架势,烟花周的嘴角再次忍不住抽了抽。 女孩子不紧不慢的做着手里的事情:先将写完的书信吹干,而后再将纸张做旧甚至连纸张上翻阅过的折痕都做出了几分味道。 待到一番功夫下来,将她写的书信同箱子里原本的书信放在一起,一眼看上去根本难以分辨。 这……高手啊!烟花周愣愣的看着女孩子将箱子里的书信调换成自己写的,重新放回箱子里,而后重新落锁,将箱子恢复成未打开的样子。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半点不拖泥带水。 “好了,待到天黑把它埋回去就是了!”女孩子换走了信,对方知慧道。 方知慧点头“嗯”了一声,招呼手下过来照做,而后忍不住摩挲了一番下巴问姜韶颜:“姜四啊,你怎么还会干这个的?” 姜韶颜闻言正要开口,那厢的香梨已经先一步开口了,语气中满是得意:“我家小姐可是才女,实打实的,这种写字的小事,有什么难的?” 这可不是写字,这是模仿他人笔迹啊! “听闻,昔年名动天下的江公就有这么一手本事,但凡看过的他过目不忘,看过的字帖、书画都能很快就模仿出来。模仿的最好的就是那本最有名的《兰亭集序》了,颇有风范!”烟花周说到这里忍不住感慨,“如此大才,只可惜天妒英才,膝下一女传了那传闻中的江夫人的美貌却没传到其才,当真是可惜了!” 一个光有美貌却没有父母庇护的女子境遇会如何可想而知。即便她是江公女,碍于江公的名望,江氏族人外物上不曾亏欠于她,可到底……不然如此,那位江小姐怎会落的这么个结局? “所以,好看有什么用?”烟花周摸了摸自己被削平的脑袋,想到这方二小姐每回一见他便哈哈笑个不停,心中愤懑不已,指着一旁做完这一切正在喝茶的姜韶颜,道,“还不如便似姜四小姐这般有才呢!” 至少如姜四小姐这样的,即便没有东平伯相护,想来日子也不会过的太差。 毕竟做菜、下药、卸锁、模仿这四个本事哪个单独拎出来都不至于饿死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怪怪的。 “对啊对啊,姜四就是有才呢!”看着烟花周愤愤不平的抱怨,方知慧哈哈大笑,指着一旁认真喝茶的姜韶颜道,“她可以去那沙漠边上开个客栈,做的一手好菜,再在菜里下药叫人睡着。待人睡着了之后便去卸锁偷了人家的银钱,再不济还可以模仿人家的笔迹叫家人送钱来。” 这还真不像什么好人做的行当,烟花周别过脸去:难怪他总觉得姜四小姐周身透着一股子古怪劲儿呢! 姜韶颜倒是不在意方知慧的挪瑜,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手,轻哂:换了个芯子,本事倒是一起跟过来了,不错不错! 昔年江公这一手的本事到了她这里却成了这种用法,她果然如烟花周所说的不太像好人呢! 不过,那又如何?用来对付大丽,她可不会有半点心虚。 …… …… “那个姜肥猪最近一定过得极好!”瑟缩着窝在京兆府尹大牢里的季崇欢瘦了一大圈,脖子上更是缠着满满的纱布,整个人看起来同往日那个所谓的“京城第一才子”简直不似一个人一般。 纱布里是敷的药,季崇欢被关进来的第二日就起了疹子,不过一早便得了季崇言提醒的晁不错提前找了大夫过来帮季崇欢看了,没让季崇欢闹腾起来。 说起这件事,晁不错也有些不解:他这里好歹也是京兆府,日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关进来一两个贵客的,所以素日里打扫的也算干净。 那群闯祸的兔崽子虽然人不像话,可看在安国公等人的面子上,他还是特地令狱卒打扫了一番才将人关进去的。 旁人没什么事,偏这季二公子娇贵的厉害,一进来便起了疹子。 好在此事安国公府那里有季世子主动出面揽下此事,安国公则在季二夫人徐氏的不满中爽快的将季崇欢的事交到季崇言手中了。 “言哥儿是国公府未来的主子,老夫一把年纪了,本就是要退的了,不交给言哥儿交给谁?”安国公那双上了年纪却依然清明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面前的徐氏,道,“怎么?你还以为这国公府的未来的主子除了言哥儿还能有别人不成?” 徐氏先前的上蹿下跳以为他不知道?不过是懒得搭理罢了。 她那点小心思谁不知晓?自己是个斤斤计较见识短浅的,便以己度人,以为言哥儿同她一样不成? 若不是欢哥儿自己不像话,哪个有心思去管他? 言哥儿可不是她,欢哥儿出事总是落的安国公府的面子,不会分不清轻重的。 季崇言自然不会分不清轻重,刺杀哥舒老将军这样的大事若是关了不到一日的功夫就放出来,这叫安国公府如何自处?便是御史台的人不做文章,百姓悠悠之口如何堵得上? 所以,季崇欢定然是不能放出来的,不过既是同姓季的,那便寻个大夫帮季崇言看看好了。 大夫给了,季崇欢的人却是照关不误的,而且等闲人等探望不得。 季崇欢懊恼不已:那姜肥猪近些时日时运定是盛的很,待他出去了,他得寻青丘后人来,做个姜肥猪的小人来扎一扎,指不定也好叫姜肥猪不这么得意的。 正盘算着的季崇欢没有想到这个想法有人已经在做了,做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同他母子连心的季二夫人徐氏,可那小人却不是姜韶颜的而是杨大小姐杨唯娴的。 “这扫把星,可克死我儿了!”娘家人不准她回去,季澜那个没良心的自从小丽不知所踪之后就对他母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跟吃错药了一般。 唯一能求助的安国公又将此事交给了季崇言,想起自己先前惦记季崇言的世子位,季二夫人徐氏就一阵心虚惶惶。季澜这个大侄子委实同他们季家兄弟没有半点像的,小小年纪,偏偏已有几分那些临上位者的气势了,叫人瞧了实在害怕。 他会救欢哥儿?除非脑子坏了!徐氏嘀咕着,手头没有别的办法便也只好求神拜佛,外加扎个小人咒咒杨唯娴了。 正扎小人扎的欢的时候,外头有人来报“夫人,杨大小姐来了”! 这扫把星来了?徐氏咬牙,冷笑:“让她进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动手 季二夫人徐氏打量着走进来的女子,冷笑。 还是那一身熟悉的素衣纱裙,以往瞧着仙子似的装扮在此时的季二夫人徐氏眼里看来变得分外刺眼。 哼!白绫绫的,真是看得人眼疼,徐氏心道。 妆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精致,想到关在京兆府尹大牢里的儿子季崇欢,季二夫人徐氏心里便梗的慌:我儿在大牢里受苦,你倒是还有心思打扮?打扮的这般花枝招展的给谁看呢? “季二夫人。”杨唯娴怯生生的唤了一声季二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她对季二夫人也不算顶熟悉,毕竟自己同季崇欢认识也不过数月而已,同季二夫人更是说过的话十只手指也数的过来。 娘亲教导过她自古以来婆媳关系最是微妙,叫她注意着与季二夫人的关系,在关系没到位之前,要尊重尊敬却不可太亲近。毕竟远香近臭的道理都是懂得。不管如何她都姓杨,季二夫人再如何也不会为难她。 这话在杨唯娴看来是极有道理的,至少在此之前,即便季二夫人因着那日苏家小姐的事对她生出了几分不满,可面上到底还是过得去的。 杨唯娴咬了咬唇,心里五味杂陈:她自是喜欢季崇欢的,否则也不会冒着被人说道诟病的风险接近季崇欢了。 可另一面,虽说自己心里也不愿承认,可再怎么样都骗不了自己,杨唯娴对季崇欢和季二夫人的人品是有些忧虑的。 自己还不曾同季崇欢定亲时,这二位人品有瑕对她而言是件大好事。 苍蝇不叮无缝蛋,话糙理不糙,要不是瞧出这二位的人品,她也万不会如此铤而走险。毕竟她父亲可是杨衍,若是不挑,自有的是人愿意求娶,实在没必要沾上季崇欢。 可她看那姜四那般胖丑不自知的样子,同季崇欢站在一起实在不配,她这才试着下了手。 季崇欢的反应也没有让她失望,此事很快便成了。再加上有姜四的对比,季崇欢在苏二小姐一事前对她确实好。 毕竟有那胖丑的姜四衬托,她自是不管如何都是不输的。 看着杨唯娴那眼角含泪要掉不掉的架势,季二夫人徐氏看的一阵心烦:这幅哭哭啼啼的架势真叫人看的心堵!他家欢哥儿只是在大牢里关着,偏她这个样子,似是她家欢哥儿怎么了呢! “别哭了!”季二夫人不耐烦的开口,道,“欢哥儿好得很,你这般哭哭啼啼的想做什么?咒他吗?” 正在落泪的杨唯娴听的脸色一僵,心中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季崇欢的事徐家和季家都没在管,若不是念及这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她会管?这一次来也是为了季崇欢,没成想还不等她开口,季二夫人便已经开口喝骂了开来,语气中的埋怨之意显而易见。 说的好像是她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她做什么了?她承认一开始从姜四手里把季崇欢抢来确实是动了几分小心思的,可若不是季崇欢自己意动,她抢的过来? 而且自她将季崇欢抢来之后可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季崇欢的事了?那苏二小姐的事也是季崇欢对不起她来着。 至于哥舒老将军之事她更是毫不知情,还不都是季崇欢那些狐朋狗友闹的事?所以,这件事从头至尾同她有什么关系? 杨唯娴心里满是怨恨,若不是舅家出了事,父亲态度难以捉摸,她也不至于要在苏二小姐那件事里如此隐忍的。 只是……季崇欢这门亲事如今可是她能接触到的最好的人选了,她虽是杨家女,可父亲却不止她一个女儿,母亲家里又出了那等事,稍稍好一些的人家家里哪个不怕惹麻烦? 实在不得已,也只能抓紧这么一桩婚事了。 心里一番捉摸,杨唯娴忍了下来,略过季二夫人徐氏话语里的埋怨,开口道:“夫人,二公子出事之后,娘亲也很是担忧。娘亲在未出嫁时有个闺中好友,那位姨母嫁的夫君同京兆府尹晁大人关系不错,近两日同晁大人递完话说是可以进去见一见二公子……” 正对杨唯娴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季二夫人徐氏闻言双目顿时一亮,连带着原先对杨唯娴的不满顿时一扫而光,激动的不等杨唯娴说完便拍桌而起,道:“你说真的?” 大抵是太过激动,动作太大,连带着忘了自己袖袋中还藏着东西,这一掌之下一起飞出的还有一只娃娃。 杨唯娴愣了一愣,她对季二夫人徐氏的喜好兴趣不大,喜欢娃娃那也只是“特别”些,同她没什么关系。不过也是巧,这娃娃因季二夫人徐氏的动作直冲她面门而来,杨唯娴眼角的余光瞅到了娃娃上那一根根亮白的银针,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唯恐亮白的银针伤到自己,杨唯娴伸手接住了布娃娃,准备递还给季二夫人徐氏。 “夫人,这娃娃……”杨唯娴接住娃娃,开口说了起来,只是话说到一半忽地噤了声,看着布娃娃上头熟悉的生辰八字,杨唯娴倒吸了一口凉气,定睛再看到布娃娃一身的素衣纱裙时,脸色当即大变。 …… …… 近些时日,安国公心情很是不错。后辈里最顺眼的长孙又要在京城里逗留些时日了,想到又能多看长孙一些时日,安国公心情便很好。 除此之外,长孙还主动接手替他分忧,无事一身轻的安国公因此爱上了种花养鸟和钓鱼。 这等日子真是不过不知道,一过才知道,简直是会上瘾的。 一连数日同结交的老友一同去渭水钓了鱼,安国公的钓鱼水准日渐精进。 这日,照常抱着一篓子钓来的鱼回府,安国公正思忖着这些钓上来的鱼是拿来清蒸还是红烧又或者煮汤时,迎面便对上了匆匆赶来的管事。 管事是家里的老人了,若是没什么事万不会这般慌张的。 “国公爷,家里出事了!”管事匆匆赶来,拭了拭额头的汗,不等安国公开口,便说了起来,“杨大小姐同二夫人动手打起来了!” 什么?抱着鱼篓子的安国公一个激灵,手头一松,鱼篓落了地,里头的鱼撒了一地。 顾不得满地活蹦乱跳的鱼,安国公一把揪住来报信的管事,惊道:“怎么回事?” 什么事以至于杨家小姐与老二媳妇不顾身份亲自动手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泄愤与破烂 杨大小姐和季二夫人徐氏都是打出生起就是仆妇环绕的官家小姐,便是心里有什么不满,自有手下人来出头的。 能叫他二人不顾身份亲自动手的,想来绝非小事。 安国公在管事的带领下匆匆赶到时杨大小姐同季二夫人徐氏已经被人分了开来,人高马大的粗使婆子将两人一人一边的架了开来,徒留两人在原地互相瞪眼谩骂。 “你这不安好心的贱蹄子,不要脸的扫把星!”季二夫人一头梳的一丝不苟的堕马髻歪在了后脑勺上,整个人乱糟糟的,看起来狼狈又疯癫,一边挣扎一边对着对面的杨大小姐骂道,“丧门星!自从遇上了你,我们欢哥儿就开始倒霉,你个命硬克人的,眼下将杨大人都克到了,还不肯放过我儿……” “我呸!”往日里端庄大方的杨大小姐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一身白绫绫的素白纱裙上黑一块白一块的,梳的讲究的飞仙髻的那两个环被抓的只剩一个了,远远瞧去像是个缺了把手的茶壶一般杵在头顶上,非但仙气全无,反而看起来有些滑稽和可笑。 眼下这位“长安第一才女”杨大小姐可顾不得往日的风雅讲究,“呸”了一声后毫不客气的骂了回去:“我有哪里做错了?季崇欢他自己惹的事,伤了哥舒老将军,自己被关入了京兆府尹的大牢,与我何干?我娘亲好心好意的托了闺中密友,总算得了能一见他的机会,你这做娘亲的倒是好,非但不帮忙,还用巫蛊之术咒我,这件事随便闹到哪里都是我占理……” 方才赶过来的安国公还来不及开口,便听到了杨唯娴口中的“巫蛊之术”脸色当即大变:“什么巫蛊之术?” 巫蛊之术可不是小事,若是一个不查可是掉脑袋的…… “祖父莫慌!”一道清朗的声音自一旁响起,季崇言带着两个婆子从树丛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只扎满银针的娃娃,道,“不是真的巫蛊之术……” 虽然心里有些怵这城府颇深的大侄子,可这一句话还是叫徐氏本能的一喜,底气十足的开口道:“听到了吗?不是真的巫蛊之术……” 话还未说完,便听季崇言接着开口道:“就是单纯的泄愤而已……” 一旁的杨大小姐听的当即发出了一声冷笑:“我倒是不知道季二夫人对我杨家有这般大的怨气,我还不曾嫁进来便引得二夫人如此待我。这传出去,也不知哪家女儿还敢嫁入你季家……” 徐氏听的心头一慌,正想开口便听安国公毫不客气的开口了:“老二媳妇,这是怎么回事?杨大小姐可做了什么错事了?竟引得你如此泄愤?” 寻常女子的生辰八字除了自家人,旁人是很难拿到的。徐氏能拿到杨大小姐的生辰八字那还得亏杨大小姐同欢哥儿定亲的婚书了。 所以,安国公根本懒得听徐氏的辩解,便已经笃定这就是徐氏所为了,毕竟一般人是拿不到杨大小姐的生辰八字的。 虽然徐氏不懂巫蛊之术,这么扎一扎小人只是泄愤,可任谁能看到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小人被人扎了心里还痛快的? 将心比心,安国公觉得难怪杨大小姐要动手了,这换谁看了受得了? 还有,徐氏这般一扎,真传到外头去,欢哥儿那个不讲究的到处沾花惹草倒也罢了,他们言哥儿还要不要娶媳妇了? 徐氏听安国公这般一说,心头顿时一慌,忙带着委屈张口辩解了起来:“外头都在传我们欢哥儿是个扫把星,可我看我们欢哥儿好得很,先前同姜家那个胖子也没什么事,自从搭上了这位杨大小姐,便三天两头的倒霉,足可见分明就是她的不是!” 这般明晃晃的当着自己的面说她“扫把星”?杨唯娴长这么大都没那般憋屈过,是以听了当即忍不住冷笑了起来:“我杨唯娴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外人明明说的就是季崇欢……” 话未说完,徐氏便忍不了,大声打断了杨唯娴的话:“胡说八道,明明就是你。早知杨小姐这般晦气,还不如就娶了先前那东平伯家的胖小姐……” “二婶娘,”这一次打断徐氏的不是杨唯娴,而是在一旁的抱着双臂看好戏的季崇言,他淡淡的笑了笑,开口道,“东平伯姜兆疼女如命,不是你想不要就不要,想娶就娶的。” 徐氏听的脸色一僵,偷偷瞥了眼一旁那城府颇深的大侄子,他神情难辨喜怒,着实看不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这大侄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也不知道他究竟站哪边的。 东平伯家那胖小姐有人娶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阿嚏!”入了秋便一日比一日寒凉,东平伯姜兆难得有空在家,正在指着人收拾姜韶颜的闺房。 虽说阿颜此时人在宝陵,可瞧着季二公子那一家子的作死德行,指不定他很快就能把阿颜接回来了。 是以阿颜的闺房他得找人日日打扫了,好随时将阿颜接回京来。这一晃都快半年不见阿颜了,虽然阿颜来信道她在宝陵过的不错,白管事也说阿颜在宝陵呆的很是舒心,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阿颜的。 他家阿颜还不曾离他那么久呢! 收拾屋子收拾出了一箱子破破烂烂撕碎的书信,摔得稀巴烂的磨砚以及折断的狼毫。 “这是什么东西?”姜兆看着这收拾出的东西不解道。 他家阿颜最喜干净,屋子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收拾的仆妇回道:“是先前安国公府那位季二公子送给小姐的,后来……小姐气的把信撕了,把东西折了摔了……说要扔了,只是还来不及扔便去宝陵了。” 姜兆听的眉心一跳,连忙挥手道:“那就扔了,把这破烂货扔了,我姜家又不是收破烂的。” 眼不见为净,这季二公子还是离他家阿颜远些的好,长痛不如短痛,阿颜若是想开最好,想不开,他这做爹的就来做这个恶人好了! 一箱子破烂很快便被扔了出去,看着焕然一新的女儿闺房,姜兆顿觉神清气爽,叹道:“这还差不多,如此不是舒服多了?” 第二百七十章 接手 东平伯府里扔了破烂,安国公府的争吵却在继续。 安国公听着杨大小姐和季二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额头青筋暴起,终于忍不住开口喝了一声。 “够了!” 这一声不算响亮,但因着出声的是安国公,两人一个激灵,立时安静了下来。 对上面前两张滑稽可笑的脸,安国公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开口,一旁的季崇言开口了。 “此事是崇言的不是。” 安国公听的一愣,有些诧异。 季崇言上前搀扶住了安国公,开口安抚老人家道:“这等事崇言本就是不想扰了祖父清净的,却忘了交待季管事了。” 一旁去请了安国公过来的季管事听罢忙道:“是小的多嘴了。” 回想起来,世子确实在之前说过这等话。只不过今日这件事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世子一回来又直接去寻了仆妇,还不曾开**待,以至于他本能的去找了安国公。 “祖父若是放心,不若将此事交给崇言可好?”季崇言对安国公说道,“此事虽是内宅事,可却又不是内宅事,也不必去城外叨扰祖母了。” 每年的这几个月都是安国公老夫人去城外道观替家中逝者祈福的时候,是以老夫人并不在家中,否则此事最先叨扰的就不是安国公,而是安国公老夫人了。 老人家既然不在,做小辈的自然要替长辈分忧了。 安国公看了眼季崇言,点了点头,而后连忙咳了一声道:“言哥儿,祖父今儿钓了不少鱼,一会儿吩咐厨房给你做鱼头汤来着。” 被老二媳妇和未来的老二孙媳妇搅了一通,险些忘了他的鱼了。耽搁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还好不好了,赶紧回去捡了,言哥儿去了一趟宝陵回来之后最喜欢吃的那几个菜里就有好几道鱼菜呢! 家长里短的事不算重要却最是麻烦叫人头疼,否则便也不会有清官难断家务事之说了。 他不惧上战场杀敌,却最疼这种后宅不宁的小事了。没想到后宅安宁了大半辈子,临到一把年纪了,居然叫儿媳孙媳动手这等事吵得头疼。 好在有言哥儿,这种事最是耗费心力,他得让厨房多做些好吃食给言哥儿补补再说。 安国公爽快的甩手不管了,待得安国公走后,对上留下来的季崇言,方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季二夫人徐氏同杨大小姐杨唯娴不知为何竟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徐氏心中忐忑:这城府颇深的大侄子也不知在搞什么鬼,可不管他要做什么,总是叫人有些害怕的。 杨唯娴在安国公走后也安静了下来,偷偷抬头瞥了眼季崇言那张虽冷漠却叫人挪不开眼的脸,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半躺在贵妃榻上那样似笑非笑的神情,明明感觉的到他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善意,可还是叫人忍不住看过去。 这种感觉还真是同季崇欢那样的是不同的。 一想至此,杨唯娴心中便升出了一股微妙的懊恼之意:先时她被徐氏气疯了,口不择言的样子叫他看在眼里,也不知道季世子会怎么想。 杨唯娴心里走神游离,连带着季崇言开口说的话都没听清楚,只看他似笑非笑的开口说了几句,徐氏双目圆睁,似是不敢置信,只是对上季崇言双目微微眯起的眼神时,还是忍不住一个哆嗦,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虽然比季崇欢只长了三岁,两人站在一起时,不管手段还是城府,眼前这位季世子都把季崇欢衬的似个稚童一般。 杨唯娴心里忍不住泛酸:这样的儿郎父亲却属意杨仙芝去接触,凭什么?都是杨家的女儿,她还是嫡长女,便是舅舅一家如今落难,不都要好过杨仙芝那个不干不净青楼出身的母亲? “如此,就这么说定了?”那厢已经“说服”徐氏的季崇言向她看了过来。 杨唯娴心中一动,本能的点了下头。 …… …… 杨大小姐同季二夫人动手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即便在安国公和季崇言走后,季二夫人徐氏和杨大小姐都叮嘱过身边人不要将此事对外泄露出去,可这未来婆媳动手的事还是由那日见过这一幕的杂役等人的口舌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毕竟不管季二夫人徐氏还是杨家的大小姐,论其出身都不是寻常人家,居然不顾身份亲自动手之事还是被不少看不惯的在背后笑话了起来。 前有季崇欢等人因伤害哥舒老将军被关入京兆府大牢,后有婆媳动手,这样的事大理寺卿纪峰这样的“老八卦”自然不会错过,是以忍不住问起了据传也在场的当事人季崇言。 “季家小子,那两位……当真动手了?” 正在翻大匠坊库房进出记录的季崇言闻言淡淡的应了一声,道:“不错,是动手了。” “居然叫她二人亲自下场……”纪峰琢磨了一下,有些不解,“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那二婶娘扎了个杨大小姐的小人背地里扎着泄愤,不巧叫杨大小姐看见了。”季崇言头也不抬,没有卖关子,淡淡道。 纪峰:“……” 这究竟是杨大小姐运气太好还是季二夫人徐氏太蠢?扎小人这种事居然叫被扎的那个亲眼见到了? “那国公爷老人家定是又头疼了,这种婆媳之事最是麻烦……”纪峰啧了啧嘴,忍不住感慨。 他在大理寺做了大半辈子的官员了,接手的案子不计其数,似这等看似小事的婆媳矛盾转换而来的大案可不在少数,是以深知此事的麻烦。 “只要看不顺眼,一点点的小错都能放大无数倍,这东西落地上谁来捡这种事都能最后引得两人互相动手。”纪峰说道。 这种事旁人看了难以理解,可接触的多了,又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 看不顺眼不喜欢,那便会揪着错处不放,小错也是大错,顺眼的话,那大错也可以变成小错,端看态度罢了。 “我既然在,那这种麻烦事自然不会再去麻烦祖父了。”季崇言说道,“此事我接手了。” 咦?这种烦人的家长里短的小事季崇言居然肯接手?纪峰有些诧异,忍不住道:“你尚未娶妻生子,国公府后宅先前也是安宁,怕是不懂,这种事便是这一次解决了,还有下一次,闹不完的……” “我懂。”翻账册的季崇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道,“纪大人你说的我都知,此事已经解决了。” 哦?当真?纪峰听了忍不住好奇:“怎么解决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 办法 怎么解决的? 一件闹不完的事怎么可能解决的了?纪峰脑中思绪万千:这可是打心底里的看不顺眼导致的,随便哪一点小事都有可能转变成大事,怎么可能解决得了? 季崇言倒是也没有瞒着纪峰,开口解释了起来:“城外芙蕖山庄是我季家的产业,山清水秀,景致宜人,很适合修养和居住。” 这个纪峰自然是知晓的,是以当即点了点头。 “我同祖父说因着那个外室小丽的事,二婶和二叔关系不睦,该好好培养一番感情,莫要让人打扰。城外芙蕖山庄就是个好地方。”季崇言说道,“是以,那日当晚我便将他二人送到了芙蕖山庄,二叔二婶也同意了的。” 纪峰:“……” 想也知道这同意想来是不甘不愿的同意的。 不等纪峰开口,季崇言便再次开口了:“之后便是寻人去杨家亲口对杨大夫人魏氏同杨大小姐传达了二婶二叔的去处,让他们有事直去芙蕖山庄找人就是了。” “随后,我还吩咐了家里的管事、护卫和暗卫,二婶二叔这几个月去庄子上散心了,没我的命令莫让他们进府。” “季崇欢在京兆府尹大牢,芙蕖山庄在城外,总之,不管杨家要找哪个都不会再叫他们扰到祖父了。”季崇言说道。 纪峰:“……” 原本还以为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办法,原来却是干脆利索的解决了闹出麻烦的人。 如此……呃,虽说不够仗义,却当真是暂且解决了这个麻烦。 眼不见为净嘛! “好……好办法!”纪峰抽了抽嘴角,说道。 季崇言“嗯”了一声,合上了手头大匠坊的进出记录,道:“这记录里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纪峰闻言,收回了放到季家家长里短上的心思,回道:“我先时就同你说了,调换彩炮的人手段很是厉害,我怎么寻都寻不出问题来。” 他也奇怪,那些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季崇言拍了拍手里合上的大匠坊进出记录,顿了顿,问纪峰:“这些库房记录记录了多久?” 库房记录吗?纪峰看了眼季崇言手里的记录,道:“知晓我们要细查,大匠坊库房已经调出了所有近三年可查的记录了,所以应当不是这方面的问题,要不就是库房记录的几个小吏有问题……” “也不定是记录小吏有问题,”季崇言看着手里的库房记录,道,“纪大人,你有没有想过那批有问题的彩炮或许三年前便混入库房了呢?” “可那一批彩炮明明是时新的,”纪峰听罢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道,“才出现的。” “模样是时新的,可内里……”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顿,提醒纪峰,“否则哥舒老将军也不会一眼便察觉出不对劲了。” 模样改了,内里却是二十年前的六角箭弩。 “这批所谓的彩炮外观同寻常的烟花诧异不大,”季崇言说着拎起手里的彩炮,从外表看同寻常的烟花外筒别无二致,“只需一两个工匠混入其中,将一早混入其中的六角箭弩外观稍加修改便能混入彩炮之中,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也不需要如何手段精巧的工匠。” 纪峰听的脸色一肃。 “库房日常进出工匠太多,从这一点上难以查证,我建议还是从二十年前那些山西窑矿的六角箭弩查起。” 关于这一点,纪峰已经派人去往山西窑矿查证了。 “据哥舒老将军所言,这一批六角箭弩是被投入军中使用的,彼时前朝军队数目编整虽说不少,可能第一手接触到这一批新制箭弩的应当是前朝大靖精兵。如此的话,这样的军队应当屈指可数。” “哥舒老将军这样的军队有,那个‘跑跑将军’,葬送了前朝百万精兵的‘战神’杨颇军中也有。哦,还有如今的抚顺侯,前朝的梁大将军军中定然也有,我再想想还有哪个……” “赵家军。”季崇言开口,提醒纪峰,看着纪峰脸色一僵,他提醒纪峰,“纪大人总说莫要因为关系亲近而有所疏漏,有些案子里,恰恰就是关系最亲近的那个人犯下的案子。” “以赵家军的地位,一定能拿到新制的箭弩。”季崇言说道。 纪峰顿了片刻,僵硬的脸色稍缓,摇头道:“自然,陛下所率兵马一定能拿到那批箭弩。不过陛下定然不会用这些东西来害自己,所以可以排除了。” 季崇言听纪峰说到这里,目光闪了闪,却没有出声。 他相信陛下不会拿这些东西来害自己,可赵家军其实不止陛下这一支。 不过这话,他没有开口戳破。 只是顿了片刻之后,才道:“山西窑矿是魏家人挖煤的那个矿吧,他们挖的怎么样了?” 这话似只是随口一问,纪峰听罢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道:把魏家人弄去挖煤矿的还不是你? “当然是越挖欠的债越多,水土不服什么的,费了好大一笔药钱。”纪峰说道,“魏家人锦衣玉食惯了,自去了山西窑矿日日争吵,成天嚷嚷着日子活不下去了,要回京来着。” 季崇言:“……” 顿了片刻,他对纪峰道:“如此,待得我那二堂弟和杨大小姐成亲时,纪大人记得提醒我给魏家人送些份子礼去,总是亲眷,杨家忘了魏家,我季家却是不能的。” 这话一出,纪峰便忍不住看向季崇言,道:“杨大小姐都同季二夫人争成这样了,这亲事……” “这亲事当然要继续下去的。”季崇言冷声道,“婚姻岂是儿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姓之好,岂是季崇欢想结就结,想不结就不结的?” 纪峰:“……” 季家这小子从来不胡说八道,他既然这么说,这桩亲事想来是改不了了。 可还未成亲杨大小姐同季二夫人都已经动了手,这若是成亲了……他都已经能想象的到长安第一才子季大才子成亲之后鸡飞狗跳的情形了。 也不知道这位季大才子夹在其中有没有本事周旋了。 一边是地下煤矿挖煤,一边是 第二百七十二章 训斥 起了疹子的季大才子季崇欢捂着脖子有气无力的看着前来放饭的狱卒。 青菜豆腐还有一碗骨头比肉还多的真骨头汤。 清汤寡水的季崇欢看了就想吐,待看到那一大碗骨头汤摆在自己面前时憋了多日的怒气终于炸了。 “你们是不是收了那些武将的好处?”季崇欢捂着脖子,一双眼睛双目圆瞪,愤怒的看向过来分饭的狱卒,“故意磋磨于我!” 磋磨?正在分饭的狱卒愣了一愣,看向这两菜一汤有些不解:“季二公子何出此言?” “你成日给我吃的什么破烂货?”见狱卒一脸怔神的样子,季崇欢以为自己戳中了狱卒的心思,心中一喜,底气越发的足了,想也不想便伸脚踢翻了狱卒手里的饭菜。 他这般胡乱一脚下去,不设防的狱卒顿时被饭菜溅了一身,虽说饭菜从做好到拿到京兆府大牢走了一路,已经不烫了,被汤水溅了一身倒也没有伤到,只是这般莫名其妙的被油水饭菜的溅了一身,任谁的脾气都不会好的起来。 “季二公子什么意思?”狱卒站在原地,脸色难看的看向季崇欢。 季崇欢却觉得自己愈发占理,指着那打翻在地的汤水饭菜,质问了起来:“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狗吃的都比这好,你们分明就是收了钱财磋磨……” 话未说完便被一道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 “哦,季二公子是当真这般以为的?” 晁不错带着几个同僚走了过来,脸色难看。 季崇欢看着走过来的晁不错愣了一愣,眼角的余光瞥向跟着晁不错一同过来的几个人。 有些眼熟,想来是以前进出过安国公府的。他素日里对这些官员并不感兴趣,是以也未在意。毕竟这些人又不能同他一起谈诗作词,关注这个做什么? 不过即便不曾关注过,可晁不错身旁那位他是认识的,不是别人,正是家里的熟客,长安赫赫有名的大理寺卿纪大人。 来人都是相熟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祖父的面子上想来也会站在他这边的,毕竟他眼下全然在理。季崇欢这般想着,挺了挺腰背大声道:“不错,这难道不是事实?这样的菜式……” “这样的菜式怎么了?”晁不错冷下脸来,若不是看在安国公二老和季世子的面子上,他怕是要忍不住当场翻脸了。 “我倒是不知道这里的菜式如何磋磨季二公子了。”晁不错背着双手上前两步,对被翻了一身汤水饭菜的狱卒道,“你先下去收拾收拾,本官亲自来同身份尊贵的季二公子说说道理。” 狱卒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晁不错没有继续上前,只是隔着一地的狼藉看向季崇欢,神情微妙:“季二公子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因着他坐着,那晁不错站着的关系,季崇欢只觉得以往瞧着和气的晁不错,此时的气势莫名的有些压人,让他……让他怪害怕的。 这种害怕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就是莫名的叫人有些慌张。 “这里……这里是京兆府大牢,”季崇欢吞了口唾沫,本能的开口回道。 “原来季二公子也知道这里是京兆府的大牢啊!”晁不错声音温和,说到这里,忽地一顿,下一刻声音陡转,“你当我这里是日日酒席饭菜的客栈不成?” “季二公子要做富贵闲人是你的事,你要挑三拣四也是你的事,同晁某无关。你若是好好做你的富贵闲人不犯事,至于被关到这个地方来?”晁不错冷笑了起来,“你要挑三拣四,日日酒席饭菜大可去客栈,在京兆府的大牢里便也只能吃这些!” 在一脸冷笑的晁不错面前,季崇欢缩了缩脖子,莫名的有些害怕和懊恼。 早知便不说了,青菜豆腐骨头汤什么的忍几日好了,这晁大人发起火来的样子真是怪吓人的。 “不对,我还是说错了,”晁不错看着打翻在地满满肉骨头的骨头汤,顿了顿再次开口道,“这些狱卒确实不懂事,既关入了京兆府的大牢便只有一个姓季的嫌犯没有什么安国公府的公子了。人人份例理应相同,季二公子这一碗抵得上旁人三份了,是应当一视同仁。” 这话说的季崇欢脸色一白:这意思是就这几块没多少肉的骨头还是多给他了? 一想到接下来即将被分到的饭食,季崇欢到底还是忍不住出声抱怨了起来:“怎么……怎么可以就给这些东西?你们这是虐待嫌犯……” “这叫虐待?”晁不错居高临下的瞥了眼那被打翻的两菜一汤,冷哼,“季二公子生在高门大户,不知人间疾苦。寻常百姓人家两菜一汤哪里差了?老安国公上战场时两日只食一块干饼的日子也过得,到了季二公子这里,享了祖辈挣下的荣光,却忘了祖上为挣荣光吃过的苦头了?” “不是晁某自负,我京兆府大牢的伙食在整个大周的大牢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季二公子既然要求公平,晁某便给你公平。”晁不错说着对收拾完了自己,去而复返的狱卒道,“这里没有什么季二公子,只有嫌犯季崇欢,今后需记得一视同仁,明白了么?” 狱卒垂眸点头应了一声“是”。 叮嘱完狱卒之后,晁不错再次看向季崇欢:“季二公子若是不想要这样的公平,本官听你说狗吃的都比这好?” 说到这里,晁不错转身,背对季崇欢偏了偏头:“季二公子若是不想要公平,晁某便如你所愿,同狗食换一换也成!” 季崇欢白着脸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这等纨绔子弟就是欠收拾!看着乖觉了的季崇欢,晁不错转身离去。 …… …… 看着那鸡蛋、苹果、橘子、板栗、白菜一锅炖得菜,杨仙芝胃里一阵反胃。 她素日里虽然也矫情,可在宝陵大牢里关了那么多天,又得亏季崇言寻来的嬷嬷教导,这矫情暂时也被压的差不多了。 可即便如此,看到这样一锅炖的饭菜还是忍不住反胃。 这样的菜当真没几个人吃的下的。 一晃,她已经在宝陵县衙大牢里呆了月余了,听说季世子回了一趟京此时还没回来。 日子越发过不下去,便越发的不甘心,若是不叫季世子栽在她身上,怎么对得起她这月余所受的苦? 自动无视对门姜家那只癞蛤蟆流着口水的痴望,拿着手里分到的饭食,杨仙芝看向在牢门外守着嚼着野草看话本子的追风。 看话本子这个嗜好还是近些时日追风才养成的习惯:毕竟在大牢这里守着还挺无聊的。 近些时日,那杨小姐老是盯着他看,叫人怪害怕的,总叫他觉得自己被觊觎了。 正这般想着,那关在大牢里的杨仙芝开口唤他了:“追风小哥,世子什么时候回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如何 听到“世子”两个字,追风本能的“啊”了一声转过身去。 回头正对上了杨仙芝凑近的脸,眼神望过来无比温柔。 追风却吓的一个激灵,连忙跳了开来。 这般反应如同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的神情让杨仙芝脸色一僵,顿了顿,脸上挤出的笑容更是温柔,声音也比以往柔和了不少。 “追风小哥……” 话未说完便见追风脸色顿变,再次往后退了退,这一退已经退到了对门的姜辉大牢门前了,同姜辉探出头来痴望的那张脸一左一右并排齐刷刷的看向杨仙芝。 有了姜辉的衬托,追风那张清秀的脸自然显得无比顺眼。只是这反应……让杨仙芝脸色十分难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自小到大对自己的相貌一向很有信心的:毕竟爹也曾说过她的长相同传闻中那位跳城门而死的江小姐有两三分相似的。 可自打遇见了对她不假辞色的季崇言等人之后,这种信心便变的支离破碎了起来,有时候一个人静下来,她也会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美不美了。 难道是关了这么久,脸色不好看了?指尖触及的脸颊比起曾经凹了些,毕竟宝陵县衙大牢的伙食叫人瘦下来的本事可是立竿见影的。 关进来脸色还能好看的大抵除了那个胖子姜四之外也没有旁人了。 只是可惜,关进来的不是姜四,是她。 难道是瘦了以至于不好看了? 杨仙芝眼神晃了晃:这些时日都没照镜子,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子了。不过从姜辉那癞蛤蟆似的眼神里看来,她应当还是美的。 那追风怎么这个样子? 看着杨仙芝转着眼珠想事情的神情,追风心中越发警惕了起来。 难怪老人常道日久见人心了!这瞧着长的好看的杨小姐不成想居然是个这样的人! 世子才不在多久便开始对世子身边人打主意了?还好他追风品行不错,是个眼里只有世子的合格护卫,若是换了个品行同西门大官人类似的,那还了得? 还好世子没有看上杨小姐,不然若是手头事务繁忙没顾上理她,岂不是要被她戴帽子了? 如此看来世子眼里冰肌玉骨、步步生莲的姜四小姐还当真是不错!宝陵、姑苏两地乱跑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品行清正,作风端方,真真是好! 且不说他是个合格的护卫,不会做这种事。就看话本子里西门大官人那种人的下场,追风更是坚定了做这种事的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警告了自己一番,追风警惕的看向杨仙芝,道:“杨小姐,我们世子眼下还在京城,处理完事情之后就会回来的。” 这回答跟没回答有什么两样?杨仙芝听的心中憋屈,只是对着追风又不好发火,只是顿了顿,忽地眨了眨眼,眼泪簌簌地就落了下来。 美人垂泪,按理说确实是有几分梨花带雨叫人看的心生怜惜的。譬如一旁的姜辉就看的目不转睛,怜惜不已。 只可惜姜辉怜惜不怜惜的杨仙芝并不在意,甚至还有些恶心。 没有理会姜辉的眼神,杨仙芝看向追风。 追风往姜辉身旁挪了挪,警惕的看向杨仙芝:“杨小姐,你要做什么?” 这怎么眨眨眼睛就能掉眼泪呢?眼泪说掉就掉,那么厉害的吗?这也太可怕了。 这幅不解风情的样子看的杨仙芝火大,可不得已眼泪都掉了只能继续下去了:“追风小哥,麻烦你替我问问林少卿他们,我可否见一见家里人。算算时日我已月余不曾见家人了,家中祖母年纪渐长,身子也不好,中秋团圆那一日我也不在家中……” …… 听着杨仙芝的声音从大牢深处传来,姜韶颜若有所思的摩挲了一下下巴,没有出声,转身走出了大牢。 跟在她身旁的吴有才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他眼下兼祧宝陵、姑苏两城县令,宝陵虽说日常没什么事,却还是要过来看看的,是以今日便得空从姑苏回了趟宝陵,看看有没有人寻他告官什么的。 当然,结果令他满意。宝陵百姓一向识趣,甚少会来麻烦他。这一点让吴有才很是满意。 回到衙门还没坐多久,姜四小姐便过来了,她道想去牢里看看杨仙芝和姜辉,一行人才进大牢便听到了杨仙芝的哭诉,便又折了出来。 “吴大人,一会儿着人去将追风请出来。”走出大牢之后顿了顿,姜四小姐便开口了。 吴有才连忙应是,不多时追风便从大牢里出来了。 出大牢见到吴有才连带着一旁的姜韶颜、香梨和小午等人时,追风愣了一愣,连忙过来唤了一声“姜四小姐”。 有姜四小姐在的地方,吴有才能有什么主意?多半是姜四小姐有事要寻他呢! 姜韶颜朝追风点了点头,顿了顿,开口问他:“杨小姐在思念家人?” 追风点头应了一声,道:“姜四小姐说的不错,杨小姐思念家人思念的紧,总是念叨着许久没见家人了……” “如此啊,”姜韶颜闻言便是一顿,对追风道,“追风小哥,一会儿回去之后,你同杨小姐说她的要求我等知晓了,过些时日便让她如愿。” 这话一出,追风便愣住了,看着一脸认真半点不似开玩笑样子的姜韶颜,他忙开口劝道:“姜四小姐,此事可不是小事!世子亲自交待过的,他不出声,这杨小姐不能放的。” 虽说姜四小姐是世子心中的冰肌玉骨、步步生莲,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在世子不在的时候放人的,即便面前这位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世子妃也一样。 “我知道,放心,不会让追风小哥为难的。”女孩子听罢点了点头,对追风说道。 不让他为难就是不放杨小姐啊!追风听了心中满是狐疑:既然如此那要怎么让杨小姐如愿? 姜韶颜笑了笑,没有多说,待到追风回去之后,才对吴有才道:“吴大人,那杨家同春妈妈的事情近些时日怎么说?” 上一次杨家人从姑苏赶来宝陵同春妈妈约定拿钱买断这个麻烦,她则赶在杨家动作前找到了春妈妈的那个匣子换了里头的东西。再之后便连着几日没有动静了,春妈妈的人没有再去宅子那里露馅。 她因人在宝陵,倒是不清楚姑苏杨家这些时日的动作,自是要问问吴有才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 回姑苏 吴有才听姜韶颜问来忙道:“也没什么大的动静,不过那杨家管事确实来了趟衙门。” 姜韶颜看向他。 好歹也是认识多年,哦不,才几个月,不过他同姜四小姐委实是相见恨晚,认识几个月同几年也没什么差别,总之交情够好就是了。 是以,吴有才一见姜韶颜的反应便当即会意,连忙说道:“杨家管事来衙门问我道他们若是被人敲诈索要钱财来报官的话,我接手不接手。” 敲诈索要钱财?姜韶颜听的忍不住一哂:果然是她熟悉的那个大丽,被杨衍在后宅藏了那么多年也不会当真变得温和无害的。 大丽若是肯忍气吞声,任由春妈妈拿捏那才是怪了。 虽说春妈妈因着她的提前“提醒”没有露馅,可以杨家多年的经营,想要打听清楚江南道一代的状况显然易如反掌。 先前春妈妈没有跳出来倒也罢了,如今春妈妈既然跳了出来,旧事重查。方知慧能查到的宅子想来大丽也是查得到的。 如此……成功拿到了“匣子”的大丽自然是要还手了。 这个时候就不是春妈妈收手不收手的问题了,而是大丽可不是什么见好就收的主,一旦得势占利必然会把春妈妈往死里整。 真叫春妈妈还好好的呆在外头那就不是大丽了。 姜韶颜心思一动,一个转念间便自心头游走过了这些心思,想到这里,也忍不住由衷感慨了起来:果然恶人间的“动手”可比君子“文斗”精彩多了。 吴有才见姜韶颜只是笑了笑,没有出声,顿了顿,便接着说道:“姜四小姐先前所言我都记得呢!自是点头了的。” 姜四小姐让他尽管做个广开言路的县令就好,若是敲诈索要钱财这等事当真存在,自是要接的。 当然同样的,二十年前那个姓花的老鸨的死若是真有问题他也要接的。 至于是何人胆敢向杨家敲诈索要钱财……怎么说也是宝陵县令,对宝陵城里几个“坏东西”吴有才心里也有数,多半就是先前遣人到姑苏来报官的春妈妈了。 所以此事说到底还是春妈妈同杨家之间的事了。 “吴大人做的不错。”听到这里,姜韶颜开口朝吴有才点了点头,道,“大人秉公执法便好,其他的莫要掺和了。” 这话听的吴有才心中更是感慨:果真还是姜四小姐是个好人呢,就他同姜四小姐二者之间的交情,便是姜四小姐有什么想法,朝他递个话,他定然不会不答应的。可姜四小姐这等为难他的要求从来不做,真真是个大善人! 难怪静慈师太那般喜欢姜四小姐呢!我佛慈悲,也是要保佑姜四小姐这样的人的。 …… 来宝陵呆了一日,宝陵城也没什么事,吴有才便出发再次回姑苏了,一同回姑苏的还有姜韶颜一行人。 “姜四小姐可真是个大忙人!”送姜韶颜一行人上马车前烟花周揣着手,忍不住嘀咕,“姑苏宝陵两地的跑,先前一跑把杨家送到姑苏县衙供人围观了,这一次一跑也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 “怎么说话的你?”一旁的方知慧听到这里,伸腿朝着烟花周就是一脚,两眼一翻,指着他的鼻子怒道,“没良心的东西,姜四还救了你呢!再说这杨家自己行事不检点,被人抓了把柄同姜四有什么关系?” “她要不胡乱插手有我什么事?”烟花周瑟缩了一下,挨了方知慧这一脚,没敢还手,只是嘴里忍不住嘀咕道,“如杨家这样的土皇帝哪一家敢说干干净净的?杨家自不是什么好人,可她叫杨家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偏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跟没事人一样,岂不是更可怕?” 临上马车前的姜韶颜闻言回头笑看了烟花周一眼,没有多说。 方知慧见状在一旁推了一把烟花周,骂道:“你再啰嗦!我叫姜四去你家走一趟,让你也尝尝杨家的滋味。” 烟花周听罢没有再吭声了:姜四小姐这样的客人,他的烟花作坊可不敢接待。 …… …… 马车微微摇晃,几个时辰之后便能到姑苏的,姜韶颜和香梨上了马车之后便打起盹儿来。 打盹的工夫,姑苏杨家祖宅里一片寂静。 一只满是泥污的箱子被打开,里头一叠年岁久远泛黄的书信一封封的被翻了开来。 看着满箱打开的书信,大丽忍不住冷笑:“我还当什么证据呢,这算什么证据?” 花嬷嬷给春妈妈的书信中除了抱怨以及问春妈妈要钱的话之外便是些春妈妈自己“惶惶不安”的猜测了,她道自己得罪了杨大人,唯恐遭遇不测,若是遭遇不测,让春妈妈替她报官云云的。 这样的证据便是花嬷嬷活着也不过是空口白话,更何况是死了? “便是同三教九流的人熟悉那又如何?官场律法那一套可是讲究证据的,这算什么证据?”大丽喃喃自语,不过话虽是这么说的,大丽却还是将信收了起来交给杨家管事,“拿下去烧了吧!” 她承认花嬷嬷是个聪明人,可到底只是下九流中的聪明,眼界也狭窄了些,同夫君比还是欠缺了些手段。 夫君当年既说将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解决了,那应当是都解决干净了,她自该放心才是。若不然,哪来这二十年的安稳? 将信连匣子一同烧个干净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待到所有东都西烧成了灰,杨家管事过来回禀:“二夫人,东西烧干净了。” “嗯。”大丽闻言点了点头将桌上的借条拿了起来,交给杨家管事道,“拿去姑苏县衙报官吧!” 杨家管事接过借条,应了一声“是”,只是才转过了身子却又被大丽出声叫住了。 “等等,”大丽叫住杨家管事说道,待到杨家管事回过头来,大丽想了想才再次开口道,“午时人最多的时候过去。” 杨家管事连忙应了下来。 “去敲鸣冤鼓!”大丽眯了眯眼,又道。 她自记事起就没有无缘无故吃过这样的闷亏的,这个宝陵花月楼的老鸨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算计她? 第二百七十五章 精彩 姑苏县衙的门前一片光秃秃的,没什么好看的,日常也鲜少有什么人在这里聚集。 不过自从上一回,有个青楼知客特地从宝陵赶到姑苏来报官之后,姑苏县衙门前便变得热闹了起来。时常有人聚集在此,指着衙门外的鸣冤鼓指指点点,添油加醋的说着当日的情形。 不管有没有证据,在一众好事的百姓看来,这什么花老鸨的死多半就是杨家干的了。 距上一回宝陵青楼那个知客过来不过几日的工夫,百姓对此事的热情还未褪去,杨家的管事便再次在人前现身了。 见杨家管事现身,姑苏县衙门前当即热闹了起来。 有闲着整日无所事事的闲汉,也有自姑苏茶馆过来“编排”故事的说书先生,更多的则是趁着吃午食的工夫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 姑苏县衙外很快便聚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百姓,众人对着被围在其中的杨家管事议论纷纷。 “你们猜杨家是来做什么的?” “闹事施压的吧!也不瞧瞧自上次那件事之后杨家的名声在宝陵城里都被传成什么样了。” “说不准还真是!毕竟二十年前的旧事了,这个时候被翻出来,杨家怕是有些棘手。” “可不是吗?听说杨大人在京城也被人盯紧了,不太好过。这个时候姑苏再闹麻烦,长安姑苏两处惹事什么的定然焦头烂额。” “所以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人呢?杨大人既然自己风流瞧上了青楼花娘又何必惧人说?这下好了,杀人的事被翻出来了……” …… “杀人的事?”被议论了一番一直不曾开口的杨家管事却在此时开口了,他转过身来,看向一众正在议论的百姓,质问出声,“我杨家几时杀人了?” 正议论纷纷的百姓闻言顿时一怔。 不等百姓开口,杨家管事便再次开口了:“难道一个青楼老鸨说我杨家杀人便是真的杀人了?空口断命案这种事我杨家可是不依的。” 听杨家管事说到这里,几个先时议论的最凶的百姓忍不住开口道:“那人家一个青楼老鸨好端端的为何要诬陷你们杨家?吃饱了没事做吗?” 这里是江南道,哪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去诬陷杨家?且不说诬告可是要关大牢的,就说日后被放出来,哪个不怕杨家报复? “这正是我杨家今日要来做的事!”杨家管事听着百姓的质疑,面上却没有半点不悦之色,甚至听到这里,反而笑了。 说罢这一句,杨家管事便走至鸣冤鼓前,在众人的注视之中抽出了鼓槌,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击鼓。 “咚咚”的鼓声引来了更多百姓的围观,抓着一包地瓜干的香梨回头看了眼潮水似涌来的人群,心中大定:小姐果然有先见之明,叫她早些来还是来对了,若是来晚了怕是挤不到好位子的。 闻讯赶来的吴有才在众人的注视中赶到堂前坐了下来,一敲醒木,开始升堂了。 一番“威武”见礼之后,在众人的注视中杨家管事呈上了一张借条。 “我杨家状告宝陵花月楼老鸨春如花向我杨家敲诈索要钱财!”杨家管事扬声说道。 堂下一众看热闹的百姓闻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居然敢向杨家敲诈索要钱财?这老鸨春如花倒是好大的胆子! 杨家管事当然不会空口说白话,呈上的借条上标注了日期和期限,算算日子正是那春如花来姑苏县衙报官之后,更叫人瞠目结舌的是这敲诈索要的钱财居然高达十万两! 先前就感慨老鸨春如花大胆的百姓再一次被这数目吓到了。 这胆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大,不止敢敲诈杨家,还敢开到这个数目,这还当真不是一般人敢想的。 “倒也不是她胆子大,而是委实没有办法,”有堂下同样宝陵姑苏两地跑的百姓开口向众人解释了起来,“那春如花的花月楼可快开不下去了,先前她楼里的常客郑公子翻了脸,也是个有几分权势的。那花月楼被他带人砸了个稀巴烂,而且待到她才寻人修好,又砸烂了,还放言只要她敢修,他就砸。如此,这青楼还怎么开的下去?” “那老鸨又过惯了好日子,开青楼得罪的人可不在少数,是以知客不能不养,如此一来,要十万两白银也不奇怪了。”开口的百姓说到这里忍不住唏嘘,“没这些钱财,这老鸨八成是要被人寻仇的!” 绝路尽在咫尺,本就不做好事的老鸨胆子自然就大了起来。 吴有才认真看着手里的借条,同老鸨春如花先前送上来的状书上的字迹做了对比,应当是同一人所写无误了。 所以,这老鸨春如花索要钱财应当没什么问题了。 只是这老鸨春如花为什么要盯上杨家? “花月楼老鸨春如花同我们迫害我们二夫人的花姓老鸨确实相识,是以也是知晓我家二夫人的出身的。正逢日子不好过缺钱,便有了敲诈我杨家的想法。”管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吴有才,“这种想法春如花同花老鸨二十年前就有过,两人便曾提过敲我们杨家一笔钱财的想法,大抵是翻阅旧信,被提醒了这么一出,这春如花便做了这么一桩事。” 嘴里咬着地瓜干的香梨看着被杨家管事呈到吴有才面前的信突地一噎,旋即神情变得古怪了起来。 这信……她若是没有看错的话,是小姐写的吧!还当真被杨家弄去了? 若是方二小姐在定是又要惊呼小姐会“算卦”什么了,香梨咬着地瓜干,心道。她倒是没有注意小姐写的那些信,只是不成想小姐居然还写了这么一封信在里头。 想到被杨家管事藏起来的证据是小姐写的,一股莫名微妙之感便涌上了心头。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前这一幕就似她最爱看的皮影戏一般,台上的皮影小人在唱在闹,小姐则在幕后提着线,不管怎么唱怎么闹,那根线都被小姐拿捏在手里。 青楼老鸨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病急乱投医,缺钱了又被这信里的事一番提醒,会做这种事也不奇怪了。 不过要堵百姓悠悠之口还差最后一件事。 “那青楼花老鸨之死是一个意外,此事当年的卷宗就在江南道都府,我杨家行的正坐得直,不惧人查。”杨家管事的话说的掷地有声。 那件事做的很是干净,若不然早被人查出来了。 “诸位若有异议自可去江南道都府一查便知,我杨家绝不阻拦!” 听到这一句,一众堂下百姓唏嘘不已。 “诸位,流言猛于虎啊!”硬的来完,该来软的了,杨家管事瞬间红了眼,“我杨家清清白白,却被泼了一盆污水,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一番软硬兼施下来,堂下不少百姓颇为动容。 “好!”有人忍不住激动的高呼了起来。 人群中的香梨也跟着大声叫“好”:确实挺好的,这杨家管事表现的委实精彩呢! 第二百七十六章 何时离京 “别的不说,那杨家管事一下子就掉眼泪的本事是当真厉害!”香梨将带回来的小食摆满了一桌子,唏嘘感慨了起来,“反正白管事是做不到的。” 先前她还觉得他们白管事最是厉害了,先在看起来,倒也不是,至少在某些方面比那杨家管事还是逊色了些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叫她看重的人自然也有几分像她,这不奇怪啊!”姜韶颜笑着拿了块小麻饼吃了起来,香脆酥松的饼壳里的陷是萝卜丝肉丁馅的,咸鲜美味,很是不错。 正说着衙门里情形的香梨目光落到了姜韶颜手里的小麻饼上,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暂且将衙门的事抛到脑后,忙对姜韶颜道:“小姐,你猜这小麻饼叫什么?” 她是什么吃食都想尝一口吃一口的那等人,看到有没见过的吃食便立刻就买了。麻饼很好吃,甜的有豆沙的、芝麻的,咸的有肉的,梅菜肉的还有小姐手里那等萝卜刨丝和着肉做陷的。 不过比起麻饼的好吃,这麻饼的名字更叫人在意,毕竟这名字也委实太威风了,香梨心道。 姜韶颜闻言,看了眼手里烤至金黄色,圆而饱满,沾了芝麻的酥皮,笑道:“蟹壳黄。” 听姜韶颜准确无误的道出了手里“蟹壳黄”的名字,香梨忍不住惊呼:“小姐,你怎的什么都知道?也是书里说的吗?” 姜韶颜点头“嗯”了一声,吃着手里的“蟹壳黄”没有吭声。 长安城虽说号称八方汇聚,什么地方的百姓都有,可同样的,因杂则少,长安城里这等卖江南道一代点心的铺子并不多。 即便有卖江南道点心的铺子,却也不定有蟹壳黄,即便有蟹壳黄却做的并不算好吃。骡马市胡西坊子里就有一家专卖蟹壳黄的,做的很是正宗,坊主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哦不,应当说是二十年前四五十岁的妇人,如今,这妇人约莫六七十岁了吧! 她嫌麻烦又总是去,便在那里留了二百两银子,同妇人约好了吃足了两百两再付钱就是了。 算了算,到她被江家禁足的时候,她统共才吃了三四十两银子的蟹壳黄,还有不少呢! 没办法,喜欢吃是一回事,可人只生了一张嘴一只肚子,也只能慢慢来了。 …… 杨家一番“唱念做打”,声情并茂的表演很快扭转了姑苏百姓的看法。 “外头的看法是一天一个样,现在轮到杨家无辜,春妈妈倒霉了。”玩了几天皮影戏,兴头也退了一些,香梨趴在窗边从寒山小筑的楼上看向楼下经过的百姓,时不时还有“杨家”“老鸨”之流的话语声传来,在说什么可想而知。 “嗯。”姜韶颜扔下手里的笔,将写好的字摆放在桌上吹干,走到她身边,跟着她一同向下看去。 “吴有才已经着人去宝陵捉拿春妈妈了,待春妈妈来了,我们去看看她。” 香梨闻言“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兴致并不高。 春妈妈来了定然是要关大牢的,大牢嘛,能是什么好地方?就算姑苏比宝陵要大一圈,那姑苏大牢同宝陵大牢又能有多少区别? “听说连大牢掌厨师傅都是同一个老师傅教的,做的菜……”香梨话说到一半,忍不住摇头,“啧啧”道,“简直不忍直视!” 宝陵县衙大牢厨房师傅的水准她已经听方知慧抱怨过也亲眼见过了,想也知道同一个老师傅教出来的姑苏大牢的饭食会是什么样子的。 所以对大牢的饭食就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了,不过这姑苏城里的吃食她还是很喜欢的,香梨盘算着今儿下午要再去街上逛逛买些吃食回来。 自从宝陵姑苏两地跑之后,住在客栈里,小姐也不方便动手做饭了!顶多弄个小炉过来煮些黍米乳茶喝喝,她都有些惦记小姐做的饭菜了呢! …… 惦记姜韶颜做的饭菜的可不止香梨一个。 又是熟悉的糟鹌鹑,纪峰看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都入深秋快入冬了,谁不想吃些暖和的东西?可谁晓得眼前这位以往讲究精细的季世子去了一趟宝陵性情大变,这都快将长安城的小食铺子吃了个遍了。 冷菜又是晚年不变的槽鹌鹑、鱼鲊和拌醋芹。 至于热菜…… “要清蒸的剁椒鱼头、鱼头炖的豆腐、猪肉圆子……” 听到菜名,纪峰便有种胸口一滞的感觉,看着面前神情自若的季崇言,顿了片刻之后,他忍不住道:“你不腻吗?” 这自打从宝陵回京之后日日吃这些东西,安国公钓的鱼也有大半进了季崇言的肚子里。 以往最喜欢跟着他一同出去吃饭了!可眼下,纪峰却有种望而却步的感觉。说实话,大理寺的公厨厨子做的菜花样都比他点的这几个菜要多。 “我怎么会腻?”季崇言闻言便是一哂,看着端上来的糟鹌鹑,眼神温柔,“一辈子都不会腻的。” 这眼神……看的纪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胳膊,总觉得胳膊上起了一片疙瘩。 至于叫他用这等眼神看着的,是一只被酱汁泡的黑瘦干柴的槽鹌鹑。 他在初时的新鲜劲过后已经彻底对这道菜失去了兴趣。 一杯暖着的桂花甜酒入腹,纪峰没有再看桌上那几道快吃腻了的菜转而说起了前两日季崇欢在京兆府大牢里做的事。 “……他闹腾的很,还打翻了饭菜,质疑晁不错苛待他!”纪峰说道,“这下彻底惹怒了晁不错,成功给你那二堂弟一个公平了。” “早该如此了。”季崇言夹了一筷子拌醋芹,语气平淡,“原本便是进了京兆府大牢只有嫌犯季崇欢的,又哪来的什么安国公府的公子?” 纪峰“嗯”了一声,深以为然。顿了顿,不忘问季崇言:“这两日……家里没闹腾吧!” 继上一回季二夫人同杨大小姐动手已经过去几日了,长安城里眼下都还能听到街边有人议论安国公府的事。 当然这般议论自然不会是善意的,而是当笑话看的。 “没有。”季崇言抿了口清茶,淡淡的回道。 闹麻烦的人都解决了,家里自然一片祥和。 “那就好。”纪峰点了点头,顿了顿,才忍不住问季崇言,“你……准备什么时候离京?” 第二百七十七章 认识了一个姑娘 “哥舒老将军那件事显然不是一时半刻能查完的,你总不能等到查完了才离京吧!”纪峰对季崇言道,“你让林彦怎么办?” 说好了一同离京办事的,他一个人回来了,林彦独自一人办事总是有些不大方便的。 倒不是林彦查案的手段有问题,而是江南道虽说富庶,礼教也完善,同那等蛮荒之地不同。可到底离长安远了些,地方官员没有私心还好,若是有了私心,查案必然受阻。这个时候就委实需要季家小子这么个人在身旁了,毕竟他手头可是有调令江南道兵马的兵符的。 纪峰虽然敢拍胸脯保证自己是个讲道理的人,却不敢断定旁人也讲道理,尤其似他们这等人面对的旁人往往是穷凶极恶的恶人。 蛮荒之地是直接抄家伙动手的阻挠,似江南道这等礼教完善之地的恶徒确实面上配合背地里却在动手脚,如此其实更是麻烦。 所以,有兵符在手总是一件好事。 “我听说陛下近些时日没有召你入宫?”说到这里,纪峰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四周,小声对季崇言道,“在老夫的印象中,你在京城,陛下却不召你……”纪峰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给了季崇言一个眼色。 做到大理寺卿这个位子上他自不是什么愚钝之人,陛下多日未见季崇言,这话外的意思显然是京城这里暂且不需要他了,“赶客”的意思很是明显了。 纪峰心里一番琢磨明白过来,只是看着季崇言却又觉得有些不解:他可不信他都能明白的事这个年纪虽轻,心眼却不少的季家小子会不明白。 “我知晓。”季崇言捏在手里的茶盏顿了顿,对纪峰道,“我原也是准备过两日就走的。” 说罢这话,季崇言便垂下了眼睑,没有再出声,纪峰夹了一筷子菜入口中,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顿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对季崇言道:“我总觉得此番回京,陛下似乎待你并不似以往亲近了。” 虽说君臣之别季家小子这样的人精定然是懂的,不会分不清轻重。可陛下在对他的态度上这“舅舅”二字还当真是占了不少位置的。 想季家小子只是去了一趟宝陵城,陛下虽说嘴上仍然喊着“外甥”,可到底叫人觉得有些莫名的不似以往之感。 季崇言闻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纪峰一杯桂花甜酒入腹,顿了顿,忍不住琢磨了起来:“可是因为那位民间二殿下的缘故?” 也不怪太子殿下担心,自从有了民间二殿下,陛下对二殿下态度虽然不定,也未说过要改立储君这等话,可确实是总是带在身边的。 “纪大人莫琢磨了,陛下疼一个未长在身边自幼吃了些苦头的孩子有什么问题?”季崇言听到这里摇了摇头,提醒纪峰,“这种事好奇不得。” 纪峰被提醒的一个激灵,随即闭了嘴。 季崇言顿了顿,又道:“陛下如今对我态度有变应当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那是因为什么?纪峰不解。 季崇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待二人闲话说完从小食铺里出来后,季崇言才道:“纪大人自回去吧,我进宫一趟,陛下要见我。” 纪峰:“……” 所以,前脚才替他担忧不得“圣宠”了,后脚他便被召进宫中了? 望着季崇言远去的背影,纪峰忍不住嘀咕:“就知道替这小子操心也是白操心的!” 他这般走一步望三步的人哪需要“过来人”提点?他提点自己这个“过来人”还差不多。 …… …… 大周自建朝以来方才二十载,陛下又提倡节俭,是以这大周的皇城就是沿用的前朝皇城,只做了些改变便直接用了。 据说也因此有不少前朝老臣走在宫中走着走着便会忍不住感慨“想当年文帝……”话到一半便幡然醒悟如今已不是大靖,是大周了。 前朝动乱的时候他不过才出生,自然不会有这样物是人非的感悟。 不过每每走入皇城,看着皇城脚下砖石铺设的奢靡又讲究,再同提倡节俭的陛下对比,两种截然不同的矛盾仿佛一瞬间割裂了开来。 似乎陛下在皇城里只是一个客人一般,这皇城还是前朝大靖的皇城。 这想法委实惊世骇俗,若是说出去,怕是诛九族都不为过。 季崇言面上神情波澜不惊,心里游走着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大步向前走去。 时已过暮时,大周各部衙门除了值夜的都已经下了值,可不消人提醒,季崇言便直往御书房行去了。 陛下这个时候应当还在御书房。 守在御书房门前的公公和护卫并未阻拦他,毕竟陛下宠这个亲外甥是出了名的,先前膝下只太子一个时,甚至太子做了什么错事惹怒了陛下有时还要过来同他打招呼的。 走入御书房,正在批阅奏章的天子从案后抬起头来,见是他来,一张严肃的脸顿时柔和了不少。 “言哥儿来了!” 同祖父祖母他们一样唤他“言哥儿”,与一般的亲厚长辈别无二致。 季崇言笑着上前唤了一声“皇帝舅舅”! 这称呼让他觉得有些有趣:不少人是天子面前嘴上喊着陛下,心里怎么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却刚好相反,天子面前喊“皇帝舅舅”,心里却不敢真将他当成舅舅,而是天子。 “你白日里递来的折子我看过了,你过两日就要走了?”放下手里的御笔,天子从案后起身绕到案前来,伸手自然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崇言闻言点了点头,道:“总不能叫林彦一个留在江南道那里,我想领了过两日宫中赐的肉再走!” 每逢入冬,宫中都会给臣子赐些肉、菜之类的东西,东西自然是顶好的,不过于多数不进厨房的臣子而言,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此前他也是这等人,不过自从认识了阿颜之后,他也开始注意五谷肉蔬这些吃食了。 这个回答让陛下有些意外:“你难道便是为了这些才特意多留这两日的?” 若是单纯为了一口吃食而多留放在季崇的身上显然有些令人意外。 季崇言却只笑了笑,对天子回道:“我在江南道认识了一个姑娘,她喜好进厨房。” 能特意叫他提起的姑娘想来不是寻常朋友之间的相交了,而是心动了。他这个年纪倒也是正常,不过进厨房这个爱好倒是有些特别,陛下似是心情不错,笑了笑正想打趣两句,不过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忽地问季崇言:“这姑娘生的如何?可是很好看?” 这反应让季崇言心中一动:在他的印象中陛下是个鲜少关注女子长相之人。可听他不过才提到阿颜喜好进厨房这个爱好,便突然问起了长相。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突兀。 第二百七十八章 名头 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季崇言闻言说道:“兴许在旁人眼里她不好看,在我眼中却是极美的。” 这个回答似乎让陛下有些诧异,“哦?”了一声看向他,大抵也是对那个姑娘有了些许好奇,再一次开口问道:“叫什么名字,可是江南道一代哪家大族之女?杨衍在江南道多年,许是有些印象。” 不过喜好进厨房的大族之女,还当真不多见。他见过的这样的大族之女可说屈指可数。一想至此,便忍不住眯了眯眼。 抬了下眼皮,将陛下的反应收入严重,季崇言笑了笑,也未隐瞒,开口便道:“倒不是江南道大族之女,说起来陛下应当听说过她。” 哦?听说过?这话倒是让陛下更好奇了,忍不住问他:“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东平伯姜家的,”季崇言说着,提醒陛下,“三月的时候,他家行四的那位姜四小姐去了宝陵,不知舅舅可还有印象?” 虽政事繁忙,不过得赖于宝陵城并不是什么大城,去宝陵城的京城大族之女统共也只这么一个,而且这么一个还是同季家有关的,是以一听季崇言说到这里,陛下顿时恍然:“是她?” 这恍然不过一瞬旋即转为惊异,看着面前长相出色的季崇言,陛下有些不敢置信:“可朕听说那位姜四小姐的相貌……” 听闻那位姜四小姐生的十分的胖丑,年初的时候更是将言哥儿那个纵情诗词,同他那位好妹夫性子颇为相似的堂弟吓的够呛。 一想至此,陛下便忍不住蹙眉。倒不是对那位生的外表有些欠缺的姜四小姐有意见,而是想言哥儿无论长相、能力、地位都要远胜于那位堂弟,如今瞧上的居然是他被那位堂弟抛弃的女子,怎么着都叫人有些不是滋味,陛下顿了顿,问季崇言:“言哥儿,你当真看上了那位姜四小姐?不在意她的相貌?” 季崇言点了点头,道:“当真,我觉得姜四小姐很好。” 很好……咀嚼了一下季崇言所言,陛下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再次看了眼季崇言:这相貌似极了他那一对相貌出众的双生弟弟妹妹。 生在赵家又有这样的相貌真可谓得天独厚,比起他那一对相貌出色的双生弟弟妹妹,他的相貌便显得普通的多,常人提及他只会用严肃和刻板来形容。 没想到这般相貌出色的言哥儿居然会看上这么一个女子。相貌平平甚至可说不好看……不过,这也好。陛下垂眸沉默了片刻,道:“相貌还是其次,她品行无问题的话便成,你喜欢便好。” 季崇言听到这里,“嗯”了一声,道:“姜四小姐确实品行高洁,心思玲珑。” 陛下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提姜韶颜的事,转而又对季崇言,道:“那偷盗夜明珠的贼人,查的如何了?” “已有些眉目了,应当同一伙山匪有关。”季崇言回道,“我同林彦会继续查!” “自是要查的,夜明珠事小,擅闯皇城国库事大。”陛下嗯了一声看向季崇言,“朕也希望你同林彦早日抓获贼人回京。” 季崇言点头应了一声“是”。 一番许久未见的甥舅谈话过后,季崇言离开了御书房。 看着来时两手空空,离开时手里提着盒子的季崇言,守在外头的公公护卫认出这盒子是近些时日才上贡来的贡品,送到陛下面前的自然是贡品中最好的,如今这最好的又落入了季世子的手中。 这当真是一点不意外:毕竟陛下一向最疼这个外甥了。 往年来的更频繁呢!今年因着江南道的事,季世子倒是有大半年不在京中了,算算今年得的赏赐还算少了。 许是因着今日这特意一提,两日后宫中赐到安国公府的肉蔬比起往年多了不少。 带着满满两马车的肉蔬,季崇言离开了京城。 得知季崇言离开之后,“被迫”在城外芙蕖山庄同季二老爷培养夫妻感情的季二夫人徐氏坐不住了,连忙借着外出抓药的功夫溜出了芙蕖山庄想要进安国公府见安国公。 只是连安国公的面都没见到又“被”送回了山庄继续同季二老爷培养感情。 目送着季二夫人徐氏被送上马车远去的背影,季管事神情镇定自若:世子爷的吩咐可不能忘,二夫人同二老爷的感情若是没有培养好是不能回来的。 …… …… “寒山小筑!”站在气派的客栈小楼前念了一遍客栈匾额上的名字,钱三忍不住感慨:“这方二小姐果真是出手阔绰,宝陵方产业遍布江南道这话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不过感慨归感慨,正事不能忘,钱三走入寒山小筑。 见到姜韶颜和香梨时,主仆几人这次倒没有在吃东西,呃,桌案上摆满的各式点心、干果、零嘴儿这种东西不算。倒是一旁的皮影戏幕布、偷瞧俏寡妇换衣裳最好用的千里眼还有九连环这种玩意儿到处都是。 他进去的时候,香梨正在看姜韶颜解九连环。 眼见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姜韶颜就解了九连环,钱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就知道这种费脑子的事难不到姜四小姐的! 帮香梨解了九连环,姜韶颜抬头看向钱三,朝他点了点头,道:“钱三来了。” 钱三闻言连忙应了一声,上前唤了声“姜四小姐”之后便忍不住开口问她:“姜四小姐,您……您真的要去见春妈妈?” 姜韶颜点了点头,顺手从桌上拿了把瓜子给他,道:“我若是不见她又何必让你来姑苏?” “就是啊!难道还能是请你来认识姑苏青楼姑娘的不成?”香梨也拿了把瓜子开始磕了起来。 钱三见状也忍不住跟着嗑起了瓜子,嘴里却嘀咕着:“其实认识认识也不错。” “你忘了你家小桃红了?”香梨翻了个白眼,看着钱三流哈喇子的样子便忍不住摇头冷哼,“果真不是好东西,难怪小桃红跳出了火坑都不肯跟你呢!” 钱三:“……”哪有这样的?专挑人心窝子戳呢! 特意把钱三从宝陵唤到姑苏来当然不会是为了取笑钱三来着,姜韶颜开口解释道:“春妈妈不见外人……”她不是没有试图进去见过春妈妈,不过大抵是被大丽摆了一道,以至于春妈妈现在疑神疑鬼的,谁都不敢见。 毕竟已经因为敲诈索要钱财关大牢了,若是再着个道,指不定就不是关大牢那么简单了,掉脑袋都说不定。 “所以,我想借你的名头进去见春妈妈。”姜韶颜对钱三说道。 第二百七十九章 见一见 他的名头有那么大吗?钱三挠了挠后脑勺,心道。 事实证明有的,而且对春妈妈是非一般的大。 被大丽摆了一道,谁都不见,战战兢兢宛如惊弓之鸟的春妈妈听到钱三名字的那一刻当即炸了开来:“这杀千刀的瘌痢头还敢来?” 前来传话的狱卒看着前一刻还瑟缩在墙角怎么唤都不出来的春妈妈下一刻便跳到了牢门前,也愣住了:这个叫钱三的这么厉害的吗?要知道这老鸨自打关进来便瑟缩的连吃饭都是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模样,唯恐自己被人害了。 这才提了“钱三”两个,关进来两日都未从墙角挪出来的人却一瞬便跳了出来。 能叫人有这么大反应的多半不是亲便是仇了吧! “我去他那个瘌痢头十八辈祖宗……”叉着腰骂人的春妈妈一扫前两日的胆小瑟缩,叉着腰便骂了开来。 这话方才骂出,狱卒顿时恍然:看来那什么钱三多半是个仇了。 早听说这个关进来的叫作春如花的嫌犯是整个宝陵城青楼老鸨里最厉害的一个,一张嘴死人都能说活了。要不是太贪,什么钱都赚,指不定眼下还在宝陵城吃香的喝辣的呢! 只可惜,这老鸨虽厉害,到底还是败在了“贪”字上,“贪”的太过,踢到了铁板,青楼都开不下去了,这才铤而走险,改为勒索杨家了。 真是想钱想疯了!也不想想脚下踩的是什么地方。江南道啊!居然了连杨家都敢敲诈,这不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吗? 当然,这老鸨就是贪了点,胆子大了点,脑子自然不笨,关进来之后她显然已经明白过来了,所以才吓成这个样子。 眼下杨家倒还没有找来,那个什么宝陵城的老对头倒是找过来了。 骂了将近小半个时辰不重样,老鸨终于骂的差不多了,词穷了,端起茶碗来喝了口白水,一撸袖子冷笑道:“把那个瘌痢头叫过来吧!” 狱卒入大牢唤人足足耽搁了小半个时辰,以至于一直对姜韶颜深信不疑的钱三都开始怀疑起了姜韶颜这一次的判断:“我说姜四小姐,你是不是高看我钱三了?那春妈妈都吓成那样了,谁都不见,又怎么会特意来见我钱三?” “没有,没有高看。”这话一出,女孩子便摇了摇头,她抬眼看了钱三一眼,笑道,“你在春妈妈心中是不同的,再害怕也不会忘了你!” “再害怕也不会忘了你。”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钱三摸了摸胳膊上起的一片疙瘩,他可不在乎自己在春妈妈心中的地位,若是换了小桃红兴许可以考虑考虑。 便在说话的空档,入大牢小半个时辰的狱卒去而复返,神情复杂的走至钱三面前,道:“那老鸨让你进去!” 还真进去?才质疑了一番姜韶颜的判断,这后脚话便应验了?钱三不敢置信的看向姜韶颜。 香梨朝他扮了个鬼脸,道:“听到了吗?春如花叫你进去呢!” 若不是这次沾上了官司,倒是还不知道这花月楼的春妈妈全名叫“春如花”呢! 这名字……呃,帮她起名的人还挺有盼头的嘛! “有什么好笑的?”春妈妈对着走进来便哈哈大笑指着她喊‘倒是不成想春妈妈有个这般如花的名字’的钱三翻了个白眼,道,“那姓花的还叫花仙子呢!” 那花嬷嬷的人同“花仙子”三个字有搭边的地方吗? 青楼里的姑娘不都叫这名儿?这还不是钱三这等嫖客喜欢才取的这名吗? “有笑我的功夫不如多读几本书,你等若是爱听什么风雅名字,我等也取得!”春妈妈说着冷笑了一声,指着钱三的鼻子便开始破口大骂了起来,“你个杀千刀的狗东西,要不是你,我花月楼怎会开不下去?要不是开不下去怎会打上杨家的主意?要不是打上杨家的主意,怎会招惹上那个狐狸精……” “这关我什么事?”钱三脸皮厚的很,完全不在意春妈妈的喝骂,闻言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心里没数,招惹了杨家那什么二夫人,同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把春妈妈说的一噎,瞪了钱三片刻之后突地垂下了脑袋,神情颓然的靠在了牢门上,喃喃:“没把她摁死,又丢了花嬷嬷的东西,那贱人定会把我往死里整的。” 曾经不可一世的老鸨这一刻眼底满是恐惧,瑟缩了一下身子,脸色苍白看起来好不可怜。 钱三倒不至于同情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嘛!他见过的可怜人多了,那好赌的赌客找他借了高利,还不上来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也可怜的很呢! 莫看眼前这老鸨一副可怜样,她得势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拿捏小桃红那些姑娘时可是往死里压榨的。 不过虽不可怜她,钱三倒是没忘记正事,看了眼不远处朝他点了点头的姜韶颜,钱三“咳”了一声,开口了:“春妈妈,好歹相识一场,我知晓你是个什么人,你当也知晓我是个什么人。我钱三还不至于特意从宝陵赶到姑苏来奚落你一番,今日前来,其实是有一件事。” 春妈妈听到这里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哼道:“什么事?”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不敢置信的看向钱三道,“你不会让我借你的高利吧,我倒是敢借,你敢借给我吗?” 正因为同钱三认识这么多年,才更清楚钱三是个什么样的人。 真当放高利的什么人都敢借?能叫放高利的借出这钱的,多半是叫他看着还有些油水的。 譬如那些好赌成性的赌客,自己没钱了,家里老的两个还能压出钱来,又或者家里兄弟姐妹还愿意管的,再不济家里有漂亮姑娘的他也借得。 似春妈妈这等压榨不出来的,他肯借才怪了。 “这倒不是。”钱三立时摇了摇头,他怎么可能把高利借给春妈妈,这样的人能还的出钱来才怪了。 “我是想让你见一个人。”钱三说着看向向这里走来的姜韶颜,问春妈妈,“春妈妈可还记得叫我一番‘死去活来’的姜四小姐了?” 姜四小姐!春妈妈看着蓦然出现在眼前的姜韶颜愣住了。 第二百八十章 暴殄天物 “春妈妈。”软软胖胖似个团子似的女孩子走到她面前,开口了。 声音音色甜甜糯糯的,语气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清冷和干净,两相矛盾的结合却出乎意料的好听。只可惜这相貌…… 大抵是多年本能习惯使然,春妈妈开始打量起了面前这个胖的五官都看不清楚的女孩子。 一身皮肤当真可称冰肌玉骨,便是这么随意的站在那里,身姿玉立,明明胖成球的身材却偏偏依稀还能看出几分曲线。 这身段……若是瘦些就好了。春妈妈忍不住想着,原本只是想看看便收回目光来着,却还是耐不住心里的好奇看向女孩子那张被脸上的肉挤压的五官都看不清楚的脸。 浅茶色的瞳色,在姑苏县衙大牢这照不进多少光亮的地方显得淡漠而疏离。睫毛长长如蝶翅。被肉挤压的眼眶状如桃花,若是没有脸上多余的肉,当是一双极其标准的桃花眼。 眉色浓疏正好,甚至不需螺黛描摹便已极好看。 在眉眼之下的是一只秀丽笔挺的鼻,鼻头小巧微翘,瞧起来莫名的多了几分娇意。春妈妈越看心头便越发的发颤,这胖成球的姜四小姐这张脸也生的太好看了吧!鼻头再往下是一双形状极美的樱唇,浅粉的色泽不需口脂便已是极好看了。 目光由唇再落到女孩子白皙的耳垂上顿了顿,春妈妈越看心里越是堵的慌,待到打量完了面前的女孩子,心里更是堵得快要炸开一般,以至于同伯府小姐打招呼这种事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忍不住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有没有搞错?这样的资质老娘这几十年来也没看到过一个比你好的,就连什么丽夫人、大丽小丽都远不如你,偏被你糟蹋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有病?” 如此天生丽质的相貌偏叫她胖成个球。再看她身边那个丫鬟手里抓着一块点心,腰间的点心袋子鼓鼓囊囊的装了两袋子。想也知道是仆随主了,多半是吃成这个德性的。 这一刻,恨铁不成钢以及暴殄天物之感彻底占据了春妈妈的心头,她看着面前的姜韶颜气的跳脚:“姜四小姐,你少吃两口能怎么样?看看你,胖成什么样子了?瞧你胖成这个样子多半除了不好看还有各种各样的胖病呢!听说你叫那什么安国公府的二公子给抛弃了?我说你要是少吃两口,也莫用多瘦,就寻常普通人的胖瘦,莫说杨大小姐了就是那大丽生的杨仙芝也远不如你。别说季二公子了,就是安国公府那位季世子保准也乖乖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季世子本就拜在我家小姐石榴裙下呢!”一旁吃的满嘴酥饼渣子的香梨擦了擦嘴,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道,声音中满是得意,“这个不用你说的。” 正憋了一肚子气的春妈妈听的顿时一噎,闻言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我说季世子拜在我家小姐石榴裙下呢!”香梨得意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耳朵是不是不大好?” 她一贯嗓门不低的,方才说话时离这春妈妈也近,这么大的声音,这么近的距离,难道这春妈妈居然没听见? 奇怪,先前没听说这春妈妈耳朵不好使啊!难道是近些时日受了刺激了? 香梨的大嗓门就在耳边突然响了起来,春妈妈一下子捂住了耳朵,皱眉道:“你小声些,女孩子家家嗓门那么大做什么?” 原来听到了,她还以为没听到呢!香梨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女孩子家家嗓门那么大做什么?嗓门大听得清呢!再者说小姐和小午哥都不嫌弃她,有什么大不了的。 春妈妈说完香梨,掏了掏耳朵白了她一眼道:“老娘曾去过长安一趟,有幸见过一次季世子,生的那叫一个……”说到这里,春妈妈憋了一会儿,在肚子里找了好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好看。想老娘这双眼睛也算是阅遍美人的,不论男女,好看的见过的不知凡几,倒是还不曾见过比他更好看的呢!” 夸了一番季崇言之后,春妈妈斜了姜韶颜一眼,显然不信香梨所说的话:“这么好看的人会看上你家胖成球的小姐?除非季世子眼光有问题。” “谁说的?我家小姐好看着呢!”香梨闻言冷哼了一声,瞥向春妈妈,哼道,“你懂个什么?再说人家季世子也不是那等肤浅之人。” 听了香梨的话,春妈妈闻言却“切”了一声,嘀咕了一句“也就你这等小丫头会说出这种傻话”。 不过同香梨斗了一番嘴,倒是叫她记起了正事,看向面前胖成球的姜韶颜,春妈妈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姜四小姐,你寻我这老婆子是有什么事吗?” 方才的注意力尽数放在姜四小姐的相貌上了,此刻终于撇开了她的相貌,春妈妈看向姜韶颜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姜四小姐,东平伯姜兆的独女,正儿八经的伯府小姐,伯爷女儿。 再怎么被人赶来宝陵,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同他们这等人不是一类人。所以,先前春妈妈虽然听过姜韶颜的名字,甚至走在大街上也见过一次,不过那也只是扫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向别处去了。 这样的人多半一辈子不会同她有什么交集的。就算先前钱三一翻“死去活来”的折腾,她也没有太过在意这位姜四小姐,而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钱三身上了。 可今日钱三特意找来还特意引荐了姜四小姐,却叫她不得不注意起了这位在她想来一辈子不会同她有什么交集的姜四小姐。 被她这般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子始终神情平静,神态自若。 这样的心境,她见过的大族之女不在少数,有面前这位胖成球的姜四小姐这般处变不惊的还当真数不出几个来。 除了先前眼瘸看上季二公子这个缺点以及好吃胖成球之外,一时半刻还当真找不到别的缺点来,也不知是怎么同钱三搭上关系的。 一想至此,春妈妈的目光便下意识的落到了一旁的钱三身上,见那放高利的瘌痢头一脸讨好之色的看向姜四小姐,心里突地一个激灵,一股不妙之感涌上心头:“难道……难道这瘌痢头先前一番死去活来不是这瘌痢头瞎闹腾,都是你算计布的局?” 第二百八十一章 坦言 面前的女孩子闻言神情平静的看着她道:“不知道春妈妈具体指的是哪些事,不妨提出来,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哪些……春妈妈抽了抽嘴角,看来她插手的还不止一件,挺多的。 不过既要说话,弄清楚面前人的底细对她而言至关重要。 转了转眼珠,春妈妈开口瞥了眼钱三,道:“听钱三说那叫他死去活来的药是你给的,那他前些时候一时死一时活可是你做的?” “一时死一时活不是你们同钱三搞出来的吗?”女孩子听罢,笑了两声,不过也点了点头,爽快的承认了下来,“只不过这一番确实也在我的掌控之中。” 一旁的钱三闻言,连忙跟着说道:“你们前脚将我弄回家里棺材里,后脚姜四小姐就赶到救了我。” 春妈妈闻言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那我……我们的所作所为也在你的设计之中?” 女孩子闻言倒是没有隐瞒,淡淡的“嗯”了一声,笑道:“药是我配的,我自然知晓会发生什么状况。钱三是个管不住自己的,我越是交待他不要来花月楼,他越会来。” “有些事,钱三看不懂,当然也或许是看得懂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小桃红和小柳绿之间的龃龉春妈妈与我应当都清楚,他偏好小桃红,那位绿姑娘一定会借机争宠,不过不管是哪个,他‘死’在花月楼是早晚的事,春妈妈这般精明的人当然不能让他‘死’在花月楼了。至于把他送到我这里来救治,若是救好了还好说,若是没救好,说出来钱三死在你们花月楼,想来生意会大减。是以似春妈妈你这般精明的人定然会选择就这么让钱三‘死’了,毕竟他本就是一个死人了。” 看明白这一点,春妈妈接下来会做的事其实也不奇怪了。 至于钱三活过来会闹事这一点不消姜韶颜说,春妈妈也看的明白,钱三也不是什么善人,郑公子先前的事他懒得说,既然打定主意报复花月楼,那郑家的事必然是会拿来大做文章的。 所以,从钱三‘死’在花月楼开始,春妈妈的青楼开不下去就已是早晚的事了。而促成这一连串事情形成的,显然就是钱三那药了,而药又是面前这位看着不显山不漏水的姜四小姐配的。 春妈妈听到这里打了个哆嗦,莫名的想到了一些传闻,忍不住开口问她:“我……我在京城就听说姜家二房、三房同你不对付,借用孝道弄走了你爹好些钱财,那打一开始姜二夫人推‘死’钱三一事……” 女孩子再次“嗯”了一声,承认的很是爽快,笑了笑,点头道:“也是我做的,我缺了些钱财,姜二夫人一家先前问我爹‘借’了好些钱,却要不回来,我自是要替爹拿回来的。” 所以,打从一开始她给钱三药开始,不管是姜二夫人还是她就已经被面前这女孩子盯上了? 看着面前女孩子笑的温柔和善的样子,春妈妈缩了缩脖子,脚尖忍不住往一旁挪了挪。 想她也做了大半辈子的恶人了,却还是头一回面对一个人不想着算计,只想退的。这种感觉,就是面对把她算计的如此惨的大丽也不曾有过。 咦?不对,大丽? 若是从一开始她花月楼落败就在她的算计中的话,那她跑去敲诈大丽会不会也是她的算计?看了眼一旁一脸讨好言听计从的钱三,春妈妈吞了口唾沫:若不是钱三无缘无故跑来同她说外头谣传大丽是杨二夫人的事,她似乎也没有想到敲诈大丽的意思。 可敲诈大丽不是她自己的想法吗?姜四小姐难道还能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成?又或者神机妙算能未卜先知? 有这本事干嘛不去支个摊做大仙? 虽然觉得有些不敢置信,春妈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姜韶颜:“姜四小姐,我同那大丽的事……” 女孩子闻言却是“哦”了一声,道了声“你等等”,而后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打开包裹的帕子,看到帕子里的东西时,春妈妈脸色倏地一白,看着她,忍不住失声道:“真是你!”顿了顿,她忍不住再次看向女孩子,“可是这怎么可能?” 在看到她拿出那只镯子的时候,春妈妈已然可以肯定所有的一切都同女孩子有关了,可是她怎么做到的?要知道整件事里头几乎没有她的身影,却能把她的动作判断的丝毫不差,这……这简直…… “我认识这只镯子,”女孩子垂眸看向手里的镯子,语气怅然,“是当年江公送给江夫人的定情之物。原本是一对的,然而在江公夫妇早亡,江家接手照顾江小姐之后,也顺带了接手了江公夫妇留下的物件。这一对镯子价值连城,一只留在了江家,在江小姐死前摔碎毁了,另一只则用来换了大小丽的自由身,按理说应当在那个老鸨手中。能被那老鸨用来换大小丽的,可说那老鸨对这支镯子是极其珍视的,却出现在了你的手中,所以我便查了查春妈妈同那位花老鸨的关系。” 青楼老鸨间有几个有真正姐妹情的?春妈妈手里这镯子来的显然有些不太对劲。 “花嬷嬷再厉害可到底没有算到杨家的权势,乾元街上那个老宅子里的东西是不是已经不见了?”姜韶颜问春妈妈。 春妈妈被关进来自然是因为拿捏大丽的东西没了,这一点在大丽动手前春妈妈已然发现了,甚至还亲自去看了眼,在看到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宅子时当即就已经明白过来了。 可这件事她知道不奇怪,毕竟花嬷嬷就是嘱托的她,大丽知道也不奇怪,借用杨家权势,翻一番当年的旧人总能查到的。 可姜四小姐知道……这就奇怪了。 “你第一次遭贼是我做的。”姜韶颜顿了顿,朝春妈妈笑了。 春妈妈听罢面如土色的看着她:“你……” 难怪大丽前后派人来了两次,原来……所以这么说来,她和大丽这般一番闹腾都在姜四小姐的掌控之中了? 咦?不对!若是打从一开始就在她的掌控之中的话,第一次遭贼之后,她是派了人去了乾元街的宅子的,那岂不是…… 一想至此,春妈妈眼睛一亮,连忙看向姜韶颜,激动了起来:“那东西是不是还在?” 第二百八十二章 你真要看吗 看着春妈妈两眼放光的模样,姜韶颜轻哂,点了点头,没有隐瞒:“在大丽的人偷走里头的东西前,东西确实被我掉包了。” 还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春妈妈听的虽然心中欢喜,却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连这种事都告诉她,面前这个女孩子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眼下着实管不了那么多了。 春妈妈隔着牢门看向姜韶颜,激动道:“那你赶紧将东西交给吴有才!证明花嬷嬷的死就是他们做的。老娘虽然敲诈了,可到底只是钱财之事,没有伤及人命,他们犯下的才是人命关天的大案呢!” 听她这般说来,姜韶颜却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之后,忽地开口问她:“春妈妈看过花嬷嬷留下的东西了么?” 这问题把春妈妈噎了一噎,心中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不过对上女孩子望来的眼神,倒也是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一直事忙,还不曾去看过……” “我看过了。”女孩子听她说罢,笑了笑,神情淡淡的开口道,“你若是要指望匣子里的东西能指证大丽杀人,那便大错特错了。” 这话一出当即叫春妈妈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怎么可能?花嬷嬷她……” “你细想一下,”姜韶颜开口打断了春妈妈的惊呼,开口声音轻柔悦耳却莫名的有种不容置疑之感,“花嬷嬷彼时写信给你时尚且活着,一个活着的人指控杨家的人杀了自己,哪来的证据?” 春妈妈听的一怔。 “就算她有所预感,预感也做不了直接的证据的。”姜韶颜说道,“你要指望用花嬷嬷的东西指证大丽杀人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了。” 一股寒气自脚底涌上心头,春妈妈脸色煞白的看向姜韶颜,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莫名的不见了踪影,她不知道从何说起。 即便是心底里不想承认,此时却也不得不承认姜韶颜这句话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那她留下来的是什么?”以往花月楼生意好,她也懒得管花嬷嬷匣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此刻却莫名的生出了一股懊恼,怎么先前不曾去看过花嬷嬷留下的东西呢?这般一想,对花嬷嬷留下来的东西她愈发好奇:“那里头装了什么?” 说这句话时,春妈妈看着面前的姜韶颜,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疑问。 面前这位姜四小姐,哦不,应当说是深不可测的姜四小姐亲口承认东西被她掉包了。她同大丽都自诩聪明人,一番争斗到最后原来始终都没跳出姜四小姐的掌控之中。 这位姜四小姐应当看过里头的东西了。 面对春妈妈的疑问,姜韶颜只是抬起眼皮看向她,开口反问她:“你且想想要不要知道里头的东西,若是定想要知道的话,我可以让你看看。” 还想想要不要知道?当然要知道了!春妈妈眼皮一翻,开口便道:“当然要……” 话到一半忽地噤了声,对上女孩子那双泛着冷意的浅茶色眸子,对视了片刻,春妈妈的身体莫名的一寒。 一旁那女孩子身边的丫鬟、护卫以及不是个好东西的瘌痢头钱三乖觉的仿佛顺了毛的老虎一般,一声不吭。 大牢里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就这般同女孩子安静的对视了片刻之后,春妈妈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开口道:“姜……姜四小姐,里头的东西知道了会怎么样?” 知道了会怎么样?女孩子听罢认真思索了片刻之后,回春妈妈:“若是我没有插手调换里头的东西,那东西落到大丽手中,不管春妈妈是看过还是没看过,眼下都当是……”女孩子话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正听的心头忐忑的春妈妈闻言下意识的开口追问道:“当是什么样?” 一旁安静了片刻的钱三听她这般追问忍不住开口道:“会这样。”说话间他伸手五指并刀,在脖子上做了个划拉的动作。 这动作看的春妈妈脸色惨白:“会死?” 不过这个答案着实让春妈妈有些不敢置信:“她怎么敢?我特意让人来姑苏衙门敲鸣冤鼓便是防着她这一手,若是她当真动手,就不怕身上的嫌疑洗不干净?” “因为嫌疑只是嫌疑,百姓的质疑只是一时名声有损,之后做些好事,施粥修路什么的花些钱财将名声补回来就是了。”姜韶颜看向春妈妈,语气平静的将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可留着一个可能看过里头东西的人,会让整个杨家毁于一旦。” 女孩子说这句话时不止语气平静,连神情都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仿佛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一般,春妈妈却听得骇然至极。 让……让杨家毁于一旦?难道里面的东西根本不是针对大丽的,而是针对……杨衍杨大人? 这个认知让春妈妈手脚忍不住的发颤。 “大丽再嚣张,再阴狠却也终究要寄身于杨大人身上,杨大人这个靠山一倒,她便什么都不是。”女孩子不过及笄的年岁,一双眼却早已看透了这件事真正的问题所在,“花嬷嬷显然也知晓这一点,所以,她根本没有在意过大丽,而自始至终手握的是杨大人的东西。” 春妈妈双唇颤了颤,看向面前的女孩子,陡然发现这双眼睛不止生的很好看,更难得的是极有用。 也不知她这年岁哪来这般一双好眼的,有些人活一辈子都看不透的东西,她如此年纪居然已经看透了。 “我……”开口吞了口唾沫,只觉得喉口有些干涩,春妈妈声音忍不住的发抖,“我……我不看了。” 自己有几斤几两她还是有数的,对付对付大丽或许还行,哦不,对付大丽都被大丽整了一通,还去招惹杨大人,那简直是嫌命太长了! “春妈妈没看过里头的东西是一件好事,不过眼下麻烦的是杨大人虽然不会理会春妈妈,大丽却是不会忘记春妈妈的,毕竟她闲在后宅也没旁的事可做。”姜韶颜说到这里,看了看姑苏县衙大牢,对面色苍白的春妈妈,道,“春妈妈要小心了!” 大丽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春妈妈而言自不用姜韶颜提醒,否则也不会自打关进来开始便惶惶成这个样子。 听女孩子说到这里,春妈妈瑟缩了一下,忽地明白过来,连忙看向姜韶颜,求救道:“姜四小姐,救我!” 第二百八十三章 待出来 大丽厉害吗?厉害的,可到底不也所行所为都被姜四小姐掌握在手中? 瘌痢头钱三是个什么人,打了多年的交道,春妈妈自然不会不明白。叫这瘌痢头乖觉成这个样子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若这个时候还有人能救她的话,非姜四小姐莫属了。 更何况,若是姜四小姐不想管她的话,全然没必要特意托钱三走这一趟了。 当然,姜四小姐虽看上去和气温和,可不会主动伤人不代表无害。姜四小姐替她解决这件事定然有自己的目的,到时候免不得自己要成为姜四小姐手里的刀,替她动手来着。 可眼下她着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更何况,便是做了姜四小姐手里的刀,瞧瘌痢头这个样子,不也过的好好的? 所以,姜四小姐手里这把刀她是愿意做的。 心里一番琢磨之后,春妈妈当即咬牙开口道:“姜四小姐若是不嫌弃,老婆子愿为姜四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话一出,面前的女孩子便笑了,虽然在春妈妈眼里胖成个球,可笑起来的样子却当真不丑,甚至瞧着似是年画上的娃娃一般,还有几分可爱。 “赴汤蹈火就不必了,”女孩子柔声道,“只是春妈妈得罪了大丽,你要对付大丽这一点同我的目的是一样的。” 春妈妈这样的人当然是不谈人品的,毕竟哪个青楼老鸨是好人来着?姜韶颜与其说是相信春妈妈,倒不如说她信的是她同春妈妈有共同的敌人这一点。 “我今日来便是为了这个,春妈妈既然同意了,那待到过些时日从大牢里出来之后,我自会再来寻你。”女孩子说着朝一脸错愕的春妈妈点了点头,转身正要离开。 春妈妈却及时回过神来,连忙出声唤住了要走的姜韶颜,不敢置信的看向她道:“姜四小姐,你要把我弄出来?” 她敲诈索要杨家钱财证据确凿,按大周律法可是要关满两年的,这……姜四小姐怎么把她弄出来? “难道是姜四小姐准备同吴有才说道说道……”春妈妈看向姜韶颜,嘀咕出声。 杨家有权势,东平伯府也有,姜四小姐难道也准备动用权势将她捞出来不成? “当然不是。”这话一出香梨便翻了个白眼,想也不想,便哼声道,“我家小姐怎么会做这种事?你当我们小姐同那杨家一个样不成?” 春妈妈闻言怔了一怔,忍不住奇道:“那姜四小姐怎么把我弄出来?” 姜韶颜没有驳斥香梨的话,只是朝春妈妈笑了笑,道:“春妈妈放心,香梨说的不错,我不做那等事的。春妈妈且在这里再待些时日,到时我定会让你光明正大的从这大牢里出去。” 光明正大的出去?她这可是敲诈索要钱财,怎么光明正大的出去?春妈妈闻言心头更是疑惑了。 那头的姜韶颜和香梨却没有再回答她的话,已然转身离开了,倒是走在最后头的钱三到底顾念了几番“旧情”转头嬉笑着问春妈妈:“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 春妈妈闻言怔了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匪夷所思就对了!”钱三听罢,猛地一拍巴掌,得意道,“我们姜四小姐就有这样的本事,再匪夷所思的事情到她手里都能成!” 说话的语气中满是与有荣焉的的得意,说罢这话,钱三便连忙跟了上去。 看着钱三小跑着离去的背影,春妈妈默了默,心里满是抓耳挠腮的好奇,口中却是忍不住嘀咕:“这个瘌痢头脑子坏掉了吧!” 只是虽然嘀咕,心里却忍不住期待了起来。 这县衙大牢的饭食真是难吃的紧,能少待一日是一日,最好姜四小姐快些把她弄出去的好。 …… 见完了春妈妈,姜韶颜直接去寻了吴有才。 进门的时候,吴有才正在拿着她写的字帖练字。 一见她来,连忙扔下手里的笔,迎了上来:“姜四小姐,您看完那个老鸨了?” 姜韶颜闻言点头“嗯”了一声。 吴有才听罢,眼见跟在姜韶颜身边的都是自己人,想了想,倒也没有太在意,只是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姜韶颜:“姜四小姐若是想早些放春妈妈,下官想想办法去……” “那倒不必,我不为难你。”熟料这话一出便被姜韶颜拒绝了,她说罢这话,目光便落到了吴有才正在练得字上,认真看了片刻,便开口夸赞道,“写的不错!” 吴有才听罢,心头当即一喜,只是面上却搓了搓手,谦虚道:“哪里哪里,是姜四小姐教导有方才是。” 他吴有才长这么大没有别的爱好,平生唯练字这一个。姜四小姐果真是个才女,这手字写的真真漂亮,他直接拿来当书法帖子临摹了。 “你不必谦虚,是真的不错。”姜韶颜拿起桌上写到一半的字帖再次认真看了片刻之后,出声对吴有才道,“过几日便到江南道都府收纳年关贡品的时候了,吴大人可有什么打算?” 女孩子冷不防的问出这话,吴有才愣住了。 有什么打算?能有什么打算?还是老样子寻些不错的特产上贡便是了。 他一个小小的县令也没想过在这上头出风头的,当然,宝陵这等小城也没有这等风头可以出的。似他们这等小城上交的贡品多半不是扔在国库积灰就是被陛下随手赏赐给王公大臣了。 “吴大人若是没有头绪,我倒是有个建议。”女孩子笑着开口了。 看着女孩子言笑晏晏的样子,吴有才一个激灵,顿时明白过来,旋即激动了起来:姜四小姐又要帮他了吗? 如此好意,岂有不受之理? 是以听罢,吴有才连忙道:“姜四小姐请说,下官照做便是!” 就说姜四小姐是个好人呢!若不是好人,他也坐不上姑苏代县令的位置了。扯了扯身上的官袍,吴有才努力平复着心里的激动。他好歹是做过姑苏代县令的人了,待到将来年老致仕,也不至于没个吹嘘的名头。 真是佛祖保佑,让他吴有才得以碰上姜四小姐这样的大好人。虽然有时候也有些不明白姜四小姐的所作所为,不过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听姜四小姐的,准没有错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 贡品 大周各地上贡京城的贡品除却偶有得之的佳物之外,每一年年关时各地也会搜罗当地的佳物上贡朝廷。 似宝陵城这等小城一贯是不怎么出彩的,除了些干货小物便没有旁的了。 所以要看特殊的贡品要在平时,年关时都不过是些年年上贡的“老货”了。江南道都府的官员清点着年年的老几样,打了个哈欠,熟悉的翻了翻,口中念了起来。 “宝陵上贡白玉如意瓶一对,出自宝陵方家!” 比起余杭出龙井,金华出火腿这等各有所长之地,宝陵最有名的是茶馆,是说书,总不能拆了宝陵茶馆又或者直接将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上贡进京的吧!是以,宝陵城的物件每年都是东拼西凑的,当地乡绅富户出些上得了台面的玩意儿,再出些成色不错的干货便可以了。 干货是民间搜罗来的,那些上得台面的珠宝玉器则多半是出自方家、赵家这等宝陵大户了,真真年年如此,他都能背了呢! 将长长的一串单子打着哈欠半闭着眼念完,官员正要把单子放到一旁接下来念别城的,却被身旁的小吏提醒了一句:“大人,还有一物呢!” 咦,还有一物?哈欠打到一半的官员怔了怔,垂到半空中的手一僵,眯眼看向了单子的末尾。 “秦公百字临摹贴——吴有才”。 字面上的意思不难理解,就是一个叫吴有才的人描摹的《秦公百字帖》。 吴有才,这个名字真是恁地令人耳熟,近些时日出现的次数不少。那个宝陵县令,姑苏的代县令就叫吴有才。不过话说回来,江南道一代的书画大家里有一个同名同姓的叫吴有才的吗? 好像没有这号人啊! 官员瞥了眼身旁拿着那《秦公百字帖》的小吏,问他:“这字帖……” 小吏翻了翻,道:“是吴有才自己写的。” 好家伙!自己写的《秦公百字帖》上贡?虽说问题也不大,毕竟宝陵城上贡的物件多数是扔去国库吃灰的,可把自己的字帖上贡,这吴有才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他都不敢把自己的字帖当成大家出品上贡呢,这吴有才也不知哪来的自信。 一想至此,官员心里便忍不住泛酸,不屑的哼道:“写的怎么样?” 能被叫来记录上贡品的小吏自然有一双识宝的慧眼,听官员这般问来,开口便道:“还不错,比起先前吴有才的字长进了不少,显然是近些时日受了名家指点了。当然指点归指点,这等事还是要靠天赋的,他天赋摆在这里,也就如此了,不过写的很是认真和用心,交上去吃灰也无妨。” 言外之意把这《秦公百字帖》放进去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番解释让官员听明白了:吴有才的字与名家所出相差甚远,不过也算勤奋补拙,勉强为之了。 这评判让官员心里痛快了一些,大手一挥,道:“那就交上去吧!”… 看吴有才那样子也可怜,练了多少年的字了,还是那个样子,可见天赋不行。不但天赋不行,想到他接手了姑苏代县令这个烫手山芋,官员心里倒也生出了一些同情,感慨道:“估摸着也是哪位大家看他一把年纪怪可怜的,指点一番吧!倒是个心善的。” …… 心善的大家姜韶颜打了个喷嚏,看向马车外。 同春妈妈见了一面,又安排好了吴有才的字帖,姜韶颜一行人便回宝陵了。 姑苏这里暂且没什么事可做的了,待到再来姑苏时估摸着就是春妈妈被放出来的日子了,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一旁的香梨靠在软垫上怀里抱了个蒲团已然睡着了,比起当初来宝陵时圆润了一些的小脸看起来莫名的有些可爱,嘴角还有未擦干净的花糕碎渣子。 这样吃饱了倒头就睡的本事让姜韶颜一贯很是羡慕的,揉了揉小丫鬟脑袋两旁的丫髻,看着那张略带稚气的脸,姜韶颜心中忍不住感慨:这个年纪若是放到现代着实还是个孩子呢! 不过虽是孩子,却是个极听话的孩子,鼻底山根一侧那颗她初来宝陵时顺手帮她点上的痣,她日日点着,牢记着小姐的每一句话。 姜韶颜笑着莞尔,掀开车帘,看向马车外。 秋末快入冬的时候,连一向花红柳绿的江南道一代的道路两旁都变得有些萧索了起来。不过大抵是心境不错使然,即便看着一片光秃秃的萧索之景,她的心情也很是不错。 一切很是顺利,姑苏的事就在姑苏解决了,没有惊动到江南道都府,看来是先前她同林彦打的招呼派上了用场。 看着街边略过的萧索,耳畔听着香梨轻微的鼾声,姜韶颜心里一片平静和安宁。头靠在马车车壁上,她看向马车外。 大丽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难道不知道?不,知道的,可上一世她从未想过去盯着大丽,甚至连同大丽说话都是冷冷淡淡的。 江公独女的身份让她有了冷淡的资格,却不是孤傲又或者别的什么缘故,而是心不宁。 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马车外的情形:一睁眼从现代社会的车水马龙摇身一变成了一位身份高贵的孤女。她不知道多少人面对这换了天地的遭遇能迅速冷静下来和接受。 可她面上是接受了,心里却总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再加上这样“高贵孤女”的身份让她有了冷淡待人的理由,她便一直如此,即便身已在大靖,却总有种身旁所有人都与她截然无关的感觉。即便是愤怒江家的所作所为,却也有种天然的疏离感。 不可否认的是,上一世,她从未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人。即便与赵小将军交好,将他当成朋友,也总是在心里隔着一层屏障,总觉得梦醒梦睡间她又会回去一般。 这样的想法直到上一世生命的尽头,这些在她看来不是同个世界的人和朋友接连死去,自己也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那种真切活在这里的感觉才让她恍然回过神来,而后便是无尽的悔意。 若是尽了全力,沦落那等下场,她无话可说。可正是深知自己游离之外的态度,那种体验一番又能回去的感觉让她对很多事都不曾上心,任由其发展,才酿成了这一切的结果。 有能力却不为之,那种懊恼和后悔远比无能却试着做了更让她痛苦。 待到如今第二次机会袭来,大概这一世,她才真正开始把自己当成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身边的人与她生活在同一处天地时空之下,并非隔世之人,而是和她一样活生生的人。 如今的她大概才是真正接受了自己大周人的身份,上一世的人和事既然相隔不远,那她自是要算一算旧账的。 看着窗外的萧索,姜韶颜莞尔,放下了车帘:江南道的那些旧人旧事还当真不少!。 第二百八十五章 出游 待回到宝陵姜家别苑,看到白管事端上来的切成四方大小的重阳花糕时,姜韶颜一怔。/p 看着一贯淡定自若,一副少年老成姿态的四小姐面上难得露出这等怔忪的表情,白管事笑了,终于以大人长辈的身份对姜韶颜道:“四小姐可是忘了明日就是重阳节了?”/p 姜韶颜闻言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脸色一僵:还真忘了!近些时日她宝陵姑苏两地跑的盯紧了大丽、春妈妈这些人,着实没有心思想旁的事了。/p “原本刘娘子是想同小姐一起做这重阳花糕的,可先前小姐事忙,过宝陵不入家门,刘娘子便照着以往的方子自己做了些。”白管事说着不忘瞥一眼姜韶颜,说道。/p 这话若放在寻常小姑娘身上或许会有些不好意思,可姜韶颜怎么说都是活了几世的人了,这脸皮自然比寻常小姑娘要厚些,闻言笑了笑坦然道:“确实是我的不是,先前两处奔波,倒是没顾得上家里。”/p 白管事听罢也跟着笑了,笑了两声之后瞥了眼一旁正从荷包里往外倒点心的香梨,若有所思了片刻之后忽地开口问姜韶颜:“那四小姐此行可顺利?”/p 他自诩在一众管事里也算个看的明白的机灵人,当年在长安城里见过的大家闺秀、世族公子也不在少数,可如四小姐这样的,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世族公子中,他都不曾见到过这样的。/p 四小姐其姿态、仪度都挑不出什么问题来,说句“大家闺秀”的典范都不为过,偏偏姿仪之外的喜好却同寻常的大家闺秀没有一点关系,常人印象中的大家闺秀喜欢的不外乎琴棋书画这等风雅之物,偏四小姐喜欢的却是同风雅无关的人间烟火气。/p 眼前这个四小姐同未来宝陵前同他打听到的那个“才女”混不似一个人。/p 伯爷养出了一个与世间“大家闺秀”都截然不同的伯府小姐来,而且四小姐的目光显然不止落于后宅,想自她来了宝陵之后,宝陵城,哦不,应当说是整个江南道发生的事情,白管事忍不住再次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孩子:这般……手腕和手段,还当真同他见过的那些闺秀公子截然不同。/p 看着软和一团和气的四小姐实则是个极有主意的,不是那等容易被外界言语所扰之人。/p “还不错。”女孩子笑了笑莞尔,瞥了眼缀满了松子、瓜子、枣仁、核桃等干果,用料十足的重阳糕不忘问白管事:“可有送去光明庵了?”/p “送去了。”有些事若是还要等四小姐来提醒,那他这么多年的管事当真是白当的了。/p “静慈师太只瞥了一眼,就道小姐定然人还未回来呢,一看就是刘娘子的手笔,不是小姐的。”白管事笑着说道。/p 若当真说起来,论厨艺高低,四小姐自比不上多年的大厨的,可她每回出手做的东西,却是与俗不同的,说到底还是“上了心”的缘故。/p… 若非真的喜欢,怎会如此用心?白管事心道。/p 大概便是因为真的用心,做出的东西才能这般好吃吧!/p 这次的重阳糕,四小姐显然不准备再动手了,一旁倒完点心的香梨揉了揉肚子,道:“姑苏城的点心不少,这一段时日一直在吃,最近倒是没有那般想吃糕点了。”/p 不过虽是口中嚷着“没有那般想吃糕点”,可刘娘子的糕点还是尽数进了香梨的肚子里,没有浪费。/p 对于香梨这等吃货来说,大抵除了宝陵、姑苏两地县衙大牢掌厨师傅的菜,其余都是吃得的。/p 重阳这日既然不做糕了,姜韶颜一行人便照习俗“登高望远”去了。/p 近些时日思虑不少,人确实有些累,需要放松放松了。/p 恰逢重阳,自然没有什么比“游玩”更令人放松的了。/p 江南道一代要“登高”着实不易,尤其是走遍了大周各地之后,越发的发现江南这里的山委实不够高耸挺拔。/p 一地有一地的地貌,江南道这里本也不是高山耸入云端的地貌,姜韶颜一行人不登高便望远去了。/p 拿着堪舆图寻了半日,本也是一众闲人,便是去外城呆上几日也使得的姜韶颜一行人找了半日终于找到了个好去处。/p 江南道虽然山不够高耸威风,这水却是实打实的。/p “这万岛湖离咱们宝陵也不远,马车赶的快些也就一日的行程。听说万岛湖湖水清澈,远远看去水天一色,在整个江南道的湖泊里也有些名头。”香梨指着堪舆图上的万岛湖,对姜韶颜介绍了一番万岛湖的风光之后,咽了咽口水,道,“最重要的是湖里的鱼据说肥美的很,我们可以带上鱼竿包了船现吃去。”/p 一旁的白管事:“……”/p 还真是万般风光都抵不过一个“吃”字,正摇头轻哂感慨间,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正看到小午目光灼灼的打量着自己。/p 虽说小午在姜家别苑一众儿郎中长的不错,被小午打量的感觉总比被姜辉打量的感觉要好些,可白管事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p 他是个品行端方的老实人,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喜好,自是不喜欢被小午这般打量的,尤其是香梨那丫鬟还在一旁盯着看的时候。/p 正诧异间,素日里比起香梨和四小姐鲜少开口的小午出声了:“白管事的鱼钓的不错,我日常看到他午后拎着鱼竿出门钓鱼。”/p 白管事的喜好同寻常年长的长辈也没什么两样,钓鱼这种大流的喜好也在白管事的偏好范围之内。/p 他的鱼钓的不行,香梨和姜韶颜也一样,一个擅长吃,一个擅长做,若还是他们三个出行去万岛湖,这满湖的鱼肉肥美就同他们无关了。/p 虽然话不多,可小午话里的意思昭然若揭,对上齐刷刷朝他望来的目光,白管事默了默,爽快的应了下来。/p 重阳佳节本就是老人节嘛,摸了摸腰间装枸杞水的竹筒,白管事觉得这节自己过的一点都不心虚。/p 至于别苑里的季二老爷夫妇,自打上回季二夫人从衙门里被捞出来之后,这两夫妇正闹得欢,他们自闹,旁人就消停了,想来便是离开个几日也不打紧。/p 将别苑里安排了一番,重阳节那日一早白管事便跟着姜韶颜等人上了马车,出城往万岛湖过重阳去了。/p 《独占金枝》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p 喜欢独占金枝/p。 第二百八十六章 出游遇故交 江南道一代奢靡繁茂,见过西北地的广袤之后,便愈发觉得江南道一代各城距离皆很近,堪舆图上万岛湖周围金华、晏城这等熟悉的城池随处可见。 马车是自太阳一出来便离开的宝陵城,待到夕阳西下,掀开马车帘子已经能看到堪舆图上说的水天一色的情形了。 瓦蓝的天色上遍布火烧云的红霞,瓦蓝与红霞交相辉映,这等情形便是寻常百姓见了也忍不住驻足赞叹更遑论有技艺在身的文人画匠了。 还未下马车便已看见自带桌案的画匠在湖边提笔作画了,成群的文人时不时发出大声的叫好声,想来是得了佳句什么的。 这种情形姜韶颜见过不少,不止是她自己还是这具身体的原主都见过。季崇欢那行人若是在江南,想来也不会错过万岛湖这里的风光的。 她并不讨厌文人,甚至对那等真正才华横溢又或者心怀家国的文人还是尊重和欣赏的。只是季崇欢那行人显然不在她欣赏之列。 湖中心已经有不少游船了,姜韶颜等人下了马车,小午将马车带去了一旁,白管事则去湖边询问包船事宜了。 看小午同人协商停马车缴银子,白管事同人砍价包船游湖,身旁的香梨背上背着鼓鼓囊囊的吃食包裹,姜韶颜拎着几只装满了茶水的竹筒,突然想笑。 不管是现代还是大周,外出游玩要做的事其实都差不多。 旁的都很顺利,只是包游船时遇了麻烦。 不得不说,他们委实低估了似他们这等重阳能自己给自己放上好几日假的闲人了,江南道这里如他们这样的闲人并不少,来万岛湖游湖的也多。 白管事虽是经验老道,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巧再厉害的嘴也不能凭空将船拉来。 这不是钱财的事,而是船早已被人定下了。 兴致勃勃的来,却因为无船而被拦在了湖边,众人对视了半晌,叹了口气,姜韶颜翻了翻堪舆图,正要换个地方时,先前神情坚决的拒绝他们的艄公却又回来了,这一次脸上甚至还带了几分讨好之色。 “有条船上的客人愿意同你们拼船,”艄公抬手指向一条向这边划来的游船,道,“就是那条船上的。” 姜韶颜等人闻言顺着艄公的指向望了过去,过来的游船在一众游湖的游船中显得颇为气派。 没有理会艄公的得意和游船的气派,香梨警惕的拦在姜韶颜面前开口了:“游船上的客人是什么人?男的女的?我家小姐还未出阁呢!” 这幅唯恐自家小姐被占了便宜的架势看的艄公一时语塞,面上的得意旋即不见了踪影,瞥了眼香梨身后的姜韶颜,艄公毫不客气的开口道:“你这丫鬟多虑了吧!你家小姐着实不必担心这等问题呢!” 瞧这丫鬟的紧张样,还以为她家小姐是什么天仙似的美人呢!也不瞧瞧你家小姐都胖的跟个球似的了,担心她家小姐的安危?艄公看向在湖边停靠下来的游船以及从船里走出来的两个年轻公子,抽了抽嘴角:他觉得那两位长相出众的年轻公子更该担心才是。 有这等游船的显然不缺钱财,无缘无故同人拼船定然也不是因为什么节俭的缘故,而是早已相识。 果不其然那两位年轻公子一出现,其中那位相貌清俊如玉的便向那胖成球的小姐抬了抬手,施礼唤道:“姜四小姐!” 林彦。 今日他的穿着倒不似跟着季崇言来姜家别苑的那几次那般令人一言难尽了。 一身月白袍子,衬的那张清俊如玉的面孔越发的清俊起来。 先前姜韶颜便感慨比起季崇言那张一眼便夺人眼球,出色到正邪难辨的脸,林彦这张脸其实更符合大多数话本子里温润清俊的男主形象,奈何林彦品味有些问题,今日好不容易穿对了衣裳,果然不错。 而林彦身旁的,自然不是去长安未归的季崇言,而是一张不曾见过的脸。 虽然被季崇言和林彦的相貌养刁了眼,却也不得不承认一旁这位生的也很是不错。面如冠玉,头上发冠飘带,腰间荷包香囊美玉,足底鹿皮长靴无一不缺,想来也是个讲究人。 不过这般繁复的装扮倒让她想起了季崇言,印象中季崇言也这般讲究的穿戴过,耳上还戴了耳钉,那模样是真正能叫人坐下来就是茶水小酒一看一下午也不乏味的。 心里记起了季崇言的模样,姜韶颜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眼神却放空飞到了一旁。 待到林彦那张清俊如玉的脸猛地放大在自己的眼前时,姜韶颜才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见她回神了,林彦轻咳了一声,对姜韶颜道:“姜四小姐,不成想居然在这里遇到了你,我等先登船吧!” 话未说完,那“面如冠玉”就“啪”的一下打开了手里的折扇开口了:“林少卿,你是不是忘了同姜四小姐介绍段某这个船主了?” 林彦听的脸色顿时一僵:原本是想略过这个人的,毕竟方才姜四小姐已经盯着段斐盯了好一会儿了。眼下崇言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若是知晓自己不在江南道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多出段斐这个情敌,且这姓段的还是他介绍给姜四小姐认识的。他不知道姜四小姐会如何,却知道自己定是要遭殃了。 原本这段斐方才在船上对姜四小姐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毕竟他一贯只好美人,而且还是纤瘦美人,似姜四小姐这等本不是他感兴趣的。 若放在以往,便是刻意忽视了他,段斐也不会在意,毕竟姜四小姐不是他眼里的美人,对待非美人,他一贯是无视的。 哪知段斐居然会突然出声!到底也是多年同窗,更遑论断案如神的林少卿断起人来也是不错的。段斐会突然出声,显然是对姜四小姐起了兴致。 林彦抿了抿唇,满脸肃然之色。 虽然他近些时日忙晏城的事忙的焦头烂额,来万岛湖游湖遇上了昔年同窗段斐。可同窗一场的交情同崇言那个骚气又小气的比起来还是不能比的。 段斐若是不讲究当真敢出手,他定然也是要快刀斩乱麻,趁着崇言回来前将段斐这朵桃花弄走的。 打定了主意,看着段斐深秋凉的发冷的天在那里自诩风流的摇扇子,林彦咳了一声,对姜韶颜开口介绍了起来:“这是友人段斐。东川王世子,不知姜四小姐听没听过。他是个风流富贵闲人,后院养了一院子的美人,京城也招惹了不少个了。世子妃虽然没有定下,可后院美人庶出的子女加起来已经有六个了,船上还有一位肚子里已然有了。这样的人同我们不是一路人,莫用管他就是了。” 段斐手里的折扇一下子顿在了半空中,有些困惑:林彦同他是不是有仇? 第二百八十七章 游湖闲谈 这般一想,段斐忍不住认真回忆了起来:他同林彦同窗的时候似乎没有得罪过林彦吧!毕竟林彦这人一瞧就不是好惹的主,谁拿了这人的狼毫都能通过蛛丝马迹找出证据来,谁敢得罪? 既然没得罪林彦,林彦这是什么意思? 林彦一番“出色”的介绍成功的让段斐收获了众人微妙的眼神。 段斐虽然自诩脸皮不薄,可被这么多人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还是有些扛不住,干笑了两声,随意寻了个借口转身回了游船。 暂且打发走了段斐这朵烂桃花,林彦对姜韶颜笑的一脸和煦:“姜四小姐,请!” 虽然不清楚林彦和段斐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不过姜韶颜还是笑着点了点头,登了船。 她其实倒是想说林彦不用介绍的,毕竟东川王一脉她是知晓的,不过林彦既然开口,她自也不能拂了他的好意。 东川王世子段斐,这个段同前朝大靖的段是同一个段,所以,真正算起来可说是前朝宗室中人。 只可惜东川王这一脉的前朝宗室中人在前朝并不吃香,虽与前朝大靖宗室同姓一个“段”,可比起如今的东川王,在前朝东川王一脉只是个东川侯而已。 那是因为在如今的东川王世子段斐和东川王段丞之前的几任东川王皆是性子耿直刚烈的主。原本是前朝宗室嫡系,可“忠言逆耳”,尤其对着天子“逆耳”,丝毫没考虑这天子是不是个听得“逆耳”的,这便麻烦了!于是东川王这一脉在前朝生生从嫡系宗室被排挤到了边缘宗室,在如今的东川王段丞承位之前,直接成了东川侯。 不知是不是连着出了几个忠言逆耳的,到了段丞这里,直接从忠言逆耳性情大变成了富贵风流闲人,总算保住了爵位都险些丢了的东川侯。 而后便是大部分的前朝宗室都死在了改朝换代之下,倒是被排挤到边缘的东川侯一脉时来运转成了大周为数不多的异姓王之一的东川王。 有人说那是陛下做给前朝归顺的老臣看的,所以特意提拔的东川王,也有说是在改朝换代之中,东川王段丞告了密,所以才得以封王。 不过不管如何说来,如今的段丞段斐父子是得胜者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 老东川王段丞风流,东川王世子段斐子随父,也是如此。 这一段过往姜韶颜早有耳闻,瞥了眼那奢华气派的游船,想起段丞段斐父子的段姓,姜韶颜觉得这般风流富贵闲人,名声不佳的东川王父子显然才能把东川王这个位子坐的更牢。若当真有为的话,前朝宗室同姓尚且险些丢了爵位,在如今大周怕是能直接丢了性命的。 上了游船之后看着其内铺金镶玉的奢靡以及以及大舱里莺莺燕燕身上飘来的香气,香梨毫不客气的打了个喷嚏:闻惯了吃食的香气,这脂粉香怪不习惯的。 不过好在大抵是考虑到林彦不是这样的人,安排他们的是另一间舱房,这间舱房的布置比起方才瞥到的显然要低调的多了,其内文房四宝、笔墨纸砚齐全,似是专为林彦这等“正经”男客所备。 因着要暂且安抚一番大舱里的莺莺燕燕,段斐先离开了一会儿,林彦这个客便领了主的职,同姜韶颜等人道:“早知姜四小姐出游,我便同你们一道定船了。” 他虽有事在身,却也不是那等执拗迂腐的不开窍的。倒不是偷懒,而是脑子动久了,偶尔也要歇息歇息,便趁着节日出来游玩。虽比姜韶颜等人早到了半日,可万岛湖上的游船也早已定光了,幸好碰上了昔日同窗段斐,便上船游湖了。 关于段斐其人,他先前一番说辞倒也算不得假话,当然,不管段斐此等行径是本就是个风流人,还是不得不为,事情就是他做的,所以他当然没有胡说八道。 林彦没有半点愧疚之色。 姜韶颜闻言笑了笑,顿了顿,再次开口,话题却依然落在段斐身上:“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林少卿出自颍川林氏,在前朝大靖便已是书香名门,颍川当地更有林家的书院,桃李无数,您二位旧识难道是东川王世子年少曾去颍川……” 林彦听到这里,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姜韶颜,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知是女子本就心细还是心细的只有姜四小姐,姜四小姐话里的意思显然就是好奇他是如何同段斐结交上的了。 “颍川虽有家里的书院,我幼时却是在长安国子监读书的,否则也不会同崇言认识了。”林彦解释道,“段斐虽有封地,在长到弱冠之前却是留在京城的。” 东川王一脉到底同前朝有些关系,地位尴尬,此举未尝没有“为质”的意思在里头,姜韶颜自不用林彦再解释,也明白过来了。 林彦自诩自己这一番已经解释清楚了,却没成想女子注意的地方总是与男子有些差别,顿了顿,开口道:“那他同季崇言也是同窗?” 这话让林彦愣了一愣,顿了片刻之后,神情古怪的点了点头,道:“倒也算是,我等都在国子监读过书。只是对于崇言,多数人都是有些惧怕的。” 毕竟是陛下的亲外甥,况且崇言那长相出众又有种莫名其妙的生人勿近之感。 “实不相瞒,我刚认识崇言的时候,他总是独来独往的,虽然不是什么纨绔,可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彼时在国子监没有一个见了他不怕的。”林彦说着叹了口气,“我一开始也觉得他性子有些古怪,不过久了便发现不是这么回事。”林彦说着给出了四个字,“心境少年老成,看我等自然如同在看稚童一般。” 当然,这等心境面对杨老狐狸这等人物时显然是一件好事。 “段斐也是纨绔之一,见了他自也是怕的。”林彦说到这里,忍不住抬眼特意留意了一番女孩子的反应,见她神情如常,不由松了口气。 只是还不待他继续开口,一道声音便自舱房外响了起来。 “林彦你说我见了谁怕呢?”段斐说着自舱房外走了进来,朝姜韶颜抬手施了一礼,“姜四小姐。” 姜韶颜朝他还了一礼。 林彦凉凉的瞥了他一眼,道:“说你见了崇言怕。” 听到“崇言”两个字,段斐脸色变了变,咳了一声,忙转移开了话题:“好汉不提当年勇,此事不提也罢!对了,姜四小姐,你那个年长的管事一会儿的工夫钓了好些鱼了,要不要过去看看?” 游万岛湖本就是为了观景吃鱼而来的,姜韶颜没有再问季崇言的旧事,跟着段斐一行人出了舱。 说话的工夫,在船尾垂钓的白管事身边的水桶里已然有好几尾两三尺的大鱼了。 “白管事!”姜韶颜唤了正专心垂钓的白管事一声,正要开口,一旁断案如神看向湖面的林彦突地脸色一沉:“湖里有东西!” 第二百八十八章 落水 年纪渐长沉迷钓鱼本是为了修身养性的,可这般个钓法,白管事拭了拭额头的汗,接过姜韶颜递来的枸杞水补了一口,心中忐忑不已。 看着被人合力弄上来的泡肿的尸体,白管事面如土色。 钓鱼钓上了一具尸体,这换谁受得住? “小姐。”香梨忧心忡忡的靠在姜韶颜身边,半步都不肯移开。 白管事看了眼素日里咋咋呼呼的小丫鬟的反应,叹了口气:看来不止他这个老的受不住,如这样的年轻人也一样。 香梨看着那一桶钓上来的活蹦乱跳的鱼,咽了咽口水,道:“晚上……晚上还能吃鱼吗?” 白管事:“……” 原来香梨是因为这个缘故受不住。 再看一旁神情平静的姜韶颜,难道受不了的只他一个? 在水面上一番折腾,甚至出动了游船里备下的小渔船才合力将尸体弄了上来。 这般一番大动作,再加上适逢重阳佳节不管是湖面上的游船还是湖畔的游人皆有不少,想来万岛湖里钓出尸体的事很快便会传遍整个江南道了。 这种事……姜韶颜也是头一次碰到。 看着神情镇定自若的指挥人将尸体弄上来,因外出游玩未带仵作在身边,自己自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掏出手套手的布就蹲下来检查尸体的林彦,姜韶颜默了默,忍不住道:“我曾看过一个话本子,里头那破案如神的判官也是走到哪儿,哪儿便有案子的。” 正蹲在地上搬弄尸体的林彦手头的动作一顿:这话真是耳熟,取笑他走到哪儿哪儿都有案子这种话有个人也曾经说过。一想至此,林彦便忍不住看了眼一旁的女孩子:真是相识的越久,越发发现这姜四小姐同崇言的想法有些时候真是惊人的一致呢! 接下来就是林少卿顺手兼祧了仵作的活,简单验了下尸:只知道死的是个男的,五十来岁的样子,人也瘦小,脸因在水里泡的久了,看不清了。背部有刀伤,似是陈年旧伤,而且伤可及骨,想来那一刀险些要了命了。 虽然背部刀伤的特征明显,可一时半刻应当也没有那般容易找到人的。 好好的观景游湖遇到了尸体,即便段斐这大船适合游湖,却也不好继续玩下去了。 “姜四小姐!”林彦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虽然有时候确实容易撞上案子,可难得出来散一回心,遇到案子就着实不是他的本意了。更何况,本是好意请他们一同上船,如此一搅和明日一大早大家估摸着就得提前回去了,确实叫人有些不好意思。 “明日……” 他才说出两个字,对面的姜韶颜便开口道:“林少卿放心,我省得,正事为重。” 游玩什么的自然不会比命案更重要。 听女孩子如此说来,林彦松了一口气,正想再说什么,听船舱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还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只听外头“噗通”一声。 正在说话的两个人俱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正想说话,听外头嘈杂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世子落水啦!” “快来人救世子!” “你们是什么人,居然胆敢对世子……啊!” 那一声惊呼伴随着“噗通”又一声的落水声响起,外头蓦地一静,似是被动手之人的动作惊到了。 船舱内的姜韶颜和林彦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不意外的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异之色。 姜韶颜默了默,下意识的脱口喃喃:“也不知是什么人居然敢在东川王世子的船上对世子动手……” “而且好大的胆子,”林彦吞了口唾沫,跟着点了下头,道,“被人质问直接将质问的人踹下了水,如此大的胆子,林某平生就没见过……” 船舱的舱门被推开,有人带着一身夜深露重从外头走了进来,面上满是冷意。 不过这冷意在看到船舱里端坐的女孩子时顿时消散了不少,面色也柔和了下来。 不等船舱内错愕不已的众人开口,季崇言的目光便落在姜韶颜的身上开口了,声音清冷中沁出了几分柔和:“姜四小姐!” 季崇言。 他一身墨色长袍,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前几日才听说他刚从长安出发,没成想今日却已经出现在了这里。 “崇言,你怎么找到的这里?”先一步回过神来的林彦开口奇道。 季崇言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道:“我今日暮时到的晏城衙门,听说你来万岛湖了,便赶了过来。临近万岛湖的路上听说人钓鱼钓到了一具尸体,我想着多半又是你招惹来的案子,便过来看了看。” 林彦:“……” 就说他说出的话同姜四小姐一个样,明明身处天南地北,若不是知晓这二人没在一处,他都要以为这二人提前说好的了。 这样不约而同的相似和默契,让他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一个词——心有灵犀。 季崇言这话一出,那厢先前便说过这话的姜韶颜忍不住抿唇莞尔:看来这位玉面判官林少卿招惹案子之事不是头一回了。 外头的嘈杂声愈发明显,虽说没有亲眼看见,不过从外头的嘈杂声中也能想象的到外头七手八脚乱七八糟的情形。 看着身后带着的卢和一个她不曾见过的护卫的季崇言,姜韶颜有些不解:“那个东川王世子怎么落水了?” 其实关于东川王世子怎么落水的,船舱里的众人心里都隐隐已然明白过来了:毕竟敢对东川王世子动手,又这般霸道的被人质问连质问的人一同踹下水的,这万岛湖上敢这么做的估摸只面前这位一个了。 姜韶颜不解的是季崇言怎么会突然这么做的:他的出身确实傲然于人,就如林彦所言的那样,京城里的纨绔子弟没一个敢招惹他的,可在姜韶颜看来,季崇言不是那等蛮不讲理、随心所欲之人,会这么做应当有他的理由。 对她的不解,季崇言却没有如以往那般认真解释,闻言只道:“他脚滑落的水。” 这解释……林彦抽了抽嘴角,忍不住道:“那个质问你的怎么也落水了?” “脚下也滑了。”季崇言冷着脸说道。 这解释……还不待众人开口,段斐气急败坏的声音便自船舱外响了起来。 “姓季的,你胡说八道!”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不解 段斐声音突然响起,姜韶颜忍不住再次看向季崇言。 感受到女孩子的目光,季崇言朝她笑了笑,解释道:“这天下姓季的不少,他说的许是季崇欢。” 只可惜这解释太过苍白无力,随即便被外头气急败坏的段斐戳破了:“谁去管那整日吃饱了没事做的绣花枕头?” 被人搀扶进来的段斐不复白日里的讲究体面,浑身上下的衣袍湿漉漉,头发更是乱糟糟的贴在头上,看起来狼狈不堪。 不过此时段斐却无暇讲究身上的体面,气急败坏的看向季崇言,敢怒不敢言,哦不,抱怨问个缘由还是敢的:“你到底讲不讲道理?我不过同你说个话,你便将我踹下水?我段斐哪里得罪你了?” 季崇言没有立刻回他,只是看向身旁的姜韶颜,见女孩子转头朝自己望了过来,目光对视间,他顿了顿,突然难得的生出了几分想要同段斐讲道理的心情,是以抿了抿唇,开口道:“你找我说的话可敢在这里再说一遍?” 有些事情他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却还是在乎她怎么看的。 他不想让这个女孩子生出什么误会来。 这话让段斐愣了一愣,眼神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 这反应,让林彦忽地生出一股不妙之感,想到今儿请姜四小姐上船时段斐的反应,忙开口厉声道:“段斐,你说了什么?” 崇言的心思他自不能在外乱说,毕竟这种事是私事,所以见到姜四小姐一行人没有游船时,他只对段斐道姜四小姐是他同崇言在江南道认识的朋友,而没有说姜四小姐是崇言心上人,这段斐莫不是…… 果不其然,在崇言脸色黑的都能滴出水来的情形下,段斐开口了:“我不就是问了问崇言姜四小姐的事吗?”段斐说着看了眼一旁的姜韶颜,显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我年纪也差不多了,父王叫我留意世子妃的人选。我一贯是个不喜被人管束着的,姜四小姐这般一瞧便是个心宽体胖的。不如我两凑一凑,成亲之后各管各的,岂不逍遥?” 他直至此时仍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这姜四小姐在京城同季崇欢那个吃饱了没事做的绣花枕头的事谁不知晓?季崇欢除了那张脸还算能看还有什么别的本事?可见这姜四小姐显然也是个看脸的。 段斐自诩自己这张脸也能看,要不然姜四小姐今儿初见自己时怎会盯了自己那么久? 恰逢近些时日被父王盯着选世子妃盯的难受,段斐就生出了这等主意。 左右姜四小姐看上的是脸,他倒是不介意自己的脸给姜四小姐多看看的!而他对自己如今的逍遥日子委实很是满意,要在寻常的大家闺秀中找个不管自己的实在有些麻烦。 倒是姜四小姐的出现让他有了主意,只要姜四小姐不管他,她要看便看就是了。 段斐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一点问题都没有,不过因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得罪的林彦,自打上船之后,林彦便没有离开过姜四小姐三丈之外,他实在是寻不到机会同姜四小姐摊牌。 正头疼的时候,季崇言突然半夜里寻了个艄公划船来了他们船上,他唯恐季崇言进去之后寻不到机会,便连忙赶在季崇言进舱前把这话说了,要他问问姜四小姐的意思。 他寻思自己一番所作所为又没有逼迫也算有礼,便是季崇言不搭理他也无妨,哪知会变成这个样子。 比起林彦突然开口胡说八道,把他的老底泄了个全,季崇言更是不讲道理,直接一脚将他踹入了湖里。 他都不记得昔年同窗时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二位了,简直莫名其妙! 段斐虽然自诩不算好人,却也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是以说出这些话时底气十足,将话说完便将目光放到了对面的姜韶颜身上,开口问她:“姜四小姐,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姜韶颜还不曾开口,一旁林彦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段斐,你午时多喝了几杯便莫要胡说八道了!” 一边说着一边瞥了眼身旁抿唇冷笑的季崇言,不等季崇言有所动作,林彦连忙上前揪住段斐的衣领将段斐捂着嘴巴拖出了船舱。 他道崇言怎会突然动手呢,原来是段斐说了这样的话。若不是顾及着姜四小姐还在船上,段斐决计不是落水这般简单了。 待到段斐被林彦拖出船舱之后,姜韶颜顿了片刻之后,忽地轻哂了一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其实她倒没有这般生气,段斐这想法在大周虽然显得匪夷所思,不过姜韶颜这个现代人未尝没有见过。只是她自己并非这般的人而已,也不需要同段斐这般“凑合”各管各的。 东平伯姜兆一直是个好父亲。 不过季崇言的反应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能不说一声直接动手,看来是当真生气了。 “姜四小姐,你莫用理会段斐!”季崇言开口对姜韶颜说到这里,不由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东川王父子是装傻装久了脑子真出了问题。” 比起段斐给出的提议,让他心中更是不悦的是段斐的态度:这般无所谓浑然不觉有错的态度说到底还是段斐潜意识里觉得姜四小姐高攀了自己,觉得姜四小姐找不到如意郎君了。他能理解世俗的看法,也无法让每个人都发现姜四小姐的好。可自己的心上人被人这般轻视,是季崇言不能忍的。 是以,他想也不想便对段斐动了手。 姜韶颜当然不会察觉不到季崇言的好意,更不会拂了他的好意,是以顿了片刻,轻声道:“多谢季世子!” “你不必谢我。”季崇言看向垂眸的女孩子,微微蹙了蹙眉:她还是那般客气,他当真不希望她这般客气。 毕竟他私心里从来不希望将她当成外人,为自己喜欢的女子出头这种事本就是他当做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对自己能不那般客气! 谢过季崇言之后,姜韶颜开口问季崇言:“季世子知晓东川王父子是装傻?” 对于东川王父子的行径,季崇言斩钉截铁的做出了评判:装傻,不是真的傻。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确定的。 毕竟东川王父子既然能做到两代醉生梦死的装傻,想来不是什么蠢人,这样的人难道还能叫季崇言抓住了把柄不成? 第二百九十章 登对 季崇言闻言“嗯”了一声,看向姜韶颜,神情专注而认真:“姜四小姐,我不会骗你。”虽说没有说明缘由,想是应承过什么承诺又或者别的什么理由,却也坦然应了下来。 顿了顿,季崇言又接着说道,“你莫要跳进段家的坑里。” 段斐此举或许当真如他所言是想自在,不想被管束,东平伯一家身家背景又干净,与各方势力没有交集,令段斐放心。 可他全然没有想过段家在做的事会引起什么后果,会不会将阿颜拖进火坑。 或许正是如段斐所言他不在意阿颜,所以也不会心中有愧,更不会为阿颜考虑。这是他更不能忍的,这才直接对段斐动了手,绝了他的念想。 姜韶颜当然听出了季崇言话里的好意,闻言沉默了一刻,轻声道:“我明白,多谢世子提醒。” 又是“多谢”,季崇言抿了抿唇,沉默了一刻,目光转向别处。 船舱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姜韶颜这才注意到香梨、小午还有季崇言身边的的卢和一个不曾见过的护卫不知什么时候去了船舱外,此时舱内只他二人了。 姜韶颜目光闪了闪,一股莫名其妙的微妙感涌上了心头。她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下意识的不去看季崇言。 方才同林彦说话的时候其实也只她和林彦两个,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却不曾出现过,真是奇怪了。 正踟蹰间,季崇言再次开口了:“姜四小姐近些时日可好?” 近些时日……想到近些时日发生的事,姜韶颜笑了笑道:“近些时日也算顺心!” 姑苏这里发生的事都在朝着她希望的方向而去,自然顺利。 季崇言“嗯”了一声,顿了片刻,忽道:“听林彦说你在杨家别苑起火那一日看到那位杨二夫人了。” 这话一出,姜韶颜便下意识的去看一旁的季崇言。 大丽之事事关他生母昭云长公主,这也是她笃定他会帮忙的原因之一。 “那日别苑起火,我亲眼见到了那位杨二夫人。”姜韶颜说到这里,脸色忍不住沉了沉。 大丽是个很谨慎的人,即便那日突起大火,浓浓烟雾之中实在被呛的熬不住也只将面纱摘下来片刻。若不是她从一开始就盯上了大丽,怕是抓不住那片刻大丽摘面纱的功夫的。 大丽那张脸她不会忘,杨二夫人就是大丽这一点不会有错。 只是光用手上的莲花刺青同见过大丽的画像这一点来说服季崇言,姜韶颜觉得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又怎么让季崇言完全信服。 只是……想了想姜韶颜对季崇言道:“我信季世子也请季世子信我,杨二夫人……”说到这里,姜韶颜蓦地一顿,顿了片刻之后,斩钉截铁的开口道,“应当说真正的杨二夫人就是大丽。” 眼下姑苏城里,露面于人前的显然不是真正的杨二夫人。 可因着先前杨衍多年的小心筹备和布置,没有人能指出杨家指鹿为马之说。 不过能瞒一个人的身份长达二十年,不管是策划这一切的杨衍还是做下这些事的大丽,其忍耐力都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季崇言闻言只是看了姜韶颜一眼,轻轻的“嗯”了一声,先前段家之事他让她信自己,她信了,如今大丽之事,她让他信自己,他也信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默契感让季崇言心情很是不错。 那厢被林彦拖出去“醒酒”的段斐也在此时跟在林彦的身后回来了,不复离开时的不解和不以为然,回来之后的段斐再次看向姜韶颜的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怪异。 看了片刻的姜韶颜又转头去看一旁的季崇言,他那强作镇定的表情当真是不管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带了几分不可思议的味道。 这表情和反应饶是姜韶颜也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林彦是怎么让段斐“醒酒”的。 “醒酒”后的段斐显然不再胡言乱语了,“嘿嘿”笑了两声之后,赔了个不是:“我中午多喝了两杯,喝醉了胡说八道……给姜四小姐陪个不是。” 姜韶颜看了眼一旁的季崇言,道:“无妨,段世子方才说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 这回答让段斐松了口气,忍不住腹诽:这姜四小姐还是很好说话的,他第一眼的感觉没有错,确实是个心宽体胖的姑娘! 他也知晓自己的想法为大多数人所不理解,如今却因着季崇言这厮只能硬生生的错过这个姑娘,还怪遗憾的。 不过遗憾也好,放心也罢,到底还是比不上此时内心的震撼。 林彦居然告诉他季崇言看上了这位姜四小姐! 这位姜四小姐?段斐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看着面前在林彦口中“略有丰腴”,在正常人眼中明显“丰腴”过了头的姜四小姐,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当真是因着自己长成那副样子,每日晨起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腻了,不在意相貌了? 人说不以貌取人,季崇言倒是当真言出必行了。 林彦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人,不知道为什么看久了总有一种登对又不登对的感觉。 乍一眼看上去,这二人相貌差距简直可用南辕北辙来形容,自然是不登对的。 可看久了不知道为什么,看这两人站在那里,一样清泠泠的不说话,神情平静的样子又莫名的登对。 段斐顾不得身上的狼狈,好奇的看着,越看越好奇,越是好奇越想看。 外表虽说不登对,可这两人的气质还当真有种莫名的相似感,难道这就是季崇言看上姜四小姐的理由? 正看的认真,冷不防脑袋上挨了重重的一击,段斐捂着脑袋回头看向出手的林彦。 林彦收了手,轻咳了一声,眼角的余光瞥向那厢已明显不悦开始抿唇的季崇言,道:“看什么看?你那一大舱的莺莺燕燕还不够你看?” 都同段斐说了姜四小姐是崇言的心上人了,他怎么还看?崇言什么性子谁不知道?难得认定一个人,段斐先前又搞出了那么一桩事,便是他没这个意思,也要仔细崇言秋后算账才是,眼下居然还不消停,还盯着姜四小姐看。 挨了一记的段斐嘀咕了一声“那不一样”,莺莺燕燕是天天能看的,似季崇言和姜四小姐在一起的时候却不是天天有的。 “明日一早便停船靠岸。”季崇言虽然没有说什么,却显然有些不喜段斐的举动。 如此,还是早早同段斐一行人分开来的好,不管是游湖还是查案,没有段斐显然更好。 第二百九十一章 身份 段斐的游船自然有空余的舱房,其内布置远比寻常的客栈更好。 游船还自带了厨子,做的菜不错,当然鱼肉本也是最丰美细腻的时候,自然怎么做都好吃。 吃了一顿让香梨感慨“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缺了几分小姐做的菜那味儿”的全鱼宴之后,众人便回舱房歇息了。 大船上莺莺燕燕的弹唱也因着季崇言的到来停了声响,众人忙了一日,自是倒头就睡,可睡到半夜里,姜韶颜还是醒了过来。 无他,下雨了。而且雨势还不小,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游船上如击鼓一般叫人难以入睡。当然,似香梨这等倒头就睡的小丫头睡的还是很香。 姜韶颜走下床,顺手替睡在塌上的小丫鬟拉了拉被子,走到船舱边的小窗旁开了窗。 因着外头雨势不小,姜韶颜便只开了一条窗缝,透过窗缝,外头混合着雨水湖水的潮气迎面涌来。 在窗边站了会儿,姜韶颜待要回去,忽听一阵脚步声响起。 外头雨点击打游船甲板的声音不小,原本是很难听清楚外头的声音的,可因姜韶颜睡不着开了窗,人又恰巧在窗边。大抵是刚到船上,对方脚步声有些许零乱,夹杂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很快便让姜韶颜捕捉到了那不同寻常的声音。 透过窗缝,她向外望去,只见船舱两侧的甲板上不少人经过,从她的角度只看得到经过之人的鞋与鞋面上的一段。 黑底厚靴,劲装的黑色长裤,同大雨无光的雨夜几乎融于一体。 这等人不是那等大清早穿了一身夜行衣,万分显眼跑到方家去刺杀烟花周的刺客。 这些人走的极快,除了初时零乱的脚步声之外,很快便调整为井然有序,如雨夜里的魅影一般从甲板中经过,去了后舱。 后舱……姜韶颜忽地心头一震:那不是放那具被打捞出的尸体的地方? 万岛湖里那具尸体出现的莫名其妙,林彦虽是个兼祧的仵作,细节处或许还要等自带的仵作从晏城衙门赶来查验,可至少这尸体是怎么死的还是查得出的。 那尸体在坠湖前就已经死了,死因是窒息,从脖颈处的勒痕看,应当是被人用长条状的绳索或者卷成长条的布勒死的。 那个人死的显然不同寻常。 但更不同寻常的是这些出现在这里的黑衣人。 这条游船只一眼就可以看出主人非比寻常,玉面判官林少卿就在游船上的消息想来也已经传开了。东川王世子虽然风流了些,可不是傻子,游船之上武艺高强的护卫不少,这些人却敢登船,而且明显是练家子,可见也不是什么寻常人。 死的不寻常的尸体以及不是寻常人意图破坏或者带走尸体的黑衣人。 怎么办?姜韶颜心中一记咯噔,忽地记起临睡前季崇言特意交待了一句“若是夜间有什么事,记得叫我,我就在隔壁”,心中的不安蓦地一松。 虽然季崇言说这话时是看向段斐的,防着的也是段斐,可这个时候,那些人显然更要防。 季崇言本不是什么纨绔子弟,身旁的的卢和另一个不认识的护卫似乎也不是普通人。 越想心中越定,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脚踹翻了舱房里的桌椅,一声巨响之后,惊呼道:“来人啊!有耗子!” 这一声尖叫着实惊醒了船上的大半人,这其中自然包括游船的主人段斐。 得益于那位姜四小姐清泠泠的声音,虽然不是最响亮的,却是听的最清楚的。 大晚上的从床上被惊醒过来,而且这理由居然是“有耗子”? 段斐翻了翻眼皮:那姜四小姐一拳都能打死多少只耗子了?居然怕耗子?最重要的是他这游船上怎么会有耗子? 随着外头脚步声嘈杂声越来越大,段斐不得不从床上爬了起来,唤了两三声“来人”之后,才有下人从外头匆匆跑进来,不等段斐发火便忙道:“世子,不好了,船上遭贼了!” 什么?遭贼了?段斐愣住了。 待得一番手忙脚乱的披衣撑伞赶到后舱时,后舱已然挤了不少人了。 当然,这是他的游船,挤在这里的也以他的下人护卫最多。 唤着“让一让”,段斐挤进人群,忍不住腹诽:难怪方才喊了两三声“来人”都没人搭理他,感情是都跑到这里来了。 在这条船上,说话能比他这个船主更管用的也只有站在先前惊呼了一声“耗子”的姜四小姐身旁的季崇言了。 林彦正蹲在地上检查那具被放在后舱的尸体,一旁几个看守尸体的护卫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这情形,一瞧便猜得到发生了什么。 “死的这个难道很重要不成?夜半三更的居然还引人跑到船上了。”段斐忍不住嘀咕,看向姜韶颜,“姜四小姐,你看到那些偷盗尸体的了么?” 这姜四小姐耳朵倒是灵敏,这么大的雨都能听到外头的动静。 姜韶颜摇了摇头,道:“没有,他们身穿夜行衣,”说到这里,女孩子看向季崇言,顿了顿,又道,“的卢他们已经去追了。” 方才的一幕此时想起来,饶是姜韶颜自诩自己是活过两世的人了,也有些心有余悸。 未曾想到段斐的游船上会发生这样的事,小午和白管事被安置在了后舱。 彼时她赌的就是季崇言能带人及时赶到。 毕竟在一群练家子面前,这一声定然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去而复返也不过一瞬的功夫。 被她这一嗓子破坏了,即便不得不放弃,可回头顺手解决她并不是一件难事。姜韶颜想着将藏了药粉的手藏在了袖子中。 先一步赶到的是那些黑衣人,不过还不待她动手,季崇言便赶了过来,没有用到她配制的那些药粉,之后的事便与她无关了。 “死的这个重要不重要我不知晓,不过这个人倒是突然叫我觉得有些熟悉。”姜韶颜看着地上的尸体半晌之后,突然开口道。 这尸体显然死了已经很长时间了,捞上来泡久了浑身上下更是不成样子了。 眼下到了半夜尸体虽说还是那副不成样子的模样,可那一束原本湿漉漉的头发在大抵是林彦为了方便验尸顺手帮他扎起来之后却让姜韶颜莫名的有种熟悉之感。 “香梨,”看了片刻之后,姜韶颜突然唤了一声身后的香梨,问她,“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晒干枣核儿脸的黄神医?” 第二百九十二章 确认 得益于如此精妙的比喻,香梨听罢只是略略一怔,便猛地一拍脑袋“啊”了一声回过神来,道:“哦,那个给姜辉治腿治瘸了的啊!” 姜韶颜:“……” 不过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姜韶颜抬了抬下巴,指向那躺在地上,根本辨认不出来的尸体,道:“你说……他像不像那个晒干枣核儿脸?” 在水里泡久的,再加上死了都那么多天了,那哪还能认得出来? 即便有姜韶颜在,香梨的胆子比往日要大了不少,也认真盯着那尸体看了好久,可一贯在姜韶颜面前只说真话的香梨还是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出来,小姐。” 这个答案倒也不令人意外。 “要确定是不是他很简单,把钱三找来问问就是了。”姜韶颜说道。 …… 从宝陵到万岛湖也不过一天的功夫,重阳当日,钱三陪着小桃红去登高,虽然这登的高并不高,奈何钱三本就是个懒得多动的人,这般走了一天,回去便累趴下了,直到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被人从被窝里揪了起来,一路奔波折腾的快散架了才带到了万岛湖。 待被人带到姜韶颜面前时,钱三还在打哈欠,看到姜韶颜之后更是忍不住开口抱怨了起来:“姜四小姐,好在他们报了你的名讳,要不然我定是要同我的床同生共死的。” “不至于。”姜韶颜听罢却是闻言笑了笑,瞥向他,“不至于死,打晕了带过来也一样的。” 钱三:“……” 一旁的林彦正等着确认那尸体的身份,此时听他二人寒暄了一番便连忙咳了一声开口提醒:“姜四小姐,先问正事吧!” 姜韶颜闻言点了点头,不过在她开口前还是得先将钱三带去辨认一番尸体。 素日里放高利的恶人,甚至自己都“死”过好几回的钱三看到尸体的反应却比小丫鬟香梨还要大。 见他闭着眼睛看也不看的样子,季崇言蹙了蹙眉,唤道“绝影,帮帮他!”。 那个姜韶颜此前未见过的护卫听罢走到钱三面前,干脆利索的伸手制住了钱三,而后用手扒拉开他的眼睛让钱三看清楚了眼前的尸体。 好在青天白日的,钱三被迫看了半晌的尸体,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连摇头:“不知道,不知道。都肿成发泡馒头了,这还怎么看清楚?哪个能看的清楚那才怪了!” 能看清楚“才怪了”的姜韶颜闻言只是略一沉默,便开口问钱三:“钱三,你同我说过的那个黄神医此前是不是背部受过刀伤,险些要了命的那种。” 这话一出便叫闭着眼在那里不住摇头的钱三怔住了,他转头诧异的看向姜韶颜:“姜四小姐,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这黄老骗子同姜四小姐他们的关系他是清楚的,黄老骗子同姜四小姐估摸着连句话都没说过,姜四小姐怎么会连黄老骗子藏在衣服里的伤都知晓的? 他知晓是因为有一段时日同黄老骗子混过,还请他上过花月楼,泡澡时瞧见的。 这个问题当然要解释,不然身旁这位玉面判官林彦也要起疑的,姜韶颜笑了笑,开口道:“我翻过几本医书,所以略懂些医理。他走路时的姿势,佝偻的姿态以及左脚重右脚略轻的姿态,背部脊骨应当受过伤且不正。” 林彦:“……”翻过几本医术便能看出这一点?他为查案看过的医书足有十几本了,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是他资质太差了吗? 不过钱三这话显然是确认了这一点,再加上这黄神医的年龄也是吻合死者的年龄以及背部有刀伤这一点,这一切都将死者的身份指向了黄神医。 可事关人命大事,林彦还是不敢托大,看了眼一旁的姜韶颜,开口问钱三:“那刀伤在什么位置?” 姜四小姐特意留了个尾巴,只说刀伤在背部,没有说在具体什么位置。 钱三闻言,连忙指了指背部底端的位置划了一下,道:“这里,从头到尾,瞧着那伤都能将人分成两半了,怪吓人的。黄老骗子能挺过来也是奇迹了。” 说罢这话,钱三便忐忑不安的看向众人,见众人神情凝重。他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方才还要绝影“帮忙”看尸体来着,可如今却是不用绝影帮忙自己主动看向了尸体。 指着那个都辨不出人样来的尸体,他问姜韶颜:“他不会是……” 虽说先前黄神医进了杨家祖宅便没有再出现,大家心里有数多半是叫杨家给解决了。 可有些事当真是知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便是另一回事了。 姜韶颜点了点头,看向面前的尸体:“兴许就是黄神医了。” 钱三听的脸色一白,捂着唇偏头偏到了一旁。 除非有第二个近些时日失踪,背部下方有那么长刀伤五十上下的男子,可这等可能微乎其微。 而黄神医最后一次被瞧见是进了杨家。 虽说钱三的人也跟着一同失踪了,等同没有什么证据,可以此为据查案也是可以的。 “若这老骗子的死同杨家有关,昨日那些人多半也是同杨家有关了。”林彦说到这里,看向一旁的季崇言。 昨日的卢和绝影二人追了出去,却无功而返,追丢了。 这对于的卢和绝影二人可说难得一见,虽说未尝没有昨日夜雨,夜路难辨的缘故,可对方那等身手也绝非普通人能做到的。 好好的游湖游出了一具尸体,直到跟着到了晏城县衙,白管事才稍稍缓过神来,看向姜韶颜:“四小姐,我们怎么……不回去吗?” “回去什么?”段斐换了一身镶金边的衣袍,拿着一把折扇,一边扇一边拿帕子擦鼻涕,“我们是人证,录了证供才能走!” 原来是这么回事。白管事恍然,看了眼那厢冷的都已经擦鼻涕了还在扇折扇的段斐,忍不住摇头:年轻人啊,就是不爱惜身体,不似他们这些年长的。 被那随身带着一竹筒枸杞水的老管事看了一眼,段斐挠了挠头,莫名的有些不自在。 年轻公子不都是像他这般折扇不离身的吗?这有什么问题? 还有,说好的录供为什么那位姜四小姐只同季崇言说一句便能离开了,他却不能。 目送着女孩子急急离去的背影,段斐转身便对上了朝他望来的季崇言。 “段斐。”季崇言也在此时开口,向他看了过来,目光有些发冷,“你怎会这个时候来江南道?” 第二百九十三章 套话 怎会这个时候来? 段斐摸了摸鼻子,瞥向一旁,轻咳道:“你也知晓,我自离开长安之后便四处游山玩水,江南道这里水美人也美,我来江南道有什么问题?” 季崇言没有出声,只是掀了掀眼皮看向他。 被这般一看,段斐心中一记咯噔,不等季崇言开口便又接着说道:“万岛湖湖水清澈,鱼肉肥美,要不然你那姜四小姐怎会来万岛湖游玩?” “我们只是碰巧撞见而已,咳,林彦已经同我说了,放心,我决计不会再去招惹姜四小姐了。你也知晓姜四小姐又不是我喜欢的那等……” 从这两日的一番举动,他算是看出来了,那姜四小姐还是个内秀的,只可惜他就是个肤浅的,就喜欢好看的,那姜四小姐什么都有,独独缺了这一点不好。 一番保证都说的口干舌燥了,季崇言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直到实在想不到什么说辞了,段斐停了下来,巴巴的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这才抬起眼皮,看向他道:“哦。” 就一个“哦”?他说了这么多就一个“哦”?胸口蓦地一堵,段斐气的正想开口,那厢的季崇言便再次开口了:“我眼下问你不是问姜四小姐的事,而是你怎么会来的江南道。” 这问题让段斐翻了个白眼,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不是说过了吗?游山玩水……” “我不信。”季崇言摇了摇头。 段斐见状,只得吞了口唾沫,又道:“是真的,我……” “段斐,你当明白我的意思。”季崇言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些时日江南道发生了不少事,对了,你可知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段斐干笑了一声,环顾了一番四周,道:“晏城县衙啊!” “数月前陈万言就在晏城县衙里被人要了性命,死后那人未做任何遮掩。”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看向段斐,“你可知我和林彦最初为何会来江南道?” 段斐脸上的笑容一僵。 “有人夜闯皇城如入无人之境从国库盗走了夜明珠。”季崇言说到这里,看向段斐,神情莫名的有些肃杀,“段家是忠臣之后,可这忠臣忠的是大靖的君吧!” 听他说到这里,段斐脸色微变。 季崇言抬眸,目光发冷与他对视:“昔年东川王对我母亲有救命之恩,我答应过东川王为他保密,也答应过不插手此事。” 昭云长公主在前大靖未嫁时就是出身名门的高门贵女,美丽、善良的贵女会被人爱慕并不奇怪,这其中就包括东川王。 只可惜,郎有意妾无情,更何况彼时东川王地位尴尬,便未多提,生生的错过了。 当年叛军袭击安国公府,季大老爷跑去大丽那里安抚美人,昭云长公主跳湖躲避,危在旦夕之时,是东川王带了一队人马救出的昭云长公主。 可问题便出在这里,彼时的东川王哪来的人马冲破叛军包围进安国公府救人?外人以为是东川王纠集了一帮江湖武士与东川王府的护卫,但事实并非如此。 不知道是心中郁郁苦闷无人诉说,还是他表现的过于老成,让昭云长公主在面对季崇言时很难将他当成一个寻常的孩子,儿是当做了一个听得懂心里话的听众。他年幼听母亲说过很多事,母亲或许以为一个孩子不会将事情记那么久,待长大一些便忘得差不多了,可事实便是他就是记了那么久,一直不曾忘记。 东川王带的是训练有素的兵马,那一支兵马此前未曾出现过。 当然,昭云长公主不会对外泄露此事,东川王亦是信任自己这个倾慕的女子的人品的,此事却是从未被人提起过。直到他长大些遇到了东川王,才隐隐察觉到东川王在做什么。 他承诺过替东川王保守秘密,不过私心里却也不觉得东川王能做成什么事。至少在如今舅舅这个明君之下,大周初定,东川王并不能做什么。 段斐神情转为肃然。 看着段斐的神情,季崇言目光闪了闪,忽地开口道:“你们同杨家联手了?” “没有,我们怎么会……”段斐下意识的开口否认,只是话才出口,便蓦地收声,看向季崇言,目光既惊且怒,“你在套我话?” 季崇言闻言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若你们没有同杨家联手的话,那背地里不安分的倒不止你们一个了。” 段斐:“……” 难怪面前这位当年在国子监读书时就将京城里那一群纨绔教训了个遍,还被人在背后取了个“国子监鬼见愁”的名号。 如今看来,这名号当真一点都没取错。 想父亲还总是道这季崇言像昭云长公主以及逝去的赵小将军,可这二位哪有他这般深的城府的? 只是抱怨归抱怨,他倒也未忘记正事:“你说杨家不安分?” 说这话时,段斐显然有些不敢置信,大抵也是知晓什么都瞒不过面前这位,他干脆破罐子破摔的开口了:“我段家好歹姓段,倒也情有可原,他杨家不过是个寻常的读书人家,有什么可不安分的?” 况且单论官路,杨衍如今可说官运亨通,位极人臣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做什么要乱折腾不安分? “这我就不知道了。”季崇言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看向段斐道,“杨家的背景查不出什么来,估摸着是做过手脚了。” 否则就照着近些时日杨衍在朝被人针对的架势早被人抖出来了。 可事实是没有,没有人对杨家背景起过疑。 “那定不是一般的查便能查到的了,我会多派些人手查仔细些。”段斐闻言下意识的说道,“若是有自然最好,不相干也无妨,若是敌……那便麻烦了。” 他一番若有所思,那厢的季崇言静静的听罢便开口道:“那你查到了同我说一声。” 段斐:“……” 这般理直气壮的指使他,季崇言到底哪来的底气? 他若没记错,季崇言是国公府世子,他是王府世子,两人在大周论品级地位可是一样的啊! “我在查晏城县令陈万言的事。”季崇言见他瞪过来淡淡开口道,“也不知道同东川王有没有关系,不过借口扣一扣世子的去留还是可以的。” 段斐:“……” 居然敢威胁他?他是那么容易就范的人吗? 对上季崇言望来的凉凉的目光,段斐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好。” 第二百九十四章 闹起来 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下来,段斐待要离开却再次被季崇言叫住了。 “好了,接下来说正事吧!”季崇言道。 先前那一出还不叫正事?段斐错愕不已。 “陈万言的死同你们有关吗?”不等段斐开口,季崇言便盯着段斐问出了口。 听罢这些,段斐本能的摇了摇头:“不知道,一个县令是生是死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夜明珠盗窃一事呢?”季崇言顿了顿,又问他。 段斐略略一怔,片刻之后,底气十足的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们做的,你不信的话我敢发誓!” 对两个问题的反应倒是截然不同。季崇言瞥了段斐一眼,这两句段斐说的应该都是真话,只是这其中不是他们做的和知情不知情是两回事。 今儿已经摆了段斐一道,哦不,是几道了,把人逼的太过也不好,就装作没看出段斐反应的异常好了。 季崇言目光闪了闪,顿了顿,又问他:“你们同杨家当真没关系?” 这个问题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段斐不解的瞥了季崇言一眼,想了想,还是点头道:“没有,没有关系的。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要对杨家……” “没有。”季崇言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不准备动杨衍,不过欺负一番杨家在江南道的女眷……” 话未说完便被段斐的吸气声打断了,他看向季崇言目光中满是不敢置信:“果真是国子监鬼见愁,人说好男不跟女斗,你就是好男盯着女斗……” 一个大男人不对付杨衍跑去对付杨衍后宅的女眷,倒真是个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的“君子”,估摸着他身上的怜香惜玉都叫季大老爷一人给占了。 季崇言听罢没有反驳,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没有在意。 段斐反应太过激烈,若是容他将话说完,会知晓是阿颜准备动手,并非他。不过这种事解释不解释也无妨,毕竟阿颜要做的就是他想做的事,他自己也不需要什么惜花的名头。 眼见季崇言这反应应当是默认了。 对着面前这个毫不怜香惜玉的,段斐抽了抽嘴角,默了默,道:“你厉害!” “厉害”的季崇言闻言只略略一顿,便再次开口了:“段斐,你可知晓二十年前赵小将军战死白帝之事?” 这他怎么会知道?二十年前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奶娃娃呢! 不过虽是不知道,却也是听他那个看似多情实则痴情的爹提过的。 “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段斐说到这里忍不住瞥了眼季崇言,道,“虽说提的人不多,不过要知道也并不难,赵小将军兵败战死,连带二十万儿郎一同死在了白帝城中。” 这回答让季崇言蹙了蹙眉:他想问的当然不是这些谁都知晓的事。 “赵小将军二十年前为什么要带兵去往白帝城?”季崇言想了想,又问段斐,“你爹可曾说过?” “说过啊!”段斐闻言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在季崇言的注视中开口道,“平乱啊!” 这回答……季崇言拧眉摇了摇头,没有再问。 当年的事果然藏得很深,段斐看来也是不知情的了。 …… …… 万岛湖游了一趟,钓出了一个黄老骗子,这次登高望远的重阳节过的白管事毕生难忘。 相比白管事的“难忘”,虽说游湖没游成,可出去玩了一趟的香梨心情还是不错的。这不错的心情尤其待到第二日季家别苑将那只为做古董羹特别定制的铜锅送来之后更胜了。 虽说近些时日偶尔下厨也只做些家常吃食了,可深秋渐凉确实让姜韶颜无比惦记起了“火锅”。大冷的天,架起火锅,将片薄的牛羊鸡鸭猪肉片同各式的丸子、菌子、蔬菜按个人喜好投入锅中烫熟而后捞起,循着自己的喜好口味,用酱汁、油料、蒜泥、韭花等调制。 既满足了每个人的喜好,又能尝到不同于那精细食物的喧嚣和烟火热闹气,天气越凉越受欢迎。 有了这大铜锅,姜韶颜自然不会浪费这特意定制的铜锅,当晚就同香梨、小午还有白管事他们吃了一回“火锅”,当然也可以称作古董羹。 日常姜家别苑的熟客静慈师太、钱三、方二小姐以及烟花周也跟着来了。 除了第一次见到这架势还有些不习惯的烟花周之外,一行人吃的无不满意。 吃饱喝足睡的也格外安稳,隔日一大早姜韶颜洗漱完毕看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水发呆时,白管事过来了。 到底也在宝陵呆了有半年之久了,白管事早已摸清了姜韶颜的脾气,好说话又不好说话,可说是下人们最喜欢的那等主子了。只要不惹到四小姐,不踩到四小姐的底限那都是好说话的。 总结便是一句话:四小姐是讲理的。 与四小姐不同的是西苑那里的几位,这不,若非如此,他一大早也不至于要跑过来寻四小姐了。 “什么事?”看到白管事过来,姜韶颜心知估摸着是有事了,不然往日里这个时候白管事定然还在院子里打拳锻炼身体。 “西苑那里的两位闹起来了。”白管事指了指西苑的方向,苦笑道。 西苑那里自从姜二夫人被捞回去之后日日都闹,这对于姜家别苑众人都可谓见怪不怪了,可能让白管事大清早的赶过来,估摸着不是简单的闹起来这般简单了。 “二老爷带回一个女子,二夫人就闹起来了,动手间推了那女子一把,女子见了红,二夫人这才知晓这女子有了身孕,闹的更厉害了。好在大夫来得及时,没什么大碍。”白管事说道,“眼下二老爷铁了心的要同二夫人和离。” 这整个姜家别苑里的正经主子除了闹起来的两位之外也只有姜韶颜了,这么大的事白管事自然做不了主,只能过来找姜韶颜了。 看着女孩子一言难尽的表情,白管事拭了拭额头的汗,也有些无话可说之感:做长辈的不安分还要做侄女的来调停这种事还真是难得一见。 沉默了片刻之后,女孩子开口,若有所思道:“我先前一直忙别的事,倒是忘了他们了。西苑里……”说到这里,女孩子目光闪了闪,笑了,“是该再多几个新客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写封信回长安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不知是确实没把姜韶颜当外人还是根本不在乎家丑外扬不外扬的。哪怕在姜韶颜进门前白管事已经扬声喊了一声“四小姐来了”,姜二夫人和姜二老爷的争吵却连停顿都不停顿一下,还在继续。 “你这黑心肝的毒妇,小柳绿她都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叫你这一推,险些叫我姜家的血脉没了。我不和离还有鬼了!”姜二老爷气的厉声说道。 小柳绿?这名字也太耳熟了吧!前脚才跨进院子的姜韶颜脚下一顿,心道:不会这么巧吧! 可事实似乎就是这么巧。 “一个青楼的女妓,一点朱唇万人尝的货色,就你当个宝!”姜二夫人头发乱糟糟,还有一半的袖子被扯到了一旁,整个人狼狈不堪,神情癫狂,“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为你生儿子,为你谋划家产,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却到外头养姘头,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说话间姜二夫人就要往姜二老爷那里扑去,当然,这一扑自然没扑成,被姜家别苑的护卫及时拉住了。 同样被拉住的还有对面的姜二老爷,对着姜二夫人劈头盖脸的怒骂,他气不过想要扑上去,也动弹不得。 及时叫来护卫的自然是白管事,这二老爷一家子的破事他不想管是一回事,不得不管却是另一回事了。 被拉住了顶多是骂的难听些,好歹不会弄出什么事来。 夫妻对骂间,那厢被大夫看完没有大碍的小柳绿已经出来了,脂粉薄施,看起来倒有几分姿色,平心而论,小桃红的长相确实不如她秀气。可一个才见红的女子,转眼间就不消人搀扶自己从屋中走出来了。 难道是小柳绿身子太好异于常人的缘故? 姜韶颜看见一身绿裳的小柳绿,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宝陵果真小的很”,钱三的小柳绿从郑家父子那里又转到姜家来了。 这一次还是带着旁人看不出的身子来的。 “小柳绿那是被那老鸨逼的,不得不从而已。人家虽是身不由己,心却是干净的,不贪图钱财,不贪图地位,不贪图外貌,只喜欢我这个人。”被护卫拉着动不了手,姜二老爷骂了白管事两句“多管闲事”,便对着姜二夫人骂了开来,“哪像你这恶妇,就是贪图我姜家的钱财!” 小柳绿在一旁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眼眶立时红了一片,对着姜二老爷唤了一声:“姜郎……” 好一个姜郎!姜韶颜默了默揉了揉鼻子,撇过脸去,小柳绿帕子上的辣椒粉熏得人怪难受的。 “好啊,说我恶妇?”对姜二老爷的指控,姜二夫人冷笑了一声,死死瞪着面前的姜二老爷冷笑了开来,“我贪图钱财?若不是你在背后撺掇我用得到去贪图钱财?哼,旁人家是念及兄弟情谊,你有个屁的兄弟情谊!只一门心思的想从你大哥姜兆身上弄些钱财出来。自己弄不到就撺掇那拎不清的老太太来骗钱,姜兆有你这样的兄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这话倒是难得的大实话,姜韶颜看向姜二夫人。 见姜韶颜望来的目光,姜二夫人哼了一声,大抵是姜二老爷的行为彻底惹怒了她,本着她不好过姜二老爷同小柳绿那小蹄子也不好过的原则,姜二夫人接着开口将姜二老爷卖了个彻底:“大侄女,我同你说,你这二叔就是这么个人。先前那瘌痢头的兄长其实是他最先看中的,说什么锅配什么盖,可惜大侄女长的不像你那美人娘,换不了什么好处什么的。后来若不是那放高利的一家太精明此事就此作罢,他定是要借机再捞一笔的。” 姜二老爷听的脸色难看的看向姜二夫人,怒道:“恶妇,你胡说什么?” 他那大哥是个什么性子他清楚,疼女如命,素日里再怎么作妖只要不折腾到四丫头身上,一切都好说。便是折腾到四丫头身上,只要四丫头如先前那般傻乎乎的不告状也成。可自从到了宝陵这邪门地方,四丫头的性子大变,以前的四丫头他说两句软话,求个饶什么的,这件事便也这么过去了,如今这个四丫头……总给他一个感觉,这四丫头决计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眼下这恶妇居然这般同四丫头说,这显然是不准备给他留活路了。 若不是自己被两个身强力壮的护卫拽着,他定是要打上去的了。 可眼下被人拉住,动弹不得,姜二老爷也只好朝着姜二夫人干瞪眼:“你莫胡说八道,辉儿……” “你还好意思说辉儿?”姜二夫人尖叫出声,“辉儿在大牢里呆了多久了?你可有去看过辉儿一次?是觉得辉儿腿脚不好便不准备要辉儿了?眼下那女妓连孩子都有了……” 姜二老爷听到这里,眼神下意识的闪了闪,却还是咳了一声,解释了起来,“辉儿不想出来,想在里头看美人,再说宝陵县衙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之地,也不动用私刑,他不愿出来何苦逼他?” 这话说的,若不是知晓姜辉不肯离开大牢的缘由,确实不像人话了。 这样的解释当然说服不了姜二夫人,闻言她便发出了一声尖叫:“你胡说,你分明是有了小的不要辉儿了。那女妓肚子里的孩子听大夫说是个男婴!” 一个多月身孕的肚子就能看出是个男婴?饶是自诩受过张神医点拨的姜韶颜也有些错愕,这大夫可比传闻中的张神医厉害多了啊!看了眼辣椒粉呛眼的小柳绿,姜韶颜抿唇忍住了嘴角的笑意。 “你还好意思说?我姜家这般金贵的男儿血脉险些叫你杀了,好在小柳绿没出什么事,若是有什么事,我定是要到衙门告官,告你杀人了!”姜二老爷气道。 “如此一来你就是承认不要我跟辉儿娘俩了?”姜二夫人尖叫,“你这杀千刀没良心的……” …… 姜韶颜眼见两人互相揭老底的嘶骂正欢,朝一旁的白管事使了个眼色。 白管事当即会意跟着她走了出来。 大抵是吵的正在兴头上,夫妻两个也没理会他们,倒是一旁被辣椒粉呛的双眼通红的小柳绿往这边看了过来,在触到姜韶颜凉凉的目光时一个激灵,连忙转过头去继续抹眼睛。 “写封信回长安,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姜韶颜指了指身后屋中吵架的夫妻,对白管事说道,“另外同他们说老太太一个过来怕是不安全,最好三房也派些人过来的好。” 比起咋咋呼呼的二房,三房更是要阴狠一些,也更得姜老夫人的欢心。 既然如此,那便连三房的一同过来好了。正好趁着眼下姑苏那边的事不忙,她好将姜家的事解决一番。 第二百九十六章 知己 对于姜韶颜的安排,白管事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姜二老爷夫妇的事情自然不可能由姜韶颜这个做侄女的来做主,请姜老夫人过来是应该的。姜老夫人年纪大了,叫三房的跟着一路保护也是应该的。 只是…… “四小姐,别苑怕是没那么多屋子的。”白管事算了算,对姜韶颜说道。 姜家在宝陵的别苑本就是个小宅子,算是姜家有主子来江南道时暂且歇脚的地方。东苑已经住进了姜韶颜,西苑眼下是二老爷夫妇,再之后皆不过是些下人仆从的屋子了。 下人仆从的屋子虽说打理的也干净,可单看姜二老爷夫妇一家子就知道这些人是不会“屈尊降贵”的住到这等屋子里来的。如此,别苑怕是住不了那么多人的。 听了白管事的担忧,姜韶颜却只是笑着道了声“没事,”顿了顿之后,女孩子接着又道,“会够的。” 怎么个够法?再买个宅子?白管事心想。 那厢的姜韶颜却再次开口了:“临近年关,父亲也忙,为他分忧是为人子女应该做的。” 这话说的……好似姜老夫人和姜家二房三房就是惹祸精一般!白管事腹诽。只是这想法一出,又觉得确实如此。姜老夫人成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姜家二房三房想办法在姜兆身上弄钱,确实是叫人“忧”的很,能暂且把姜老夫人一行人弄到宝陵来,对临近年关本就事忙的东平伯姜兆来说倒还真是一件好事。 想明白了这一点,白管事爽快的下去写信去了。 最好八百里加急,快些送回长安,好赶紧替伯爷分忧才是。 留了几个护卫特意“劝”住姜二老爷夫妇,姜韶颜回了自己的院子。季崇言送她的大猪腿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姜韶颜拿了个竹签子正在查看挂在屋檐下的那一排腌制的腊肉。 季崇言送的大猪腿当然好吃,姜韶颜的水准估摸着也不会比它腌的更好了,可到底是自己动手做的,对自己动手做的东西,人总是格外宽容的。 吃多了看似清汤白水,实则复杂的“古董羹”之后,姜韶颜偶尔也想偷个懒,腌制好的咸肉配上白菜,加些豆腐什么的一锅煮了,咸肉的咸鲜汤水加什么都下饭的很。 正在心里默默“安排”腌肉的归宿时,钱三过来了。 昨日的“火锅”吃的他同样回去便倒头就睡。睡到日晒三竿,去外头摊上吃了碗馄饨,几个卤好的鸡爪鸭爪当午食之后才打着饱嗝回到家,而后便碰到了小午。 小午一见他便开口道出了来意:姜四小姐请他过去。正拿牙签子剔牙的钱三闻言当即便忍不住埋怨的瞥了眼小午:“姜四小姐叫我你怎的不早点来?” 指不定过去还能蹭一波午食吃吃,眼下吃饱了过去,当真是白白错过一顿姜四小姐亲手做的饭食了。 只是错过饭食也只能错过饭食了,毕竟姜四小姐的事要紧。 正在拿签子看腊肉的姜韶颜听到钱三一声“姜四小姐”时回过身来,朝他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来了啊!” 这般淡淡的反应越来越像认识多年的好友了。钱三心中一喜,愈发有种自己就是姜四小姐自家人的觉悟了,是以下意识的挺了挺腰背,道:“四小姐今儿可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小的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那就不必了!姜韶颜闻言笑了笑,指向西苑的方向道:“今儿早上家里来了个客人,是你的老熟人。” 咦?他有什么老熟人?这话让钱三怔住了,很是不解:“我那些狐朋狗友、酒肉朋友能有个什么老熟人能同姜四小姐你搭上关系?” 虽说自诩姜四小姐的自家人,可钱三心里还是敞亮的,姜四小姐可不是他们这等人,能把他们这等人训的服服帖帖的也不定是同行,就似能把纨绔子弟寻得服服帖帖的未必就是纨绔子弟一般。 “不是什么酒肉朋友,是红颜知己。”姜韶颜看着他道。 红颜知己? “是说小桃红吗?”钱三闻言有些诧异,“她今儿来找姜四小姐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怎的不来找我?” 一口气抛出了好几个问题,姜韶颜听罢只笑了笑,轻哂:“不是小桃红,是另一位。” 听到不是小桃红时,钱三下意识的松了口气,脱口而出:“那当是姜四小姐你搞错了,我除了小桃红之外哪还有什么红颜知己……” “是你曾经的红颜知己,”姜韶颜见他猜不到也不再卖关子了,对钱三道,“小柳绿难道不是你的红颜知己?” 钱三:“……” 小柳绿啊!那还真是!不过那是曾经了,自打他“死”过一回之后,就同小柳绿不对付了,过后小柳绿的事更是同他没有关系了。 不过因着小柳绿招惹到了郑公子,以至于花月楼开不下去,想也知道春妈妈会做出什么事来。毕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时小柳绿同时招惹郑家父子能赚钱时春妈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惹了事可不会说自己当时是默许的,只会骂小柳绿不安分云云的。 到底相识多年了,钱三对春妈妈拿捏的很是精准。 所以,想也知晓花月楼出事之后,小柳绿在楼里境遇怕是有些艰难了。花月楼生意不好,同行的姑娘们要排挤她,春妈妈还要责骂她,话说回来,春妈妈责罚人的本事可是有一套的,小柳绿估摸着这些时日吃了不少苦。 眼下能从花月楼出来再作妖估摸着也是因着春妈妈被抓进姑苏县衙大牢的缘故。 没成想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这下家还是姜家,真不愧是花月楼里客人最多最会赚钱的姑娘,比最有姿色的小雪白以及最会玩的小鹅黄客人都要多。 不过姜家的话,那个姜辉不是听说在大牢里看那位杨仙芝小姐的吗? 见了杨仙芝,小柳绿这等蒲柳之姿还能入眼?钱三有些不解。 “不是姜辉,是我二叔。”姜韶颜对钱三说道,“听说找了个姓毛的大夫过来看了,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所以算算日子,花月楼快倒前,我二叔才来宝陵不久就已经搭上小柳绿了。” 钱三:“……” 女孩子看着他又道:“现在听说小柳绿怀了姜家的金贵血脉,我二叔要同二婶和离,娶小柳绿进门。” 钱三:“……” 这一时间竟不知道叫他该恭喜小柳绿还是同情小柳绿。 第二百九十七章 教训 “据我所知花月楼里那个常看人隐疾的大夫好像就姓毛。”钱三沉默了一刻,看向姜韶颜,喃喃,“兴许这也是个熟人。” “哦,我还当是哪家的神医呢,原来是花月楼出来的。”女孩子闻言轻哂了一声,扔了手里看肉的竹签子,拍了拍手,“一个月就能看出男婴了。” 如此慧眼可比x光厉害多了。 不过毛大夫若是神医早闻名天下了,哪用得着呆在花月楼里?钱三抽了抽嘴角,顿了片刻,不忘问姜韶颜:“姜四小姐,那这个小柳绿眼下您打算如何处置?“ 姜四小姐当然不喜欢姜二老爷一家子,平心而论,若他兄弟如姜二老爷那一家子一般的话他也喜欢不了。 可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这让小柳绿进门不进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钱三一直觉得春妈妈是个慧眼如炬的,楼里姑娘都是人如其名。小桃红总是脸红红的,当真可爱的叫他喜欢;小鹅黄皮鞭蜡烛玩的溜的很,也人如其名;小雪白那白莲花架势更是炉火纯青;至于小柳绿,看郑家父子就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眼下这小柳绿进了姜家,怕是要在姜家种树了。 不过可惜的是宝陵城太小,这个姜是姜四小姐的姜,即便姜四小姐同姜二老爷一家子不对付,怕是也不会容忍小柳绿在家里作妖的。 到底是念着几分旧情,钱三啧了啧嘴,对姜韶颜道:“姜四小姐,小柳绿你其实不必插手的,待春妈妈出来了,你看她怎么整治小柳绿。” 若是春妈妈出不来也就算了,可清楚内情的钱三是清楚姜韶颜同春妈妈之间的约定的。虽说姜四小姐的承诺总给人一种难以兑现的感觉,可到最后却又总能用出人意料又合情合理的手段去兑现,所以,再如何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承诺,钱三也从不怀疑它会不会成。 春妈妈定然会出来,而且很快就会出来。如此的话,私自跑出来接“私活”不曾同春妈妈商量的小柳绿怕是要遭殃了。 “春妈妈是个细致的,上回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走了小桃红的身契,那些姑娘的身契都是放在一块儿的。以春妈妈的手段必然早转移地方了,所以那些姑娘便是春妈妈不在也不是什么自由身。”钱三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待她出来定会收拾她们,小柳绿便不消脏了姜四小姐你的手了。” 一通解释让姜韶颜掀了掀眼皮,看向钱三:“你倒是念旧情。” 那当然!好歹他也是个有情有义的。钱三“嘿嘿”笑了两声。 “可论折磨人我比起春妈妈可是远远不如的。”姜韶颜斜了他一眼又道,也不知钱三到底是真念旧情还是真记仇。 对小柳绿而言,钱三这一番帮忙除了还能让她作妖些时日之外,最后落到春妈妈手里会更惨。 钱三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那总比落到郑公子手里好吧!眼下她前脚从姜家出去,后脚便会被抓去郑家,到时候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就不一定了。” …… 姜二老爷夫妇照常日常打架动手,小柳绿那熏眼睛的辣椒粉就没停过,不过好在有护卫在,倒也没有闹出什么大幺蛾子来。 八百里加急也需要些时日才能将信送到京城的。不过送往姜家的信还不曾送到长安,那厢从各地上贡的贡品倒是已被接连送入了皇城之中。 有些贡品虽说年年见了,可怎么说也是各地精心准备的,天子朝后便在宫中巡阅各地的贡品。 如西湖的龙井、苏、蜀等地的丝绸,南疆的和田美玉等等有不少都被留在了宫中,也有一些则被赏赐给了各大臣。 作为如今长安城里排的上名号的权贵,安国公府收到的赏赐也不在少数。 虽说拨下赏赐时,最疼爱的长孙已不在京中了,可安国公收到赏赐之后还是拨了不少到季崇言的院子里。 除此之外也没有忘记从青楼里将季大老爷拖回来警告:“再叫我知道你趁着言哥儿不在溜到他院子里偷东西我便去报官!” 一句“报官”将季大老爷吓的一记哆嗦。 平心而论,对于自己那个性子古怪的儿子,他一贯是有些害怕的。以往也只敢问季崇言要钱财,偷偷拿这种事一来是身为安国公长子不需要,二来也是不熟练没有做过。 可今年不同以往,季崇言领命离京,大半年不在京中,有些时候实在缺钱了,安国公这里拿不到,他便偷偷摸摸溜进季崇言的院子里,顺个金银玉器出来到当铺当了好换些钱财救济。 一想至此,季大老爷心中便委屈不已:早知道儿子有钱,可当真趁着他不在溜进院子时才知道他这般有钱的,随便一只巴掌大的小玉瓶就价值不菲! 不光陛下疼爱,就连爹也是不疼儿子疼孙子,每回上头拨到安国公府的赏赐就属言哥儿这里最多。 他要是有言哥儿一半的钱财,想来日子能过的更逍遥! 不敢明着进去拿,毕竟一则他还是要脸,二则若是被发现了告到安国公面前安国公定会收拾他。所以他便学会了偷,先前言哥儿不在的时候,进去偷拿了不少玩意儿。前些时候言哥儿回来,他老实了一段时日。 眼下季崇言刚走不到半个月,正准备故技重施的季大老爷便被安国公叫过去教训了。 没了老二夫妻在前头顶着闹腾,父亲又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了。季大老爷心中叫苦不迭:这言哥儿真是生出来跟他有仇似的,好好的干嘛将老二夫妻弄走?若是老二夫妻还在这里,大家的注意都放在他们夫妻不和上,哪有功夫管他偷摸拿东西? “莫要以为老夫在开玩笑!”看着季大老爷有气无力的答应了一声,安国公一把揪过季大老爷的耳朵训斥道,“你若敢拿,老夫就把你送到京兆府衙门大牢里让你同欢哥儿伯侄团聚,听明白了吗?” 这话听的季大老爷一个激灵,想到老二媳妇还没被送去“芙蕖山庄”同二弟培养感情时日日在家里哭诉欢哥儿受苦之事,季大老爷哆嗦的越发厉害了。 那京兆府尹大牢听老二媳妇说可是龙潭虎穴之地,进去的出来了也要丢半条命的,他可不想去。 从父亲的偏心举动来看,季大老爷丝毫不敢怀疑安国公这话的真实性,安国公是个说到做到的顶天立地的男儿,这种事绝对做得出来! 没有理会季大老爷心里的心思,拨了拨眼前的赏赐,安国公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咦”了一声,似是有些不解:“江南道近些时日出过一个叫吴有才的诗书大家吗?听闻江南道宝陵城上贡的一篇字帖被陛下收到御书房里去了。” 能被陛下特意收到御书房日日得见的,这字帖难不成写的很好?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大赦 当今圣上不是个贪图享乐的天子,不止不贪图享乐,对自己甚至还十分严苛,颇有几分在世“苦行僧”的味道。 是以琴棋书画这等东西一贯是鲜少出现在陛下周围的。可这样的陛下,居然将一副字帖挂在了御书房,除了字写的委实太好,惊为天人之外,安国公一时之间着实想不到别的解释了。 能叫陛下惊为天人的必是个书画大家,吴有才这个书画大家的名字他还不曾听过,若是可以,趁他未曾扬名天下前也可讨几幅墨宝收藏收藏。 这般想的不止安国公一个,一夜之间,吴有才这个书画大家的名头便在长安城传开了。 这吴有才到底何许人也?师承何人?为何此前从未听过他的名头呢?长安城众人一时传言纷纷。 很快,手段了得的权贵们便将这个吴有才查了个底朝天:这个吴有才是宝陵城的县令,如今兼祧姑苏代县令。至于那字,可谓写的平平,甚至有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副吴有才抄写的《三字经》的墨宝让大家传阅。 其上的字委实看不出什么出彩之处,若定要夸的话,大概就是写的还蛮认真的? 可自古以来写字认真的多了去了,认真不代表写的好,这等事情还是看天赋的。否则王羲之遍地走了不是吗? 既然吴有才这字写的平平,陛下为何又会特意高看一眼,甚至还特意挂在御书房,日日抬头便能得见? 这个问题的答案怕是只有陛下自己才能知晓了。 得以进宫一趟面圣的安国公终于有机会一看究竟那副所谓的《秦公百字帖》。 安国公自己的字写的不错,虽然到不了书画大家的地步,却也可鉴赏一二。这幅字帖怎么说呢?写的还当真尚可,却也只是尚可而已。不过每一个字写的很是认真倒是真的,看得出这位吴县令花了些许心思的。 只是终究天赋就到这里,这位吴县令于字画天赋之上委实欠缺的多了些。 认真有余,天赋不足。安国公看着这幅被陛下挂起的《秦公百字帖》心里默默给出了评价。 正看得入神间,陛下走过来,问他:“国公爷可是也同外头的人一道以为朕收起《秦公百字帖》是因为吴县令的字写得好?” 近些时日长安城的议论陛下自然清楚,今日正巧安国公过来,他倒是不介意借着安国公之口将缘由传出去,平息了众人的猜测。 “国公爷可还记得先父当年入狱之事?”陛下说道。 听到这里,安国公神情微怔,顿了片刻之后,再开口声音中不无惋惜:“老将军忠义,只可惜……” 赵家武将世族,赵老将军当年也立下军功无数。若非发生了一事,以致老将军早早亡故,陛下和赵小将军也不至于年少担起重任。当年改朝换代群雄并起之时,赵老将军宝刀不老,其中定也有他的身影。 “父亲为人耿直乃忠义之士,昔年景帝偏宠妖妃,意图立妖妃之子为太子,因父亲直言劝谏,景帝恼怒而借口延误军机之责将父亲打入大牢。牢中被妖妃手下把持,父亲为此受了不少苦,险些在牢里就丢了性命……” 说起旧事,就连鲜少在人前泄露情绪的陛下都露出些许怅惘之色。 当年赵老将军直言劝谏被景帝送入大狱,牢中狱卒官吏皆是妖妃的人,对他百般折磨。说来也讽刺,到最后赵老将军竟是靠着狱中那些关押的嫌犯你一勺我一勺的省吃省食,还有人借着去外头挖矿劳作的工夫偷摸挖了药草藏在怀中带回来熬过去。 虽说人自大牢出来之后也不能动武,不过几年便逝世了,可那件事确实在彼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代表大靖律法的官吏折磨赵老将军,反而是那些偷鸡摸狗入狱的小贼人救活了赵老将军。如此讽刺之事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位最至关重要为父亲藏药草救了父亲一命的犯人却不等到父亲报答便死了。那犯人是个书生,因偷盗书斋书画入狱,平生最喜欢的便是《秦公百字帖》,父亲在最后几年临摹了不少幅《秦公百字帖》。”说到这里,陛下轻叹了口气,看向面前悬挂的《秦公百字帖》神情怅然,“今次若非看到了这幅《秦公百字帖》,朕当真是险些快忘了这件旧事了。” 安国公听的也不无感慨,只是比起陛下感慨狱中犯人的义举,安国公的感慨更在赵老将军坚持立的正统太子之上,景帝的妖妃和那位妖妃之子后来被废暴毙,之后登上帝位的天子就是前朝大靖末年那位暴君,真真有些讽刺。 “下个月便是先父诞辰了,朕想着倒是可以替父完成一件当年想做却未完成的遗愿。”陛下看着《秦公百字帖》说道。 …… 大周二十一年秋,天子大赦天下。 待到消息传到姑苏城时,已是深秋了。 吴有才拿着从江南道都府领到的名单,对面前的姜韶颜激动道:“姜四小姐,圣人念及旧情,想要大赦天下,那个宝陵城的老鸨春如花也在里头。” 圣人大赦天下赦的自然是罪责不重的轻犯,允轻犯可通过别的手段补足剩余的牢狱之灾。春如花这等敲诈索要钱财未遂的自然也是交了钱财就能走人了。 所幸这些年压榨小柳绿他们还藏了些钱财,听说能提前走出大牢时,春妈妈神情惊异:“这……这是陛下的圣旨吧!” 自然是,难道他还敢假传圣旨不成?吴有才开口看向春妈妈:“春妈妈,你还想不想走了?” 想!当然想! 春妈妈点头如捣蒜:这姑苏县衙大牢那饭食是人吃的?饿了吃,吃了吐,吐了饿,饿了再吃,如此循环往复,瞧这呆了一个多月的工夫,她早快扛不住了! 以往还觉得街边摊头上那些吃食不干不净的不肯张嘴,眼下当真是蓦地发现什么都不放的干馒头都是极好吃的。 想走自然是要交钱的,可朝廷不是放高利的,钱财数目委实良心,春妈妈痛快的交钱走人了。 临离开时还有些不敢置信的问吴有才:“吴大人,你说姜四小姐是怎么做到的?” 第二百九十九章 出来了 姜四小姐怎么做到的?他也不知道啊!吴有才摊手。 他只知道姜四小姐言出必行,真正的“女子一言驷马难追”。 不过…… “姜四小姐说了要让你光明正大的从大牢里出来的,”吴有才摸了摸鼻子,对春妈妈点头道,“确实光明正大了。” 陛下大赦天下放出来的,这还不够光明正大?杨家……杨家也挑不出个错处来。 …… 一声尖叫在杨家后宅之中响起。 好好的午后小憩被这声尖叫吵醒的杨老夫人气的顾不得独子杨衍先前来信的“一切听凭丽娘做主”的劝告,拄着龙头拐杖来寻大丽了。 早说这大丽就是个扫把星,不安分的东西了。先前好不容易在宅子里安分了二十年,近些时日一次闹的比一次厉害。 虽说心里早有准备,可看到满屋的碎瓷狼藉与一旁那“杨二夫人”脸上的伤痕时,杨老夫人还是气的龙头拐杖在地上撞了撞,怒喝:“大丽,你闹什么闹?大白天的还消停不消停了?” 老人家本就嗜睡,她日常午觉雷打不动,当年杨衍还在宅中时就规定过“不准闹到老夫人小憩”的。 从儿子离开江南道去长安之后,这贱蹄子就越发的不消停了。 想先时她入后宅前就是个不安分的主,老太太眯眼看向面前一身素袍的大丽,浑浊的眼里满是怀疑:面前这贱蹄子谁知道会不会关久了,心又野开始闹事了? “那宝陵的老鸨不是已经送到大牢里去了?你还闹什么闹?”老太太冷笑了一声,看向大丽,“好好的家都叫你闹成什么样子了?” 站在一片狼藉中的大丽心情本就郁郁的很,自己在这里出谋划策,这老太太仗着是夫君他娘的身份成日对她颐指气使的。成不了什么事却还总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眼下出了那么大的事还问她闹什么闹? “老夫人问丽娘闹什么闹?”大丽咬了咬牙,瞥向杨老夫人,阴着一张脸冷笑了起来,“那老鸨从大牢里出来了,你说我要不要闹?” 什么?正眯眼盯着大丽的杨老夫人闻言愣住了,转而不解道:“那春如花不是才被送入姑苏大牢里么?怎么可能出来?是那个吴有才做的?还是方家使了钱财买他出来的?” 这两种不管是哪种那都是吴有才和方家的不是,只要占理,他们同江南道都府递个话便能叫那老鸨怎么出来的又怎么进去。 既然要光明正大,他们便同他光明正大,杨家还怕这个不成? 所以这叫什么大事?至于此?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正想开口喝骂。 大丽便先她一步开口了:“若是这么出来的那倒好办了,偏偏出来的光明正大,叫人无计可施!” 怎么可能?老夫人听罢顾不得冷笑,脱口而出:“他们怎么出来的?” 怎么出来的? 这问题一回答就叫人忍不住心里呕血。 “陛下大赦天下,春如花补了钱财放出来了。”大丽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她百般筹谋,废了多少心机钱财好不容易才把威胁她的春如花送了进去,这关了一个多月转眼又碰上陛下大赦天下放出来了。 这结果谁能扛得住? 如此回答饶是杨老夫人听了也有些诧异:“就是陛下大赦天下,放出来的?” 不然呢?大丽冷着脸道:“就是如此,也不知道为什么……” 话未说完便被杨老夫人“呸”了一声,来不及躲闪的大丽当即就被杨老夫人的唾沫溅了一身,脸色顿变。 “就说你这杀千刀的丧门星,老天也不容你……”杨老夫人气的龙头拐杖击的地面“得得”作响,破口大骂,“少沾染我儿,累的牵连我儿……” 陛下大赦天下关她什么事?大丽气的胸口一堵,转头冷哼了一声,甩脸就走。 她虽出身青楼,却最是讨厌身上沾上脏东西了,这老泼妇上来就是一口痰,这大丽哪能忍?是以想也不想便甩脸走人。 至于甩脸之后杨老夫人生气告状什么的,她同杨衍之间早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分不开来了,也不怕杨老夫人。 骂到一半甩脸就走,杨老夫人气的一口气没来得及泄出去,不住的咳嗽,倒是一旁有人见状及时搀扶住了杨老夫人,替她抚背顺气。 待到杨老夫人一口气缓了过来,转头去看搀扶她的人时,搀扶她的“杨二夫人”连忙松了手,讪讪的看向杨老夫人,结结巴巴开口道:“老……老夫人,我……奴婢……” 那张与大丽相似的脸没有大丽的美貌,只是端端清秀,看起来只是个寻常的妇人。不过虽然寻常,那一身普通的粗布袍子却洗的很干净,白净的脸上两条红痕,想来先前发出尖叫声的就是她。 大丽一番算计却遇上陛下大赦天下,心里气不过,便拿她发泄了一番。 看着夫人惴惴不安的神情,杨老夫人神情稍缓,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好孩子,与你无关。” 便是没有江小姐那等尊贵出身,如这样干干净净寻常的妇人也不错,不管怎么样总好过大丽那个丧门星狐狸精的。 杨老夫人拄着拐杖“得得”走了,大丽又作妖了,她要写信回去告诉衍儿:那丧门星迟早要害了她儿! …… …… 从姑苏县衙大牢出来的春妈妈还如坠梦中,吴有才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所幸能解释这件事的姜四小姐也在县衙大牢,一早便等着春妈妈了。 多日不见,女孩子依旧那副软糯米团子的样子,气色很是不错,想是吃好睡好养的也好。 看着那张暴殄天物的脸,春妈妈抽了抽嘴角,走过去唤了一声“姜四小姐”。 “春妈妈!”女孩子朝她点了点头,抿唇莞尔:“近些时日可好?” “说实话不大好。”春妈妈闻言老老实实的回了一句,说道,“大牢的饭食太难吃了,不过想来出来之后会很好的。” 眼下她出来了,而且是光明正大的不需要避着人的出来的。那些个小蹄子必然趁着她不在乱了心思,得先回去收拾收拾那几个小蹄子去。 “春妈妈可还记得允诺过我的话?”不等春妈妈开口,女孩子先一步开口了。 比起收拾小柳绿她们,眼下她要春妈妈开始做事了。 第三百章 想翻脸? 允诺吗? 春妈妈脸色一僵:她确实允诺过,允诺姜四小姐待到自己出来便肯做她手里的刀的。 当时允诺时春妈妈半点不觉得吃亏,毕竟把自己弄出来,尤其还是要光明正大的弄出来并不是一件易事。虽说有钱三表示“姜四小姐言出必行”,可她这大半辈子遇见的不守承诺的人多了,是以对姜四小姐的允诺可谓将信将疑。 眼下这位姜四小姐倒是真的言出必行了,可春妈妈心里却直犯嘀咕:这也太玄乎了,要知道送她出来的是陛下的大赦天下,要么就是姜四小姐提前收到了消息故意诳她,要么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撞了个正着,要么就是面前这位当真能掐会算了。 可不管如何说,眼下自己已经出来了。春妈妈转了转眼珠,做姜四小姐手里的刀去捅大丽吗?大丽可不好惹,万一…… 正眼珠乱转犹豫间,女孩子开口了。 “春妈妈!”女孩子开口唤了她一声。 正在心里拉锯迟疑的春妈妈本能的“啊”了一声便听姜韶颜的声音响了起来:“春妈妈是觉得做刀委屈自己了,想着左右现在已经光明正大的出来了,不想守承诺了?” 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春妈妈听罢脸色变了变,立时干笑道:“姜四小姐说的哪里话,怎么会?”话是这么说的,却没有否认。 说话不算话,翻脸不认人这种事又不是没做过,一回生两回熟,她都熟的不能再熟了。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一旁的吴有才便听得一愣,不敢置信的看向春妈妈。 本是她同姜四小姐二人之间的事,一旁的吴有才却忽地向她看来。那道目光委实不容忽视,以至于春妈妈下意识的抬眼朝吴有才看去,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素日里老好人似的吴有才脸上满是愤慨不平之色,愤怒的盯着她握了握拳头,那架势当真有几分想要冲上来给她一顿的样子。 春妈妈被这目光吓了一跳,有些不解:要愤怒也是姜四小姐愤怒,这吴有才愤怒什么。 就知道这老鸨不是好东西!老好人吴有才气的脸色通红:姜四小姐好不容易把她弄出来,她倒好,还想翻脸不认人不成? 好人若是没有好报,他定要想办法插手弄个好报出来,好替姜四小姐主持公道! 吴有才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不过相比愤怒的吴有才,姜韶颜的神情倒是依旧平静。 春妈妈翻脸不认人是什么难以猜测的事吗?不是很正常?这老鸨要能守约那才是怪了! 既然同春妈妈做了交易,姜韶颜自然一早便料到了今日这一出。 是以姜韶颜闻言只是轻哂了一声,笑道:“春妈妈不想做刀也可以,我不勉强的!” 不勉强?春妈妈翻了翻眼皮:她信个鬼! 既然撕破脸了,自也没必要再说那些虚话了,是以春妈妈想了想警惕的看向姜韶颜:“姜四小姐,你是不是准备出手整我?” 能让钱三这么乖觉听话的当然不是普通人,这般想来还是叫人有些害怕的。 这话一出,女孩子便摇了摇头。 “不出手整我?”春妈妈看着女孩子摇头,心里却是半点不信,脱口而出:“怎么可能?难道你还是那等施恩不图报的老好人不成?” 这话一出,一旁愤怒的吴有才便忍不住挥了挥拳头,虽说没有打到春妈妈脸上,可看着吴有才的拳头在自己面前挥过还是叫春妈妈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吴有才,你干什么?” 这没主见的软脚虾做什么呢?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被逼急了的软脚虾也是会拿一拿官威的。吴有才愤怒的瞪着春妈妈,为姜韶颜抱不平:“姜四小姐就是那等世间难得一见的好人,你莫要以己度人,以为这天底下所有人都同你一个样!” 这话着实把春妈妈吓的不轻,不敢置信的看向吴有才:“你没毛病吧,说的她跟人间活菩萨一般!” 还活菩萨,活修罗还差不多!别的她不知道,可是能把钱三这瘌痢头教训的这般乖觉的绝不可能是心慈手软的菩萨,定是个杀伐果决的修罗。 老好人就是老好人,对上春妈妈的嘲讽,吴有才愤愤的拂了袖子:“你这恶人懂个什么?” 这点轻飘飘的话语对春妈妈而言自然无所谓,没有理会吴有才的愤怒,春妈妈转而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活菩萨”,哦不,是吴有才口中的“活菩萨”,她眼里的“活修罗”。 “吴大人,无妨。”安抚了一声愤怒中的吴有才,姜韶颜笑了笑,开口了:“我当然不是什么施恩不图报的好人。” 看吧看吧,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春妈妈闻言便是一声冷哼,心道:这姜四小姐有没有别的优点她不知道,不过倒是个坦荡的。 正这般想着,便听女孩子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 “况且不消我出手,自有人会想出手收拾你。”姜韶颜笑了笑,看向面色微变的春妈妈,“春妈妈可以试一试,看看有没有第二次大赦了!” 若是再进去,这春妈妈怕是要实打实的关满几年才能放出来了。就算能从大丽安排的人手里活下来,那小柳绿什么的怕是翅膀早就硬了,根本没有春妈妈出手的机会了。 方才只顾着高兴,只顾着好不容易出来了,也只顾盯着面前这位姜四小姐而险些忘了把自己送进去的大丽了。 百般筹谋好不容易将人送进去,关了一个月人又出来了,大丽会咽下这口气吗?不消人说,春妈妈便一记哆嗦:会才怪了! 大丽一定还会想办法整她的,那女人的性子她清楚,明面上一副白莲花的样子,内里却像条毒蛇一般一旦咬上就不肯松口了。 所以她前脚才从大牢出来,大丽定然已经在开始想办法再将她弄进去了。 想明白这一点的春妈妈越想越是心惊,抬头看向面前平静含笑的女孩子,半晌之后,忽地垂下了脑袋,那副乖觉的样子同钱三颇有几分相似:“姜四小姐,是我春如花不懂事,一时想岔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女孩子“嗯”了一声,淡淡道:“无妨。” “那我现在应当怎么做?”春妈妈脸上挤出一丝谄媚,学着钱三的样子讨好的看向姜韶颜,“求姜四小姐指点!” 突然发现,做“钱三”也没什么不好的。 第三百零一章 主意 看着面前春妈妈讨好的样子,姜韶颜突然想笑。 倒不是因为春妈妈的变脸功夫,毕竟春妈妈的变脸早在她的意料之中。而是眼下春妈妈的样子和钱三着实像的很。 大抵也是这么多年相识下来,没翻脸前也算臭味相投,熟悉了。 抿了抿唇,忍住心里的笑意,姜韶颜轻咳了一声开口道:“也没什么好指点的,她想把你送进来,你便趁着她把你送进来之前先把她送进来好了!” 这个回答让春妈妈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姜韶颜:“就……就这样?” 姜韶颜点头:“就这样啊!”女孩子说着伸手捂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很简单的。” 对,很简单,这也太简单了! 春妈妈抽了抽嘴角:大丽想要干掉她,那她趁着大丽干掉她前先干掉大丽就好了! 道理简单,她都懂,可问题是怎么干掉大丽啊! “人家现在可是杨二夫人啊,她相公是杨衍!”春妈妈忍不住开口提醒姜韶颜,“姜四小姐,你自己也是得罪了杨家的大小姐被赶到宝陵来的,还敢把话说的这般轻飘飘的?” 杨家的权势如何,这姜四小姐自己应当深有体会才是! 说和做是两回事。要是做和说的这么简单,她早把大丽收拾好几回了。 春妈妈一想至此,便忍不住埋怨的瞥向姜韶颜:这姜四小姐在说笑吗?事情要那么简单,这大丽怎会蹦跶那么久? “对,杨二夫人的相公是杨衍。”女孩子听罢她的提醒,点了点头,强调了一句。 这样子也不知道她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春妈妈心道。 正腹诽间,便听女孩子顿了顿再次开口了:“整个姑苏城都知道这位杨二夫人的相公就是杨衍!”说到这里,女孩子突然摊手笑了。 这句话看似废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却隐隐让人听出些了别的意思。春妈妈怔了怔,抬眼疑惑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慢慢揣摩起了女孩子方才的话。 整个姑苏城都知道这位杨二夫人的相公就是杨衍。呃……整个姑苏城都知道的……这位杨二夫人?春妈妈脑中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一下子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姜四小姐,你该不会……” 不等她说完,女孩子便笑着点了点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春妈妈听罢忍不住拧起眉头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平心而论,这姜四小姐当真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先前整个姑苏城都不认得杨二夫人,因着之前一闹却是整个姑苏城都认识那位杨二夫人了。 想法自然是好的,可要做起来……春妈妈觉得有些困难:“大丽可是杨衍的夫人,我们做这些……” “她不是。”女孩子不等她说完便开口打断了春妈妈的话,看向春妈妈,认真的说道,“杨家自己说的。” 春妈妈:“……”这还真是杨家自己说的。 “一开始大家都不信的,杨家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证明的大丽不是杨衍夫人!”姜韶颜说到这里,摊手笑了,“那他们说不是那就不是咯!” 不要辜负人家的心意嘛! 春妈妈:“……” 这丫头怎么可以这么坏呢?出的每个主意都叫人心惊肉跳又拍案叫绝,只是做事的人要配得上她的主意怕是有些难了。 就似两军交战,那军师厉害不已,点子一个比一个高明,可也要底下的人不是软脚虾,能做到才是。 眼下她就是那个去做的人。自诩一肚子坏水,坏主意一个接一个的春妈妈两眼一抹黑,难得的想不到什么馊主意去完成它。 “这主意是真好,可要做起来有些困难。”春妈妈想了想,开口承认自己配不上姜韶颜的好主意。 姜韶颜听罢只是点了点头,顺手拍了拍一脸茫然的吴有才,让他下去抄字帖去了。这种事就不要叫这样的老好人知道了,怪不合适的。 弄走了吴有才之后,女孩子才看向春妈妈,笑着说道:“春妈妈不妨说说有哪些困难,我来帮你解决。” 春妈妈:“……” 好家伙!不但管出主意,还管教怎么做的。 莫名其妙的,春妈妈想到了钱三那一波三折的“死去活来”,脸色愈发的微妙:难怪钱三先前能把她整成这样了,也不怪她输了。 既然管教,那她就老实不客气了!于是春妈妈想了想,开口道:“这打头最麻烦的一点就是咱们要给杨大人换个二夫人,杨大人怕是不同意的。” 总不能杨大人人在京城,给人家家里的夫人不知不觉的换一个吧! 且不说大丽是头野马,能驯服大丽,这杨大人多半不会除了感情还有别的牵扯在里头。就当事情没有那般麻烦,这二人只是一对寻常的夫妻。要知道大丽那相貌和身段可都是万中无一的,而那找来的杨二夫人虽说与大丽有几分相似,却着实比大丽差远了,只是个容貌清秀的普通妇人罢了。 当然,以大丽那狭窄的心胸,也决计容不下一个长相美丽的替身的,如此一个不甚起眼的替身才是大丽能够容忍的。 不说杨衍,就是个普通男人,不说一声把他夫人往差了换,哪个肯认?倒是若往好里换,指不定欣然接受了。 “这个啊,”姜韶颜闻言便笑了,对春妈妈眨了眨眼道,“放心,杨大人眼下没工夫管江南道的事,再者说大丽想来也不是图杨二夫人这个虚名的,应当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春妈妈抽了抽嘴角,看着含笑的女孩子,忍不住怀疑面前这个女孩子也不知道靠谱不靠谱。 若是可以,大丽当然两手都要抓,眼下是实在事出突然,不得已只得放弃了虚名而已,可实则她还是那个杨二夫人啊! 况且…… “就算没工夫管江南道的事,咱们要替他换夫人,这大丽不会写信回去告诉杨大人?”春妈妈看着姜韶颜,眼神古怪:这姜四小姐还真是怪的很,一时间看起来神机妙算机智过人,一时间看起来又蠢的可以,实在是不知道她究竟是聪明还是蠢了。 “没关系,”女孩子听了春妈妈的担忧却是笑着淡淡的道了一句,“不让杨家的信送出姑苏城不就行了吗?” 这话语气依旧那般轻飘飘的,春妈妈听了却是脸色顿变,看向女孩子的眼里忍不住多了几分警惕。 不让杨家的信送出姑苏城?这姜四小姐若是当真有这样的本事,那可当真是……额上不知不觉间密布了冷汗,好在方才她及时悬崖勒马,没有翻脸。能让杨家的信走不出姑苏城,这等手段绝对能让她消失的不激起一点水花的。 第三百零二章 相瞒 虽然这“不让杨家的信走出姑苏城”的承诺有些匪夷所思,可鉴于姜韶颜一次次把不可能变为可能,春妈妈暂且信了这句话。 可不让大丽的信送出去只是诸多问题中的一个。 “信送不出去,收不到回信,大丽定然会想办法派人通知杨衍的。”春妈妈摇了摇头,问姜韶颜,“姜四小姐,你看若是这样,怎么办?” 这个啊……姜韶颜闻言只笑了笑,道了声“你等等”而后便从怀里抽出一封信递给春妈妈:“春妈妈,你看看这个?” 春妈妈听罢下意识的伸手接了过去,信封里是两封一模一样的信,信的开头就是…… “春如花你个杀千刀的黑心肝……” 哪个混蛋敢那么骂她?春妈妈看了脸色顿变,正要发怒,突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待到认真看了片刻,人却突地一记哆嗦:“这……” 姜韶颜见状,贴心的指了指信末处的署名,道:“是你的好姐妹花仙子写的。” 想她在被钱三那一记搅和坏了招牌前也是江南道一代风月场中排的上名号的人物,敢这般当着她的面骂开来的还当真不多见。 嗯,那花嬷嬷是其中的一个。 人对自己对手的了解总是远远超出自己预期的,尽管多年没有看到过花嬷嬷的亲笔信了,这字迹却还是叫春妈妈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是花嬷嬷写给她的信,应当就是那匣子里的一封,毕竟除了字迹之外,那骂人的语气和习惯也叫她熟悉的很。 所以……这姜四小姐还当真是自认识她之后便没有说过一句假话,那匣子里的东西当真叫她掉包了! 春妈妈想着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看着手里两封一模一样的信突地有些不解:“这信……” 那姓花的好似没有那般啰嗦吧!而且到死那姓花的也没有记性不好的毛病,如此的话,她会特意写两封一模一样的信吗? 这个问题不等她开口,女孩子便说出了答案:“其中一封是我写的。” 春妈妈:“……” 认真翻了翻手里着实看不出什么差别的信,春妈妈目瞪口呆。 好家伙!造假高手啊!至少她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都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正疑惑间听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了起来。 “所以让杨大人就在姑苏城给大丽回信也不难。”女孩子笑着开口说道。 春妈妈:“……” 这像一个正经的伯府小姐干出的事吗? 原来不让大丽的信走出姑苏城,让杨大人在姑苏城给大丽回信是这个意思。 如此……大丽的举动倒是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了。 “哦,不对,我先前说错了。”女孩子顿了顿,又道,“不止大丽,是杨家所有人的信都走不出江南道!” 整件事显然不是只盯着大丽一个就行的了。 这承诺依旧是看起来天马行空难以做到,不过鉴于女孩子之前的举动,春妈妈倒是有几分明白钱三的心思了:信了呗!反正姜四小姐说的一定是能做到的了。 眼下姜四小姐的承诺显然已经杜绝了杨大人插手的可能,要对付的只有女眷了。 这倒也算是她所擅长的,春妈妈心忖,想了片刻之后,又开口道:“就算杨大人这里解决了,可要换个杨二夫人,这杨家族里的人怕是不太同意的。” 这话一出,那厢的女孩子便叹了口气,扶了扶额,似是有些无奈:“这其实也不难,只要……诶,罢了罢了,我原以为春妈妈行事老道,没想到还是太单纯了……” 什么?她单纯?春妈妈不敢置信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抽了抽嘴角:打从娘胎里出来,面前这位还是头一个说她单纯的。 “放心,杨家人会同意的。”那厢说完她单纯的女孩子顿了顿便再次开口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你只消搞定那个秀儿就行了。” 秀儿。那位整个姑苏城百姓都认识的杨二夫人落到花老鸨手上之后取得名字。 秀儿……秀儿也没有这般好搞定吧!春妈妈瞥了眼姜韶颜,喃喃:“那个秀儿你没见过我却是清楚的。大丽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日子你看她对付我应当也能猜到了。能被她留在身边那么多年,信任有加,还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便应当知晓这个秀儿不是真的蠢对大丽没有威胁,就是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 说罢这些不等姜韶颜开口,春妈妈又道:“真的蠢人是会坏事的,不是每个做主子的都肯包容的。这秀儿兴许相貌手段没有大丽厉害,可惯会隐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大丽这种自恋到极致的潜意识里对与自己相似的人总是下意识的会高看一眼的。 这倒不是说她比大丽聪明,而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缘故。 这话一出,对面的女孩子就笑了:“那不是更好?” 春妈妈听的一怔,顿了片刻之后,神情古怪道:“姜四小姐说的有理,果然……更好。” 秀儿若真是个忠心护主的反而难撬,若是个这样的人,有当主子的机会哪会不抓住? 这姜四小姐当真是看着年纪不大,心眼却比筛子似的还多。 要拿捏秀儿其实也没有那么难,那个秀儿的身份早已摊开在明面上了,她那一对嗜赌的父兄不是那般好解决的。 “赌徒都是如此,为了弄钱能无所不用其极。”姜韶颜说道,瞥了春妈妈一眼,道,“春妈妈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可以找钱三来!” 钱三这个放高利的日常同赌徒打的交道可不在少数,自是更擅长应对赌徒的。 春妈妈:“……” 感情这姜四小姐连帮手都替她找好了?就没有考虑过她同钱三的不对付? 当然!有姜韶颜在,春妈妈和钱三“突然”和好也是可以的。 “只要能见一见秀儿,我有八成把握叫她配合咱们!”春妈妈说着瞥了眼一句话就被姜四小姐从宝陵叫来姑苏的钱三,说道。 钱三摩挲了一番下巴,没有理会春妈妈,而是讨好的看向姜韶颜道:“姜四小姐,这秀儿都被卖到那个花老鸨手中了,那对秀儿的父兄还敢去要钱,这秀儿八成有问题!” 打狗还要看主人,秀儿都落到花老鸨手中了,这秀儿父兄若敢闹事,旁人不说,花老鸨头一个不会饶了他。要知道这花老鸨活着时也是个人物。 这秀儿若不是真的蠢不知道告诉花老鸨便八成是瞒着什么事了。 第三百零三章 早市偶遇 至于秀儿瞒着的事……钱三拍了拍胸脯,得意的瞥了眼春妈妈,道:“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对付赌徒他一贯是一把好手! 春妈妈也是个能说会道,软硬兼施的。 “待到钱三问出了秀儿的事,我便安排你见一见秀儿!”姜韶颜说着看向春妈妈,“到时候她一个人怕是对付不了大丽,你帮帮她!” 春妈妈:“……” 这种事也要她帮?她很闲吗? “我也帮了你。”女孩子只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便似是已经察觉到了她内心所想,顿了片刻便笑了,“春妈妈偶尔也要施恩不图报的嘛!” 好一个施恩不图报!春妈妈抽了抽嘴角:这心眼被筛子还多的丫头是说她若是不出手帮秀儿,先前被面前这女孩子揽走的杨家后宅的事又要她自己来解决了? 两相对比,春妈妈想也不想便做出了决定:“我帮!” 比起帮秀儿内斗大丽,叫杨家改认一个杨二夫人才叫人一时半刻想不到什么法子呢!这种难事这位姜四小姐肯接手自是最好不过了。 …… …… 让春妈妈和钱三物尽其用,姜韶颜便回了宝陵。不管是对付秀儿还是秀儿父兄,都要在姑苏动手,趁着两人还没拿下秀儿和秀儿父兄的档口,她要做一件事。 马不停蹄的回到宝陵连家门都没进,姜韶颜便去了集市,准备亲自挑些食材。因家里时常做饭,姜韶颜同集市上几个日常出来叫卖的渔民、猎户、农户也熟悉了,一般挑好货都往他们那里去拿。 因是连夜从姑苏赶回的宝陵,正赶上早市货源充足的时候,姜韶颜挑到了不少好鱼、好菜、好肉,其中尤以几只长尾巴的漂亮野鸡为最罕见。 “捕兽的陷阱在家门口放了好几个月了,也直到昨晚过去看才发现了这几只野鸡。”卖野味的猎户笑着说道,不忘提醒姜韶颜,“姜四小姐姑娘家家的喜欢漂亮东西,可莫看它漂亮,却不是个能养的,气性大,硬养会绝食,还是早早吃了好。” 姜韶颜听了一笑正想说话,便听一旁有人惊呼了一声。 “天呐,这些小东西好生可怜,你们这般也太过残忍了!” 正在说话的猎户闻言脸色顿时一僵,姜韶颜也有些意外的转过头去:原本以为那些个“兔兔好可怜,你们不能吃”的说法只是个段子,这是……遇上真人真事了? 入目的女子白纱蒙面,乌发挽髻,发髻上簪了几支珍珠簪子,光看露出面纱的那一双描画精致的眉眼,便知当是个姿色不错的女子。 眼下这姿色不错的女子身边带着个同样涂脂画粉姿色平平的小丫鬟。 一主一仆,两个打扮讲究的女子一大早出现在了人口混杂,鱼、肉、菜味满天飞的早市之上。即便手提着白纱长裙,裙摆之上还是沾上了不少泥污。 有路过的小贩、买菜的百姓一见她二人纷纷避让,唯恐碰到了那白晃晃的裙子被人拉住赔裙子。 这两位的穿着打扮着实不像是逛早市的,应当也是头一回跑到早市上来。 被百姓、小贩纷纷侧目注视,小丫鬟率先扛不住了,不安的看向身旁的女子:“白姑娘,这……” 女子睫毛颤了颤,似是也对这怪味道满天飞的早市很不习惯,只是被姜韶颜和猎户这般注视着,到底有些下不了台,不得已只得挺了挺腰背,硬着头皮道:“这些小东西原本生活在山郊野林里好端端的,若非你们……” “你懂个啥?”猎户也是被这两人的打扮吓到了,待到回过神来,当即毫不客气的指着被姜韶颜身后的小午和香梨提在手里的长尾巴野鸡,道,“这些小东西先时到我家里来偷米粮时可半点不可怜。再说了,你吃肉不?” 猎户神情古怪的看着女子:若野鸡可怜,那猪啊牛啊羊啊什么的都可怜了。人就不可怜了?干脆什么都不要吃好了。 这一点猎户能想到,女子自然也能想到。对此,不由轻哼了一声,开口声音中隐隐有些得意:“我不吃肉,吃素!” 吃素?猎户愣住了,显然没想到女子这个回答,一时语塞。 姜韶颜见状便笑了,对着挺直了腰背神情得意的女子,笑着说道:“佛家有云,万物生灵,众生平等,那动物是活物,植物便不是活物了?” 女子神情微僵。 一旁方才被她的话噎了一噎的猎户闻言立时开口道:“对啊,姜四小姐说的不错!你吃的那些菜啊、饭啊什么的也是活物,干脆不要吃了。反正什么都可怜,就人不可怜。” 来早市闲逛的都是日常出入厨房脚踏实地的过日子的,没有几个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只管吃不吃的饱肚子。 这女子一行不合时宜的话放到季崇欢那行人中或许会有些许效果,放在他们这些下里巴人群里自然就有些不受欢迎了。 被猎户和姜韶颜如此将了一军,又被一众经过的百姓纷纷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了一番,女子在原地怔了片刻之后,很快便掩面带着哭腔同丫鬟跑出了人群。 待到女子走后,才有个经过的百姓忍不住道:“那不是花月楼的头牌小雪白吗?” 想到家里那位人如其名的小柳绿,姜韶颜正要离开的身形一顿。 “素日里她就是这幅……样子的。”那百姓摇了摇头,叹道,“花月楼自春妈妈被抓之后不少姑娘没了钱财来源,虽说如小雪白这样的还有些许积蓄,可也不能大吃大喝。” 可花月楼的姑娘哪个会过日子的?跑来早市闹了一通笑话也不足为奇了。 姜韶颜听的不由挑了挑眉:感情这小雪白还是真白莲花啊,也不知道同大牢里那位杨仙芝比起来那个更白一些。 记下了这一茬,姜韶颜离开了早市。 她如今手头要做的事真的挺多的,一件一件慢慢来吧!不过小雪白这个人确实可以排在钱三、方知慧、吴有才的春妈妈之后了。 细细数一数,不属于姜家的得用人,她手头已经不少了,姜韶颜轻哂。 第三百零四章 备食 一大早连家都没进便去早市上逛了一圈回到了姜家,姜韶颜叫来刘娘子杀鱼准备做些鱼丸,自己则开始准备安排几只野鸡。 那只尾羽最长最漂亮的老鸡用来炖汤,几只小的处理一番姜韶颜准备用来做烤鸡。 杀鱼杀鸡这种事都交给了刘娘子,姜韶颜离开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提了两只食盒。 这架势……一瞧便是准备做了送去同样好食的朋友那里了。 四小姐在宝陵的交友简单的很,静慈师太那里肯定是有的,至于还有一个,白管事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个人选:难不成是方二小姐那里的? 只可惜这个猜测很快便被证实是错的,因为方知慧带着头顶被削成秃瓢的烟花周亲自来了。 大抵早市上方家的采买下人也在,见了姜韶颜手里提了不少食材当即屁颠屁颠的回去同方知慧说了,方知慧闻言自是大腿一拍,连忙跑过来蹭饭吃。 “听说那花月楼的头牌在早市上闹笑话了?”方知慧探头探脑的看着那一把漂亮的羽毛,见香梨拿布袋将羽毛收了起来,顺口问了一句,“你收了这个准备做什么?” “做个鸡毛掸子,再做个毽子剩余的看着办吧!”香梨顺口回道,做毽子和**毛掸子这种事她很擅长。 方知慧闻言“哦”了一声,对这种毫无新意的回答没有太大的兴趣,转头又对姜韶颜道,“我就知道那花月楼里的女子不是好东西。” 春妈妈在还好,总还能把人关在花月楼里不让人随便出来。春妈妈一旦不在,这楼里的姑娘没人管着便四散到宝陵城里了。 毕竟人长着一双腿,没人看着自然会跑。 这几日城里迎娶小妾的队伍不少,方家宅子因地段太好,成了各个成亲“吉路”的必经之地,早上天还没亮,那唢呐声就响了,一直响到大半夜才消停,可吵死人了。 这其中也有姜家的份,听说那个叫郑公子发怒的什么绿的到了姜二老爷家里,看样子是准备在姜家种树了。 不过想到姜家有姜四这丫头,一时间她都不知道是该恭喜那个绿姑娘还是可怜那个绿姑娘了。 头牌小雪白倒是依旧留在花月楼,不知是往日存了些积蓄还是没瞧上那些纳小妾的没有乱跑,这些时日只往早市上跑了一圈,还被人给笑话了。 “还行吧,略矫情了一些。”姜韶颜想着那个“吃素”的小雪白,忍不住轻哂,没有把准备让小雪白加入的想法提前透露给方知慧。 眼见姜韶颜没有多说,方知慧也没有了废话的心思,烤鸡上炉之后,目光便落在了那烤鸡之上。 自上回古董羹过后,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吃姜四做的吃食了,看着今日厨房里的热闹,方知慧很是兴奋。剔了鱼骨的鱼肉打泥做鱼丸,五彩野鸡配菌子炖的野鸡汤,还有就是这上炉的烤鸡了。 除此之外还备了虾仁与猪肉,瞧小午板着脸一丝不苟的走过去,操起两把刀对着砧板爽利的剁了起来,方知慧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本能的开口嘀咕了一句:“瞧这架势便使得一手好刀法!”难怪姜四这丫头要这个话都没几句的小午做护卫呢! 正看得认真,冷不防烟花周那张被削成秃瓢的脑袋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不过尔尔。”烟花周看了片刻之后,冷哼道,“多给两个钱,叫屠夫顺手帮忙剁斩了也一样。” 这话语里的酸气当真是傻子都嗅的出来,方知慧闻言顿时冷哼了一声,道:“你就是嫉妒人家小午比你年轻,比你长得好,还比你刀法好!” 年轻长得好刀法好有个什么用?烟花周哼道:“我会的也有不少。” 至少这掌握火候的工夫无人能出其右,看着主动揽过活蹲在灶台后认真烧火的烟花周,姜韶颜忍不住点头夸赞了一句:“不错!” 岂止是不错,瞧着四小姐这里的一帮人聚集起来真能去沙漠边上开客栈了!突然无事可做的刘娘子站在一旁暗自腹诽。 今日的主食是虾仁猪肉菌子的馄饨,这陷的名字一听就知道难吃不到哪里去,不管是老野鸡汤做汤底撒葱花、豆干、鸡子丝的汤馄饨,还是用酱汁、芝麻酱、糖、盐酱料拌的馄饨亦或者空吃都是好吃的。 烤的野鸡皮烤至发黄微焦油滋滋的沾了椒盐粉、五香粉、孜然粉什么的一口咬下去香的很,叫人食指大动。 蔬菜便随便炒了个白菜木耳菌子和小午最喜欢的韭菜鸡子以及腌制的不咸不淡正好的酸黄瓜上桌了。 一贯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方知慧吃的满嘴流油,大喇喇的一只腿翘在凳子上直呼过瘾,光吃饭菜不尽兴,还特意让人去抱了一坛酒来才算过瘾。 这大口吃肉和酒的样子像什么样子?烟花周别过脸去,顺手替她拉了拉撩起的裙摆。 就算这里没有外人,这衣裙还是拉下来的好。 待到肚子实在装不下了,方知慧才揉了揉鼓起的肚子,意犹未尽的看向厨房里还剩下的不少鱼丸、两只烤鸡以及馄饨,感慨道:“姜四,你今日真是大方,我居然都吃不下了……” 姜韶颜看着吃撑了的方知慧,默了默,开口道:“你今日确实比以往多吃了不少,不过多出来的不是给你准备的。” 不是给她准备的?方知慧大手一挥表示理解:“给静慈师太的嘛,我知道,老太太一个人吃那么多也是够的。” “不止静慈师太。”姜韶颜说着走入厨房开始分起了食盒,“我要去一趟晏城。” 哈?晏城? 正在揉肚子的方知慧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待到回过神来,旋即神情复杂的看向姜韶颜,开口道:“姜四,不成想你倒是如此惦记那位季世子!” 距离上一回重阳,这才过去没几日吧!姜四居然又要去晏城了,这不是惦记那位季世子是什么? 真是红颜,哦不,是蓝颜祸水,没想到姜四这样的人也有这般黏人的时候!方知慧心里有些发酸:到头来又只她一个做巾帼了。 要不,她也找一个?眼角的余光撇到了那厢在那里替她拉裙子的烟花周,有那被削平的秃瓢在,实在很难让人将注意力放到别的上头。 还是等他头发长出来再说吧! 第三百零五章 见你 静慈师太那里托白管事走一趟就好,至于晏城,姜韶颜却是要亲自去的。 看着这截然不同的架势,方知慧抽了抽嘴角,远远朝她竖起了拇指:“姜四,你个见色忘友的!” 虽说那季世子的姿色委实太好,叫人见色忘友也不奇怪,可这般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不敢当着姜四的面说这话,方知慧特意走远了些朝姜韶颜竖起了大拇指。 离得实在有些远,若不是天赋异禀的大嗓门,一般开口说话还当真是叫人听不见。 眼见那厢的姜韶颜见她竖拇指笑了笑,方知慧松了口气正想说话便见姜韶颜朝她招了招手。 这招手的意思显而易见,方知慧脑子还未转过来,脚就已然伸腿迈了出去高兴的跑到姜韶颜身边道“姜四,我在夸你礼数周到呢!” 这话一出便见姜韶颜掀了掀眼皮,抬眼看她道:“我没有见色忘友,我去晏城有要事要做。” 送饭食投其所好自然是一件好事,但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她此番前去晏城是要同季崇言合作的。 听姜韶颜这般一说,方知慧一下子怔在了原地,不敢置信的看向姜韶颜,结结巴巴开口道:“姜……姜四,你听得到?” “我懂唇语。”女孩子闻言抿唇莞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回去吧,下回说坏话记得背对着我。” 方知慧:“……”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什么都会的人?还有什么是姜四不会的吗?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方知慧忍不住心头嘀咕。 …… …… 距离上一回自晏城离开已有七八日的光景了,姜韶颜从马车上走下来,对上从盐城衙门里骂骂咧咧走出来的段斐不由一愣。 不知是不是着实没想到姜韶颜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段斐此时的反应委实有些滑稽。人已经怔在了原地,口中的骂骂咧咧却还没停下来。 “季崇言你个国子监鬼见愁,故意整我……” 一句话说了大半,脑子的反应才总算跟上了身子顿在了原地。 段斐看向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女孩子顿了片刻之后,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姜……姜四小姐,这么巧啊?” 骂人被人家心上人听到了,这可怎么办? 姜韶颜瞥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不巧,我是特意来的晏城衙门找季世子。” 段斐:“……” 跟季崇言那厮一个样,存心堵人的时候能把人堵的胸口发慌。 女孩子说罢顿了顿,又道:“倒是不知道段世子怎的短短七八日又到晏城衙门来了,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女孩子说这话时的神情倒是诚恳。 只是,那句“又是发生了什么事”……关键是那个“又”,这位姜四小姐说的他段斐好似是个扫把星一般,总是发生什么事一样。 要知道他自年初离京之后一路游山玩水,在万岛湖遇上她同林彦之前可是从来没遇上过什么事的。 那厢两人正说话,早有小吏去通报她过来了,问询而来的季崇言走到衙门口,正见姜韶颜在同段斐笑着“寒暄”,一片其乐融融。 冷冷的剐了一眼段斐,不顾段斐被吓的心惊肉跳的神情,季崇言看向姜韶颜,眉目顿时舒展开来:“姜四小姐!” 姜韶颜朝他点头唤了声“季世子”,目光交错间对上他明亮含笑的眼神,姜韶颜下意识的目光一闪,转向别处。 小白菜长的实在太好了,多日不见,风姿越胜。 不消杨仙芝和小雪白的白袍子,反而是一身墨色的黑,如画的眉眼舒展开来,眼尾的朱砂痣艳而不俗。 一身墨色反而出尘。 虽然只是块小鲜肉,阅历却已然开始沉淀。人说三岁看老,眼下透过小鲜肉看几十年后的老腊肉,想必也是风姿过人。 难怪这世上有些人的时光不是杀猪刀,而是精心琢磨的雕塑刀,年岁愈久愈有味道。 她曾见过长相相似的双胞胎几十年以后长相依旧相似,风姿却截然不同,一个被生活压垮了腰背畏畏缩缩,一个却自信洒脱。 风姿气质这种事委实难以解释,也难以用言语来描述,却是实打实的存在的,年岁越大,影响也越大。 眼下被姜韶颜估摸着未来愈发风姿过人的小白菜含笑接过她手里的食盒,道:“姜四小姐,我们进去吧!” 姜韶颜听的略略一怔,抬脚跟了上去。 这一番举动直接无视了一旁的段斐。 段斐看的目瞪口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眼前这两人仿佛相识许久了一般。 他见过那等相处多年的和睦夫妻也是如此,一方从外头带了东西回来,另一方自然而然的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两人说笑着走入家中。情形普通似是随处可见,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默契和温馨。 可听林彦说这二位明明也才认识不到半年的光景啊!哪来这样的默契? 待到回过神来,段斐在衙门门口站了一站,连忙抬脚跟了进去。 这些天听林彦说了不少事,季崇言品味古怪那是他的事,姜四小姐又不是什么美人,他也不会起什么兴致。这其中若说有令他注意的大概也只有一点了。 听说那姜四小姐做的一手好菜,很是好吃。 林彦说这话说半个时辰之内总共说过八次“好吃”,让玉面判官林少卿这般严谨的人说出这种话的,定然是非一般的好吃了。 姜四小姐那食盒这般大,足够一家子的人吃了,如此……他是不是也可以尝一尝姜四小姐的手艺了? 他若没记错的话,上一回游船之上,姜四小姐身边那个叫香梨的丫鬟不就自上船之后一直在念叨“小姐做的菜”了?如此可见应当是好吃的。再加上那位姜四小姐的身形……十个厨子九个胖,由此可见不管从哪方面来推理论断,这姜四小姐做的菜定然很是好吃。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段斐才跨出门的脚收了回来,转头回了晏城衙门。 可以尝一尝姜四小姐的手艺的话,看一看那个国子监鬼见愁的脸色也不是不可以。 回到堂中的时候,姜韶颜同季崇言已经拿着食盒去了厨房,徒留林彦一个在堂中翻卷宗。 “你想看看姜四小姐的手艺?”正在翻卷宗的林彦抬头看向段斐,见他一脸的口不应心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没事干嘛要遭那份罪?姜四小姐的手艺自然是好的,只是有崇言在,看得到,吃不到岂不是更糟心? 第三百零六章 助我 段斐点头,当即咳了一声,正色道:“那是自然,我当是要看看叫崇言如此喜欢的会是一个如何蕙质兰心的女子的。你知道的,我也一贯最欣赏这样的女子了。” 林彦闻言下意识的斜了他一眼,神情诧异:“是吗?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人,我一直觉得你就是个肤浅的。” 段斐:“……” 这林彦是同季崇言是待久了也跟季崇言一样的“会说话”了? 他就算当真是这样的人,也不能说出来啊! 那厢的林彦还在说:“喏,这一点上看你就跟季大老爷一个样,活到八十岁也还是喜欢年方十八,貌美如花的。” 段斐:“……” 不过不管如何,段斐既然要看,林彦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说罢便朝段斐点了点头,道:“段斐,你随我来!” 姜四小姐带的食盒眼下就在厨房里。 鱼丸加了菘菜放入鱼骨熬的汤里一烫,撒些盐与西域的胡椒粉,就足够鲜美了。带来的烤鸡特意烤至八分熟,剩余的两分留到了晏城衙门的厨房里,还未全熟,那香味已然散出来了。做好的虾仁菌子猪肉馄饨做了酱拌的。 东西瞧着也没多少特别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香的很。 季崇言在桌边坐了下来,慢条斯理的咬馄饨喝鱼丸汤,待到烤鸡上来,拿手一扯,一只腿就这么撕扯了下来,看着季崇言一口咬下,还有焦脆的声音。 段斐看的口水直流,不住的吞唾沫。 烤的鸡肉,鱼丸的汤以及馄饨这三样东西他又不是没吃过,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季崇言此时吃来偏偏叫人食指大动,口水止都止不住。 真不知道是季崇言的问题还是一旁那位做菜的姜四小姐的问题。 许是在吃东西,没工夫注意他们,季崇言吃的不算快,很认真,却也没有往他们这里看来,段斐在一旁看着等着,冷不防脑袋上挨了一旁的林彦一记轻拍。 “干嘛?”捂着脑袋的段斐不解的看向林彦。 “看完了吗?”林彦指了指正在吃饭的季崇言,道,“看完就走吧!” 段斐:“……” 看林彦一脸认真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的样子当真是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可是……段斐看向林彦:他说看看姜四小姐做的吃食,这林彦就当真只是让他看看? 看完还愣在这里干什么?看崇言吃饭吗?哪个有毛病没事看崇言吃饭的? 林彦推了推段斐:“走吧!” 这段斐以为还能吃不成?这可是姜四小姐特意为崇言准备的。 况且以他对姜四小姐的了解,特意从宝陵来一趟晏城,姜四小姐必然是有事要同崇言说,既然如此还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不等段斐开口,林彦朝季崇言点了点头,便将段斐拉走了。 待到段斐走后,姜韶颜才轻哂了一声,开口对季崇言,道:“我倒是不知晓段世子也在。” 食盒是两人份的,林彦的也备了,只是再多一个怕是有些不够吃了。 “无妨,他一日三餐皆大宴,挑嘴的很。”季崇言闻言对姜韶颜道,“往后也不用准备他的了。” 就段斐先前意图拉阿颜进火坑的意思,他怎配吃阿颜亲手做的吃食? 待到一盘馄饨一碗鱼丸汤半只烤鸡下肚,季崇言擦了擦嘴,放下筷子,看向姜韶颜,认真的问出了出来:“姜四小姐今日特意来寻我可是有事?” 姜韶颜点了点头,抬头看向他,正想开口,眼角的余光瞥到入目的灶台桌碗却又愣住了,愣了一愣,却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眼下要谈的决计不算什么小事。可谈这样的大事,在厨房里特意支起的木桌子旁,虽说周围的人早被季崇言遣走了,可在这般略有几分简陋还散发着烤鸡香气的地方谈大事,姜韶颜还是忍不住想笑。 说了这一番之后,季崇言也跟着笑了起来,待到女孩子笑够停下来了,才开口悠悠道:“有你有我的地方怎会简陋?” 他目光所及之处,有她在的地方便有一股人间烟火的温暖。 姜韶颜倒是认同他的说法,不过却是因为别的缘故。季崇言这话倒也没有错:看着面前风姿比皮囊更甚几分的年轻人坐在面前,倒是当真让人想到了“蓬荜生辉”四个字。 当然,这想法也只是略略一想而已,姜韶颜很快便甩了甩头,将这想法抛了出去,转而说起了正事。 “我在对付大丽,”女孩子没有客套寒暄,开口便道,“有一事想请季世子助我。” 女孩子的直接并没有让季崇言觉得意外,听女孩子说罢之后,季崇言便点了点头,道:“姜四小姐要我做什么?崇言定竭尽所能办到!” 且不说提出这个要求的是她,他拒绝不了她提出的任何要求。便是不是她,对付大丽这种事也是为了他的母亲,季崇言自然不会拒绝。 “我想请季世子帮我拦截杨家的信。”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片刻之后,又道,“还想请季世子帮我将信送到杨家。” 这个要求一出,季崇言顿时恍然,目光闪了闪,看向面前的女孩子,神情愈发郑重:“你是要切断杨衍与姑苏杨家祖宅这些人的所有联系?” 就知道不必她多做解释,他就明白了。 姜韶颜坦然的点头应了一声“是。” 她没有问季崇言能不能做到,而是笃定他能。倒不是一味的头脑发热或者强行给季崇言找麻烦,而是确定他有这个能力。 这一点,是从先前他对付杨仙芝的手段上发现的。 虽说季崇言的年龄手段一度让姜韶颜自愧不如:想她同季崇言这么大的时候还着实单纯的很,能在这个年纪就布下这么大一张网,难怪他敢对杨家人动手了。 先前那一出同杨仙芝的躲猫猫,初看叫人只觉得啼笑皆非,季崇言就似个还有几分玩心的孩子一般做着这些事。 可细想,在表面的孩子玩心似的躲猫猫背后,若非对整个江南道的形势了如指掌,如何做到自己前脚刚走,杨仙芝后脚便来的? 最重要的是切断杨仙芝同杨家的联络这件事他先前就曾在那“躲猫猫”里做过了,所以,姜韶颜敢笃定这一点。 切断了杨衍同姑苏杨家的联系之后,她方才好开始出手。 一切都要从季崇言这里的布局开始。 第三百零七章 凶手投案了 “好。”季崇言点头应了下来。 女孩子胖乎乎糯米团子似的脸上笑容舒展开来,本能的开口向他道了声“谢”:“多谢季世子出手相助!” 虽然大丽是两人共同要对付的,她所托付的季崇言要做到于他而言不难。可于他而言不难不代表这件事本身便是一件易事。 拦截杨衍同杨家的联系本来就不是一件易事,否则春妈妈也不会如此避之不及了。 不难是因为比旁人多了多年的筹谋布局而已。 又是这般客气的道谢,季崇言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其实便是他一时间难以做到的事,只要是她提出的,他也定会竭尽所能去为她做到,更何况她提的于他而言原本就是举手之劳。 也不知什么时候阿颜才不会同他这般客气,季崇言叹了口气。 走一趟晏城,事情在晏城衙门的厨房里,支起的木桌边三言两语便已经谈完了。 姜韶颜想了想,到底没有多留:如方知慧取笑她“贵人事多”那样,她近些时日要做的事确实不少,若是没有那么多事,留在晏城衙门,看看小白菜这张长势愈发喜人的脸散散心倒也是不错的。 她并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既然做了决定便起身同季崇言告辞了。 “待江南道事情一了,我再带你去万岛湖游船,钓鱼吃全鱼宴。”将她送上马车前,季崇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道。 这客套寒暄的话叫人很是受用,想到被白管事钓上来的黄老骗子的尸体,姜韶颜点了点头,笑着道了声:“好!” 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直到马车在视线范围内化作一个黑点,再也看不到了,季崇言这才收回了目光,转身回了衙门。 …… 林彦好歹官居大理寺少卿,不说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至少在晏城这等小地方,不管哪家酒楼点满一桌子菜的请客都是请得起的。 对着满满一桌子菜,段斐却有些不是滋味。 林彦一番真就让他看看以及一旁季崇言的不顾外人不动客气的举动让段斐眼馋不已。不过好在林彦这人虽说同季崇言待久了,学了几分“说话”的本事,性子却还是要比季崇言的古怪要好一些的。哦不,同季崇言比起来,林彦简直可以用敦厚老实来形容了。 看出他眼馋,林彦当即便找了晏城衙门最好的酒楼请了段斐一顿。其间勾起段斐肚子里馋虫的烤鸡、馄饨、鱼丸等都点上了。 菜似乎还是那个菜,味道也没有什么大毛病,可不知道为什么,换了个地方,从厨房换到酒楼里,段斐却突然没了胃口。 只是林彦的好意不能拂,待吃完回到晏城衙门时,衙门门口姜家的马车已经不在了。 段斐四顾了一番,确实没看到姜家马车的影子,这才忍不住问林彦:“姜四小姐……她就这么走了?” 林彦听罢点了点头,对上段斐诧异的眼神,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了:“是啊,姜四小姐说完事便走了。” 段斐闻言更是不解:“你不是说姜四小姐是季崇言的心上人吗?这好不容易千里迢迢见了面,这来一下就走了?” 不是怎么着也该你侬我侬,互诉衷肠,呆个一两天,再游山玩水什么的再走吗? 还你侬我侬?互诉衷肠? 林彦抽了抽嘴角,顿时明白段斐那一船舱的莺莺燕燕是怎么来的了。 “姜四小姐忙得很,崇言也忙得很。”林彦委婉的表示现在没有办法互诉衷肠,不过顿了片刻,想了想,又道,“况且姜四小姐眼下还不知崇言心意。” 原来是这样!段斐听的立时毫不客气的大笑了开来:季崇言这鬼见愁也有今天!搞了半天还是单相思呢! 虽说对季崇言这鬼见愁的眼光段斐不敢苟同,可一想这位姜四小姐还有这等叫“鬼见愁”牵肠挂肚单相思的本事,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有些舒心呢! 回到堂中见到季崇言的时候季崇言正在翻阅卷宗,虽是没有抬头,不过两人前脚才踏入堂中,正翻卷宗的季崇言便头也不抬的开口了:“段斐,你东川王一脉在江南道布局这么久怎么连杨家的底细都查不出来?” 这才几天?要是杨家的底细容易查早查出来了,京城那些杨衍的政敌早借此大做文章了,哪还会落到他来查的地步? “再给我些时间。”段斐手里拿了根签子剔了剔牙,知晓季崇言单相思之后心情很是不错,心情不错这胆子也比平时大,张口便道:“季崇言,你讲些道理,不要强人所难!” 季崇言闻言只掀了掀眼皮,没有出声。 眼见他不出声,段斐却仍有些不安。 这位鬼见愁要是能讲道理才怪了,毕竟是陛下的侄子,安国公府的世子,在长安城里能横着走的角色。他以前见这姓季的收拾那些纨绔子弟的时候可没讲过什么道理。 就如同那些没做过平头百姓的难以理解百姓疾苦一般,所以这训斥的力度还要再大些。 段斐想了想,对不为所动的季崇言开口道:“你这般要我几天的工夫查出杨家的底细就同我要你眼下就给出杀了陈万山的凶手一样,是蛮不讲理,不可能做到……” 对面不为所动的季崇言却在此时突然出声道:“杀死陈万山的凶手我已经找到了。” 哈?段斐愣住了。 一旁的林彦蹙了蹙眉,神情微沉。 …… 晏城县衙大牢里一片狼藉,最里头的这间牢房却尚算干净,里头关着的人虽着了一身素色囚服,却通身不管衣袍还是脸面头发都干干净净的,神情也很是平静。 “方三小姐。”狱卒打开牢门走了进来。 方知秀站了起来,看向走进来的狱卒。 狱卒上前为她解开了套手的枷锁,一边解锁一边说道:“有人投案了,此事同您没有关系,您可以走了。” 从养尊处优的方家小姐一朝沦为阶下囚,即便林少卿和季世子并没有故意苛待她,方知秀这几个月的日子过得也不大好。 不过此时听闻有人投案,方知秀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喜色,只是愣了一愣,下意识的开口问狱卒:“投案的是什么人?” 对她的开口发问,狱卒似是并不意外,闻言只笑了笑,道:“季世子吩咐过,方三小姐这些时日受苦了,若是想看看投案的是什么人,可以过去看看。” 第三百零八章 另事 平白无故因为凶手被污为嫌犯关了这么多天,作为“吃了这么多苦头”的方知秀本人自然是有权利来看一看这个让她沦落至这个境地的凶手的。 作为胆敢杀害一城县令的要犯自是自投案开始便被安排在了最重要的审讯牢房。即便林彦和季崇言没有苛待犯人的想法,可按大周律法,似这等重案要犯主动投案之后还是要受鞭笞之刑的。 是以跟着狱卒还不待走入牢房,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了。 此前,作为嫌犯并未被认作最后的凶手时,除了在牢里吃穿差一点,她并没有受过这样的罪。方知秀抿了抿唇,垂眸遮住眼底的不安。 进去的时候凶手的鞭笞之刑已经受完,大抵是浑身的鞭伤难忍,凶手即便咬着牙不想吭声还是忍不住时不时的发出几分吸气声。 乱糟糟的头发散乱遮住了脸,一时间倒是看不清那凶手的长相。 审讯的牢房里已经打扫过了,这林少卿和季世子性子喜洁,不止自己周身上下以及所住的住处打扫的很是干净,就连审讯的牢房里待到行刑完也有打扫的习惯。 一旁记录供训的桌案之上的卷宗纸张笔墨纸砚摆放的整整齐齐,站在一旁手握卷宗小声商议的林少卿和季世子更是如此,连带着狱卒和刑讯小吏甚至她这个嫌犯都是干干净净的。 唯有正中绑在刑柱上的凶手一身脏兮兮的,与周围的一切仿佛格格不入一般。 方知秀走进去时林彦和季崇言正在商议凶手作案的细节。 “已经用草人试验过了,不管是动手的力度还是角度都分毫不差,”林彦同季崇言说道,“而且他同陈万山确实有仇。” “二十年前他父在军中从军,经由江南道,军饷物资由陈万山提供,可那批物资出了问题,而且还是最重要的护身盔甲,他父因此在战场上殒命……” 林彦说着凶手的动机。 天下大乱之时,义军不知有多少支,朝廷兵马也有不少,乱的很。除却赵家军这等名闻天下的之外,多的是如今已经叫不出名字的兵马,死伤难以估量。 “我查过江南道都府的卷宗,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当时陈万山在余杭任县令,各地县令库房之中确实有不少军饷物资。” “那批盔甲出了问题,时逢前朝末年,陈万山又不过一个小官,那一支义军也只是寻常的山匪、农夫组成的义军,出现不到两个月便被剿灭了,此事前朝也顾不得深究了。” 至于到了大周,前朝的旧事本就难以查证,再加上除了盔甲军饷之事,陈万山在民间名声一向不错,这么多年倒不曾被人注意到这一点过往。 “那他对陈万山不满为何不报官?”季崇言闻言顿了顿,开口问道。 对此,林彦只摇了摇头,道:“他……没了父亲,孤儿寡母的也不好过活,便上山做了匪寇,大字不识几个,大抵是从那个时候动乱过来的,其母不信朝廷,他也不信。只相信绿林义气,便提着刀对陈万山动手了。” “陈万山不是普通人,拳脚功夫尚可。”季崇言看着手里的卷宗接着问道,“他是如何做到不惊动陈万山的情况下一刀将其毙命的?” “他武功不错,先前投案时衙门里的人试过了。”林彦解释道,“而且挑衅陈万山这种事他先前不是没有做过,关于这一点……诶,方三小姐来了,你应当知晓这回事的。” 方知秀不知来了多久了,此时正站在门口,不知是不是在晏城衙门里待久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听到林彦点到自己的名字时,方知秀本能的“啊”了一声,抬眼,一贯镇定自若的眼神中一片茫然。 “说起来,方三小姐认识这个人的。”林彦说着抬了抬下巴,一旁的狱卒会意,上前一把压住那投案凶手的脑袋,拨开遮住他脸面的乱发将他的模样露了出来,“他姓周,单名一个方字,听说钦慕于方三小姐,却也自知不配不敢靠近于你,方三小姐可有印象?” 拨开乱发的汉子长相端正,垂眸不敢看她。 方知秀不知是不是被他吓到了还是怔住了,咬唇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凶手,半晌之后,才颤声“嗯”了一声。 季崇言将两人的举止尽收眼底,挑了下眉,却没有出声。 “周方日常混迹绿林,头脑简单,又不信官府,本有父仇,再加上先前方三小姐来宝陵吞并钱庄时同陈万山起了冲突,他便起了这个心思。”林彦说道,“陈万山因此而殒命。” 事情看起来所有都说得通了,除却动机之外最重要的是…… “这个周方武艺很是不错。”先前都是林彦在说,季崇言只时不时的“嗯”了两声,此时却突然出声道,“若是投身军伍,这武艺在军中也能排个不错的名次。” 能一刀将陈万山毙命的当然武艺了得。 “如此,混迹绿林倒是可惜了。”季崇言说着,目光瞥向咬着唇一言不发的方知秀,顿了片刻,忽地笑了两声,颇有些唏嘘,“莫看这个周方只是个绿林,其实倒也有几分本事,若是走对了路,未必不能成一番大事。方三小姐,你二人虽说有缘无分,但有这么个倾慕者,倒也不算折辱。” 方知秀死死咬着唇,听到这里,再次颤着声音“嗯”了一声。 季崇言见状只笑了笑,才又道:“到是条汉子,只可惜走了错路!此案已了,上报上去,虽陈万言做的也不对,可好歹是朝廷命官,一事归一事。诛杀在任朝廷命官,按律当处凌迟等极刑。林彦,你写的时候帮着多美言几句,给他个痛快的吧!” 林彦听到这里,下意识的瞥了眼方知秀,目光闪了闪,道了声“好”。 “方三小姐,你回去吧!这大牢乃污秽之地,还是莫要多待了!”季崇言说道。 方知慧在原地怔了片刻,看了垂眸不看她的周方半晌之后才深吸了一口气,疾步出了大牢。 走的这般急……应当是去寻方大小姐了吧!季崇言挑了挑眉:这个结果当真叫人意外,想查的虽说没有查到,却似乎叫他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第三百零九章 质问 方家作为宝陵首富,产业自然遍布江南道。晏城虽小,方家却也在这里安置了宅子。 在方知秀出事之后,方知瑶来了晏城便暂且住在了晏城大街这里的大宅之中。虽然比不得宝陵的方家祖宅,这晏城的宅子却也不小。 时至深秋,晏城大宅中落叶如蝶飞舞,方知瑶坐在院宅的石桌旁,石桌上茶炉微滚,桌上堆着厚厚的账册,方知瑶正坐在桌旁认真看着账册。 方知秀从晏城县衙赶到方家大宅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坐在漫天飞舞落叶之中的方知瑶神情平静,目光清亮,待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时本能的抬头往这里看了一眼。待看到视野中的方知秀,方知瑶朝她点了点头,便复又低头继续翻看账册了。口中也不忘说道:“晏城这里钱庄的账目我已经做平了,收拾收拾,我们回宝陵吧!” 方知秀停下了脚步,咬唇看着神情平静的方知瑶一言不发。 方知瑶不知是没抬头没注意还是根本不在意,没等到方知秀的回话倒也不以为意,顿了顿,接着说道:“二妹那个丫头性子咋咋呼呼的,这些天早听闻宝陵传来了不少事情。到眼下没闹出什么意外来倒也是她的运气。我们该回宝陵了,待回了宝陵,你注意一下余杭那里的钱庄……” “大姐!”咬唇看着她的方知秀便在此时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开口看向虽然被打断了话没有再开口,手里动作却不停的方知瑶,顿了半晌之后,方知秀终于再次出声了,“你做这些为什么不告诉我?” 先前手里动作一直未停的方知瑶直到此时才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向她看来,神情冷漠而平静:“三妹,是他自愿的,我没有逼他。” 方知秀脸色却愈发苍白,整个人浑身发抖,哪怕是在晏城衙门的大牢里呆了多日也从未有一刻比此时的脸色更是难看,她开口再次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为什么先前不告诉我?” 方知瑶双手垂放在账册上,看着方知秀,想了想,认真开口说了起来:“你不能再在牢里呆下去了。这件事越查越深,很有可能到最后不受我们控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介意折损一两个产业能换你出来。可眼下的问题是牵一发会动全身。你若身上不干净了,整个方家都会完。所以,你不能出事。况且,我们若是出了事,背后那件事也会被挖出来,到时候不止是方家,还有无数人可能要为此丧命。三妹,你同二妹不同,她会头脑发热,你不一样,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往日里言简意赅的方知瑶难得说这么多话,耐着性子解释道,“他不一样,他一个人无牵无挂,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他做的……” “够了!”方知秀开口,看向面前的方知瑶,她神情冷静,仿佛没有什么能影响到她的情绪。这样冷静的近乎不近人情的大姐,旁人看了或许会有些害怕,于她而言却是熟悉。 是的,熟悉。长姐为母,父母早逝,十三岁的年纪便接过了方家的产业,用这样的冷静保下了常人口中“绝后”的方家。 说是长姐为母,却更似父一般,对长姐所说的一切,她和二姐四妹总是没有一句质疑便听的。 可眼下,想到方才大牢里见到的受了一身鞭笞之刑的周方,再看着面前神色平静,没有半分动容的方知瑶,方知秀只觉得胸中一滞,难受的厉害。 “大姐,你有没有心?有没有想过我们?”方知秀看着面前的方知瑶,在牢里关了数月也未落一滴泪的方三小姐此刻却红着眼睛,泪眼婆娑的看向方知瑶,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还是大姐的心都落在那个人的身上了?” 这话一出,前一刻还神情平静的方知瑶脸色顿变。 “是被我说中了?”方知秀看着脸色顿变的方知瑶,心里刺痛,有些后悔,可一想到受了鞭笞之刑的周方,却又有种莫名的心头一畅之感,“你为他可以倾整个方家,却要周方去赔了性命?” 林少卿和季世子在牢中的话言犹在耳:诛杀在任朝廷命官,按律当处凌迟等极刑。林彦,你写的时候帮着多美言几句,给他个痛快的吧! 凭什么?方知秀看着方知瑶,声音也忍不住扬了起来:“我自小到大不曾质疑过大姐的半分决定。可这个决定……我不服!” “你不服?可你问过周方吗?”在方知秀的言语之中,方知瑶已然恢复了初时的平静,那么多年,肩上的重任已经教会她无时无刻都要保持冷静和理智了。 “我倾整个方家是为什么?周方又是为了什么?”方知瑶看着面前泪眼婆娑,半点不复往日冷静的方知秀,默了默,叹了口气,道,“阿秀,你说阿姐没有心?我若没有心何必推了宝陵的事,来晏城这么久?” 方知秀垂眸有些后悔方才出口的话,言语如刀……可是,她不能让周方就这么没了性命! 眼见方知秀抿唇不语,方知瑶沉默了一刻之后开口道:“更何况,杀陈万山的……就是周方。” 周方确实是凶手,只是动机没有那么简单。 …… …… “这个周方确实是凶手。”林彦对着面前陈万山的尸体,事发过去已经数月了,即便在冰库保存,可眼前陈万山这具尸体也已经不忍直视,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这一点不会有错。”林彦说着看向陈万山的尸体,叹了口气,“不过案子之外的事显然不是一个杀人一个被杀这么简单。” 季崇言点头“嗯”了一声。 林彦看着陈万山的尸体,看了片刻之后又道:“也不是什么大字不识的武夫看中了首富家的三小姐,为爱和为父杀人这么简单。” 季崇言听的再次“嗯”了一声。 这样言简意赅的“嗯”于旁人而言或许会难以理解他的意思,林彦却是没有这些麻烦的,理解不了可以猜嘛,猜错了崇言自会阻止,怕什么? “那如此,我且先上奏回去纪大人那里?毕竟这个案子也拖的够久了!”林彦说道,“该结案……” 熟料话未说完,季崇言却在此时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拖都拖了,也不急于一时了。” 今日这个“嗯”林彦猜的显然不太对,他并不想就这么结案。 第三百一十章 天冷算一算 “阿嚏!”坐在石桌旁的方知慧紧张的摊着手,看着面前的姜韶颜。 被她念叨了许久的姜大仙今日破天荒的当真准备摆摊给她算命了,方知慧又紧张又忐忑,吞着唾沫看向姜韶颜。 她特意走了一趟晏城给那蓝颜祸水季世子送吃食,回来之后第二日天气便冷了下来,原本是懒的动的,可一想到这个天最适合吃古董羹了,方知慧便没有忍住,跑来姜家给了个建议。 建议没有被采纳,刘娘子下的厨,毕竟姜四这丫头不是厨娘,不好强行要求她做这个。 不过虽是没有下厨,姜韶颜却破天荒的把她拉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了下来,随手拔了三根枯枝让她把手摊开说要给她算命。 似她这么一眼看穿各种鬼把戏的自然……立刻就照做了。 方知慧摊着手看着拿着她的手认真端详的姜韶颜,紧张的问道:“怎么样?姜四?我手相如何?” 对面的姜韶颜闻言抬头瞥了她一眼,慢吞吞的开口问她:“你要算什么?” 算什么啊?方知慧想了想,看着姜韶颜头上簪的桃花木钗,莫名的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先……先就姻缘吧!” 虽说是想做个力能扛鼎的女巾帼的,可一想到姜四都有蓝颜祸水了,一旁的香梨还有那个小午,就她什么都没有的杵在这两个人之间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这种感觉同七夕上街看到那些牵着手走在一起的男女是一样的,总不能牵条她家看家护院的大黄吧! 这话一出,姜韶颜便忍不住笑了:“这个不用算,你是想说烟花周?” 一提到烟花周,那张被削成秃瓢的头发便在眼前闪过,方知慧抽了抽嘴角,道:“他就算了,头发太特别了。在面前晃的时候只顾盯着他的头发,哪还注意的了别的事?” 那特别的发型确实怪引人注目的,可这也怪不了烟花周。 姜韶颜听罢笑了笑,对方知慧道:“其实不管那头发,他生的还是有几分清秀的,家里有个烟花作坊,靠手艺吃饭也不丢人……” “确实不丢人,可丢命啊!”方知慧翻了翻眼皮接话道,“还有性子也古板的很,我翻账册翻累了翘个二郎腿都要烦,可烦死人了。” “没事,丢不了命,他那烟花作坊也能拿回来。”姜韶颜闻言却是笑了笑,语气淡淡,可却莫名的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在里头。 方知慧听了她话里的承诺,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倒也不算白走一趟了,回头可以告诉烟花周那个秃瓢这好消息去了。 “其实他人品不错的。”姜韶颜想着前几日在她这里吃饭时,还会为喝了酒的方知慧拉裙摆的烟花周说道,“我瞧着比你原先那什么书生好多了。” 这话一出,方知慧脸色便是一僵:险些忘了这一茬了。 七夕那日被一大早满大街牵手的男女给刺激到了她便没忍住多说了两句,先前姜四一直没有再提,她便想着这姜四“贵人多忘事”估摸着是忘了,眼下看来,非但没忘,记得还挺牢的。 这姜四记性怎么那么好呢?方知慧翻了翻眼皮,不满的嘀咕道。 正想说两句“要求”姜韶颜赶紧忘了这一茬,那厢的姜韶颜看了方知慧片刻之后,却突然说道:“方二小姐,你家中最近兴许有些不睦。” 冷不防听姜韶颜说出这话,方知慧先是一愣,随即却笑了,旋即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道:“怎么可能?” 她家里不睦?方家四姐妹是出了名的团结,又怎会不睦?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会叫她姐妹龃龉的。 一旁的姜韶颜却板着脸,一副算命先生“仙风道骨”模样的开口了:“你近些时日眉心疏散,家有龃龉,祖宅又处宝陵离火之位,火自内宅而起……” 听到这里,方知慧摸了摸自己近些时日长了些杂毛的眉毛,很快便想到了应对措施:“没事,我修个眉就好了,实在不行剃光也成!” 说罢朝姜韶颜挤了挤眼,道:“你这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真可以叫香梨绣面幡子出去摆摊了。我给你取个道号啊,有人叫什么周公后人,紫微大师的,你是女子,就叫玄女转世好了,指不定还能成宝陵城第一神算了……” 姜韶颜瞥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那厢的方知慧啰嗦了一番之后没忘挤兑姜韶颜:“还有,我家中和睦不和睦另说,你家中却是快不睦了吧!” 她要是没记错,那姜老夫人以及姜家三房的应当快到宝陵了,有这么几个活宝在,姜家别苑能和睦的起来才怪了。 同姜韶颜胡侃了一番,蹭了顿差强人意的饭,方知慧这才摸着肚子心满意足的走了。 待她一走,香梨便忍不住问了出来:“小姐,咱真要绣旗子不?” 虽说总觉得这方二小姐不靠谱,可这去支个摊的说法还是叫香梨觉得可行的,尤其是方才算命的架势,小姐同外头那些周公后人、紫微大师什么的也没什么两样了。 姜韶颜闻言顿时一哂,摇了摇头道:“我不会算命。” 不会啊!香梨听的一怔,却有些不解:“那小姐方才给方二小姐看手相、面相什么的……” “姻缘之事不用看,你没注意这些时日烟花周同方知慧之间的举动吗?口中说着‘秃瓢’丢人不要随意出门,却走到哪里都带着,你真信方二小姐没那个意思?”姜韶颜摸了摸发呆中的香梨的脑袋,轻哂,“看烟花周对方二小姐格外啰嗦的样子显然也是有意的。” 所以姻缘之事原来是这么个意思,不是算的啊!香梨恍然,顿了顿,不忘问另一桩算出来的结果:“那家里不睦呢?” 方二小姐说姜家不睦她也知晓,姜老夫人、三房一家外加二房一家还有那个什么小柳绿这么些活宝呆在一起,不将屋顶掀翻了都是奇怪的,这个真不用算。 可方家……好像没有那些个麻烦的亲戚,方家几个小姐关系也好的紧呢! “这个也不是算的。”若非必要,姜韶颜并不会瞒着香梨,是以笑了笑,便开口解释了起来,“我若没猜错的话,晏城的方大小姐和方三小姐要不睦了。” 啊?为什么这么说?香梨惊讶不已。 说到晏城,她也跟着小姐一起去了呢!中间除了小姐同季世子说悄悄话之外,她都在一旁跟着的,这小姐是如何知晓不睦的?难道是季世子告诉小姐的不成? 仿佛猜到了香梨心中所想,姜韶颜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还有林彦,在没问过林彦之前,他不会随意告诉我这个。”说到这里,女孩子朝香梨眨了眨眼,“是我进晏城之后看了一路,猜到的。” 第三百一十一章 如人意 进晏城之后看到的?香梨托着下巴认真的想了起来。 她能吃能睡,身体一贯好得很,除了近些时日愈发圆润之外,没有别的毛病。这没毛病的身体之上的眼睛自然也还不错,能看得清老远之外的东西。 小姐这里没有那等乱七八糟的规矩,不会拘着她不让她看外头的情形。是以进了晏城之后她便掀开了帘子,自己去看外头晏城的情形了。 毕竟坐在马车里除了吃也只好看看外头的风景打发时间了。 她几乎是一路看到晏城衙门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香梨不解的看向姜韶颜,“小姐怎么看出来的?” 姜韶颜闻言只笑了笑,反问她:“香梨,晏城大街上热闹吗?” 想到晏城大街上的人来人往,香梨点了点头:“热闹的,好多人走来走去,除了百姓还有搬东西的商队在那里卸货装货做买卖。晏城虽是小城,可江南道这里每座城都有不少各地商贩……” “你注意到那商队的旗幡了吗?”姜韶颜默默的听着香梨说话,待到小丫鬟说到这里,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这话听的香梨下意识的一怔,认真想了片刻之后,摇头道:“好像……好像没瞧见呢!” 长安城里这样的商队就有不少,他们一路从长安来宝陵途中也遇到过这样长长的商队,每一辆马车上头插着旗幡,旗幡上绣着商队的标志和名字,南来北往的不管是同行的商队还是官兵亦或者那些绿林,看到有些“背景”的商队都会给个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 朝堂有朝堂的规矩,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在其中便要循其规矩。 “所以那当不是途径晏城的商队。”姜韶颜笑了笑,接着说道,“你注意到商队停在哪些铺子前了吗?” 这个……香梨怔了怔,她没有那么好的记性,自然不可能记得清楚这些细微处的细节,只依稀记得停的都是些门面阔绰的大铺子。 “绸缎庄、钱庄、金银玉器庄,还有晏城的嘉凤轩分号。”姜韶颜没有为难香梨,笑了笑,报出了名号,“都是方家的产业。” 方家产业遍布江南道,晏城方家铺子前却突然多了这么多“卸货装货”的马车,这是为什么?香梨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 “因为方家要撤出晏城了。”姜韶颜叹了口气,语气中颇有几分感慨,“晏城的事应当是按照方家大小姐的方式解决了。” 不过虽是解决了,可从方家撤出晏城的举动来看,方家大小姐这解决的方法应当是退而求其次的避让。保住了方三小姐,却也定然丢了些东西,这丢的东西当然不止这些铺子了。 “不管是季崇言还是林彦看起来心情都不错,”姜韶颜说道,“尤其是林彦,前些时日我找他时还一直在为案子的事忧心,眼下居然都有功夫拉着段斐出去吃饭了,可见当是手头的案子有了进展。” 从方大小姐的举动来看,有进展的应当就是陈万山一案了。 “看方知慧那般高兴的浑然不知的样子,方三小姐应当是救出来了。”姜韶颜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陈万山一案的真正凶手应当找到了。” 可找到凶手,方三小姐洗清了嫌疑,方家却没有继续将先前方三小姐做的事做完,反而要离开,这便有些不对劲了。 “方家几个小姐皆是巾帼,胆子没有这般小,不可能因噎废食,”说到这里,对上香梨瞪圆的眼睛,姜韶颜顿了顿,不忘解释道,“我说的巾帼是真的巾帼的意思,不是方知慧口中的巾帼。” 方知慧那巾帼是单身狗的愤怒,只独属于方知慧的说法。 “陈万山的死没有那么简单,方大小姐解决了事情却要带着方三小姐离开晏城,想来这解决的方法不尽如人意。”姜韶颜说到这里突地停了下来,想到季崇言那张亦正亦邪出色到夺目的脸,虽说此去晏城她没有问陈万山的事,可她却莫名的有种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的感觉。 这个出身高贵,简在帝心的安国公世子,她的故人之后城府确实深的很。 而方家……方家虽然表面摘得干干净净,可她总有种感觉,方家同二十年前宝陵发生的事之间应当有些关系。 同二十年前的事相比,陈万山一案简直不值一提,甚至陈万山这个人也有些古怪,或许……这本身就是其中的一环? 姜韶颜心中一瞬闪过无数念头:季崇言当然不可能同二十年前的事有关,可若是他知晓了这些事会站在哪一边? 宝陵茶馆那些人……两方皆是他的舅舅,一方是同他母亲关系亲密的双生舅舅,可在他知事前就已经死了。即便他的相貌几乎与那个舅舅长的一模一样,可两人的性子之间可谓天差地别。另一方则是自他记事起就照拂疼爱他的那个舅舅,若论感情,不管怎么看都是陛下同他更亲厚吧! 况且那些旧事没有这么简单,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猜测,她没有任何证据…… “小姐?”香梨的脸突然放大在了面前,小丫鬟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看着姜韶颜,小脸之上满是担忧,“你怎么了?” 小姐方才说着说着却突然不说话了,她着实有些担心,叫了好几遍,才见小姐眼神闪了闪,回过神来。 “香梨。”回过神来的姜韶颜愣了一愣,对上香梨担忧的小脸,女孩子莞尔,“我没事,只是在想晚上吃什么。” “哦。”被姜韶颜一提醒,香梨摸了摸肚子:好似确实有些饿了呢!确实该想想晚上吃些什么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是不是忘了什么?方才小姐说到哪里了?香梨认真的想着。 姜韶颜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轻笑:“方大小姐的法子应当不尽如人意,甚至……应当是丢车保帅的做法,可这做法方三小姐未必领情。” 否则方知秀早说出来了,不管是先前不知晓后来才知晓的还是从一开始就知晓了内情,方知秀不说定然有她的理由。 可眼下方大小姐选择了这样的方法,方知秀怕是不愿了。 所以方家姐妹恐怕要内斗了! 这当然是方家的事,她一个外人不好插手。可想着方知慧那咋咋呼呼高兴的样子,姜韶颜又觉得可惜:可惜方知慧似乎知晓的事情不多,当然这性子确实也不似个藏得住事的性子,不然倒是可以从方知慧那里套套话。 “阿嚏!”一夜骤凉,方知秀从姜韶颜这里蹭完饭回到方家,才进院子便打了个喷嚏,嘀咕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念我呢!” 一件带着体温的披风甩到了她的身上,入目的是烟花周那削平的脑袋。 “披上吧!”烟花周冷哼了一声,背着手,骄傲如孔雀一般出了院子。 第三百一十二章 姜老夫人来了 愣愣的接过烟花周的披风,待到烟花周背着手跺出院子之后,方知慧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对上院子里的护卫和侍婢们,她怔怔开口道:“他来这里干嘛?” 她没记错的话这是她的院子吧?烟花周的院子可不在这里啊! 侍婢闻言神情古怪的回道:“他说他来散步。” 散步到她院子里来了?这要不是烟花周没做过什么不妥之事,她都要怀疑他是登徒子了。将烟花周的披风披在自己身上打了个结,方知慧走入屋中在屋中那只一人高的大铜镜面前照了照,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她一身上黄下绿的秋裳单看倒也没什么,可再配上烟花周那紫色的披风,这样子简直叫人不忍直视。 “什么乱七八糟的破品位?”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照了片刻之后,方知慧转了两圈,将有些松的结重新紧了紧走到桌边坐了下来,翻起了账册。 …… …… 近些时日天冷的越发厉害了,宝陵姜家别苑里的古董羹几乎一日隔一日的便要吃一回,汤汤水水一点不精细的人间烟火气仿佛有种摄人的魔力一般让人欲罢不能,三天两头的就想搓一顿来吃。 相比养生鲜美的清汤,那重油重辣的汤底似乎吃起来更叫人停不下来。吃一锅辣汤底的古董羹,流一身的汗,众人吃的高兴,一旁的白管事却在一旁煞风景的念叨:“饮食调和,你等这般个吃法于调养之道不符。” 好意是好意,可于吃得正欢的众人而言就委实煞风景了,所以除了姜韶颜之外没人理会他。即便为了中和油辣的古董羹,姜韶颜特意捣了苦瓜汁来配,可那清苦的味道除了她和白管事之外也没人要碰。 于是这般连吃了五六日之后,除了姜韶颜和白管事之外的香梨、小午以及静慈师太和方知慧都上了火。 上了火自然不好再吃古董羹了,于是姜家别苑的古董羹热就暂且停了下来。 吃了两日清淡下火的粥菜之后,香梨的火气降了些,忍不住又打起了古董羹的主意,正想着怎么“委婉”的提醒一番姜韶颜时,宝陵姜家别苑来客了。 “小姐!”大早上的,才喝了一小碗清粥,顺手拿了本话本子待要看的姜韶颜便对上了匆匆过来禀报的白管事。 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的,白管事额上一头的汗,指着外头匆匆道:“老夫人来了!” 哦,姜老夫人来了啊!姜韶颜闻言点了点头,想了想,放下手里的话本子,起身道:“通知一下西苑那两个出去接一接老夫人吧!” 白管事闻言却抽了抽嘴角,道:“已经去通知了,不过老夫人点名小姐去接她!” 点名她吗?姜韶颜倒也不意外,毕竟姜老夫人看她不顺眼久矣,不管怎么说,姜老夫人为长,她这做小辈的接一接也不要紧。 “好!”是以姜韶颜很快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顺带理了理衣衫道,“那走吧!” 四小姐还是这般的通情达理!白管事见状忍不住叹气:姜老夫人却……他若是没记错,这老夫人是为了姜二老爷夫妇以及小柳绿来的吧,结果一来宝陵,这老夫人没管姜二老爷夫妇和小柳绿,打头一句便找上了四小姐的茬,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他委实是难以理解姜老夫人,不知道是他不正常还是那姜老夫人不正常。 看着整理衣衫踏出院门的姜韶颜,白管事心中不忍,想了想还是提醒了出来:“四小姐小心些,老夫人不怎么讲道理。” 按理说做下人的不能这么说做主子的,可想起姜老夫人那张写满了“我就是来找茬”几个字的脸和那副来势汹汹的模样,白管事到底没有忍住。 再者说了,说到主子,他是这姜家别苑的管事,身契是活契,而这别苑是记在四小姐名下的,所以四小姐是他主子才对,姜老夫人真要较真起来还真不是他的主子。 对自己主子提个醒有错吗? 对白管事的好意提醒,姜韶颜莞尔,笑了笑,道了句“放心”而后又不忘问白管事,“姜家三房来的是哪个?” 白管事道:“是三老爷。” 姜老夫人不管怎么说,年纪都大了。虽说身子骨硬朗,可一路舟车劳顿还是需要人来照顾的,因着三夫人还要照顾正在京城读书的姜煌,是以便由姜三老爷一个将姜老夫人送来宝陵而后再回京城了。 姜韶颜闻言“嗯”了一声,淡笑道:“跟我想的差不多!” 什么意思?白管事有些好奇,不过此时已到姜家别苑门口了,也不好再问,两人跨出了姜家别苑的大门。 两辆马车停在了姜家别苑的门口。 虽说姜家别苑不在宝陵的主道上,可所在的大街也算热闹,大早上的还是陆陆续续的有经过的百姓往这里看来,甚至还有没事闲逛的百姓干脆停下来围观的。 毕竟这里是整个宝陵城百姓都熟悉的姜家别苑,别苑里住的可是宝陵城的名人姜四小姐。除了姜四小姐之外,还有那个前一段时日“名动宝陵”的小柳绿也住在里头。 说起“小柳绿”,如今整个宝陵的风月场中怕是没有比小柳绿更有名的了。 比她漂亮的……呃,多的是,比她会来事的怕是没有几个。如今姜二老爷一个人“为民除害”可叫不少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了。 如此两个人都住在这里,这样的风水宝地能不叫人多看两眼嘛! 姜三老爷站在姜老夫人的马车旁,看着往这里驻足围观的百姓,摩挲了一下下巴,却没有如以往那样动手驱逐,而是伸手敲了敲马车,里头坐着准备摆谱的姜老夫人掀开车帘不解的看了他一眼:“老三?” 姜三老爷嘴朝那边驻足围观的百姓努了努,道:“有不少贱民在看咱们呢!” 一听有百姓在看,姜老夫人便不耐烦的甩了甩手,道:“轰走!” 这些贱民看什么看?东平伯府岂是他们能看的? 姜三老爷闻言却没有如往常那样应声,而是凑近姜老夫人,压低声音道:“娘,其实……有人看着更好……” 姜老夫人听着,小眼睛中亮光一闪而过,才点了下头,眼角的余光便瞥到走出门来的姜韶颜了。 冷笑了一声,姜老夫人打量着走出来的姜韶颜:几个月不见,这八竿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赔钱货似乎清减了一些,却还是胖的。不知是不是江南道的水养人还是什么别的缘故,虽然还是胖的,看起来却有种水灵通透的意味。 这赔钱货长的虽不像老大娶的那个短命鬼一样红颜祸水,这一身皮肤却比那短命鬼更好。姜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不等姜韶颜走上前来便熟练的脱了鞋底透过车窗向姜韶颜扔去,口中骂道:“你这赔钱货!” “啊!”一声惨叫声随即响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三章 被碰瓷了 鞋底扔出,伴随着一声惨叫,按理说应当是姜老夫人鞋底功力了得的扔中了,可姜老夫人脸上却不见半点得色,反而脸色大变。 原因无他,惨叫是惨叫了,声音却不是女子的,而是男子的。 姜老夫人再怎么老眼昏花,男人女人的声音还是听得出来的,况且这男人的声音于她而言也委实太过耳熟了,不是前一刻还在与她隔着马车出馊主意的姜三老爷又是哪个? 待看清楚被小午抓在手里,脸上贴了只鞋子的姜三老爷时,姜老夫人脸色大变,脱口而出:“你这赔钱货……”一边骂着一边顺手脱了另一只鞋底,趁着小午抓着姜三老爷的空档朝姜韶颜扔了过去,“不孝的东西……” 她虽老,却还不至于糊涂。方才怎么回事哪会看不出来?这赔钱货长的不行,人却是胖的,她再怎么年岁大了,对那么大个“目标”不至于扔不中。这宝陵城果然邪门的很,老午、大午都是不插手姜家内事的,就连这小午在长安时也是如此。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来宝陵,居然敢插手姜家内事了。 更过分的还是直接抓了老三过来替那死丫头挡鞋底,这让姜老夫人怎么能忍?于是趁着小午抓着姜三老爷来不及腾手的空档又扔了一只鞋底过去。 幸好她有两只鞋,这死丫头身旁还有第二个小午不成?她就不信扔不中了。姜老夫人冷笑。 早听说这死丫头到了宝陵性情大变,嚣张的很,若是连个小丫头片子赔钱货都搞不定,那她这大半辈子还真是白活了。 是以一来宝陵,姜老夫人就准备给姜韶颜来一记下马威。 这扔的可不止是鞋底,是下马威呢! 话未说完,只听“嘭”地一声,一道惨叫声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却依旧不是姜老夫人期待的女子的声音,而是男子的惨叫声。 姜二老爷捂着被打中的脸惨叫了一声,只觉得鼻间一股热流涌了下来,下意识的摸了一把鼻子,待看到手上的殷红时当即两眼一翻,伴随着小柳绿的惊呼声老爷,成功晕了过去。 比起小午出手迅速,叫人都看不清楚是怎么抓了姜三老爷来挡鞋底的动作,这第二只鞋底的去向大家看的清清楚楚。 姜老夫人朝姜四小姐扔出了鞋底,姜四小姐看着胖乎乎软糯糯的身子却出乎意料的灵活,来了个漂亮的“倒挂金钩”,一脚将姜老夫人的鞋底踢中了才同小柳绿一道走出来的姜二老爷。 这“倒挂金钩”的姿势委实漂亮,看的围观的百姓中有擅蹴鞠的忍不住拍手叫好:“好!好个倒挂金钩!” 说话间忍不住交头接耳说了起来:“听说长安城的那些贵女们弯弓射雕不在话下,原本还以为是谣传,没想到竟是真的……” 不管是前朝大靖还是如今的大周民风皆是开化,女子打马球、玩蹴鞠不在话下,不过寻常女子也只是随便玩玩而已,听说长安城里就有女子组蹴鞠队的。 原先以为只是谣传,亦或者就是女子间组着玩闹的。毕竟比起力气,男子比起女子有天然的优势,可如今看着姜四小姐这一记“倒挂金钩”便是男子也没有几个能这般准的,这叫喜欢蹴鞠的看到了怎么能忍?不少百姓纷纷叫好。 当然叫好的同时不忘看热闹,有百姓忍不住取笑道:“如此老太太倒是一碗水端平了,两个鞋底,两个儿子一人一个!” 从方才姜家下人的惊呼声中,大家也听出了中鞋底的两位的身份了:原来是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 马车里那老太太对着上前见礼的姜四小姐劈头盖脸就一只鞋底扔了过去,若不是那护卫和姜四小姐自己身手好,这中鞋底的就是姜四小姐了。 有那等慈眉善目、知书达理的老太太自然也有这等蛮不讲理的了,很明显,马车里这个就是后者。 好端端的下马威,她当成了蹴鞠场,还什么倒挂金钩?姜老夫人气的一双三角眼都快凸出来了,想也不想一撩车帘被人搀扶着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姜老夫人身边的两个嬷嬷大抵是被眼前这一幕吓懵了,也忘了提醒姜老夫人鞋子没了,姜老夫人自己也忘了这一茬,待到穿着一双袜子踩在地上时,姜老夫人才记起了这一茬,可奈何周围人都看着,虽然心底里瞧不起这些贱民,可一想到眼下要用得到这些贱民,姜老夫人不得已,只得冷着脸,穿着袜子站在地上,看着那厢表演完“倒挂金钩”笑眯眯的看向众人的姜韶颜。 “四丫头!”姜老夫人神情阴郁的看着姜韶颜,招手道,“你过来!” 打从见面开始就扔鞋底的姜老夫人会同她说这种话? 姜韶颜挑了下眉,似是有些意外的走过去,唤了一声“老夫人”。 话音刚落,姜老夫人神情陡转,抬手一巴掌就朝姜韶颜扇了过去。 今日这个下马威她定是要下的,好叫这赔钱货知晓这姜家究竟是谁说了算!既然不想被砸鞋底,她就不信这一巴掌打下去打不中这死丫头。 扬起的手扇到半空中,突地胳膊一麻,姜韶颜搀扶住姜老夫人扬起的胳膊,笑看着姜老夫人:“老夫人,咱们进去吧?” 喊祖母她着实喊不出口,一来面前这位姜老夫人不是她的祖母,二来这位祖母对原主做的事哪点像祖母了? 姜老夫人阴郁的神情一下子怔在了脸上,看着抱住自己胳膊的手,柔软胖乎乎的手看起来白净软乎,无害的很。 可自己的手被她抱住的瞬间却突地一麻,姜老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对面前的女孩子,她的眼神里曾经有过不屑、有过厌恶、有过耻笑却唯独没有过恐惧。 可此时,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一瞬间,恐惧不由自主的涌上心头。 不过这恐惧也只是一瞬而已,随即彻底转为愤怒。 对这死丫头恐惧?开什么玩笑?至于手上的酥麻,这死丫头来了宝陵果然转了性,想对付她?到底年纪小还嫩着,既然如此,就把事情闹大好了,到时候指不定还能逼的老大同这死丫头断绝了关系。 一想至此,姜老夫人忽地双脚一跺,“啊呀”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似乎也没有料到姜老夫人会来这一茬,女孩子没抓住姜老夫人,诧异的站在原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老夫人。 她这是……扶老人被碰瓷了?姜韶颜心道。 第三百一十四章 送医 没想到扶了那么多老人家头一回被碰瓷了,姜韶颜看着在地上撒泼的姜老夫人想笑。 那厢的姜老夫人已经在地上干嚎了起来:“大家评评理!这不孝的,虐待我这一把年纪的老骨头,掐我呢……” 看着姜老夫人用力拍打着自己软趴趴垂下来的胳膊,被小午抓在手里,鼻青脸肿就差流鼻血的姜三老爷一个激灵顿时明白过来,激动的大吼道:“快给我老娘找大夫,这死丫头掐我老娘,下黑手呢!” 一边吼着一边瞪向小午:“你这狗腿子,还不快放了老子?” 小午没有理会他,毕竟他的主子又不是姜三老爷,只是下意识的看向姜韶颜。 那厢欣赏了一番姜老夫人撒泼的姜韶颜轻哂了一声,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无奈,而后便朝小午点了点头。 小午见状当即手一松,放开了姜三老爷。 姜三老爷没了桎梏,连忙奔向在那里拍着胳膊撒泼的的姜老夫人,一边帮着用力拍打着姜老夫人那只胳膊,一边大吼:“还不快将我老娘送去医馆找大夫?” 到底是男人,力气比女人要大些,更何况姜三老爷这年纪说是年轻力壮也不为过。这几下拍下去,姜老夫人当即疼地一个“哆嗦”险些没晕过去。 到底痛的是自己,姜老夫人一边干嚎挤眼泪,一边不忘掐了把姜三老爷,给他使眼色:这老三真是没轻没重的,可快疼死她了! 可奈何不知道是不是先前被她一鞋底抽傻了,往日里最是贴心的姜三老爷半点没有往日里贴心小棉袄的觉悟,对姜老夫人反掐他的举动,当即倒抽了一口冷气,领悟了过来:老娘嫌他下手轻呢,一会儿被送去医馆若是看不出什么青紫就糟糕了!毕竟这送去医馆一路上还要小半个时辰,万一青紫退去了还怎么指责四丫头? 领悟过来的姜三老爷当即手下当即用了死力,姜老夫人疼的一记哆嗦,人也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 若说一开始姜老夫人那跌坐在地上的举动看着委实有些不“连贯”,一看就是个碰瓷的生手,装的不怎么像,现在这一下踌躇却是像了个十成十。 这越看越不像装的,好似老太太是真的疼呢!原本看热闹的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对视了一番,到底有好心肠的看不下去了,惊呼了一声,上前帮忙了。 这一动,当即有不少百姓跟了上去。 众人七手八脚的抬起姜老夫人向附近的医馆奔去,连带着还有不少跟随看热闹的百姓。 白管事看着这一片鸡飞狗跳,对着好整以暇的姜韶颜,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四小姐,现在怎么办?” 他知晓老夫人不喜欢四小姐,可没想到做长辈的还会不顾身份亲自下场诬害小辈的。一想到姜老夫人那向后一跌的“碰瓷”动作,白管事便一阵头疼。 果真是叫那方二小姐说中了,姜家别苑要没个消停了。 旁人没看到,他是看到的。毕竟三老爷和老夫人就是想要做给外人看的,对他倒也不在意叫他看到。 瞧着方才老夫人自己和三老爷这般痛掐自己的举动,没成想老夫人为了拿捏四小姐,连自己掐自己的苦肉计都肯使,这谁想得到? 这种事偏偏最是说不清了,就算他现在开口说是老夫人自己掐的,这谁能相信? 怎么说也是亲孙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四小姐是老夫人不共戴天的仇人呢? 比起白管事的忧愁,姜韶颜倒是神情平静,闻言只笑了笑,道:“走吧,去看看老夫人!” 距离姜家最近的同和医馆离此也不算太远,这几日因着天气骤凉,不少人来不及添衣穿裳染上了风寒。 这种冷热交加的天气病人最是多了,看了一早上的病人,坐馆的李老大夫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迎上了这么大一群咋咋呼呼的人。 原本坐在李老大夫面前看诊的是一个被母亲抱在怀中的三岁孩童,见到这阵仗,当即便吓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忙活了一早上,累的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再加上孩童“哇哇”的啼哭声,虽说医者仁心,可到底不是圣人,李老大夫胸口一堵,只觉得一早上的累气全都聚在了胸口。 那群咋咋呼呼的人冲了进来当即就把医馆挤了个水泄不通,来不及走的孩童同母亲挤不出去,那“哇哇”哭声便依旧留在了医馆里。 李老大夫听的额头青筋暴起,连忙喝道:“先让孩子出去!” 一群人却手忙脚乱的抬着个穿金戴银的老太太跑了进来,根本没理会他这句话,当先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更是上前一把揪住了李老大夫的手,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李老大夫正要出口的“让孩子出去”的话,将他强行拖到了抬在担架上面色红润的老太太身旁,道:“快看看我老娘,我老娘被人虐待了!” 方才为了做戏,掐姜老夫人时姜三老爷下了狠手,此时人还没缓过来,一把抓住李老大夫的手劲半点不小。 素日里提笔写药方、抓药的李老大夫也只在做学徒时做过磨药的力气活,此时冷不防被人这么一抓,当即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手腕处的疼痛不消看也知道定然青肿了。聚了一早上的累气从胸口顿时升至了喉咙口,隐隐已有压不住的气势。 看着李老大夫的脸色,几个学徒当即看出“师父要生气了”,连忙喊着“你轻些”,只可惜这声音在一片七嘴八舌咋咋呼呼的议论中根本听不清。 将拉着一张脸的李老大夫拉到姜老夫人面前,姜三老爷急急指着担架上的姜老夫人道:“快点,快看看我老娘!” 再慢点青紫就要退掉了,那还怎么给四丫头下马威? 看着面前穿金戴银,面色红润没有半点病气的老夫人,李老大夫安抚了自己几句“医者仁心”,强压住将要压不住的火气蹲了下来,伸手搭向姜老夫人的脉。 在方才一众七嘴八舌的叫唤声中,他也隐隐理出了几分头绪:这穿金戴银的老夫人好似是被亲孙女推搡虐待了。 他不是没有见过被虐待的老人家的:可瞧这老夫人的穿戴和面色,实在同被虐待的那等老人家不太像啊! 触手的脉搏沉稳有力,李老大夫冷着脸看向挤挤攘攘将他医馆挤得水泄不通的众人,毫不客气的开口道:“老夫行医多年,还是鲜少看到如此健康的被虐待的老人,她哪里被虐待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虐待” 姜老夫人哪里被虐待了? 姜三老爷当然不懂医术,素日里也是身强力壮的,连风寒也很少生过自然对医一窍不通。 眼见李老大夫把着姜老夫人的脉搏冷脸的样子,当即一个激灵,“聪明”的说道:“我老娘受虐待那是外伤,你搭个脉有个什么用?” 李老大夫闻言顿时冷哼了一声,斜了眼涂着一脸厚重脂粉的姜老夫人问姜三老爷:“她外伤在哪里呢?” 今日本就聚了一肚子的气快要发泄出来了,这一对母子求医又没有求医的态度,开口便呼来喝去,趾高气昂的,自己的手方才被这穿的富贵不知是哪里富家翁的老爷拽的眼下已然青肿开来,到明日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提笔开方子的。 虽说此前没见过面前这求医的病人和亲眷,可李老大夫对面前这二人已然本能的多了几分不喜,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姜三老爷一贯是个踩低捧高,会看菜下碟的。如李老大夫这等宝陵乡下小地方的大夫在他眼里就是低。自觉高人一等的姜三老爷对着语气不甚好的李老大夫也毫不客气的给了人一个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到的白眼,而后指了指被姜韶颜拽住的老夫人的胳膊道:“你不是大夫吗?看不到我老娘的手都抬不起来了?” 是那中气十足、面色红润的坐在担架上的老夫人的右手。 李老大夫冷笑了一声,他搭脉的就是右手,可着实瞧不出这老夫人有哪门子的毛病。不过既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看看也无妨。 正举着那老夫人带了三只金镯子的胳膊准备将袖子撸起来看时,外头一阵嘈杂声响起。 随着一个小丫鬟清脆的喊声“让一让,我家小姐来了”,挤挤攘攘的人群中间很快分开了一条路。 果然路这种东西挤挤就有了,方才吵吵嚷嚷喊着“挤死”了的医馆此时骤然分了开来,日光从外头照进医馆,胸口闷得慌的李老大夫心头顿时一松,没忘记对被人挤在角落里的看病的母子道:“小童先走!” 且不说孩子还小这种阵仗莫让孩子见了,毕竟瞧着眼前这被抬在担架上的母子也不像什么好东西,指不定看久了还会教坏了孩子呢! 那位被让了一条路的小姐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并没有立刻过来,待到母子走出了人群,才有几个人从人群分开的路中走了过来。 是个穿着素净的胖姑娘。虽然胖的与好看无缘,面相却是一团和气。一旁的小丫鬟一张脸圆圆的,梳着双髻,眉间一点痣,颇有些讨喜,跟在两个女孩子后的是个面容清秀,身姿挺拔的年轻人,看他佩刀的样子,似是个护卫。 李老大夫蹙着的眉头舒展了开来,这三人给人的感觉倒还不错,可比一旁这一对咋咋呼呼的母子好多了。 正这般想着,先前用力拖拽他的富家翁老爷开口便喝骂了开来:“四丫头!你个不孝的,你看看你祖母被你虐待成什么样了?” 一旁坐在担架上先前没吱一声的老太仿佛一瞬间收到了什么讯息一般,当即“吱”声了。 “哎哟,天可怜见的,现在的年轻丫头哦,不孝的哟。我一把老骨头才到宝陵,瞧瞧就被她弄成什么样了……”姜老夫人一边哭一边干嚎,声音抑扬顿挫。 近在咫尺帮她搭脉的李老大夫听着耳边小童的哭声刚停下,“老童”又来了,额头青筋也忍不住爆了起来。 “老童”的声音还不如小童清脆好听,中气十足声音响亮,干嚎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一滴眼泪。 李老大夫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便在此时,那主仆三人已然走到老太近前了,那胖乎乎的女孩子朝着正坐在担架上的老太抬手施了一礼,道:“老夫人。” 正在干嚎的老太太当即回头朝她瞪了过去,咬牙切齿的开口骂道:“你还有脸来?” 骂人气势十足,三角眼中精光毕现,凶相毕露。 李老大夫见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是头一回看到如此凶的“被虐待”老人。 她怎么没脸来?姜韶颜闻言轻哂,女孩子软乎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道:“听说老夫人不舒服,我过来看看。” 老夫人长老夫人短的,就是没一句祖母。不知道的还以为站在面前的是旁人家的孙女呢!看看她这什么德性!她虽然确实没把眼前的女孩子当孙女,可她敢不把自己当祖母就是这死丫头的不对了。 是以老夫人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开口道:“连声祖母都不唤,大家看看这个不孝的……” 虽说小姐让她要忍,可听老夫人这般蛮不讲理倒打一耙,香梨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是老夫人先诬陷我家小姐!” 难道小姐只能叫老夫人欺负不成?凭什么? 凭我是这死丫头的祖母!姜老夫人翻了翻眼皮,对香梨开口的话视若未见:诬陷就诬陷了,怎么了?还能说祖母的不是不成? “老夫人,”姜老夫人对香梨的话视若未见,姜韶颜对姜老夫人开口要她唤祖母这件事自然也视若未见,只是略略一顿继续开口看向姜老夫人,道,“老夫人说我虐待你了,我却是不记得什么时候虐待老夫人了。”女孩子说着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没办法,许是年纪不大记性不好吧!老夫人不妨说说我什么时候虐待你了?” 年纪不大记性不好?姜三老爷听了脸上被鞋底抽出的青肿立时开始隐隐作痛:这死丫头年纪不大,记性好不好他不知道,这阴阳怪气的本事倒是实打实的。 这还好是在人前,众目睽睽之下。想到先前他那个大侄儿来信里说的:这死丫头来了宝陵之后性情大变,听说都敢带人强闯院子打人了。这要是不将下马威给足了,待围观的百姓走了,他和老娘进了别苑,岂不是羊入虎穴,真被她带人关起门来打一顿怎么办? 是以听姜韶颜开口意图否认,姜三老爷想也不想便立时开口道:“就是刚刚,众目睽睽之下,你掐我老娘。我老娘痛的都跌在地上了,手上定然有青紫了。” 女孩子闻言只是抬了抬眉,“哦”了一声,转眼看向坐在担架上的姜老夫人,道:“老夫人,你说我掐你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哪里有伤? 姜老夫人当然不会错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是以连忙开口道:“当然,就是这条胳膊!”姜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拍打着自己那条胳膊帮忙再弄出些“虐待”的证据来,大声道,“叫她掐狠了!” 老三方才对着他的手用力,虽然叫她痛的一个哆嗦,想来这胳膊上的青紫定然唬人的很,不叫这死丫头赔钱货吃一壶,她这大半辈子真是白活了! “我没有啊!”女孩子见状,倒是立时如姜老夫人意料的那样开口辩解了起来,一双眼当即红了,“我没有!” “怎么没有?我这祖母还能诬陷你不成?”姜老夫人闻言当即便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得意的看向众人,“你们看到过有做祖母的去害亲孙女的吗?” 这种事还当真不多见!众人心道。 近在咫尺的李老大夫看了眼姜老夫人那吊捎三角眼里的得意,却是忍不住腹诽:一般祖母当然不会,眼前这个却不好说。 听众人纷纷开口道“没有”姜老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正要开口,却见女孩子忽地抬起了右手,当着众人的面郑重发起了毒誓道:“我若是真诬陷了祖母,定叫我不得好死!” 时人重誓,眼见着软乎乎的女孩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出重誓,大家再次懵住了,心头的天平再次偏向了女孩子这里。 “会不会当真有什么隐情?” “说实话,姜四小姐好似自来了宝陵还当真没做过什么坏事,以权势欺人这种事更是从来没有过。” “是啊,先前走路时,隔壁老太太出门找不到路还是姜四小姐叫护卫送回来的。” “我瞧着姜四小姐这面相也不像什么坏人,慈眉善目,一团和气跟个弥勒佛似的。” “说起来,姜四小姐还是静慈师太的好友呢,静慈师太那样的得道世外之人的好友怎会是个虐待祖母的?” …… 百姓议论纷纷,声音不算大,可在医馆这一亩三分地的地方却足以叫每个人都听清楚了! 真是墙头草!姜老夫人气的忍不住腹诽:风往哪儿吹,往哪儿倒是吧? 真叫四丫头发这么重的誓,指不定事情会越闹越大。她只是想给个下马威,若是闹的太大,真弄来个什么神仙判官发现了端倪,往后要整四丫头就不好整了。 这件事最好事情闹一闹,却不能太大。 姜老夫人一双三角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闻言当即怒瞪了一眼姜韶颜,训斥道:“小孩子家家怎么可以说不得好死这种话?” 一旁被鞋底抽懵了,一早上没同姜老夫人母子连心的姜三老爷这时候似乎也恢复了往日的母子连心状态,闻言连忙跟着说道:“要不,就叫大家看看评评理,若是四丫头真虐待了我老娘,不得好死也不用了,干脆走一趟官府惩戒一番好了。” 百善孝为先,对那等不孝不听话,可家里又不想放弃不孝子,只想给个教训的便会上报到官府,叫不孝子挨一顿板子长长教训。 做这些的当然是当地的衙门。毕竟父母官嘛,也要行父母之职,代为教训不孝子弟的。 想让小姐挨板子?香梨一双凤目圆瞪,气的刚要说话,肩膀上便搭上了一只手,是小姐的。 姜韶颜拍了拍香梨,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扫了一眼那厢出主意的姜三老爷,点头道了声“好”。 这丫头当真同意了?姜三老爷听的心头一喜:看来宝陵这怪地方除了叫四丫头胆子大点之外,也没让她生出别的长进了。 还是笨的可以。今日这顿板子,四丫头是吃定了。 他同老娘这般一唱一和就连他那大哥姜兆都无可奈何,更别说这丫头了。 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啊! 一番“筹谋”得偿所愿的姜三老爷和姜老夫人心情不错,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显眼,是以姜老夫人“哼”了一声,看向众人,开口表态道:“不是我这祖母的说这死丫头的不是,而是这死丫头打小没娘教养,性子顽劣。家里几个唯有她是个不服管教的。若是换了老三他们我早送到官府吃教训了。偏我那长子是个疼女如命,是非不分的,才养成了她如今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过好在如今我这做祖母的来了宝陵,总是要教好她不让她给大家添乱才能走的!” 一番长辈姿态捏的倒是足!表演更是一唱一和可谓精彩,旁观的百姓也看的大呼过瘾,连连叫好,唯有一个人心中不爽。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一旁举着姜老夫人胳膊的李老大夫。 “还有完没完?”举着姜老夫人胳膊的李老大夫开口,看着唱念做打俱全的姜老夫人和姜三老爷母子翻了个白眼,冷笑道,“我这里是医馆,不是戏台!” 大早上的咋咋呼呼吵的他头疼不止还弄肿了他的手。他母子来就来吧,偏还带了那么多的看客。挤得他这医馆得白白损失了多少生意? 虽说近些时日风寒病人不少,忙的够呛,可做大夫的也要吃饭赚钱的,这两人再唱下去,一个上午的工夫都要叫他们两个浪费了。 这乡下大夫真是没有眼色。正高兴的姜三老爷同姜老夫人二人同时翻了个白眼,无论神态还是举止都是一模一样。 回过神来之后的姜三老爷同姜老夫人一贯“母子连心”的很。 李老大夫没有理会这一对母子的白眼,只是斜了眼鼻青脸肿的姜三老爷脸上的鞋印,心底感慨:这鞋底怎的不扔的再狠一些呢?干脆躺在家里不要出来了。 “我要不是大夫可当真要被二位的表演蛰伏了!”李老大夫翻了个白眼,抬手一把撸起老夫人那垂着的胳膊,道,“老夫人这胳膊除了吃的多胖了些哪里还有伤?” 入目的那条老夫人耷拉了一路好似得了重伤的胳膊上白白胖胖的,有什么伤着实显眼。可眼下众人所见那条胳膊之上除了肉多了点,哪看得到半点青紫? 莫说青紫了,连个疙瘩都看不到! “这虐待也太厉害了,连个伤痕都看不到,这叫虐待?”李老大夫举着姜老夫人的胳膊给大家看,“哪个能在这条胳膊上找出伤来,我眼下就叫人去摘了我这同和医馆的匾额!” 第三百一十七章 另一只手 挤挤攘攘的医馆里鸦雀无声,姜老夫人和姜三老爷一脸震惊的看着那条被李老大夫撸起袖子的胳膊,似是一时间难以回神。 李老大夫举着姜老夫人的胳膊给大家“展示”着:“为人出头打不孝子?好啊!来看看这老太太手上哪里有伤?” 瞧着耷拉垂了一路,原本以为有重伤的胳膊掀开衣袖之后却白白净净的连个疙瘩都看不到。 “怎么可能?”姜三老爷喃喃,看着姜老夫人的右手,不解。 他那几下掐老夫人可是用了死力的,老夫人手上怎么可能连点伤痕都没有? 什么可能不可能的?李老大夫冷笑了一声,指着姜老夫人的胳膊,道:“你告诉我这胳膊上哪里有伤?” 一旁那红了眼睛,面色和软的主仆瞧着便是心善的。当然恶人不会把恶写在脸上,可姜四小姐一行人来宝陵都多久了?真是坏人多少会露出些真面目来的。哪像这一对母子,才来宝陵,谁知晓是个什么狗东西? 胳膊上真是一点伤痕都没有。 安静了半晌之后,有看够了热闹瞎起哄的百姓悄悄往后退去准备退出人群。 只是还来不及走两步,那厢的李老大夫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诸位且慢点再走,说到虐待老夫人,老夫倒是突然发现了一些别的。” 既然要闹,那便闹大好了,他白白耽误了一上午的生意叫这一对母子就这样走了,当真把他同和医馆当戏台不成? 往后天天来人唱戏他这医馆生意还做不做了? 说话间就在姜老夫人和姜三老爷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李老大夫忽地出手一把抓住了姜老夫人另一只手,而后就在两人来不及反应之时一把撸掉了姜老夫人的袖子。 虽然做大夫的力气未必大,可有时候下刀治伤什么的手脚却是慢不得的。大抵是两人还在发愣,又或者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到了姜韶颜的身上,李老大夫做下这一切时,姜老夫人和姜三老爷母子根本来不及反应,袖子便被撸掉了。 一只同样白白胖胖的胳膊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诚如众人看到先前那条胳膊时想的那样,如此白白胖胖的胳膊上有个什么青紫、疙瘩想来都是极显眼的。 眼下这条胳膊就证实了众人的猜测。 其上的一片青紫疙瘩衬在姜老夫人那白胖的胳膊上简直触目惊心。 姜老夫人只看了一眼险些没吓的昏过去。 先前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到了那只突然垂下来毫无力气的胳膊之上,对另一只胳膊根本没有在意,毕竟左手也不疼不痒的。 可此时骤然见了这胳膊,到底是自己的手,虽然不疼,可看到这样的伤痕,还是叫姜老夫人吓的脸色惨白。 虽然不清楚这胳膊都被掐成这样了怎么会一点不疼的,可想来就算现在不疼,明日后日也会疼的。毕竟是自己的手,姜老夫人惜命的很,见状当即惊呼了一声,而后指着不远处的姜韶颜破口大骂了起来:“你个没良心的、丧天良的赔钱货……” 姜老夫人骂人没什么新意,不比有些老太太舌兰莲花,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姜韶颜都会背了。 听她一看到自己这条胳膊便破口大骂,姜韶颜只是勾了勾唇角,没有开口。 不开口的不止姜韶颜,还有一众跟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以及姜三老爷。 比起姜老夫人的破口大骂,姜三老爷脸色微变,忍不住偷偷瞥向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见周围一众看热闹的百姓眼神变得愈发古怪而微妙,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这种感觉很诡异,有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的百姓忍不住小声问身边人:“怎么回事?” 被问的百姓指了指自己的右手,又指了指被骂的一声不吭的姜韶颜。 百姓怔了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姜老夫人的左手确实触目惊心的厉害,倒是能对得上这老太太嚷嚷的“被虐待”的话,只是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姜四小姐先时拉住姜老夫人的是右手,不是左手。 右手没有半点伤,倒是这左手…… “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回过神来的百姓偷偷问身边看热闹的,小声道,“拉老太太左手的不是姜四小姐,倒是那边那位脸上被抽了鞋底的……” 脸上被抽了鞋底的姜三老爷脸上隐隐作痛,眼见老娘还在骂,连忙咳嗽了两声,提醒姜老夫人不要再骂了。 姜老夫人听是听到了,毕竟这些年养得好,虽然上了年纪,却身子健壮,耳聪目明的。 听到姜三老爷的咳嗽声,姜老夫人的第一反应是不解,瞥了眼那厢朝她使眼色的姜三老爷片刻之后,回头继续开骂。 老三今儿怎么回事?往日里盯着这丫头使幺蛾子可不比她少,难道还心慈手软了不成? 不得不说,今儿往日里最贴心的娘俩这母子连心委实出了问题。 眼见使了眼色,老娘不但不住嘴,骂的还更厉害了。姜三老爷终于忍不住不再咳嗽,而是直接开口打断了姜老夫人的喝骂:“娘,差不多得了!” 什么得不得了?骂的正欢的姜老夫人被姜三老爷这一句劝着实愣住了,终于收了口,只是看向姜三老爷的目光中却满是疑惑? 做什么要对这死丫头手软? 即便是打心底里瞧不起跟过来的一众百姓,可被这么多人如此盯着,姜三老爷虽然脸皮厚,可到底还没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是以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好了,此事就这么算……” “算了?”自打进了同和医馆便乖觉的跟兔子似的姜韶颜却在此时开口了,她开口打断了姜三老爷的话,开口同方才发毒誓时的神情是一模一样的认真,“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祖母年纪大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姜韶颜指着被李老大夫举在半空中,任人围观的姜老夫人的胳膊,郑重看向众人,“百善孝为先,父亲远在京城无暇顾及的到祖母,我这做女儿的却是要替父亲来做这件事的。否则说出去叫石御史参了怎么办?” 远在京城的御史老爷们于百姓而言委实太远,可石御史这个御史却是大家都熟悉的,毕竟石御史、烟花周、杨衍这三个名字凑成一堆,宝陵茶馆可以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呢! 这石御史听说是个不畏强权的,连陛下身边的宠臣杨衍杨大人都敢参,更何况东平伯了? 姜四小姐如此做来倒也是做女儿的为父分忧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找茬 做女儿的要替父亲尽孝,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当然,最重要的是方才看热闹时虽说大家没表态,可被老太太这般一闹,不少人打心底里都是把姜四小姐当不孝女来看待的。 眼下既然姜四小姐不是什么不孝的坏人,那就是好人了。 于多数人看来这世上只有好人跟坏人两种人,没有第三种了。 姜四小姐既然是个好人,她要做的自然就是好事了,这大伙自是要支持的,于是叫好声不绝于耳。 姜三老爷脸色难看至极,这死丫头果然自来了宝陵就变的邪门的很,转了性子一般。如眼前这等事,这死丫头往日里哪敢这么做的? 那些贱民们就是墙头草,眼下又倒向四丫头一边了。 虽说这四丫头从头至尾没点出他的名字,可言外之意却是傻子都听得出来。她要尽孝?尽个鬼的孝,于他老娘而言,这四丫头的存在就是个错,真要尽孝,她不存在就好了。这般蹦跶的越厉害他老娘就越生气,还尽个什么孝? 事情闹成这样,这四丫头的言外之意显而易见了,所谓的替父尽孝是想反过来折腾他跟他老娘呢吧! 好家伙,胆子倒是不小!姜三老爷冷笑:他母子连心,怎会叫她折腾到? 正这般想着,那厢母子连心的姜老夫人果然咳了一声开口了:“算了,今天折腾的差不多了,我老人家年纪大了也累了,不如改日……“ “改日?”话未说完便有人开口打断了姜老夫人的话。 众人看向开口说话的人,不是旁人,赫然就是举着姜老夫人手的李老大夫。 “你们闹了一早上,折腾了一早上,叫我同和医馆一大早的生意全跑光了。你说改日就改日,当我这同和医馆是什么地方?”李老大夫冷笑着开口了,“想来闹一场就闹一场,闹完拍屁股走人就走人?” 这乡下大夫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果然一开口那找茬的意味相当明显。不知道别人听没听出来,反正姜三老爷是听出来了。 想找他的茬?姜三老爷不以为然:当他姜家人好欺负不成?似这种乡下大夫一贯是被他欺负的主,居然还敢反过来找他的茬,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是以冷笑了一声之后,姜三老爷当即看向李老大夫开口了:“你这做大夫的开医馆不就是让病人上门的?医者仁心,你……” “有没有仁心老夫心里有数。”没成想李老大夫同姜三老爷以往看到的一唬就不敢吱声的“乡下大夫”不太一样,是块硬骨头,“有没有仁心大家心里也有数,老夫同和医馆这块招牌传到老夫这里三代了没闹出过什么大事来!” 没成想李老大夫没有被他一句“医者仁心”架在那里下不了台,反而是个实在人,不在乎名,只在乎事实。 “你们要闹事关起门来闹,被找麻烦的姜四小姐是想报官也好是想忍气吞声也罢那都是姜四小姐一个人的事,同老夫没什么关系。”李老大夫冷笑着开口了,“可眼下你二人既闹到我的医馆,这件事老夫就要插手了。要不然每每有人家里闹事都把人抬到老夫这里唱一出戏,而后拍拍屁股走人,老夫这医馆还开不开了?” 这话听的姜三老爷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真是穷山恶水养刁民,没成想这姓李的老大夫居然敢公然挑事,连“医者仁心”这话都架不住他。 不止架不住,李老大夫顿了顿,根本不理会姜三老爷越发难看的脸色,开口便道:“不是说虐待吗?这胳膊拿出去谁能不说一句‘虐待’?” 那一片青紫交加的胳膊看的确实渗人的很,姜老夫人被拉着胳膊,还来不及说话,心中一股不妙之感便油然而生。 “姜四小姐,老夫人这只手上的伤是你做的吗?”李老大夫举着姜老夫人的手问姜韶颜。 姜韶颜闻言摇了摇头,指着姜老夫人另外一只手,道:“今儿老夫人才到的宝陵,我只碰过老夫人这只手,这是众目睽睽之下不少人都见到的事。” 姜老夫人才到宝陵,姜四小姐也只来得及去拉老夫人一只手,自然没工夫“虐待”姜老夫人。 “既如此,姜老夫人这只手谁还拉过?”李老大夫问姜韶颜。 女孩子看向不远处脸上被抽了鞋底印的姜三老爷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艰难”的开口了:“姜三老爷。” 就知道会这样,这死丫头要是不卖他那才有鬼了。姜三老爷心头突突一跳,不过待看到自家老娘难看的脸色时还是下意识的轻舒了一口气,好在是自己老娘,想来是不会同意的。 果然这话一出,姜老夫人便立时挣扎了一下被李老大夫举在半空中的手,可奈何这老大夫看着瘦弱,那举着手的动作和力气却似乎有股巧劲,叫她怎么也挣扎不开来。 实在挣扎不开被李老大夫举在半空中的手,姜老夫人不得已,只得放弃了挣扎,嘴上却不忘冷哼一声,开口道:“快放开老婆子,老三只是抓抓老婆子的手,哪有那么大的力道会弄成这样?” 这话一出,当即叫周围看完了全程的百姓忍不住出言讽刺了起来:“这老婆子还挺偏心的,同样是小辈,对亲孙女是上赶着诬陷,对亲儿子倒是百般维护。见过偏心的,可偏心偏成这样的还当真少见!” 这话也算说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姜老夫人心中不快,暗道:一个是宝贝的金贵儿子,一个是赔钱货,一个是贴心小棉袄,一个是自幼木讷跟她不亲的长子不顾她的反对坚持要娶的红颜祸水生出来的赔钱货,哪能一个样? 只是这话能想,眼下在人前真说出来,老三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是以姜老夫人虽心中不快,却到底还是忍住了。 眼下没人去探究姜老夫人的心中所想,倒是对姜老夫人开口为姜三老爷辩解的话,李老大夫发出了一声冷笑:“哪有那么大的力道会弄成这样?” 察觉到自己被姜三老爷抓的隐隐作痛的胳膊,李老大夫心道:这老婆子对她儿子没轻没重的手脚是不是有些误解? 第三百一十九章 建议 他靠自己本事吃饭不求着这偏心老婆子赏饭吃自然懒得给这对母子脸面。是以听了姜老夫人的嘀咕李老大夫反问了一句之后便冷笑了起来,看向众人扬声道:“诸位!” 一声“诸位”叫淅淅索索窃窃私语的人群再次安静了下来。李老大夫看向众人,指了指一旁的姜老夫人和姜三老爷母子开口道:“老夫同这边这两位今日之前没有接触过,今日也只被这姜三老爷拉过来看他老娘对不对?” 这话一出,当即便有被人群挤到角落里的学徒忍不住为师父说话道:“那哪叫拉?那叫拖还差不多!” 大夫又不是靠体力活吃饭的,除了那等天生神力的有几个有大力气的?方才见师父被那脸上抽了鞋底印一脸不好惹的老爷拉扯过去时,他们都心惊不已。 这话一出,一众看热闹的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静默了半晌之后,有人便踟蹰着开口了:“那倒是,李老大夫同这母子之间有交集也就今日被这姜三老爷拖拽过去看他老娘而已。” 毕竟看戏的人不少,这些事只要有眼睛的都看的清楚。 听众人应和纷纷,李老大夫冷笑了一声,忽地抬起了自己另一只没有动的手,袖子被撸起之后,李老大夫将自己的手举到半空中同姜老夫人的手放在一起任人围观。 “诸位看看老夫只被这位姜三老爷只拉一下的手成什么样子了?”李老大夫说着,看向自己手肘处已经青肿起来的胳膊,恨恨的瞪向一旁的姜三老爷。 青肿的手肘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众人看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李老大夫只被这姜三老爷拉一下手就伤成这个样子了。那姜老夫人被那姜三老爷可是拉了一路的,这手成这个样子似乎也半点不奇怪了。 被挤在角落里的学徒看的更是忍不住哽咽了起来:“师父的手可是要抓药开药方搭脉的,这老爷不由分说将师父弄成这个样子,师父还怎么给人治病去?”说着便是泣不成声了。 看热闹的百姓虽是身子骨不错闲得慌的,可谁家里能保证没个头疼脑热风寒什么的?是以一般人素日里是不会去得罪大夫的,毕竟是搞不好能救命的大夫。 李老大夫虽说有些脾气,可这祖上三代行医的本事还是不错的,要不然那老婆子闹起来的时候大家也不会想到往同和医馆里送来了。 眼下人家好端端的大夫被一拉就伤成了这样,众人心里对姜老夫人和姜三老爷母子的不满更甚了。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一来宝陵就闹事,我看分明是诚心的吧!” “就是啊,这两个人没来前,咱们宝陵城一直好端端的。姜四小姐在宝陵呆了这么久也没见惹出过什么麻烦来的,偏这两个一来就弄的李老大夫伤成这样,大早上的还叫大家瞎忙活一场,我看就是个惹事精!” “我家里隔壁的邻居的二姨太的弟媳的舅母是长安人氏,先前曾提过这东平伯府,听说这东平伯同姜四小姐真真是可怜的,总是被老夫人和家里的几个老爷欺负……” …… 真是墙头草,既然早知道这些事先前怎么不说?姜三老爷听的胸口一堵,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今日忙活了一场,整不了死丫头倒也罢了,反而还叫自己沾上了一身腥。 是以他顿了顿,当即想要开口。一旁做了一早上的“小可怜”的姜韶颜却又适时的在他开口前先他一步开口了:“是我这做孙女的不孝!” 女孩子说着眼睛鼻头红红的,看上去好不可怜。 众人看了顿时生出了几分怜惜:这姜四小姐虽是伯府小姐,可有这么个偏心祖母在,这日子着实好过不到哪里去。 姜三老爷心里见了却非但没有半点怜惜,反而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倒霉了一早上,他也生出了几分风雨欲来前的预感了:这死丫头怕是又有阴招…… “是我这做孙女的不孝!”女孩子抿了抿唇,看向众人,哽咽了一下开口道,“老夫人疼惜三老爷,即便自己被虐待了也不忍说三老爷的不是,说到底还是做母亲的疼惜儿子。” “疼的实在忍不了了不敢说便也只好借着教训我的由头叫三老爷吃个教训。”女孩子看向众人,吸了吸鼻子,红红的眼睛,软糯胖乎乎的小脸似个兔子一般。 虽然都知晓“不能以貌取人”这句话,可这跟个兔子一样的姜四小姐哪像会做出坏事的坏人?众人心底对女孩子说出的话愈发信服了。 “是我没有理会到老夫人向我发出的求救,是我这做孙女的不孝!” “你胡说!”姜老夫人听到这里,本能的开口打断了女孩子的话,到底母子连心,连反应过来的时间都差不多。 女孩子没有理会姜老夫人的话,只是继续红着眼睛看向众人:“我眼下才反应过来老夫人为什么要借着教训我的由头反而将鞋底扔向三老爷了,原来是想借机敲打敲打三老爷。” 这话一出,当即便有不少人恍然。 “我倒这姜三老爷心好不好难说,可这穿着打扮就似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似的,怎会脸上抽了个鞋底印,原来是这么回事。”有半路跟过来的听的当即一阵唏嘘。 几个大早上经过姜家门口看到全程的百姓此时听罢非但没有质疑,反而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这老夫人那鞋底原来是特意抽向三老爷的,先前定是我看错了!” 这话听的姜三老爷七窍生烟:这墙头草也倒的太厉害了吧!她老娘再怎么老眼昏花也不至于这么个扔鞋底法吧! 这宝陵的刁民们好似脑子里的想法同他不大一样。不行,多说多错,赶紧先溜了了事。心里打定主意的姜三老爷待要向姜老夫人使眼色时,女孩子却再次开口了。 几句听的略有几分耳熟的话在耳畔响了起来。 “虽然三老爷做出了虐待祖母的事,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我看大的惩罚就不用了,送到衙门惩戒一番,叫三老爷知道个错就行了!”女孩子说着上前一把搀扶住了姜老夫人,看向众人,一脸诚恳之色,“大家看这样可行?” 姜三老爷脸色唰地一下白了,自己前不久才说出的话仿佛言犹在耳:“要不,就叫大家看看评评理什么的,若是四丫头真虐待了我老娘,不得好死也不用了,干脆走一趟官府惩戒一番好了。” 第三百二十章 去衙门 大周律法,为人不孝者,父母官可代行父母之职教导。这板子分十到二十大板不等,今日这姜三老爷“虐待”姜老夫人的事闹的那么大,不打二十大板怎么能平息了众怒? 是以这主意一出,当即便有不少人纷纷叫好。 “好!就打个二十大板叫姜三老爷知晓百善孝为先!” “虽说这吴有才眼下人在姑苏,不过代行棒打不孝子的老王是在的,这种事不用知会吴有才的,老王就可以拍板做主!” “老王是棒打不孝子的老手了,一手打人的棍法使得出神入化,定叫那不孝子疼归疼,可不会伤筋动骨,第二日就能下地走路,除了疼了些,没有别的毛病!” …… 好家伙!好个“除了疼了些,没有别的毛病!”疼就是最大的毛病了,还没有别的毛病?姜三老爷听的面如土色,额前冷汗涔涔。这个时候除了他老娘,谁也救不了他了! 是以也管不管这事好不好收场,姜三老爷本能的看向姜老夫人唤了一句“娘,救我!” 被姜韶颜搀扶着的姜老夫人看着姜三老爷泪流不止,身体颤了颤,对上姜三老爷的求救,眼泪流的更凶了。 可就是流着眼泪,没有开口说出一句话。 此情此景,真真叫人动容不已。 百姓一边看热闹一边忍不住评价了起来。 “老夫人还是疼惜儿子的!” “可不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可若今日不给个教训,这姜三老爷往后就要长歪了,以后岂不是要成了大周的败类?那可不成的!”有汉子忧心不已,一看便是个素日里关心时事的,说话间还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姜三老爷的肩膀,安抚他道,“无碍的,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往后只要不歪了,大家不会看不起你的。” …… 被“关心”了一番长歪不长歪的姜三老爷面色难看至极:多谢关心,大可不必!他已经歪了,也没准备正过来,更没有准备变成败类以外的东西。他也不想改,只想哄哄老太太骗骗老太太的钱,再压榨压榨他那个要脸的长兄,反正他不要脸,只要钱就是了。 可眼下不是他要钱不要钱的问题了,老娘再不开口,他就要去挨棍子了,这可怎么办? “娘,救我!”顾不得先前姜老夫人对他求救的默然不语,只当老娘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姜三老爷不是个要脸面的人,此情此景,也管不得其他,当即双膝一屈跪了下来,大喊,“娘,救我!” 姜老夫人看着跪下来求救的姜三老爷眼泪流的更凶了:她不是不想救她最疼爱的贴心小棉袄,可被姜四那死丫头搀扶住的一瞬之间,胳膊的酥麻从胳膊蔓延到了全身,她眼下使不起半点力气。非但使不起力气,眼睛也仿佛熏了辣椒面一般泪流不止,先前怎么掐怎么不疼的那条胳膊也在此时仿佛后劲来了,突然开始疼痛起来了。 这一切委实超出了她的认知,不过却自始至终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这件事不是别人,就是四丫头干的! 这丫头邪门的很,打从一开始她这只手被四丫头抱住耷拉不动开始就被这四丫头做了手脚。只是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做到的,明明掐的是右手,伤却出现在了左手。 方才被她一搀扶连掐痕都转到另一边了,眼下又被她一搀扶,她动都动不了,只能流眼泪,舌头也似麻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往后可不能叫她搀扶了,谁知道会搀出什么毛病来呢! 姜老夫人泪流不止,虽然也有姜韶颜动了手脚的缘故,可看着宝陵这群刁民自告奋勇上前抓住了她最疼爱的老三,那姓李不要脸的老大夫还叫人拿来了绳子,将她疼爱的老三捆了个结实。一想到老三接下来即将遇到的棍子,姜老夫人是当真开始打在儿身疼在娘心了,眼泪也流的更凶了。 眼见大家将这姜三老爷堵了嘴捆绑起来,这老夫人全程除了流眼泪,连句话都没说,显然这“虐待”老夫人的事情就是三老爷做的了。 这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偏心的有些是非不分,可到底还是个疼爱儿子的。 众人看着泪流不止的老夫人于心不忍,想到一会儿把姜三老爷送到棍法如神的老王那里挨棍子,指不定这老夫人哭的更凶了,于是想了想试着开口提了建议:“老夫人,要不,您先回去?一会儿行刑的时候你怕是受不住……” 姜老夫人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眼下她不能说不能动,只能死死的看向姜三老爷的方向不住的流着眼泪。 这情形……众人有些动容,到最后还是一旁搀扶姜老夫人的“乖孙女”姜韶颜开口了:“罢了罢了,还是带老夫人去看看吧!长痛不如短痛,老王手里有数,除了叫三老爷疼一些,打不坏的。万望吃过这一通教训之后,三老爷往后能做个行的正坐得直的好人吧!” 女孩子虽然不过才十五岁,说起话做起事来却比她那三堂叔得体多了,果然是东平伯姜家最有出息的东平伯的种。 众人唏嘘不已:“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话果然有些道理,这姜四小姐一瞧定是像了那位东平伯了!” 如此懂事的侄女却摊上了这么个不靠谱的三叔,累的小小年纪就要开始操心一把年纪的姜三老爷长歪不长歪的问题,也是挺辛苦的。 女孩子却不觉辛苦,搀扶着姜老夫人走出了同和医馆,临出医馆前没忘记叮嘱掌管钱袋子的香梨多给李老大夫些诊钱。到底搅和了人家医馆的生意,李老大夫也确实给姜老夫人看了诊,这钱当然是要出的。 这举动叫众人看的更是赞赏:这姑娘家家的除了胖了些,相貌普通些,品行是真真不错!这三老爷若是能跟着这四小姐学一学,指不定往后也是能学好的。 宝陵城今日打从早上开始便热闹的很,一大群人大早上的从姜家别苑门前转到同和医馆,眼下又从同和医馆纷纷往衙门的方向跑去。 这样的热闹宝陵城已经许久,哦不,这些时日好似常有。有从集市买完菜回来的百姓好奇的看着这一群人的奔走,忍不住跟了上去。 也不知道大早上的,发生了什么事居然那么热闹! 出来收账的方知慧叫停了马车,掀开车帘看向挤挤攘攘的人群,一眼便看到了人群最前头搀扶着一个泪流不止的老太太的姜韶颜。 那是……姜四?方知慧看的眼睛一亮,想也不想便跳下了马车,跟了上去。 姜四要做什么去?连这些不认识的百姓都带了,怎么不带她呢? 第三百二十一章 行刑 挤挤攘攘的人群穿过宝陵大街直向宝陵衙门而去。 这么大的阵仗在整个宝陵城往年一年到头也不见几次,今年却是见过好几次了。可即便是见过好几次,这一瞧便有热闹可瞧,大家自是要跟上去看个究竟的。 人群阵仗越来越大,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在宝陵城的街头引人围观。有忍不住好奇问发生什么事的,待得听人三言两语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之后当即猛地一拍大腿跟了上去。 有热闹不瞧是傻子!更何况还是棒打不孝子的大热闹,听说这不孝子还挺有来头的。果然这有权势的贵人里头也是有好人和坏人的,这一点同寻常百姓没什么两样。 宝陵茶馆早茶只供点心和茶水,还不到茶馆说书先生说书的时候。今日来早的江平仄正在同身旁的掌柜说着话,冷不防看到这么一群人浩浩荡荡挤挤攘攘的穿城而过。 “这半月来生意还算不错……”江平仄这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热闹的人群。 “这是……”看着穿城而过的人群,掌柜有些怔忪。 “姜四小姐。”江平仄一眼就看到了队伍最前头搀扶着一个流泪老太太的姜韶颜,目光顿了片刻之后又落到了不远处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纸团抬着走的男人身上。 倒没有如方知慧一般跟上去,而是看着这一队热闹的人群队伍半晌之后,江平仄忽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没来由的“噗嗤”一声,让正在惊异中的掌柜转过头来,看向江平仄:“江先生……” 江平仄摇了摇头,神情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顿了半晌之后,他才对掌柜说道:“果真自从有了姜四小姐,咱们宝陵城便时常有热闹可瞧了。” 宝陵城的日子宁静、祥和却隐隐让他有些不安,毕竟不是一个真的说书先生,心中藏着事,这样的宁静祥和只待他一空下来便忍不住不安了起来。 肩上背负的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一蹴而就的小事,这二十年他一直都是在这样的不安焦躁中度过的,直到遇上了姜四小姐。 想到宝陵、姑苏两地的热闹。一贯喜静的他突然觉得偶尔闹一闹似乎也不错。 “这姜四小姐还当真是孩子心性……”掌柜啧了啧嘴,忍不住感慨。 “没事!她只是性子似孩子,不管智谋还是手段却不是孩子。”江平仄对掌柜摇了摇头,道,“放心,她心里有数的。” 是吗?掌柜心道,没有江平仄的笃定,隐隐有些怀疑。 到底是多年的好友,从好友脸上的神情就能察觉的到他心中所想。 江平仄见状笑了笑,道:“你想想自打遇上了姜四小姐,她闹腾归闹腾,办正事时可有出过什么岔子?” 掌柜听的一怔,认真回忆了半晌之后,才神情惊异的回道:“好似……还真没有。” “所以,这一次也不会有什么岔子。”江平仄笑着目送着远去的人群,道,“我听大家都在说什么棒打不孝子?既然是她做的,那这不孝子多半是逃不开这顿打了!” 一路被人五花大绑堵着嘴巴举着招摇过市,姜三老爷自诩脸皮厚可以不要脸,可今日这一出还是着实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他以为他脸皮够厚了,可宝陵这穷山恶水出的刁民还有中了邪的四丫头做出的事还是叫人始料未及的。 更过分的他那老娘从头至尾一声不吭,只是流着眼泪被四丫头搀扶着跟了过来。 姜三老爷被五花大绑堵着嘴巴,可是眼睛没有遮着。 透过人群,姜三老爷看向一声不吭的姜老夫人,心底发凉:在今日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姜老夫人的贴心小棉袄,是老娘最疼爱的儿子。 方才四丫头在那边一番颠倒黑白的胡说八道,说他脸上的鞋底印是姜老夫人故意抽出来的时候,他是万分不信的。可此时却忍不住怀疑了起来,他这贴心小棉袄都要被打了,都向她开口求了多少次饶了,老娘依旧一声不吭,不会当真是打着教训死丫头的幌子给他教训吧! 难道喜新厌旧这种事对他这个做儿子的也是一样的?老娘有了四丫头就不要他这个贴心小棉袄了? 这还真不好说,毕竟宝陵这地方有些邪门,什么乱七八糟不可能发生的事放到宝陵城来就变得有可能了。 他老娘会不会也中邪了? 在姜三老爷的纠结中,众人将姜三老爷抬到了衙门。这阵势虽然把宝陵衙门里摸鱼的几个官差吓了一跳,不过待听一众百姓七嘴八舌的道明原委之后,官差们当即大手一挥表示包在他们身上。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棒打不孝子这种小事哪用特意跑一趟姑苏城的?不孝子人人得而打之,不过鉴于旁人没这等经验,唯恐打坏了出了毛病,这种事还是交给官府来的好。 那个棒打不孝子的老王很快便从衙门里走了出来,一脸肃容的看向被众人抬到衙门前来的姜三老爷。 这样不屑、冷傲的眼神,外加他手里那根号称“专门棒打不孝子”的棍棒看的姜三老爷一个哆嗦,心中愈发害怕了。 老王提着根棍绕着姜三老爷看了两圈之后问一旁搀扶着老太太来观刑的姜韶颜:“你是他亲眷?那定是了解他了。我问你这人素日里身子骨可好?有没有什么隐疾?” 姜韶颜摇了摇头,道:“身子骨很好,没有隐疾。” 那就好!老王手里的棍棒甩了个漂亮的棍花:他可以放心打下去了,不然之后打出了什么毛病指不定还要推到他身上来呢! 虽说这一路抬来知晓今日老娘不会救他,姜三老爷也已经死心准备好接那二十棍了。可做好心理准备是一回事,待看到老王凶神恶煞的提着棍棒挥上来时,他还是吓的“呜呜”直叫唤。 行刑的老王看的当然不会心软:不孝子都是欺软怕硬的,棍棒上身才知道害怕。 手起棍落,随着一身棍棒击身,姜三老爷“呜呜”发出了一声惊叫,这一刻再次同姜老夫人母子连心,两人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下马威” “老王棍法如神,下手快准狠,绝不伤筋动骨,打完第二日就能走路,除了痛了些,没有别的毛病。” 这句话旁人嘴里说是一回事,真实的棍棒加身的姜三老爷是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除了痛了些,没有别的毛病”了。 这叫“痛了些”?这分明是痛死了好不好?被绑起来的姜三老爷不住的挣扎着,然而众目睽睽之下,李老大夫那同和医馆绑药包的麻绳又结实,根本挣脱不开来。 一下又一下,棍棒加身,姜老夫人看的险些没晕过去。事实上她倒是想晕过去来着,实在不行装晕好让最疼爱的“贴心小棉袄”少挨几棍也成。 可奈何自己的手被身旁的姜韶颜“牢牢”的“搀扶”着,姜老夫人一动不能动,只能“被迫”看着“贴心小棉袄”结结实实的挨完了二十棍。 方知慧挤在人群里,虽说自诩自己同姜四关系好,要过来也无妨。可她还是小看了宝陵百姓的热情。这挤挤攘攘的人群即便有护卫帮着开道,除了能挤的前头些,还是一时半刻没法走到姜韶颜身边的。 走不到姜四身边便走不到吧,也不影响她看姜四大发神威。 都不消刻意去问,人群里百姓你一言我一语淅淅索索的谈话声已经叫方知慧摸清楚事情的大概了。 如她先前预料的那样,看了先前姜二老爷一家子,就能猜到姜老夫人、姜三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这几个活宝齐聚一堂,不把姜家别苑的屋顶都掀翻了那才叫怪事了。 事实证明,她到底还是“没见过世面”了。头一回听说来了宝陵,连门都没进就能闹出这一茬的,这姜家除了东平伯和姜四之外的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明明是因为姜二老爷跟姜二夫人闹和离来的宝陵,可这老夫人门还没进便先去教训什么错事都没做的姜四了。 真当姜四软包子,任她拿捏不成? 这下好了,看着众目睽睽之下挨打的姜三老爷,方知慧啧了啧嘴:姜四不愧是姜四,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从她来了宝陵,宝陵城天天热闹的跟过节似的。 旁观的百姓自然会认真数着老王落下的棍数,待到最后一棍落下,周围随即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老王收了棍,朝众人抬手抱了抱拳,顺手松了绑着姜三老爷的绳子。 姜三老爷趴着背对众人,也没兴趣数落在自己身上的棍棒,只是在老王手触碰到自己的瞬间,本能反应的缩了下身子,向前挣扎。 这是打怕了本能生出的反应。 熟料这一下因着绳子已经被解开了,没了绳子的桎梏,姜三老爷一记挣扎,整个人瞬间窜了出去,一个趔趄之下险些没摔在地上,不过好在还是及时收住了脚。 这一通反应只在一瞬之间,众人的叫好声还未完全平息便看到才结结实实的挨了二十棍的姜三老爷如此一番“生龙活虎”的跳在了地上,站立在原地看向众人。 一瞬诡异的静默之后,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彻了整个宝陵县衙门前。 众人的叫好声比起先前的叫好声响了不知凡几。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早听说这老王棒打不孝子的棍法如神,极其厉害。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老王那一棒接一棒,实打实的棒贴肉的声音可不是假的,下手应当不虚。 若是个不懂怎么打人的来,这二十棍下去不死也要丢了半条命的。可瞧瞧眼下这位“生龙活虎”的姜三老爷,才知晓所谓对老王的“第二日就能下地走路”的夸赞还是谦虚了,这分明打完就能动能跳了,瞧这样子,自己走回去都成! 姜老夫人流着的眼泪顿时一停,看着站在那里,瞧着没什么大碍的姜三老爷,除了脸色苍白了些,额头满是冷汗,好似还当真没什么问题。 老王“棒打不孝子”多年,还是头一回这么出名过,对着众人的夸赞也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红,朝众人抱了抱拳,走到姜三老爷身边,拍了拍姜三老爷的肩膀说道:“还是莫逞强了,今日就趴着叫人抬回去歇一日,明日再下地走吧!” 他是个实在人,自己下的手心里有数,这“不孝子”这般逞强,指不定要在床上多躺半个月呢! 如此谦虚引得众人再次大声叫好。 在一片叫好声中,方知慧抽了抽嘴角。今日这一出着实看的人尽兴,虽然是一波三折,但这结局委实叫人满意。 看了一上午的热闹,宝陵百姓也开始散去了。 快到午时了,该回去做饭吃饭了。 待到人群散的差不多了,方知慧才带着人走到姜韶颜身旁,唤了声“姜四”。 姜韶颜回头朝她点了点头,而后指着身旁泪流不止恶狠狠瞪着众人的老太太同她介绍道:“这是我们老夫人。” 姜老夫人狠狠的瞪了眼方知慧:同这死丫头交好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还没说话就这般瞪她?方知慧歇了打招呼的心思,神情淡了几分,朝姜老夫人点了点头,唤了声“老夫人”也未再多说了。 有姜四在,莫说一个活宝了,就是一群活宝也没在怕的。 不过这老夫人……看了片刻恶狠狠瞪人的姜老夫人,方知慧诧异的问姜韶颜:“你们这老夫人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这怎么跟百姓说的不大一样?不是说这老夫人还“骂人”什么呢吗?会“骂人”怎么不说话? 姜韶颜闻言笑了笑,对方知慧道:“老夫人今日心情大起大落,没心思说话了,回去歇一歇应当就好了。” 歇一歇应当就好了?方知慧听的顿时挑了下眉,看到搀扶住老太太的姜韶颜恍然:原来是这个缘故,难怪这老夫人没有闹腾,结结实实的让姜三老爷挨了二十棍呢! 没有再看暂且折腾不开来的姜老夫人,方知慧蹲了下来,看向趴在担架上脸色惨白的姜三老爷。 母子连心,这个跟四丫头交好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姜三老爷警惕的看向方知慧。 这眼神看的方知慧忍不住笑了。 “你们今儿一到宝陵就惹事是想给姜四来个下马威?” 姜三老爷不说话。 “这下好了!”方知慧听到这里两手一摊,笑着说道,“下马威下过了直接下趴下了,往后还是老实点的好!” 这话倒是她的肺腑之言,不过看这姜三老爷的样子,显然是不信的,往后估摸着还会闹出幺蛾子来的。 如此也好,宝陵城往后应当天天有热闹可看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回别苑 下马威下趴下的姜三老爷被人抬在担架上走在后头,姜韶颜搀扶着神情凶狠的姜老夫人走在前头,一旁还跟着出来收账看了一场热闹来姜家别苑蹭午食的方知慧。 “我不挑嘴的,你做什么我都吃得!”方知慧说着咽了咽口水,道,“那个古董羹就不错,当然别的也成。” 姜韶颜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且先回去看看刘娘子做饭了没?没做的话,我瞧着厨房里有什么便随便做点。” 这话听的方知慧当即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好,好,你随便做点就成!放心,我这人不挑的!” 真是好不客气!跟在一旁的香梨闻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一行人走到姜家别苑门前,还没进门,便看到已经将姜家别苑门前打扫干净的白管事手里提着一双鞋站在那里候着。 这鞋……方知慧看的一怔,本能的向趴在担架上的姜三老爷望去。 这姜三老爷除了被棒打的伤之外还有脸上被鞋底抽的伤。 她方家姐妹人人都生了一双“识货”的眼,虽然不知道将姜三老爷抽了一鞋底的鞋子具体生成什么样子,可看那鞋底正中两条分隔的纹路,应当是那种增高的鞋底了。 有些人想让自己看起来高一些便会在鞋子里做手脚。不过姜四在女孩子之中身形胖归胖,却还算高挑,是以没有在鞋底做动作的习惯。 香梨生的娇小,可仆随主,也不习惯如此做来。更何况香梨那张圆润的脸,同娇娇小小的模样还挺般配的。 除这二位之外,方知慧看向那被姜韶颜搀扶着矮了一小节的姜老夫人:倒是这位老夫人有些像穿了那等鞋子的人。 而眼下那白管事手里提的就是一双高鞋底的鞋子。 这鞋子难道是姜老夫人的不成?正这般想着,那两个跟在姜老夫人身边缩着脖子,全程没吭一声的老嬷嬷忽地惊呼了起来:“我的老夫人哟!”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两人便冲上前夺走了白管事手里的鞋子,急吼吼的跑到了姜老夫人身边。 这虽然还没入冬,老夫人鞋袜穿的也厚,一时半刻倒也没大碍,可叫老夫人穿着袜子走了那么多路,想也知晓回头老夫人不扒了她们的皮才有鬼了。 果然一阵手忙脚乱的忙活帮老夫人套上鞋子之后,两人一抬头便对上了老夫人凶狠的眼神。 这眼神……两个嬷嬷看的面色惨白,心中暗道不好!老夫人恢复之后怕是要对她们有的罚了,事情虽然确实是她们做的,可对着老夫人凶狠的眼神,嬷嬷还是觉得既害怕又委屈。 这也怪不得她们,老夫人自己一来宝陵就要给四小姐下马威,脱完鞋就想用苦肉计整四小姐,这才叫人慌乱的抬了担架来,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被抬去了医馆。 只可惜去医馆是有担架的,可从医馆去衙门,以及从衙门回来,这担架就让给了如今下马威下趴下的三老爷了,老夫人也只能走回来了。 她自己又不吭声,哪个知道她没穿鞋子? 只是抱怨委屈归抱怨委屈,老夫人从来不是讲道理的主,要是讲道理那就不是老夫人了。 一通手忙脚乱的替老夫人穿上鞋子之后,姜老夫人被姜家别苑的护卫抬了进去,一同进去的当然还有姜三老爷。 白管事跟着走了两步,想了想,到底没有跟过去,只是转头走到姜韶颜身边施礼喊了声“四小姐”。 “白管事。”姜韶颜朝白管事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女孩子笑容舒展,神情温婉,倒是同那被抬进去的一对母子凶狠的神情截然不同。 “三老爷他……”比起不说话的姜老夫人,姜三老爷那样子倒似是真的有些疼。 “棒打不孝子呗!”香梨听罢说着便撸起自己左手的袖子,对白管事比划了一下,“老夫人手上的伤痕简直触目惊心,是三老爷掐出来的呢!” 啊?这……白管事看的诧异不已,他同京城姜家府里的管事也是旧识了,管事之间也是书信往来的。先前老夫人一行要来之前,他特意书信给姜府管事问了下姜府的情况的。 听说老夫人同三老爷关系特别好,三老爷可是老夫人的“贴心小棉袄”,哦不,是“贴心老棉袄”呢! 既是“老棉袄”,这三老爷没什么事,做什么去掐老夫人? “不知道啊!”姜韶颜闻言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对白管事道,“总之老夫人身上的伤确实是三老爷掐出来的就是了。”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只是那伤痕看的连她都有些意外,就算想要诬陷她,这姜三老爷下手也太狠了吧,老太太之后怕是也要疼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好呢! 所以今日这一出“棒打不孝子”也当真没打错。 “刘娘子中午做了几个菜,”一看方二小姐跟来就知道是为了什么的白管事得了姜韶颜的回答转向方知慧,笑着问道,“方二小姐可要留下来用饭?” 刘娘子既做了饭,那姜四就不动手了,毕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嘛!方知慧啧了啧嘴,有些遗憾吃不到姜韶颜亲自下厨做的吃食了,却也还是点头准备留下来吃完午食再走。 一行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门。 “姜二老爷怎么样了?”姜韶颜没忘记问留在这里的另一个姜家老爷。 白管事听的抽了下嘴角:老夫人两个鞋底一个老爷一个,抽向姜二老爷面门的因着四小姐一记倒挂金钩没控制住力道,直接将二老爷抽的流鼻血晕过去了。 因此今日这一出,姜二老爷之后的事全程都没参与。 只是想到挨了二十棍的姜三老爷,白管事心道:这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了。 “二老爷先前已经醒了,小柳绿正在照顾二老爷。”白管事回道。 东苑是四小姐的屋子,所以三老爷和老夫人得往西苑抬去。一行人抬着姜三老爷和姜老夫人赶到西苑门口时正赶上姜二夫人叉着腰带着两个贴身侍婢在西苑门口砸门。 “姜宇,你个杀千刀的,大白天同那贱婢在里头关门干什么呢?快开门!”姜二夫人蓬头垢面,气的跳脚。 里头随即传来了小柳绿的一声惊呼:“二老爷,别这样,夫人在门外呢!” “让她滚!”姜二老爷的声音立时跟着响了起来,伴随着小柳绿一声娇笑,二老爷声音得意,“怕什么?往后你才是姜二夫人!” 第三百二十四章 开门 这样肆无忌惮的嚣张听的外头正经的姜二夫人七窍生烟,带着两个侍婢砸门的举动更凶了。 “姜宇,你她娘的有种出来,我跟你同归于尽!” “我知道你在里头,给老娘开门,看我今儿不杀了你和里头那小贱蹄子!” “开门!你给老娘开门!” …… 里头小柳绿的惊呼声传来:“二老爷,这可怎么办?二夫人好凶呢!” 声音怯怯的,听起来柔弱的很。 到底是花月楼出来的,被春妈妈调教过的小柳绿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口说出什么样的话。 对比姜二夫人的凶神恶煞,小柳绿柔弱无害的跟只兔子似的。 姜二老爷原本就偏的心这一下更是快要偏到了底:“莫要理这恶妇,这门四丫头一来宝陵就修缮过了,那恶妇拍不坏的。” 这倒是事实。姜辉来宝陵惹事的时候,西苑这里的门被姜韶颜踹坏过,而后又重新修缮加固了一番,所以,姜二老爷放心的很。 “可是老爷,奴家好怕呢!”小柳绿怯怯的说道。 “怕什么?”姜二老爷对比小柳绿的惊惧不以为然,“往后你才是正儿八经的姜二夫人,不用怕!” …… 一众人抬着姜三老爷和姜老夫人来到西苑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姜老夫人眼下还没恢复过来,口不能言除了干瞪眼也不能做别的倒也罢了,姜三老爷却是除了人趴着之外还能说话的。 眼见这等情形,当即气的大叫了起来:“二哥,你胡闹什么?我和老娘被欺负惨了你知不知道?还有功夫在这里同那个女妓厮混?还不快开门?” 姜三老爷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火:他打小不是什么好东西,天生的坏胚子。打从记事起就知道抱老娘的大腿,跟着老娘撒泼耍赖压榨兄弟们的好处,哦不,不是兄弟们,他这二哥跟他差不多,主要是大哥,有能力人品又好,不压榨他压榨谁? 先前姜二老爷一家来宝陵被姜四那死丫头欺负的事传到他的耳朵里时,他当时就很是不以为然,觉得这二哥定是水土不服脑子坏掉了。这一次趁着护送老娘的工夫他是打定主意要露一手给二哥和老娘看看的。 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进门又是被抽鞋底,又是被挨棍子的。 他以往做了坏事却不受罚的事情多了去了,今儿却是还没来得及动手,直接挨了罚。 这对于惯会欺负人的姜三老爷哪里能忍?他倒是想把这件事算到姜韶颜头上来着,可到底是忙活折腾了一早上,有些怕了,不敢把账算到姜韶颜头上只好算到了他这“好”二哥头上。 要不是为了这“好”二哥,他和老娘会来宝陵吗?要不是来了宝陵,他和老娘也不会栽那么大个跟头啊!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为他。 而这个罪魁祸首大早上的除了被抽了一鞋底,流了鼻血之外,什么苦头都没吃过,他同老娘两个却是把前半辈子的苦头都吃的差不多了。 眼下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居然还敢关门?姜三老爷越想越气,自是毫不客气,开口便骂了起来:“二哥,你听到没有?快开门!” 一旁蓬头垢面的姜二夫人眼见姜三老爷和姜老夫人来了也停下来手里的动作。 虽说以往在长安城,因着要共同压榨东平伯姜兆,往日里两房人好的跟一房似的。毕竟跟老大姜兆比起来,都是姜老夫人面前的宠儿。可是姜二夫人心里门清的很这两位是什么货色。 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坏人最了解坏人了。 正经人家,稍微要点脸的哪干得出这种事情来? 眼下自己同姜二老爷闹和离,这两位没好处会帮着自己?开什么玩笑!姜二夫人心中冷笑,见了在叫门的姜三老爷适时的收了声,走到姜老夫人面前唤了声“老夫人”又对着一旁趴在担架上的姜三老爷唤了声“三弟”。 老夫人是什么人她最是清楚了,毕竟也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了,如今这老夫人只干瞪眼不说话,显然是出了问题,再加上一旁趴在那里,屁股挨了顿板子皮开肉绽的姜三老爷。 这两人想也知晓是被那个四丫头给教训了一顿。 早就说了,这宝陵城邪门得很,好似就旺着那个丫头一般,叫她做什么都顺风顺水的。 虽然也有些怵和忌惮那个臭丫头,可一想到原先只自己和辉儿受了牢狱之灾,姜二老爷那个混账不想着救她和辉儿,自己还出去瞎混弄回来个女妓,姜二夫人心中愤愤的很。 一碗水最忌端不平了,凭什么倒霉的只有她跟辉儿娘俩?这姜家上下就没事? 眼下见姜老夫人和姜三老爷一样吃了苦头,姜二夫人心中莫名的有了股畅快之意:这四丫头别的好不好不说,这一碗水却是端的老平了。不分姓不姓姜,也不厚此薄彼,她是关了一段时日,除了吃的差些,可好歹没有被打,看姜三老爷那样子却是还挨了打,姜二夫人心里舒畅了不少。 听姜二夫人唤了自己一声“三弟”,姜三老爷抬头瞥了姜二夫人一眼,这一眼却是险些没吓了一跳,好在这一次他人绑在了担架上,没有如宝陵县衙门前一般从担架上跳了起来。 他们兄弟三个除了老大娶了个真正的美人之外,不管是二哥还是他娶的婆娘都是姿色平平。没办法,姜老夫人不喜欢好看的媳妇,觉得太好看的媳妇会迷的儿子晕头转向不听话,再者长的好看的多半不安分,还是寻常点听话的媳妇好。 虽说私心里姜三老爷和姜二老爷也是个肤浅的,喜欢好看的,可是同听老娘话可以得到的好处比了比,两人还是选择了听话的。毕竟没有顺着老夫人的意娶了个老夫人不喜欢的好看媳妇,就跟老大一样讨老夫人嫌弃了。 姜二夫人姿色原本平平,往日用脂粉首饰打扮打扮倒也打扮出了几分清秀,可到了宝陵之后,又是关大牢又是同姜二老爷争执的,姜二夫人过得很是不好,自然状态极差,再加上如今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模样,跟京城里那个涂脂抹粉清秀却隐隐透着几分刻薄的姜二夫人仿佛两个人似的。 这样的姜二夫人若不是那开口的声音有些熟悉,姜三老爷都要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不过老二媳妇怎么样不关他的事,他眼下只想和老娘赶紧进去歇着。是以想也不想便站到了姜二夫人那一边,开口喊道:“二哥,赶紧开门,让我和老娘进去!” 第三百二十五章 打架 虽然着实不大想出来开门,毕竟小柳绿不管相貌还是性子都对极了姜二老爷的胃口,虽说被抽了一鞋底,大白天的也不能做什么,可同小柳绿说说话聊聊天也比对着外头那个恶妇吵架扯头发来得好。 在姜三老爷和老夫人回来之前,他倒是有些感谢四丫头给西苑的门加固了一番的。 就四丫头那体型都踹不坏的门,想也知晓一般人是动不了的。只要他们不开门,外头的人就进不来。 可眼下听姜三老爷在外面喊了好几次,再加上他老娘也在外头,姜二老爷想了想还是起来开门了。 那恶妇再怎么凶这里也是姜家别苑,就不信她敢怎么样!再者他的好“兄弟”和老娘都在呢,这恶妇还敢当着他兄弟和老娘的面动手不成? 姜二老爷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大碍,是以上前开了门,小柳绿则怯生生的拉着姜二老爷的衣角躲在了姜二老爷的身后。 毕竟她此时怀着姜家的“金贵”血脉,这姜家的人可不会对她一个女妓手软,躲在姜二老爷身后还可以躲一躲,保住“金贵”血脉。 拍了一早上也未听到院门铁锁落下的声音,倒是姜三老爷叫了几声,院门里头响起了姜二老爷的回应。 “三弟,等等,我开个门。”姜二老爷说着不忘提醒姜三老爷,“看好那恶妇!” “恶妇”姜二夫人心里冷笑,不过此时还要唬着姜二老爷开门,是以姜三老爷一看她,她便立时退到了一旁。 这个杀千刀的姜宇还以为她老娘和三弟好着呢!还以为他老娘和三弟能帮他拦着她不成?这两个早被姜四那丫头整的一个趴着,一个不能动了,到时候她倒要看看还有谁能帮他! 姜三老爷可懒得管自家好“兄弟”会不会被姜二夫人揍的问题,眼见姜二夫人退到了一旁,当即开口道:“她到边上去了。有我和老娘在呢,你放心!” 大不了到时候老二媳妇发疯打人的时候他帮着劝劝好了。 毕竟他和老娘自己也不能动弹,开个口帮帮忙也没人挑的出错处来。 听了姜三老爷的保证,姜二老爷松了口气,将铁锁解了丢到地上,摸了小柳绿的腰一把,打开了院门。 “二弟,娘……” 话音未落,一旁冷不防有个疯婆子带着两个人窜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恨极了姜二老爷,这上窜的速度叫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姜二夫人一把便揪住了姜二老爷和他身后的小柳绿。 “姜宇,我要杀了你!” 抓住姜二老爷的姜二夫人尖叫了一声,带着侍婢挥拳打了上去。 两个侍婢下手也不手软,她们两个是姜二夫人娘家带过来的人,身契月俸什么的领的都是姜二夫人的银子,自然只听姜二夫人的话,对姜二老爷打就打了,还能拿她们怎么样不成? 姜二老爷见状骇了一跳,当即不管不顾抱着脑袋蹲了下来,口中尖叫道:“三弟,老娘,快把这疯妇拉开!” 他自己蹲的极快,自是管不了身后的小柳绿了。 虽说早知晓姜二老爷不靠谱,可一则还是少考虑了姜二老爷不靠谱的程度,遇到危险直接连还怀着“金贵”血脉的她都不管了,这品行着实叫小柳绿叹为观止。放高利的钱三瞧起来似乎都比这姜二老爷要靠谱一些。二则,姜二夫人冲的如此之快,实在叫人始料未及。 两个姜二夫人娘家带来的侍婢冲上去便将小柳绿推倒在地,上前拳打脚踢,誓要把那个姜二老爷的“金贵血脉”打出去。 小柳绿见状当即捂着肚子“见血”了。 这些事情皆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趴在担架上的姜三老爷和姜老夫人两人还在发愣间眼前一切已然发生了。 倒是小柳绿的“见血”刺的两人眼前一花,终于反应了过来,姜三老爷忙出声喝道:“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一旁一路口不能言的姜老夫人不知道是不是被“金贵血脉”有可能不保刺激到了,一个激灵之下,竟然惊呼了一声出声了:“住手!” 虽然打心底里一点都不喜欢姜老夫人,可到底是往日里装乖顺装惯了,这一声老夫人的“住手”之后,姜二夫人本能的顿了顿。 打架这种事最忌半道突然收手,猝不及防之下挨了姜二夫人的打正抱头鼠窜的躲避之时,冷不防拳头突然停了,姜二老爷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顿时反客为主,揪着姜二夫人滚了半圈,一把揪住姜二夫人的头发开始动起手来。 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不打女人”之类的对于姜二老爷而言无所谓的,他不是君子,就是个小人,也不是好人,就是个坏人,更不要脸面,大家能把他怎么样?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姜二老爷占了上风,下手毫不手软。那厢正盯着姜二老爷的“小心肝”小柳绿和小柳绿肚子里姜二老爷的“金贵血脉”打的两个侍婢反应也不慢,见状当即抓着小柳绿和金贵血脉要姜二老爷放了姜二夫人。 姜老夫人一声“住手”之后再次出不了声了,只能急的干瞪眼,一旁的姜三老爷见状只转着眼珠在一旁敷衍的喊着“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先前只以为这什么小柳绿是二哥的家事,方才老娘突然一嗓子倒是让他意识到这兴许不是二哥的家事了,还关乎到他的钱财。 老太太疼姜家的血脉呢,他被打成那样都没出声,一见“金贵血脉”不保,居然出声了,如此个疼爱法……二哥那里多一个多分些钱,他家里岂不是少拿钱了? 如此想想,还是帮着他那个疯疯癫癫的二嫂的好,最好叫那女妓肚子里的金贵血脉今儿就没了。 西苑这里一阵鸡飞狗跳,白管事再能干也做不了主了,毕竟做主子的动手打架这种事,哪家天天发生的? 原本是不准备麻烦姜韶颜了,毕竟四小姐今儿忙活了一早上还挺累的。可此时却是不得不麻烦四小姐了,白管事赶到东苑的时候,姜韶颜一行人才吃完午食。 吃饱喝足的方知慧准备蹭个姜韶颜亲手削的苹果再走来着,便看到白管事匆匆走过来,道:“四小姐,不好了,西苑又出事了!” 好一个“又”,方知慧回头瞥向神情镇定的姜韶颜:就说那几个活宝是惹祸精吧!果然闹腾的很。 第三百二十六章 “兄弟” 姜韶颜闻言倒是神情依旧镇定自若,没有理会白管事,只是顺手把手里没削皮的苹果塞到方知慧手里道:“你连皮吃吧!我今日家里有些事。” 方知慧看了眼手里的苹果,顿了顿,看向姜韶颜朝她挤了挤眼,道:“可不止是今日吧!” 瞧这阵仗,姜家别苑不天天有事才怪了。 “我想了想,收账的事让烟花周帮忙也成。”方知慧挥了挥手,叫自己的侍婢回方家去找烟花周,转而上前一把抱住姜韶颜的胳膊笑道,“我今儿想在你家里坐客。” 坐客是假,看热闹是真吧!香梨翻了个白眼,心道。 姜韶颜听罢倒也不在意,看就看吧,左右姜家这一出今日已经闹大了,倒也不需要再遮掩了。 这般想着姜韶颜端起手头的茶盏轻啜了一口,问白管事:“怎么回事?” 白管事拭了拭额头的冷汗苦笑了起来:“二老爷流鼻血晕过去之后没多久就醒了,同小柳绿关着门在西苑里头,将二夫人关在了外头。二夫人带人砸门,二老爷不开门……” 原本一个砸一个关倒也只是吵的凶了些,可三老爷和老夫人从外头回来自要回西苑养伤去的,于是哄二老爷开了门。 二老爷又没出门,不知道自家好“兄弟”和老娘的状况,开了门。 “二夫人打了二老爷,老夫人嚎了一嗓子‘住手’之后又发不出声音了,二老爷却趁着这个机会反打了二夫人,二夫人娘家的侍婢挟持了小柳绿……” 白管事不是个“啰嗦”的人,脑子也清楚,说起话来有条有理,丝毫不乱,叫人很快就能理清楚其中的状况了。可即便能理清楚怎么回事,方知慧听了还是忍不住头大:“真是一片鸡飞狗跳的,我觉得宝陵茶馆直接开在你家西苑里也不错!” “后来护卫赶过去将人分了开来,小柳绿见了红,姜二老爷正在扭着姜二夫人和她侍婢打着,扬言若是‘金贵血脉’出了事,就叫她三个好看……” 方知慧听到这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看向姜韶颜:“小柳绿那个金贵血脉若是保不住,你家里有的闹了。” 姜韶颜闻言笑了笑,回看了方知慧一眼,却道:“放心,眼下还保得住的,不到保不住的时候呢!” 方知慧:“……” 姜四说的这“金贵血脉”保不保得住还能受人控制一般。 “那同和医馆的李老大夫手段不错,可以叫他来瞧瞧。”方知慧想了想,说道,“左右今日已经闹了他一场了,一事不烦二主嘛!” 虽说大半宝陵城的人都知晓小柳绿不是好东西,可罪不及小柳绿肚子里的孩子,总是一条性命,还是要尽力保住的。 “来的还是上次那个毛大夫。”白管事却在此时开口出声道了一句。 什么毛大夫?方知慧听糊涂了:“宝陵有个有名的大夫姓毛的吗?” 姜韶颜掀了掀眼皮,道:“是花月楼里的那个毛大夫。” 方知慧:“……”她明白了,难怪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能受人控制了。 那眼下既然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能保住,这姜二老爷和姜二夫人自然就能消停了,怎至于闹到姜四这里? “因为三老爷插手了。”白管事说到这里,自己都有些头疼了。 “他自己都趴在担架上了,还有心思管他二哥的事?”方知慧闻言诧异的说了一句,而后不无感慨,“倒是果真‘兄弟情深’!” 这种话方知慧这个外人能说,白管事这个做下人的却是不能说的,虽然他也是这般认为的。 姜三老爷这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无利不起早的,这次居然不敷衍还当真插手了?姜韶颜闻言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想了片刻之后便笑了,问白管事:“他站在姜二夫人那边了?” 白管事听到这里看向姜韶颜的眼神里露出些许错愕,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道:“三老爷却是偏帮着二夫人,说是只认这一个嫂嫂,不会让什么不清不楚来路的人进门的。” 这话听起来好似姜三老爷同这个嫂嫂关系极好一般,这姜三老爷似是那样的人吗?方知慧表示怀疑。 不是她说,姜四家里这群人,没一个像好东西的。还好姜四虽然不是什么坏人,却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指不定要被这群人欺负惨了。 “老夫人疼爱姜家血脉,三老爷唯恐自己那里少得了好处,自然是要赶紧将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解决掉的。”姜韶颜笑着对两人解释了起来,“而且姜辉瘸了腿,老夫人这人对这个金孙的疼爱怕是要大不如前了。二老爷一家若是没有这个‘金贵血脉’,好处自然都归了三房,三老爷这笔账算的很清楚。” 众人听的顿时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还当姜三老爷是什么顾惜“家宅安宁”的好人呢,原来还是个坏人。 “可到底是兄弟,知弟莫如兄,”姜韶颜说到这里,不由笑了,“姜三老爷明白的事,姜二老爷自然也清楚,疼小柳绿除了眼下还新鲜着以及小柳绿的手段了得之外,也是想着借这块‘金贵血脉’让二房多从老太太那里要些好处。” 所以眼下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彼此都对对方的打算心知肚明,到底是“兄弟”,坏都是一个坏法子,眼下“兄弟”怕是吵的正欢。 “那你家老太太手头的好处定然不少了。”方知慧自小算账算惯了,眼见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闹的这么凶,忍不住感慨道,“折算起来少说几万两了才能叫他两个吵的这么凶。” 熟料这话一出,姜韶颜便摇了摇头,道:“那倒也没有。” 咦?方知慧有些诧异。 姜韶颜见状却只笑了笑,道:“老太太手里是没多少钱,但她有办法弄来钱。” 嚯?什么办法?方知慧惊讶:这老太太那么厉害吗? “她可以撒泼耍赖问我爹要钱。”姜韶颜笑容淡淡的不达眼底,“所以说到底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争的是我爹的钱。” 方知慧:“……” 敢争姜四她爹的钱,这可是连她、钱三以及那个春妈妈都不敢做的事,这两人真真勇气可嘉!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一闹 “他们争我爹的钱都没问过我同意不同意,”女孩子撇了撇嘴,似是有些不满,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就有些过分了啊!” “这就有些过分了啊”这一句话说的轻飘飘的,女孩子的音色又是一如既往的柔和,着实听不出半点生气的意味在里头。 可方知慧听了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顿了片刻,忍不住对姜韶颜道:“我家要是有这样的亲戚,定然要给他点颜色看看的。” 若是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这样的亲戚当真因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没法自己养活自己,好歹是血脉,帮一帮也是可以的。可像姜四家里头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这样好端端的人,身体健壮,还有心思打架狎妓,成日里懒着也不劳作。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要姜兆这个大哥来养着的就有些过分了。当然,更过分的是蹬鼻子上脸,还意图欺负姜四这个侄女,方知慧自认自己打小生意场上混,练出些脸皮来了,可似这两位这样的厚脸皮还是头一回看到。 女孩子对方知慧的“给点颜色看看”只是笑了笑,起身问白管事:“那眼下呢?他们打架找大夫就是了,大不了那个毛大夫也能帮忙看看的。” 毛大夫擅长的地方虽说有些难以启齿,可好歹有个外伤什么的也能帮忙包扎一下,让白管事特意跑到姜韶颜这里来怕是有别的事。 白管事听到这里,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对姜韶颜继续说了起来:“三老爷‘劝’完二老爷和二夫人就道自己被打,伤的狠了,要休息休息,老夫人也忙活了一早上累了,要休息。”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方知慧摸了摸鼻子,大喇喇的坐在凳子上翘了个二郎腿,连皮啃苹果,道:“虽然他们两个这早上的一通忙活都是自找的,这累倒是真的累了,要休息休息了。” “二老爷不让。”白管事叹了口气,虽说知晓家长里短的小事可以争上一整天,可当真夹在里头当管事的感觉简直头都大了。 “他有什么理由不让啊?”方知慧闻言,忍不住奇道。 往日不觉得,今儿往姜四这里跑一趟才发觉自己家里还当真是和睦,至少,可不会像姜家这样一团乱麻。 一旁的姜韶颜瞥了眼方知慧,没有插话。 这意思就是让他回答方二小姐这话了。白管事拭了拭额头的汗珠,苦笑着回道:“二老爷被老夫人的鞋底抽出了鼻血,方才同二夫人打架时打到了鼻子,这鼻血又流了出来。三老爷开口要他让,他就捂着脑袋喊不舒服和头疼。” 这话听的众人顿时恍然:难怪姜二老爷和小柳绿会搭上了,这控制自己“不舒服”的本事和小柳绿控制自己“金贵血脉”的本事如出一辙。 “二老爷还道小柳绿也见血了,不是他不让,实在是血脉为重。”白管事说到这里,嘴角抽了抽,想到方才那一幕,有些想笑,可一想自己可是姜家的管事,不能笑,只好忍住了笑,继续道,“二老爷让三老爷理解理解,毕竟他伤的是脑袋和脸,三老爷伤的只是屁股,不会有什么大碍。” 这话虽然知晓是个歪理,可莫名的叫人一时半刻不知道怎么去回他。 “三老爷气的险些没跳起来,开口大骂二老爷的脑袋没用,脸也长的丑,又不值什么钱,赶紧让他和老夫人休息,不然就是不孝!”白管事说到这里,便听一旁一道女孩子的“噗嗤”笑声响了起来。 众人看了过去,见开口笑的是不是别人赫然就是姜韶颜。 见众人向自己看来,姜韶颜笑着悠悠道:“这话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都对我爹说过。” 姜兆不是傻子老好人,要真是个傻的老好人也不会以一己之力撑的住如今的东平伯府了。养两个四十几岁,儿子都已弱冠成年的老弟弟,傻子都知道有问题,姜兆自然不肯。 “可老夫人帮着二老爷和三老爷撒泼,二老爷和三老爷就指着我爹说不孝,说我爹将娘气成这个样子了,要闹出去给大家看看。”姜韶颜淡淡的说道。 这些事情白管事心里其实有数,可心里有数是一回事,当真听姜韶颜说起来那感觉却是另一回事了。 一个人养着两个四十几岁的老弟弟外加老弟弟的媳妇,媳妇一家再加上已经成年的儿女们,老夫人又是个糊涂的,伯爷肩上的担子还真的挺重的。 “我爹日常忙于朝事,”这些事不是她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却因着来到这具身体里,继承了原主所有的记忆,感慨颇深,“人的精力就这么多,我爹要忙朝事,肩负起东平伯府的重担,自也鲜少有精力来管后宅了。” 所以家宅安宁这四个字还是有些道理的。 “他照顾不到我,唯恐老夫人、二老爷和三老爷他们对我不利,是以忍了下来。”姜韶颜淡淡的说道。 毕竟老夫人是她祖母,就如今日老夫人撒泼得意之时说出的话“哪个做祖母的会去欺负亲孙女”,她和二老爷、三老爷借着身份欺负原主那个鲜少见外人的女孩子,原主几乎没有反手之力。 寻常祖母、叔伯的慈爱到了这些人手里成了他们作恶的“工具”,也给了他们一层天然的“保护身份”,借着这层身份,大肆欺负原主。 事实也确实如此,虽然顾忌姜兆,以往事情没有闹大过,可原主吃的闷亏不在少数。 姜韶颜不是原主那个因自卑和身形不敢接触外事的女孩子,自然不会同这些人客气。 眼下这“不孝”落到了姜二老爷身上,也不知道姜二老爷心里是什么感觉。 姜二老爷以往没少借着这话说过姜兆,而且多数时候都能得偿所愿,眼下冷不防见姜三老爷开口指着他对他说出这句话,一时间先是懵了一懵,而后便是勃然大怒。 “二老爷大怒骂三老爷不要脸,说都是一路货色,别以为他不知道三老爷心里在想什么。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的说法的,他先来的宝陵,这西苑一贯都是他住的,再加上小柳绿如今怀了金贵血脉,还见了血,眼下身体正虚着,他是绝对不会搬出去的!”白管事说到这里,忍不住苦笑了起来,看向姜韶颜,“四小姐,他们都要住在西苑里,可西苑住不下这么多人啊!” 没进门就闹到衙门吃了一顿板子才老实,这进了门又怎么可能乖觉? 第三百二十八章 妥协 “二老爷不肯搬出来,三老爷强行要搬进去,“白管事说到这里,忍不住看向姜韶颜,道,“老夫人就在这时候开口说话了。” 那姜老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儿大早上甩鞋底时白管事心里就已经有数了,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她和姜三老爷一个被打一个不说话显然跟四小姐有些关系。 “也差不多该开口了。”对姜老夫人能开口说话这件事,姜韶颜倒是并不意外,闻言点了点头,道,“差不多了。” 所以好不容易能开口的姜老夫人说了什么? “老夫人先道让挨了板子的三老爷搬进去休息,二老爷没地方歇息的话去外头客栈里将就一天,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白管事说道。 方知慧听的很是认真,毕竟正在兴头上,同时也没漏掉白管事口中那“先道”两个字,这个提议显然没有被通过。 “二老爷说他没钱了,钱都丢进去捞二夫人了。”白管事说道,“老夫人听的很是生气,这时候三老爷帮忙说了话,说事已至此,还是先把住的地方解决了的好。” 姜老夫人和姜三老爷这对往日里最是贴心的老棉袄母子眼下的想法显然有些不同,姜老夫人只要是姜家血脉她自然不会让血脉落在外头,至于姜二夫人要不要换一个,于她而言是不相干的。姜三老爷则不希望这个姜家血脉留下来,是以眼下正叔嫂站在一条线上。 不过这种事姜三老爷这个精明的自然不会明说,是以眼下明里暗里正帮着姜二夫人。 不过这帮也是有前提的,譬如眼下自个儿掏钱去外头住客栈这种事姜三老爷是决计不干的。这可不是住一天两天的事,今儿一来为什么他们母子要对姜韶颜使绊子就是为了下下马威。若是一来不先解决了姜韶颜,这宝陵姜家别苑谁是‘老大’就不好说了。当然,今儿这结果不太如他意,有些不顺。可这想法姜三老爷觉得没错,千万不能让步,要真去了客栈,估摸着留在宝陵这些天都要他掏钱了,这他可不干。 至于姜二老爷这个好“兄弟”的钱是不是没了,那也不关他的事。反正好“兄弟”的钱挤挤总是有的。 只是虽是这么想的,眼下钱丢了的二老爷在老夫人这里自是更要占理的,更何况,那个“见了血”的小柳绿还怀着金贵血脉。 金贵血脉他想弄掉不假,可不能通过他的手,不然这老娘可不好哄。 是以姜三老爷想了一圈终于想到了个好主意。 “三老爷道他们是客,千辛万苦来了宝陵,客随主便,让小姐随便拨个住处给他们就成了。实在不行,客栈也成。”白管事说道。 当然,这里没有傻子,姜三老爷的住客栈的意思可同他们自己住客栈是不一样的,这个住客栈是要找姜韶颜这个主人来掏钱的。 “这人坏归坏,倒是还挺精明的。”方知慧听到这里不由啧了啧嘴,问姜韶颜,“这怎么办?” 宝陵姜家别苑本就是小宅子,统共东西两个院子,东苑是姜韶颜的住处,西苑之前是姜二老爷一家子住着,眼下多了老夫人和姜三老爷怕是不够住的了。 白管事的话却还没说完,顿了顿,他接着说道:“老夫人听罢也在一旁帮腔道这种事要问小姐,毕竟他们只是坐客的,也不大懂宝陵姜家别苑的宅子什么的,随便有个主屋有张床睡睡就成了。” 方知慧嘴角抽了抽,好个随便有个主屋有张床睡睡就成了!主屋这宝陵姜家别苑统共只有两间,东苑一间,西苑一间。这老夫人话里听着好似很好说话的样子,实则就是要姜四把院子让出来给他们住去。 “还真是好意思,他们来宝陵不是为了姜二老爷和姜二夫人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方知慧忍不住直翻白眼,再次庆幸自家的亲戚没那么坏,“住处这种事不是该找姜二老爷夫妇解决?” “这宅子也是我家小姐一个人的。”香梨已经憋了好一会儿了,听到这里,看了眼姜韶颜的脸色,眼见自家小姐没有开口阻止,忍不住抱怨了起来,“跟姜二老爷他们没半点关系。让他们住已经很好了,他们却还总是找茬,恨不能把小姐这个宅子的主人都赶出去的好。” 对于姜二老爷、姜三老爷还有老夫人的不满是积蓄已久的,香梨自小就被拨到姜韶颜的身边当丫鬟了,也是亲眼看着往日里这几个趁着伯爷分身乏术的时候欺负小姐的。以往的小姐忍了,如今的小姐不忍可叫她开心了不少。 眼下不成想,这些人又要到宝陵欺负人了。若是个好的祖母叔叔婶婶什么的自然不消说,一定要想办法安置好他们的住处的,可这些人打从一来就没打好主意,还没进门就想打小姐,干嘛还要让着他们? 姜韶颜闻言只是笑了笑,点头道:“姜三老爷和老夫人话里的意思便是你们说的那样,要么我把东苑让出来,要么出钱让三老爷和老夫人去外头住去。” “那这个事你怎么解决?”方知慧设身处地的想了想,也觉得一阵头疼,“我家里倒是有地方,姜四你要来住也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就这么让了,不是我说,你家里这几个决计会蹬鼻子上脸的。” 坏人可不会因为你对他好一点,他就感激一分的,他只会得寸进尺,觉得你好欺负,继续欺负你。 姜韶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毕竟原主已经试过“善待”这些人了,过往的经验证明他们就是得寸进尺的那等人。 “他们想住主屋,有张床睡当然可以。”姜韶颜神情微妙,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我会让他们得偿所愿的。” 白管事将姜韶颜的回答报给姜二老爷他们之后,一行人暂且消停了。 就知道四丫头还是那个软脚虾,哪怕这宝陵邪门,让她胆子大了些,可到底骨子里的软脚虾性子是改不了的了,这不,闹了一场不还是妥协了吗? 第三百二十九章 “得偿所愿” 被暂且“请”到西苑待客堂的姜二老爷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微妙。 素日里在姜家说一不二的姜老夫人坐在客堂上首处,破天荒的没有出声。 虽然将住处的麻烦踢到了四丫头那个死丫头那里,那死丫头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软脚虾一般应了下来。可到底今日早上折腾了一出,姜老夫人抬了抬有些沉重的左胳膊,想到那莫名的掐了又掐就是不起印子,反而出现在了左胳膊上的印子,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惶恐之感。 这四丫头到了宝陵就有些邪门,她同老三商量了一路的下马威非但没下成,反而叫她反下了一个下马威。 不得不说,这下马威的作用真的不小,至少眼下她就有些怵那个四丫头。不过她可是祖母,心里默念了几句“我是死丫头的祖母”之后,姜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一眼扫过堂中。 宝陵姜家别苑不比京城的姜家大宅,简直小的可怜。西苑这个待客大堂更是小的姜二老爷等人呆在这里显得有些拥挤。 这宅子真小。姜老夫人心想着忍不住埋怨起了远在京城的长子:这个木讷的长子也不知道买个大点的宅子,就这么小的宅子能住几个人? 堂中的姜二老爷正小心搀扶着小柳绿和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一旁的姜二夫人脸色难看的瞪着姜二老爷和小柳绿,趴在担架上的姜三老爷时不时的发出一两声抽气声。 客堂小,人却多,挤挤攘攘的真是堵得慌。 姜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唤道:“来人,去问问白管事好了没?” 这都快到酉时吃暮食的时候了,怎么还没好?宝陵也就巴掌大小的地方,就是去订客栈应当也差不多了。 仆从领命,只是还未走出客堂,便看到白管事带着人进来施了一礼,道:“老夫人,已经准备好了。” 是吗?客堂中的众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正在说话的举动,有人更是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么大点的客堂呆了一下午,可快憋屈死了。 眼下总算有个屋子能休息休息了。 “走,去看看!”姜老夫人被大早上的事情吓的仍有些心有余悸,不大敢直接对上姜韶颜,不过对着白管事翻白眼这种事做来还是不怵的。 “一点点小事忙到现在?”姜老夫人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姜家不养闲人!” 白管事低头应了一声“是”,目光瞥了眼一旁旁若无人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等人,没有出声。 这两位才是姜家最大的闲人吧!或许是同四小姐待久了,有些原本不敢想的事情也敢想了。 当然这话只能想想,白管事自不会说,他眼下还要听从四小姐的吩咐将姜老夫人带去看他们在宝陵的住处呢! 一行人没有出府,甚至连西苑都没有出,白管事带着一行人只走了几步便来到了西苑主屋的院子。 这应当是先看的西苑主屋的院子,也不知道这死丫头把哪几个安排在了这里。 众人跟在白管事的身后进了西苑主屋的院子,一眼便看到了带着香梨、小午还有一个脑后束着一个单个发髻的女子。 “那个是宝陵首富方家的二小姐,跟死丫头……跟四丫头关系不错。”早来宝陵一步的姜二老爷一家也不是白呆的,对姜韶颜身边几个交好的都是清楚的。 原来是商户家的小姐,士农工商,就是个低贱的满是铜臭味家里出来的丫头。 姜老夫人翻了个白眼: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还当真是有些道理的。 只是这话她也只是心底想想,大抵是今儿早上那一出,如今仍有些心有余悸,姜老夫人破天荒的没有开口多说什么,只是冷“哼”了一声。 眼见众人过来,等候在西苑主屋外的姜韶颜脸上挂着淡笑带着人走了过来唤道:“老夫人、二老爷、三老爷、二夫人。” 这称呼说错倒也没有,只是一个做侄女的这么唤来也委实太生疏了。 几人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满之色,却没有如曾经在京城的时候那样当场开口翻脸。 这里是宝陵,这邪门地方旺着这死丫头呢,如今她势头正旺,还是暂且不要同她不对付的好。 姜老夫人淡淡的“嗯”了一声,眼角余光瞥到姜韶颜伸手过来要搀扶她,当即吓的一个激灵,忙不迭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这死丫头的搀扶哪个敢要? 今儿一下马车第一记搀扶叫她手一麻莫名其妙的能把印子换只胳膊的,第二记搀扶叫她连话都不能说了,再搀扶下去非得折寿不可。 眼见姜老夫人这做祖母的“精神矍铄”不需要她搀扶,姜韶颜也没勉强,笑着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进来看看吧,我让白管事安置了一下午呢!” 这西苑主屋有什么好安置的?众人不解,又不是没有床。再者一个下午的工夫在忙活什么呢? 随着众人跟在姜韶颜的身后走入西苑的主屋,看着那依次排放整齐的一排床铺,姜二老爷当即呼吸一滞,不敢置信的看着姜韶颜:“这是你安排的?” 方知慧也跟在众人的身后进了主屋,她虽然知晓姜韶颜定然早有安排,可这安排是什么样子的就连她这个姜四好友都是不知晓的。 姜四卖了一下午的关子要让这些人得偿所愿,到底是怎么个得偿所愿法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在看到西苑主屋如行军床榻一般并排排列好的床铺时,她瞬间明白了姜四的“得偿所愿”了。 “想住主屋,有张床便可以了。”方知慧看着那整齐的大通铺没忍住“哈哈”笑了出来,“姜四没有错啊,你们不是想住主屋,有张床吗?这每人一张呢,一个都不少呢!” “原本阿颜还在犯难怎么安置大家,”姜韶颜没有理会那边笑的前仰后合的方知慧,看向姜老夫人,满脸陈恳之色,“倒是祖母的话提醒了我,一个主屋一张床足矣。” 姜老夫人气的胸口一堵:她只是这么说说罢了,想要把麻烦踢给四丫头而已。当然不是只想要个主屋要张床便可以了。 这死丫头居然当真给她安排了一个主屋,每人一张床? “阿颜愚钝,多亏祖母提醒才明白该怎么安置大家。”姜韶颜认真的说道。 至于老夫人话外的意思,她这样愚钝的人怎么可能听得懂呢? 第三百三十章 分房 如此个“得偿所愿”法,姜家人自然是不依的。 姜二老爷气的七窍生烟,不比趴在担架上动弹不得的姜三老爷,他上前一脚便准备踢翻那几个并排排列的床铺,伸脚的瞬间还骂道:“这破烂床铺打发乞丐呢?” 没成想姜二老爷是个如此能动手绝不动口的“真汉子”,一旁的白管事来不及阻止便听姜二老爷踹出一脚之后当即发出了一声惨叫。 “老爷!”小柳绿吓的惊呼了一声,连忙上前搀扶住了单脚着地一边跳一边抱着另一只脚直喊疼的姜二老爷。 姜韶颜见了,在一旁认真的为姜二老爷开脱道:“不是二老爷一个男儿连床都踢不动,是床被钉死在地上了。” 这话一出,小午便忍不住挑了下眉:如此钉死在地上的床铺,连他都不敢直接上脚,毕竟再厉害的高手,该疼还是疼的。 “老二!”姜三老爷倒还好,他们的“兄弟”情怎么样他自己心里清楚。了姜老夫人到底是疼爱儿子的,一听姜韶颜说“床被钉死在了地上”,当即双脚一麻,那种感同身受之感顿时涌遍了全身,莫说钉死的,就是不钉死的一脚下去也疼得慌,听老二方才发出的一声惨叫便知道这一下怕是疼的狠了。 到底是疼惜儿子,姜老夫人这时候也顾不得怵姜韶颜了,转头一双吊烧三角眼便怒瞪向姜韶颜:“死丫头,你要气死我不成?这种乞丐睡的东西……” “老夫人!”自始至终一贯温声细语的女孩子却在此时突然扬起了声音,“请慎言!” 姜老夫人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开口就骂:“做什么?你个不孝的……” “老夫人说这是乞丐睡的东西?”女孩子扬声打断了姜老夫人的话,糯米团子似的好欺负的脸上此时没了笑容,面无表情的样子莫名的有些摄人。 那厢抱着脚正喊疼的姜二老爷此时也停了下来,下意识的看向了女孩子。 “圣上出身军伍,昔年打天下的时候与军同吃同住,睡的就是这等床铺,老夫人说这是乞丐睡的东西?”女孩子眯了眯眼,看向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脸色一僵,愣在那里。 有些话心里想想可以,说却是说不得的。 “我东平伯姜家第一任东平伯也是马背上挣来的军功,行军时睡的不是这等床铺?”女孩子看向姜老夫人,脸色肃然,“老夫人说这是乞丐睡的?” 姜老夫人看着女孩子神情肃然开口问话的样子,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眼前的女孩子让她莫名的想到了年轻的时候。 她嫁入东平伯姜家时娘家也早没落了,父兄又病又赌的,把家底败了个精光,家里请不起女先生,随便请了一年叫她识个字便将她嫁到了同样没落的东平伯姜家。 虽说东平伯家里也败的差不多了,可嫁进来好歹也是当家主母,这日子虽然同一般勋贵没法比,可还是比娘家要好得多了。 最初来的那几年她也想着打入权贵圈子的,奈何参加宴会的时候,自己绞尽脑汁想出的“妙语”总被人耻笑,有时候她都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要笑话她。 记得有一次自己又道出了一句自己想了许久的妙语,可却被一位出身尊贵的夫人当着很多人的面训斥了一番,事情虽说已过去很多年了,甚至那位前朝勋贵出身的夫人也早已不在了,可她还记得那位夫人训斥她的情形。 没有不屑,没有鄙夷,目光平静而清亮,神情肃然,那眼神同面前胖胖的女孩子如出一辙。 她不明白自己说的话哪里有问题,却还是本能的道了歉,道自己回去会好好读书,学说话什么的却被那夫人打断了。 “没有规定你要才高八斗,也没有规定你要学富五车,书读的多不多无所谓,可有些道理便是不读书姜夫人也应当明白。”那位夫人说着,“你祖上拼杀来的功勋叫你能够站在这里,免于受饥寒交迫之苦不是叫你过着勋贵日子取笑旁人的。” 道理大家当然懂,可那种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训斥的感觉还是让姜老夫人无端红了脸,心中又羞又怒。回去之后再也没有参加过那些宴会了。 那些勋贵夫人不是长相美丽就是才气逼人,甚至两者兼而有之。她无才无貌,去参加宴会也只会被人耻笑。 他们不会如寻常那些纳鞋底的婆子一般当着她的面或者背着她的面耻笑她。甚至连背后都不会说她一句坏话。 可那种感觉给她的难堪和耻辱于她而言却更甚。 她就是又无才又无貌甚至连品行都没有那又如何?她有一个能力、品行皆出众的长子,能以一己之力撑起东平伯府。她再怎么撒泼无赖她也是姜兆的母亲,过的就是比她们好。 她们有才有貌甚至品行高贵又如何,改朝换代,不还是没落了? 姜老夫人这一作就是好多年,除了长子在娶妻这件事上不合她意之外她就是过的很好。那些真正的权贵,两朝重臣之后看不起她怎么了?大不了不去参加宴会就是了,反正挣功勋这种事有长子来担,她在姜家的后宅就是畅快,只要一撒泼,长子就能想办法如了她的意,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直到来宝陵以前,都是如此。 可今日一来宝陵就吃了一通教训,眼下望着眼前这个胖胖的女孩子。以前这丫头喜欢写文弄墨,作些她看都看不懂,不会品鉴的诗词,这让姜老夫人不喜。 眼下来了宝陵,她不写那些叫人看不懂的诗词了,可这般神情肃然的样子却更是激起了她心底里的愤怒。 即便面前这个四丫头的长相平平,可那说话的神态和语气却同那些妇人如出一辙。 她最是讨厌这样样样都好的女子,比起先前写文弄墨的四丫头更是厌恶。 只是厌恶归厌恶,涉及圣上,这通铺确实不能说是乞丐睡的。 姜老夫人冷笑了一声,看向姜韶颜:“这床好是好,四丫头自己怎么不睡?” 女孩子似乎一早料到了这一茬,闻言笑了笑,莞尔道:“二老爷三老爷是叔叔,阿颜是女子,是侄女,这睡一个屋子哪怕是通铺也不像话。” 趴在担架上的姜三老爷和踢了脚抱着脚在单脚跳的姜二老爷听了忍不住翻白眼:说的他两个好像会做什么一般?就这死丫头的样子真是瞎担心了。 那她这个做娘的睡在这里就像话?姜老夫人冷笑着正想开口便听女孩子顿了一顿,再次开口了:“阿颜那里也铺了这样的通铺,我想着男女有别,不如老夫人、二夫人还有这位小柳绿姑娘去东苑住着,这西苑的通铺就留给二老爷和三老爷可成?” 叫小柳绿和那恶妇睡在一个通铺上?姜二老爷一个激灵,想也不想便立时开口道:“这不成!” 第三百三十一章 掏钱了 莫说通铺了,就是睡在一间屋子里,怀着他金贵血脉的小柳绿也会被那恶妇磋磨的没了血脉的。要真如四丫头分的那样,那东苑除了小柳绿和那恶妇之外只有老夫人和四丫头了。 老夫人有多糊涂,姜二老爷自己心里有数,毕竟若不糊涂他同自己那个好三弟也没有办法搞到那么多钱财来。他这老娘所有的手段除了撒泼打滚之外没有别的,就这撒泼手段对待自己大哥那个君子还好,对待旁人有个什么用? 血脉交到她手里能保得住才怪! 至于屋子里还有一位四丫头,这丫头……若是愿意护住小柳绿是完全护得住的。可这丫头……一想到姜韶颜,姜二老爷心里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丫头不会帮着恶妇,也不会帮着老夫人,却更不会帮着小柳绿。 这丫头艺高人胆大,分明就是准备对付和得罪他们所有人了。 一想至此,姜二老爷就心惊不已,却又没来由的有些庆幸。 这丫头别的不说,这手段能力却是半点不输他那个好大哥的,若是个男的,怕老夫人再糊涂也不会想着帮他和老三的儿子袭爵。 眼下这丫头虽然不是男的,可这手段却不输他那个好大哥,又没有如大哥那样在朝为官要顾及名声什么的顾虑。先前多少还惦记着安国公府那个季二公子,好用这个软肋拿捏她一番,眼下自打受了刺激来了宝陵,连这个软肋都没有了。 这样一想,这死丫头如今简直无敌了,完全拿她没办法了。 姜二老爷心中颤颤思虑了一番,越发觉得东苑就是龙潭虎穴:绝对不能叫小柳绿住过去,不然他这金贵血脉指不定就要没了。 姜二老爷心中一番纠结,姜三老爷看着一旁面色阴沉的姜二老爷,心中也有些发慌:他同他这个好二哥住一起? 虽说他这个好二哥方才那一下也踢到了脚,可比起他的伤来到底是好了不少的。毕竟眼下他是挨了板子趴在床上动都不能动的。 两人真在一屋里,姜三老爷觉得自己眼下委实说不定会多了些别的伤什么的。 真是的,娘也不知道怎么生的。兄弟三个感情“品行”这种东西都给到大哥一个人身上了?连半点都不分给二哥? 姜三老爷心中腹诽了一番,可抱怨归抱怨,同眼下彼此已经心知肚明撕破脸皮的姜二老爷同住一个屋檐下这种事,如今有伤在身的他不能冒这样的险。 正想着,那厢的姜二老爷已经再次开口了。 “我要同小柳绿一个屋,小柳绿不去东苑。”姜二老爷说着冷冷的看了一眼姜二夫人,“这恶妇会坏了小柳绿肚子里的血脉的。” 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今儿大白天的姜二夫人已经扬言要动小柳绿了。 方知慧在一旁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早听说互相看不顺眼的亲眷间芝麻大点的小事也能闹大,原先她是不相信的,可眼下看姜家分房分成这个样子,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要她说,若是姜家哪个都不肯出钱去外头住去,也不肯住除主屋之外的屋子,那姜四的分法是最好不过的了。 男的一间,女的一间不是正好? 可姜二老爷却不肯让小柳绿同姜二夫人一间……这总不能小柳绿跑去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的屋子里睡去吧! 本来小柳绿的名声在宝陵就大名鼎鼎,如此个住法姜家这树怕是当真要种起来了。 姜韶颜倒是不大在意的提醒了姜二老爷一句”怕是于理不合”,姜二老爷当然知道于理不合,可眼下是在抢屋子,先抢了别的往后再说。 再者什么也没有血脉金贵。 有意见的不止姜二老爷一个,姜老夫人也冷着一张脸道:“我不去东苑。” 四丫头这分法看似没什么问题,可经过了今儿早上一出,她胳膊到现在还痛着呢!只是扶一下就这么邪门了,这要同四丫头那邪门丫头在大通铺上睡一晚上,哪知道第二天会不会出什么怪事? 她是不会叫四丫头好过不假,却也知晓眼下不能离四丫头太近,住一个屋子当然不成! 姜韶颜闻言只耸了耸肩,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在姜二老爷和姜老夫人出声后,含笑看着姜二夫人道:“二夫人,如此……你我可以一间。” 原本还在看热闹看的兴头上,眼下突然听到姜韶颜开口来了这一句,姜二夫人一个激灵,突然回过神来,小柳绿那贱蹄子和姜老夫人都不住了,她同四丫头两个人一间? 就她一个和四丫头呆在一起?姜二夫人抬头下意识的看向那边出声的女孩子,正见女孩子看着她含笑莞尔。 这笑容明明还算温和,却无端让她突地打了个寒颤,连忙跟着高喊:“我也不去东苑!” 这四丫头邪门的很,没了老夫人和小柳绿,就她一个人落到四丫头手上,哪个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闹了一圈,谁都不肯去东苑? 这情形……看着眼前钉死的大通铺,方知慧心道:这些人不会当真准备留在这里吧!还有,能和姜四一起睡的机会她求都求不来呢,这群人真是没眼光,吓的跟姜四能把他们吃了一般。 “我睡相不错,不说梦话,不打呼噜,不磨牙。”姜韶颜看向众人,扁了扁嘴,看着有些委屈,眼底却满是笑意,“你们当真不要同我一个屋?” 姜二夫人不住的摇头:哪个要跟四丫头一个屋?嫌命太长了? “那你们是准备一同住在这里?”姜韶颜说着,看向众人,正色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一个屋?” 这……自然也不成,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 可掏钱这种事,一个掏了另一个不掏怕是谁都不依的,既然如此,两人均摊好了,宝陵租宅子可比长安要少不少钱,这钱财对于姜二老爷、姜三老爷也不是不能接受。 闹了一场,最终还是掏了这钱,只是少掏了些罢了。姜家众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对着姜家众人不甘不愿的表情,姜韶颜开口道:“若是不满意就按着我先前说的那样,我和小柳绿、二夫人、老夫人一起睡。” 跟她一起睡?这不是嫌命太长了是什么?姜老夫人等人听的一个激灵:就暂且先满意着吧,待寻到了别的法子再折腾好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跟踪 闹了一通还是以掏钱收了场,回到东苑的时候方知慧忍不住感慨:“瞧你家里这一群活宝听到要同你住一个屋这般避之不及的样子,应当能消停个十天半月了。” 消停个十天半月?姜韶颜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可能。” 方知慧还是对姜老夫人他们有些误解,能消停个三四天不错了。 况且姜老夫人来宝陵是为了解决姜二夫人和姜二老爷之间闹和离的事的,可就看今日老夫人这手段,和稀泥和的一团糟,又脑子一片糊涂的,事情能解决的了才怪。 不过今日这一番打压能叫他们消停几日也不错。 “我明儿一早要去一趟姑苏。”姜韶颜对方知慧道,“宝陵这里你帮我代看一番,只要不闹大倒也不用理会。” 今日这一出热闹当然不是白看的,看完热闹就要方知慧帮忙做事了。 方知慧听的嘴角一抽:就知道姜四没那么好说话的,感情是要她帮忙代看一下姜家。 这倒也不是不成,毕竟要是连姜家这几个活宝都解决不了,那她方家这么多年在宝陵当真是白呆了。 “就他们几个,放心,包在我身上!”方知慧拍了拍胸脯,朝姜韶颜保证道。 这般斩钉截铁的保证……姜韶颜看了她一眼,道:“你莫小看鸡毛蒜皮的小事,似今日这等抢屋子的事三天两头都有的。” 家务事琐碎看似芝麻点大,要理清楚却是头疼。 方知慧闻言却是大手一挥,不以为然:“放心,实在不行直接去姑苏寻你不就成了?” 不过话说回来,姜四要去姑苏……是钱三和春妈妈那里有眉目了? 不过都过了这些天了,也是时候该有眉目了。 …… 鉴于姜老夫人初来宝陵就被姜韶颜吓到的下马威,姜韶颜离开宝陵的事白管事便未告诉姜二老爷他们。 有姜四小姐这名头在,这几位能乖觉一日是一日,像昨儿那么个闹法子,偶尔来一次还成,要是天天来哪个吃得消? 白管事忍不住感慨。 晨起离开的宝陵,到日暮时分马车便已经入了姑苏城了。 一进姑苏城,早已等候在城门内的钱三便上前拦住了马车,先同驾马车的“小午”打了个招呼,而后便敲了敲马车壁。 车帘掀起,香梨那吃的满嘴酥饼渣子的脸探了出来朝他点了点头,唤了声“钱三”。 既然一同为小姐办事了,那就算半个自己人了。 得了香梨的好脸色钱三也有些受宠若惊,不过此时却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对上香梨身后的姜韶颜,钱三警惕的看了看左右,道:“姜四小姐,我们寻个地方说话。” 这般小心的样子……姜韶颜目光闪了闪,点头应允了。 钱三一个放高利的当然比不得宝陵方家阔绰,可也在姑苏城里置办了一个寻常的小宅子,宅子确实小,统共一个院子,不过说话什么的倒也成了。 进了钱三的宅子坐下之后,钱三顺手抄起桌上的茶壶为姜韶颜倒了杯茶才开口说了起来:“那秀儿的父兄是赌徒这等事四小姐也知晓,春妈妈虽然先前一通瞎搅和逼的杨家出面认了秀儿的事,却也因此叫秀儿的父兄过了明路,不能随意消失了。” 说到这里,钱三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是个小人,也是个寻常人眼里的坏人。是以不会同寻常百姓那般天真的以为杨家这等风光霁月的大族不会做腌臜事。事实上这等风光霁月的大族做起腌臜事的手段可比他们多的多了。 杀了人都能抹平痕迹,叫人难以查出来。 黄老骗子的死不就蹊跷的很吗?他不太清楚里头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为什么黄老骗子最后是消失在杨家祖宅的,可尸体却出现在了万岛湖,只知晓这里头水深的很,寻常人最好别碰。 若不是姜四小姐要他插手,他可是万万不肯随意掺和进去的。 “我的人盯了秀儿的父兄一段时日了,他们照常进赌场,却是只肯小赌,不肯大赌了。”钱三说道,“赌场自有赌客和庄家引诱他们,两人也不敢乱碰,只道如今杨家摊开来说了,全姑苏城都看着,他们也不好再去杨家拿钱了。” 这话倒是没有问题,若是杨家要瞒着秀儿的身份,自是会被秀儿父兄牵着鼻子走,可如今他们主动摊开了秀儿的身份,秀儿父兄反而无法拿捏秀儿了。 “这件事也没什么问题,”钱三说到这里,不忘问姜韶颜,“姜四小姐可明白?” 东平伯家的小姐怕是从来没沾染过这种赌客,所以钱三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姜韶颜的反应倒是一如既往的与寻常闺秀不同,闻言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道:“你继续说吧,我懂。” 连赌徒心态都懂?钱三抽了抽嘴角:这东平伯也不知道怎么养女儿的。 不过那是东平伯的事了,与他无关,姜四小姐懂这个,不消他多解释自然再好不过了。 钱三咳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原本那个时候我便准备回报四小姐道查不出来的,不过想了想,还是再跟两天的好,这一跟一直跟到前天夜里才叫我发现了一件事。”钱三说到这里,看向姜韶颜,神情难得的认真和严肃“他们两个这赌的水平实在是烂的可以,人家十赌九输,他们几乎是十赌十输,我算了一笔账,就算只是小赌,一直往外掏钱,这进项却是从哪里来呢?” “秀儿家的田地早卖给旁人了,家里只一个破烂的宅子。什么鸡啊、牛啊、猪啊什么的都没养,两个人又没出去做过活,秀儿母亲早就死了,秀儿兄嫂前些年也同那赌鬼和离了。没有亲戚接济,这钱财从哪里来的?”钱三说着比了比手指,指向杨家大宅的方向,道,“除了秀儿给钱,我实在想不到别的了。” 这不奇怪,毕竟先前落在花老鸨手里的时候,秀儿就已经处处为赌鬼父兄控制,偷偷接济了。 “可如今杨家都过了明路,按理说秀儿已经没有把柄落在秀儿父兄手里了,这两人却过的依旧同原来一个样,显然这所谓的接济还没有停。”钱三说到这里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秀儿的把柄从当年一直延续到了现在,我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把柄可以叫秀儿为他们控制这么多年。直到一连跟了他们多日,前天夜里才发现了端倪。” 钱三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看向姜韶颜:“两个懒得除了吃就是睡的懒汉,半夜三更居然出门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古怪 “这发现可不得了,我连忙跟了上去,却也不敢跟太近。”钱三说道。 为姜四小姐办事他是愿意的,可遇到危险可能丢性命那是不成的。更何况姜四小姐自己也说过一切以性命为重。 “我看到他们半夜三更跑到了姑苏城外的土地庙里头,”说到这里,钱三顿了顿,多说了几句,“昨儿白天我特意找人打听了一番这土地庙的来历,听说这土地庙是前朝不知道哪一代皇帝修建的,当年也曾兴盛过,不过很快就没落了。往后很多年就一些乞丐寄住在那里落脚做个避风港。可到了如今大周,这土地庙连乞丐都不住了。” 姜韶颜听到这里,抬了下眼皮“嗯?”了一声。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乞丐即便土地庙破烂不堪了,风雨来袭时也是能避一避的,可这样无主的避风雨之地居然说不要就不要? “听说那土地庙里头闹鬼。”钱三说着对姜韶颜解释道,“总之我不敢打草惊蛇,昨儿也只在土地庙周围转了一圈没有进去。” 这虽说未尝没有钱三惜命的意思在里头,却也有几分道理,姜韶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听钱三继续说下去。 “不过光在外头看着,那土地庙就着实已然破败不堪了,”钱三说着指了指周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姑苏城!江南道一代赫赫有名的雅城。” 江南道一代本就富庶,姑苏城在江南道也有几分名气,城里屋舍气派,城中街道也每一年都由城里富户捐钱修缮。 “如这般破败的土地庙要不直接铲了,要不修缮重建,姑苏城不缺这个钱的。”钱三说道,“偏要它立在这里不拆也不修,这不是同姑苏城不搭嘛!” 这不是如今的姑苏代县令吴有才的事,也不是前任遭罪的姑苏县令的事,而是数任姑苏县令,甚至前朝的时候就已经立在这里了。 “附近的百姓传的玄乎的很,我走了一圈问周围的百姓都道自幼时就被大人揪着脑袋说里头闹鬼,会死人,至于怎么个闹鬼法死人法倒是还没找到具体知晓内情的人,应当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钱三说道,“素日里白天也有流民进去歇歇脚,晚上就很少会有人了……” 这话还未说完便听女孩子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怎么知晓流民只白天进去,不晚上进去的?” 流民无所居,似这等破败的庙宇歇脚通常一歇就是数月半年的,哪有只白日呆着晚上不呆的? “因为土地庙虽不在路边却也不算偏僻,”这个问题钱三也问过了,是以闻言便解释了起来,“晚上总有百姓赶夜路经过,据说从来没人见过里头有人的。” 因为这个,百姓认为“流民晚上不进去”倒也不能说错,女孩子却想了想,忽地问钱三:“除了这样玄乎的闹鬼之说,关于这个土地庙可还有别的说法?” 钱三摇了摇头,道:“兴许我打听的还不够多,总之……没有听到别的说法。” 女孩子听到这里,却是突然抬了抬眼皮,问钱三:“那些白日进去的流民你可能找到?” 正吞了口唾沫的钱三听的一怔,顿了半晌之后,本能开口道:“这个……我倒是不知道。再者说谁会去记一个素不相识的流民……” 话说到一半,钱三突然噤了声。 流民,何为流民?无所居,不知所往者。一个素不相识的流民也只偶有好心人会给些粥面施舍一番,却也没有人会特意去记一个流民。如此的话…… 女孩子开口道:“那如此说来,这些白日里进去过的流民若是突然失踪了,也没有什么人会记得。更因着流民四处流荡,即便侥幸有人记得这个流民,他突然失踪也不会有人去报官,只以为流荡去了别处?” 江南道富庶,不管去哪一城,都不是活不下去。 这话……钱三听的神情惊疑不定,顿了片刻之后,脸色“唰”地一白,喃喃道:“姜四小姐说的倒也不是不可能。” 流民居然还会挑白天进晚上不进这本身便有些不合理。说的难听些,人都是惜命的,流民没有吃食,时时刻刻面临着饿死冻死的风险,越到了晚上越该留在庙宇这等地方吧,怎么可能白天呆着,晚上反而不见了? 姜四小姐话里的意思他当然听得懂:有人对这些流民下了杀手,白天还在庙宇里的流民到了夜里就被人杀了,这个可能想想虽说叫人害怕,却是解释的通的。 一家破败的庙宇夜里无人,被人传闹鬼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这个猜测太过匪夷所思,未必是对的,毕竟无缘无故对这些进过庙宇的人下杀手是为了什么? 还有,秀儿的父兄夜半为什么要去那庙宇?这两个人又为什么没有死?钱三眼下满脑子都是疑惑。 他原本想的是秀儿被握在父兄手中的把柄无外乎什么相好,又或者年轻时不懂事留下的孩子云云的。不是他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青楼常客,似这等入了花月场因孩子被家里人要挟的青楼娘子不在少数。 可眼下想想这把柄似乎又不大像。毕竟若是相好孩子什么的,秀儿被卖都已二十多年了,有相好孩子都不小了,不至于再倚仗这对赌鬼父兄了。 毕竟对于有赌鬼亲眷的人而言,没有这等赌鬼亲眷显然能过的更好。 钱三想了许久却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对姜韶颜比划道:“秀儿父兄带着的包裹也就寻常大小,里头装的是什么我却是不晓得了。” 毕竟他也没凑近看。 不过虽是不知道包裹里是什么,待到秀儿父兄出来之后他却是看到了秀儿父兄手上的银钱袋子了。 “是两袋沉甸甸的银子。”钱三说道,“具体多少我不知晓,但看那钱袋大小,这秀儿父兄的银钱多半就是这么来的了。” 是秀儿通过这种方法给父兄的银子吗?还是别人给的? 原本他自诩见多识广以为这只是个青楼娘子偷偷接济父兄的故事,可仔细看了又觉得事情应当没这么简单。 正想着,听女孩子突然开口了:“秀儿父兄多久洗一次澡?” 哈?这是什么怪问题?钱三怔住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一看 “打水洗漱这种事虽说说麻烦也算不得顶麻烦,可洗一次澡要特意烧水、打水、换裳、用香胰子,换下来的衣裳还要洗……” 这种家务事最是看不出来,瞧着细小,可真正做起来却是极费工夫的。她虽不做,却未必不懂。 “这对于不大讲究的百姓来说日日洗漱是一件麻烦事,尤其眼下已经入了冬。”姜韶颜说着瞥了眼不远处的小午,“不会天天洗漱的。” 钱三:“……” 顺着姜韶颜的目光,他忍不住看向小午。 有些人表面看着是个年轻高大相貌好的护卫,原来也跟他一个德性天天不洗澡。 小午神情镇定自若:他可是个有味儿的韭菜汉子,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事?更何况香梨都不嫌弃呢,钱三嫌弃不嫌弃跟他有什么关系? “似秀儿父兄这样的懒汉不会天天洗澡吧!”姜韶颜说道。 这倒是!钱三怔了片刻回过神来,神情有些古怪,险些忘了姜四小姐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了。这两个又懒,撇去他们日常出入赌场的那些味儿,那剩下的味儿或许就是自那土地庙里沾上的了。 把秀儿父兄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来这件事交给了钱三,姜韶颜顿了顿,对香梨和小午道:“我们去土地庙看看。” 那所谓的破败土地庙位置如钱三所说的那样,虽没有就建在路旁却也不算偏,再过一段时日就要入冬了,虽说江南道一代比长安京畿道入冬要晚一些,可入了冬,就算花红柳绿的江南道也没有那般好玩的了。 是以即便过了重阳,江南道一代外出游玩的百姓还有不少。 姑苏城外也有不少带了布毯出来观秋景玩耍的,姜韶颜一行人在一众出行的百姓中并不显眼。 “那个土地庙就是钱三说的那个了。”小午走了一圈回来对姜韶颜说道,“破败是真破败,不过也不是没人进去。”说着看了漫天飞舞的纸鸢一眼。 他方才还看到两个捡纸鸢的人好奇进去看了一眼呢,不过进去只一瞅,两人便又很快出来了,嘀咕了一句“不过是个破庙”便走了。 姜韶颜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趁着人多的时候进土地庙,只是站在原地眯眼看向土地庙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开口。 如钱三说的那样,土地庙外形已经破败不堪,不过虽是破败,那土地庙的庙形还在,想来当年建时用的料子都是极好,若是不好,也不能历经百年,不修缮还能保存的如此完整了。 所谓的破败只是那些黏窗户的窗纸之类的破了,可四方土木都好好的立在那里,没有残缺。 香梨和小午不知道姜韶颜在看什么,睁大眼睛跟着看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心中好奇。 小姐似是在看土地庙却又不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姜韶颜看着面前的景,忍不住又想起了前世的事。 她前世虽然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名动天下的大儒,自己的生父江公,可江公留下的不少东西却是见过的。名家画作古物不少,金银玉器也不在少数,不过最多的却是书。 江家人对前两者很是在意,即便不敢明着担上吃绝户的名头,却也看的挺紧,不过对那些书却是完全不在意,她前世过的浑浑噩噩,便拿江公那些书打发时间。 有意思的是江公本人虽是大儒,可他留下的藏书与大儒典籍之类有关的“学问”书却不多,更多的却是些毫不相关的“杂书”,有山河地理、风土民俗甚至各式各样的话本子都有。 她甚至还在江公的书架上看到过坊间据传已经孤本的《风月宝鉴》的,这本书当然值钱,据传是一位宫廷画师手画的孤本,可这本书却是本“妖精打架”的书,其内人体描绘的极其细致,这放现代是妥妥的黄色禁书,学生看了要被家长领出去教育一番的那等。 当时在江公的书架上看到这本《风月宝鉴》时她的反应是惊愕不已,不过想了想,又觉得好笑。世人把江公描绘的如同一个圣人,可再怎么圣人也只是一个人,有人就有七情六欲,江公大喇喇的把这本书放在这里,显然是本人都不觉得看《风月宝鉴》有什么问题。 除了《风月宝鉴》之外,还有那等阵法八卦甚至阴阳风水的孤本,姜韶颜对这等看的有些头疼,却因看的多了,却也浅显的知晓了一些。是以看到眼前这土地庙的一瞬间,便忍不住感慨道:“后有山,前有草,左有水,右有长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齐聚,是块风水宝地。” 这土地庙的选址很是不错,真按照风水来说同“闹鬼”可不搭边。 姜韶颜带着香梨和小午放了两圈纸鸢,进都没进土地庙,便去了姑苏衙门,有问题的不是地方,不是土地庙,只是人。 姑苏县衙的卷宗库房对外人是不开放的,毕竟衙门的卷宗库房里锁的都是重要卷宗。越是大城,这种卷宗库房越是重要,最重要的自然是长安、洛阳、金陵这等大城。 宝陵的卷宗库房看过的人多了去了,吴有才也不大在意这个,姜四小姐是自己人,要看卷宗库房自是一句话的事。 听了姜韶颜的要求,吴有才当即便翻出一把钥匙带着姜韶颜等人去了库房。 姑苏到底是江南道大城,库房比起宝陵的库房大了不少。 吴有才指着库房里一摞摞的卷宗为姜韶颜介绍了起来:“这最外头的书架是自大周开始记录的,前头那些是前朝的。” 说起前朝旧事,吴有才神情坦然。不止吴有才,任何一个地方官员甚至百姓说起前朝旧事依旧如数家珍。 改朝换代不过二十载,连朝堂官员都有大半前朝老臣,陛下都不避讳,他们有什么可避讳的? 尤其对于地方官员而言,即便换了朝代,这地方和百姓可没变,前朝地方官员的记录也是至关重要的。 姜韶颜点了点头,扫了一眼这排列整齐的书架,问吴有才:“前朝明帝时候的记载在哪一只架子上?我想……”女孩子说到这里,眼神闪了闪,“我想查些明帝时候的事。” 第三百三十五章 开锁 前朝明帝啊!香梨小脸严肃的点了点头,顿了顿,问一旁的小午:“明帝是什么?” 吴有才:“……” 明帝就是前朝大靖的一任皇帝啊!他只是个地方官员,不是那等忧国忧民的,哪个有功夫去管前朝皇帝的事啊! 不过虽是不大清楚明帝的所作所为,毕竟明帝又不是秦皇汉武那样不世出的天子,历史上的天子可不在少数,能被记住的不是做的太好的就是太差的。 “大概距今一百多年的样子。“吴有才扳了扳手指头,算了算,说道。 江南道自前朝建朝时就繁华少事了,明帝那时候的事情也不多,不然这姑苏县衙库房的卷宗不会就只有这么点了。 这么少的一沓卷宗女孩子自然翻得不慢。地方衙门库房里的卷宗记载的当然都是当地发生的事。江南道一代繁华平和,除了百姓之间的仇怨纷争之外俱是一些芝麻大点的小事。 不过虽是如此,女孩子却还是翻得很认真,待到将这一小摞卷宗翻完,姜韶颜抬头看向了架子顶端的那只上了锁的匣子。 这匣子其实在吴有才指出这书架的时候她就看到了。在女孩子里身形还算高挑的女孩子踮起脚尖手一勾便将匣子拿了下来。 匣子本身便不算轻,再加上里头的东西,入手还有些沉,抱住匣子晃了晃,没有什么声音。姜韶颜转身问吴有才:“吴大人,可否帮忙把这个匣子打开?” 让吴有才出任代县令这一步是当真走对了,若是这姑苏代县令不是吴有才,她要找东西是决计不会有这般简单的。 提着一大串钥匙的吴有才却今儿头一次对姜韶颜摇了摇头,不过不是拒绝,而是摊手对姜韶颜道:“姜四小姐,那个匣子我来姑苏头一天就看到了,听说那个钥匙已经不见了,前任县令也不曾打开过。” 说实话,那位前任县令论本事才能那是吴有才远远比不上的。只是比起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姑苏县令,前任县令显然关注的重点不在当地百姓,而在权贵,关于百姓报上来的事也是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和稀泥的便和了稀泥,实在不行的再勉强接手而已。 这样的聪明人便是发现了这些东西,也懒得管这里头的事。 没有钥匙吗?女孩子走到库房里那张桌子前将手里的匣子放了下来,而后将那扣住匣子的锁拿起来看了片刻,忽地反手从发髻上将一支簪在头上的发簪拿了下来。在发簪尖尾处捏了几下,将发簪戳进了钥匙孔里,对着钥匙孔戳了几下,众人只听到“咔嚓”一声,锁扣“啪”地一下便落了地。 这些动作几乎一气呵成,吴有才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姜四小姐这样的大好人还会开锁吗? “我们小姐真是什么都会呢!”一旁香梨与有荣焉的声音响了起来,兴奋道,“有小姐在,贼人都不敢进姜家的。” 是吗?原来姜四小姐会这个是为了防贼?吴有才看着女孩子平静开锁开匣子的神情,认真的点了点头,说服了自己:一般人会这个确实不像什么好人,是他作为一地父母官要重点关注的对象。可姜四小姐不一样,她会这个是为了防贼的,所以会这些一点都不奇怪呢! 开了锁,打开匣子,里头是一沓整理齐全的画像,姜韶颜翻了翻,发现是明帝那时候颁发的通缉画像。 得亏江公那些涉猎广泛的书册,翻了一番那些通缉的画像,姜韶颜莫名的觉得有些不对劲,认真看了片刻之后,她将那一沓画像交给吴有才和香梨等人传阅,说道:“你们看看这些画像。” 通缉画像?通缉画像有什么问题?吴有才有些不解,他虽然是个胸无大志的老县令,可上头交来让他张贴的画像却经手了不少。 虽然如今是大周,可好歹也是经历过两朝的,而且大周不少老臣也是前大靖的,很多规矩以及办事风格都同前朝大靖没什么两样。 这通缉画像同样如此,包括底下官府的印章之类的都是一样的盖法,由哪个衙门发出的就盖哪里的印章。 似这等通缉的画像最多的就是大理寺发来的,毕竟大理寺这个衙门总要对付穷凶极恶之徒的。 不过这一沓画像却不是出自大理寺,下头印章盖的是兵部的印章,想来是兵部直接要通缉的凶犯。兵部掌管天下兵马,似兵部直接签发的画像多数是犯了军规之人。 “军队这等纪律严明的地方犯了军规的多数是连军队都无法驯服的混人,”前世同赵小将军的关系让她对军队有些许了解,“这样的人多是凶很好斗的恶人。” 正在翻画像的香梨闻言忍不住感慨:“那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瞧画像倒是瞧不出来,一个个的都不大像恶人呢!” 对,不太像是那等屡犯军规凶狠好斗的恶人。 似香梨这样的普通人不懂面相五行之说,只是凭本能直觉的开口。姜韶颜自己也是个半吊子,所知都来源于江公那些涉猎极广的书册。 可若是一个两个的面相与屡犯军规之人不符倒也罢了,可这是一沓,一沓画像上之人皆是五官端正、眉宇正气的面相,姜韶颜直觉有些违和。 况且,若只是普通的寻人,这些画像为何会被锁在这个匣子里? 宝陵城的库房她也早如同自家后院一般翻过了,并没有这一匣子的通缉画像。如果是兵部要寻一队逃亡的触犯军规之人,都已经找到江南道了,而且江南道一代又离得近,那为什么宝陵没有,只姑苏有? 这确实有些奇怪,不过吴有才却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看了看,便交还给了姜韶颜。 这些都是前朝旧事了,前朝都不在了,计较这些做什么? 况且,翻遍整个姑苏衙门,似乎也没有其他与这画像相关的东西了。 “就是兵部发下来的要找触犯军纪的逃兵什么的,”吴有才说着掂了掂手里的画像,蹙了蹙眉,却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 “姑苏城贴公示的木榜统共五处,四处城门与城中心皆有。”姜韶颜说道,“上头发下来的画像应当每一个人皆五份以上才是,而这里头才一份。” 对,问题就在于这里!吴有才点头,本能道:“一份不够贴的。” “而且这一沓画像背后没有张贴过的痕迹,就似是上头只发给了姑苏县令一个人,并没有张贴出去过。”姜韶颜说道。 是吗?吴有才点了点头,反应却不大。他没有忘记姜韶颜的叮嘱:做个合格的姑苏代县令就成了。这合格的姑苏代县令可不包括去查前朝旧事。 第三百三十六章 知晓 姜四小姐还是那样的好人,他瞧出来姜四小姐对这些前朝旧事明显有些兴趣,却并没有让他为难什么的。 这叫受姜四小姐帮助良多的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看完画像,姜韶颜将那一沓画像放回了匣子里,还贴心的重新锁上匣子,将匣子放回了高处,仿佛从来没人打开过一般。 “姜四小姐,”待到跟着姜韶颜从库房里出来,没帮上忙的吴有才心中“愧疚不安”,忍不住问姜韶颜,“下官可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姜四小姐的地方?” 叫姜韶颜白跑一趟,吴有才实在有些愧疚。 最前头走着的女孩子听到这里停下了脚步,略一踟蹰之后便开口道:“倒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吴大人帮忙。” 姜四小姐是个客气人,从来不会提他力所能及范围之外的事,顶多就是让他跑个腿而已,今日已经叫姜四小姐失望了几次了,这次可不能再叫姜四小姐扫兴了。 是以吴有才闻言当即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姜四小姐放心,下官定然替您办好这件事!” …… …… 秀儿父兄有了钱自然是要来赌的,毕竟赌瘾上来之后那手痒的哪个赌鬼能扛得住?看着秀儿父兄在赌坊玩了一上午垂头丧气的出来,钱三带人跟了上去。待到没人处,手起刀落,利索的套麻袋将人绑去了自己的宅子。 钱三动手很快,待到姜韶颜一行人从姑苏县衙回到钱三宅子时,便看到了被五花大绑昏倒在地的秀儿父兄。 钱三提着一桶水站在一旁,眼见姜韶颜走到秀儿父兄面前,立时提起了桶,问姜韶颜:“姜四小姐,您一句话,要不要现在就把他们浇醒?” 姜韶颜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转而从袖子里摸出一支香,点上插在了一旁的香炉里。 香梨见状,连忙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钱三。 “这干嘛呢?”钱三茫然的接过帕子,不解。 香梨将帕子蒙在口鼻处,瓮声瓮气的对他道:“蒙起来,这烟闻了要睡着的。” 感情非但不要弄醒问话,还要让这两个赌鬼睡的更死一些? 钱三蒙着口鼻不解的看着姜韶颜,女孩子在那对父兄跟前对着那父兄蹙眉看了片刻之后,开口突地道了一声“好了。”。 好了?这就好了?钱三一双眼睛瞪着不敢置信的看向姜韶颜:“姜四小姐,你不是说要闻闻这两人带去的包裹里头是什么东西吗?” 姜韶颜瞥了他一眼,道:“别的我不知晓,但是有草药和香灰。” 钱三:“……” 这就行了?他还以为姜四小姐要凑上去闻闻呢,这姜四小姐的鼻子也太灵了吧!还有,这两人也不知多久没洗澡了,日常出入了那么多地方,万一是别的地方沾上的呢? “那土地庙里不供香火,他们日常出入有别的地方能沾上草药和香灰的?”姜韶颜看钱三在发怔,难得多解释了一句,“而且你都盯了他们这么久了,也未见他们有什么特别的举动,那包裹应当不是他们自己准备的,他们只是帮忙递个包裹而已。” 半夜三更出门递个包裹便能得两大钱袋的银钱,换了他,他也肯干啊! 不过如此一来,秀儿接济父兄这推测是不是有些不大对啊,她要接济父兄干嘛要绕这么一大圈?钱三越想越觉得糊涂。 “我们原先想岔了,”姜韶颜说的话倒是应证了钱三的猜测,揉了揉眉心,道,“我原先以为这件事很简单,只是个寻常的女子被好赌成瘾的父兄迫害的故事,眼下才突然发觉事情不太对。” 姑苏城杨家的事与她想的不大一样,想到前世遇到的大小丽那一对姐妹,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多了一丝冷意:果然不管什么时候,有大小丽参与其中的事情都不大对劲。 大丽既然已经在杨家后宅二十年,以她的手段,杨家后宅的一举一动能脱的了她的眼?秀儿作为她至关重要最后关头推出来的一枚棋子,将秀儿父兄留在外头,随时有可能泄露秀儿的行踪,这不大像是大丽做出来的事。 大丽一贯是表面一副白莲花的柔弱模样,内里却与柔弱无缘的。 秀儿父兄这样一对好赌成性的赌鬼父子的话,大丽怎么可能相信? 可那对父兄眼下都还活着,姜韶颜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父子陷入了沉思。 事情显然不是她原先推测的那样,秀儿当年在花老鸨手下被父兄缠上是真,可接济父兄这件事显然同她无关。 别的不说,春妈妈看人的眼光她是信的,毕竟小柳绿眼下还在她家里呆着。春妈妈说过秀儿不是个心慈手软的,这样的人,当真会任由毁了她一生的父兄好好的活到现在? 姜韶颜不觉得秀儿会这么放过她的父兄,除非……她无法出手。 “姜四小姐?”钱三见姜韶颜不说话,等了片刻,忍不住出声唤了她一声。 “嗯。”回过神来的姜韶颜点了点头,道,“接济秀儿父兄的是谁我已经知晓了。” 钱三:“……”姜四小姐应当没有瞒着他什么吧,怎么姜四小姐知道了,他不知道? “过两日我会同秀儿见一面,之后再由春妈妈同她接触好了。”女孩子顿了顿又道。 这般斩钉截铁却淡淡笃定的语气听的钱三更是茫然:姜四小姐怎么见秀儿?秀儿可是呆在杨家祖宅的,这几日他在姑苏也逛了几圈了,杨家祖宅也去过,不是他说,杨家祖宅那里封闭严苛……简直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这怎么见秀儿? 对吴有才不会安排他做不到的事,同样的,对钱三,她亦不会安排钱三做不到的事。 “这两人近日可同赌坊的人起过争执了?”姜韶颜顿了顿,问钱三。 钱三依旧不明所以,却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道:“自然。赌坊嘛,赌赢得意,赌输急眼,吵架动手什么的是家常便饭,这两人每每都是赌输了急眼,先动手却被人教训一顿的货色!” “那就行了。”姜韶颜说着瞥了昏迷不醒的秀儿父兄一眼,对钱三道,“你把这两人弄回去吧,眼下还不到打草惊蛇的时候,不过弄回去的时候要做些手脚,要让他们和旁人都以为今日将他们打晕了弄来的是赌坊的人。” 这个……怎么个弄法?钱三傻眼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清早(三更) 天将放明,大清早的,倒泔水的车已经敲开各家各户的门开始收泔水了。 挨家挨户的将泔水搬上车,推泔水车的人向胡同口走去,走出胡同的瞬间,推泔水车的老人眼角余光瞥到胡同口的角落里似乎有两团黑乎乎的东西。 是哪家扔出来的坏掉的家具或者包裹什么的吗?推泔水车的人迟疑了一刻,将泔水车停了下来,向那两团黑乎乎的东西走去。 家具和包裹什么的指不定修一修还能用。百姓生计艰难,便学会了节俭。 只是这希望待到走近看了才发现落了空,不是想象中的家具或者坏包裹什么的,而是两个蒙头大睡的大汉。 虽然身上没有酒气,可这快入冬的天,百姓看向这两人身下赤条条的两条大毛腿,实在有些意外。 姑苏城比起鲜少发生什么事的宝陵城显然事情要多不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当真鲜少能引来多数百姓的注意的。 不过今儿一早上,姑苏城里的百姓便议论开了。 “你知道吗?寒子胡同那里大清早叫倒泔水的发现了两个人。” 一旁做活的伙计对身边兴奋不已的同伴随意敷衍了一声。 那同伴继续兴奋的说着:“听说是两个赌坊的常客,不是喝醉酒的醉汉,是被人打晕了扔在那里的。” 做活的伙计继续敷衍了一声,专心做着自己手里的活。 赌坊这种地方赢了钱输了钱打架争吵什么的被人打了也不是什么怪事吧!也不知道今儿这人怎么那么兴奋的,又不是没见过。 做活伙计的敷衍同伴自然感觉到了,不过对此,同伴却是半点不以为然,继续兴奋的说着:“这次跟别的不一样,这次这两人不仅被打了,还被扒了裤子呢,嘿嘿!” 两条腿的人确实到处都是,可吃着两条腿不穿裤子在跑的还真不多见。 被人打晕的秀儿父兄是被冻醒的,才睁眼便对上了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他们指指点点的百姓。 被这么多百姓围着看,才冻醒的两人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缩了下身子,有些不解。自从杨家把秀儿的事捅出来之后,他们便一直都很老实啊!怎么会被那么多人看着? 摸了摸后脑勺,后脑勺上的凸起让两人一个激灵,脑中混沌破开,终于想了起来。昨儿输光了钱从赌坊出来之后才转入了巷子,后脑勺便一阵剧痛传来,而后他们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想起这一茬的两人脸色顿变:哪个杀千刀的混蛋?叫他们输光了钱还不算,还要打人? 素日里输急了眼闹事的事两人没少做过,可昨儿个他们可是真没做这种事啊! “这就是前些时候那杨二夫人的父兄吧!是杨家干的吗?” 关于这一对父兄近些时日得罪的人有哪些……不进赌坊的寻常百姓只能想到一个杨家。 “我看不至于。”有人在一旁摸了摸下巴,啧了啧嘴指向两人被人脱的赤条条的两条大毛腿道,“杨家打人至于干出这种事来?” 会干出这种缺德事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巧的很,赌坊里这种人就有不少。 …… “不管是看热闹的百姓还是秀儿父兄自己都觉得是赌坊的人干的。”钱三从窗边探了个头出来看向楼底下不远处露出两条大毛腿的秀儿父兄,感慨着开口道,“没人会觉得是我们干的。” 别的不说,就是他走在路边乍一看到这样被人打晕了扒了裤子扔出来的,也不会往正经人身上想。下九流里,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显然更容易干出这样的事来。 要怎么说姜四小姐就是姜四小姐呢!原先他只是想着随意往路边一扔就好了,还是姜四小姐出的馊主意,咳咳,不对,不是馊主意,是好主意,这下倒是可以彻底放心了。 东平伯姜家的小姐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来呢? “杨家看了也会觉得是赌坊的人干的。”钱三摸了摸下巴说道,“这两个赌鬼日常得罪的赌客又不在少数,哪个会承认?” 姜韶颜“嗯”了一声,端起手里的茶盏轻啜了一口。 姜韶颜不说话,钱三便继续靠在窗边远远的围观自己的“杰作”,那厢懵了的秀儿父兄似乎终于意识到此时自己两个被人扒了裤子,尖叫了一声,两人赤着两条大毛腿狂奔而去,引得百姓大笑不已。 今儿早上姑苏全城百姓的开心都是这对赌鬼父子给的。 干了大半辈子的缺德事,总算是干了一件好事了。 待再也看不到这对赌鬼父子,百姓才意犹未尽的准备散开了。 毕竟热闹看完了,就要该干嘛干嘛去了。 只是还不待众人离开,便见几个穿着袈裟的和尚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几人从路边姑苏城最大的香烛铺子出来,手里提着大包的黄符纸。 这是方家的兰香铺,专卖香烛符纸的,便是大寺庙也是问他们买了符纸回去制符售卖的。不过似这等寺庙通常一买便是大半年的量,兰香铺通常会备足了货直接送上门的,似这都能要寺庙里的和尚自己来拿的事还是鲜少看到的。 如今大周朝的百姓大多数都是拜佛寺和道观的,是以不少人对姑苏城里几个寺庙道观的师父都熟悉的很。 有几个人自是一眼就认出了几个和尚的出处。 “这不是祥缘寺的几位戒字辈师父嘛!”有百姓惊讶的说了一句,而后忙不迭地上前作了个半像不像的佛礼唤了一声“小师父”。 几个和尚转身回礼,还不待百姓开口便出声了:“过两日是渡佛日,主持准备当众解签,诸位届时想求主持的签文与符纸,可以过去看看。” 这话一出,还不待离开的百姓便是一阵哗然。 祥缘寺在姑苏城内很是有名,主持了尘更是姑苏当地排的上名号的名僧,很多人都传他解的签不错,制得符也极灵,是以每到年关一年一次的解签日祥缘寺外便排起了长队。 了尘大师一年只解一次签,这是规矩,怎么今年破例了呢?还有,看着几位师父亲自来城中取符的样子,怕是解签这种事是了尘大师临时起意吧!兰香缘都来不及准备送上门呢! 哪个那么厉害竟然说动了了尘大师? “是代县令吴大人亲自来寺里说的情,”和尚笑着看向一众百姓,解释道,“想在代县令一职上多为姑苏百姓做些事,主持感动于吴大人心诚,便同意了。” 阿弥陀佛,这个小僧可没有说谎。虽说请了尘大师解签这种事其他县令也做过,可吴大人不一样,他是带了一本临摹的怀素《自叙帖》来的,据说临摹者书画造诣极高,吴大人能求来这本《自叙帖》岂不是心诚?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不简单 一沓符纸,一沓平安符,一串念珠三样东西依次在桌案上排了开来。 符纸是祥缘寺的了尘大师亲自裁剪画的,平安符也是了尘大师亲自画和包的,念珠更是了尘大师亲自开的光。 这三样东西放到外头姑苏城的佛教信徒里可是难能一求的,此时却齐齐出现在了桌案之上。 吴有才虽然不至于顶聪明,却也不傻,心里清楚自己一个姑苏代县令随便走一趟祥缘寺便能请动往年一年只现身一次的了尘大师绝对不是靠的“心诚”。 他心诚不假,可心诚的县令多了去了,不多他一个,也不少他一个。 在没有拿出那本怀素《自叙帖》的时候,那位世外高人了尘大师一直都是那副看破红尘、超脱世俗油盐不进的样子。直到他拿出了那本姜四小姐亲自手抄的怀素《自叙帖》,了尘大师突然还俗了。 “大师一边看一边赞不绝口,问这是什么人临摹的。”吴有才看着面前的姜韶颜说道,神情复杂。 这字帖是他亲眼看着姜四小姐随手拿了纸笔抄的。笔就是他衙门案头随意拿的,纸也是经过纸铺子里随意买的。 这般随意就临摹出了一本被那位了尘大师称赞“书画造诣极高”的怀素《自叙帖》。 吴有才早听说过姜四小姐是个才女的传言了,听说姜四小姐的诗词作的很是不错,可这传言作的很是不错的诗词吴有才是从来没见过,反而是一些其他的,譬如做菜、仿字、开锁,咳咳,姜四小姐是正经人,开锁是为了防贼,不是出去做坏事的。 总之,他亲眼所见的姜四小姐是个才女不假,只是这才的方向却同他听过的似乎不太一样。 “我说是我一位故友临摹的,”吴有才说着姜韶颜教她说的话,“了尘大师眼睛一亮,问我是先前长安城传的教我写《秦公百字帖》的那个故友吗?” 他的《秦公百字帖》听说被陛下挂到御书房里去了,对,只是听说,毕竟他吴有才也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这回事,陛下也没有赏赐过什么来着。 所以到底有没有挂到御书房这种事他也不知道。 不过了尘大师问的是《秦公百字帖》,他倒是能点头的,那个确实是姜四小姐教他写的。 “了尘大师很高兴,说有机会要我引荐引荐,我说往后有机会定会引荐,他便将这些东西塞到了我手里。”吴有才说道。 从他亲见的了尘大师的反应足可以看出了尘大师是极其喜欢这怀素《自叙帖》的,可先前怎么从未听人说过了尘大师喜欢书画呢?吴有才很是不解。 了尘大师亲手绘制的符、开光的念珠可是难求的,若是知晓了尘大师喜欢书画,姑苏城里那些有所求的权贵富户没道理不投其所好的呀! 这个问题姜韶颜倒是知晓的。 “了尘大师不是喜欢书画,只是喜欢怀素的《自叙帖》。”姜韶颜解释道。 若是喜欢书画,那名家画作什么的了尘大师都会感兴趣,可只喜欢《自叙帖》那就代表除了《自叙帖》以外,哪怕是怀素写的其他字帖,了尘大师都不喜欢。 一般人会单独喜欢一份字帖,显然不是因为字,或者不仅仅是因为字,还有其他的缘由了。 姜韶颜感慨了一声,看向自己的手,忽地有种莫名微妙的感觉。 同上一世记忆一同存在的似乎还有上一世自己的“天赋”,可这种天赋,在上一世她却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难得的地方。 于上一世的自己而言,她记忆里没有那个江公的影子,只听人说过这位江公的厉害独到之处,可说天下真名士也不为过。 在上一世时她就发现作为江公女,她身上似乎还是多少有些江公的影子的。譬如擅长习字仿字,生了一双会品鉴书画的慧眼等等。 可彼时她觉得这些本事虽好,却只是于名士有用,作为一个被江家人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江家小姐,这本事除了给江小姐这个“美人”添些筹码之外,没有别的用处。光江小姐的“美人”名声在外已经引得暴君觊觎了,再多这些东西更是个麻烦。 如今换了一世,换了心境,真真把自己当成这片天地之下的人之后,她才发现这些看似“没用”的本事的独到之处。 这些花里胡哨的本事用对了地方,也是能有奇效的。 就似钱三、春妈妈这等寻常人眼里的乌合之众用对了地方,效果也是惊人。 了尘大师要亲自露面开符制符的事不过一个上午便传遍了这个姑苏城,如杨家这样的姑苏土皇帝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消息。 …… 杨家大宅的主院里几个上了年岁的嬷嬷正在准备手头的物什,拄着龙头拐杖的杨老夫人正在叮嘱一众收拾的嬷嬷:“小心些,莫将那座白玉观音像摔着了,这可是要送去祥缘寺的……” 还未进门就听到杨老夫人在准备过两日去祥缘寺捐出去的物件了,大丽眉头一蹙:就知道外头传来了尘大师画符的消息,这老太太坐不住了。 察觉到身后大丽进门,杨老夫人只是随意扫了她一眼,便只做未见,转而继续叮嘱一众嬷嬷:“小心些,再多包几包香火钱……” “娘,”对杨老夫人的无视和不喜大丽只做未见,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走到老太太身后开口道,“往年了尘大师任人怎么请都不肯破例,今年却因为那个宝陵的代县令出面破了例……” 虽说那个宝陵代县令看起来并不似什么聪明人,可芝芝那孩子被关在宝陵县衙大牢里。当然这件事吴有才似乎也没做什么,可说从头至尾除了露了个面都是季家那个孩子出的手。 可她这几日冷静下来琢磨了许久,突然间觉得近些时日发生的不少事里几乎都有吴有才的影子。大丽是个极为谨慎的人,即便这个吴有才不管怎么查看起来都没有什么问题,可她还是觉得凡事要小心为妙。 尤其眼下这般难请的了尘大师都被他请动了,这个吴有才绝对不简单! 第三百三十九章 决定 不简单的吴有才打了个喷嚏,裹了裹身上的官袍,今儿衣裳穿的少了些了。 四季更替的时候早晚温差太大,极容易受寒,要小心些。 姜韶颜唤了一声“香梨”。 香梨当即会意,从怀里掏出一袋药丸子塞到吴有才手里,道:“我们小姐做的丸子,受寒吃一颗,保准不会风寒入体。” 听香梨道“我们小姐”时吴有才下意识的伸手接了过去:姜四小姐给的,定然是好东西。 即便是入口之物,吴有才也不疑有他,接过之后,随手从袋子里拿出一颗药丸子便塞到了嘴里。 除了药香还有股桂花的甜香,果然擅长做菜的人做出的东西,即便是药丸子也是好吃的,跟个糖球一样。吴有才吃药丸子吃的意犹未尽。 姜韶颜低头继续认真写着书信。 吴有才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姜四小姐写的东西怎么能乱看呢?不过虽然没看清楚姜四小姐写的是什么,只是那一手字迹好似又变了呢!瞧着洒脱大气,看起来也是不错的。 …… 杨家大宅里,自大丽开口之后,主院里便蓦地安静了下来。 几个正在收拾东西的嬷嬷下意识的停下了手里收拾的动作,看向拄着龙头拐杖的杨老夫人。 这几个嬷嬷都是她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了,不管是身契还是其他都拿捏在她的手里,大丽没进门之前她们就在了。 可察觉到几个老嬷嬷下意识的动作时,杨老夫人的心底却涌出一股莫名的寒意:倒不是不信自己身边的老人,也不是说身边的老人会出卖她,而是几个老嬷嬷下意识停下的动作……听到大丽出声便停了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杨家祖宅后宅的主人已经不是她了?杨老夫人有些发怔,看着面前大丽那张涂脂抹粉,描画精致的脸,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眼前这个女人自二十年前被儿子领进家门的第一天她就反对过。这个女子的名声,哪怕是多年居于杨家后宅的她也是有所耳闻的,那时她对于这个女人的看法便只有三个字——狐狸精。 想象中的狐狸精是那等妖艳媚俗的女子,可当儿子领着她进门之后,杨老夫人才发现眼前这个狐狸精的长相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甚至施妆打扮,这样一身素白清丽的做派跟个“仙子”似的,瞧她素日里说话做事的样子,似乎也在向“仙子”靠拢,可这个“仙子”非但没让她觉得仙气飘飘,反而愈发觉得违和。 所以,即便不喜欢魏氏,可杨老夫人还是坚定的站在了魏氏这一边。只是她的反对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个大丽还是进了门。 进门之后这狐狸精“乖顺听话又老实”,家里上下无不交口称赞,大丽进门第三年,大抵是因为上了年纪,她有些力不从心,身体也大不如前了,不得已只得暂且将管家的权力下放到了魏氏和大丽手中。魏氏和大丽一斗就是好多年,这些年看来两人之间似乎也相差不大,权力相差无几。 而后便是儿子得圣上召回京城,魏氏随儿子进京,眼看是魏氏略胜一筹了,魏家一家却在此时出了事。 一个随时可能惹麻烦的岳家,魏氏即便跟在儿子身边也不见得好。杨老夫人也没有太喜欢魏氏,对此并不在意。她不在意魏氏怎么样,她在意的是这个狐狸精大丽,只要大丽不跟去长安,她就能在姑苏牢牢看着她。 果不其然,前段时日这狐狸精憋了多年终于露出了马脚,都敢当着她的面摔东西了。杨老夫人先前只以为是这大丽装了多年终于露馅了,可看到身边人本能的举动,杨老夫人才惊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这样一贯的“乖顺听话又老实”,鲜少办出过什么错事来的杨二夫人已经叫杨家祖宅上下的人潜意识里去“信任”了吗? 这样的信任很可怕,她身边跟了多年的老人尚且如此,这宅子里其他的下人呢? 杨老夫人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对后宅之事清楚,有些事,她自然能察觉的到。 表面看上去同大丽没有关系的杨家祖宅下人的背后有多少是大丽的人? 杨老夫人背后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虽然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杨衍会犯糊涂,可对于大丽的所作所为既惊又怒。 当年大丽进门时就有的不喜与厌恶压抑了多年,又经由前些时日大丽所作所为的发酵,杨老夫人惊怒交加,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周身的发凉让杨老夫人迅速冷静下来,眯眼看向大丽:“你觉得那个吴有才有问题可有证据?” 大丽摇头,咬了咬唇:“没有,不过这吴有才近些时日确实出现的有些多了。” 要是有证据她早直接出手阻止了,而不是会来劝了。 “这吴有才若有问题,衍儿在江南道的时候就会将他揪出来了,而不是现在。”比起大丽,对杨衍这个儿子,杨老夫人有天生的信任,大丽再如何有手段,她都是衍儿的娘,只要摆出衍儿,大丽又能如何? 果然,摆出了杨衍,大丽神色微怔,顿了片刻之后才道:“我会去信给夫君问问他的意见。” 她不觉得自己是个寻常的后宅妇人,也觉得自己担得起杨衍夫人这个身份,只是相比后宅,这些外头的事处理起来她确实没有这般顺手。 “那你去问吧!”杨老夫人眯眼,心道恰巧有些事她也要问一问衍儿。 不过这些事并不能阻止她过两日要去求了尘大师画符的决定,衍儿在京城被人针对,仕途不顺,她要为衍儿求些符来,护佑他官场顺利。 大丽只能劝说,并不能阻止她的决定。 眼见劝不了杨老夫人,大丽顿了顿,只得退而求其次道:“那我……”她想说她寻几个人陪在老夫人左右。 岂料这一句话才开了个头便叫杨老夫人会错了意,当即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你的身份能随意出去?” 要知道全姑苏城都知道的杨二夫人可不是这个狐媚子。 大丽被杨老夫人呛了一声脸色有些难看,顿了顿,才道:“我只想提醒老夫人出门莫忘了带人。” 虽说没有什么证据,可这趟祥缘寺出行她还是要小心的,就怕有什么人接近老夫人,撺掇这什么都不懂的糊涂老夫人做错事。 第三百四十章 一见(4K+) 祥缘寺出行已经阻止不了,可跟着老夫人出门的人她是能安排的,安排好了随行的护卫,大丽叫来了即将要伴随杨老夫人出去的“杨二夫人”。 因着要跟杨老夫人出门,“杨二夫人”秀儿换了一套新裳。 人靠衣装马靠鞍,即便“杨二夫人”秀儿的样貌只是清秀,可换上了一身华裳之后却也比素日里看着端庄大气了不少。 大丽看着走进来的“杨二夫人”秀儿蹙了蹙眉,下一刻,便见秀儿缩了缩脖子,整个人瑟缩着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模样……便是换了华裳看起来也有几分小家子气。 大丽松了口气,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秀儿打小是被父兄打骂大的,这样打骂大的女子自然是畏手畏脚害怕的,到了花老鸨手里之后,虽说花老鸨调教人很有一手,可秀儿却并未被调教过就被她带到了身边。 没有被刻意教导过的秀儿即便是跟在她身边多年也还是那个村子里自小被人打骂大的女子。 “站在老夫人身边的时候站直了身子,莫要耷拉着脑袋。”大丽对身边所有的女子一贯是警惕的,哪怕这个秀儿看起来并不会影响到她的地位,大丽却也不肯多教什么。 这样一个畏手畏脚的秀儿让她很是满意,万一教会了秀儿,养出了野心也是个麻烦。 所以只淡淡提醒了秀儿一句,也不管她会不会,能不能做到,大丽就摆了摆手让秀儿出去了。能被她挑中作为替身的人自然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这枚棋子翻不了天去。 转眼的工夫便到了祥缘寺了尘大师开符的日子了。 作为心诚“打动”了了尘大师的姑苏代县令吴有才自然是在的,天刚放明,还不到祥缘寺寺门开启的日子,吴有才便已经在了尘大师身旁了。 这是了尘大师“特意”要求的,也是让大家看看这位心诚“打动”了了尘大师的姑苏代县令,特意给他掌脸的。 掌脸?吴有才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脸,心说他其实觉得不用掌什么脸,反正他这个代县令待到年底上头就会有正儿八经的姑苏县令下来坐这个位子了,到时候他就可以再回宝陵摸鱼了。 不过了尘大师给脸,他还是不能拂了老人家的好意的,毕竟这也是姜四小姐的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姜四小姐呢? 在祥缘寺外排的长队从昨儿半夜就开始了,他却是昨儿夜里就留在了祥缘寺,姜四小姐一行也是昨儿夜里过来的。 祥缘寺后有供客人暂且歇脚的厢房,因着他的面子,姜四小姐一行暂时歇在了厢房里。 对着一碗清汤寡水的馎饦,香梨面无表情的吃着。 小姐也做过清汤面,可汤水不是鸡汤,菌子汤就是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麻烦的古董羹汤,这样的面汤头自然鲜美。 祥缘寺的和尚却是做了碗老老实实的白水汤面,这味道叫养叼了嘴的香梨自然有些咽不下去。 不过小姐说过不能浪费,没见小姐也将自己的一小碗馎饦吃完了吗? 香梨认认真真的吃完了馎饦,走到厢房外等着:小姐吃完馎饦就出门消食了,临离开时特意叮嘱了她一句“想自己走走,不要跟来“,话里的意思,作为小姐身边第一大丫鬟的香梨怎么会不懂? 小姐有事情要做,不要瞎掺和。 不过今日小姐这件事显然做的有些久了,待到日头升起,辰时过半,听外头祥缘寺大门都开了小姐还没回来。 了尘大师已经开始画符了。 即便是在祥缘寺这等佛门禁地,大多数百姓不会发出太大的动静声,可因着今日信徒实在是多,百姓小声的议论声还是不少。 听着百姓的小声议论声,杨老夫人揉了揉眉心,心头有些烦躁。 “老夫人。”身旁的秀儿小心翼翼的递过来一颗丸子:那是老夫人多年头疼落下的病症,犯病时吃一颗就好了。 这丸子……也是大丽配的。 杨老夫人烦躁的看了眼丸子,摇了摇头:她还没有痛到扛不住的时候,实在不想接那个狐狸精的东西。 杨老夫人的马车就排在前头,却并没有排在第一个。 杨家已经是姑苏城的土皇帝了,树大招风,不能给儿子招惹是非。尤其是这一段时日,杨家京城、姑苏两地沾上了是非官司,杨老夫人抱着手里的白玉观音像,神情凝重。 多捐些功德钱,多请了尘大师写两张符,护佑杨家顺顺当当的。 待快轮到杨老夫人时,杨老夫人抱着白玉观音像下了马车。 “老夫人。”秀儿那张清秀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的身旁,小心的将她搀扶下了马车。 即便同大丽有几分相似,可远没有大丽的姿色,看她躬身立在自己身旁的样子,杨老夫人倒是没有什么不喜,反而还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这才叫真的乖顺听话又老实。 大丽那不过是个看着乖顺听话又老实的狐狸精罢了。 了尘大师近前自然不能围着一堆人,是以近前的也只有杨老夫人和秀儿这个“杨二夫人”。 “给我吧!”将老夫人扶下了马车,秀儿转身从杨老夫人身边的老仆手里接过了香火,功德钱等物。 老夫人此次过来是做足了准备的,一匣子自然不轻。秀儿单手接了过来,下意识的咬了咬牙,不忘分出另一只手去搀扶老夫人:“老夫人,小心些。” 将秀儿的反应看在眼里,老夫人点了点头,心道:真是个老实孩子!若是大丽怕是会选择两手来搀扶她,做给人看,重的东西却留在老仆那里,直接让老仆交给了尘大师身边那些小师父。 事虽小,却足以看出哪个是真的老实,哪个却是在做样子。 被秀儿搀扶着走到了尘大师面前,杨老夫人对了尘大师做了个佛礼:“大师。” 了尘大师起身还礼,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家近些时日是非不断,这位杨老夫人今日所求怕是不少。 杨老夫人坐了下来,抬头瞥向站在一旁的秀儿,虽然老实,可有些话却是不方便叫她多听的。 “你下去自去走走吧!”杨老夫人说道。 秀儿闻言旋即有些怔神,不过很快便应了一声是,向一旁的寺林走去。 待走入寺林看不到杨老夫人和了尘大师的那一刻,秀儿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她已经在杨家被关了多年了,虽说杨家的宅子别苑都极其精美,可这般一关多年,再精美也成了牢笼。 没成想今日跟着杨老夫人出来,她居然当真有了一刻这样透气的机会。 站在寺林里,秀儿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 松木寺林里有种格外凛冽的让人心情舒畅的味道。 “怎么样?是不是很舒服?”一道女子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鲜少见到杨家以外人的秀儿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身子,待到回身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时不由一愣。 这是个身形胖乎乎的女孩子,不过虽是胖,却因着那一身欺霜赛雪似的肌肤并不让人讨厌。 看着走过来的女孩子,秀儿本能的后退了一步:倒不是说她对面前这个女孩子的身形有什么意见,毕竟此前她又不曾见过这个女孩子,这女孩子是胖还是瘦着实与她无关。 她只是……有些奇怪。 以这个女孩子这般的身形,若是先前就在这寺林里她应当不至于没有注意到才是,可为什么之前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人?而且……她抬头看向四周,虽说祥缘寺的大多数师父、了尘大师还有那些信徒都在祥缘寺的正殿画符帮忙,可这偌大的寺林,她放眼望去怎得除了眼前这个女孩子别的一个人都看不到? 别人也就罢了,那几个时常不远不近的看着她,盯着她的杨家护卫呢?都到老夫人身边去了吗?没人管她了? “别看了。”见她抬头四顾的模样,女孩子似乎觉得很有趣,忍不住笑了笑,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这里眼下只有你我两个。” 是吗?她怎么笃定的?秀儿有些发愣,在大丽身边呆了多年,她已经习惯于对入目所见的一切生出质疑来。 不过入目所见,除了她之外确实没有别人了,连杨家护卫也不在这里。 她是怎么做到的?鼻间凛冽松木林的味道似乎浓了些,秀儿看着走到近前的女孩子,不由生出了一丝警惕。 “方才杨老夫人可是犯了头痛之症?”女孩子显然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顿了顿,便开口问了起来,“杨老夫人的头痛可是自大丽来之后才有的?治疗头痛的隐疾旁的大夫怎么治都治不好,唯有大丽的药丸才能缓解?” 秀儿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 姜韶颜看向秀儿,摸了摸鼻子:“你手上有那个药丸的味道。” 因为那药是张神医第一次布置给她的“课业”,她最后做出的“课业”却被张神医扔到一边当了残次品。当时大丽小丽被江家人接到了长安,她被大小丽这一对姐妹缠的头疼,说也想像江小姐一样跟张神医学医,姜韶颜彼时虽然并没有将自己当成这一片天地之下的人,心里念叨着想回去,可也不会任这对缠人的姐妹再生出别的了不得的手段来,便随手将那一匣子残次品扔给她们,同她们说这是张神医做的。 果然大丽这样的人便是得了“好东西”也只会用来害人。 不过好在是残次品,也算不得毒药,只是会叫人时不时犯头疼之症。解药应当被大丽请人专门拆解过药丸里的成分了,与她配置的相差不大,一直在用。 女孩子神情平静,秀儿脸色却瞬地一白,再次向后退了一步,初时的惊讶之后她回过神来了:面前的女孩子方才说的是“大丽”,语气斩钉截铁,她是怎么知道大丽的? “我有我的办法。”仿佛是看穿了她心里所想一般,女孩子淡淡的道了一句,而后再次开口道,“秀儿,我今日是来特意找你的。” 真是半点不喜欢讲废话,秀儿看着空无一人的寺林以及鼻间越发凛冽的松林味,隐隐有些明白面前女孩子的手段了。 大概是用了什么药和香,她听人说有些药和香用得多了还会叫人生出幻觉来,眼前这个女孩子会不会这种手段她不知道,不过能仅凭她手上存留的药丸味道便能猜出老夫人头疼隐疾的,应该是个很擅长用药的。 在这样的人面前,反抗有什么用?再者,她为什么要反抗?虽然还不知晓女孩子来寻她的用意,可从她一开始便点明大丽手段开始,显然是同大丽不对付的。 她难道还会喜欢大丽不成?又不是有病。 姜韶颜当然知道秀儿不喜欢大丽,她接下来说出的话会让秀儿不止不喜欢那么简单了。 “大丽一直在暗中接济你的父兄。”女孩子开口说道。 这话一出,秀儿便脸色顿变:怎么可能? 当年她被父兄卖到花老鸨的手中却呆了没几日就来到了大丽的身边,彼时那一对烂人父兄缠着她,不肯放过她,是大丽经过看到帮她摆平的父兄。 听说大丽出了好大一笔钱才叫他们停止了折腾,因着这一事,秀儿对大丽有感激,更多的却是畏惧和警惕。 不过不管如何,大丽这个人不简单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这样不简单的人怎么可能被她那一对没用的父兄牵着鼻子走? 就算近段时日,她成了“杨二夫人”,父兄得到了她的消息妄图搞些钱财,可过了明路,父兄又要如何要钱?杨家可不是好惹的! 她实在想不通有什么理由大丽要去接济她的父兄,为什么? “你被卖时不过十岁,因着饥一顿饱一顿,长的黑黑瘦瘦,看起来同七八岁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女孩子身上的松林气息越发凛冽,“这个年纪又生的黑瘦的女孩子交到人牙子手里卖去富贵人家做婢子可卖得二十两,你那一对好赌成性的父兄卖你却只得了十两。” 秀儿出身姑苏城郊的村庄上,饥一顿饱一顿却也自小便学会了照顾自己,做饭洗衣什么的小小年纪便已经会了。富贵人家要粗使婢子最喜欢秀儿这样的,来了稍稍一教就能上手,自能出到二十两。 可若是将秀儿卖去青楼,彼时十岁看起来不过七八岁黑黑瘦瘦的女孩子在青楼那等做皮肉生意的老鸨眼中不是好货,自然给不了高价。就算待到长大些可以接客,也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姑娘。 对于赌徒来说没得放了二十两的高价去赚那十两银子的,这一点钱三最是清楚,春妈妈也在青楼行当做了多年,秀儿这样的姑娘能压成什么价她最是清楚。 青楼里那等专门伺候人的普通丫鬟除非是青楼急要,姑娘贴钱给了高价,一般就是十两左右。当然这样买来的多数是半道上被拐子拐来不止来历的女孩子,背景不干净可能会出问题。 权贵人家不喜招惹是非,喜欢背景干净的贫家女子,譬如秀儿这样的。 所以不管怎么看,她那一对父兄将她卖入花老鸨手中做的都是赔本买卖。 “你见过赌输急眼的人不计较钱的?”这是钱三的原话。 第三百四十一章 此行(5K+) 这个道理懂得不止钱三,还有秀儿。 还没被父兄卖到花老鸨手中时,她记忆里最多的情形便是父兄赌输了在家里搜刮各种值些钱财的东西开始算计这些东西能卖多少钱。 有些事虽然已经过去多年,可仿佛刻在骨子里一般叫人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一闭眼,当时的情形便又会出现在眼前。 那时她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看父兄互相对骂着“不应该选大,应当选小”“都怪你”这等话,偶尔父兄也会说着说着突然回头看她一眼,嫌弃的自下至上打量她一番,便摇了摇头,顺带上前踢上她一脚,给她两拳,骂她“长的不行,跟只瘦猴子一般,卖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她彼时不过十岁,连姑苏城都没进过,却也知晓父兄说的卖不出好价钱这种话是要将她卖去青楼。正经人家的姑娘哪个愿意去那等地方的?她害怕又庆幸:好在自己生的不好看,青楼老鸨不要她这样的,赚不了什么钱。 这样战战兢兢的过着日子,她懂事却依旧要挨打。直到一天夜里,父兄突然从外头给她买了一件新裳带回来,还带了她惦记了已久的糖水回来。 这样突然的“良心发现”没有让她感动,却更是惶恐,她被逼着换上了新裳,不想吃糖水却被父兄压着灌了下去,待再次睁眼时她看到的便是花老鸨了。 彼时的花老鸨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似是兴趣并不大,便将她同其他所有姑娘安排在一起了。 “花老鸨已经死了,很多事已经没有办法证实了。”那个胖乎乎的女孩子看着她,从怀中取出一沓各式各样的纸地给她道,“我只告诉你我知道的东西。” “上面一沓是你父兄这一年在赌坊欠债的欠条与归还日期,他们仍然赌,赌的不大,却是戒不掉,归还日期是每个月的二十号,虽说每个月皆有欠债,可每个月都能还清。”女孩子说道。 秀儿咬了咬唇,脸色难看:“我没有接济过我父兄。” 她并非纯善的好人,做不到父兄如此对她还能这般“善待”他二人的,从记事起,记忆里就不曾有过父兄善待自己的时候。 第一次记得给自己带糖水,却是为了将她卖去青楼。更何况,她跟着大丽入杨家后宅之后便未同外头有什么牵扯了,更不可能在大丽的眼皮子底下去给父兄钱财的。 翻着手里的欠条,秀儿脸色难看。 女孩子顿了顿,接着说道:“最后第二张是你的身价,花老鸨留下的,春妈妈一见这银子便觉得有问题。” 秀儿咬了咬唇:花嬷嬷和春妈妈这些人都是风月场上的老人,身价银两这等事自然最是清楚。 将最后一张欠条翻过,秀儿看向手里最后一张。 “最后这一张是你父兄向人牙子递的条子,说家中有女十岁,擅劳作,问人牙子要不要,可以卖多少,人牙子回的是二十两。” 这条子不知道花嬷嬷是用什么办法拿到的,先前她还在奇怪花嬷嬷的匣子里留着几张与大丽、杨衍等人完全不相干的条子做什么,直到给春妈妈看过之后才明白用处在这里。 姜韶颜开口道:“当然,直接的证据我没有,我也不曾抓到你父兄和大丽亲自见面的情形……” “她不会亲自出面的。”秀儿却在此时开口打断了姜韶颜的话,脸色白的惊人,“你当然不会抓到我父兄与大丽亲自见面的证据,不过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做的。” 视财如命的父兄为什么会舍弃二十两而选择十两?自然是有人许诺给他们更多的银钱了! 花老鸨手里养了不少知客,毕竟开青楼的,背地里做过的缺德事多了去了,没有知客早被人套麻袋打了。 那么多知客自然是不惧一两个赌徒的。不然也不会敢这般随意压低了银两收来路不明,被拐子拐走的女孩子了。 还没到大丽身边时,她同花老鸨手里那些姑娘呆在一起时是亲眼见过有姑娘的亲眷上门挑事被花老鸨的人收拾的。 她父兄来过很多次,却一次都没被花老鸨手下的知客撞见过,那是巧合吗?很多事情此时再想起来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 没有被日常在外巡逻的知客撞见,却被难得出门一次的大丽撞见,这也是巧合吗? 若是有大丽许诺的那笔钱在先,父兄忍痛舍弃了二十两,选择十两,那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秀儿的脸色在松木寺林的映衬之下越发苍白。 她不知道自己被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会怎么样,或许会遇到一个不讲理的主子,也或许会遇到一个通情达理的主子,更或许是在大户人家的外院做着粗使的活计。可不管怎么说,她都能看到自由,有个盼头,待到攒足了银钱也有得到自由身的那一天,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笼里的鸟儿被囚禁起来。 她这些年被大丽带在身边看过很多突然消失的大丽跟前的红人,大丽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但凡有一点可能会惹麻烦的苗头都会被及时掐去,她那一对父兄却始终没有事……难道还是大丽特意照顾她不成? 秀儿苦笑了一声:这种照顾谁受得起? “是她做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对着面前的女孩子说道,“我知道是她做的。” 她看了那么多年大丽的手段,眼前这手段委实太熟悉了。 “应当是一开始她就选择了我。”秀儿说着,脸上现出了一丝冷意,眼里却满是茫然和不解,“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选我?” 眼下她被选为棋子是因为长的与大丽有几分相似,可那个时候她不过才十岁,模样更是黑黑瘦瘦的,与好看无缘,也看不出什么与大丽相似的地方。 这一点姜韶颜自然也已经发现了,她微微拧了拧眉,问秀儿:“你……长的像你母亲?” 大丽不可能未卜先知便事先猜到秀儿长成之后会同自己有几分相似,一开始就将手伸向了秀儿。 她见过钱三掳来的那一对父兄,长的与秀儿并不像。 秀儿闻言怔了一怔,却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我已经记不清母亲的印象了。” 姜韶颜闭眼回忆了一番先前看到的那对赌鬼父兄,顿了片刻,说道:“你那个兄长长的也不太像你父亲,可是像了你的母亲?” 不过秀儿兄长虽然与其父相似的地方不多,却也多少有些相似之处的,下半张脸和嘴就有些肖似其父,不过上半张脸去并不像其父。 秀儿想了想,点头道:“我倒是听人说过兄长像我母亲这种话。” 听到这里,姜韶颜只是再次打量了一番秀儿,顿了片刻之后,才道:“你比你兄长小十岁有余,彼时你父亲早已染上了赌瘾,你兄长彼时虽然还未染上赌瘾,却也不过十岁有余,家中这样重的负担,以你父亲的为人怕是不肯再让家中多一个孩子的。” 这话听的秀儿忍不住皱起了眉:“你说的不错。我自出生起,父亲是总是打骂我赔钱货之流的,母亲因着护我也时常挨打,听人说若不是我母亲瞒着,父亲根本不会要我。” 一想起母亲病弱还护着自己,瞒着父亲生下了自己,秀儿心底就是一软,那个家里,母亲是她心底唯一的慰藉,不过却已然过世了。 女孩子听了这些只是垂下眼睑“嗯”了一声,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你母亲不容易。” “自然。”秀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顿了顿之后,她再次抬眼看向姜韶颜,眼神却是一凛,“你找我若是为了对付大丽,我……我可以帮你。” 原本便是每日战战兢兢的在大丽身边呆着,今夕看不到明日,被大丽用“恩情”和“手段”禁锢在身边,这般恩威并施本就已经快叫人扛不住了。 此时,却骤然发觉自己以为的“恩情”到头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算计。从一开始便是她选中了自己,连所谓的“恩情”都是同她父兄唱的双簧。秀儿眼底满是凉意,心头压抑多年对大丽的愤怒在这一刻到达了巅峰。 只是愤怒归愤怒,要对付大丽……秀儿下意识的颤了下身子,这是来自身体本能的惧怕,她怎么对付大丽?有什么本事对付大丽? 面前这个女孩子同她无亲无故,突然来到自己面前告诉自己这些事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秀儿心里清楚。 能仅凭她手上的药香就猜到老夫人的隐疾,能让自己获得一刻的自由,这般站在这里无人跟着同她说话的定然不是普通人。 或许不是她帮这个女孩子,是这个女孩子在帮她,又或者可以说……她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会主动说出这句话的果然不是什么蠢人,只是在大丽长久的打压下已经本能的对她产生了恐惧。 “你不必直面大丽,这是白白丢了性命的事,你不必去做。”女孩子笑了笑,忽地莞尔,“对了,也不用去打听我的身份了,我姓姜,东平伯姜兆是我爹。” 她眼下这般显眼的模样,稍一打听就能打听到,姜韶颜自然没准备掩饰。 秀儿咬着唇,神情有些尴尬:她确实有回了杨家便打听面前女孩子身份的打算,毕竟自己的身份、大丽的身份这个女孩子都知晓,可面前这位神出鬼没的女孩子是哪个她都不知。这确实叫人有些不安。 “你难得出门一趟,长话短说,我确实有些事要你去做,往后不会的也会有人来教你,”女孩子说着唤了一声,“春妈妈。” 有人自松木寺林外走了进来。 春妈妈眯眼看向面前的秀儿:早说过这丫头若是运气够好会是个好苗子,眼下花老鸨没来得及调教的人落到了她的手里。 春妈妈搓了搓手,有些激动:早就想跟那姓花的一较高下了,眼下总算有了这个机会了。 虽然这个秀儿的长相手段什么的远不如大丽,不过有姜四小姐帮忙,她不叫大丽也进大牢里走一趟就不姓春! 姜四小姐说的没错,反正大丽也是要弄死她的,既然如此,她干嘛不折腾折腾?反抗一下也是好的嘛! …… …… 得了一沓了尘大师亲自画的符和一串念珠,杨老夫人松了口气,起身向了尘大师道谢。 “多谢大师!” 了尘点头起身还礼。 秀儿从一旁的寺林中快步走了过来,搀扶住了杨老夫人。 杨老夫人抱着那一沓的符和一串念珠,看了她一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随口道了一句:“你倒是来得巧!” 当时将秀儿遣去寺林里闲逛的是她,这时候抱怨秀儿来的不快不慢刚刚好的也是她。 一手养大杨衍的杨老夫人并不是什么寻常好糊弄的老夫人,只是因着头疼隐疾,外加上杨衍同大丽之间似乎还有些别的关系,一时间落了下风。 不过再怎么样,她都是杨衍的母亲,这一点是永远不会变的。 秀儿闻言立时解释道:“老夫人,我……在寺林中撞见那个春妈妈了。” 什么春妈妈?走到一半的杨老夫人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由愣了一愣。 秀儿道:“就是被夫……” 话未说完就听杨老夫人咳了一声,瞥了瞥不远处正在排队等候的信徒们,低声道:“上了马车再说。” 这个时候可不能叫秀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夫人”这种话来,毕竟在整个姑苏城百姓的眼里,她才是杨二夫人。 秀儿闻言,立时乖觉的点头应了一声“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待到同杨老夫人上了马车之后,将从了尘大师那里求来的符和念珠放到了一旁,杨老夫人才看向秀儿,审视的盯着她道:“说说看,那个被那狐狸精费了大力关进去,却又运气好逢陛下大赦天下放出来的春妈妈找你做什么了?” 秀儿这才低声解释了起来:“方才我在寺林里闲逛时春妈妈突然跳了出来,拉住我道她知道真正的夫人是谁,要我想办法将她引荐给你,说夫人不是好人,莫让大家都叫她骗了,还要我把她带到老夫人面前,她来告诉老夫人这件事……” 听秀儿说到这里,杨老夫人当即发出了一声冷笑:她是个正儿八经书香门第出来的,对于那等青楼出来的,不管是花娘还是老鸨,都有天然的厌恶。 不管是大丽还是什么春妈妈,她都不喜欢。不过两者相比,还是将衍儿迷昏了头的大丽更叫她讨厌一些。 这个春妈妈八成以为她是个被大丽哄骗的老糊涂呢,殊不知大丽身份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不过……杨老夫人警惕的看向秀儿,浑浊的眼里露出一丝精光:“你身边的人呢?怎么会让那个春妈妈近你的身?” 虽然她觉得这个秀儿是个老实的,毕竟只是大丽培养的棋子,就那女子的心胸,会教秀儿才怪了。可不管怎么说,秀儿都是大丽的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可要小心了。 杨老夫人果然会怀疑她!秀儿闻言却是松了口气,只是心中忍不住感慨:老夫人的反应当真同那位姜四小姐料的一点不差。 她原先以为大丽能料中老夫人的反应已经很厉害了,可此时想来,大丽毕竟同老夫人在后宅呆了二十年,比起来,那位同老夫人不曾打过什么交道的姜四小姐才是真的厉害。 连这个都能料中,秀儿心中多了几分底气,小心翼翼的回道:“秀儿也觉得奇怪,怎的没人在我身边,直到好不容易挣脱了那个春妈妈,到了寺林口,护卫才出现……” “啪!”一只玉镯突地碎裂开来。 看着老夫人愤怒的一拍案几,带动的手上的玉镯直接被震碎开来,秀儿吓了一跳,就要惊呼出声,却被老夫人瞪了一眼,及时咬唇压住了就要惊呼出口的声音。 虽然老实,却不木讷,还算识趣! 老夫人看着秀儿的反应满意的点了点头,顺手撩开马车帘子看向窗外发出了一声冷笑,待到放下马车帘子,老夫人才冷笑着开口道:“你身边当然没有护卫跟着,那几个昏了头不知道自家主子姓什么的狗腿东西跟在老婆子我的身边呢!” 出门一趟还要被大丽的眼线这样盯着,真当她是秀儿这个傻的不成? 那狐狸精的所作所为当她不知道不成?面上说的好听,对秀儿有重恩,却这般成日里跟进跟出的,把秀儿一盯就是二十年,这叫个屁的“姐妹”! 这种话也就哄哄秀儿这等什么都不懂的傻的,当她同秀儿一样是个任人拿捏的不成? “简直放肆!”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开口道,“手伸的倒是长,还想把老身当成她的傀儡不成?” 这种话老夫人以往可从来不会在她面前说的,秀儿低头作乖觉状。 姜四小姐说的不错,老夫人果然生气了! 她像个傀儡一样被大丽管着盯着,老夫人都看在眼里,即便有过同情,却到底没有牵涉到自身,不会多管的。 可有些事一旦牵涉到自身就不一样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教导(5K+) 将好不容易求来的平安符和念珠放在一旁,老夫人面无表情的褪下胳膊上断裂开来的镯子放到了案几上,手搭在那把未曾带下马车的龙头拐杖,摩挲了起来。 老夫人不出声,秀儿自然也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摩挲了半晌手头的龙头拐杖,老夫人终于开口了:“老身当年一记头疼这么多年,委实叫她得意的不知自己身份了!” 这种话往日里老夫人也不会在自己面前提起,更不是自己该听的,秀儿乖觉的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她眼下只是一个乖顺听话又老实的傀儡,能说什么呢?认真听着便好了。 “那魏氏也是个没用的。”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就算衍儿相中了那狐狸精又如何?彼时魏家没倒,又有老身在背后明里暗里偏帮着她,这样都斗不过那狐狸精真真是没用!” “不止自己没用,家里也是不中用的,好不容易跟着衍儿去了京城,家里却倒了,这不叫没用叫什么?” “当年在姑苏时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斗过了大丽,真是糊涂的可以,瞧瞧后宅这些人的反应,还斗过了大丽?被人牵着鼻子走还差不多!” …… 老夫人一通抱怨,脸色却是十分难看:被牵着鼻子走的又何止魏氏一个?她也一样! 眯眼看向一旁老实不吭声的秀儿,杨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唤了她一声“秀儿”。 被点到名的秀儿本能的“啊”了一声,抬头一脸茫然的向她看来。 这呆蠢的反应让杨老夫人蹙了蹙眉,不过心头却又舒了一口气:好在那个大丽防人防的紧,唯恐秀儿翻出天去,什么都不教秀儿,这些年这个秀儿又一直呆在宅子里,日常也不接触什么人,这心性倒同当年村子里那个被父兄欺凌的女子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女子翻不了天去却宛若一张白纸,虽是惧怕着大丽,却因着大丽的提防,倒也不算大丽的自己人。 拿来用一用倒也不错。 “真是蠢笨!”老夫人白了她一眼,手自龙头拐杖上挪开搭到了她的手上,骂道,“你是傻子吗?” 秀儿张大嘴巴,傻傻的看着杨老夫人。 杨老夫人抓住了她的手,压低声音开口道:“待你回去,大丽问起来你同老身来祥缘寺发生了什么,你要怎么说?” 秀儿看着杨老夫人突然放大至眼前的脸,从老夫人浑浊的瞳孔中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影子。 大张着嘴巴,很是傻气。 眼前仿佛再一次浮现出了那位姜四小姐的身影。 “你不用亲自去面对大丽,在杨家大宅里,你要人没人,要地位没地位,真对上大丽,怕是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你乖顺听话就好了。” “老夫人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杨老夫人虽然年岁大了,可能一手养大杨衍的妇人并不是什么老糊涂,年轻时手段也不少,她真要突然卯上大丽,大丽不吃个大亏是不可能的。” “你不要自己做什么,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了。” “不过杨老夫人在回去的马车上定会百般试探于你,她会问你怎么同大丽说话,你不要表现的太聪明,似老夫人这等人并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我教你怎么回答……” …… 心中一块石头彻底落了地,秀儿开口道:“夫人问起来,我便说我们来了祥缘寺,老夫人去同了尘大师画符请符,我去一旁闲逛,那个春妈妈跑出来缠上了我,身边的护卫却不在,直到到了寺林口,护卫才出来……” “倒是老实!”老夫人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说道,“你就老老实实的同大丽这般说便是了,不过春妈妈要同老身揭发她身份的事,你也莫忘了同她说,然后就说老身没有理会。” 将大丽引进门的是杨衍,她当然不会在没有得到杨衍同意的情况下解决了大丽。 秀儿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老夫人顿了片刻,看了她一眼,又道:“你再同大丽说那个春妈妈被护卫撵走前还同你约了个日子要见老身……” 这句话就是老夫人自己做的主张了。 秀儿听的本能的一怔,看她这幅怔忪的样子,老夫人却更是满意,瞥向秀儿,眼里精光一闪而过,随即转为怜悯:“傻孩子,你自己被大丽当成傀儡你知不知道?” 对上老夫人怜悯的神色,秀儿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老夫人。 这反应看的老夫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傻却不算笨,倒是有些用处。 老夫人这反应当真是从头至尾同姜四小姐说的一模一样。 “你通过了老夫人的试探,老夫人便准备把你这颗棋子拉到身边了。” “春妈妈是个突破点,老夫人定然会借用春妈妈编排一个再次出门的理由,还会把你带在身边……” 老夫人果然编排了个春妈妈要约见的理由,秀儿心中大定,听老夫人说着。 “那狐狸精一贯是个自视甚高的,觉得自己最是聪明,旁人皆是傻子的。”杨老夫人冷笑着开口道,“到时候她一定会想着将计就计,你我便遂了她的意,再次出门。” “大丽问你春妈妈约见你的日子,你知道该怎么说吗?”杨老夫人问道。 秀儿摇了摇头:她只是个乖顺听话又老实的傀儡,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 “你就说地方定在祥缘寺,日子是下月初一。”杨老夫人说着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念珠之上,口中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佛祖保佑!信徒要对付狐狸精,并非有意撒谎,请佛祖保佑。 秀儿乖觉的点了点头:果然一切都同姜四小姐说的一模一样,这姜四小姐是能掐会算不成? 杨老夫人很是满意的收回了目光,揉了揉眉心,看到一旁一匣子的药丸冷笑了一声,没有再出声了。 到了杨家祖宅,才进门便有仆妇围上来将秀儿挤到了一边。 看秀儿在一旁束手束脚的样子,杨老夫人拧了下眉头,却没有出声,果不其然,很快又有一个仆妇从宅子里走了出来,走到秀儿身边道:“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果然!这个狐狸精!杨老夫人咬了咬牙,冷着脸向屋宅中走去。 她眼下率先要做的便是寄一封信于衍儿:动手之前,她得探探儿子的意见。 …… “春妈妈眼见被护卫撵走了,不住的同我眨眼睛,意思是叫我莫要忘了。”秀儿耷拉着脑袋说着姜韶颜教的话。 那位姜四小姐能掐会算一般预料不差的本事叫她已然开始相信姜四小姐说的每一句话了。 “下月初一的祥缘寺吗?”大丽闻言若有所思,半晌之后冷笑了一声,道,“倒是会挑日子。” 每逢初一都是祥缘寺的开寺日,信徒不少,祥缘寺中摩肩接踵,要叫护卫跟着还当真不容易。 不过那又如何?眼前的秀儿是她养了二十年的傀儡,什么都掌控在她的手里,翻不了天去。 “我去同老夫人说一下,你下月初一同她出门见一见这个春妈妈。”大丽眼里满是嘲讽,“先前适逢陛下大赦天下,也算她运气好。既然她那么喜欢蹦跶,便叫她蹦跶个够!” 秀儿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是”,不自在的提了下裙摆。 这是成衣铺子里买来的衣裙,到底有些不大合身。 “去换了吧!”大丽瞥了眼秀儿说道,“不合适便换上合适的。” 即便成衣铺子里买来的衣裳她从来不穿,可这秀儿穿着还是有些刺眼。 …… …… 从祥缘寺回来之后一行人便去了钱三的宅子,一进门,春妈妈便扑到桌边猛地灌了一大口茶,叹道:“可累死老娘了!” 尽管姜四小姐一早便告诉她要被杨家的护卫追赶和撵走,可那么好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不由分说就冲了上来还是叫她吓了一跳,一边大喊“救命”一边没命的向寺后狂奔而去。 杨家的护卫自然不会在没领命的情况下动手杀人,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 今日是了尘大师亲自出面画符的日子,整座祥缘寺寺前寺后都有不少人,姜四小姐一早便给她指出了逃的方向,可那群杨家的护卫看起来委实太过凶神恶煞,吓死她了。她跑起来慌不择路时还不留神闪到了腰,真是半点不懂怜香惜玉。 春妈妈一大口茶水入肚之后便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一手扶着闪到的腰,一手翘着兰花指道:“老娘想年轻时也是一枝花,真是半点不知怜惜……” 还年轻一枝花……钱三瞥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这一枝花也就春妈妈她自认的吧! 一个人倒走了大半壶茶水,春妈妈才扶着腰看向姜韶颜,苦笑道:“姜四小姐,下月初一是不是也要这么来跑一回,老娘怕是……” “啪!”一大包药被丢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香梨小脸严肃的说道,“涂抹在扭伤处,早晚两次,三天就好了。” 春妈妈:“……” 再怎么能掐会算,连她受伤这种事也能算到?而且这药…… “放心,姜四小姐的药好得很,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绝无分号!”钱三看了有些眼馋,悻悻道,“能不能给我也来一份……” “你要做什么?”香梨冷哼着训斥道,“没病涂什么药?很好玩吗?小姐配药很辛苦的!” 呃……辛苦,钱三默了默,虽然看不出来姜四小姐的辛苦之处,可能是他眼拙吧! 在钱三舔着脸的羡慕中春妈妈半信半疑的收了药,隔着药包闻了闻,一股甜腻的香味从里头传了出来。 还挺好闻的。春妈妈心头有些发颤,常言道良药苦口,这甜的真跟寻常的良药不大一样,倒有点像毒药。 不过看了钱三先前把她耍的团团转的死了活活了死的药,这姜四小姐于医道上似乎确实有几分天赋。 不折腾什么的,开个医馆什么的也能过活……啊呸,这位可不能开什么医馆。前几日宝陵城闹的那一出已经传到姑苏来了。 比起旁人感慨姜老夫人偏心,姜三老爷不孝云云的,她同钱三的关注点与旁人明显不同。那姜老夫人一口一个姜四小姐虐待她了,指不定还会亲自施展苦肉计什么的掐自己一把两把的。 毕竟她同钱三可不是什么好人,坏人才最是了解坏人,都是一路货色。虽然还没亲眼见过那姜老夫人和姜二老爷,可隔着姑苏和宝陵两城,他们已经嗅到同类的味道了。 这老夫人他们不消看都能猜得到定会做出自施苦肉计栽赃一把的好事来。 可眼下苦肉计什么的居然不奏效。老夫人嚷嚷了半天要让大家看的被虐待的痕迹居然没有,反而另一只手上满是掐痕。 这等事钱三一听就拍大腿得意道:“定是姜四小姐神医手段,叫她吃了个闷亏!” 手段是真的厉害,可说神医……春妈妈觉得这神医委实太古怪,姜四小姐要当真开医馆了,那也定是个邪乎的话本子里那等亦正亦邪的角色。 眼下自己在帮她办事,姜四小姐应当不会折腾自己,春妈妈抱紧了怀里的药包。 “春妈妈且先在姑苏呆几日,下月初一前我会回姑苏。”女孩子说着起身道,“眼下我要先回一趟宝陵!” 贵人事真多!春妈妈闻言暗自嘀咕了一声,自觉走到钱三身边同钱三并排站在一起准备送面前这座“大佛”离开。 “大佛”离开前没忘记回头叮嘱他二人:“你二人不要闹事,和睦一些,明白吗?” 两人板着脸,神情古怪,让他们两个和睦?不过在“大佛”的注视下,还是口不应心的点了点头,道:“明白!” 哪敢不明白啊!不听话谁知道这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来对付他们呢!虽然看钱三不顺眼,姜四小姐的话却还是要听的。 眼看两人点了头,姜韶颜这才转身,待要离开,那边钱三却忍不住开口问道:“姜四小姐,您这般急着回宝陵做什么?” 方二小姐是给姜四小姐安排好姑苏的住处的,眼下既然要对付杨家,姜四小姐更该呆在姑苏盯紧杨家的动作才是,跑回宝陵做什么? 姜韶颜闻言瞥了他一眼,道:“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什么差不多了?钱三不解。 …… 两个护卫小心翼翼的从院墙外翻进了院子,其中一个在落地的瞬间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另一个见状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却因太急,一不留神手直接伸到了对方的嘴里,痛的发狠的护卫一口咬下,另一声惨叫随即响了起来。 两声惨叫之后,两人惊恐的看向院中。 半晌过后,鸦雀无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的互相搀扶着站稳了脚。 将黏在鞋底的仙人掌踢到了一边,看着鞋底密密麻麻的刺,不小心踩到仙人掌的护卫无奈只得忍住了痛意,跟着同伴向前走去。 哪个正经的伯府小姐会在院子四周种一排仙人掌的? 另一个同伴吹了吹被咬出血的胳膊埋怨的瞪了他一眼,看到他鞋底那一排仙人掌刺时也不好再说出什么别的话来了。 一脚踩在仙人掌上……看那一鞋底的刺,难怪他痛的叫出来了。 不过眼下不是两人抱团喊痛的时候。 “四……四小姐!”其中一个护卫小心翼翼的喊道。 风吹过仙人掌林和一堆不知道什么已经出苗的“野草”上,没人回应。 这四小姐的院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挺多的。 “真的没人?”另一个护卫有些不敢置信。 “当然了!”踩到仙人掌的护卫强忍着脚底的痛意说道,“那个姓白的老头管事一看就是个老奸巨猾的,日日提着个食盒同我们说四小姐出门了,叫人以为她是去光明庵看那老尼姑去了,其实根本就是出远门了。” 来宝陵已经呆了一段时日的姜二老爷和姜二夫人已经同大家大致说了一番四小姐在宝陵的交友状况了。 那光明庵的老尼姑是四小姐的朋友,两人凑在一起就知道吃。 “吃!吃!胖死这死丫头!”姜三老爷骂着,却因着前几日还痛着不敢放肆。 今日明显好了不少的姜三老爷终于有心思派人出来打探状况了。 他们自那一日分房自个儿掏钱出去单住之后还是会日日回姜家别苑吃饭的。 毕竟吃也是一笔花销,能蹭一点是一点。 一连几日都没看到死丫头的人,倒是那个老头管事日日提着食盒故意引导他们往“死丫头还在宝陵,去尼姑庵看老尼姑”这方面引导,倒是一时不敢放肆。 有那么巧的事吗?这死丫头同老尼姑日日吃也没个消停的?不止死丫头,那咋咋呼呼的丫鬟香梨还有那个不懂事瞎掺和的小午也没见到。 懵了几日,有些回过神来的姜三老爷连忙遣了两个人出来打探,这一打探才发现果然如此。 “老头管事狐假虎威,死丫头根本不在宝陵!”姜三老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两个伤了手和脚的护卫下去了,扶着还有些余痛的屁股对姜老夫人道,“娘,我们回别苑吧!” 死丫头不在宝陵,姜家别苑里没个主子,他们回别苑怎么了? 他一早便看过了,姜家别苑东苑虽然比西苑大不了多少,可因着死丫头住了几个月,里头布置的可比西苑好多了。 他要住东苑,老娘住主屋,他住次屋,让二哥同那二嫂还有那个女妓住西苑去。 姜老夫人点了点头,冷哼:她也正有此意。 死丫头虽然人不在宝陵,可东西还在,里头可有不少好东西。毕竟老大这个木讷的疼这死丫头疼的紧,死丫头手上还有不少宝贝,拿了藏了或者当了指不定还值不少钱呢! 第三百四十三章 包在身上(4K+) 日常把那只食盒放在大堂里,白管事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这空城计,哦不,是“空盒记”也唱了好几天了,瞧那边出去住的几个的反应也开始怀疑起来了,到时候没有四小姐在,这几个怕是又要开始折腾了。 昨儿三老爷身边那两个趾高气昂的护卫就不住的在往东苑看了。好在老夫人和三老爷来宝陵的第一日叫四小姐给吓怕了,到底不敢亲自出面……白管事心头不安渐浓,转头唤来门房叮嘱道:“今儿老夫人他们过来吃饭若是开始发难,你就去方家将方二小姐请来!” 四小姐离开宝陵前特意把家里的事情托付给方二小姐了,方二小姐当时的反应也是一拍胸脯道:“包在身上”。 可方二小姐到底不是四小姐,也不知道包不包的住?挥退了门房,白管事想着,正想着,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 白管事连忙起身向外走去,可还未走到大堂门口,便见二老爷、三老爷、老夫人外加二夫人和小柳绿一行人带着不少护卫气势汹汹的向这边来了。 不好!白管事心中一凛,面上僵了一僵,随即挂着笑迎了上去:“老夫人……” 几个主子还没唤完,那厢打完恢复了大半,只屁股有些余痛的三老爷便大手一挥将他推到了一旁。 白管事冷不防姜三老爷突然动手,摔了个踉跄,险些跌在地上。 那厢动手推人的姜三老爷却不自觉如何,只看向姜老夫人。 到底是自个儿多年的贴心老棉袄,姜老夫人点了点头,母子连心,姜三老爷当即会意,咳了一声,出面道:“那死丫头呢?”说话间斜眼不住地看向四周。 白管事看着一手扶着屁股一边斜眼乱看的姜三老爷,再加上脸上那还没好的鞋底印,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哦不,是不像什么好东西! 这模样,让经验老道的白管事心底一凉,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他们几个不会知道四小姐不在家了吧! 只是心底不安归不安,作为一个经验老道的管事,白管事笑容不达眼底,同往日一样的说着:“四小姐外出访友……” “访个屁的友!”姜三老爷突然发难,一脚踹翻了一张桌子,只是到底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一脚踹出当即痛的忍不住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脚。 险些忘了还有些余痛了,可痛死他了,姜三老爷本能的挥手朝白管事打去 被推过一把的白管事早有准备,闪身到了一旁,躲过了姜三老爷这一打,低头翻了翻眼皮:这三老爷屁股上的痛才稍稍好些又开始作妖了,有些人就不能好着,只有躺着才不会搞事情。 眼看姜三老爷一脚踢痛了脚,疼在儿身,痛在娘心,姜老夫人当即惊呼了一声“老三”,伸手扶住了姜三老爷,转而瞪向白管事,骂了开来:“狗仗人势的东西,当我等不知道那死丫头根本不在家是吧?” 被骂了一通的白管事脸色淡淡道:“四小姐确实外出访友不在家了啊!” “你这老东西少给我等绕那些弯子!”一旁搀扶着小柳绿和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的姜二老爷闻言忍不住骂道,“这几日同我们说的好似那死丫头是去尼姑庵看老尼姑去了一般。” 听姜二老爷一口一个“尼姑庵”“老尼姑”的说,白管事蹙了蹙眉,提醒姜二老爷:“是光明庵的静慈师太,静慈师太颇通佛法,我宝陵城人人尊敬。” “不过就是个老尼姑,尊敬个屁!”姜二老爷呸了一声,不以为然,“宝陵这穷乡僻壤的能出什么好东西?” 白管事面露不悦之色:阿弥陀佛,我佛显灵,定要给姜二老爷这等心怀不敬,满嘴都是屁话的人一个教训! 姜二老爷骂完静慈师太,骂完宝陵城又转头凑到姜老夫人面前道:“不用看了,那死丫头定然不在。否则咱们在这里这般大闹了一通,那死丫头早派那个瞎掺和的小午和咋咋呼呼的香梨出来阻止了。” 先前已经有人探过路了,死丫头不在宝陵这件事八九不离十了。不过因着那死丫头到了宝陵太过邪门,人委实精的厉害,怕就怕有什么万一,是以他们还是先在大堂这里闹一闹。 若是那死丫头在,真要出手了,大堂离大门统共也没多远,也可以及时跑路。 眼下闹成这样,还不见那死丫头的影子,这死丫头八成是不在宝陵了。 姜二老爷欢喜道:“娘,咱们快进去吧!” 有句老话说得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眼下他们就可以……啊呸,怎么说话呢?说的好似自己是个猴子似的。 姜二老爷甩了甩脑袋,赶紧将这不合时宜的比喻甩到脑外。 不管怎么说,死丫头不在,这姜家别苑是他们的了。 “二老爷!”小柳绿捏着帕子我见犹怜的看着姜二老爷,揉了揉肚子。 姜二老爷当即会意,一把将白管事拉了过来。 真不愧是亲兄弟,这三老爷和二老爷两人一个推一个拉,白管事吃了一记兄弟推拉,脑袋昏昏沉沉的。 “那死丫头会吃的很,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在库房和地窖藏了不少好东西。”姜二老爷狠狠的瞪了眼被拉到近前的白管事,指着小柳绿道,“那可是我姜家的金贵血脉,要是出了什么事,老子拿你是问!眼下你快去死丫头的地窖里把什么燕窝人参的弄上来……” 燕窝人参?老夫人挑了挑眉,摸了摸自己的於痕还没褪去的胳膊:她也要补补身子了。 三老爷见状当先不让的摸了摸屁股开口道:“还有我!”他被打伤了屁股,也要补补。 二夫人冷哼了一声紧随其后:“那贱人都有,我也要!” 一行仍丢下一席话便大摇大摆的带着护卫往东苑走去了。 西苑有个屁的好东西,好东西可都在东苑呢!那丫头外出也只来得及收拾一些细软,不少东西都没带走呢! 怔在原地的白管事摸了摸昏昏沉沉的脑袋:这几位果然一来就去四小姐东苑里头闹事了,不仅如此,还盯上了四小姐里地窖里的存货,虽说一早知晓这一众人不要脸,可不要脸到这个地步还是叫他有些意外的。 他只是个管事,能做的委实不多,还是待到方二小姐过来再商议好了。 …… 方家大宅。 听着面前的门房一五一十的说着姜二老爷等人闹事的经过,正在核对账簿的方知慧当即激动的丢了手里的笔,搓了搓手,兴奋道:“好!好!我等这一天很久了,让你们白管事等着,我这就带人过去给他们好瞧!” 这样的兴奋激动看的过来禀报的门房吓了一跳:方二小姐如此热情主动当然是一件好事,可眼下这反应也太过主动了。 当然这屋子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激动的,一旁的烟花周见方知慧这般激动的样子,当即“咳”了一声,提醒方知慧:“这姜家几个难缠的很,不讲理,不要脸,眼下又占了姜家主子的身份,姜四小姐不在,这怕是……” “怕什么?”方知慧却不等他说完便一巴掌拍在了案几上,打断了他的话,激动道,“正是姜四不在,才有我表现的机会。”说着不忘瞪一眼一旁的烟花周。 这烟花周明明是个男人,怎么偏偏说话做事都畏手畏脚,小心翼翼的,跟个小媳妇似的?还不如她豪气呢! “上一回我已经看过姜四的手段了,放心,瞧着就简单的很,搞定那几个乌合之众没问题的!”方知慧说着将账目拍在了他的面前,道,“账目你看吧,我去姜家搞定那几个混账东西,去去就来!” 冷不防被塞了一手账册的烟花周愣了一愣,待要说话,方知慧就回头朝他得意的拍了拍胸脯,道:“上回姜四教训姜家那几个你也看到了,简单的,你放心吧!” 说话间便匆匆跑到了外头,召集护卫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不过转眼的工夫,外头的嘈杂声便已经不见了,想是已经带着人走了。 方知慧做什么事都是风风火火的,绝不拖沓! 连带人去姜家收拾那几个混账东西也一样。 回过神来的烟花周:“……还挺自信的!”他嘀咕了一句坐下来,将方知慧塞给他的账册放到桌面上,翻了开来,却半点看不下去,半晌之后,忍不住喃喃,“可那位姜四小姐的简单跟她的简单是一回事吗?” 坐了片刻,实在翻不下去的烟花周放下了手里的账册,忍不住跟着出了门,临出门前没忘记拿上钱袋。 还是带着钱财好,有钱万事好铺路。 那厢的方知慧走路办事风风火火,出门就带护卫骑马赶去了姜家。 着实没料到方二小姐来的如此之快,方知慧赶到姜家时早一步动身的门房还未回到姜家,白管事也还在吩咐人收拾被踢翻了一片桌椅的大堂。 姜二老爷等人带着护卫才无东苑不久,方知慧便带了人赶过来了。 一群乌泱泱的人头看的白管事呼吸一滞:这方二小姐带着的人也委实太多了,甚至还超过了姜二老爷他们带的人。 不止人多,势头也足,每个人手里甚至还提了短棍。 这架势看的饶是主动求助的白管事心头都有些发慌,张了张嘴,问道:“方二小姐,你怎么带人……” “不带人怎么解决这等事?”不等白管事说完,方知慧便大手一挥看向四周,“那几个混账东西在哪儿呢?看我不收拾他们!” 又带了人还带了短棍,这方二小姐还撸起袖子,跟个刺头似的,这倒不像是来解决事的,像来打架的。 先前还在怀疑方知慧能不能包的住的白管事眼下不是怕方知慧包不包的住的问题了,而是怕她包过头了。 这般一想,白管事忙道:“方二小姐,你别乱来……” “诶,行了行了!”方知慧不耐烦的打断了白管事的话,瞥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跟烟花周一个德性?磨磨蹭蹭的,还不如我等巾帼英雄豪爽!” 白管事:“……”他可不是磨蹭,他是怕你这等巾帼英雄豪爽过头了。 “人呢?”方知慧不耐烦跟他废话,看向四周,看了看西苑,又看了看东苑,问道,“去哪儿了?” 白管事道:“在东苑四小姐的院子里。” 这话一出,方知慧便两眼放光,撸起袖子,搓了搓手,道:“倒是胆子大,连姜四的院子都敢去,真是活的不耐烦了,走,大家跟我去收拾他们!” 身后跟着的方家护卫拿起短棍齐齐扬起呼应了一声“是”。 这人多势众打群架的架势看的白管事更是心惊胆战,忍不住出声唤住方知慧:“方二小姐,你可别乱来……” “放心,我心里有数!”方知慧说着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让人将白管事和一众姜家别苑的下人“请”到大堂里,道,“包在我身上好了。” 看着白管事一脸不信的表情,方知慧哼了一声,斜了他一眼,道:“你要相信我,我同姜四是朋友,心里都有数的。” 白管事:“……” 他相信四小姐的心里有数,却不大敢相信这位气势汹汹的方二小姐的心里有数。 不过此时他纵然想拦也是拦不住了,方知慧唯恐伤及无辜,将人“请”到大堂之后,随手拿了根绳子将门锁系了起来,而后便带着人气势汹汹的杀到了东苑。 姜家别苑的东苑于方知慧而言半点不陌生,姜四在宝陵的时候,她时常跑来蹭饭去,来了都不知道多少回了。 这院子比起方家大宅自然是小的,不过景致清幽,姜四又是个心思玲珑的,院子里种了不少的花草之流的,甚至还捡了几块山石搭建了个小山,很是像模像样。 方知慧很喜欢这个比她院子小了一大半的院子,感慨了很多次这才叫“才女”的院子。甚至还想着仿照她的院子,将自己在方家的大院子也搞成这个样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弄来弄去仿佛就似是缺少了什么一般,方知慧不得已,只得做罢。 带着人风风火火的杀到东苑,一进门,只看了一眼,方知慧便气的七窍生烟。 那些看起来杂乱却乱中有序的花草被人踢得歪歪扭扭的扔到了一边,几个仙人掌更是直接被踩成了稀巴烂,也不知道哪个混蛋干的好事。 姜四小心养着的药草盆栽也是一片狼藉,东倒西歪的被人推到了角落里。 最重要的是那一排挂在姜四屋檐下,时常被她拿签子戳戳看有没有熟的“小鲜肉”们,还没有腌成老腊肉炒了吃就直接被人剪了丢在一旁的火堆里壮烈“牺牲”了。 要死了!肉都没得吃了!方知慧怒气腾地一下子升到了顶点,带着人“啪”地一脚踹开了屋门。 第三百四十四章 商议(5K+) 早知道这死胖丫头会享受,绝对不会亏待了自己,可待到亲自闯入东苑,看到眼前东苑的景象之后,姜二老爷等人心头还是酸的超过了自己的想象,酸水不住地往外冒 他们这鉴宝的慧眼还欠缺了些火候,不过瞧着死胖丫头院子里的山石花草,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几分意境来,能把这巴掌大的地方布置出这番意境的,定是花了大钱请了江南道有名的大工匠来弄的。这要花的钱可不是一点点,定是大哥暗地里又偷摸塞钱了。 真会享受! “破石头破花草浪费钱财!”姜二老爷骂了一句同姜三老爷上前直接一脚将院子里搭建的碎石假山和种的那些花草,尤其是那一排让人防不胜防的仙人掌一股脑儿的全拔了。 拔完仙人掌,推完假山碎石还不满意,一抬头,又看到了屋檐下挂着的一排用麻绳捆好的腌肉。 “吃,吃,我让她吃!”毁了仙人掌、花草和假山碎石的姜三老爷此时已经上了头,当即冷笑了一声,喝道,“拿把剪子来!” 将一排还来不及风干成老腊肉的腌肉们剪了下来,素日里最得主子心的小厮们此时已经很识眼色的去一旁生了火。 剪碎踩烂什么的都不足以泄愤,有什么比一把火都烧干净来得好的呢? 火很快生了起来,减下来的腌肉们被一股脑儿的扔进了火堆里,一股浓郁的肉香随即弥漫开来。 泄了一通愤正要进屋的众人停了下来,向火堆的方向看去。 默了半晌之后,全程抱臂冷笑围观的姜二夫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还挺香的。” 是挺香的。姜二老爷跟着咽了咽口水,开口说道:“死胖丫头的院子里成天传来各种各样的香味,想也知道是在吃香的喝辣的,山珍海味的伺候着,给我等吃的就是厨房里那破烂玩意儿。” 这瞧着平平无奇挂在檐下的肉块丢进火里,香气却真是邪了门了。 “应当是什么贵价的猪肉。”姜三老爷搓了搓鼻子,说道。他以往跟他那些狐朋狗友,哦不,是知己好友出去吃喝的时候听人说过,“有些猪身上的肉比金子还贵,那味道比牛羊肉还好吃。”死胖丫头挂在这里的兴许就是这样的肉。 若是这样的肉就这么扔了怪可惜的,而且……真的好香啊! 姜老夫人眯了眯眼,道:“去把肉捞出来我们尝尝看!” 虽然一把年纪了,可这些年姜老夫人养的委实不错,身板硬挺,牙口也好的很,素日里最是喜欢大鱼大肉了。 得了授命的护卫神情顿时一僵:才扔到火里去的…… 只是姜老夫人可不是什么会体贴下人的主,哪管是不是才扔进去的,两眼一翻,护卫不得已,只得捡了树枝火中取肉的捞出了两块黑乎乎的肉送去了厨房。 厨房里刘娘子等人正被逼着在做燕窝和人参,不过姜老夫人等人也没准备叫他们做这肉,而是自带了厨子。 就这姜家别苑厨子的水平,姜二老爷已经说过不过尔尔了,还是他们自带的厨子做得好。 跟随姜老夫人来宝陵的厨子自是长安城姜家来的,这位姜家厨子是在姜家呆了多年的老人了,最擅会琢磨姜老夫人的口味,重油重辣嘛! 这黑乎乎的应当是腌肉,虽然没见过这种腌法,毕竟在姜家呆了几十年,老夫人口味就没变过,厨子也懒得花心思去钻研新的做法了。 一波重油重辣的未熟腌肉很快就做好端到了姜老夫人面前,只尝了一口,姜老夫人就吐了出来,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扔掉!” 确实黑乎乎的直冲的人心头发慌! 这句话说出了姜家众人的心声,于是那一排腌肉被齐刷刷的扔进了火堆里。 将死胖丫头的院子搅和了一通,实在没有东西可以弄了,众人便进屋子里转悠了起来。 屋子布置的素净清雅,绣桌上和窗前还摆着插好的鲜花,颇为清幽雅致,这瞧着一看又是大师手笔。 “死胖丫头尽浪费钱!”姜三老爷拔了花瓶里的鲜花扔到了地上,顺带踩了一脚。 转悠了一圈,屋子不算大,里头摆的物件还真不少,到时候一股脑儿打包了去宝陵城的典当行当了应当值不少钱。姜二老爷心里盘算着。 真不愧是父子,这想法同还在宝陵县衙大牢看美人的姜辉如出一辙。 当年初来宝陵,姜辉也做过这样的事。 转了一圈,屋子虽小,却布置的颇有几分意境,姜老夫人眯了眯眼在绣桌旁坐了下来,看向众人,开口了:“东西倒不算多。” “对,一辆马车足够拉走了。”姜三老爷扶着余痛的屁股说着瞥了眼一旁盯着多宝架上的物件还在盘算的姜二老爷,毫不客气的开口道,“卖了到时候叫娘来分钱,二哥莫先琢磨了。” 他这“好兄弟”是什么个想法,当他不知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所有兄弟都跟大哥姜兆一样就好了,姜三老爷想着。 “老二,先坐下吧!”姜老夫人跟着贴心老棉袄说着,不忘提醒姜二老爷,“把死丫头床头那个软垫子拿来给老三垫上。” 老三一来宝陵就挨了一顿打,到现在都没好,她这做娘的是真真心疼。 正在盘算值钱物件的姜二老爷一听姜老夫人的吩咐,脸色便僵了一僵,心中一记冷哼,却还是顺手把放在床头那个瞧着便有些软和的软垫子拿了过来。 娘果真还是最喜欢老三了,姜二老爷心底飞快的盘算了起来:钱到了老娘手里,说是平均分,到最后肯定还是老三占了大头。 他家里眼下只有姜辉那个瘸了的小子和小柳绿肚子里还没出生的金贵血脉,老三家里却是一对双生儿,姜煌和姜韶灵,老娘口口声声骂着死胖丫头“赔钱货”,同样是赔钱货的丫头姜韶灵老娘却还是疼爱的,足可见女凭父贵,有老三这个老子,就算是个赔钱货丫头片子也能捞到不少好处。 小柳绿肚子里的应当是个男胎,毛大夫是个经验老道的大夫,他说是男的,定然是男的。更何况像他这么厉害的男人,怎么可能不是男胎? 这般的话,他这边就是两个儿子,老三那里虽然也是两个,却是有个赔钱货,既然如此,老娘该给他更多便是,可老三那个奸诈的,一贯最会哄娘了,到时候这糊涂老太太指不定还被哄的掏了钱。不行,他得开始为自己谋划谋划了。 姜二老爷拿着垫子,心不在焉的惦记着姜老夫人手头的钱财,自也没注意到白蒙蒙的毛垫子里夹杂了什么东西。 看他这好二哥的样子就知道开始算计了,姜三老爷冷哼了一声,看着姜二老爷亲自将垫子放在了凳子上,心头畅快不已:不是他吹,论哄老娘,他说第一,哪个敢说第二?没看他这好二哥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的,不也还是将垫子给他拿来了吗? 得了姜二老爷亲自“伺候”的姜三老爷心情舒畅的坐了下来,而后便发出了一声惨叫。 姜老夫人听着老棉袄的惨叫,心头当即一慌,惊呼:“老三?” 姜三老爷整个人跳起的瞬间,带动着扎在屁股上两根闪闪发光的银针瞬间便让姜老夫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见状当即忍不住开口喝骂了起来:“这死丫头赔钱货,干什么呢?这是想算计谁?不要脸的东西,真当我奈何不了你?等回了京,我倒要让姜兆看看他教出的什么女儿……” 奈何不了这死丫头,她还奈何不了她爹不成?姜老夫人心中冷笑。 听着以往最是疼他的姜老夫人开口为他喝骂起来,姜三老爷心里却没有半点高兴之色,反而用怀疑的眼神看向一旁的姜二老爷。 软垫子里扎着两根寸许长的银针,可谁知道这银针是死丫头扎的还是他这好兄弟干的? 这可是死丫头放在自己床头的垫子,难道能未卜先知,事先知道他们会闯进来闹事不成?反而是这个看似心不在焉的老二,自己痛的跳起来的瞬间,他可没错过这好“兄弟”脸上看好戏的神情。 指不定装模作样,故意整他的是这个老二,而不是死丫头。 他是不相信死丫头能未卜先知的,眼下不过是趁着死丫头不在,把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都弄到她身上而已。 姜三老爷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不显,跟着姜老夫人一同骂了两声“死丫头”,狠狠的拔了屁股上的银针收了起来,重新坐了下来。 他要带着这两根银针,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这好二哥做的好事。 一行人心中各怀心思的坐下之后,姜老夫人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众人,老二老三是她儿子暂且不提,关键是那里我见犹怜的小柳绿和一旁拿吃人的目光狠狠瞪她的姜二夫人。 平心而论,老二媳妇虽说是她亲自挑的,可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只是觉得有些像自己罢了。老二想要换个婆娘她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不过……姜老夫人看向一旁的小柳绿,长的还不错,虽说没有生成老大那个短命鬼媳妇那样的狐狸精样,却也还成。让她不满意的是这个小柳绿原来是风月场里的人,哪个正经人家能把这位娶进门来?只是眼下她怀了金贵血脉,这到底是姜家的种,可不能让老二媳妇给弄掉了。 这般想着,姜老夫人咳了一声,开口道,“一家人有什么事关起门来说,眼下还是对付那赔钱货的事要紧。” 小柳绿捏着帕子在姜二夫人吃人的目光中坐了下来:虽说这姜家的事她也没太在意,可这姜老夫人说的话还真有意思。 一家人有什么事关起门来说?说的好似那位姜四小姐不是姜家人一样。要知道东平伯姜家全仰仗人家爹,靠人家爹吃饭,现在关起门来要对付她的却还是他们,还真有意思! 不过,这同她有什么关系?她得赶紧趁着这时候捞一笔走人!来之前她可是同毛大夫说好要五五分账的。 她自诩不是什么好人,捞人钱财也不会有什么心里头不安的时候。这姜家一众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倒让她更是心安理得。反正姜家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骗起来不会愧疚。 姜韶颜的四人绣桌边挤五个人到底有些挤得慌,不过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姜二老爷紧紧护着小柳绿和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仔细一旁的姜二夫人下黑手。 挤挤攘攘间,得了姜老夫人示意的姜三老爷开口了:“那死丫头东西都没带走定是要回来的,所以眼下我等是捞一笔卖了死丫头的东西,然后赶紧回长安还是留下来,干脆鸠占鹊巢……” “三弟怎么说话的?”姜三老爷随口说出的话让一旁的姜二老爷听的很是不快,“什么叫鸠占鹊巢?这话说的你我好似坏人一般。这姜家别苑本来就该是我们的,是大哥糊涂给了那死丫头。” 真会挑刺!姜三老爷随口“嗯”了一声,心里头又给姜二老爷记了一笔,接着说道,“正事要紧!总之,大家看是留下来跟死丫头斗还是回长安。”话说到这里,稍稍一顿,姜三老爷便紧接着开口了,“我的意思是先带着东西回长安的好,这里是宝陵,我这几天在宝陵街头找了个大师算了算,宝陵这地方地处江南,水多的很,同我们有些相冲,这叫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反而是死丫头是胖头鱼转世,人在宝陵,如鱼得水。若是去了长安就不一样了,天子龙气环绕,那是我等龙王亲戚的主场,死丫头那胖头鱼去了龙气环绕的长安,蹦跶不起来的。” 这一席话饶是自诩在花月楼里也算见多识广,见惯了各种各样嫖客的小柳绿也听的呆住了:感情这姜三老爷是把自己当成龙王亲戚,天子身边人了,同样姓姜的东平伯的亲闺女却成了胖头鱼。原本还以为姜三老爷只是屁股被打了,肿的有些屁股大,眼下才发现他脸更大。 总之姜三老爷说了一通,就是宝陵这地方邪门的很,不利他,哦不,是大家,还是先回长安躲一躲再说。 这是捞一笔赶紧走人的意思了。 只是这话一出,除了姜老夫人眯着眼不表态之外,姜二老爷和姜二夫人却齐齐反对了起来。 “不成,辉儿还在牢里!”姜二夫人激动道,“那是县衙大牢,再怎么瞧不起这芝麻大小的官总也是个县令,不能强闯进去将辉儿带走,要不然就是劫狱,那是不得了的事!” 总不能为了闯宝陵县衙大牢到最后一家人反而进了大理寺大牢吧!这可亏大了。 他们要走,肯定是要带辉儿一起走的,不然大家都走了,留辉儿一个在宝陵的话,那死丫头指不定哪天闲得无聊开始整辉儿了,不成不成,这绝对不成! 一向同姜二夫人不对付的小柳绿难得同姜二夫人意见一致:她可只是想捞一笔就走的,真要跟着姜二老爷去了长安,人生地不熟的,那可太不方便行事了。 是以只这般一想,小柳绿便捂着肚子,对姜二老爷道:“二老爷,这舟车劳顿的,肚子里的孩儿怕是受不住的。” 姜二老爷原本还在犹豫,此时一听,当即跟着姜二夫人道:“不成不成,不要走,还是留在宝陵的好!” 天大地大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最大,这个可不兴瞎折腾。 两个儿子一个要走,一个要留,姜老夫人有些犹豫,姜二老爷见状,当即咬牙再次加了一把火,道:“娘,你就甘心就这般避着那死丫头?就算听了三弟的,”姜二老爷说着不屑的瞥了眼姜三老爷,顿了顿,接着说道,“回了长安,以大哥疼死丫头的劲儿,定是也要把她弄回长安来的,总是要对上她的,当缩头乌龟难道能当一辈子不成?” 听到“缩头乌龟”四个字,姜老夫人的脸当即黑了,冷冷的哼了一声,道:“我呸,做梦呢她!” 笑话,她吃过的盐可比死丫头吃过的饭都多,难道还会怕了她不成? “走什么走?”姜老夫人伸手拍了拍身边老棉袄的肩膀以作安抚,“老三,咱们不走,不把那死丫头收拾了,我就不做她这个祖母了。” 头一回在同好“兄弟”的较劲中败下阵来的姜三老爷脸色有些难看: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是娘的贴心小棉袄的,没想到却还有被姜宇这好“兄弟”压到头上来的一天! 看了眼自家二哥怀里那个捂着肚子的小柳绿,姜三老爷发出了一声冷笑,不知道是不是屁股的余痛令他心头有些隐隐不安。 捞一笔就走其实是最好的,要知道回了京城,那死丫头若是得了宝陵城的庇佑,将他们整了,他们还能折腾好大哥姜兆去。 眼下姜兆远在千万里之外的长安城,手哪够的到他? …… “阿嚏!”自衙门回府的姜兆打了个喷嚏,手里提着一罐茶叶,精气神很是不错。 近些时日,他在衙门做了不少事,颇受上峰赏识赞赏,甚至上峰还将自己前段时日得到的陛下御赐的贡品茶叶分了他一罐。 虽然这段时日早出晚归的辛苦了些,可受上峰赞赏,到了年底政绩考核得了嘉奖,想来明年的俸禄也能涨上一涨,给阿颜买些喜欢的东西。 这般想着,一脚踏进姜府的姜兆脚下却突然顿住了,抬头对上安安静静的府邸看了片刻之后,他偏头瞥向身边的老管事,道:“近些时日,老夫人他们没有闹……呃,没有什么事吧!” 近些时日虽然繁忙,可他总觉得好似缺了些什么,直到此时,对着安静的没有什么大动静的府邸才赫然发现缺了什么。 娘和三弟他们居然已经有那么久没有来闹他,问他要东西撒泼了,这……还当真挺奇怪的。 第三百四十五章 重演(5K+) 娘和三弟他们不折腾当然是一件好事,可是这么多年了,半辈子都是如此了,不太可能会突然改了吧!姜兆有些疑惑。 姜家管事闻言脸色顿时一僵:就算知道这段时日伯爷事务繁忙,可到底还是会有记起来的时候了。 对上姜兆的询问,姜家管事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张帖子递给姜兆。 那是安国公府老夫人发给京城各家老夫人的帖子,却不似往常季老夫人发出的帖子那般抢手,而是大半长安城权贵家的老夫人几乎人人都有。 这也是东平伯府以往能收到的为数不多的帖子中的一份。 季老夫人每年入冬这个时候总会去长安城外的寒山寺礼佛祈福,同时也会给京城权贵家的老夫人都发了帖子,有功夫的或者同样礼佛祈福的就会过去。不过比起季老夫人别的帖子那般一帖难求,这帖子接了真正去的人却并不多。 毕竟这帖子说是礼佛祈福就是真的礼佛祈福,吃斋念佛整整好几个月,曾经有老夫人想借着礼佛祈福的念头为自家家里小辈搭线,却被季老夫人训斥了一顿。之后别说礼佛祈福了,别的季家帖子也没了那位老夫人的份。 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便是这样的。 既然是真的礼佛祈福,愿意去的自然不多,往日里日日大鱼大肉,天天要吃香的喝辣的姜老夫人当然不是什么诚心人,这帖子从来是接了不理会的。 今年……姜老夫人却破天荒的接了帖子去礼佛了? 姜兆实在不敢不相信,他拧了下眉心,狐疑的看向姜家老管事,忍不住再次问了一遍:“娘真去礼佛了?” 不是他说,他这个娘要能静下心来礼佛那才是一件怪事呢!再者,真是不管怎么看,姜老夫人都不像是那等肯虔心礼佛的人啊! 被询问的姜家老管事心中苦笑:不说伯爷不信老夫人会去礼佛,他也不信。 更何况老夫人同三老爷离开时还“特意”抓了他的孙子当了护卫,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只道他们说是去礼佛了,就是去礼佛了。 想到被抓走被迫当了护卫的孙子,姜家老管事自然不敢多问。 可有些事即便不问,也能感觉的到:譬如厨房里老夫人最喜欢的那个烧的菜最对她胃口的厨子一同去“礼佛”了,又譬如宝陵姜家别苑的白管事这些天来信委实来的勤快。 即便是不知道,大抵也能猜得到老夫人和三老爷他们去宝陵了。 就老夫人和三老爷他们那等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怕是在他们眼里,除了长安城之外,其他外乡人都是乡下人,宝陵这等江南小城自然也是乡下地方了。这等乡下地方,能叫他二位“屈尊降贵”的过去多半是同四小姐有关了。 这二位怕是过去找四小姐的麻烦了。 只是这些只是他的猜测,老夫人和三老爷离开时可是抓了他的孙子,恶狠狠的告诉他是去“礼佛”了,他也只能…… 姜家老管事对上满脸疑惑的姜兆,苦笑着回道:“老夫人他们自己说去礼佛的。” 对,是老夫人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去礼佛就不一定了。 可惜的是,姜兆到底忙于外事,对内宅之事所知不多,没听出话里的意思。闻言想了想,点头道:“娘若当真能想通自然再好不过了。” 到了年关,衙门委实事务委实繁忙,姜兆暂且将姜老夫人的事放到了一边,问老管事:“阿颜近些时日可来信了?” 听姜兆提到这个,姜家老管事才松了口气,道:“还不曾,不过算算日子,四小姐也快来信了。” 姜老夫人是不是真去礼佛这种事不若就由四小姐告诉伯爷好了。他到底只是个做下人的,有些事做不得。 姜兆闻言点了点头,提到爱女,面上也多出了几分笑容,摩挲着手里的茶叶道:“听说阿颜去了宝陵对吃食上讲究的很,这茶待到年关一并给阿颜送去好了。” 虽只是个送茶的小事,却也能看得出伯爷对四小姐的疼爱。还盼老夫人看在伯爷面子上莫要对四小姐做出什么事来。要不然,伯爷当真发了狠,便是老夫人是他娘,这件事怕是都没这般容易善了的。 …… …… “阿嚏!”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的姜三老爷揉了揉鼻子,继续挤在绣桌旁听着老娘开口准备亲自动手收拾一下死胖丫头,好叫死胖丫头明白,到底谁才是姜家最说得上话的女人。 虽然意见被老娘“否决”了,可姜三老爷作为贴心老棉袄,还只能在一旁坐着听着。 这死丫头的绣桌也太小了,挤五个人真是怪难受的!姜三老爷胳膊肘推了推一旁的姜二老爷。 被推了一把的姜二老爷没好气的瞪了眼姜三老爷:老三推什么推?五个人就他一个人占的位子最大,被打了屁股肿的大,占的位子大了不起啊! 只是虽心中不满,在老娘面前却不好表现的太过,姜二老爷不得已往一旁挪了挪,把小柳绿往怀里带了带,缩了缩身子。 这举动看的姜二夫人火冒三丈:姜宇这个狗东西,当着她的面同这个狐狸精做什么呢?心中愤怒,姜二夫人也往姜二老爷身边挤了过去。 姜老夫人才开了个口还来不及说正事,便见下头四个挤来挤去的当即冷哼了一声,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绣桌上:“你们……” 话未说完,便听“嘭”地一声,屋门被人一脚踹开,方知慧带着护卫冲了进来,一见这五个人挤在四人绣桌旁的举动当即气笑了:“你们在干什么呢?这是准备合起来对付我家姜四不成?” 瞧瞧那绣桌都快叫他们压塌了! 说罢方知慧伸手指向外头的院子冷笑了起来:“这院子搅和成这样是你们干的?” 在方知慧冲进来的瞬间姜老夫人便变了脸色,待要喊人,眼角的余光却撇到了方知慧带进来的护卫。 乌泱泱的一大片,而且瞧着个个人高马大的,姜老夫人心中一个哆嗦:想到自己带来的护卫,除了正儿八经她和老三院子里的几个之外,其余的都是临时拉来凑数的,譬如门房大爷的小儿子,管事的大孙子等等,这些人顶个屁的用。 哦不,也不能这么说,拦一拦她那个木讷长子还是有用的。 眼下对上这方家的,姜老夫人只看一眼,就知道是打不过的了。 这宝陵城首富方家在整个江南道商场上也有几分名头,几个女人跟个男人似的,一个比一个不服管教不听话。话说回来,这死胖丫头到了宝陵转了性子指不定还是跟这方家的学的。 这等地方地头蛇钱财多的是,日常也把护卫养的白白胖胖的,打起人怕是一把好手,真要动手只有挨打的份。 姜老夫人看着气势汹汹走进来一副找茬样的方知慧很是识眼色的没有立刻出声,而是瞥了眼身旁的姜三老爷,神情警惕。 母子连心,姜三老爷见状立时道:“娘,死丫头应当不在宝陵。” 要是在的话,这什么方家小姐也不会出面了。 方知慧听了当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姜四在不在无所谓。” 就姜家这几个,她动动手指就解决了。 同带了这么多人的方家小姐硬碰硬?开什么玩笑?姜老夫人起身,冷着脸看向方知慧:“方家小姐是吧?这里是姜家,可不是你们方家,方小姐带着人上门是来找茬的不成?” 居然倒打一耙?脸皮真够厚的!方知慧不耐烦同她多废话,抬手指向院中,扬声质问:“院子里弄成这样是不是你们弄的?你们趁姜四不在,跑她院子里来闹事……” “我们是要重修院子。”眯眼打量了一番方知慧,姜三老爷半点没有前几日被打棍子时的乖觉老实,转着眼珠说道,“既要重修院子,那院子里的东西推了重修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方知慧听的顿时拧起了眉,没有想到这位前几日被打的没有半点还手之力的姜三老爷这么难缠,一时也有些发懵,却还是本能的开口道,“我没有听姜四说过要重修院子……” “这是姜家的内事,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一次打断她的是姜老夫人,姜老夫人眯眼打量着面前的方知慧,这穷乡僻壤的首富家里的女人也不过如此嘛! 看着眉头紧皱的方知慧,姜老夫人冷笑着出声了:“你姓姜吗?” 她当然不姓姜,不过即便不用特意知会姜四,也知道姜四不会让面前这几个混账东西胡乱毁了院子。 “我们姓姜,这是姜家的内事,轮不到方小姐来插手。”姜三老爷摩挲了一下下巴,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还以为这同死胖丫头交好的方二小姐有多厉害呢,原来也不过尔尔。 不过也正常,似这种内宅事,这位日常抛头露面在外头跟个男人一样乱跑的方二小姐懂个什么?他那好大哥姜兆不也拿他们和娘没办法吗? 一句姜家内事足以喝退这位方二小姐了。 方知慧当然不是什么一句话就能被说退的人:“我认识姜四这么久了,她临走前让我看好姜家别苑……” “你认识我们四丫头这么久是多久?有我们认识她十几年多吗?”姜三老爷不以为然的同姜老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她在京城就是这样,想法一天一变,有时候半天一变,没个准的。” “胡说八道个什么?”这话听的方知慧气笑了,“姜四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你认识她才几天,我们认识她可是十几年了,不信你问她?”姜三老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看把这宝陵地头蛇家的二小姐愁的眉头紧皱,心中愈发得意,“要不你去问了她改日再来好了。” 死胖丫头不在宝陵,这方二小姐便是真要去把死胖丫头叫回来,跑一个来回,他们早先带着东西回宅子去了。 胡搅蛮缠这种事最忌讲理和要脸了,这种事他们这么多年最是擅长了。 拿外头那一套还有几分规矩的行事规则套到这里来,一般都是行不通的。就连他那个有几分手段的好大哥姜兆也被他们这一出闹的头疼不已,更别说这什么方二小姐了。 能无师自通的,他长到这么大也只见过死胖丫头一个,不过眼下死胖丫头不在,要对付一个方二小姐绰绰有余。 “不错,方家小姐,这是我们姜家的内事,跟你无关。”姜老夫人跟着开口说道。 她同老三配合的一贯默契,这一套除了初来宝陵时吃了个闷亏之外,其余时候都没输过,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姜三老爷上前搀扶住了姜老夫人,扶着姜老夫人向那位方二小姐面前走去。 既然来了,便不能叫这位活财神轻易走了。 …… …… 在路上赶了一路,好不容易才赶到姜家别苑的烟花周看着被破开的大门,头疼的敲了敲脑袋,脚下却加快了向大堂赶去。 只是还不待走到大堂,便看到一群姜家别苑的下人从大堂里走了出来,姜家那个门房正凑在白管事身边手里拿了根剪断的绳索问“管事有没有大碍”。 “我们能有什么事?方二小姐是自己人,可不会做什么。”白管事想也不想便急的摆手道,“快,快去东苑看看,我方才听到东苑有人发出了一声惨叫……” “什么人的声音?”话未说话,便被人打断了。 白管事一抬头,便看到了向这边急急赶过来的烟花周。 烟花周急忙跑至他跟前,问道:“可是方二小姐……” 白管事摇头:“不太像。” 应当不是方二小姐受伤什么的。就方二小姐带着那么多的人,真要动起手来,姜家几个再赖皮也不是她的对手,他怕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方才看到姜二老爷身旁的小厮匆匆跑出去了,我担心他们几个会使诈!”白管事说道。 方二小姐就算不是蠢人,可似姜家这几个这样的,方二小姐怕是此前便没遇到过。姜老夫人一行人可谓是把内宅事同泼皮无赖结合在一起的表率了,再加上姜老夫人一行人的身份,这样的人真要耍起赖来当真拿她没辙,不然伯爷也不会吃闷亏了。 白管事有心想教一教,不过此时委实不是说教的时候。这等事看似小,实则麻烦的很,连伯爷都会吃亏,这些年轻的人,除了四小姐之外他还当真没见过几个能把这一群泼皮无赖收拾的这么服帖的。 可眼下四小姐不在宝陵,方二小姐看似人多势众,要是吃起闷亏来,怕是反而要落了下乘。 事实证明,白管事果真经验老道,同烟花周火急火燎的赶到东苑才进门便看到了躺在地上嚷嚷喊疼的姜老夫人,一旁的方二小姐一脸抱着双臂站在一旁,愤愤道:“我只是不小心碰了她一下,能摔成怎么样?” 这情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老夫人那一把原本想坑四小姐的碰瓷眼下坑起了方二小姐。 “大不了赔些钱就是了!”方知慧说着狠狠的“呸”了一声,心中却是憋屈不已。 她不在乎这点钱,可这般被这明知道不安好心的姜老夫人讹钱还是让人心中不快的。 明明是来收拾这几个的,怎么吃亏的反而成了她呢?方知慧憋屈不已。 不过最叫她憋屈的还是姜四的小院子叫这几个混账东西毁了,要知道里头一花一草一石可都是姜四亲自布置的。 心血最是值钱了,难道就任凭这几个睁眼说瞎话不成? “我的姑奶奶,”看着她风风火火高高兴兴的出门就知道要坏事的烟花周忍不住扶额,上前没好气道,“这就是你说的简单?” 就知道姜四小姐的简单跟她的简单不是一回事。 “我哪知道他们会这样?”看着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喊疼的姜老夫人,方知慧抱着双臂哼道,“奸诈无赖不要脸,偏他们还姓姜,我要说什么,他们就道是什么姜家内事,让我这个外人不要瞎掺和!” 方知慧说着看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姜老夫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趁着姜四不在,猴子称大王呗,胡说八道罢了!” 对,当然是胡说八道!烟花周无奈扶额,反问她:“那你能拿她怎么办?” 说罢他看向被人请进来的几个宝陵县衙的官差,官差身后还跟了不少百姓。 宝陵城是个鲜少发生什么事的地方,如这等官差齐齐出动的时候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爱看热闹的百姓自是要跟过来看的。 一众跟在身后的百姓一进门见到这阵仗,当即便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就知道这宝陵城的事离不开姜家、方家什么的,果不其然,这一进来,两家就齐了。” 这姜家别苑也在宝陵多年了,打从来了主子开始,宝陵城就彻底热闹起来了。 对于姜家的热闹,百姓也算一回生二回熟了,指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姜老夫人,道:“这次这老夫人是碰瓷还是真的摔了?姜四小姐人呢?” “我们四小姐不在。”白管事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有些头疼,他看向不远处抱着双臂愤愤的方知慧道,“是方二小姐同我们老夫人有些误会,其实不算什么大事……” “吃里扒外的东西!”话未说完,一只鞋底便扔了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白管事着实一惊,以至于忘了抵抗,却反而阴差阳错的只擦到了些鬓角。 看着白管事一动不动,扔鞋底的姜三老爷啧了啧嘴,满脸的失望之色:没想到这老头突然老实了,他这一下为了扔这老头扔个正着,特意预判了一下老头躲避的方向,不成想叫他这个老实的反而躲走了大半的鞋底。 宝陵这地方果然有些邪门。 又是扔鞋底又是倒地叫唤的,跟在官差后头看热闹的百姓有当日在姜家别苑门口看热闹的“老人”当即感慨了一声“好生眼熟”。 那一日的事好似又重演了呢! 第三百四十六章 力争(4K+) 不过即便是重演了,当日在场的姜四小姐今儿却不在这里。 看热闹的百姓看的颇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拿胳膊肘戳了戳被鞋底擦了个边的白管事,道:“姜四小姐去哪儿了?” 白管事摇了摇头:四小姐是去姑苏了,可四小姐虽然没有交待过保密的话,他这做下人的还是不要随意泄露四小姐的行踪了。 眼见白管事摇头,看热闹的百姓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原来你也不知道,那这下怕是没意思了!” 没人通知姜四小姐回来,眼下这姜家老太太同方家二小姐这一出戏也不知道会唱成什么样子呢! 吴有才暂时不在宝陵,衙门里的事便暂由衙门里的文吏来做决定,一般而言,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譬如前几日那位姜三老爷挨板子的事就不用特意去姑苏将吴有才请回来的。 眼下眼看这老太太倒地喊痛,再看看牵涉其中的人:姜家和方家。皆可算是宝陵为数不多的称得上名号的权贵了。 “这是大事!”文吏只一看便连连摆手,赶紧尝试着将烫手的山芋扔出去,“不成,我要去姑苏请我们吴大人……” “这算哪门子的大事?”方知慧抱着双臂冷哼道,“不就是这姜老太太故技重施,想要讹我方家的钱财罢了!” 虽然对付姜家这一众泼皮无赖有些头疼,可她看人的眼光还是准的:这几位想做什么她只看一眼便知道了。 不就是想要碰瓷讹钱嘛,大不了陪些钱便是了。 真正让她咽不下这口气的是姜四被毁了的院子:这几个无赖仗着自己姓姜,跟姜四一个姓,简直无法无天了!诶!姜四怎么会有这么群亲戚的?这都要怪她爹,怎么打这老太太肚子里生出来了呢? 方二小姐脾气不算顶好,人也不算什么大善人,爽快却是个爽快人。开口便道出“讹钱”愿意拿钱息事宁人,这对被临时抓来顶替吴有才的文吏而言可是一件大好事,是以听了方知慧所言立时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姜家老太太,你们要多少钱……” 很显然,因着前车之鉴,这位姜家老太太在宝陵城百姓的心中同慈祥老太太无缘。碰瓷讹人这种事,既然对着亲孙女都使得出来,对着这位宝陵活财神更使得出来了。 方家愿意拿钱摆平自是再好不过了,只盼这位老太太心里头有点数,莫要狮子大开口的好。文吏心中有了主张,若是这姜家老太太真要大开口,他可是不依的。 这般想着,文吏轻咳了一声,正要开口,不成想那厢的姜三老爷和姜老太太却叫了出来。 “胡说八道什么?哪个想讹钱了?”姜三老爷愤怒的说着,脸涨的通红,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 对姜三老爷受了冤枉的反应,众人却是将信将疑,不说文吏了,就连一众看热闹的百姓脸上都有些许疑惑之色。 真的假的?他们难道真会冤枉了姜三老爷不成? 方知慧看了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对一旁的烟花周抱怨道:“你看看姜四家里头都是什么人?她爹投胎时怎么没选好肚子呢?偏从这老太太肚子里出来!”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跟姜四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这感情是整个姜家的人品都摊到姜四和她爹头上了,旁人半点都没有分到吧! 烟花周无奈的咳了一声,提醒她:“我的姑奶奶,你可少说几句吧!” 这姜家几个看着上不了台面,折腾起来却是真的烦人。不然方知慧也不会吃这个亏了。那位姜四小姐可不一样,兴许是打小就在这群亲戚里头杀个七进七出练出的应对本事。 姜三老爷屁股半好,人也嘚瑟了起来:“我娘好端端的,精神矍铄的一个人……” “那可不一定。”方知慧抱着双臂在一旁扯了扯嘴角,毫不客气的拆台道,“你娘的精神好不好只跟能不能搞到钱有关!” 早知晓这方家小姐是个刺头,便是肯出这个钱,也没那么容易放过自己。姜三老爷眯了眯眼,哼了一声,义正言辞的说道:“胡说八道,我东平伯姜家什么人品整个长安城的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方知慧听了,在一旁凉凉的挑着刺:“得了吧!你东平伯也就在宝陵这巴掌大的地方做个大权贵,长安城那权贵遍地走的地方,哪个来管你东平伯府的闲事?反而是姜四,指不定比你这整个东平伯府都要有名呢!” 这倒是事实,长安城似东平伯府这等破落勋贵可有不少,似姜四这样以一敌三的胖小姐却是整个长安城也挑不出几个来。 方知慧的这张嘴有多不饶人,烟花周深有体会。只是此时她吃了一记闷亏,怕是谁劝她少说两句都是不顶用的。 无奈的扶了扶额,烟花周摸了摸怀里带来的银子,没有再开口劝阻了。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姜家几个就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可万不会因为方知慧多说几句或者少说几句就手软。既然如此,干脆就放方知慧出来说好了。 对方知慧的挑刺,姜三老爷神情一僵,不过到底多年练出了一副城墙一般的厚脸皮,顿了顿之后,旁若无人的接着说了下去:“我那好大哥姜兆在朝中甚受上峰夸赞,也受陛下器重。能被陛下器重的岂是一般人?” 方知慧冷笑:“姜兆是姜兆,你是你,你大哥厉害有什么用?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好竹还出歹笋呢,一个厉害大哥有个蹩脚弟弟有什么奇怪的?” 这话就差没指着鼻子骂他就是这个蹩脚弟弟了,姜三老爷气的鼻子都歪了,下意识的瞥了眼不远处另一个“蹩脚弟弟”姜二老爷,见他正搂着小柳绿在说笑,一旁是死死瞪着他二人的姜二夫人。 这个好二哥真是够了,他和老娘在这里为大家的利益出谋划策,他倒好,在那里抱着个狐狸精不撒手了,顶个屁用!待得了钱还得分他……姜三老爷冷笑了一声,迟早要想办法把二哥吃进去的都叫他吐出来。 不过眼下还是应对这姓方的死丫头来的要紧。 “随你怎么在外编排我等,我等做了什么,大家都看在眼里!”姜三老爷冷哼,“我……” “对啊,看你们一来宝陵就闹事,欺负姜四,还趁着她不在把她院子搅得一团糟,好个真男人,专门欺负弱女子是吧!”方知慧翻着白眼,骂道。 早知这等穷乡僻壤的地方专出刁民,看面前这个姓方的丫头那牙尖嘴利的样子,姜三老爷心中窝火:不管姓方的丫头还是四丫头那个胖丫头,这两个哪里像是弱女子了?倒是小柳绿……姜三老爷瞥了一眼那厢捂着肚子的小柳绿,随即转过身去:罢了,这等弱女子也不比这两个弱到哪里去。 果然是商户出身的女子,养的最是刁钻!一看姜三老爷被方知慧盯着骂,姜老夫人忍不住了,连忙出声道:“老三,娘疼得很!” 商人最是狡诈,跟这姓方的死丫头胡搅蛮缠这些做什么,一句“过去的事”打发得了,赶紧说一说眼下的事要紧。 母子连心,被姜老夫人这般一提醒,姜三老爷立时结束了同方知慧的对骂,转而咳了一声道:“方二小姐少说那些与此事无关的话吧!眼下你碰了我老娘,我老娘受了伤是事实吧!” 先前嘴上功夫还占了上风的方知慧听到这一句,神情顿时一僵,看了眼在地上撒泼打滚的老太太之后,才不甘不愿的说道:“那要问你们了,你二人说话便说话,偏到我面前来,我不小心推到了这老太而已!” 说话间,方知慧脸色也有些难看。 此时再来看那些事她当然已然察觉到了这两个当时的算计了。 她当时一进院子,瞧着好端端的地方被他们搅和成这样,五个人还挤在姜四的绣桌旁一副要合起来对付姜四的样子,本来脾气便算不得好的她心里已经憋足了气了。 偏这几个还撒泼无赖,仗着自己姓姜,让她回去把姜四找来。笑话!她要是一回头就能把姜四找来,这还哪用她出面? 方知慧虽然对付这等泼皮无赖的经验不足,可却半点不傻,知晓自己这一走,眼前这几个无赖怕是要卷了姜四的东西走人了。 那老太太和这被打了屁股才好点的三老爷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向她走过来的。 两人一边指着她骂外人莫要多管闲事,一边说她方家“快绝后的家里少管些闲事,积积德,少在外头抛头露面”什么的。 这话听的方知慧当即就忍不了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想让他们闪开点。 她又不会武,这般随意一挥手能有多大力道?偏这前一刻还刻薄骂人中气十足的老太太跟“纸”做的一样,一下子摔了。 这让方知慧一下子懵了。 碰瓷这种事她见过了不知多少次,却没有哪一次是碰到她头上的。毕竟打她从外头跑开始,方家早已打出了名堂。便是碰瓷的知晓方家有钱,可也没有打到方家的主意头上的。 可笑先前知晓姜四被这老太太碰瓷她还在笑,眼下事情落到自己身上了,是真真觉得犯难了。 碰是真的碰到了,老太太也是真的摔了,有口说不清啊! 对面的泼皮无赖显然不会见好就收,只会蹬鼻子上脸,听了她无力的辩解当即冷笑了一声,而后抬手指向方知慧身后的护卫们,扬声道:“诸位请看!” 看?看什么看?看热闹的百姓随着他的指向看了过去:方家的护卫有什么可看的?大家日日都能看到这些护卫的。成日跟着方二小姐走进走出,一个个人高马大,壮实的很,一看就不是吃干饭的。 “方二小姐好端端的来我姜府坐客会带这么多人吗?”姜三老爷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得色看向众人,“若是要护自身安全,带个一两个、两三个足够了,带几十个人是要做什么?难道还能是来姜府切磋武艺的不成?” “我同娘来宝陵没多久,没见过这方二小姐我们四丫头素日里怎么结交的,也不知道她以往来我姜家会不会带那么多人。”姜三老爷说道,“诸位评评理,有这样的坐客法?” 这……一众看热闹的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露出了几丝迟疑之色:确实!方二小姐同姜四小姐可谓不打不相识了,两人自打成了好友之后,时常结伴外出,方二小姐也三天两头往姜家别苑跑来着。 这可不是胡说八道的,毕竟宝陵城就这么大,看到过方二小姐和姜四小姐同行的不在少数。 可不管怎么说,方二小姐同姜四小姐一道出行或者来姜家别苑坐客都是不带护卫或者只带一两个的,似这般带了几十个人,哪像坐客的样子,反而像找茬。 “我们好好的在这里商议修缮别苑之事,偏她带着人闯了进来,一脚踢开了屋门。”姜三老爷指着屋门上的脚印道,“大家可以比对比对是不是方二小姐踹的。” 对着众人向自己望来的目光,方知慧脸色难看:“别看了,确实是我踹的!” 她身上的鞋子是方家宝履行的,鞋印特殊,这里所有人中穿宝履行鞋子的只有她一个,抵赖也是徒劳的。 听她承认,有看热闹的百姓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这姜三老爷只提了这几句,可光这几句就足以让人想象的出方二小姐气势汹汹带着一众人杀进姜家别苑,而后一脚踹开屋门挑衅的场景了。 而挑衅这种事……方二小姐似乎也不是没有做过。 “听说我们四丫头才来宝陵的时候在路上好端端的走着便被她拦路滋事过,”姜三老爷拿袖子擦了擦眼睛,眼圈一下子红了,“指不定是暗地里嫉恨我们四丫头呢,眼下趁着她不在,特意跑到姜家别苑来拿我们开刀,就是为了报复四丫头!” 说她挑衅滋事她忍了,说她推了姜老太太她也忍了,可说她报复姜四……方知慧听的火冒三丈,忍不住回了过去:“胡说八道!整个宝陵城谁不知晓我同姜四关系最好了,倒是你们几个一来宝陵就找她的麻烦,分明是你们……” “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自家人有什么误会很是正常,说开了就好了。倒是你,自古商人无奸不商,你表面同我们四丫头关系好,谁知背地里有没有在使坏……” 一旁的烟花周听了方知慧同姜三老爷绕来绕去的争执,忍不住无奈的扶额叹息:他这姑奶奶素日里瞧着也算精明,眼下却是当真傻了。 同这等泼皮无赖讲道理据理力争?开什么玩笑! 果然啊!恶人自有恶人磨,要对付这几个,还是要那位更恶,哦不对,是狡诈多智的姜四小姐出手来得好! 第三百四十七章 回来(5K+) 眼见再吵下去连素日里最叫方知慧引以为傲的嘴皮子功夫都要落下风了,烟花周忙推了推方知慧,小声道:“不要再吵了,有什么事也莫要在这里说了,去衙门说!” 既然是碰瓷就要照碰瓷的做法来做,自然要去衙门解决了,私下里私了了哪知这老太太改日会不会突然头疼脑热的,说不清。 被烟花周提醒了的方知慧这才回过神来,不再同姜三老爷废话,转而道:“行了,有什么事上衙门说,在这里吵什么吵?” 上衙门?姜三老爷眯了眯眼,转头去看姜老夫人。 躺在地上喊疼的姜老夫人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喊疼。 姜三老爷见状当即爽快的应了下来。 这人应的倒是爽快!烟花周拧着眉,心头隐隐有些不安,临行前看着一片杂乱的院子不忘对衙门官差道:“找个人在这里看着,莫要让人随意进出!” 他可没同姜家这几个打过交道,不过能“历练”出姜四小姐这等人的,这几个人怕是无赖的手段不少,还是要小心为妙。 一行人吵吵嚷嚷的出了姜家别苑往宝陵县衙的方向走去。 走在最前头的是赶鸭子上架的文吏,此事他正一边拿袖子拭着额头的汗,一边琢磨着怎么办?。天知道他们宝陵县衙的官吏可没有一个有野心的。趁着吴大人不在摆官架子这种事他此前也从未想过。 可眼下这烫手的山芋不是他想不接就不接的,方二小姐和姜家的人想要公了,这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也在兴头上。 文吏一边拭汗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向那乌泱泱的人群,眼看身后跟着的人群越来越多,眼前顿时一阵发黑,脚下一软,整个人险些没栽将下去,好在被一旁的烟花周及时扶住了。 “难为你了。”烟花周扶住他感慨道。 文吏听的眼眶顿时一热,恨不能抱住烟花周痛哭一场,连带这做烟花的被削成秃瓢的脑袋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顺眼。 可不是难为他了吗!他就是个不管事的文吏,他们大人都不定能做得好的事竟摊到了他的头上,这也太高看他了吧! “不碍事,你不必紧张,事情按其理顺民意便是了。”烟花周说着,回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人群。 众目睽睽之下,他便是想塞银子,这文吏怕是也不敢接。更何况便是接了,文吏也偏帮不了旁边这位倔着脑袋的姑奶奶。 她没有错!确实,他心里也清楚她没有错,可被姜老太太这等人沾上,你不削掉点肉怕是打发不走的。 烟花周的目光落到了那个躺在门板临时做的担架上的姜老太太摇头叹了口气,回头不安的问方知慧:“你可有把握?” 方知慧翻了个白眼,哼道:“你什么时候见我做过没把握的事?” 烟花周:“……”还挺多时候的。 只是这时候可不能逆了这姑奶奶的意,烟花周没有再问,只心底满是狐疑:真的假的?既然有把握,那方才在姜家别苑时她怎么不提?他方才提出上衙门时她更是什么都没说,难道是心中另有主张? 烟花周瞥了眼方知慧昂起的脑袋,心道:这位可不太像是这样的人,倒是那位姜四小姐像是这样的人。 …… “阿嚏!”才进宝陵城便被迎面吹来的胡椒粉呛的打了个喷嚏。 香梨嗅了嗅鼻子,顺着胡椒粉的来源望去,见不远处有个胡人正在烤羊肉,扇子一扇一扇的,委实香的很。 “真的好香啊,小姐!”香梨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偏头对一旁的姜韶颜说着,“要不要下去买几串羊肉串?” 不比长安城人员混杂,除了大周各地百姓之外,还有不少番邦异域来的外域之人,江南道这一代虽也有胡商,可数目委实不多。 这等胡人身后别了把大蒲扇扇风烤羊肉这种事还当真挺少见的,就算有,味儿也是良莠不齐。香梨作为一个合格的吃货,自是早认全了这宝陵城里十只手指都数的过来的胡人,这个大胡子胡人显然是新来的,先时没有见过。 不过虽是新来的,这手艺闻着倒似是当真不错,颇有几分胡人坊那里老胡子烤羊肉串的味道。 赶路途中只能吃些干粮,即便他们这些干粮比起寻常人的干粮做的好吃了不少,可还是有些噎得慌。不消香梨提,姜韶颜心中自也意动了,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大抵是新来的胡人才在宝陵这地方开始做生意,羊肉串的价格很是公道,姜韶颜等人大手一挥,干脆连带着那大半的羊腿一同包了回去。 天冷,羊肉滋补暖身,不错的很。 坐了大半日总算遇到个大客,而且这大客还一下子将他卖的东西全包了,胡人商贩自然心情不错,付钱结账的时候忍不住唏嘘道:“我还当宝陵城的百姓都不喜欢吃羊肉这等东西呢!一大早的经过的人不少,却是连停下看我一眼的工夫都没有。” 羊肉串这等吃食香气极为霸道,往路边一站,往往能引得不少人的围观,这一点,在长安城便屡试不爽,偏到了江南道这里的小城,百姓居然看都不看他一眼,这让胡人很是挫败。 正要离开的姜韶颜闻言却是脚下一顿,将手里的羊肉串交给香梨之后,问他:“今儿一大早经过这里的人很多么?” 宝陵城百姓流通不算繁盛,这胡人摊贩所在的位置说的好听些是入城不多时便见到了,可事实上算是逼仄的小巷了。除了小巷后那一排宝陵城当地百姓要出门会经过这巷子之外,怕是也只有她和香梨这等吃货才会特意往这里来了。 今儿又不是节日,若无什么意外应当是不会有这么多百姓出入的。 “是啊,不少呢!”听她这般问来,许是天生热情,又或许是对着大客的客气,胡人商贩回答的很是爽快,“都说去衙门看热闹什么的,还有什么姜家方家的。” 他才来宝陵没多久,又是个外貌与寻常汉人不同的胡人,还没交到几个汉人朋友,是以知晓的宝陵城的这档子事自然不多。 眼下却见他不过一提,面前的大客便挑了下眉,向他道了声“多谢”便匆匆上了马车,往城中而去了。 “这姜家和方家很是了不起吗?”胡人商贩看着大客匆匆离去的背影很是不解,嘀咕了一声,待握了握拳头,察觉到掌心的冰凉时才猛然意识到,“诶,还没找钱呢!” 可那辆马车早跑的不见踪影了。 …… 跑的不见踪影的马车此时已然快至城中的宝陵县衙了。 看着前路之上突然多出来的一片乌泱泱的百姓,饶是一向“镇定自若”的小午也忍不住拉了拉缰绳,问姜韶颜:“四小姐,要不要停……” “不用了。”身后马车里很快传来了女孩子回答的声音,“先去姜家别苑看看。” 说罢这些,姜韶颜整个人便靠在了马车壁上,接过香梨递来的烤羊肉串咬了一口:先前她离开姑苏时就道差不多了。果然,这姜三老爷和姜老夫人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姜二老爷的鞋底印也办好,有了精神就要开始作妖了。 所以她眼下要先回姜家别苑看看。 看似不起眼的马车穿过人群,在衙门前停都未停便直向前而去了。 来得晚没挤到好位子的几个百姓正热切的说着,冷不防看到面前一辆马车经过,正说的兴高采烈的百姓忽地顿了一顿,下意识的伸长脖子向经过的马车看去。 “喂,看什么呢?” 一旁几个正听到兴头上的百姓见他脖子伸的老长在看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便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这一望却不由有些失望。 好似……也没什么嘛! “那辆马车前那个驾车的车夫瞧着有些眼熟。”马车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率先看马车的百姓收回了目光,对身边众人说道,“年轻,长的还挺好看的。” 毕竟宝陵城街头跑的马车车夫多数是年长些的,似这样的还挺少见的。最主要的是,大抵是因为少见,他似乎隐隐有些印象,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不起来了。 百姓拍了拍脑袋,却并没有拍出什么来,不得已,只得作罢,接着同人继续说了起来:“今儿跟上回的不一样,听说是方二小姐强闯的姜家别苑,动手推了老太太,姜家的小厮偷偷溜出来到衙门来报官的!” 上回就有人说宝陵的姜家别苑自从有了主,宝陵城的百姓就时不时有热闹可看了。素日里寻常百姓也不会闲着没事去挪谕宝陵城里地头蛇和权贵之间的事,可实在耐不住这两家自己要闹啊! 喏,这还没过去几天呢,又有热闹可看了! “我大姨家的婶子的姑娘的隔壁的邻居的儿子可羡慕咱们宝陵人了,说咱们闲下来时又有茶馆江先生那里可以听说书,又有姜家热闹可以看,每一日都能瞧到新鲜事,不像他们金华,除了肉、火腿什么的就没有别的了,难得吵个架还是为了哪个师傅做的火腿更好吃一些吵的。”百姓啧啧的听着里头方知慧激动的声音传来,道,“这可是咱们宝陵独一份的存在,整个江南道别无分号!” 好个别无分号!宝陵茶馆掌柜同跟过来看热闹的江平仄对视了一眼,心里忍不住嘀咕:他以往是不信什么玄乎的东西的,可这……当真是打从姜四小姐来了宝陵,这宝陵城的热闹便一浪接一浪的掀了起来。 “今日这件事同姜四小姐没关系。”一码归一码,江平仄回头对掌柜道,“你看到方才那辆经过的马车了吗?姜四小姐才回来。” 比起百姓只是眼熟,他自是认得出小午的,所以,里头坐着的八成是姜四小姐了。 掌柜闻言瞥了他一眼,嘀咕道:“江先生,指不定正是因为姜四小姐今儿要回来了,这两家才闹的。” 江平仄:“……” …… “阿嚏!”又是一声喷嚏,香梨揉了揉鼻子:羊肉串好吃,就是胡椒粉、孜然粉什么的有些呛人鼻子。 从怀里取出帕子递给香梨擦鼻子,姜韶颜下了马车。 姜家别苑大门大开,门槛上密密麻麻的踩满了乱七八糟的脚印,一看便知宝陵县衙眼下正在闹的事多半同先一步发生在姜家别苑的事有关。 姜韶颜进门的时候,门房老王正坐在门后的小马扎上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冷不防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姜韶颜时,老王先是一愣,随即转为狂喜:“四小姐,您可回来了!” 他们这些姜家别苑的人都是在宝陵城呆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了,宝陵城虽小,却安逸,鲜少发生什么大事。自打四小姐来了,于他们这些守着姜家别苑的老人而言,四小姐除了交友广泛一些,却也没闹出过什么事来。 可姜老夫人一行人来的第一天就闹了一出,不过那时候闹还是在门外闹的,打扫一番便好。今儿可好了,老夫人等人是干脆带人闯了门,把院子里砸了个稀巴烂,这样的主子,他真是活了六十多年都没见到过呢! 眼见姜韶颜突然出现在眼前,老王顿时老泪纵横:四小姐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四小姐,您的院子叫他们砸了!”老王激动道,“砸的稀巴烂,还搜刮了地窖里的人参燕窝要炖了吃,我等稍稍慢一点,就要我等好看!” 就当他这个六十多岁的老门房矫情吧,毕竟活到这么大岁数也没碰上过什么恶主子,眼下老夫人等人还当真是头一个了。 对门房老王的告状,姜韶颜朝他点了点头,道:“我去东苑看看。” 这句话让门房老王的不安不知为何没来由的消失了大半,闻言忙道:“四小姐快去看看吧,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叫他们毁了!” 他见过那等贪图便宜的亲戚,原本想这等人已经足够坏了,却也只是拿了东西走人而已,可老夫人一行人倒是好,不但想拿,拿不走的还干脆生了火烧了。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人真是难得一见啊! 姜家别苑不算大,从大门进去到东苑也不用走多久,可这一路上,不管是花草还是碎石皆是一片狼藉,有明显是被脚印踩踏过的,想来应当是看热闹的百姓跟着踩的,更多的却是被人故意踢踹和推倒的,甚至廊柱上还有用刀子划拉的痕迹。 香梨看的气的浑身发抖:这群人也太过分了,感情是根本没把姜家的东西当回事是吧! 她在京城的时候可是听那些老仆说过的,这姜家上下打从伯爷出生开始就只剩个破落壳子了。若不是伯爷,莫说别院了,就连京城姜家的宅子都要被当了换钱了。如今这整个家里只伯爷一个人在撑着,他们倒好,拿着伯爷的钱,还毁了伯爷给小姐的院子,真真是太不要脸了。 这等愤怒在随着姜韶颜踏足进入东苑时更是升到了顶峰。 “小姐!”看着满院的狼藉,香梨惊呆了,本能的看向姜韶颜,眼里一片茫然:“咱们院子怎么……” 小丫鬟肉嘟嘟的脸上还挂着羊肉串上的孜然与胡椒,看起来有些滑稽和可笑,可红着的眼睛里莫名的却有些愤怒和悲恸。 她同小姐是今年三月来的宝陵,这东苑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跟在小姐的身边亲自布置栽种起来。布置栽种时花费了无数心血,眼下就被人一脚直接踹了? 姜韶颜抿唇看向面前一片狼藉的院子,伸手拍了拍香梨的肩膀,却没有愤怒和悲伤,只是平静的看着院子里的一切,道:“应当是姜三老爷他们做的吧!” 因着烟花周那句话,东苑里还有个衙门的官差在。 这院子本就是姜四小姐的,再加上姜四小姐同他们吴大人的交情,是以官差并没有阻止姜韶颜一行人进来。 眼下听姜韶颜这般说来忙道:“应当是的,那姜三老爷一行人同方二小姐起争执便是因为这个缘故,说是来修缮东苑的。” 修缮个鬼的东苑! “我们小姐怎么可能让他们来修缮院子?”香梨愤怒道,“真是不要脸,以为我家小姐不会那么快回来不成?” 本就是打着趁人不在,卷了东西走人的主意,又怎么可能说真话?不过眼下姜四小姐既然回来了,这姜三老爷一行人的话怕是也立不住脚了。 “让他们赔我家小姐的院子!”香梨愤怒道。 对比香梨的愤怒,姜韶颜却只是冷静的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子,道:“眼下我突然回来,他们当着众人的面自然不会赖账。可即便写了欠条,因着所谓的自家人,便是我不松口,老太太也会想办法让我爹松口的。” 所以,这笔账到最后还是会赖,姜三老爷等人这种事做起来熟稔的很,毕竟不是头一回这么做了。是打定主意借姜老夫人这长辈身份来耍赖了。 所以,做姜三老爷等人的自家人不是一件好事。 对着一片狼藉的院子看了半晌之后,姜韶颜忽地笑了:“官差大哥也在自是最好的,香梨。我等点一点院子里毁坏之物的单子,一会儿直接去衙门便是了。” 既然已经去了衙门,升了一次堂,那就别升第二次了,干脆今儿一并把事情了了吧! 姜韶颜看着院子里的狼藉眯了眯眼:姜三老爷敢这么做来是笃定了自家人不能拿他们怎么办而已,可……若这毁的东西不是自家人的呢? 第三百四十八章 相判(5K+) 官差看着小午去而复返,不多时便带回来两个衣着朴素的中年文士。 才一进门,两个中年文士便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等众人说话便直奔院子里那一堆被踢踹的稀巴烂的碎石周围。 一旁的官差脸上皆是茫然之色:不就是些碎石么?这些人的反应怎么好似毁了了不得的东西一般? 不明所以的官差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姜韶颜和香梨两主仆,两人却在此时已然进了屋。 相比屋外的一片狼藉,屋里倒是要好了不少。大抵是要关起门来议事以及准备卷走屋里的东西,毕竟在他们看来,将要被卷走的东西可不是她姜韶颜的,是姜三老爷他们的。对旁人的东西胡来,对自己的东西他们一向是护的紧的。 屋里除了绣桌旁的凳子被压的有些塌,窗边和桌上插着的花瓶被扔到地上碎了,里头的花还被人踩了之外,他们似乎没有碰别的东西了。 “果真拿了垫子。”姜韶颜一眼便看到了其中一张凳子上摆的软垫,拿了过来,扫了一眼,便笑了,“看来银针被姜三老爷‘带走’了。” 就是这带走的方法怕是叫姜三老爷疼到了。 转了一圈,姜韶颜让香梨将那碎花瓶拿包裹包起来出了屋子,而后走到那边对着一堆碎石神情唏嘘的两个中年文士旁唤道:“梁先生、钱先生。” 两个正对着碎石唏嘘的中年文士闻言忙转过头来:“姜四小姐。” “是我的不是,借走了文馆的山石却没有保护好他们。”姜韶颜看着一地的碎石,神情悲悯道,“父亲教导过我,东平伯姜家便是如今破落了,也是敢作敢当的。既是我姜家的人毁的东西,自是不能让文馆自担了这碎石的损失。” 两个中年文士听到这里,似是有些意外,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其中一个站了出来。 虽说这碎石的损失是要姜家配的,可说的如此严重倒也不至于。 天下文馆多的是,他们宝陵这里的文馆更是素日里连个人都没有。没办法,江南道这里虽说文人不少,可宝陵这一亩三分地的地方却缺了文曲星的照拂。前几年好不容易出了个同进士,家里还是放高利起家的,名声不大好,如此……文人更少了。便是有宝陵城的大户想要送家里的孩子去读书也是去附近的姑苏、余杭、金陵等地,毕竟宝陵城书苑的先生除了能教个启蒙认字什么的也没多大的本事了。 他们两个文馆的掌管先生也是家里传下来的位子,素日里大半年的文馆也没个人,他们便权当是读书习字的地方了。 倒是前不久,这位姜四小姐特意来了一趟文馆,借走了文馆里寿山石假山。 石料有好有坏,文馆里的寿山石假山也不过还成而已。品相并不算特别好,不过摆的却挺漂亮的,至少他们日日看也没看腻。 文馆的老人也没说过这寿山石假山的名贵,是以,当时姜四小姐来借,还出了钱,难得有些文馆掌管之外的收入两人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 没办法,家里也要开火的嘛,读书人也要吃饭的。 眼下这借给姜家的寿山石假山却突然被人毁了,两人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自是气愤的:毕竟是文馆里难得一见看着像样的东西,赔也是想让人赔的,不过他们却没有狮子大开口的想法。 寻常的石料也就值个百八十两银子而已。 可眼下,姜四小姐说的这般诚恳,这让钱先生和梁先生两个掌管文馆的先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站出来的钱先生耳尖瞬间红了,毕竟大半辈子也没干过这种事,怪不好意思的。是以,对上姜韶颜的说法,钱先生忙道:“也不至于这般严重,就是普通的……”“石料”二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听对面的姜四小姐出声了。 “先生心善不想叫小女为难,小女明白!”姜韶颜正色的看向面前有些怔忪的钱先生和梁先生道,“可一等品级的寿山石本就价格不菲,更遑论是江公当年经过时摆造的石形更是价值千金。两位先生愿意借给小女是看得起小女。小女怎能让咱们宝陵文馆遭遇这样的损失?两位先生放心,此事小女定是要为两位先生讨回公道的!” 钱先生和梁先生听的目瞪口呆:什么江公亲造,他们怎么不知道?早知道……早知道随便放个江公的名头出去,这宝陵文馆也不至于那么多年都只他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那张老脸了啊! …… …… 姜四小姐一定要替他们讨回公道。跟在姜韶颜身后的钱先生和梁先生忍不住再次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道:这还当真是头一回碰到这般热心肠的“借主”的。 不过,若当真能讨回钱来,这宝陵的文馆是不是可以重新修缮一番?再加上江公亲历过的名头打出去,应当会让宝陵文馆多谢学生吧! 两人心底琢磨了一番,脸却是又红了:怎么好意思这个时候就开始想讨到钱的事呢?读书人应当两袖清风,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呃,不过修缮一番,那些旧窗子就能不漏风了吧!指不定还能添个碳炉什么的好过冬。 一路不怎么“两袖清风”的想着,很快便到宝陵县衙了。 隔了大老远便看到往年一年到头莫说人了,就连狗啊猫啊什么的都很少出现的县衙门口挤满了人。 有挤在外头看不到里头情形,只能听的百姓正无聊的打着哈欠:吵来吵去就那么点事,听的头都大了,不若早些回去做饭去。这般想着,百姓退出了人群,待要离开时,冷不防看到骤然出现的姜韶颜等人时,顿时愣住了。 这……这姜四小姐回来了?那如此一来,岂不是热闹才开始? 那可不能走了!百姓连忙往里面挤了挤。 …… …… 方知慧脸色难看的看着躺在门板上喊疼的姜老夫人:明明是她自个儿倒下去碰的瓷,莫名其妙的病倒是挺多的。 可这些病没有哪一样是病在老夫人的腿脚之上的。什么“情志失调、内伤虚损”什么的这分明是“饮食失节”导致的,说人话就是这老夫人吃的油腻肉物太多了,山珍海味补的太过了弄出来的毛病。 瞧瞧她穿金戴银、中气十足的样子哪像被人欺负的人?分明就是欺负别人的那一个! 原本因着姜四院子的事她已经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了,偏这姜家的几个还不自觉,还在她面前跳,方知慧的脾气早已经控制不住了,方才更是忍不住骂道:“够了!还有完没完了?我既碰了你,你腿脚有伤赖我我也认了,如今搞了半日这老太太腿脚根本没毛病,自己少吸着姜四她爹赚的钱财乱补身子才是正经,关我什么事?” 一旁的姜三老爷顶着一张鞋印子还没完全消下去的脸闻言当即“委屈”的痛哭了出来:“我老娘就算吃食上不讲究,那素日里站着也好好的,要不是你推了一把,指不定把我老娘推出了内伤,破了什么阴虚平衡,她根本不会有事!” 姜三老爷一边说一边嚎,听的方知慧更是额头青筋暴起:简直吵死人了! 还有,这姜三老爷说的那一套分明是胡说八道吧! 可惜被请来主持“公道”的同和医馆的李老大夫却是神情凝重,闻言顿了片刻,瞥向姜三老爷,神情古怪:“倒也不能说姜三老爷说错……” 其实私心里他也觉得这姜三老爷在胡说八道找歪理的,可歪理歪理却也占了一个理字,他嚷嚷的这些,倒也不是不可能,叫他这个大夫一时半刻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看来这姜三老爷应当是受过“同行”点拨练就的说辞,专门应对这一出用的。 方知慧听了李老大夫的一番解释,两眼直翻白眼:这大夫较真起来解释的东西还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听得懂的。 不过虽然听不懂,可这李老大夫不至于偏帮这姜老夫人。 寻常人虽然也听不懂这解释,可也知晓老人家上了年纪就不能轻易摔跤,这一不留神一跤下去往往危险的很。 方知慧听的眼冒金星,心里明白姜老太太这一跤摔得她是说不清了。 以这老太太的贪怕是不赔上不少钱不成了!烟花周听的直蹙眉,从怀里取出银钱正要递给方知慧,哪知道前一刻还在报臂发火的方知慧却突然两眼一翻,哼道:“既然说不清,不能确定这姜老夫人的毛病不是我推出来的,那也不能说这姜老夫人的毛病是我推出来的!反正这钱我不出了,大不了把我送进宝陵县衙大牢关个半个月便是了!” 她是不缺这个钱,可平白无故遂了这几个混账东西的愿,她方知慧眼下可不干了。 这种难以辨认对错双方的小事,本就是说不清的,大周律法对这等小事一贯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应对之法。 “你告我推人,我还告你碰瓷呢!大不了都进大牢呆半个月便是了!”方知慧“呸”了一声,目光略过人群看到了香梨朝她竖拇指的举动,当即得意的冷哼了一声。 姜四总算回来了,她倒要看看这姜家的几个混账东西准备怎么办! 既然姜四回来,她方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自然不能出了。便是拿钱施粥与难民也比便宜了姜家这几个的好! 李老大夫的推测不错,姜老夫人这一套“碰瓷”手段屡试不爽,连带那一番胡搅蛮缠的说辞都是特意找人指点过的。 对于这个方二小姐,他们来姜家别苑闹事前就“商议”过了:这方家眼下只一个二小姐在宝陵城主持大局,方家产业遍布江南道,甚至连长安城都有方家的车马行。这等时候,方家诸事可是万万离不开这方二小姐的。 所以大可趁着这时候狠宰她一笔。 说起来想到这个方法还要多亏四丫头了,听说那时候方二小姐也是在牢中被关的不得不得罪了杨家小姐才提前放出来的。 既然关过一次,更当知晓此时的方家离不开自己。姜三老爷等人算盘打的很顺溜,只要缠着这方二小姐要钱就是了,反正同方家的产业比起来,她到最后还是会认栽的。 这也是他们如此胡搅蛮缠,不见好就收的理由。可不成想,一切原本正照着他们盘算的进行着,这方二小姐却在此时突然两手一翻不干了,表示大不了关进去就是了! 正在撒泼打滚闹事姜老夫人和姜三老爷闻言顿时怔了一怔,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方知慧。 “看什么看啊?”方知慧对上两人的打量,哼道,“你告我推你,我告你碰瓷讹人,既然说不清,干脆一起关进去关半个月好了!” 没想到方家这么有钱,却这般小气,姜老夫人同姜三老爷发现自己着实“嘀咕”了这方二小姐的吝啬,顿时迟疑了起来:要不要见好就收,说个数目? 姜家众人这边迟疑着,那厢的烟花周却有些坐不住了:这方家眼下可离不得这姑奶奶,这关大牢不是开玩笑的事! 是以烟花周闻言连忙轻咳了一声,小声提醒方知慧:“你莫要乱来,那大牢可不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该去的地方。” 他是进过大牢的,虽然只待了几天就被这姑奶奶捞出来了,却听大牢里那些老人说过牢里老犯欺负新犯,还有狱卒欺负犯人的,所以不是女孩子家家该去的地方。 “怕什么?”对比烟花周的小心谨慎,方知慧却是不以为然,哼了一声,道,“又不是没进去过!” 烟花周:“……”得!他倒是忘了这姑奶奶不是一般女孩子,是个连大牢都进去过的“巾帼”,尤其是这宝陵县衙的大牢,她都一回生两回熟了。 听方知慧嚷着“又不是没进去过”的姜老夫人和姜三老爷两人听的更是傻眼了:知晓这死胖丫头的朋友同一般“我见犹怜”的女子不大一样,可不一样到这个地步还是出乎了两人的意料了。 这世间居然还有女子对着进大牢嚷嚷着“又不是没进去过”的?简直反了天了,还是不是女子了? 他们都有些害怕去大牢的,毕竟大牢里脏乱的很,就算不脏乱,这吃的东西也太没油水了,哪个吃得下? 这般越想姜家众人便越发的生出了几分退意,可早被这推人碰瓷之说搅和的头昏眼花的文吏此时却仿佛抓到了救星一般,立即拍板定了下来。 早听老人说过清官难断家务事,先前还以为是胡说八道来着,可眼下听了方家、姜家这边两方一大早的扯皮,他才明白这话当真没半点虚话。 这事根本论不了理。就算方二小姐肯交钱,怕是这钱财数目多少之上还有一番扯皮,文吏看了眼自己掌心里被揪下来的头发,心道:还是算了!别扯了,直接都关进去了事好了! 反正也就半个月的工夫,他们宝陵县衙大牢虽是个小地方的大牢,却也不是没关过权贵的,对于照看权贵,大牢狱卒们经验老道的很。像眼前这位嚷着“又不是没进去过”的方二小姐就是“二进宫”了,可见,对他们宝陵县衙大牢还算是满意的。 是以文吏赶紧抢在姜家众人未开口前出了声:“好了好了,既然难以辨认,那姜家这边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文吏说着目光扫过姜家众人,微微点了点头。他应当没弄错,从上了衙门开始这边嚷嚷的就只有这母子三人,不过姜老夫人虽是重要角色,从头至尾却只是喊疼,那姜二老爷的夫人和姘头正在互相别苗头,皆没有说出过钱财之类的话,便暂且放过她们一马好了,“方家这边便是方二小姐,这三人无端闹事,按大周律法入狱半月以儆效尤!” 这话一出,正躺在门板上喊疼的姜老夫人瞬间忘了疼,目瞪口呆。 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更是脸色大变,其中尤以姜二老爷脸色更为难看:“我统共没说几句啊……” 在老娘面前,一贯就是老三那个“贴心”的爱在那边“叭叭叭”的说,他是当真没说什么。 文吏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道:“姜二老爷你确实没说几句,自打上了衙门统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话是‘三弟,这些钱怕是不够娘补身子的呢,方家就给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第二句是‘这方二小姐一看便跟个男人似的力气大得很,同四丫头一个样,推一把不把人推出些毛病来怎么可能?叫她赔钱’,你问问堂下的诸位百姓,说了这等话像不像碰瓷?你该不该关?” 堂下看了大半天热闹的百姓早按耐不住了,此时听文吏这般说来,当即七嘴八舌的点头应和了起来。 “统共两句话,没有一句废话,这还不该关?” “我看这姜家的就是碰瓷,还连累了人家方二小姐呢!” “就是就是!” …… 堂下百姓的议论声听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脸色大变:宝陵城这群刁民,真是好生过分!还会起哄了! 听百姓的议论声,自己这判法也算众望所归了。文吏挺了挺腰背,莫名的多出了几分底气,回头跑到自己的小桌前起草“判文”。 这判文自要讲清楚前因后果了。 方知慧瞥了眼人群里给她使眼色的香梨,开口道:“……我听姜家的门房说这几个人闹事,毁了姜四的院子便急急忙忙的赶到东苑,一进门便惊呆了。” “姜四种的仙人掌被人踩扁了……” 一说仙人掌,姜三老爷便火冒三丈:哪个正经伯府小姐在院子里种这玩意儿的?要不是这仙人掌,他那两个最得力的手下也不会眼下还在宅子里躺着。 “姜四堆在院子里的假山也被人踢踹到了一边……”方知慧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 假山什么的是他踢的又怎么样?姜三老爷不以为然。 第三百四十九章 赔偿(5K+) “你们当真踢了姜四小姐院子里的假山?”堂下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颤声问道。 这群宝陵的刁民厉害了,不止会起哄了,还会学着官老爷问话了。姜三老爷瞥了堂下问话的两个中年文士一眼,穿着朴素,一看就是个郁郁不得志的酸儒,这种人不必理会。 是以姜三老爷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 这反应,应当就是默认了。梁先生和钱先生对视了一眼,神情凝重:原来弄坏了江公亲造寿山石假山的是他!始作俑者找到了,可得看紧莫让他跑了。往后,这振兴文馆的职责可都落到他头上了。 方知慧接着说道,语气中满含悲愤:“还把姜四亲手腌的肉丢进火堆里烧成炭了。” 正在起草判文的文吏握笔的手不由一抖: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方二小姐的语气怎的这般悲愤? 那一堆还没变成老腊肉炒来吃的鲜肉啊!方知慧一说便心头酸楚的厉害,只可惜在场的百姓能感同身受的到底是少数!哦不,是几乎没有。就连一旁这个烟花周都是一脸莫名其妙,难以理解的模样。 “院子里被他们弄的一片狼藉,我进了屋,又见屋子里姜四的绣桌和桌凳叫他们五个人都快压塌了!”方知慧激动的说道。 堂下唏嘘四起:不是吧!姜四小姐……咳,以貌取人是不对的,可说起这位姜四小姐,巴掌大的宝陵城可没有几个没见过的。这位伯府小姐着实与瘦这一字不相干,她的绣桌绣凳……咳,虽说这个时候想这些确实不大好,不过应当是个良心的实诚工匠做的,质量应当不错。这般不错的绣桌绣凳却叫这姜家几个长辈强行五个人坐四个凳,着实不必如此“节俭”吧! 自己买个桌凳也不值几个钱,那姜家几个老爷手上的扳指,姜家几个女眷随手摘下个首饰都够买多少桌凳了,偏去把人家姜四小姐屋子里的桌椅坐成这个样子,真真是不像话! “窗边和绣桌上姜四的花瓶被扔在地上,磕碎了一地,里头的花踩的稀巴烂。”方知慧说道,“我看了当时脾气就上来了,这才同他们争执了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起草判文的文吏手中的笔停了下来,看向姜家众人:“方二小姐说的这些是你们做的吗?” 这话一出,姜三老爷还未出声,姜二老爷却先他一步开口了:“是又怎么样?我们替四丫头修缮院子呢!” 反正四丫头人不在,他们此时爱怎么说怎么说,难道四丫头还能飞回来揭发他们不成? 正这般想着,听堂下嘈杂声突然响了起来。 面前他那个一贯精明的三弟脸色微变,那个牙尖嘴利的方二小姐则一脸得意的看向他的身后,道:“姜四,你总算回来了!快来说说,你有没有叫他们修缮屋子?” 四丫头回来了? 姜二老爷心中突地一跳,一股冷汗自后背蔓延至了全身。 那道听起来如同鬼魅之语的熟悉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 “我没有叫他们修缮屋子啊!”女孩子说道。 姜二老爷僵着身子转过身来,抬眼正对上了女孩子沉静的脸色。 没有愤怒,没有恼火,一双眸子平静的有些发冷。 姜二老爷心中一颤,听堂下百姓嘘声四起。 “就知道姜四小姐不会无缘无故叫人修缮屋子的!我瞧着那屋子好端端的,修缮什么?” “就算修缮也不是这么个修缮法的,院子里都被弄成什么样子了!” “诸位可还记得这老夫人同姜家老爷才来便闹的事吗?可见姜四小姐同姜家几位长辈关系不大好啊!” “要我也不会同这样的长辈关系好的,你看看像什么样子?” …… 听着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声,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两人面上皆十分难看:这群宝陵的刁民,继起哄和学官老爷问话之后,还学会马后炮了! 穷山恶水出刁民,宝陵城的刁民更是刁民中的刁民! “哦,姜四说没有呢!”比刁民更刁民的是堂上这个方二小姐,她两手一摊,“哈哈”笑道,“我就知道姜四不会找你们修缮什么院子的。要修缮也找我,找你们干什么?肩不能提,手不能抬的,除了会吃会撒泼还会干什么?” 方二小姐一向牙尖嘴利的很,一旁的烟花周却没有再阻止,看着从堂下走到堂前来的姜韶颜,他心中也顿时安定了下来。 难怪这姑奶奶突然改口了,感情是看到姜四小姐来了! 被方知慧明里暗里的嘲讽了一番,姜家两个老爷却顾不得同方知慧计较,比起那个咋咋呼呼嘴上不饶人的方二小姐,眼下这位突然回来的才是大麻烦。 “我没有找几位修缮院子,不知道几位趁着我不在强闯我的院子,将里头毁的不成样子是要做什么?”姜韶颜静静的看着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却不等他们开口便再次出声了,女孩子开口声音柔和,温和有礼,说出的话却叫两人瞬间起了一身的冷汗,“难道是对前些时日棒打不孝子的判罚心中生了怨气,这才跑到我的院子里来撒野?” 棒打不孝子的判罚执行的老王是衙门的人,也算是县衙上下都认可的,推动这一切的,甚至将姜三老爷绑去衙门的是宝陵城的百姓,堂下看热闹的百姓中几乎有九成参与了前几日“棒打不孝子”的判罚。 是以这话一出,不管是堂上衙门的人还是堂下看热闹的百姓看着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的目光都有些不善:感情是觉得他们多事对他们有意见,故意闹的今日这一出呢! 他们就说这姜家几个怎么会乖觉这么些时日的:看来应当是前几日姜三老爷被老王打的还不能多动,今日才好些又开始作妖了。 察觉到从堂上到堂下环绕周身的敌意,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脸色发白:就知道这死丫头比起那咋咋呼呼,牙尖嘴利的方家小姐更麻烦!瞧着不声不响,安安静静的,要么不开口,一开口真是十个方家小姐的嘲讽都比不上。 “不用说了,我看他们就是故意的。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叫他们赔钱!”有好事的百姓在堂下忍不住出声了。 感情觉得他们多管闲事,还觉得他们做错了?他们哪里错了?分明是这姜家的几个长辈不要脸来着! “让他们赔钱!”这话一出当即便引起了一片应和。 “让他们赔钱!” “让他们赔钱!” …… 呼应声不绝于耳,姜三老爷脸色难看,只是还不待他开口,便听身旁的姜二老爷出声了:“多少钱?我们赔就是了!” 说这话时姜二老爷满脸忧心的看向泪流满面的小柳绿,小柳绿身旁是用吃人的目光看她的姜二夫人。 要死了!他若是跟着三弟进了大牢,小柳绿怎么办?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怎么办?真要把小柳绿交给娘不成? 瞥了眼半躺在门板上的姜老夫人,姜二老爷心中的担忧非但没有半点减少,反而越盛了起来:就他老娘那本事,也就克克他大哥了!除了大哥姜兆之外,又能对付谁?她能护得住小柳绿那才是见了鬼了。 不得不说,天生万物,真是一物克一物,他大哥姜兆这般厉害的一个人,偏被老娘克的死死的,也是不好说。 不过眼下将小柳绿托付给老娘,他的金贵血脉多半要没了。 既然如此,不如口头认个栽好了。左右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便是写了欠条什么的,到时候让老娘拿着欠条去找大哥赖账就好了。 至于四丫头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反正老娘克大哥,大哥又制得了四丫头,不愁她翻了天去! 姜二老爷答应的很是爽快,姜三老爷却满脸狐疑的看向姜二老爷:他这好二哥有这般大方么?虽说四丫头院子里那些东西瞧着也不值多少钱,可到底还是要花钱的。就他这好二哥抠抠索索的样子,更别提,先前捞他二嫂那个婆娘可是花了好大一笔积蓄了,如此的二哥当真肯赔这个钱? 正这般想着,那厢爽快答应赔钱的姜二老爷向他看来,说道:“三弟啊!不是我说,这什么破石头山是你踹的,肉是你扔的,花瓶也是你掀到地上的,里头的花更是你先踩的,既然都是你做的,那咱们姜家男儿就该担起这个勇气来,是你做的就该你赔钱才是!” 原本以为姜二老爷是先应下来回头找大哥赖账来着,可没成想他一个转头一开口就直接把自己卖了个彻底。虽说以往找大哥赖账这种事不是没有做过,可发麻的屁股还在提醒着他他这好二哥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将事情推到他头上指不定是准备当真让他吃下这个闷亏了:这可不行! 是以这话一出,姜三老爷便脸色大变:好家伙!感情答应的那般爽快是打的让他出钱的主意?要从他这里搞到钱,门都没有! 想也不想,姜三老爷便道:“谁答应的谁赔,我可不干!” 一听姜三老爷要赖账,姜二老爷的火气顿时涌了上来:“东西是你弄坏的,不该你赔?”顿了顿,不等姜三老爷出声,姜二老爷便看向堂下看热闹的百姓,道,”大家评评理,谁弄坏的谁赔不是应该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当即连连应和! “这话好似有些道理!” “没错啊,谁弄坏的谁赔不是应该的?” “既然是姜三老爷弄坏的就该姜三老爷赔才是!” …… 听到这里,姜三老爷忍不下去了,再这般让这些百姓说下去,那可当真要他赔了。斜眼瞥了眼洋洋自得的姜二老爷,姜三老爷当即毫不客气的出声道:“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来之前我们商量好了要去四丫头院子里捣乱来着,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那咋咋呼呼的方家小姐说的不错,大不了关个半个月就是了,谁怕谁啊?反正他老婆孩子都在京城,关就关,又不是他那好二哥要紧着那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不想进去。 既然有胆子把事情推到他一个人头上,就别怪他拉人下水!姜三老爷冷笑着看着姜二老爷,摸了摸怀里的银针:果然,他这好二哥就不是个好东西,这银针之仇他不会忘记的! 姜三老爷的声音让百姓之间再次响起了一片唏嘘! 果真这两个坏东西就是故意的,这一内讧不就说实话了么? 姜二老爷听的脸色涨得通红,愤怒的瞪向姜三老爷:没成想他这好三弟这般的损人不利己,眼看自己避不得一定要进去了,居然还想着法子把他拖下水,真不是个好东西! 既然都有份,那就两人一起赔! 文吏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姜家老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如此,就让他帮他们兄弟二人“培养培养”感情:毁了东西一起赔,大牢一起关,那才叫真兄弟! “行了行了,你二人毁了人家姜四小姐的东西,就该花钱赔了才是,莫要废话了!”文吏不耐烦继续听他二人说下去了,转而看向姜韶颜,语气温和了不少,“姜四小姐,他们两个毁了的东西值多少钱,叫他们赔了就是了!” 自上堂才开了两次口的姜韶颜此时终于开了第三次口:“他们毁了的我的东西倒也不值多少钱,统共两个花瓶,是城里摊上买的,十文钱一个,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便算了吧!” 原本以为这死丫头必然会狮子大开口的姜三老爷和姜二老爷听到这里顿时怔住了,颇为意外的看向姜韶颜:这死丫头居然说算了? 她有这么好说话吗?又不是她爹! 正这般想着,姜韶颜接着说了起来:“毁了的肉也当他们是吃了,有些撑罢了!” 正疑惑间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顿时变了脸色:就知道死丫头不是好东西,当他们听不出这死丫头是在骂他们吃饱了撑着呢是吧! 不等两人说话,女孩子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被他们毁了的其中一物却不是我的,还要请这东西的主人过来说说这东西价值几何。”说着女孩子扬声唤道,“梁先生、钱先生!” 被唤到的梁先生和钱先生自堂下走上了堂。 看着这两个衣着朴素的中年文士,姜三老爷的心没来由的一跳,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他没记错的话,方才那文吏起草判文的时候,这两人就在堂下开口来着,他当时以为这二位不过是两个再寻常不过的酸儒,便没有搭理他二人。 当时他二人说了什么来着?姜三老爷认真的想了想,好在事情并未过去多久,是以姜三老爷很快便想了起来,这两人当时说的是:“你们当真踢了姜四小姐院子里的假山?” 对,他们两个问的是那个假山!难道那假山是这两位的不成?姜三老爷心道。 果不其然,随着那两个中年文士的出现,听堂下又响起了一片“让一让”的声音,人群很快便分了开来,小午带着两个姜家别苑的护卫扛着一堆碎石上了堂。 土黄色的寿山石玉料碎裂开来,一侧玉料上还有一半的脚印,显然不是“不小心”而是被人刻意踢踹坏的。 堂下挤挤攘攘看热闹的百姓显然“藏龙卧虎”,各行各业的能人皆有,这碎裂开来的寿山石玉料一抬上来,当即便有眼色厉害的开口道:“是寿山石,不过料子不算上等,这么一座山石算上寻常工匠的人力费用也就百八十两银子而已。” 一听只百八十两,姜三老爷和姜二老爷皆松了一口气。虽然眼下不得已平分,不过一人四五十两却还不是赔不起! 听堂下有人开口一眼便道出了料子的价格,那梁先生和钱先生当即点头道:“不错,这料子很是普通,若是寻常的山石加上工匠也只值百八十两罢了。” 两人说话文绉绉的,温和有礼,在吵吵嚷嚷的堂上倒显得尤为清晰。 听这梁先生和钱先生这般说来,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脸上却没有半点放松之色,反而神情越发凝重:要是他们没听错的话,这两个酸儒方才说的是“若是”,这个“若是”是几个意思?这山石还能不寻常不成? 听出梁先生和钱先生话里意思的显然不止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听两人这般一说,当即有人道:“这山石难道还有不寻常之处不成?” 听有百姓这般说来,梁先生和钱先生当即老脸一红,不过还是正色道:“对,这山石不寻常!” 这话一出,堂下嘘声再起:他们在这宝陵城呆了这么多年了,倒还是头一回听说这山石不寻常呢! 被这么多人用质疑的眼神望过来,梁先生和钱先生当即有些遭不住了,忙求助似的看向姜韶颜。 这话还是让姜四小姐来说吧! 果然,接了他二人目光的姜韶颜当即点了点头,回头看向众人开口了:“诸位有所不知,这两位先生来自宝陵文馆!” 宝陵文馆?哦!那又怎么了?宝陵城的文馆寻常的很,几年也没一个人去文馆里读书看书的!里头更是破败的不成样子了,这宝陵文馆破败成那个样子,里头的石头又能好到哪里去?还能价值千金不成? 能价值千金这文馆早重新修缮了,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第三百五十章 查证(5K+) 对上堂下百姓的一阵嘘声,梁先生和钱先生脸更红了。 在宝陵文馆那破落草屋呆了多年,日常也就同街坊领居打打交道,被这么多人围观这种事还是头一回遇到,委实有些不习惯的。 不过相比他二人的不习惯,对面的姜四小姐就不一样了。神情镇定自若,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一看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姿态果真同他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这大抵就是所谓的伯府小姐的气度了吧!两人胡思乱想着:果真与众不同。 姜韶颜并不知晓自己在两位先生的心里如此与众不同,只是站在原地对堂上堂下的人说道:“这碎石本是宝陵文馆的镇馆山石。” 这话倒是没有错,宝陵文馆除了个屋子架子之外,也只有四面透风的窗户,破烂不堪还缺胳膊少腿的桌椅以及一堆寻常的书铺子里随处可见的启蒙书册了。 偌大的文馆最值钱的便是这寿山石料了,单从石料上来看值个百八十两吧! 虽说宝陵百姓进文馆进的不多,可到底也有不少人经过文馆的,这山石就放在文馆正中,大门一开,路过的百姓都能看到这山石,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贼人也懒得偷这不怎么值钱又重又不好出手的山石料子。 至于什么时候文馆的山石被“借”到了姜家别苑这种事还当真没有多少人在意。 统共百八十两银子的寿山石料能弄出什么花儿来?还是先前一眼便断出石料的百姓开口了:“这石料也就值这个钱,除非是什么大工匠做出的物件值些钱财!” 虽说喜欢看热闹,可涉及到自己的老本行,又有这么多人看着,百姓自然不敢胡说八道,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才又道:“可若是大工匠的话,不会用这般普通寻常的料子来做活的。” 毕竟大工匠出手之物皆是入权贵富户后宅的,上好的料子配上好的工匠才能卖得上好的价格。哪个吃饱了没事干的大工匠用寻常料子练手?寻常料子的物件哪个权贵肯要?也就只能卖给寻常百姓了,可这价也卖不高到哪里去了。况且不管什么料子,花费的心血却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用最上等的料子? 毕竟这其中的价值衡量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所以,单看这寿山石的料子,就知道不会是哪个大工匠的手笔了。 对这位百姓所言,堂中的姜韶颜点了点头,道:“这寿山石确实不是出自大工匠之手,毕竟寻常大工匠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做拿这等料子来费心思。” 得了姜韶颜肯定的百姓闻言老脸顿时一红,看着站在堂中手足无措的梁先生、钱先生和姜韶颜等人目光中又露出了几分同情:他本是为了看热闹而来的,看热闹到一半卖弄了一番学识本事,眼下姜四小姐倒是没有张嘴胡说八道,反而还肯定了他所言,如此……情况对姜四小姐他们似乎有些不妙呢! 是以想了想,百姓又帮着打了个圆场:“不过料子虽然不好,也不是出自什么大工匠之手,这山石形造倒也有些韵味,兴许过些年这雕刻山石的人也会小有名气也说不定。” 这话倒也不算什么假话,他便是干这行的,经过文馆时也能时常看到这文馆里的山石,确实弄的不错,只可惜料子不行,也不是大工匠所造,跟宝陵文馆一个样,不值钱的。 不过所谓的“小有名气”这等话也委实太虚了,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名气”呢!对那些郁郁不得志的文人、画匠、工匠什么的,素日里给个面子都会这般吹嘘的。 还在这般想着,站在堂中的姜韶颜神情却依旧不急不缓,在百姓的嘘声中,她反应始终平静。 “不过……寻常大工匠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做,这天底下却有人会吃饱……咳,闲来无聊做出这等事来。”女孩子说着看向众人,“真名士洒脱不羁,随性而为,几十年前,曾有人这般评判一个读书人。” 姜韶颜说起这话来心中也有些感慨: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做来果然是不同的。工匠去做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可有些人来做就是随性洒脱……有些人就是散个步都能被人吹出花来,巧的很,她上一世,就有一个这样没什么印象的生父。 能得“真名士洒脱不羁,随性而为”评判的,这天底下统共也没几个,更遑论这个名士的声名遍布大靖大周两朝,但凡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便是寻常的百姓都曾听闻。 “姜四小姐说的真名士是江公吧!” “对啊!除了他还能有谁?” “听说这江公天文地理,无一不知。琴棋书画,无不擅长,为人更是洒脱豪迈,可说魏晋遗风的表率!” “不是还有说‘河西出了一个江,吸尽河西三百年文才‘的吗?” “这倒是!反正那江家除了江公之外可没再出什么厉害人物了!” …… 说起江公,百姓议论纷纷,都能道个四五六来,毕竟是这般了不得的名士,有人说这可是文曲星转世呢! 听着百姓的议论,姜韶颜也忍不住感慨:逝世三十多年了,一提及名字还能被百姓津津乐道的提起。她前世那位生父是真的厉害,只可惜,终究没什么印象罢了! 确实是个厉害人物,即便没什么印象也依然影响不了姜韶颜给出这样的评价。能被他衷情喜欢的,自然也是个美人,这一点,端看她前世的长相便知道了。 只是比起江公的厉害,她那位极美的生母似乎除了美丽柔弱心善之外,却找不到别的什么令人深刻的印象了。 美丽心善很好,只是柔弱的话……姜韶颜觉得虽不必如方知慧嚷嚷的“力能扛鼎”做个巾帼那般,可至少还是要有保护自己的本事的。 在她看来,江夫人早该同丽夫人等人断了联系的,丽夫人大丽小丽那样的人,那位美丽的江夫人应付不过来的。偏又心软,被说动了还想接丽夫人母女来京。若非江公在世时搪塞了过去,那时候的长安城怕就是她们的天下了。 不过江公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忍见美人为难。姜韶颜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她,指不定会瞒着江夫人辣手摧花来着。 毕竟丽夫人这样邪门的人实在太过危险了,一个不留神很容易伤害到身边人。 诶!她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姜韶颜唏嘘了一番,思绪从前世旧事中挣脱出来,看向众人:“诸位是不是很奇怪我此时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已经作古的江公?” 正说江公说的兴头上的百姓蓦地一静,顿了片刻之后,有人惊道:“莫非……” “不错!”不等百姓开口,姜韶颜便看向众人,神情凛然,“这山石的确实不是什么大工匠雕刻的,而是一个闲来无事经过江南道宝陵城的文人随手为之,这文人不是旁人,正是江公!” 这话一出,不等堂下百姓有所反应,堂上脸色惨白的姜三老爷当即惊呼了起来:“这不可能!” 开什么玩笑?宝陵城穷乡僻壤的会有江公的东西?就是扯谎也要有个限度啊! 他虽然不懂文人那一套,可好歹也算借着大哥小有身价了,在一众狐朋狗友,哦不,是知己好友里算是有些眼力见的。 提起江公,这大周百姓有几个不知道的?传闻这人是文曲星转世,什么东西都会,厉害的紧。至于厉害到哪种程度,他是个俗人,不知道那些诗啊,干啊的形容,只知道这人的东西,值钱的很! 一幅画、一幅字、造的砚、刻的石……每一样都价值千金,放到长安城里,不论老牌还是新贵的权贵都争抢的可厉害了。 有一样江公之物都是挂出去能吹上大半年的,甚至还能当作传家宝来着。 这么值钱的玩意儿,早进了皇城国库以及京城权贵的库房了,这民间还剩几个?这宝陵文馆若当真有这玩意儿,早把这东西供起来了,会让四丫头说借就借? 就算不卖这玩意儿,在这玩意儿前立个“江公亲刻”的牌子,摸一下一两银子,怕是日日都有人过来膜拜文曲星呢! 要有这玩意儿,这堂上两个掌管会是这般打扮?瞧穿的衣服都磨白了,一看便是两个穷酸! 觉得“不可能”的显然不止姜三老爷,就连宝陵城的百姓都有些不敢置信! 他们宝陵城还有这文曲星转世搞的玩意儿?这怎么可能?要有文曲星转世搞的玩意儿,那这宝陵城的文馆就同茶馆一样出名了。 “虽说我觉得姜四小姐人不错,可这话……老实说我不大信啊!”有人迟疑着开口道,“这可没听说过呢!” 这话一出,当即引来不少应和。 不错!他们宝陵什么时候有这东西了?堂下不少百姓可都是祖辈都扎根在这里的,却从来没听说还有这等事的。 “说来惭愧,身为掌馆,我们原先也未曾留意过。”梁先生同钱先生对视了一眼,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愧色,“只是觉得这山石虽料子不好,刻的却是不错的。直到今日才发现这居然是江公亲制,可我等却没有保护好它,是我等的失察!” 搞了半日是今日才发现的,这失察的……稍微有点厉害了!百姓不是没有意见的,不过比起意见什么的,此时还是疑惑最大。 “你们如何笃定这是江公亲刻的?” “可不能空口无凭,涉及江公,怕是一旦吹嘘出去,来考据的文人不会少,到时候若发现不是,那可当真要叫人笑掉大牙了!” 比起失察什么的,确定眼前这个料子普通却弄的不错的山石当真是江公手笔才是至关重要的。 梁先生和钱先生从怀里取出一本《文馆手记》展示给众人看。 “这是文馆三十七年前的手记,记录的当时掌馆正是我二人的先父。”梁先生说着,指着其中一页,走到堂前给堂下的百姓以及堂上的文吏等人一一看了一遍。 “上头记了元宵正月有文士经过文馆,恰逢江南道罕有的冬雪,便在檐下避雪。说来惭愧,宝陵文馆一直没什么人,我二人的先父眼见有人避雪便将他请了进来,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与他攀谈起来。而后才发现这文士不止相貌儒雅、风姿过人还颇有见地,听其言谈让人不舍离开。待到离开前,那文士抽出腰间软剑,雪中舞剑委实风姿过人。他们抚掌大赞,那文士却收了剑蹙眉道这文馆院中空空荡荡,缺些意境,他改日送一座山石来。先父不以为意,以为戏言,待过了两日,却当真收到有人抬了一座山石入院放入院中。这才知晓他并非戏言,不过人却并未再见到了。” 这是山石料子的来历,宝陵文馆里统共也没几样东西,自然要认真记载了。 原本以为今日同前些时日棒打不孝子一样是家长里短的闹法,却没想到今日可不止家长里短,居然还涉及到了江公这等人物。 最好看热闹的宝陵百姓看的如痴如醉,这真是半点不比宝陵茶馆的说书差呢!瞧瞧,这不是茶馆的江先生都来这里看热闹了吗?指不定今日看了,过几日茶馆里说的就是今儿衙门这里的事了。 “看似戏言却不是戏言”真名士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送山石,就送山石了。 虽然《文馆手记》里的内容叙述没有半点辞藻堆砌,描述文字也是平平,可偏偏记录的内容即便是平平的文字也让人浮想联翩。 避雪喝茶,观雪相谈,雪后舞剑,寥寥几语便足以让人得窥那位名动天下的名士的几分风姿了。有堂下听惯了茶馆里英雄豪杰故事的百姓已然信了大半。 不过口说无凭,光信自然没什么用处,《文馆手记》只可参考,却并不能借用一本《文馆手记》便说这山石是江公亲自雕刻的。即便这《文馆手记》被查证确实是三十七年前的旧物,那又如何?要知道,虽说不少文人画匠死后方才出名,可江公却是罕见的生前便成名的人物,与他相关的物件每一样都是价值千金,哪个能确定你们会不会当年就开始蹭江公的名头了? 所以《文馆手记》并不能作为证据,这里毕竟是衙门,不是茶馆,不能大家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 “《文馆手记》当然不能作为证据,只是记载了有这一事而已。”女孩子说着唤了一声“香梨”,香梨激动的抱着几本书从堂下跑上了堂。 跟着四小姐果真是锻炼眼力见的,她都亲自上过堂了呢!往后待回了长安也能同几个要好的嬷嬷吹嘘一番了。 拿起最上头一本《江南道游记》,姜韶颜掀到其中一页给众人看:“江公生前好游历,来江南道次数亦不在少数,甚至还在这里遇到了江夫人。” 听多了茶馆说书故事的宝陵百姓随即一阵唏嘘:那红颜薄命的江夫人也是可怜,遇到了天底下最好的夫君,偏偏福薄的很! 好游历的江公写的游记也不在少数,江南道的记事自然也有,这本《江南道游记》就是江公亲自写的。 既然是江公亲自写的,自然就不会有问题了。 “三十七年前便是大靖二三一年,”女孩子语气温和,声音却清冷,咬字极为清晰,在场的百姓和官吏皆听的一清二楚,随着翻书声,女孩子的声音幽幽响起,“大靖二三一年,姑苏城以东入小城名宝陵。城内民风淳朴,适逢正月元宵,虽白日未入夜,可满街灯笼高挂,小城初雪自有一番意境。午时过后,雪大,于城中文馆避雪。馆主淳朴,邀某入内,观雪随谈,相谈甚欢!雪下一个时辰有余方才停歇,某兴起舞剑,馆主大赞,某却觉其内空空如也,遂改日送物以谢雪中赠茶之情!” 不管是年份还是内容,《文馆手记》上的内容都同《江南道游记》中的内容对上了。 不过女孩子给出的证据却还不止于此。 “宝陵城中玩石的不多,是以城中石料铺子也只黄石斋开在宝陵的石料铺子一家而已。”女孩子说着看向众人,“黄石斋也算老字号了,虽大体不错,却也不是每个铺子都不错的,有亏有盈。不巧,咱们宝陵城的黄石斋生意并不算大好。” 这话一出,最先认出山石料子的百姓便跟着出声附和道:“这倒是!我每回去黄石斋,里头一般就我一个客人。” “不过有失必有得,因宝陵城的黄石斋生意不大好,这账簿便节俭了不少,”女孩子说着,从香梨手中拿起了第二本册子,给众人看,“黄石斋几年的生意才记得满一册,是以三十七年前的那一册也叫我在库房中找到了,虽说被虫柱了些,好在大靖二三一年的几桩生意未被波及。我找到了那年正月元宵唯一一笔买石料的买主留下的签字!” 女孩子说着指着那有些年岁的账册上龙飞凤舞的签名指给众人看:“买主留了‘江四’二字,诸人皆知江公在江氏族中排行第四,这‘江四’二字洒脱旷达,我找嘉凤轩的掌柜初初鉴定了一番,确实极有可能是江公的真迹,当然是与不是,之后还可请人再鉴定。” 上一世的生父原来也是个“江四”,还真挺有意思的,姜韶颜心道。 一旁有些“眼力见”的姜三老爷听到这里脸色愈发苍白:那碎山石要当真是江公亲自雕刻的……这怕是要掏空大半家底才赔得起了。 不行!这破石头绝对不能是江公刻的。就算真的是,也不能让它是! 眼珠转了转,姜三老爷“哼”了一声,开口了:“就算江公当真买了石料,又确实送了料子,哪个能确定,这个碎的就是江公送的?指不定当时江公送了,这文馆里的掌馆看着两袖清风的,实则暗中出去卖了呢!毕竟江公的东西大靖二三一年就值钱的很了!” 反正江公已经逝世多年了,只要不要脸,咳,不对,不能骂自己,总之,谁也不能保证这石料就是江公送的,不是吗? 第三百五十一章 堂上(5K+) 这话一出,堂上堂下顿时一静。 姜三老爷对上众人朝他望来的目光倒是不以为然:只要他脸皮够厚,这样的眼神就伤不到他!不止伤不到他,半躺在门板上的姜老夫人还朝他点了点头,一脸赞许之色:虽然听的云里雾里,也没有全懂,却不妨碍她再次感慨还是她家老三最是聪明了! 什么江公河公的,只要不赔钱,就不是他弄出来的。 姜二老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当“甩手掌柜”,左右什么事都有老三这个“贴心老棉袄”在,实在不需要他插手什么。 论精明,还当真鲜少有人能越过老三的。 而堂上堂下,即便是看热闹,也着实鲜少看到这般无耻的。一众百姓官吏怔了一怔,很快便有人忍不住出声抱怨了起来。 “这过分了啊,姜三老爷不明摆着耍赖吗?” “我看这姜家几个长辈做长辈的没有半点长辈的样子,只要能弄到好处,叫他换个爹都成,真真是不要脸!” “不错!这姜家的几个长辈自打来了就鸡飞狗跳的,他们不来,咱们宝陵城安稳的很,偏他们一来就天天闹,我儿子要跟姜家这几个似的,我非得打死他不可!” “这不就是欺负人家江公逝世多年,没法开口嘛!” …… 百姓唏嘘议论声不绝于耳,随便一听,大多都是在骂他的,哦不,是没有不在骂他的。 可……那又如何?姜三老爷不以为然:这些刁民也就只能逞个嘴上威风了,按大周律法,又能拿他如何? 对比百姓的气愤,姜韶颜的神情却始终平静。 听姜三老爷这般说来,半晌之后,她忽地点了点头,笑道:“姜三老爷说的有理,不管是先掌馆写的《文馆手记》还是江公自己亲自书的《江南道游记》又或者黄石斋的账册签字都不能说面前这碎的石料就是江公送的那一个。” 相比百姓的愤怒喝骂,女孩子的反应委实平静,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顿了顿,她开口唤了一声:“香梨!” 正在堂上睁大了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姜三老爷的小丫鬟连忙“诶”了一声,凑过来回了一声:“小姐!”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了怀里最后一本册子。 女孩子将册子举起来堂上堂下的走了一圈给众人看了一遍之后方才开口道:“江公多艺,所擅不在少数,于这山石雕刻之上也有精通,更是于大靖二三四年编纂过一本名为《江氏雕刻手记》的书,里头绘制了多种山石形造。”说到这里,女孩子顿了一顿,不忘补充道,“对了,那山石形造是江公亲自绘制的。” 说话间女孩子将手里那本《江氏雕刻手记》翻了开来,翻到其中一页,让众人过目了一遍:“这座山石形造落款处写了一句话!” “大靖二三一年正月于江南道雕刻赠友!” 堂下百姓听的一阵咋舌:又是大靖二三一年,而且还是正月,若这不是那块石料……难道这世间还有那样的巧合不成? 梁先生和钱先生听到这一句却神情激动,一下子红了眼睛:赠友……原来他们以为没什么本事的先父居然还有江公这样厉害的朋友! “不用说了,这一定便是那江公送给咱们宝陵文馆的宝贝了!”有人在堂下发出了一声惊呼,而后声音里不由带了几分哭腔,“就说咱们宝陵人杰地灵,文曲星怎么可能不照拂咱们宝陵人!” “就是啊!我家小子今年也要到启蒙的时候了,今年可以考虑考虑送文馆了!指不定还能沾上文曲星的光呢!” “指不定多少年以后咱们宝陵也能出个江公一般厉害的人物呢!” …… 百姓的情绪在这一刻空前的高涨,看着那一片抬上来的碎石神情激动,不过这激动旋即转为愤慨。 他们愤怒的盯着堂上的姜三老爷等人道:“都是这群天杀的扫把星,一来就闹事,居然还将江公送给咱们宝陵城的宝贝给砸了,真是太过分了!” “就是啊,过分……好!” 正喝骂的百姓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激烈的叫“好”声! 原来是有暴脾气的百姓按捺不住,突地冲进了堂上,在姜三老爷和姜二老爷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一人给了一拳头。 愤怒之下的暴脾气百姓这一拳头自然不会手软到哪里去,就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那快养废了的身子骨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来不及还手便一人眼睛上挨了一拳,立时变成了独眼乌眼青。 躺在门板上的姜老夫人眼看两个儿子都挨了打,顿时顾不得其他,惊呼了一声“我儿”就要爬起来,奈何不知是不是坐久了浑身酸麻,站起来的瞬间眼前一黑,还未站起来便“噗通”一声躺回了门板上,离得近的众人有耳力不错的皆清晰的听到了一声“咔擦”声。 而后便听姜老夫人扭了下身子,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声。 正巧先前被叫过来主持公道的李老大夫还没走,虽然有些不待见这婆子,不过本着医者仁心的想法还是帮着看了看,看罢之后,没有说那些文绉绉听不懂的话,而是说人话道:“这老夫人除了吃上不忌口之外,眼下是真的闪到腰了。” 哦豁,闪到腰了!方知慧拍着胸脯,脸上没有半点被吓到的神色,口中却道:“可吓死我了,好在先前李老大夫检查过了。大家都看着呢啊,这老夫人闪到腰可同我无关,是她自己闪的!” 方知慧自诩自己没有这般恶劣,可闹了一早上此时心里也窝火的很:不是碰瓷喊疼吗?这下这老夫人是真疼了。 堂上一片鸡飞狗跳:有正牌姜二夫人和那个名动宝陵的小柳绿在互相别苗头,有姜二老爷、姜三老爷被人打了气急败坏的在叫,有姜老夫人闪到腰在嚎,除了这些热闹之外,还有方二小姐报臂冷笑说风凉话,姜四小姐举着江公的书给大家围观,甚至还有检查的大夫,抬证据碎石上堂的护卫,弄担架的学徒,起草判文的文吏以及拿着棒的衙门官差们。 宝陵县衙的大堂已经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了?看着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挤挤攘攘的大堂,有堂下上了年纪的百姓忍不住感慨:“我自打出生开始就在宝陵城了,眼下都快七十了,还是头一回看到衙门这般热闹的!” 热闹的宝陵县衙引来的围观百姓越来越多,甚至还引来了途径宝陵游玩的富贵闲人。 “季崇言那厮委实阴险的很,你一看他那长相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以本世子阅话本子无数的经验来看,这种人一看就是话本子里的反派!”快入冬的天手里还拿着一把镶金戴玉的折扇在扇冷风的段斐对身边的随从说道,“杨衍那老狐狸要是那么容易查到底细,朝堂上那些大人们早大做文章了。金銮殿上的人有几个是吃干饭的?” 一旁一个随从举着个暖手的炉子连声应是,另一个随从则举着一份摊开的宝陵城制图道:“这宝陵城倒与旁的小城相比没什么特别的,最有名的是茶馆的说书……” 可他们方才去了茶馆,茶馆的伙计说什么说书先生和掌柜去衙门看热闹了。 什么热闹那么好看?叫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和掌柜丢了生意跑去看热闹了? 段斐一行人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热闹,问了衙门的位置便往这边过来了。 “等看完衙门的热闹,我们便去姜家拜访姜四小姐。”段斐说着,一想到那日在晏城看得到吃不到的吃食便咽了咽口水,“季崇言太过分了,不过他当我段斐傻吗?我不会自己来找姜四小姐吗?”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行至了衙门门口,看着县衙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将衙门围的水泄不通的百姓,段斐等人不由愣住了。 这宝陵城他没记错的话只是个小城吧!方才走在街上人流也是稀疏的,可这衙门门口的热闹程度,当真是半点不比大理寺审重大要案的热闹逊色半点了。 这热闹真的有那么好看吗?段斐有些狐疑,将手里那个扇的凉飕飕的折扇交给一旁的随从,伸手:“拿来!” 随从当即会意,拿出了几袋装满了绞碎的银子的钱袋,问段斐:“世子,扔哪个?” 段斐看着挤挤攘攘的人群,一把将几袋碎银子钱袋全拿了过来,而后倒出里头的碎银子往天上一抛,大声喊道:“谁的银子掉了?” 热闹再好看,还是先捡银子要紧!前头挤挤攘攘的人群瞬间松了开来,段斐一行人连忙趁势挤了进去,很快便挤到了最前头的位置。 只看了一眼堂上的人,段斐便笑道:“哎哟,巧了,看完热闹直接可以去姜四小姐家里吃饭了!” 这县衙大堂上虽然站了不少人,可他还是一眼便瞧到了那位姜四小姐! 就是不知道这些人在堂上干什么:嚎的嚎,笑的笑,不吭声的不吭声,戏台上也没有这般热闹的。 那厢挨了两拳变乌眼青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愤怒的指向堂下的百姓,质问了起来:“谁?方才是哪个打的我?” 方才窜上堂动手的百姓委实叫人有些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两人光顾着疼了,待到回过神来想找人时,那跑上来打人的百姓已经溜回人群了。 只可惜,对他们的质问,没有人主动站出来,更没有人指出是哪个。 这群刁民还挺团结的嘛!找不到人,姜二老爷便转头愤怒的瞪向一旁除了起草文书,什么都没干的文吏,质问了起来:“这便是你宝陵县衙的大堂?瞧瞧热闹的跟个什么样子了?居然还有堂下之人能上堂无故动手的,这就是你宝陵县衙的管教?若是管不好你宝陵县衙,我倒要去江南道都府问问这宝陵城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的真是不轻,文吏心中却有些埋怨:他又不是真的大人,只是个赶鸭子上架的文吏,关他什么事?要不是你们自个儿闹事,他还懒得管呢! 只是埋怨归埋怨,本着不要替他们吴大人随意惹事的原则,文吏还是轻咳了一声,对百姓道:“大周律法里确实不能堂下之人随便上堂的,方才就算了,毕竟咱们衙门难得升一次堂,下次记得不要啊!” 什么叫下次记得不要?姜二老爷听的脸色顿时一黑,正要开口,冷不防什么东西迎面砸上了他的额头,痛倒是不痛,可那额头流淌的凉意和那股浓重的腥臭味一下子叫他懵了,待反应过来随手一摸,摸到触手黏腻的蛋黄蛋清时,顿时火冒三丈:“哪个扔的臭鸡蛋?” 他不嚷还好,嚷了倒是让百姓反应过来了:不能随便跑上堂打人没说不能让什么东西“不小心”自己“跑”到堂上去啊! 于是烂菜叶、干馒头什么的尽数飞了过来。 早反应过来的姜韶颜等人已经闪到了一旁,挨了一头烂菜叶、臭鸡蛋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待到回过神来正欲发火,那个反应总是有些慢的文吏才慢吞吞的开口道:“也不要乱扔东西,一会儿清扫要费些工夫的!” 扔上衙门的东西这才消停了下来。 等他们被扔了一头再开口?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气的火冒三丈,姜三老爷更是愤怒的指向文吏:“你这芝麻大小的官是不是故意的?” 文吏却摇了摇头,神情坦然:“我们衙门几年没升过堂了,我只是个文吏,也不是官员,自然是不大懂的。” 这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姜三老爷却摸了一把额头上腥臭的鸡蛋,恨恨的指向文吏道:“你便是故意的,我要告官!” 一向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算计的。这宝陵果然连地方带人都邪门的很! 告官?文吏拿起从吴有才桌案上“借”来的惊堂木,拍了一下,声音不大,却让堂下的嘈杂再次安静了下来:“堂上何人要告本官?” “堂上何人要告本官?” 段斐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目瞪口呆:想他也算自诩到处游历,走遍半个大周了,可这句“堂上何人要告本官”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这话怕是京城里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夫子听了都要感慨自己到底“太年轻,没有见识了!” 待到回过神来,段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宝陵城的衙门还当真比戏台子都要精彩了。 这句“堂上何人要告本官”也让自诩无耻不要脸的姜三老爷惊到了,看着那文吏一脸认真的样子,一时间当真有些分不清这人究竟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懂了。 这宝陵的县太爷去姑苏暂代县令了,临行前确实交待过没有什么大事的话叫衙门的文吏暂代处理一切事务的。 暂代处理一切事务自然也包括告官,文吏神情认真:他反正“不懂”,弄错了,待到吴大人回来纠正就是了。 一句“堂上何人要告本官”总算叫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心胸宽广”了一回,恶狠狠的盯着堂下的百姓,道了句“算了”。 来日方长,小人报仇,总会找到机会的!这群刁民,他们算是记下了! 既然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算了”,那事情就该回到江公那山石形造上了。 “便是江公送了山石,还有图样,你如何确定这个就是图上那个的?”姜三老爷挑着刺,对着碎成一堆碎石的寿山石料,冷笑道,“我随便找一堆石料说这个就是江公送的也成啊!” 对姜三老爷摆明了钻空子的做法姜韶颜倒是依旧不见半点愤怒之色:这姜三老爷不见棺材是不会掉眼泪的!要是还没见到棺材就掉眼泪多半是有问题了。 “三老爷说的不错,所以,最大的问题便是证明这堆山石料子就是图上江公绘制的这个了。” 不错!姜三老爷点了点头,看着这一堆碎石不以为然:这都碎成这样了,哪还能看出是不是? 有人抱着个箱子嚷着“让一让”从堂下上了堂,有堂下看热闹的百姓一见这人,当即便道:“这好似是美玉坊的伙计吧!” 宝陵一共巴掌大的地方,对城里叫得上名字的铺子的掌柜伙计什么的,认识的人都不算少。 “小的确实是美玉坊的伙计。”那伙计笑着打开箱子道,“姜四小姐托我们帮忙,道她要修补一座碎了的石雕,我便将工具什么的拿来了!” 美玉这种东西价值千金,一般人皆会小心收藏。可凡事总有万一,一不留神摔碎了,虽然不再值钱了,可对有些玉主人而言,其意义非比寻常,便是碎了,也想粘补起来。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活计:碎成大块的倒还好,可一摔,哪可能正巧四分五裂成几个大块的?那等小块最是麻烦,很难粘补的。 毕竟又没有一块一块标记好了,所以最是困难了。 修补者不止手艺、其记忆更要惊人:一般人做不来这种活,而有这种记忆的,随便做些什么不能赚到钱财?干嘛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 除非吃饱了撑着,哦不,是如江公这样的文曲星转世,偶尔随性洒脱一番就帮着把玉石粘补好了。听说前朝江公就修补过一座碎成小块,最小的瞧着都跟粉末大小的送子观音像的,那送子观音像听说是前朝大靖皇帝后宫里的娘娘的。 当然这些都只是乡野传闻罢了。 只是眼下,姜四小姐要修补这石雕?众人没有看大块,而是看向那一堆细碎的石块,心中忍不住起疑:这个……姜四小姐当真能做到吗? “ 第三百五十二章 还钱(5K+) 大大小小的碎石看的人眼花缭乱,一样的寿山石料子,不同的碎片,乍一看便叫人眼前花的厉害。 便是想想都不敢想,更别说修补了。这要修补到什么时候才能修补好? 不管是堂上的官差还是堂下的百姓皆忍不住小声议论了起来。 女孩子蹲了下来,将那美玉斋伙计带来的修补工具一一排开,尤其那几大罐子的修补粘连所用的粘膏更是尽数排列整齐的打开来。 将碎石料子们凌乱又有些许平整的平铺了开来,只看了一眼,便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这……怎么个修补法?更何况有些碎石料子长的委实像,不细看还当真看不出什么差别来。 就算……就算当真能修补好,这要修补到什么时候?再过一个时辰该回家吃饭了呢! 堂上官差神情复杂,如今衙门中最大的文吏更是眼神不善的盯着姜三老爷等人:真是……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他可从来没见过这般无耻的人,摆明着耍无赖啊! 真真就是欺负人家姜四小姐是个讲道理的。 堂下的百姓也是议论纷纷:“这多半就是江公所赠了,那姜家几个一看便贼眉鼠目的不像好东西,摆明着钻空子耍赖呢!” “就是!不止那两个老爷,连那个姜老夫人也是一个样,一副刻薄势利样,前几日可险些把姜四小姐冤枉惨了,要不是李老大夫医术精湛,真要被她糊弄过去了!” 被提到的李老大夫老脸一红:咳……这还怪不好意思的,他就说了实话罢了! 堂下围观的百姓中有几个身形健壮的汉子拿签子剔了剔牙,对着堂里那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眯了眯眼,忽地开口道:“这种人真是走在路上都要小心被人套麻袋的,大家记住了这人的脸啊,千万莫要同他走到一起,免得伤及无辜!” 这话一出当即有认得他的百姓连声点头称是,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同时也不忘对一旁的人介绍道:“这是孙老大,平日里杀杀猪,交交友,开个武馆练练手什么的。” 这介绍让百姓顿时恍然了过来,段斐也不是什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自然也听明白了:这孙老大应该平时是个杀猪的屠夫,开武馆练手什么的也是个在道上“混”的角色,虽然不算入流,不过在宝陵这巴掌大小的地上怕是也“交交友”有了几个手下,在乡里有几分“名气”。 这等人算不得什么好人,不过很奇怪的是有时候还莫名的挺有义气的,偶尔也会“替天行道”一回,眼下应当是盯上这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准备给他们教训了。 什么伯府的老爷……这两个又不是伯爷本人,更何况他们欺负的还是伯爷的女儿,就算远在京城的东平伯此时来了宝陵城都不会帮着这两位的。所以,这两位若是走在路上被人套了麻袋什么的,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这什么姜家老爷当然不会瞧得起孙老大这种人,可在宝陵这等小城,得罪了孙老大,这两位怕是有的受了。段斐虽然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却因为游历的多了,看的分明。 不过姜家两个老爷却是并未察觉到什么,闻言只是不以为意的翻了翻眼皮:这乡下地方的混子算个什么东西?不用理会! 至于一旁这个蹲在那里给碎石刷粘膏的更不用理会,便是这宝陵城邪门,这死丫头当真能修补起来,那要修补到什么时候?还没听说过审案要审个几天几夜的呢! 难道还能不吃不睡在这里补不成?只要中途离开过,到时候大不了他一口咬定他们掉包了就是了。 反正只要不要脸,总能找到空子可以钻的。想从他们手里搞钱,门都没有! 这小小的宝陵城衙门的大堂居然热闹成这个样子!段斐看的彻底来了兴致:难怪那茶馆说书先生都跑来看热闹了,这宝陵城还怪有意思的。 不过姜四小姐……段斐的目光转向蹲在那里的姜韶颜,忍不住上下打量了起来:听林彦说季崇言这厮是一头栽在这姜四小姐身上了。 这姜四小姐论相貌真是同季崇言那个奸诈的完全不是一种人,委实“质朴”的厉害,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能让人在她身上看到季崇言的影子。 段斐摩挲着下巴,脑海里闪过季崇言似笑非笑的神情,下意识的一个哆嗦:这人委实太过阴险狡诈,叫人本能的生出害怕畏惧之感。 正胡思乱想间,耳边忽地唏嘘声四起,回过神来的段斐下意识的看向大堂之中,这一看却不由怔住了。 将那些碎石刷上粘膏之后,姜四小姐已经开始修补碎石了。 补玉石这种事寻常百姓兴许难得一见,可他还是见过的。毕竟长安城那等地方权贵遍布,总有些“恋旧”的权贵不惜重金修补一块碎裂不值钱的玉石的。 他是见过那些修补匠人小心翼翼修补玉石的样子的,每一下小心的跟个什么一般,一块一块慢慢拼接起来,一块小玉雕像都能修补上十天半个月的。 十天半个月还是快的,毕竟细致活,半年一年,甚至还有三年的比比皆是。舍得花重金修补碎玉的权贵自然不会催促,总之修补好就成了。 是以,段斐乍一见这四分五裂的山石便忍不住摇头了:这山石虽然不大,可比起寻常的玉雕像可大了不少,偏碎裂的碎石不止有大的,小的也有,瞧着那一堆密密麻麻的碎石就知道这活不易。 便是个经验老道的修补工匠也不一定做得完,可这姜四小姐……速度也太快了吧! 看她带着匠人用的薄手套自最底下开始堆砌起来,碎石有大有小,大的用手,小的用工具箱子里的夹子,一块一块拼接起来,几乎连停顿都不曾停顿过,不紧不慢的粘合在了一起。 这……段斐呼吸一滞,睁大眼睛看着她的动作,身旁的唏嘘声不知不觉也安静了下来。 不管堂上堂下皆是一片寂静,就连姜二老爷他们不知是傻了还是呆了又或者众目睽睽之下不敢动,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女孩子不急不缓的动作。 连寻找比对都不需要,一块一块的夹起拼凑开来,不多时底座的雏形已成。 众人看的目不转睛,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看着女孩子一块一块半点不错的将碎石粘补上去。 这样的修补法:饶是自诩走遍大半大周天下,见多识广的段斐也是从未见过。 看着她将满地的碎石拼接起来,宛如传说中妙手天工的“神仙匠人”从底到山石半腰到顶。 整整一个时辰,挤挤攘攘的宝陵县衙大堂里鸦雀无声。 众人看的如痴如醉,专注而凝神。 那样“妙手天工”的修补法已然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素日里看着腻味而无聊的修补玉石之技放到姜四小姐身上当真叫人舍不得眨眼。 他们还当真是头一回发现修补玉石这等一听便无趣的很的技艺这般精彩的。 其中尤以最是明白修补玉石艰辛与困难的美玉斋修补师父感慨最深。 “技艺超群,几近于道。”修补师傅喃喃着,痴痴的看着那一座山石由碎裂到形造渐起。 那座灵气逼人的山石形造不知不觉已近尾声,人群里的江平仄看着专注修补玉石的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同身边人如痴如醉的惊叹截然不同。 他看着女孩子的背影,神情复杂而怅惘,仿佛透过面前的女孩子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峨冠博带、长袖广衫、洒脱不羁,他站在高山之上回头望来,笑看他:“阿仄啊,你喜欢军营我便送你入军营,盼你往后能壮志得仇……” 眼前一幕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依旧是他,还是那样的洒脱不羁,眉眼间却多了几分忧愁:“阿仄,我中毒已深,兴许等不到阿颜长大了。你若是……盼你能照料她一二。她这相貌似了她母亲,太过美丽却无人庇佑,命途必然多舛,江家那些人我不放心……” 耳边的惊叹声突然响了起来,打乱了江平仄的回忆,女孩子的妙手已将碎石堆砌成了一座灵气荟萃的山石。 才看过那《江氏雕刻手记》的百姓此时早已将眼前这座山石同那手记里山石的模样比对了起来。 “不用看了,一模一样,是文馆的山石!”梁先生和钱先生看着眼前这座山石激动不已,“我们自记事起便在文馆里,看了这座山石几十年了,不会有假!” 蹲在地上的女孩子放下最后一块碎裂的玉石却没有放下手里的夹子,而是转头唤了声“小午”,道:“帮姜三老爷抬个脚!” 这话听的姜三老爷顿时一惊,只是还不待他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人猛地抬了起来。小午当然不会理会姜三老爷的惊呼声,姜韶颜自然也一样,她眼疾手快的从姜三老爷的鞋底取下一块嵌在鞋底里的碎石,将侧面一块小到几乎不起眼的空洞填补了上去。 如此……才算真真修补完了。 姜韶颜放下手里的修补工具,对百姓的惊叹唏嘘声只笑了笑,转而看向姜家众人,道:“如何?这是不是江公所赠?” 姜家众人脸色惨白:便是再怎么挑刺,此时也着实找不到什么空子了! 姜老夫人更是不敢置信的看着姜韶颜,看她的眼神如同看妖怪一般:这……怎么可能?这死胖丫头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老天怎么这么不长眼?给死胖丫头这样的本事不给老二和老三? “好!”随着一阵激烈的叫好声,堂下不合时宜的响起了一片掌声。 这是宝陵县衙大堂,是严肃的地方,可不是茶馆,也不是戏台,不过这掌声却……文吏看着自己待要合起的手僵了一僵,连忙收了手:不过也不怪这些百姓,他都想鼓掌了呢! 他平生佩服的人不多,譬如老父老母,家里的夫人,他们吴大人……呃,好像还挺多的,总之,眼下要再加一个姜四小姐了。 姜四小姐这一手也太厉害了,简直叫人叹为观止:哪个看到了不要鼓掌? 至于一旁姜家这几个赖皮:便是再不服,姜四小姐这一手他们还怎么个抵赖法? 待到百姓掌声渐渐安静下来,文吏咳了一声,在姜家众人惨白的脸色中出声了:“好了,眼下确定这山石确实是江公所赠了。方才姜三老爷等人也已经承认了弄坏山石的就是他们……”文吏扬了扬手里方才起草的判文,狠狠的瞪了眼姜家众人:“不要抵赖,众目睽睽之下有人证还有我手里的物证的。” “谁弄坏的谁赔,大周律法里也是这么个判法。”文吏说着看了眼那半人高的山石形造,说道,“据我所知,去年余杭拍卖了一份江公雕刻的玉石,这么大小……”文吏比划了一个手掌,就是个巴掌大小的玉石,“卖了一千两……” 一千两?面如土色的姜三老爷脸色稍霁:还当有多值钱呢,一千两……呃,虽然也挺多的,但不至于掏不起。 “是黄金。”一旁的方知慧接话道,“真正的一物千金,换成金子也就一两万两的样子吧!” 巴掌大小一两万两?那这山石……姜三老爷吓的一个哆嗦,险些没晕过去!他咬紧了下唇,强撑着站直了身子:不行!这个时候不能晕,万一晕了,他这好“二哥”怕是要赖账了。 果不其然,一听方知慧道是“黄金”,姜二老爷当即吓坏了,指着姜三老爷脱口而出:“踹山石的是他,不是我,叫他赔!” 就知道这好“二哥”是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主,姜三老爷气的七窍生烟,正要开口,姜韶颜却在此时开口“帮”了他一回,道:“姜二老爷,判文在这里,你们是合谋,人人有份的!”女孩子指着文吏手里举着的判文说道,“不是你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有人证物证皆在,姜二老爷是赖不掉的,即便动脚的不是他也一个样。 文吏也跟着拍了拍惊堂木震住了即将闹起来的姜二老爷,道:“要闹下去闹,眼下是大堂,可不是你们随便撒野的地方!” 这两个人又坏,脸上又是乌眼青又是鞋底印的,有什么好看的?他都不耐烦看他们,简直看了叫人眼睛辣的厉害,还是赶紧解决了这两位的事来得好。 姜二老爷被文吏的惊堂木一敲,想到先前“堂上何人状告本官”,不得已只得吞下了将要骂出口的话。只是即便如此,他也不忘瞥向一旁的姜三老爷,见姜三老爷松了口气,当即恨恨的啐了一口:老三这个混蛋瓜子,素日里从老娘那里骗多了钱不分他,眼下倒霉了却是要拉着他一起倒霉,真是太坏了! “好了好了,赶紧赔钱了事!”百姓回过神来,看了看外头,日头高挂,已经午时了,该回去吃饭了。 这么一座江公的山石形造自然价值不菲,不过值多少银两还要请专人过来给个价。方知慧摩挲了一下下巴,道:“以我看,这一座江公的山石形造不会低于十万两,哦,是一人十万两。” 方知慧的眼力自然不会有问题,家里又是开典当行的,她给出的价格一般不会有太大出入。 一人十万两……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脸色齐齐变了脸色。 这是要把这么多年从大哥姜兆那里搞到的钱财,再加上他们自己经营的加起来都赔进去了啊! 不,这可不行!姜三老爷当即嚷了起来:“我没这个钱!” 听他喊“没钱”,众人打量了一番他的穿着,显然是不信的。 这姜三老爷一身打扮一看就是富家翁作态,怎么会没钱? 这个时候也不用管要不要面子了,什么都比不上十万两的银子来的重要。 “我当真没这个钱!”姜三老爷嚷着,反正也不要脸,他嚷嚷道,“我虽是姜兆的亲弟弟,却没有功名,先前家里照拂给了个小官因做的不好也被上峰上报了踢出来了,已经多年没做过什么官,领过什么俸禄了,我是真的没钱啊!” 这话听的堂下的百姓忍不住鄙夷了起来:他还好意思说?吃了人家东平伯的还欺负人家女儿,要不要脸啊!哦,险些忘了,这人确实不要脸。 姜二老爷见状,忙道:“我也一样。”老三其实是有的,他倒是当真被掏的差不多了,先前被那疯妇摆了一道,让他带钱来宝陵,结果是赎那疯妇,把钱送还到放高利的手中了。 百姓:“……”也不知什么人才能教出堂上这两个“老爷”的,哦,险些忘了,教出这两个“老爷”的不是别人,正是堂上这位瞎碰瓷的老夫人。 那厢的姜老夫人显然已经吓呆了,傻傻的看着众人,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对两人的哭穷,姜韶颜看向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笑着开口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温软有礼,:“这倒不必慌张,我有个姓钱的朋友手头有钱,只要二老爷和三老爷写了拮据,能连本带利按时还了就成!” 第三百五十三章 放人(6K+) 这个姓钱的朋友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呢?方知慧听的怔了一怔,半晌之后待到回过神来,忍不住喃喃:“姜四口中姓钱的那个朋友该不会是那个瘌痢头吧!” 说到瘌痢头,名动整个宝陵,人人皆知的瘌痢头好似只有一个钱三吧! 姜二老爷夫妇闻言脸色顿变,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本能的生出了一股难言的畏惧感:这个放高利的,先前那么多钱就是折在他手上的,哪个还敢问他借钱? 不过相比姜二老爷夫妇的惊恐,姜三老爷倒是不以为然:什么瘌痢头?听都没听过。 不过虽是没听过,问四丫头这个奸诈丫头的朋友借钱这种事他是不会做的。瞧瞧四丫头那所谓的朋友方二小姐就知道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什么姓钱的朋友多半也同四丫头是同一种人,这种人能随便借钱给他们那才是见了鬼了。 但因着人证物证俱在,要抵赖实在有些困难。姜三老爷琢磨了一下,犹豫了起来:要不要先口头应下,反正到时候有老娘,让老娘去大哥那里撒泼……哦不,是教训一番就是了。 只是才这般想着,对面的女孩子便再次开口了:“二老爷三老爷不借钱想来是有的……” “我们哪来的钱?”姜三老爷闻言下意识的开口大声反驳道,“又没有个职位俸禄,又没什么本事的,天上掉下来的钱不成?” 这话一出,堂下看热闹的百姓顿时哄堂大笑。 段斐也忍不住跟着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哈哈”笑了起来:这姜家的人还挺有意思的,不止姜四小姐有意思,姜家旁的人也一个样。 为了赖账不还钱,居然还有人这么说,哦不是“骂”自己的。 对着堂下百姓的哄笑声,姜三老爷不以为然:笑就笑呗,反正只要能赖掉账就行了,要知道那可是十万两白银啊! 十万两啊!一想到这个数目,姜三老爷便一阵肉痛:只要不还钱,让他把自己骂成狗都行! 正这般想着,那厢他的好“二哥”再次开口了,姜二老爷搂紧了怀里的小柳绿,瞥向姜三老爷:“三弟,你有钱,且先把这钱还了呗!” 说罢这一句,不等脸色大变的姜三老爷发作,姜二老爷便接着转向坐在门板上的姜老夫人道:“娘,小柳绿才坏了孩子,离不得我。左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三弟有这个钱,让他先替我还上,有娘您在,我还会赖账了不成?” 早已被眼前一连串的打击吓呆了的姜老夫人回过神来,本能的看向出声的姜二老爷,目光随即落到了环抱着肚子的小柳绿身上。 金贵血脉……对,老二现在这里有个金贵血脉呢,先前老二媳妇为了从大牢里出来又诳了他一大笔钱财……一想到这个事,姜老夫人便狠狠的剐了眼一旁的姜二夫人:这个不懂事的,关大牢就关大牢呗,又能怎么样?那可是老二这么多年存下的钱财啊! 姜老夫人这眼光委实太过怨毒,饶是一直死死盯着小柳绿不放的姜二夫人都一个激灵,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姜老夫人。 对上姜老夫人怨毒的目光,姜二夫人的心倏地一沉:一瞬间,惊恐、愤怒、怨恨等一众情绪涌上心头。 这坏心肝的老婆子!她是不是什么好人,可自从嫁给姜宇这王八蛋,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二房打算的?替他生儿子,经营从姜兆那里捞到的钱财。若非她的经营,这钱财能生出这么多吗?呃,虽说被钱三那放高利的弄走了一大笔,可只要给她钱,她还是能继续经营的。 她满心为二房一家打算,偏这老婆子还不领情:这眼神一看就是把她嫉恨上了。 对姜宇母子她试问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可这老婆子着实不是什么讲道理的,连亲生儿子姜兆都能这般折腾,她这个做媳妇的……姜二夫人越想越害怕,下意识的抓紧了自己的衣角,咬牙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对姜老夫人的目光视若未见。 这老婆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偏又占了个家里最大长辈的辈分,真要做什么,可说完全有磋磨死自己的本事的。姜二夫人沉着脸,一言不发。 看了眼姜二夫人,姜老夫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了捂着肚子的小柳绿身上顿了顿,片刻之后,她看向姜三老爷,道:“老三,帮帮你二哥!娘记得呢!” 说这话时,姜老夫人还朝姜三老爷郑重的点了点头,一副让他放心的架势。 可这幅言出必行的架势非但没让姜三老爷放心,反而叫他心里一记咯噔,心也跟着凉了下来:他还没准备应下这钱财呢,老二那个又蠢又毒的却已经应了下来,还通过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让老娘插了手全推到他头上了。 素日里老娘还总说他是“贴心小棉袄”,“最疼他”云云的话,可这叫最疼?这叫贴心?让他担下他那好“二哥”的那一份钱? 况且老娘那心里没办点数还偏摆出一副言出必行的架势实在让他觉得好笑。谁敢心里真的信老娘?大哥孝顺却不傻,更何况就老娘那脑子,实在让人害怕哪天出了什么岔子。 “差不多得了啊,老三。”搂着小柳绿的姜二老爷走到姜三老爷身边,轻咳了一声,语气中带了几分得色,“踹的人确实是你。” 他们确实合谋说了要到四丫头那死丫头的院子里去闹事的,可具体什么个闹事法可没说,是老三自己做的主张,一脚踹掉了二十万两,没得让他平白担下的。况且,他是真的没多少钱了。 姜三老爷脸色难看的冷哼了一声,摸了摸怀里的银针,抿了抿唇,没有再看姜二老爷,而是转而看向姜韶颜,态度难得的软和了一回:“四丫头,你知道的,三叔……” “我没有让三老爷你们还钱啊!”女孩子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指着一旁怔忪中的梁先生和钱先生,道,“你们欠的是文馆的钱。” 被点到名的梁先生和钱先生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目光热切的看着姜三老爷:宝陵文馆的修缮可全靠眼前这位了。 钱先生更是神情尴尬的瞄了眼女孩子:方才姜四小姐说有个姓钱的朋友有钱,他还以为是在说自己呢!他可是真的没钱的。却原来说的是那个放高利的瘌痢头。 咳!姜四小姐的交友挺广的嘛! “我没……”姜三老爷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便是老娘和好二哥一人捅了他一刀,要他来赔这个钱,他还能再耍赖耍赖什么的。 “梁先生、钱先生,”女孩子在他开口的瞬间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笑着对文馆里的两个掌馆先时,说道,“文馆天下皆通,那说起来三老爷也同两位先生有几分缘分,他家姜煌就在长安的文馆里读书……” 这话一出,正欲继续抵赖的姜三老爷脸色顿变,不敢置信的伸手指向面前的女孩子:“死丫头,你……” 这丫头的奸诈无耻简直出乎了人的想象,居然敢拿姜煌威胁他! 原先还拿赖账的姜三老爷不知如何是好的梁先生和钱先生听姜韶颜这般一说,当即恍然:“原来如此,倒是可以修书一封,问一问长安文馆。” 姜三老爷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对自己的金贵血脉姜煌的前途还是紧张的。这宝陵文馆虽是个他瞧不起的穷乡僻壤的文馆,可奈何天下文馆皆通,真叫眼前这两个酸儒去信一封给长安的文馆,弄的文馆人人皆知他赖账的事情,煌儿这学便不能上了。 他是不要脸,也无所谓旁人怎么看他,可姜煌显然还没练出这样的脸皮来,被人一说还怎么念下去? 不得不说这死丫头是真的狠,姜三老爷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女孩子,看着温温和和的一个人,一开口却是快准狠,直接捏住了他的软肋。 那两个看似清高的酸儒也一个样,瞧着是个傻气清高的,被四丫头一提醒立时会意,可见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宝陵城果然从上到下,从地方到人没一样是好的,都在冲着他们呢!姜三老爷一想至此,心中便委屈不已:早跟那几个又蠢又毒的说了要回长安城的,这宝陵一亩三分地的实在冲他们冲的厉害,打从马车上下来,踩在宝陵地界上开始,就没一件顺当事,他得找个大师化解一番了。 只是找大师这种事只能待下了堂再说,眼下只能先应下这笔账,待回头签了借据再说了。 狠狠的剐了眼一旁看着人畜无害,实则最是可恶的死胖丫头,姜三老爷心道:她不仁别怪我不义了,大不了回京让老娘盯着姜兆往死里折腾就是了。 眼看姜三老爷终于不再赖账了,文吏也跟着松了口气:兴许是他们宝陵这一亩三分地上着实没出过什么大恶人,似姜三老爷这般百般耍赖钻空子的还是头一回碰到,当真是叫人身心俱疲:眼下才总算是消停了。 “好了,既然应了就赶紧过来签字画押!”文吏脸色不善的看着姜三老爷一行人,扬着手里的判文,道。 姜三老爷和姜二老爷不得已上前画了押。 画完押两人正要离开,便听身后文吏道了声“且慢”。 慢?慢什么慢?不都画押了吗?两人脸色难看的停下了脚步,只是还不待转身,便听文吏道:“拿下吧!” 举着棍子在大堂上做了几个时辰的摆设的宝陵县衙衙役总算等到了自己一展身手的机会,闻言当即猛地扑了上去。 堂上衙役这饿虎扑食一般的动作再次看的段斐目瞪口呆,待到回过神来,忍不住双眼放光的看着堂中意犹未尽:这宝陵城果然人杰地灵的很,连衙门里的衙役都这般的“厉害”。 还不待反应过来便被人重重的扑到了地上,身上一连压了好几个人直叫人闷的快喘不过气来了。 还不待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喊救命,身上的重压又猛地一松,两人来不及反应便被几个衙役提着站了起来。 又是压又是提的,身子骨养废了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眼前一黑,头晕眼花的听文吏道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二人走什么走?本官准你走了吗?还钱是还的文馆的钱,先前碰瓷闹事之事不是已经同方二小姐各判了半个月吗?” 这话一出,听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才好转了些的眼前再次一黑,待到回过神来,连忙不敢置信的看向一旁的方知慧:“她真要进去?” 原本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毕竟谁也不想没事去衙门大牢里走走的,哪知晓眼前这个方二小姐真的要进去。 不但要进去,态度还颇为主动,方知慧大手一挥,嚷道:“走走走,我们闹事的人自觉一些,莫要给大人和百姓惹麻烦。” 有这么主动进大牢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看了目瞪口呆。 “快点啊!”方知慧说罢催促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道,“走了,不要给大家惹麻烦!” 一口一个“不要给大家惹麻烦”真是半点看不出像个闹事的人,烟花周看着方知慧,神情复杂,顿了半晌之后,他走到姜韶颜身边:“姜四小姐,现在怎么办?” 方知慧跟个炮仗似的,兴头起了谁的话都不听,也只这姜四小姐能拿捏得住她了。 真叫她进去了,方家怎么办? 姜韶颜看了眼烟花周,点头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是吗?烟花周面无表情的看着姜韶颜,又听姜韶颜开口道:“烟花周,你胸前鼓鼓囊囊的是什么东西?” 鼓鼓囊囊的吗?烟花周将胸前的钱袋拿了出来,对姜韶颜道:“钱。” 没钱寸步难行。不过有句话还是要解释一番的:“这是我自己的钱。” 方家宝陵首富,整个宝陵城也找不到第二个比她们更富的了。他烟花周虽然祖上几代烟花大匠,不差这个钱财,可同方知慧站在一起总还是会被人当做“吃软饭”的,所以解释一句至关重要。 胖乎乎的女孩子闻言抬眸向他望来,眼神清亮,仿佛一眼已然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轻笑着应了一声,她道:“放心。” 这一句话语气依旧软和而平静,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叫他一颗心不由自主的落了地。 方知慧急着要进去,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虽是不愿却根本没人理会他二人,被官差一路提着转眼的工夫便下了堂。 小柳绿见状脸色顿时“唰”地一下白了,对上姜二夫人那吃人一般的目光,小柳绿连忙惊呼了一声跑到姜老夫人身边唤道:“老夫人!” 这软的跟没骨头一般的声音让姜老夫人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真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女子,可叫她肉麻坏了! 冷冷的瞥了眼小柳绿,姜老夫人瞪向姜二夫人,准备摆一摆长辈姿态,是以立时开口喝道:“老二媳妇,你干什么呢?” 趁着姜老夫人训斥姜二夫人的空档,姜韶颜朝香梨使了个眼色,香梨当即会意,转身下了堂,跟上了前头一行提着人下去的官差。 不过这等时候,着实没人去在意一个小丫鬟下堂干什么了,毕竟在堂上也呆了一个时辰了,许是要出恭呢! 虽说姜家那两个老爷已经带下去了,今儿衙门这里的这一出应当快差不多了,可因着姜韶颜等人还没走,是以大部分不急着回家吃饭的百姓都没走,准备待到文吏等人下了堂再走。 对姜老夫人的喝问,姜二夫人回以一声冷哼:这老婆子什么德性还以为她不知道?便是知道,才晓得眼下再怎么对她好脸说好话都没用。既然如此,那她也懒得装了。反正撕破脸也就这样了,她倒要看看这老婆子往后在四丫头那个邪门丫头手里能落到什么好处。 以往对着她嘘寒问暖,最会拍马屁的姜二夫人居然敢给她一声冷哼?姜老夫人气的够呛:这宝陵城果然有问题,邪门得很,也不知道这老二媳妇哪来的胆子,看她不回去收拾她! 不过眼下不是解决老二媳妇的时候,姜老夫人看向整理了判文准备离开的文吏,顿了顿,摸向自己的腰间开口了:“我记得大周律法有规定,似这等闹事无伤人的小罪,可以出钱买了,不用关这半个月是吧!” 这话一出,堂下围观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毕竟宝陵城芝麻大点的小事都很少有过,寻常百姓也不会闲的没事去闹事或者害人,对律法里的东西知晓的也不多。 “有这种法子吗?” “没有吧!” “不对,好似有,我听说过,前头余杭那里好像就有商人当街斗殴闹事,本来是要关起来的,后来花钱解决了。” …… 眼见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段斐扇着手里那把凉飕飕的折扇开口道:“确实,大周律法规定,凡以小罪,情节不严重者,可用钱通。” 看了这么久的戏他早憋不住想自己上场了。 百姓闻言皆向他看了过来:这人虽然大冬天的扇着折扇凉飕飕的看起来有些毛病,不过瞧他那副样貌姿态倒像是见多识广的样子,应该不会有错吧! 对此,文吏认真的回忆了片刻之后,点头道:“好似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姜老夫人,你是要花钱将两位姜老爷赎出来不成?” 姜老夫人摸出腰间的钱袋,咬牙道:“对,我花钱莫让我儿子受这个罪了。” 烟花周见状连忙跟着说道:“我也花钱莫让我家炮仗……哦不,方二小姐受这个罪了。”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嘴上便容易出事,烟花周说罢连忙闭了嘴:多说多措,嘴皮子功夫不利索还是少说的好。 说话的工夫,已经有衙役去后衙吴有才的桌子上拿大周律法了。 接过大周律法,文吏翻了好一会儿,才翻到,道:“行吧,闹事半月的小罪,一人一千两抵半个月。” 就知道没钱不能办事的,烟花周闻言忙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递了过去,道:“让方二小姐出来吧!” 这次可不比先前“大不敬”的罪,赶紧用钱把那姑奶奶赎出来的好。毕竟对于方家而言,能用钱解决的从来不是什么大事。 姜老夫人见状也一脸肉痛的掏了钱,脸色十分难看:今儿闹了这么一出,又累又饿又痛的,半点好处没捞到就算了,倒是肥了这宝陵城的县衙和文馆,真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这宝陵城果然邪门的很! 文吏也是爽快,收钱入库之后,便让人下去把人带回来了。 前脚才带走后脚又要带回来了,段斐看的兴致十足:这茶馆说书先生都要看的热闹果然有意思的紧。 衙门走一个来回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可半个时辰之后,方知慧才一个人出现在了堂上。 看了看方知慧的前后左右,皆空无一人,姜老夫人顿时急了:“我家老二老三呢?” 去带人的官差看了她一眼,神情微妙:“他二人在狱中打架闹事,这才特来禀报大人看看这两位姜家老爷如今是放还是不放?” 堂下嘈杂声顿起,百姓惊愕不已:不是吧,这姜家两个老爷才带下去,这才过去多久就又闹事了? 还没放下手里那本《大周律法》的文吏听的也是目瞪口呆:见过胆肥作死的,这么胆肥把自己往死里整的还是头一次看到。 翻了下手里的《大周律法》文吏道:“狱中闹事,罪责翻倍!”方才姜老夫人花钱给两个姜老爷一人买了半个月的罪,不过因着两个姜老爷狱中闹事翻倍成一个月了,如此的话…… “方二小姐当堂释放,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再关半个月!”文吏的算学学的还不错,这么简单的算学问题当然不会出错了。 得!兜兜转转闹了一圈,方二小姐倒是出来了,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还得关半个月。 虽然怎么简单的算学问题三岁孩童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姜老夫人还是有种莫名的那两千两白花了的感觉,本来就是关半个月,她花了两千两,老二和老三还是得关半个月? 姜老夫人只觉得有些不大对经,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不得已,只得眯着一双吊捎三角眼警惕的看向堂上那个文吏:“你们该不会合起伙来整我们吧!” 这话说的,他是那种人吗?文吏敲了一下惊堂木,道:“姜老夫人当我们宝陵县衙是什么乱七八糟不规矩的地方吗?我们是讲道理的,不会闲着没事去闹事碰瓷什么的。”说罢,他扬了扬手里那本《大周律法》,问那去而复返的官差道,“两个姜家老爷怎么闹事了?” “他们在狱中打架斗殴,”官差说着特意看了眼堂上的姜二夫人,被莫名其妙看了一眼的姜二夫人蓦地心中一跳,下一刻就听官差的声音响了起来,“狱中旧犯长安人氏姜辉还在打斗中伤了手。” 辉儿!姜二夫人听的呼吸一滞,愤怒的瞪向姜老夫人,脱口而出:“老虔婆!你儿子居然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退堂(6K+) 爱子心切,原本就对姜老夫人起了防备的姜二夫人此时彻底将什么身份长辈之说抛到了脑后,脱口而出那句“拼了”之后就张牙舞爪的朝姜老夫人冲了上去。 不过此时到底是在宝陵县衙的大堂之上,不是什么乱七八糟不规矩的地方,是讲道理的,眼见姜二夫人已经快冲到姜老夫人身边了,回过神来的文吏忙惊呼道:“拦住她!” 反应过来的官差一拥而上,很快就制住了冲上去张牙舞爪的姜二夫人,只是即便没有让姜二夫人碰到姜老夫人,姜老夫人还是发出了一声惨叫。 众人看着瞬间从门板上跳起来,“伤”了一路的姜老夫人似乎不药而愈了。只是腿脚虽然没病,可方才因为担心姜家老爷扭伤的腰此时因着她骤然跳起,扭伤瞬间加剧,因腰伤腿脚不平衡之下再次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方知慧看着眼前这一番动作怔了半晌之后,回过神来,喃喃:“这次可是当真没人碰她,大家都看着呢!” 不错!大家都看着呢!一众百姓看着“伤”了一路的姜老夫人神情复杂:方才那一摔应该挺疼的吧!虽是摔了个屁股蹲,可声音当真不低,想来是真的疼。 可屁股再疼,也没比过腰,姜老夫人惨叫着连忙让李老大夫帮她再看看。 李老大夫看着姜老夫人神情复杂,半晌之后才慢吞吞的走上前在姜老夫人身边蹲下来道:“算上这次,老夫这一次虽然只来了一次,可替你这个病患姜李氏看诊了三次了,得收三次诊钱。” 这话……当然也没有什么毛病。 这么掰掰手指头就能懂的算学问题当然大家都懂。 正在惨叫惊呼的姜老夫人突地声音一收,白着脸,颤着眼皮不敢置信的看向出声的李老大夫:“你……” 虽说这姜老夫人来宝陵统共也没多久,可当真是双脚才在宝陵落了地就跑到他医馆里“认识”了。鉴于这位姜老夫人出色的表现,李老大夫对姜老夫人的印象还算深,也算琢磨出这位姜老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你想说医者仁心?”李老大夫面无表情的看着姜老夫人发出了一声嗤笑,“我是开医馆的,不是开善堂的。更何况姜老夫人你不会连这点面诊费都出不起的。” 李老大夫说话间还特意瞥了眼姜老夫人头上插了七八支钗子跟个首饰台一般的脑袋。 这老夫人可是不缺钱的,没看她方才捞她那两个混蛋儿子时眼睛眨也不眨便给了两千两吗? 居然还有人当堂问她要诊费的?姜老夫人转眼看向文吏,文吏摸着《大周律法》毫不客气的回看她,道:“李老大夫没有说错,不能上了衙门就不收诊钱啊!” 他们宝陵县衙大堂最是公正了,没看到方才方二小姐也是交了钱才出来的吗? 姜老夫人脸色难看至极:这自打进了宝陵就没一件顺心事,还当真是奇了怪了! 那厢被官差抓住动弹不得的姜二夫人已经嚷了起来:“放开我,我要去看辉儿,这老虔婆的儿子怎么打到我儿子的?” 姜老夫人的儿子怎么打到姜二夫人的儿子的?这倒是一个问题,不止姜二夫人想知道,旁人也想知道。 …… 带方知慧回来的官差说道:“犯人长安人氏姜宇、姜原因所犯并非大罪是以并非入重狱,管理大牢的狱卒便将犯人姜宇、姜原一同并入了关押旧犯姜辉的大牢之中……” 话还未说完,那厢被抓着不能动弹的姜二夫人便嚷了起来:“凭什么把那两个王八蛋跟我家辉儿关在一起,你们是不是故意的……” 这话一出,堂下看的兴头正浓的段斐便连连点头:是啊!这堂上堂下的人虽然所作所为没有一样看起来是故意的,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堂上几个姜家的就跟个倒霉蛋一般做什么都不顺。 被质问的官差闻言掀了掀眼皮,看了姜二夫人一眼,道:“你当我们宝陵县衙大牢拨的银钱很多吗?好端端的浪费一间大牢做什么?不要打扫铺床什么的吗?正巧旧犯姜辉也同今日关进去的长安人氏姜宇、姜原有些缘分,那大牢住三个也不算挤,安排在一起有什么问题?” 姜二夫人被这话堵得顿时一噎,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那官差不等她开口便继续说了下去:“他们三个若是去的客栈自然随他们挑,可他们去的是大牢,也不是普通百姓,是犯了罪的犯人。虽然犯的不算大罪,可恶无大小,犯人就是犯人,进大牢是为了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我们一没有折磨犯人,二没有不给犯人饭吃,将人安排在一起有什么问题?” 一席话既引经据典又叫人听得懂,什么“恶无大小”之类的,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堂下的百姓闻言纷纷叫好。 段斐也跟着百姓抚掌叫好,只是看着那说出了方才一番叫人浑身一震的话的官差有些诧异。 这宝陵城的县衙里连个官差都这么会说话的吗?正诧异间,看方才说了那一席话的官差将快从袖口掉出来的纸条往袖子里塞了塞。 段斐:“……”藏小抄藏的这么不走心和嚣张?当年他在国子监读书时要有这胆量……早被国子监的先生们揍惨了。 就知道一个宝陵城的县衙里哪来那么多藏龙卧虎之辈,原来是有人教的。至于是哪个教的……段斐看向堂上“出恭”回来的小丫鬟香梨,再看看一旁那位看着跟没事人一般的姜四小姐顿时了然:这幕后的军师怕是这位了。 看着堂上好整以暇站着的女孩子,段斐摸了摸鼻子,只觉得自己先前的感觉没有错,这姜四小姐身上那季崇言的感觉又来了。 得罪季崇言是什么感觉,他最是清楚了。 这姜家几个不脱层皮才怪了。 所以人安排在一起没有问题,可辉儿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同这老虔婆的两个儿子打起来的呢?姜二夫人不解:“怎么会这样?” “哪里来的那么多原因?互相看不顺眼呗!”官差没好气的说道,“送饭的才走出没多远便听里头砸了饭碗,三个人扭打在一起了。” 一说到这里,官差便火冒三丈,人家方二小姐那里全程没出过一点岔子,偏那里等他带着方二小姐进去的时候已经扭打成一片了,好不容易将人分了开来,问一问更是乱七八糟的。 姜辉咬牙指着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骂:“狗东西,不要脸,老色胚……” 姜二老爷指着姜辉和姜三老爷骂:“不孝子、阴险狡诈的玩意儿……” 姜三老爷指着姜二老爷和姜辉骂:“你们父子不要脸、合伙欺负人,杀千刀的……” 官差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父子、兄弟与叔侄的,互相谩骂,互相扭打。 这种事可是做不得假的,官差冷笑着对质问他的姜二夫人道:“姜二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问问,原本想着好歹是个亲戚,里头姜辉和姜宇还是父子,哪知道打成这个样子,你倒是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素日里有什么仇?” 姜二夫人:“……” 她怎么会知道?她以为姜宇那王八蛋对她再如何不好总还是会念着辉儿的,没成想那王八蛋居然连亲儿子都打! 一想至此,姜二夫人便杀气腾腾的向小柳绿看去:姜宇这王八蛋不仁,别怪她不义,敢打她儿子,看她不打死他儿子! 这小柳绿肚子里的破金贵血脉她就不信她弄不掉! 儿子捞不出来,这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可不能弄掉!扶着腰叫唤的姜老夫人连忙瞪向姜二夫人,把小柳绿护到了身后:“老二媳妇,你不要胡来!” 姜二夫人一声冷笑,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 对上已经不想着讨好她的姜二夫人饶是姜老夫人也有种无处下手之感,正在头疼间,那厢的文吏赶紧趁着姜家这几个不再开口的空档敲了敲惊堂木,道:“退堂!” 赶紧把堂退了吧,大家可都饿了。 至于捞姜家两个老爷这种事,原先他们同方二小姐之间的争执没有伤人自然可以用钱通,眼下伤了人,用钱也不给他通,给他老老实实的关满半个月再出来作妖好了。 今日这一出总算闹到退堂了。 百姓揉着饿了的肚子看了一出热闹心满意足的散去了。 就今日这热闹又能同四邻街坊说上半个月了,接下来就看半个月之后,姜家那两个老爷消停不消停了。 梁先生和钱先生看着修补好的虽裂纹遍布,却还是那座山的山石神情复杂,半晌之后,问姜韶颜:“姜四小姐,这……我们能不能拿回文馆去,也好做个念想。” 原来是这般一座江公亲制的山石,奈何遇到了不生慧眼的几个掌馆,就让它这般明珠蒙尘,待到揭开身世之时,却已成了一地碎石。 这般“命途多舛”的山石委实叫人唏嘘。 “拿回去吧!小心些。”姜韶颜看着这座修补好的山石,神情怅然,“过两日,我会来一趟文馆,说说这山石的事情。” 女孩子说话的语气温和,梁先生和钱先生二人却是神情郑重的应了下来。 这座“命途多舛”的山石若不是遇到了面前这位姜四小姐,万没有重新“站”起来的时候。 曾经有个江四造了它,如今又有一位姜四给了它新生。脑中闪过了一句文绉绉的话,梁先生和钱先生对视了一眼,觉得有些有趣和说不出的意味。 不过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过两日姜四小姐过来许是有话要说。两个文士对视了一眼,忽地后退了一步,抄手朝她弯了弯腰,而后转身走了。 随着堂下看热闹的百姓散的差不多了,早按捺不住的方知慧连忙兴奋的上前抱住了姜韶颜的手,得意道:“姜四,我就知道你是个能掐会算的,会及时赶回来救我的!”说罢这一句不忘转身瞪一眼一旁的烟花周,“你跟人家姜四多学学!” 烟花周:“……”这是学的到的吗?似这位姜四小姐这样想做个不好不坏的人也是要天赋的。 不过折腾了一早上,确实要吃饭了,方知慧摸了摸肚子,抱着姜韶颜的手道:“咱们去吃古董羹,要清汤和辣的好不好?” 腹中空空如也,正好她也有好多话要同姜四说,这等时候还有什么比吃古董羹边吃边聊更合适的吗? 姜韶颜看了她一眼,笑着“嗯”了一声。 眼见她应声,方知慧心头更是畅快,顿了顿,见堂下看热闹的百姓以及堂上的文吏官差等都已经走光了,这才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把姜辉同姜家两个老爷关在一起他们会打起来的?” 官差方才已经告诉她了:是香梨提醒他节俭把姜家几个人关到一起的。 可关到一起又如何?诚如官差方才在堂上说的那样,不是亲戚吗?其中姜辉同姜二老爷更是父子,怎么会打起来呢?方知慧百思不得其解。 对此,姜韶颜只笑了笑,望了望天,反问方知慧:“现在什么时候了?” 方知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高挂当空的太阳,道:“午时了啊!” “宝陵县衙大牢开饭的时候就是午时,”姜韶颜说着,对她道,“先前你呆大牢我来过两次,记得是这个时辰,而且还挺准时的,不早也不晚,恰巧午时刚到就开饭了。这一点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这个……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宝陵县衙大牢“旧客”,方知慧点了点头,道:“是啊,那又怎么样?” 眼见方知慧还没明白过来,姜韶颜便又道:“你先前是怎么出来的?” 方知慧本能的脱口而出:“你把我弄出来的呗!” 姜韶颜瞥了她一眼:“我也不能劫狱把你弄出来,弄出来总有个理由才是。” 哦,姜四是问这个啊!回过神来的方知慧“哦”了两声,这才道:“因为我把杨仙芝供出来,让她进去了,所以我出来了。” 对,杨仙芝。 姜韶颜瞥了她一眼:“你第一眼看到杨仙芝是怎么想的?” 一向大大咧咧的爽快人方知慧听到这个问题却下意识的瞥向她:她没记错的话,姜四可是同杨仙芝那朵绿茶味的白莲花是情敌来着,真要她说吗? 眼见女孩子朝她点了点头,道“你说便是”之后,方知慧这才道:“我想的是这杨家小姐长的怎么这么好看?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美丽的姑娘。” 这杨仙芝的长相还是不错的,毕竟都同曾经那位祸国妖女江小姐有几分相似了,能不好看嘛! “对啊,杨仙芝生的很好看。”姜韶颜说着,看向方知慧,道,“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也是这么想的,盯着瞅瞅,流流哈喇子什么的不奇怪吧!” 方知慧:“……不奇怪。”顿了顿,她又不解,“可是杨仙芝那个人心气高的很,怎么可能特意给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看到……” “当然不是特意的,姜家的人在她眼里都是蛤蟆,”姜韶颜说着,指了指自己,“包括我。” 方知慧:“……”这话她听的都要生气了,这姜四是怎么做到心平气和的说出这句话的?不过再如何生气,方知慧心里却也清楚姜四说的是事实,杨仙芝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且不光姜韶颜,还有她,以及天下大半女子在她眼里都是蛤蟆,只配给她这只天鹅垫脚。 不过姜四说这些是做什么?这同杨仙芝主动出来让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看到有什么关系吗? 方知慧还在疑惑,有人却看不下去了,从衙门前的石狮旁闪出来说道:“因为午时该放饭了,这杨仙芝就算长的像天仙也是要吃饭的,姜家那几个长的像癞蛤蟆的也一样,这一拿饭不就碰上了?碰上了不就看到了?” 方知慧看着走出来大冬天拎着把折扇在扇的人蹙了蹙眉,有些疑惑的看向姜韶颜,问道:“这谁啊?长的人模人样的,就是脑子看起来不大好使!” “段斐,东川王世子。”姜韶颜看着扇折扇动作一顿,脸色僵住的段斐说道。 他脑子不大好使?段斐心道:这方二小姐才脑子不大好使呢,姜四小姐都说成这样了,还猜不出来。 好在先前因为季崇言的关系,他特意找人查,哦不,是“问”了问姜四小姐的过往,其中自然也包括姜四小姐来了江南道之后做的事,是以姜韶颜的提示他一听就明白了。 得了提示的方知慧也没继续纠结什么世子的,却也明白了过来,对姜韶颜道:“你家那个姜辉痴迷杨仙芝,杨仙芝就是他心里的仙女,这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痴痴看杨仙芝就等同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所以他动手了。” 姜辉为了心里的仙女杨仙芝可说是可以“六亲不认”的,至于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方才在堂上早已有了龃龉,被姜辉这么一搅合,拳头无眼,砸到了自己,两人憋了一肚子的火自然也动手了。 所以才会三个人互相扭打起来。 那场面一想便“有趣”的很,能想到这招式的姜四小姐果然跟季崇言那个让魏家去挖煤的半斤八两,天生一对。 段斐趁人不注意收了折扇,忙笑道:“上回晏城来不及同姜四小姐道别,今次段某恰巧途径宝陵,是以特来拜访姜四小姐。” 说的那么好听,原来就是来蹭饭的!众人恍然。 看了眼段斐,姜韶颜笑道:“那走吧!” …… …… 待到再也看不到那一行人说笑的背影,江平仄同茶馆的掌柜才从一旁的巷子里走了出来。 宝陵县衙门前空空荡荡,眼下是当真没有人了。 “江先生。”掌柜看着目送一行人离去的江平仄,江平仄脸上的神情是他没有见过的复杂和怅然,眼见江平仄许久不开口,他忍不住开口唤了他一声。 被唤了一声的江平仄没有看他,只是依旧看着已经走空了的宝陵城街道,眼神幽不见底,半晌之后,他忽地开口道:“我认识江公。” 江不算什么小姓,江平仄一开口说出这句话,掌柜便愣了一愣,不过旋即若有所思道:“难怪先生说起江公来这般了解,原来是旧识。” “不止是旧识,”江平仄弯了弯唇角,眼神却依然幽不见底,“我说了这么久的书,却从未在人前说过那位祸国妖女江小姐的名字,你知晓她叫什么吗?” 对于这样的“祸国妖女”人都是痛恨的,连提及都不算多,正史之上更是没有江小姐的名字,而民间野史的书写者因着地位不高,所知也不多,是以在野史之上便只有一个“江氏”。 人人皆有父母,更何况那位江小姐是江公的女儿,当然……也是有名字的,江氏族人后来帮那位江小姐改名为江颜,可最初,那个女孩子不叫这个名字。 “江少颜。”眼前似乎再次浮现出了那道洒脱不羁的身影,他脸色有些苍白,愁眉道,“如今这世道,大靖纷乱,我护不住她……” “我了解江氏族人,正是因为了解,才盼她少些颜色,否则必会成为江氏族人手里的棋子。” 一个是江四,一个是姜四,一个是江少颜,那位姜四小姐的名字又叫做“姜韶颜”,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道看不见的线将一切连接了起来。 江平仄幽幽叹了口气,心头一阵没来由的悔恨涌上心头。 “阿仄,我倒是想你护住她,可惜你护不住她了。”他中毒已深,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仿佛只一眼便能望透之后的很多年,“我想交待你一件事。” “怎么可能护不住她?”那是一个年轻,甚至可说年少的他一脸倔强的站在那位名动天下的名士面前,说道,“江氏族人再如何无耻也要顾忌你的名望,待她及笄前无碍,之后我会为她寻一个有能力护得住她,也至臻至善的人做她的夫婿,就如同你对江夫人那样,不就能护她周全了吗?” 对此,对面之人只是笑了笑,而后缓缓摇了摇头:“如我吗?可那样也护不住阿颜的,就如同我护不住她一样。” 世人皆知,那位柔弱美丽的江夫人红颜薄命,便是江公也没有护住她。 却鲜少有人知道那位江夫人虽然样貌柔弱,身子骨却没有问题,也并非死于虚弱以致的难产,而是……毒。 第三百五十五章 劫信(6K+) “我若没有中毒,大概会带着她一路走遍这中原万里江山,去塞外看玉门风光,去丝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去江南看小桥流水,看她母亲长大的地方,去出海远游,看沧海变迁,去看那些孤悬海外的异域番邦……”他脸色苍白,眼中却满是怅然和怀念,一向洒脱的眉眼间陇上了一丝从未看到过的愁绪,“阿仄,我……舍不得。” 这不是世人眼里那个名动天下的名士,而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舍不得女儿的父亲。 “我想为她做很多事,可临到跟前才发现什么都做不了。”那个名动天下的名士叹了口气,语气怅然,“她母亲的事让我想了很多,我以为我纵横所学那么多年可以救的出她也护得住她,可临到最后却终究是于事无补。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若为父,应当怎么教导我的阿颜,是知书达理,温柔恭疏吗?这些重要却也不重要,她得先活着。” 同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说你得先活着?江平仄觉得有些古怪,也从未见过这样教导女儿的父亲。 “父兄总会老去,便是再好的夫君也总有不在身边的时候,就如她母亲一样,我的阿颜她该学会自己去解决遇到的麻烦。”他喃喃道。 自己学会解决麻烦?年少的江平仄脸上神情微怔,想着那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这是要他帮忙带孩子教导孩子吗?可他人在军伍,便是阿颜是个男孩子也不便跟着,更别提女孩子了。 即便是觉得江氏族人不靠谱,可也不得不说,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无人相护的奔波当真不如留在长安了。 这一点江平仄能想到,江公自然也能想到。 “我留下了万卷藏书,还有一个姓张的大夫朋友欠了我一个人情,希望我的阿颜莫要辜负我这一番安排,”他叹了口气,看向江平仄,神情郑重,“阿仄,你能做的便是真正在这千万兵马中出头,只有你站的高了,才能护住我的阿颜。” 兜兜转转的委托相护居然只是这么一件事。 江平仄咬牙,带着少年的意气坚定道:“那是自然,我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哪好意思说姓江?” “姓江的可不少。”他闻言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肆意而豪爽,一点都看不出是个中毒已深,即将油尽灯枯之人。 待到笑够了,离别之时,他才收了笑,淡淡道:“阿仄,帮我照顾我的阿颜,这是我平生最贵重的一件至宝。” 那些价值千金的字画于一个父亲而言哪比得上自己的掌上明珠重要? 只要他站的够高,就能护得住阿颜!江平仄坚定的点头应了下来。 而后便是江公突然离世的消息传来,彼时他远在军营,向着长安的方向摇摇举起了一杯酒。 再之后便是军营之中摸爬滚打,他结识了那位赵家的小将军,待到小将军年少慕艾之时,“阿颜”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了自己耳边。 他的阿颜终究是没有如他想的那样“少颜”,似乎还多了些。不过赵小将军是个至臻至善的人,以赵家的本事和地位确实也足以护得住阿颜。 两人相貌更是十分登对,真是不管怎么看都是极其般配的。 江平仄觉得他嘱咐的照料阿颜的嘱托已经完成大半了,赵小将军那般喜欢她,一定会很爱护她,护佑她一生。 不过不管是赵小将军还是她都不知道的是他曾经见过她。 有一回他独自自军营中出来办事,途径长安朱雀桥边,鬼使神差的,他绕了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仿佛冥冥之中的安排一般,他绕路经过了朱雀桥边,最初大抵只是想看看江氏族人在他的威望之下活的怎么样了。 而后,他便看到了很是滑稽的一幕。 那是入冬的时候,长安城的冬日比江南要冷的多,朱雀桥边江氏大宅之外,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揣着手靠着墙角在下棋对弈晒太阳。 距离这等“寻常可见”的老者活动旁不远处却蹲着一个女孩子,身上是一身颜色暗淡不显眼的灰色冬袄,她揣着手望着天正在……晒太阳。 江平仄:“……” 看着女孩子那张美丽的过分的脸,江平仄心中一时生出一股无以言表的感觉:这就是他的女儿吗?一晃眼那么大了。可所作所为却与他印象中这么大的女孩子截然不同。 穿的是女孩子甚至可以说年长的女子都不会穿的灰扑扑的冬袄,当然,江氏族人于外物上不会亏待她,冬袄并不便宜,只是这颜色全然不似这么大的女孩子该穿的一样。 当然,因着那张过分美丽的脸,什么叫“荆钗布裙也不堕颜色”他是彻底明白了。 身后两个穿着鲜妍的丫鬟在不远处跟着,仿佛习以为常了。 冬天嘛,江小姐喜欢出来晒太阳有什么问题?那些七八十的阿嬷阿公都喜欢嘛,江小姐提前喜欢……好似也没什么问题。 女孩子脚边还有只白毛的猫儿,听她一样懒懒的晒着太阳,看着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江平仄从来没有看到这样“成熟过头”了的少女,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而后便看到女孩子抬头望天,随着懒洋洋的动作一同抬起的是那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形状极美的眼睛,不过让他注意到的却是眼睛中的眼神,清亮的仿佛什么都看得懂一般。 这眼神……江平仄看的浑身一震:仿佛透过那个懒洋洋的少女看到了那个峨冠博带的名士。 血脉当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这眼神……即便自她记事起应当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却同他有种出奇的相似。 果然是父女,江平仄轻哂着摇了摇头,待回到军营便看到了正趴在桌上寻找长安城好吃好玩的小铺子的赵小将军。 虽然已经问过很多遍了,可这一次江平仄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问了出来:“小将军很喜欢江小姐?” 趴在桌案上的赵小将军抬起头来,神情郑重又激动:“自然了,我会保护好江小姐的,爱护她,让她一世无忧!” 赵家儿郎出口从无戏言,江平仄心中大定。 可世事难料,后来他同赵小将军死守白帝,那个冬日里毫不在意的穿着灰扑扑的冬袄晒太阳眼神明亮的少女被软禁在家中,逼上了花轿,最后死在了进宫的途中。 白帝长安两处他两头皆输的一塌糊涂。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大周天下初定的时候,他去过一次长安。重回故土,昔人却已尽数不在。 当年在长安城中风头无两的赵小郎君无人提及,取而代之的是不断被歌功颂德的天子,他在长安城中走了一圈,城还是那个城,甚至城里还有不少百姓是那般的熟悉,可故人却已尽数不见了。 他去了曾经江氏族人所住的大宅,有人说江氏族人死在了战乱之中,原来的江氏大宅成无主之地后建了一座书苑,里头的学生皆是长安寻常百姓家的学生,念着启蒙的《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他还去了曾经赵家军的军营,已成一片马场,权贵纨绔于其中打马球玩乐,纵情高歌。 临行前,他去了长安城西最不起眼的永定门。 长安城中城门大小有十七座,毕竟是多朝古都,长安城的大小一直在变,不变的却是“长安”这个名字,长安长安,永世长安。 永定门虽是城门,却并未离城,如今也早已荒废,是以不消任何人的阻拦,他便登上了永定门的高头,而后俯身向下看去。 城门之下一片斑驳,杂草丛生,城门不算顶高,却足够红颜堕为白骨,一个女孩子只消一用力就能轻松的越过城门跳下来。 看着斑驳的杂草,他仿佛看到了那一日穿着凤冠霞帔一身鲜红嫁衣躺在杂草上的女孩子。江平仄心口一阵酸涩:他没有保护住这个女孩子,终究是食言了。 长安城西永定门这一片已经荒废了,附近的百姓也不多,他自城门上下来,终于找到了一个住在附近的老人。 荒废的永定门这里鲜少有什么大事发生,这里是繁华奢靡的长安城,可长安城的繁华奢靡似乎与荒废、偏僻又穷苦的永定门无关。 是以老人对永定门这里发生的大事可谓如数家珍,最大的就是大靖末年那一次的十里红妆了。 “我在永定门这里过了一辈子也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时候了,听说有个大家小姐性子有些古怪,却被宫里的天子看上了,天子喜欢得紧,特地准许她用民间嫁女的方式出嫁同她成亲。当然,那出嫁队伍比旁人自然隆重的很,要游城,所以会经过永定门,我便跟着街坊邻居在这里等着看了。”老人说着感慨了起来,“快到午时的时候,队伍到永定门了,那摇摇晃晃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前头带着迎的那个人听人说就是宫里头那时候的天子,后来说书先生口中的暴君。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他生了八只手十只腿什么的,像个怪物,不过我们瞧着那人到也不像怪物,相貌还行,就是眼神看起来有些凶,脾气不大好的样子。”老人说道,“不过轿子里的新娘子一说停,他倒是立刻便停了,当时我们就在想这轿子里的新娘子一定很好看,不然这瞧着便不好惹的天子怎么会对她这般听话呢?” “而后我们便见轿门被掀开,那新娘子穿着凤冠霞帔的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老人说着忽地顿了下来,半晌之后,忽然叹了口气,怜悯而惋惜,“她突然自己用手拨开了凤冠前的垂帘,就是那一下,可叫我们看呆了,”老人说着唏嘘不已,“那么多年,我们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好看的新娘子……” 想到那张穿着灰扑扑冬袄都那般美丽的女孩子,江平仄心头一阵酸楚:凤冠霞帔的阿颜一定很美,大哥若在一定舍不得的厉害。 “那新娘子不止人美,心也善。”老人说道,“那暴君见了那新娘子表情立刻便痴了,不过待到回过神来,便立即狠狠的剐向我们,说要把我们的眼睛都挖掉,不配看新娘子……” 江平仄听到这里神情微凝:便是阿颜不跳,进了宫,以那暴君的做派,这宫里大部分看过阿颜的人怕是都要没眼睛了。 疯子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疯子还有个至高无上的身份,这就很可怕了。 “是新娘子阻止了他,说要登上城门看看这长安城。”老人说道,“那暴君自是同意了,待到上了城门,暴君便指着长安城吹嘘了起来,说要为新娘子建什么园子,她喜欢什么他便给她什么,不喜欢的就通通杀掉埋了做花费。新娘子笑的很是温柔,点头应着,后一刻却突地一跃就这么跳了下来……”老人说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捂住了眼,“那么好看的姑娘,一眨眼的工夫就摔在了地上,红颜转瞬成了白骨,我们都惊呆了,那暴君也发疯了……” 江平仄闭上了眼睛,听不下去了,心头的钝痛无端蔓延了开来:真的是两头皆输,那个叫阿颜的女孩子就这么没了。想他江平仄自诩自非寻常人,可到头来却谁也没保住。 对,她得先活着。直到那个时候他才隐隐明白了大哥所说的话。 他在那时便已看透了大靖腐朽糜烂,看透了女孩子无人相护之下的艰幸。 江平仄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思绪从过往中抽了出来,对身旁的掌柜道:“走吧!” 掌柜看着无端发了一会儿呆的江平仄突然回过神来顿时松了口气,正要开口便听江平仄道:“那个药还差多少药材?” 掌柜听的一怔,怔了半晌才道:“别的都集齐了,就是雪莲叶还差一些,他要的不少,眼下皇宫国库又不好再闯……” “这个……我来想办法。”江平仄打断了他的话,顿了片刻之后,对掌柜道,“我明日要去一趟晏城,你替我安排一番。” 掌柜听的脸色顿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话临到嘴边还是低头应了一声“是”。 不过……晏城啊! …… …… 晏城的方家大宅里一片萧瑟。 风卷起的残叶被一双方便行走的女子鹿皮靴踩在了脚下,方大小姐方知瑶踩着残叶进了门。 “三妹,你还要跟我闹到什么时候?”从门外走进来的方家大小姐方知瑶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走到桌案前低头写字的方家三小姐方知秀面前,从怀里抽出一沓书信扔在了方知秀面前的桌案上,“你写下这些人的名字是要做什么?”方知瑶看着坐在桌案后咬唇不吭声的方知秀,眼里带了些许怒意,“你是要交给晏城衙门里的人,让我们都跟着陪葬吗?” 方知秀听到这里下意识的抬了抬眼皮,却没有出声。 自从那一日她自晏城衙门大牢回来之后,曾经无话不谈的姐妹便成了这个样子。往日里最熟悉的姐妹形同陌路。 “你便是怨我,也该明白这是我们那么多年的心血,也是周方想要做的事。”方知瑶看着方知秀有些头疼,聪明人一旦钻起牛角尖来远比人想象的执拗的多,“你素日里最是聪慧了,到底要做什么?要毁了周方的心血吗?你有问过周方愿意不愿意?” 垂眸坐在桌案后的方知秀直到此时才抬起头来,看向方知瑶道,神情冷漠中带了几分嘲讽:“我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便是他恨我,我也只要他活着,就像你当年救那个濒死的人一样!” 听到最后一句“像你当年救那个濒死的人一样”时方知瑶脸色顿变,本能的张了张嘴反驳道:“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这么多年你们拿药吊着那个人,看着他痛苦不堪,不就是不想让他死,可你问过他想不想活了没有?”从来说话轻声细语的方知秀语气尖锐了起来,她冷笑着看着方知瑶,每一句话都戳进了这个往日里最尊敬的长姐的心坎里,“若不是你要执意救他,我方家也不过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商户罢了,哪会被人这般盯着,更……” “更不会有你和周方的认识。”方知瑶抬眸,定定的看着面前脸色顿变的方知秀,心中苦笑。 果然是姐妹,只有姐妹才最懂对方的软肋,就如同周方是方知秀的软肋一般,看似稳重老成的方家大小姐方知瑶也有自己的软肋。 看着白了脸的方知秀痛苦的抱着双臂埋头呜咽起来,方知瑶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屋子。 “看好她,莫要让她随意外出!”离开前,方知瑶道。 身后的护卫闻言神情大惊:大小姐的意思该不会是要软禁三小姐吧! 不过即便方三小姐也是主子,这方家上下真正做主的还是大小姐,所以护卫很快便点头应了一声“是”。 “暂且不回宝陵城了。”方知瑶顿了顿,又道,“我们暂且留在晏城。” 原本是想着通过周方来换三妹,毕竟于现在的他们而言,三妹的价值远比周方要高的多了。可奈何什么事一旦涉及感情,那就不是单凭价值便能衡量的。 方知秀的反应可说在情理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方知瑶站在院中深吸了一口气,她为三妹来的晏城,可不曾想此时最大的麻烦不是别人,正是好不容易救出来的三妹! 也直到此时,她才发现那两位从长安来的年轻官员有些棘手。好不容易借着周方换出了三妹,此时却因为三妹,回宝陵的计划不得不搁浅了。 晏城衙门里的这两位可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一个是长安城大名鼎鼎、破案如神的玉面判官,观察力惊人,另一个则是简在帝心的天子近臣,城府极深。这两个人在看到第一眼时方知瑶便觉得麻烦来了:尤其是那位季世子,那般熟悉的让她时常恍神的相貌只可惜芯子里却截然不同。 方知瑶眉头紧蹙:他们大可以直接放了三妹,却偏偏状似“好心”的让三妹去牢里看了受过刑的周方,若说不是故意的,她可不信。 这两位决计是盯上了自己,妄图从自己身上套到什么东西。 既然如此,她便不回宝陵了,干脆便留在晏城同这二位周旋周旋好了,毕竟不将麻烦带回宝陵,也好保住宝陵城中的……脑中闪过一道熟悉的面庞:那张脸明明该是清风霁月、光明磊落的模样,可到了晏城衙门里那位身上却莫名的有些正邪难辨。 …… …… “方家原先离开的商队暂时停了下来,听说是方大小姐授意的。”林彦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正在喂信鸽的季崇言时不由愣了一愣,“这是……” “杨家的信鸽。”季崇言伸出手指弹了弹正在喂食的那只信鸽的脑袋,信鸽脑袋被弹了一下,也不觉的如何,反而更是亲昵的蹭了蹭季崇言。 林彦:“……”这信鸽傻了吧,“投敌”也投的太快了! 不过好端端的,杨家的信鸽怎么跑到晏城来的? “它飞过咱们晏城衙门上空看到了我,觉得惊为天人,所以决定改换个主人,不要杨衍当主人,要我了。”季崇言说着,神情冷淡,一本正经的模样可半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林彦:“……”有这样自夸的人吗?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不要脸……呃,也不能这么说,崇言的脸还是当得上“惊为天人”四个字的。 他当然不会相信季崇言的胡说八道,这信鸽八成是季崇言捉来的,眼下倒是被季崇言喂了两粒米直接投诚了。 不过季崇言当然不会闲着没事去抓鸽子,又不是馋了想吃,毕竟会做菜的姜四小姐不在,季崇言这厮还是挺挑嘴的。想来是他用了些手段弄来的。 “鸽子是杨衍发来的还是发给杨衍的?信上写了什么?”林彦坐下来,自己为自己倒了杯茶,问道。 季崇言弹了弹信鸽的脑袋,让信鸽飞去一旁之后才走到林彦面前坐下来,顺手拿走了他倒好的茶轻啜了一口,道:“是杨衍母亲发给杨衍的,对他那位藏在后宅的二夫人似乎有些意见,想练练手。” 第三百五十六章 攀咬(5K+) 林彦:“……” 季崇言看着手里的字条轻哂:“大丽果然在杨衍后宅。” 林彦:“……” 默了半晌,林彦问他:“你插手杨家的事可是同姜四小姐先前突然前来拜访有关?” 先前姜四小姐来的时候他把段斐带了出去,待到回来,姜四小姐已经离开了。他并不会无端过问崇言的私事,是以先前一直不曾问。 此时若非季崇言抓了杨家的信鸽,他也不会开口问他。不过虽是问了,林彦还是说道:“当然,你不想告诉我也可以不说。” “告诉你也无妨,”季崇言轻哂了一声,抬眼道,“我们准备帮杨衍处理一下后宅的事。” 林彦:“……”那杨衍可谢谢你的帮忙了。 于崇言而言可没有什么对女子不能动手的话,辣手摧花的事情他可干的多了。 只是辣手摧花到杨家头上……林彦默了默,提醒他:“杨衍生性多疑,你要安抚住杨衍不让他发觉并非易事。” 对此季崇言只是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看着手里的纸条道:“我知道,你放心就是了。” 不放心还能怎么样?阻止得了他不成?更何况插手杨家之事这件事是姜四小姐开口的。崇言不放在心上才怪了。 林彦没有再提杨家的事,转而又道:“方三小姐自从那日回了方家大宅之后就没有外出过,我猜这位才出了晏城大牢的方三小姐很有可能被方大小姐禁足了。” 方家大小姐不是寻常女子,她年少便担起了方家的重担,以一己之力守住了方家的祖业。这样一个女子的心性、能力早已超过大多数男子。 若在她看来让方三小姐随意走动会带来麻烦的话,会下禁足令也不奇怪,哪怕禁足的对象是曾经无话不谈的亲妹妹。 “方家四姐妹里,留在宝陵的那个虽名字里有个‘慧’字,却最是淳朴,除了方大小姐之外,最聪明的就是这位方三小姐了。至于最小的方四小姐常年在外,倒是暂且与我等不相干。”林彦说道,“所以听闻方大小姐同方三小姐素日里最是要好。” 可眼下最要好的姐妹却成了陌路,甚至互相提防,却也叫人有些唏嘘。 “便是因为素日里最是亲近,所以有些事这位方大小姐或许不会告诉别人却一定会告诉方三小姐。”对此,季崇言的反应依旧淡淡的,“彼此都清楚对方的软肋,突然回身一刀,谁扛得住?” 所以,来自至亲之人的背叛才最是可怕。 这位方大小姐显然知晓这个道理,所以先下手为强,控制住了方三小姐。 至于她不走…… “她想晏城的事晏城解决,不想再牵连到别的事又或者……”季崇言说到这里,挑了挑眉,“别的秘密。” 陈万言这个人身上谜题不小,能同陈万言扯上关系的方家自然也一样。 “看紧牢里那个人。”季崇言对林彦说道。 “这是自然!”林彦闻言立时点头道,“不用你说我也会看住他,不会让他逃的。” “我是说不要让他寻死!”季崇言摇了摇头,眼神一暗,“他投案本就是为了不牵连无辜,若是发觉自己的投案反让方家姐妹之间起了龃龉,恐怕会寻死。” 所以不能让他寻死,死了的人便是一步真正的废棋了。 说罢这些季崇言便起身向外走去:“的卢!去一趟宝陵,请姜四小姐来一趟!” 又可以看到姜四小姐了,季崇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水蓝色长衫:这件袍子上回见姜四小姐时穿过了,得换一件了。 …… …… “真的!前几日这姜家几个还挺消停的,也就是今日突然发的难!”方知慧跟在姜韶颜身边说着,突然打了个喷嚏,默了默,翻了个眼皮道,“定是有人在骂我,譬如说我在方家姐妹中最是淳朴之类的话。” 说人淳朴不是坏话,可说她方知慧在方家姐妹中最是淳朴那就是坏话了,这不是明着说她脑子不灵光吗? 呸!她脑子最灵光了,眼光也最好了,所以才晓得跟姜四做朋友。 “方二小姐说的没错,他们是今儿才突然带人来发的难。”上完堂回来,白管事已经带着人将院子打扫一遍了,此时手里正拎着几串腌好的腊肉从自己院子里出来。 原本以为那一连串的小鲜肉已经“牺牲”了,可白管事手里的这是什么?方知慧怔住了。 对方知慧的怔忪,白管事笑着解释道:“四小姐离开前特意送到我院子里挂起来的。” 其实当时他还觉得奇怪,甚至有些不以为然:毕竟哪个吃饱了没事干会对着一排肉动手,又不是饿坏了的狗,还有,若当真动了手,没得只四小姐一个院子遭殃的。 可事实证明两样他都错了,四小姐都对了。那姜家几个还当真连一排肉都没放过,好在四小姐提前送了“小鲜肉”来避难,这才保住了。另外那姜家几个也确实如四小姐说的那样根本“瞧不上”他这个下人的院子,只对四小姐的住处动手了。 “不过那排肉好歹也是买来的,叫他们浪费了真是可惜。”香梨跟着唏嘘道,“还有那山石,小姐虽然做了准备,却没想到他们当真这般泄愤。” 所以,从一开始便是如此。若姜家几个手下“留些情面”他们也不能拿那几个如何,更没有文馆的事,若是姜家几个不留情面,那倒霉的自也是他们自己。 “他们要的人参燕窝也叫刘娘子换下来了,没有动。”白管事说道,“锅子里炖得是豆粉和糖水。” 那几个坏东西不由分说的进来捣乱,他们自己不把自己当姜家主子,哪还能指望他们下人能把他们当成真正的主子? 原本还在担忧会不会被发现,而后一见四小姐回来,大家是半点不担心的了。 “你家那两个老爷要在牢里呆上半个月ne,”方知慧一点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毕竟方家二小姐鲜少被人这般盯着碰瓷耍赖的,心里自然有些火气,“那边姜家眼下就那什么二夫人、老夫人和小柳绿了。” 方才在堂上看那姜二夫人给姜老夫人的白眼就知道这姜二夫人和姜老夫人待回了那边要闹起来了,其中再掺和一个小柳绿想也知道定是“精彩”的很。 方知慧搓了搓手,有些兴奋道:“姜四,我今日是之前没上过手,乍一上手有些懵。这次你放心,改明儿你再去姑苏的话,这宅子里就那几个了,一看便简单的很,我定是能帮你解决了的。” 这话一出,姜韶颜还未开口,一旁的烟花周便忍不住叹了口气,扶额道:“姑奶奶,你可别简单了,上一回的简单都差点进去了。” 要不是姜四小姐回来及时,方知慧钱跟人这两样东西总得赔进去一样。 那姜四小姐的简单跟这姑奶奶的简单当真不是一回事。 这话听的方知慧脸色一阵尴尬,正要开口便听姜韶颜笑着说道:“这次就不用了,那边的事不用我们动手,有人比我们更急。” 哈?还有这个?方知慧愣住了。 “先吃饭吧!”姜韶颜笑了笑道。 忙活了一早上,大家腹中早饿空了,她也有许久没吃方知慧口中的古董羹了,想念的紧了。 火锅这种邪物果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讨人喜欢的紧。 …… …… 姜家别苑这里摆上了铜鼎和切好备好的肉菜已经开始吃起来了,吃火锅一向是热闹的,香梨夹了一块冻过的豆腐吮着豆腐里的汤汁瞥向席中唯一的异类——捧着一套特制金饭碗的段斐。 虽说这什么世子半点比不上季世子,吃个饭还矫情成这样,可却也影响不了大多数人的心情,左右无视他就好了。 姜家别苑这里吃的尽兴,牢里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头一回吃到大牢掌厨师傅的手艺便一口吐了出来。 “你们大牢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那个死丫头特意打的招呼让你们给我吃这玩意儿?”才打过架的姜二老爷顶着一头的鼻青脸肿,嚷了起来,“这东西怎么吃?” 养废了身子的姜二老爷对上姜三老爷和姜辉并没有什么优势,虽说三人皆被对面两个揍的很惨,不过他是最惨的那个。 “叫什么叫?”狱卒抱着饭碗走了过来,对姜二老爷的话不以为然,晃了晃自己碗里的饭菜,道,“怎么不能吃的?我们天天吃的,四菜一汤还有水果呢!” 萝卜、青菜、豆腐、辣椒还有苹果都炒在了一起,菜里还有汤,岂不是四菜一汤还有水果? 姜二老爷脸都绿了:这尝一口都快吐出来了,怎么吃得下去? 狱卒眼睛一眨不眨的舀了一口进去,面色不变:“好了好了,没什么事莫要打扰人好好吃饭,真是的!”说话间不忘瞥一眼姜二老爷,道,“二老爷你也好好吃饭才是,打架也打不过另外两个,真是没用……” 姜二老爷:“……”这是在骂他吗?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今儿一天委实被骂的多了,狱卒的喝骂此时听来也没有那般刺耳,姜二老爷咳了一声,连忙说起了正事:“我有件事要找你们大人,麻烦通融一下。” 什么事啊?狱卒闻言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狐疑的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姜二老爷:鉴于这位前科累累,实在叫人不敢轻易信他。 “是关于我那个媳妇的事,”姜二老爷见状连忙正色道,“我媳妇做了坏事,我要揭发她!” 如此大义灭亲吗?狱卒惊呆了。 …… 桌上的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方知慧打了个饱嗝放下手里的筷子,接过烟花周递来的清火茶喝了一口便凑到了那边早捧着清火茶喝了好一会儿的姜韶颜身旁了。 “姜四,你方才说什么有人比我们更急?”方知慧好奇的问道。 最怕姜四卖关子了,因为她卖的关子一般人猜不到。 先前惦记着吃,便暂且压下了心底的好奇,眼下吃饱了,心底里的好奇便再度被勾了起来。 女孩子闻言只笑了笑,目光略过她看向朝着这边走过来的白管事道:“白管事过来了。” 腰间挂着枸杞茶水的白管事方才谢绝了一同吃饭的提议,回去喝养生汤做事去了,所以并没有同大家在一起。 此时过来…… 一到众人面前,白管事便开口了:“四小姐,衙门有人去姜家那边抓人了。” 这话一出,原本剔牙的、吃菜的、喝茶的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看向白管事。 姜韶颜也在这时放下了手里的茶水,问白管事:“抓的可是姜二夫人?” 白管事点头,面上没有半点意外之色:“四小姐神机妙算,一点不差,姜二夫人愣到了,待到回过神来……” “便嚷着‘大义灭亲’要揭发姜老夫人曾经做过的恶事?”姜韶颜含笑看着白管事。 饶是早已经历过不少次四小姐“神机妙算”的白管事此时闻言也忍不住怔了怔,半晌之后,笑道:“四小姐说的一点不错,那里如今已经闹成一锅粥了,有护卫便央我来寻小姐过去看看。” 今日宝陵县衙这一闹,姜家那边本就只有两个半的主子了,老夫人和二夫人一人算一个,这身份还未过了明路的小柳绿自然只能算半个。 如今再加上这般“大义灭亲”一番,二夫人和老夫人再关进去,那里就只剩一个小柳绿了,自然不成。 姜二老爷脑子有问题不代表护卫们的脑子都有问题,尤其是被姜老夫人和姜三老爷抓来做护卫的长安姜家管事的孙子、门房儿子这等人。 这小柳绿的半个主子到底能不能成主子还当真不好说,毕竟这位是如此的“名声在外”,这般一看,如今的宝陵,姜家除了四小姐这个主子在外头之外,其余都进去了,是以自然是要让四小姐过去看看状况的。 不过吃个饭的工夫,姜家那边又进去了两个?方知慧呆呆的站在原地,一脸的不敢置信,总觉得今日这一天跟做梦似的。 一两个时辰前,姜家那几个还耀武扬威的要闹事讹钱呢,眼下眨个眼的工夫便都进去了? 待到回过神来,方知慧一个激灵,一把抱住姜韶颜的胳膊,激动道:“难怪你方才说有人比我们更急什么的,你早知道了?是谁干的这好事把姜二夫人咬出来的?” “边走边说吧!”姜韶颜拍了拍方知慧的手,说道。 这件事其实不难猜,姜二老爷同姜三老爷和姜辉打完架冷静下来就会想到小柳绿,哦,准确的说是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 可笑的是,虽说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素日里围着姜老夫人“老娘长老娘短”的,可事实上这两个“孝子”并不信任姜老夫人,更别说此时涉及的是“金贵血脉”,姜二老爷更不敢把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交给姜老夫人了。 所以在牢中的姜二老爷只有两个选择:不是把姜二夫人弄进来就是把小柳绿弄进来,总之就是要分开姜二夫人和小柳绿的。 可相比才认识没多久没有什么别的把柄的小柳绿,做了这么多年夫妻的姜二夫人做过什么事姜二老爷显然更清楚。 是以于姜二老爷而言把姜二夫人一起拖下水不过是张张嘴的工夫。 毕竟是最亲密的枕边人,最是了解对方做过的事,也最是了解这个人。姜二夫人没想到姜二老爷会来这么一手,待到回过神来自然不会客气,一口把先前在衙门里就已经得罪狠了的姜老夫人给咬下了水! 姜家这几个就是不折不扣的小人,怎么可能没做过什么恶事? “都是恶人,只要一个张嘴了,便会一个接着一个,一咬咬一窝。”姜韶颜走到姜家几个租住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 衙门里的人已经将姜二夫人和姜老夫人带走了,眼下这院子里也只小柳绿这半个主子了。 姜韶颜轻哂了一声,走了进去。 大抵也是没有想到姜家这几个对自己人会这般下狠手的,小柳绿眼下还站在院子里,诧异的东看看,细看看。 如此……她眼下就是这里唯一的主子了?小柳绿转了转眼珠,瞥了眼姜三老爷和姜老夫人的屋子:这两个屋子里好似有些值钱的玩意儿,尤其是老夫人,那插满脑袋的钗子就值不少钱了。她要寻个什么借口让姜二老爷让她能名正言顺的把这些东西弄进荷包里呢? 大抵是想办法想的太投入,小柳绿也没留意到从院门口进来的一行人。 待到反应过来时,那位最是“惹眼”的姜四小姐已经近在咫尺了。 对于姜韶颜的靠近,小柳绿脸色微变,连忙向后退了两步,而后捂住自己的肚子道:“姜四小姐,你别过来!” 她可不是姜家那几个傻子,这姜四小姐可不是好相与的,脑子有病才会无端端的去惹她。 姜韶颜停下了脚步,挑了下眉看向小柳绿道:“我若是执意过来,你是不是就要肚子痛了?” 虽说确实是准备肚子痛的,可被她这么一说,小柳绿只得干笑了两声,转着眼珠警惕道:“四小姐说笑了!” “春妈妈在我手里。”胖乎乎的女孩子笑了笑,看起来软和好欺负的很,“你现在肚子还痛么?” 白管事见状只笑了笑,道:“ 第三百五十七章 应约(6K+) 小柳绿脸色一白,顿了顿,放开了环抱住肚子的手,道:“不痛了。” 女孩子却站在原地没有动,抬了抬眼皮,再次问了她一遍:“当真不痛了?” 小柳绿面上挤出一个笑容,干笑了两声,看向面前的女孩子,摇头老实道:“不敢痛。” 这姜四小姐都说了春妈妈在她手里,她敢痛吗? “就今儿一天不敢痛?”女孩子依旧没有动,笑看着她,“还是之后都不敢痛了?” 小柳绿白着脸,垂眸沉默了半晌之后,再次抬头咬牙道:“姜四小姐,您就说吧,我要不痛多久?”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姜韶颜笑了笑,道:“那几个没回来时你别乱痛……” 小柳绿咬牙道了一声“好。” “回来之后你要小痛随你,大痛要同我说一声。”女孩子说道。 小柳绿:“……好。” “虽然你不是什么君子,做不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你应我的话若是没有遵守,我不介意抽空让春妈妈回来同你叙个旧。”女孩子顿了顿,不等小柳绿开口又道,“另外也可以带你去一个姓郑的公子家里坐坐。” 听到“郑公子”三个字时,小柳绿脸色顿时变了变,而后立即举起双手道:“我保证听话,姜四小姐放心就是了!” “其他的你想做什么随你,只要不是太出格要来麻烦我便成。”女孩子说道。 小柳绿点头如捣蒜:她可一点都不想见这位看起来软和好说话的姜四小姐,这姜四小姐可比那位喊打喊杀的姜二夫人可怕多了,傻子才没事去招惹她。 没看到招惹她的都进去了吗? “好了,你的事我不会多问,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姜二老爷把姜二夫人咬下水的事。”姜韶颜说着看了眼四周远远看着的护卫,语气平静的分析着,“姜二老爷不在,姜二夫人定是一直在想办法弄掉你的金贵血脉,不会离你太远,你为保你的金贵血脉,只能跟在姜老夫人身边。不管姜二夫人还是姜老夫人都是主子,下人不会随意插手,必然躲的远远的。所以衙门来人的时候你应当就在姜老夫人和姜二夫人身边,她们说的话你定是听清楚了,所以……”女孩子说到这里,不由莞尔,“说说看吧!” 小柳绿看着面前的女孩子:“……” 这此前都没同她说过话的姜四小姐简直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人不在,却是把这里的事猜的半点不差。 她算是看明白了:姜二老爷他们都有病,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去招惹这姜四小姐。 “衙门来抓人的文吏说二老爷揭发二夫人当年在长安城骗过一对从江南道余杭去长安城投奔亲戚的主仆,将他们随身携带的三千两白银骗走之后把人打了一顿赶了出去!”小柳绿说道。 这话一出,女孩子便蹙眉道:“既然姜二夫人骗了人家的银钱,那对主仆为何不报官?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这等显而易见的问题只要长脑子的都不会遗漏,小柳绿道:“姜二夫人听说二老爷揭发她骗钱的事之后,立时火冒三丈,嚷着揭发老夫人说老夫人也知晓这件事,之后是老夫人接的手,她还在奇怪那对主仆怎么被打了也一声不吭,指不定是老夫人派人杀了人。” 说到这里,饶是小柳绿也露出了一丝心有余悸之色:“衙门的人一听也吓到了,尤其还涉及到了杀人命案,是以立时把人抓走了。” 牵涉到了杀人,自然先抓了再说。 她在一旁也吓坏了,拉扯住老夫人衣角的手都忍不住发颤:虽说这姜老夫人看着实在不像什么好人,可她以为这老夫人只是个蠢坏的,便是作恶顶多也就是撒泼打滚耍赖跟钱财有关,眼下居然还牵扯到了命案,这可把人吓坏了。 这老夫人原来不光会碰瓷,还会杀人呢! 总之这般互相一咬,两人便尽数都被带走了。小柳绿看的心头直发颤,更是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跟着姜二老爷去京城,赶紧还是在宝陵捞一笔走人的好。 她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也只敢谋财不敢害命啊!要是真进了姜家后宅,前有又蠢又坏又毒甚至可能杀人的姜老夫人一干人,后有个能把春妈妈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姜四小姐,她这日子还怎么过。 姜老夫人“杀人”之事确实惊人,就连姜韶颜闻言也有些意外,默了半晌之后,她看向小柳绿,问道:“你跟在姜二老爷身边那么久,可曾听姜二老爷提过这些事情?” 小柳绿闻言连忙摇头,老老实实的说道:“他是蠢了点,不过还挺小心的。这桩子事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春妈妈在姜韶颜手里,小柳绿自然不敢撒谎,说罢这一句,似是怕姜韶颜不信,还特意追加了一句:“真的,姜二老爷之前不曾说过呢!” 姜韶颜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忐忑不似作假才收回了目光。没想到姜家后宅这几个瞧着不起眼的居然还牵涉了这等人命官司。 他们牵涉人命官司是他们的事,横竖自有大周律法来判,与她无关。只是莫要牵连到姜兆便好了。 陈年旧事不少,也不可能每件事都同她要做的事有关。姜韶颜自嘲的想着,笑了笑,转身欲离开,不过临走前却还是问了小柳绿一句:“姜二夫人骗钱,姜老夫人牵涉杀人之事是什么时候的事?” “听二夫人嚷嚷的时候说是十五年前。”小柳绿说道,随口道了一句,“应当是四小姐还在娘胎里的事了。” 是吗?姜韶颜拧了下眉,记了下来,对小柳绿道:“我知道了,往后你有什么消息也可以告诉我。”女孩子说着又偏了偏头对随口应下的小柳绿道,“你做得好,我可以替你解决郑公子的事,也可以让你如小桃红一般拿到自己的身契。” 春妈妈控制小柳绿等人的方法简单、粗暴而有效,就是身契拿捏。大周律法,没了身契出去乱跑会被判为无主的逃奴,出去寸步难行。 这也是小柳绿等人再怎么折腾,也不敢乱跑的缘故。 听到“身契”二字时,小柳绿眼睛顿时一亮,连忙应了下来。 待到从姜家租住的院子里出来时,等候在外的方知慧等人立时迎了上来:“怎么样,那个小柳绿会不会作妖?”方知慧握了握拳头,向姜韶颜保证道,“你放心,就一个小柳绿我还是能解决的。” “不需要你解决了。”烟花周闻言没好气道,“那个花月楼的老鸨都在她手上,还愁制不住这个小柳绿?” 方知慧回眼瞪他:好好的一个人,可惜生了一张嘴。 姜韶颜笑了笑,却还不待说话,段斐便扇着他那把凉飕飕的折扇开口了:“姜家咬出的是什么大义灭亲的事,居然把一家子都送进去了?” 这位别看大冬天扇把扇子看着不大靠谱的样子,可一开口便问到了最关键之处。 对此,姜韶颜只笑了笑,道:“段世子待到衙门升堂便知道了。” 纵使不喜欢姜老夫人,可人命官司这种事还是不能乱说的,十五年前的事她确实不知晓,是以暂且不表。 被姜韶颜这般推了回来,段斐也不在意,只是摇着扇子,想了想,又道:“姜四小姐,说来也算有缘,当日万岛湖我邀你观赏湖面风光……” 好个湖面风光,想到那具被钓起来的尸体,姜韶颜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段世子有话不妨直言。” 段斐闻言叹了口气,有些兴致恹恹:这姜四小姐当真跟季崇言一个样,都不消他把话说完就知道他另有所图了。 跟这样的人说话当然爽快,可也少了猜谜的乐趣,毕竟哪个出谜题的喜欢一猜一个准的解谜人的? “我想在宝陵玩几日,能否在你家客苑暂住?”段斐开口直言。 在客苑暂住?方知慧听到这里顿时蹙了下眉,转头打量了一番段斐的行头道:“你这什么世子手头随便漏点就能包个客栈了,干嘛要到姜家借住?” 段斐闻言只是挑了下眉,却半点不意外。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季崇言那厮看中的人自然没那么好糊弄。姜四小姐不好糊弄,这方家二小姐看起来“淳朴”却也没那么容易上当的。 是以,段斐捏着折扇的手顿了顿,也懒得兜圈子,直接道:“上回万岛湖我的游船也借姜四小姐他们借住了。” 同季崇言打交道他很有经验:不要脸、无耻、不讲理就对了。 这人长的人模人样的,竟如此的斤斤计较?方知慧惊到了,待到回过神来忍不住鄙夷:这年头看着人模人样,却半点没有君子品行的男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游船借姜四他们住一宿,居然还要借住回来?真没看过这么小气的男人!方知慧哼了一声,瞥了眼烟花周,方才还觉得“好好的人,可惜生了一张嘴”的烟花周此时看起来真是分外顺眼,好歹方才烟花周还出了一千两银子赎她呢! 段斐都提起借住游船之事了,拒绝显然不大好。姜韶颜也未在意,只淡淡道:“段世子若是不嫌弃便住吧!” 左右西苑离东苑远得很,毕竟是原来住姜辉、姜二老爷这等眼不见为净的玩意儿的院子,段斐看上了,住住也成。 主子同意了,丫鬟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小丫鬟香梨抹了把嘴角的豆花酥,不忘提醒段斐:“我家小姐素日里不做饭的,做饭不做饭看她心情,素日里下厨的只有刘娘子,你若是因为吃想住的院子还是算了吧!”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香梨这个贪嘴儿的食者自然见食者了。小姐做的菜那么好吃,这什么段世子八成是蹭吃蹭上瘾了,所以一见小姐同意了,连忙开口绝了段斐“蹭吃蹭喝”的念想。 段斐:“……”他确实有一些想蹭吃的想法,不过如今既然被这看着最笨的丫鬟戳破了,自也不好再提这个要求,不得已,只得点了点头。 没得吃,借姜家住住也成!段斐想着,总也不算白来一趟宝陵。 姜韶颜这个主子没什么事时最是好说话了,待回了姜家别苑便同白管事打了声招呼,道:西苑要住个客人。 白管事闻言立时带着人下去准备了。 这段世子排场大得很,两辆马车的东西想必都能把西苑那客苑塞满了。是以原先姜辉等人的东西赶紧整理了丢库房去,好腾出些位子来。 临近暮时,方知慧等人也该离开了,趁着方知慧去姜韶颜身边要几包解馋零嘴儿的工夫,烟花周走到“借住成功正春风得意”的段斐身旁,一开口便道:“段世子你怎么想的?” 什么叫他怎么想的?正在摇折扇的段斐闻言愣了一愣,看着烟花周……头顶被削秃了的头发:呃,倒不是他故意的,而是委实这位的头发是他走南闯北那么久头一次看到的独特。 眼见段斐还在发愣,烟花周揉了揉眉心,抬手指向宝陵县衙的方向,开口道:“这西苑打从姜四小姐来宝陵之后统共住过三个人,你知道他们眼下在哪里吗?” 哦,在哪里?段斐回过神来有些诧异,却是不以为然:“我管它住过几个人,又不是闹鬼的鬼宅!就算是鬼宅,本世子走南闯北的见多了装神弄鬼的,也是不怕的。” 更何况瞧这姜家别苑这些人,一个个养的白白胖胖的,哪有半点像是住鬼宅的那等人? “倒不是鬼宅。”见段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烟花周叹了口气,道,“头一个在这西苑住进来的姜辉,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哦,这个啊,他知道的。段斐扇着折扇,道:“在宝陵县衙大牢。” 烟花周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第二个在这西苑住进来的是姜二夫人,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这个啊,他方才也知道了。段斐扇着折扇的手略略一顿,而后接着说道:“被姜二老爷大义灭亲,在宝陵县衙大牢。” 烟花周又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第三个在这西苑住进来的是姜二老爷,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段斐扇着折扇的手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在……宝陵县衙大牢。” 烟花周看向他:“段世子,你要做这第四个吗?” 段斐:“……” 走南闯北见多了所谓装神弄鬼的鬼宅,却还是头一回听说有这等专把里头的住客往宝陵县衙大牢里送的宅子的。 确实……有些古怪。 只是……段斐捏着折扇想了一会儿,道:“这应当就是个巧合,毕竟他们得罪了姜四小姐,还做了恶事,被关起来也不奇怪!” 没错,只是巧合,便是玄乎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宅子的。再者他段斐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更没有得罪姜四小姐,自然也不会被关起来的。 虽说这人那秃瓢脑袋委实叫人忍不住发笑,可念着他特意“提醒”之份,段斐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诚的说道:“多谢提醒,不过段某不会有事的。” 听段斐这般笃定……烟花周沉默了片刻,也不再说了。 罢了,不信就不信吧!或许是他想多了,方才这世子拿游船借住一事拿捏,姜四小姐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虽说得罪了姜四小姐的,他还没见过有好下场的。可姜四小姐确实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应当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把段世子弄到宝陵县衙大牢里去的。 烟花周想了想,忽然又觉得有些可笑:他大抵是当真想多了,这位可不是姜家那些人,是正儿八经的东川王世子,脑子也比姜家那几个聪明多了,应当不至于落到那一步。 要了两大包零嘴儿之后,方知慧高高兴兴的同烟花周离开了:今儿这一天过的委实“跌宕起伏”,她要缓缓,缓个一晚上吧,明儿再来找姜四玩。 …… …… 大抵是总算把姜家那几个“烦人精”送走了,这一晚姜家别苑众人睡的尤为踏实,待到隔日一大早,吃了早食,姜韶颜便带着香梨和小午出门去了文馆。 虽说审案是昨日才发生的事,可不过一个日夜的工夫,文馆便仿佛换了个天地一般。 素日里门可罗雀的文馆前一大早便有不少穿着文士袍子的人在指点着看了。 “待到拿了补偿的银子可以修缮一下文馆了,这左右两个铺子已经空置了许久了,足够文馆买下来再扩充一番了。” “不错,到时候可以多布置两个学堂供人读书什么的。” “还有这匾额也该擦擦干净了,咱们宝陵城的文馆可是让文曲星特意垂青过的地方,人杰地灵,就该出才子的。” “就是!我就说咱们宝陵这样的风水宝地怎么可能出不了大才,往后出第二个文曲星也是有可能的,诶,开门了开门了……” …… 被人簇拥着拿着钥匙过来的梁先生和钱先生红着脸,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口中喊道:“大家稍安勿躁,文馆还未开门……” 话未说完便被兴高采烈的文人们打断了:“所以我等等着开门膜拜一下江公留下的瑰宝啊!” 石料不值钱,可江公亲手刻的石料那就值钱了。 “这个道理就等同纸不值钱,笔不值钱,可书画大家,譬如王羲之这等用了纸笔写的字就值钱了。”文人们兴高采烈的议论着,“咱们这石料虽然破了修补好了,命途多舛了些,可也不妨碍我等来看看文曲星留下的东西,指不定还能沾沾文曲星的才气呢!” 是吗?梁先生和钱先生对视了一眼,脸更红了,大半辈子的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拥着的,叫人怪不好意思的,是以连忙掏出钥匙开了门。 一众文士眼见大门一开立时涌了进去,昨日搬回来的石料周围扎了一圈简易的篱笆隔绝了众人的触碰,文人们站在篱笆外激动的围着那石料指点了起来。 “昨儿衙门上离得远看不清,今儿总算看清楚了,果然与众不同!” “拜两下指不定文曲星会保佑呢!” “快看看,有没有人画下来?咱们家里也找人雕一个差不多的摆着放着沾沾福气!” …… 看着一众激动地文士,梁先生和钱先生对视了一眼,正欲说话,忽听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梁先生,钱先生。”女孩子的声音夹杂在一众激动的文士之中很容易被人听到。 议论的正激动的文士们闻言纷纷回头向这边看来,而后自是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是姜四小姐!” “姜四小姐来了!” “多谢姜四小姐修补石料!”有人跟着说道,看着那碎裂拼补的石料有些唏嘘,“先前就曾听闻姜四小姐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果然名不虚传!” 虽说先前听闻这位姜四小姐作诗作的厉害,不过自打来了宝陵,就没听说过这姜四小姐作诗了,先前还有人感慨这姜四小姐“为情所伤”封笔有些白费了文才,如今再看…… “哪有作诗作的好的就是才女,会修补石料的就不是才女的道理?”有文士激动的喊道,“江公这样的人作的诗也只寥寥几首,难道还会有人因为江公不会作诗就说江公不是大才不成?” “对,姜四小姐就是才女!”有文士扬着胳膊,看着裂痕遍布的石料,眼眶发热,“咱们宝陵人不认什么杨大小姐,只认姜四小姐!” “姜四小姐的诗作的其实比杨大小姐好多了,只可惜她姓杨,又生的好罢了!” …… 这位姜四小姐来宝陵的缘由宝陵百姓知晓的不少,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好端端的一介才女为了个什么季二公子搞成这个样子,当真是……不知该如何说去。 他们远在宝陵,也不知道长安城里的权贵,不过对那些诗文还是能评判一二的,孰是孰非或许会因为权势而睁眼说瞎话,可心底里还是认可姜四小姐作的那些诗的。 确实文才灵气十足,就是外表之上有些欠缺。 可如今,面对重新为他们宝陵修补好这座江公亲造山石的姜四小姐,外表什么有什么重要的?还是姜四小姐厉害! “对,我们只认姜四小姐!“ “只认姜四小姐!” …… 香梨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心中莫名的生出一股奇怪的念头来:这要是以前的小姐一定高兴坏了。呃……等等,为什么说以前呢? 如今的姜韶颜面对这样的认可,只笑了笑,心底却有一种不属于她的感情舒展开来:大概是这具身体的本能了。 那个胖乎乎的心软聪慧又天真不懂世事的女孩子从头至尾想要的不过是公平的认可,如今总算等来了。 压下心底的舒畅,姜韶颜笑着道了声“多谢”,而后看向梁先生和钱先生,道:“两位先生可否进一步说话?” 昨日离开衙门时她便说过要来寻这两位的,今日已过来应约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来信(6K+) 这是文馆最里头堆砌杂物的屋子,只头顶一个天窗,所以即便此时大白天的,光线都有些昏暗,甚至有些看不清满前女孩子脸上的神情。 梁先生和钱先生面色尴尬道:“姜四小姐,文馆还未修缮,只这个屋子方便说话,还请姜四小姐见谅。” 这屋子里委实脏乱破旧的厉害,连门栓都坏了。 倒不是他们不想找个干净些的地方同姜四小姐说话,而是这文馆别的屋子窗户都破的跟没有一样了,在里头说话,即使旁人不想偷听,也听的到他们的谈话,所以看来看去方便说话的便只有这个屋子了。 “无妨。”对比梁先生和钱先生的尴尬,女孩子倒是不以为然,笑着说道,“哪里都一样。” 关键是说话的人,所以自是哪里都一样。 女孩子没有废话,开口便道:“玉碎了便不值钱了,江公亲手刻的山石玉雕也是一样。”女孩子说道,“我问过方二小姐了,这话也得了嘉凤轩掌柜的证实。” 方知慧识宝鉴宝的眼力是天生的,又有嘉凤轩掌柜亲证,从价值上看,修补好的玉石确实不值钱。 可想到外头那些激动的文人围绕山石玉雕议论纷纷的情形,梁先生和钱先生觉得这话对却也不对。 可对和不对到底是哪方面的问题,他们还没想清楚。 “玉石不值钱了,可故事却是值钱的,江公亲刻是事实,它被揭发‘身世’之时已成一片碎石也是事实,再次被修补起来更是事实。”女孩子说道,“把它当成藏品买卖它不值钱,可把它当成宝陵文馆的故事,同江公的一段过往它却是值钱的很。” “文馆往后会有学子进来读书习字,会有文人进来谈天说地,梁先生、钱先生,你们往后会很忙。”女孩子说道。 这话让梁先生和钱先生对视了一眼,再次齐齐向后退了半步,向她抄手行了一礼,郑重道:“若非姜四小姐,这文馆在我等手中只会砸了招牌,是姜四小姐让宝陵文馆再起的。” 他们与这山石玉雕日日相对,却让它明珠蒙尘。难怪人常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们如此眼拙,又如何担得起这文馆掌馆之责? “两位先生谦虚了。”女孩子闻言只淡淡的笑了笑,顿了顿,道,“文馆和茶馆都是天赐宝陵的至宝,是宝陵百姓之福。” 这话让梁先生和钱先生心中熨帖的同时却再次在心中生出一股微妙尴尬之感:他们这两个文馆掌馆还赶不上人家茶馆的说书先生江先生呢,至少人家江先生说书的本事是真的好,大家都爱听,不似他们全然是被一块江公所赠山石砸到了脑门上。 “今日上门,其实是小女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两位先生。”女孩子说道。 姜四小姐的拜托哪有不应之理?梁先生和钱先生忙道:“姜四小姐说便是了,我二人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女孩子闻言笑了笑,徐徐开口道:“那位名动天下的江公父母族人也不见得多厉害,其先生更是没什么名声,民间授艺者有句大俗话‘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身’,哪个规定文馆掌馆一定要是多厉害的人物的?文馆设立的初衷便是读书,不论贫者贵者老者少者交了钱都能进来读书。有教无类矣!” 梁先生和钱先生面色动容:宝陵文馆一向没什么名气,在多数宝陵百姓心中有跟没有没什么两样,他们往常最常做的就是大早上来文馆打开文馆大门,在里头读书等着学生上门。 这般干等造成的状况便是文馆寂寂无人前来,越发无名越发无人,越发无人又越发无名,于是便落得只两个掌馆的地步。 “如今文馆有了名声,那等衣食富足的学子文人自然能来,可有些人却来不得。”女孩子说着看向梁先生和钱先生。 梁先生和钱先生听到这里,默了半晌之后才猛地一拍脑袋:“姜四小姐是说善堂的人吗?” 女孩子含笑莞尔:“不错。” 善堂是江平仄除了茶馆之外最常去的地方了,那里有年幼无人照料的孩子却也有因着二十年前那场战乱无法照顾自己的大人。 二十年前的宝陵城虽说藏了诸多秘密,可有一件事做不得假,那就是二十年前的宝陵城并没有牵涉入战乱之中。 那些无法照顾自己的伤兵残兵是从哪里来的?姜韶颜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当年白帝回来的,却也知晓这是江平仄始终无法袖手旁观的一群人。 这一世她想做很多事,自然首先要做的便是全了江平仄的后顾之忧。 “姜三老爷和姜二老爷的钱除却修补文馆之外还有诸多剩余,听闻江公身前常道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既然承了江公的情,身有余力便顺带承了他的衣钵,不知两位先生意下如何?”女孩子含笑望着梁先生和钱先生说道。 这文馆的两位掌馆品行还算不错,如今得了江公之情,自然不会推辞。 这个主意有她的私心全了江平仄的后顾之忧,却也不全然是因为她的私心,江公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有教无类也是他的想法。 不得不说这位传闻中的江公确实有诸多令人敬佩之处,至少于姜韶颜而言,确实是佩服他的。 从宝陵文馆离开之后,姜韶颜又去了一趟光明庵。 “阿弥陀佛,姜四小姐近些时日委实忙得很,都有多久没来看老尼了?”静慈师太瞥了她一眼,捧着茶杯看向姜韶颜,挪谕道,“听闻姜家近日往衙门跑的挺勤快的,有几位还进大牢品尝人间疾苦了。” 这宝陵城里只要起了引动全城的热闹多半绕不开“姜家”二字,静慈师太斜了她一眼,道:“这宝陵城有什么风吹草动多半是姜四小姐你吹出来的。” 姜韶颜闻言倒也不否认,笑了笑正想说话却见静慈师太自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道:“慧觉那老东西寄给你的,这些时日他在长安那地方讲经蹭吃蹭喝,很是想念你……”说到这里静慈师太刻意拖长了语调。 姜韶颜一听她刻意拉长语调便知有异,是以笑了笑等她继续说下去:“烧的瓦罐肉、狮子头什么的。” 果然……慧觉禅师惦记的还是她做的吃食。 姜韶颜看着手里已经被撕开印戳的信,静慈师太在一旁爽快的点头承认自己已经看过信了:“那老东西知晓我好奇的很,嘱咐我可以先看看。” 不过看完了就不能复原了。 “听说有些人还能把这印戳还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静慈师太状似无意的嘀咕了一句,瞥了眼女孩子。 女孩子抬眸朝她笑了笑,不置可否的抽出了慧觉禅师给她的信看了起来。 开头两句便交待了自己眼下到了长安,要在长安城外的寺庙呆上几个月半年一年的,欢迎她回长安之后来寻他。 之后的话便是数落了一番长安城的吃食:有些铺子名声在外,可做的东西委实不怎么好吃,真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问她有哪些盛名之下其实副的很的铺子的。 通篇有九成在聊吃食。姜韶颜含笑看到了信末处,笑容微敛。 “慧觉那老东西说宫中近日守备森严,因着有人偷了夜明珠之后更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了。”静慈师太看向女孩子淡下去的笑容,微不可觉的叹了口气,“并蒂雪莲叶不好得。” 女孩子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继续看向信末处的内容:“回纥部落发生冲突,听说为了争夺回纥部落,其内两方人马交手,为断绝对方口粮,直接挖断了回纥雪山北面一处所有的草木……” 这“并蒂雪莲叶”历史有所记载的都是出自回纥雪山北面向阳一处,若是回纥部落发生冲突,挖绝了所有草木,那至少短短几十年间是很难再出一朵什么并蒂雪莲的。 这两个消息前一个是告诉她要用非常之法获得宫中的雪莲叶不好得,另一个消息是告诉她想要再去雪山上寻一朵并蒂雪莲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看着女孩子垂眸抿唇不语的神情,这是在女孩子脸上鲜少看到的凝重之色,静慈师太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面前这个女孩子聪慧远超同龄人,什么难处到了她手里仿佛都能迎刃而解,她此前还从未看到过女孩子如此凝重的神情的。 “有些麻烦啊!”女孩子垂眸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幽幽道。 静慈师太递了杯茶水给她,道:“确实麻烦。” 有些道理其实一点都不深,甚至可以用朴素来形容,她再聪明再厉害也要先活着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先活着这一点至关重要,可眼下这两个消息分明是断绝了她大半的生路,这该怎么办? “有什么办法能让陛下亲允开国库赐药的吗?”静慈师太看着抱着茶杯抿唇不语的女孩子,喃喃,头疼道,“贫尼实在是想不出来了。” 那可是万人之上的天子,用武力逼迫更是不可能,毕竟如今这位可是大周的开国帝王,真正军功打出来的天下,估摸着一对一动手也鲜少有人能胜过他。 “是有些棘手。”女孩子抱着茶杯轻啜了一口,眼神在氤氲的茶水之后幽不见底。 “我等寻常百姓自然是接触不到陛下的,”静慈师太想了半晌,忽道,“这些天贫尼看了信之后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倒是想到了有一个人或许可以试试。” 氤氲茶水后的女孩子抬起头来,神情不变:“你是说季崇言?” 女孩子说起“季崇言”的名字语气平静,仿佛一早便猜到了这个答案一般,在看到静慈师太点头之后,女孩子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道:“他不行。” 为什么不行?这次轮到静慈师太不解了:“陛下一向疼爱季世子,世子母亲又不在了,故去之人因着不会再回来在人的心中一向是难得的存在,因此昭云长公主可说是季世子一道天然的保护符,季世子若想办法……” “他或许有办法,毕竟多年常伴陛下左右,应当比我们了解陛下更多。”姜韶颜眼前浮现出了那张眼尾生了颗艳丽红痣的脸默了默,却摇头道,“可伴君如伴虎,这太危险了。” 季崇言自然是有手段的,或许也有办法拿到这些东西,但若是如江平仄猜测的那样,陛下才是当年那一切的幕后黑手的话,那季崇言随时有可能从陛下最信任之人转为最怀疑之人。 信任和怀疑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届时陛下若是这个幕后黑手,那季崇言便危险了。她不想他身陷险境。 不管是昭云长公主还是赵小将军都是她的故人,她对季崇言确实有几分自家“小白菜”的感情在里头,更是故人之后,当年那些事同他没有丝毫关系,完全没必要让他牵扯其中。 离天子最近的必然是最厉害的一颗棋子可也定然是最危险的棋子。 这颗棋子她从来没属意让季崇言去做,可以是旁人,甚至是她自己,但她不想是他。 眼见女孩子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静慈师太也无可奈何,女孩子看似柔弱,却实在是个柔中带刚的,一旦决定便很难再改变了。 这便是聪明人的难处了,要聪明人改变主意并不是一件易事。是以沉默了片刻之后,静慈师太只得道:“罢了,或许有别的办法,你莫急,民间藏家不少,有人藏着一味并蒂雪莲叶也是有可能的。” 女孩子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 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这可能微乎其微,便是有这等东西,愿意拿出来的也早拿出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了。若是不拿出来的,那必然是千金、万金不换了,这等人不会让此物轻易露面的。 又同静慈师太寒暄了片刻之后,女孩子起身告辞。 从光明庵回到姜家别苑时已是吃暮食的时候了,才吃罢刘娘子做的鱼肉馄饨,姜韶颜同香梨主仆正准备起身走走消食的时候忽地听门口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听到骤然响起的嘈杂声,姜韶颜同香梨俱是一愣。 香梨更是吃惊的张大眼睛喃喃:“那几个混账东西不是已经送进大牢去了吗?怎么姜家还会有人闹事?难道是从大牢里逃狱了不成?” 当然不是逃狱,若是逃狱,早有人敲着锣在外头喊了。 …… “我勒个去,赤兔啊,你……”躺在地上痛的直抽气的段斐话还未说完便被对面那个护卫郑重的打断了。 “禀世子,我叫的卢,不叫赤兔。”的卢说道。 脸上挨了一拳的段斐:“……” 季崇言这个奸诈混蛋真是替小厮取个名字都那么麻烦,一堆名马的名字,他哪记得清是哪个? 不过眼下,别人他未必记得清,这个叫的卢的他算是记清楚了。 上来不由分说就给他一拳,半点不给他面子的。段斐摸着身边的“东川王世子”身份腰牌怀疑这个叫的卢的说不准就是听了季崇言的命令故意针对他的。 对上段斐不善的目光,的卢收了背后的枪没有半点反应:世子说过,外事外物只会影响人拔枪的速度。面对敌人时不需要在乎对方的身份、地位、性别、强弱,只消动手就好了。 所以他近几个月打过杨家的狼头营护卫,抓过杨家那个据说长的“红颜祸水”哦不,那叫“洪水猛兽”一般的小姐杨仙芝,眼下还打了东川王世子。 事实证明,世子说的不错,遇到敌人想那么多干嘛,干倒他就是了。 “你打我干嘛?”捂着脸抽气的段斐被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护卫扶了起来,忍不住剐了眼身边的护卫,骂道,“反应怎么那么慢,人家护卫都把本世子揍了你们才反应过来?” 护卫一脸委屈:他怎么知道这季世子的护卫跟季世子本人一样不讲武德,一声不吭突然上来就动手的? 上天真是公平的,这个叫的卢的看着脑子不大行一根筋的武艺天赋却委实厉害,猝不及防之下,哪个防得住他? 的卢看着被护卫扶起来的段斐却颇有几分意犹未尽之感:可惜了,这东川王世子倒的太快,他都没来得及拔枪,人就躺了。 果真是只要躺的够快,他的枪就伤不到他吗?这种对手真没意思,所以,纵观这几个月的对手,还是杨家那两个狼头营的护卫好,叫他的枪使了个尽兴。 姜韶颜等人过来时段斐早已挨完一拳了,正在同的卢牛头不对马嘴的争辩。 “你干嘛无缘无故给本世子一拳?谁给你的胆子?”段斐唯恐这人再突然来一拳,躲在护卫身后质问的卢。 的卢闻言神情不变:“我们世子给的胆子,你有什么意见可以找我们世子” 段斐:“……”好吧!暂时没有意见,他不想看到季崇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打人总得有个理由吧,你为什么打本世子?” “因为你该打。”的卢说道。 他哪里该打了?段斐一脸的莫名其妙,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没问题啊,还是一样的英俊潇洒啊,哪里长了一副该打的样子。 那厢“惜字如金”的的卢看到向这边走过来的姜韶颜等人,想起了自己临行前林少卿叮嘱他的“莫要给世子惹麻烦,要在姜四小姐面前给世子立个好形象”的话,便多解释了两句:“我来时你站在这里往姜四小姐的院子里探头探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鸡鸣狗盗的事情,我便先下手为强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鸡鸣狗盗是这么用的吗?段斐捂着脸无奈的扶了扶额,解释道:“我就想看看姜四小姐晚上吃什么。” 这姜四小姐和她身边人仿佛有毒一般,好似什么东西到了她们手上嘴里都变得特别好吃。 不过今儿刘娘子的鱼肉馄饨他已经吃过了,便也没有再馋,看了一眼正想回院子的时候,的卢一拳就打了过来。 “所以你一个人在这里望风,而且望的还是姜四小姐院子里的风我不该打吗?”的卢不以为然。 任谁看到一个大冬天拎着把折扇,穿的花花绿绿跟话本子里的西门官人一般的人物在女眷院子口探头探脑,也不会觉得这是个好人吧! 哪个知道这位探头探脑只是想看看姜四小姐他们暮食吃的是什么东西? 段斐:“……”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碰上这等一根筋的,能把道理说清楚那才是见了鬼了。 “算了算了,”一看的卢这样子就是替季崇言那厮来跑腿送信的,这人脑子虽然不大好,嘴确实严实,想从他嘴里套话可不容易。 段斐虽说好奇的卢特意跑一趟的缘由,不过因着方才那一拳也彻底放弃了套话的心思,捂着脸对姜韶颜道:“姜四小姐,我回西苑了。” 他这张脸也算难得,可不能伤到了,得赶紧回西苑上药去。 只是还不待他走两步,身后的卢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你回去怎么不出门?大门在那里!”说话间的卢还指了指身后的大门。 段斐正关心自己的脸,懒得同的卢多纠缠,便随口解释了一句:“我在姜家借住啊,住在姜家的西苑,出门干什么?” 的卢大惊:这满脸风流不像好人的东川王世子居然住到姜家来了?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待这次护送姜四小姐回晏城之后他定要禀报世子。 不过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就不需要告诉姜四小姐了,的卢上前朝姜韶颜行了一礼,道:“姜四小姐,杨家那位老夫人给京城的杨衍大人去了一封信,那鸽子眼下正在我家世子院子里歇脚。” 姜韶颜闻言双目顿时一亮:“好,我们即刻启程去晏城。” 杨老夫人那里总算是不负她所望的动手了,季崇言也如她所料的那样截获了信鸽。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如何京城姑苏两处欺瞒住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辨信(6K+) 四小姐……还挺忙的,白管事心道。不过这回还好,好在有先见之明提前把那几个关进去了,眼下至少有半个月的工夫不会有人闹事,能消停一段时日了。 将姜韶颜等人送上马车,看着被小午抱着的一大匣子的东西,白管事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的香梨,见她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和反应,想来应当不是吃的。 将匣子放入马车里之后,小午便坐到了马车前头,接过白管事递来的枸杞茶水,朝白管事点了点头,扬鞭出发了。 目送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白管事才收回了目光,转过身正要跨进门内,却见脸上挨了一拳的段斐正带着几个护卫从门后探出头来。 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白管事心中一瞬闪过这两个词,莫名的觉得方才那个叫“的卢”的护卫小哥说的没错,就段世子这神情和反应:着实不像什么好人。 眼见人已经走了,段斐这才带着人直起身子从门后走了出来,而后大摇大摆的走到他身边,问道:“白管事,他们去哪里了?” 白管事:“……”也不知是什么人给这位段世子的自信觉得他一个姜家的管事会老老实实的回答他自家自家四小姐的行踪的。 不过就看四小姐是跟着的卢离去的,不用猜都知道四小姐他们去哪里了。 “晏城吧!”段斐说着,也不知从哪里又把他那把折扇掏了出来,凉飕飕的扇了起来。 冬日是补暖的时候,最好养生之道的白管事裹紧了自己的衣领看着他。 段斐却不以为意,“哈”了几声阴阳怪气的扇着自己那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折扇回西苑涂药去了。 同季崇言有关的事还是少管为妙,若是插手管了,他兴许不会有事,旁人就不一定了。 …… …… 日暮时离开的宝陵,待得晨起时,马车已经停在晏城城门之外了。 赶马车的不比坐马车的还能打个盹,小午脸色蜡黄的收了手里的缰绳,从腰间取下那一竹罐的枸杞茶水,赶紧灌几口补补身子,当然同时也没忘记分点给前头带路的的卢:“你要吗?” 人狠话不多的的卢不出所料的摇了摇头。 小午:“……”那算了,反正他一个人都不够喝呢! 晏城城门开门的时辰是辰时,此时离开门还差一刻,稍等片刻便好。 坐在马车里睡了一晚上的香梨揉了揉睡成鸟窝状的头发,掀开车帘看向外头,晏城这等小城同宝陵一样,大早上在外等着进城的百姓并不多。不像长安城那等地方,来得晚的甚至要排到快午时才能入城。 打了个哈欠,香梨对端坐马车中的姜韶颜说道:“小姐,要不要再歇会儿?” 她是那等走到哪里都能倒头就睡的,大概就是白管事说的那等心宽体胖的人,可小姐却不是那等人,也不知道昨儿睡好了没有。 姜韶颜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这一世很多时候她都比上一世睡的好。 上一世,她呆在位于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段朱雀坊那个长宽数十里的阔绰大宅子里,江小姐的院子甚至比姜家别苑还要大上数倍,吃穿用度都是长安城内最好的,可即便如此她却睡的并不安稳,仿佛寻不到根一般总是惴惴不安,难以深眠。 这一世,换了宝陵姜家别苑这个只有东西两个主院的小宅子,她却是睡的别样安稳,即便要做的事很多,却也仿佛寻到了那个寻不到的根一般并不畏惧。 说话间,晏城城门开了。 香梨看了眼地上的影子,道:“还不到辰时……咦,那个是不是季世子?” 守城门的官差也只是拿俸禄做事的小吏而已,同大多数人一样,无缘无故并不会早来,若非意外,哪个高兴早过来?又不是早来便能多加俸禄了。 今儿便有了个意外。 来得早的官差正蹲在城门内吃饱喝足了喝茶等辰时的时候,有人过来了。 打开门的官差看了眼随着城门大开出现在在外等候进城的百姓门前的人。 一身玄色长衫,看似随意,可不管腰间的玉坠还是头顶的发簪,可半点不像随意的样子。 再看这人那张惊艳夺目的脸,官差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欲哭无泪:这位世子爷长成这般模样还要打点自己,同一点未捯饬的自己站在一起……看看排队进城的百姓那一言难尽的目光,官差蓦地脸一红,心里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往后还是捯饬捯饬一下自己的好,免得哪天一旁站了个季世子这样的人,衬的自己怪尴尬的。 香梨掀车帘的动作顿在了半空中,看向出现在城门口一眼便夺去了几乎所有人目光的季崇言以及……一旁那个面色一言难尽,嘴角还站着酥饼渣子的官差。 这情形仿佛回到了那一日在光明庵初见钱三那个兄长的时候了。 香梨面色古怪,有一瞬甚至都怀疑季世子是不是故意的了。不过应当不会吧!毕竟季世子怎么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去做这些事呢?那个大冬天拎把折扇的段世子都不做这种闲得慌的事呢! 姜韶颜自然也看到了出现在城门后的季崇言,那股久违的西湖龙井的味道似乎又来了。 呃……算了,看破不说破吧!毕竟小白菜做事还是不错的,稍稍绿茶一点也无伤大雅,毕竟……小白菜的相貌确实叫人看了赏心悦目的很。 顶着一众百姓惊艳的目光,季崇言走到掀开车帘的姜韶颜身边向她伸出了手:“姜四小姐。” 日光下,那双生了颗痣的艳丽眉眼亮的有些炫目,姜韶颜闭了闭似乎被阳光刺的晃了神的眼,再次睁眼,看向他,笑着说道:“季世子。” 纵使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可内里的芯子不同,给人的感觉也是决然不同的。 打了个招呼便进城去衙门了,小午回头看向抢了他的位子坐在马车前当车夫的季崇言以及身后掀开的马车车帘后一脸受宠若惊的香梨与神情平静的姜韶颜。 四小姐什么时候都是这般“泰山压顶而不改色”的倒也不说了,看香梨那受宠若惊的表情,估摸着待回了京城,能在那些嬷嬷面前吹嘘上大半个月了。 毕竟,这可是安国公府的季世子亲自给她……家小姐驱马车呢,虽然她香梨只是个顺带的,这马车也坐的战战兢兢,可这样大的牌面,东平伯府还有哪个下人有过了? 正回头看的认真,坐在前头的的卢提醒他:“别看了,一匹马坐两个人本来就挤得慌,我的的卢都快压塌了。” 世子抢了这个腰间挂着枸杞水的什么小午的位子,这什么小午也只能过来同他一匹马了。还好晏城城门到衙门也不远,否则他这匹与他同名的马非得累死不可。 一行人心情各异的到了晏城衙门,季崇言将缰绳交还给小午同姜韶颜走了进去。 看着又莫名的穿了件灰扑扑的还打了两个补丁袍衫的林彦,姜韶颜:“……” 她突然有些怀疑林彦是天生的“穿衣品味有问题”还是被迫的了。 不过眼下不是好奇林彦穿衣裳的时候,而是另有正事。 屏退左右之后,小午抱着那一只木匣子放在桌上。 姜韶颜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瞥了眼一旁的林彦,季崇言见状当即会意道:“姜四小姐放心。” 姜韶颜闻言便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季崇言既然说放心,那想是心里有数的。毕竟劫杨家书信的就是他,这件事不管是她还是他都脱不了干系。季崇言应当不会拿这等事开玩笑。 那接下来,便是聊正事了,姜韶颜才低头看了一眼姜老夫人的字条,便道:“松刀纸?” 季崇言点头道:“杨衍在文房四宝上一向舍得。” 如今大周文人用纸的种类不在少数,松刀纸也是其中一种,却是其内较贵的一种。老实说,这种纸用来作诗作画还成,只用来传递书信就有些浪费了。 当然,就算浪费也浪费不了多少,毕竟只是一张纸而已。 季崇言拿出一沓在晏城纸铺子里买的松刀纸放在一旁,一边将姜老夫人的字条递过去一边道:“不过我发现这字条……” 那厢才接过字条的女孩子眉峰便突地一跳道:“不对。” 虽说女孩子还未说清楚哪里不对,可季崇言却心知她说的“不对”的意思,点头道:“不错,看着有些像松刀纸,可似乎比一般的松刀纸厚了一些。” 林彦先前也只是看过这字条,并未上过手,此时闻言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字条的一角,顿了片刻之后,试探着说道,“会不会是两张纸黏在了一起?” 虽然比不上那等纸张大匠,可林彦自诩自己也是个打小便接触笔墨纸砚的普通人里的“行家”了,这显然不是一般的松刀纸,似乎厚了一些,那或许就是两张松刀纸黏在一起了。 没成想这话方才一出,对面的女孩子便摇了摇头,道:“不是。” 林彦闻言一愣,本能的抬眼向女孩子望去,却见对面的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她摩挲着手里的松刀纸,开口便是惊人:“这不是两张松刀纸的厚度,中间应当还夹了一张文砂纸。” 林彦:“……” 作为普通人里的“行家”,他当然知道文砂纸了:这是如今大周市面上最薄的纸了,几乎半透状态,自也是薄的几乎不可闻。 虽然不知道姜四小姐说的对不对,可她是如何笃定这不是两张松刀纸的厚度的?难道光凭手指触摸吗? 这手……林彦下意识的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有那般厉害吗? 女孩子语气淡淡的,开口却是不容置疑。 季崇言点头唤来的卢:“去买些文砂纸来。” 林彦:“……” 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看崇言这般言听计从半点不质疑的样子,他仿佛看到他那上峰纪大人对着纪夫人时纪夫人说东,纪大人绝不往西的情形了。 对季崇言毫不怀疑的反应,女孩子似是也有些意外,顿了片刻之后,女孩子打开了自己带来的那个大匣子,将里头一大堆的瓶瓶罐罐依次铺开,而后从里头取出一柄小指粗细的细长小刀,从那字条上切下一小块,道:“我并非随口胡诌,”女孩子说着将那切下的一小块扔到了桌上的灯烛里。 灯烛跳跃了一下,燃起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细长青烟。 “这是杨家用纸燃烧的味道,”女孩子说着又拿起了桌上的松刀纸对折了一下投入火中,“这是两张松刀纸燃烧的味道,”女孩子说着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看向他们,说道,“是不同的,你们闻到了吗?” 林彦:“……”这怎么可能闻的到?世人称断案如神的林少卿也只是个普通人,哪来这么灵敏的鼻子? 季崇言含笑点头:“嗯。” 林彦:“……” 嗯什么嗯?他怎么不知晓季崇言这厮有异于常人的嗅觉? “待到的卢拿回了文砂纸,季世子和林少卿可以再烧来闻一闻。”姜韶颜瞥了眼一旁使劲吸鼻子的香梨和一脸茫然的林彦,也有些无奈,只得摸了摸鼻子道,“你们放心便是,我鼻子还挺灵的。” 所以于她而言确实闻起来是不同的,可对一般人而言可能很难闻得到了。 看着一旁含笑点头的季崇言,姜韶颜有些狐疑的看向他:季崇言这小白菜难道鼻子也跟她一样的灵敏? 正在好奇间,季崇言开口了,仿佛为了特意打消她的疑虑一般,季崇言自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姜韶颜和林彦,道:“我没有姜四小姐这般灵敏的鼻子,不过姜四小姐说的应该是真的。这是我曾经拿到过的一份杨衍寄回杨家的家书,被杨家人看过之后便缺了一角。” 至于怎么拿到的,那自然便是他的事了。 缺口平整光滑,应当是被人如姜韶颜方才一样用刀切下来的。 “不光这一份,杨衍几乎所有收到的家书看过之后都会缺一角。”季崇言说到这里,特意看了眼姜韶颜,眼睛发亮,“我原先还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眼下看到姜四小姐做的事,似乎明白了。” 不比姜韶颜只切了一点点,信纸之上缺了一大块,这一大块投入火中燃烧的味道,足以使一个鼻子没毛病的普通人嗅到信纸发出的味道了。 原来如此!难怪崇言这般笃定了,是因为看到过杨衍收到的家书,并不是姜四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若是区区用纸都如此特别,那这家书之上的手脚怕是不止这么简单了。 “杨衍此人生性多疑,”女孩子淡淡的开口,拿起杨老夫人寄给杨衍的字条和杨衍写的信看了半晌之后,放下手里的字条和信,道,“两封信的用墨是不同的。” 一般人或许会为防家书被人拦截在家书内容上做手脚,可连用纸和用墨都不放过的,林彦自诩或许是他在大理寺呆的年限还不够,此前还未听说过这样的事。 光凭用纸和用墨,杨衍这个人足以担得上“生性多疑”这四个字了,只是这些姜四小姐是怎么知道的?林彦下意识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 似是察觉到了林彦的目光,女孩子抬眼向他看去,顿了顿,道:“我同杨家有些过节,是以……父亲特意同我说过。” 姜四小姐口中的父亲自然就是指的东平伯了,林彦闻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姜四小姐同杨衍并没有过什么接触,不足以得到这个结论,可若是同样在朝为官的东平伯就不一样了。 这话她倒也没说谎:姜兆确实曾经劝过原主不要招惹杨家的人,杨大人不简单云云的。原主当时自然没觉得如何,毕竟于一个天真纯善的女孩子而言,这些在朝的大人们都是不简单的,她爹也是不简单的,于她而言很难明白这些不简单的不同之处,更不会明白对她,姜兆的不简单是为了保护她,杨衍的不简单却不一样。 于她而言,比起姜兆所言更多了她亲眼所见,所以更明白杨衍所谓的不简单之处。姜韶颜垂下眼睑,将字条和信纸放于两边,将匣子里带来的瓶瓶罐罐打开来。 墨香自瓶瓶罐罐里涌了出来,即使是个鼻子不好的普通人如林彦也能清晰的闻到自里头涌出来的味道。 “这是什么?”林彦好奇的看着女孩子打开那些瓶瓶罐罐,取了一张松刀纸过来,从里头挑挑拣拣的取出几罐嗅了嗅之后开始用狼毫沾了一点在纸上画了开来。 “这是墨,市面上几乎大半的用墨都在里头了。”季崇言说着,指向其中一罐颜色偏暗红的墨,说道,“这是赭石墨。” 赭石墨是一种天生带色的墨,与寻常墨石的黑不同,赭石墨的颜色逼近暗红色。 因赭石墨足够特殊,所以并不需要精通此道的行家也能一眼便认出来。 看着女孩子不停的用手中干净的狼毫沾墨在纸上划着,季崇言顿了顿,道:“她应该是在调墨。” 是说自己调出墨的颜色吗?林彦讶然。 季崇言点头“嗯”了一声,道:“杨衍生性多疑,连纸张都刻意不用市面上寻常的纸,而是再造,那用自己调出的墨色有什么奇怪的?” 那倒是!林彦听罢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又拧起了眉头,指着那字条和书信道:“虽说这墨迹眼色确实与寻常的墨色相比有些许偏差,可细看差别并不大,甚至看久了花了眼,眼睛都有些分辨不出来了。”林彦说着,看向那字条和书信,道,“杨衍同杨家那些女眷有这般厉害?个个都能分辨的出来?” “杨衍或许能够,杨家女眷应当是不能的。”回答他的是正在认真调色的女孩子,女孩子一边调色一边说道,“杨衍回给杨家女眷的家书内容应当就是寻常的徽州墨,杨家女眷给杨衍的却是特意调制的。” 剩下来的话女孩子没有说,毕竟不管是季崇言还是林彦皆不笨,有些话并不消她说的特别清楚。 很显然杨衍能分辨的清墨色,他于辨墨识墨之上定然远超常人,譬如似眼前这位能自己调制墨色的姜四小姐一般。 杨衍留给杨家女眷的应当是他自己特制的墨,所以能清楚的知晓这家书到底是不是出自杨家女眷。至于给杨家女眷回的家书,如姜四小姐和杨衍这般能辨墨石墨的毕竟少数,所以杨衍干脆就没在这方面下功夫。 “特殊的墨色加纸张是杨衍确定家书正确与否的关键,”姜韶颜说着再次抬起眼皮瞥了眼季崇言从杨衍那里拿到的杨衍收到的家书,“不过于杨家女眷而言,要判断是不是杨衍亲写的家书光有纸张还不够。” “两张松刀纸加一张文砂纸的法子找个经验老道的工匠来看并非辨认不出来。”姜韶颜说到这里,手里的动作不由一顿,“所以杨衍应当还设了个别的法子让杨家女眷确保收到的家书确实是出自他本人。” 女孩子说到这里,不由笑了笑,意有所指:“这个法子应该不会很难。” 毕竟杨家不是每个人都是杨衍的,杨老夫人也好大丽也罢就算不笨,可要做到杨衍的程度确实有些困难。 “纸和墨都撇去之后,那么唯一剩下来的就是书信的内容了,杨衍也要考虑被人截获书信之后的应对……”女孩子说到这里瞥了眼一旁的季崇言,不但轻易控制了杨家女眷发给杨衍的书信,甚至连杨衍近身的东西都能拿到:小白菜果然带了刺。 不过有个季崇言这样的合作者显然是一件好事。 “还要考虑让杨家女眷容易辨认,我想杨衍想的法子定然是在内容上做文章。”姜韶颜说到这里,放下了手里调试的墨色,拿起那张杨衍写的家书,看向其上的内容,“杨衍当年在大靖便是个连中三元的才子,文才很是厉害,在内容上做文章于他而言应当并不是一件难事。” 这样的话,光一封家书其实是不够的。 “我手头替换下的杨衍的家书不多,”季崇言见状也不意外,对此他早有准备,让人抱来一个匣子,他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来,道,“也就替换下了三十多封。” 三十多封?也就?林彦沉默了下来:杨衍才去长安多久?哪怕书信写的勤快,这三十多封也应当替换了杨衍七八成的家书了吧! 第三百六十章 仿(6K+) 三十多封……这个数目让姜韶颜也不由一愣:这江南道以及杨衍身边到底有多少季崇言的人?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杨衍身边放人的? 在杨衍这样生性多疑的人身边放人且不被发现绝不是短短半年一年就能够做到的。毕竟杨衍这样的人不会随意对来自己身边时日尚短的人卸下心房。 彼时杨衍远在江南道,季崇言这个天子近臣则在长安城做陛下最疼爱的亲侄子,两者相隔可谓天各一方,明面之上也毫无交集。如此的话,季崇言为什么会突然关注起杨衍来? 脑海中一瞬闪过诸多疑问,姜韶颜下意识的看向季崇言。他目光清亮的看着她,含笑问道:“姜四小姐,这些可够?” 姜韶颜点头:够了,足够了,若是三十多封信中还找不出其中的问题,那便是更多也没用了。 将匣子里的信搬了出来,她粗粗看了看日期,最早的一封是今年年初的时候,杨衍刚去长安城的时候寄回给家中的家书。 季崇言这个匣子的主人自然是早已看过这些信了,眼下正帮着姜韶颜将每封信与信封分拆开来依次在桌上排开。 方才女孩子试墨时也是这样的动作,依次排开,一目了然,并不会因为繁杂而看的眼花缭乱,相反只会让她看的更清楚。 姜韶颜将手里试好的墨色暂且放在了一旁。 林彦见状便顺口问了一句:“怎么样?姜四小姐试完了吗?” 姜韶颜点头“嗯”了一声,指着试好的墨色对林彦道:“你看,这颜色是不是同杨家女眷的字条颜色一样了?” 不等林彦开口,季崇言便道:“是一样。” 林彦:“……”他可以说实话吗?看不出来!在他看来,这些颜色都是一个样的。 或许他就是如杨家女眷这样的普通人,这些墨色在他看来都差不多,都是黑色的。 不过不管如何,姜四小姐和崇言说是就是吧!反正对杨家下手的“主谋”是他二位,想来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不过晃个神的工夫,那厢的两位已经开始对着桌上依次排开的信和信封看了起来。 片刻之后,季崇言开口道:“杨家女眷都是普通人,杨衍不会给她们出太难的难题。” “信封之上没有做什么手脚,”女孩子闻言跟着点了下头,说道,“如果是我,信封接触到的人有不少,未免麻烦,我也不会在信封上做手脚。” 季崇言“嗯”了一声,目光落到了信的内容之上:“这些信的字数并无规律,有长有短,同寄出收到的日子也毫无关系。” 作为匣子的主人,季崇言早将这些信研究过了。 姜韶颜看向季崇言,没有出声打断他的话,认真的听着。 女孩子望来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季崇言抬头与她对视:“字数上应当没有问题,所以若是有问题的话那就一定是在杨衍的家书写法之上了。” “杨衍是个善言之人,文才过人,前朝连中三元的文章直至如今仍然挂在国子监的学堂之外。”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对姜韶颜道,“他很会写文章。” 女孩子似是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抿唇莞尔:“所以,一个很会写文章的人表达自己意思的方法有很多种。” 这般的对话实在是叫人心里畅快,季崇言闻言眼里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对女孩子说道:“我不太擅长作诗,不过五言绝句、七言律诗这些诗词歌赋中的规矩我还是懂的。杨衍在外杨大人这个身份要远远高于其他的身份,可在未入仕之前,他的五绝七律据闻写的很是不错。” 这一点,姜韶颜也有所耳闻:不过这耳闻倒不是前朝作为江小姐时听闻的,她彼时对这个前朝大靖连中三元的状元才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注,便是知道了也只感慨一声“这人有些生不逢时”了,毕竟彼时前朝大靖的天子是暴君,才不才的也没太大的用处了。 除此之外,所谓百姓沿路撒花旁观的状元才子虽然厉害,可作为江小姐,虽然对江公那个生父没什么印象了,可那万卷藏书以及江公的传闻她听了太多了。 杨衍再厉害,彼时名望也远不及江公,更何况江公又骤然逝世于名盛之时,这样难再得的名士更是让他盛名无两,以至于连中三元的才子在她看来也不过尔尔。 姜韶颜于诗词之上始终属于外行,不过这具身体的原主——那个胖乎乎天真纯善的女孩子却是格外有天赋:她收集了不少杨衍写过的五绝七律,给出过评价:“杨三元”的文才斐然。 杨衍因为连中三元,有个“杨三元”的外号。 当然,文采斐然的“杨三元”后来用权势为女儿杨唯娴庇护“欺负”了她,女孩子赌气一般在那些收集的杨衍的诗句之上划的乱七八糟。不过即便画的乱七八糟,那些诗词并没有“遭罪”,是以她还是能清楚的看到杨衍那些诗词的。 女孩子拿起第一封信道:“此信寄出时是二月初五,这封信里五字短句有两句,七字短句有五句。” 一旁看着姜韶颜同季崇言说话的林彦这才恍然回过神来:“难道是信里的五字短句是月份,七字短句是日子,若是数目皆对得上,那便是杨衍所写?” 女孩子含笑点头道:“应当就是如此。如果一封是巧合、两封也可能是巧合,甚至三封、四封都有可能是巧合,可若是所有信中‘五绝七律’都能与日期对得上,那就绝对不会是巧合了。” 林彦:“……” 还不待他开口,那厢隔着长桌说话的两人再次开口了。 “杨衍想到的这个方法其实很厉害!”女孩子垂眸看着桌上的信,忍不住感慨,“能把书信内容同‘五绝七律’如此结合起来写起来不突兀的实在不简单。” “其次,数五字短句和七字短句于杨家女眷而言很容易做到。”季崇言接话道。 林彦这才找到了插话的时候,连忙说道:“不错,杨衍确实厉害,不过你二人也不差。” 至少这么刁钻的法子他一时半会儿是想不到的,而且……他看向那里隔着长桌不自觉的靠向对方的两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同崇言那么多年的交情了,还是头一回说正事的时候有种自己被“排挤到外头”去了的感觉。 那两人一句接一句的,他根本无处插话。 原本他还以为这世上除了自己之外鲜少有人能跟得上崇言这般想法稀奇古怪的人,眼下才发现还当真有。 杨衍同杨家女眷的家书来往方法既然找到了,那眼下就是要回信了。 要不突兀的用杨衍的口吻来回信,还要恰到好处的掺入“五绝七律”的短句,这也不容易吧! 那厢旁人根本插不进话的两人也在此时再次开口了。 “那这杨老夫人的信你来回还是我来回?”季崇言开口问道。 姜韶颜想了想看过的季崇言写的东西,认真道:“我来吧!毕竟我是才女……” “噗!”正认真想办法的林彦没料到女孩子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才入口的茶水险些没喷出来。 那厢半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说话的女孩子朝他笑了笑,继而收了笑,继续认真的对季崇言道:“我是才女,你若是信我,这信便由我来回如何?” “好。”季崇言想也不想便点头应了下来。 这般好说话的崇言当真是前所未见。 出去买文砂纸的的卢也在此时带着纸回来了,女孩子便干脆走到另一旁的书桌前,从她那也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的匣子里取出一罐膏药,开始粘合松刀纸和文砂纸。 粘合纸张这种事在模仿字迹、用杨衍口吻来回信以及掺杂“五绝七律”这些要求之下显然已是最简单的了。 林彦在一旁站了片刻之后,默了默,问女孩子要了一罐膏药试着粘合了起来。 只是即便是以为的最简单的事,当真做起来才发现此事委实是个细致活,林彦垂眸认真的学着女孩子刷膏药粘纸……呃,第一张就贴歪了。 看着自己贴歪了的纸,他还是头一回发现自己的手一点都不灵巧的。自己贴歪纸的工夫,那厢的女孩子却已经粘好了两张。 纸张铺开,粘合,再铺开,一气呵成,看着当真简单的很,可做起来,却好似没有那般简单。林彦默了默,没有再浪费纸张,而是走到季崇言身旁看季崇言一边磨墨一边同女孩子说话。 “姜四小姐近些时日可好?” 女孩子点头,手里贴纸的速度不急不缓,没有浪费一张,道:“还不错,家里的长辈近些时日有些闹脾气,不过问题不大。” 嗯,宝陵的事崇言日日都会关注的,是以林彦也是知晓的。 问题确实不大,都关进去了,确实不大!林彦抽了抽嘴角,瞥向一旁一手拎起袖子缓缓磨墨的季崇言:愈发觉得此时的崇言有点红袖添香,哦不,是蓝袖添香的味道了。 说话的工夫,女孩子手头的一沓纸已经粘完了,将手里的工具推到一旁,取出最先粘合好的一张纸放到自己的面前,她挑了一支狼毫沾着崇言磨得墨开始回信。 林彦是看到过女孩子的字的:确实颇应的上“才女”的名头,有女子的清秀其内却自有一番字骨,听闻东平伯爱女如命,为爱女搜罗了不少名家字帖,女孩子的字应当是习自那些字帖。 就照成品来看,东平伯那些字帖的钱可没白花。 不过眼下落笔的第一个字却与原先的清秀字骨截然不同,字迹风格多变诡谲,乍看似乱,细看却自有一番韵味。 这字迹……不就是杨衍那一手“乱石”体? 杨衍本人便是个会多种字体的书画“高手”,写于奏本之上,日常出现在人前的是一种,家书上的又是另一种。 林彦神情惊异的看着认真写字的女孩子,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的季崇言: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含笑欣赏,没有半点异色。 若不是这些天崇言一直同自己呆在一起,他都要忍不住怀疑面前这个季崇言芯子里是不是换了个人了? 这是崇言?他还记得几年前有一回自己那老上峰纪峰翻了本不知哪里的字帖,一时间上了头,便尝试着用里头的字写了封信与他,结果叫崇言看到了,当即拿了信便同他一道堵住了“可疑”的纪大人,“追问”了好一番,才把被问出了一头冷汗的纪大人给放了。 仿佛察觉到了林彦惊异的目光,季崇言笑着对他解释道:“姜四小姐是才女,会一点这个也没什么奇怪的。” 林彦:“……” 杨衍自创的“乱石”体可不易模仿,可眼下姜四小姐……好吧!诚如崇言所言,才女嘛,会一点也不奇怪。 “杨家那里有需要,姜四小姐可以来晏城寻我。”季崇言接着说道。 这算是一个承诺了,女孩子垂着的眼睫颤了颤,手中写信的速度不变,眼睑却抬了抬,顿了顿,问他:“晏城近些时日不忙吗?” “不忙,”季崇言手里磨墨的速度也没有任何变化,笑着同她闲聊,“我和林彦近些时日在钓鱼。” 钓鱼?林彦看向季崇言:他怎么不知道?钓什么……呃,不对,确实是在钓鱼,不过这条鱼大的很,是方家藏在背后的秘密。 “那钓上来的鱼季世子准备怎么办?”女孩子手中写信的速度仍然没有任何改变,两人仿佛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在闲聊,“养着?还是放了?又或者烧了吃?” 季崇言注视着低头认真写信的女孩子,目光没有片刻移开,顿了顿猜到:“我眼下也不知道。不如先看看钓上来的鱼是适合养着还是吃了吧!” 女孩子“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季崇言便又道:“不过做鱼这种事还是姜四小姐擅长,我在京城找遍了食肆酒楼都没找到合心意的,姜四小姐若是喜欢,交给你也可以。” 这话听的一旁的林彦险些没吃惊的咬了舌头:崇言疯了?便是再喜欢姜四小姐,方家的事在还不清楚之前他就肯交给姜四小姐了? 吃惊的不止林彦,就连手中动作一直未变的女孩子也在此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他道:“你说什么?” “我说姜四小姐若是喜欢,交给你也可以。”季崇言笑着重复了一遍。 这……人情怕是太大了啊!姜韶颜放下手里的笔,一脸的凝重之色,她看向季崇言,正色道:“我也还不知道这条鱼是什么样子的,不过这种承诺,世子还是不要轻易许诺的好。” 季崇言笑了笑,不以为意:“无妨。姜四小姐想要的话,我是愿意给的。养着也好,放了也行,甚至清蒸、红烧什么的都成。” 香梨在一旁听的默默的咽了口口水,心里补充道:还可以炖汤什么的,可鲜美了呢! 季世子不愧是她香梨看中的姑爷最佳人选,长得好就算了,还会钓鱼。最早就送了一篓子小鲫鱼过来,小姐做了醪糟鱼鲊,后来还送了大鱼做了红烧鱼块、清蒸鱼头和鱼头豆腐汤,唉,别想了,别想了,口水都快止不住了。 姜韶颜看着季崇言,顿了片刻之后,开口问他:“为什么?” 除了小丫鬟香梨这等咽口水的傻丫头之外,听懂他二人话里意思的怕是都清楚他二人说的绝对不是真正的鱼。 一旁的林彦脸色简直可以用怪异来形容了。 这样的鱼太大,哪个敢无端接受? “你想要,我就给了。”季崇言笑着说着,深深的看向姜韶颜,“高山流水觅知音,自古知音难觅,姜四小姐就是我的知音。” 什么知啊音啊的?是小姐说过的油炸知了吗?香梨睁大眼睛,努力听着。听说油炸知了撒上椒盐粉和孜然粉还有辣椒粉、梅子粉什么的好吃的紧呢! 原来是要做知己朋友啊!姜韶颜恍然,笑道:“其实不必如此。” 撇去小白菜也喜欢吃食之外,她其实也很喜欢同小白菜说话,总觉得同他说话格外的顺畅。嗯,她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两人皆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什么坏人的缘故吧! 季崇言笑着道:“姜四小姐愿意就好了!” 愿意个鬼!林彦腹诽着忍不住瞥了眼季崇言:季崇言这厮骗人,他想做的可不是姜四小姐的朋友,而是……咳咳,总之,崇言骗人。 看他那一脸真诚的样子,若是对面的姜四小姐是个她丫鬟香梨那样的人,怕是已经深信不疑了。 可鉴于骗的人是姜四小姐……女孩子垂下眼睑,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更没有再提鱼的事情,只是继续拿起笔写了起来。 女孩子写的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写完了一封家书,写完落笔之后,女孩子吹了吹家书,将家书拿起来递给季崇言,道:“季世子看看,这是不是杨衍亲笔写的家书?” 林彦凑过头去同季崇言一起看了起来:这封家书不长,通篇没有废话,字句有长有短,字体乱而有序,尤其在看过杨衍亲自写的那几十封家书之后,竟没有半点违和感。 这种感觉让林彦惊叹的同时又有种不妙之感。 他在大理寺任少卿,经手案子无数,虽说办案讲究证据,他也不会无凭无据胡乱抓人。可包括他和大理寺卿纪峰在内的大多数经验老道的办案官员其实是有一种微妙的“直觉”在里头的。 有些时候,或许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经百案的身体已经先一步会生出一种微妙的违和感。这种微妙的违和感很多时候都给林彦这样的官员一个查案的方向,而且几乎不曾出过错。似这种模仿字迹的凶犯他也遇到过几次,肉眼难以辩驳的描摹却终究会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可眼前这封信让他乍一看却没有什么感觉,若非亲眼看着姜四小姐亲笔所书,他未必会发现其中的问题。 “林彦,”正想着,身旁的季崇言开口问他,“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如何?林彦本能的抬头向他看去,眼底一片茫然,摇头道:“我……没什么感觉。” 这话听的季崇言顿时笑了:“如此……若是连你都察觉不到有什么问题,杨家那些女眷自然也一样。” 林彦:“……”敢情是拿他来试这封信能不能“过关”的程度了? 待到回过神来,林彦顿了顿,连忙提醒季崇言:“光信的内容还不够……”林彦说着随手拿起一封家书信封,指着信封之上说道,“还有驿站盖的印戳……” 这是途径各驿站,驿站小吏交接时盖的印戳。这些印戳有新有旧,甚至连朱砂泥都不尽相同,这怎么办? 对此,季崇言抬了抬下巴,指向已经将一排朱砂泥排开正在调试的女孩子道:“姜四小姐有办法。” 林彦:“……” “况且,也不用那么繁复。”季崇言说着,指着那张杨老夫人发给杨衍的字条,道,“杨老夫人飞鸽传书是为急事,杨衍回杨老夫人自然也不慢。他深信多疑,不喜用飞鸽传书,怕是担心信鸽飞到半途中被什么人打下来打了牙祭。”说到这里,季崇言特意瞥了眼正在咽口水的香梨,这么多信足以证明杨衍不用飞鸽传书了,毕竟飞鸽传书信鸽能带的消息一则有限,难以做什么‘五绝七律’的手脚,而且有被拦截的风险,杨衍唯恐消息泄露,不用也是正常的。 “倒是百里加急的信用了不少,”季崇言指着那些信封上的印戳,道,“如此只要仿照几个沿途大关卡的印戳便好了。” 这样的分析当然没有问题,不过只要……林彦觉得“只要”这个词用的不太妥当。 不过说个话的工夫,女孩子似是已经调好朱砂泥了,她选了支最小号的狼毫笔,正拿了一只信封在画印戳。 看着这一幕,林彦突然觉得回京之后,他同老上峰纪峰最密切关注的扰乱长安城安宁的重点对象里应当多加一个名字。 东平伯府姜韶颜。 这个名字应该排到最前头。 第三百六十一章 离去(6K+) 模仿绘制信封上的印戳其实也不容易,至少寻常的伯府小姐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去会这个东西。 不过眼下,大抵是看了先前姜韶颜的表现,林彦惊异虽有,却也不觉得太怪异了,甚至隐隐还有种“应当如此”的感觉。 才女嘛,会模仿个印戳也不奇怪。哦,待回了长安城还是要多留意留意东平伯府的动向的。 能把杨衍那一封很难模仿的乱石体模仿的惟妙惟肖的,模仿的印戳自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看着信封上几个印戳,还不待林彦开口,便见女孩子又从她那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的匣子里掏出一只小罐子,从里头倒了些尘土模样的东西,待印戳干的差不多了撒在信封上。 “姜四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林彦没有见过这样的才女,哦不,不止才女,甚至聚集了不少下九流的能人异士的骡马市里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大师”。 “从长安加急出发的信要经过几个大城,如今已入初冬,江南道这里少雪自然不说,可那几个大城有不少城池眼下正是寒冬风雪交加的时候,印泥结了冰,寒热交替,这印戳纵使是百里加急来的,也不会这般完好无损。”女孩子认真拨着印戳上的尘土,说道,“只要经过的,做过的东西,一定会留下痕迹。” 林彦心中一跳:这姜四小姐也委实太细致了,连这等寻常人极易忽略的细节都注意到了,若是做了什么坏事……当然,眼下这件不算,总之,若是姜四小姐做了他和崇言不知道的事,要抓到她的把柄可不是一件易事。 察觉到林彦那尤为“关注”的目光,姜韶颜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太在意。既然选择在林彦面前做这些事,自然也是一早便预料到自己会被“重点关照”的了。 不过如此更好,诚如季崇言方才做的那样,若是林彦一时半刻都难以察觉到的问题,杨家女眷更不会那么容易发觉了。 “其实不做这些也不要紧。”季崇言看着女孩子的动作,顿了半晌之后,突然开口道,“杨家女眷没有这么容易发觉的。” “我知道。”对此女孩子早有预料,闻言却是笑了笑,顿了片刻之后才开口解释了起来,“但是这些信迟早会被发现的。” 至少杨衍远不到患呆症的时候,自己写的信自己定是认得的。或许那是许久之后的事了,可提前准备总是好的。 “他这般生性多疑必然不肯轻易放过这些书信,会查的很认真,将来万一……”女孩子说到这里,不由笑了,眼里却是冷静大过笑意,“也好给他找些事做。” 既然选择对杨家人动手,那杨衍迟早都是绕不开的坎。她相信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给杨衍找些事分分心自然是一件好事。 原来做这些是为了这个。这个时候就已经在想那么远的事了吗?季崇言轻笑了两声,看着拿签子沾了水正在信封上认真让这封信历经“风雪”的女孩子,眼底亮的惊人。 他此生便没有遇到过这么对他胃口的女孩子,面前这位是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 顶着一旁林彦那副紧盯“嫌犯”的目光,两人有一岔没一茬的聊着。 “我让杨衍回信的日子就定在明日吧,杨老夫人的飞鸽传书应当前两日就到了,留几天的工夫给杨衍考虑写家书,明日寄出好了。” “好,”季崇言闻言说道,“到时候送信这等事我来安排就好。” 女孩子点了点头,没有一点犹豫的应了下来。 正如他先前信任她来做这些事一样,小白菜办事她同样放心。 信封做好,装信,而后封蜡收口,做完这一切之后,姜韶颜将手里的信交给季崇言,道:“好了,季世子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季崇言摇了摇头,笑看向一旁脸色古怪的林彦,问道:“你看有问题吗?” 林彦:“……”又拿他长久断案练出的直觉来试了? 这两位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在考虑被杨衍发现之后的事了,所做的应对也都是围绕杨衍展开的,又怎么可能连杨家那几个女眷都骗不过? “我没什么感觉。”林彦看着眼前这两位,心情复杂难明,却还是看了看信说道。 如此就好了!季崇言收了信,看那厢的女孩子正在同香梨收拾匣子。 小丫鬟香梨正在认真的问姜韶颜“鱼啊”“知了”的事情。 对于香梨什么都能联想到“吃”上的举动,饶是自诩“食客”的姜韶颜都有些自愧不如:这位毕竟是个大早上对着头顶的太阳都能感慨“像个煎了单面的荷包蛋”的主,脸都能像晒干的枣核儿的,把“知音”听成知了也不奇怪了。 油炸知了据闻确实好吃,只可惜姜韶颜打小虽说吃的也算广,可这种油炸的知了、蝉蛹外加各种“小虫子”实在不在她的菜谱里头。 想着方才从晏城城门口到衙门来的途中有几个小贩在叫卖栗子,姜韶颜便道:“可以买些栗子来做桂花糖栗子来吃。” 先前秋浓的时候在姑苏买了几罐做好的桂花酱,泡茶也好,做糕饼也好,夹在里头做芯子或者淋在上头做桂花酱蘸着吃都很是不错。 听着姜韶颜的形容,想了想那桂花酱的味道配上栗子香,香梨咽了咽口水:吃不到油炸知了的遗憾瞬间不见了踪影:待从晏城回去的时候,定要多带点栗子回去做桂花糖栗子去! 一旁听着的林彦饶是自诩自己不是个嘴馋的,此时听了也有几分勾起了腹中的馋虫。 这个时候又想起姜四小姐上一回来晏城的时候,段斐被馋的狠的烤鸡。不得不承认段斐说的也没错:一样的烤鸡怎么她身边的就变的特别好吃了呢! 这桂花糖栗子仿佛也一个样。 一旁的季崇言也未说什么,只是帮着女孩子收拾完匣子之后才问她:“姜四小姐,我好似还没有带你在这晏城衙门里转过,要不要走走?” 正惦记着桂花糖栗子的香梨:“……”他们都来这晏城衙门多少次了,连衙门茅房在哪里,有几个都知道了,还用特意带吗? 更何况这晏城的县衙衙门同宝陵的相差也不大,差不多的样子。 姜韶颜闻言却是目光闪了闪,定定的看了片刻季崇言之后才应了下来。 由季崇言这个衙门暂时的“主人之一”带着逛衙门到底与自己逛是不同的,香梨站在衙门口看着两人走入大牢的背影有些茫然。 姜四小姐这样一个人身边怎么有个这样傻气的丫鬟的?林彦摇了摇头,转身跟着进了大牢。 崇言再怎么性子刁钻也不会带着心上人无缘无故跑去逛大牢,去大牢里自然是有原因的。 这江南道一代多数县衙大牢都布置的差不多,靠外头的是关押普通犯人的,越往里头关押的犯人越重要。 似眼前这位亲手杀了前任县令的杀人重犯更是如此。 “他叫周方,就是那位自首的嫌犯。”季崇言说道。 他们进去时,正坐在大牢里吃饭的周方抬头向这边看来,当看到季崇言身边的姜韶颜时忍不住面露诧异之色,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眼下是杀害县令陈万言的嫌犯,哦不,就是凶手。季世子和林少卿这样的人来看看他这个凶手,问问话什么的不奇怪。方家姐妹被叫来围观一下也不奇怪,毕竟是前任苦主。别的什么官员或者江南道都府的负责官员过来看看更不奇怪,毕竟与此有关。 可面前这个一看就同负责审案官员毫无关系的女孩子过来便有些奇怪了。 “我姓姜。”女孩子和气的回答了他一句,却歪了歪脑袋,忽道,“你为什么会问我是什么人?” “不认识自然就问了,有什么奇怪的吗?”周方下意识的回道。 鉴于他主动投案自首,且投案之后一切皆十分配合,周方眼下已经被从绑成麻花状的木架子上下来了。不过手脚都上了沉重的铁链,腰间也环上了一圈铁链,如此虽说麻烦,可比起原先麻花状的样子至少能走个几步活动活动了。 眼下他就盘腿坐在石床上端着饭碗在吃饭。 “听说你同陈万言有旧仇,又因为钦慕方三小姐一直盯着陈万言,想来是查过陈万言的。”女孩子看着他开口说了起来,“陈万言官场大半辈子一直都在江南道一代活动,这晏城随便寻个百姓都知晓陈万言家里有什么人。” “除却一夫一妾一子之外,他还有个女儿,听闻也是个嘴馋好吃的,是个胖姑娘。”女孩子说道,“不过这胖姑娘的胖有一半是病,自打生下来长到五六岁便被送去了京城外祖家,找京城太医署退下的老太医调理了这么多年也不曾回来过。” “一个和我一样的胖姑娘并不算多见,可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陈万言那个远在京城养病的胖女儿,被季世子带过来看看杀父仇人的,反而问我是什么人?”女孩子看着停下手里筷子的周方,似只是单纯的好奇,“你连陈万言那个送去京城治病的女儿都见过吗?” 一个不曾出过江南道的人怎么可能见过陈万言的女儿?要知道陈万言的女儿五六岁的时候便被送走了。 五六岁的孩子同十五六岁的孩子差别可不小,周方不可能认识她。 “我……没想那么多。”沉默了片刻之后,周方笑了笑,抬头看向姜韶颜,解释道,“关在这里关久了,都快忘了陈万言还有个女儿的事了。” 这样吗?女孩子轻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周方却看着她反问她:“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季世子会带你来看我?” 眼前这位是被季世子特意带过来的。 “我只去过我们宝陵县衙的大牢,没有来过晏城的大牢,便好奇过来看看。”女孩子说着,在周方疑惑的目光中笑着解释道,“我同方三小姐的二姐方知慧是朋友,又恰巧认识季世子,听说你本意是为了方三小姐,是以便来看看你。” 周方听到这里,捏着勺子的手不由一顿,顿了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道:“其实也不是为了方三小姐,也是为了我自己。多年旧怨,恰巧寻到了机会而已。”说这些话时他低垂着眼睑,说罢这些之后便舀起一大勺饭往嘴里塞去,含糊不清的吞咽着饭食,道,“这些事其实早该做了。” “你如今多大了?”看着他这般咽着饭食,女孩子突地开口问他。 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问话,周方舀着饭食抬眼诧异的看了眼女孩子,大抵是因为她同方知慧的交情,他并没有不吭声,而是老老实实道:“三十三,季世子知道的。”周方说着还看了眼一旁的季崇言。 季崇言点了点头,看向突然开口问出这句话的女孩子,突地说道:“二十年前,他十三岁。” 十三岁的年纪于权贵家的男子来说还是读书的年纪,他虽比一般权贵家的男子喜欢“多做些事”,可十三岁的时候也确实就在国子监里读书摸鱼。 对于如今和平盛世的大周,寻常百姓家十三岁的男孩子也是在读书什么,不过不是国子监,而是在私塾、学堂读书。 就算贫苦人家的孩子,十三岁也只能简单的学着打打下手,做做学徒。 不过这是如今,二十年前,十三岁的男孩子已经到征召入伍的年纪了,有些天生长的高大的,甚至已经可以拿上刀枪上战场了。 姜韶颜看向身形高大的周方,道:“你二十年前入伍了吗?” 捧着饭碗的周方正想开口,问他入伍了没有的女孩子却再次开口了:“你这一身武艺也是那个时候在军中学的?” 正想开口否认的周方面上神情突地一滞:听到女孩子开口问出这话的那一刻,他确实是准备摇头否认的,可没成想女孩子紧接着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周方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能杀死陈万言的工夫当然不可能是“天赋异禀”自学成才的,说是上山做匪寇学来的,必然会问是什么匪寇之类的云云,到时候回答起来必然会引来一番大调查。 有些事,你以为万无一失了,可一查起来却全是破绽。 倒不如说是在军营中学的,左右那个时候不明不白死去的人多了去了,怎么说都是死无对证。 女孩子接下来的问话一点不令人意外:“是什么人教的你工夫,好厉害的样子!” “一个军中的老师傅,指点过我,我又有天赋,学的还成。不过他自己却死在战乱中了。”周方说道。 “你是江南道人,彼时在江南道征兵的不少,除了朝廷还有不少起义军,”女孩子继续说了下去,“可你父入的是朝廷军中,未免将来同父亲兵场相见,你入的定是朝廷的征军吧!” 周方迟疑着再次点了下头,心底却莫名的生出一股感觉:总觉得眼下这一幕有些不太对劲。 她在问,他在答,这没错。可不知是女孩子素日里说话就是这么啰嗦,毕竟她是同方二小姐有交情而不是同他有交情,他不曾见过她,所以也不知晓这些。 若是素日里她就啰嗦倒也无妨。可若不是的话……周方拧眉,他总觉得眼下的自己就似是一个被人一碰便一跳的提线木偶,他似乎是在回答,又却仿佛是在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这个方二小姐的朋友委实有些怪怪的。 “彼时朝廷在江南道征兵的统共才两支,一支是那位折损了大靖近九成兵马的‘战神’杨颇,另一支就是声名赫赫的赵家军了,你是哪一支的?”女孩子认真的问道。 周方:“……”她都说成这样了,他还能怎么说?难道说自己征入的是那位折损了大靖近九成兵马的‘战神’杨颇的军中。 那位‘战神’杨颇将军带着的百万兵马可都是直接送入了各地起义军的手中,连杨颇自己都被俘所杀,更别提下头直接送人头的兵马了。 只是赵家军……对上女孩子也不知是敌是友望来的目光以及她身后那位抱着双臂斜靠在那里似笑非笑的季崇言,眼下可不是能让自己多想的时候。 周方不得已,只得深吸了一口气,道:“赵家军。” 女孩子接下来一定会问哪一支赵家军,若是说赵家大郎也就是当今圣上的话,那么自己的话极有可能被揭穿。若是此时站在这里的是别的什么寻常官员还好,可眼下站在这里的是天子宠臣,日常出入宫中的安国公府世子季崇言。是与不是,他随便开口问问陛下便能戳破他的谎言了。 可若是说赵家小郎,那该怎么说?难道说自己怕死是逃兵?周方紧紧捏了手里的饭碗,正想着如何应对之时,方才逼迫一般问了他一番的女孩子“哦”了一声,转头对身后的季崇言道:“季世子,倒也算同赵家有缘,难怪是个汉子,光明磊落的很。” 季崇言笑着应了一声,道:“先时我看他向我等展示刺杀陈万言的工夫时站立的姿势就有些像赵家军中所习的体术。” 捧着饭碗的周方脸上青白交加。 他投案自首之后万事都交待的极为主动,几乎有问必答,季世子和林少卿这二位也不曾刻意为难他,原本他是以为自己的“配合”足以抵消他二人的疑心的,可眼下看季世子含笑的样子,周方心中忐忑了起来。 不过这季世子便是二十年前那时候出生的,算起来应当是并没有参与过战乱。待到记事的时候已是盛世和平,听闻这位季世子同寻常的权贵子弟一样入了国子监读书什么的,并未入过军伍。既然如此,为何他对赵家军的体术这般熟悉? 这张脸……即便早知道不是同一个人,更何况面前这位给人的感觉同赵小将军完全不同,可这一瞬间他还是仿佛隐隐透过面前的季崇言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这张脸看起来不太像是习武的行家,可生了这样一张脸的赵小将军却是军中极为厉害的万人擂台上的常胜将军。 赵小将军可以是这样的人,那面前这位有没有可能……周方抓紧了手里的饭碗,神色微凝。若他当真是这样的人,那他对于军中的事情一定万分了解,如此的话,想要骗过他,怕不是一件易事。 眼下知晓了他是赵家军的人,却并没有多问。周方心中愈发不安。 两人似也只是过来看一看,问完这些话便离开了。甚至离开时,那位季世子还和气的同他道:“天冷饭凉的快,早些吃了吧!” 周方入口的饭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了味道。 才走出晏城大牢,那厢在外等候的香梨便兴高采烈的抱着一大油纸包的栗子上前对姜韶颜道:“小姐,季世子让那个的卢把栗子买来了!” 她香梨还是很聪明的,这个叫的卢的连那个叫段斐的世子都会打,就是个一根筋的,这样的人会想到买栗子才怪了。 所以只可能是季世子让的卢买来的,真不愧是她看中的最佳姑爷。 “我也喜欢吃栗子。”不等姜韶颜开口,季崇言便笑着解释了一句。 这解释的效果可比不解释好的多了,毕竟崇言面对的姜四小姐不是香梨那个一根筋的丫鬟,没看到姜四小姐那一脸了然的神情了吗? 林彦瞥了眼季崇言:崇言这是素日里瞧着不开窍,一开窍便……这般厉害,手段百出啊! 姜韶颜这一次来晏城并未多留,带着季崇言让人买的栗子便告辞了。 “尽遍地主之谊”的季崇言定要坚持他是自城门口迎进来的姜四小姐那就定要把姜四小姐送到晏城城门之外。 看着那辆熟悉的马车离去匆匆,在视野范围之内逐渐变小,直到化作一个黑点,再也看不到,季崇言才收回了目光。 一旁跟着的林彦正想说话,季崇言却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的卢,”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的卢,道,“你替我去江南道都府帮我送封信。” 的卢接过信应声而去。 又送走了的卢,总算有他说话的机会了。林彦忙开口问季崇言:“你这是几时写的信,做什么用的?” 从姜四小姐来之后好似崇言还没有可以写信的机会吧! “先时见到段斐的时候就写了。”季崇言说着,看了眼宝陵城的方向,目光微沉,“听的卢说段斐以没有住处为名强行住到了姜家别苑里了,我觉得这个住处不适合他,想帮他换个住处!” 第三百六十二章 回姑苏(6K+) 入冬之后就该补些入冬该食的食货了,方二小姐往年是根本懒得管这些事情的。大抵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惯了,什么东西被径直送到了面前,甚至直接喂到嘴里便也不觉得有多好吃了。 山珍海味什么的,方二小姐早就吃腻了。 可今年不同往年,自打认识了姜四,方二小姐偶尔也开始“下凡”来关注一下食货的补充了。 今日一大早,难得有了个空闲,方知慧便同烟花周一道上街闲逛了,顺便带着管事去买些做腊八粥的米粮回去,毕竟入冬之后最先到来的便是吃腊八粥的腊八了,到时候姜四一定会做腊八粥,她跟着姜四跑就一定能吃得到。 “要点红豆、糯米、桂圆、莲子、松子……”看方知慧头头是道的报着煮腊八粥用的食材,烟花周神情诧异: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奶奶知道的还挺多的嘛! “姜四可是同我说过怎么做的。”报完腊八粥食材的方知慧回头得意的瞟了烟花周一眼。 烟花周:“……”这是什么好得意的事吗? “你就不知道了吧!”不等他开口,方知慧又道,语气中有些说不出的骄傲,“我却是知道的。” 这……他还当真不知道。烟花周动了动唇,压下了原本想啰嗦几句的话,选择了闭嘴。 虽然觉得这个没什么得意的,可他自己不知道且不会的确实不好开口多说什么。 买了一大包的红豆、糯米、桂圆、莲子……烟花周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她的身后出了干货行。 “买完吃的去茶馆听个说书什么的,我们宝陵茶馆那说书先生说书说的很不错的。”方知慧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等烟花周接话,两眼放光,“那江先生长的也不错,算是条腌的不错的老腊肉吧!” 烟花周:“……”这才是重点吧!不过,方知慧这如意算盘怕是要打空了。 “可惜这江先生眼下不在宝陵,出门访友去了,你那茶馆去不得了,”烟花周说着看向一脸失望的方知慧,不忘多提一句,“那长的不错的江先生不在茶馆里,长的有些错的伙计和掌柜却在,你要去茶馆喝茶吗?” 方知慧瞪了他一眼:“真小气!我就看看江先生怎么了?” 烟花周闻言没有说话,心中却道:这种事哪个男的肯大方的? 不过一听江先生不在,方知慧倒也歇了去茶馆的心思,想了想道:“路上经过小食铺的时候买些小食什么的回去吃吧!” 吃完饭也好查查账什么,没有姜四和茶馆江先生在的宝陵城怪没意思的,还是挣银子来的要紧。 烟花周点头“嗯”了一声,想起拿银子贿赂香梨来的小食铺名单道:“可以先去就近一家梨膏糖铺子里买些梨膏糖,再……” 话还未说完,一阵嘈杂声突然自远极近而来,正在说话的两人本能的停了下来,抬头看了过去。 正见前头不远处宝陵城县衙的几个官差正带着一个打扮风流长的也颇为俊朗的权贵子弟往这边而来。 往年一年到头的工夫也不定出来两回的宝陵县衙官差这些天已经跑出来好几回了,以至于宝陵百姓有些不适应的同时又有些诧异。 “这个人做什么事了?” “是姜家什么人?” “不是听说那姜家一家子全关起来了吗?” “这难道也是姜家的?长的倒不像那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啊!” “是啊,长的倒是人模人样的!” …… 听着身旁百姓的议论,被抓来的段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宝陵城的百姓眼下是一看到官差便想到姜家了吗?他同姜家有个哪门子的关系? 不过长的人模人样……鉴于这群百姓也不可能同季崇言那个堂弟季崇欢那样“出口成章”,便勉强当做是夸赞吧! 这一行人委实有些意思,抓人的官差统共五六个,被抓的段斐连他的小厮加起来就抵得上官差的人数了,更不提身后跟着的那二十多个护卫了。 被抓的比抓人的还多,几个官差抓一群犯人?方知慧看的目瞪口呆,看段斐被几个宝陵县衙的官差抓在里头还不忘同人解释:“我没做什么坏事!” 这话于这些天看了好几场衙门里的案子官司的宝陵百姓而言可没什么用,毕竟看的多了,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 “没做什么坏事官差为什么要抓你?” “你没做坏事被抓为什么不喊冤?” “你这穿金戴银又带着这么多护卫一看就是欺负人的人,估摸着同姜家那几个坏人一样欺负人了呢!” …… 姜家,又是姜家!段斐听的额头青筋暴起,他同姜家有个什么关系?顶多也就借个住而已。这姜家一家老小可都进去了,连唯一没进去的姜四小姐都出门了,姜家上下眼下一个都不在宝陵,跟他可没关系。 至于为什么要抓他…… “不过是个误会!”段斐解释道,“误会……” 被这么多百姓用这般“笃定”的眼神围观,饶是段斐也有些吃不消。 什么误会能让衙门把人抓走啊!这人看着人模人样的谁知道有没有做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呢!百姓议论纷纷。 段斐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再说,同这些百姓解释了就能放了自己吗? 好像也不能!犹豫推搡间,段斐根本没注意到道路两旁人群里围观他的方知慧和烟花周。 看着段斐被官差推搡着走远了,方知慧才回过神来,啧了啧嘴,道:“不是,他怎么……” “被抓进大牢了。”烟花周接过了她的话,看着段斐离去的背影,语气沉重:“第四个了!” 先前他就告诫过段斐别轻易入住姜家别苑的西苑的。 姜辉住了,进去了;姜二老爷住了,也进去了。既然男子都进去了,那换个女子好了,于是女子姜二夫人住了,被姜二老爷也跟着咬进去了。眼下看来即便是贵为东川王世子依旧逃不过那个进大牢的命运。 这姜家别苑的西苑果然住不得。一般人压不住,逃不掉的。 …… 姜韶颜是在从晏城去往姑苏的途中收到的白管事的飞鸽传书。 怎么说也是家里暂住的客人,被抓了总要同四小姐说一声的。 正在剥桂花糖栗子的香梨闻言也忍不住惊愕:“他怎么进去了?这同咱们没关系吧!” 这段世子虽说以万岛湖借船为由暂住了,不过小姐不是这么小气的人,西苑空着便也随他去了。可哪知晓他们不过是跑个晏城的工夫,段斐居然被抓了。 “当然同我们没关系!”姜韶颜收了纸条,抓了把小米喂了喂鸽子,道,“他虽是地位尴尬,却也是不折不扣的王爷世子,能动段斐的这江南道统共也没几个人,应当没事的。” 况且把段斐抓了直接送宝陵县衙大牢关起来的举动也委实太熟悉了,想到先前魏家被送去南边地下挖煤的举动,有动段斐的能力,还有心思这么干的是谁显而易见了。 更何况她先前去晏城时看到过段斐从晏城衙门里出来,想来是同季崇言他们交情不浅,如此就更不用担心了,季崇言心里有数,顶多也不过是段斐得罪了季崇言,给个教训罢了。 至于段斐干了什么被季崇言抓到了把柄,而且又不是什么大事,想到万岛湖游船上那一船的莺莺燕燕,姜韶颜心忖这段世子惹得小麻烦多半同这等事有关。 “这段氏真是……”对着那封季崇言送来的书信,几个江南道都府的官员依次传阅了一遍,有人忍不住嗤笑:“原先瞧着东川王父子还好……” “好什么好?这东川王自己不就是个风流的?儿子随父,一个德性也不奇怪啊!”有官员说着不以为然,“洛阳首富王家的小女儿生的美貌,自幼也是个被家里宠大的主,便养的无法无天任性妄为了。那王家小姐居然带了几个仆人离家出走寻这位风流世子私奔也是异想天开。” “据说是洛阳中秋灯会上见了段世子,同段世子游了游灯会,猜了迷,回去之后便吵着要嫁东川王世子了。”一个接话的官员轻哂,摇了摇头,嗤笑道,“到底是宠过头了,便是洛阳地方上的首富,到底也只是一介行商,东川王父子却是前朝皇族,今朝异姓王,怎么般配?” 士农工商,东川王世子更在一般士之上,所以说那王家小姐也是天真不懂事。 当然,她不懂,家里人却是懂的。待打听清楚了段斐的身份可吓了一大跳,连忙劝王家小姐打消这主意。 况且不说身份,东川王世子风流名声在外,这灯会猜个谜或许在那位东川王世子眼中只是寻常玩乐,根本没放在心上。自家的丫头却要跑去嫁给他,定会惹怒了东川王。是以王家几个长辈几乎是轮着同王家小姐讲了一番大道理。 哪知晓被宠惯了的王家小姐根本不听什么道理,竟偷偷带了几个仆人离家出走出来寻段斐了。 “若是寻到了倒也罢了,段世子是想纳妾也好,是不想招惹,把人送回去也罢,那都是王家自己的事。”一个神情严肃的江南道都府官员接过了话,看着书信摇了摇头,“麻烦的是王家小姐失踪了。” 虽然自家丫头离家出走没有看管好是王家长辈的不是,可自小捧在手心里的丫头若是出了什么事,王家上下自是急的不行。 “这件事说起来同段世子也没什么关系,他更是不知道什么王家小姐离家出走的事。”另一个官员说道,“其实本来也不该抓段世子的。” “可问题在于跟随王家小姐离家出走的几个仆人尸体被发现在了洛阳城外不远处,王家小姐却不见了。”那个神情严肃的江南道官员说道,“更麻烦的是其中一个仆人被找到时还有气,虽被割了舌头,可手指能动,也认得字,临死前写了东西。” “留下的字是一横一竖,王家觉得这人想写的就是‘世子’的世,是以急的去衙门报官了。” “洛阳府尹没有接手,只觉得荒唐,而且证据不足。”那官员说道,“这话倒也不是推脱,而是确有几分道理。” 且不说一横一竖代表的字多了去了,便是当真是“世子”,这大周的世子也有不少啊!自然不能指到东川王世子头上。 更何况既然知晓东川王世子的身份,洛阳府尹认为要留也该是留那个“段”字或者那个东川王的“东”字,留个“世”字委实太过牵强。 再说事发那时候,段斐早去往江南道了,带着他那一船的莺莺燕燕玩的高兴,哪有功夫特意来管一个王家小姐? “洛阳府尹道东川王世子一贯是个风流的,猜个谜而已,哪还记得什么王家小姐?让王家不要胡闹,有了证据再来告官!”说话的江南道都府官员说到这里,看向众人,“我还当真不觉得是在推脱,我若是段世子这么个人,猜完迷就走了,哪有功夫去记个一同猜谜的姑娘?” 王家状告之说实在太过牵强,便是告到大理寺,这证据也实在是太过不足了。 “可问题在于王家不知走了什么关系,竟递了信给来江南道追查夜明珠案的季世子和林少卿,”那官员说到这里,不忘多说一句,“还递错了人,把信递给了季世子。” 当然,从眼下的结果上来看也无妨,左右季世子和林少卿是一块儿的,递给季世子等同是递给了林少卿,眼下季世子过来打招呼了。 眼下,这个王家状告的嫌犯就暂且被关起来了。 “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个话不好,不过这个自小被家里宠大的王家小姐怕是际遇不大好了,”有官员琢磨了一下道,“仆人尽数被杀,自己被人带走,人又生的美貌,不管那些人是为了什么目的,为财也好,为色也罢,王家小姐眼下都糟糕的很。” 自幼锦衣玉食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难道这种情况下还逃得了不成?不过是任人鱼肉而已。 “这林少卿玉面判官太有名也不好,”江南道都府打从大周建朝开始事情便不算多,日常也有不少摸鱼的时候,有个日常摸鱼看话本子的官员打了个哈欠,摇头道,“什么人都想着请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递条子。” 他手头是一本坊间流行的查案话本子,有时候打发打发时间便也看看这样的话本子。里头的青天大老爷被人递条子可多了去了。能者多劳啊! “那说起来还是段世子可怜,好好的富贵闲人莫名的成了大牢犯人。”那官员接话着,唏嘘了一声,“真真可怜。” 不过这案子应当同他们无关才是,毕竟人是在洛阳城外失踪的,这一点归河南道管,段世子这个嫌犯只要不如王家人那样急的昏了头,便也看的明白此事多半与段世子无关。还不如查查他王家有什么得罪过的大仇人才是。 当然,这些都同他们不相干,继续摸鱼便是了。他们江南道这里一向是安稳没什么事的。 …… “阿嚏!” 掀开车帘,视线透过淅淅沥沥的小雨,隐隐已经看到姑苏城的城门了,香梨打了个喷嚏,拉下了车帘。 外头风还挺大的,雨也下的密。香梨将剥好的一盘桂花糖栗子推到姜韶颜面前,道:“小姐,吃栗子。” 女孩子“嗯”了一声,接过香梨递来的栗子对前头的小午道:“一会儿直接去钱三那里便是了。” 钱三在姑苏是有个小宅子的,虽然小,却也方便暂时落个脚什么的。 虽说江南烟雨别有一番风情,可对于钱三和春妈妈这等打小长在江南道的人来说,虽然好看,却也不会如那等没见过的那般稀奇了。 姜韶颜等人过来的时候,两人正对坐着自顾自的忙自己的事。 钱三一只脚翘在凳子上翻着桌上的话本子,嗑着瓜子看的正是入迷,对面的春妈妈脸色难看的对着铜镜沾了膏药给自己上药。 没成想姜韶颜提前好几日回来了,两人皆是一愣,而后便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声。 姜四小姐总算来了,再对着对面那个,怕是自己又要忍不住动手了。 才一进门姜韶颜便看到了春妈妈额头上的伤,女孩子只看了一眼,目光便是一沉,开口道:“杨家的人动的手?” 这话实在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春妈妈还不待有别的反应便本能的点了点头,道:“我若没猜错的话多半是他们干的了!” 说完这话之后,她自己却是愣了一愣,待到反应过来,不由狐疑的看向姜韶颜,道:“姜四小姐,你怎么知道这是杨家人动的手,不是这瘌痢头和我打架弄的伤?” 她同这瘌痢头早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状态了,即便有姜四小姐临行前的叮嘱“不要闹事”“和睦相处”什么的,可还是动过几次手的,只不过没有闹到受伤流血的地步而已。 对春妈妈的疑问,嗑着瓜子的钱三一边热情的抓了一把瓜子放到姜韶颜面前,一边道:“姜四小姐擅医术,自然是一眼便瞧出你额头上这伤不是打架打出来的了。还有,我同姜四小姐多少年的交情了?我是什么人难道姜四小姐还会不知道?自然是放心的。” 多少年的交情?呵!春妈妈冷笑:“你同姜四小姐认识还不到一年呢,少瞎攀关系了!” 不过擅医术这倒是事实,至于这伤的来历自然是要同姜四小姐交待一番的。 “你走后第二日,我出门买早食经过巷口,冷不防冲出来两个蒙面的黑衣人。大白天蒙着面,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要做坏事啊!我见了自然把腿就跑,那两人提着刀就冲了上来,给我就来了一下,还好我躲得快,没伤到要害。那地方又是巷子口人来人往,见我喊叫那两人当即转身便跑了。”春妈妈简单说了一番经过。 同样大白天蒙面的黑衣人……想到那两个去刺杀烟花周的,姜韶颜默了默,道:“倒是同一拨人所为。” 什么同一拨人什么的?春妈妈听的不是很明白,却也不在意:反正多半就是大丽干的了,以她这小心眼的程度,知晓她私下去接触杨老夫人定然跑过来收拾她了。 “之后我便照着姜四小姐你的吩咐,赶紧顶着一头伤跑去衙门击鼓喊冤状告杨二夫人伤人,”春妈妈说到这里,不由面露得意之色,“过了明路,大家都盯着,我若是出了什么事,大丽第一个逃不开干系。果然那之后大丽就没再敢派人来收拾我了。” 当然,这麻烦也只是暂时解除而已,总这样时不时的来一下也挺烦人的,所以要彻底解决麻烦还是要彻底干倒大丽才成。 女孩子闻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春妈妈额头上的伤,伤口已经结痂了,卡伤口应该不深,而且看这样子也没有在刀面上撒什么乱七八糟的药粉。 大丽那样的人手下居然有这么“老实”的刺客的么?想到烟花周那削平了的脑袋,姜韶颜摇了摇头,忍不住轻哂了一声。 见女孩子没有多说,只是轻哂,春妈妈也未再提自己伤口的事,今儿又下了雨,也不是同秀儿约好见面的日子,没什么事便找个缘头闲聊闲聊好了。 “姜四小姐来的挺快的,是宝陵那里的事情进展顺利吗?”春妈妈随口问道。 女孩子点头“嗯”了一声,看向一旁偷笑的钱三,挑了下眉:“怎么?听说宝陵的事了?” 钱三闻言连忙点头一本正经道:“姜四小姐大义灭亲,在下佩服。” 什么大义灭亲的?春妈妈有些茫然。 钱三忍了几天的关子终于不再卖了,把姜韶颜一回宝陵就把姜家众人“解决”了的事说了一遍。 春妈妈:“……”倒是个果断的,没一点犹豫直接把几个麻烦直接打包全送进去了。 人关着,自然也整不了什么幺蛾子了。作为花月楼的老鸨,春妈妈还是要关心一下自己手底下的人的:“那小柳绿呢?” “小柳绿住在他们租住的院子里,算是半个主子。”姜韶颜淡淡的说道,“姜二老爷还挺担心她肚子里的金贵血脉的,所以让素日里最得用的几个护卫在小柳绿身边保护她。”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关乎到他能不能多从姜老夫人那里搞到钱财,自然要紧的很。 这些旁人不觉得如何,作为小柳绿曾经故人的钱三却鬼使神差的突然来了一句:“姜二老爷给小柳绿的那些护卫是男子还是女子?” 第三百六十三章 见面(6K+) 护卫当然是男的了。香梨翻了个白眼,正想开口,却见钱三突然露出了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香梨看了顿时懵懵的看向姜韶颜:“小姐……” 她怎么突然看不懂钱三的表情了呢,是她变笨了吗? 姜韶颜揉了揉香梨的脑袋,瞥向钱三没有说话。 不大屋子里安静的一根针都听得见,姜韶颜一时间也有些愣神:连她都没想到这些,不过鉴于那个人是小柳绿,这些事还当真说不准…… “她是我们花月楼里最会赚钱的姑娘。”说起曾经的手下‘得力干将’,春妈妈神情微妙,“我干这行这么多年,小柳绿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感情也不会如旁的姑娘一般有时候还会心软什么的,她……只想搞钱。” 寻常姑娘进来无非是心如死灰、破罐子破摔,或者激烈反抗什么的,对此,春妈妈见的多了,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可小柳绿不一样,她两种皆不是。 被拐卖来了之后她接受的远比一般姑娘要快得多,而后便开始伙同她一起想着法子从客人那里想方设法的搞钱了。 所以,她原先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最会搞钱的“女儿”了,甚至比长的最好的小雪白还喜欢。 鉴于这位是个没什么感情的,姜二老爷又是那熊样,是个凑到眼前看都找不到一点长处的人,小柳绿会对他心慈手软那才是见了鬼了。 “如此看来,这小柳绿多半也要在姜家‘小柳绿’了。”钱三意味深长的说道。 对此春妈妈只掀了掀眼皮,道:“她要不到好处也不会无缘无故‘小柳绿’,这姜二老爷若是念着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大方些还好,不大方的话就不好说了。” 不过这熊样的姜二老爷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事估计也是做得出来的,又要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又不给小柳绿多余的钱财,这小柳绿可不会老实。 姜韶颜轻啜了一口茶,笑了笑:姜二老爷的家事,她这个侄女可不方便随便插手。 在姑苏城里住了几日,大抵是原先春妈妈咋咋呼呼的跑到衙门去报官的举动,这些天一直没有什么事,春妈妈额头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明日就是去祥缘寺同杨老夫人约定见面的日子了,钱三带着几只酒酿饼和几碗豆花回了自己的宅子。 香梨那馋嘴小丫头对这姑苏城吃食的了解简直可以用如数家珍来形容,直接列好了每日吃食的食谱单子让他不要忘记买了。 在姑苏城的这些时日,姜四小姐不动手,便买了小食来吃。 今儿轮到他买早食了。 回到宅子还未等多久,姜韶颜便带着人过来了,春妈妈这才磨磨蹭蹭的从屋子里出来,脸上施了一层厚厚的妆粉,却并不算得上好看,反而因为妆粉过厚像是敷了层面具在面上。 钱三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吓到了,连忙后退了两步,拍着自己的胸脯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我说,春妈妈你干什么呢?大早上的可吓死人了!” 春妈妈闻言没好气的抬头剐了他一眼,道:“怎么,施个妆粉都不行?” 施个妆粉当然不是不行,作为一个多年秦楼楚馆的常客,钱三见过的施妆女子多了去了,这老鸨长的未必有多好看,可日常也是施妆见人的。施了这么多年的妆,便是再笨总也不会画的太差,春妈妈的施妆本事还不错的,至少素日里不会画成眼下这个样子,跟带了层面具的无常鬼一般,脸惨白惨白的。 自个儿今日怎么回事春妈妈当然心知肚明,素日里没什么事对着钱三她也是素着一张脸的,今日却是不成,春妈妈捂了捂自己的脸没有说话。 只是有的人却生了一双极厉害的眼睛。 “春妈妈,你的脸怎么了?”女孩子舀豆花的动作一顿,向她看了过来。 这真是……听到女孩子的发问,春妈妈有些无奈:懂医术的人都是这般厉害的吗?自己都施了这么重的妆粉了,她都看得出来? “许是起疹子了,有些红肿。”春妈妈笑了笑,解释道。 女孩子放下手里舀豆花的勺子,转头又看向钱三。 女孩子看过来的目光平静,里头并没有带上别的情绪,可不知道为什么,对上这样的眼神,钱三还是本能的心中一紧,连忙放下手里的勺子,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道:“姜四小姐,我没事。” “不,你有事。”女孩子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钱三:“……” 这……还能这么说话的? 不过鉴于这么说话的是姜四小姐,钱三没有翻脸,而是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磕磕巴巴的问道:“我……我哪里有事?”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倒了杯茶水,而后用手指拭了拭茶水的温度之后,朝钱三招了招手,道:“你过来些。” 哦,过去啊!钱三本能的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走到女孩子面前,开口道:“姜四小姐,你有……”“什么事”三字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杯茶水就扑头盖脸的浇了过来。 钱三本能的想要抬手遮一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小午却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脚,钱三不得已就这般被浇了一头一脸。 那茶水是他大清早的烧了水就泡好了的,如今都过大半个时辰了,早凉的差不多了,这一点看姜四小姐方才用手指试探温度的动作便知道了。 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触及到面皮之上,那细细密密的刺痛灼热感让钱三本能的发出了一声尖叫:虽然倒也不是痛的不能忍受,可那种细密针刺一般的感觉还是让钱三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头冷汗,躺在地上打滚嚷道:“姜四小姐,这……这怎么回事?” 姜韶颜还不曾说话,一旁的春妈妈脸色便是一白,道:“我……我早上打完水洗脸时也是这般痛的不行……” 而后她便看到了铜镜中自己微肿的脸,以为自己脸上是起了疹子,毕竟南方湿的很,水土不服、屋子脏乱起疹子什么的也不奇怪。 钱三这人这屋子也不干净,素日里一个月洗一次澡也是有的,所以会起疹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奇怪。可看了姜四小姐突然泼茶的举动,春妈妈突然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恐怕不是疹子…… “是水有问题吗?”想到自己也是洗脸沾水的时候生出刺痛感的,春妈妈连忙紧张的问道。 “是,又不是。”女孩子示意小午将地上打滚的钱三扶了起来,说道。 什么叫是又不是?春妈妈糊涂了。 “是水有问题,”女孩子说道,“只是这有问题的水是喝了之后才出的问题,而不是沾水之后才出的问题。” 春妈妈一脸茫然的看向女孩子,心里的石头却不知为何突然落了地:还好这姜四小姐懂医术,看她这般镇定自若的神情,想来已经有办法了。 想想也是,她同钱三总是为她办事的,这姜四小姐总不会不管他们。 “水里撒了药,却不是一喝致命,而是自‘起疹子’开始慢慢溃烂而后出的问题,”女孩子说着转头让小午取来纸笔,提笔在纸上写了个方子,交给钱三道,“一会儿去药铺抓药,你同钱妈妈喝上一碗便好,剩余的倒进后院的井里,井里的水还能喝……” 前头“抓药”什么的还好,听到女孩子说“井里的水还能喝”时,钱三:“……” 他觉得倒是不必如此节俭,大不了借了隔壁邻居家的井打水便是了,左右又不值几个钱。 不过“井里下药”什么的,钱三怔了怔,问姜韶颜:“姜四小姐,这也是那个什么大丽干的?” “这么下三滥又阴险的手段当然是她干的了,不是她干的还能有谁?”不问还好,一问春妈妈便气的一肚子火,恨的牙痒痒道,“她就是这样的人,最喜欢背地里阴人了,趁人一个不留神就出来咬人一口再缩回去。” 女孩子闻言只点了点头,顿了顿之后,又对钱三和春妈妈道:“继续喝井里的水。” 钱三:“……” 春妈妈:“……” 真的不必如此节俭,他们自己花钱去隔壁邻居家打水都成。 “春妈妈明日见秀儿时也画成今日这个样子,”姜韶颜说着看向钱三,道,“你脸上的妆我来帮你画。” 这话一出,两人顿时了然。 “是要麻痹那个大丽,让她以为我二人中了她的阴招还不知晓吗?”钱三琢磨了一下明白过来了,难怪姜四小姐叫他们继续喝井里的水了。 “你二人若是这次发觉了,下次她的阴招会比这次更难以察觉,”女孩子对两人解释道,“那倒还不如一开始就将计就计的好,免得下次的阴招会更麻烦。” 两人听的顿时恍然,钱三眯了眯眼,顾不得脸上的刺痛朝姜韶颜竖了竖拇指,拍马道:“姜四小姐高明!” 春妈妈张了张嘴,瞪了眼嘴快的钱三,冷哼了一声:这瘌痢头拍马屁都比她快一步,真是不要脸。 …… 一晃眼便到了同秀儿约好的祥缘寺见面的这一日了。 将杨老夫人和秀儿送上马车前,大丽瞥了眼一旁搀扶着杨老夫人的秀儿,开口道:“照顾好老夫人,明白了吗?” 秀儿低头缩了缩脖子应了一声“是”。 还是这般畏畏缩缩的样子,大丽却心中大定:秀儿翻不出天去。 至于旁边这老婆子虽然麻烦了点:可大事之上夫君交待过她,想来是拎得清的。 看着阖眼看都不看她一眼的杨老夫人,大丽心中冷笑了一声:若不是夫君眼下正在关键关头,不能叫这老婆子出了什么事,令他致仕守孝,她有时候当真觉得这老婆子委实烦人的紧,想让她自此之后都闭嘴不能给她脸色瞧。 不过也无妨,这老婆子也翻不了她的天去。看着杨老夫人身边那一只放满了药丸的匣子,大丽心中冷笑,垂眸向后退了一步,柔声道:“母亲早去早回!” 回以她的是闭着眼的杨老夫人的又一声冷哼。 这一声冷哼听的大丽心中却是莫名的畅快:这老婆子拿捏身份看不起她又如何?不还是只能任她摆布? 秀儿畏畏缩缩的看向她,待看到大丽点了点头时,才连忙放下了马车的车帘,因放的太急还划拉到了手。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大丽没有再看她二人,转身回了大宅。 马车里闭着眼的杨老夫人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看着瑟缩的秀儿,她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深吸了一口气,忽地伸手一把擒住了秀儿的手,压低声音道:“你怕她作甚?” 秀儿看着杨老夫人,张了张嘴:“我……” “我”了半天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被大丽打压了多年,秀儿似乎已然习惯了听话、服从,就似是一只被彻底打磨了棱角的羔羊。 虽然没什么用,不过这样一头羔羊才叫她放心。 “不用担心,一会儿见了那个老鸨有老身在,你不必多说什么。”杨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顿了半晌之后开口意有所指,“你做好你的杨二夫人就是了。” 秀儿垂眸眼睫颤的飞快,似是实在有些紧张,却还是哆哆嗦嗦的道了一声:“是。” 杨老夫人这才闭上了眼,手搭到了一旁放药丸的盒子上,眉头蹙了蹙。 脑袋上那股没来由的钝痛感又来了:这个问题若是不解决,她还当真不好全然解决了大丽。 …… 每逢初一是佛寺信徒上香的日子,祥缘寺里信徒不少,杨老夫人带着秀儿从前殿一路烧香拜到了后殿,看着氤氲香火中神态慈祥的佛祖,杨老夫人神情凝重:“佛祖保佑信徒解决了那个要害我儿的狐狸精!” 后寺钟声鸣鸣,仿佛听到了她的念叨一般一声接一声的响了起来。 “咚——” “咚——” “咚——” …… 杨老夫人在心中默默数着鸣起的钟声,直到第七声,钟声戛然而止。 睁开眼睛,杨老夫人伸手被秀儿搀扶了起来,向祥缘寺后门走去。几个护卫模样的人不远不近的跟着,似是保护又似是监视。 这种情况其实已然有十几年了,她仿佛已经习惯了一般,可直到近些时日,骤然回首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于大丽的掌控之中了。 没有那位江小姐的命,也没有那位江小姐那位名动天下的名士父亲,却偏偏心比天高想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甚至连她这个老婆子也不放过。 杨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她头痛的太久,也该清醒了。 待出了后寺,明显比前寺人少了不少,只三三两两几个信徒站在那里闲聊,距离后寺不远处的是一排民宅,杨老夫人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那几个要跟着她出寺门的护卫,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 几个不远不近跟着的护卫闻言顿时一怔,待到反应过来,本能出口反驳道:“可是夫人叮嘱过……” 对着满脸冷意的杨老夫人,骤然察觉到自己说错话的护卫连忙噤了声,顿了半晌之后才再次开口道:“老夫人,外头危险,那老鸨狡诈……” “你们也知晓那老鸨狡诈!”杨老夫人突然开口打断了护卫的话,眯眼打量了一番几个护卫之后才开口道,“你们不远不近的跟着,那老鸨肯说实话?” 这话……也有道理。几个护卫对视了一眼,犹豫了半晌之后,领头的护卫朝杨老夫人俯身一礼,道:“老夫人去吧,我等在这里等着,若是有什么事,老夫人记得叫我等便是了。” 这还差不多!杨老夫人点了点头,抬手瞥向一旁呆怔的秀儿,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搀扶老身?” 秀儿这才回神点头“嗯”了一声,搀扶住了杨老夫人向那一排民宅走去。 几个护卫如他们所言的那样并没有再跟上前,只是站在寺后门处远远看着杨老夫人和秀儿走到那一排民宅旁,数了数,走到第七户民宅前停了下来,秀儿上前敲了敲门,不多时里头便走出一人将两人迎了进去,而后关上了门。 看着突然关合的宅门,其中一个护卫有些担心的问护卫头领:“我等不跟着老夫人她们,回头夫人若是问起来……” “无妨,还有秀儿跟着。”领头的护卫看着那一处民宅,顿了片刻之后转头对身后那几个护卫道,“老夫人说的也没错,况且今日的见面是夫人一手安排的,我等莫要打乱夫人的计划就是了。” 今日的见面确实是大丽亲手安排的,连带着递给春妈妈应约的条子都是大丽安排人写的,并非老夫人亲笔所写。 看着桌上的条子,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抬头看向面前的春妈妈,目光在她明显厚重的有些不对劲的妆粉上略略一顿之后,才道:“你的脸怎么了?” 春妈妈摇了摇头,捂着脸叹了口气,道:“昨儿开始突然起疹子了,许是地方脏乱,水土不服什么的。” 听到这一句,杨老夫人再次冷笑了一声,看着春妈妈道:“你连姑苏的大牢都呆过了也没水土不服什么的,眼下倒是突然水土不服了?” 这话一出,顶着一头厚重妆粉的春妈妈神情便是一僵,猛地抬头看向杨老夫人,脸上厚重的妆粉也因为她这突然的动作“簌簌”地往下掉了不少。 这样掉妆粉的动作让杨老夫人嫌恶的皱了皱眉,却还是说道:“你既然同那个女人打过交道,应当清楚她的手段,这不像她会做出来的事吗?” 像,当然像!面前妆粉厚的像敷面具的春妈妈神情慌张的不住点头。 到底那等地方出来的,也就这点本事而已。杨老夫人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开口道:“行了,老身知道你想说什么,秀儿已经告诉我了。”说话间杨老夫人伸手拍了拍身旁秀儿的手,顿了半晌之后,又看向春妈妈,“那个狐狸精给我儿灌了迷魂汤,老身也一直想除了她,你告诉老身的这些老身都知道。不过在对付她之前得先把自己的麻烦解决了。” 春妈妈张大嘴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杨老夫人。 杨老夫人却没有看她,而是开口唤了声“秀儿”。 被唤到的秀儿连忙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匣子递给春妈妈,春妈妈接过打开一看:里头是一颗药丸。 “你的疹子还有老身的头疼都要先解决了。”杨老夫人看着春妈妈,点拨道,“老身如今在杨家大宅里行事不大方便,你却是不要紧的。哪怕遍寻江南道也要先寻出这两样东西的解法才成,明白吗?” 被点拨的一愣一愣的春妈妈仿佛直到此时才如梦方醒,不敢置信的看向杨老夫人:“老夫人,难道您也……” “自然如此,不然你以为老身为什么不动手解决了她?”杨老夫人看着蠢笨的春妈妈摇了摇头,暗道:她看的没错,眼前这什么春妈妈果然也不是大丽的对手,曾经那个花老鸨都不是,这春妈妈又怎么可能是? 外头女子皆愚笨的厉害,竟一个聪慧的都没有。真正能对付大丽的她放眼望去除了自己之外竟找不到第二个,看来看去,对付大丽还是要靠她!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似她这样的女中豪杰到底是不多了! 杨老夫人没好气的瞥了眼春妈妈,道:“这件事你若是解决不好,我等也不要合作了。” 她想动大丽没错,可动手之前得先保证让自己不受制于大丽,否则就算对付了大丽,到最后不还是只能放了她? 况且,她去信给衍儿的信还没回信过来,再怎么讨厌大丽也得不误了衍儿的大事才行。 不过虽是没收到衍儿的信,提前准备准备,把自己“头疼”这根刺拔了总是好的。 收了药丸的春妈妈低垂着眼睑,神情古怪:这老夫人的反应果真如姜四小姐说的那样,今日见面这老夫人非但不会给她什么帮助,反而会先开始差遣她帮自己做事。 这老夫人有些手段,是个聪明人,不太喜欢比自己聪明的人,自己只需要听命就好了。 不过也无妨,谁动手的不重要,甚至杨老夫人动手更好,还能把他们摘干净了,只要结果如他们所料就行了。 是以,春妈妈听罢杨老夫人的吩咐,连忙低头乖觉的应了一声“是”。 第三百六十四章 当年(6K+) 看这老鸨被自己三言两语就吓的不轻,杨老夫人唤了声“秀儿”,一旁的秀儿连忙过来伸手搀扶住了杨老夫人。 “好了,下一回再见面的时候我自会寻人递条子给你。”杨老夫人看了眼春妈妈,见她特意拉开的椅子以及特意在桌上放置的倒好的茶水,眉宇间有些忍不住的嫌恶。没有坐她拉开的椅子也没有喝春妈妈为她倒好的茶水,杨老夫人就带着秀儿离开了。 第一回见面,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那老鸨也是服服帖帖的,杨老夫人很满意。 春妈妈也很满意,什么都不消做,有杨老夫人主动帮忙出手自是再好不过了。至于服个软什么的,她在花月楼里闭着眼说瞎话,把姜二老爷这样的人都能夸成潘安在世,服个软算个什么。 里屋的帘子一掀,姜韶颜等人从里屋走了出来。 方才他们同杨老夫人和秀儿二人只隔了一张布帘子的距离,若杨老夫人稍稍多走动几步便能看到里屋的一众人了,只可惜杨老夫人并没有走动,连倒的茶和特意拉开的椅凳都没有坐。 要不,还是姜四小姐厉害呢!一早便料到杨老夫人不会坐下更不会喝茶,说完话便会走人。 如此更好,为了招待一下这杨老夫人,他们还特意去买了姑苏城里最好的茶叶,可不便宜,杨老夫人不喝,她喝。春妈妈拿起茶杯一骨碌灌了进去,抿了抿嘴,尝了尝茶水的余甘,诶,还别说,这最好的茶水味道果然不错。 待一杯茶水下肚之后,春妈妈才看向从里屋走出来的姜韶颜等人,在钱三开口前率先抢了拍马的机会:“姜四小姐,你是不是真能掐会算啊!这杨老夫人居然当真连坐都没坐,说完就走了。” 姜韶颜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能掐会算倒不是,不过这杨老夫人清高的性子倒是叫人不难猜到她会嫌恶春妈妈这等人。 不过嫌恶不嫌恶什么的无所谓,能办事就成了。 “这杨老夫人面上瞧着清高,实则却是个精明的。”春妈妈啧了啧嘴,说道,“没给老娘许任何好处,倒是先让老娘给她跑腿了。” 虽是感慨,春妈妈却没有太大的意外之色,毕竟这些在今儿来见杨老夫人之前,姜四小姐都已经说过了。 “她是个聪明人,且是个凡事最好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聪明人。”女孩子说着瞥了春妈妈一眼,淡淡道,“她喜欢掌控你就让她掌控就是了,如她所愿也成。” 春妈妈:“……” 如此个如这杨老夫人所愿,杨老夫人看样子也是满意的。只是,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掌控谁啊! “她的头疼待下一次见面时你给她透露些口风,却也不要立刻把方子给她。”女孩子淡淡的说道,“给的太快,她又要起疑了。” 杨衍的生性多疑兴许就遗传自这位杨老夫人,所以还是尽可能的如这位杨老夫人所料的好。 “至于你,接下来大丽应当要为你挖坑了,”女孩子想了想,看向春妈妈,“我不知道她会挖什么坑,你最好小心些。” 春妈妈听到这里却是一懵,顿了顿之后,问女孩子:“那个杨老夫人难道不插手吗?就看着我被大丽算计?要知道我现在可是在帮她跑腿办事啊!” “你觉得她会吗?”女孩子闻言却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毫不客气的戳破了她的幻想,“杨老夫人可不会救你,你若是躲不开大丽挖得坑,她兴许还会觉得你本事不行,同你合作只会拖了她的后腿。” 春妈妈:“……” 所以这杨老夫人是又要她做事,又不帮她,还要她自己躲过大丽挖得坑? “真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春妈妈听的心中没来由的一滞,想了想压在自己肩上的担子忍不住咬牙,“这杨老夫人也太精明了,跟姜二老爷那等人一个德性。” 如此一对比,看来看去,竟还是面前这位姜四小姐最好了,为她做事至少不会白跑,还会给些好处。难怪钱三这个精明的会高兴为她做事呢! 正想着,女孩子再次开口了:“这个我暂时也帮不了你,毕竟你手头这些年做了什么容易被大丽挖坑的事你自己最清楚。” 春妈妈这种人肯定是做过恶事的,兴许没杀过人,可其余的恶事没少做过,可以被挖坑的地方也太多了,有些事怕是春妈妈自己都不记得了。 想到大丽准备查她旧事给她挖坑的动作,春妈妈脸色一白,头都大了:早知道会有今日,她定然不会做那么多恶事,也不至于如今都不知道大丽会在哪里给她挖坑。 看春妈妈头疼,钱三心情最是不错了,抱着双臂哼着小曲在一旁说风凉话:“这个就叫天道有轮回,小心些吧!” 春妈妈闻言忍不住狠狠的剐了他一眼:这放高利的还好意思挪谕她,他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人好不好? 不过再怎么互相看不顺眼,两人之间也只有些眉眼官司,毕竟姜四小姐在这里,可是说过不许他们闹事的。 “接下来,我们等便是了,”女孩子轻啜了一口手中茶盏中的茶水,道,“待到杨衍应允的书信传来,杨老夫人才会开始大动作。” 正在眉眼官司的春妈妈和钱三听到这里,不由停下了眉眼间的官司,怔忪:姜四小姐这是越来越玄乎了?继能掐会算之后连杨衍这等人的书信都能控制了? 不过,听姜四小姐话里的意思,接下来一段时日,他们能暂且歇歇了。 如此也好,姑苏城里好玩的地方不少,便权当逛逛姑苏城了。 …… 姜韶颜一行人在姑苏城里过的尚好,有人在宝陵城里却过的不大如意了。 段斐面无表情的坐在铺了软垫的宝陵县衙大牢里,看向前来送饭的狱卒,道:“我说了,你不用送了,我的人自会替我买来。” 也是吃了这大牢掌厨师傅的手艺,他还是头一回发现外头买的饭菜如此好吃的。 说话的工夫,已经有小厮拎着两只大食盒过来了。 关于段世子成了嫌犯的理由,宝陵县衙的官差和狱卒也都知晓了,眼下对上这位段世子也都是同情居多的。 这……莫名其妙的因为一同猜过灯谜就成了嫌犯的,这位段世子还真是倒霉。 不过倒霉归倒霉,案子既然接了,还是要按照规矩办事的。 因着这位段世子作为犯人表现良好,有轻易逃出大狱的能力却没有胡乱跑出大狱,而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大狱里,宝陵县衙的狱卒们对他也算放心。 这世子爷除了穿着打扮“讲究”了些外加总喜欢拎着他那把折扇扇个不停之外,其他一切表现倒还算是配合。 在这位世子爷如此“配合”的衬托之下,有人的表现便显得格外不配合了。 “吃饭了!”大牢狱卒没好气的开门把“四菜一汤”放在地上,而后指着脸上又添了不少抓伤的姜二夫人和姜老夫人道:“你二人老实些,不要再添乱了。” 一人各占了一个墙角的姜二夫人和姜老夫人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大牢狱卒看向大牢正中早上才打扫干净的牢房里眼下又多了的不少头发以及两三片断了的指甲,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天可怜见,他们只是个小小的宝陵地方县衙大牢,上头没有别的命令之前是不会无辜严刑拷打犯人的。 什么夹手指,拔指甲之类的酷刑,一听就叫人吓的不行了,他们哪敢做来着? 可眼下这大牢里的两位倒是厉害,自己给自己先上了。看着碎裂的指甲以及那两位日渐稀疏的头发,狱卒拿了笤帚来清扫了一遍,再次警告她二人:“不要打架!” 往年空的很的宝陵县衙大牢今年牢房已经住满了,其实原本是还有一两间剩余的,说到底还是怪姜家这几个人。 先前原本姜二老爷、姜三老爷同姜辉是准备安排在一间大牢里的,奈何才关进去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几人便打成了一团,而且还是两两之间互相看不顺眼的打作一团,如此一来,原本还有些空余的宝陵县衙大牢一下子多浪费了两间,便只余一间了。 有一间空着的倒也好,狱卒们这厢才松了一口气,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姜二老爷便来了一波大义灭亲揭发姜二夫人骗人钱财的旧账,姜二夫人气不过也跟着大义灭亲了一波。 这一波接连大义灭亲的后果便是姜二夫人和姜老夫人一同关进了最后一间大牢里。宝陵县衙大牢里人满为患了。 毕竟涉及杀人大案了,不管这姜老夫人做没做过,都得先关起来再说。 因着大牢牢房不够,秉着先来后到的原则,这两个也只能塞一间了。 至于杀人大案他们自然是做不了主的,得先禀报了吴大人同江南道都府那里再作决定。姜老夫人是一直喊冤说自己没做过的,可鉴于先前她一来宝陵就闹的事,连姜四小姐这么好的亲孙女都能下手,杀人这种事,这老太太未必做不来。 这可是个有杀人嫌疑的重犯啊!大牢狱卒们也不敢把这位同旁人关在一起,干脆叫她们自己关一起得了。 这宝陵县衙大牢的牢饭哪是人吃的?姜老夫人第一次吃的时候便险些没吐出来,姜二夫人则捧着饭碗在一旁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恨恨道:“怪我为什么让姜宇来宝陵出钱捞我?还说不过是关几日有什么大不了的?” “行!有什么大不了是吧!”姜二夫人吞咽着饭菜恨恨的看着对面的姜老夫人,“那就大家一起关进来,一起大不了好了!” 姜老夫人抓着饭碗的手不由抖了抖,对着面前这个有些疯魔了姜二夫人心中也有些发颤:这老二媳妇真是疯了,同她动手时当真是半点不让她。姜老夫人看向自己手里的抓伤,咽了咽唾沫,看着手里那碗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四菜一汤”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这是图什么呀!好好的在京城享福不好吗?偏偏跑到宝陵来,真是这辈子打从嫁人之后就没再吃过这样的苦头了。 姜老夫人红着眼睛伸手擦了擦眼睛,恨恨的看着姜二夫人,道:“老二媳妇,你真是好狠的心,老婆子我可没杀人!” 正在狼吞虎咽吃饭的姜二夫人见她拭泪的动作却是发出了一声冷笑:“你少来那一套,当年骗那一对主仆的事可是你亲自示意我去做的,不然我好好的干嘛要去骗那一对主仆?” “胡说八道!”姜老夫人抬眼,死死的瞪向姜二夫人,“你自己骗的人偏还要把我拉下水……” “有没有拉下水你我心里清楚。”对姜老夫人流着眼泪的可怜模样,姜二夫人轻嗤了一声,嗤之以鼻,“收了你那眼泪吧!这里没有旁人,若不是你自己为了同人攀比要买那头面,姜兆那些钱财足够你花了!” 看着姜老夫人顿变的脸色,姜二夫人心中有些莫名的畅快:她真是受够这老婆子了。 “听说老夫人虽是个勋贵出身,奈何家里人不争气,幼时的苦吃的不少,甚至自己亲自洗衣做饭倒夜香的事也做过?”姜二夫人捧着饭碗毫不客气的开口嘲讽起了姜老夫人,“我娘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是小家碧玉,没做过这等子事,贪是贪了点,却到底还是个正常人,这一点比起老夫人你我还是自愧不如的。” 幼时吃了不少苦,光一个门面的勋贵出身,姜老夫人嫁到姜家之后也没好过多少,被人取笑的事时有发生。这一切也是一直到姜兆这个长子入朝为官才渐渐好起来的。 “老夫人吃够了苦头,一朝得势那便想办法把过往丢掉的面子都要找回来。”姜二夫人捧着饭碗看着脸色顿变的姜老夫人冷笑,“吃要吃最好的,穿要穿最好的,日子也要过得最如意,甚至刻意撒泼打滚为难姜兆这个长子也不过是给人瞧,给人看的。故意作和折腾,看着姜兆无奈的为你忙前忙后,老夫人心里是真的痛快了吧!” 过往受的苦,被人瞧不起的样子仿佛也只有通过如今使劲折腾作妖,而且还能过的比旁人好的畅快找补回来了。 姜老夫人可不是什么正常老夫人,身体没毛病,心里头毛病却大了去了。 这些姜二夫人以往当然不是不知道,不过这些糟心事没沾到自己身上,关她什么事。她又不是什么好人,做那些好事做什么?更何况老夫人折腾,他们还能拿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这些事她心里明镜似的清楚,姜家那两个兄弟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当年姜兆看上了四丫头那胖丫头的美人娘,为了抱得美人归花费了不少钱财,老夫人不乐意了。”姜二夫人说道。 姜家兄弟娶妻几乎是前后脚的工夫,姜兆娶了胖丫头的娘,姜家的老二和老三也紧跟着先后娶了,说起来这还是老夫人自己要的,毕竟有姜兆这个听话儿子突然不“听话”在前,就赶紧先下手为强定下来了。 接连娶妻,姜家那老二老三又是个一点出息都没有的,娶媳妇的钱也是姜兆的,说句难听的,姜兆自己娶了一个媳妇,却花了娶三个媳妇的钱。 被这般接连来一通,家里自然空的差不多了。一连几年都有些紧巴,她肚子率先有了姜辉,老三媳妇又有了姜煌和姜韶灵那一对龙凤双胎,之后才是胖丫头的娘有了胖丫头。 连着娶媳妇生子,姜家是当真没有余钱了,姜兆也干脆将所有的钱财都摆到了老夫人面前一股脑儿的给了她。 这下老夫人也明白,再怎么折腾,是当真从姜兆身上榨不到余钱了。 原本缩在姜家过两年有仆妇伺候的“凄苦”日子倒也没什么事,可惜的是姜老夫人难得得空出去走了走,而后便看到了几个当年的旧人。 那些前朝勋贵夫人确实有些已经倒在了前朝,可还是有不少成了两朝勋贵之后。这样两朝富贵的家里自然是有余钱的,或许也不是刻意炫耀,而是人家夫人素日里本就是这么买东西的。 那几个夫人当时带着的是当年长安城里最流行的整套翡翠宝石头面:本就长相美丽气质不凡,被这翡翠头面衬托的更似神仙仙子。老夫人看的心里酸水直泛,那种当年被人指点的感觉似乎又来了。 冷不防撞见了这几位,身上穿着去年旧衣的老夫人心中一记咯噔:看着那几个夫人朝自己矜持的点了点头,而后淡然的从面前经过,老夫人脸色阴沉的吓人,她只记得回去之后老夫人便摔了两套素日里最喜欢的瓷器。 而后便是整日整夜的睡不安稳,发脾气,整个姜家上下都成了老夫人的出气对象。 “那一对主仆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姜二夫人笑着说道,看向姜老夫人,冷笑道,“他们周身带了一万两的白银,老夫人还记不记得?” 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再者姜老夫人在姜家就是最大的,说一不二的,哪个媳妇敢忤逆她?于是在姜老夫人的授意下,她骗了人的钱财,然后把人扔去了城郊的流民营里。 不过再不是好人,也只是占占小便宜,像这种事到底没做过,她当时慌的不行,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夫人之后,老夫人当即给了她一巴掌骂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姜二夫人瞥向姜老夫人,反问道:“到底谁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姜老夫人自己才是整个姜家最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吧! “过后老夫人就说你自己去解决,我就不要插手了。”姜二夫人冷笑道,“我到底有些不放心,毕竟那可是人命的事,唯恐牵连到自己头上,所以过后我又寻人去流民营里打听了一番,听说那两个主仆没多久就不见了,不是你杀了人还能有哪个?” 姜老夫人听到这里只是掀了掀眼皮,冷冷的瞥了眼姜二夫人道:“我没有杀人。”这话倒是真的,说这话时姜老夫人底气十足,可手指却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她确实没有杀人,只是……只是若牵扯出另外一件事,那就麻烦了。姜老夫人舀了一勺饭食塞入口中,神情不安。 她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会这么被翻出来,老二咬了老二媳妇,老二媳妇一发疯居然把这件事抖了出来。 不过应该没事吧!只要证明她没有杀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没什么好查的。 再次舀了一勺饭食入口,姜老夫人眉心跳了跳,今日阳光似是不错,一道日光打从牢门小窗外照到了对面的墙上,氤氲的日光中似乎站了一个人,美丽温柔,朝她欠了欠身,唤道:“母亲!” 姜老夫人捏着筷子的手一下子收紧了,那美丽纤细的身影闪了一下突地又变成了一个胖乎乎的女孩子,她抬起头来,清减了不少的眉眼已经依稀露出了轮廓:隐隐间似乎有了几分那身影的影子。 她神情平静的看了过来,从不喊“祖母”,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道:“姜老夫人。” “走开!”姜老夫人尖叫了一声,猛地将手里的碗筷狠狠的砸向了牢门。 四菜一汤落地开花,正捧着饭碗吃饭的姜二夫人吓了一跳,看姜老夫人神情惊慌突然砸了饭碗的样子本能的颤了下身子,不过随即转为了然:这老婆子还说自己没杀人?看这副虚心的样子,八成是杀了人了! 姜家……姜家没这老婆子指不定还能安稳一些呢!姜二夫人哼了一声,继续低头扒饭。 听到动静的狱卒走过来一看,眼见“四菜一汤”全砸到了地上,当即气的指着姜老夫人的鼻子,道:“朱……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想吃就不要吃了!” 这几日宝陵城的文馆里常常传来读书声,这一句话也是他们才学的,正好用到这姜老夫人头上了。 打开牢门,狱卒清扫了一番地面,回头恨恨的看了眼姜老夫人,却见姜老夫人如同泥雕木偶一般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看都不看他一眼,原本还想给姜老夫人补些饭菜的狱卒见状当即转身锁了牢门就走。 左右少吃一顿也饿不死,就让这姜老夫人饿一顿好了。 待到狱卒离开不知多久之后,姜老夫人才缓缓地转了转脖子,眼神死死的瞪向牢门外一动不动。 他们这间牢门外是空白的墙壁啊!姜二夫人看着姜老夫人盯着大白墙看了许久,正想着姜老夫人在看什么时,姜老夫人突然咬了咬牙,开口骂道:“这糟心的赔钱货,当时怎么不跟她娘一起……哼,我就不信这一次她还能逃得过!” 第三百六十五章 事杂(6K+) 明明今日日头很是不错,从牢窗照进来的阳光照得整间牢房都是暖洋洋的,捧着饭碗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饭食的姜二夫人却只觉得有一股凉意自脚底涌了上来,直至深入骨髓。 抓着饭碗的手指骨节发白,姜二夫人瞥向盯着牢门前那堵大白墙喃喃自语的姜老夫人。 这些年姜老夫人折腾是折腾的狠了,可同样的,万事由着性子来,日子过得也算是如意,养的也好,至少比起寻常这个年纪的老夫人来身子骨很是硬朗。 若非如此,也不会一来宝陵就能这么个闹法了。 就这么个身子骨硬朗的老妇人,眼下却佝偻着背,那明明瞧着还算硬朗的身子这一瞬却不知道为什么偏给她一种行将朽木的感觉。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没有寻常慈祥老太太那等被岁月洗涤的温和,反而愈发的让人觉得阴冷。 她开口,声音阴翳的喃喃着“赔钱货”“不跟她娘一起”之类的话,姜二夫人心中一阵狂跳,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到底是那么年的婆媳了,就如姜老夫人知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一般,姜二夫人同样也清楚的知晓姜老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听错了?又或者姜老夫人在胡说八道?姜二夫人紧紧抓着手里的饭碗脸色惨白:姜老夫人口中若是说自己做了什么好事那倒是可能在胡说八道,可若是姜老夫人口中说的是自己做过的恶事,那多半是真的了。 姜老夫人口中的“赔钱货”除了姜四那胖丫头之外不作他想。 至于胖丫头的娘,姜二夫人目光闪了闪:有些美人即使这么多年不在,可一回想起来,那模样非但没有随着岁月流逝而模糊,反而愈发的清晰。 姜家几个兄弟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哪个才是好的,姜家老二和老三同老大根本没得比。她年少未出嫁时想嫁的良人是姜家老大那种,而不是姜宇那种货色。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配配姜宇正好,姜二夫人心里头有些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虽说不甘,对姜兆这种早已娶妻的也没别的想法,可同一个屋檐下,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好奇想看看姜兆娶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说只是个寻常小门小户里的女子,她亦不算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却也是小家碧玉,吃穿不愁、仆妇伺候的。可那女子听闻家里只是个开书坊的,家里清贫的很。 就是这么一个女子,听说姜兆为了她忤逆了姜老夫人,一掷千金的求娶。她私下里也是泛酸水的,甚至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姜兆什么都好就是眼睛不好使。 小门小户里的女子纵使有姿色又能有几分? 这种不以为然直到看到那个坐在海棠花树下的女子时,瞬间消失不见了踪影。她是个女子,也没什么奇怪的癖好,可这样的美人,饶是她看到了都不由一怔,只觉满树盛开的海棠花树似乎在那个女子颜色的衬托之下都成了陪衬。 她不是个读书的人,不过听文人话本子里感慨过那种“佳人难再得”的美人,面前那位大抵便是个“难再得”的美人了,于姜兆而言恐怕更是如此。 甚至在那位美人去世之后,姜兆独自一人又当爹又当妈,却始终不娶妻,姜老夫人会生气,却没有人觉得奇怪。 毕竟拥有过这样的姝色,等闲女子也入不了眼了。 胖丫头的娘去世三月之后,姜老夫人逼姜兆再娶,姜兆就说过这样一句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一句话堵得姜老夫人哑口无言,愤怒的闹了大半年才消停。 这么些年,姜兆对那胖丫头的娘的思念非但没有半点减少,反而愈发加深……姜二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要是这老夫人说的是那个意思的话,这姜家……怕是要彻底完了。 姜二夫人越想身子骨便忍不住发颤,这种感觉比知晓老夫人解决了那对主仆时的感觉更甚。 这世上的大善人毕竟是少数,多的是普通的,有各种各样缺点毛病的普通人,可杀人……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不敢的。 那对主仆是陌生人,早先知道姜老夫人可能杀了那对主仆的时候,她已经害怕的好几个月没睡好觉了。 要是这老夫人当真解决了胖丫头的娘……姜二夫人脸色惨白如纸:这老夫人真能下手杀人?而且还是认识的,甚至就是长子的媳妇? 老实说,胖丫头的娘不比胖丫头,美则美矣,却远没有胖丫头那么厉害的手段。可即便胖丫头那娘没什么本事,那也是姜兆喜欢的,更何况那女子虽然没本事,却是个纯善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没做过什么恶事,更没有无故去惹过她,这老婆子居然当真下得了手? 想到自己这些天同她互相瞪眼揪头发、抓脸的举动,姜二夫人越发害怕:不行,她得赶紧想想法子,这老婆子皮囊没毛病,这里头的芯子却快病入膏肓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宝陵县衙大牢规定的吃饭的时辰是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县衙大牢狱卒过来收碗,一间牢房一间牢房的收,待走到姜老夫人和姜二夫人的牢房前,姜二夫人连忙从石床上跳了下来,而后一个健步的猛地冲向了过来收碗的狱卒。 狱卒被她突然冲过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以为她想逃狱,本能的手覆上了腰间的佩刀,警惕的看向她:“你想干嘛?” 她想救命啊!姜二夫人张了张嘴,察觉到对着大白墙自说自话的姜老夫人偏了偏脑袋,往自己这边看来时,连忙干笑了两声,而后将自己手里的饭碗塞到狱卒手里,道:“我……我全吃完了。” 哦,他看到了。狱卒看着把碗里的饭菜吃的精光的姜二夫人,默了默,道:“那晚上多给你点。” 能把他们宝陵县衙大牢牢饭吃的一点不剩的倒也没见过几个,这姜二夫人也是个奇人。 听到这一句,姜二夫人脸色一僵,顿了顿,却没有反驳,只是继续将手里的饭碗往狱卒手里塞了塞,干笑道:“好,好,多谢大哥了。” 触到掌心里一团同饭碗截然不同的触感时,狱卒也愣了一愣,不过很快便抓紧了饭碗,“嗯”了一声,不做声响的去下个牢房收碗了。 待狱卒离开之后,姜老夫人才动了动眼珠,阴翳的瞥了她一眼之后,闭眼没有说话了。 姜二夫人重新坐回了角落里,这还是两人打从进来开始难得没有闹腾的时候。 姜二夫人心中又慌又庆幸:还好这老婆子狠毒是狠毒了点,脑子却没那么好使,这要换了那胖丫头的脑子……姜二夫人一个激灵,那不得了了,大家都要完蛋了。 …… 收完饭的狱卒走到大牢外,摊开了捏在掌心里的字条,上头潦草的用不知道哪里拿来的炭笔写着“姜四”两个字。 姜老夫人就三个儿子,显然是没有姜四的,所以这个“姜四”只有可能是姜四小姐了。 这姜二夫人是要见姜四小姐? 狱卒想着有些诧异,不过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里的消息告诉大人们,左右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狱卒:可管不了那么多的糟心事。 …… ……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说起江南道名城来,姑苏、余杭两地一向是绕不开的坎。 “姑苏前朝就富庶的很了。”都是江南道人,一行数人在姑苏城外的近郊处走动走动,一边赏景一边闲聊,却也不会如鲜少一见姑苏秀美的别地过来的百姓那般惊叹。 钱三伸脚踢了踢脚下的野草,随便捡了一粒石子,冲着身旁的湖面打了个水漂。 石子在水面上跳了两下,坠入湖中不见了踪影。 察觉到女孩子朝他望来的目光,钱三再一次俯身时多捡了一粒石子,递给姜韶颜:“姜四小姐要试试吗?” 女孩子笑着接了过去,钱三拿起石子,开始“教导”:“要像我这样,斜着扔出去……” 石子在湖面上跳跃连成一片的涟漪,将近湖心的位置才坠入湖中不见了踪影。 钱三:“……”突然觉得这拿在手里的石子有些烫手了。 女孩子扔完了水漂,朝他笑了笑,对上他惊愕的目光,解释道:“随便扔扔的。” 对比一旁同样惊讶好奇的春妈妈,香梨却是不以为然:“我们小姐可是才女,会这个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丫头……春妈妈瞥了眼嘴上挂着不知什么糕饼碎屑的小丫鬟,神情古怪:傻人果然有傻福,什么都不懂。才女,至少说一般的才女可不是像这位姜四小姐这样的。 “所以,大概是我在吃喝玩乐之上很有天赋?”女孩子想了想,认真的说道,神情半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吃喝玩乐上有天赋?说的自己跟个纨绔子弟一般,可眼前这位姜四小姐可同纨绔子弟除了同样是个人之外,没有半点关系。 “会做饭、懂医术、会修补玉石、会打水漂……”钱三扳着手指算着女孩子会的东西,默了默,神情诚恳的问姜韶颜,“姜四小姐,你会这些,你爹,我是说东平伯他老人家知道吗?”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道:“我爹不知道。还有,我爹还不到老人家的时候。” 钱三:“……” 好吧!他说错了。 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钱三顿了顿,再次诚恳的问姜韶颜:“姜四小姐,你这么厉害,有不会的事情吗?” 女孩子听罢,想了想,认真道:“我不会如你一样去逛青楼算不算?” 钱三:“……”这是在骂他吧! 他承认自己以前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自打把小桃红救出来之后,他就没逛过青楼了。再者,跟着姜四小姐,他突然发觉这世间可以做的事多得很,可不止逛青楼这一件。 譬如眼下他们在做的事就刺激的很。 想到这些,再想到他先前为女孩子跑腿做的事以及发现的秀儿父兄的古怪,钱三认真的想了想,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姜四小姐,秀儿父兄在做的事以及古怪你清楚了吗?” 他脑子里至此还是一笔糊涂账。 “比你知道的多一些。”女孩子闻言认真的说道,顿了顿,摇头轻哂,“其实很多事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却也没有我们想的那般简单。” 这话……跟没说有什么两样?钱三咋舌。 春妈妈在一旁看着满脸不解的钱三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总会明白的就是了。” 只要不中途换个主子跟着,总要看懂的一天。 女孩子说罢只笑了笑,而后抬眼略过他们打水漂的湖心,几个姑苏衙门的官差正急着往这边赶过来。 “吴有才那里似乎有些事,”女孩子说道。 说话的工夫,几个衙门的官差已经走到跟前了,匆匆朝她抄手行了一礼之后,官差便道:“姜四小姐,宝陵那里有些事,吴大人不好做主,让我等请姜四小姐过去商议。” …… 能让吴有才不好做主的自然与小事无缘,毕竟除了小事之外的其余事吴有才都习惯了同“大善人”姜四小姐商量一番。 这次让吴有才不好做主的是宝陵县衙让人送来的条子,里头是潦草的“姜四”二字。 “听说是狱卒送饭的时候姜二夫人强行塞到他手里的,狱卒不敢做主便报了文吏,文吏也做不了主便过来问了我。”吴有才说着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脑勺:他也做不了主便过来找了姜四小姐。 那厢大义灭亲的姜二夫人和姜老夫人因着宝陵县衙大牢牢房告急被关在了一间大牢里,至于大义灭亲的事,吴有才虽然不好做主,却也听说了个大概。 “姜二夫人骗了人的钱财,被姜老夫人善后之后就没见到那一对主仆了,所以姜二夫人说这人多半是被姜老夫人找人弄死了。”吴有才说着,忍不住心有余悸,瞧着平平无奇的老太太居然还杀人呢! 不过姜二夫人这想法倒是没有什么不对的:毕竟人家那对主仆可是进京寻亲的,过后没再见到人,难道还能是人无缘无故失踪了不成?两个外乡人初来长安又没有什么别的仇家,被姜老夫人弄死毁尸灭迹了也是极有可能的。 姜韶颜听到这里,不忘提醒吴有才:“飞鸽传书回去,先把姜二夫人和姜老夫人分开来,莫让她们继续呆在一个牢房里了。” 既然是个有可能杀人的人,可万不能因为她是个年迈体弱的老太太就放松了警惕。 这一点文吏在收到条子后便把姜老夫人和姜二夫人分了开来:毕竟听说这两人打的太厉害,再打下去,抓花了脸、拔光了头发怕是不好人犯画像了。 听文吏已经这般做来之后,姜韶颜点了点头,她对宝陵县衙那个文吏印象不错,先前姜家闹事,这文吏虽然是头一回做主审案子,却也算镇得住场子。 那么接下来…… “那对主仆叫什么名字?”女孩子好奇的问道。 “主子叫木易,仆人叫喜子。”吴有才回到桌案旁翻了翻卷宗说道,“祖籍确实是江南道的,金陵人士,祖辈留了些钱财,家里人口凋零,到了木易那一辈便只他一个主子了,后来他便卖了宅子,遣散了仆人,只带着贴身小厮喜子进京寻亲了。” “寻的亲是他什么人?”姜韶颜接着问道。 “说是太爷一家,他爷爷有个兄弟早年去了长安谋生,因着距离遥远,便渐渐断了联系。”吴有才说道。 女孩子闻言“嗯”了一声,顿了顿,接着问吴有才:“这个叫木易的可有说他太爷做的什么手艺?” “说是初到长安时,他爷爷同太爷还有联系,知晓那太爷来长安做了小食。”吴有才说道,“卖卖江南道特色小食。” 汇聚八方来客的长安城里这等来自大周各地,卖家乡小食的人不在少数。 这也没什么问题。女孩子点了点头,继续问吴有才:“那木易可曾说过怎么找太爷一家了?” 吴有才将手里的卷宗干脆交给女孩子自己看,道:“没有细说,只说最开始是在骡马市支摊子的。” 长安城的骡马市人蛇混杂,来自各方的百姓都有,即便京兆府尹管得严,可因人群流动太快,也不好找,更何况是太爷那一辈的人初到长安谋生了,里头都相隔几十年了。 “他身有万两白银,这银子便是在长安城也可买个小宅子,而后拿钱做生意了,可见他不缺钱。”女孩子说道,“既然不缺钱,为什么平白无故跑到长安城去寻亲?” …… 这个问题林彦也很是奇怪。 没想到姜四小姐才离开没多久,他便收到了江南道都府送来的立案卷宗,里头关乎的人他也认识,是姜四小姐家里的亲眷。 看着手头几张江南道都府送来的卷宗,林彦一阵头疼。 “能者多劳,你玉面判官名声在外,江南道都府官员懒得接手便都送过来你接手了。”季崇言看向头疼的林彦,将姜家的那一份“大义灭亲”的卷宗接了过来,翻了翻姜二夫人的口供,便挑眉道,“那个姜老夫人为了一套头面让姜二夫人去骗的钱?” “这倒是不奇怪,一般人也不会跑去作恶,跑去作恶的除了情非得已的,大多是不太对劲的。”林彦对此倒是不觉得奇怪,“那姜老夫人一看就不太对劲,有些魔怔了。” 寻常老夫人就是再不喜欢长子,可对着家里这个唯一有些出息的长子都是关心的,可不会似她一般盯着长子往死里折腾。 “那个人叫木易,既然是江南道金陵城人氏,怎么不去信金陵府尹查一查有没有这么个当地的富庶乡绅?”季崇言手指夹着那卷宗问林彦。 “你忘了那里是金陵府了?”对此林彦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解释道,“那个折损了大靖百万兵马的‘战神’杨颇折损人马最厉害的就是金陵城一战,彼时金陵府遭受重创,战乱中金陵府也被一把火烧光了。” 那不是寻常地方,而是存了整个金陵城所有紧要卷宗的金陵府。 “大周建朝初年,新上任的金陵府尹整理了七年才将金陵府百姓的户籍整理的差不多了,”林彦说着看向季崇言,“由当地百姓所言、乡村里正、四邻街坊等等所言走访记录重新整理,这个金陵府尹不好当,是以朝廷委派的金陵府尹也是个极厉害的。可即便如此……” 林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向季崇言,季崇言抬了抬眼皮,了然的接了话:“不可能做到全然正确,如那等不与四邻街坊交流又失踪或者死在战乱中的人是不能确定身份的。” 所以,金陵府的卷宗是无法做到完整不出错的。 “江南道都府并没有查到这个叫木易的人,不过从姜二夫人口供所言,木易同她自己说的那一片宅子确实是存在的,不过寥寥几户而已,也算是金陵城富庶之地。只是在战乱之后被付之一炬,里头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木易离开金陵城时,新上任的金陵府尹还来不及整理到那里,没有记录也是正常的。”林彦说道。 “那怎么查?”季崇言听到这里,不由摩挲了一番下巴,道,“连有没有这个人都无法确定,怎么应证姜二夫人口供的真假?” “江南道都府画了这个叫木易的人当年的画像张贴了出去,听说有人认出了这是自家当年的主子,说前几年还看到过,人没死。”林彦说道,“当然口说无凭,那人眼下已经去找人了,有没有死人,看这个叫木易的在不在就知道了。” 所以若是能找到这个叫木易的,就能确定姜老夫人没有杀人,那姜老夫人就能被放了。至于姜二夫人,估摸着也是小事。毕竟木易这么多年也没有报官,应该是不打算追究了。 所以闹了一通,很可能是虚惊一场? 季崇言敲了敲桌案:“一万两白银说不追究就不追究,那还当真是大方!” 林彦:“……”确实,反正若换了是他,他是不会不追究的。 “还有,这老夫人运气倒挺好的,”季崇言轻哂着瞥了眼卷宗,“缺钱的时候,带着巨款的羔羊就送到眼前来了。” 是巧合吗?他不知道,不过查查便知道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出狱(6K+) “先有什么王家小姐失踪,后有姜家的旧事被翻出来,再加上你我正在查的事,”林彦揉了揉眉心,看着尽数摊开在面前的卷宗感慨,“这江南道不是听闻一向没什么事,平和的很,可为什么我等一来,这些事便都来了?” 杂乱且一件一件的看起来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吗?季崇言盯着卷宗看了片刻之后,却摇了摇头道:“也许只是看起来毫无关系而已。毕竟这些案子早不来晚不来,偏都这个时候来,还真是太巧了。” 姜家旧事被翻出来这种事如果说尚解释的通的话,王家小姐的失踪便显然有些不太对劲了。 诚然,一个美貌女子独自一人失踪确实是极有可能的,可事发时她带着身边不少王家的护卫,而且那些护卫被发现之处就在洛阳城外。 大靖大周两朝几百年间民风皆是开化,这种大家小姐带着仆人出行的事并不奇怪。王家小姐是因为去找段斐私奔被人抓走的。可撇去这个看似荒唐的理由,王家小姐是带着仆人才走到洛阳城外就遇到了贼人,而后被带走了。 王家小姐一年到头去洛阳城外的次数怕是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那么多年无事,偏偏这个时候失踪了? “可以查查这个洛阳首富王家做过什么,”季崇言想了想,道,“同宝陵首富方家一样,重点查一查二十年前那个时候。” 掩埋在朝代更迭间的旧事不少,有人似乎想拨开掩盖在旧事之上的尘埃,让它重见天日,而且这些人似乎不止一波人。 …… “兴许正是不缺钱又没什么事,便想着寻亲了。”钱三摩挲了一下下巴,道,“无所事事的时候总想找点事做。” 当然,从被骗钱这个结果来看,他们确实是找到事了。 毕竟要帮杨老夫人寻医,那他们离开姑苏城去江南道各城寻医也不奇怪了,譬如也可以去宝陵寻寻。 一行人赶到宝陵县衙,吴有才再三询问了一番姜韶颜自己要不要回来,得到姜韶颜的摇头否认之后,顿时欢喜的继续留在姑苏县衙练字了。 近些时日得了姜四小姐指点,他精进非常,哦,是自觉精进非常,总之,练得很是上头,并不想有什么走动。再者这都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又涉及杀人啊什么的,他吴有才要真能查好,那才是怪事了。 该主动让贤的时候要主动,不要死皮赖脸的赖在凳子上不走。 没有立刻去见姜老夫人和姜二夫人,姜韶颜找来日常送饭的狱卒问了问姜老夫人等人的境况。 “就……还是老样子呗!”狱卒说着摩挲了一下下巴,说道,“一开始姜老夫人和姜二夫人关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动手打架,扯下来的头发指甲都有不少,后来分开之后,姜老夫人就住在原来的屋子里,大抵年纪大了也不怎么爱动。就坐在那里,吃饭分饭的时候过来一下,素日里就坐着对着墙面出神,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神神叨叨的……” 姜韶颜认真的听着,那狱卒又道:“哦,进来的时候她嚷过几声她没杀人,听姜二夫人供出她杀了那对主仆,姜老夫人就冷笑了一声道让他们去查,尽管查好了,好似当真不怕的样子。” 这语气看的饶是觉得这老太太能干出这种事来的狱卒们心里都忍不住犯嘀咕:莫非人家老太太当真没有杀人? 不过姜二夫人那一口咬定的语气也不似作假,是以大家心里如今也在好奇泛着嘀咕:不知道这老太太究竟有没有杀人? “听说江南道都府张贴了画像之后有人来报说这是自家曾经的主子,前几年曾经看到过他。口说无凭,眼下正在找,若是找到了,那这老太太应该没有杀人。”狱卒说着忍不住摇了摇头,对姜韶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这老太太瞧着怪吓人的。” 按理说这等吃穿不愁,儿子有出息的老太太早该是颐养天年、万事不争的平安和乐模样了,可这老太太瞧起来却阴翳的厉害。 姜韶颜听狱卒说完点头笑着道了声谢,顿了顿,道:“那劳烦狱卒大哥把姜二夫人请来吧!不要惊动老太太!” 狱卒应声转身离去,不多时便带着一个一只脚穿了一只鞋,另一只脚光着的妇人过来了。 过来的妇人蓬头垢面,一边走一边疑神疑鬼的左看右看。 这人不是姜二夫人又是哪个? 她身上的囚服一只胳膊袖子已经松松垮垮的被撕开了一半,神情十分不安,待看到姜韶颜一行人时先是一愣,而后竟“哇”地一声猛地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姜韶颜的胳膊哭喊了起来:“胖丫头,救命!那老虔婆要我的命呢!” 这样突然冲上来扑住姜韶颜的举动着实把一旁的香梨吓了一跳,待到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去掰扯姜二夫人拽着的姜韶颜的胳膊,道:“你快放开!我家小姐的手精贵着呢,莫叫你掰坏了!” 姜韶颜又不是泥做的,当然不会这么容易掰坏了。不过姜二夫人抱着她胳膊的手确实紧的叫人有些难受了。 姜韶颜蹙了蹙眉,开口道:“你先放开!” 姜二夫人却似是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住了浮木一般死死抱着她不肯撒手。 好不容易抓到手了怎么能放手,要是一松手浮木跑了怎么办? 是以姜二夫人抱紧了姜韶颜的胳膊,摇了摇头,哭丧着脸道:“胖丫头救我,那老虔婆会杀了我的。” 这话听的香梨心中更是窝火,一把自姜二夫人背后扯住姜二夫人的胳膊道:“我家小姐有名字,胖丫头喊谁呢?” 小姐虽是大度不介意人喊她胖丫头,可那是朋友间的玩笑不在意,这二夫人嘴里的胖丫头就不是玩笑了,显然是心底话自嘴巴里蹦出来了,而且是明摆着不怀好意的。 “在长安的时候你在背后取笑我家小姐,我都记着呢!”香梨看着姜韶颜胳膊上隐隐露出的红肿,心里更急了,“快放开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的手你可赔不起!” 听香梨这个时候突然翻起了旧账,抱着姜韶颜胳膊不肯撒手的姜二夫人这才讪讪的放开了抱着姜韶颜的手,却也不肯全然松开,只是半抱着姜韶颜的手突地猛地给自己甩了一巴掌。 这般没来由给自己甩了一巴掌的举动委实太过出人意料,一下子把大家唬住了。 狠起来连自己都打的人还当真不多见啊! 见大家看着自己不说话,姜二夫人讪讪的笑了笑,而后连忙看向被自己半抱着胳膊的姜韶颜,讨好道:“胖丫……四丫头,我投诚!我想好了,从今往后给四小姐你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给姜四小姐做牛做马? 钱三看着那讨好讪笑的姜二夫人,搓了搓鼻子,嗤笑了一声,道:“做牛做马也轮不到你,你得在我二人后头排队去!” 姜四小姐可比某些口蜜腹剑的好的多了,至少不会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连做牛做马都要排队……姜二夫人脸色僵了一僵,目光落在钱三那个瘌痢头上滞了一滞,顿了顿目光转向了钱三的身后。 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正漫不经心的叉着腰看着她。 还挺眼熟的,姜二夫人愣了一愣,不过旋即回过神来:这不就是那个花月楼的老鸨吗? 意识到面前这一位时,姜二夫人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死死的盯着她看了片刻之后,冷笑道:“那个小柳绿就是你那楼里放出来的?” 春妈妈:“……”她就说这春妈妈怎么一见她便这幅想找茬的表情呢,想想她再磕碜可还是比钱三那瘌痢头要好一些的,这姜二夫人怎么会用这般眼神看自己呢!原来是因为小柳绿啊! 这是麻烦找上门来了!不过那又如何? “小柳绿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春妈妈不以为然的说道,对上姜二夫人想要吃人的目光,她神情镇定自若,自打开了花月楼,碰到的姜二夫人这样的夫人不在少数了,她自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了。 “你自家那姜二老爷什么德性你自己不知道?”春妈妈摊手道,“没有小柳绿还能有红黄蓝青紫的,便是拿根绳子拴在裤腰带上他都能想着法子跑了,又能有什么用?” 姜二夫人:“……”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来反驳她。 钱三乐的在一旁看热闹,不过眼角余光在看到姜韶颜拧了下眉时,连忙叫住了在那里互相瞪眼的两人,提醒道:“姜四小姐就在这里呢,莫要浪费时间,赶紧有什么说什么。” 哦,贵人事多。姜二夫人被钱三这一句话说的回了神,狠狠的剐了眼叉腰准备同她吵架的春妈妈,赶紧转向姜韶颜道:“四小姐,我有话要跟你说,是那老虔婆的秘密!” 这个秘密外人不便在场听。 虽然在场的追小午、香梨、钱三和春妈妈都不觉得自己是外人,却还是被姜二夫人以“外人”的理由请了出去。 待到周围人都走的精光只剩姜韶颜与姜二夫人二人时,姜二夫人凑近姜韶颜正色道:“四丫头,那老婆子一定杀过人。” “你是说那对叫木易和喜子的主仆?”女孩子闻言顿了顿,道。 姜二夫人胡乱的点了点头,又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而后压低声音对姜韶颜道:“四丫头,我觉得那老婆子手里不止这两个人的性命。” 哦,那还有谁?女孩子抬了抬眉眼。 看着女孩子镇定平静的神情,浑身上下似乎有股说不出的令人安心之感,姜二夫人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对她道:“我原先同那老虔婆关在一起的时候听她喃喃骂你了。” 女孩子点头淡淡的应了一声:姜老夫人会骂她倒是一点都不叫人觉得奇怪,甚至不骂她才是怪了。 “这糟心的赔钱货,当时怎么不跟她娘一起……哼,我就不信这一次她还能逃得过!”姜二夫人重复了一遍当时听到的姜老夫人的喃喃,那一瞬姜老夫人的声音不算响亮,可不知道是大牢里太过安静还是因为她太过害怕的关系,那一句话她听的分毫不差,之后只要一闭眼耳边就能重复响起姜老夫人的声音。 女孩子形状姣好的眉微微蹙了蹙,没有立刻出声。 “我不会听错的,她说的一定是这句话。”姜二夫人等不到她的回应,似是怕她不信,连忙继续说道,“一定说的是这句话,这老虔婆定是知道什么,这最后一句话不就说的是胖丫……四丫头你嘛!” 虽然不知道姜老夫人做了什么,可这话里的意思,只要脑子稍微正常一点的都听得懂。 “所以大夫人的死兴许,哦不,是多半同她都有关,”姜二夫人急急的对着没有表态的女孩子说道,“四丫头,你手段厉害,赶紧查一查,要真是她干的,千万不要放过她!” 那大夫人都没干什么都能被老虔婆弄死了,她都同这老虔婆打架扯头发拔指甲了,老虔婆一定也会弄死她的。 不管怎么说,先下手为强总是好的,至于下手的是不是她,那就不重要了。 “你爹,哦,就是伯爷那般喜欢大夫人,当年都未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来,这老虔婆看着蠢,手段倒是厉害,杀人都不留痕迹的,”姜二夫人越想越是害怕,分牢房前姜老夫人抬头阴恻恻朝她看去的目光让她心中不安,好几天连饭都吃不下,生怕自己被这老夫人莫名其妙的解决了,“四丫头你赶紧查查,为你娘报仇去!” 她自己是不敢对付这老虔婆的,这胖丫头应该没问题,毕竟这个看着也不是普通人,邪门的很! 让这两人互相动手最好不过了,甚至同归于尽更好了。 姜二夫人心里打的小算盘自是瞒不过姜韶颜的眼睛的,女孩子抿了抿唇,却没有开口戳破她的算计,面上依旧平静。 她身上的毒遗传自那位故去的姜大夫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可这种毒据慧觉禅师所言应当是自血脉传承而来,姜大夫人的毒若不是血脉传承,可那位姜大夫人同样生产时出事的母亲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似乎与她原先想的有些背道而驰了。 还有,这种毒可不是姜老夫人一个寻常的老妇人能随意花钱买来的。 若姜二夫人所言以及推测都是真的话,那到底是什么人借姜老夫人的手动了姜大夫人,又为什么要去杀一个深闺女子呢? 姜大夫人那种女子会阻到什么人的脚步? 若说姜大夫人会碍了姜老夫人的眼,那还能说是遇到了一个极看不惯她的恶婆婆,被动了杀心,可涉及旁的人,姜大夫人会碍了谁? 女孩子许久不曾开口,姜二夫人站在原地踟蹰了片刻,终是忍不住抬头试探着问了一声:“胖丫……四丫头?” 女孩子“嗯”了一声,抬眼正要开口,眼角的余光却瞥到站在远处廊下的香梨朝她做了个手势,而后又指了指身后几个身着江南道都府官员官袍的官差。 “都府那里来消息了,”女孩子说着目光在几个官差手中转了一圈之后,对身后的姜二夫人道,“什么都没有带,估摸着不会把有杀人嫌疑的老夫人带走了,如此的话,你供出来的那一对主仆应当是找到了。” 找到了?怎么可能?姜二夫人听的脸色顿变。 女孩子摇了摇头,走过去时正听那几个官差在说:“那对主仆找到了,对过画像了,除了年岁长了些之外,没有什么大的出入,而且他们自证的经历也吻合,姜老夫人没有杀人。” 躲在姜韶颜身后的姜二夫人听的脸色顿时一白,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脑海中却“嗡嗡”地一片,只看得到那几个官差在开口,却根本听不清他们的声音。 她茫然的抬头看向身前的女孩子,女孩子没有回头看她,只是朝那几个开口的官差说了两句,而后点了点头,那几个官差抄手一礼便离开了。 怔怔的看着那几个官差就这么走了,姜二夫人白着脸喃喃:“这……这怎么回事?” “那对主仆没有死,你骗钱的事他们也不追究了。”姜韶颜转身看向脸色苍白的姜二夫人道,“所以,姜老夫人没有杀人,你二人都能放了。” “这怎么行?”姜二夫人发出了一声尖叫,看向姜韶颜惊慌道,“她放了我怎么办?” 怎么办?姜韶颜看了她一眼,道:“我们去看看姜老夫人。” 不行,绝对不行!怎么可能找到呢? “那对主仆有没有可能是被人冒充的?毕竟这天底下长的像的人多的很,不稀奇的,对不对?”姜二夫人激动的对姜韶颜说道,“四丫头,你那么邪门,哦不,是那么厉害,一定能发觉其中的问题的!” “木易和喜子两主仆是由大理寺少卿林彦亲自看过的,应该没有问题。”姜韶颜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偏了偏头看向惊慌失措的姜二夫人,平静道,“那对主仆应当确实没有死。” 可是……那怎么可能?姜二夫人摇了摇头,喃喃,满脸都是不敢置信:“这老虔婆怎么可能没有杀人?” 对上姜二夫人茫然的神情,女孩子摇了摇头,顿了顿,开口道:“你或许应当反过来想想,明明是被骗钱的主仆为什么就这么算了?” 在她看来,或许……是因为那一万两白银的报酬他们已经拿到了。 女孩子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原本以为姜四小姐这个身份简单的很,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伯府小姐而已,却没成想这儿身份的背后远比自己以为的复杂的多。 不过杀人偿命,姜老夫人是被人利用的那把刀,可背后递刀的那个人才更是关键。 狱卒打开牢门,对着里头坐着的姜老夫人道:“那对主仆找到了,姜李氏,你可以走了。” 对这个结果半点不觉意外的姜老夫人抬了抬眼皮,冷笑了一声起身,一双眼睛在牢门外等候她的人里头转了一圈之后落到了躲在姜韶颜身后的姜二夫人身上。 “老二媳妇,过来扶我!” “我不扶!”姜二夫人吓的一个哆嗦,本能的脱口而出,对上姜老夫人阴翳的目光,姜二夫人尖叫道,“你就是让姜宇那王八羔子休了我,我都不扶!” 这话听的姜韶颜不由轻笑了一声,抬脚走过来,忽地一把搀扶住了姜老夫人,道:“走吧!” 被姜韶颜突然搀扶住的姜老夫人先是一僵,这大抵是源于先前两次的闹事,以至于她对姜韶颜的搀扶本能的有些抗拒,不过旋即姜老夫人便软和了下来,冷笑着看着她道:“你扶我本也是应该的。” 原先那么害怕,如今却突然不怕了,是那对被找到的主仆给她的胆量吗?姜韶颜轻笑着扶着姜老夫人出了大牢。 做孙女的搀扶做祖母的就这般走在宝陵大街上,原本极温情平常的一幕却引来了不少百姓的围观。 姜老夫人任姜韶颜搀扶着,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待走到姜家别苑门口时,两人停了下来,女孩子认真的问姜老夫人:“老夫人要住别苑还是……” “我不住家里住哪里?”姜老夫人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而后被姜韶颜一路扶进了门,待进了门,女孩子正要将姜老夫人扶向西苑,姜老夫人却突地停了下来,看向东苑的方向,道,“我是姜家后宅的主人,凭什么要去住西苑那劳什子大的地方?” 女孩子闻言却轻笑了一声,突地松开了搀扶住她的手,静静的看向她道:“老夫人,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姜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正想说话。 女孩子却再次开口了:“你若是还想以不孝来拿捏我,恕我直言,有了前两次的经历之后,怕是没有人会信你了。” “若不是不孝,”女孩子说到这里,轻哂了一声,看向姜老夫人,歪了歪脑袋,神情似天真却又平静,“是觉得我身上的毒已经让我逃不过去了吗?” 姜老夫人瞥了眼一旁缩着脖子的姜二夫人冷笑不语。 瞧着老二媳妇同这胖丫头呆在一起,就知道先前自己的话被老二媳妇听去告诉胖丫头了。 可那又如何? “什么毒不毒的,我年纪大了听不懂。”姜老夫人翻了翻眼皮,说道。 没有证据的事为什么要认。 对姜老夫人的反应,姜韶颜倒是不觉得奇怪,轻哂了一声看向姜老夫人道:“能杀人不留痕迹想来他们耳目众多,你我二人方才在大街上祖孙温情,老夫人觉得他们能不能看到?” 姜老夫人脸色微变,不过旋即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翻了翻眼皮,道了一句“年纪大听不懂”转身不消人搀扶便向西苑走去了。 眼见姜老夫人就这般走了,姜二夫人自姜韶颜背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问姜韶颜:“胖丫……四丫头,你……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女孩子闭了闭眼,轻哂:“我要钓鱼!”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夜半与一见(6K+) 姜老夫人去了西苑,姜二夫人踟蹰了一下,试探着问姜韶颜:“四丫头,那我……” “你暂且回去住好了。”姜韶颜想了想,对姜二夫人道,“小柳绿给我留着,我有用,暂且不要动她。” 小柳绿这种人能有什么用?姜二夫人看着姜韶颜,有些茫然。 春妈妈看着姜二夫人茫然的神情,咳了一声,提醒她道道:“你就算真稀罕那熊样的姜二老爷,也不用担心小柳绿的事,她影响不到你。” 小柳绿是灌过药的,是以乍一听说她金贵血脉的事春妈妈就在纳闷哪门子的金贵血脉,后来听说那看诊大夫姓毛,就彻底明白过来了。 姜二夫人闻言瞥向春妈妈,不知是先时已经得罪狠了姜老夫人,都当着面喊出‘让姜宇那王八羔子把她休了’这种话了,以至于眼下姜二夫人再提起姜二老爷什么的,肚子里的怒火已经没有那么大了。 这仅存的一点怒火在回到租住的宅子里之后彻底消失不见了踪影,转为微妙。 她回宅子的时候,小柳绿这个“主子”正坐在园子里的石凳上喝茶,两个姜宇素日里最是看重的护卫正上蹿下跳的给她摘挂在树上的风筝,小柳绿以帕捂面,正在娇笑。 好一派其乐融融!姜二夫人瞥了一眼被打发到门口看宅子的那几个被临时抓来凑数的护卫,有长安姜家管事的孙子,看门大爷的儿子等等。 瞧着里头的和乐,看宅子的几个脸上也是一片微妙之色。 就……二老爷不在,这个小柳绿和二老爷身边的几个“红人”过的好似挺开心的呢! 正在娇笑摘风筝的小柳绿和几个护卫看到骤然出现在眼前的姜二夫人时,立时吓了一跳,两个爬在树上摘风筝的护卫险些没脚下一个趔趄,从树上摔下去。 正忐忑的等着姜二夫人发火时,不成想姜二夫人只是面色古怪的看了片刻几人,而后没事人一般回屋里呆着去了。 真不愧是名动宝陵的小柳绿,姜宇那王八羔子真要成活王八了。 …… 姜二夫人离开之后,姜韶颜转头对春妈妈道:“我要问你借一个人。” 问她借人?她有个什么人?春妈妈很是不解:“我就一个开青楼的,手里除了几个姑娘们可没别的了!” “我就要姑娘,”姜韶颜说着,抿唇莞尔,“你花月楼里那个叫小雪白的姑娘借我用一用。” 春妈妈:“……”眼光倒是挺好的,小雪白的姿色可是花月楼里独一份的存在,就是矫情了些,喜欢使使小性子。不过看在她姿色的份上,素日里她也就不跟小雪白一般见识。 “她矫情的有些厉害,”春妈妈想了想,提醒姜韶颜,“一般人受不住她。也就站着不说话的时候好一点。” “没关系,她站着不说话就成了。”女孩子点头笑道,目光闪了下,“我要她那张脸。” 春妈妈:“……”如此直白的吗?既然如此,那她就把小雪白叫来了啊! 平心而论,除了矫情一些,小雪白还是很听话的,至少不管她抓没被抓,只有小雪白还老老实实的呆在花月楼里等她回去。 作为花月楼里最有姿色的小雪白,她的长相自然是极美的,可……这样的小雪白,春妈妈还是头一回看到。 看着女孩子亲手为小雪白施上的妆,人还是那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美……依旧是美的,而且比素日里更多了几分清灵,可清灵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有些妖冶,一身白衫长裙的站在那里,尤其是站在暗处的时候,却莫名的让人看的浑身一寒,一种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小雪白很是满意,只是满意的同时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不像人……” 不像人就对了!看了眼小雪白眼尾楚楚可怜中透出妖异,姜韶颜道:“我要你去扮的确实不是人。” 说话的工夫,一阵夜风吹来,吹动的小雪白的素裙翩飞,明明是小雪白素日里最喜欢的“仙子”装扮,此时看来却莫名的多了几分幽怨。 多了幽怨的“仙子”确实不太像人,春妈妈看的一个哆嗦,下意识的低头看向一字摊开摆在石桌上的胭脂水粉:这胭脂水粉是她去买的,用的也是素日里她用惯的。 可同样的胭脂水粉偏偏到了这位的手里好似格外的“听话”一般,春妈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真是白上了几十年的妆了,也不知道让这位姜四小姐帮她上妆能不能来个徐娘半老的风姿来。 这般想着,春妈妈回头看了眼香梨,小丫鬟方才可是特地抹了眉心那颗痣给大家看的。瞧着还是那个丫鬟,可多了颗痣,看起来却似是一下子变了个人一般,变得格外灵动和娇俏,就似是天生就该在那里长一颗痣一般。 点妆高手啊!春妈妈心中惊叹不已。 小雪白也觉得这妆容有些不太对劲:好看是真好看,给人的感觉却怪怪的。 “我不要动,也不用说话,只用站在那里,是吗?”小雪白再三确认了一番。 姜韶颜点了点头,道:“对,只要站着就好了。” 这世间还当真有这么简单的挣银子的方法吗?若不是唤她来的是春妈妈,她都要以为眼前这个姜四小姐是骗子了。 不过好在这位姜四小姐除了吃上不忌口,肉吃得多之外,别的大毛病倒是没有,至少比来花月楼的那些客人好的多了。 …… 待姜韶颜带着小雪白离开东苑去往西苑之后,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钱三忽地摩挲了一下下巴,目光在在场众人里面逡巡了一圈,而后一眼就落到了里头最聪明的白管事身上。凑到白管事身边,钱三咳了一声开口问他:“姜四小姐的母亲是不是很美?” 那位伯夫人都过世多年了,钱三当然不知道这个了。 白管事闻言点头“嗯”了一声,幽幽叹了口气,神情复杂道:“自然,要不然我们伯爷怎么会如此思念夫人?” “那点完妆的小雪白站在那里跟个浑身幽怨气的精怪一般,”钱三摩挲着下巴,在春妈妈等人惊愕的目光中开口问白管事,“姜四小姐该让小雪白扮的该不会就是……” 虽然那姜二夫人以他们都是外人为由把他们赶出去了,以至于很多事大家都没有听到。可一看小雪白那妆容美则美矣,怪吓人的,显然装的不太像是正常人,思来想去一圈,再加上姜老夫人那反应,联想到听兄长说过的姜家婆媳不睦的话,钱三很快便想到了那位过世的伯夫人身上。 白管事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虽是没有出声,可这一眼显然是默认了。 钱三倒抽了一口凉气:看来这东平伯府里的腌臜事不少呢! …… 虽说对着那死丫头她态度强硬,可回了西苑,挥退了左右之后,姜老夫人心中还是不由慌了起来。 只想着死丫头逃不过这个坎了,却险些忘了那些人会不会连自己也一同解决了。 不过应该不会吧!姜老夫人捧着茶杯的手忍不住发抖: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贪了银子下了药而已,而且那药也不是什么毒药,大媳妇扛不过是她自己的问题,同她有什么关系? 那些人……她又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人才不会来杀她呢! 死丫头惯会装神弄鬼的吓唬人,定是在吓唬她呢!心中默念了几遍‘吓唬人的’之后,姜老夫人心头稍稍安定了些:知道的太多的人才会死,她什么都不知道,才不会死的。 就算死丫头做戏给别人看,那些人也没工夫来理她一个糟老婆子的事! 对!一定是这样!姜老夫人心中再次默念了即便,被人伺候着洗漱过后爬上了床。 许是在大牢里一连呆了多日,实在疲倦的厉害,困意一下子涌了上来,姜老夫人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夜半,被身体想要出恭的念想惊醒了。 姜老夫人睁开眼,正要开口唤人,眼角的余光却在看清楚站在角落里的那一道身影时,心中一骇,整个人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姜老夫人看向站在那里的身影,目眦欲裂。 自头顶巴掌大的天窗上洒下的月光有些惨白,这惨白的月光照到那道身影之上时显得更是渗人。 那人就站在那里,披着大半的头发,红唇玉肤,只一眼就瞧得出是个美人。即便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那股幽怨的感觉却是止不住的扑面而来。 一声尖叫响彻了整个姜家别苑的上空。 闻讯赶来的姜韶颜等人看着被几个嬷嬷搀扶起来坐回床上的姜老夫人,她神情苍白而阴郁,被人搀扶着喝安神茶的唇不住的发颤。 待到伺候的嬷嬷好不容易把茶水喂进了姜老夫人的嘴里,姜老夫人才抬起头来,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向众人看来,神情阴冷。 被她目光扫到的众人忍不住纷纷避让,不过好在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不过转瞬便移了开来,这样阴冷的目光直到落到姜韶颜身上时才停了下来,不再移开。 两人对视。 一方阴冷中夹杂着愤怒、恼羞、怀疑等一系列的情绪,来势汹汹,另一方的目光却始终平静。 这么静静的对视了半晌之后,姜老夫人猛地抓起床畔的瓷枕向她掷了过来,声音尖锐:“给我滚!” “装神弄鬼的我可不会怕!” “滚,都滚!” …… 姜韶颜躲开了瓷枕,看着姜老夫人在那里声嘶力竭的喝骂,片刻之后,转身带着人走了出去。 “四小姐,”白管事瞥了眼在里头喋喋不休谩骂的姜老夫人,问姜韶颜,“老夫人这里怎么办?” “不用管她,要闹也随便她,就是别让她出去闹!”女孩子摇头对白管事道,”别的莫用多管她,随意就好了!” 虽说不知道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些时日已经练出的本能还是让白管事应了一声“是”。 待到白管事离开之后,春妈妈带着小雪白从一旁的假山后小心翼翼的闪了出来。 小雪白脸上还是姜韶颜替她画的妆容,原本幽怨的妆容在她开口之后,幽怨顿时减了不少。 “你们那个老夫人吓死人了,瞪着我的样子比我画的可更像个鬼!”小雪白嘟着嘴抱怨道,“我都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她又是尖叫又是大喊的,吓死人了!” 她只是画成这个样子,那老夫人不用画就吓人的紧了。 “这次多谢了。”姜韶颜闻言笑了笑,唤了一声“香梨”。 被唤到的香梨当即会意摸出一袋银子交给了小雪白。 什么安抚都不如这个有用!小雪白眼睛一亮的接过了银子,而后当着春妈妈的面打开来,点了点里头的银子,原本的抱怨顿时转为欢喜,她高兴道:“四小姐除了吃肉多些,人倒是大方,下次还要来吗?” 姜韶颜点了点头,道:“别把老太太吓坏了,给她几日的功夫缓缓,过几日我再找你。” 小雪白高兴的“嗯”了一声,目光却闪了闪看向一旁的春妈妈:“妈妈,这次的钱你要收多少?” 花月楼的规矩是拿到了前要给春妈妈九成的,不过她不是一般的姑娘,只要给春妈妈七成。 眼角余光瞥了眼一旁的姜韶颜,春妈妈张口道:“五……五成?” 小雪白高兴地欢呼了一声,姜韶颜看向春妈妈没有说话。 眼见这神情,春妈妈顿了顿,忙道:“那三……三成?” 女孩子依旧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表情怪吓人的,春妈妈不得已,只得一咬牙,跺脚道:“一……一成,我收个跑腿费,往后你帮姜四小姐做事就这个价!” 还有这等好事?小雪白抓紧了手里的钱袋,诧异的看向含笑莞尔的女孩子:瞧着这姜四小姐还挺好说话的一个人,春妈妈怎么这般怕她呢? 当然,这怕姜四小姐的理由春妈妈是绝对不会告诉自己的,不过姜四小姐这样的客人给钱大方爽快,要求也不多,自是最好了,要是天天有这样的客人简直是要烧高香了。 领了钱的小雪白同春妈妈高高兴兴的走了。 被姜老夫人闹了这一场,除了姜老夫人之外,众人又很快沉沉睡去,毕竟夜半正是人最困好眠的时候。 …… 不过却不是什么人都能立刻入睡的,如他们这等赶夜路的更是如此。 的卢跟在季崇言的身后,纵马在江南道四通八达的官道上驰骋。 暮时的时候,匆匆交待完了林少卿,世子爷就带着他匆匆出发回宝陵了。虽然不知道主子走的这般匆忙是为了什么,不过一切似乎是从林少卿验完那一对江南道都府送来的主仆之后开始的。 那一对主仆有什么奇怪的吗?看起来平平无奇,走在大街上,都未必能被人注意到,也不会武,怎么看都只是一对普通人而已,主子为什么要急急赶回宝陵? 的卢有些不解,想事情的时候分了分心,冷不防前头纵马驰骋的季崇言突然拉住了手里的缰绳,停了下来。分了心的的卢没想到季崇言会突然停住,一个没收住险些没冲撞上去。 “世子爷?”待拉稳手里的缰绳,的卢松了口气,不解的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伸手指向一侧绵延的山势偏了偏头,问的卢:“看到了么?你觉得这山势似什么?” 黑漆漆的夜色中,山峦重叠起伏而绵延,一眼望去似乎看不到尽头。 重叠的山峦之上依稀亮着点点灯火,似是住在山上的猎户所建。 “这座山名唤九龙岭,风水堪舆之上说这地方风水绝佳,乃是天子明君出世之地。”季崇言说到这里,不由轻哂,“前朝大靖文、景两帝时,最有名的风水先生,也就是当时的太史令陈让经过这个地方将此地改了这个名字。” 的卢不知道季崇言为什么要同他说这些,却还是认真的听着。 对没有任何回应,季崇言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若是什么人都能不消他说完就能给出回应,那他早就知己遍天下了。 “不过江南道离长安远的很,便是个吉地那似乎与天子也毫不相干,只能为民间百姓所用。”季崇言说到这里,突地笑了笑,而后动了动手里的缰绳转头对的卢道,“走吧!天亮之前赶到宝陵!” …… 晚上姜老夫人闹了一场,隔日一大早,方知慧就过来了。 “好不容易把那老太太送进去,这还没关几天呢,怎么又放出来了呢?”方知慧一见姜韶颜便开口抱怨了起来,“姜二夫人的大义灭亲不行啊!” 昨儿宝陵城里不少百姓都看到了这一幕祖孙温情,这话传到方知慧耳朵里时,她险些没吓的跳了起来。 祖孙温情?开什么玩笑?姜四同姜老夫人要祖孙温情那才是见了鬼了。 对此,姜韶颜只是笑了笑,一边对着一大篮子的萝卜挑挑拣拣,一边道:“那对主仆人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姜二夫人的大义灭亲自然失败了。” 凡事都要讲究证据的,口说无凭。 这话好似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方知慧闻言叹了口气,有些失望,低头看着姜韶颜在认真挑萝卜,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问她:“你在做什么?是准备下厨做萝卜吗?” 女孩子摇了摇头,一边挑着手里的萝卜一边道:“我在等人。” 等人?等什么人?况且,这跟挑萝卜有什么关系?方知慧有些发怔。同姜四在一起说话总让她有种自己脑袋瓜子欠缺的有些厉害的感觉。 “等到午时,他要是不来,我就去找他。”女孩子如同挑西瓜一般抱起一个圆滚滚的萝卜站了起来,远远便看到从门口急急跑过来一脸欢喜之色的香梨。 香梨一边跑一边高兴的嚷道:“小姐,世子来啦!” 世子?方知慧怔了怔,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姜韶颜,动了动唇,默了默,道:“你二人感情还挺好啊,不是你去找他,就是他来找你!” 就知道那季世子没来由的七夕那日特地从晏城跑回来找姜四就不正常。 就算要找姜四,别的什么日子不行?偏要挑七夕这等日子?那一日这季世子一来宝陵就带着姜四出去了,把她这个巾帼同香梨他们丢在了家里。 这季世子又不是傻子,七夕特意跑来陪一个女子过节,难道不怕误会不成!除非他要的就是这样的误会! 没成想这季世子的长相瞧着不大靠谱的样子,做事倒还挺靠谱的嘛,尤其这眼光……跟她一样的好,真是不错! 方知慧这般越想越是不住点头,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女孩子的身上,想着女孩子的身旁站了个季世子。这瞧起来……呃,反正她觉得挺登对的。觉得不登对的都是眼睛不好使。 女孩子闻言却只是略略一怔,似是有些诧异,不过旋即便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要乱说!” 季崇言过来当然是有正事,而且还是同她眼下在做的这件事有关。 转到大堂前的主道之上便已经能看到季崇言了。 赶了一夜的路,眉眼间到底多了几分倦意,往日里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微凌乱,不过放在季崇言的身上却反而让他更多了几分肆意风流之感。 姜韶颜听着身后的方知慧不住地感慨赞赏道:“这季世子的长相真是没得挑,难怪杨仙芝那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也一眼瞧中了。” 跟在方知慧身后的烟花周闻言沉默了一刻,一时间竟找不到什么词来反驳:毕竟这位的长相真是怎么都不能说长的有些错了。 是以顿了半晌,烟花周提醒她道:“长的再好看人家也名草有主,不要乱看了!” 她就随便看看怎么了?方知慧瞪了一眼烟花周,脚下却停了下来,没有再跟过去了。 这季世子好看是好看,却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也只姜四站在他身旁能镇定自若了。 “世子!”姜韶颜看向起身的季崇言同他点头打了个招呼,顿了顿便开口道,”你如此一路赶来……可是为近些时日闹到江南道都府的姜家旧事而来?” 便知道瞒不过她!季崇言眼里不自觉的多了几分笑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那对主仆。” 只说了这四个字,女孩子的唇角便微微翘起,接话道:“明面上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你们应当会找人一直盯着他们,对不对?” 这也是她没有插手那对主仆的原因,这样一眼便瞧得出问题的人,林彦和季崇言若是问完就放手不管了,那这玉面判官可以提前致仕了。 听着女孩子的话,季崇言眼里笑意加深,点了点头,顿了顿,又对女孩子说道:“不过也因着那对主仆,我发现了一些江南道的旧事。” 第三百六十八章 抽丝(5K+) “木易和喜子这一对主仆同一般的江南道百姓相比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两样。”季崇言说道,“不过我和林彦查到二十年前这对主仆背后似乎与一件百年前的旧事有关。” “江南道风水宝地不少,大靖文帝时的太史令陈让在江南道发现了一个风水宝地,觉得风水绝佳,遂改名九龙岭,说是出天子明君的吉地。不过江南道相距大靖都城长安路途遥远,这风水宝地天子想用也用不得,于是太史令陈让派出了同师门的师弟陈先来江南道这里开了个江南道太史府。” “陈先在江南道太史府做了什么,正史与市面上的卷宗野史之类的都没有提及,只知道没过多久大靖朝廷便撤销了江南道太史府,”季崇言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事发突然,就算查一时半刻动用的人手也是不够的,更何况那都是百年前的旧事了,所以他查到的不多,“只是虽然撤销了江南道太史府,被派来的陈让师弟陈先却没有回京,而且之后也再没有什么消息了。” 人当然不可能凭空消失,陈先若是出事,师兄弟情深的陈让必然会有所反应,可事实是没有。之后事关陈先这个人的一切记载便都在大靖史官笔下消失了,就似是凭空不见了一般。 “这之后江南道九龙岭一代便建了几个道观,有百姓曾言在道观中看到过陈先,还有人说这些道观的第一代观主都是陈先的弟子。”百年前的事相距甚远,卷宗也不详,说起来就多了几分道听途说的意味。 总之看着好似就是朝廷彻底放弃了这个地方,倒是几个道观借助风水吉地在这里驻扎了下来。 而后一晃便从百年前到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最乱的那几年,江南道一代有几个百姓曾经上书江南道都府想自立一个圣道教的教派,不过兵荒马乱的,彼时江南道都府的官员根本没有理会那些百姓。”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对姜韶颜说起了那对主仆,“木易和喜子那一对主仆宅子所在之处名唤七修坊,如今已是一片平地,不过当年那几个妄图自立教派的百姓户籍所在地就是七修坊。” 金陵府被付之一炬,但只要存在过的未必就查不到。 这些是林彦自江南道都府里那些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前朝卷宗中找到的,也是目前为数不多查到的线索了。 百姓自立教派这种事……虽说有些一言难尽,却不是没有的。不过多数都是小打小闹甚至被朝廷派人镇压了,如佛、道这等传承下去的教派还当真不多见。 “这个圣道教是做什么用的?”姜韶颜问道。 “说是自称道教正宗什么的。”季崇言想起那个江南道都府的老官吏说起此事时一言难尽的表情,“世子,这一看便是那些百姓听大街上的老骗子吹牛,又或者是看了几本神仙妖怪的话本子魔怔了,无凭无据搞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教。又是天下正乱的时候,林少卿,季世子,你们说说那个时候哪能让他们添乱?” 这倒不是他们推脱,换了任何一个都府都不会理会的。 当然就这么放任他们回去也是不行的,待这群百姓离开之后,江南道都府责令金陵地方官员盯着这些人以免他们闹事,不过他们没有“死心不改”,而是老老实实的听话了,之后便没有再理会了。 所以木易和喜子这一对主仆竟是同这个曾经想要自立的圣道教有关? 姜韶颜听到这里,倒是从中感慨起了另外一件:“能从江南道都府的库房里,那些堆砌成海一般的前朝卷宗里找到这些,林少卿倒是好记性。” 这位玉面判官至少从她所见而言确实是名副其实,有几分本事的。 至于季崇言找到了木易和喜子这一对主仆同这个还没来得及诞生便被都府打回去的圣道教有关的线索之后为什么要急着来找姜韶颜…… “太史令陈让是风水大师这一点世人皆知,他师弟陈先也在太史局任职这一点也不奇怪。”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顿,抬头目光撞进了女孩子的眼中,女孩子的瞳孔黑白分明,神情专注,认真的听他所言,“陈先比起陈让来不论名望还是其他都低调的多,不过据我所知,他在太史局时是为当时的文帝制丹药的。” 制丹药的太史局官员?见女孩子挑了挑眉,面露古怪之色后,季崇言却笑了,他道:“我原先想的与你一样,觉得这陈先同那些招摇撞骗的骗子道士一个样,也就是靠着一张嘴唬住的文帝。” 自古以来沉迷炼丹的帝王不在少数,多文帝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会少。 “不过这个陈先同一般的骗子道士不一样,他的丹药据说当时太医署太医都啧啧称奇,有不信邪的太医剖开丹药研究了一番,发现其内药草确实符合药性原理,而且这丹方,或者可以说是药方开的极为高超。”季崇言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向面前的女孩子。 女孩子闻言,笑了笑,了然道:“这个陈先于医术上怕是有几分造诣。” 不错,陈先于医术之上的手段想必很是厉害,一个这么厉害的精通医术的,不是招摇撞骗,而是确有几分真才实学的太史局官员去了江南道都府之后便从史书上消失了? 这显然有些不对劲。不过这些到底太过久远,并没有查到缘由。倒是另外一件事要告诉面前的女孩子:“姜四小姐,你可知道当时建立一年便消失的江南道太史府在什么地方吗?” 女孩子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已然明白过来了:“九龙岭毗邻金陵,且金陵也是江南道名城,这江南道太史府建在金陵既方便陈先等人入城做事又方便陈先等人探查九龙岭,可谓一举多得的好事。再加上先前你特意提及的木易和喜子主仆所在的七修坊,我想这昙花一现的江南道太史府的旧址应当就在七修坊。” 她不知道百年前的江南道与如今有多大改变,也不知道当时的局势如何,只是陈先等人既然与太史局有关,再加上师兄陈让是风水大师,因此也当在风水上有些讲究。 江公那些包罗万象的藏书里就有不少同风水有关,她看了并懂了个皮毛。七修坊的位置在金陵城以东,万物日出东升,是好的开始,再加上藏山落水,确实是个不错的风水宝地。 所以,陈先把江南道太史府建在七修坊的位置上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听着女孩子脱口而出的话,季崇言笑着点了点头,眼里满是赞许:“那个太史府确实就在七修坊,再加上二十年前那几个百姓还要自建教派圣道教什么的,两者之间虽隔了数十年,却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巧合。” 如果这两者之间存在巧合的话,陈先是个不“招摇撞骗”有几分真才实学的炼丹大师,与此有关的木易和喜子却牵扯到了姜家,这般一想,季崇言自觉这一趟非跑不可。 “那对主仆与陈先有个这样的旧,又无缘无故给姜家送了万两白银,况且据那位姜二夫人所言,那时候正是姜老夫人缺钱的时候,”虽然他觉得这等缺钱的理由有些叫人无话可说,可不得不说,这世上确实是有姜老夫人这等人的,“这一切实在太巧,叫人不得不怀疑……” “怀疑他们同姜老夫人达成了什么约定,譬如在我娘生产时下手是不是?”女孩子收了脸上的笑,神情平静的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盯着女孩子面上的神情认真看了半晌,见女孩子只是没了脸上的笑,神情还算平静才点了下头。 姜老夫人这样一个深闺妇人有什么值得这对主仆如此大费周章的?联想彼时已经怀孕了的姜四小姐的生母,同林彦一道见多了人世复杂的案子,以至于他立刻想到了这个推测,这才连夜赶来了。 虽然姜四小姐的生母为什么会被人如此大费周章的暗害尚且不知,不过既然此事事关她生母,他自是知道了就该过来告诉她。 “多谢季世子告诉我这些,这些我也已然开始怀疑了,不过我怀疑却是因为姜二夫人的话。”姜韶颜解释道。 季崇言闻言犹豫了片刻之后,再次看向女孩子,道:“你母亲的身份似乎与这些事并不相干。”至少他眼下查不到什么。 要挖一件多年前的旧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姜韶颜垂眸,目光落到了地上,季崇言的脚下是他的影子,修长纤细,与此相对的是距离他身旁不远处的另一道影子,胖乎乎的似座小山一般,那是她的影子。 她身上的毒是自胎里带出来的,那身上的毒自也是从姜大夫人身上来的。 所以,于她而言,这不是怀疑,是几乎可以肯定的事实。 想到留在西苑里的姜老夫人,姜韶颜沉了沉眉:姜老夫人既然甘愿做人的棋子,那她也不介意拿来用一用。 不过要引得那些人出现,也得姜老夫人当真知道些什么才行。 看着女孩子沉眉不语,季崇言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 知道了这些,这个女孩子没有哭也没有喊,依旧静静的样子。是会害怕还是隐忍下来故作不知情,又或者静静蛰伏,等着有朝一日的反手一击? 正想着,那厢沉默的女孩子开口了,:“我母亲的身份确实与此不相干,不过我外祖母听闻出自江南道。” 具体出自哪里却是不知,不过听闻其身份也只是一个寻常的民女。 问题并不在一个寻常民女的身上,或许是在江南道身上。 季崇言想了想,开口道:“陈先是个精通医术的炼丹道士,百年前他来了一趟江南道,自此在大靖史中失踪了,不过九龙岭上却多出了不少的道观,直至如今仍在。” “九龙岭上道观不少,多几个精通医术的也不足为奇。”季崇言说到这里,神情微凛,看向抬头向他看来的女孩子,说道,“况且一个号称出明君天子的风水宝地就这般为民间所用确实有些浪费了。” 这话的意思简直昭然若揭!姜韶颜有些意外的看向季崇言:他这个想法委实大胆,她自现代社会而来,没有君臣天子的想法,是以有一些在时人“离经叛道”的古怪想法不足为奇,可季崇言这样“简在帝心”的天子宠臣居然也是这样的想法……于生在长在大周的人而言,倒是一个异类了。 不过于她这个芯子里自现世来的“异类”而言,眼前这个“异类”倒是更似同类。 所以,对于季崇言的意思,她几乎一瞬便明白过来了。 “你是说当年极有可能是陈先由明转暗,所谓的江南道太史府暗地里其实一直存在?”女孩子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听罢眼里多了几丝笑意,反问她:“你觉得没有这个可能吗?” “有这个可能。”沉默了片刻之后,女孩子定定的看着他,顿了半晌之后,又道,“而且这个可能或许还有证据支撑。我在姑苏库房里看到过一卷锁了的匣子,里头是一沓通缉的却未张贴的画像,画像中人大多眉目方正,而且据画像旁注释的身长体型来看大多高大威猛,似是……” “出身军伍。”季崇言一瞬便明白了她的话,接话道,“是哪个衙门发下来的?” “兵部。”姜韶颜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张贴。” “兵部发下来的通缉令的话,那这些画像中的人有两种可能,”季崇言说道,赵家祖上数代从军,即便他并未入军伍,可对军中之事还是远比一般人熟悉的,“要么是逃兵,不过兵部对逃兵一向手段严厉,这般发而不贴的温和手段可谓罕见,所以我倾向于第二种。” 至于第二种…… “他们在执行密令。兵部一开始不知晓,发了通缉令,待知晓之后被上头压了下来,自此之后,双方谁也不再提及。 而从同样自大靖史中消失的陈先来看,第二种更有可能。 如此的话,一队执行密令的军伍中人,一个擅长炼丹制丹的太史局大人以及九龙岭这等风水绝佳之地,这些糅杂在一起…… “百年前的文帝想做什么?跑到九龙岭来练什么丹药不成?”姜韶颜想着,心中忍不住一记咯噔,“不会同当年秦皇求仙药一样也做长生的春秋美梦吧!” 这还真不是她多想,毕竟这么做的帝王不在少数。 “有这个可能,”季崇言看了眼姜韶颜,顿了顿,却道,“不过若我是文帝不会选在九龙岭炼丹,因为九龙岭上丹材并不丰富,比起九龙岭,选在苗疆那种地方似乎更适合折腾。” 姜韶颜:“……”这么说似乎也有些道理。 那当时的文帝等人想做什么?为什么要跑到九龙岭来?这些又同她,或者说是姜大夫人及其母的早逝有什么关系? 她原本以为这一切同药有关,可眼下似乎又觉得和人有关。 为什么那些人一定要姜大夫人死呢?甚至这毒还传到了她的身上,姜韶颜有些不解。 “不管怎么说,这个地方是九龙岭,定然同所谓的明君天子有关。”季崇言说着起身走到姜韶颜身边,问她,“姜四小姐,姜老夫人这颗棋子你准备怎么用?” “自然是用来引出幕后的黑手了,”对季崇言的询问,姜韶颜没有半点隐瞒开口便说了起来,“原本要让姜老夫人知道什么我还在犹豫,不过如今我却是知道了。” 季崇言抬眼看她。 女孩子朝他弯眼笑了起来:“那个还没来得及开创便没了的圣道教的教徽,哦就是代表圣道教的图腾是什么样子的,季世子可否画给我看看?” 一教自然有与之相关的图腾,就如同道教的太极鱼图一样,圣道教自然也有。 关于这个图腾……季崇言笑了笑,回想了一下,开口比划了起来道:“是一朵半开莲花的样子。”当时翻到这图腾样式时,林彦还老道的点评了一番,觉得这几个百姓弄的圣道教若是当真允了,那这天下的荷花池里满池子都是‘圣道教’的象征了。 半开的莲花……女孩子笑了笑,正想说话,脑中却突地闪过一幕,脸色微变:“那图腾……可是双叶半开的六瓣莲花?” 回想了一番那莲花的样子,季崇言收了脸上的笑,转为凝重:“姜四小姐,怎么了?这图腾……难道你见过?” 女孩子抬眸,日光下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瞳子黑如点墨:“大丽手肘上的就是这样一朵莲花。” 季崇言脸色大变。 大丽手肘上刺青莲花,他知道,却不曾亲眼见过。圣道教的图腾是莲花他也知道,甚至还亲眼见过。 可对那圣道教的图腾,彼时他同林彦都没有在意,毕竟莲花这等东西有的地方多的是,他根本没有把这两者之间联系起来。 可没想到大丽手肘上的莲花刺青居然会同这所谓的圣道教图腾一模一样。 女孩子说话清晰,三言两语便把那莲花花瓣的样子和特征说清楚了,一样的双叶,一样的半开,一样的六瓣莲? 会是巧合吗? “还有,说到擅医,医毒不分家,”女孩子脸色苍白,说话的声音清冷中却带了几分罕见的发颤,“大丽和小丽的母亲,也就是那位丽夫人的事迹此时想来也有些难以解释。有人说她手段了得,可再如何手段了得,在她死后,让那些为她痴迷的人接二连三的相继送命,这似乎不是一句‘手段了得’就解释得通的。” 第三百六十九章 拨茧 世人传言的这位丽夫人是个“手段了得”的青楼女子,而且传言也多在这位丽夫人引得入墓之兵家中不睦之上,可那位丽夫人手段诚然了得,在她死后几年间,入墓之兵却相继“殉情”这等“手段”显然不同寻常。 “也就是得亏事情是发生在二十年前世道动乱的时候,若不是,早引来朝廷官员,如林少卿这等人探查了。”姜韶颜将听来的关于丽夫人的事迹复述了一遍,看向季崇言。 眼下还没有证据确定大丽与什么圣道教之间的关系,甚至便是拿一样的图腾作为证据去质问大丽,她也定会矢口否认。 莲花这等天下河池遍布之物确实无法“定人罪”,不过虽无法“定罪”却不代表他们不能怀疑。 擅医术的陈先、莫名其妙的圣道教、她那位被人如此大费周章也要暗害的生母以及情形古怪的丽夫人,这一切结合在一起,让人心头蓦地一寒。 两人对坐了半晌无言之后,女孩子忽地笑了:“其实是人是鬼抓来看看就知道了。毕竟所谓的江南道太史府倚仗的大靖都已经亡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靖都不在了,又能翻出多少水花?到底也不过只能在暗地里使些手段罢了。 双叶半开的六瓣莲花? 虽然只见过一次,那六瓣莲花的模样却清晰的刻在了脑海中,而后……出现在了萝卜上。 原本以为姜四弄来那么大一大筐萝卜是为了吃,没成想是为了削萝卜的。 方知慧踮起脚尖只看得到大堂中那两人坐在那里,姜四侧着身子正拿着刀在削萝卜。 离得太远,实在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方知慧实在好奇的厉害,忍不住挪了挪脚下。 “方二小姐。”在一旁的香梨警惕的看着大半身子都探在外头偷看,哦不,是明看的方知慧,提醒她,“你脚尖过线了。” 可不能叫人打扰了小姐和世子,这是她作为大丫鬟的使命。 想偷看后头还有个紧紧盯着自己的香梨,方知慧撇了撇嘴,有些无奈的缩了回来:削萝卜有什么好看的?想一想自己若是同烟花周对着削萝卜那场面……方知慧一个激灵,总觉得有些不忍直视。 不过放到姜四和季世子身上……呃,这两人不是寻常人,指不定也能看出花来。 女孩子手里的刀仿佛有生命一般在萝卜切面上雕刻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双叶半开六瓣莲,季崇言轻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 在刻萝卜前,女孩子顺手为他削了个苹果,薄薄的苹果皮齐整不断的就随手掉在了茶几之上。 看着被削下来的苹果皮,季崇言再次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突然觉得素日里不爱吃的苹果突然间多了几分别样的滋味。 要不待到下一次,他找人送筐苹果给姜四小姐? 不过分了个心的工夫,那厢削完苹果削萝卜的女孩子已经把萝卜切面上的双叶半开六瓣莲画好了,沾了沾朱砂印泥,女孩子拿着手里的萝卜印稳稳的在纸上落下了一个莲花印。 这莲花印的模样……季崇言闭了闭眼,眼前再次浮现出了江南道都府库房里那张卷宗上的莲花印。 一样徐徐展开的莲花,分毫不差。 季崇言看着白纸上那徐徐半开的莲花印,眼底染上一层霜寒:“这就是当时那几个妄图自创圣道教的人交上来的教派图腾。” 所以,大丽手肘上的莲花印同这什么圣道教的莲花印分毫不差。 女孩子闻言点了下头,一句话的工夫,手里另一只萝卜已经削去了皮。 见季崇言向自己看来,姜韶颜努了努嘴,指向她方才做的萝卜莲花印道:“那个给你,你一个,我一个。” 一人一个萝卜莲花印?季崇言垂眸看着“掌上生花”的女孩子,顿了半晌之后,轻笑道:“这圣道教的教派大印可不能落到一般人的手里,掌管教派大印的一般都是教主、圣女之流的。” 把手里的萝卜印已经快雕刻出雏形的姜韶颜闻言下意识的抬了下眼皮,正见季崇言低头含笑向自己看来,小白菜这长相……心念一起,她脱口而出:“这不行,古往今来的教主皮囊未必有多好,可圣女之流却是皮囊极好的,你生的如此好看,所以该我是教主,你是圣子才对!” 本是随口开个玩笑,不成想对面的季崇言听罢那双眼尾带红痣的艳丽眸子居然朝她看了一眼,耳尖一红,咳了一声,镇定道:“那……圣子见过圣道教教主了。” 这几分羞涩的模样……姜韶颜手里的刻刀一滞:险些忘了,她眼下这个皮囊年岁与季崇言相当,一个适龄的女子对着自己夸赞“生的好看”实在……实在是有调戏人的嫌疑,即便这句“生的好看”是实话。 这……就不太好了啊!姜韶颜也有些尴尬,这小白菜可不能乱摘。 不过瞧着小白菜素日里那稳重老成的模样,倒是不成想他居然还有这样一面。 不过这样的小白菜,比起往日里的霸道肆意,似乎更多了几分风情。平心而论,小白菜这卖相是真的不错!芯子里也好,就是不知道这世间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叫他喜欢? 不过就她所见的小白菜,不管为人还是眼光都是叫人放心的,否则也不会看都不看杨仙芝一眼了。 察觉到女孩子的走神,季崇言笑了笑,道:“开个玩笑,姜四小姐莫要介意。” 不过女孩子对他的玩笑并没有生气,季崇言心情莫名的不错。 说话的工夫,另一个萝卜莲花印已经刻好了。 女孩子生了一双妙手,能将杨衍的书信只看一眼便模仿的分毫不差,能重新修补碎裂一地的雕刻山石,还能雕刻出手中这样的圣道教莲花印。 技虽小技,可尽数重合于一人身上却也不是什么小技了,君不见上一个这样的人虽然已经不在了,却不妨碍他成为名动天下的名士。 季崇言看着女孩子在纸上再次刻下一个莲花印,而后抬起头向他看来,一双眸子亮如子星辰:“现在圣道教莲花印在手,我们可以做些事了。” …… “走开!”被几个贴身嬷嬷按压在床头的姜老夫人目眦欲裂的瞪着头顶的床蔓,尖叫了起来,“走开,我没给你下药,是你自己个短命的福薄,关我什么事?” 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姜二夫人闻言哆嗦了一下,却还是下意识的瞥了眼门外。 日头亮的很,大白天的,而且还是午时所谓“阳气”最盛的时候。 前几日还趾高气昂的姜老夫人却瘦了不少,脸颊上倒是还有余肉,令人意外的是她的眼睛,以往有些刻薄的吊捎三角眼深深的凹陷了下去,眼里满是血丝,少了几分刻薄却看起来有些疯癫。 她抓紧了被角,死死的盯着头顶上的床蔓,仿佛那里有什么令她深深恐惧的东西一般。 “走开!你个福薄的自己扛不住死了,我下的又不是毒药,关我什么事?”姜老夫人尖叫着张牙舞爪的要扑向头顶的床蔓却被身后几个贴身嬷嬷再次死死的压住动弹不得。 “走开!” “你们这群狗东西胆敢拦我?回去看我不打死你们!” …… 被请来开药的同和医馆的李老大夫停下了手里正在书写的方子深吸了一口气。 这姜老夫人自从沾上“杀人”嫌疑又被洗清从大牢里回来之后的第二日就开始发疯了,姜四小姐虽说不喜这位姜老夫人,可到底念着是自家祖母还是把他请来了。 不过也是好在把他请来了,不然这一回姜家,姜老夫人就疯魔了的消息乱传指不定还会引起某些好事者的乱猜呢! 这姜老夫人身体除了每日喊叫有些疲倦之外,倒是没有别的毛病。不过芯子里毛病真是多大了去了。 得益于这姜老夫人的大声喊叫,喊叫的内容又多,几天的工夫足够他拼凑出基本的信息来了。 这姜老夫人会这样应当是做了亏心事梦见被害的人来找她了,至于找她的是哪个,又是下药又是什么的,再加上那边那位姜二夫人是个藏不住事的,一张嘴到处在外头四处宣扬,也足够让人猜得到是哪个了。 至少如今宝陵城里的大半百姓背后都在议论这姜老夫人下药以致于姜大夫人生产时去世的事。 当然,传言归传言,这位姜四小姐既然还没有开口报官什么的,那也与他们没什么关系。 这姜老夫人做了亏心事,怕是真的怕,不然也不至于大白天对着床蔓喊叫,不过有些人的性子还当真是骨子里的霸道和蛮不讲理,看这姜老夫人即便是怕成这样了还不忘对着身边的嬷嬷耀武扬威要“打死”。 这老婆子要能被人欺负那才是怪了,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听着里头要“打死”的喊叫声传来,李老大夫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提笔,写下药方上最后几个字,连吹都懒得吹便交给了姜韶颜。 女孩子低头认真看药方,李老大夫摇了摇头,难得多嘴道:“长着慈,小辈孝,长者若是不慈,倒也不必愚孝,尤其涉及杀人这等大事时更是如此。” 这话就差明说让她报官了,姜韶颜点头谢过了李老大夫的一番好心:虽然不管是原主还是她都没见过那位姜大夫人,不过生养之恩不能忘,她眼下既是占了这个皮囊,自也要担起原主的责任的。 姜大夫人的死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不管背后是什么人做的,她都不会放过。 见女孩子点头道谢,李老大夫心中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多拎得清的孩子,怎么偏偏摊上这种不顺心的长辈呢? 床上不顺心的长辈姜老夫人还在“呀呀”喊叫,李老大夫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待出了姜家别苑,立时有不少在外“散步”的百姓巧合的迎了上去。 “哎呀,李老大夫,好巧,我正巧经过,你今儿是来为姜家那老夫人看诊的吗?她怎么样了?” 李老大夫瞥了眼这几个日日“恰巧”遇见他的百姓道:“想打听热闹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被李老大夫毫不客气的戳破心思的几个百姓闻言到也不在意,只哈哈笑了笑便继续催促李老大夫说下去了。 宝陵城的百姓喜欢看热闹,这热闹包括但不局限于听说书、看审案以及……跑到姜家别苑门前来蹲点。 “还是老样子,喊着没有下药什么的,”李老大夫说道。 又是这样啊!在外等候了大半日的百姓面露失望之色,闻言转身正要离开时却听李老大夫再次开口道:“不过今儿我看到姜老夫人的屋子里多了不少纸团,纸团上画了花,许是姜老夫人疯魔的时候自己画的,而后又被她自己揉成了一团随意扔在地上了。” 屋子里到处都是纸团,进屋的时候桌上还扔了两个。 其中一个这几日日常在外蹲点的百姓闻言忙道:“那纸团呢?李老大夫可曾带出来瞧瞧?”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倒是叫他记起来了。 李老大夫道了一句“等等”便低头从自己身上的医箱里翻了翻,而后找出一个纸团递了过来,方才整理笔墨的时候,姜四小姐身边那个叫香梨的小丫鬟手脚麻利,匆忙之间把纸团带了一个进他的医箱里。 看那百姓接过纸团打开来,李老大夫瞥了眼纸团上的花道:“是朵半开的莲花,倒是不成想这粗俗不讲理的老婆子还会画莲花这等清高之物呢!” …… “一朵半开的莲花!” 翠竹楼在整个金陵城的客栈中也算有几分名气,毕竟毗邻江南道都府,就算不是金陵城里独一份的存在,也是金陵城排的上名号的客栈。而且翠竹楼的位置便在城东离城门不远处,一面连接城外,一面连接江南道都府,不但出行方便,就连打探消息也一样的方便。 近来,宝陵城这个小城的事情不少,翠竹楼大堂里正有人高谈阔论的提及宝陵城里一位老夫人的事。 “那姜老夫人疯魔了一样的画莲花,是底下两片叶子,上头莲花半开,统共六瓣的样子。”有食客说着,感慨道,“宝陵城里百姓都在说着老婆子画这莲花定是有问题,指不定就是用这莲花害的人呢?” 高谈阔论的食客坐在大堂西北角,并没有处在正中的位置,只是正要踏上翠竹楼二层的小厮在一片嘈杂种听到了这一句神情却是顿变,而后便匆匆赶到了最里间的一间上房。 在外敲了敲,还不等里头应答声传来,小厮便推门入屋,而后忍不住惊呼道:“主子,不好了,那姜老夫人好似知道我们的身份。” 第三百七十章 上钩(5K+) “不是好似,是真的。” 坐在屋中做主的那位抬起头来,手中拿着一张纸,脸色白的有些惊人,此时若是林彦就在屋中,便会发现这二位不是前不久才见过他的木易和喜子主仆又是哪个? 匆匆上来禀报的喜子看向被木易拿在手中的纸,纸上写了寥寥几行字,不过此时他却来不及看纸张上的字,只是错愕的看向那张纸右下角一朵双叶半开的六瓣莲。 “这……怎么可能?”那莲花印委实太过熟悉,以至于喜子一见之下脱口而出。 “大街上,小巷里贴了不少这样的纸张,我捡了一张回来。”木易将手里的纸放在了桌案上,对喜子道,“你再看看内容。” 喜子的目光这才从那朵双叶半开的六瓣莲上移开落到了纸上的文字上。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唯我圣道教派……” 林彦将纸张上的“圣道教义”读了一遍,看向对面坐着的那位紫衣狐裘贵气十足的世子爷,此时这位金贵的世子爷手里正拎着块与他整个人哪哪儿不符的萝卜大印在盖章。 这模样……林彦抽了抽嘴角道:“圣子大人,大周建朝之后不准乱立邪教的。我家老上峰纪大人曾言对这种乱立邪教的尤其是教派中心人物,譬如教主和圣子这种人,应该抓起来处以极刑的。” 他不过睡了一觉的工夫,整个江南道便掀起了一股“圣道教”热,巧的很,传教的教主和圣子就在他的身边。 洋洋洒洒写下这一篇明明是胡诌,读起来却像模像样甚至还有几分歪理的教义的教主大人是姜四小姐,帮着盖章动用人手分发教义,让圣道教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江南道的是面前这位圣子大人季崇言。 林彦自以为自己在大理寺呆了多年什么样的一对儿都见过了,可似姜四小姐和崇言这种“一对儿”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旁人是风花雪月,你作诗来我谱曲。他们倒是好,一个真不愧是才女,写的一手好文,从先前模仿杨衍笔迹书信到眼下布写圣道教义写的都十分精彩;另一个则动用人手,把“教主”谱写的圣道教义分发至整个江南道,真可谓“你杀人来我放火”的典范。 从这一点来看,这两人倒是当真般配。 正认真拎着块萝卜大印盖圣道教章的季崇言闻言轻笑了一声,对林彦道:“不把他们逼急了,他们怎么可能上钩?” 至少才谱写教义不过半日,江南道各城就已经有被“教义”忽悠了的百姓过来询问圣道教是做什么的了。 这话听的林彦更是无话可说,顿了顿,扶额叹了口气:“照这势头下去,你们这一对教主圣子真要发展出圣道教来了。” 至少不过一两日的工夫,就让圣道教传承的如此之广的,真正的圣道教怕还做不到这些。 “不错,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圣道教就快要发展起来了,”季崇言说着,反问林彦,“你说如此的话,真正的圣道教众会不会急?” 这不是废话吗?你二人都把人家的路堵死了,逼的人家无路可走,无教众可发展了,怎么会不急? “眼下怕是真正的圣道教成员已经急疯自乱阵脚了,”林彦抽了抽嘴角,看着那厢兢兢业业勤奋盖萝卜大印的圣道教“圣子”大人,忍不住喃喃,“我还是头一回见过这么抓人的。” 似他以往办案都是抽丝剥茧,查找线索,而后根据线索寻找凶手。这一条无形中约定俗成的办案查案流程是几乎每一个大理寺官员都用的法子,屡试不爽。 似这等“走凶手的路,让凶手无路可走”的法子,他还是头一回看到,不过……好似还当真挑不出什么差错来。 只是如此的话,想到那位姜四小姐的“才女”本事,林彦蓦地觉得这位姜四小姐似乎更危险了,若是有朝一日她做了什么恶事,他要来抓她的话,定是十分困难。当然,更困难的是崇言这厮定然会想都不想的站到姜四小姐那一边,而后反手对付他。 要真对上姜四小姐和崇言这一对“凶手”,怕是所有大理寺官员的噩梦了。 正想着,属下匆匆自外头走进来,禀报道:“那对主仆有动作了!” …… 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江南道的“圣道教义”实在是让人慌了神,至少木易和喜子主仆从未想过还会有被人抢去发展“圣道教”的这一天。 主仆两个站在秦淮河畔,看金陵城街头,几乎每隔几个百姓手中都拿着一份盖了莲花印的圣道教义。两人脸色十分难看,喜子张了张嘴,正想说话,身后一阵吹拉弹唱声传来,伴随着浓重的脂粉香呛的主仆两个打了好几个喷嚏。 秦淮河上画舫里随着娇笑声传来的不是以往唱和调笑的吴侬软语的小调,而是煞有介事背诵的圣道教义。 “……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以往传唱吴侬软语小调的软和娇喝声背诵起“教义”来竟也有股别样的风情。 画舫上喝的半醉的客人纷纷抚掌叫好。 这一幕看的两人额头青筋暴起,恨不能冲上画舫把画舫上那群胡乱传唱教义和抚掌取乐的客人都杀光了事。 “如此过分……”林彦面前老实谦厚的“商人”木易此时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那老婆子好大的胆子!” 一旁的喜子脸色比木易更是难看:“当年主子就不该心慈手软放她一命!” 谁成想那个看起来蠢笨不知所云,为了套头面连给长媳下药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的老妇人居然能猜到他们的身份。 “看似蠢笨,不成想内里却是个精明的,倒也算是大智若愚。”木易沉着脸,看着目之所及的画舫之内处处皆是背诵教义的声音,面上闪过一丝阴冷之色,“原本是因着她蠢笨才留她一命,她既要做个聪明人,那便干脆送她上路好了!” …… …… “木易和喜子两主仆在秦淮河畔站了片刻之后没有回翠竹楼,而是径自徒步前往金陵城中一家杂货铺子,我等见状便照世子所言留几个人在前头等着,又拨了几个人去了杂货铺子后头的那条暗巷附近候着。” “果不其然,一盏茶的工夫过后,木易和喜子主仆便自杂货铺子后头的暗门处走了出来出了暗巷,而后又回了翠竹楼。” “我等遵循世子的吩咐,继续留人在暗巷处盯梢,又拨了两个人跟着他们回了翠竹楼。” “回翠竹楼之后,这两主仆还点了吃食,那喜子面上的神态瞧起来也没有方才那般慌张了。” “他二人这幅表情与世子所言全然吻合,我们留在暗巷里的人这才动身去暗巷里搜了搜,结果当真在暗巷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块松动的青石砖,砖后有一封信。“ “拿到信封后,我等便立时派人赶去宝陵见了姜四小姐,姜四小姐打开信封看了一遍便重新封了口交还给我们,让我们放回原处。” “一天之后,夜半子时,有个打更的便过来取了……” …… 听到这里,林彦开口打断了正在禀报的护卫,“不是一天,是两天,从那两主仆将信放入暗巷到收信是两天。” 如此一来,这木易和喜子两主仆同真正的“圣道教众”联系的方式便为他们所掌握了,那接下来……就看姜四小姐那一双妙手能不能如模仿杨衍的书信一般模仿这个叫木易的人写的书信了。 “字迹应当不难模仿,”季崇言闻言,瞥了眼林彦,顿了顿,道,“既然敢放在暗巷里,还敢几天之后才来取,那便要考虑到玩闹的孩童误打误撞抽了砖石被拿走信的情况,所以,那书信内容应当不会这般容易看懂。” 正在禀报的护卫听到这里,面露古怪之色:这季世子怎么人没去宝陵却仿佛能猜得到姜四小姐的动静一般,同那厢的姜四小姐一个样。 “姜四小姐也是这么说的,待到展了信之后,便笑道‘果然如此’,”护卫说到这里,不好意思道,“姜四小姐还给属下看了看,问属下看不看得懂,属下见信上皆是一些数字。” “……三十一,二十六,一百六十一云云的。” 这些数字哪个能看得懂?护卫当时一看便懵了 听到这里的季崇言却轻哂了一声,笑道:“她应当看懂了,否则也不会封了信交还给你了。” 这反应看的护卫更是诧异,这世子爷同姜四小姐怎的明明分隔宝陵晏城两地,却仿佛这相隔两地一夜的路程不存在一般呢? 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相距两地“交流无碍”的。 这个就是诗词里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么? “姜四小姐看完顿了片刻便摇头笑了,而后道了一句‘如此简单么’便转身抽了一本书交给属下叫属下带过来了。” 护卫说着把怀里用黄纸包裹起来的书册递了过去:那是一本老子的《道德真经》。 接过那本《道德真经》季崇言递给了林彦,林彦接过《道德真经》翻了几页,想了想,顿时了然。 虽然没有如崇言同姜四小姐那样的默契,不过听护卫说了这么多也猜得到这“圣道教”传话的方式了。 那些数字应当是自道德真经第一章第一个字开始数起所对应的字,这样传递消息的法子比起杨衍的手法来简直简单的宛如稚童,难怪姜四小姐会感慨“如此简单么”了。 至于那封信对应的内容,想来姜四小姐已经有所应对了。 …… 一连喊打喊杀了几日的姜老夫人连灌了几日的安神药之后终于沉沉睡去了。 那几个伺候在姜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也捱不住下去歇息了。 姜家别苑的西苑里难得早早入夜安静下来。 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再瞎叫叫,拨了拨炖锅里剩下的人参鸡汤,姜二夫人眼馋的同时又有些费解。 这老婆子那样大喊大叫的她可不信四丫头那脑子听不懂老婆子话里的意思! 难道四丫头还当真转了性子做起了烂好人不成? 这想法只要一想便叫人一个激灵:烂好人的四丫头,想想都叫人害怕。 不过这死丫头对有“下药杀人”嫌疑的老婆子也太好了吧!还人参鸡汤的伺候着……她都没得喝呢! 正腹诽间,顶着一脸“幽怨”气十足妆容的小雪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张又仙气又鬼气的脸看起来很是渗人,她幽幽的看向姜韶颜:“姜四小姐,我真的不用再去了吗?” 姜韶颜摇了摇头,道:“不用了,”顿了顿,不等她说话,又道,“今后也不用了。” 这话一出,小雪白的小脸立时垮了下来,眼圈一红,眼泪当即就掉了下来,而后抽抽噎噎的朝姜韶颜抱怨:“人家做的那么好,怎么不用人家了呢?” 这话尾音拖的老长,姜二夫人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想到宅子里同几个贴身护卫摘风筝的小柳绿,忍不住瞥向一旁的春妈妈:这老鸨手里训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怎么一个赛一个的“不同寻常”? 对姜二夫人质问的眼色,春妈妈翻了翻眼皮,只做未见:她楼里的姑娘自然与众不同,不然怎么在宝陵风月场里立足? “只是这个不用你,往后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一旁的姜韶颜却没有什么不适感,甚至还安抚了一番小雪白,道,“往后不用扮精怪了,可以扮人了。” 这话倒是一句实话,小雪白这张浓淡皆宜的脸打从一开始在集市上遇见她便看上了。 “好了,先吃饭吧!”安抚完小雪白,姜韶颜说道。 香梨此时已经把找铁匠师傅专门订做的烤炭盆摆好了。 大冬天的围着炭火烤肉吃,倒也有几分意境。 特别定制的圆形大炭盆就摆放在东苑的院子里,众人围着炭盆,将手里用铁签子串起来的肉块、菌子、菜蔬、瓜果等架在炭盆上,自给自足。 这情形……真是莫名的热闹又诡异。 姜二夫人咬了口烤熟的羊肉,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向那厢喝了些酒已经半醉了的方知慧,眼下这女霸王正朝着四丫头撒娇,还怪吓人的!姜二夫人打了个哆嗦,看向围着炭盆烤肉的众人。 大晚上的围着炭盆烤肉这种事当然不是不可以,大周有些好食这一口的权贵之家有的一个月都要吃上好几回呢! 只不过,看着环绕炭盆一圈的人,香梨和小午这种四丫头身边的老人就不说了,往旁边数是方家女霸王和她那秃瓢小白脸,再接下来是放高利的钱三、开花月楼的春妈妈、吃素的小雪白还有就是自己了。 这一圈就没个善人,而且在她“投诚”四丫头前,这里头可没一个是同她关系好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被邀来同他们一道大晚上的烤肉吃的,可同这群人一起烤肉吃,即便肉再好吃,也总让她心头发慌。总觉得眼前这群人下一刻就会停下手里的动作朝她一拥而上揍上来的感觉。 几串肉吃下来,吃的战战兢兢。 那厢喝酒喝的半醉的方家二小姐正在兴头上,拿半醉的眼神扫了一眼正在吃肉的吃肉、吃素的吃素的众人,蓦地,目光一顿,竟落到了她的头上。 “你!起来!”喝醉酒的方家女霸王点到了她,姜二夫人抓着手里的肉串身子一抖。 那厢的方知慧拎起手里满上的酒盏起身,踉跄了两步,拒绝了烟花周的搀扶,径自走到姜二夫人身边,晃着手里的酒盏,冷笑的盯着她道:“老娘看你不顺眼许久了!我们姜四哪里得罪你了?以前为什么要欺负我们姜四?” 这是准备喝醉酒了同她翻旧账了。就知道这女霸王无缘无故跑到自己面前来不会做什么好事,是来问罪的。 姜二夫人吞了口唾沫,看着喝的醉醺醺的方知慧,清醒的提醒她:“看不顺眼四丫头的又不止我一个,你以前也看她不顺眼的,还当街拦路让车夫撞她的马车呢!” 这提醒……半醉的方知慧怔住了。 察觉到炭盆周围朝自己望来的“敌我不明”的目光,姜二夫人猛地站了起来,没有管方知慧,目光又落到了钱三身上:“你一开始也打的想搜刮四丫头拿好处的主意,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既然都得罪了,干脆得罪个狠好了!姜二夫人一把夺过方知慧手里的酒壶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借着酒胆又指向钱三身旁的春妈妈道:“你一开始也想闹事,明知道四丫头出手布的局,还想让瘌痢头假死变真死!” 说完春妈妈,不看春妈妈脸上的反应,姜二夫人又指向一旁吃素的小雪白道:“还有你,不要以为哭哭啼啼装可怜就行了,最开始见我们四丫头的时候不还插手骂我们四丫头吃肉,是大恶人?” 说她得罪四丫头?对,她是得罪了!可周围这群人谁没得罪过四丫头?不过都是被四丫头收拾服帖了才乖乖听话的。 烈马还需人训呢,她眼下被驯服贴了改过自新了行不行? 一席话说的在场众人鸦雀无声:看这姜二夫人不顺眼,可这话居然……还挺有道理的。 虽然眼下他们都觉得姜四小姐最好了,可一开始好似都是不喜欢姜四小姐的,只是到如今……却,似乎都被“招安”了。 这是为什么? 能有为什么?香梨得意的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烤肉串,道:“因为我们小姐是才女啊!” 才女嘛,有什么奇怪的? 正常才女哪会这样的?钱三翻了翻眼皮,正想开口,却在此时听西苑的方向一声巨响。 坐在凳子手里还在为方知慧要吃的烤肉刷酱料的烟花周当即一个哆嗦:他的火药发动了! 哦,险些忘了,一开始指着姜四小姐骂她奸诈的自己也是被招安的一员。 “走!”将手里吃到一半的烤串塞回香梨手里,女孩子摸出脚下的用竹筒做的弓弩,道:“去看看!” 鱼上钩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抓刺客(5K+) 不过吃了几串烤肉的工夫,安静的西苑里已是一片狼藉。 火炮的余威还在接连不断的发出巨响,时不时震得院墙剧烈摇晃,坍塌下来。 伴随着耳畔“嘭嘭”巨响一同而来的还有漫天绽开的烟花,不大的西苑上方亮如白昼。 这么大的阵仗,火炮炸开还带烟花绽放的,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哪位的手笔。 “哦,还挺好看的嘛!”喝的半醉的方知慧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偏头看向搀扶着她的烟花周,嬉笑道,“你干的?专门放给我看的?还挺会这一套的嘛!不错不错,就是声响有点大,吵的人耳朵疼。不过我可以在耳朵里塞个棉花,往后你若喜欢天天放也成!” 还天天放!烟花周抽了抽嘴角:先前不小心烧了杨家别苑的竹子他是真的不小心,今儿却当真是故意的。不说钱不钱的事,这么危险的东西是闹着玩的吗? 加了量的“烟花”威力惊人,没看到整座西苑已经坍塌了大半? 又一朵烟花自半空中炸开,方知慧高兴的抚掌叫好:“好看好看……” 随着她“好看”的叫唱声,几个蒙面的黑衣人从火光中冲了出来。 “我的姑奶奶哟!”烟花周骇了一跳,连忙抓着还在叫跳“好看”的方知慧闪到了一旁,众人也吓的纷纷跑向两旁避让。 毕竟做坏事,咳咳,哦不,是为姜四小姐办事他们虽然厉害,可这种“动手动脚”的活却是不适合他们的。 没看见连一向自诩大丫鬟的香梨都跑到一边躲起来了吗? 不过做主子的姜韶颜却没有避让,而是抬手拿起手里那只用竹筒做的弓弩,对着过来的几个黑衣人眯起了眼。 正在叫跳的方知慧看的顿时兴奋了起来,指着拿着弓弩的姜韶颜大叫道:“哈哈哈,我知道这个,中秋……” 话未说完,弓弩之中几支弓箭便在一瞬间发了出去,踉踉跄跄前行的蒙面黑衣刺客正要避让开来,腿脚却蓦地一软,一股没来由的疲倦感突地涌上了心头。 是谁下了药?黑衣人神情大骇,只是此时才发觉却早已经晚了,几支羽箭已近至刺客近前,“噗”地一声,羽箭入肉的声音让刺客吃痛的闷哼了一声,有刺客当机立断顺手要拔掉射入臂弯的羽箭,只是才一拉,便痛的发出了一声惨叫。 “不能拔,箭头有倒刺!”拔箭的刺客痛呼中不忘提醒众人,恨恨地看了眼十步开外举着弩箭正对着自己的女孩子,一众刺客后退了两步,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咬牙道:“走!” 大意了!原本以为一个小小的姜家别苑就是尽数的护卫加起来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入姜家别苑杀人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却不成想,这小小的院子里头居然设了这么多的埋伏。 火炮、迷药、箭弩,就连那大智若愚的老妇人都没找到,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过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撤了再说! 姜韶颜只见那一众刺客自怀里摸出一颗药丸塞入口中,原本耷拉的眼皮立时恢复了几分神采,只是露在面巾外的脸色却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这什么圣道教果然有人传承到了陈先的医术,迷药什么的当然留不住他们!姜韶颜向后退了一步,唤了一声“小午”。 几个服了秘药清醒过来的护卫正要离开,从姜家别苑四角的斜刺里去猛地横刀飞出了十几个护卫们。 不比寻常的家宅护卫,这些埋伏在暗处的护卫们身手相当了得。 甫一露面,双方便立时动了手。 “叮叮当当”的兵器交击声让饶是半醉的方知慧都一个激灵,酒意瞬间清醒了一大半,看着眼前兵器交错,刀刃的寒光自眼前闪过,耳畔还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噗”地兵刃入肉的声音。 血花飞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方知慧吓的目瞪口呆,惊呼了一声“妈呀”,而后迅速被一旁的烟花周捂住了嘴巴,朝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被捂嘴的方知慧眨了眨眼,茫然的看了烟花周片刻之后回过神来,郑重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让烟花周赶紧放开她。 烟花周这才收了手,指向假山外头,小声道:“姜四小姐设了局在抓人呢!” 方知慧听的紧张的吞了口唾沫,声音中却是压不住的激动:“这么刺激的吗?真的动手啊,还流血了呢!” 她也是有护卫的,有人闹事的话也会让人动手打一顿给点颜色瞧瞧什么的。可这样真刀真枪的硬拼还是头一回看到呢! 挪了挪身子,察觉到身旁挤挤攘攘的人,方知慧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钱三、春妈妈、小雪白、姜二夫人甚至香梨都在,唯独原本该一眼就能看到的姜四不在。 方知慧吓得一个激灵,连忙问烟花周:“姜四呢!” 她是不懂什么刀啊枪啊动武的,不过这外头正在动手的那些人一看就是会武功的,没看到上蹿下跳的毫不费力么?连小午也在里头动手呢!身上还溅上了血,不过瞧着他灵活的样子,应当不是他的。 烟花周努了努嘴,指向她的身后,方知慧这才转过头去,见自己正在找的姜四就站在离他们这里的假山外不远处,同他们缩成一团躲避不同的是,姜四这个胆子大的居然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只竹筒削制的箭弩,身后腰间还挂了一一袋箭囊,此时正在往箭弩里装羽箭。 这动作……一瞧便知道她想干什么。 方知慧抽了抽嘴角:不愧是她看中的姜四,果然与旁人不大一样。 “这箭弩厉害着呢!”看到这竹筒箭弩,就让她想起了中秋去姑苏看烟花大会那一次,姜四带着竹筒进姑苏城做“竹筒饭”的情形,而后杨家别苑失火,烟花周这个倒霉蛋子就被抓进去了。 一想至此,方知慧便下意识的瞥了眼烟花周,眼里不由自主的带了几分同情。 这眼神看的烟花周脑中蓦地一个激灵,闪过了方才方知慧叫跳时说的话,于是开口问她:“方才你喊中秋什么的做什么?” 自打中秋烟花大会出了事,他从好端端经营烟花铺子的良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之后,对“中秋”两个字,他便分外敏感。 这姑奶奶酒后嘴巴不把门的,方才指着姜四小姐手里的箭弩这般兴奋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给他一种不好的预感。 方知慧:“……” 中秋啊!中秋要不是你那烟花帮了忙,姜四指不定会亲自去烧杨家别苑的。 看着倒霉催的烟花周,方知慧拍了拍烟花周的肩膀,“嘘”了一声指向那厢装好箭弩,不急不缓的调试箭弩的姜韶颜,道:“我们姜四厉害吧!还会自己做这个呢!” 嗯,太厉害了!会下药会做箭弩看似良民的姜四小姐!烟花周目光从正在认真调试箭弩的姜韶颜身上移开,落到了不远处正兵刀相见的刺客和护卫身上。 那方兵器交击,看得人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这方却依旧不急不缓。 一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绷紧了弦,一方却依旧闲适淡然的调试着箭弩。 这哪像个正常的良民?正常的良民是像他们这样的。烟花周腹诽着瞥了眼身后挤挤攘攘的众人,心道。 那厢看着像良民的姜四小姐似是总算调试好了箭弩,抬起了手里的箭弩,对上正在兵器交击动手的众人。 不管是护卫还是刺客,此刻面对的对手都相当棘手,没有一个人分的出心来管这位“良民”。 姜韶颜抬起箭弩,看向了场中一个手上挂了彩的护卫,抬起箭弩对着那护卫对了片刻之后,蓦地移开,移向他的身旁空隙处。 扣动了箭弩上的机关,“咻”地一声,羽箭出弩,护卫对面那个扬刀直击面门的刺客瞬间中箭倒地。 方知慧和烟花周等人看的目瞪口呆。 居然真敢动手? 突然没了对手的挂彩护卫也是一愣,抬头看向正紧抿着唇静静的看向这边的姜韶颜,朝她点了点头,转头挥刀去别处帮忙了。 那厢正在敌对的刺客和护卫依旧情势紧张,不过伴随着“咻”地一声,羽箭出弩,刺客倒了下去。 “咻”地一声,又是一个。 再来一下,又是一个。 “好!”方知慧看的眼睛发亮,忍不住想要抚掌叫好,好在被身旁的烟花周及时拉住了。 这丫头也真是太疯了,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居然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好? “你当在看戏啊!”烟花周白了她一眼,嘀咕道。 “看戏也没有这般精彩的!”方知慧激动地拿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烟花周,“看我们姜四多厉害呢!” 羽箭一下接一下的出弩,箭无虚发,每一箭都在收割着刺客的性命。 这般护卫和刺客互相纠缠,一个不慎便极有可能收割到护卫的性命,可她每一下都没有意外。 烟花周看向姜韶颜,眼神微妙:这位姜四小姐确实不会武功,可她的危险却不会逊于任何一个武艺还不错的护卫。 擅长各式各样的毒药足以让近她身之人不知不觉的中了招,而远处,这等情况之下依旧能做到箭无虚发,一击必中,这要是放在战场上……烟花周觉得这位必然也是个百步穿杨的好手。 倒在她箭弩下的敌人怕是放到军中应当也能排的上号。 …… “没有绝顶厉害的武艺也能杀人!”羽箭发出,又一个刺客应声倒地。 昔年的江小姐放下手里那巴掌大的弓弩,爱不释手的把玩着,前头五十步开外的箭靶靶心上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羽箭。 倒不是不想试百步,而是这巴掌大的弓弩射程只有五十步之远。 看着被女孩子拿在手里把玩的弓弩,赵小将军有些头疼的扶了扶额,叹道:“这般危险的东西是用来防身的,你仔细些莫伤了自己。” 女孩子随口“嗯”了一声,似是听进去了,可开口说出的话却与这一声“嗯”背道而驰:“我懂。两面开锋的兵刃在没有完全的能力掌控之前莫说伤到旁人了,反而极有可能伤到自己。等我拿起它来,那定是已经掌控住它了。” 女孩子一双纤细的仿佛不沾阳春水的手指灵活的扣动着手里的弓弩,最后一箭射出,远处的箭靶靶心之上不无意外的再次添了一箭。 这般箭无虚发的本事……立在一旁的赵家军武教头看了也忍不住感慨:“江小姐若是个男子,想必上了战场也能挣来不少军功的。” 战场之上有需要近身动手的兵将同样也需要隐在后头,百步穿杨一击致命的好手。 这江小姐手稳眼厉可说天生的好手,只是到底力道之上弱了些。否则拿起军中的重弩,倒在重弩之下的敌兵定然数不胜数。 武教头看得懂的事,女孩子当然也知晓,闻言只顿了顿,道:“那就做个不消花费太大力气的箭弩好了。” 武将头:“……没有。” 箭弩乃重器,铁器为皮壳,想也不会轻到哪里去。更何况箭弩射的准没有用,还要力道,擦破表皮能伤到谁? 女孩子想了想,道:“我可以在箭头之上涂药。” 武教头:“……” 这个回答还当真叫人哑口无言,不过…… 一旁的赵小将军闻言连忙摇了摇头,道:“涂药非君子所为,不可以这么做的。” 哦!女孩子听罢点了点头,却不以为然道:“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可以涂么?” 这……没成想江小姐这般瞧着美丽柔弱的女孩子居然这么难缠! 武教头和赵小将军对视了一眼,无奈叹道:“你喜欢便涂吧!左右你是女子,也不上战场,伤不了什么人的。” 走神也不过一瞬而已,姜韶颜抿唇莞尔,眼底却是一片清明,手中箭弩再次扣动,箭无虚发,又一个刺客倒了下去。 一旁看她一箭一箭收割刺客生命的方知慧忍不住尖叫的道了一声“好!” 明明只是在姜家别苑西苑这巴掌大的院子里,可这一箭又一箭脱手的箭弩羽箭却莫名地让人有了几分战场厮杀的味道。 看着胖乎乎的似个糯米团子似的女孩子此时站在那里,明明是有些滑稽的模样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十分危险。 前方不远处正同护卫兵器交击的刺客哪一个不是武艺了得的好手?可纵观全场,她手下倒下的人无疑是最多的。 随着两个护卫一拥而上擒获了最后一个刺客,女孩子收了手里的箭弩。 “四小姐!”小午反手将佩刀插回刀鞘,来不及擦拭脸上溅到的血迹便走了过来,施礼禀报道,“人都抓住了!” 女孩子点了点头,带着小午上前,为首正在绑人的绝影见状便将手里的刺客交给身边人走过来抄手向她施了一礼,郑重道:“多谢姜四小姐出手相助!” 一虽然抓这什么圣道教刺客是主子和姜四小姐一起要做的事,可抓刺客这种事其实并不消姜四小姐亲自出手的。 可没成想到最后放倒刺客最多的居然是一点武艺都不会的姜四小姐。 主子果然是主子:原是看中了一个女中木兰般的巾帼,厉害啊! 姜韶颜朝他笑着道了声“应该的”之后便道:“绝影小哥,替我带句话给世子,告诉他接下来抓捕圣道教余孽的事就交给他了!” “姜四小姐放心!”绝影闻言朝她肃了肃手,转身清点了一番抓起来的刺客,便把人带走复命了。 待到绝影离开之后,姜韶颜才提步向还未被火炮与刺客波及到的屋中走去。 方知慧在原地怔了怔,看着相继跟上女孩子的背影,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倒是险些忘了,那个姜老夫人还在屋子里呢!” 说话的工夫姜二夫人早已经越过她快步跟上了姜韶颜,待跟着走入屋中,看姜韶颜伸手从床下把趴在下头的姜老夫人一把拖出来时,姜二夫人心情复杂难明。 四丫头这力气还挺大的啊!还有……方才看她站在那里拿着箭弩把刺客放倒,姜二夫人一个激灵,额头上莫名的浮出了不少冷汗:还好她机灵,投诚投的快,这四丫头可比她那熊样的二叔吓人多了。 被姜韶颜一手拖出来的姜老夫人此时狼狈的厉害,前两日还能叫嚣着“打死人”的老夫人此时吓的整个人都蜷缩在了一起,好似被人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抖着身子喃喃。 “老夫人?”女孩子清冷的声音让正喃喃瑟缩的姜老夫人一个激灵,立时发出了一声尖叫,高喊出声:“不是!不是我干的!“ “我没有下毒药,那药没毒!” “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圣道教!”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 看姜老夫人蓬头垢面的抓着头发不住的尖叫,原本半白的头发似乎不过短短几日的工夫就已经白了大半。 看这头发花白的老婆子瑟缩不住发抖的样子饶是姜二夫人也忍不住摇头啧了啧嘴:即便讨厌这老婆子,却也不得不说此时的老婆子看起来实在是可怜的很了。 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得益于姜老夫人歇斯底里的“交待”,大家大体也弄清楚怎么回事了。 “小姐,要不要报官?”香梨问道。在江南道这些时日的周转,已经让香梨养成了有问题就报官的习惯了。 姜韶颜看了正在喊叫的姜老夫人片刻,摇头道:“把她带回京让我爹处置吧!” 原主虽是姜大夫人所出,可到底打从出生起就没见过姜大夫人,要论感情,是远不如姜兆这个爹的。 更何况一方姜老夫人是姜兆的母亲,另一方是他思念多年的夫人,能处理这件事的除了姜兆不作他想。 而眼下,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木易和喜子等人的事交给了季崇言,那么姑苏杨家大宅里,那位深藏后宅的大丽便要由她亲手拉出来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局起(6K+) 十一日。 自飞鸽传书去往京城到衍儿收到信派人百里加急送回来最快需要十一日的工夫。 前来送信的驿站小吏确实是熟悉的金陵府驿站小吏,信封上是熟悉的封蜡方式,一路途径关中、洛阳等大驿站时也留下了驿站的印戳。关中这些时日正落大雪,所以这些印戳中关中道那个印戳看起来还有几分受潮晕开的迹象。 认真看了片刻,似乎她能想到的一切细节之处都能对上,杨老夫人心头大安,打开信封,数了数里头的五字短句和七言短句更是将一颗心彻底落了地。 不会错的,这就是衍儿亲手写的信,衍儿亲自想出来的传信方式怎么可能被旁人察觉? 确定了这封信确实出自杨衍之后,杨老夫人才开始看起信来。 越看紧蹙的眉头便越发舒展开来。 不会错的,就是衍儿的信!衍儿先问了问她近些时日的身体近况,还特意问了问她的头疼好些了没有。 头疼……即便此时头并不疼,杨老夫人却还是抬手揉了揉眉心,偏头看了眼放在身边的匣子,眼里闪过一丝厉色。 而后便是衍儿对她的答复了。 他人在长安不知后宅近况,倒是不知道大丽如此放肆了。这是自然的,想衍儿还在家中时,大丽在她面前自然装的乖觉,衍儿到底是衍儿,虽说信中语气还算持重,可话里的意思她看得出来,算是默许她教训大丽的动作了。 不过也道考虑到仙芝这个孩子,让她拿捏一些分寸。 这自然不消衍儿说,她懂的。 杨老夫人重复看了好几遍,才将信收了起来,而后唤了声“秀儿”。 在外头等候的秀儿这才推门入屋,刚来得及施礼唤了句“老夫人”,杨老夫人便道:“去同大丽说,过几日我二人要再去见一见春妈妈。” 头上开始隐隐作痛了,不先解决了这个隐患,怎么放的开手对付这狐狸精? …… “那个杨老夫人约在三日后,地点还是祥缘寺后的民宅里。”春妈妈顶着一头厚重的妆容,在小雪白“不好看”的嘀咕声中,道了一句“你懂个什么”,而后接着对正在收拾脂粉罐子的姜韶颜讨好的笑道:“姜四小姐,你要不要……” 不等她说完,女孩子便点头道:“一下子便把解药给她不好,不过要先给杨老夫人一些盼头,你身上的‘毒’也要好些才是。” 这话听的春妈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姜四小姐那一双手还当真是灵巧的过分了,修补玉石雕刻、下药点妆甚至还能自己做箭弩射箭什么的都厉害的紧。 这一次自己面上的妆容就比先前那妆容略略好了些,不过还是能看出几分“余毒”的痕迹的。 “另外杨老夫人应当收到杨大人的回信了,想是准备要开始收拾大丽了,”姜韶颜说着对春妈妈,道,“她这一次见你态度应当会比上一次见你时好上不少。” 是吗?春妈妈表示怀疑。 女孩子看了她一眼,道:“她缺人。” 春妈妈:“……”原来是这个缘故,险些忘了这杨老夫人虽然也同大丽不对付,算是敌人的敌人,可到底也算不上朋友,毕竟也是个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吝啬角色。 “不仅需要你在外头跑,也需要内宅里的人。”女孩子说着目光闪了闪,道,“能遇到这等在杨家安插人手的机会并不多见,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春妈妈:“……” 她可没漏掉姜四小姐口中的话,姜四小姐说的是“我们”,她就说嘛,便是姜四小姐再厉害,这些时日一直同他们在一起,怎么个安排人手法? 平心而论,面前这位姜四小姐虽然年纪不大,可这心智手段她这么多年还当真未看到过第二个。 不过,能跟得上这位姜四小姐,帮着她一起安排人手的想来也不是一般人吧! …… …… 晏城衙门的大牢里都快人满为患了。 作为行刺晏城县令的重犯,周方本该被安排在最里间重点看护的大牢里的,此时却也被迫挪到了外头的普通牢房。 看着一夜之间提进来的十几个犯人,周方有些诧异,尤其是看到这些人个个身形健壮的似是练家子,且一进来就被关进了最初关押他的石牢时,周方恍然这些应当是重犯了。 不过这更令人不解了,眼下的晏城还有比他罪责更重的犯人么?而且一下子还关进来那么多……呃,真不知是林少卿和季世子两位在抓犯人之上天赋异禀,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一夜之间多了十几个重犯,光是一个一个提审就要好几日的工夫了。 林彦看着那厢手下抓人效果显著的季崇言,此时正背对着他对着一个人牙子模样的老人交待着。 “莫用多管,到时候只管把人带进去就成了,那里头有人会帮着接应,选中我们的人。” 老人点头称是,虽是面上不显,心中诧异却是更甚:也不知道这位世子爷是如何把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进杨家后宅的,而且瞧着安排进去的人说话还挺有份量的,居然还能帮着接应甚至直接挑选他们的人。难道是杨家的管事又或者什么特别有牌面的嬷嬷不成? 不过这些事虽心里好奇的紧,可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老人还是懂的,应声之后便退了下去。 老人面上的古怪之色自然没有被林彦遗落,他啧了啧嘴,待到老人退下之后,才看着季崇言,神情古怪的说道:“崇言,你说的里头帮着接应选中我们的人该不会是……” “杨老夫人啊!”季崇言倒是没有瞒着林彦的意思,脱口而出,再开口时,语气中多了几分莫名的得色,“姜四小姐会安排好的,你放心就是了!” 林彦:“……” 崇言这位一眼相中的“冰肌玉骨、步步生莲”确实……叫人放心的紧,至少至此为止,但凡配合他们的事还从来没有掉过链子。 不过连杨老夫人都能安排,这位姜四小姐还真是……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交待完了人牙子,季崇言看向林彦:“怎么样?开始提审了吗?” 还没有!林彦摇了摇头,顿了顿,对季崇言道:“虽是还没有审问他们,不过在查了木易和喜子那对主仆传讯的杂货铺子之后,倒是有了些发现。” 那不起眼的杂货铺子的主人叫做王虎,土生土长的金陵人士,素日里小本经营也算老实本分,四邻街坊间口碑不错。 “这个王虎有个堂兄叫王卢,在九龙岭上的瑞元观出家做道士,听说很得观主看重,不无意外的话应当就是瑞元观下一任的观主。 九龙岭或许在风水大师们的口中是个风水绝佳之地,可上头除了山间的猎户之外,并无旁人居住。 “论理说江南道这一代富庶,富人不少,九龙岭这么好的风水,想去沾沾好风水的光的富户应当不少,可九龙岭上时至如今却依旧没什么富人久居,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林彦问道。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掀了掀眼皮,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地势陡峭,真要让富人入住的话,在造宅子前,光开山挖岭花去的钱财早不止几个宅子的钱了,这是其一;其二是九龙岭除了陈让所谓风水不错之说,其山景平平无奇,并没有尤为出彩的地方,便是花了这个钱,后头没有游人出来踏足,这笔钱财定是要亏的……” 富户富户,没脑子的富户必然是少数,大多数富户还是要算上一笔账的,这显然不大合算,除了钱多的没处使去的,大概不会做这赔本买卖。 “其三便是上头那些清修的道观不少,不太欢迎富人上来造宅影响他们清修。” “我找附近的百姓打听过,说这些道观里的道士不是寻常道士,而是当真有几分本事的,有通医的,有擅毒的,还有武艺了得,据闻在江湖之上都小有名气的。” 这些道士虽然不是那些山匪一般有占山为王的说法,可这样“不好惹”的道士,一般富户确实不喜欢招惹。 “通医擅毒武艺了得?”季崇言开口,瞥了眼林彦,“岂不是同那个陈先一个样?” 崇言果然还是那个崇言,一开口便点到了要处!林彦点头,看向他开口道:“或者可以说同陈让、陈先二人的师门一个样,都是这样能人辈出的道观。” 百年前那两位就是出自这样的道观。 如今九龙岭上的道观同样如此,这会是巧合吗? 季崇言把玩着手里的苹果,咬了一口道:“我不信巧合。” 是不是真的巧合,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多年的好友,林彦当然听出了季崇言话里的意思,只是……林彦犹豫了一刻,还是开口道:“九龙岭上的几座道观据说关系不错,素日里道观之间也是时常往来的,真要对其中一个道观动手,那么剩余道观里的道士怕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旁的先不说,单说这个瑞元观现在的观主就是个厉害人物,听说素日里喜欢养些小东西,寻常人,甚至道观里的徒弟什么的都不敢靠近他。”林彦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季崇言,“崇言,毒这等东西防不胜防,不如先寻个也略通此道的陪同前往的好。” 说罢这些,林彦语气间不由多了几分失望,叹道:“那慧觉禅师虽说治不了柴嬷嬷,可此时倒是当真可以请他帮忙了。” 只不过似慧觉禅师这等游僧今儿在江南道时还能找到人影,改明儿去了别处想找人那就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无妨,我有人选。”对此,季崇言倒是依旧不急不缓,笑了笑,道,“我可以过几日同姜四小姐一起去瑞元观。” 林彦:“……” 这两人来往的还挺勤快的嘛!这一刻的林彦难得的同方知慧生出了相同的感慨,又听季崇言顿了下,接着说道,“我可以去信问问姜四小姐,她应该略懂这些的,自会保护我的。” 林彦:“……” 真是骄傲得意的语气!一个大男人被女子保护就那么高兴的吗? …… …… “这是什么?”看着被春妈妈拿出来的几包药,杨老夫人拧了拧眉,自己却没有接过,而是唤了声“秀儿”。 一旁的秀儿闻言连忙自春妈妈手里接过了药。 这杨老夫人还挺矫情的嘛!她手里经过的东西都不肯碰一下,是嫌弃她们这等青楼中人?春妈妈暗道着撇了撇嘴,心道:你家那个“衍儿”还娶了个这样的媳妇呢,那媳妇还替你生了个孙女呢,你难道也不碰一下? 况且论“毒”,怕是这整个江南道的青楼女子加起来都不及你家“衍儿”娶回去的那位二夫人。 也不知道她的手要是碰了杨老夫人的衣袍,这老夫人是不是要当场脱了扔了了事了。 不过……这念头也就想想而已。算了,这老夫人也就矫情些,同大丽比起来都是小毛病了,随她去吧! “这是找的余杭那里一个姓孙的大夫开的药。”春妈妈连忙说出了姜韶颜教给她的话。 姓孙的大夫?杨老夫人愣了一愣,想了片刻,似乎记起了这么号人:“元春堂那个颇有争议的孙乾?” 还真是同姜四小姐说的一点不差。不过鉴于姜四小姐之前的表现,她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姜四小姐是才女嘛,什么都不奇怪的。这可是小丫鬟香梨一向挂在嘴边的话。 不过在杨老夫人面前,春妈妈还是惊讶的捂嘴“啊”了一声,看向杨老夫人诧异道:“老夫人怎么……你如何猜到的?” 这老夫人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十分“小气”的聪明人,最不喜欢旁人比她聪明了,似大丽除却出身手段等问题,这方面更是犯了她的大忌。 虽然不喜欢这等青楼中人,不过春妈妈惊讶的表情还是极大的取悦了杨老夫人。 她斜了春妈妈一眼,发出了一声冷哼:“一惊一乍做什么?余杭姓孙的大夫一共没几个,老身当年头疼隐疾出来的时候,我家衍儿就已经为老身遍寻江南道名医了。当时这个孙乾就已经小有几分名气了,只是因着争议太大,略了过去。” 寻常人求医都是求稳的,所以会选择那些经验老道也颇有几分名望的正统大夫,却不会选择孙乾这种人。 孙乾这个人于医术之上确实有几分本事,还解决过一些麻烦的疑难病症,可与此同时,他手头出过的事也不少。 譬如治腿疾,虽然腿疾治好了,却因药下的太猛,病人剧痛之下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当场去世了。 这等事在当时闹的沸沸扬扬,病人的亲眷一气之下还将孙乾告到了官府。 奈何孙乾这人也不是个软茬子,虽然是个日常看诊的大夫,脱下衣裳来却是一身的腱子肉,养的徒弟也个个如此,论打架不在怕的,祖上又积德,钱财不缺,也不在乎那点生意,医闹的跑到他这里来还从来没讨到过好的。 那件事告到官府之后证明病人的腿疾确实好的差不多了,所以他开的药没问题,至于病人咬断自己的舌头,那是病人自己的问题,与他无关。 如此强横的态度,孙乾自然少不了走在路上被人套麻袋。奈何这位大夫着实不同寻常,是个“文武双修”的角色,武艺相当厉害,曾经一晚上放倒了十七个意图对他动手,略懂拳脚功夫的汉子。 如此“凶猛”的大夫自此一战成名,在余杭名望更响。 不过寻常人家一般也不会没事跑到孙乾的医馆来,也只有旁的医馆都不收的才会送来孙乾的医馆碰运气。 不过把人送进来时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要么治好,要么当场去世。 细数这么多年送进孙乾医馆的,救活的和忍不了当场去世的几乎五五开。 喜欢他的称他为华佗在世,不喜欢他的说他手段堪比“刽子手”,是真正的“屠夫,总之,这个孙乾在余杭名气委实“响亮”的厉害。 杨老夫人虽自诩是个与世俗不同的聪明人,可孙乾的名讳还是让她忍不住抖了抖,只是用她聪明的脑子想了想,又觉得春妈妈这个老鸨能从孙乾那里拿到方子不奇怪了。 早年她头疼隐疾起的时候就已经遍寻江南道名医了,能看出问题来的话早看出来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要知道真正身经百战的名医多是用年份和性命“喂”出来的本事,哪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就能成名医的?这二十年间起来的“名医”,衍儿当时在江南道时也有过接触的,都没什么用。 所以数来数去,还当真只有孙乾这等人才会成了“漏网之鱼”的。 不过,开这药的是孙乾,鉴于此人名声在外……杨老夫人还是有些犹豫,她要是扛不住,当场去世不久便宜那狐狸精了? 春妈妈见状,忙指着自己敷了一层厚重脂粉的脸凑到杨老夫人面前,道:“老夫人,您瞧,我吃了孙乾给的药,好了不少了呢?” 那么厚厚的脂粉谁看得清里头是什么样子的?杨老夫人翻了个白眼,不过看这老鸨的气色确实比上一次要好些了。 只是这药……杨老夫人仍然有些犹豫。 春妈妈似是早有所料,从怀里摸索出一张药方递给杨老夫人道:“孙乾开的药方在这里,说暂且只能减缓,具体要怎么治还要钻研钻研。” 杨老夫人自是不会亲自动手去接春妈妈给的药方的,开口喊了声“秀儿”,一旁的秀儿连忙伸手接了过去,而后将药方展开在杨老夫人面前。 药方上的药看起来平平无奇,且都眼熟的很,似当归、枸杞之流怎么吃都吃不坏身子的。 看到药方,杨老夫人心中大定,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应当还好。不过她却并不准备吃春妈妈送来的药,左右有方子,待她拿到方子,挑中了下人之后自找人抓药就是了。 心中打定主意,杨老夫人“嗯”了一声对秀儿道:“把药方收起来吧!” 今次春妈妈给的东西还算让她满意,是以杨老夫人咳了一声,开口对春妈妈道:“大丽的事我知晓了,近些时日她那宅子里进出了几个外人,听说是吴地一家盐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大丽自然不会放过好不容易送进去却因为“大赦天下”便立时被放出来的春妈妈,苍蝇不叮无缝蛋,不巧,春妈妈这颗蛋缝着实多了些。 就算知晓大丽要对付自己,这大丽会从哪里下手她是两眼一抹黑的,眼下杨老夫人总算是矜持的给了提示,春妈妈却仍然没有反应过来,而是张大嘴巴,一脸茫然的看向杨老夫人。 什么吴地一家盐商,她着实没什么印象啊!有钱人家的姑娘哪会送到她这里来?又不是有病! 这反应看的杨老夫人很是不满:老鸨不是聪明人她很受用,可也不知道是不干净的事做多了还是太蠢了,这么多的地提示都猜不出来? “他家有个小女儿,自幼长的很是美丽可爱,三岁那年元宵灯会的时候同人走丢了,”杨老夫人看着一脸“蠢笨”像的春妈妈心里有些恼火,“你那青楼里有没有接过这么个人?” 春妈妈:“……”这她哪儿知道?三岁的娃娃便是再可爱,哪个会送青楼?哭闹什么的可要烦死人了,谁还有心思做生意了?她那里接下的都是至少长到七八岁了好不好? “那盐商姓梁,你自去查吧!”到底不是事关自己的事,她也懒得多管,更何况插手太过,被大丽察觉出什么来便会打草惊蛇了。 她又不是这老鸨的娘,还要事无巨细的把她做过的好事翻出来不成? 说罢这话,杨老夫人也懒得多留了,留了一句“下次见面我再寻你”,便让秀儿搀扶着离开了。 这次依旧是祥缘寺后的民宅,却换了一家,总之不管哪一家都是以祥缘寺的钟声为号的。 待到杨老夫人离开之后,春妈妈翻了翻眼皮,走过去顺手将屋门关了,落了栓,里屋的帘子便被人掀了开来,姜韶颜等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杨老夫人给的提示太少,实在叫人听不懂。春妈妈无奈的扶了扶额,问姜韶颜:“姜四小姐,你知道这什么盐商走丢女儿的事吗?难道还能同我楼里的姑娘有关不成?” 女大十八变,三岁走丢的,便是举着画像到面前来都不定能认出来呢! 不过这话也只是个抱怨罢了!姜四小姐再未卜先知难道连这个都能知晓不成?要真知晓,那就是真的什么“紫微宫传人”了。 听到她的抱怨,女孩子只是笑了笑,轻哂道:“大丽既要对付你,定然是早清楚了那姑娘的身份,依我看来,那姑娘多半眼下就在你的花月楼里。” 至于那个姑娘到底是哪个,她已经猜到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吴地(6K+) 春妈妈看着女孩子一脸平静的表情,一时间再次噎住了:“……” 她自己这颗满身都是缝的蛋,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晓,姜四小姐居然已经知晓了? 这太史局不立个女官的位置给姜四小姐真是浪费人才了。 “我会亲自去一趟吴地确认一番,此事……”女孩子略略犹豫了片刻之后,瞥了她一眼,扶了扶额,似是有些无奈道,“算了,你同我一起去吧!免得你做过什么事我不知道,坏了计划。” 春妈妈:“……”原来也不是邪门到什么都知道的,到底还是有不知道的事情的,至少她曾经做过的缺德事,姜四小姐也不能完全知晓。 “至于杨老夫人那里,待安排进了人手,杨老夫人自会对大丽动手,我们只消‘帮一帮’杨老夫人就好了。”女孩子认真的说道。 真是好个“帮一帮”,待往后这“聪明人”杨老夫人若是知道了这等事,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大概会是“感激涕零”吧! …… 吴地在江南道不算大城,却自古以来都算是富庶之地,鱼米产出皆十分丰饶。 距离姑苏更是近的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工夫便能到吴地。 离得如此之近的吴地和姑苏两地风俗自然不会相差很大,比起姑苏,吴地的百姓显得更为闲适。 街头到处可见三三两两闲聊的百姓,街边食肆里贩卖的小食也大多偏甜,甜腻的空气中似乎都带了几分齁甜感。 这样甜甜的味道最受香梨的喜欢了,进城之后,入目所见的小食皆买了一份,放在马车里的小食箱子里在路上吃。 这般爱吃……春妈妈抽了抽嘴角,看着小丫鬟一张肉嘟嘟的脸,忍不住瞥向一旁的姜韶颜。 做主子的见状只笑了笑,倒是没有对小丫鬟花钱什么的有所指摘,叮嘱了小丫鬟一句:“莫要太过贪食,一下子吃太多对身子不好。” 小丫鬟闻言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嗯,小姐,那我慢点吃!” 在姜家别苑里对付刺客毫不手软,手里箭弩射杀了多少刺客的女孩子对待身边人却是出乎意料的和善。 有个这样的主子……春妈妈觉得这个叫香梨的小丫鬟当真可说是傻人有傻福了。 到吴地的时候已近午时了,一行人在街边随便找了家酒楼点了几个菜吃午食。 才尝了几口,春妈妈手里的筷子便只敢往那盘绿油油的炒菜蔬伸过去了,倒不是想随了小雪白吃素,而是这吴地的人似乎十分喜甜:十个菜有七八个菜里都要放糖。 排骨肉是甜的,豆腐干是甜的就连乌米饭里也盖了糖。 世人口味千秋,不巧的很,她就是不喜甜的那等人,是以,对吴地的吃食实在吃不惯。 “糖价也不便宜,这般个放法……”春妈妈摇了摇头,有些难以理解。 “口味不同而已。”姜韶颜淡淡的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不过看这吴地人的饮食习惯,倒更似是一个更富贵些的宝陵城了。” 也只这等自古以来皆富庶,鲜少为战火波及的小城百姓才能这么个吃法。 这是个富庶平和的江南道小城,生在吴地这样的小城里的盐商之家,那个孩子若是未被拐走,想来日子也会过的快乐而平和。 这个道理姜韶颜懂,“老练”的春妈妈自然也懂,听姜韶颜这般说起吴地似个‘富贵宝陵城’,心里头莫名地一噎,本就被满嘴的甜食塞的有些吃不下去的饭更吃不下去了。 若是没有被拐走……这等小城里的富贵小姐,想来日子会过的极好吧! 这般一想,心头莫名地有些酸楚,只是这酸楚也未持续片刻,春妈妈便回过神来了:她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眼下这般乖觉听话,不过是知晓自己飞不出姜四小姐的掌心而已。良心这等东西她自打入了这行,几时候有过了?怎么眼下竟莫名其妙的冒出来了呢? 老鸨生出良心来了,那可是要了命了……春妈妈放下手里的碗筷,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刮子:有毛病了是不是? 真要养成这等“傻”毛病,往后飞出姜四小姐的掌心之后花月楼还怎么开的下去? 正举着一块锅巴糖糕吃的高兴的香梨看着面无表情的突然给自己一耳刮子的春妈妈,一时间目瞪口呆:这……真是狠起来连自己都打啊! 姜韶颜看了一眼给自己一耳刮子的春妈妈,没有多言,只是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之后,叫酒楼的小二过来添茶。 添茶的空当塞了一块银子给小二,小二见状当即会意,乐呵呵的恭维其了姜韶颜:“这位小姐一看就是个富贵人,”这倒是大实话,这位珠圆玉润的面相确实富贵的很,“不知小姐有什么想问的?” “问问你这里的盐商,”女孩子没有拐弯抹角,开口便道,“曾经走丢过一个女儿的盐商。” 吴地是个宝陵一般的小城,巴掌大的小城里有什么事,四邻街坊几乎都知道,更别提城中酒楼这等地方里头日常迎客送客的伙计了。 是以这话一出,伙计当即猛地一拍脑袋,开口道:“小姐说的是梁员外家的小女儿吧!” 梁家贩盐富庶,一举一动都能引得吴地百姓的议论。 “那梁员外自己长的是真不行,精瘦的跟个猴似的,”这位富庶的盐商并不是什么大善人,在吴地当地口碑平平,寻常百姓对其并不喜欢,评价起这个人来也格外的不给面子,“奈何有钱,娶的夫人小妾皆极为貌美,尤其是那位已经去世的梁夫人,是真真美的跟个仙女似的。” 众人认真的听着,没有打断伙计的话,纵使审美这种东西有偏好,不过能被评价为“美的跟仙女似的”,想来至少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个美人了。 “那位梁夫人为梁员外生了一子一女,这长子长相跟梁员外简直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跟个猴似的;倒是那女儿,随了梁夫人,还未被拐走前,跟个画里头的娃娃似的珠圆玉润、玲珑可爱的紧。” “梁员外自己长的不行,这眼睛却没毛病,对这个长的跟夫人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女儿也是挺疼的,不止他疼,这做兄长的梁家大公子也疼这妹子,那时候不少人都看到过这梁大公子抱着妹子跑出来买小食,喜欢的抱着不肯撒手呢!” 在梁家这等父兄做主的家里头,被父兄疼爱有加,想也知道若是这个梁家小姐没有被拐走往后的日子该如何受宠。 “那梁家小姐长到三岁时虽说还小,瞧那相貌却已经隐隐有几分美人胚子的味道了,结果那年元宵的时候,带梁家小姐出去的下人不过去如个厕的工夫,那梁家小姐就被帮着照看梁家小姐的‘好心人’给拐走了。” “咱们吴地这地方鲜少发生过这样的事的,事情发生之后,一时间人人自危,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有帮着打听寻找的,可那拐子就是没人看见过……” 话未说完,就听春妈妈哼了一声,道:“你们这地方当真是安逸久了,鲜少发生什么事,心都养的这般大的么?以至于都敢把三岁的女童交给陌生人来看管了。” 吴地这种巴掌大、风气又不错可说路不拾遗的小城便容易如此,邻与邻之间都没有防备的。这等情况之下造成的后果便是要么不出事,要出事便是大事。 “当时梁家整整大半年的工夫灯火通明,找不到人,那貌美的梁夫人因此积郁成疾,三年之后便过世了。” “不过梁家虽素日里口碑不如何,从不施粥布善什么的,还有些小气,可在这件事上倒是表现的尚可,至少没有发卖了下人什么的,连那个如厕的下人也只罚了半年的例银,还留在梁家做事。是以此事上梁家也算可以了。”伙计感慨道。 姜韶颜闻言若有所思。 伙计又说了一些梁家的旧事,无外乎精明做生意不肯轻易让步什么的,见女孩子没有太大的反应,想了想实在无话可说了,正要准备离开,听外头忽地响起了一阵嘈杂声。伙计本能的把头探出窗外看了一眼,立时激动的回头对姜韶颜道:“巧的很,梁大公子回城了!” 哦?是那位自幼疼爱幼妹的梁大公子么? 姜韶颜起身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楼下的吴地大街上一行带着马车拉货商队的人正往这里过来,为首的那个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上,一身锦绣华袍很是富贵,不过那模样却是精瘦,相貌立体的甚至有些尖锐,这模样……确实只一眼便让人想到了伙计方才所言的“瘦的跟个猴”似的。 不知是不是连日奔波疲惫,那梁大公子耷拉着眼皮,神情疲倦,眼下还有些发青,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骑在高头大马上时不时的往街道两边的百姓身上扫去,眼底带着几分冷意和精明。 姜韶颜一行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打量着这梁大公子一行人离去,待到梁大公子离开之后,春妈妈才拿着签子剔了剔牙,道:“就他这样的,他那妹子当真会长的很好看?” 伙计闻言倒是不觉意外,拍了拍胸脯保证道:“这自是真的,毕竟那早早去世的梁夫人是个美人呢!” 只是这兄妹两个投胎本事截然相反,一个随了爹,一个随了娘而已。 这话……着实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毕竟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见啃着糖糕的香梨正向自己和伙计看来,春妈妈一时有些下不来台,动了动唇,嘀咕道:“看这梁公子,谁能想到他妹子会是个美人?不提他的身份,我还当他是来……呃,去花月楼的嫖客呢!” 花月楼是什么,他们民风淳朴的吴地百姓可不懂。伙计摸了摸鼻子,心道,不过“嫖客”这两个字还是懂的。 这梁大公子虽然不是嫖客却也确实不管长相还是性子都随了他爹。 “这梁大公子后院的小妾和暖床丫鬟可有好几院子呢!”伙计说道,“虽然不是嫖客,却也……差不多了。” 难怪啊!原本还当他眼底发青是行商累的,原来是这么回事,跟原先的青楼常客钱三一个德性,瞧着有些虚呢!春妈妈嘀咕了几句。 又是虚又是累的,香梨有些听不懂,忍不住小声问姜韶颜:“小姐,春妈妈在说什么?奴婢不懂呢!” “你还小,不懂也不要紧。”姜韶颜摸了摸她的脑袋,笑了笑,眼底却是一阵了然。 “你还小?”这话听的春妈妈忍不住腹诽,她没记错的话,香梨这小丫鬟同姜四小姐一样如今恰巧十五岁,而且姜四小姐还比香梨要小几个月吧! 怎么轮到香梨就还小,轮到她自己就懂了呢? 才女连这个也要懂得吗? 那厢的“才女”当然不会解释这些,只是收回了目送梁大公子离去的目光之后,才转头问伙计:“梁大公子把他那几院子的美人是安置在梁家大宅还是自己的宅子?” 似梁家这等盐商大户当然不会只一座大宅,怕是单吴地便好几处宅子了。 伙计闻言当即摇了摇头,道:“不是安置在梁家大宅,梁家大宅的后院安置了梁员外自己的美人们,梁大公子在咱们吴地东面有座私宅,你们往东走,最大最气派那个就是了。他的美人都安置在那里头了!” 梁家父子做生意精明,赚得钱财也会享受,一人一个大宅享受美人恩。 当然不安置在一起除了父子两不想互相干扰之外还有别的缘故。 “梁员外偏好那等成过亲的美貌妇人、漂亮寡妇什么的,梁家大宅里头的美人多是这等身段丰饶的美妇,韵味足些,”虽说梁家的泼天富贵与他们不相干,可说上一说评价评价又不要紧,伙计将素日里同百姓们嗑瓜子闲聊听来的评价说给姜韶颜等人听,“梁大公子却不喜欢这等,他喜欢年岁小些,身段纤细的,先前有人见过梁大公子带美人们出来逛街采买珠钗首饰的,那都是一水儿十三四岁还未及笄的青涩丫头。” 这父子俩的喜好可谓截然不同。 姜韶颜听到这里,垂下眼睑,“嗯”了一声谢过了伙计。 据伙计所言,今儿是梁大公子从外地行商回来,要同梁员外对账簿,怕是要到半夜才能赶回自己的大宅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待打发了伙计之后,姜韶颜便唤来小午,在春妈妈等人疑惑的眼神中,开口道:“小午,去帮我办件事!” 小午应了一声“是”。 女孩子此时说话时就站在窗边,春妈妈看着站在窗边的女孩子,今日日头不错,眼下又是午时,日光落在女孩子的脸上,却没有了才到吴地时的温和,转为肃然和凝重。 春妈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下的姜四小姐周身仿佛凝着一股寒意一般,只一靠近便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姜韶颜是将小午唤到身边来交待的事,且说话时还压低了声音,是以春妈妈等人并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一个下午的工夫,众人没有去梁家大宅,也没有出去闲逛,哪里都没有去,只是留在客栈里喝茶吃点心。 待到将近暮食的时候,小午才匆匆而返,不同于离开时公事公办的平静神情,自窗外跳进来的小午脸上也多了几分素日里难得的肃然之色。 进来之后,他便径自走到姜韶颜身边匆匆施了一礼之后,神情凝重道:“四小姐说的一点都不错,那宅子里确实有……” 话未说完便见女孩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小午见状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四小姐,要不要报官?” 这些时日,养成有事情就报官的习惯的不止香梨一个,还有他。 只是这一次,女孩子却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这件事吴地当地的县令若是敢管早管了,此事还是需要跑一趟晏城借林少卿的身份一用的。” …… “阿嚏!”一连提审了两日刺客的林彦打了个喷嚏,裹了裹身上厚厚的狐裘,往日俊朗干净的脸上胡子茬啦的,蓬头垢面的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季崇言。 他如今这个样子,倒是不用特意换个旧裳来“衬托”崇言了。 “崇言,你往后倒是不必特意抓些犯人与我提审的!”林彦喃喃着看着季崇言,说道,“我们大理寺的政绩年年都是超标的,杀人放火的恶人只会过多,不会过少的!” 说这话时林彦眼底发青,不过同那位吴地的梁大公子不同的是,他是真的累出来的。 与他相比,抓人的那位眼下倒是精神奕奕,手里抓着一只苹果来回把玩。 自从上一回去了趟宝陵,回来之后这位世子爷便喜欢上了苹果,不是吃就是拿捏在手里玩,想也知道多半同那位姜四小姐有关。 “可有进展了?”把玩着苹果的那一位认真的问道。 林彦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倒都是所谓的圣道教中人,只是皆是打手,用处并不大。” 这个结果倒是不意外,不去一趟九龙岭,此事的进展想来不会很大。 “总是要对上的,抓走一些打手,也算削弱了他们的实力,于我等还是有益的。”季崇言说道。 林彦点了下头正要说话,的卢便自外头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只扑棱着翅膀的信鸽道:“姜四小姐来信了!” 正在把玩苹果的季崇言闻言眼睛顿时一亮,忙伸手将信鸽接了过来。 林彦见状转身准备离开:左右姜四小姐的来信应当同他没什么关系。 只是这一次,还未来得及走两步,便听身后季崇言的声音响了起来:“林彦,有个案子你接一下。” 林彦:“……” 他来江南道是为了追查夜明珠一案的,可眼下……手头旁的案子都快堆成山了! 他虽然玉面判官名声在外,遇到案子不会袖手不管,可崇言和姜四小姐如此“尽心”的为他找案子还当真不必。 到底还是顾念着多年相交之情的,季崇言说罢顿了顿,便再次开口道:“这次不消你这个玉面判官出马,你去一趟吴地,走个场就行了。左右你这两日提审案犯也累了,便当歇息歇息好了。” 林彦听的面如土色:这种歇息……真是大可不必。 只是牢骚归牢骚,既然答应了崇言,林彦还是点头允了。晏城衙门这里不能无人,是以这一次崇言没有一同前往。 临送他上马车前,崇言突然感慨道:“我倒是有些羡慕你这个玉面判官了,居然还能借着这个机会去见姜四小姐。” 林彦:“……”他可是正经人,去见姜四小姐是为了正事,不似你这位还带了“私心”的。 这般想着,林彦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密密麻麻的兵马。以往他为了办案去问崇言借人,可从来没有借到过这么多人的时候。 这一次因为姜四小姐,到底是不一样啊!林彦叹了口气,翻身上马。从晏城出发前往吴地也不过一日的功夫。 晨起出发,临近暮食的时候林彦已经带着兵马赶到吴地了。 吴地的守城护卫也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多兵马浩浩荡荡前来的,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林彦翻身下马走至近前时,才结结巴巴开口问道:“你……你……” “大理寺少卿林彦。”将腰间的腰牌交给护卫看了看之后,林彦收了腰牌,道,“本官要进城见本城县令。” 同吴有才一个样,吴地县令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碰到朝廷三品大员亲自赶来见自己这个县令的。想自己一个寻常的小城县令,又没做过什么厉害的事,怎会无缘无故引来林彦这么个三品大员的注意? 吴地县令心中又惊又喜,毕竟大理寺少卿,堂堂的玉面判官,似他们这等天高皇帝远地方的芝麻小官哪个不想看一看呢? 带着几分不解,吴地县令匆忙换了官袍自衙门里奔出来迎接,只是这等惊喜交加的心情在看到随林彦一同而来的密密麻麻的兵马时,喜瞬间不见了踪影,只剩惊恐了。 什么事需要出动这么多兵马?该不会是冲着他来的吧!他这些年有做过什么不得了的恶事么? …… 一路舟车劳顿,待到 …… 第三百七十四章 宅中(6K+) 左思右想,偷懒浑水摸鱼是有的,做恶事这种事借他十个八个胆子都不敢啊! 吴地县令心中忐忑不安,看着林彦带着兵马近前,翻身下马,向他走来。 嗯,不愧是玉面判官,比他年轻多了了!看岁数同他儿子一个年岁,只是给人的感觉却比面对儿子时吓人多了。倒也不是长相吓人,而是浑身带着冷意的气势以及他身后那密密麻麻的兵马,只一近前,就叫人莫名的生出几分惶恐之感。 “林……林少卿,下官……” “大理寺少卿林彦。”他手头的卷宗堆积如山了,自然没工夫同这紧张到结巴的吴地县令废话,将手中的腰牌在吴地县令面前晃了一晃之后,他神情蓦地一肃,开口问道,“你吴地城中可有一对姓梁的盐商父子?” 巴掌大的小城里,便是随便问个大些的铺子的掌柜他都知晓一二,更遑论城中赫赫有名的梁员外父子了。 吴地县令闻言心中顿时一跳,忙道:“认……认得,他们……” 这般紧张到惶惑的模样让林彦蹙了蹙眉,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似这等巴掌大的小城里便容易出这等喜好“息事宁人”的父母官。 吴有才是这等人,吴地县令同样如此。倒也不定是恶人,甚至素日里路上撞见了还能偶尔做一两件好事来着。 只是遇到恶人,却定是不敢正面迎上痛击的。 林彦没有出声,只拧着眉心打量着奔出来的吴地县令以及随他一同出来的吴地县衙的差吏,连同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书小吏一同加在里头还不到二十个。 虽说习武之人未必要生的五大三粗,譬如崇言那厮,他不开口,哪个能看得出那位日常半卧贵妃榻的“富贵花”,哦不,是“富贵草”会武? 只是即便不是生的五大三粗的模样,却也总是有些腱子肉的。可瞧着眼前这不到二十个的差吏,连同最前头的吴地县令一起在里头个个看起来“柔弱”的紧,怕是他身边随便点上一个护卫都能放倒几个。 这等体魄的差吏怎么在衙门当差?怕是连日常劳作的农夫都打不过吧!林彦有些不满,只是这些事不归他管,也只有待得回京之后向上峰提一嘴了。 “嗯。”在吴地县衙一众官吏忐忑的神情中,林彦淡淡开口道,“有人来报,这梁家父子拐卖清白人家的姑娘贩入青楼赚取钱财。” 这话听的忐忑不安的吴地县令顿时目瞪口呆:还有这种事?骗人的吧!这人拐子拐卖幼童是为了钱财吧!可于梁家父子而言,花心思在贩卖幼童身上赚的钱财怎么能同卖盐相比? 这般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的事这号称玉面判官的林少卿不知道么? 林彦没有理会吴地县令的惊愕,他这次来可是带足了人手的,不怕吴地县令的反对。 当然,有兵马同大理寺少卿这个身份在手,吴地县令也不会吃饱了没事做多废话,顶多只心底里念叨几句跟上了林彦。 “林少卿,那眼下咱们是要……”吴地县令怔了片刻之后回过神来,面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连忙跟上了林彦。 林彦斜了他一眼,道:“去捉拿梁家父子!” 吴地县令:“……”这般直白的吗?一来就直接抓人? 脚下地面似乎有些微的震颤,看着这一眼都看不到头的兵马,吴地县令只觉得眼睛有些花的厉害:这难道就是林少卿的查案方法? 用这些兵马直接抓人?嗯,如此的武德充沛,一般的重犯怕是也不会抵抗了。 去捉拿梁家父子自是要去梁家大宅了,这吴地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梁家大宅的所在之处,就在街头最大最气派的那个宅子里。 通知了一声吴地县令,让他带人同自己一道去拿人,林彦便翻身上马,调转了马头。 这方向……吴地县令见状连忙喊道:“林少卿,且等等,那梁家大宅……” “不去那里。”林彦看也不看他,就扬了扬手,带着兵马调转了方向,道,“去梁大公子的私宅。” 吴地县令:“……” 先前还以为林少卿就纯靠武德充沛抓人呢!眼下才发现林少卿似乎早摸清楚了梁家的动向,原来这才是玉面判官的查案方式!吴地县令拿袖子拭了拭额头的冷汗,连忙带人小跑着跟了上去。 巴掌大的小城同宝陵城一样,有什么事便容易引得百姓围观,今日之事亦是如此。 既涉及了城里赫赫有名的大盐商,又有什么大理寺的少卿大人,还说大盐商跑去拐卖幼童的,这些涉及之处不管哪一处单独拎出来都是能把人吓上一大跳的,是以梁家大宅前早就挤满了前来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时不时有“大理寺”“玉面判官”“盐商”“幼童”一众字眼飘了出来。 “这跟咱们宝陵一样啊!”看着挤挤攘攘的人群,春妈妈磕着瓜子感慨道,“果真不论哪里的百姓都是喜欢看热闹的。” 带着兵马过来的林彦翻身下马,春妈妈看了片刻,老毛病顿时犯了起来,又点头又摇头道:“这林少卿生的真是不错,就是邋遢了些,有些不修边幅,瞧这眼底都发青了。” 每次见到这位林少卿,不是穿的有问题就是状态有问题,还当真是奇怪了!姜韶颜对此也有些不解。 被评价“邋遢了些”的林彦下马之后便回头看向人群:不得不说,就算邋遢疲惫眼底发青,在吴地县衙一众差吏的衬托之下,这位“玉面判官”还是颇有几分“玉面”的,人群里旋即响起了一片淅淅索索小声议论声。 “俊朗”“好看”这等词不绝于耳。 正在环顾人群的林彦倒是没有在意这些,只是目光扫过眼前的人群,在最靠边的位置看到姜韶颜一行人时顿时松了口气,朝她微微颔了颔首,而后便带着兵马进了梁家的私宅。 梁家的护卫倒不是不想阻止,只是面对这么多的兵马,即便是素日里最忠心的护卫看到之后,也默了默,退到了一旁。 这还挡个什么?他是不介意为主子违抗一下官兵的,可面对这么多兵马,便是违抗了,除了搭进去自己一条命之外,结果有什么不同? 此时的梁大公子还在梁家大宅,林彦此举实在太过突然,任谁也没想到远在晏城的这位玉面判官会突然带兵前来,进城见了县令之后更是连衙门都不进便直接过来了。 梁大公子的私宅此时被人团团围住,里头不管是人或物都插翅难飞。 官兵进去不到一刻的工夫便开始往外头带人了。 往日里寻常百姓难得一见的梁大公子私宅的美人们此时被依次带了出来。倒也并非一个个都明艳无端,清秀并不出挑的寻常姑娘也有不少。 看热闹的百姓兴奋的议论了起来。 “还以为被梁大公子藏在后宅的美人有多美呢,看来也不过尔尔。我家婆娘年轻时候还要比里头一些个的美上几分。” “就是啊!听闻梁大公子的母亲是个美人,没成想梁大公子于美色之上的要求倒是没有梁员外那般高嘛!” “说的不错!那梁员外日常最好显摆,素日里常带着那些美人们出来买脂粉首饰,我瞧着那些美人们倒是比起这些来要好上不少呢!” “许是梁大公子不看重美貌,看重才华、品性呢!” “这个么……倒是不知晓了,才华品性这种东西又不会写在脸上,叫人一眼便看见的。” …… 百姓议论纷纷。 姜韶颜却看着被带出来的美人们没有出声,倒是“见多识广”的春妈妈不知道为什么见了这阵势心中蓦地一跳,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只是究竟是哪里不妙,哪里有问题,她自己一时半刻也说不出来,只是“见多识广”的本能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以至于下意识的看了眼姜韶颜。 这位姜四小姐脸上神情凝重,她看了片刻被带出来的美人们,目光便重新落到了梁大公子私宅大门处。 这大宅子里头的人便是从这大门处被带出来的。 好在吴地是座小城,整个城池百姓也不算多,大街上也算宽敞,很快门口便被特意清出了一块地,自宅子里头带出来的美人们同奴仆、下人都被带到了空地上。 随着官兵出来的越来越慢,空地上的人也越来越多,围观的百姓感慨道:“应当差不多了。” 梁家私宅里的人还挺多的,奴仆、下人的穿戴也还可以,同这城里其余富户家里的下人、奴仆没什么两样。 除了人多些,似乎没什么问题。 至于那些美人们……神情也算镇定,虽说有害怕,却没有哭闹,也没有什么伤,瞧着这梁大公子素日里应当对她们还算不错。 自方才带了个美人出来的官兵又进去已经有大半天了,围观的人群里头细碎议论声不绝于耳。 “应当差不多了吧!” “我瞧着没人了。” “这梁大公子长的是跟个猴似的,不过自己挣的钱养的美人,便是不肯施粥行善,似乎也不能说他什么。” 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富人一定要行善的,梁家此举顶多被人在背后说吝啬,于触犯大周律法之上确实挑不出什么问题来。 …… 春妈妈拧着眉心偏头看向一旁的女孩子。 女孩子的目光依旧落在梁家私宅的大门处没有移开,似是在等着什么。 将梁家私宅里的人都带的差不多了,身旁的兵将走到正立在主院梁大公子屋中的林彦旁,禀报道:“林少卿,人都带出去了,宅中已经无人了。” 这话一出,素日里一向对手下的话句句皆会回应的林彦却没有如往常那般“嗯”一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而是不发一言的转头看向屋中,闭上了眼。 这动作把兵将唬的一怔,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半晌之后,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传入耳中,声音不大,只是在此时无人出声的屋中却显得异常显眼。 这是……兵将骇了一大跳。 “有人。”林彦开口说罢便重新睁开了眼睛,指向脚下的地面道,“下头有密室,密室里有人。” 这话语气淡淡,声音确实笃定和不容置疑,仿佛一早便知晓了一般。 听到这句的兵将闻言连忙应了一声“是”而后转身抬手招呼人来翻寻机关。 林彦看着兵将等人挪动屋中桌椅摆件寻找机关,抿唇不语。 姜四小姐一早便告知了他们这宅子主屋下藏有密室,密室里有人,他们要找的也是密室里的那些人。 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那位梁大公子在做的是一件“于世不容”不能为外人道也的事,是一件一旦被揭发出来便会震惊世人的事。 便是在梁家,知晓这件事的除了梁大公子本人之外,怕是也只有梁大公子最信任的身边心腹知晓,这样的心腹自然不可能一问便随便开口交待出来。 只有人证物证俱在,让人无法抵赖才能做到。 正这般想着,只听“咔嚓”一声,耳边机括声响了起来,一个手中抱着博古架上花瓶的官差激动道:“找到了!” 随着机关齿轮转动声一同变动的还有挂在主屋正中那幅长条字画,随着字画的翻动,一道暗门渐渐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几声轻微的啜泣声自暗门里飘了出来,声音不大,可听在正在翻找证物的官差耳中却是大骇。 这声音……怎的如此稚嫩? …… 这一次进去的兵将也委实呆的太久了,久到跑来看热闹的百姓都忍不住开始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我瞧着应当没人了。” “这玉面判官怎么还不出来?” “在里头做什么呢?” …… 等人心焦,议论声在人群中传扬,焦躁不安发酵开来,就连春妈妈都活动了一下双脚,有些不耐烦继续等下去了,可身旁的女孩子却始终没动,目光也未自大门口移开。 春妈妈见状,动了动唇:“姜……” 只是才开口道了个“姜”字,女孩子神情便突地一肃,道:“来了!” 这一声“来了”让春妈妈吓了一跳,本能的向宅院门口望去,却见出现在宅院门口的是一个兵将,他怀中抱着一个孩子从宅中走了出来。 孩子头上套着一件官兵外袍,蒙住了头面,没有让众人看到孩子的模样,不过身上那时新的裙袄还是能看出这应当是一个女童,从身高来看似乎不过四五岁的样子。 这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一个接一个的孩子被官兵抱着走了出来,那些孩子们的头上皆覆上了外袍,没有让人看到模样,只是从身上的穿着来看应当都是女童,年龄幼小,最高的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原本等候在外议论纷纷的百姓似乎被什么人集体扼住了喉咙一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口中正在说的话,看向被依次抱出来的女童。 嘈杂声转瞬消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被抱出来的孩童没有出声,官兵没有开口,百姓没有开口,就连被安置在外头平地上的梁家私宅中的美人、下人和奴仆都没有开口。 这情形……再联想到方才被官兵带出来的美人们,春妈妈哪还有不明白的?她脸色难看至极,忍不住喃喃:“这畜生……” 当然是畜生,居然把手伸向什么都不懂的孩童! 原本以为这梁大公子只是偏好青涩丫头,却原来所谓的青涩丫头都是幌子,他竟然……春妈妈呼吸一滞,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女孩子,女孩子的眉眼间似乎沉的能滴出水来,虽然没有移开目光,却似是感觉到了春妈妈的注视一般,女孩子突地开口道:“那位梁家小姐的失踪……你明白了吗?” 此时看到这些女童,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春妈妈心道:好一个抱着幼妹不肯撒手的好“兄长”!好一个不责罚弄丢了家中小姐的“善人”主子!好一个线索全无的拐子! 这哪是什么拐子偷走的梁家小姐?分明就是监守自盗,那梁家小姐所谓的失踪怕就是…… 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开口道:“那梁家小姐自幼长的便是珠圆玉润、玉雪可爱,这样的自是最受这位的喜欢了!” 所以梁家小姐失踪时最先应当是落到了梁大公子的手中,待到长到七八岁的年纪,因为某些理由,或许是不合梁大公子的口味了,也或许是怕梁家小姐越长大越似极了那位梁夫人,梁大公子自然不会再留梁家小姐了。 再结合春妈妈收姑娘是七八岁往上开始收的,那位似极了梁夫人的梁家小姐的姿色春妈妈自然不会错过,如此……正好脱手!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算的十分精明。 “那时候梁家小姐还小,便是有朝一日被找回来了,年幼的事除了某些天赋异禀的孩子之外,大多数人都记不清了。”姜韶颜说着转头看了眼春妈妈,“况且她又入的是青楼,日常接触的人不少,年幼的事便会愈发模糊,怕是连她自己都记不得这一回事了。” 果真是算计利益的大盐商,一步一步算的皆是分毫不差!就这算计本事,这梁大公子倒是当真似极了梁员外,能把生意做成如此也不奇怪了。 说实话,梁大公子这算计的本事是当真厉害,叫春妈妈也自愧不如。至少她不就被算计其中接手了那位梁家小姐么?待到梁家有朝一日要找回梁家小姐,被怀疑“拐走”梁家小姐的只有她,梁大公子本人倒是摘得一干二净。 只可惜……算计的再厉害,偏偏遇到这位姜四小姐,瞒了多年终究还是毁于一旦。这梁大公子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似梁大公子这等人的行径实属恶劣,按大周律法不管怎么判都逃不了一个“死”字,剩下来的事便交给林彦了。 待得林彦从宅中走出来,抬头看向人群角落里的姜韶颜,朝她点了点头。 姜韶颜了然的回了一礼,转头离开了人群。 “走吧!”女孩子踏上马车,揉了揉略带几分倦色的眉心,转头瞥了眼春妈妈,道,“你的事暂且解决了,回头可以同杨老夫人提一嘴,如此……她会高看你几分,也会更放心把一些跑腿的事交给你去做了!” 杨老夫人这个人委实矫情又难搞:同她合作的人不能太聪明,因为她小气的很,不喜欢比自己聪明的人;却也不能太笨,太过蠢笨的合作对手对她而言就是颗弃子,随时可以不要。 如此的话,把握个中的度就至关重要了。 先前两次同杨老夫人的见面,春妈妈在杨老夫人心中已被划分到“蠢笨”那一栏了,眼下是该稍稍“聪明”一些让杨老夫人放心对春妈妈委以重任了。 春妈妈听着女孩子的安排默了默,道了一声“好”。 除了“好”还能说什么呢?就似她飞不出女孩子的掌心一样,那杨老夫人也一样飞不出女孩子的掌心,她乖乖听话就是了。 吴地这枚“蛋缝”算是解决了,只是春妈妈心里的疑问却是不少。 “姜四小姐,你怎么知道的?”春妈妈认真的问道。 香梨拿了个软垫放在姜韶颜的身后,狠狠地剐了眼春妈妈,道:“你就不能少问几句?反正我家小姐什么都知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春妈妈:“……”她好奇啊!还有,你家小姐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面前的姜四小姐这些时日比起前些时日似乎疲倦了不少,只是究竟哪里疲倦,她又说不出来。 靠着软垫,姜韶颜闭上眼睛,沉默了半晌之后开口道:“春妈妈,你想问什么?” 春妈妈想了想,先抛出了一个问题:“姜四小姐,你怎么知道那梁家小姐被拐走是监守自盗的?” “一个精明的没有半点和善之名的盐商公子,在走丢了一个喜欢到‘抱着不肯撒手’的幼妹之后,居然没有发卖下人,连责罚都是不痛不痒,这本身便不对劲!”姜韶颜闭着眼睛说道,“况且吴地是个巴掌大的小城,民风淳朴、路不拾遗没有防备是真;同样的,邻里间互相熟悉也是真,若有了不熟悉的生面孔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有印象?那拐子拐人能做到如此一点痕迹都不漏也委实太完美了。不管是拐子拐人还是梁家自己的反应都不对劲,自然便有了监守自盗这个可能。” 第三百七十五章 解释 哦,这样么?春妈妈点了点头,只是除了这一点,还有旁的问题。 “姜四小姐,我见你最开始叮嘱小午去走一趟时的样子,似是一早便猜到了这位梁大公子的宅子里会藏有这些孩童,你怎么知道的?” 没瞧见孩子被带出来的时候,连那些梁家私宅里的美人、仆从大多都是愕然的么?连日常就住在这里头的人都没发觉的事情,这位姜四小姐又是怎么知道的? 女孩子依旧闭着眼没有看她,却开口解释了起来:“早在我怀疑梁家监守自盗时,我便猜梁家参与进去藏了这小女儿的有哪些人,那位积郁成疾的梁夫人多半不是,那剩下的有能力做到的也就家里两个主子而已:不是梁员外就是梁大公子。” “先前那酒楼伙计不是说了么,梁大公子很疼爱妹子,喜欢到抱着不肯撒手,又巧的很,我等说话的时候,梁大公子刚好回城。他那模样你不也瞧出来是纵情酒色过度之人,伙计又道他偏好那等青涩的丫头,与其父截然不同,那时候我便已隐隐有所猜测了。“ “还有一点,那梁夫人是梁小姐走丢三年后去世的,彼时梁小姐应当六七岁的年纪,刚好暗合了你收丫头的年岁。甚至梁大公子半点不念兄妹之情,将梁小姐送走,或许同那位梁夫人的积郁成疾也有几分关系。”当然,这些问题的答案林彦想必会给她们的。 “人的胆子是一点一点喂大的。”女孩子依旧闭着眼阖眼假寐,淡淡的解释着,对面的春妈妈却是听的胆战心惊。 从这位姜四小姐口中所言可见这位姜四小姐确实不会装神弄鬼,是什么“紫微宫传人”之类的这等人,而是同他们一起没有未卜先知能力的寻常人。 所见所闻一样,她却从中抽丝剥茧知道了那么多,春妈妈心底仅存的一点小心思也在女孩子淡淡的话语中消耗殆尽了。 “……那位梁大公子对梁家小姐下手都没什么事,即便是被梁夫人察觉了,梁员外也念着这个唯一的子嗣,什么都没做,梁大公子便越发大了胆子。” “哦,对了,梁员外对此事最开始应当是不知情的,可待到梁夫人死后应当已经知晓了。不过显然在权衡利弊之后,他选择了隐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他同梁大公子会分宅,一方抢夺人妻,一方去对幼童下手。从这一点来看,这位梁大公子还当真不管是相貌还是芯子,都似极了这位梁员外。” “梁员外在梁小姐的问题上都会妥协,更遑论遭殃的不是自家闺女了,他自然不会多管。梁大公子也开始暗中对旁的幼童下手。只要没被发现,他便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天衣无缝,不会被人发现。因着一开始没有被发现,所以胆子愈发大,直到今日……” 今日这一出来的突然,梁大公子的行径应当是无可辩驳了。 “至于那些幼童关押的位置……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若是梁大公子定然不会让这些孩子离自己太远,且还要不能被人发现,如此的话,有什么地方比自己的院子更合适的呢?” 所以若是她一切猜测都合理的话,那些孩子应当是被关在梁大公子的院子里了。素日里又要不被人瞧见,那多半是脚下的密室里了。至于机关,也应当就在梁大公子的院中正房之内。 当然,眼下的一切证明了她所有的猜测。 “从密室里抱出来的幼童最大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他当时应当是也对长到这么大的梁小姐腻了,所以被梁夫人发觉之后立刻将梁小姐送走了。”女孩子说着动了动身子,继续换了个姿势闭眼假寐,“正好你专门接手这么大的姑娘。” 春妈妈:“……”这话怎么听起来她就是个专门接手烫手山芋的傻子一般?要知道她可是一向都觉得自己最是精明的。 不过这话倒是让她记起来了,还有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她还没问。 “姜四小姐,你知道那位梁小姐,哦,就是原本大丽给我作局的那个梁小姐是我楼里哪一个姑娘么?”春妈妈忐忑的开口问了出来。 此时,原本被大丽拿来准备给她下套的棋子已经反被姜四小姐解决了。这自然是一件好事!若是不解决,想到自己被那人面兽心的梁员外父子盯上,这般精明的人定然会借着这个时机把拐走梁小姐的账算到她的头上。到那时候,她就不止是接手背景来历成迷的女孩子这般简单了,摊上“人拐子”的名头,那麻烦可大了。 “不止把梁小姐拐走之事算到你的头上,”女孩子虽然依旧闭着眼,却仿佛能看到她面上的惊愕一般,接着开口说道,“距离梁小姐失踪已然十多年了,他藏在密室中的孩子最大也不会超过七八岁的样子,所以,梁大公子密室里的孩子必然已换过好几波了。这中途换过的孩子去了哪里?走丢孩子的父母会不会报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便是一两个父母没有报官,可定然有不少是报过官的。此事也不可能总悬而不解决。所以这件事一旦被捅出来,我若是他,定会借着这个机会把这些走丢孩子的事全推到你的头上,反正你也说不清楚了。这么多罪责加身,都不消翻大周律法了,你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更别提大赦了。” 先前春妈妈能出来是因为大赦,眼下就是再来十个大赦,春妈妈还是得砍上十几个头才能了事。 这件事越想越令人心惊。春妈妈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总觉得后脖子一阵发凉。 大丽显然是一击不中,这一次准备直接把她弄死了。这要是没发现……春妈妈惊的出了一身冷汗,这什么人都救不出她啊! 还好姜四小姐先下手为强,直接将这颗蛋缝补严实了。 “至于你问楼里哪个姑娘是被拐走的梁小姐,”女孩子说到这里,忽地一哂,假寐了许久的眼睛突然睁了开来,看向她道,“有一件事你不觉得奇怪么?” 春妈妈茫然的看向她,坦言:“姜四小姐,您说的是哪件事,我不知道啊!” 在杨老夫人面前是要装傻子,在这位面前却是不用装了,她就是个傻子。 “秀儿出身姑苏近郊的村庄,素日里连姑苏城都没进过。这般事事讲究,自持身份,从来不踏足那些腌臜地方的大丽是如何知晓秀儿这个人,又一手‘安排’了秀儿的?”女孩子向她看来,眼神幽幽,眸中暗芒微闪,颇有几分风雨欲来的味道。 这样的女孩子实在是叫人蓦地有些害怕。 春妈妈倒是没觉得如何,这位姜四小姐又不准备对付她,这风雨欲来也不是冲着她来的。 不过姜四小姐这句话确实提醒了他,春妈妈本能的点了点头,开口喃喃道:“我也正纳闷着呢,您说这大丽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姜四小姐都不会未卜先知,这大丽自然也不会。不会早早知晓姑苏近郊会有这么个叫秀儿的女孩子待长大了会同自己有几分相似,必要时可以拿来做棋子。 女孩子没有立刻回答她这句话,而是顿了顿,接着说道:“梁家父子这件事瞒了那么多年,可见不是什么藏不住事的主。况且此事一个不留神就是掉脑袋诛九族的大事,梁家父子可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做跑到大丽面前去告诉她这件事。你猜她又是怎么知晓梁家父子走丢幼妹的事的?” 春妈妈摇头跟着喃喃:“我不知道啊!” 女孩子徐徐道来,开始提醒春妈妈:“秀儿为什么会被选中成为大丽的替身?” “因为她长相酷似大丽,”春妈妈说道,“虽说姿色寻常,可还是有几分神似的。” 女孩子听到这里,深深的看了春妈妈一眼,道:“你没发现你楼里也有一个姑娘长得与大丽略有几分相似的么?” 女孩子说到这里,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目光一沉。 她楼里长得与大丽略有几分相似的姑娘?这相似不超过四五分不细瞧是不容易发觉的吧!除非是那等画像高手,又或者……春妈妈看向姜韶颜,似姜四小姐这等“模仿”高手,想来不管对人还是对物之间的差异都是十分敏感的。 这双厉眼不仅厉在持箭弩射杀刺客上,还在这等辨别“差异”上,否则也不会这般厉害的将江公亲手雕刻的山石玉雕还原了。 说的难听些,她当是个极其厉害的造假高手。 不过长相相似大丽的姑娘……就大丽那外表柔弱,内里毒蝎的女子,她楼里哪个姑娘会似大丽啊!也就大丽自己生出来的那位杨仙芝小姐,同她一样的跟朵白莲花似的……诶,不对!白莲花! 春妈妈心中猛地一跳,脑中闪过一道人影,看着姜韶颜脱口而出:“那梁小姐该不会是……” 女孩子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证实了她的猜测:“你口中性子有些矫情的小雪白,你没发觉相貌有两三分肖似大丽吗?” 不过两三分的相似实在是远不如秀儿对比大丽的相似了,要知道秀儿是被大丽带在身边的,一个屋檐下呆的久了,男女老少在习惯上都有几分神似,更何况本就肖似大丽的秀儿了。 而小雪白则不同,她没有见过大丽,自幼摊上个糟心的兄长,又落到了春妈妈的手里,进了花月楼。花月楼里人蛇混杂,况且诚如姜二夫人嘀咕的那样“这花月楼里的姑娘”性子委实“各有千秋的厉害,比之小柳绿,小雪白的矫情也不奇怪了。 性子南辕北辙,举手投足更是同大丽截然不同,再加上只有两三分的相似,寻常人自也不会将大丽同小雪白联系起来。 只是若没有被察觉还好,一旦察觉……春妈妈在脑海中过了过小雪白的样貌同大丽的样貌,不得不说,还当真有几分相似感。 只是小雪白也就比大丽所出的杨仙芝大上几岁,再加上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那种相似感并不容易被发现。 所以,小雪白难道就是那位走丢的梁小姐么?想到伙计曾说的那位梁小姐是梁大公子的妹子,她彼时还笑话,觉得就这梁大公子的样子,他妹子会好看到哪里去……呃,确实好看,毕竟可是花月楼里最漂亮的姑娘呢! 春妈妈默默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感慨了好一番还在想梁小姐是哪个,不成想竟然就是近在身边的小雪白。 “她那性子姜四小姐你也知晓,倒不是什么坏人,就是矫情的厉害,吃饭不吃肉,吃素,素日里客人没有旁的要求时,她就喜好穿一身白……” “那梁大公子自己也是一身白,”女孩子开口看了眼春妈妈,道,“连马都挑的白马,想来是将自己的喜好强加给了小雪白,以至于她也习惯这般来。” 春妈妈:“……还真是畜生!” 不过看小雪白的样子,显然已经不记得年幼时的事了,那丫头生的是挺漂亮的,脑子却不大好使,不是什么长记性的人。 只是如今看了吴地梁家父子的这一出,她突然觉得小雪白不长记性也不是什么坏事。这种事记得才是痛苦一辈子的。 慧极必伤啊! 喏,眼前这位倒是慧的很,不过这体形……再好看也毁的差不多了。再者,这位不会是个委屈自己的主,只要她不想,也没什么人伤的了她。 嗯,吴地的事已经知晓的差不多了,至于那位早逝的梁夫人是怎么回事,待下次见了,那位林少卿定然会告知他们。 如此的话这颗蛋缝算是补严实了,不过……她好似还忘了什么事情一般。 春妈妈嘀咕着:秀儿像大丽被挑中做替身,小雪白也像大丽被挑中,没做替身,替身…… 诶?等等!小雪白没被大丽挑中做了替身,却被姜四小姐挑去吓唬姜老夫人了,如此的话,岂不是就是姜四小姐挑中小雪白做了那位故去的姜大夫人的替身了? 春妈妈吓的骇了一跳,本能的看向面前垂眸默然不语的女孩子:这般算来,岂不是小雪白又像大丽又像姜大夫人?那大丽同姜大夫人该不会也有几分相似吧! 第三百七十六章 节至 这个想法让春妈妈惊的忍不住连连看向面前的女孩子。 女孩子没有理会她,只是继续阖眼假寐。 这反应……应当是不想说了。春妈妈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倒是一旁的香梨狠狠地剐了她一眼,道:“你做什么呢?问题问完了莫要扰我家小姐歇息!” 春妈妈:“……”还真是傻人有傻福,乐呵呵的什么都不懂。 悻悻的嘀咕了一声,春妈妈收回了不断打量女孩子的目光。 吴地的事解决了,在大丽准备给她挖坑前,他们直接连坑带挖坑的人一起埋了,倒是可以暂且歇一歇了。 春妈妈坐在马车里打了个哈欠,掀起车帘看向窗外的吴地大街,看到路边摊上挂起九九消寒图时,春妈妈才恍然惊觉过两日就是冬至了。 如今的大周几乎照常沿用了前朝大靖的节气,在前朝大靖,冬至就是大节,到了如今的大周,冬至依然是大节。 朝廷官员要放上整整七日的大假,仅次于正月初一的十日年假。 这种大节,寻常地方官员也就拨一些小物,譬如吴有才这等地方县令就被拨了一些米粮,一块牛肉。呃,不能说小物,因为牛肉也不便宜,姜韶颜心道。不过远在长安的朝廷大员领到的可要比之多不少了,宫中会举办大朝会由天子宴请群臣,而后分发御赐的“羊肉”等冬令物件。当然,随冬令物件一道下来的还有宫中的赏赐。 这便是京官比寻常地方官多的好处了。 没有理会春妈妈的惊愕,姜韶颜闭着眼想起了宫中的赏赐。前朝大靖她身份“尊贵”,况且暴君还惦记着她,每逢节气赐下的物件不在少数,其中也以金银珠宝、锦衣罗裙居多,而那些多数都被送到了她的院子里。 彼时的大靖是繁盛存在了数百年的大靖,就如那等数百年不倒的权贵一般,不管芯子里如何,面上是极讲究的,给的东西也是讲究而奢靡;不过到了大周,姜韶颜翻寻了原主过往的记忆,姜兆参加完大朝会领回家的御赐物件显然要朴素了不少,且多是些过冬应和时令的干货,这些赏赐同大靖相比真真显得是万分的接地气。 不过接地气些也没什么不好的,人生一张嘴,难道还能不吃不喝不成? 天子的赏赐当然与她无缘,姜韶颜开始盘算起了冬至早中午三食吃什么这等每日都需考虑的问题。 …… 天子的赏赐与姜韶颜无缘,与季崇言却是极有缘的。即便远在江南道,天子的赏赐却也一同跟了过来,与之一同来的还有安国公让人带来的节礼以及季大老爷送来的一柄刻着“风花雪月”四个字的玉骨折扇。 这扇子看的季崇言忍不住嗤笑,他那位爹能记得起他来?想来是被安国公一番“父慈子孝”之后被迫应允的。 只是即便被安国公按着脑袋耳提面命的要求,送过来的节礼却依旧带着浓浓的”季大老爷“风格,风花雪月?送给他不大合适,送给段斐却是极合适的。 这节礼虽然让他不喜,不过一想到他那位爹被祖父拎着教训的样子,倒还是叫人心情不错的。 冬至是个大节,又可以去见一见姜四小姐了,不过此前还是得先让林彦赶紧办完吴地的事回来。 “被迫”来吴地散心的林彦打了个喷嚏,整理着手中这个被姜韶颜送到门上来的案子。 这个案子的过程并不复杂,也不难,难得是能被人发现,。毕竟十年如一日的伪装和警惕,这本就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发现的。 当然,姜四小姐发现了。 案子的来龙去脉也简单,便是梁大公子偏好幼童,第一个遭殃的是他的亲妹子梁家小姐,梁员外此时还不知情。而令一边的梁夫人思女成疾,一直不肯放弃寻找走丢的幼女,以致积郁成疾,只是虽染了疾,梁夫人若是好生将养着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让梁夫人最终大受刺激丢了性命的是发现了被拐走的幼女实则一直在梁大公子手中。梁家小姐年幼不知事,梁夫人却是知晓的,一见之下大受刺激,当即昏厥了过去。待到醒来时,想要带回幼女却发现幼女已经不见了,逼问之下才知晓梁大公子怕梁夫人泄露秘密,不敢将梁小姐留在手中,竟把人交给人牙子发卖了。本就大受刺激的梁夫人这才重病不起,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梁夫人出事之后,梁员外发现了事情的真相,而后选择了隐瞒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偶尔还帮着物色幼童,同样的梁大公子外出行商也会帮着梁员外寻找美貌人妇。 这一对父子在这等事上可谓一丘之貉。 事情前后因果还是挺简单的,林彦在卷宗上落下了最后一个字,而后放下笔,吹了吹,盖了章交给下属,起身向外走去。 接下来这对父子度刑量刑之事就不交由他管了,不过都这样了,这两人怎么都是逃不了一个“死”字的。 林彦出了吴地县衙,翻身上马,该回晏城了。 这么个“歇息散心”法子确实歇了脑子,不过身子也是真的累,毕竟跑腿这种事累的就是身。林彦坐在高头大马上胡子茬啦的打着哈欠:吴地街头迎接冬至的氛围浓的很,看着身边浓重的冬至氛围,林彦突地一个激灵,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总觉得回了晏城之后,有什么“不好的事”在迎接他一般。 只是到底是奔波了两日,有些倦了,一时半刻怎么也记不起这所谓的“不好的事”是哪一桩了,林彦只得就此作罢。左右,到了晏城就知道了。 …… 宫中的大朝会在冬至官员大假前举办,东平伯这个承袭来的伯位说实话放在整个大周来看也不算低了,只是在长安城这等大街上随意一抓便能抓出几个三品大员的地方,这个伯位确实太过寻常。 今上虽说节俭,可到底是天子,大朝会上的酒食自然不会差。即便素日里于这些上头不讲究的东平伯也不由同上峰多喝了几杯美酒佳酿,而后坐在那里看前头几排,真正的高官权贵在觥筹交错的寒暄。 第一排的位置上几个高官正和气的同一位坐在席上的老者说话,能令高官如此放低姿态,这老者自然不是一般人。 老安国公嘛!东平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先前阿颜的事惹怒了季家和杨家,便去了宝陵暂避风头。杨家暂且不提,季家的话,似乎只二房一家插手了。东平伯想着眼底闪过一丝愁色。 如今的季家二房都那个样子了,季二老爷、季二夫人两人之间的事情都成了京城里的笑话,两人还皆被安国公他老人家教训了一顿,倒也不足为据。至于先前招惹了阿颜的季崇欢那小子,眼下还在京兆府尹大牢里头思过。听闻是安国公特意交待过的,想来这过思的还挺“严重”的。 既然如此,他家阿颜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回来? 东平伯姜兆思忖着:老安国公府应当不会阻止,先时中秋时还特意送了节礼来。只是便是季家不阻止,杨家那里…… 杨家自己眼下也是一团糟,杨衍的账目查是查干净了,可到现在都被人盯着,石御史更是放话绝对不会放过他。谁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胆。 杨大夫人自己母家魏家还在南边挖煤,杨大小姐则因为苏家小姐同季崇欢那小子的事自己也是一团糟…… 东平伯放下了手里的酒盏:这事……怎么越想,越叫人忍不住想笑……呃,不可如此,只是一想到阿颜因为那小子的缘故都离家数月了。那种看这小子不好过,自己心头就蓦地舒畅的感觉还是涌遍了全身。 当然笑归笑,他还是要想法子把阿颜弄回来的。杨家眼下自顾不暇,改日可以开始走动走动了。正巧这一次冬至大节,随着大节一起下来的还有些赏赐,那些赏赐可以……等等!东平伯姜兆揉了揉眉心:赏赐一下来,母亲怕是又要开始撒泼打滚了,只是这次,怕是不能给了,那些赏赐他要留着为阿颜回京做准备。 只是如此的话,母亲若是闹事……不过这些时日母亲礼佛礼的不错,许久没来闹事了。东平伯蹙了蹙眉,有些不解:难道还当真是礼佛礼出了慈悲心性? 这怎么可能?太阳又不是打西边出来的。算了,不多想了,左右这次有六七日的大假,待放了假,去看看就知道了。东平伯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他这位子不算好,甚至还有点偏,不过因着目力不错,倒也能看清楚坐在高位上的今上以及距离他近处的太子与二殿下。 大朝会这等大宴自有歌舞助兴,可整个大殿里的人怕是也没几个有心思去看歌舞的。就连好美色的太子殿下都看都没看正在起舞的宫女一眼,一双眼只紧张的盯着最上首的天子同对面的二殿下。 到底不是陛下唯一的子嗣了,太子殿下这些时日也老实了不少。 坐在最上首的天子龙颜隐在垂帘后,自然看不到天子面上的神情。东平伯姜兆打了个哈欠,这等大宴总要撑满两三个时辰才能散的,光吃吃喝喝聊聊天什么的也说的差不多了。尤其坐在一起的都是一个衙门的,有什么话平时早说了,哪还会跑到这里来说? 正想着,有宫人匆匆从外头跑进殿中,无视了正闲得无聊摸鱼的官员们,径自走入一旁的侧殿,绕了一圈之后走到陛下身边小声说了几句,姜兆只看到陛下的垂帘晃了晃,而后起身离开了位子。 这一去便直到大朝会快结束时才回来,从陛下身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同往年一样,陛下说了几句,大朝会便散了。 姜兆裹了裹被风吹的凉飕飕的冬袄领子,同衙门一众同僚走出了大殿,其中一个最会打听的同僚此时已经打听事情回来了。 “是国库的机关出了问题,陛下才过去看的。”同僚说道。 身旁的上峰闻言倒是跟着感慨了一句:“没有同上回夜明珠一样遭了贼人就好。” “是啊!都在说呢!”那擅会打听的同僚接话道,“上一回应当也是国库的机关不大好,如今找了匠作监的大匠们检修过了,说已然没什么问题了。” “没什么问题就好。”上峰借着酒意,有一岔没一茬的同一众手下的官员们闲聊了起来,“上一回夜明珠失窃的时候,我同几个官员还未出宫,可是亲眼见到那贼人的身影的,那武艺十分了得。我们一行人吓了一跳,经过明德殿的时候,正碰上安国公家那位季世子带着禁军出来,一样黑漆漆的影子,险些还把季世子当成贼人了。” 喝了酒的一众同僚同上峰们说话比起往日的拘谨多了几分素日里没有的随意。 此时听上峰这般说来,当即便有同僚笑道:“如此看来,那个贼人身形相貌定十分俊秀!” 这话一出当即便引来一阵大笑,笑声中皆是附和。 “季世子那皮相……哪怕只与他有两三分相似,定然不会难看了,更别提大人竟把季世子当成了贼人,那人与季世子的相似定然不止两三分,五六分也说不定!” 上峰闻言倒是没有反驳,而是跟着笑道:“也就是黑漆漆的影子而已,我估摸着也就身形有些像。” “身形像也成,季世子从脸面到身形都是好看的。”这位世子爷得天独厚的皮相几乎没人跳的出错来。 上峰闻言认真的想了想,点头道:“那身姿确实极挺拔,不过武艺了得之人身形不错也不足为奇了。” “那指不定季世子也通武艺呢!”同僚跟着笑道。 “这我便不知晓了。不过国子监也有教授武艺的军中教头,只是听闻季世子上课总是迟到,要么在课上偷懒补眠什么的,有些顽劣。”上峰说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感慨道,“本以为赵家儿郎个个武艺超群,到了这一辈却不管是太子、二殿下还是隔了一层的季世子似乎都对武不感兴趣。” “那要感什么兴趣?天下都姓赵了!”有同僚嘀咕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天下都姓赵了,能当天子当然也不需要再当将军了。 这话再说下去怕是要惹麻烦了,众人见好就收,不约而同的岔开了话题。 有人见姜兆不说话,拿胳膊肘捅了捅他,一边示意他一边开口随便寻了个旁的话题:“你们说季世子这般皮相也不知道往后会便宜了哪家的闺秀?做哪家的女婿?” 姜兆看了让他一同说话的同僚一眼,没有吭声:这话让他怎么接?难道还能便宜了他家阿颜,做他的女婿不成? 第三百七十七章 冬至(6K+) 借着酒意的一番私下谈笑谁也不会放在心上,同同僚胡扯了一番,姜兆便带着赏赐回去了。 这些时日他在衙门屡受上峰嘉奖,隐隐间颇有提拔他的意思。姜兆心情很是不错。待到家时已是戌时了。 家宅里头安安静静的,却因着宅子里倒处挂起的节礼灯笼看起来并不显孤寂,反而颇有几分隐隐绰绰的美感。 远远看来还有些肖似丹青妙手笔下的民俗画卷。 寒风一吹,姜兆酒意散了几分,平复了一下心境,将手头的赏赐交给管事进了门。只是走了两步,姜兆忽地停了下来,偏了偏头问身后的管事:“娘和二弟三弟他们去了城外追随安国公老夫人礼佛去了?” 伯爷一贯是个和善人,素日里也忙于政事,不似老夫人他们一般闲的发慌,也很少过问这些琐事。此时姜兆突然一句的发问却让身后的管事背后蓦地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已是伯爷第二次问了,听伯爷这语气……看来终究是起疑了。 也是!不怪伯爷起疑,换了他也要起疑了。一向作天作地的几个人这一回也安静的太久了。管事心底生出一丝不忍,却也有些狐疑:这老夫人一行人怎的去了宝陵就没了消息呢?不止老夫人没消息,就连四小姐怎么也不来信过来告状? 不是他说,就照着老夫人以往的性子和做派,这一次定是把四小姐欺负狠了。可四小姐往日里再怎么息事宁人,被欺负狠了也还是会告状的。怎么眼下欺负人的和被欺负的都不来信呢? 心中犹豫了一番,看着立在寒风中等他回答的姜兆,同是做父亲的……管事终究是忍不下去了:罢了,得罪老夫人便得罪老夫人吧!这家里几个长辈真真是太过分了,不远万里赶去宝陵欺负一个都没得罪过他们的小丫头也好意思。 这般一想,管事咬了咬牙,正要开口说话,却有一道声音先他一步响了起来。 “大哥回来了?” 这是女子的声音。这整个姜家的女子统共也只这么几个,姜家又只兄弟三人,没有女子,此时家里人都跟饺子下锅一般的去了宝陵,如今仍然留在长安城,且能喊一声“大哥”的自然也只有留在姜家的一颗独苗——姜三夫人了。 这一声把正在说话的两人吓了一跳,管事和姜兆同时转头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却见不远处的瓜棚下站了个手提橘橙色八角宫灯的女子,没有梳着同白日里一样的妇人头,而是半披着头发,看似随意的挽了个发髻,却描眉画眼点唇无一不缺,妆容精致的站在那里。 这瓜棚是入夏的时候姜老夫人“心血来潮”命人搭建的,只是这“心血来潮”待到搭建完成就没了兴致,没人再管,便一直荒废了。 不过这瓜棚搭建的倒也不算浪费,逢年过节挂灯笼的时候这里可以挂上一整片,届时整个瓜棚都被橘橙色的光影笼罩,看着……呃,还挺有几分朦胧意境的,就是这意境如今被怡红院这等地方用的多了,显得有点不大“正经”。 如今姜三夫人梳了个分不清妇人还是未出嫁少女的单髻,站在这一片不大“正经”的瓜棚下,似乎也被染上了几分不“正经”的味道。 没有一点“不正经”想法的“真老实”人姜家管事同姜兆看到这一出本能的往后挪了挪脚尖,待到站定之后,姜兆才咳了一声,率先出声道:“三弟妹,何事?” 姜三夫人垂下眼睑,开口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老夫人他们来信让巧娘告知大哥一声。他们近些时日礼佛颇有几分感悟,师父们也觉得他们有几分慧根,眼下冬至,恰巧师父们要外出为百姓念经诵佛,他们便也跟着一起去了,好叫大哥放心!” 姜兆:“……”他没听错吧!老娘和二弟三弟还有二弟妹有慧根?跟着出去念经诵佛了?这种事情他梦里也不敢想啊! 认真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确定就是他那三弟妹无疑时,姜兆深半信半疑的道了声“好”。 早知道念经诵佛有这等奇效,他该早送母亲、二弟、三弟他们去念经诵佛的,早一股脑儿打包了出家,少为家事分心,如今指不定他的位子还能往上挪挪。 不过眼下也不算晚。姜兆想了想,点头“嗯”了一声,看着瓜棚下瞧起来不大“正经”的姜三夫人,开口劝道:“三弟妹,你回去吧!” 瓜田李下的,可说不清楚。 姜三夫人提着一只八角宫灯,闻言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顿了顿,道:“煌儿功课之上有些不懂之处,不知可否请大哥过去提点一二?” 姜煌的功课么?姜兆犹豫了一下,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不过半晌之后还是说道:“明早吧!今日宫中大朝会上酒吃的有些多,头昏的很。” 原本教导一番侄子的功课也没什么,只是这大晚上的,再加上三弟妹站在这里总给人一种“不正经”的感觉,所以姜兆拒绝了。 当然,这不是拒绝的唯一理由。更大的理由是他姜家这两个侄儿着实没有一个是读书的料。姜辉就不必说了,有眼睛的都瞧得出来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料子;至于姜煌,比姜辉会掩饰一些,日常也会往文馆里跑,素日里瞧着也是个认真的主。 可也只是瞧着认真而已,看书什么的大半天都不翻动一页的,根本看不进去。至于倒立着书偷偷打瞌睡的事他都瞧到过好几次,也不是什么读书的料。 他姜家这一代看来看去也唯有他家阿颜是这块料,这两个侄子根本不行。 不过……这些,三弟夫妇自然不肯认的,一心盼着姜煌指不定哪一日能开窍也说不定。如此的话,他这个做大伯的自也不好多说。 姜兆心中认真的想着姜煌的事情,一时半刻自也没注意面前的姜三夫人,更没有注意到面前“不正经”灯光下的姜三夫人脸色僵了一僵,只是说完这句话便揉了揉眉心,喊着“头昏”转身大步走了。 待到姜兆走后,姜三夫人才冷着一张脸从瓜棚下走了出来,叫住了没来得及走开的管事。 没了瓜棚底下那“不正经”的光,姜三夫人看起来“正经”了不少。 “方才我若是不开口,你是准备告诉大哥了,是不是?”姜三夫人一开口便是质问。 管事被这话吓了一跳,脸色一白,正想说话,便听姜三夫人冷笑道:“既是做下人的就做好这个下人,主子的事少插手!” 先前她家里那精明的死鬼来信要钱,说有急事要帮“老夫人”周旋,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想着这死鬼精明的很,一向只有他坑旁人的份,旁人想要从他身上坑到钱财简直是痴人说梦,便给了。 只是给归给,到底那么一大笔钱,简直快掏空了这些年攒下来的大半家底,姜三夫人有些肉痛。临到年底了,她还得同新结交的几个如夫人走动花些钱财。老夫人又不在,她一个人怎么从姜兆那里搞到钱财?姜三夫人有些犯难,心中忍不住埋怨起了姜三老爷。 这死鬼拿这些钱去做什么也不说一声,要不是知晓他的精明,她都要以为这死鬼是被人整了。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看他精明,她作甚要嫁这姜家老三?图他长的不好看?还是图他人品差? 这姜家三个里头也只姜兆长的不错,只可惜心里头只惦记着胖丫头那个娘,跟个木头一样,不解风情的厉害。姜三夫人抓了抓后脑勺梳了大半天的发髻,冷冷的瞥了眼管事,转身走了。 被姜三夫人这大半夜“不正经”的劝住的姜兆冬至大节当日便没有再去城外找生了慧根随时可能出家的姜老夫人等人,而是老老实实的在家里教导起了姜煌的功课。 只是教导了一日,姜兆便忍不住了,冬至大节第二日便主动去衙门报到了。尤其在与自己曾经教导过的阿颜相比,这煌儿读书的天赋不能说少吧,也就等同于没有了! 教导他一日的功课可比在衙门当值十天都要累的多了。这种事还是交给他三弟夫妇吧,可同他没什么关系。 其实细细一想,冬至大假在衙门值班其实也不错,可以叫衙门的后厨做些他喜欢的吃食,没什么事还能看看喜欢看的话本子之流的,可比对着他那“好侄儿”和不正经的三弟妹好的多了!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 不比姜兆冬至当日教导姜煌功课的“痛苦”,姜韶颜等人冬至节这一日过的还是不错的。 回到晏城的林彦还没来得及告诉季崇言吴地的事,便对上了收拾妥当的季崇言。 “明日是冬至,我要回一趟宝陵城,晏城这里就麻烦你了!” 疑惑了一路的林彦此时终于记起他“忘记”的是什么事了:冬至大节已至,崇言自己是要回去同姜四小姐过节的。 原来前两日的“好心”让他歇息是这么个歇息法,林彦胸口一滞,对上了季崇言那副收拾妥当的样子,终究还是败下阵来,挥了挥手,道:“走走走!冬至大假最后一日记得回来!” 晏城衙门不能无人,就算有大假……那又如何? 季崇言闻言笑着应和了一声,指了指林彦办公桌案的方向道:“桌案上有一罐自长安送过来的酒,据说是一家街头酒馆的老板娘送来的。” 这话听的林彦当即双目一亮,一边笑骂“还不走”,一边急急往里走去。 季崇言见状忍不住轻哂着摇了摇头:自己同林彦不也一样?想着明日能同姜四小姐一起过节就心情舒畅。 …… 冬至大节一大早便迎来了季崇言,姜韶颜却半点不觉得奇怪。 自来了宝陵遇见季崇言,每逢大节他都会来,是以即便没有事先收到消息,可昨日准备的今日大节的饭食也是特意准备了他的份的。 不止如此,就连并作一食的早午两食也对了他的胃口。 没有做江南道这一代传统的馄饨,而是将方形的皮子擀圆了,做了被后世称之为饺子的“偃月馄饨”。 长安城的冬至大节里,不少人家的早午两食便会做“偃月馄饨”,馄饨的馅料也备了好几种,鱼肉、猪肉、菌菇、菜蔬连同自己腌制的酸菜自由组合着包。 只是季崇言碗里的“偃月馄饨”的馅料却大多不属于这里头中的任何一种。 “叮”又一块铜钱被扔在了桌上,这“偃月馄饨”里头一共混了十只这样加了料的馄饨。如今大家又都聪明了,知晓舀馄饨的时候专门捡锅底的掏,所以下馄饨的刘娘子便干脆统一下好了馄饨舀起来起来盛入碗中,如此一来就当真“公平”了。 可看着这位季世子一碗偃月馄饨里刨出了八块铜钱,香梨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就连过来吃冬至大食的静慈师太见状也忍不住感慨道:“阿弥陀佛,季世子真是个大运道之人!” 剩余的两块则在姜韶颜的碗里,统共十只这样的馄饨,就叫他二人给分了。 没吃到这“财运”馄饨的香梨却很是高兴:不管是小姐吃到的还是季世子吃到的,那都属于自家人。她最近才学了一句老话,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小姐和季世子他们得道,自然连带着大家都有好运气呢! 早午食吃的是馄饨,晚上便是要准备一桌大菜了,打下手这种事刘娘子、小午和香梨已经很熟悉了,自告奋勇的揽走了大半的力气活,姜韶颜便在靠窗的位置看管几只小炉上炖得鲜汤和肉粥。 炉火氤氲,听着厨房里切剁菜的声音,姜韶颜抬头看向隔着窗户看她看管小炉的季崇言。 这情形委实太过熟悉了。一样的一窗之隔,姜韶颜恍然数月前似乎也是如此,不过彼时她是做菜的“主力”,季崇言隔窗来望,大抵是从来没沾过人间烟火气,好奇的看她做菜,当然,她彼时也怀了些许旁的目的,那一桌饭食让林彦“酒后吐真言”了一回。 此时这一顿饭食没了旁的目的,她也不是做菜的“主力”,季崇言却依然隔着窗在看她。 姜韶颜缓缓晃着手里的蒲扇,歪了歪脑袋,笑问他:“季世子喜欢看做菜?” 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上摆了不少小食干果,他却碰都不碰,只靠着窗朝她看过来。 季崇言轻“嗯”了一声,有一岔没一茬的同她闲聊:“我此前从未注意过这些。” 含着金汤匙出身自然不消注意这些,姜韶颜摇晃着手里的蒲扇点了点头,摇晃蒲扇的手却慢了下来,迟疑了一刻,抬头看向烟火气氤氲中眉眼不再锋利转为柔和的季崇言,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世子,生而一切皆在掌中,何以居安而思危?” 虽生于乱世,可不管是赵家和还是安国公府都足以为季崇言撑起一片天来。再加上又是天子唯一的亲外甥,甚得圣心,平心而论,姜韶颜以为季崇言就算长成季崇欢那等“不食人间疾苦”的性子都不奇怪。可事实是恰巧相反,他生来富贵,却居安而思危,亦懂人间疾苦。姜韶颜有些不解,更不解的是,他早早布局江南道的做法。 虽然此时看来,他的布局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彼时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对女孩子的好奇,季崇言没有避退,只是顿了顿,道:“我心中有疑惑,总觉得富贵表象之下暗潮涌动。” 姜韶颜闻言心中更是诧异。 季崇言却是笑了笑,道:“姜四小姐,若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 “生来出身尊贵,衣食无缺,却必须听之任之,不喜欢做的事,甚至触及到了自己的底限都不能拒绝。姜四小姐,你会愿意做个富贵的痴人吗?” 季崇言的声音在耳畔淡淡的响起,捏着蒲扇扇柄的姜韶颜神情僵住了,她抬眼,隔窗看向眼前的人,眼底却是一片茫然,似是在看她,又似是透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江大小姐生来出身尊贵,衣食无缺,在外人眼里那是何等的令人艳羡?金银珠宝首饰,只要她喜欢,不过开个口的工夫便能被人送至面前来;除却外物,她还有令人艳羡的相貌,长安城里大半的才俊都喜欢她,无数人为她写诗作词,诉着衷情,只要她喜欢,这长安城里任何一个才俊都愿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这样的人生令人羡慕,大丽小丽那一对姐妹看着她讨好的眼神之下满是深深的嫉妒。 只是这样的江大小姐却连嫁与哪个人都无法抉择,暴君一声令下她被逼上花轿,最终死在了永定门下。 这样的富贵痴人今夕不知明夕,她……自不愿意去做的。 靠窗而立的年轻人眼神孤寂而坚定:“我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于祖父来自于陛下,自要弄清楚富贵的缘头。” 安国公与他是祖孙情深,他是长孙为长,家中两辈男儿中没有比他更成器的,安国公愿意将偌大的国公府交给他不奇怪。那陛下呢?除却甥舅情深之外可还有什么? 也直到这一刻,姜韶颜才恍然惊觉眼前季崇言的处境竟似极了她的前世,只不过彼时的她心心念念想着回去,飘零在天地间,迟迟不肯扎根,听之任之,造成了那样的局面;而如今的季崇言却不同,他自一开始就在这里扎了根,自然早早便开始准备了起来。 这一点确实远胜于前世的她。 “我明白了。”女孩子垂眸,顿了顿,再次抬眼,看向眼前的人目光温和,“我想……季世子定会得偿所愿!” 女孩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分外柔和,季崇言唇角浮上笑意,动了动唇,想说“若有你为伴……”这种话,却到底还是有些怕吓到了她。 罢了,眼下确实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江南道的事未了,这什么圣道教的事以及杨衍的事未摸清楚,站在他的身边极有可能成为那个靶子。 冬至当日的暮食季崇言和姜韶颜等人吃的很是尽兴,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这般尽兴的。 杨家大宅里便吃的瓷盏锅碗摔的一片狼藉。 宅中的大丽和杨老夫人两个主子都甩脸子走人了,徒留秀儿等人在收拾这满地的狼藉。 甩脸子的原因是一道菜——红烧羊肉。 杨老夫人不食羊肉,且闻到羊肉的膻味就恶心的想吐,可大丽却是截然不同,她虽出身江南道,可在江南道时跟在花老鸨身边的那些时日委实让她吃尽了苦头,也直到过后去了长安,去了江家之后才好些。 红烧羊肉这道菜是她到了江家大宅时食的第一餐,彼时这道菜是贵人所食,大丽因此便偏好上了这道菜。 江南道这里贩卖牛羊的摊贩不多,近些时日刚好有几个胡人来江南道贩卖牛羊,现杀的牛羊在采买下人眼里看来是“好货”,是以见了便立刻回来禀报大丽了。 触景生情的大丽一听如此,当即便拍板让人买回来了。 于是冬至大节之上,一道红烧羊肉被放在了最正中的位置,杨老夫人一见当即翻了脸,没有杨衍等人在,再加上头疼隐疾的旧怨,杨老夫人想也不想便翻了脸,摔了盘子走人。 时逢大丽这些时日也事事不顺,那个花月楼的老鸨同打不死的蟑螂一般,好不容易弄进去,转眼遇到了大赦。旋即她又准备在别处挖坑,哪知晓这坑还没来得及挖,梁家父子就被人抓了起来,爆出了丑事。 事事不顺叫大丽不知摔了多少盘子,近些时日这“触景生情”算是唯一令她心情稍悦的事了,哪知晓菜才端上来便被杨老夫人掀了桌子。 近些时日堵了一肚子火气的大丽终于按捺不住也跟着发了火,杨衍此时不在,她更是没了顾忌,转头甩脸回了院子。 这几个月事事不顺,偏这杨老夫人安分了二十年也在此时突然开始不安分了。 待回了院子摔了一架子的瓷瓶之后,大丽终于冷静了下来。 在屋中坐了半晌之后,大丽突地冷笑了一声,开口道:“来人!” 夫君如今远在长安鞭长莫及,江南道这里又是一团糟,她哪来的工夫去“照顾”老夫人?只得让她乖觉的呆在杨家祖宅不要出门了。 只是这老夫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在动手前得先飞鸽传书去往长安问问夫君的意见。大丽心道。 第三百七十八章 安排(6K+) 冬至大节的第二日一大早,季崇言便拿着一只鸽子过来了。 起了个大早正跟着姜韶颜有模有样的学打拳的香梨看到之后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虽说喜欢吃,可肚子到底也不是能通海的,昨日吃了这么多,今儿还有些没消化掉,这季世子便带着“食材”过来了,实在是叫人有些又痛苦又期盼。 这鸽子……是准备做烤乳鸽是吗?香梨肚子“咕噜咕噜”的发出了一阵抗议声。 听到身边小丫鬟的“腹语”,姜韶颜默了默,对香梨道:“昨日的偃月馄饨还没吃完,你让刘娘子去用油煎一煎,配辣、醋、酱蘸着吃煎馄饨吧!” 小姐到底就是小姐,随便说一句早食叫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香梨吸溜了一下口水,重重的点了点头,转头恋恋不舍的看了眼被季崇言拿在手里的鸽子走了。 待香梨离开之后,季崇言才伸手摸了摸瑟瑟发抖的鸽子脑袋以示安抚,而后带着信鸽走到姜韶颜身边,笑着说道:“姜四小姐,这鸽子可暂时吃不得。” 姜韶颜闻言也跟着笑了笑,目光略过鸽脚道:“鸽子叫上带着脚环,这是信鸽。” 她不是香梨,还没贪食成那个样子。 至于这季崇言手里的信鸽…… 拿着信鸽的季崇言也没卖关子,道:“姑苏杨家祖宅发出来的,你猜这一次是哪个发的飞鸽传书?” 杨老夫人先前已经飞鸽传书给杨衍了,近日杨家又没什么大事,姜韶颜眸光微动,顿了顿,笑问季崇言:“是大丽?” 就知道瞒不过她!季崇言唇角翘了翘,道:“果然瞒不过姜四小姐,大丽想要对付杨老夫人。” 一个屋檐下,只要有一个看不惯对方,能挑事情的地方就多的是。一只瓷瓶甚至一盘菜都能挑事。 杨老夫人因为大丽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早已压抑于心,尤其是头疼隐疾这件事,当年大丽为掌控杨家挖得坑如今已然开始反噬了。 而因着“杨衍”的首肯,杨老夫人定然已经着手开始准备了。如此,自会想着办法挑刺,大丽虽然能忍,可近些时日诸事不顺,再加上如今的大丽也早不是当年被花嬷嬷“教导”下压抑隐忍的那个大丽了,多年“杨二夫人”的顺遂养出了她的脾气,面对杨老夫人的挑刺,定然也离出手不远了。 只是这么快出手……姜韶颜笑了笑,道:“杨二夫人这些年的脾气养的挺大的。” 杨老夫人才回去多久?大丽便忍不住了。 既然大丽想要对付杨老夫人,姜韶颜笑道:“我等先前既然准了杨老夫人对大丽的动手,自然也要准了大丽对杨老夫人动手,厚此薄彼可不好!” 杨家的架,她可不想拉,要拉也是要拉偏架的。 女孩子的回答季崇言半点不意外:让“杨衍”回信的事情便交给她了,他的话,只消负责让“杨衍”的回信能送回大丽手中就好了。 已经看过一次女孩子的回信了,这一次,季崇言自然不会太过诧异,只是一边看着女孩子写信,一边同她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 “给杨老夫人安排的人手今日会出现在杨老夫人面前。” “季世子是安排了人牙子送的人手吗?”女孩子一边写信一边问道。 季崇言闻言淡淡的“嗯”了一声,道:“是人牙子,不过杨老夫人一定会挑中我为她安排的人。” 杨老夫人一定会挑中?如此笃定么?女孩子写信的手顿了一顿,不过旋即恍然了:杨老夫人如今缺人手缺的厉害,比起寻常的侍婢,定然更属意“有些本事”的婢子。 …… 被人牙子带进来的婢子统共有二十多个,杨老夫人淡淡的扫了眼规规矩矩的站在下首的婢子,却并没有让秀儿搀扶着自己开始看人,而是直接转向一旁带人来的人牙子,道:“你过来,老身有话要问你。” 今日挑人,合不合眼缘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得用。 这二十多个侍婢中有四个粗通武艺,杨老夫人自然一眼就挑中了。 “这四个是从卖艺的手头买来的,打小开始练武,”人牙子指着挑出来的四个侍婢,让四个侍婢将手掌摊开,将她们因常年手握兵刃磨出的茧子指给杨老夫人看,“武艺还算不错。” 杨老夫人“嗯”了一声,打量了一番走出来的四个侍婢,其实武艺不错就行了,令人意外的是几个侍婢长相虽然不算好看,却也不算难看,这当然更好不过了,不过生性多疑的杨老夫人还是要问问理由的。 “走江湖卖艺的,便是不好看,也不能太难看啊!”对此,人牙子倒是不以为然,“生的太丑可是要吓到人的。” 这么简单朴素的道理听的杨老夫人一噎,不过认真想了片刻却又释然了:是她多虑了。 除了四个粗通武艺的之外,这二十多个侍婢里头还有一个是从落败的医馆里头出来的小丫头,虽说年岁还小,气质却是平稳,寻常的药草也辨得识得。 对这一次人牙子送来的侍婢,杨老夫人很是满意。 当然更满意的是这些侍婢皆是她自己从中挑出来的,同大丽毫无关系,可说是真正的“自己人”。 杨老夫人这般想着,伸手揉了揉额头:那药方里抓的、配的药果然难吃的紧,这孙乾“鬼医”的名头当真是名不虚传。第一口喝下去她险些没吐出来,看着都是些寻常的草药,只配在一起不知道怎么那么难喝的。 只是她到底不是寻常女子,药再难喝还是捏着鼻子灌了下去。良药苦口,药是难喝了些,这效果还是有些的。 她头疼隐疾仍然会发作,不过那种针刺似的感觉明显好了不少。 这孙乾……还当真有几分本事!杨老夫人心道,也该让那个老鸨再去问问孙乾配药的进展了。 …… 冬至大节的第三日,杨老夫人约春妈妈在祥缘寺后见了面。 这一次见面,比起前两日的拿捏,杨老夫人的态度明显好了不少,尤其在得知吴地一对盐商父子落网之后,杨老夫人的态度更是柔和的颇有几分春风拂面似的味道了。 “那个孙乾说近些时日进展已然不少,不过要弄出药方来还要再等等。“春妈妈老老实实的说道。 杨老夫人闻言倒是不觉意外,从上一回同这老鸨见面才多久的工夫,要是这么快就弄出药方来了,那才叫令人生疑。 “那对盐商父子自己做了恶事,还想推到我头上来!”春妈妈恨恨道,“还好我听着就觉得不大对劲,使了钱财找人去里头打探了一番,琢磨出估摸着有这么个事便写了条子请人递到了那位玉面判官的手中。诶,还别说,那玉面判官还当真有几分本事,居然都叫他找出来了!” “年纪轻轻如此盛名自然有几分手段,更何况你递条子的事情是这般的畜生行径,他自然就接了。”杨老夫人看着面前一脸恨恨之色的春妈妈点了点头,一切都对的上了,让春妈妈自己去抓盐商父子的事是不可能的,不过借了‘林少卿’的力就有可能,只是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想到盐商父子背地里会做这等事的。 对此,春妈妈倒是不以为然:“不是胡吹,老娘开青楼这么多年,见过“有毛病”的人多了去了,似那梁公子这种人也不是没有,自然很快便猜到了。” 原来是见过了“有毛病”的,见多识广的。杨老夫人心里琢磨了一番,点了点头:这没什么问题,说得通的。 琢磨了一番,春妈妈所作所为都没有什么问题,杨老夫人才开口叮嘱春妈妈:“孙乾那里你继续盯着,拿到了药方之后,等你我下一次见面时给我。” 春妈妈闻言不住点头,顿了顿,便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起了杨老夫人:“老夫人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 问这话时眼前的老鸨神情坦然又庆幸。杨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出声:虽然那盐商父子的事还算是顺利,不过到底还是全赖她去递条子的玉面判官有手段,要是换了个没本事的,谁倒霉还不好说。 这老鸨显然是被大丽吓到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大丽这样的人,谁被盯上不觉得后脊发凉? 这样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老鸨确实是最是得用的。思索了一番之后,杨老夫人开口道:“倒也不是没有,有一事我确实需要你帮忙。” 她眼下虽说有了自己人,可整个杨家祖宅到处都是大丽的人,想把大丽拘起来怕是会被她反拘起来还差不多。 人数相差悬殊,她又不好一下子弄进来太多的人,若是只靠她和身边人,要动大丽确实不容易。所以,她需要外力相助。 “前两次我同你见面其实都是大丽定的日子……”杨老夫人想了想,开口道。 眼前的春妈妈闻言脸色顿时一白,显然是被吓的不轻,动了动唇,正想说话,杨老夫人却白了她一眼,喝道:“怕什么?老身将计就计而已,你莫慌就是了。” 这老鸨也只小聪明,到底是不如她的。杨老夫人叹了口气,顿了顿,接着说道,“这次见面没经手大丽,不过回头她定然也会知道。” “她眼下不敢明着同老身撕破脸,但私下定然会跑来这祥缘寺附近调查。” “因着她自己眼下不是‘杨二夫人’,必然不好大张旗鼓的用杨家的人,也只好动用几个暗卫,伪装成寻常人家的女子。” 杨老夫人眯着眼,徐徐说着自己的计划。 “你找些武艺了得的手下埋伏在这里,借机绑了她。”杨老夫人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串钥匙交给秀儿,对秀儿道,“给她!” 递个钥匙还要经由秀儿的手,这老夫人还是那般矫情。春妈妈默了默,接了过去。 “我在姑苏近郊的山阳庄有间宅子,你把她绑了趁机掳去山阳庄的宅子里关起来,莫要让她逃出来。”杨老夫人说道,“待得我把祖宅里那些生了外心的调换了,自会去山阳庄把人领回来的。” 春妈妈听的面上连连点头,心中却是不以为然:还当这老夫人是想了什么主意呢!原来是这么个既简单又缺德的主意。 正点着头,冷不防杨老夫人突地冷哼了一声。 春妈妈被这一声冷哼吓了一跳,正想开口,却听杨老夫人忽地狠狠地剐了她一眼,道:“就你这样的,手下的多半也是鸡鸣狗盗之辈!” 毕竟这等开青楼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见过哪个正经人跑去老鸨手下做事的? “那大丽这些年养的风韵犹存,若是遇上好色之徒,难免要被占便宜,”杨老夫人在这些事情上自然不敢马虎,叮嘱春妈妈,“她是我儿的妻,除了关着她,约束好身边人,知道吗?” 大丽那狐狸精虽说叫她恶心的够呛,可如今怎么说都是衍儿的妇人,仙芝那孩子的母亲,真要如何……虽说她过往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打底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杨二夫人了。总不能叫她家衍儿人在京城,头顶降下一顶绿帽吧! 那成什么样子了?杨老夫人手里的龙头拐杖击了击地面:就大丽那等人也配给他家衍儿下脸子? 听到杨老夫人的叮嘱,春妈妈:“……”这老夫人想的还挺远的,居然连这一茬都想到了。 当然,老夫人没那么好心去帮大丽,纯粹是要面子而已。 不过这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回头她叮嘱一声就是了,只要叮嘱过了,她手里那群知客不敢乱来的。要不然她亲自去山阳庄上看着也成,毕竟看到大丽倒霉,吃饭的胃口都能好上不少呢! 眼见春妈妈点头,杨老夫人才“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待到杨老夫人走后,姜韶颜一行人从里屋走了出来。 春妈妈坐在凳子上忍不住感慨:“还以为杨家这等人家的后院争斗是如何个勾心斗角呢,原来竟如此简单!” “简单?”春妈妈话音刚落,姜韶颜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女孩子看着坐在凳子上的春妈妈摇了摇头,淡淡道,“不简单。” “那大丽如今身份不明,不能明着用杨家的人外出,只能扮作寻常妇人,带的人也不能多,三五个顶天了。”春妈妈说着不以为然,“就这几个人,要抓大丽岂不是轻而易举?” 女孩子闻言却是轻哂了一声,笑道:“三五个人……我同香梨和方二小姐加起来是三五个人,小午、追风他们加起来也是三五个人。大丽带的三五个人不是寻常护卫。我若没猜错的话,应当同当时保护杨仙芝的同属狼头营的护卫。” 这样的三五个人当然不是寻常的三五个人,只这一点就不简单了。 春妈妈手下确实养着一群知客,人多欺负人少的事多了去了,不过对单个护卫的本事高低也并非不懂。尤其在听闻两个护卫护住杨仙芝奔走晏城的事之后更是吓了一大跳。 这样的三五个护卫……若非姜四小姐是个明白人,这杨老夫人是想让他们白白送了性命不成? “这老夫人也太坑了!”回过神来的春妈妈心有余悸的拍着自己的胸脯感慨道,“这我便是把花月楼里全部的护卫都弄过去怕是也要送命啊!” “这不奇怪!”对此,姜韶颜反应倒是平静且习以为常,“你同杨老夫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还没发现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不知是多年不理事还是天性就是个要求严苛之人。杨老夫人同人合作每每都是给的少又或者没有,要求的却是不少。 从先前帮她寻解药一事就可以看出,若非此事是她安排的,要找到寻了二十年也没寻到的解药方子,这不是强人所难是什么? 如今更是如此,大丽带的会是一般的护卫么?三五个狼头营的人,让春妈妈整个花月楼的人来抓怕都是送命的主。 春妈妈默了默,道:“哪个在这杨老夫人手下做事,定是难熬的厉害。” 她背后也就碰上个姜四小姐这样的人,才能叫杨老夫人如此“事事如意”。 不过既然清楚大丽身边的护卫,春妈妈讨好的向姜韶颜挤了个笑容,道:“姜四小姐,这……给几个知客我是愿意的。只是既然是什么狗头营的人,我手下的知客怕是扛不住的……” “是狼头营,不是狗头营。”香梨纠正道。 春妈妈“哦”了一声,继续舔着脸看向姜韶颜。 姜韶颜闻言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道:“人手我来安排就是了,你不用多管!” 这话听的春妈妈顿时心花怒放:尤其在对比了杨老夫人的“严苛”要求之后更是发觉这姜四小姐怎么如此的善解人意呢? 有这么个做主的,可真是人生乐事啊! …… 这一次同杨老夫人见面可谓收获颇丰,姜韶颜自姑苏回宝陵连家门都未进便径直去了季家别苑。 进门的时候不过刚过午时,日光照在坐在花园石桌旁的两人身上炫目的似乎带了些岁月尘封的味道。 柴嬷嬷手中绕着针线正在认认真真的缝补一件旧衫,季崇言则一身寻常的青衫士袍,手里执着一卷兵书正认真看兵书。 这一幕看的姜韶颜脚下顿时一慢,若非那眼尾眉梢不可忽视的艳丽红痣,有一瞬,她甚至都要以为眼前这个不是季崇言,而是记忆中的赵小将军了。 不过两人气质委实太过迥异,只消多看一眼便能清楚的看出两人之间的差别。 一个虽是名声在外的少年将星,自内而外皆是温和无害,是温柔的银枪白马少年郎;另一个虽无武将之名,却如同一柄将将出鞘的稀世神兵一般,自内而外的有股说不出的锋利和霸道,就似是……姜韶颜从来都知晓眼前这个人同赵小将军的不同,可直到此刻,才终究找到了那个词。 天生的王。 即便身着温和儒雅的青衫士袍也遮不住的锋芒。姜韶颜心头一跳,垂下眼睑,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还未走至两人近前,那厢手执兵书的年轻公子却已先一步发现了她的靠近,抬眼,目光中的柔和压下了几分自内而外的锋利霸道,含笑着开口道:“姜四小姐来了!” 正在缝补旧衫的柴嬷嬷闻言手里的动作顿时一顿,抬头好奇的看向近至面前的姜韶颜。 日光下,花白的碎发散落在那满是皱纹的额头之上,眼里却是与皮相截然不同的一派天真。 “是江小姐来了吗?”柴嬷嬷放下手里的旧衫站了起来,看着姜韶颜顿了片刻之后,认真道,“近些时日伙食不错,吃的圆润了不少。” 这话听的姜韶颜想笑,眼眶却是不知不觉的热了。 她眼下的模样同上一世那颠倒众生的模样哪有半点相似之处?柴嬷嬷居然还会看着她喊“江小姐”。 知晓两人之间不同的还有一旁的季崇言,对着身边柴嬷嬷脱口而出的“江小姐”,他也有些诧异。 柴嬷嬷会唤他“小郎君”这不奇怪,毕竟他的相貌似极了故去的那位小舅舅。 可唤姜四小姐为江小姐?季崇言有些诧异的听着柴嬷嬷一本正经的说“江小姐吃的圆润了”这些话。 “圆润也挺好的。”柴嬷嬷走到姜韶颜面前,捏了捏她的脸,回头笑着对季崇言道,“这般就没有人同我们小郎君抢江小姐了!” 这话听的更是叫人心头酸楚,姜韶颜吸了吸鼻子,笑着唤了一声“嬷嬷好”。 柴嬷嬷闻言顿时高兴的一喜,连声“诶”了几声,转头用自认为不会被瞧见,实则被姜韶颜瞧了个十成十的眼神朝季崇言努嘴示意他主动些,而后高高兴兴的借口“炉子上还炖着东西”便跑了。 这般欢喜的样子看的姜韶颜鼻头算的厉害,目送着柴嬷嬷欢呼雀跃的背影离开之后才转头看向季崇言。 “姜四小姐。”季崇言看向姜韶颜,敛去了眼底的诧异,不等她开口便先一步开口留人了,“柴嬷嬷难得这般高兴,不如在这里用了暮食再走吧!” 从来只是去姜家别苑寻她,如今她既来了季家别苑,正巧也可借着柴嬷嬷留一留她。 对此,女孩子倒是没有在意,笑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开口道出了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季世子,我想问你借几个人。” 第三百七十九章 借人(6K+) 女孩子特地来找他借人要借的当然不是一般人。一般人的话她自己便有,再不行还有位宝陵首富家的二小姐帮忙。 眼下特意来借人……季崇言想了想,问面前的女孩子:“姜四小姐需要的可是的卢那样的人?” 的卢那样的……想到先前被的卢擒获的狼头营护卫,姜韶颜点头道:“有三五个狼头营护卫那样的高手,我想制住他们抓住被他们保护的大丽……” “好说……”季崇言还未听完便本能的开口应了下来,耳畔却在听到女孩子口中的“大丽”二字时突地一个激灵,看向女孩子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看着鲜少露出如此惊愕之色的季崇言,女孩子点了下头,抬眼同他错愕的眼神对视:“我说……被他们保护的大丽。” 不错,是大丽。 事关这个大丽,饶是季崇言也很难立时冷静下来,耳畔听着女孩子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过两日大丽应当会乔装成寻常妇人去祥缘寺附近查看情况,因着身份,她不便大张旗鼓,必然会伪装成寻常妇人,也不敢多动用杨家的人手,所以彼时她身边的人手不会多,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女孩子看着惊愕的季崇言道,“这是杨老夫人亲口告诉我的,应当不会有假。” 在杨老夫人的计划中是让春妈妈带着人抓住大丽,而后将大丽藏入山阳庄,待得她收服了杨家祖宅中的人,再把大丽弄回去看管起来。 当然,这只是杨老夫人的计划。 “这是个难得一见的机会!”女孩子站在季崇言身边缓缓道来,“眼下我们有两种选择。” “要么便是乖觉的做杨老夫人手中的棋子,如她所言将大丽掳去山阳庄上的宅子,将大丽关押其中之后再‘无意’透露今日一遭是受老夫人指使的,再加上先时杨衍那封家书的准许,大丽同杨老夫人之间的争斗定然会无比‘精彩’。” 这个选择他们不会明着出手,只会藏在杨老夫人的背后,坐山观虎斗,从理智上来讲,这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仅也只是从理智上来看而已。 牵涉其中的棋子是大丽,不管是她还是季崇言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个人,如此好不容易抓到的人就这么放了,实在是让人不甘心。 更何况大丽的背后牵涉诸多秘密,这些秘密不管于她还是季崇言而言都是十分重要的。 人都抓到手中了,却不用,实在是可惜。 “而且大丽这个人十分狡猾,背后之人我等还未摸清楚,夜长梦多,就这般放任她走,不打草惊蛇,待得她被人救走,想要再抓她就难了。”姜韶颜冷静的分析着,“两方皆有利有弊,季世子,你觉得我等选哪一种更好?” 女孩子声音清冷,淡淡的话语中似乎有种宽抚人心的力量,听女孩子说到这里,季崇言也早已冷静了下来。 沉默了半晌之后,季崇言开口问她:“姜四小姐,你还记得小丽的事吗?” 前些时日惹得长安城百姓相谈了大半月的热闹姜韶颜自然也知晓,不止知晓季家同徐家几个老爷间的事,更知晓安国公他老人家曾经想过顺手除了小丽这个祸害,结果……小丽就这般失踪了,直至如今,仍然没有任何线索。 险些忘了这件事的姜韶颜神情一肃,原本还有些犹豫,此时心底的犹豫倒是彻底打消了,立时道:“大丽不能放。” 不错,大丽不能放!季崇言点了点头,这也是他听到这消息的第一反应。 放了再抓便难了。大丽不比小丽,牵扯的人更多更广,也更狡猾,所以决计不能放。 只是不放的话,除了想法子从大丽口中套出事情来之外,就没有旁的用处了。 这般一颗好棋子落到手中只这么点的用处委实可惜。 这一点不光季崇言知晓,姜韶颜自也知晓。垂眸沉默了半晌之后,女孩子再次开口道:“或许……大丽可以放也说不定。” 咦?这话怎么说?季崇言抬眼看向姜韶颜。 女孩子朝他眨了眨眼,道:“我们也可以有一个大丽。只消不近距离的接触杨衍和杨老夫人,她就是大丽。” 这法子……想到女孩子那一双妙手,有他和她在背后,要装大丽并不是难事。 这是一个几乎两全的办法,不过要做好并不容易。 “大丽狡猾,我们对她背后的人也是一知半解,要从她口中问出话来并不是一件易事。”女孩子说道。 “先把人抓了再说!”季崇言闻言却是不以为然,眼底满是寒意,“至于审问的事,先让林彦试试,人捏在手里,只要不死,总有办法。” 对季崇言口中说出“人捏在手里,只要不死,总有办法”这句话,姜韶颜倒不觉奇怪。 季崇言不是一个普通的权贵子弟,是一个早早布局江南道,居安而思危,年少起便会暗中培养势力的天子面前宠臣。 如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个心慈手软之辈?慈不掌兵,对待敌人心慈手软的主子是无法服众的。 如此,抓大丽的事就交给季崇言了。 柴嬷嬷先前借口的“炉子上炖了东西”虽是借口,不过说个话的工夫还是当真炖了点东西。 舀着炖得齁甜的梨汤,姜韶颜小口小口的喝着,眼角的余光落到了对面正默默喝汤的季崇言。 上了年岁的老人家舌头也不复曾经的灵敏,更何况还是柴嬷嬷这等受过伤的老人。 曾经的柴嬷嬷炖得一手好甜汤,如今这甜汤……平心而论确实不能同“好”这个词扯上关系了。 帮着舀汤端过来的是季崇言,她这碗里头盛满了梨子、枸杞、红枣,可谓物多汤少,季崇言的碗里却是汤多物少。 于姜韶颜这等擅庖厨的,自是尝一口便知道这份炖汤里的齁甜全在汤里了。她这一碗物多的虽也算不得好吃,却也不至于难以下咽,可季崇言那碗汤……只消想想便知道这味道了。 看他面不改色的喝着,姜韶颜沉默了一刻,心中对他更是好奇。 一个自小锦衣玉食、金齑玉鲙的权贵子弟,究竟也不知是如何养成如今这个样子的。平心而论,姜韶颜私以为或许论心善,季崇言比不上昭云长公主同赵小将军,可在如今的世道之上,季崇言这样的人定然能走的很远。 壮志得酬的前提是得先活着。面前这位故人之后的小白菜定然是能活着的,只要不被牵连入什么事情……姜韶颜下意识的伸手覆上了胸口:她的事与他无关,着实不必将他牵连进来。 喝了柴嬷嬷的甜汤,又在季家别苑同季崇言聊了几句,便到了吃暮食的时候了。 一份寻常的鸡汤,几个清爽的菜蔬,连同那金华买来的腊肉火腿同青椒炒了做的菜,季家别苑的暮食很是清淡,同如今世道上的寻常百姓家里的暮食没什么两样。 在喝过齁甜的甜汤之后,这样清爽的暮食委实对人胃口,吃罢暮食,姜韶颜起身告辞。 抓大丽的事就交给季崇言了,就如同季崇言放心她一般,她亦是放心季崇言来做这件事的。 杨老夫人轻飘飘的语气,严苛到令人发指,甚至可说是为难人的要求,十个春妈妈也是做不到的,也只季崇言能做这件事。 …… 因着要做的事情自有姜韶颜寻人去做,春妈妈这两日闲着无聊便开始琢磨起了重操旧业的事。 姜家租住的宅子里,正偷得浮生半日闲在院子里喝茶吃点心的姜二夫人看着春妈妈带着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走了进来。 “姜二夫人。”朝她打了个招呼,春妈妈自来熟的问她,“小柳绿呢?” 姜二夫人:“……”也不知道这老鸨哪来的自信她会开口告诉她小柳绿的去处,说的好似大家关系很好一般,要不是看在四丫头的面子上,哪个同她关系好了? 瞥了眼她身后那一群莺莺燕燕,姜二夫人指向后头,神情平静的说道:“在后头同那个活王八身边的得力手下练字呢!” 春妈妈:“……” 看姜二夫人的表情和语气,活王八指的是哪个不消说,定是姜二老爷了。只是先前单单因为小柳绿的存在都会大喊大叫的姜二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如此平静的说出这一句“越是细想越叫人表情微妙”的话的。 这位姜二夫人原先同她见过的那些被气的跳脚的正室没什么两样,眼下却似是变了个人一般,也当真是奇怪了。 左右有姜四小姐在,这姜二夫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要真敢拿她怎么样,大不了她告诉姜四小姐去!春妈妈心中这般想着,便用熟稔的语气开口问姜二夫人:“既然这样,你怎么不管管?” “管个屁啊!”正拿木锤子锤核桃吃的姜二夫人把手里的锤子重重的击向了石桌桌面,一锤之下,那原本怎么都开不了口的核桃直接被锤的四分五裂,“又不是我的小柳绿,当王八的也不是我,我也没那个本事叫你家小柳绿给我生孩子,管什么管?” 春妈妈:“……” 这话……粗俗却还当真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不等春妈妈开口,那头咬核桃咬的“咔嚓咔嚓”响的姜二夫人便再次开口了:“至于小柳绿想从那活王八手里掏钱……呵,他手里的钱都叫钱三那瘌痢头弄走了,还有个什么钱?你见过有谁的钱进了放高利的口袋里,还能把钱从放高利的手中拿回来的么?” 春妈妈听到这里,下意识的反驳道:“有啊,姜四小姐。” 姜四小姐就从那钱三手里拿回一千五百两的相看钱呢!诶,也不对,那一千五百两不是姜四小姐出的,是姜二夫人出的,就是到钱三手里头过了过场而已。 当然,姜四小姐从钱三手里弄到了钱,回头钱三就从姜二夫人那里拿到了更多的钱。转了一圈,出钱的只有姜二夫人一个。 春妈妈旁观者清的捋了捋过往,怜悯的看了眼姜二夫人:这般想来,那个关在大牢里痴痴傻傻看杨仙芝的姜辉定是姜二夫人和姜二老爷亲生的了。 “四丫头啊,那不算的!”姜二夫人闻言倒是不以为然,下意识的摇头道,“我们四丫头不能算在里头的。” 怎么不能算啊?姜四小姐不属于人还是不姓姜来着?春妈妈撇了撇嘴,心里想着,只是面上却是没吭声,等姜二夫人继续说下去。 “那活王八手里没钱了,要不然也不会亏待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了,不然你家小柳绿哪有兴致同人放风筝和练字?”姜二夫人吃着核桃道,“反正都没钱了,那老夫人做的好事也被死丫头发现了,待得回了京,这老婆子要是还能从姜兆手里搞到钱,我跟那活王八姓!既然都搞不到钱了,我还争着那活王八做什么?图他长的丑?图他人品差?还是图他打我不成?要不是舍不得辉儿,我早同那活王八和离了。这家里头的事关我什么事!” 一席话说的颇有几分“看尽世事”的味道,春妈妈听的目瞪口呆。 那厢的姜二夫人还在说着:“我眼下是看清楚了,我们四丫头不是一般人呢,是天上的文曲星、紫微宫大师转世,跟着她混,总不至于活不下去!” 春妈妈:“……”以为这姜二夫人笨,没想到她是又笨又聪明,这姜家二房和三房“多年积攒的家当”,哦,不对,是多年撒泼打滚“抢”来的家当这么一空,再加上“会生金蛋”的老夫人生不了金蛋了,还不如另抱大腿。 如今看来,这条大腿选的还挺不错的。 说罢这些,姜二夫人便指了指后院的方向道:“快去吧!小柳绿他们练了好一会儿了,待字练完了说不准就要上山摘花去了!” 又是摘风筝、又是练字又是摘花的,不愧是她一手教导出的小柳绿,春妈妈“哦”了一声,回过神来,神情复杂的看了眼姜二夫人,正要离开时,眼角余光扫过被姜二夫人敲碎的核桃,想了想,在姜二夫人气急败坏的尖叫声中抓了一把核桃,带着人去了后院。 听同和医馆的李老大夫说吃核桃能补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可以试试再说。 带着人经过连接前后院的中庭时,几个身形瘦弱却一身护卫打扮的年轻人正坐在中庭的长廊上,一脸表情微妙的样子。 春妈妈脚下顿了一顿,看向那几个表情微妙的年轻人:这几个就是老夫人等人从长安姜家绑来的管事孙子、门房小儿子等一票“人质”吧,眼下被逼做护卫的人质如今正在帮着放哨。 这倒也不是他们想,而是姜二老爷被弄进去前交待过的,叫里头那几个贴身保护小柳绿肚子里的金贵血脉,他们离远一些,有可疑外人经过时及时提醒他们。 姜二老爷这想法实属不错,只是执行起来……总之,也不知道怎么变成眼下这样的。 这姜家……真是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了。春妈妈瞥了眼几个年轻人,带着人走了过去。 “小柳绿!”才开口喊了一声。 那厢正捂唇娇笑的小柳绿便被吓了一大跳,待看到过来的春妈妈以及跟着她过来的一群莺莺燕燕时当即脸色一白,喃喃:“春……春妈妈。” 正同她一道练字的几个护卫眼见小柳绿这等表情当即神情一肃,想也不想便抬脚挡在了小柳绿面前,伸手覆上腰间的佩刀道:“绿姑娘莫怕!二老爷叫我等护着你,绝对不会让不相干的人近你身前一步!” 这般掷地有声令人动容的话语却没有打动小柳绿半分,同时也只让春妈妈翻了个白眼。 这般站在绿姑娘面前的她见的多了去了,原先那郑公子不也是这样的? 还有…… “二老爷叫你等护着我们小柳绿,可没让你们同她摘风筝、练字和摘花吧!”春妈妈半点不以为意的随口道了一句,没有理会几个护卫顿变的脸色,转而朝小柳绿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我合计着咱们花月楼一直关着也不是个事,该开张了!” 开张?让肚子里还怀着二老爷金贵血脉的小柳绿开张?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连忙看向小柳绿。 小柳绿却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道:“几位护卫哥哥放心就是,我们花月楼开张就是同人聊个天而已。” 花月楼这等宝陵青楼届的头牌楼里的姑娘只是同人聊天?开什么玩笑!几个护卫自然不傻不会相信这句话,依旧挡着不肯动:绿姑娘突然这般说来定是被这老鸨拿捏了 那厢小柳绿见状却是急了,不等几个护卫让开,连忙绕过了他们,小跑着奔到春妈妈身边喊了声“妈妈”,而后垂眸吸了吸鼻子,再抬头时已是双目通红:“妈妈,我想你想的好苦啊……” 想个头啊!春妈妈连翻两个白眼,能叫小柳绿想的除了钱还有什么? 不耐烦跟她多废话,春妈妈咳了一声,凑近小柳绿道:“过几日我重开花月楼,你是要继续留在这里还是随我回花月楼?” 这还用想?小柳绿闻言想也不想便道:“自是要随妈妈回花月楼的!” 原先跟这姜二老爷是看他兜里有几个钱人又蠢笨,可以弄些钱财来。眼下姜二老爷兜里快比她荷包都干净了,要不是花月楼没开,没地方去,她至于在这地方呆着么? 还是回花月楼好,可以搞钱。小柳绿一脸期盼的看向春妈妈。 这回答真是半点不令人意外,毕竟小柳绿可不是一般姑娘!春妈妈剔了剔牙,努嘴指了指她的肚子,道:“你这金贵血脉怎么解决?” 小柳绿肚子里揣了姜二老爷的金贵血脉呢!姜二老爷可没那么容易放小柳绿离开的。 还当什么大事呢,原来就是这点破事! 小柳绿闻言当即拍了拍胸脯,道:“妈妈放心便是了,不过一个肚子痛的事,也就半天的功夫。” 不过话说到这里,小柳绿倒是记起来了。 “妈妈,您在姑苏的时候姜四小姐来寻过我,说小痛随我,大痛要同她说一声的。”对让春妈妈都服服帖帖的人,小柳绿还是极有眼色的,不敢隐瞒。 听小柳绿这般说来,春妈妈也是愣了一愣,想了想,道:“那你去同姜四小姐说一声吧!” 姜四小姐没有提过的事,她便是做了阻了姜四小姐的道,以姜四小姐“讲道理”的性子也不会拿她如何。 可若是姜四小姐提过的事,她们做了却没同姜四小姐打过招呼,以姜四小姐“讲道理”的性子定会拿她们如何的。 这位可是个素日里不发脾气,一发脾气就要弄出大事来的主。 姜家几个租住的宅子离姜家别苑走过去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带着小柳绿在姜家别苑见到姜韶颜时,女孩子正在喝茶。听闻小柳绿想大痛……女孩子沉默了片刻之后,点了下头,只是还不等春妈妈和小柳绿高兴,便开口提醒她二人:“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快放出来了。” 春妈妈:“……” 小柳绿:“……” 对于惯会挑拨离间的两人,倒是一下子便明白了女孩子的意思。 “我近些时日有些事要忙,实在没空搭理那两个。”女孩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向面前这两人。 两人闻言对视了一眼,眼见春妈妈点了头,小柳绿当即拍了拍胸脯,道:“姜四小姐放心,奴家明白了,保准叫这大痛同姜三老爷脱不开关系。” 姜四小姐既然忙着没空搭理那两个,未免让两人联手惹麻烦,还是让两人忙着内斗的好。 听她不过略一提醒,小柳绿便当即明白了过来,姜韶颜忍不住感慨:如此“善解人意”的解语花……难怪这小柳绿能名动宝陵,是春妈妈最喜欢的“女儿”呢! 有春妈妈看着,不愁小柳绿翻了天去! 解决了小柳绿的事,她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待得小柳绿退下之后,姜韶颜郑重的对春妈妈道:“我要借你家的小雪白用一用。” 哦,还以为多大的事呢?先前不是已经借过了吗?春妈妈闻言倒是不以为然:“成!姜四小姐要借人自是一句话的事,对了,您要借多久?” 上次不也借过几天吗?借个几天又不耽误她重开花月楼! “唔,这次兴许要借久一点,”女孩子闻言认真的摩挲了一下下巴,说道,“我想想……也就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样子吧!” 几个月甚至几年?还“也就”?春妈妈脸色大变。 第三百八十章 埋伏(6K+) 把她花月楼的头牌小雪白借走,还一借就是几个月几年?春妈妈看向姜韶颜:这么个讲道理法她可是不想依的。 看出了春妈妈的不愿,姜韶颜笑了笑,认真的问道:“要不,问问小雪白自己的意见?” 这般个“善解人意”法?春妈妈抽了抽嘴角:还用问吗?对小雪白而言,眼前这位姜四小姐可是平生遇到的最大方的客人了。都不要她做什么,就能收钱,出手还大方,最重要的是她给的钱自己可以留九成,这还用选么? “姜四小姐……”春妈妈自是有些不甘的,没了小雪白,她花月楼里还有哪个姑娘能称得上“花魁”的名头? 开青楼这行的花魁姿色定然是要非同一般的,毕竟代表的可是花月楼的脸面。小柳绿虽说姿色也不错,可却是万万达不到花魁的姿色。这真要把小柳绿推出去当花魁,花魁的姿色比不上旁的青楼,那定是要被人耻笑“丑”的。 开青楼的楼里的姑娘“丑”,那还怎么开的下去? “我要借小雪白一用。”女孩子不等春妈妈说完便顿了顿,开口说道。 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是她一贯的“讲道理”的语气。 在有些方面姜四小姐好说话的很,可若是决定了一件事,那是怎么劝都劝不动的。 小雪白是要借出去了,春妈妈心知肚明,只是到底有些不甘的抱怨了起来:“如此,我这花月楼怕是要倒了……” “要不,你去旁的青楼买一个回来?”女孩子闻言认真的建议道,她轻易不会把事情做绝。 春妈妈:“……” 倒不是不可以,只是要买一个花魁的价钱,那可不低。 “吴地那个倒掉的梁家父子后宅里养了不少美人,有不少姿色不错的是青楼花娘出身。”女孩子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委婉”的提醒她道,“因着梁家父子犯了重罪,又是林少卿亲自出面定的罪。对他们后宅的美人,便是有那个心思想买的都不敢碰,唯恐牵连进去。你可以去一趟吴地碰碰运气。” 这话听的春妈妈眼睛顿时一亮,只是随即心中一记咯噔,连忙紧张的问姜韶颜:“买梁家的美人不会被牵连到吧!” 被牵连这种事不止大家怕,她也怕的。 姜韶颜听罢只是一笑,而后摇头道:“不会,梁家父子是梁家父子的事,同后宅那些美人无关。” 一句话宛若定心丸一般,让春妈妈提在半空中的心彻底落了地。 早知道这样……还愁没有美人不成? 至于小雪白……姜四小姐要借就借呗,左右总会还回来的。至于小雪白本人的意见……不消问,也知道她是极喜欢的。 姜四小姐这样的客人她最是喜欢了,不仅大方,还做的一手好菜蔬,把菜蔬的味道都能做出几分荤食的感觉。 让她既不用“杀生”又能吃上“肉”,真真是最喜欢这样的客人了。 这位客人还说过几日还要带她去姑苏郊外的庄子上过冬呢!她自入了花月楼还没出过宝陵城,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还不用花钱,自是最高兴的了。 只是这过几日也不知道要“几日”的工夫,小雪白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了。 …… 过“几日”的几日自然要看几时能在祥缘寺附近守到大丽一行人了。 杨老夫人口中所言的过两日直到七日之后杨家祖宅才有了些动静。 “夜半子时,四下无人时出的门,不过没有直接往祥缘寺去,而是去了姑苏城中的客栈寒山小筑。” 等了几日没有等到大丽,季崇言和姜韶颜便干脆去姑苏守株待兔。 大丽的性子确实极为警惕,直到此时才有了动作,且并没有直接去祥缘寺,而是随意挑了一家客栈先落个脚。 “她眼下就住在你我脚下。”季崇言指了指客栈脚下,道,“听掌柜说,这位夫家姓李的夫人是一位寡妇,只掏了一晚上的房钱,住一晚上便走。” 姓李的寡妇? 姜韶颜默了默,道:“原本以为她同杨衍就算不是夫妻情深,却也多少有几分感情在里头,不成想她咒起杨衍来也半点不含糊。” 杨衍还活的好好的,大丽却自称“寡妇”,倒是有意思。 “寒山小筑应当没有问题,若是寒山小筑也是她安排的,万不会就安排在你我二人楼下。”顿了顿,姜韶颜接着说道,“客栈应当是她随意挑的,不过会选寒山小筑倒也不意外。” 方家入股的寒山小筑是姑苏城内最适宜观景也是最好的客栈。 占个“最好”会被大丽挑中也不奇怪了。她自打从泥污里爬出来之后便厌恶一切“低劣”之物,样样都要最好的,如此才能衬得上她的身份。 “特意绕了一圈应当也是怕被人发现,不过姑苏城就这么大,绕也绕不了多远,明日她应该就会去祥缘寺。”女孩子说着,合上了手里的《周公解历》,道,“后日是信佛的信徒口中的大日,届时祥缘寺附近人不会少,如此人多之下,万一被人掀了面纱看了去,又是麻烦。之前已经因为中秋烟花大会被人看过一次,对于警惕的大丽而言,必然会想方设法的杜绝这种可能。所以她去祥缘寺的日子会选在明日。” 听着女孩子的侃侃而谈,季崇言没有出声,待到女孩子话音落下之后,才想了想,接话道:“她虽说给自己捏造了一个姓李的寡妇身份,可对祥缘寺的和尚必然会能避则避。要查杨老夫人做的事必然要找村民询问情况,所以大丽明日定会选在白日去祥缘寺。撇去早、午、暮三食各一个时辰,那个时候兴许会有祥缘寺的和尚出来走动,未免不必要的麻烦,她能挑的时辰只在早午两食之间的早课同午、暮两食之间的午课这两个时辰段内。” 如此,只这两课之间的工夫做好埋伏就好了。 女孩子听着季崇言的声音点了点头,垂下眼睑沉默了半晌之后,忽道:“明日……我可否同你们一起去?” 说这话时女孩子看了下自己圆滚滚的模样也有些犹豫,倒不是嫌眼下这样子难看或者滑稽什么的。而是这幅“夺目”的样子,走到哪儿,都是一眼就被人瞧见的,这个样子,实在难以“隐藏”。 若非如此,以往做事时需要混迹在百姓中“吆喝”的事情她也不会尽数交给香梨来做。 季崇言闻言顿了一顿,正要点头,却听女孩子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祥缘寺后山我去过几次了,发现了一个绝佳的藏匿身形之处!” 她开口说出这话也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祥缘寺的后山除了那一排村民的宅子之外,右接山岭,树木丛生,虽说没有那般茂密,却也并不适宜藏人,不,准确的说是不适宜藏姜韶颜这般寻常树干无法掩盖其身形的人。 女孩子却是不以为意,一到地方便朝季崇言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站在原地别动,而后转身向山上走去。 虽说并未刻意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袍,身上那灰色的裙袍与丛生的树丛不细看几乎能融于一体,可那圆滚滚的身形确实极容易被发现。 季崇言没有说话,只是双目紧紧锁着女孩子,认真而专注的看着女孩子前去的背影。 虽是冬日,今日却是个日头不错的晴好天,日光不算繁盛,也不算刺目。 女孩子的背影在视野范围之内晃动,走的不急不缓,远远看着颇有几分从容的味道。 她慢慢的循着山民踩出的路走着,也并未走多远,走到半道之上便停了下来,而后转过身来,朝季崇言招了招手。 看着在山间挥手的女孩子,季崇言唇角染上一丝笑意,本能的抬手挥了挥同她呼应,而后便见视线范围中的女孩子晃了一晃,下一刻人便突然不见了。 挥舞的手一下子顿在了半空中,季崇言脸色大变,心中呼吸一滞,一股没来由的慌张瞬间涌遍全身,他脱口而出的发出了一声惊呼:“姜四小姐!” 只是脚下还未来得及动,下一刻,女孩子便重新出现在了视线范围之内,而后再次朝他招了招手。 看着重新出现在视线中的女孩子,季崇言张了张嘴,只觉得喉中干涩的厉害,他伸手覆上了自己的胸口:方才……方才那种感觉他不想再遇到第二次了。 女孩子招着手,下一刻,再次消失了。季崇言心中没来由的又是一跳:虽说有了方才那一幕,他心中已隐隐有所猜测女孩子下一刻便会再次出现,可那种突如其来的慌张还是瞬间涌遍了全身。 丛生的树木间,女孩子再次出现。 女孩子没有再动,而是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上来。 上去……脑子还未有所反应,脚尖却已经不由自主的向前挪动了过去。 若是林彦眼下也在,看到这一幕怕是要笑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可……那又如何?若是对她的话,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那也是甘之如饴的。 姜韶颜只看到眼前的年轻人脚下几个起落,衣袍翩飞间瞬间近至了自己的眼前。 这样的身形风姿……姜韶颜认真的看着,有些羡慕又有些欣赏。 她两世也做不了传说中“会武”的高手,所谓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风姿自然与她不相干,自是羡慕季崇言这等“会武”之人的;欣赏却是欣赏他这般的风姿,也不知是不是看多了眼前的白菜,只觉的越看越是顺眼,总觉得同样会武的小午、的卢他们这样动身的风姿就是不如他。 人的心果然是偏着长的,姜韶颜感慨了一番,看季崇言向她走来。 “姜四小姐!”即便知晓女孩子没有消失,她仍然就在自己眼前,季崇言开口的声音里还是难得的多了几分颤抖。 女孩子朝他点了点头,指着周遭丛生的树木,道:“这是一个天然的奇门兵甲阵。” 这也是她偶然发现的。 这山木丛中的树木不知是天生生长还是后天而为,冥冥之中却是自成一派阵法,方便人隐匿行踪。 江公那些藏书中也只有最浅显的奇门遁甲阵法,据传高深一些的只能口口相传,那位江平仄江先生应当会一些吧!姜韶颜心道。 不过眼下,这天然树木丛生的奇门遁甲阵却能借她一用,用来隐匿行踪。 “我站在这里,大丽不会发现。”女孩子顿了顿,再次开口,指向祥缘寺后那一派村庄农舍道,“大丽带着人遭遇季世子你的伏击,她必然会让暗卫断后,自己借机逃跑。” “一面是农舍,百姓遍布,虽说能混入其中,可四领街坊也不过几十个人,哪个是熟人哪个是外来的一眼便知,极容易被人发现,我若是她,不会往这里跑。” “另一面是祥缘寺,祥缘寺是不折不扣的佛寺,里头除了一些师父们,没有女子,更没有带头发的女子,大丽那般爱美,不可能舍得剃了头发混在里头的。更何况佛寺同农舍一样,进一个新面孔也是一眼便看得出的事。” “如此的话,便只能往山上跑了。” “虽说一介女子体力柔弱,不过江南道的山并不高,再者姑苏这一片山势,你看……会连通哪里?”姜韶颜指着一眼望不到头,不算高却延绵不绝的山势道,“往这里走,脚程若是快的话,走个一日半的脚程便能到栖霞山,过了栖霞山就是先前我们曾经提过的秘密无数的九龙岭了,九龙岭上……” 女孩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若是如他们猜测的那样,大丽手上的莲花图腾同所谓的圣道教有关,真让大丽上了九龙岭,要找人便难了。 “我若是她的话,就算当真与圣道教无关也会往山上跑。”女孩子说着将袖中的箭弩指给季崇言看,道,“狼头营的护卫若是走漏了一个会很麻烦,我们接下来自己造一个大丽的计划也做不成了,你的人手截住狼头营护卫就好,我来截住大丽。” 女孩子说罢,不等季崇言开口便朝他眨了眨眼:“我们女子间的事不必让世子插手,免得担上什么对女子动手的名头……” 话还未说完便听季崇言道:“我本非君子,怎么会在乎这些虚名?” 对大丽动手便动手了,那又如何? 他不是君子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女孩子便知道,世俗的条条框框本也约束不了他。 对此,姜韶颜只是笑了笑,垂眸脸色微沉:“我若是在这等天罗地网之下都让她逃了,那又谈何去对付杨衍?” 杨衍比起大丽只会更难对付,若是连抓个人都抓不住,那她还是尽早收手,免得白白送命的好。 听出女孩子话里的执意,季崇言没有再坚持,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那……姜四小姐小心些,大丽狡猾,必然会随身携带非一般的兵器来防身。” 亏心事做的多了,自然怕走路遇到鬼。大丽每每出行都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是到底少了不少人手,行事有些不便而已。 午时过后,随着祥缘寺里几声钟声响起,是寺里的出家人们做午课的时候了。 祥缘寺后一片祥和宁静,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辆马车,马车前驱车的有两人,马车旁跟着两人,车后一人。 马车驱的很慢,车旁和车后跟着的人也未骑马,而是不紧不慢的走着。 看似寻常却又有些特别。 “宝驹坊的马车,四面精钢所铸,看似寻常,等闲兵器却是砍不断车骨的。”手里握着千里眼的季崇言转着手里的千里眼嗤笑了一声,道,“杨衍还挺下的了血本的,不过如此一来倒是不消看了,马车里定是我们要找的人无疑了。” 一旁的的卢从背上解下一只半人高的大匣子,将匣子放在地上打开,从中抱着一只巨型箭弩放到了窗边。 这是从赵家军神机营里“淘汰”下的机关弩,威力惊人,只是同样的,要驱动这机关弩所需的力道也不小,神机营里能驱动的了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季崇言放下手里的千里眼,走到机关弩后,取下食指上的扳指,活动了一下五指,将机关弩架了起来,透过机关弩上的千里眼看向正缓缓向这边而来的马车。 “这等四面精钢所铸的马车力点被固定在了右后车骨的正中位置,”一个举着册子翻得文士翻看着册子上的内容对季崇言道,“世子,宝驹坊做这马车的匠人就是匠作监大监出身,为这马车留了一处破绽。” 只是这处破绽也仅匠作监的几个大监知道而已。 早自先秦那些为帝王修密陵的工匠在造成之日被活活关押在密陵闷死之后,为防手中匠物反被人用来对付自己,工匠们便会在自己做的匠物上留个破绽。 如密陵是留几块活动的砖石方便逃出,而宝驹坊的马车曾经被恶人用作保命之物逃出长安城,自那以后,大监们便在看似精钢不破的“马车”上留了破绽。 有破绽那就没问题了。 季崇言缓缓的抬起手里的机关弩,透过千里眼,缓缓将手里的机关弩臂抬了起来。 …… 后寺处空无一人,不远处的村庄农舍里炊烟袅袅,看着一派寂静祥和。 大丽靠坐在马车中,开口问起了护卫:“上一回老夫人同那花月楼的老鸨见面是租用了从东数来第二家宅子,是不是?” 车前赶车的护卫应了一声,道了声“是”。 纵使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可在听到这一声“是”后,大丽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老实了大半辈子,临到这个时候开始折腾……” 话未说完便听到外头护卫一阵惊呼声响起,大丽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觉整辆马车蓦地一震,连带着坐在马车里的大丽被震的浑身一麻,喉口涌上了一丝腥甜。 下一刻,座下这辆花费数千两白银买来的宝驹坊马车右后骨便拦腰一折,余力自右后骨席卷了整辆马车,车顶蓦地向下坍塌下来。 一切皆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大丽来不及反应便被头顶砸来的马车车顶重重的砸了一击,不过所幸这马车车顶在订做时被夫君换成了薄盖。 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涌遍全身:当年订做这辆马车时夫君开口便问了这辆马车的“不足”之处,得知是右后骨正中那一点且须极大的力道才能折断它时,她不以为然,倒是夫君闻言特意将车顶换成了薄顶,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果然什么都逃不开夫君的算计。一想至此大丽心下稍安,只是在慌忙从马车上爬下来的瞬间瞥到那辆四分五裂的马车时,心中还是忍不住一记咯噔。 也不知是什么人一击震碎了这辆马车,想来武艺定是相当了得。 马车前不远处,护送她的狼头营护卫已经主动和来人交了手,一时间难分胜负。 就算杀不了来人,拦住一时还是没有问题的。 大丽只看了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袖袋便匆匆往山上跑去。 入了山有树丛遮掩不止不容易被发现,还能直通九龙岭! 伸手掩住袖袋中的箭弩,大丽边跑脑中也在同时闪过诸多疑问。 对方如此,明显是有备而来,到底是什么人提前收到的风声做了这件事? 能提前知晓她今日动向的除了家里的还能有谁?脑海中闪过一道年迈沧桑的身影。 大丽气的一咬牙:“老太婆敢害我!”要不是看在杨衍的份上,她岂会给这么一个年迈的婆子伏低做小?可恨这老婆子居然联手外人作局,难道是准备将她杀了不成?大丽心中一跳,只是随即又觉得不太对劲! 老婆子厌恶她不假,可却甚是听杨衍的话,没有杨衍的准许,她便是恨不能咬下自己一块肉也不敢安排今日这一出。 更何况……大丽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能将几个狼头营护卫拦住的人:这老婆子可不清楚什么狼头营,更不知晓他们这些护卫不是寻常的护卫,便是当真准备不顾杨衍的想法动手,又是打哪儿找来的这些能同狼头营的护卫打的难解难分的刺客? 不对!这些究竟是什么人?今日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想着事情,大丽有些恍神,直到一支巴掌大小的箭弩欺至她跟前,慌乱之下大丽连忙矮身躲避,可到底只是个不会武的寻常女子,便是反应再快,也被射中了肩膀,肩胛处一阵剧痛袭来,大丽险些没痛的当场昏过去。 谁?午时的日光之下,方才还空旷无人的山木丛小道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人影。 第三百八十一章 意思(6K+) 那道落在小道上的人影被拉的颀长,虽然看不见真容,不过从影子上来看应当是个女子。 大丽心中狂跳,不知为何,脑中在这一刻蓦地闪过一道已经二十年没有再见,早已化为一抔黄土的人影,脱口而出:“江小……” 话未说完,便见落在小道上的人影动了动,人影的主人从山木丛中走了出来。 与想象中的曼妙婀娜不同,竟是个远胖于寻常女子的女孩子。 她一身灰扑扑的裙衫,被胖肉挤压的五官都有些看不清晰的脸上一双眼睛正平静的向她看来。 这模样落在大丽眼里,大丽当即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还以为是个美人,原来是个死胖子! 山下兵刃交加的打斗声在这一刻仿佛彻底被拉远了,山间只她二人。 “死胖子”姜韶颜自然听到了这一声嗤笑,却没有生气、气恼等情绪,只是平静的看着她道:“你很不屑,是不是?” 声音清清冷冷,她此前从未听过,可说话的语气却不知为什么有种说不住的熟悉感。 “你自视甚高,对我这样的‘死胖子’当然不屑,”女孩子说出‘死胖子’这样的话来没有半分的愤怒又或者自怨自艾,只是平静的说着,“你出身低微却心比天高,看到我这样的‘死胖子’自然是不耻又厌恶的,直想发笑的。” 大丽忍着肩头的剧痛看向她,面上有一瞬被戳破的尴尬,不过旋即便被厌恶和不喜所取代了:“是又如何?”大丽张了张嘴,卸下了那张在杨衍面前带起的‘知书达理’的面具,张口便道,“死胖子!你同杨家那老太婆到底要做什么?” 她虽眼下是扮作寻常的妇人,身上的裙衫颜色也不算显眼,可到底还是“讲究身份”的买自姑苏城最好的彩裳阁。即便是为自己捏了个“寡妇”的身份,也还是个身价不菲的富贵寡妇,再加上梳着的那一头温婉的元宝髻,从外表上看,大丽端端是个知书达理的贵妇人。 可眼下这贵妇人莫名其妙的“死胖子”“老太婆”的张口就来,同这知书达理的模样却半点不显违和,反而隐隐有种莫名的契合。 姜韶颜的目光落到了她的眼睛上:这大概源于她看似温婉美丽的面上那双隐隐含着疯狂的眼睛吧!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大丽掩藏的再好,透过这扇窗户还是能看到窗户主人心中的真实情绪的。 “你说杨老夫人么?”女孩子站在原地没有近前,只是平静的看着她道,“告诉我们你会出门的确实是老夫人,她要我们抓了你绑去山阳庄上的宅子,待到她重新掌控了杨家祖宅,再把你弄回杨家去关起来。” 抓人再关人,确实像老太婆会做出的事!大丽冷哼了一声,却是不以为然:真关去山阳庄上,她亦有办法逃出来。不过令她意外的是…… “老太婆怎么可能无故对我动手?”大丽紧紧的盯着面前的女孩子,开口问道 在面前这“死胖子”眼里,她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自是问什么什么都会说,如此正好方便她套出些话来。 “因为杨衍允许了。”面前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楚她心底的想法,淡淡的说道。 夫君允许了?怎么可能?大丽听到的瞬间面色便变了变,本能的摇头:“不可能!” 倒不是说杨衍对她情深几何,她和杨衍两人都清楚,“情深几何”这四个字放在他二人身上就是笑话,她二人之间同“情深几何”四个字无关,却是更重要的“合作同羁绊”的关系,有这层关系在,杨衍不会“变心”,更不会准许老太婆对她动手! “我让杨衍允许便允许了。”女孩子依旧淡淡的回道。 这一句话语气平静,其内暗含的内容却是惊人,大丽一脸惊诧之色的看向女孩子:什么叫她让夫君允便允了?怎么可能? 脑中混沌还未破开时,女孩子便再次开口了:“杨衍也会准许你对杨老夫人动手,定会一碗水端平,一视同仁!” 大丽面白如金纸。 若说原先还未明白过来的话,那眼下听女孩子说来,她哪还会不明白女孩子的意思? 若是夫君本人的话,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而眼下女孩子口中“一碗水端平”的“杨衍”也绝对不会是真的杨衍了。 可要做到这般不留痕迹的话,杨家与长安城两方互通的书信往来必然已在对方的掌控之中了,除此之外,他们在书信中设下的一切“暗桩”岂不都被对方发觉了? 这……怎么可能?要知道这可是夫君亲自想出来的法子,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怎么可能被人发现?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做了,便必然会留下破绽。”女孩子长的圆滚滚一副滑稽的模样,那双眼睛却仿佛有看穿人心的力量,“不巧,你们的破绽被我发觉了而已。” 她自现身开始不管语气还是声音都是平静的,可这般平静的模样却蓦地让人浑身一寒。 大丽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想到自己同那老太婆两方针锋相对的心思都暴露在她的眼前,在她眼里如同稚童打架一般,脸色便白的惊人。 光明正大的论智谋,她们一时半刻难以取胜于她。这个念头一出,大丽脸色便十分难看: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承认自己的不足的,她尤其厌恶如此。 看着面前人平静的模样,大丽贝齿咬住了下唇:即便这死胖子的模样让她只看一眼便觉得污了眼睛,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死胖子还是让她想起了掩埋在心底深处的那道影子。 那位有个名动天下的名士父亲,出身尊贵,还生有一副颠倒众生的相貌。同样是女子,她自打生出来便要什么有什么,在她被养在江家如人间富贵花一般的小心浇灌时,自己却在那个姓花的老鸨手中,陪着笑,饥一顿饱一顿的罚食,习琴棋书画。 她同阿妹咬着牙自花老鸨手中脱离开来,终于从那富贵花船,嫖客们“恶心”的眼神中脱离开来去往长安时,她是有幻想过那位出身尊贵却无人教导的柔弱富贵花会是何等模样的。 或许长相尚可,可无人教导,江家人的嘴脸在接她姐妹入京时她已经见过了,这样的族人又怎么可能对这么一个遗孤弱女“真心”教导? 所以,那位江小姐定被养的天真、单纯却傻气。 在同阿妹入京之前,她特意寻了个借口同阿妹逛了成衣铺子,用积攒下来多年的积蓄在成衣首饰铺子里买下了一套裙衫首饰。 在被带去江家见江小姐的那一日,她同阿妹天还未亮便起床梳妆打扮了一番。虽是在花船里出生的,可她同阿妹这对姐妹花的名声还是响彻了整个江南道。 对自己的相貌和才情,她们一贯是自信的。 去的路上她早早想过见到那位江小姐后的情形,虽是被作为江小姐的“玩伴”买去的,可谁说“玩伴”就做不了主的? 她们会“教导”江小姐看清楚江家人的真面目,叫江小姐同他们姐妹团结在一起,虽是作为“玩伴”去的,可她们到最后会变成江小姐的“闺中密友”,就似同江南道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一样。 只是一切的一切在见到江小姐之后同她们原先想的截然不同。 不同于他们特地“精心雕琢”的打扮,见到那位江小姐时,她身上只懒懒的披了件颜色黯淡的裙衫,洗面漱口完毕,她面上不施半点粉黛,甚至头顶的碎发还有才从床上爬起来的“微翘不服帖”,可即便是这样凌乱毫无半点装扮的模样,那张脸却好似上天眷顾一般,不管从哪里都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美的惊人却又不以为然。这一切……同她们姐妹原先想象中那个姿色尚可的江小姐全然不同。 她们……只是被江家人买来的江小姐的玩伴,玩伴而已。 大丽掩在袖中的双手指甲深深的嵌入了肉里,染了艳丽丹寇的指甲上多了一丝别样的血色。 此前面对那些出身胜过她们姐妹的江南道大家闺秀时心底的傲气当然无存。 一贯自视甚高的姿色被人就这般压下的感觉让她喉口有些抑不住的腥甜:即便此前并未见过这位江小姐,可第一眼见到这江小姐便让她自心底生出了一股难言的排斥。 这种排斥并未随着相识愈久而减弱,反而愈发加深。 想象中那个江小姐被江家族人随意放养不假,却根本不是想的那般天真傻气,她懒洋洋的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淡淡抬眸扫来的眼神总让她有种心底所想皆在一瞬之间被看穿的感觉。 阿妹有试过“好心”建议江小姐,甚至“提醒”江小姐江家族人的想法,那位江小姐却是翻着书头也不抬,声音淡淡的说道:“多谢提醒,我知晓了。” 客气而又疏离,她不曾对她们无礼,却始终一副淡淡却又客气的模样总让她们姐妹有种与眼前人格格不入的感觉。 那样自打生出来便要什么有什么的天之骄女与她们姐妹格格不入?大丽心底的不甘逐渐发酵开来,她觉得这位江小姐看不起她们姐妹。 便是对那些奴籍的仆从、侍婢都能那般温和,却看不起她们,大丽只觉得住在江家的那些年是她平生最难熬的几年。 一面过的是锦衣玉食、金齑玉鲙的权贵之女的日子,另一面却被那位江小姐打心底里瞧不起。 这两相矛盾的折磨无数次令大丽在夜半从睡梦中惊醒,不止一次的想着:这样的天之骄女若是能跌下来,落在泥潭里,让她踩上两脚,那种痛不欲生的折磨想来便会立时消失不见了。 她一直没有等到什么机会,只看到这江小姐什么都不消做便获得了长安城里风头最盛的少年将星的喜欢。 那银枪白马的少年将星看着女孩子眼里的欢喜让大丽气的咬牙:看他喜欢江小姐喜欢成那个样子,成了亲定会百般爱护于她,让她跌落泥潭更不用想了。 不止年轻公子喜欢,那些权贵之族的长辈也喜欢这样出身尊贵的江公之女;可她呢?她使了心计才辗转于权贵子弟之间,莫说这些权贵子弟没一个比得上那银枪白马的少年将星,就说那些权贵子弟的长辈,没一个给她好脸色的。 那些年,狐狸精、骚浪蹄子这样的骂声不绝于耳。她咬牙痛恨,那几年也不知道求了多少神佛让那位天之骄女跌落泥潭,机会才终于来了。 你不是样样都好吗?这人世间最大的自然就是人世的帝王,被那个骨子里疯癫的暴君盯上的感觉不好受吧!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她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对那样疯癫的暴君来说,即便不能明着动赵家,可只要他想,也总有机会的。 白帝城战的消息传来时,她高兴的快疯了,果不其然,江氏族人没有令她失望,那位传闻中的天之骄女要被送到暴君手中了。 便是再如何鲜妍生机的花落到暴君手中也只能落得枯萎的结局。 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个总是神情慵懒的女孩子在暴君的后宫中被折磨的枯萎凋零了,不过可惜,这样的一幕她终究没有看到。 那疯癫的暴君也是没用,色令智昏,人都送到他手里了,居然让她跳永定门而死了! 没来得及枯萎便直接凋零了,大丽虽说有些意犹未尽,但那多年的压抑和折磨在一夕之间都消失不见了踪影。 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江小姐,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祸国殃民的妖女,暴君逐渐揭开了真面目,席面之上无故杀人取乐,高官群臣哪家夫人被暴君若是看中了,根本不会管那臣子于大靖基业是否重要,兴致来了,相爷夫人也会直接掳去后宫。 后宫之中也不见得好多少,今日宠妃明日刀下亡魂的事比比皆是。 这样一个暴君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一个明君了。那些忠心大靖的老臣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于是乎,那位故去的江小姐变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女,暴君是因为得不到江小姐,被江小姐的死刺激成了暴君。 老臣们只消一个能让他们接受的理由,至于这个理由有没有人反对,那无妨!江小姐父母早已不在了,江小姐本人更是死在了永定门之下。 会开口反驳的人早已无法出声了,他们说她是妖女,那就是妖女。 这样的转变看的大丽心花怒放,那日之后,对身边的婢女也能温和以待了。 那个埋在心底的钉子已经没有了,她也早习惯了这些年没有钉子的日子,可……面前这个胖的有些滑稽可笑的女孩子不知为何却让她再次想起了这枚分明早已被拔除的钉子。 钉子……钉子不是已经没有了么?大丽眼底闪过一丝慌张,强自压下心底的不安,看向那个女孩子。 “说了那么久,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箭弩之上做了倒刺,伤口处一片狼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伤成这样,痛的人眼前发黑,可她非但没有昏厥反而愈发清醒,伤口处冰凉的惊人,大丽深吸了一口气,她虽然没有被张神医亲自教导过,可这些年好歹也跟着读了几本医书,岂会不明白那射中自己的箭弩之上必然是被面前这“死胖子”做了手脚? 能看穿夫君做的手脚又敢在这等时候现身,这“死胖子”自然不是一般人。 虽然没见过面前这个女孩子,毕竟实在胖丑的污了她的眼睛,不过碍于她这体型寻常女子也难以达到,再加上这年岁,大丽心里已然有所猜测了。 “你就是那个给仙芝做了局,让那方二小姐同她翻脸的东平伯之女?”大丽靠在小道两旁的树干上站定看向面前的女孩子,“被唯娴那丫头赶到宝陵来的那个?” 大丽说这话时,目露困惑之色。在她一开始听到长安发生的事时根本没在意,在她想来这位姜四小姐同那些文馆里的酸儒没什么两样,成日只知道念诗作文什么的,碰上稍稍有些手段的,动动手指就能弄死了。 更何况唯娴那丫头的手段同她肚子里出来的仙芝相比可差远了,连唯娴都比不过的又怎么可能斗得过仙芝? 可仙芝到底还是被摆了一道,不过彼时她过后“梳理”了一番前因后果,倒没有觉得她有多厉害,反而认为这个女孩子的背后一定还站着别的人。 可此时眼见她主动现身之后,大丽却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子的背后或许并没有站着什么人,她自己未尝不能做下这样的局来。 这个女孩子……很危险。半点不负“才女”的声名,若单论手段,十个唯娴丫头也比不过她,只可惜遇到的是只看脸不看其他,半吊子本事的季二公子季崇欢,手段再多也是白搭。 女孩子看着她,点头“嗯”了一声,坦然承认了下来:“不错,我是姜韶颜。” 既是东平伯之女……大丽脑中过了几圈,想从女孩子的过往中找出些软肋来。只可惜对这个女孩子,因着当年她倒在杨唯娴手下,大丽并没有太过重视,只觉得此女不足为虑,也并没有细查她的过往。以至于到了如今,除了一个季崇欢,她竟想不到任何同她相关的事情。 大丽面上犹豫了一刻,正想开口,便听女孩子先她一步开口了:“你若是以为季崇欢是我的软肋,试图巧舌如簧的来打动我的话还是算了,他便是死在我面前,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还不等开口,女孩子便戳破了她的心思,大丽脸色难看,顿了顿,抬头看向她不解道:“你若是因为杨唯娴的事恨我着实没有必要,其母是正室,我为平妻,姜四小姐这般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晓正室同平妻之间的关系?你见过哪一家正室、平妻能和睦相处的?姜四小姐莫要因此牵连于我。” 女孩子安安静静的听她开口说来,也未打断她的话,直到她话说罢才开口道:“你错了。不是她牵连了你,真要说起来……”女孩子沉思了一刻,认真的说道,“该说是你牵连了她才对!” 这话听的饶是大丽也不由一愣:她牵连魏氏?开什么玩笑?面前这女孩子才多大?她在江南道呆了二十年,可说从女孩子出生起到现在,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她的。 大丽看向女孩子,却没等来她的解释,而是眼见女孩子慢条斯理的抬起了手臂,撸起袖子之后露出了里头的机关箭弩。 这情形……女孩子想做什么显而易见。 大丽脸色顿变,眼见女孩子另一手覆上机关箭弩上的机关,本能的先她一步抬起了未受伤的右手。 “嗖嗖”两声,两支巴掌大的弩箭先一步自大丽袖口中射了出来,而后……只听“叮”的一声金戈相击,那射出来的弩箭牢牢的钉在了女孩子袖口处的“机关箭弩”之上。 “你……”大丽心中狂跳,这与预想截然不同的一幕让她生出了强烈的不安。 面前这个胖的有些滑稽的女孩子明明此前从未见过,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能让她记起那道已经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影子。 眼前这一幕更是让她心中狂跳,面前的女孩子仿佛一早便猜到了她袖中会带有机关箭弩一般。这……怎么可能? 看了眼被吸附在自己袖口磁铁上的弩箭,箭头发黑,显然是淬了毒。女孩子见状却是不以为然,只是摇了摇头,道:“这么多年还是如此,二十年来毫无长进……倒是我高看你了。” 这话不比“死胖子”“老太婆”那等粗鄙的话语,可听起来却让大丽脸色惨白,仿佛被人按着脑袋狠狠的甩了一巴掌。 一击直中软肋,脸色惨白的大丽只觉得呼吸都有一瞬的停滞,她死死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紧咬牙关,眼里满是恨意。 女孩子面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平静的看着她。 待到好不容易压下心底的恨意,大丽赤着一双眼,狠狠的盯着她,开口道:“你说……二十年来毫无长进是什么意思?” 第三百八十二章 清算 “二十年来是什么意思?”姜韶颜口中重复了一遍大丽问出的话,顿了片刻,突地笑了,“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女孩子的语气和声调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还是那般平淡清冷的语调,真正绑着箭弩的那一只手却在此时抬了起来。 她没有做任何掩饰与伪装,略过袖口一眼便能看到绑在袖袋中的箭弩,她动作不急不缓,可就是这样不急不缓的动作落在被箭弩对上的人眼中却是一种莫大的煎熬。 面前的女孩子没有慌张没有不安更没有大仇得报的得意和嚣张,有的只是平静。 这样的平静让大丽心中更是惶恐,只觉得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能言善辩”在这一刻全然没有半点用处。 她自己的箭弩上淬了毒,面前这个死胖子臂弯上的箭弩之上定然也淬了东西,肩膀先时猝不及防之下的一箭,伤口处冰凉的寒意便是最好的证明。 大丽咬了咬牙,伤了肩膀的那只手耷拉在身旁,仿佛肩膀上的伤牵连到了那只胳膊无法动弹,下唇上却被自己下意识的咬上了一个牙印。 她自方才开始就在数,女孩子此时离她还有十二步远,还差两步,若是能再往前走两步,十步之内就好了。 才这般想着,举着箭弩的女孩子手停在了半空中,脚下却挪了挪向前走了一步。 大抵再怎么聪明,箭弩这等东西也总是不大擅长的,所以女孩子便下意识的往前了一步。 十一步了,大丽咬住了牙,目光罗到了女孩子的双足之上:若是……若是再往前一步…… 站在原地的女孩子顿了片刻,脚尖动了动,似是当真听到了她内心的呼唤一般再次往前走了一步。 十步,就是现在!大丽那条看似受伤耷拉的胳膊猛地抬了一起来,一团白雾自她袖中喷薄而出。 喷薄而出的瞬间,大丽便连忙用手捂住了唇鼻,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仿佛已能听到下一刻即将响起的惨叫声了。 她嗤笑了一声,山风刮过,本就仿佛浸了寒冰的伤口此时愈发冰凉,大丽打了个寒噤,山风呼啸过后,四周一片寂静,寂静的人心底发慌。 怎么……大丽张了张嘴,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白雾被山风渐渐吹散,女孩子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神情平静的摸着臂膀上绑着的箭弩,没有预料之中的惨叫声。 怎么可能?大丽不敢置信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下意识的抬起自己的手臂看向袖袋之中,袖袋之上被药粉染成的白色痕迹告诉她方才那一幕是真的,她确实动手了。 可……这怎么可能?她怎么一点事都没有?自己是提前服食了解药所以无事,可即便如此,那药粉的余威还是让她鼻头发酸不适的厉害。 为什么面前那个被药粉直冲面门的女孩子却半点事都没有的样子? 正不敢置信间,女孩子再次开口了。 “果然……我是高看你了。”她嗤笑了一声抬起绑着箭弩的臂膀看向她,语气淡淡仿佛在同人闲聊,“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没有如你想的那般中了药之后躺在地上打滚痛不欲生的惨叫?” 大丽的面色白的惊人,看着对准自己的箭弩,双腿不知道为什么如同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她没有受伤的手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双腿:没有任何感觉。 这女孩子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为什么她没有发觉? 至此,她已经将保命的箭弩和药粉都尽数动用了,却非但没有任何一样伤到她,反而还为她所伤。 这是为什么?大丽惊慌失措的看着女孩子缓缓在自己眼前扣动了弩箭上的机关,而后就这般眼睁睁的,猝不及防,不,是全身防备却动弹不得的看着弩箭近至跟前,而后射中了自己的右膝。 方才任凭她如何拍打都察觉不到感觉的右膝处一阵剧痛袭来,大丽痛的发出了一声尖叫,正要抬头质问,另一道弩箭已至近前,左膝处的剧痛随着大丽的尖叫声蔓延开来。 女孩子收手,站在高处看向痛的尖叫打滚的大丽。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突然开口,问她:“痛吗?” 大丽眼里的恨意浓的都快滴出水来了。 痛吗?连同最开始那一箭,她身上被面前的女孩子射了三箭,居然还问她痛不痛? 大丽咬牙没有吭声。 女孩子轻笑了一声却在此时再次开口道:“长安近郊丰远马场,那匹突然失控的汗血宝马,哦,名叫闪电的那匹,你还记得吗?” 脑中混沌随着女孩子轻描淡写的话语一瞬之间破了开来,大丽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大惊之下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她怎么知道的?姜韶颜笑了笑,道:“我曾救过一个婢子,受其大恩,答应过她要为她家那位死在永定门下的小姐报仇,所以……知道很多事。” 她从江小姐摇身一变成为眼下的姜韶颜自然需要一个说辞,曾经告诉江平仄的说辞此时自然也能这般用来。 不过说辞之流只是小事,重要的是事情本身。 这个回答似乎能说得通面前这个女孩子为什么会知晓二十年前的事了,可是她身上似曾相识的感觉浓的着实有些化不开来,让她只看一眼便能想到埋藏在心底的那道影子。 时隔二十年,一个同那道影子相貌截然不同的女孩子突然带着那道影子的恨意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大丽瑟缩着身子,一言不发。 “那是匹上过无数战场救过不少将领已然退役的汗血宝马,你为了一己私欲在草料中加了料,只是为了让骑马的江小姐坠马……” 闪电历经无数战场,性格温顺,早也同她熟悉了,再者年岁也大了,否则也不可能退役。可这般一匹不论性情还是年岁都格外“沉稳”的马却在那一日出了事。 当从闪电身上坠下时,双膝钻心般的疼痛涌遍了她的全身,过后找到闪电时,闪电已口吐白沫身亡了。 历经战事的名马死在这等手段之下,即便她当场昏死了过去,可待到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对守在她身旁的赵小将军道:“把那一对姐妹花抓起来,尤其是那个大的,莫要让她跑了!” 大丽当然跑不了,也没准备跑,甚至为这一局还寻好了替死鬼,可惜的是遇到的是根本不想听大丽辩解的她,那也是她上一世为数不多发怒的时候。 一匹马在大丽的眼里看来只是“畜生”,至于江小姐,只是坠马,腿脚虽骨折了,可养了半年不也好了么?至于为此兴师动众? 她没有听大丽的任何辩解,执意要自己动手,只是……拦住她的是赵小将军。 他觉得她手上不该沾上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人世险恶与她无关,所以最后是他动的手。 以牙还牙,隔日一大早,大丽便从屋顶上“摔”了下来,同她一样双腿受了伤。 这件事,大丽当然知晓,闻言,目光闪了闪,立时道:“彼时我年少不知事,就算犯了错,那赵家的小郎君不也替那位江小姐报了仇?” 再如何银枪白马少年将星又如何?不也是死在了白帝城?大丽嗤笑了一声。 “你恨赵小将军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不知是不是一觉睡了二十年,脑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当年被遗漏的细节此时一一浮现在了女孩子眼前,“他人身死,赵家大郎起义,大靖朝瓦解,一切的一切便是自那个时候开始发生的事。你当年的入幕之宾里有个姓杨的权贵子弟,我记得他父亲同是军营中人,姓杨名颇。对不对?” 曾以为永远不会被人挖出的旧事就在这一刻被女孩子突然拉了出来,大丽眼中闪过一瞬的慌乱,虽说这慌乱不过一瞬而已,可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没有移开的女孩子却并没有错过这一瞬的慌乱,闻言轻笑了一声,幽幽叹了口气:“两路兵马,一直连吃败仗毫无建树的突然成了军神;从无败仗的将星却莫名其妙的死在了一个几乎必胜的白帝城,这本身便有些奇怪。当然,战场之上有胜必有败,这本也不是必然之事,可那位突然成了军神的杨颇之后却带着大靖的大半兵马直接以送死的姿态直接把大靖根基断送了个干干净净,这怎么可能是巧合?” “所以,你也插了一手,对不对?”女孩子也不在乎大丽说不说,继续说了下去,“如此,他对你动手之仇,算是一仇换一仇,抵消了。那丰远马场同江小姐的仇却不算抵消。” 女孩子看着膝盖上中了两箭面色惨白的大丽,道:“我算学学的很好,记性也不错,所以这仇就由我来报了。” 不止这马场暗害之仇,连同过往一切的仇她都要开始清算。 “来日方长,我会一件一件的同你算!”女孩子看着她,看着越痛越发清醒的大丽,神情平静又危险,“做人留一线虽然好,可也要看人的。对你这等人心慈手软是要出事的,”女孩子说着幽幽叹了口气,道,“心慈手软的那个眼下已经死了,所以,如今就由我来动手了。 听着女孩子口中“来日方长”的话,大丽面白如纸:她怎么可能听不懂女孩子话里的意思?是要将她关起来吗?这关起来绝对不是杨老夫人所谓的“关起来”,而是真正关起来,再无天日的关押。 心慈手软……确实,那位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少年将星出乎意料的心慈手软,即便是恨极了她对江小姐动手,却也只是“以牙还牙”,而不是像眼前这位这般,用最平静的神情和最淡漠的语气,说的话做的事却与“心慈手软”没有半点关系。 大丽咬了咬牙,二十多年也未有过的懊恼情绪一瞬之间自心底涌了出来。 心慈手软之辈在她眼里多是没用的孬种,心不狠无以成事是她一贯的想法。柿子专挑软的捏,似这等“心慈手软”之辈自是最开始倒下的。 到了如今却才发现心慈手软之辈被她解决的差不多了,留下来的却是……女孩子看着她流血受伤的膝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抬眼看向她的身后。 不知什么时候,山下正在打斗的刺客和狼头营护卫已经不见了,连同那辆四分五裂的马车一同不见了。 会发生这等情况,自然是一方已然取胜,并清理了现场。 至于哪一方取胜,看着缓步走上山来的季崇言,姜韶颜莞尔,朝他点了点头,看向大丽。 大丽看着缓步上山的季崇言脸色白的惊人:赵小将军当然已经死了,死在了二十年前的白帝城。眼前这个人是谁,她亦知道,毕竟从仙芝盯上他开始,她便拿到了他的画像。 像,真的很像二十年前那位银枪白马的少年将星。 只是即便是画像上看来再如何的像,都只是画像而已,远不如这般近距离的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冲击感。 她们前一刻还在谈论的那个早已故去的人就这般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不,不是那个人,比起那个人眼尾多了颗艳丽的朱砂痣,眼神也不是日常所见的温和宽厚,而是似笑非笑,深不见底。 一样的面容,却是不一样的艳丽又危险。 漫不经心的看了眼身上扎了几支弩箭的大丽,季崇言走到姜韶颜身边,眼底多了几丝温和的笑意,赞许道:“做的不错!” 在今日来之前他就听说了女孩子的受人所托,看了眼大丽受伤的双腿,季崇言摸着食指上的扳指,轻笑道:“姜四小姐还是心太软了。” “长安城每一年坠马的人不在少数,完好无损没有受伤的几乎没有。其中当场坠亡的占到了三成,剩余七成受伤的人中,仅有不到两成过后恢复如初的,有五成以上受伤之后后瘫了身,或断了腿脚又或者坏了脑袋,其中不计其数。” “那位江小姐仅仅双腿骨折且能恢复是她运气足够好,却不代表这位算计的打从一开始只是想让江小姐受这么点‘轻伤’而已。若按我来说,该让这位同江小姐一样坠马一回才够公平。” “至于是受些轻伤还是坠亡又或者伤了瘫了、坏了脑袋什么的全看这位自己的运气了。”季崇言眯了眯眼,笑着说道。 第三百八十三章 掌控(5K+) 昨日姜四小姐告诉他受人所托的这件事之后,他当即便轻笑了一声,淡淡道:“小舅还是心太软了,对大丽这等毒蛇一般的女子不能心软的,否则必然后患无穷。” 虽然此时说这话时事情已经发生了,什么话事后再说未尝没有马后炮的嫌疑,可他确实是这般想着。 若他是小舅,大丽不可能活到现在。 设计坠马的目的可不是让江小姐受些能恢复的伤那般简单,按照坠马之后最有可能的结果来看,大丽的目的可是希望江小姐瘫了身、断了腿亦或者坏了脑子,其心不可不谓之歹毒。 这个人果然如外表看上去的一样,艳丽又危险。大丽咬牙看向站在面前的两个人,道:“你二人想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果然是不老实,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个时候还想着逃又或者给人留些线索?”女孩子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神情冷淡,“总不会是杨老夫人帮你安置的山阳庄就是了。” 若是到了这个份上还能叫大丽逃了,她干脆就此收手算了。 话音刚落,季崇言便毫不客气的下了手,看着当即昏死过去的大丽,姜韶颜挑了下眉。 季崇言笑了笑,语气温和:“放心,我有分寸的。” 当然,这分寸只是不会让大丽当场被打死罢了,至于痛不痛……那同他有什么关系? …… 随着祥缘寺几声钟声响起,午课结束了。上了一下午午课的和尚们起身活动着坐了一下午有些酸痛的四肢和肩膀一边说笑一边出了门。 祥缘寺的饭堂设在后寺,众人来到后寺,见后寺的寺门同往常一样大开着,从寺内向寺外看去,寺外空地上干干净净,看来是有哪个善心的村民帮着顺带扫了扫寺外了。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保佑这样的善心村民。 “善心村民”的卢打了个喷嚏,看着被姜四小姐带过来的人,一样的元宝髻珍珠钗,一样看似不起眼,却绣了金线一看便价值不菲的妇人裙衫,甚至这脸……乍一瞧上去都似极了那位坐在马车中的贵妇人。 只是细瞧之后,呃,也像的很,真正不像的是说话的声音。 “姜四小姐,你这庄子好大呀,看起来好生气派!”马车里那阴险狡诈的贵妇人当然不会说出这般“没见识”的话,“贵妇人”边走边看,惊叹不已。 “瞧着就富贵,我听人说姑苏一代这两年宅子价格水涨船高,一样的宅子比宝陵贵了一倍不止呢!” 走在“贵妇人”身旁的女孩子含笑点头道:“确实不便宜,还有,这宅子不是我的。” 至于是哪个的……姜韶颜抬眼看向前头背负双手交待手下的季崇言,道:“是季世子的。” 他们抓了大丽,虽说是要让林彦来审问一番的,可却并没有将大丽关进大牢的想法,大丽身上的秘密太多,他们自是要多问一问的。 只是在问之前,得先把她们的大丽找来同真正的大丽比对一番才是。 交待完手下的季崇言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往这边看来,对上女孩子的目光,季崇言目光中闪过一丝柔和之色,顿了顿,才将目光移到了一旁的小雪白身上。 那小雪白与大丽确实有几分相似不假,可连春妈妈这等见过大丽的人,素日里都没把小雪白往大丽身上想,足可见两人的相似程度并不高。 可这一刻,看着被女孩子“施妆打扮”过一番的小雪白,饶是季崇言都愣了一愣。 当然,于他而言,细瞧一番是能看出不同的,毕竟再如何“手巧”,小雪白的脸生在那里,不是易容术的话,是很难把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 只是看到小雪白的第一眼,他确实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至于为什么没有同的卢一样那般惊讶的以为是同一个人,是因为小雪白即便被画的再像,大丽身上那让人不舒服的阴冷也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能装的出来的。 “挺像的。”看了片刻之后,季崇言点了点头,对女孩子说道,“只是就这般去扮大丽,莫说杨衍了,随便一个杨家下人都能发觉出不对劲来。” 看在那里左顾右盼,兴奋喃喃的小雪白,不止周身给人的感觉同大丽的阴冷截然不同,就连声音也是同大丽截然不同的清亮和甜糯。 “所以,还要做一件事。”女孩子看着左顾右盼的小雪白,顿了顿,笑道,“不过眼下不急,可以先带她去见见她要扮的那个人。” 不明所以的小雪白只知晓这次又要帮着女孩子装一个人了,听到这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能让我来扮的,定然长的有几分姿色。” 她是真的这般想的,不过待看到包扎了伤口,脸色惨白的大丽时还是愣了一愣,顿了顿,才道:“姜四小姐,你这是从哪里寻来的美妇人?我们春妈妈先前一直想寻一个这般年纪的头牌,这次去吴地也不知道……” 话未说完,方才换药换的痛不欲生的大丽便咬牙朝着小雪白“呸”了一声,骂道:“贱人!” 小雪白一贯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话还未说完便被大丽骂了一句,立时勃然大怒,而后……指着大丽回头同姜韶颜告状:“姜四小姐,你看她骂我!” 不等姜韶颜开口,小雪白便扁了扁嘴,红了眼:“我便是说错话了,你指出来就是了,何必骂人?更何况,我只说似你这般年纪,又没有说是你,做甚骂我?” 这话小雪白倒当真是无心的,若是被个大度的听了顶多开口指出来要个道歉罢了,可惜被听到的是大丽,当即开口骂了起来。撇去大丽本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之外,小雪白的“无心之失”在大丽耳中听来却是故意在讽刺她的出身。 出身青楼花船这一点一贯是大丽心中的一道暗刺,素日里就算见到了青楼中的花娘她也会避之不及,仿佛离得近了便会沾上什么脏东西一般。 此时听到小雪白说这些话,大丽自是当即大怒了起来。 “你戳中她的软肋了。”姜韶颜当然没有理会大丽的愤怒,只是抬了抬下巴,指着换了一身旧衫的大丽,道,“你要扮的就是她。” 小雪白扯了扯身上的袍子,道:“那她应当家里挺富裕啊,我还是头一回穿这么贵的衣裳呢!” 姜韶颜笑了笑,没有接上小雪白的话,只是转而对大丽道:“那对梁家父子你可还有印象?” 这话一出,大丽脸色微变:怎会没有印象?她苦心设下的局,奈何那对梁家父子这般不可靠,居然被抓了。 听到这消息时她确实怀疑过梁家父子早不出事碗不出事偏偏这时候出事是不是被人算计了。可细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太可能。不过那也只是曾经觉得不太可能了。如今听女孩子这般问来,大丽自然已经回过神来了:“难道是你……” 女孩子没有否认,淡淡的“嗯”了一声,看了眼小雪白:“春妈妈为杨老夫人做事,老夫人投桃报李告诉我等你前些时候在接触一对吴地的盐商……不过也多亏你,叫我等出手整治了一对禽兽!” 大丽不蠢,直到此刻自然已经明白了女孩子话里的意思。那么,眼前这个出言讽刺她的女子是哪个,已然显而易见了。 那个盐商之女,姓春的老鸨手底下那个叫小雪白的女子。这是一颗她原本准备用来扳倒她们的棋子,此时却一个不落尽数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大丽咬着牙关,死死的盯着姜韶颜,开口问她:“你同那个姓春的老鸨是什么时候开始合作的?她三番两次逃脱算计,莫非……也是你的手笔?” 问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大丽依旧有些不敢相信。毕竟第一次那个姓春的老鸨逃脱是因为陛下大赦天下,这丫头再怎么厉害,人也远在宝陵,难道还能人在宝陵操控远在京城的陛下不成? 对大丽的疑问,女孩子只是轻哂了一声,道:“从她第一次被你弄进大牢开始合作的,我助她自大牢里出来,她为我做事。” “怎么可能?你怎么做到的?”大丽闻言自是不敢置信。 女孩子却只是看了她一眼:“这便与你无关了。” 她是不介意让大丽知道一些事情,却懒得多费口舌来解释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 “你往后要做的就是这个人,”姜韶颜说罢便回头对小雪白道,“你可以多看看她的神态举止,其余的我自会助你,不必担心。” 模仿一个人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便是小雪白天赋还算不错,姿态学的有七八成像,剩余的还有声音,要说的话以及做的事等等都需要她在背后指点。 这不是一件易事,小雪白却半点不担心,她一贯心大惯了,春妈妈又同她说过万事不用担心!有姜四小姐在,不用慌的,做好姜四小姐让你做的事就好了。 姜四小姐让她观察这人的神态举止,她便只要观察这个便好了。 小雪白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盯着大丽,心无旁骛的看了起来。 看的人不觉如何,被看的人……大丽厌恶的蹙了蹙眉,冷哼了一声,冷冷的转过头去,白着一张脸看向姜韶颜:“你们不让我死,不过是想从我口中套出话来罢了,莫要以为我不知道。” “这不是废话吗?要不是想从你口中套出话来,我们作甚要留你性命?”女孩子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道,“你做的事,随便拎两件出来,都足够掉脑袋了。” 大丽:“……”女孩子这幅自始至终都淡定自若的模样真让人没来由的厌恶,她冷笑了一声,刚想开口便见女孩子弯下腰从足间的牛皮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而后想也不想便将拔了鞘。 莹白的匕首刃面上淬着幽蓝的液体,很显然是淬了毒。 从射中身上的弩箭以及她先时想要以药粉暗算这个女孩子却失败这两件事来看,大丽自然早已知晓面前的女孩子是个懂医毒的了。 她平静的拿着那柄淬了毒的匕首走到大丽面前,盯着大丽的眼睛,认真的问道:“你是不是想说就算杀了你,你也不会说?” 自窗口涌进一阵穿堂风,大丽后脊蓦地一凉,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能言善辩”的她在面前这女孩子面前似乎彻底被封印了一般,那种仿佛看到那位江小姐的感觉又来了。 即便面对杨衍都能开口“善辨”几句,可对着她,似乎所有的辩解都是徒劳的。 她原先确实是想这么威胁女孩子的,可看着女孩子举起匕首的平静神情,她突然有些害怕。 下一刻,女孩子开口的话语证实了她的猜测。 “既然不想说,那就趁早杀了你,免得夜长梦多!”女孩子说话间便缓缓的抬起了手中的匕首。 一样不急不缓的速度,就似先时在山间朝她扣动箭弩机关一样,让她“彻底”感受着受伤和死亡的过程。 一个恍神的工夫,抬起的匕首已然落下了一半,眼看就要落至自己跟前,大丽没来由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几乎是本能的脱口而出:“等等!” 一旁从袖袋中摸出一把瓜子在一边磕一边观察的小雪白见状不由撇了撇嘴:她就说嘛!这种自私的恶人最是惜命了,怎么可能不怕死? 女孩子手握着的匕首并没有收回去,只是顿在半空中,偏了偏头,“嗯?”了一声,仿佛同人闲聊一般的道了句“你说”,这架势……显然是准备待她说完便要继续动手了。 “你……你不能杀了我。”大丽开口,只觉得喉口干涩的厉害,“你就算要她装扮成我,没有我,夫君会发现的。” 女孩子闻言却轻笑了一声,道:“发不发现倒是无妨,不过有你会多些干扰倒是真的。” 大丽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白的厉害了,那种在女孩子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她确实是准备先借口帮他们欺骗杨衍,而后做些动作干扰一二,只是不成想,还未做,面前的女孩子已经开口戳破了她的心思。 这一切的一切……都同江小姐一模一样。 大丽咬着唇,目光紧紧锁着面前的女孩子,不解又茫然。 生了一副这样滑稽可笑的模样,却偏偏同那个颠倒众生的女孩子做的事一模一样……不,还是有不一样的,那个颠倒众生的女孩子根本不屑对付她,似乎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浑不在意;可面前这个女孩子不一样,她同那个江小姐一样仿佛天生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却不是不屑对付她,而是就这般盯着她对付。 被一个能看穿她所有心思的人对付,这种感觉……大丽瞥了眼锁住自己手脚的枷锁,虽说锁住的只有手脚,却仿佛整个人自身到心,都上了一层枷锁,无法动弹。 大丽有些颓然的吐出了一口气,半晌之后,苦笑了一声,开口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既然如此,我不会再捣乱,会配合……” 话未说完便被女孩子打断了,她摇了摇头,看向大丽:“我不信你不会捣乱。” 这话听的大丽喉口一噎,不敢置信的看向她:“你为什么不信……” 女孩子瞥了她一眼,反问她:“你这个人有什么能让人信服的地方么?” 大丽:“……” 对上手执匕首的女孩子,大丽白着一张脸看着眼前的情形,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却又确实发生了。 她是被抓的一方,身怀诸多秘密。不是应当抓人的百般威胁她说真话配合,她百般不从,两人拉锯了一番之后,一方妥协么? 可眼下的情况居然成了她要开口,抓人的却是不信,甚至只想杀了她。 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世间还有这等匪夷所思的事?居然还切切实实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崇言,我突然发现什么事碰上了你家姜四小姐似乎总能找到常理之外的第三种办法,”林彦摩挲着下巴,他是收到崇言确切动手时间之后启程的,来的慢了些,不过抓人这种事他也帮不上忙,倒是审问这个大丽可以帮上些许忙。 可眼下……他突然觉得,审问这种事姜四小姐一个人来也成。 那个大丽自然是个难缠的狠角色,几乎可以想象的到的抵赖推脱手段她都会用,也都准备用,只可惜……碰到了一个提前戳破她所有手段的姜四小姐。 林彦深吸了一口气,想象了一下自己若是大丽,遇到姜四小姐这样的“刑讯官吏”,一时半刻,居然也想不到什么应对之法。 何以会让大丽这等人陷入如此境地? “过了二十年的‘舒心’日子,乍碰上姜四小姐这样的对手,确实有些棘手。”一旁的季崇言淡淡的开口,看着正在对峙的两人,不,也可以说是姜四小姐在掌控大丽,“不过究其根源是大丽怕死。” 是人都有惧怕,只要有惧怕之物,人便不是无坚不摧的,大丽再狡猾,惧怕之物被姜四小姐拿捏在手里也一样。 “大丽早已不是当年的大丽了。当年的她什么也没有,一穷二白,即便惧怕却也远没有这般惧怕,可如今的她有的却太多了,自然是怕的。所以能被姜四小姐如此掌控,”季崇言缓缓开口道,“况且,我们还有一颗棋子在手里。” 那颗棋子是……杨仙芝。 第三百八十四章 打赌 仿佛似有所感一般,大丽看向姜韶颜,突地开口问了出来:“我……我的仙芝在你们手里,你们要做什么?” 仙芝怎么说都是杨衍的亲女儿,按理来说他们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对仙芝做什么。可想到自己不过一次出行便被抓了起来……面前的这个女孩子连同安国公府那个小子做事是不能以常理来论断的。 “当年的事情与仙芝无关,她什么都不知晓,她是无辜的。”不等女孩子开口,大丽便急急忙忙开口说道,“她真的没有做……” “一码归一码,当年的事确实同杨仙芝无关。”姜韶颜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瞥了眼不住解释的大丽,道,“她若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跑来借方知慧的手对付我,我根本不会对她下手。” 不会下手……自然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这件事说到底便是杨仙芝技不如人还挑衅,反被教训了一顿罢了。 再怎么辩解,这都是事实。大丽颓然的垂下了眼睑,想到杨仙芝还在他们手里,顿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出口解释道:“我们仙芝……” “你们仙芝就莫要打季崇言的主意了,”女孩子开口打断了她的话,瞥向窗外,“季崇言不是季崇欢,就算他是季崇欢,又不计较昭云长公主的事,你的仙芝也不是肯安稳做世子夫人的人。” 不管是大丽还是杨衍都不是蠢人,杨仙芝自然也不笨,还有些小聪明,却在大丽的常年教导下学会了自恃聪明和耍手段。 从她在宝陵街头上撺掇方知慧挑衅就看得出来,她是个喜欢仗着聪明折腾的人,这一点同大丽当真是一模一样。 可这样的折腾在季崇言面前却显然有些不够看了,所以便是季崇言同季崇欢一样贪恋美色,也不计较昭云长公主的事,可是以杨仙芝喜欢自恃聪明的找幺蛾子的性子,季崇言可不会容忍。 这一点杨仙芝未必明白,大丽却是明白的,听女孩子这般说来,脸色一僵,当即道:“仙芝同季世子本也是个误会。” 她打从一开始就不看好仙芝去找季崇言,只是仙芝到底年岁还小,为皮相所迷,不甘罢了。 “你把杨仙芝送进京城打的也是同杨唯娴一个主意吧!”女孩子打量了她片刻,开口道。 杨唯娴到长安没多久便“认识”了季崇欢,定下了一门不少人眼里的“上好亲事”,杨仙芝自然也会如此。 毕竟是大丽教出来的,杨仙芝的行事和做事风格都似极了大丽,那这目的应当也同大丽一样。她一贯是喜好通过掌控男子来得到所得的。 有了杨衍这个父亲,出身远高于大丽本身的杨仙芝定是被她觊觎厚望的。 “杨仙芝接近季崇言显然是想做世子夫人,不过选中季崇言怕多是杨仙芝自己的选择,毕竟她不比你,相较于旁的什么人,季崇言的皮相确实好。”姜韶颜淡淡道,“所以你为杨仙芝选中的这个人的身份定是要高于季崇言的……” 整个长安城,身份能高过季崇言的也没几个。 “同杨仙芝勉强算得上适龄的除却太子殿下同那位新进的二殿下之外没有旁的了。且不说太子殿下有太子妃,就说你这般精明的人自然不会给杨仙芝挑中急色昏庸的太子殿下;至于那位新进的二殿下,倒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引他去见陛下的是杨衍,若是把杨仙芝交到二殿下手里,这般做法必然会惹得陛下不满和猜忌。杨衍这样的聪明人当然不会这般做来。如此的话,适龄的便没有了。”女孩子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大丽咬唇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的手指骨节发出森森的白意。 “不是适龄的便有不少了,考虑到你这般自视甚高的人定不会让杨仙芝去给人做‘祖母’,那年岁太大的便排除了,如此一来,人到中年的已然不多了。”女孩子不急不缓的继续分析着,“寻常的国公、宗室也未必能说身份高过季崇言,且都已娶妻生子,你怎么可能会让杨仙芝同这些人攀上关系?如此一来,我思前想后,只有一个人,可以破例。” 不远处的窗外听女孩子侃侃道来的林彦早已换上了一连严肃之色,此时听到这里,神情蓦地变了数遍,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她为杨仙芝安排的该不会是……” “当今圣上。”女孩子淡淡的开口说出了最终的答案,看着脸色微变的大丽,面上没有嘲讽也没有不屑,只是依旧平静的说道,“陛下如今正值壮年,虽说陛下并不好女色,对后宫嫔妃不论哪一个都是按祖宗规矩来对待,并没有刻意偏袒或者尤其宠幸哪一个的想法。可这样一个‘不近人情’的陛下正是你想要的。” 摊上这么一个一碗水端平,对后宫妃嫔没有什么特别喜好的圣上,很容易把历朝那些后宫中颇有手段的妃嫔养“懒”,或许这些妃嫔并不笨,还是聪明人,可多年“平和”的生活极容易磨去人的锐气。 证据便是陛下后宫中的妃嫔鲜少听到什么有人做出“幺蛾子”的事传来,这是一个“相对平和”的后宫。 这样一个后宫自然有助于杨仙芝入局。 “我虽与她打过的交道不多,却也发现你已经把一个聪明美丽出身亦不错的女孩子教成了第二个你。”女孩子看着面色青白交加的大丽,说道,“她入局之后便会想方设法的用尽一切手段往上爬,这就是你让杨仙芝要去做的事。” 不过可惜的是,即便自小被大丽耳提面命的教导成了“第二个”大丽,可比起已经“历经千帆”的大丽,杨仙芝终究还只是个未与外头男子多接触的少女。 即便陛下不丑,可同季崇言比起来,对杨仙芝来讲自然是更属意季崇言的。这便是大丽同杨仙芝之间的分歧了。 不过想来即便是对着自家的女儿,大丽都没勇气把自己当年间接害死“昭云长公主”的事说出来,否则杨仙芝也不会不管不顾的去试探季崇言了。 所有的计谋在她面前似乎都显得无所遁形的,大丽垂眸沉默了半晌,再次抬眼,声音涩然中有些微的颤抖:“仙芝眼下在你们手里,你们可会阻她……” 不过话未说完便听女孩子开口了。 “我不会,”女孩子说着偏了偏头,看向不远处窗外的季崇言,见他也摇了摇头,便道,“我们不会阻她,会如你所愿让她平安回京,而后进宫。” 他们有这般好说话?大丽有些诧异,目光中更多的是不解。 “你生了一个聪明美丽的女儿,她不似你在青楼花船上出身,自记事起便恍若置身人间炼狱,她生在权贵之族,便是把她交给杨老夫人带,或许矫情些,却也绝对是个拿得出手的女子,”杨老夫人除了略矫情了些,私德之上确实要比大丽好的多了,女孩子说道,“她本可以被教导成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端庄大方,却生生被你教成了这个样子,你觉得,这于杨仙芝而言,真的好么?” 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大丽闻言忍不住轻嗤了一声,看向姜韶颜,目光之中的疑惑之色愈发明显:“姜四小姐,我倒是看不懂你了。明明有这样的手段为什么要做那等端庄大方的蠢货?” 她自花船里出身,从最低贱卑劣肮脏的泥潭里一步一步爬了出来,所遇的对手哪一个不是出身权势要胜过她的?若是哪一步当真心软了,也爬不到如今这个位置。 “蠢人才要说什么端庄大方的话,既然是个聪明人,能不择手段为什么不动手?”这是她一贯埋藏在心底的想法,却从来不曾对人提及。 即便是对着杨衍,即便彼此知晓对方是个什么人,可却始终有层布盖在两人身上。这世间的人就喜欢装模作样,她见多了所谓的权贵家出身的公子,哪一个不是这样?若非他们喜欢,她也爬不上去!这一点就连杨衍也不例外。 女孩子听罢却只是静静的看了她半晌,顿了顿,忽道:“我们打个赌如何?公平的那种。” 打赌?大丽动了动自己被拴住的四肢,有些诧异:她都这样了,还赌什么赌? 对面前这个女孩子,她又恨又怕,恨自然是恨这个女孩子对付自己手段了得,怕则是怕自己在她面前无所遁形。除却又恨又怕之外,她更多的是不解。 看她对自己出手如雷霆一般果决,可对着阶下囚的自己,却又能说出“公平打赌”这种话。 她把自己看的无所遁形,可自己却根本看不透面前这个女孩子的心中所想。 “赌什么?”大丽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 “赌……”女孩子拖长了语调,似是在想着该怎么说,半晌之后才再次开口道,“赌注是那些无论如何严刑逼供,就算杀了你,你都不会说的秘密。” 如今的大丽怕死,有些秘密不那么“重要”,自然可以从她口中问出来;可有些秘密则不然,她一旦说出来,不止自己要死,甚至还会牵连到外头的杨仙芝、杨衍等人。 那是杀了她都问不出来的秘密,大丽下意识的咽了咽唾沫,双方早已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自然也不消藏着掖着了,是以,有什么当即便问了出来。 “所谓的秘密在我手中,我便是同你赌,你又能如何知道我口中的秘密是真是假?”大丽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她。 面前这个女孩子不像是会犯这种傻的人。 这话一出,自己便是一愣:方才那古怪的情形居然再一次上演了。 作人质的主动自爆“自己口中秘密真假不定”,那个问的却是根本不怕。 寻常抓人的同人质在这里成了离奇的对立面。 “我若是真的赌赢了,你自会哭着求着告诉我实话。”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开口道,“至于赌的内容则是杨仙芝。” 赌仙芝?大丽怔了一怔:面前女孩子的心中所想委实太过“天马行空”,她不太明白女孩子的意思。 “杨仙芝回长安入宫争宠这件事我们不会插手,我赌你一手教出来的杨仙芝此行会失败,”女孩子静静的说道,“她到最后会因为你的教导同杨家的推波助澜而失败。” 竟是赌的这个?大丽有些诧异,怔了怔,警惕的看向女孩子,再次开口问了一句:“你们……不会插手?” “不插手。”女孩子摇了摇头,“不需要我们插手,她便会因为你教导的不择手段而成为众矢之的,最终导致失败。” 大丽闻言动了动唇,本想再问一句“你们当真不插手?”这种话,可细一想,她眼下都这样了,赌不赌根本不在她,不过那些秘密却是埋在她心底的,说不说在她。 这个赌似乎从一开始就给了她“出千”的机会。 大丽略一沉吟,便开口道:“好,我同你赌,我的仙芝最后定会得偿所愿!” 她自花船那等泥污遍地之处爬起来得来的“经验”怎么可能有错?更何况还是后宫那等吃人不吐骨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方? 至于女孩子口中所说的成为“众矢之的”……古往今来,哪个宠冠后宫的妃嫔不是“众矢之的”的? 大丽不以为然,垂下眼睑,不敢同面前这个仿佛能一眼看穿她内心的女孩子对视:有些事只她知道,连杨衍都不知道。 那就是她的仙芝进宫一定会得宠的!这一点,她半点不怀疑。 至于缘由么,生了那张脸,陛下怎么可能冷落仙芝? 毕竟仙芝这张脸……可是同记忆中那张脸最像的。大丽想到这里,疯狂阴冷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柔和:她曾经做梦都想要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虽说自己没有得到,可万幸,她生出来的女儿得到了。 那位江小姐确实事事胜过她,可有一点却是例外的。论看男人,江小姐怎么可能胜过在花船里出生的她? 那个不苟言笑、严肃正经的赵家老大亦是倾慕那位江小姐的。 哦,如今不是赵家老大,是陛下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一问(6K+) 看着屋内的女孩子同大丽打赌,林彦忍不住瞥向身旁的季崇言:都抓住大丽了,打赌什么的着实没有必要了吧! “这个赌大丽似是在‘出千’,不过姜四小姐也失不了什么。”季崇言没有偏头去看身旁的林彦,只是目光专注的看着不远处的女孩子,提醒他,“赌注是大丽愿意说出的秘密,又不是放了她。” 大丽再如何狡猾,却还是被女孩子牵着鼻子在走了。 看屋内的女孩子朝他点了点头,季崇言道:“我们进去吧,有些事可以问问大丽了。” 看着自门外走进来的季崇言和林彦,大丽怔了一怔,却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她不知道这位姜四小姐是什么时候同这两人搭上的关系,不过也无妨,有个姜四小姐这样的合作者,想必谁也不会拒绝。 脖子上的肿胀酸痛提醒着她先时把她敲晕的这个生了一副艳丽皮囊的人下手有多重。 不过……这半点不意外。 大丽恍惚记起二十年前见到他时的情形,彼时的他还被昭云长公主抱在手中,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孩子。 她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没了昭云长公主这个母亲,徒留季大老爷这个父亲,便是安国公二老再如何疼爱,到底隔了辈分,不好打骂。 被季大老爷管教的儿子能好到哪里去? 纵使衣食无缺,可年少不知事时,隔了辈的安国公夫妇却不好打骂,这般被“宠溺”着长大的孩子往后多半也会是个纨绔。 这是她当年以为的那个孩子成长的轨迹。只是如今看来,长大后的季崇言与她以为的纨绔实在相差甚远。 因为昭云长公主的事,他当然恨她。 大丽想了想,在他开口前本能的开口辩解了起来:“你应该恨的是你那个父亲,他……”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的问题不消你说,我知道。”季崇言开口,打断了大丽的话。 这是在骂大丽是苍蝇吧!林彦看了眼季崇言:崇言阴阳怪气的本事愈来愈厉害了呢! 大丽:“……” 她垂下眼睑,不敢看季崇言的脸色,只开口说了起来:“那件事我亦是无意的,我没有想到你母亲会因此跳入湖中躲避追兵,更没有想到她会落下病根……”听季崇言等人没有出声,大丽顿了顿,继续说道,“更何况,便是季大老爷在,他什么本事都没有,也帮不了昭云长公主……” 一声冷笑声打断了大丽的话。 即便是沦为阶下囚,面对季崇言开始“老实交待”了,却还是骨子里的喜欢推脱。 季崇言冷笑了一声,开口道:“他是什么本事没有,可彼时他却是受祖上庇荫在大靖兵马司任职。自赵家起兵开始,兵马司便有所动作了,他若是彼时还在兵马司岂会不知道赵家已沦为大靖的‘反贼’?便是什么都做不了,提早告知祖父还是可以的。” 他当然不会指望季大老爷那个爹会做什么,可……若是让祖父知晓,也万不会让母亲这般被动。 从赵家起兵到大靖兵马司出动不过两日的工夫,彼时不少深居长安的大靖权贵还不知道赵家起兵这件事,头一个收到消息的是大靖兵马司,就是季大老爷所在的“混日子”的衙门。 可季大老爷这个衙门中人那几日却告了假,根本不在衙门中。以至于自己身边的同僚搜查完了家里还不知道家中出了如此大事。 待祖父知收到消息赶回家中时,季大老爷仍然在大丽身边醉生梦死,当时祖父气的带着刀便直接上门将只穿着里衣的季大老爷一路从大街上拖回了一片狼藉的安国公府。 不过彼时仍是大靖,同赵家“有关联”的祖父被卸了军中职务,在家“休养”,对外也不能说是愤怒季大老爷不管妻与子的行为,只能道恨他“为女色所迷”。 “你入幕之宾甚多,网中鱼不在少数,我父亲自也只是其中一条,为何早不寻他晚不寻他,偏偏那两日来寻他?”季崇言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怒意,冷冷的问道。 这些旧事他早查过不知多少回了,大丽身上的嫌疑实在太多,万不是单单一句“巧合”能说清楚的。 面前这三个人与以往那些被她掌控在手中的人截然不同,什么假话在他们面前似乎都无所遁形。 “是杨陵让我做的。”大丽沉默了一刻,略一犹豫便说出了一个名字。 杨凌,这个名字此前似乎从未出现过,纵观大靖、大周两朝也没听说过这个人。 可姜韶颜却知晓这个人。 “杨凌是那个‘战神’杨颇的小儿子,彼时长安城里有名的纨绔,亦是她的入幕之宾。”姜韶颜开口说道。 这般详细的解释让大丽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虽说这个女孩子所知的一切都是从江小姐身边的侍婢口中得知的,可这般平淡熟稔的语气,总让人觉得她所知仿佛不是听见,而是亲眼所见一般。 季崇言“嗯”了一声,顿了片刻,问大丽:“既然提到杨颇一族的人,白帝城一战里,你同杨凌做了什么?” 大丽当然没有能力决定白帝城一战的走向,只是却因为小舅当年为江小姐出头的举动恨上了小舅,也参与了其中。 大丽闻言垂眸沉默了半晌之后,开口道:“彼时,我在长安城里很受欢迎。” 这欢迎自然是指的入幕之宾无数的“欢迎”,可笑江家人便是把大小丽赎了出来,成了自由身,这一对姐妹依旧不安分,以自由身的身份,依旧“蓝颜知己”无数。 身份是自由了,所作所为同身在花船里也没什么两样。 “有个自江南道来的富商一掷千金换得与我见一面,我答应了。”大丽说道,“彼时我腿伤刚好,酒过三巡,那富商便开口问我想不想报腿伤之仇,想不想……得偿所愿。” 她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却没料到内里的心思还是被人就这般看穿了。 “我答应了。”大丽垂下眼睑,不敢抬头看几人的脸色,只是干巴巴的说道,“他让我把一封信通过杨凌交给杨颇。” “信里写了什么?”听到这里,早已忍不住的林彦开口问了出来。 大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没拆开来看?”林彦反问她,眼神里满是怀疑。 面前这个美貌如花的女子生就了一副蛇蝎心肠,实在是不得不叫人怀疑。 “我不敢。”大丽动了动唇说着,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在我喝的酒里下了药,没有解药会死,我……不敢。” 林彦听到这里,忍不住挑了下眉,脱口而出:“看来,对付你也只能以毒攻毒,以恶制恶了。” 对待大丽这等人良善是没有用的,甚至你许她善意,她会觉得你在嘲讽她。倒不如直接动手下药,她才会乖觉。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林彦蹙了蹙眉:对这等天生的恶人,心软什么的委实是浪费。 “他生的什么模样?”顿了顿,林彦接着问道。 大丽摇头:“我不知道,他带着面具,人裹在厚大的及地黑斗篷里,连身形都看不真切,声音似是也服了秘药,有些沙哑听不真切。” 那种及地的黑斗篷不仅人的胖瘦看不真切,就连身高……也不知他的鞋子里有没有垫东西。 除非似姜韶颜这等过胖或者瘦成竹竿似过瘦的,寻常范围之内的胖瘦根本难以判断。而且这还是二十年前的事,人的高矮胖瘦可不是一成不变的,若是仅靠这些,想要知道是什么人,等同大海捞针。 要找到这个人光靠这样的描述自然是不可能的。 便在此时,姜韶颜开口了:“那个人知晓江小姐坠马一事,也知晓赵小将军替江小姐出头的事,更对她……”女孩子说着看了眼那厢的大丽,顿了顿,道,“对她的性子拿捏的万分清楚。” 所以,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彼时同赵家走的极近的人,就如同……对柴嬷嬷动手的人一样。 “可能是同一拨人,甚至是同一个人也有可能。”林彦看向季崇言,郑重的点了点头。 季崇言“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见他不说话,一旁的姜四小姐也未出声,林彦“咳”了一声再次开口问了起来:“除此之外呢,那个人还让你做了什么?” 这话听的大丽一声轻嗤,似是自嘲:“我一个远在长安的弱女子还能左右白帝的局势不成?” 这话……大部分他是苟同的,只“弱女子”这三个字不太敢苟同,林彦心道。 不过这虽是大丽自嘲之语,可有些话却是事实。 “南征百战,打下胜战无数的赵家军便是在白帝遇到劲敌,也万万不可能如此被动以致固守白帝不出。”季崇言淡淡的开口说道,“便是供给出了问题,小舅下了错到极点的军令也不至于如此。” “只是真刀真枪的技不如人,不会如此只挨打而闭城不出。白帝城里彼时定然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他一早便推测到的事情。 只是当年战乱,白帝整座城里的人都被困死在其中,无一生还,当年同赵家军相对的几支起义军也在随后的战乱中相继被剿灭,以至于直到如今,对白帝城当年发生的事,仍然没有一个确切的解释。 “我真的不知道。”大丽白着脸,垂眸看着地面,似是不甘又似是自嘲,“我倒是想知道来着,可以我的手段,知道的太多,怕是当年就死了。” 她本也不是什么对时局感兴趣的女子,便没有多理会,只继续游走在权贵子弟之间了。 “除了那封信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那个人了,”大丽说到这里,顿了顿,再次开口道,“直到赵家大郎打下长安城的前几日,我收到了有人递给我的条子,告诉我赵家大郎不日将打到长安城,让我快些离开长安。” “他若打下长安城,便是天子。昭云长公主的事未必不会迁怒于我,我便赶紧逃了。”大丽说着深吸了一口气,“条子里有一条详细的自长安南下的线路,在哪一地留几日,他都写的极近详细。我照着他写的去做,一路虽然惊险,却每每都是有惊无险的没有遇到赵家的兵马,而后一路回到了江南道。”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应证了他们的猜测,幕后之人不止对发生在江小姐同赵小将军身上的事熟悉,甚至连赵家兵马的行径路线都如此熟悉。 能做到这一点的定然是如今为大周立下从龙之功的重臣,前朝大靖与赵家交好之人。 袭击柴嬷嬷、递信以及让大丽及时跑路的幕后黑手多半属于同一势力。 “你怎么遇上的杨衍?”便在此时,女孩子再次开口了。 大丽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虽逃回了江南道,却不安的厉害,甚怕赵家大郎清算,便想着暂时寻个地方,趁战乱换个身份先避一避。” “而后到姑苏买宅子的时候,我遇到了衍哥。”大丽垂眸说道,“我的身份特殊,未免冲撞陛下,他为我编造了一个身份,之后我便一直留在杨家内宅相夫教子……” 女孩子听到这里不由轻笑了一声,对她所言一切不置可否,只是顿了顿,又问她:“杨衍可有插手这些事?” “他虽是连中三元的才子,可彼时大靖暴君当政,在赵家军起义前他便被下放来了江南道,”大丽说道,看了眼一旁的季崇言,“这些季世子想必也能查得到。乱世武将盛世文臣,他只是个文官,那个时候又能做什么?” 季崇言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姜韶颜见状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只是顿了顿,接着说道:“你那个在长安城做外室的妹子前些时日被人捅出来做了三个人的外室,自出了长安城就被人掳走了,你可知晓是什么人做的?” 大丽听的怔了一怔,目光中闪过一瞬的意外之色,不过旋即便垂下了眼睑,道:“我不知道,我自从离开长安城后便没有同任何人联系过了。” 姜韶颜看向季崇言,季崇言朝她点了点头。 小丽在他掌控中的那几年,除却在季大老爷、季二老爷和徐大老爷三人间游走之外,确实没有同外人有什么联系。 大丽这些话瞧着似是没什么问题。 “你们怎么看?” 待走出了关押大丽的屋子,林彦便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季崇言同姜韶颜对视了一眼之后,才对林彦道:“半真半假。” 真是……不老实!。林彦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道:“似里面那个这样的人,一贯是令刑讯官最棘手的。” 这样的人擅长撒谎,假话也能说成真话,真话也能说成假话,甚至假中有真,真中有假,让人难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有人递信以及递条子这两件事应当是真的,”季崇言说道,“这两件事的目的同我们原先猜测的袭击柴嬷嬷的那个人的目的是相符的。” “况且,事情她虽交待了,却没交待这个人。”姜韶颜说着想了想,道,“也就是所谓的交待了却又没有完全交待。” 所以即便知晓了这个人,于他们找出幕后黑手也没什么益处。 “杨衍这个连中三元的状元才子在大靖冷遇是真的,”季崇言顿了顿,接话道,“暴君只喜欢美丽的女子以及有美丽夫人的男子,彼时还未娶妻生子的杨衍不属于这两者之间的任何一个,自然会被冷遇。” 所以这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不久之后便被外放江南道做地方官员了。 这件事听起来确实能说得通。 “那如此说来,为了娶到大丽,花老鸨的死确实是他所为了。”林彦说到这里,忍不住感慨着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无奈,“可惜没有证据。” 以如今杨衍的地位,死的又是前朝的老鸨,没有确凿的证据根本无法动他。 “杨衍因她美色相中她这一点上,她也多半撒了谎。”顿了顿,姜韶颜接着说道,有些事,女子比男子天然更为敏锐,“若真是相中她的美色,于彼时身份都不能公之于众的大丽而言,以杨衍的手段全然可以让她来做外室,如此一来,还能让其母杨老夫人眼不见为净,后宅安宁。” 杨老夫人这样的人显然不会喜欢大丽进门,杨衍为了让她进门应当没少花费心思,进门之后,两人必然也闹腾过一段时日。 除非杨衍便是脑子有坑喜欢后宅不宁,否则,让大丽做这个外室显然更好。 这一点季崇言和林彦也是认同的。 “杨衍同她会在一起显然另有别的原因。”林彦说着回头看了眼关押大丽的屋子,略一沉吟之后,问他二人,“她不是个老实的,似里头那位这样的,我等刑讯问出的内容一般都是要分动刑前和动刑后的,要不要……动刑?” “她不止贪生还好美。”不等两人开口,林彦便接着说道,“动个刑或者吓唬她一番要折腾她的相貌,兴许能问出一些来。” 季崇言闻言却沉默了一刻之后摇了摇头,道:“暂时不必,留到后头再说。现在动刑,便是问出来的,真假且不论,从她口中问出的多半是些没什么用的真话,就如同方才那递信之事一样。” 交待了却又没完全交待,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至于这“留到后头再说”的“后头”是什么时候,季崇言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女孩子,开口问她:“姜四小姐,那个赌什么时候能应约?” 这个女孩子并非行事拖沓之人,也决计不会让大丽藏秘密藏的太久,毕竟多养一张嘴,尤其还是与自己有仇的嘴也是要费口粮的。 所以这个赌应当不会太久。 既然如此,那全然可以等到赌应约之后再问,。 “不会太久,杨仙芝入宫之后,短则数月,长则一年,便能看出大丽教的‘不择手段’可行不可行了。”女孩子沉思了一刻,说着看向季崇言和林彦,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放心,到时候她一定会主动交待的。” 对大丽,季崇言和林彦没有她这般了解。 既然如此,那便等等好了。林彦心道,只是虽说相信女孩子的判断,可到底还是有些疑惑:“姜四小姐,你怎么知晓杨仙芝入宫之后会不可行?” 他相信姜四小姐是个聪明人,可要判定陛下后宫中事,这后宫妃嫔与外界甚少接触,姜四小姐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对此,姜韶颜只摇了摇头,吐出了两个字:“秘密。” 有些秘密,她需要时间证实,若是得以证实,那有些问题的答案她便知道了。 “陛下不好女色,”女孩子既然不肯说,那便只能猜了,林彦摩挲了一番下巴,说道,“即便杨衍想办法把杨仙芝送进宫争宠恐怕也没什么用。不过如此一来,杨衍把妹子和女儿都送进宫中争宠,怕是又能让石御史抓着参上一大笔了。” 当然,这些“私德”之事于杨衍而言是不痛不痒的。 “先让她呆在这里,”姜韶颜没有再提这些事,只是顿了顿,对二人道,“我要让春妈妈见一见杨老夫人,就说大丽逃了。” 哈?正摩挲着下巴的林彦闻言不由一愣:不是已经准备好他们的大丽了吗?为什么要让大丽逃了? 姜韶颜摇了摇头,道:“小雪白的伪装还需加些东西才能做好这个大丽。” 这些,她已经提前安排好春妈妈去做了。 大丽已经抓住了,那眼下的话……姜韶颜看向季崇言:“待得春妈妈和杨老夫人见过之后,我们便动身去往九龙岭。” 九龙岭上前路未知。 要抓便要抓个干干净净! …… 夜已深。 一贯戌时前便熄的只剩路杖上灯笼的杨家祖宅中却是灯火通明。 早已靠坐在床榻上的杨老夫人却没有如往常那般早早歇息,只依旧手里拿着书,时不时的往门外的方向看一眼。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脚步声一同而来的,是下意识的往四下看了看的秀儿。 “老夫人!”从外头小跑进来的秀儿快步走到杨老夫人的身边,对上一脸焦急期盼之色的杨老夫人,秀儿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没回来!” 这话一出,杨老夫人双目便是一亮,而后连忙掀开被子,起身道:“扶老身起来!” 哼!这宅子里的下人心都养偏了,大丽不回来,便没了主心骨? “这宅子里的人是忘了还有老身了!”杨老夫人穿上外裳,拿起手中的龙头拐杖,敲了敲地面,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压抑的激动,“走,随老身去看看!” 第三百八十六章 山前(6K+) 杨家祖宅内灯火通明,大丽日常所居的临水苑内更是从管事到护卫无一不缺。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焦灼之色。 “夫人还未回来么?”待到仆从从门外匆匆跑进来,还不待仆从开口,管事便先仆从一步开口了。 只是这话一出,仆从却并未如往常那样回答出声,而是张了张嘴,脸色微妙的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身后。 身后……管事见状不由愣了一愣,本能的抬头看向仆从的身后,被秀儿搀扶着走进来的老夫人冷着一张脸跨进了门。 老夫人年岁大了,对休息什么的也一贯甚是讲究,以往这个时候的老夫人可早已上床歇着了,今日却…… 管事自觉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连忙上前向老夫人施了一礼,道了一句“知错”之后便解释了起来:“叨扰老夫人休息了,我等在等二夫人……” “真当老身老糊涂了不成?”往常便是发怒也讲究身份的杨老夫人忽然出声打断了管事的话,冷笑了一声,一双吊捎三角眼微微眯起打量着聚集在这里的人:好,好的很!不管是管事还是前来的护卫,都是这宅子里日常最得用的,反而是不怎么得用的不聚在这里。 这狐狸精的人手早已遍布了整个杨家后院。 “真把我杨家的宅子当成那妓子的后院不成?”杨老夫人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的敲击着地面,看着她说出这话之后面色微变的管事同护卫,冷笑了一声,开口似是喝骂又似是警告:“我杨家宅子的主人便是老大媳妇那个蠢货也决计不会是那个妓子!” 这话一出,管事等人面色顿时一白,有人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杨老夫人却已在此时唤了一声“秀儿”,秀儿闻言立时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摊开在众人面前。 “衍儿对这妓子不知分寸的所为已然知晓,这宅子里哪个若是执意要让一个妓子当主子,那便来同老身说一声,老身这就把你们送去同那妓子团聚!”卸下“年迈体弱”的伪装,拄着龙头拐杖的杨老夫人看起来莫名的多了几分肃杀之色。 管事恍惚了一声,似乎直到此时才记起杨老夫人曾经掌管后宅时说一不二的模样。 妓子……这话实在难听,可又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二夫人的过往确实黑的洗不白了些。 杨老夫人看着面前面色清白交加的管事和护卫,顿了顿,冷哼了一声,开口道:“好了,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歇息了?老身明日一大早还要去祥缘寺,再闹便通通给老身滚去山阳庄上看宅子去!” 说罢这话,冷冷的看了眼管事同几个聚在这里的护卫,杨老夫人便让秀儿搀扶着离开了。 待到杨老夫人离开之后,一旁几个面色茫然的护卫才忍不住开口问管事:“管事,如此,我们……” “先把灯熄了吧!”管事说着,面色古怪而微妙:老夫人决计不会先斩后奏,所以动手定是大人应允的。不怪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以二夫人马首是瞻,委实是以往大人表现的对二夫人实在是看重的样子。 老夫人虽然身份尊贵,可这宅子真正做主的还是大人,自然大人的意思更为重要。可没想到在江南道时还那般看重二夫人的大人还未等到二夫人年老色衰便已经换了心思了。 诶!还以为大人同世间那些普通男子不同呢,不成想也是个好美色、喜新厌旧的。 诶,不对!要是不好美色,当年又怎会看上二夫人? 管事越想着面色越发古怪:好似今晚这一出让他心中曾经私德无缺如同圣人一般的大人彻底撕下了那层圣人的面具。 大人……也不过是这世间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男子罢了! 管事这般想着幽幽叹了口气,待到周围多余的灯笼都被熄灭,周遭一下幽暗下来之后,才突地一个激灵,记起了老夫人方才说的话。 “……老身这就把你们送去同那妓子团聚……”管事喃喃着重复着老夫人口中的话,额上不知不觉间已是冷汗遍布了。 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一想到这里,管事便骇了一大跳,不过旋即摇了摇头:不会的,大人只是准许老夫人给夫人教训,可没有准许她下杀手。 更何况,更何况老夫人可不是夫人,杀人这种事老夫人不定敢做的。 …… 杀人这种事杨老夫人确实从来没想过,可抓人却是一开始就想好的。 依旧是约在祥缘寺碰头,却不比往常的护卫众多,束手束脚,今日的杨老夫人肉眼可见的多了几分难言的底气,连带走路的动作也变得成竹在胸了起来。 只是……依旧矫情的厉害。 春妈妈看着走进来的杨老夫人,还不待春妈妈开口,杨老夫人便先一步出声了。 “那个贱人已经关去山阳庄了?” 春妈妈闻言脸色变了一变,动了动唇,却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抬眼偷偷瞥了她一眼。 这幅心虚忐忑的样子看的原本心情不错的杨老夫人脸色顿时一寒,当即厉声喝问了出来:“这么点小事都没做好?” 只是这话方才问出,杨老夫人便察觉到了不对劲,昨晚大丽确实没回家,就连那几个护卫也没回来。 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杨老夫人连忙厉声问道:“那贱人的人呢?” 春妈妈讷讷地看向杨老夫人,忐忑道:“不……不知道啊,她逃了。” 逃了?原本以为春妈妈下手出了问题的杨老夫人闻言顿时一愣,诧异的看向春妈妈:“什么意思?” 说出了“实情”的春妈妈此时比起先前的忐忑也稍稍好了些,这才开口解释了起来。 “那几个护卫被我找的人解决了,原本想着大丽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的,见到这等情况会乖乖就范来着,可没成想……” 春妈妈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脸色难看的杨老夫人打断了,她开口指着春妈妈的脑袋不由分说便破口大骂了起来:“你傻的不成?那贱人奸诈的很,你看她浑身上下哪里同‘弱女子’三个字扯得上关系的?” 春妈妈喃喃:“外表皮囊啊!不然怎会叫杨大人看中呢?” 这话成功的把杨老夫人噎住了:这老鸨的话居然叫她一时半刻想不到什么话能反驳的。 能做狐狸精,这外表皮囊自然没有问题。 “我家衍儿只是一时犯了糊涂而已。”杨老夫人咳了一声,板着脸,将这话揭了过去,继续问春妈妈,“她怎么逃了的?” 春妈妈闻言连忙抬起两只袖子,而后指着其中一只袖子给杨老夫人看,“这只里头绑了箭弩,淬毒的,”说罢这句又指向了另一只袖子,道,“这只里头藏了毒药粉。” 说罢这些,春妈妈仍是一脸的心有余悸之色:“她可不止心毒,连身上都带了毒,我的人险些没被她毒死,放了毒之后,她便逃也似的往那山上跑了。” 春妈妈说着透过一旁的窗户,指向外头,道:“喏,就是那山上,而后往九龙岭的方向跑了。” 这般浑身带毒的“弱女子”确实叫人有些防不胜防,杨老夫人闻言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那就找啊!” 对于大丽的安危,她倒是不担心的。毕竟那女子精的很,除了袖子,哪知道她身上还有没有藏了别的什么东西。更何况江南道这一带山峦不比北方高耸巍峨也不比西南境地里头毒蛇虫蚁遍布。 江南到这一带的山早被人踏青游玩玩的差不多了,多半是没什么危险的。 听说当年大丽干了缺德事都能孤身一人在乱世逃回江南道的,这样的“弱女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还是担心的。却不是担心她的安危,而是怕她跑回来坏事。 虽说自己在后宅便觉得大丽棘手,可杨老夫人却不觉得让春妈妈一个老鸨去对付大丽是一件棘手的事。 “就一个弱女子而已,你怎么那么没用?”杨老夫人没好气的指着春妈妈骂道,“赶紧去找!若是找不到出了事,你这个出面的头一个要遭殃!” 春妈妈:“……”果真还是那个杨老夫人,熟悉的“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说的那么简单怎么不自己来? 这大丽身边可是狼头营的护卫,若是听了杨老夫人,真信了是个简单的事,她连同她手下的知客早尽数交待了。 好在真正做这件事的不是自己,是姜四小姐。春妈妈抽了抽嘴角,暗暗翻了个白眼,应了一声“是”。 看这老鸨嘀咕不满的样子,杨老夫人却是不以为意:晾这老鸨也不敢乱来,毕竟让大丽回过神来,头一个要出手对付的就是这老鸨。 找个人而已,有什么难得?说到底还是这些人老想着偷奸耍滑而已。 杨老夫人这般想着,不由冷哼了一声,对春妈妈道:“如今没了她,我这些时日要整治后宅,暂时没工夫同你啰嗦,只一件事你要记得……” 春妈妈闻言立时换上一脸的警醒之色,恭敬道:“老夫人请说。”只是面上虽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心里却在嘀咕着:这老夫人关心的除了她的头疼隐疾,估摸着也没有旁的事了。 果不其然,见她老实乖觉认真听了起来,杨老夫人面露满意之色,开口道:“让那个孙乾赶紧钻研治疗老身头疼隐疾的药,待拿到药了,便让人来寻我。” 春妈妈闻言连忙点头应了一声“是”。 这老夫人真是从头至尾打的一手好算盘,出手对付大丽的是她,帮着跑腿找药的也是她,自己却是几乎没做什么,唯一做的一件事便是告诉了她盐商的事了。 偏这件事还告诉的甚是“潦草”,说了又没说全,要不是有姜四小姐这等半个“神棍”似的人物,她都不知道什么盐商的事呢! 只是心里抱怨归抱怨,想着这抓大丽的机会以及安排小雪白来做大丽的事还多亏了这老婆子,春妈妈面上还是一脸恭敬的应了下来。 待她应罢,交待完事情的老夫人便连忙让秀儿搀扶着自己离开了,同这老鸨在一个屋子里待久了,真是叫人连呼吸都不畅了。 春妈妈对着杨老夫人离去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回去便把今日约见老夫人的事说了一遍。 没有什么意外的,这老夫人的所言所行都在姜四小姐的意料之中。 回去的时候,姜韶颜正在收拾行李,想是准备出远……哦,近门,她要同季世子去九龙岭“匡扶”圣道教的圣义。 这“教主”同“圣子”亲自前往争夺“圣道教正统”的事还当真是不多见啊! 春妈妈闭着眼睛说了一遍同杨老夫人见面的过程之后便听手里正检查着自制箭弩的姜韶颜“嗯”了一声,而后回身看了眼屏风后,道:“香梨,把“大丽”带出来吧!” 这个“大丽”指的是哪个春妈妈当然知道:她家小雪白嘛!虽是早已看过了小雪白装扮成大丽的样子,可待到被香梨搀扶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小雪白出现在春妈妈的视线中时,春妈妈还是吓的惊呼了一声。 “我的乖女儿,你怎的变成了这幅样子?” 面前这个大半张脸上都“一片狼藉”的是她的头牌小雪白?春妈妈捂嘴惊呼了一声,本能的伸手就要去碰小雪白的脸。 “妈妈别碰!”小雪白闪到一旁,躲过了春妈妈的触碰,摸了摸脸上的“狼藉”,不满道,“姜四小姐帮我贴上去的,弄下来还得重贴!” 说罢这些,小雪白便忍不住兴奋了起来:“我还没试过这样的,还挺有趣的,嘿嘿!” 春妈妈:“……”这丫头是傻的不成,弄成这样同“毁容”有什么区别? 要的就是这样的“毁容”! “你的人过两日找到大丽,她仓皇出逃间一不留神脚下踩空落入荆棘丛里,变成了这个样子。”姜韶颜指着小雪白说道。 原来是要“落入荆棘丛”,难怪会变成这个样子。春妈妈动了动唇,看了眼顶着一脸狼藉兴奋的照镜子的小雪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还真是个心大的……不过想起小雪白年幼时的遭遇,春妈妈还是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难得良心发现的感慨了一回:心大不记事于小雪白而言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不过…… “大丽那狐狸精爱美的很,成了这个样子定是不愿见人了。”春妈妈有些不解姜韶颜要这么做的理由。 “不愿见人就对了。”女孩子将手里的机关箭弩检查了一遍收了起来,将桌上一顶缝了面纱的斗笠顺手戴在了小雪白头上,“大丽成了这个样子,定是不愿见人,也不愿旁人靠近,如此的话,那些熟悉她的近不了身,自是能让小雪白更好的做好这个大丽。” 小雪白虽说资质还不错,却并非天赋异禀,要扮好大丽不被人发现自然需要一些“助攻”。 “她那般爱美的人,成了这个样,性情必然大变,到时候同以往的大丽略有出入也能说得通了。”姜韶颜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白玉瓷瓶递给了小雪白,“每三日一颗,你就是大丽。” 接过白玉瓷瓶,小雪白打开来倒出一颗想也不想便如同吞糖丸一般一骨碌吞了下去,而后开口:“姜四小……” 糯的有些阴冷腻人的声音扑面而来,春妈妈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脱口而出:“大丽……” 那厢才开口说了几个字的小雪白也吓了一跳,伸手捂唇,一双眼睛瞪得浑圆惊讶不已。 不过这惊讶也不过一瞬而已,小雪白旋即便欢喜的惊呼了起来:“连声音都能变,姜四小姐好厉害呢!” 用大丽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来,春妈妈摸了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胳膊,看向姜韶颜。 姜韶颜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反应,闻言只是笑了笑,朝小雪白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小雪白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兴奋的小跑至姜韶颜身边激动的唤了一声:“姜四小姐。” “面对那些人时要说的话,该怎么说可都背下来了?”姜韶颜问她。 小雪白点头。 “若是遇到状况外的事情该怎么办?”姜韶颜又问她。 “摔东西,让他们滚!”小雪白得意道,“反正大丽我心情不好,发火什么的也是应该的。” 这就对了。姜韶颜点了点头,看向她的袖子:“里头的东西都装上了吗?” 小雪白闻言连忙“嗯”了一声,抬起袖子给姜韶颜看:“姜四小姐,喏,都在袖子里绑着呢!” 一只袖子里是空空如也的箭弩机关,另一只袖子里是毒药粉。 这般浑身准备周全的架势看的春妈妈在一旁忍不住吞了口唾沫,看向正在问小雪白话的姜韶颜眼里狐疑之色愈发明显:“姜四小姐,这大丽如此准备周全,你当时是如何躲开她的毒手的?” 姜韶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懂医,会做箭弩。” 春妈妈:“……”哦,那还挺巧的,大丽用来算计人的本事恰好都是姜四小姐擅长的。 “好了,过两日,你便去告诉杨老夫人说找到了大丽,只是大丽伤了脸面,性情大变,有些摄人。” “到时候杨老夫人自会告诉你怎么安排大丽的。”姜韶颜说着顿了半晌,忽地又道,“我同世子此行去九龙岭也不知道要多久,所以同林少卿打过招呼让他照顾你二人,遇到实在棘手的事便去找林少卿帮忙,明白吗?” 春妈妈点了点头,心头悄然提起的石块再次落了地:就知道姜四小姐比那杨老夫人靠谱多了,连意料之外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如此一来,她便彻底放心了。 “姜四小姐此去九龙岭万事小心。”春妈妈难得真诚的说了句“好”话,顿了顿,悻悻道,“毕竟都是道士什么的,我听人说道士会呼风唤雨还会下咒做法什么的,可吓人了!” 虽说姜四小姐这人也有点像“半个神棍”了,可遇上真正的道士还是要小心些的。 呼风唤雨下咒做法?姜韶颜闻言忍不住轻哂了一声,:“春妈妈听的人是哪个人?不若引荐引荐?” 春妈妈道:“话本子里说的。” 姜韶颜:“……” 摇头笑了两声之后,女孩子这才起身回头对春妈妈摆了摆手,郑重道:“好了,九龙岭外的事就暂且交给你们了!钱三、香梨和小午他们都在,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去寻他们。” 这话听的春妈妈颇有几分意外:“姜四小姐不带小午上山?” “能掐会算”对上“呼风唤雨”,想也不是普通人之间的争斗。既然如此,带个小午这般能上蹿下跳,哦不,是飞檐走壁的护卫岂不是更重要? “不必了,人多不便。”女孩子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对春妈妈笑道,“况且这事情也不是人越多越好的。” 有时候人越多反而越发不容易令对方卸下心房,认为…… “只我们两个人,一个是普通的孱弱女子,一个是纨绔子弟,如此的两个人,令他们轻视,反而才会在我二人面前暴露。”正在收拾行李的季崇言对林彦摇了摇头,道,“我们此行虽名为上山求得富贵,却不是真的为求富贵而去的。” 带着大批的人马,对方不动手,即便你心底笃定山上那群道观里的道士有问题,没有证据也是徒劳的。 林彦:“……” 所以这两人眼下是准备以身做饵,反诱那些人出手的? 不过姜四小姐和崇言这二人:一个医毒、机关皆十分精通,一双妙手更是巧夺天工,另一个看似纨绔,却身怀武艺,似乎倒也不缺什么。 这世间最高明的猎手往往都是以猎物的形态出现的,林彦轻笑了一声,他相信这两人的手段,只是…… “万事小心!”林彦郑重的叮嘱道。。 季崇言“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临出门前不忘对林彦道:“山下的接应和部署都交给你了。” 林彦肃声回应:“你放心便是!” 如此便好了,季崇言点了点头,抬脚跨出了门。 直到再也看不到季崇言的背影,林彦才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心道:这圣道教的“教主”和“圣子”终是要上山去会会真正的圣道教本源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上山(6K+) 一个自晏城,一个自宝陵,两城同时出发,到达九龙岭山脚时却也不过前后脚的工夫。 往日跟着姜韶颜几乎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香梨早忍不住红了眼睛,看着姜韶颜,险些没哭出声来:“小姐,你要一个人上山了,没有奴婢可怎么办?” 一旁的小午适时的往看着将将要哭出声来的香梨嘴里塞了块糖糕,堵住了她的嘴,难得多说了几句“实在话”:“你放心!小姐没有你没问题的,倒是你没有小姐怕是不太行,要哭……” 嘴里往日里最喜欢的“小午牌”糖糕顿时没了以往的香甜,香梨一双丹凤眼瞪得浑圆,狠狠的瞪着小午:就他生了张嘴会说话是不是? 正重新检查着包裹的姜韶颜闻言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将打包好的包裹背在身上之后,才转身捏了捏香梨圆鼓鼓的小脸,说了两个字:“放心!” 小姐说“放心”……嘴里还堵着糖糕的香梨忙不迭地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而后往下“划拉”了一下,表示自己一定把心放下。 “姜四小姐!”不远处早到了半个时辰的季崇言也在此时下了马车往这边走了过来,一旁的的卢手里拎了一只不大不小的包裹,想来这便是季崇言想要带上山的东西了。 “季世子。”检查完包裹的姜韶颜将包裹打了个结背在身上跳下了马车。 对上季崇言望来的目光,姜韶颜笑了笑,转而看向那条九龙岭上山的山道:“世子可备好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便本能的顺着女孩子的目光望了过去。 今日是个晴好天,九龙岭半山腰以下没有任何遮挡,目力好的甚至连山间的丛木都看的真切。 可半山腰之上却是蒙了一层薄薄的山雾,远远望去,就似是隔了一层纱一般隔绝了世人的窥探。 云雾渺渺,还当真有几分仙家境地的意味在里头。 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仙家,上山看看便知道了。 姜韶颜朝季崇言点了点头,两人抬脚向山道走去。 才答应了姜韶颜将心放下来的香梨却看着这一双背影再次红了眼睛:“小姐和世子就要这般去闯龙潭虎穴了么?那些坏人会不会欺负他们?” 小午瞥了她一眼,再次难得的多了一嘴:“四小姐和世子是坏人的克星,放心便是了!” “仙家境地”的斗法他们自不能胡乱插手,胡乱插手极有可能坏了四小姐的计划。自打来了宝陵,只要好好听四小姐的话,就没有不能成的事,放心就是了! 九龙岭的山道并不险峻,姜韶颜和季崇言边走边闲聊,山间带着晨露的湿气清新的很,令人心情十分舒畅。 “这里还当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姜韶颜边走边感慨,“若没有俗事干扰,确实适宜世外之人清修!” “长安虽然没有九龙岭,却有终南山,我在山间有座别苑,冬暖夏凉,其内还有几枚泉眼,不管长住还是暂住都算尚可。”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落到了女孩子的眉眼之上,开口道,“待回了长安城,我邀姜四小姐前来,姜四小姐可莫要拒绝崇言。” 姜韶颜闻言笑着应了一声,敛下了眉眼中的深意:长安城的终南山,小白菜口中的描绘当真甚让人向往。 不过能前往长安的终南山,那必然是待他们此行下山之后了。 下山……姜韶颜抬眸,看向云雾渺渺,时不时自山间飞出一两只仙鹤的山间,眉眼微沉。 九龙岭的地形在上山前他二人皆已经看过了,七座道观所在的位置心中也有数。 九龙岭上的道观最早以北斗七颗星的名字命名,分别为:天枢观、天璇观、天玑观、天权观、玉衡观、开阳观同摇光观为名。 可如今在九龙岭上的除却天枢观、天璇观、天玑观和天权观四观之外,剩余的玉衡、开阳同摇光三观已然改了名字。 那个因为木易和喜子主仆被发现的杂货铺主人王虎的堂兄王卢便是在玉衡观所改的瑞元观里做道士。 不过他们此行的并不是瑞元观,而是天权观。 这是他二人临上山前就准备好的。 “听说这九龙岭上的道观之间关系很是不错,贸然动手,极有可能引得道观之间联手应敌……”来之前姜韶颜便选定了天权观,“高子里面挑个矮子的话,我觉得当选天权观。” 天权观现任的观主紫光道士在几位观主间风评最是不好。他本是商贾出身,而后上山出家做了道士。听闻其清修时便最是注重外物,上一任老观主撒手人寰之后,这位子本轮不到紫光道士的,可奈何老观主选定的颇有“慧根”的那位在送完老观主入土为安的回来之时路遇毒蛇,被咬了一口,待被人送回天权观时已跟着老观主一同“仙去”了。 一天之内连着送走了两任观主,天权观隐隐瞧着群道无首,这等时候这个紫光道士站了出来,说这一天之内连着送走两任观主乃是天意,天意不可违。他们要顺应天意。 所以这位紫光道士想了个找到继任观主的好主意——抓阄!美其名曰让天意来决定下任的观主。 而后便在昭昭天理之下,紫光道士成功的成为了下任的观主。 继送走上一任观主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新任天权观观主紫光道士便已经坐上了观主的宝座。这决定如此之快,实在叫人猝不及防,就算同老观主生前关系不错的其余六观有所微词,却也改变不了事实了。 “至于那位追随老观主‘仙去’的既定观主被毒蛇咬中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巧合……天权观的道士们都没意见,旁的道观便是不满也不能说什么。”季崇言有一岔没一茬的同姜韶颜说着他们即将前往的那座天权观的“旧事”。 一个既定观主突然被毒蛇咬死,观中竟无人有意见……姜韶颜默了默,道:“那位既定观主想来不太得人心啊!” “他得那位老观主的心却不得小道士们的心也是有缘由的。”季崇言看了她一眼,说道,“那位既定观主天赋很是不错,这老观主练得一手好剑法,这既定观主的剑法也使得相当厉害。只是……” “只是盛世和平,江南道这一代安定,剑法什么的暂时看不到有什么用处。”姜韶颜接话道,若有所思,“倒是人生一张嘴,要吃饭这件事是关键。” 季崇言“嗯”了一声,道:“那位老观主醉心剑法武学,于外物上不大热衷,这天权观的道士们也只得不大热衷于外物。” 是“只得”,而不是甘愿。 毕竟还没修炼到一定境界,还是普通人,吃穿总是要的。 “那时候的天权观日子拮据,时常去其余六观借口粮,虽说六观也借了,可这等明着道是‘借’,实则是‘送’的口粮大家皆心知肚明,自不会给什么好的口粮。” “听闻掺了石子的米粥这些小道士们吃了不少,早心里不满了,只是碍于老观主的本事不敢发作而已。” “至于那位既定观主不知是巧合还是倒霉的追随了老观主仙去,大家都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掺了石子的米粥谁也不想再吃了。” “紫光道士是商贾出身,谋财是他的老本行,也确实有几分本事。当上观主不过半年,天权观便重新修整了一番,小道士们也不用再吃什么掺了石子的米粥了,连打了补丁的道袍都能换上新的了。” “如此一来,对紫光道士,大家自是更为满意。”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同姜韶颜对视了一眼,两人抿唇莞尔,“我等也满意。” 若非如此,他们还没有这般光明正大的机会上山。 道观赚钱自然免不了卖开光符咒什么的:可这九龙岭上统共七座道观呢,凭什么不去旁的道观来你这天权观? 这自然是有缘由的。 “天权观大开门户为富商服务。”季崇言道,“我二人此行上山就是因为花了钱。” 只要肯花钱,只要不是明着践踏天权观道义的事,紫光道士都肯做。 “可说这位紫光道士从某个方面来说可算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姜韶颜接话道,“不过于我等而言,此时小人自然是更好的。” 前方不远处已经能看到天权观的影子了。 “不止小人更好,紫光道士不是老观主选定的既定观主,那就代表有很多事这紫光道士是不知道的。”季崇言压了压声音,看到在天权观门口等候的两个道士抬起手来朝他们招了招手,轻笑了一声,抬手同他们回应了一番。 两个道士见状登时大喜,连忙小跑着向这边过来,边跑口中边道:“是季公子同……” 话未说完,看到季崇言身旁的姜韶颜时,两人顿时齐齐噤了声,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 这模样……姜韶颜怔了一怔,顺势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两个小道士,见他们两个身着一身崭新又讲究的道袍,腰间的腰带上还配了个太极鱼图样的白玉,看样子,这紫光道士也不是个吃独食的,可谓带着“全观”一起发达的典范。 不过这般吓傻了的样子……姜韶颜狐疑的瞥了眼一旁的季崇言:联系天权观紫光道士的是他,也不知道他同这些道士说了什么。 正狐疑间其中一个小道士已经回过神来了,连忙伸手拍醒了还傻在原地的师兄弟,咳了一声,当即开口道:“是季公子同……同夫人啊!” 虽说看到这两个小道士的表情时,她已经隐隐有所猜测季崇言为他们两个的关系编排了一个会惊掉人下巴的关系,不过她原先猜的季崇言为她安排的身份是他的姐妹。如此的话,两个小道士看到外形如此“悬殊”的兄妹会惊愕也是自然的。 可不成想居然是……姜韶颜心道:难怪两个小道士会吓成这样了! 这般想着,姜韶颜忍不住瞥向了一旁的季崇言,却见他只是轻咳了一声,而后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她,道:“娘子,我们进去吧!” 语气平稳,神情坦然,看来他对这个身份接受的不错,很是坦然,前提是忽略他红的都快滴血的耳垂的话。 姜韶颜:“……” 她动了动唇,刚想回应一声,只是“夫君”两个字话到嘴边还未来得及说出来,那两个小道士便连忙热情的主动伸手接过了他二人的包裹,而后……从季崇言身边转到了她的身边开始介绍起了他们天权观。 “这位夫人,我们天权观迄今为止已有百年了,端端的是赫赫有名的百年名观了。实不相瞒,九龙岭上其实就属我们观风水最好,背后靠山,身旁有瀑布泉水,形如宝瓶,可说是道家里最好的风水堪舆之势……” 明明此前打招呼的是季崇言,可两个小道士却突然转了性子一般对她分外热情……姜韶颜一边听着点头,应和了两声,一边瞥了眼含笑认真听着的季崇言。 这转变……倒也不令人意外。 在现世的大街上,看到走在一起的一对儿,女的特别美,男的相貌若是逊色一些,时人便总会猜测这男的多般有权有势云云的。 这道理放到如今她和季崇言身上也是说得通的。 看着小道士们的热情,姜韶颜自忖自己在他们眼里估摸着就是这等有权有势的恶霸了,一旁的季崇言则是她用手段强抢来的“可怜公子”。 不过强抢安国公世子这种事估摸着遍寻整个大周也寻不到有这样的权势能强抢的了季崇言的女子了。 虽是知晓面前这一对夫妇估摸着女的才是拿主意的那个,男的当是个说不上话的。可热情揽客的间隙,两个小道士还是忍不住瞥向身旁那个男的。 这般郎艳独绝的相貌真是风姿过人,难怪会被这等有权有势的女恶霸相中了。不过到底是男子,虽说凭长相吃饭了,可到底还是羞愧的,瞧着耳朵都红了。 两个小道士心中忍不住感慨连连:这般的人才,只可惜明珠蒙尘!不过却也只是感慨而已,毕竟这位季公子好歹还能凭长相吃饭,他们却连长相都没有呢! 这世间人多是普通人,长相和本事能有一样就不错了,多的是两样都没有的呢!人家季公子凭长相吃了这胖夫人的软饭,他们想吃还吃不到呢! 一路热情介绍着进了门。 “我们天权观旁的泉眼泉水听说是仙公点化过的,灵验的很,山下的杨大婶家里的小童狗蛋前些时日发了高烧,高烧不退,就是用我们这泉水煮的药,两副药下去很快就好了呢!” 姜韶颜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 “我们道观里还卖长生符,烧了和着水吃下去听闻还能延年益寿呢!”小道士们热情的推销起了观里的符箓。 姜韶颜再次点了点头,却没有什么意动的样子。 两个小道士见状对视了一眼,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这胖夫人虽然有钱有势还当真是小气,不过幸好,这季公子先时来信询问时在信中透露过一些事情。 是以两人顿了顿,又道:“季夫人,我们观里还有求子符,前几年城里头那黄老爷的美貌小妾怀了身孕到我们这里来买了求子符,生出来的小子果真是相貌似极了小妾,脑子却似了黄老爷,真真是又俊又伶俐呢!” 姜韶颜在他二人说出“求子符”的那一刻就已经愣住了:原本以为这一声“季夫人”已是今日最大的惊吓了,不成想更大的惊吓还在后头。 两个小道士自然是察觉到了姜韶颜的僵了一僵的动作,却不以为意,相反还立时停了下来,一唱一和的说了起来。 “那黄老爷生了一副天仙下凡,脸却先着了地的磕碜模样,人却极其厉害,那小妾虽然貌美,却是个没脑子的。这生孩子这等事可是说不准的,若是没买我们的求子符,生出来的小子长相似了黄老爷,脑子似了小妾,那岂不是遭了?” 姜韶颜:“……” 竟……如此的有道理?连她一时半刻都寻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话来。 “万幸买了我们的求子符,这孩子相貌似了那小妾,脑子却似了黄老爷。”一个小道士说着,瞥了眼姜韶颜的肚子,笑着说道,“季公子这般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相貌……” 这两个小道士今日说了这么多的话,也只这一句是她姜韶颜认同的。 “若是往后的小公子、小小姐似了季公子,那相貌定也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两句话的工夫,小道士口中都已经有三个人生的“独一无二”了:季公子、小公子和小小姐。 姜韶颜抽了抽嘴角,听那小道士继续说下去:“季夫人当然也是极圆润的美貌……” 好一个“极圆润的美貌”!还是头一回听到能这般夸人的。 小道士继续看在银子的面上睁眼说瞎话:“智谋又是厉害,往后那小公子、小小姐若是随了您的智谋,季公子的相貌,也不知该是何等厉害风流的人物呢!” 生了一副“极圆润的美貌”的姜韶颜:“……” 这些小道士若是哪天想还俗了,她倒是觉得可以介绍给方知慧去她家铺子里拉客去。 一旁的季崇言目光柔和的看向姜韶颜,道:“内人不止智谋厉害,人也极美,都随了内人我定是万分疼爱的。” 原本以为他们在紫光师兄的带领下早已练就出了一副出神入化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可没成想,比起这位季公子来还是自愧不如。 也难怪人家能凭长相吃软饭了。 小道士们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应和道:“是呢!又美貌又富贵,定是极好的。” 一行人边走边聊,笑着穿过天权观的广场向正观走去。 自紫光道士接管天权观之后,这天权观便“入世”了,跑到山上来小住,沾沾“仙家福地”仙气的当地豪绅不计其数。 其内修建的也同城里的道观没什么两样,甚至连装“符纸”的符包样式都翻了新,跟上了时下最新的款式,委实入世的很。 能让两个小道士特地出来迎接的,季崇言一开始订下在“仙家福地”小住时给的银子定然不在少数。这一点姜韶颜虽说早已猜到,可待踏入天权观正观看到在紫光道士的带领下并排整齐站好的一众天权观道士时,姜韶颜还是吓了一跳。 到底是做观主的,修身养性的本事可比两个迎接的小道士厉害多了。 紫光道士不过愣了一愣,旋即换上了一副和善的笑容,笑着躬身作了个揖:“季夫人,季公子!” 这一声提醒了身后看傻了的“师兄弟们”,身后的道士们连忙跟着作揖唤人。 夫人在前,公子在后,看来是笃定季崇言是个吃软饭的了。 作揖完之后,紫光道士便上前接替了两个小道士,亲自带着“上山劳顿”的季夫人和季公子前往安排好的住处。 “入世”的天权观当然不会为乡绅富户们安排什么“出世清贫”的屋子,住处整洁又干净,打通的两间屋子,一间设了桌凳可以聊天说话做事,一间设了床榻,供人歇息所用。 看着里屋除了床榻之外还特意备了个可供一人休息的贵妃软塌,姜韶颜很满意:事急从权,在山上又要呆上一段时日,总打地铺也是不好…… 正这般想着,留意到姜韶颜在打量床榻的紫光道士开口了。 真不愧是观主,一开口便直接越过了前头两个接引道士,直接让姜韶颜惊呆了。 “厢房虽是挂了‘避光符’,惊扰不了四方神佛。可夫人如今怀胎两月,还是莫要同公子同床了……” 姜韶颜听的目瞪口呆,忍不住惊愕的看向季崇言:她道先前那两个小道士怎会莫名其妙的推起了“求子符”,原来却是…… 耳尖发红的季崇言扶着姜韶颜的手轻轻拍了拍,事急从权:他们一男一女总要寻个上山的理由。 他找的理由是陪怀胎两月的夫人求个生产时的平安顺遂。 第三百八十八章 逛观(6K+) 这理由……直到紫光道士顶着一脸“过来人我都懂”的神情离开,顺带还贴心的为他们关上了屋门之后,姜韶颜还愣在原地。 女孩子眼里除却震惊之外几乎看不到别的神情。 季崇言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茶盏为她倒了杯茶,递过去,小心翼翼的开口问她:“可是吓到姜四小姐了?” 女孩子回过神来,本能的伸手接过茶盏道了声谢,几口清茶入肚,混沌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不少,女孩子抬头看向季崇言,等他的解释。 他二人上山可以寻的理由不少,不是定要扮作夫妇的。就算是扮作夫妇,也不是一定要“怀胎两月”的,季崇言会这么做,应当有他的理由。 他这么说来当然是有理由的。不过除却那些理由之外,更重要的是同他扮作夫妇的是她,若是换了个人,便是顶着会被戳破的由头,他也是不肯的。 只是这些话暂时还不能同姜四小姐说,是以顿了顿,季崇言开口解释了起来:“紫光道士是谋财的小人不假,人却是不笨。” 这是自然,否则也不会坐上天权观观主这个位子。甚至可以说紫光道士非但不笨,相反还很聪明。 出世又突然入世的道观,而且做的还是富户权贵的生意,能顺利的在富户权贵间游走不出岔子,要么便是道观本身背后自有更硬的权势,紫光道士曾是商贾不假,可背后并无权势。若是有权势也不会在经商失败之后不得已上山入观做道士混口饭吃了,若是有权势更不会落到逼不得已还要用这等方法坐上观主的位子了。 更何况,他二人不管如何总是要入观小住上一段时日的香客,要确保不出事,紫光道士定会想办法去查他二人的身份。 “聪明人……尤其是对你心怀警惕的聪明人大多时候都不喜欢你这般直接开口道出身份的,我二人就算一开始就说明了身份原委,他还是要查……”季崇言淡淡的说了起来其,其实某种情况来讲,紫光道士在这一点上倒是有些肖似杨老夫人。 “所以我二人的第一层身份自然不用太真……” 姜韶颜:“……”这不是不用太真,这是找不出一点真了。 “他若是派人下山打探定会发现有兵马出动的痕迹,再加上我同林彦来江南道的事不是什么秘密,稍加打探便能知晓我的身份,到那时,我便会被戳破身份,而后被迫说出实情……” “届时,我会告诉紫光道士我这个季就是安国公府那个季,同我一起的是姜四小姐你……” 听到这里,姜韶颜点头“嗯”了一声,若有所思道:“我的身份若是稍加查证也不是难事。” 毕竟整个宝陵城的百姓可是都认识她的。 如此的话:稍微有些手段的紫光道士定是能知晓上山的不是什么富商夫妇,而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和东平伯府的小姐。 “我会告诉他我二人的真实身份,只是你我二人为何会结伴一同上山还需要个理由。”季崇言说着看了眼姜韶颜,耳尖不知什么时候再次红了,“只是要对不住姜四小姐了。” 安国公府和东平伯府,看起来关系不怎么样,甚至还能说是有仇的两府世子和小姐怎么会莫名其妙的一起上山呢? 虽说他们私下里早已携手过不少次了,可面上要一起上山还是要有理由的,尤其还是一个让紫光道士这等“世俗”的小人能相信的理由。 姜韶颜沉默了一刻,道:“我明白了。” 怀胎二月这件事还要继续装下去。至于理由,都不用季崇言说,瞧今日紫光道士同那几个小道士的表情便知道他们会怎么猜了:无外乎女恶霸强抢良家小白菜,使了心计,借腹中孩子逼迫小白菜就范。 几世也没做过这么缺德的事,如今还没做,倒先是有名了。 季崇言道:“我会同紫光道士他们说明是我……” 话还未说完便见女孩子摇了摇头,道:“不必。” 若是此行顺利,再解释也无妨,若是……那解释不解释倒是无所谓了。 不过她倒是明白季崇言要这么说的理由了。 “一个怀胎两月的女子是不折不扣的弱女子,连紫光道士这等人都会卸下心房。”姜韶颜说着,顿了顿,道,“偶尔示弱方便行事是大事为重之举季世子不必解释的。” 季崇言闻言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女孩子也不再多言了,只整理了一番带来的包裹,坐了片刻,便起身同季崇言出了门。 不过“稍作歇息”的工夫,道观里的小道士们便已能做到“坦然”又“热情”的看到这一对“夫妇”时作揖行礼了。 想来已经被紫光道士交待了一番。 眼下是午时开饭的时候,天权观的饭堂设在后观,离天权观后门不过几步而已。 姜韶颜同季崇言来到后观时,紫光道士已经命人备下了一桌全素宴,却也不仅止于此,紫光道士指了指大开的天权观后门外的亭子,以及亭子里架起的篝火烤架,道:“无量天尊,两位施主不必随我等这般遵循清规,只消不在观里,去观外食荤也是可以的。” 这准备……天权观果真入世的很! 不过两人倒是没做多余的麻烦,同道士们一同坐下用了饭之后,便被紫光道士带着逛了一圈新修缮的天权观。 这新修缮的天权观比原先大了一倍不止。修缮的气派又讲究,很是贴合多数权贵富户心目中气派阔绰又讲究的道观。 “这里头是我等修缮的功德池,”紫光道士指着正中那修成太极鱼图模样的池子,努力“介绍”着,“里头是自外头那仙公点化的瀑布池子里的池水,经由无量天尊照看……” 姜韶颜顺着紫光道士的介绍抬眼瞥了眼立在池子边的道教元老石像,那道袍用金粉绘制:真真是端庄又气派。 三位“元老”就这般被迫立在池子边看池子。 “用此地的池水泡茶,有延年益寿之效。”紫光道士说话间用手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一对八字胡随着他笑眯眯说话的动作一跳一跳的,鬼使神差的,姜韶颜恍了下神,记起了香梨形容钱氐书相貌时的比喻:耗子成精了! 要说这等形容还是香梨厉害,眼前这位“耗二代”比之钱氐书的“耗子成精”简直有过之二无不及:那双绿豆小眼里闪烁的精光,胖乎乎憨态可掬的样子当真活像一只吃饱喂足还屯了不少粮的大耗子。 “耗二代”紫光道士滔滔不绝的介绍着有道教“元老”们看护的池子:“有三清道德天尊守护,小道日常喝一壶,精神也更济了。”顺带摸了摸自己的脸,又追加了一句,“容貌也越发精神了。” 姜韶颜看向“耗二代”紫光道士,心里没有半点触动:她对现在的相貌没有什么不满的,并不想长成紫光道士那样,成为“耗三代”。 便在此时一旁的季崇言开口打断了紫光道士的介绍,问道:“先前两个接引道士口中提及的‘祛病延年’的灵符同那‘求子符’多少钱?” 被打断的紫光道士倒是没什么不满之色:这位的相貌实是不需要再驻颜美容什么的了,不动心也是自然的。 只要能赚钱,卖符也是可以的。 这般想来,紫光道士摸着胡须笑眯眯的伸出了五个手指。 姜韶颜见状想了想寻常道观里买的符箓,一张五十钱的样子,这山里的道士要贵一些,是以咬了咬牙,开口问道:“五百钱?” 紫光道士依旧笑眯眯的模样,胡须一跳一跳的开口道:“不是五百钱,是五千钱!” 真不愧是“耗二代”,这符箓价钱贵的可以,难怪不过半年的工夫便将破旧的天权观修缮了一番。 姜韶颜哼了一声,没有多说,季崇言见状,原本饶有兴致准备掏钱的举动也顿时停了下来,没有再吭声了。 紫光道士见状不由挑了挑眉:倒是不意外,果然这一对里,女的才是做主的那个。只是瞧着也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如此的话,要说动那个女的才是关键了。 毕竟小住什么的虽说也不便宜,可要赚大钱,还是要卖符,一沓一沓的那才叫真的赚钱。 似这等铁公鸡一样的富户他见的多了,不肯掏钱自是没戳中七寸而已,回头找个人下山打探一下这胖夫人的身份就知道了。 紫光道士面上不显,只是依旧带着姜韶颜和季崇言逛着天权观,眼角的余光在瞥到季崇言手中不经意间露出的一枚羊脂玉扳指时,拂尘甩的更精神了。 这胖夫人果真有钱,只是除了肯在这花了手段“强抢”来的夫君身上花钱之外,其余的,真是一毛不拔。 这一点当真同城里那些“扒皮员外”没什么两样。 只是她家夫君一看就贪恋尘世贪恋的很,又不能说动他来天权观做道士,这钱总是到不了天权观手里的。紫光道士一边有一岔没一茬的介绍着,一边算计。 原先的天权观便是正中这一小片,如今留下的只有一个正观,原先小道士们住的屋舍则被推倒扩建了开来。 逛了一圈天权观,将整个天权观内的构造熟记于心,姜韶颜便捂着肚子,敷衍的喊了声“累了”。 如此的“恃肚而娇”让紫光道士捋须的手更是勤快了:誓要打听出些这胖夫人的过往,好从这铁公鸡身上拔下一把毛下来。 这世间是没有不长毛的铁公鸡的! 那厢“恃肚而娇”的姜韶颜跟着逛了一圈,愣是没掏一个铜板的被季崇言搀扶着进了屋。 待在屋中坐下之后,季崇言倒了杯茶水给姜韶颜,女孩子接手的瞬间抬眼看了他一眼,两人对视了一瞬之后,女孩子轻哂:“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走了一圈,自是发现了一番天权观里的问题。 听女孩子这般说来,季崇言忍不住轻哂了一声,而后率先开口道:“如此……我先说吧!” “这天权观修缮的很是气派不错,处处也符合仙家境地的模样,十分衬和众人心里想象的仙家境地,也无外乎这紫光道士能借此赚钱了。”季崇言淡淡的说了起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仙家境地是符合人想象力的仙家境地,而非真正的仙家境地。 “处处谈钱以及胡乱用这太极鱼图不说,”季崇言说着瞥了眼手中茶盏上画的太极鱼图,顿了顿,又道,“我看他拿在手里的拂尘上画的符都是错的。” 世人有“鬼画符”一说,足可见“符”这种东西难懂的很,他们这些外人多半也是看不懂的。 蒙人的符也不在少数。 可这所谓的看不懂也只是对大多数不甚注意的人而言的,对于记性稍好一些的,寻常的符还是能记个大概的。 “裹在他手里拂尘上的符是女子去求保母子平安的生产符,”季崇言说着,顿了顿,垂下眼睑,“我母亲便有一沓这样的符。” 那些历经岁月的生产符他自小看到大,不会记错的。 女子所用的符被紫光道士用在拂尘上?这位紫光道士的水平可见一斑。 不过这并不意外,来之前,他二人便已经料到了这一茬。 姜韶颜听季崇言这般说来倒是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季崇言那时候要问“符”的事了,想来也是觉得这紫光道士实在是不靠谱的厉害! 不过这紫光道士不靠谱的地方显然不止这一处。 “扩建的道观形如阴阳太极鱼,倒是衬和了身份,可于此地的地势而言,在堪舆风水学上却远不如旧址那般属于上佳。”季崇言说着,揉了揉眉心,“我这等临时翻了翻风水堪舆典籍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这些本该钻研此道的却依旧不馆,可见如今的天权观已是个世俗的道观了。” 于他们而言,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这紫光道士如今有这衬和人心所想的仙家境地,又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赚得钱财也不意外,只是……” 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抬眼看向女孩子。 女孩子回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只是这紫光道士才接管天权观时观里一穷二白,这一开始给仙家境地换上门面的银子是打哪儿来的呢?” 多数会跑到天权观里来撒钱的富户权贵显然都是不懂此道的。这当然是一句废话,若是懂了,还要跑到道观里来做什么? 但也正是因为不懂,大多数撒钱的权贵富户对着一穷二白,巴掌大小的天权观是不会撒钱的,而要如今这般“神仙福地”似的天权观才能引得他们掏钱。 这是一件互相矛盾的事,所以势必要让紫光道士先搞来一笔钱,才接管的了天权观。 那这钱……又是自何处来的呢? 若是天权观先时有钱,也不至于落到向别观讨要米粮的地步!若是紫光道士和那些小道士能有别处弄得钱来,先前也早去做了,万不可能等到那时候。 所以这钱……难道还能是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对此,姜韶颜已有所猜测。 “这里头的道士们处处显得外行,可在这道观里我却看到了一样极内行之物。”女孩子沉吟了一刻,开口问季崇言,“世子可还记得被三位‘元老’看护的那一池仙公点化的仙水?” 当然记得,记忆犹新!季崇言点了点头,眉心却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这紫光道士一行人道家本事外行的厉害,可却深谙权贵富户与普通人的审美心理,处处都布置的颇有几分“道家意境”,对了,那三座突兀的石像除外。 “那三座石像看似滑稽可笑,可若是细究起来反而甚妙。”姜韶颜开口说道。 涉猎广泛的江公藏书中似这等“杂书”不在少数,她上一世看了委实不少,倒也能说个一二来。 “寻常道观里的三尊石像是元始天尊居中,灵宝天尊居左,道德天尊居右。可那看池子的三位居中的却是灵宝天尊。”女孩子说道。 这样的“乱来”鉴于这天权观里道士的处处外行,也是有可能胡乱摆放的,并且石像也并非并排放置。 可有人却不这么认为打乱位置重排有问题,且这个人还不是一般人。 “世子可还记得那位百年前的太史令陈让?”姜韶颜说着,眼见季崇言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便继续说了下去,“陈让写过一本关于《道教置物》的书,书中关于这石像的摆放介绍颇多。他道石像除却寻常道观用来供奉之外还能用来布道法阵,其中一座名为‘吞宝’的道法阵就是灵宝天尊居中的摆法。” 当然,她这么说不仅仅是因为放置顺序与寻常不同的缘故。 “世子可还记得那三座石像的眼睛?”女孩子说着闭上了眼,脑海中浮现出了方才见到石像时的所见。 “灵宝仙尊垂眸观地,元始天尊抬眼望天,道德天尊则平视我等。天权观位于九龙岭以西,元始天尊所望方向是东方,陈让的《道教置物》里说过道法阵自东方始,按天、人、地顺序依次排布,这功德池旁的石像看似胡来,却又处处暗合陈让所写的《道教置物》。”女孩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顿了半晌之后,声音低了几分,“灵宝仙尊视线的方向就是那座仙公点化的水池。” 若是紫光道士等人自己来布置,就他们那等连生产符都会胡乱缠上拂尘的外行水准,是决计没有这等本事的。 除了万中无一的巧合之外,这极大可能本身就是一个道法阵。 紫光道士有这样的本事自己布阵么?姜韶颜觉得是没有的。除非是有人指点,又或者…… “仙公点化的水池位置所在也在旧的天权观内,再加上紫光道士等人最开始也不知打哪儿变出来的钱财,”姜韶颜眉心蹙起,缓缓开口道,“我有一个猜测。” 季崇言看了眼女孩子,默了默,心中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典当行是门好生意。” 如果这真是陈让所认为的那个叫‘吞宝’的道法阵的话,天权观下应当埋着宝贝。百年前埋下去的东西总是能值些钱的。 而且这个猜测一出,很多事情都有了更完整的解释。 老观主同“钦定”的继任观主定是知道天权观下埋着宝贝的,并且皆以为知晓这个秘密的只他二人。 可事实上并非如此,至少紫光道士也应当知道,并且是无意间偷偷知道的。他本是走投无路不得已出家做了道士,商贾本性又在,再加上同道观里的小道士们大多也是俗人,自也是要吃穿的。 所以,便有了解决继任观主,自己当上观主,而后借用天权观下埋着的宝贝修缮道观做起富贵的出家闲人的想法。 如此,这紫光道士同天权观的发家似乎也能解释得通了。至于那规矩庄严的道法阵,或许就是从天权观下的宝贝里看来的。 “陈让认为宝贝是需要布下道法大阵才能守住的,紫光道士虽然不懂这些,不过死马当活马医,也学着布了个阵,守住宝贝……”说到这里,女孩子唇角翘了翘,忍不住笑了,“他还挺小心的,当时出手的宝贝应当不多,更多的当还埋在下面。” 果真是仙公点化的水池:旁的不说,这“生财”倒是真的! 事情如此一捋似乎就说得通了。 “这九龙岭七座道观间定然存在着一些共有的秘密,而其中一间的秘密被紫光道士就这么偷偷动了,若是叫其余六观知晓了,定然不会对紫光道士客气。”女孩子说着看向季崇言,见他露出了然的神情,笑了笑道,“那此事便交给世子了。” 这把柄若是用得好,紫光道士自也能为他们所用了。 如今天权观的“正统”已经没了,拿捏住了紫光道士,自也不愁这些小道士了。 虽说天权观里剩余的这些道士们没有什么人懂武,同瑞元观那等道观里的道士比起来可说“乌合之众”,却也聊胜于无嘛! 才来了天权观不到一日便有这等收获,确实不错,当然,有此等收获还要全赖于面前这个女孩子。 “姜四小姐博学,崇言佩服的紧。”季崇言看向她认真的说道。 他喜欢的姑娘总是能给她别样的惊喜,冰肌玉骨也好、步步生莲也罢,都远不如她的人那般令他喜欢。 女孩子闻言却只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世子谬赞了!” 也是江公留下的藏书足够多,连这等旁人眼里三教九流的藏书都多有涉猎,以至于在遇到的很多麻烦中都派上了用场。 这……是巧合吗? 第三百八十九章解释 脑海中有一瞬的疑惑,姜韶颜摇了摇头,将疑惑尽数抛到了脑后。 似是铆钉了决心想要从姜韶颜这只铁公鸡身上拔些毛下来,暮食的时候紫光道士特意在观外的亭子里备了些山间猎户打来野味做的荤食。 虽说这观里没有专门的厨子,可不知是山间野味本就味美还是观里的道士们日常接待权贵富户练出的本事,这烤的野山鸡味道很是不错。 姜韶颜慢条斯理的吃着,耳边听紫光道士谈笑风生的说起这九龙岭的“绝佳风光”。 当然提到九龙岭,绕不开的一个名字便是陈让。 “虽说都道英雄莫问出处,况且又是前朝旧事了,可我们九龙岭风水绝佳是事实,”紫光道士是个“能说会道”的,便是遇上不配合的权贵富户都能控得住场子,更别提姜韶颜和季崇言这两个本就配合的了。 季崇言伸手为自己倒了杯天权观“功德池水”酿制的“仙酿”,轻抿了一口,眯了眯眼,笑看向说起陈让的紫光道士。 陈让与陈先两师兄弟的事自会在紫光道士口中大做文章,总之就是要把天权观往陈氏师兄弟身上靠就是了。 只是说了大半天的,铁公鸡依旧一毛不拔,只是默默的吃东西,倒是这季公子偶尔还会含笑应和两声。 可这卖相颇好的季公子的应和没用啊!紫光道士幽幽叹了口气,目光时不时的看向大开的天权观后门。 那两个下山打探消息的估摸着要到明、后日才能回来了!眼下都不知道这胖夫人是何方神圣,有什么喜好什么的,如何投其所好呢? 正幽幽叹着气,有两个小道士却在此时小跑着出现在了天权观的后门,两人步履匆匆、早上迎客时还穿的颇为讲究的道袍上沾满了尘土,道靴之上也满是泥污,显然是抄小道走了回山路。 正拿着一块鹿肉在烤的紫光道士在看到这两个突然出现小道士时瞬间变了脸色:不是让他们下山去打探这胖夫人的过往了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这是才下山走到山脚便折回来了吧? 两个小道士自然不能当着“季公子”和“季夫人”的面解释什么,只是面色焦急的疾步走到紫光道士面前,道:“观……观主!”说话之时小道士到底忍不住瞥了眼正在吃肉的两个“贵客”,结结巴巴道,“才写好的符被山间的野猫儿勾走了,观主快去看看吧!” 符是紫光道士用来赚钱的物什,当然不会随意放置,更不会随随便便就被山间的野猫儿勾走。 这自只是一个说辞。紫光道士心下一跳,放下手里的鹿肉,起身含笑对姜韶颜和季崇言二人道:“两位贵客自便,小道去去就来!” 姜韶颜依旧没说什么,倒是季崇言含笑朝他点了点头,笑道:“观主自去处理要事便好了,烤肉这等事,我二人自己来便是。” 紫光道士闻言又同他客套了两声,这才转身跟着两个小道士匆匆离开了。 待得紫光道士离开之后,手里捏着签子在吃一小块鹿肉的姜韶颜才放下了手里的鹿肉,对季崇言道:“那两个小道士应当就是被紫光道士差遣下山去打探我身份的人。” 如今半道而返,想来是发现山脚下的官兵了。 如此,紫光道士自要对他们的身份起疑了。 “此事交给我便是。”季崇言“嗯”了一声,将手里烤好的鹿肉刷了层蜜,待鹿肉表皮变得焦脆,才将鹿肉拿了下来,而后切成薄片放在盘里,推到姜韶颜面前,起身道,“姜四小姐,我该去会会紫光道士了。” 这出戏里,主要同紫光道士接触的是他。 姜韶颜“嗯”了一声,叮嘱他:“小心些!” 篝火昏黄的火光衬的人面容格外柔和,女孩子说这话时本能的掀起了眼皮,眉眼温柔的模样让季崇言迈开的步伐停顿了片刻。 一副埋藏在心底的画面在此时突然被勾了出来。 祖父祖母恩爱了一辈子,两个人之间也从未有过第三个人。虽然随着年岁渐长,不整日黏在一起。,祖父有他自己老友、同僚间的应酬,偶尔还要外出钓鱼、下棋什么的;祖母也时常会去佛寺里吃斋念佛,算起来,一年到头除了夜间歇息的时候,白日两人俱在家里的时候并不多。 可若是祖母在家,每逢祖父要出门时,祖母总会特意出言叮嘱一声“小心些”。 有一年长安雪下的委实大,就连大多数衙门都只轮班去衙门报道,多数官员只在家里做事了。可祖父的一个有过命交情的同僚却在那一年逝世了。最后一程,祖父总要去送的,如此一来,就要随着一同出城上山什么的。 祖母自是担心不已的,却也知晓这种事是不能阻止的。 彼时他正在祖母那里喝祖母炖的暖汤,眼看着祖母为祖父系上厚厚的狐裘披风,又将暖手炉强硬的塞入了祖父的手里。 要强了一辈子的祖父当时似个孩童一般,脸都红了,一边口中埋怨着“想当年,我们在战场上同敌人动手都是穿着盔甲就夜卧雪地的,这算个什么……”一边毫不犹豫的接过暖手炉,眉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祖父“口不应心”的举动他听的多了,倒也不甚在意。 对隔了辈的祖父祖母间感情和睦这件事他自是知道的,却没有什么感触。毕竟彼时他还不曾遇到这个让他只见一眼就仿佛灵魂也震颤了的女孩子,对世间男女的感情之事只是知晓,却没什么感觉和体会。 况且,距离自己最近的父母之间的感情也没让他觉得有什么好的,一个太痴太傻,一个太过多情而无能。除此之外,并没有旁的了。 可那一刻,看着风雪中祖母两鬓扬起的银丝,那样柔和温柔的眉眼让他心中有一瞬的触动,不再年轻的祖父和祖母之间这么多年什么都在变,可有些东西却自开始便不曾变过。 他是有一瞬间的羡慕的,此刻看着女孩子抬起的眉眼,有一瞬他似乎看到了她与自己垂垂年迈时对望的情形。 垂眸,心情莫名其妙的好了不少,季崇言朝姜韶颜点了点头,大步走进了天权观。 待到季崇言离开之后,姜韶颜才抬起头来,伸手拍了拍自己仿佛心跳都漏了半拍的胸脯,感慨了起来:难怪老人常道要‘灯下看美人’,方才小白菜那眼神真是叫人不敢与之对视啊! 没人在身旁,也无事可做,那便认真吃肉好了。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待得低头看到那切的厚薄均匀的鹿肉片时不由一愣。 这一盘肉切的可不比日常被她“锻炼”出几分菜刀工夫的小午差。 这些会武之人切菜切肉的刀工都是这般厉害的吗? 不知是这鹿肉本就味美还是有了“季世子亲自切的”这一点加持,姜韶颜只觉得这一盘鹿肉格外美味,不知不觉……有点撑了呢! 放下筷子,姜韶颜靠在椅背上,目光略过天权观,看向山间零零星星的灯火。 白日里仙气渺渺的仙家境地,夜里看起来却莫名的有些诡谲。 …… …… 山脚下居然有官兵!这个消息可把紫光道士吓的不轻,以为是要揭天权观易主的旧事了,可细一想又觉得应当不是。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旁的观里的道士们若是对他们天权观的换人有意见,早报官了,就算不喜欢报官,讲究什么“江湖事江湖了”,也早提刀杀上门来了。 可那几观的道士并没有管,除了不给他们好脸色之外,似乎也没旁的了。 上个月,他还拿天权观赚了的钱财去“接济”那几观道士呢! 只要没修炼成真的“神仙”,就是要吃饭的,那几观道士再怎么“清高”,面对这般的接济也早不吭声了。 那这官兵……紫光道士心中一跳,皱眉思索了片刻之后,忽地问两个赶回来报信的小道士:“那官兵哪来的?金陵府的吗?” 金陵府的差役里也有熟人,没准还能打听打听。 这话一出,两个报信的小道士便齐齐摇了摇头,其中一个道:“不是府衙的,似是军营里的人。 军营啊……原本还有些忐忑的紫光道士倒是彻底把悬起的心落了地。 军营又不管案子,应当不是冲他来的。 不过这无端的来了很多官兵……江南道能调动这么多官兵的人不多吧!除了军营里的几个大将之外还有什么人能调官兵的? 紫光道士是个极“入世”的道士,时常下山去“凡间”走动,是以对近些时日江南道的事也有所耳闻。 除了常年在军营里练兵的几个大将之外,能调动官兵的……似乎也就只有这么几个吧!不,不是几个,如今的江南道,应当只有一个!跟着那位玉面判官从长安来江南道查夜明珠案的陛下亲外甥。 有些事没想到还好,一想到……早听人说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子爷生的极好,看那位季公子那相貌想来不管多挑剔的都不能说出一个“坏”字来了吧!对了,险些忘了,那位陛下亲外甥是安国公长孙,安国公府一家似乎就是姓的季…… 有这么巧合的事吗?怎么可能?紫光道士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顿变,张了张口,对着面前两个还不明所以的小道士正想说什么,却听外头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观主!” 紫光道士脸色一白: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耳朵没毛病,这声音是哪个的他听得出来! 不过此时那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子爷已经在外头了,眼下不是同这些小道士解释这些的时候。紫光道士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开了屋门,屋门一开便对上了那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子爷。 紫光道士干笑了一声,开口道:“季……季公子。”呃,虽说已经告诉自己要冷静了,可还是忍不住结巴了一下。 借着结巴的档口,紫光道士深吸了一口气,连忙挥手把两个呆头鹅一般的小道士赶了下去。 对这位莫名其妙上山来的世子爷,他是要提起一百个心来小心应对的。 毕竟便是世子爷突然想上山求道,也万不可能没事带着这么多官兵来的,要是这位真一个不高兴,直接铲了他的天权观可怎么办? “季……季公子,有什么话进来说吧!”紫光道士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派出去的小道士前脚刚回来,后脚这位世子爷就自己找上门来了,估摸着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了。 果不其然,才坐下,还不待他倒茶,这位便开口了。 “季崇言。”季崇言顿了顿,便开口道出了自己的身份,眼见紫光道士拿茶盏的手一个哆嗦,还“贴心”的帮他稳了稳手里的茶盏,才接着说道,“随我一同上山的是东平伯府的四小姐。” 紫光道士闻言心道:虽说他人在江南道,对长安城那些权贵不大清楚,东平伯府自也没有安国公府这样的权势让长安以外也人人皆知。 不过到底也是个伯府小姐,身份不一般,就是生了一副“极圆润的美貌”,有些贵气过头了。 紫光道士慌乱的起身作了个不怎么规矩的揖,继续结巴:“见……见过世子。” “无妨,坐吧!”季崇言顿了顿,看了眼手还在哆嗦的紫光道士,“安抚”道,“我二人上山也只是想来观中小住,没有别的意思。” 确实没有别的意思,也就是山脚下多了不少官兵而已。紫光道士心道:还有,你两个一个国公世子,一个伯府小姐莫名其妙的上山到我们天权观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至于来天权观的理由…… “此前我在信中同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耳尖蓦地一热。 真?真的?原先在看到这一对夫妇时已然震惊过了的紫光道士这一刻再次目瞪口呆。待到回过神来表情更是微妙了。 他倒是有些佩服那位伯府小姐了,居然敢对面前这位世子爷下手,而且还当真下手成功,甚至能恃肚而娇了! 一想至此,紫光道士便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问季崇言:“世子爷,这事……国公爷和陛下他们知道吗?那位可是伯府小姐,这身份……不会给人做妾……” 话未说完便被季崇言打断了,他敛了脸上的笑,那张艳丽奢靡的脸看起来莫名的有些肃杀和不悦:“我和姜四小姐会在一起!明媒正娶,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就似祖父和祖母那样。 说罢,没有理会紫光道士还在惊愕的神情,季崇言便顿了顿,再次开口了:“山下的官兵是为了保护我等,以防万一……” 紫光道士:“……”这……其实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陛下的亲外甥嘛,排场略大了些也没什么的,他暗道。 “此次上山,我也只想同姜四小姐做好我们想做的事,不想节外生枝。”季崇言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向紫光道士,“说到这个,我倒是要问问你,你这天权观……可是与其他几观有旧怨?” 啊?这什么意思?紫光道士不解:这位世子爷怎会突然这般说来? 第三百九十章 设套 “实不相瞒,虽说此前我们选定了天权观,可临来时却收到了不少风言风语……”季崇言看着坐在面前的紫光道士缓缓开口问他,“你们九龙岭上的瑞元观里是不是有个小道士?其堂弟就是在金陵城里开杂货铺的?” 这件事……当时想法子夺了天权观观主之事,紫光道士已将旁观那些人的事情查过一番了。 是以,听季崇言这般说来,心头当即一跳,忙开口问季崇言:“世子怎会知晓这些?”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道:“听说那开杂货铺的在查金陵城典当行前些年收到的东西。好似说观里丢了什么宝贝,还特意点了是五年前那个时候……”说到这里,季崇言顿了一顿,看了眼脸色发白的紫光道士一眼,“五年前……是观主掌管天权观的时候吧!” 脸色发白的紫光道士冷汗涔涔,面色青白交加,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可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季崇言再次开口了。 “我们今早上山途中遇见两个人自山间树丛间略过,身法极快,还遇到了一条毒的七步蛇,你观里可有人养这玩意儿了?” 紫光道士面白如金纸:他观里的人怎么可能养这些东西?至于能从山间树丛间略过的人,他倒是见过:老观主和上一任的继任观主都是所谓的“武林中人”,都是会这个的。 如此一来,这两人白日上山时遇到的是什么人显而易见了。 这些人……怎么这时候想要算总账了?紫光道士心中一跳,到底心虚,是以时常关心世事:难道是先前闹的沸沸扬扬的“圣道教”之事叫那几个道士怀疑是他们泄了密? “我们来江南道自有要事,也不想多管什么闲事,”季崇言说着看了他一眼,起身道,“观主的事想来是能自己解决的,只盼着这些时日莫要扰到我们!”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官员”多了去了,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子爷显然也不喜欢多管什么闲事,只是不想牵连到自己,才特意提醒了他一声。 紫光道士坐在屋子里,手脚有些发凉的看着这位出声提醒了自己一声便转身离开的世子爷,本能的想开口唤他一声,只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让这位世子爷插手。真要插手的话,他同那位玉面判官可是好友,顺手把事情交给那玉面判官,指不定反而把自己弄进去了。 这可怎么办?他要寻个好主意,可以借季世子的手帮忙,可又不能惊动那位玉面判官的主意。 紫光道士摩挲着下巴沉思了起来,半晌之后,忽地挑了下眉,喃喃:“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这位世子爷可不是一个人独自上山的。 …… …… 暮食过后,吃饱喝足,独自一个人在观内散步消食的姜韶颜便巧巧遇到了正在功德池旁甩拂尘,一脸高深莫测模样的紫光道士。 鱼来的还挺快的!姜韶颜心道,面色却不显,只淡淡的朝他点了点头,从紫光道士身边经过,而后……便被唤住了。 “季夫人,留步!”紫光道士甩了甩拂尘,捏着胡须开口唤住了她。 姜韶颜停下脚步,看向开口唤住她的紫光道士,狐疑的打量了他一番之后,便在紫光道士开口前先一步开口了:“莫要给我推什么符,五千钱一张呢,我不买!” 铁公鸡就是铁公鸡!紫光道士抽了抽嘴角,捏着自己袖子里的符,心道:还好自己这符是胡诌的,不然可要亏大发了。 只是心里头虽是嘀咕姜韶颜是个铁公鸡,可紫光道士面上却依旧带着笑,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更何况,眼下这铁公鸡正是用得着的时候。 “姜四小姐莫要误会……”紫光道士说着,眼看姜韶颜脸色微变,忙伸手捂唇,一副一不留神失语了的表情…… 这紫光道士一不留神说漏嘴演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难得的倒也没有太过突兀!姜韶颜心道,面上却跟着配合着吓了一跳,忙盯着他立时质问了起来:“你这牛鼻子道士从何处得知的我的身份?” 牛鼻子道士?紫光道士心道我可不是牛鼻子。 只是面上还是依旧演了下去。紫光道士面上失语之色旋即转为为难,顿了顿,终究是叹了口气,无奈的念了一句“无量天尊”,而后开口道:“诶!贫道出家人,到底是藏不住事的,是世子爷亲自告诉我的!” 好一个“出家人藏不住事”,姜韶颜听了直想笑,眼下两人这般互相演着还挺有意思的。不过心里头虽然这般想着,面上却依旧跟着配合的紧张慌乱了起来:“世子爷怎么会告诉你这些,他可还告诉你别的……” 这姜四小姐说这些时神情慌张眼神慌乱的厉害,明显一副心有亏心事的模样。 这模样看的紫光道士暗地里直翻个白眼。这季世子和姜四小姐瞧着都不像一路人,却莫名其妙的呆在了一起,还上了山,想也知道多半是这姜四小姐使了手段“得到”的这季世子,而且还运气好的能恃肚而娇了。 只是这姜四小姐胆子大归大,做了这些却到底还是心虚的。这个么,他这等过来人是心中有数的,不过季世子怎么可能把这种事往外说? 一个顺风顺水惯了的的权贵子弟,被人算计这种事吃亏是小,面子是大。这等权贵子弟一贯最好面子了,定是打死一个字都不肯说的。非但如此,还会在外表现的自己“不是个俗人”,不以貌取人云云的。 当然也只是面上如此而已,内里对这位姜四小姐季世子定是好不到哪里去,要不是她恃肚而娇,早翻脸了。 紫光道士来之前已经揣测过两人之间的关系和心思了,自认应当就是那么回事。而这位姜四小姐胆子是大,可其余方面就没那么聪明了。想来是脑袋瓜子都长在这方面了。 不过这样的姜四小姐却最是得用的! “姜四小姐莫慌!”紫光道士没有说季崇言有没有说过这等事,只是似是而非的安慰姜韶颜说道,“世子爷这样的,小道若是个女子,想来也是喜欢的。” 他反正不曾明着说什么,全让这姜四小姐自己想了,往后若是运气不好被翻出来,还能推却一番。 可本就心虚的姜四小姐被他这般一说自然更慌了。 “观主,世子他可……”这姜四小姐神情更是慌乱,张嘴“我”“他”的支支吾吾了半日,却什么也未说出来,最后也只是垂着眼睑,颓然的叹了口气,喃喃,“这可怎么办?” 这一番挣扎的表情落在紫光道士眼里,心中更是松了口气:所以说没做过亏心事的人最是不好掌控了。所他还是最喜欢姜四小姐这样胆大心虚却又阴差阳错的有办法同世子爷搭上关系的“贵客”了。 “姜四小姐莫慌,来了天权观,三清道德天尊在上也会保佑大家得偿所愿的。”紫光道士说着摸了摸手边的石像掌心,一脸虔诚的朝石像作了个揖。 嘴里念着道德天尊,摸得却是灵宝天尊的手,姜韶颜将眼神瞥到一边:这破绽也太明显了,就当没看到吧! 待到紫光道士虔诚完,那厢“慌乱”的姜韶颜便迫不及待的开口了,开口前还特意四下瞅了瞅,眼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道:“观主……有办法,让他往后不迁怒于我?不对我动手?” 紫光道士捋须含笑望着姜韶颜:人啊!就是如此!使用手段尝到了一次甜头便想要第二次了。 他不过稍加暗示,这姜四小姐果然上钩了!这般想着,紫光道士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袖子,做出了一副迟疑为难的模样。 这幅迟疑的模样果然够让那位姜四小姐急了,只见她咬了咬牙,当即一跺脚,道:“观主若是能助我得偿所愿,往后观主若有什么差遣,我姜韶颜定是想尽办法也会助观主一臂之力的!” 这承诺听的紫光道士捋须的手更勤快了,拿捏了一番姿态,眼见那位姜四小姐就要变脸了,这才伸手将袖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个寻常伯府小姐实在没有什么要让他差遣的地方,不过……这看似寻常的伯府小姐有一点确实是他做不到的。 虽说那世子爷不吭声有要面子的成分在里头,可若是一个狠心,解决了这姜四小姐也不是不行。 紫光道士可不会当真觉得那位世子爷真如他表现的那般“深情”,多半是有把柄被这姜四小姐拿捏在手里了。 所以,这事情如此一捋不就清楚了?只要他能拿捏住这位被爱冲昏了头的姜四小姐,自然就有办法了。 若是被那六观的人怀疑他泄了密,以那六观道士的性子,定会想办法解决了他的。哪些人要是能直接去山下报官倒好歹也无妨。可以这群人讲究“江湖事江湖了”的性子,比起报官来,他更可能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人一剑捅死在床上了。 紫光道士一想至此,心中便是一颤:还好,还好,这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季世子同姜四小姐跑到山上来了,倒是可以趁机叫他用上一。,若是用得好,借刀杀人什么的也不是不行啊!紫光道士摩挲着下巴,算计了起来。 …… …… 酉时过半,天权观上的灯火熄了大半,做完晚课的小道士们已经上床歇息了,就连天权观内挂在檐角的引路灯笼也昏黄了几分。 季崇言越过天权观的墙头进了天权观,观内这些未曾得到过老观主赏识的小道士们不懂武,一点也未发现这里的动静,他快步走过灯光昏黄的前观,待到转入后观时,入目所见带着暖意的灯光让他双目一亮,脚下不由加快了几分。 轻轻敲了敲门,听到屋里传来的女孩子的应声时,季崇言推门而入,便见女孩子正坐在屋中等他,手边煮着暖汤的小炉氤氲。 “回来了?”女孩子此时手里正拿着一张黄底朱砂绘制的符,见他走过来,当即将手中符纸一反,示意他凑近些,待到季崇言本能的低下头来时,直接将符纸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这是……季崇言愣了一愣,接住了从额头上跌落的符,看了眼上头的鬼画符,挑眉:“这是紫光道士给你的?” 姜韶颜“嗯”了一声,指了指那鬼画符一样的符,拖着腮帮子笑道:“那老道道这叫‘痴心符’,用了这个符便能叫你对我痴心不改,不过这只是第一张,待到四五张之后才能看到成效。” 说到这里,姜韶颜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这当然只是紫光道士骗人的把戏,给她这张符是要给她看一看,有个念想和希望,要到四五张符才会有效果是想借此诓骗她为自己做事而已,这个套路,那等走江湖的骗子用的可不少。 “先前长安城里有个心术不正的汉子看中了邻家的美妇人,馋人家的身子,然而邻家美妇人同夫君关系和睦,家里也有些权势钱财,不是能随意弄到手的。这汉子便去寻那等走江湖的骗子给个法子。” “江湖骗子也是这套路,第一张符只要一百个大钱,能稍有些效果,可要真的起效要等四五张符以后。那汉子心术不正,想着先试一试的好,于是先用了这张符。等啊等,等了半个月,终于一日早上在门口撞见了邻家美妇人,那美妇人正含笑同人说话,见他望来便本能的朝他笑了笑,汉子一见顿时大喜过望,觉得有招,是以后头又花费了大钱买了骗子五六张符,前后统共花了上百两银子,也没什么成效才发现自己被骗了。”姜韶颜笑着说起前世听过的一些街头琐事,“瞎猫碰上死耗子,总有‘灵验’的时候,‘灵验’了一回,这心术不正的便深信不疑,开始真正上当了。” 紫光道士用的就是这等套路,她自是也要乖乖上套的,届时紫光道士自会想法子把一些“编排”的观中旧事告之于她,好方便她入局。女孩子正想着,冷不防额头一凉,一张符纸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就这么用的吗?”季崇言将那张“痴心符”贴在了她的额头上,低头看向她问道,“如此……姜四小姐便能对我痴心不改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局始(6K+) 一张符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用处?姜韶颜垂眸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将符拿下来放到了一边,轻咳了一声之后开口道:“世子,接下来我会配合紫光道士行动,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明日,我或许就会被紫光道士带入局了。” 这个计划的中心正是“怀胎两月”的有心计却无手段的“弱女子”姜韶颜。这故意的示弱当然不是为了给紫光道士看的,而是待到被带入局中,面对那些道观的道士时用的。 姜韶颜拿起手边的暖汤,倒了一杯在茶盏中,晃了晃之后,一饮而尽。 季崇言:“……”说实话,他原先还以为这暖汤是姜四小姐煮给他喝的……呃,似乎自作多情了呢!不过,倒是可以寻个法子提醒姜四小姐:暖汤这种东西他不挑的,只要是她煮的,再难吃他都吃得下,寻常的水也可以。 苦涩的味道实在是叫人难以下咽,姜韶颜一口入肚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抬眼便看到了季崇言不断打量暖汤的目光。 这汤……小白菜是馋了?不过,馋也不能吃。 姜韶颜手指轻轻弹了弹盛过暖汤的茶盏,手指触碰茶盏,发出清脆的敲击声,道:“这汤喝了……会诊出滑脉来。” 滑脉……季崇言怔了一怔,只是旋即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微妙的惋惜之色:险些忘了“怀胎二月”是假的,不过,总有一天会变成真的吧!季崇言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思绪。 喝下那碗暖汤,姜韶颜心头稍安:接下来的事都需要见招拆招,随机应变了。 小白菜虽说总自称“自己不是君子”,可……躺在床上的姜韶颜睁开眼,看向和衣躺在贵妃榻上的季崇言。 他垂眸闭眼,似是已陷入了熟睡。姜韶颜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间不远处的季崇言:这么个美人在旁“夜卧贵妃榻”,这怎么睡得着? 只是今日到底爬了山,又同紫光道士演了好几出戏,实在是累得慌了,翻了几次身之后,姜韶颜还是沉沉睡去了。 待到女孩子不再翻身,清晰平稳的呼吸声自里间传来时,“早已陷入熟睡”的季崇言突然睁开了眼:他到底还是高估自己了,心猿意马,果真是睡不着的。 …… …… 虽说后半夜是入睡了,可到底还是没有睡好,看着铜镜里自己发青的眼底,姜韶颜幽幽叹了口气,本能的瞥向不远处的贵妃榻。 贵妃榻上已空无一人,小白菜大抵是起了个早,想到他昨晚早早陷入沉睡,自己却在那里翻身……姜韶颜放下了手里的铜镜,默念了几遍“静心”,而后便看到季崇言端着一盘早食从门外走了进来。 豆浆,菜包和小菜,很是常见的早食。 睡了一晚,姜韶颜腹中早已空空如也,此时闻着豆汁的香味也不由被钓出了几分胃口。 “今日天权观的早食做的不错,我挑了几样喜欢的带给姜四小姐。”季崇言说着抬起眼皮看向姜韶颜,而后……便看到了女孩子错愕望向他的眼神。 这神情……季崇言怔了一怔,不解的看向女孩子。 女孩子这才指了指自己的眼底开口问他:“世子……没睡好?” 昨晚比她早不少时辰入睡的季崇言那眼底的乌青可比她严重多了。 当然,小白菜底子够好,即便如此,也是好看的。只是这么一大片乌青浮现在眼底,实在是……白璧微瑕啊! 季崇言闻言脸色变了变,险些忘了这个了,居然这等模样的出现在了姜四小姐面前。只是面对女孩子的质问,他还是连忙摇头道:“……不是,睡的挺好的。” 后半夜,他总是醒醒睡睡,睡醒了便忍不住去看那厢睡的正香的女孩子,待到看累了再睡,睡醒了再看……呃,是他定力不够,总忍不住偷瞧女孩子的问题。 姜韶颜:“……”这叫睡得好? 只是季崇言不等她有所反应,便咳了一声,道了一句“姜四小姐先吃,我有些事离开一下”便离开了。 女孩子当然不是那等容易被忽悠的,这个时候也只能先“躲”为妙了。 姜韶颜:“……” 罢了罢了,正事要紧,小白菜也是紧要形象风姿的,就不要戳破他了,姜韶颜端起豆浆喝了一口。 季崇言那被养刁了的嘴挑出来的吃食自然没什么问题,吃了早食,姜韶颜便踱着步去观里闲逛消食了。 在遇到了几个正在散步闲聊的小道士之后,很快便再次“巧巧”的遇到了出来功德池旁感受天尊神威的紫光道士。 “姜四小姐!”紫光道士甩了甩拂尘,绿豆小眼笑眯眯的看向姜韶颜。 女子一见他,眼睛顿时一亮,连忙疾走了几步到他面前,急急出声:“观主!” 这反应……应当是符灵验了! 虽说知晓总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时候,可这么快就灵验还是有些出乎紫光道士的意料之外了。 这么厉害的吗? “观主借一步说话!”姜韶颜连忙上前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紫光道士勤快的甩了几下拂尘,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姜四小姐放心,这里没旁人的。除了几位仙尊之外,不会有旁的人见到的。” 不会有旁的人见到……姜韶颜目光略过了紫光道士的头顶,看向不远处立在树丛间往这里看来的季崇言。 呃,不会有旁的人……好吧!就算没有旁的人吧!季崇言不算旁的人,说正事要紧。 “昨日我回去的晚了些,他居然还问我怎么那么晚回来了,”女子说到这里,脸色一红,目光中露出几分羞涩之色,“他神情还挺焦急的,定是担心于我了。” 紫光道士:“……”他其实觉得是她多想了,这世子爷多半只是惦记着她肚子里那个“怀胎二月”而已,再者一个屋檐下,晚回去了,总是要顺口问一句的。 真是想太多了!不过要不是她想太多,他这“符”也万万不会见效这般快的。 所以想太多是好事啊!紫光道士又勤快的甩了两下手里的拂尘,本就绿豆大的眼睛一眯,更是快看不见了,他笑道:“那如此……” “如此自然是要接下来的那些符的。”女子连忙接话,旋即拍板道,“观主说吧,那些符要多少钱?” 紫光道士昨日卖符时便说过每张符价钱是不同的,头一张最便宜,后头会越来越贵。 那些符……若是他眼下开个高价,想来女子也是能乖乖上钩的。 毕竟那季世子生的跟个妖艳的男狐狸精一样,早叫这女子痴心了。 只是钱可以再赚,左右只要天权观在,总有源源不断的香客上门来的,这天权观若是不在了,那可就彻底完了! 所以,眼下赚钱事小,解决眼前的麻烦才是大事! 这般一想,紫光道士便咳了一声开口了:“倒不是钱的事,只是这余下的几张符……有些麻烦。” 虽说是个汲汲于盈利的小人,可紫光道士心中的一笔账算的分明:眼下还是先把那六观的道士解决了要紧。 这般一想,紫光道士便咳了一声,压低声音,对姜韶颜道:“姜四小姐有所不知,这‘痴心符’同别的符不一样,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 姜韶颜闻言立时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哦,祖传的啊!难怪这般厉害了。 似这种符啊剑法啊什么的,一贯都是祖传的最是厉害了。 “那就问你祖上去要去!”女子一开口就暴露了她色厉内荏又蠢笨的本色,“我可以给钱,”说到这里,蠢笨的女子又突地聪明了一下,“烧纸也成……” 紫光道士抽了抽嘴角:“……”这位的聪明可真是每每都聪明在这等极其“微妙”的地方。 烧纸什么的,着实是不必了。紫光道士心道:反正都是他胡诌的。 “姜四小姐误会了,这不是钱的事!”紫光道士捏着胡须,摩挲着手指上嵌了太极鱼图的金戒指,道,“无量天尊,我等世外之人岂能为钱财这等俗物所迷?” 姜韶颜瞥了眼他手指上的金戒指,“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身富贵的装扮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他是那等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道士。紫光道士甩了下拂尘,看了看四周,凑近姜韶颜,压低声音道:“姜四小姐有所不知,我们九龙岭上一共有七座道观,这七座道观祖上其实是同一个祖宗。而我们天权观祖上只传了这一张‘痴心符’,剩下的几张却都叫其余六观一观一张给分了。” 姜韶颜闻言,眉头顿时一蹙,而后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手,道:“那又如何?大不了出钱问他们买就是了!” 听她一口一个“出钱买”的,紫光道士拧了拧眉心:这铁公鸡先时一张符都不肯买,眼下想要“痴心符”了,倒是大方的很! “这不是钱的事。”紫光道士摩挲着手指上的金戒指说道,心里头却恍若在滴血,这钱他是真的想赚,似这等被戳中了七寸的贵客一贯是最大方的,只要稍微一提,那钱恨不能直往他手里塞。 可眼下有比钱更重要的命的事要解决。 “这是我们每一观祖训所言决不能外传的灵符,所以姜四小姐就这么上门,他们定是不会给而且还会矢口否认的。”紫光道士捏着胡须胡说八道,“他们不似贫道,早已看穿入世了,他们还是那等出世的道人,轻易不肯沾染俗事的。” “那怎么办?”女子闻言立时急了,“我要如何才能弄到那些符?” 这个么……紫光道士犹豫了起来,半晌之后,还是开口了:“寻常法子怕是不成了,姜四小姐怕只能用不寻常的法子了!” 想要一样人家绝对不会给的东西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自然是偷了! 这道理谁都懂,只是执行起来,女孩子面无表情的指了指自己,问他:“你见过生的这般显眼的贼人么?” 紫光道士:“……” 还真没有!所谓的贼骨头大多数长的不胖,有不少甚至是那等精瘦模样的,样貌甚不起眼,可说是掉入人堆里一眼都找不出来的角色。 似这么又胖又笨拙,“惹眼”的厉害,什么都没做,光站在那里就能引得不少人连连驻足围观的实在不像什么厉害的贼骨头。 不过,那又如何?紫光道士眯了眯眼:他又不是真的要她去偷东西,只是想借机挑得那六观同他们起争执而已。 “姜四小姐莫慌,此事既是贫道出的主意,贫道自不会叫你一人前往!”紫光道士捏着胡须说道,“贫道会找个师弟同你一同前往,有贫道师弟在,你自然是能得手的。” 说到这里,紫光道士再次摸了摸手头石像的掌心,对着石像作了个揖:“道德天尊会护佑我等的。” 姜韶颜看着被他摸了掌心的灵宝天尊:又摸错人了啊! 看着那头都快凑到一处去的两人,季崇言忍不住眯起了眼:即便知晓这紫光道士是个没眼光的,不会对姜四小姐怎么样,可看着那两个凑得这么近的人,还是莫名的叫人心头有些不快!恨不能现在就跳下去将那紫光道士的头拨远一些。 说话就说话,离姜四小姐这么近做什么? 紫光道士也不想离这位姜四小姐这么近,只是既然说的是见不得人的事,还是低调些的好。 没看到那些做坏事的都是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商议的吗? 此次去其余六观拿东西这件事是紫光道士定的妙计,听紫光道士粗粗说了一遍,姜韶颜不住点头,时不时露出“敬佩”之色,感慨:“观主果真高明!” 女子说这话时神情虔诚而真挚,真是怎么看都不像在说假话,而是当真这般以为的。 真是蠢的……叫人不忍直视!紫光道士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想到那位一看便是个聪明人的世子爷,心中更是忍不住感慨:以为能降服住世子爷那等聪明人的会是个更聪明的,没成想却是……这还真是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啊! 随口编排了个漏洞百出的计划,听着女子的夸赞,紫光道士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继续道:“姜四小姐放心,此计断不会有什么问题,若有万一,还有我师弟相助,姜四小姐放心就是了!” 至于这师弟……随便挑个往日里最看不顺眼的好了。 左右这一去……这两个能不能回来还不好说。毕竟那六观的可不会遇事把人送官府,只喜欢顺手把人捅了,而后就地掩埋。 说完计划,就该早些打发这两个人去送人头,哦不,是去送个借口了。 紫光道士掐着手指算了起来:“贫道算一算这出发的时辰,唔,明日似乎……” “明日太晚了!”那厢急着讨要“痴心符”的女子却是早等不及了,当即拍板道,“捡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吃过午食后就出发吧!” 这般积极……紫光道士听的抽了抽嘴角,既然上赶着去送人头,他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同紫光道士“愉快”的相谈了一番,姜韶颜便转身回去收拾了。 紫光道士自也连忙回去找那个同她一道去送人头的倒霉蛋去了:吃过午食就要出发……还真是挺快的啊! 确实快了些!远远旁观着姜韶颜同紫光道士商议一番的季崇言回到屋中,对上的便是已经收拾妥当了的姜韶颜。 “世子,我们吃过午食就走!”不等季崇言开口,姜韶颜便先一步开口了。 这话听的季崇言本能的蹙起了眉:“会不会太快……” “不快!”姜韶颜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看了眼季崇言发青的眼底,心道:届时你一个人睡床,想来也不会再睡不好了。 当然,睡床睡塌什么的不是主要的缘故。 “王虎那杂货铺子虽说眼下仍然有人在里头打掩护,可迟早是会叫人发现异常的,所以我们要快。”姜韶颜说道,“越快越好,待到对方做了充足的准备,想要抓人便难了。” 就如战场之上,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 当然,此去她也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姜韶颜掂了掂身后的包裹,道:“季世子放心就是,我一个‘弱女子’,对方不会对我有多少防备。” 话是这么说,可临到她当真要去了,季崇言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快的厉害,突地生出了一丝懊恼之意:“你……”他动了动唇,下意识的抬手横在了她的面前,难得拖泥带水了起来,“姜四小姐若是不去……” “不行的。”女孩子伸手压下了季崇言挡在她面前的手,抬头向他望来,季崇言对上她望来的目光,神情不由一怔,女孩子的目光坚毅而果决,抿了抿唇,声音不大语气却是坚定,“要抓,就要抓全了,莫要有漏网之鱼!” 眼下的七观好不容易出现了紫光道士这一行“外人”,如此难得的机会,正是撬开这七观秘密的关键。 更何况……女孩子上前一步,两人凑近,鼻尖几乎就要碰到彼此的鼻尖了。 “中间那灵宝天尊的掌心里可能有东西,紫光道士总是下意识的去摸他的掌心。”女孩子轻声说了一句,顿了顿,不等季崇言有所反应,便再次开口了,“我离开之后,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季崇言心中顿时一紧,女孩子说罢这话却是松了口气,随即笑了起来,看向他,似是随口一提,又似是认真的说道:“有季世子在外接应,我很放心。” 能让她放心的把后背交托的人不多,季崇言算是一个,只是……也不知她与他会不会永远都是站在一边的。 …… 今日天权观的午食备的很是丰盛,就连观里的小道士们都忍不住感慨今日“观主好生大方”,紫光道士笑眯眯的应和了一声,眼见姜韶颜朝他点了点头,顿时了然。 这姜四小姐已经应付好那位世子爷了,如此的话,紫光道士难得亲自动手夹了一大筷子菜放入了身边一个瘦弱小道士的碗里,含笑慈爱地看着他道:“玉清近些时日辛苦了,多补补!” 姜韶颜看了眼那瘦弱的小道士:这个叫玉清的应当就是同她一道去其余六观的倒霉蛋了。 看着碗里都快堆放不下的菜,玉清小道士受宠若惊,激动的同时不知为何却总有种莫名的感觉。 观主这眼神,看的人怪害怕的。就似是话本子里那些狱卒给快行刑的人准备的最后一顿饭似的。 不就是陪这位姜施主去其余六观送些“接济”嘛,这有什么的?先前他都同师兄们去过很多次了,那六观的道士虽说性子古怪些,其余的倒也还好啊! 吃过暮食,背着包裹的玉清小道士同姜韶颜站在了天权观门口。 相比季崇言“小心些”的嘱托,紫光道士拍了拍玉清小道士的肩膀,郑重道:“安心上路吧!” 这话听的玉清小道士腿脚蓦地一软,倒是一旁的季崇言发出了一声冷哼:这个叫紫光道士的小人他是记住了,待此间事一了,定是要把他扔给林彦的! 左右林彦案头的卷宗不少,也不在乎再多一个了。 姜韶颜倒是不以为意,只笑了笑,唤了声“玉清小道长”,而后便朝季崇言招了招手,同玉清小道士踏上了去往其余六观的山道。 两人走的不算快,悠悠走着,却总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待得再也看不到两人的身影,紫光道士才捋须瞥了眼一旁的季崇言,一副了然之色:就知道是装的!这世子爷先时装的对那位姜四小姐好生深情的模样,眼下不还是让“怀胎二月”独自出行了。说到底,这两人会呆在一起,就是不对劲!他果然看的不错! 正这般想着,那厢的季崇言却在此时转过头,向他看来,这一次,不比先时来寻他自爆身份时的不屑,而是凝神就这般向他望来。 对上面前这位世子爷好看却又莫名危险的眼神,紫光道士蓦地一个激灵,正想开口时,那位世子爷却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观主,他二人既已经离开了,那眼下便轮到我二人之间的事了。” 真正的局从女孩子离开天权观的这一刻才开始,那么眼下,他首先要做的,便是让这座本来就已经易主的天权观真正落到他的手里。 这突然的一句话着实把紫光道士骇了一大跳,本能的结结巴巴的回道:“世……世子,您此话从何……何处说起?” “从何说起?”季崇言挑了下眉,接下来的一句话让紫光道士脸色顿变,“从功德池旁看池子的灵宝天尊掌心说起啊!” 第三百九十二章 交待(6K+) 灵宝天尊的掌心……紫光道士心中一跳,说实话,兴许这出家做道士也是有天赋的,他于这方面的天赋或许委实差的远了些。 最简单的平安符、求子符、桃花符这等都记不住,供奉在寺庙里那三位祖师爷的石像更是记了好久也时常搞混,可……有一样却是例外。 灵宝天尊的模样不管如何他都是能记牢的,尤其是功德池旁那一位灵宝天尊。毕竟那位“老祖宗”可是真正帮了他大忙的神仙。 只是这些秘密他可是都藏掖在心里了,谁都不曾说过。更是唯恐自己深夜入梦时把这些偷偷说出来,连睡觉的屋子都是从里头锁死的。 这秘密……又是怎么被这位才来观里还不到两天的世子爷发现的? 紫光道士额上冷汗涔涔,还来不及想出一个说辞整个人的双脚便离地腾空了起来。 咦?无量天尊?难道他白日飞升了?看着自己突然离地的双脚,被衣领勒住脖子的窒息感从身后传来,紫光道士那绿豆小眼转了转,一转头便撞进了季崇言冷漠的眼神里。 似有所感的看了看自己腾空的双脚以及身旁站着的身材高挑的季崇言,紫光道士恍然:他没有白日飞升,得道成仙,只是被这位世子爷顺手一提给提起来了。因着自己矮了世子爷一个头,所以就这般如同稚童一样被他提在手里。 这情形……委实滑稽又可笑,紫光道士挣扎了一下……呃,没挣扎开来。 身后被他看做“纨绔”的世子爷如同提了条鱼一般一只手提着他,冷冷看着他。 对上那双凉的快结冰似的目光,紫光道士一个激灵,似是此时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世子爷会武?” 他虽然长得矮,人却是胖的,所以不比那些高大的男人轻。可自己那么个“敦实”人,居然被这“纨绔”世子爷如提鱼一般提了起来,这世子爷显然不是普通人。 我的乖乖!以为这世子爷只是卖相颇好的绣花枕头,没成想却是个硬茬!紫光道士面色突地一慌,而后便发现自己的“飞升”升的更高了,高到直接越过了观门、长廊,一路向功德池飞升而去。 虽然在这天权观呆了快十年了,却还是头一回这般“飞升”的俯瞰天权观的,唔,还挺气派的,不愧是他亲自找工匠来扩建的。 这飞升很快在功德池旁的灵宝天尊老祖宗旁落了下来。 被那位世子爷如同扔小鸡崽一般扔在了灵宝天尊旁,而后便听那位世子爷开口了。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季崇言开口道。 “飞升”了一回头晕眼花的紫光道士晃了晃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本能的开口搪塞了起来:“小道不知道啊,世子爷……” 这“飞升”的感觉虽说刺激,可一般人还当真受不了,下次还是不要飞升了,他可以用脚走的。 不知道?季崇言闻言却是轻嗤了一声,而后上前状似随意的将手搭在了紫光道士总是喜欢下意识摸的那尊灵宝天尊石像的手里。 “你当真不知道?”他回头斜眼看向紫光道士。 紫光道士看着被季崇言“挟持”在手里的灵宝天尊,只觉得这一幕滑稽又叫人害怕。只是转了转眼珠,面上却依旧干笑道:“世子爷,这灵宝天尊就站在这里,这么多人日日可见,若是有什么,怎么可能叫人发现不了?” 现在倒没有叫错灵宝天尊的名号了。季崇言手指轻轻敲了敲灵宝天尊的掌心,细碎的石子砂砾淅淅索索的往下落。 这……紫光道士看的眉心忍不住一跳:无量天尊,这世子爷手头可真是没轻没重的,随便敲了敲都能敲得灵宝天尊受些“皮外伤”,若是故意来着……那岂不是他家天尊神仙的手都要折了? “真的没有!”紫光道士见状连忙干笑道,“没有啊,世子爷不信自可以细细查验,真的没有……” “我管他有没有!”话未说完便被对面的季崇言毫不客气的出口打断了,他冷笑了一声,开口道,“我觉得他有,就是有!” 如此蛮不讲理……紫光道士腹诽了一声,绿豆眼转了转,正想再寻个别的说法之时,对面那位方才手指弹了弹,给灵宝天尊弹出了些“皮外伤”的世子爷突地伸手一把擒住了灵宝天尊的手,道,“我既看不到,用不到,那这手也不能留着给旁人用,干脆废了算了!” 还能这样挟持一尊石像的?紫光道士看的目瞪口呆。 发呆的工夫,那位世子爷蓦地擒住灵宝天尊的手,眼看着就要把灵宝天尊的整只手给拧下来了,紫光道士面色变了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等等!” 那位世子爷擒住灵宝天尊的手回头向他看来,手却并没有放开灵宝天尊,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得不到,就要毁了石像?这“纨绔”若是个硬茬还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 紫光道士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功德池下有东西。” 抓着灵宝天尊手的季崇言道:“那跟这手有什么关系?” 紫光道士:“世子爷先放开它……那灵宝天尊的手是指路的机关。” “机关?”那世子爷认真检查了一番“指路的机关”,眼看着在他没轻没重的检查下,灵宝天尊那只手上落下的石子砂砾更多,“皮外伤”也越发严重了起来,紫光道士抽了抽嘴角,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世子爷轻些,这机关要待得月圆时才能用的。” 原来是待到月圆才能用的机关。季崇言看了他一眼,暂时放开了灵宝天尊的手,放手之时再次落下了不少石子砂砾,灵宝天尊的“皮外伤”又严重了几分。 这一幕看的紫光道士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开口,整个人便再次“飞升”了起来,这一次直接“飞升”到了他给季崇言和姜韶颜二人安排的屋里。 “说罢,这些是怎么回事?”季崇言一进门便把飞升的紫光道士甩在了地上。 甩了个屁股蹲儿的紫光道士转了转眼珠,正想编排个由头,便听季崇言开口了:“你尽可不说实话,只消不怕那六观道士的追杀就是了!” 六观道士……说到这个,玉清和那姜四小姐才走……诶?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 此时的紫光道士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世子是如何得知灵宝天尊掌心里有问题的?” 灵宝天尊掌心里有问题不假,可这世子爷是如何发现的? 他早看出这世子爷不是个好糊弄的,所以在他面前处处谨慎,唯恐漏出什么破绽来。 细想这不到两天的工夫,他似乎也没在这世子爷面前露出过什么端倪吧!毕竟对聪明人,他总是提防的。这一点倒不似对那个姜四小姐,在姜四小姐面前,他似乎…… 隐隐预感到的猜测让紫光道士吓了一跳,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若是一切当真如他猜测的那样的话,那个姜四小姐…… 可惜接下来的话彻底应证了他的猜测。 “姜四小姐告诉我的,”季崇言说这话时,语气间隐隐多了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 这话一出,还来不及将他同姜四小姐这两日所作所为回忆一遍的紫光道士脸色便是一白:姜四小姐告诉他的……他原先以为那姜四小姐只是个蠢笨的,是以在她面前根本没有提防,便是演戏也演的甚是敷衍,若这一切都是那个看着蠢笨的姜四小姐装的话……紫光道士心中一慌,只觉得如此一来,很多事似乎都越发不对劲了起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涉及身家性命的“六观道士追杀”之事。 “那六观道士……”紫光道士白着脸,喃喃着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告诉他:“现在还不是真的,不过待得姜四小姐同玉清去了那六观,便成真的了……” 紫光道士:“……”这还是人吗?所以这两人是打从一开始就诓骗他这个出家人来了?可谁能想到,这两个一个安国公世子,一个东平伯小姐会合伙跑到九龙岭来诳他这么个窝在山里头赚些小钱的无辜道士? 想到自己钦点了玉清把他和姜四小姐送上了路,还沾沾自喜以为可以利用姜四小姐他们来助他解决那六观道士。没成想,根本是他们本就想解决那六观道士,用的却是他的名。 本以为自己是猎手,不成想到头来,自己才是那个被瞄准的猎物,而且是个极为无辜的猎物。 这季世子他们要对付那六观道士,同他有什么关系?这事情里头他是真的无辜啊!紫光道士越想心中越是酸楚,一双绿豆眼都快掉眼泪了,这两人要干什么呀? 季崇言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朝他望来,用脚尖点了点脚下,开口问了起来:“功德池下的是什么东西?你修建天权观用的可是下头的东西?” 紫光道士:“……”本以为这件事只天知地知他知,不成想,这两位同他八杆子打不到边的却也知道。 当然,若是不知道也不能这般顺利的给他挖坑了。 紫光道士缩了缩脖子,老实交待了:“就是前朝的一些古物,值些钱财,我挑了两个不甚显眼的,去典当行当了,拿来修建的天权观!” 苍天可鉴,他不是那等吃独食的恶人,万万没有他一人吃饱,叫全观饿肚子的想法。那东西他也没有全拿,只挑了两个而已,剩余的可还都埋在下头呢! “东西是什么人埋下的?死去的两任观主应当知晓吧!却为何不动用?”季崇言抱着双臂继续追问。 这些事自然说来话长,不过在面对季崇言时,紫光道士还是被迫长话短说了起来。 “十年前,我经商失败,走投无路之时听说山上天权观在招道士,便来试了试,若是能被招进来,好歹也能混口饭吃,不是么?”紫光道士悠悠叹了口气,说了起来。 “彼时是那老观主在,他生的瘦黑矮小,背上背着两把剑,瞧着又凶又严肃,一来便考了我不少道家经文,我一样都答不出来,原本以为是不成了,没成想最后居然破格被招了进来。” 听到这里,季崇言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理由?” 就算他不问,紫光道士本人莫名其妙被招到道观里也是会寻理由的,毕竟又不是三岁的稚童了,在世道上打滚过,可不信那套“合眼缘”之说,更何况,就那老观主看他的样子,也不像什么合眼缘的样子。 “我后来细细回想了一番,那老观主对我一问三不知时是分外不满的,直到看到一物时才对我有了改观……”紫光道士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人瑟缩了一下开口道,“我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的生辰八字,所谓的至阳之人。” 虽说碍于生计留在了道观,紫光道士却很难不担忧,他旁的道术、道经学的一问三不知,可生辰八字的典籍都快背下来了,让他更害怕的是后来他学会了换算生辰八字之后,发现这观里的大多数师兄弟的生辰年月日时里都至少占了三个“阳”,虽说比起他这个“年月日时”都占全的少了一些,却也让他心慌的厉害。 “这里头有人也是例外的。”紫光道士说道,“老观主和被他选定的继任观主不是。” 这两人不仅生辰八字同他们格格不入,就连素日里所学也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日常背诵些坊间都能买到的道经,那被选中的继任观主却学了老观主那一对双剑,飞檐走壁的极其厉害。 这样的两个人若是有朝一日想翻脸,决计能轻而易举的把他们这一观手无缚鸡之力的“羔羊”给宰了。这般越想,紫光道士便越发害怕,每日里都战战兢兢的,唯恐哪一日这两人突然翻脸。 等来等去,还未等到翻脸便先等到了老观主不行了。少了个老观主,对他们而言自是好事,可继任观主同样厉害,且年富力强,等到他“先去”,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所以他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原本也不觉得能成,毕竟那继任观主一手剑法使得出神入化,总同我们不一样,可不知道是老观主故去叫他分了神,还是那瑞元观的毒蛇委实厉害,他居然没避开那毒蛇,直接被毒死了。”说到这里,紫光道士忍不住心生庆幸之意,意外来的猝不及防,却让他内心狂喜,而后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瑞元观的毒蛇是怎么回事?”季崇言蹙了蹙眉,既然提到了瑞元观,自是要问的。 姜四小姐和那个叫玉清的小道士去的就是瑞元观,瑞元观的继任观主王卢也是王虎的堂兄弟,最先选定瑞元观除却瑞元观离天权观近之外,也有毒这一物最是防不胜防的缘故,自然要最先解决。 “是瑞元观那继任观主养的快死的毒物。一日我被派去瑞元观领接济,那观主打发我拿出来扔了的。”紫光道士说到这里,忍不住心有余悸,“那日我领了接济正要回去,那个王卢却突然招呼我过去。他是瑞元观的继任观主,山脚下又有个开杂货铺的堂兄弟,听说那堂兄弟同道观关系都很是不错,所以我可不敢随意得罪他。他让我过去,我便只得过去……” “我战战兢兢的走到他面前,他便递了个篓子给我。我楞了一下,哪敢不接,接过去的瞬间便察觉到篓子里有什么东西里动了一下,吓的手一松,篓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下一刻,一条毒蛇便从里头探出头来,我险些没吓死过去……” 那个王卢看他吓成那样,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似是他这般吓坏了的模样极大的取悦了这个王卢。 待到笑够了才不屑的骂了句“没用的东西”,而后捡起那条毒蛇扔进篓子里让他去接。 他不敢接,那王卢却扬言不接就要毒死他,不得已,紫光道士只得接了过去。 “王卢道那毒蛇是他养的小蛊王,快不行了,让我带出观去扔了去!”紫光道士说着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他道蛇这东西记仇,要是没死回来报复就遭了,让我带着那玩意儿扔远一些……” 王卢怕保护,他紫光就不怕了?那是明晃晃的拿着他的性命作恶!紫光道士自诩自己是个小人,却从未有一刻似眼下一般觉得自己恍如蝼蚁被践踏的。 “他用毒死我逼迫我,我不得已,只得带着那篓子走了出来,那毒蛇一路‘嘶嘶’的可吓死我了,也不敢扔的近,便只得带着篓子一路跑出了瑞元观的地界,在快到天权观时,才小心翼翼的放下了篓子,而后逃也似的跑了。” “原本以为这蛇爷爷就同我没关系了,岂料过了两日我早起准备早食出门拿柴的工夫又碰上了那毒蛇,比起前两日那毒蛇耀武扬威的工夫,那时候它瞧着快不行了,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心下不忍,就回观里扔了个果子给它,而后跑了……” “再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见过它了,直到老观主死送殡的那一日,我又看到了它,居然活了,长的还壮实了不少,我依旧是怕的,却没有那么怕它了,随口嘀咕了一声若是继任观主也跟着没了我们便自由了,谁料……” 谁料这毒蛇会突然跑出来把继任观主咬死了。 “那继任观主武功极其厉害,据说还有内功什么的,没有躲开被咬中已叫我等吓了一跳了,等回到观中,他用内功逼毒逼了一个时辰也没逼出来,直接这么死了,可叫我等吓得不轻……”紫光道士说到这里,忍不住拍了拍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直到眼下,他仍然怕那蛇爷爷,却又确实知晓是它帮了忙。 “我觉得难怪那王卢要把它扔远了,确实有些灵性,记仇的厉害。”紫光道士摇了摇头,“之后直到现在我都没见过它了。” 所以那继任观主是那么死的,并不是他动用了什么法子,倒不是不想,而是自己那点本事在那继任观主面前不够看的。 他后来想过,或许那六观道士不追责不止是因为他接管了天权观之后时常接济他们的缘故,更重要的原因当是看明白了继任观主的死因。 若是死于瑞元观养的蛊王之口,那便是他们自己人出了问题,可同他不相干。 这般解释,确实能解释得通六观道士为何没有出手接管天权观的原因了。 当然,紫光道士说的是不是事实,还需要进一步查证了。 除却这一件事之外,另一件事…… “这脚下藏着宝贝是我偷听到的,那老观主弥留之际对继任观主说过观下头埋着宝贝,要守护好观里的宝贝什么的,”紫光道士说道,“待继任观主死后,我接管了天权观,便开始寻起了宝贝,月圆之夜机关有问题是我无意间发现的。” “下头就是几箱子的珠宝玉器什么的,瞧着还挺好看的。我虽不是目光如炬,却也经过商,瞧着这些东西应当值些钱财,再加上总是前朝皇宫里的东西,想来不是寻常物件。可大靖都已经没了,百年都用不到,这到了大周也应当用不到了,是以便挑了两座不怎么惹眼的玉像带下山当了,别的就不敢动了。”紫光道士说道,“那功德池和石像其实是老天权观便有的,我不敢毁了这机关怕惹来是非,便让人漆了金粉,好叫这些东西与我等新修缮的天权观看起来不那么突兀。” 事情真真说起来也没那么复杂,他就是个求财的小人,却也没做过什么大不了的恶事,细细想来这些年唯一做过的恶事便是这两日涉及身家性命,推了玉清和姜四小姐去那六观送“接济”,可眼下才发现是自己反被利用了。 紫光道士欲哭无泪:好不容易做了回大恶,没成想却踩了自己的尾巴! 没有理会紫光道士的哭诉,只是待到紫光道士哭诉完,季崇言才再次开口问他:“你怎么知晓东西是百年前大靖皇宫里的东西?” 哦,这个啊……紫光道士抹了把被吓出来的眼泪,道:“箱子上写着年份同出处呢!还有,好些玉器上还有‘御赐’的字样。” 所以那几箱子东西自然都是前朝皇宫里的了,当然,他典当出去的东西他细细查过了,没有这字样,否则,早被麻烦寻上门来了,也不会等到现在季世子一行人来寻他们了。 他知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将事情尽数交待了的紫光道士看向季崇言,忐忑不已:苍天可鉴,他可没有再藏着掖着了。 季崇言却没有立时理会他,只是垂眸沉思了起来:百年前的大靖皇宫……一切的一切似乎愈来愈在印证着百年前陈让和陈先师兄弟似乎藏了一个莫大的秘密在九龙岭上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途中(6K+) 紫光道士只是个求财的小人,危险将近时本能的会避开,对待这九龙岭上这七座以星斗为名的道观的秘密自是不知晓,也不敢知晓的。 “月圆之时,带我去看看功德池下的东西。”季崇言没有多问,只对紫光道士说道。 过两日就是月圆之时,就能看个究竟了,紫光道士连连应声:左右又不是他的东西,看就看呗,莫说看了,带走也同他无关。 “对了,九龙岭的堪舆图也给我一份看看,”季崇言瞥了紫光道士一眼,状似无意的道了一句,“似这等一观皆是至阳生辰的小道士,我只在那等道家献祭法阵里看过。” 这话一出,紫光道士脸色便是一白:这位世子爷的想法着实与他如出一辙,否则,当年他也不会这般惶惑害怕了。 寻常人当然不懂什么道经之说,可所谓的邪门“献祭法阵”不管正史、野史还是话本子上都有这样被献祭的“倒霉蛋”,他当然不想当这样的倒霉蛋了。只是,于道经之上他委实没天赋的厉害,这么几年也没琢磨明白,不过所幸老观主同继任观主都死了,这几年也渐渐叫他放下了心。如今这位世子爷的话倒是突然提醒了他,天权观的观主们死了不假,可其余观中的道长们都还在呢!尤其是那瑞元观的,养着一堆毒物,真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 “瑞元观的人凶得很,”既然一同上路,路上闲着无聊,姜韶颜就开始同被紫光道士踢出来的玉清小道士闲聊了起来,玉清小道士吸着鼻子小心翼翼的同她透着口风,“观主同继观主都喜欢养毒物,蛇鼠虫蚁的可吓死人了!有一回,我同师兄过来送接济,师兄一不小心摸到了那蜘蛛爬过的桌子,整个手便立时肿了起来,好几日才退下去的。” 其实其余六观,不,老观主他们若是没死,是七观的“正统道士们”都挺吓人的,关键还个个厉害的能飞檐走壁,捏死他们同捏死蚂蚁一般简单。 “大抵是七八年前,老观主他们还在,我们天权观不富裕,我同两个师兄去领接济,从瑞元观领了两袋掺了石子的米粥之后,两个师兄不小心撞到了那瑞元观的王卢,那王卢当时就冷笑了一声,让他们‘等着’,两个师兄很害怕,待回了观,连忙同老观主说了此事,老观主却道是他们多想了,”玉清小道士吸着鼻子,一双眼睛红的如同兔子一般,“没过多久,有一日大早上,老观主把两个师兄叫去道瑞元观多了些米粮,叫他们二人去领,两个师兄很害怕,可老观主的命令却不得不为,只能硬着头皮去了,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大家都说两个师兄是被王卢弄去喂了毒物。” 姜韶颜“嗯”了一声,瞥了眼红眼睛的“兔子”玉清小道士,顺着他的话接话道:“如此听起来,瑞元观还挺可怕的,其余的几观应当好一些吧!” 玉清小道士闻言却是扁了扁嘴,摇了摇头,一张脸快哭出来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天枢观的道长一只手大,一只手小,大的那只手总是缠着纱布,听说那手能直接放入火中烤,是什么铁砂掌;天玑观的会使同人差不多大的大刀,一刀砍下去,能把地都劈裂开来‘天璇观的那个道长长的跟个孩童一般大小,脸却是个大人脸,听说会缩骨功,能从奶狗洞里钻出来……” 姜韶颜认真的听着,来之前她同季崇言已经查过了,这七观的观主都会厉害工夫,江湖上皆有些名头。天权观那老观主使得就是双剑,继任观主也颇得真传,不过被毒蛇咬死了而已。 果然再厉害的工夫,到底也怕被毒物暗算的。 这也是季崇言此次会找她上山来的缘由,这瑞元观实在有些棘手,若是没有瑞元观,大不了多带些兵马,踏破这九龙岭,也能擒住这些道士。 玉清小道士人生的瘦弱又普通,性子也软,一看就是个好欺负的模样,她问什么,他答什么,几乎有问必答,且答的无比详细。 姜韶颜看了片刻身旁神情害怕慌张的玉清小道士,顿了半晌之后,忽地开口问他:“玉清小道长来天权观多少年了?” 玉清闻言呆了呆,却依旧老老实实的回道:“好些年了,我自记事起,五六岁的年纪便来天权观了。” 姜韶颜看了眼玉清,道:“那你来天权观有十五年了?” 这话一出,玉清小道士脸上的呆滞之色更为明显了,他看向姜韶颜,脱口而出:“姜四小姐怎么知晓的?” 姜四小姐说的不错,他如今已过弱冠,人却矮小、普通又瘦弱,看起来同个十五六岁还没完全长大的半大孩子一般。寻常人见了他很少有人能一下子便猜中他真实年龄的。 姜韶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顿了顿,忽地笑问他:“观主素日里同你交情如何?” “还……还好。”玉清小道士蹙了下眉,却本能的开口回道,“观主除了偶有训斥我总是抱着经书似个书呆子一般,素日里对我还挺好的。” 是么?姜韶颜听到这话却是轻哂了一声:若是真的好,紫光道士就不会让他来同她去瑞元观了。 会被挑出来的,定是紫光素日里最是看不惯的。 “你素日里看的什么书?”姜韶颜继续有一岔没一茬的同他闲聊,“寻常的道经……又或者”女孩子说到这里,眯了眯眼,“老观主和继任观主留下来的道经?” 这话一出,玉清小道士的身形便是一僵,抬头诧异的看了眼姜韶颜,而后脸色一白,顿了半晌之后,才耷拉着脑袋回道:“是老观主和继任观主留下来的道经,我想着……就这么扔了也挺可惜的,看看也好。” 季崇言眼下应当已经制住紫光道士“审问”了一番了,她虽不知详细过往,可想也知晓,紫光道士这位子来的“不太正”,对老观主和继任观主相关的所有物件都有些心虚和排斥,这玉清又喜欢看老观主和继任观主留下来的道经,被紫光道士“看不顺眼”也是自然的了。 是以,直接把玉清打发出来同她执行这“美差”来了。 “看的懂么?”姜韶颜笑着继续问他,目光微微闪了闪,道,“听闻这等东西深奥的很,没人领进门学不会的。” 玉清小道士闻言立时道:“也就……随便看看,打发下时间罢了。” “你身上腰带上的符是你自己缝的?”姜韶颜目光下移,落到了玉清小道士拴在腰间的腰带,同天权观里那些道士一样,玉清小道士的腰间腰带上也画了符。 玉清小道士听罢神情略略怔了一怔,本能的垂眸瞥了眼自己腰带上的红符,迟疑了一刻,点头道:“……是,都是我们自己缝的。” 姜韶颜“嗯”了一声,顿了顿,正想继续开口,却忽听耳边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一股源自身体本能的不妙之感油然而生,还不待他二人有所反应,前方不远处的树丛间一只巨大的蛇脑袋便猛地探了出来。 身旁的玉清小道士本能的发出了一声尖叫,整个人腿脚肉眼可见的哆嗦个不停,口中颤颤道:“姜……姜四小姐,快……快……” 姜韶颜脸色也是一白,看着这巨大的蛇脑袋,手不由自主的摸向了袖袋。 她上山来自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尤其是在瑞元观擅毒物这一点上,她带来的东西不少,自是也有驱蛇所用的药粉的。 可这蛇……虽说只是探了个头出来,可从树丛间隐隐可见盘旋的长度大小似是蟒蛇。只是以它五步蛇的品相来说正常怎么长都不该长成这样。 蟒蛇样的五步蛇,饶是姜韶颜一早做过准备这些毒物指不准会长成“奇形怪状”的模样,却还是有些害怕。 她虽是跟张神医学了不少东西,又有慧觉禅师那些时日“口授”了不少用毒医毒的技巧,可到底还是女孩子心性,看到这种东西一瞬间天生的惊慌感自脚下油然而生,以至于在一旁玉清小道士本能的发出尖叫的瞬间,她张了张嘴,本能的开口唤了一声“世子……” 不过好在这一声不算响,全然被玉清小道士的尖叫声盖了过去,待到回过神来,姜韶颜脸色发白,耳尖却有些发红:毕竟才从天权观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同季崇言呆了两日,还没反应过来她此时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此时在她身旁的不是身怀武艺又有手段的季崇言,是胆子比她还小的玉清小道士,姜韶颜瞥了直打哆嗦,连腿都迈不开的玉清一眼:这玉清……算了,还是她来吧! 虽说这蛇长的有点“不大正常”,不过到底还是蛇,她一早为山间毒虫蛇蚁配置的药粉应当也是有用的,只是才这般想着,那蛇却是盯着他们看了片刻,目光尤其在她身上盯了好一会儿之后便转身隐入了丛林,随着一身淅淅索索的声音,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姜韶颜松了口气,却还不待她开口,便听身后“噗通”一声,玉清腿脚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可吓死我了!”玉清抹了一把眼泪,一边拭泪一边抬头泪眼婆娑的向她望来,“那蛇……那蛇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就是咬死我们继任观主的那一条啊!好些年不见,它又长大了不少……” 正要说话的姜韶颜闻言有些意外,玉清却抹了把眼泪不消她问,就说了出来:“姜四小姐,那蛇原本是瑞元观那个王卢养的,叫我们观主丢掉的……” 不等她开口,玉清便十分配的把蛇的来历说了个清楚,也算解决了姜韶颜心底的疑惑。 如此的话,倒是解释得通了,难怪那继任观主没有躲开这毒蛇的撕咬,原来不是寻常的毒蛇,也难怪其余六观没有对紫光道士一行人动手了。原来是自己人下的手,心中理亏罢了。 姜韶颜轻哂了一声,伸手把坐在地上的玉清小道士拉了起来:“好了,莫要哭了!它既如此有灵性,放过了我们,显然不是要对付我们的,快走吧,不然……”女孩子说着抬头望了望天,“天黑之前到不了瑞元观,宿在野外才更危险。” 这倒是!玉清小道士瑟缩了一下点了点头,顿了半晌,却忍不住问姜韶颜:“姜……姜四小姐,一定要去瑞元观吗?” 姜韶颜回头瞥了眼他的腰带,似笑非笑的反问他:“你不想去?” 玉清:“……”是他的错觉么?总觉得这姜四小姐似乎把他看穿了。 可……这怎么可能?他同这姜四小姐接触才不到一个时辰而已,若这姜四小姐真这么厉害,又怎么会被观主诳着出来……玉清这般想着下意识的掂了掂背在背上的包袱,包袱里存了些他自己家当,还有这一次观主让他“送出”的接济,他原本是打算在路上磨蹭磨蹭,待到天黑了,直接寻个小道,带着“接济”和家当跑路的。毕竟,他虽是喜欢研读道经,可什么都比不上性命重要的,若是危及性命,自然是要先跑为妙的。 玉清干笑了一声,正想继续开口,便听姜韶颜再次开口了:“身上的符缝的不错,这一观道士里,只你身上的符画的是对的……” 这话听的玉清面色一僵,还不待他开口,便听女孩子再次开口了:“我若是不想同你去,同紫光说一声就是了,他原本是要把一个叫玉树的小道士给我的……” 玉清:“……” 他同玉树师弟都是观主不大喜欢的。若他不被喜欢是因为看前任观主的东西,属于自己“作”出来的不喜欢的话,那玉树师弟就是天生的了。 他们出家人虽是世外之人,可也生了眼睛,知晓美丑。玉树师弟就是他们一观里头生的最好看的“观花”,当然,“观花”比被姜四小姐看中的季世子还是差了些姿色的。 可既是上路,有个好看的相伴总是好的,是以一开始紫光道士是相中了玉树的,奈何姜韶颜挑了玉清。 玉清:“……”倒是多谢厚爱了,没成想,还有女施主能舍了玉树而相中他。 既然话摊开了,姜韶颜也懒得再兜圈子了:“选你既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厉害的帮手,也是不想给世子留个极有可能捣乱的聪明人。” 玉清:“……”所以,这姜四小姐就把他带走了,给季世子留了一观什么都不懂的外行? 给世子爷留这么一观什么都不懂的笨的,显然是方便世子爷接管天权观了,那他…… “你同我去把那六观的道士解决了。”女孩子语气轻飘飘的说道。 这话说的……才站直了身子的玉清险些没再一次跪倒在地上。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姜四小姐是个聪明人,此一行同季世子上山根本就不是冲着小住来的,而是一开始就打算收拾这九龙岭上的几观道士。 可既是聪明人,就该更清楚“敌我悬殊”啊! “姜四小姐,那六观里头每个都是极其厉害的武林高手,便是你也会武……” “我不会武。”姜韶颜认真的纠正他。 不会武…… 玉清听了只觉得压在胸口的石头更堵的慌了,开口的声音也不由大了几分:“姜四小姐,人家随手一巴掌,都能拍死我们,我们两个去瑞元观,岂不是送死?” 他可不想死,他还想活,长命百岁的活着。 “那有什么难得?”女孩子闻言却是不以为然,“在他们干掉我们之前,先干掉他们便是了!” 这话听的玉清更牙疼了:这姜四小姐是怎么把这话说的这么轻飘飘的?是哪个给她的自信他们一个“弱男子”一个“弱女子”能解决那六观的道士的? “姜四小姐,明人不说暗话,我还想活,”玉清摇了摇头,正色道,“我还想多看看这世间,就不……唔,你……” 看着似是个“文弱女子”的女孩子前一刻还在认真专注的听着,后一刻却不等他说完,就突地伸手,一手擒住了他的后颈,在他本能抬了下头的瞬间,直接从他口中弹了颗药丸进去。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他连舌头都未来得及动,那药丸便直接滚入了他的喉中,玉清大惊之下来不及有别的反应便本能的干呕了起来,想要将药丸从喉中取出来。 那药丸却早已沿着喉口滚到肚子里去了。 慢条斯理的看着玉清干呕了几声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女孩子才缓缓开口道:“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都滚到肚子里了,眼下只怕都已经融了!” 这话说的……玉清停下了干呕,愤怒的看向女孩子,大声质问:“姜四小姐,我同你有仇?” 有仇?姜韶颜认真的想了想,而后摇头:“没有啊!” “那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玉清心知这玩意儿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了。 女孩子神情平静的说道:“毒药啊!” 毒……毒药!玉清听的呼吸再次一滞,愤怒的指着女孩子,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你……” “我少一个帮手。”女孩子伸手将指向自己的手指拨到一边,看着他,赞许的点了点头,道,“五六岁入观,又是‘至阳生辰’,却能安稳活到现在,还真正学懂了道经却不被人发现,可见是个能沉得住气的,在那六观道士前想来也不会轻易泄露了秘密,我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帮手。” 如此“厚爱”,玉清胸口堵的更厉害了:他可谢谢她了!还不待他再次开口,便听女孩子再次出声了:“聪明人我也不是找不到,可似你这般连身份都不用找,拿来就能用的,还是没有的。” 玉清:“……” 眼见他气的差不多了,女孩子才见好就收,正色说了起来:“天权观的道经不全吧!” 提到道经……正在气愤中的玉清愣了一愣,不可思议的看向女孩子:“你……你怎么会知道?” 女孩子轻笑了一声:“这七观打一开始就同陈让陈先两人有关,本是同源,互相之间必然有所联系。” “我对道经不感兴趣,也只是随便粗粗翻了几本道经,了解的不多,却也发现,将这七座道观所处的位置在堪舆图上画起来,同道家的七星法阵很是类似……” 玉清抽了抽嘴角:好个对道经不感兴趣,随便粗粗翻了几本,了解的不多……这般个了解的不多法,已经把天权观里那一观的道士远远甩在后头了。 “再加上七座道观传承的武林功法没有一样重合,我斗胆推测,这七座道观每一座道观下都有一样单独的秘密。这些道观同陈让有关,我翻过陈让写的书,不管是与道法有关还是同阵法有关,其内容虽是看了个一知半解,却意外的发现他这个人性子极为板正,不管什么书都喜欢分成七章,每一章内容皆没有重合之处,需要合起来才能完整……” “这种骨子里的习惯很难改变,所以我猜这七座道观必然也是如此,功法只有一部分,那道经定然也只有一部分,”女孩子说到这里,看向神情已经转为凝重的玉清,给出了承诺,“待此间事了,解决了那六观道士,我会把剩余的道经给你。” 比起紫光道士只是为混口饭吃,玉清小道士是当真醉心于道学,道经……自是想要的。只是此前,这种事当真也只能想想而已。 那六观的东西他根本不可能弄到手,也没这个机会。眼下……机会就在眼前,只是……危险了点…… 危险了点……玉清小道士抽了抽嘴角:不是一点一点,分明是危险的很!哪知道一个世子,一个伯府小姐,都是世间的富贵人,不好好享福,偏生跑上山来趟这趟浑水…… 他还在想着,那厢的女孩子已经再次开口了:“天快黑了,你还走不走?” “走什么走?不走了!”玉清咬了咬牙,抬头看向女孩子,“我……我就拼它一回,哦,你先把解药拿来!” 解药? 对着玉清伸出的手,女孩子轻哂,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我眼下给了你,你若是做到一半跑了怎么办?等事成了我再给你!” 真是……忒坏了!玉清冷哼了一声,收了手。 无量天尊在上,他可是被人胁迫的,不是故意捣乱的!天尊可要保佑弟子啊! 第三百九十四章 入观(6K+) 虽是确定不走了,可经过那条被他无意间发现的下山小道时,玉清还是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 现在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啊! “原来这里有条小道。”一旁那位姜四小姐“杀人诛心”的探出头看了一眼,而后伸手拍了拍玉清的肩膀,道,“走了,莫要看了!你的道经还要不要了?” 道经……玉清抽了抽嘴角,愤愤的看了眼一旁的女孩子:这世间怎么可以有这么难缠的女子?怕也只有这等人敢说出把那六观道士收拾了的话吧! 走到山道的岔路口,两人踏上了右手边的山道。 “这里就是瑞元观的地界了,”玉清指了指山道旁树丛间挂着的坛子,板着一张脸同姜韶颜说道,“坛子里是瑞元观道士们养的毒物。” 毒物……姜韶颜停下脚步,转向那坛子,顿了顿,便在玉清错愕的神情中迈开腿向树下走去。 才走了两步,反应过来的玉清顿时急了:“诶!你做什么呢?” “我看看啊!”女孩子脚下未停,说话的工夫又上前了两步,饶有兴致的继续往前走去,“看看养的是什么毒物?” 这动作看的一旁的玉清小道士脸色顿变,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伸手拦住了女孩子的去路:“莫看了,这东西养在坛子里,只要坛子不破不会出来的。你若是贸然上前打破了……” “打破了会怎样?”女孩子认真的追问着。。 打破了会怎么样……玉清看了眼女孩子满是兴致,一副恨不能当场试试的神情,顿了顿,开口道:“总之,不知道里头的毒物是什么,危险的紧,姜四小姐便是有备而来也不要随便试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姜四小姐聪明是聪明,不过比起聪明来,她的胆子是更大!什么都想试试,难怪敢这般就上山去除那六观道士了。 玉清这般想着,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还好没给他解药,若是解药已经到手了,他眼下定然已经折回去下山去了。 虽然被他“劝”住,女孩子暂且收了手,却依旧不算的追问着:“坛子里这些毒物是怎么养的,吃的什么?养了之后,那瑞元观的道士们怎么控制?” 玉清装了十几年没脾气的没用孬种,此时在女孩子的追问声中,再也憋不住了,沉着一张脸开口回了起来。 “瑞元观的毒物我先前查过,这饲养方法应当同苗疆养蛊的类似,把蜈蚣、蟾蜍、蜘蛛、毒蛇什么的养在一个罐子里头让它们互相斗,时不时再扔些捕到的毒物进去,多些”人“参与,待养个几年,听不到罐子里头的动静了,只剩一样物什了,打开来,取出的最后剩下的,就是小罐子里的“毒王”,苗疆也叫这种剩下来的毒物为“蛊王”。” “至于瑞元观的人……我看到过王卢的那只手,他手上有一段肉黑乎乎的同树桩一般,那就是专门让‘毒王’来咬的。”玉清说道,“他们观里有自制的解毒丸,不过即便如此,也不敢托大,一开始只敢让毒王咬一小口,待到用解毒丸和内功炼化了,再让它咬一口,继续解毒丸和内功炼化……如此往复,待到‘毒王’的毒毒不到王卢了,这‘毒王’也就被王卢掌控了。” 姜韶颜听的很是认真,听到这里,忙问:“那方才那条蛇爷爷这般厉害,怎么会被王卢扔掉呢?” 王卢口中快死了的毒物,不止没死,还咬死了天权观的继任观主,可见“厉害”的紧。这么厉害怎么会被舍弃? 这话一出,玉清便翻了个白眼,道:“王卢那等人会是什么好东西?自己炼化出的毒物,自是百般蹂躏,毕竟在他眼里这东西就是他的玩具。那条蛇是几罐子练出来的‘毒物’,算是个小毒王了,日常王卢对这‘小毒王’也是时常折磨取乐……” 他可不是紫光那个糊涂蛋,这咬死继任观主的毒蛇他先前已经查过了。 “蛇这东西记仇,一开始奈何不了王卢,一直不吭声,后来有一日王卢日常开始摔蛇取乐,那蛇便猛地反扑了过来,险些把王卢一口咬死。可惜,这东西虽有灵性,却忘了这是在瑞元观的地界了,全观的道士当即赶了过来,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制住了那毒蛇,拔了它的毒牙之后把东西让紫光那蠢王八羔子带出来扔了……” “过后听那瑞元观几个口风不怎么严的提起那条毒蛇,说把王卢救回来之后,大家才发现王卢养的几罐毒物同瑞元观观主养的那几罐的‘小毒王’全部不见了,打破的罐子上有个小洞,恰巧就是那蛇头大小,所以,那些‘小毒王’应当……”说到这里,玉清瞥了姜韶颜,想起方才那一幕,腿脚仍然止不住的发软,“多半是被这蛇爷爷解决了,而后试图去杀的王卢……” 只可惜,棋差一招,这蛇险些被反弄死。 “之所以不让那毒蛇死在瑞元观是唯恐这毒蛇暗地里联和了同类,若是死在瑞元观,会招致那蛇爷爷和同类的疯狂报复,麻烦的紧。”玉清说道,“蛇这东西记仇的很!” 姜韶颜“嗯”了一声,了然:“所以就把这麻烦扔给紫光了,然后弄死了继任观主。” 玉清:“……”这话说的,好似继任观主的死是瑞元观一观人害的一般。 对此,女孩子只笑了笑,没有再多说,只是转而抬头眯了眯眼,看向前方不远处门前灯笼已被点亮的道观,道:“瑞元观到了。” 半昏半暗的天色下,道观前的灯笼发出橘橙色的暖光,本是温暖的颜色,只是衬着背后本该正气凛然的道观,两相结合之下,竟有种莫名的阴邪之感。 山风吹过,玉清打了个寒噤,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忽地开口问身旁的姜韶颜:“姜四小姐,这世间还有你留恋的人和事么?” 留恋的人和事?姜韶颜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还挺多的。怎么了?” 挺多啊……玉清没来由的松了口气:挺多就好了,有留恋的人和事就好,至少不会特意跑过来送死。 说话的工夫,两人已经到瑞元观前了,姜韶颜看了眼还在腿脚打哆嗦的玉清,上前抬手“嘭嘭”不重不轻的敲了两下观门。 一道沙哑的声音很快便自观中传来。 “谁啊?”语气中含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天权观的,过来送接济了。”姜韶颜开口道。 她声音才出口,观内便蓦地一静,连淅淅索索的声音都一瞬间停了下来。 半晌之后,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比之方才的不耐烦,明显多了几分警惕:“天权观里什么时候收女冠了?” “我不是女冠,是去天权观小住的客人。”不同于观内道士的谨慎和身后玉清小道士的直打哆嗦,处于其中的女孩子倒是显得格外镇定,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险些没让身后的玉清小道士‘噗通’一声跪下去,“紫光观主说你们这里有痴心符,叫我来问你们讨要,好叫世子对我情根深种!” 玉清:“……” 他当然知晓紫光师兄一贯是不怎么做人的,只要能弄到钱,撒谎什么的张口就来。他更知晓这姜四小姐只是将计就计,哄着紫光师兄玩罢了。可饶是他以为对这两方心里各怀的心思都已经一清二楚了,可还是不曾想到这位姜四小姐居然才到瑞元观,便张口把紫光道士卖了个如此干净。 这下……玉清道士本能的缩着脖子闭上了眼,果不其然,下一刻只听一声巨响,伴随着一股浓重的腥气而来的是瑞元观道士的声音。 “什么乱七八糟的痴心符,世子的,简直一派胡言!”玉清听出了来人的声音,是瑞源观里的一个叫王五的道士的声音,是王卢的师弟,虽说未得观主真传,却也会养毒物。 此时这个王五已经带着他养的毒蟾蜍出现在二人面前了,那毒蟾蜍下巴处一鼓一鼓的,偷偷睁开眼的玉清被这鼓鼓囊囊的下巴吓的不轻又恶心。 大抵是常与毒虫蛇蚁为伍,整个观里的味道都有股子浓重的腥气。 面前的女孩子连演都不演,当即一跺脚,捂住鼻子抱怨了起来:“什么味儿啊,好腥啊!” 这般矫揉造作的派头看的王五直皱眉头,盯着面前这个穿着富贵,动作矫情的女孩子,开口便质问了起来:“你是什么人?” “我是天权观的客人啊!”女孩子左顾右盼的打量了一番瑞元观,吐了吐舌头,道,“你们这比天权观小多了啊,也寒酸了不少呢!” 这话听的身后的玉清本就哆嗦的腿哆嗦的更厉害了:这姑奶奶……往日他同师兄弟们每次来都是小心谨慎,唯恐招惹到这瑞元观的人。她倒好!一来就说人家寒酸,是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是不是? 只是眼前这姑奶奶话都说了,再去堵她的嘴已经来不及了,玉清面如土色,等着王五发怒的质问,以及这姑奶奶被人家踹飞的情形。 不过等了好一会儿,不管是发怒的质问还是这姑奶奶被踹飞的情形都没等来。王五寒着脸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孩子,开口道:“我知道你是天权观的客人,紫光那王八羔子把你打发到我观里来送死,想来你的身份不是一般人吧!” 身份不一般?女孩子听的眼睛一亮,连忙“哼”了一声,背负着双手道:“我爹是东平伯姜兆!” 东平伯姜兆啊……王五眯了眯眼,面无表情的开口道:“没听过。” 这话听的女孩子气的直跳脚,指着他的鼻子,一连好几个“你”“你”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大抵是个伯爷,”王卢说着顿了顿,又道,“什么痴心符,什么世子又是什么东西。” “世子不是什么东西,是人,安国公府的季世子听过没?”女子哼了一声,那张白胖的脸蓦地一红,捂住了肚子,哼道,“紫光观主给了我一张痴心符,道剩余六张在你们这里,只要叫我拿全了符,就能叫世子对我情根深种!” “脑子有病!”王五看了她一眼,给出了一个难得让玉清小道士也认同的评价,接下来的举动却更叫玉清惊讶了,“那个什么爹是伯爷的,进来吧!” 这一幕让玉清看的目瞪口呆:这……这样也行?以往他们怎么伏低做小都要吃上一大记闷亏的瑞元观道士对这般蛮狠不讲道理还嫌弃瑞元观寒酸的姜四小姐,居然还让她进去? “愣着做什么?”女孩子矫揉造作的回头,把身上的包裹扔到了他身上,“给我拿着包裹!” 入手的包裹沉的玉清手上顿时一麻:这姑奶奶包裹里装的什么东西?怎么那么沉的? 不过大抵是碍于他“提包裹小厮”这个身份,往日里光进门就要吃个灰跌个狗吃屎的他今日进门这一出居然没受伤没摔跤,倒也是怪事! 女孩子背负着手,大摇大摆的跟着王五进了门,一路挑刺:“你这瑞元观没有紫光观主那天权观气派啊,这廊柱瞧着都旧了,好久都没修了吧!味儿也不好闻,怎么不种些花草,点点熏香什么的,还有……” 王五一改往日的暴躁,好脾气的有一声没一声的应着,徒留背着两个包裹的玉清战战兢兢,忐忑不安。 一路就这般跟着王五走到了瑞元观的正观大殿,七八个道士正盘腿坐在正观前的蒲团之上,面前摆的不是道经经文,而是一只篓子。 篓子里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观里满是毒物的腥气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与毒物接触久了,这瑞元观的道士面上的神情都显得有些莫名的阴冷。 最前头的那个头发白了大半的应当就是老观主了,老观主旁是个身材矮小,一只手上缠着厚厚绷带的道士。 这多半就是那个王卢了!姜韶颜盯着他卸了大半头顶的头发看了片刻:这经常接触毒物还会秃么? “看什么?”不等老观主开口,王卢已经咬着牙阴恻恻的开口了,他平生最讨厌那等盯着他头顶看的人了。 “我们长安骡马市边上有个胡大夫,最擅治你这等秃顶了。”女孩子开口的瞬间便听王卢冷哼了一声。 “找死!” 阴恻恻的声音传来,玉清哆嗦的更厉害了。 这姑奶奶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王卢素日里最讨厌旁人提他的“秃顶”了,她倒是好,骂人偏揭短……玉清深吸了一口气,除了害怕的哆嗦之外,惊奇的发现自己竟没有任何意外的感觉。 这姑奶奶……打从进门开始就在四处挑衅,这王卢的短处又是如此明显,她不揭上一揭才是怪事了。 不过……更令他惊讶的是王卢只是骂了一句“找死”。 这位可不是那等喜欢“光说不做”的人,若是放在寻常,王卢早就随着一声“找死”,直接动手了,眼下,居然只是骂了一句? 难道是因为这姑奶奶是个女子,他不动手……我呸!是才怪了!这王卢面前站的便是个百媚千娇的美人他都会毫不客气的动手,更何况这位……怕是除了那位世子爷,没有谁会觉得她千娇百媚……诶,等等,这两位既然打从一开始就在骗人,那所谓的两人上山的理由…… 正这般想着,那厢王五已经开口了。 “这什么爹是伯爷的女子瞧中了那个从京城来的安国公世子,紫光那王八羔子给了她一张痴心符,跟她说剩余的符在我们这里,等集齐了,就能叫那安国公世子对她情根深种!” 这话一出,几声不屑的“嗤笑”声此起彼伏的自正观之内响了起来。 这种谎话,怕也只有脑子不大好使的会信了。这面前的女子一脸蠢相,也难怪只她会信。 听得师兄弟们的嗤笑声响起,王五也不意外:眼下这里,除却天权观的两个蠢货之外,怕是都清楚是怎么回事的。 这有身份没脑子只靠个天高皇帝远的爹的女子应当是被紫光特意诳来的。 至于这诳来的理由…… “山脚下这些时日多了不少官兵,同你有关?”同老观主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王五咳了一声,再次开口问了起来。 这话一出,女孩子面上的神情便是一红,看起来有些莫名的羞涩,她点了点头,红着脸道:“是我家世子爷的。” 她那伯爷爹远在长安城,当然是调不了这些兵马的,若是那世子爷调的兵马,那就说得通了。 山脚下的兵马是怎么回事,是他们眼下要弄清楚的关键。 “什么叫你家世子爷?”同一众师兄弟们使了个眼色,王五再次开口问了起来,“他作甚把兵马调到山下来?” “他同我来天权观小住,当然要让兵马在山脚下保护的了。”女孩子不以为然的说道,“我们要住上半个月呢!” 哦,住上半个月啊……王五面色一滞,只觉得这更不对劲了:“他一个国公府的世子爷,你一个伯府小姐,这非亲非故的,怎么会一同赖上山小住?” 女孩子面色红的更厉害了,骄横蠢笨的脸上莫名的浮现出了一丝羞涩:“我们的孩子……” 孩……孩子?这话饶是瑞元观的一众道士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女孩子望了过去。 这……该不会是他们以为的那个意思吧! 若真是那个意思,那位安国公府的世子长的什么模样他们也见过,可这位…… 王五也惊的险些没咬到自己的舌头,以至于闻言下意识的看向女孩子脱口而出:“你怎么得手的?” 这对话已经叫身后的玉清有些不忍直视了!可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将他吓的三魂飞出了两魂半。 “手伸出来,”最上首的老观主突地在此时开口了,一双浑浊的眼睛往这边看来,狐疑的盯着面前的女孩子,毫不客气的说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了。” 这话可把女孩子气得不轻,跺了跺脚,哼道:“什么叫是不是真的有了?要是没有,他会陪我上山?” 这话一出,一旁的王卢便再次发出了一声嗤笑:早说这女子蠢的可以,这不是一开口便侧面应证了她是使手段得来的那位世子的? 玉清早已被这对话吓的面如土色,看那老观主起身上前走到女子面前,伸出了手,一把擒住了女孩子的手开始诊脉。 诊了片刻之后,老观主默了默,收了手,道:“是滑脉,应当是真的了。”只是说这话时的语气有些莫名的复杂。 这蠢笨的女子居然是真的得手了……呃,不过若非如此,安国公世子也不会陪她上山。当然,从放任她随意出门走山路来看,这蠢笨女子在那位世子心中应当也等同于没有了,难怪她心心念念惦记痴心符了。 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至于紫光那王八羔子故意将她遣来打的是什么主意以为他们不知道?山下传来消息,五年前典当行收到过百年前前朝皇宫的旧物……这才叫他们发现,似乎漏算了紫光这小人的胆子。 原本念着天权观一脉因他们而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更何况如此还有接济,也少了不少麻烦。可不成想,紫光这小人居然发现了这样的秘密,如此的话,这人自然留不得了。 紫光想来也是猜到了什么,故意打发这女子来送死,好借用朝廷的兵马来对付他们。哼!他们偏生不会如他意,非但如此,这蠢笨女子若是用得好的话,或许还能为他们所用。毕竟那安国公世子便是再不喜欢她,有她这身份在,面上也不好明着同她撕破脸。 既是送上门来的助力,那自是要好好用上一用了。 思索了一番,打定主意的老观主开口让人带“贵客”下去歇息了。 直到被带下去安排在厢房里时,玉清还在怔忪。 还能……还能这样的吗?这姜四小姐几乎把他们以往不敢做的,会惹怒瑞元观道士的一切行径都做了个遍,却非但没有吃亏,还被安排成了“上宾”! 玉清摸了摸床榻上厚实的被褥,心里既不解又羡慕:他先前便是送了再多的接济也只能住柴房的,她却一来就住了上房,这究竟是为什么? 第三百九十五章 观中 除此之外,令他更觉得微妙的是……孩子,这两人既然只是为了抓人,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姜韶颜瞥了正在磨蹭放包裹的玉清一眼,没有多做解释。 她猜的不错,这群瑞元观的道士虽然玩的是毒,可定是略通医术的。可医术种类繁杂,通自然也只能略通而已,当然不可能同那等擅长妇人症状的老大夫相比,能被诊出滑脉来便可以了。更何况,瑞元观的道士们应当也没工夫在她身上多费工夫,她只是颗送上门的棋子罢了。 “好了,走了大半日的山路,我也累了,”姜韶颜挥手赶人,“玉清小道长,我要歇息了,你自便吧,想逛这瑞元观还是回屋歇着随你。” 还逛瑞元观……他是嫌命长了不成?玉清看了她一眼,默了默,走了出去。 这次沾了光,住了上房,还是莫要出去乱跑了,免得跑出去碰到王卢什么的,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风拂过,吹的瑞元观前的两盏橘橙色灯笼摇摇晃晃,整个瑞元观里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便消失乐,整座道观陷入了沉寂。 夜深了。紫光道士打了个哈欠,吃力的睁着惺忪的睡眼,奋力看向面前站着的季崇言。 这世子爷大半夜的都不睡觉的么?昨儿也没发觉他不睡觉啊,今儿怎的连觉都不睡了?而且,这世子爷看的方向……紫光道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堵墙。 这是……面壁思过?正这般想着,那厢的世子爷终于动了,他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从袖中取出了一枚金灿灿的哨子,放在唇边…… 一道哨声响起,那样刺耳的鸣声听的紫光道士浑身一个激灵,困意全消,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视野的范围之中出现了一只白晃晃的东西。 今日月明星稀,连半点云雾都没有,天上飞过什么东西一览无余。一只扑棱着翅膀的猛禽就这般出现在了天权观上空。 它通体雪白,双瞳赤红,正低头俯瞰着全观,似是在找人。 那双赤瞳在低头与他对视的一瞬间,紫光道士的腿脚便忍不住发软,而后便见那猛禽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啸声向这边俯冲下来。 虽然知晓这猛禽多半不是冲自己来的,可那猛禽俯冲下来的瞬间,紫光道士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叫,本能的抱着头扑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锋利的爪子同鸟喙,这光是蹭一蹭怕是都要划拉出一条血痕的,若是当真……那还得了? 猛地俯冲下来的白隼落到了季崇言的肩头,语气亲昵短促的啸了两声,而后拿脑袋蹭了蹭季崇言。 季崇言随口“嗯”了一声,而后摸了摸白隼的脑袋,从怀中摸出一小块扯下来的衣角,递至白隼面前。 猛禽爷爷在同世子爷“谈心”呢,抱着脑袋的紫光道士心中慌张稍缓,只是依旧不敢立时起身,只是抱着脑袋偷偷瞥向站在那里的一人一禽。 世子爷手里这块衣角的颜色好生眼熟啊!好似是那位姜四小姐的吧!世子爷什么时候偷偷剪了人家的衣裳布了?紫光道士心想着,看白隼探出头似是在衣角那里仔细嗅了一会儿,而后便朝着季崇言叫了两声。 季崇言伸手摸了摸白隼的脑袋,安抚了一声“乖”,而后才道“去吧!” 白隼旋即扑棱了两下翅膀离开了季崇言的肩头,在观中盘旋了两圈之后,向观外飞去了,这方向同方才世子爷面壁的方向如出一辙……紫光道士心中一跳,此时忽地反应过来:那不是瑞元观的方向吗?那世子爷此举……难道是让白隼去保护和接应那位姜四小姐? 额,白日里瞧着他拦都不拦就让姜四小姐同玉清一道离开了,还以为世子爷不在意姜四小姐,这眼下瞧了,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嘛!还有,那白隼…… 正想着,那厢的季崇言回过头向他看了过来,紫光道士连忙干笑道:“世子,那大白鸟好厉害!我在山间呆了那么多年,都没见过呢!倒是听说边关塞外有……” 季崇言瞥了他一眼,道:“白隼确实是自塞外来的。”虽是他养的,可白隼日常确实不曾出过军营,这还是头一次离开军营,跟来江南道。 他实在不放心姜四小姐孤身闯入瑞元观,有白隼跟着,也好稍稍放心些。 大抵是作为瑞元观的“上宾”,这厢房安排的委实不错,第二日,直到日晒三竿,姜韶颜才自床上爬了起来。 洗漱过后出门时,便对上了两眼眼底一片乌青色的玉清。 “姜四小姐倒是宽心!”一见女孩子这般睡足浑身惬意的样子,玉清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满是毒物的瑞元观,也得亏她能放心睡觉。 他可是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便是睡了也总是做梦梦到瑞元观里的道士带着毒物上门来。 “屋子里的床铺被褥厚实,炭盆烧的也热,很是舒服啊!”女孩子却是不以为然,远远看到一只谢了顶的脑袋出现在视野里,当即便抬手挥了挥,热情的同那人打了个招呼,“王道长!” 正想找她的王卢脸色一僵:原本还想寻个说辞,不成想这蠢笨女子居然主动同她打招呼了。 如此也好,省得兜圈子了。王卢脚下顿了一顿,走了过来。 面前的两个人一个精神奕奕,一个眼底乌青,倒是对比的分外鲜明。 看着害怕瑟缩不已的玉清,王卢冷哼了一声,只是目光落在一旁神采奕奕的女孩子身上时还是忍不住顿了顿:这大抵就是所谓的傻人有傻福?不知者无畏? “王道长啊,”女子一看他便热情的开口了,“那个痴心符……” 还痴心符,王卢翻了个白眼,开口却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痴心符自是可以给你的。只是光有我们一张符还不够,所以师父特地去信让其余五观的师兄弟来瑞元观议事,到时候,一同给你也成。” 原来是这样啊!女子闻言面上立时露出了几分满意之色,点了点头,高兴道:“待我得了符,回去同我爹说了,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 谁稀罕你那与远在京城的伯爷爹的东西?王卢的白眼翻得更勤快了,顿了顿,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说道:“你说的那个长安骡马市边的胡大夫是什么人?” 骡马市胡大夫?一旁的玉清愣了一愣,面上愈发古怪:就是这位姜四小姐口中那个专治秃顶的胡大夫吗? 不成想,王卢这样的恶人居然也会对这等事情感兴趣。玉清心道,看着王卢的表情愈发古怪。 “看什么看?”不等女孩子开口,王卢便冷冷的向他看了过来,开口便是一声冷哼,阴恻恻的说道,“再看挖了你的眼睛去喂我那一罐子宝贝!” 玉清:“……”天可怜见的,他可当真是什么都没做啊!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个王卢了,居然又被骂了。 一旁把人惹了个遍的女孩子此时倒是开口帮他说了句话:“王道长理这呆头鹅做什么?你说是那个治秃顶的胡大夫?” 一旁的王卢“嗯”了一声,面色稍霁的看向女孩子,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你说的那个胡大夫。”他说着伸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我等毒物触碰的久了,便难免会遇到这等情况。” 这也不一定吧!玉清缩着脑袋心道:那年纪比他还长的老观主同他师兄弟就没有呢! 女孩子自然没有戳破,只是笑的眼不见眼,高兴道:“成成成!只消我拿了痴心符,就介绍你给那个胡说八大夫认识,他就住骡马市边上,随便找人打听一下便知道了。” 长安骡马市边上打听便知晓的胡说八大夫。王卢记了下来,也懒得再呆在这里同这两个一个痴一个傻的说话,得了消息便走了。 待到王卢离开不见了踪影,玉清才忍不住推了推身旁的女孩子,问她:“姜四小姐,你作甚告诉他这些啊!什么都告诉他了,他便无求于你了,下手定会毫无顾忌。” 女孩子却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反问玉清:“我不告诉他,他下手便会有所顾忌?” 玉清:“……”这……自然也不会。 “况且,那大夫的名字你再念念看?”女孩子轻哂了一声,接着说道。 胡说八大夫啊!胡说八,胡说八……胡说八道,呃……玉清恍然回过神来,眼神微妙的看了眼女孩子:这说的跟真的一样,他都险些信了呢! “他眼下待我们如上宾,是因为我们有用,能当棋子,可不是因为我给他介绍治秃顶的大夫,更不会因为你这般瑟缩害怕便会待你好一些。”女孩子说着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眼神落到玉清身上顿了一顿,“你既这般聪明,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玉清:“……” “这一观的人自上到下没有一个好人,只有恶人,恶人不会因为你软弱可欺而善待你,他们只会变本加厉,你要指望恶人良心发现什么的也太傻了。”女孩子说罢这话,便抬起了头,目光略过瑞元观的矮墙看向墙外不远处的树丛间站着的一只白色的鹰隼。 这瑞元观上下的东西都是阴恻恻的,那么一只……威风凛凛的鹰隼站在观外,倒是同入目所见的一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被女孩子一语惊醒的玉清神情复杂:他自以为聪明擅躲避便能活的很好,却忘了面对有些人,一味的躲避是没有用的。 叹了几声,玉清苦笑着顺着女孩子的目光望了过去,在看到那只站在树丛间的鹰隼时也不由愣了一愣。 “好生威风的猛禽!” 虽然这鸟儿不是人,可莫名的,竟让玉清有一瞬在它身上看到了几分“威严俊秀”之感。这想法一出,玉清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是在山间孤身一人修炼久了,看只鸟儿,都看出了几分“英俊”来了吗? “它脚上扣的环扣你看到了吗?”女孩子的目光落在了那只鹰隼上,视力远胜于“人”的鹰隼自也发现了她的注视,偏头往女孩子看来,同她目光对视的瞬间突然歪了歪脑袋,莫名的看起来有些可爱。 姜韶颜忍不住笑了笑,朝它招了招手,算是回应,而后便偏头对一脸茫然的玉清说道:“那是军中饲养的鹰隼,塞外漠北战场之上用来监察敌情偷袭的。” 玉清“哦”了一声,塞外什么的虽说离他远了些,不过“军中”这两个字倒是让他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这猛禽难道是军中养的吗?也是山下军营里的?这般厉害的猛禽是谁养的?怎么叫他听话的?” 他一连问了好些问题,女孩子却只默了默,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你看看这猛禽像谁?” 物肖其主,玉清脑海中很快便浮现出了一道身影,顿了顿,脱口而出:“该不会是季……” 话未说完,女孩子便点了点头,眉眼间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柔和:“应当是他。” 她见过季崇言训鸽时鸽脚上带的环扣,虽然同这猛禽脚上的色泽不同,不过样式却是一样的。 更何况,这瑞元观山高皇帝远的,除了季崇言会带来这鹰隼之外应当也没有旁人了。 “放心就是了,它总不会伤害我等!”女孩子说着抬脚向瑞元观后观走去:天权观若是有这么个看池子的灵宝天尊在的话,那瑞元观应当也有。 转入后观,只一眼便看到了立在后观角落里的三座石像,只是没有如天权观那般漆了金粉,立在有些破旧的道观中突兀又诡异。 姜韶颜的目光落在那三座石像上顿了片刻之后,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石像旁零零散散的摆着不少只用薄油纸封了个口的黑色瓦罐,虽然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可……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气,蹙了蹙眉。 是腥气!只是不是原本以为的毒物的腥气,相反这瓦罐里头的腥气更有一种年岁久远发霉的……血腥气。 姜韶颜挪了挪脚,想向前走去,只是才走了一步,一股没来由的不适感蓦地涌遍了全身。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上门 “姜四小姐?” “姜四小姐?”身玉清焦急不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难得的未顾及男女大防,伸手去搀扶身形摇摇欲坠的女孩子。 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脑袋,女孩子转头抽回了手站定,道:“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玉清有些忐忑,默了默,道,“你的解药还没给我。”这个才是叫他担心的地方,他可还想活,活到长命百岁呢! 女孩子闻言倒是忍不住轻哂了起来,笑了两声,才道:“我早食没吃,有些晕。” 这倒是能解释的通了,有时候不吃早食是会头晕呢!玉清点了点头,将疑惑暂且抛到了脑后,只看了眼那里的罐子,紧张的劝她道:“姜四小姐,没什么可看的了,那里头多半也是同那些树上挂的罐子里一样的毒物。” 这姜四小姐胆大的很,先时在来的路上就有想要打破罐子来瞧一瞧的冲动,眼下这想法若是再起……那可麻烦了! 且不说这罐子里的毒物一旦放出来,就会四处咬人,一个不查,两人会被毒死;就说这里是瑞元观,他二人若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乱动人家养在罐子里的东西,那群道士又不是好相与的,多半是要动手的。 所以,以防万一,还是不要乱动为妙。 女孩子闻言倒是出乎意料的没有多说,只是“嗯”了一声,而后目光在那些罐子上顿了片刻,道:“我先回房歇会儿。” 歇息……那自然是好的,总比她胆子大乱跑乱动来得好。玉清点了点头,只是目光再次落到女孩子面上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位只是今日没吃早食的女孩子的脸色似乎白的有些惊人了。 不过这想法一出,他便摇了摇头:是错觉吧!大抵是这位姜四小姐本就生的白白胖胖的,毕竟瞧姜四小姐这样子也不似什么病弱的样子。 身后的玉清没有跟上来,姜韶颜回房关上了门,自包裹里翻出一只白色瓷罐,苦笑了一声,从里头倒出一枚药丸吞了下去。 险些忘了,她身上还有毒,吞下药丸之后,女孩子便和衣躺在床上沉沉睡了去。 这位姜四小姐这一歇便一直歇到了将近暮食的时候,玉清一个人在观中战战兢兢,忐忑不安。 不过好在今日瑞元观似是忙得很,也不知那些养毒物的道士在忙什么。 一直待到暮食过后,天色半昏半暗之际,随着瑞元观门外传来的一阵嘈杂声,玉清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往日里最是拿捏做派,便是送接济也要他们亲自上门的其余观中几个做主的道士竟然齐齐来了瑞元观。 玉清吓的面如土色,进观的道士自然第一眼便发现了吓的面如土色的玉清,见状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喝道:“怎么还有天权观的在这里?” 语气杀气腾腾,吓的玉清当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和姜四小姐进的仿佛不是一个瑞元观一般,姜四小姐只要不在,这群道士就会随时随地一个不高兴顺手摘了他的脑袋。 怎么会这样?玉清害怕又不解。 倒是往日里最是不好说话的王卢瞥了他一眼,哼道:“同那个爹是伯爷的一起来的,应当也是素日里紫光那小人看不惯的。身无四两肉,没什么本事,倒是莫用太过在意!” 说话的那个道士闻言这才冷哼了一声,横眉怒目地喝道:“还不快滚?” 滚?好,这就滚!玉清爬起来,手忙脚乱的向后观跑去。 这样惶惑惊恐的反应倒是让几个进观的道士忍不住蹙了蹙眉,其中一个更是连连摇头:“这天权观一脉原本双剑也是一绝,怎的如今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一句话似是感慨又似是意有所指,说的还在看着玉清逃也似的背影冷笑的王卢当即冷下了脸:“天枢观的,你们什么意思?” 让天权观一脉绝了的不是旁人,正是他们瑞元观养的毒物。王卢一贯是个多疑的,天权观人的死又确实同他脱不了干系,当时私心里也是怕瑞元观会遭那毒蛇报复才打发了紫光那个小人。没想到,到最后,那养的玩意儿居然当真报复了天权观的人。再加上直至如今,那毒蛇都未找到,也不知那东西跑到哪里去了,王卢一想至此事,心情便愈发地不好。 是以此时听天枢观的道士这么说来,当即脸色一沉,翻了脸。 “怎么?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呢?”王卢冷笑道,“你们对我们瑞元观不满,私底下叫我一观的人为‘毒玩意儿’的事当我不知晓?” 瑞元观里王卢一贯是除了老观主之外最大的,他养毒物悟性高,天赋好,素日里又护短,师兄弟们也鲜少会来他面前找什么不自在,是以早养成了个猖狂性子。对这天枢观的道士们自然不会客气。 天枢观的道士却不是王卢那些师兄弟,此时听王卢这般毫不客气翻脸找茬的话,当即怒喝道:“是又怎么样?天权观的不就死在你们那毒物的手里?若非想着都是自己人,我等当时就要翻脸了!” “怎么?说的倒好听!还不是想着天权观离你们天枢观远,不好接手,离天权观最近的是我们瑞元观,怕便宜了我们瑞元观才开口提的压下之事?”王卢一张嘴猖狂又尖酸,也是个极“聪明”的,大家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瞒不过他的眼睛,是以当即便冷笑着回怼了起来。 那厢天枢观的道士也不是好惹的,听王卢这般说来,当即毫不客气的回了过去:“怎么?承认了?说起这个来,我等倒是有些怀疑那天权观的人的死是不是你们瑞元观故意的了,好刻意吞了天权观的东西。你自己也说了,瑞元观离天权观近,待天权观无主正好趁机抢夺……” 前观道士的争吵声传来,玉清听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回头看正盘腿坐在廊上举着一张九龙岭舆图的女孩子,小声问道:“姜四小姐,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吵起来的?” 他被那群道士喝了一声跑到了后观,便碰到了“歇息”了一天,此时正精神奕奕的姜四小姐。 才跑到姜四小姐身边,便听女孩子突地笑了笑,道:“你这骂也不算白挨,瞧着吧!他们自己那里麻烦才大呢!” 说罢这话,女孩子便未再开口了,直到此时听到前观道士们的争吵声传来,玉清才惊到了。 怎么知道会吵起来的?女孩子看了他一眼,掐了掐手指,面无表情的说道:“无量天尊,我能掐会算啊!” 玉清:“……” 这话当然是说笑。说笑完之后,女孩子才顿了顿,开口认真的说了起来:“这六观早在天权观继任观主被蛇咬死之后就不同气连枝了。” 寻常人家亲兄弟间尚且还会打打闹闹,这六观各自守着一个秘密,各怀一门相当厉害的绝技,又并非亲人兄弟,也并非一起长大,除了那个秘密,没有任何感情可言。所以,这七观感情维系全凭观主德行了。 “再加上这么些年,大靖都亡了,此时是大周,他们守着那个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秘密,早已生出怨言了。就似一柄铜镜表面光滑无暇,背后却满是裂痕。” 天权观观主的死只是一个导火索,而最容易点燃导火索的便是瑞元观这个以养毒物为绝技的道观。 “已满是裂痕,每个人只是其中的一片,已是勉强维系,而天权观观主又死了,满是裂痕的铜镜其中一块碎片掉了,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女孩子淡淡的问他。 这比喻委实太过生动,玉清默了默,道:“……要四分五裂了。” “那个秘密就似是粘合的膏药眼下勉强把他们粘合了起来,”女孩子声音压得很低,偏了偏头,“天权观观主会被毒物咬死,焉知其他观主不会?” 玉清听到这里,脸色微变: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若是其他观主怕也是会起疑的,甚至对瑞元观生出怨恨和恐惧来。 “毒物防不胜防,本就是阴招,自然叫人处处提防。”姜韶颜说着抬头看向观外的树丛,早上还在的白隼此时已然不见了,“他们对瑞元观的本就在这几年间生出了怨言和恐惧,若没有那个秘密,眼下他们怕是根本不会来见瑞元观的人,甚至还会抬手以刀戈相向……” 一阵兵器交击的声音就在此时响了起来。 玉清:“……” 姜韶颜也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顿了顿,才道:“许是在山中憋久了,脾气有些大,不过应当很快便停了……” 话未说完便听一道声如洪钟的重喝声猛地响起。 “住手!做什么?闹什么闹?” 声音沉重却莫名的刺耳,姜韶颜本能的捂住了耳朵。 玉清瞥了她一眼:“……” 又……说停就停了。 女孩子倒是没有在意这个,只是饶有兴致的开口问玉清:“这个出声,就是天玑观那个会大嗓门武功的道士?” 玉清:“狮吼功。” 倒是挺厉害的!女孩子点了点头,盘腿而坐,顿了顿,问他:“其余六观里头厉害的人物都来了吧!” 玉清“嗯”了一声,他方才在前头看过了:“都来的差不多了,这七观很多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都是一样的。一个老观主带一个继任观主,其余的要么不教,要么学些边角料的工夫,似瑞元观因养毒物,这一个不好说随时有可能丢了性命,便教的稍稍多点。” 所以他们昨日进来才会看到一观道士齐刷刷养毒物的情形。姜韶颜点了下头,目光落到早上白隼呆过的树丛间顿了片刻,心道:想来这时候季崇言他们已经收到消息了吧! 纵使自己不能上山帮什么忙,可香梨还是不肯离开,只跟着大家在山下等着山上传来的消息。 就算……就算有世子陪着,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时不时的问问身旁的小午:“都两天了,小姐怎的还不下山来?” 小午看了她一眼,认真道:“小姐自有主张。” “可这主张还没来……”香梨忍不住开口,语气有些急切,“山上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话未说完,一道长啸声自九龙岭上传来,随着长啸声一同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的是一只白色的鹰隼,正长啸着向这边飞来。 “好……好威风啊!”话未说完的香梨本能的发出了一声惊叹,看着白隼一记稳稳的俯冲落在了林彦的肩头。 这位真是好大的力道,林彦痛的咬了咬牙,此时却顾不得其他,连忙挥手传令下去:“入夜之后上山!” 既然人已聚到了瑞元观,那天枢、天玑等道观之内必然空虚薄弱,自然是上山最好的时机。 这是一招调虎离山的计谋,如此一来,除瑞元观外的其余六观便皆在掌控之中了。而且此时其余道观观中稍稍有些手段的道士都不在。 官兵掌控其余五观如同无人之境,几乎不消耗费什么兵卒了。山下的接应从来不是什么难事,林彦集结好人手,拿起千里眼扫向九龙岭深处。 云遮雾绕的正中就是那座瑞元观,这个计划从一开始便是打的关门捉贼的主意:只是如此一来,姜四小姐那里才是整个计划最危险的存在。 危险这件事,姜韶颜当然知晓,瞥了眼还在感慨她料事如神,以及一副看好戏模样的玉清,想了想,还是没说。 左右这些早告诉玉清和晚告诉玉清没什么区别,还是莫要吓坏他了。 一旁的玉清正蹲在那里说着那六观道士的事,虽说被天玑观道士一声吼,其余道士念着“同气连枝”暂且收了手,去正观“商议”要事去了,可想也知道这进了正观里头关了门,里头怕是除了不直接动手之外,早吵成一锅粥了。 过往被这几观道士欺辱过的玉清很难不幸灾乐祸。 “姜四小姐,你说那六观的道士会不会在里头动手?这其余五观的人会不会联合起来去对付瑞元观?他们……” 不等他把话说完,正在翻看舆图的女孩子便收了手里撑展开的舆图,起身道:“会不会这等事就要看我们的本事了,走!去会会他们!” 第三百九十七章 商议(5K+) 还……去会会他们?玉清脸色一白,口中本能的喃喃了一句“不行”,只是脚却是不由自主的跟上了女孩子的脚步。 待到反应过来自己口不应心时,他人已经跟在女孩子的身后走到大门紧闭的瑞元观正观门前了。 虽然紧闭着大门,却依旧时不时的有“噼里啪啦”东西被翻落在地的声音从紧闭的观门内传来。 这……许是当真如女孩子所言,憋久了,气性大吧!鬼使神差的,玉清心中涌出了这个念头,神情微妙。 对上这么一大群疑似憋久了气性大且又身怀绝技的道士,女孩子抬手,想也不想便“哐哐哐”的开始敲门:“道长,道长,我那个痴心符……” 观内贡品翻了一地,王卢腰上缠着一条毒蛇,正阴恻恻的看着面前两个道士,其余的道士神情微妙,在一旁似是要阻止又似是鼓动他们继续出手。 便在这档口,一道不合时宜的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正剑拔弩张的氛围蓦地一僵,观内安静了片刻,听着女孩子从观外传来的声音,其中一个抄手在一旁看好戏的道士开口了:“这是……” “那个爹是伯爷的。”王卢身后一边劝着王卢,一边却将自己的毒蟾蜍弄出来随时准备帮忙的王五说道,“蠢笨的很,紫光骗她有痴心符这种东西能让那世子爷对她情根深种,她便信了。” 一众道士:“……” 顿了顿,王五又道:“不过她爹是伯爷,当然,更重要的是叫她得手了,师父也诊了脉,她确实有了。” 一众道士:“……” “虽然蠢笨,却指不定有什么用处,师父便让她先在观里住着,至于痴心符什么的,随便画个诳诳她便是了,反正她蠢,也分不出来。”王五说道。 这话……倒是没有人反驳。 观内静了静,坐在蒲团上的瑞元观老观主开口了:“先让她别敲门了,哄哄她,让她先回去!”说罢这话,老观主伸手揉了揉眉心,一副头疼的样子。险些忘了这爹是伯爷的了,正说着正事,她时不时的来讨要痴心符也是烦得很。 王五闻言应了一声,走过去开了门。 才开门,在门前敲了好一会儿观门的女孩子便抱怨了一声“做什么呢?怎么那么久还不开门?”一边抱怨一边抬脚就要进来。 王五却挪了挪脚下,挡在了她的面前,阻止了她进门的动作,道:“莫吵了,我等正在商议给你画痴心符,若叫你打乱了,画毁了,就要等到下个月再画了。” 这女子又蠢软肋又如此明显,拿捏起来最容易不多了。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女子正要进门的动作便顿在了原地,片刻之后,立时收回了脚,眼睛一亮,欣喜地问他:“你们在帮我画痴心符?” “自然。”王五闭着眼说瞎话,“所以你莫要来捣乱,回去呆着莫要乱跑,只等我们画完符把符给你就是了。” 这话听的女孩子面上的笑意愈发的收都收不住,忍不住追问:“当真?” “当真!”王五不断的点头,道,“你爹可是伯爷,我等会骗你?” 这话说的女孩子更是高兴又得意,观内的几个道士却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们江湖中人,才不会理会一个天高皇帝远的伯爷呢! 很是简单的用痴心符把女孩子哄走之后,王五再度关上了观门,转身对众人笑道:“这爹是伯爷的好哄的很,莫用理会她!” 确实蠢的厉害!不过只要不是自己人,蠢自然是一件好事。几个旁观的道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便开口阴阳怪气的说了起来:“这般好用的棋子,难怪你们会留她了。” 王卢冷哼了一声,还未说话,坐在蒲团上的老观主便在此时开口了:“好了,今次我等找你们来也不是为了结仇的,是商议正事的!” 至于这正事……老观主闭了闭眼,有些灰败的脸色上浮现出了一丝戾色:“紫光那个小人发现了天权观的秘密。” “秘密”两个字一出,观内便再次安静了下来。 那个秘密啊……是他们这九龙岭上七座道观会出现的缘由,几个道士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的手,因为这个秘密,他们与寻常道观里念诵道经的道士区别了开来,各怀绝技,也因为这个秘密,他们肩负着重任…… 重任……其中一个道士不由轻嗤了一声,开口声音中夹杂了些嘲讽:“大靖都没了,如今只有大周,皇帝姓赵,我们这重任……” “大靖才是真龙。”瑞元观老观主突地开口打断了那道士的话,他冷哼了一声,神情冰冷而复杂,“大周……呵,不过是条暂时鸠占鹊巢的蛟蛇而已。” 一众道士闻言神情古怪,只是面上却满是不屑之色。 对众人面上的不屑之色,瑞元观老观主尽收眼底,他眼神肃了肃,道:“我大靖真龙血脉犹在,迟早会让赵家把这江山吐出来!” 这话说的……先前面上略有几分不屑之色的道士们神情怔忪,半晌之后,几个道士互相对视了一眼,神情变得古怪了起来:险些忘了,瑞元观同他们是不同的,知道的秘密自然也更多……也难怪瑞元观这些人对他们总是有意无意的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态度! “眼下的问题不是我们内讧,而是要想办法解决紫光那个小人!”瑞元观老观主看了眼脸色阴沉的王卢,开口喝住了他,“卢儿,坐下!” 被老观主喝了一声的王卢轻嗤了一声,顿了半晌,却是老老实实的收了手,走到老观主身旁坐了下来。 眼见王卢收了手,对面抽出背后大刀的道士也默默地将刀放回刀鞘,走到蒲团上坐了下来。 老观主便在此时开口了:“我们收到消息,紫光那小人修缮天权观的那笔银钱便是典当了观下的宝物,他发现了我们的秘密。” “观主所言差矣,他不是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是发现了财宝而已。”其中一个道士开口,摇头对老观主的话反驳道,“这么大的秘密,我不信天权观的人会对紫光这等人说。这对天权观的有什么好处?” “他当然不会说。”老观主看了眼开口的道士说道,“只是病重交待之际,难保不会让紫光偷听到,否则他也不会发现下头的财宝了。” 这话一出,其余一众道士便沉默了下来。 这话其实是有道理的,紫光会知道财宝的打开方式便未尝不会知道这样的秘密。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把刚刚那个爹是伯爷的诳来了,意图借朝廷兵马的手来对付我们,可见多半是知晓了我们的秘密,准备先下手为强。”老观主顿了顿,再次开口道,“不管那安国公世子是什么想法,对那女子是厌恶还是喜欢,那女子眼下与他是绑在一起的,那女子若是在我们这里无端出了事,不管如何,我们同朝廷兵马必会交恶。” 瑞元观会这般对待那个女子当然不是大发善心,而是另有意图。 “紫光欲借朝廷兵马的手铲除我们,我们也可以借朝廷兵马的手除了紫光,”瑞元观观主说道,“我自是不介意亲自动手解决紫光的,只是我等虽是江湖中人,可若是担上人命官司,朝廷那些人通缉下来,也不得不东躲西藏的,麻烦的很!” 他们江湖中人虽然不想理会朝廷的规矩,可既是大周百姓,有些事情却到底还是受了桎梏。 “若是朝廷自己解决了紫光,这件事就同我们不相干了。”瑞元观观主说道,“我们只消等,等到大靖真龙归位,我等便是有从龙之功的大能,届时天下道观尽归我等掌控。” 愿意冒如此大风险的,自是眼馋这从龙之功了。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细一听,有道士当即忍不住开口道:“瑞元观的,你倒说说怎么借朝廷之手除了紫光?眼下那安国公世子人就在天权观,安知紫光那小人为求自保会不会同安国公世子告密……” “他若告密,那爹是伯爷的还会留在我们瑞元观里?”瑞元观观主摇头打断了道士的话,道,“还有,这件事自打他知晓这个秘密却没出声开始便也是同党,摘不清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说的。” 小人就是小人,没那么容易说实话的。 至于怎么借朝廷之手解决紫光…… “那女子蠢的很,紫光对她必然不会设防,过两日让她把紫光那小人约出来,我们想办法伏击紫光,却不要让他丢了性命,他恼极之下必会怀疑那女子,我们只要想办法让那女子死于紫光之手……那什么玉面判官不是厉害吗?定会查的出来,到时候只消在他们找到紫光前让紫光自尽,也就死无对证了!”瑞元观观主将想了几日的好法子说了出来,“那朝廷兵马如此一来,必会解决了天权观那些紫光的同党。总之,这件事尽可能莫要牵连到我们,在大靖真龙归位前,我们莫要同朝廷的人有什么接触。” 这法子……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还有先前被紫光盗出去偷卖的东西也尽快想法子找出来,”瑞元观观主说到这里,转头对王卢说,“回头同你那堂兄弟说一声,还有,让山下的人赶紧把麻烦解决了。” 这麻烦……自是指的前些时日“圣道教”的事,虽说这些麻烦不归他们管,可若是那厢出了事,定是也会连累到他们的。 王卢闻言“哦”了一声,记了起来:“前些时日听我那堂兄弟说他们已经安排人手去解决当年那个知晓内情的妇人了。那妇人虽是个伯妇人,却是个破落户,应当好解决的很,放心就是了!” 老观主闻言“嗯”了一声,不忘叮嘱他:“叫他们把事情做干净些,诶,对了,那妇人是个伯妇人?”说到这里,瑞元观观主忽地顿了一顿,问王卢,“是个什么伯?观里这个爹是伯爷的……” “我哪记得这些啊!”王卢说着却是不以为然,“长安城里多少个伯呢!” 山下的事有山下人在管,他们这些山上的只管守好宝藏就是了,况且…… “当年那些女子可都是美人,死的那个也是个美人,你看我们观里这个……”王卢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神情却是鄙夷,“想也知晓多半没什么干系。” 这倒是!观里这个同当年那些美人怎么可能扯上关系? 只是为防万一,瑞元观老观主还是叮嘱了一声王卢:“过几日,你下山问一问是个什么伯。” 王卢应了一声,不以为然。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总之,我等守好我们的秘密,待得真龙归位……” “真龙归位?”这四个字瑞元观老观主可说了不止一次了,有道士却在此时突然出声,眯了眯眼,问了出来:“昔时让我们一人守着一观的秘密,眼下天权观落到了紫光那小人的手里,你们的计划既是解决紫光那小人,待到事了之后,紫光同那一观的小道士怕是都要被朝廷兵马抓走的,到时候天权观让谁来守?” 七座道观,七门绝技,各怀秘密,此时其中一座道观一个秘密落了单,当然不能任其吃灰了。 观内一众原本或坐或站或假寐的道士纷纷抬起头来。 …… 后观厢房的屋内,女孩子正趴在桌上认真的看着九龙岭舆图,神情专注。 在门口望了好一会儿的玉清也未见到这瑞元观同旁观的道士出来,终是不再看了,转而走到女孩子身边,问她:“姜四小姐,你不怕吗?” 女孩子头也未抬,只是低头趴在桌上认真的拿着一只炭笔对着舆图点点画画,口中却顺口问了一句:“怕什么?” “你说你是东平伯的女儿,方才还同我说你那祖母同他们山下的人有关,你就不怕被他们知晓……”玉清说道这里,顿了一顿,道,“到那时,怕是……” “他们不知晓。”女孩子的目光却连片刻都未从舆图上移开,盯着舆图口中却回着玉清,“山下的人早换成我们的了,山上之人不知道东平伯这件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这般闯入瑞元观了。她也是惜命的,虽说不惧危险,却也不会毫无把握的将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更何况,我的样子,同那些女子实在不大一样,诶,说到这个,”女孩子突地抬起头来,问玉清,“我对你们道家的东西了解的不多……” 玉清抽了抽嘴角,看了她一眼,道:“姜四小姐你不必谦虚,你了解的还挺多的。” 女孩子笑了笑,没有理会玉清这不软不硬的钉子,只是接着问道:“你们道家有什么是需要很多美貌女子……” “我们是出家人,不近女色的。”玉清瞥了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道,“正经道家人要许多美貌女子做什么?” “那不正经的呢?”女孩子很是认真的问道,“不正经的道家人若是抓了很多美貌女子,是要做什么?” 玉清:“……” 对上女孩子认真的目光,玉清想了想,还是认真的说了起来:“不是那道士是个急色的,那便是个邪道了吧!” “道家讲究阴阳平衡,男子属阳,女子属阴,有些邪道认为那些美貌的女子比寻常女子代表的阴更重一些,”玉清想着,对上女孩子好奇的目光,用了一个易懂的法子比喻了起来,“你看那些人写的妖怪话本子里,女妖精采阳补阴,补的越多便越美,反之,越是美貌的女子,自然用在阵法上更管用了。” 正经道家上是不这么认为的,可邪道却是这般想的。 “若是邪道的话,要那么多美貌女子,多半是要搞什么所谓的道家法阵吧!”玉清说到这里,手摆了摆道,“我是正经道士,对这个不大懂……” 姜韶颜笑看了正经道士玉清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顿了顿,目光落在面前的堪舆图上,开口了:“你觉得陈让、陈先这两师兄弟如何?” “他们是前朝太史局的官员,这道经应该精通的很!”玉清说到这里,却忽地顿了顿,半晌之后,却又道,“不过正不正经就不知道了。” 他不蠢,这姜四小姐这般问了一通“邪道”又突然提及陈让、陈先两人,想也知道怕是意有所指。 “这人间帝王,万万人之上,江山万里皆是他一个人的,想也知晓是不舍得的,”玉清认真的想了想,道,“古往今来,如同秦皇汉武那样的人还求仙问道呢,这大靖当时的帝王想求长生也不奇怪。” 指不定陈让、陈先两个师兄弟为帝王做的就是这个。 这话一出,姜韶颜却笑了,对玉清的回答,她不置可否,只是说道:“陈让、陈先两兄弟在位时的文帝听闻是个温和又软弱的人,不过这做帝王的虽然软弱又温和,可手下臣子却是能人辈出,是以,那时候的大靖也是一片繁盛、欣欣向荣。” 只是这欣欣向荣却与文帝无关,而是能臣所为,这一点,不止史官知晓,百姓亦知晓。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不解 “尔等以为大靖衰弱只是单单因为暴君?” 天权观内,正盯着九龙岭舆图出神的季崇言看着舆图上被标出的七座道观,神情平静,看似专注,只是却蓦地想到有一次同林彦和大理寺卿纪峰喝酒时,纪峰酒醉时说的话了。 纪峰大靖大周两朝皆在大理寺担职。大理寺这个地方,说重要也重要,世间重案要案皆由大理寺查清判公正严明;可说不重要却也不重要,他的重要却同朝堂之上那些治世的大臣不同,仿佛游离在政事之外,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从某些角度上来看,纪峰更似是这些满朝文武中的局外人一般。 “那暴君都疯的这般厉害了,可连这般疯的厉害的暴君,也不是什么人都敢动的,你们这两个小子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纪峰问他同林彦。 彼时的他同林彦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阵了然之色:纪大人又喝醉了,喝醉了便“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了。 “大靖王朝绵延四百年,坐在朝堂上的人间帝王早已不似建朝之初那般对臣下有绝对的掌控了。”纪峰不吐不快,醉酒之下,什么都敢说上一说。 林彦闻言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起身去将屋门关了。 既然堵不住上峰的嘴,就堵门吧!莫要让旁人听到了。 “倒也不是谁对谁错,而是这里,”私心里就没把他同林彦当外人,喝醉了酒的纪峰拍了拍屁股,说道,“这里……决定了这里,”第一个“这里”指的屁股,那第二个“这里”……纪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屁股决定脑袋。 “一方坐在龙位上,便决定了他是陛下,陛下所求自然是绝对的王权,他要掌控这朝堂的文武百官,满朝文武可以不合,可以争吵,甚至陷害什么的,可处置不处置什么的都要在他,他要的是这个。” “臣子站在堂下,不管是横亘几百年的世族还是新贵,他们是满朝文武,便势必希望自己所言能被接受,他们可以争吵据理力争,可以互相动手,争权斗势,不管如何手下见真章便是了。便是输了,那也是技不如人,虽然不满却也无话可说。所以,这个时候他们需要的陛下不是一个王权在握的陛下,而是一个偶尔也会‘受制于人’,不能随心所欲的陛下。” 林彦闻言忍不住摇头苦笑了一声,倒了杯酒给纪峰递过去,轻叹道:“大人真是……” 这角度还当真少见。 “昔年大靖的帝王权力早就开始不能随心所欲了,喏,前朝有个帝王就总是被臣子欺负……” 这话听起来新鲜有趣却又……令人心惊。 林彦心中一跳,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的季崇言:“崇言……” 季崇言抿了抿唇,晃着手里的酒盏,眯眼摇头表示不想阻止,只是说道:“莫让旁人听到就行了!” “让我想想叫哪个?哦,文帝!那皇帝可被欺负惨了!”纪峰打着酒嗝,一个游离于政事之外的大理寺卿大抵是旁观者清,看的分明,“当然不是同寻常人那般被被人直接动手欺负什么的,而是处处要听从臣子的意见,这于臣子来看是好事,于皇帝而言,便是再温和软弱的皇帝心里也不会舒服。” “听闻这文帝连后宫里头喜欢哪个女人,睡哪个妃子都身不由己,真真是可怜……” “被欺负的久了,有一次对着满朝文武,他更是气的咬牙切齿,有一次甚至直接动手推了臣子……” 只可惜被推的臣子拍了拍官袍上的尘土,站了起来,丝毫不惧。 “真真是个可怜的老实人……” 可怜的老实人?季崇言垂眸看着九龙岭上的七座道观,忽地轻嗤了一声。 彼时他听着纪峰一通酒醉的“指点江山”之后,突地开口打断了纪峰的话。 “既然手段压不住臣子便也只能无话可说,他若是想要自由,想自由的宠幸自己想宠幸的妃子,而不是被臣子所左右的话,要么便以能力手段压制臣子,要么便干脆爽快的认输,这文帝又不是没有兄弟姐妹,他既那么深情,自可带着喜欢的妃子归隐去做个闲散王爷,届时满朝文武也不会去管他宠幸哪个妃子了。” 这话……听的林彦目瞪口呆,就连酒醉“指点江山”了一通的纪峰都傻眼了。 还能……这样的吗?只是这话听起来,居然当真叫人无话可说! 盯着舆图看了片刻之后,季崇言将舆图卷了起来,起身出了门,门外的紫光正忐忑不安的等着,一见季崇言卷着舆图出了门,便连忙跟了上来,讨好道:“季……季世子。” 季崇言“嗯”了一声,瞥向一旁的紫光道士:“怎么了?” “没……没怎么。”紫光道士结结巴巴的跟在季崇言的身后,喃喃道,“我观里那些师兄弟……” 午时过后,一队官兵便上了山,而后不由分说的将他道观里的小道士都抓了起来,扒了衣服……呃,没做什么,只是扒了外头的道袍给自己换上了。 一队官兵变成了一观的道士。紫光吓的不轻,拽着身上的道袍,问季崇言:“那小道要不要也把衣裳换下来……” “你不用。”季崇言卷着舆图,瞥了紫光一眼,道,“你至阳生辰,顶替不得,要用来献祭……” 献……献祭?正忐忑的紫光道士吓的脸色顿时一白,目瞪口呆的看向季崇言,待到回过神来,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开始哭诉了起来:“世子,小道平生没做过什么恶事啊,小道……” 季崇言回头看了他一眼,道:“莫哭了!” 他语气淡淡,声音却是冰冷,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却让人莫名的有些畏惧。 原本想要撒泼的紫光道士被这眼神一吓,彻底消了“耍赖”的心思,讨好的看向季崇言,谄媚道:“世子,世子您应当不是那等人,不会草菅人命……” 季崇言再次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紫光道士吞了口唾沫,喃喃:“那是邪道所为,我也瞧不出我这个至阳生辰有个什么用……” 不知是他悟性低微还是有些道长的悟性委实高超,总之,他这个悟性低微的从来看不出那乱七八糟的法阵有什么用的。 就连后头那月圆之夜才能用的机关,其实也…… 紫光道士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面色冰冷的季崇言,唯恐他真的如那些人一样,拿他这个至阳生辰的去献祭,终于交待了:“其实那机关,拿几个大灯笼,把那灵宝天尊的影子照对地方了,那灵宝天尊手指指向的位置下就是那几箱宝贝……” 季崇言这次倒是没有再淡淡扫他一眼了,而是认真向他看了过来。 紫光道士缩着脑袋,老老实实的说道:“其实根本没那么玄乎,我瞧着就似是什么机关的。” 这话话音落下之后,季崇言没有立刻出声,只是微微眯了眯眼,似是在想着什么。 紫光道士心中忐忑,实在摸不准他的心思,正硬着头皮想继续说话时,季崇言开口了:“月圆之夜……若是七座道观的机关同时发动会发生什么事?” 紫光道士愣住了。 …… 九龙岭上如北斗七星方位一般排列的七座道观没有如寻常人一眼所见的那般将它们连成“勺子”,而是齐齐的平平划了一条线。 看着这排列整齐的七条横线,玉清一脸茫然。 女孩子笑问他:“看出什么来了?” 玉清摇了摇头,茫然的看向那齐齐划出来的一条线,顿了顿,道:“这能看出什么来?呃,……这天枢观位置最高,咱们所在的瑞元观位置最低?” 最高的那条线是天枢观所在,瑞元观所在的是个谷地,舆图上看是最低的。 可这又能表什么? 玉清不解。 “我不懂你们道家的什么法阵,”女孩子说了起来,垂眸看向手中的舆图,“从舆图上平着看是一只勺子的模样。” “可若是以高低来看,”女孩子说着拿炭笔将其余六观同瑞元观所在的位置连了起来,道,“似是一个机关。还有,这其余六座道观虽高低位置不同,距离远近也不同,可若是将他们同瑞元观相连,距离是一样的。” 说罢这些,便对上了一脸茫然的玉清,女孩子默了默,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算学问题,你……往后若是有机会学到算学就明白了。” 玉清:“……”欺负他人在道观学不到算学是吗?大不了待此间事一了,他不做山里的道士了,去城里做道士去。 “如果是我想的那样的话,”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神情凝重的瞥了眼玉清,问他,“其余道观没有瑞元观后院那等瓦罐吧!” 虽说不明白女孩子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起来,玉清却本能的摇了摇头,回答她道:“没有啊,他们又不养毒物,要瓦罐做什么?” 姜韶颜闭了闭眼,没有多说:后院那些瓦罐里装的根本不是毒物。 她不懂道家的什么法阵,只是将之看做一个机关的话,瑞元观这个位置委实至关重要。 女孩子的手指落在舆图上瑞元观的位置上点了点。 大丽也好、小雪白也罢,还有秀儿,甚至她这具身体的母亲这些容貌皆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大丽若是与这个圣道教乃至这些道士有关的话,小雪白她们难道就没有关系?要知道究其本源,这些女子都出自江南道……不对,她还少算了一个人。 姜韶颜在舆图上轻点的手指微微顿了一顿:江大小姐,又或者……她的母亲也是出自江南道。 这世上之人长相若有相似也不足为奇,可这么多相似之人,若以一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来解释也委实太过牵强了。 这显然不是什么“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了。 女孩子垂眸盯着舆图看了片刻之后,将桌上的舆图卷了起来,顺手捞起带来的包裹,推门走了出去。 玉清本能的抬脚跟了上去。 这瑞元观也太吓人了,还是跟在她身后的好。 走了两步,女孩子停了下来,转头对身后的玉清道:“你莫跟着我!” 玉清指了指背在女孩子肩头的包裹,问她:“你要去哪里啊?” 这背这包裹是想跑路吗?若是跑路……他自然也要跟着的。毕竟瑞元观那么危险。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回道:“茅房。” 骗谁呢?去茅房还背包裹的?玉清瞪她。 对玉清的眼神质问女孩子不为所动:“我带些书过去看。” 玉清:“……” 顿了半晌,冷不防一只油纸包就这般塞入了玉清的手里,女孩子掂了掂身上有些重的包裹,道:“里头是我配的防毒物的药粉,你先拿着。我不会走,只是眼下有些事要做,你跟着会被发现,莫要跟着我。” 接了药粉的玉清迟疑了一下,道:“我会小心,不会被发现……” 话未说完便被女孩子打断了,她轻笑了一声,指了指他身后的来路:“你看看后面。” 玉清转身,回头看了过去。 这瑞元观常年与毒物为伍的道士们自是懒得打理道观的,观内破旧、杂草丛生,连原本的路上都生出了不少杂草。 这般一来,这瑞元观不管走到哪里,都免不得要踩踏着草丛走过去,如此……自是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被踩踏过的痕迹。 方才的来路之上,他那一双脚下破了个洞的鞋印清晰可见。 玉清:“……” 女孩子笑了笑:“我说了我不会走,你放心就是!我若是怕,当时便不会来了!” 说罢便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莫要再跟着,而后转身绕去了前观。 这瑞元观明明蛇虫毒物遍地,观中道士凶狠,她却是当真半点不怕。也不知道她背着那包裹要去做什么去! 玉清默了默,攥紧了手里那一包药粉,默默地转身准备回屋里躲着:只是眼角的余光在扫过观外的树丛时,一道白影骤然出现在了视线范围之内。 那午时过后不见了的白隼……什么时候居然回来了! 所以,姜四小姐是因为白隼出现才去做这些事情的么? 第三百九十九章 子虚乌有(5K+) 玉清实在猜不透女孩子的想法,只默默地回到屋中坐了下来。 他虽是个出家的道士,可见过的女客也不在少数。寻常人家的姑娘,没有拘养着的,随意乱跑的也好;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遵循古训养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也罢,他都是见过的。 可姜四小姐这样的,他还是头一回看到。总之……叫人猜不透。 那一包裹沉甸甸的东西,也不知道她要背去哪里,要做什么。玉清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要不是中了她的毒药,他才不会跟着她过来呢! 对!要不是那味道似糖丸一般的毒药,他是不会跟过来的。再次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趴在桌上的玉清咬了咬牙,趴在桌上开始小憩起来。 这姜四小姐胆子实在太大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动手,指不定接下来连觉都没的睡了。 …… 瑞元观正观之内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自瑞元观老观主说罢他的计划,整座瑞元观便安静了下来。 不是对老观主的计划心悦诚服,毕竟不少道士的脸上仍有不屑之色,只是不屑归不屑,却终究没有开口。 因为……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众道士各怀心思,彼此之间也知晓对方各怀心思……这种心思各异的氛围总让人有些不适。 若非……若非那个秘密,他们这些本就不是一路的人也不会纠集于此。 盘旋在王卢身边的毒蛇“嘶嘶”的吐着信子,警惕而不怀好意的看向一众道士。离他最近的身背大刀的道士面上堆满了冷笑。 瞥了眼身旁“嘶嘶”吐信子的毒蛇,王卢没有吭声,他自己养的毒玩意儿自己在场时一般而言是不会胡乱攻击人的,更何况在场这些人又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百姓,用他操心? 这般想着,他闭眼假寐了起来:昨儿想了一晚上的那治头发的骡马市胡大夫,没睡好。真真有些困了,这些道士今晚怕是不回自家道观了,要留在这里了,真是麻烦! 天色半昏半暗,不知是不是困极了,王卢耷拉的脑袋愈发低了下去,这反应……看的身后的王五有些意外:王卢师兄这是怎么了?有那么困的吗?不过虽是意外,却也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自家道观,师兄打个瞌睡怎么了? 一旁“嘶嘶”吐信子的毒蛇却在此时突地回过头来,那双豆大的眼睛赤红着,看起来莫名的有些凶狠。王五见了本能的向后仰了仰,把自己养的毒蟾蜍往前推了推。 物肖主人这句话于他们这些养毒物的来说当真是有几分道理的,他养的毒蟾蜍毒性倒是平平,此时被它往前一推,对上那条“嘶嘶”吐信子的毒蛇却是只在原地“呱呱”乱叫,就是不肯往前,想也知道是知晓那条毒蛇不好糊弄,表现的害怕又鸡贼的很。 而这条毒蛇……王卢师兄养的毒蛇其实性子也似极了王卢师兄,又毒又凶,看起来阴恻恻的,吓人的紧。 同那毒蛇对视了一瞬,王五再次向后仰去:王卢师兄是人,就算又毒又凶,可对自己人还是照顾的,可这条毒蛇……到底不是人,兽性难除,哪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幸那赤着双目的毒蛇只是吐了吐信子,扭了片刻之后,似是有些不舒服也只似是在舒展身体一般再次回头,对上了那身背大刀的道士。 不是对上自己就好,王五松了口气,正欲抬手召回自己的毒蟾蜍时,听的外头一阵窸窸窣窣的树影摇动声突然在此时响了起来。 他不觉有什么问题:山间风大,树影摇动有什么奇怪的? 变故却在此时陡然发生,眼前只捕捉到一阵残影,不待众人有所反应,那条赤着双目的毒蛇已然一口咬上了对面身背大刀的道士的颈间。 那身背大刀的道士甚至都来不及取下身后的大刀,脸色便由正常转为灰败,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等情况……常年与毒物为伍的瑞元观道士自是最清楚不过了,坐在蒲团上的老观主脸色陡变,张了张嘴,还来不及出声,观内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便响了起来。 一众旁观的道士惊的立时跳了出来,口中惊道:“瑞元观的,你们……” 那身背大刀的道士同门待到反应过来连忙挥舞着背后的大刀赶了过来,抬手便对着那毒蛇斩了过去。 一刀下去,毒蛇分裂成两截,两截依旧在各自不断跳动着,仿佛“余心不死”。 观内惊呼奔走声一片杂乱,王五慌乱之下也是本能的跳了起来,同他那只鸡贼的毒蟾蜍躲到了一边。 悟性最好的王卢师兄的毒蛇这毒性自是非比寻常,他若被咬一口,哪怕及时服下解毒丸恐怕就算不死也要半残了。 更遑论这些个不是他们观里,身体不适毒性的道士了。 要知道,这些素日里不接触毒物的道士可是远没有他们那般适毒的。虽说王五养毒物的悟性平平,可眼力见也是有的,那背大刀的一看那脸色便知道不行了,便是服食了解毒丸也是白搭。 只是这种话其余观里的道士们不知道。那身背大刀的道士同门惊慌之下,连忙上前问老观主要解药。 老观主蹙了蹙眉,虽是给了解毒丸,却还是摇头道:“不成了,咬在颈间心脉之上,神仙难医!” 这话听的大刀道士的同门立时火冒三丈,指着老观主的鼻子恨恨的骂了两句“阴邪小人”便慌慌张张的跑到大刀道士的身边将解毒丸往他嘴里塞去。 可那大刀道士面上已是一片死气,连吞咽都吞咽不下去了。待到强行掰着大刀道士的口鼻将解毒丸塞入他口中时,人已经不行了。 没有脉息了!大刀道士的同门只觉胸口一滞。 “师兄!” 旁观的几个道士互相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阵凝重之色,顿了片刻,眼见那“余心不死”的毒蛇已经死透了,才抬脚走到大刀道士身边神情复杂的看着前一刻还能背动及身大刀的道士,开口:“洪武道长他……” “师兄他死了!”大刀道士的两个同门对视了一眼,放下那大刀道士,转身想也不想便拔出了身后刀鞘里的刀向仍然坐在蒲团上打瞌睡的王卢砍去。 这情形看的瑞元观老观主脸色顿变,忙扬声唤了一声“卢儿”,“卢儿”依旧没醒,眼见那大刀将将砍下的瞬间,还是王五慌忙跑过去将王卢拉到了一旁,险险躲过了这一刀。 如此一番“大动作”,王卢终于醒了过来,他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一脸茫然的看向四周。 “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日似乎格外的嗜睡。 怎么了?这话听的两个耍刀的道士火冒三丈,愤怒的指着王卢:“你……” 情势眼见着愈发不对劲了,王五连忙指着那断成两截的毒蛇对王卢道:“师兄,你养的毒物……” 话未说完便见王卢勃然大怒的质问了起来:“什么人对我的蛇动的手?” 这话一出更如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一般,旁观道士的愤怒立时四溅开来。 “欺人太甚!” “瑞元观的阴邪小人莫要以为我等怕了你!” “看我今日不夷平你瑞元观!” …… 眼见今日情形就要无法收场,一向护短的老观主终是出声,大局为重的呵斥王卢:“逆徒,你养的畜生害死了洪武道长!” 王卢:“……”回头看了眼王五,王五点了点头,无奈的苦笑了一声,上前附到王卢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王卢这才了然,只是面上有些不屑:“此事又不干我的事,不是我驱使的这毒物……再者,这毒物可花费了我不少精力,我哪知道它会突然发难……” 他这话可是大实话,方才他正打瞌睡呢,哪知道这毒玩意儿会趁着他睡觉挑衅,还被人剁了? 死条毒物是小,以往花费的那些药草精力却是白花了,当真是有些可惜了!王卢心道。 他对毒物没什么感情,反应自是寻常,可那死去的洪武道长于他同门的意义便不同了。 “瑞元观的,你今日可要给我个交待!” …… 观内一片嘈杂声传来,女孩子背上的包裹依旧鼓鼓囊囊的,重量却是轻了不少。她虽不擅武,可不管鼻子、耳朵还是眼睛都好的很。 此时听着观内的嘈杂声,女孩子抬头看向观外。观外树丛之间,白隼脚下一只巨大的蛇头正懒洋洋的往观里看来。 方才便是它突然动了动,观内便突地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姜韶颜看向那只巨大的蛇脑袋,蛇脑袋懒懒的看了看她,继续看向观中,这意思……即便姜韶颜不养毒物,却也仿佛一瞬间明白了它的意思。 还……挺记仇的!姜韶颜轻哂:这帮手来的猝不及防却又在情理之中。 终日养毒,自也有被毒物反噬的那一天,它……一直在候着机会呢! 此时观内众目睽睽之下被毒物咬死了个道士,再加上天权观道士的前车之鉴,只怕旁观的道士早已不信瑞元观了。 五年前,天权观的道士能被毒物咬死,眼下洪武道长能被瑞元观的道士放毒咬死,焉知将来他们不会步洪武道长的后尘? 人……若是对同一事物存在相同的畏惧,自会不约而同的站在一起,开始对抗那样事物。 眼下,瑞元观便成了那个事物。 剑、双刀、鞭子……旁观的道士们本能的祭出了武器,神色警惕的将瑞元观的一众道士们围了起来。 这情形……瑞元观老观主忍不住蹙了蹙眉:如此下去可不成! 他同旁观道士确实没有什么交情,甚至天权观绝脉这种事传到他耳中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同样的,即便旁观道士身怀绝技又如何,他瑞元观又有何惧之?只是眼下却不是交恶的时候。 紫光那个小人……瑞元观老观主想到这里,便拧了下眉心,到底还是大局为重的开口了:“今日大家前来是为了那个秘密和紫光那小人的事,大家莫要……” “那我洪武师兄就白死了?”那大刀道士的同门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洪武道长,神情悲愤的对身后的道士们说道,“今日我洪武师兄会不明不白的死了,明日焉知旁人不会?大家今日自可不管我师兄,可待到来日这火烧及自己身上,怕是可没有旁人来帮忙插手了!” 这话虽有煽风点火的嫌疑,却是有道理的。 看着一众道士神情各异的样子,王卢终是忍不住跳了起来:“早说此事我等不是故意的,那毒蛇动手的时候我正在瞌睡,哪知晓这玩意儿会……” “不是故意的。”其中一个手执长鞭的道士舔了舔唇,阴阳怪气的冷笑了起来:“天权观的那个的死你也不是故意的,洪武道长的死也是,这毒物是你养的,哪知晓你等是不是在做戏?” …… 观中的争执声传来,姜韶颜看向那懒洋洋的蛇脑袋:这一手真是来的妙,如此灵性又记仇,难怪当年王卢怕它死在瑞元观招致报复了。 不过那个秘密既能叫他们守护百年宝藏不动摇,想来对这些道士的诱惑足够大,大到……即便是眼下这等情况,也不会轻易和瑞元观的翻脸。 “好了,都少说两句吧!”瑞元观老观主终于在此时出声了,他看向众人,顿了顿,才开口道:“此事是我瑞元观理亏,待此事过后,尔等大可开出条件,只要我瑞元观能办得到便绝不推辞!” 这话一出,那身背大刀的道士同门便发出了一声冷笑,指着一旁的王卢,道:“我要他替我洪武师兄偿命,你瑞元观也办得到么?” 这话听的瑞元观老观主当即拧了拧眉心,道:“动手的不是卢儿,是那条蛇。” 那条已经死了,断成两截的蛇么?大刀道士的同门冷笑了一声,伸脚踢了踢那死透了的毒蛇,道:“怎么?你们是想说已经一命还一命了?我们洪武师兄的命就只值你瑞元观这一个玩意儿?” 这话说的委实诛心,便是王卢心中当真是这么想的,当着那么多道士的面自也不能承认的,只得冷哼一声,道:“我可不曾这么说过!” 此事当然不能善了了,瑞元观老观主眯了眯眼:不过好在,他们还有最后一样东西在手。 “昔年陈道长留下的那匣子子虚丸我瑞元观可以给你们。”瑞元观老观主开口,听他“子虚丸”三个字一出,众人脸色微变。 瑞元观老观主捋了捋须,看了眼脸色微变的众人,开口道:“也不消尔等再同我们等真龙归位了,这次解决了紫光的事,子虚丸便给你们。” 子虚丸。 这三个字也清晰的落到了观外女孩子的耳中,山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吹动的女孩子心中也在此时豁然开朗。 就似是一直在寻找的拼图中至关重要的一块,此时蓦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子虚丸啊!难怪能让这些道士守护百年宝藏老老实实的不动,即便是大靖衰弱,仍然不动了。 人间富贵再如何又怎抵得上长生问道的仙人? 姜韶颜轻哂了一声,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先时玉清猜这些人是为了长生,她还笑说玉清“俗”,此时却有些说不出来了。 长生这个猜测俗归俗,却不可否认的总是能直击人心。 只不过这次求长生的不是帝王,而是这群世外出家的道士。 关乎子虚丸的记载正史之上全无,民间野史却是有的。唔,对了,子虚丸也同那位百年前的太史令陈让有关,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上一世的那位父亲江公为她留下的那万卷藏书中也恰巧有关于子虚丸的记载。 这真是……太过巧合了。女孩子垂眸: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江公那万卷藏书似是一大把无人管束的钥匙一般,上一世,她只用做闲暇时打发时间,这一世那串钥匙却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遇到的几乎所有麻烦,都能在那万卷藏书中找到答案。 她的母亲出身江南道,长相也同大丽他们又几分相似,会是巧合么? 她不觉得这会是什么巧合,只可惜江公早已故去多年,无人会给她这个答案。 至于子虚丸,一想到这三个字,姜韶颜便摇了摇头。 正史之中毫无记载是因为彼时的文帝根本没有动用子虚丸,可野史之中,出自那些宫闱中人口中的野史是这个子虚丸是太史令陈让练出来的秘药,据说能长生问道,由太史令陈让偷偷藏下来的。 至于能长生问道的说法,是因为太史令陈让在正史之中五十而亡,可几十年后,有人在长安据说见过太史令陈让:“虽身着寻常布袍,可那模样,却同太史令陈让年轻时候如出一辙。”所以见者一直认为那就是太史令陈让,服用了子虚丸返老还童了。 这个说法似乎也能应和野史的“玄奇”之说,只是……姜韶颜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大丽、小雪白、秀儿这些人既然能相似,那就不能有与陈让相似之人吗?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与陈让、陈先二人有关。 况且,她也不觉得若子虚丸这种东西真能长生问道什么的,文帝会就放过。 这想法其实不止是她的想法,也是江公本人的想法,否则,也不会在描述子虚丸相关的野史中圈出“子虚”二字,做了个“子虚乌有”的注释了。 用一枚“子虚乌有”却直中人心的药丸引那些道士为己谋利,姜韶颜忍不住轻哂:看来,这瑞元观不光位置在七观之中尤为特殊,就连份量也是不同的。 那瑞元观的老观主那么大年岁,脸色灰败瞧着已然很是不好了,却也没用什么子虚丸,足可见这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东西。 不过,那些道士却相信!女孩子笑了笑,抬手朝那探出脑袋的大蛇挥了挥手,背着轻了不少的包裹向后院厢房走去。 眼下,就等夜深了。 第四百章 真假 玉清趴在桌上半睡半醒,时不时的入梦梦到瑞源观里的道士们都变成了他们自己养的大号毒物朝自己追来,尤其那个王卢,变成了一条大蛇,扭着身子,目中凶光毕露的朝他张开大嘴咬了过来。 玉清被吓坏了,想逃,可人怎么跑的过王卢变得这条大蛇怪?大蛇发出“桀桀”的笑声,那只流着哈喇子的巨大蛇脑袋猛地朝他冲了过来,森森的毒牙近在咫尺,眼看就要一口将他的脑袋吞下,有人猛地推了他一把,玉清一脑袋撞到了梦里的墙上,整个人立时惊醒了过来。 睁眼便看到了姜四小姐的脸近在咫尺,对他做噩梦一般惊慌失措的表情也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似是并不觉得奇怪。 “醒醒!”女孩子收了推他的手,看向门外已全然暗下来的天色,道:“天黑了!” 哦,天黑了!玉清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脑子有些木木的,此时还未完全从那可怖的噩梦中惊醒过来。 天虽然黑了,不过目光穿过屋门看向外头却是清清楚楚,因为,今日是个月圆夜。 看着挂在头顶那圆的颇为规矩的月亮,玉清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看向女孩子:“姜……姜四小姐,你找我做……做什么?” 姜韶颜看了眼结巴的玉清,道:“一会儿随我去观前晃晃!” 玉清:“……没事干嘛又要去那些煞神们的面前晃?蜷缩在壳里保平安不好吗?” 就算被人骂“王八”他也不管,就是要缩在壳子里。 女孩子闻言倒是没有如寻常人那般骂人,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不走,仔细壳炸了!” 说他炸壳…… 玉清:“……”他倒是此时才发现这位素日里好说话的姜四小姐只是不说而已,真要说起来,实在是“会说话”的很。 正这般想着,只挂了一轮圆的颇规矩的月亮的夜空深处突地亮了起来。 “这是……什么?”玉清本能的向姜韶颜看去。 无量天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有风吹草动,总是本能的觉得就是这位姜四小姐干的! “今日月圆,山下金陵城在放灯!” 这件事真的不干她的事,姜韶颜瞥了一眼夜色,说道。 …… “好漂亮呀!”等候在山下的香梨看的目不转睛,看着城内突然此起彼伏升起的孔明灯激动又感慨:“长安也是有这样的灯会的,不过以往小姐不喜欢去!” 不同于战乱年代,盛世和平之下的孔明灯不再用作传递消息,反而更用作寄托心意、甚至是不少年轻男女灯会相约的地方。 曾经的姜韶颜自卑于自己的相貌,自是不喜欢这样的灯会的。不过待到了宝陵,日常闲暇时主仆两人曾经聊过这样的灯会,道待到回了长安去放孔明灯和看孔明灯会。 没想到江南道这里也有孔明灯会,香梨嘀咕了一句,不过旋即又摇了摇头,觉得好笑。 长安会有,江南道怎么会没有?金陵也是大城呢,繁华的紧。 无数孔明灯升起,衬的城内大半的夜空亮澄澄的一片。 城内亮澄澄的一片,九龙岭上却没有什么孔明灯会,却也亮的惊人。 虽是夜里,这视野所见却恍若白昼。 这样的视野自是再好不过了,姜韶颜推了推玉清道:“我走了,自己去他们那里,你若是高兴,待在这里等他们来抓过去也行!” 反正都是要同那些道士会合的,自己去的和抓过去的,也差不多。 呸!差不多才怪了,差的多了去了! 女孩子至此连计划都没透露半点,直接转身向前观走去。 玉清脑中一片慌乱,却依旧本能的抬脚跟了上去。这一抬脚,便险些被绊了个趔趄,低头看去时才发现脚下绊了自己的是她的包裹,看大小依旧没变,可却明显轻飘飘的只剩个壳子了。 去而复返,包裹只剩个壳了,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玉清抽了抽嘴角,跟上了女孩子。 有了子虚丸的诱惑,一众各怀心思的道士倒是安静了下来。两个大刀道士的同门虽是仍一脸悲戚的看着躺在地上凉透了的洪武道长,只是到底没有再开口了。 那是子虚丸啊!有机会得到子虚丸自是要想办法弄到手的。大不了待到倒手了再想办法为洪武师兄报仇就是了。 左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商议完了要事,自不用再那么多人拘在那么巴掌大的正观里头了,一众道士在观前的空地上窃窃私语,心思各异。 王卢冷着一张脸,却是紧紧跟在老观主和王五的身旁,虽然面上表情依旧嚣张狂妄,可却是多了几分素日里没有的拘谨。 这群旁观的道士个个身怀绝技,若是平日里,他当然是不怵的,可眼下……他的蛇被人劈成两截了。 王卢一想至此,心中便是一阵烦躁。 他们瑞元观的绝技很是依赖这些饲养的毒物,以往他当然是不止一样毒物在手的,可那畜生…… 一想到那条以为必死无疑的毒蛇竟没有死,王卢心中便是一阵烦躁,胳膊上一处伤可及骨的伤口更是隐隐作痛。 那是那畜生噬主的时候给他留下的伤口,他当时险些没熬过去! 过后更是没成想那畜生居然一直没死,非但如此,还咬死了天权观的人给了他这么个后招。 前些时日,他住的屋前草丛里有东西爬过的痕迹。这痕迹,对他们这等日常与这等毒物为伍的自是一眼便认出是蛇爬过的痕迹。 虽说没有证据,可他能预感到是那玩意儿回来了。 从蛇行的痕迹来看,那玩意儿长大了不少。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才会想到把自己手里当时最厉害的毒物喂好,好随时应对这东西的复仇。 为此,他偷偷的将他手里所有的“小毒王”关到了一起,而后……便只剩下这一条毒蛇了。 可这毒蛇又……想到断成两截的毒蛇,王卢心中更是不安。 他眼下其实手里已经没有什么毒物了,若是一个万一……也不知道能拿什么来应对! 不过好在,这些旁观的道士们并不知晓。 所以,眼下他更是不能被他们看出什么破绽来! 心中焦躁不安时,一道女子的声音便在此时响了起来。 “道长们,我的痴心符怎么样了啊?” 正各怀心思的一众道士闻言本能的向出声的女子望了过去。 大抵是无知者无畏,她懒洋洋的打着哈欠,带着紫光那小人的观中小道士走了过来,顺手抓了抓有些毛躁的头发,看向众人:“都在这里呢啊!” 一众道士对视了一眼,顿了顿,其中一个顺口回了她一句:“在做呢,你得等上半个月!” 大抵是实在太过不足为虑,叫人都快忘了她的存在了。 女子的反应一如既往的不令人意外,只见她半点不怀疑欣喜的点了点头,高兴道:“那快些做了,好……” 话未说完,脚下便是一震剧烈的震颤。 女子吓的发出了一声尖叫,连忙抱住自己瑟瑟发抖,口中不忘嚷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山崩了?” 脚下剧烈的震颤让人蓦地不安,王卢听女孩子的声音响起,只觉的聒噪,是以此时听闻,顿时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山崩你个头!” 女子尖叫发抖,带着背后那举止有些木讷胆小的小道士也跟着尖叫,两人慌乱的喊道:“那是地动了?” 这两人的反应实在太过合理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嘛!只是太过合理也不好,尖叫的声音吵的人头疼。 王卢才丢了好不容易养好的毒玩意儿,心情正是不佳的时候,此时听女子尖叫,顿时没好气的回道:“再乱叫,老子剁了你们两个喂我的毒物!这九龙岭地界什么时候地动过……” 话未说完,脚下一震剧烈的震颤再次传来。 旁观的几个身怀绝技的道士虽说不惧什么地动,可此时察觉着脚下时不时传来的震颤也忍不住拧了眉头,虽是与王卢不对付,可出口之话却是差不多。 “怎么回事?九龙岭地界鲜少地动的。” 怎么回事? 九龙岭上另一处也有人发出了相同的疑问。 紫光道士抱着头趴在地上,神情惊慌的四处看着,口中惊呼:“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边说边看向不远处身着一身黑色劲装立在那三座石像旁的季崇言。 明明是艳丽奢靡的长相,多数这样的长相都会略显轻佻和风流,偏这位世子爷生的这张脸却看起来杀气腾腾,跟个杀神似的。 而且……紫光道士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这位世子爷的身后。 世间兵器种类繁复,否则也不会有十八般兵器之说了。盛世和平的年代,他见过的达官贵人也不在少数,这些达官贵人身边最常见的便是镶了不少宝石的银剑,看起来威风华贵又漂亮。 除却银剑之外,便是刀、匕首、鞭子之类的武器,总之既要便于携带,又要好看。 可这位世子爷此时一身劲装,身后背的却是…… 圆月的亮光下,那系着红缨的枪尖一点光芒熠熠生辉。 居然是个背枪的! 呃,当然,枪这样武器用的人也不少,可那是在军营里随处可见,大街上背着一杆枪到处走的可不多见。 这位世子爷居然使得是枪……紫光道士心中虽害怕却忍不住好奇,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季崇言这个人的身上。 墨衣劲装,高束的头发,背后的红缨枪。同话本子里银枪白马的少年将星不大一样,衬着他那周身的肃杀,倒似是个战场上沉默寡言,可一出手却直击要害的煞神一般!当然,这还要忽略这位世子爷委实年轻的那张脸。 话本子里的煞神多是要上了年岁的,可没有这位世子爷这般年轻。 正看的入神,那位被看的世子爷突地转过头向他看了过来,眼神凉凉的恍如结了冰。 紫光道士吓的一个激灵,下意识的连忙收回了目光。 这……可太吓人了!这位煞神看起来不大喜欢被人看啊! 吓退了紫光道士的目光,“煞神”季崇言目光微微眯起,看向功德池旁那个巨大的坑洞。 坑洞里空空如也,不过从洞底齐整压出的四方印记依稀可以看出这洞里曾经放了好几只箱子,只是眼下这箱子……坑洞三面环壁,另一面却是一条黑黝黝的道口,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果然……这七座道观之间果然有某种隐秘的联系。 对着漆黑的道口看了片刻,季崇言唤了声“来人”,不多时的卢便自外头走进来领命。 在世子爷所有的护卫中,心中只有枪法没有别的东西的的卢一贯最是引自己的武艺为傲的。私心里他觉得除了世子爷之外,其余所有人都不如他,即便偶有小输,那也只是没“发挥”好而已!给他时间,他定是能赢回来的。 所以,武艺这般厉害的他又要领命替世子爷去做事了吗?的卢心中激动不已。 “留下来看着天权观!”季崇言反手拔下身后的红缨枪,手中使了个漂亮的枪花,拿在手中。 即便已经知晓这位世子爷不喜欢被人看了,可紫光道士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好看的人果然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啊!使枪花的样子真好看! 摩拳擦掌的准备领命,领到的居然是留守的命令? 的卢错愕不已,看着准备孤身离开的季崇言,本能的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季崇言却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反应一般,难得的开口多说了一句。 “我去瑞元观接夫人回来!” 他不知道瑞元观在七座道观里是否特别,不过其余六观皆已被官兵掌控住,独瑞元观里一众道士齐聚一堂。 计划之中的瑞元观是最危险的,姜四小姐因“精通医术”自请去了瑞元观,可他又怎可能把她一个人置身危险之中? 季崇言说罢这话便翻身跃出了天权观,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山树丛中。 虽说与自己想的不大一样,可一向唯主子命令是从的的卢还是立时应了下来,踱着步走到季崇言原先站的位置站定。 一样的年轻男子,一样背着红缨枪高束发,一样板着脸一言不发,可紫光道士却并没有生出面对季崇言时才有的畏惧感。 相反,顿了顿便忍不住出声问的卢:“小哥,世子刚才说夫人……他同姜四小姐的事是真的?” 瞧那位世子爷方才喊夫人喊的这般顺口,该不会怀胎二月这种事也是真的吧! 如此的话,为了剿灭这九龙岭上的道士,这世子爷的牺牲也实在太大了吧! 第四百零一章 乱起(5K+) 的卢瞥了他一眼,开口喝道:“你懂个什么?主子的事我都不管,你这都不领主子手里月俸的管个什么闲事?” 紫光道士:“……”呃……好像确实多管闲事了。 的卢说罢拔下了背后的枪,耍了个漂亮的枪花,枪尖对准了他:“主子说是夫人就是夫人!” 紫光道士张了张嘴:“……夫人。” 的卢听了满意的点了点头,把枪尖往他面前伸了伸,又开口道:“主子说夫人好看就是好看!” 紫光道士看着已经停在自己鼻尖处的枪尖,开口:“……夫人好看。” 这就对了,说不好看的都是没眼光!的卢点了点头,收了枪。 紫光道士:“……”这位小哥虽说没有似世子爷那般杀气腾腾,却看起来脑子有点不大好使,一根筋的样子。 一根筋的人有时候看起来也挺可怕的。 …… 夜色虽沉沉,可因着头顶那轮圆的规矩的月亮,却也足以令人不消什么灯笼就看的清前方的山路,季崇言在山间疾行。 他一早便确定了今夜的天气,月明星稀无云,没有旁的干扰,只看对峙双方了。 随着脚下震颤感愈发频繁,他神情也愈发凝重。 瑞元观里那群道士中此时应当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吧! 随着脚下一阵一阵接连不断的震颤感传来。 伴随着女子尖叫的“地动”声中,有道士忽地“咦”了一声,道:“不对啊!” “便是九龙岭当真地动了,也断没有这般频繁且……你们没觉得这地动的震颤也太规矩了一些了么?” 说是地动不如说是机关,就似是脚下有着什么机关一般一节一节的开始转动了起来。 机关……想到的这两个字让道士神情微变,本能的看向四周。 这九龙岭的道士们几乎都来了,都在这里,只除了紫光那个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阴差阳错知晓了秘密的小人之外。 月圆夜、紫光、天权观还有……道士转了转眼珠,看着还在那里惊慌失措的喊着“地动”了的女孩子,这样慌乱蠢笨的样子……呃,又不似作假,可这脚下的地动是怎么回事? 有这样感觉的道士越来越多,神情也变得越发狐疑了起来。 不是什么人能耐得下性子站在原地慢慢想疑问的,有脾气暴躁的当即迈开了脚,走到还在那边惊慌乱叫的女子和木讷小道士身边将两人顺手一捞,而后……手臂下意识的沉了一沉,看着手里这“以一敌三”的女孩子,捞人的道士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真他娘的沉,就不能少吃点?” 就算他常年练武,力气也不算小,就这么把她捞起来也有些吃不消。 尤其与另一只手上捞着的玉清小道士相比,更是如此了。 如鹌鹑一般被人提在半空中的玉清小道士:“……” 这姜四小姐的存在感果然强的很,有她在一旁,他就似是个顺带的,都没多少人来管他了。 被捞在半空中的女孩子一脸委屈的抗议道:“我吃的不多啊!” 这还叫吃的不多?骗谁呢?脾气暴躁的道士正要开口,使鞭子的道士却及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好了,莫要说废话了,正事要紧!” 这个时候是弄清楚脚下的震颤是关键,谁他娘的管她吃得多还是吃得少?又不是有毛病!使鞭子的道士心说着,却下意识的瞥了眼被提在半空中的女孩子:她应该撒谎了,定是一个人吃了三个人的份量……呃,不对,现在是管她吃多吃少的时候吗? 用力甩了甩脑袋,把那些无关紧要的想法甩出了脑外,使鞭子的道士开口质问了起来:“你那天权观的世子姘头……” “什么姘头?”女孩子愤怒的尖叫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口中骂骂咧咧,“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是正经的夫人。你才是姘头,你们一观道士都是姘头!” 他们出家人同姘头有什么关系?使鞭子的道士开口反驳:“莫要胡说八道毁我出家人清誉,我们……” “行了!废话这么多做什么?”练了一只铁砂掌的道士看不过眼开口了,“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这里是道观又不是山下的茶馆,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那爹是伯爷的,”练铁砂掌的道士说罢这一句便开口直接朝姜韶颜提起了正事,“你腹里孩儿那爹在天权观同紫光到底在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被扔在地上的女孩子一把护住自己肚子,朝他们怒道,“你们仔细点我腹里的孩儿,我还要母凭子贵!” 道士额头青筋暴起:“……” 要不是看她爹是伯爷还有用,他真想抬手劈了这女子:难怪同她说话总是三两句便把话题说歪了,这蠢笨女子的脑子似是同人不在一条线上,总是能把话题岔到别处去! “行了行了,知道你要母凭子贵!”道士没好气的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少她娘跟我说废话,你说说他同紫光在天权观做什么?” “他同紫光能干什么?”女孩子捂着肚子尖叫,愤怒不已,“两个男人能干什么?你们别瞎说!我们都有孩子了,他不是兔儿爷!” 道士:“……” 这女子简直了!要不是知道她是真的蠢笨,简直都要叫人怀疑她是装的了,这说来说去,绕来绕去,就是不提正事! “行了!”关键时候,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声音……是王卢的。 他一双赤色的眼睛看起来红的惊人,神情疲倦又疯狂,他揉着眉心看向女孩子突地开口道:“我方才在观内突然熟睡过去是你做的?” “什么你熟睡过去?”女孩子闻言下意识的开口反问了起来。 看神情……当真不似作假。 王卢却冷笑了一声,揉着眉心的手开始不住的发抖,双目赤红,鼻头也挂着鼻涕,全然不似往日里那个嚣张跋扈的王卢。 “莫说一晚上了,就是连着几晚不睡觉我也万不会如方才那般睡死过去的。”王卢吸着鼻涕,赤红着双目眼神疯狂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对劲的厉害。 这样子……有人脑中蓦地浮现出了一个念头:这王卢该不会…… “你走火入魔了?”女孩子开口,又是好奇又是兴奋的看向他,“话本子上说的那种?” 女孩子又不认识王卢,当然不会担忧王卢的安危,纯粹只是好奇和兴奋。 这反应看的瑞元观的几个道士更是咬牙切齿,便是她爹是伯爷也恨不能立时伸手劈了她,只是眼下……却不能动手了。 地方是他们的,这观里头最多的却不是自己人,而是勉强用子虚丸联合起来的旁观道士。 旁观道士同女孩子一样,自是不会担忧王卢的安危,甚至因着王卢素日里嚣张跋扈的样子,比之女孩子的好奇居多,他们更多的是兴奋。尤其是死去的洪武道长的同门,面上更是毫不掩饰的露出了畅快之意! 对!王卢这样子实在不太对劲,比起不懂半点武功的女孩子这等外行人,他们这等内行人是当真看出了王卢的不对劲了。 看他脸上红的惊人,更是走火入魔之后气血反噬的结果,至于算计王卢…… 洪武道长的两个同门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忍不住开口嗤笑了起来:“王道长啊,就这么个蠢笨的能算计的了既精通毒物又攻于心计的你?” 这……开什么玩笑? 即便是护短和厌恶旁观之人,瑞元观老观主看向一脸气血反噬模样的王卢也忍不住犹豫了片刻,唤了声“卢儿”。 便是这一声“卢儿”让先前面对旁观道士挑衅也未吭声的王卢突地愤怒了起来。 “我说了我没走火入魔!”王卢一开口,周身的热气的随着他的动作肉眼可见的与周围冷凝的空气凝结成了雾气。 这幅“云雾环绕”的样子看的“无知者无畏”的女孩子吃惊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开口惊道:“王道长啊,你要飞升登天了啊!” 好个“登天”,这话说的委实不吉利的厉害!几个旁观道士互相对视了一眼,却没有阻止。 这关他们什么事,左右是瑞元观自己的事。 虽说厌恶这女子的胡说八道,可眼下瑞元观的人自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女子虽说开口之话不好听,可王卢这“云雾环绕”的样子确实似极了走火入魔,若是如此,那更该阻止他随意动手了。 “卢儿,快服清心丸……”老观主对王卢这个得意门生一贯甚是看重,自然不能让他出事。 王卢张了张嘴,脑子里告诉自己师父是为自己好,可心里那股莫名的无名之火却越说越旺,以至于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早说了我没有走火入魔,是她做的好事!” 正眨着眼睛的女孩子冷不防被他这么一指,顿时惊呼了一声,手不住的拍着自己的胸脯,喊道:“吓死我了,王道长,你眼睛好红啊,看起来好些时日没睡觉了呢!” 女孩子语气清晰,这话旁人听着也没有什么毛病,可在王卢耳中听来却与挑衅无异,是以当即气的就要扑过来抓女孩子。 这“张牙舞爪”的样子自是把女孩子吓的不轻,短促的发出了一声尖叫,往旁观道士群里钻去,口中嚷嚷着。 “救命!道长要杀人了!” 一边钻一边嚷,在场众人的目光无一不落在了她的身上。 被忽视个彻底的玉清:“……” 顿了顿,他抱着脑袋敷衍的爬到一边蹲了下来。 左右有姜四小姐在,旁人也懒得注意他。看着女孩子灵活的在人群里又喊又钻,场面一时莫名的混乱不堪,玉清只觉得手头少了盘瓜子,若是能边嗑边看就更好了。 瑞元观的当然不会让王卢动手,倒不是不想伤害姜韶颜,而是走火入魔的时候,若是真让王卢动手,一个不防岔了气,那可是要送命的!是以一见他要动手,便纷纷上前抱住了王卢,不让他动手。 所有人都觉得他走火入魔了,就连师父师兄弟们亦是如此。王卢更是气的火冒三丈,在心中那股无名之火的驱使下,既“清醒又不清醒”的把身后阻止他的师父师兄弟们骂了个遍。 口中毫无遮拦的把自己人骂了一通,饶是自己人的面上也有些不好看。 旁观的道士们对视了一眼,洪武道长的同门更是嗤笑的厉害:这种看他们自己人动手的感觉实在是太叫人心中畅快了。 把自己人骂了个遍,王卢心中那股莫名的无名之火稍缓,总算是开始提及正事了。 他赤目恨恨的瞪向那厢躲在人群里不出声的女孩子,“呸”了一声之后开口道:“我今日一整日除了早些时候见过你,同你说了几句话之外一直同我师兄弟在一起,而后在观中便开始莫名的犯困,定是你动的手脚!” 这话说的……一众旁观道士摇了摇头,就连瑞元观自家的道士面上都露出了古怪之色。 王卢师兄自己犯困怪旁人动手脚?这怎么可能? 这种旁人都不相信的事女孩子怎么可能承认?她从那群旁观道士身后探出头来,吐了吐舌头,道:“王道长啊,你可要说清楚啊!我什么时候动过手脚了?难道我这样的还能在你这等人面前动手脚下药不成?且还能叫你发现不了?” 这话自是有理的。莫说旁观的道士了,就连瑞元观自家道士也是不信的,王卢师兄的天赋可是最高的,这种连毒物都没接触过的女子怎么可能对他动得了手? 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大斧么? 王卢气急,瞧着面上红的惊人,整个人摇摇晃晃,女孩子再次不合时宜的惊呼了一声,道:“王卢道长这样子好生吓人,你们快看看他怎么了?” 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真是聒噪的惊人! 瑞元观的人恨恨的回头怒瞪了她一眼,骂了一句“莫烦人”便手忙脚乱的去摸王卢胸前袋中的药了。 心中那股莫名的邪火又在此时出现了,王卢一边同人推搡着一边口无遮拦的骂了起来。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瑞元观的几个道士压住王卢,在王卢骂骂咧咧的骂声中翻着东西。王五等学艺不精的养的毒蟾蜍、毒蜘蛛围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向众人。 便在此时,脚下一阵剧烈的震颤感再次袭来,这一次不同于先前,脚下已能明显的赶到那不同于寻常地动,甚至还有近在耳畔的“咔擦咔擦”的机关开合之声响了起来。 这绝对不是地动!下意识的瞥了眼挂在头顶那轮圆的规矩的月亮,使鞭子的道士冷下脸来,转头向身后人群里那个乱叫的女孩子看了过去:“那个爹是伯爷的……” 话还未说完,挂在墙檐上瑞元观那些道士养毒物的瓦罐便猛地晃了晃。 还蹲在墙边茫然看着周围人反应的玉清只觉得有人在自己身后猛地推了一把,同时耳边随着“啪”地一声,一阵天旋地转,睁眼所见便是碎裂了一地的瓦罐片,立于瓦罐片中的一只毒蝎子就这般正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人眼对上毒蝎,被人推了一把倒在一边巧巧躲过了毒蝎压顶的玉清便看到一支长长的珠钗直接将毒蝎插在地上捅了个对穿。 脚下原本的平整的地面此时也由中间向两边碎裂开来,尘土飞扬中有什么东西在正中慢慢升了起来,玉清看不清旁人的反应,耳畔一片嘈杂,回头正对上了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乱叫的女孩子,与前一刻还在乱叫的慌张模样截然不同,她神情平静的收了那支把毒蝎捅了个对穿的钗子。 一片尘土飞扬中,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子的身影看起来格外的清晰。 “来了!”她一手拿着那支锋利似刀一般的珠钗,另一只手上的袖子被挽了起来,露出里头藏着密密麻麻银针般大小细小弩箭的箭弩。 玉清神情茫然,下一刻,整个人便被猛地拽了起来,向后退去。 两畔尘土飞扬,时不时的似乎有人影尽在咫尺却又在瞬间被拉远了距离。 时不时的有兵器交击的声音伴随着不断的惊呼声响起。 “什么东西?” “方才有什么东西卷了我,瑞元观的,看好你们养的毒物!” “已经够乱了,莫要再乱放毒物添乱!” …… 玉清觉得活了二十多年也头一回碰到这么混乱的情形,正茫然不知所措间,领子再次被人拎了起来勒住脖子拉到了角落里。 能在这么慌乱的情形里还没落了他的是哪个用脚想都知道。 “姜四小姐啊!”玉清揉了揉被领子勒红的脖子,喘着粗气,道,“下次拉我记得别拽领子。” “那我一个弱女子拉不了你。”身后女孩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漫不经心道,“你自己跑!” 玉清:“……也不是不行,大不了跑慢……” 话未说完却见尘土飞扬中什么东西“啪”地一声直接落在了他方才呆着的地方。 定睛一看,是只已经断成两半的毒蟾蜍。 这玩意儿……不是王五养的吗? 正诧异间,一条巨大的蛇尾巴从面前闪过。方才有人嚷嚷的“卷了我”的应当就是它了。 好家伙!险些忘了它了,估摸着是趁乱过来报仇了! 第四百零二章 法坛 尘土飞扬中,对面一片狼藉,时不时的有兵刃撞击的清脆响声自里头传来,其间还夹杂着道士们气急败坏的怒喝声。 “瑞元观的,你们适可而止!趁乱放毒物打人是怎么回事?” “我等什么时候放毒物了!我的毒蟾蜍去哪儿了?” …… 毒蟾蜍……玉清下意识的看了眼前方不远处断成两截的毒蟾蜍,默了默,缩了缩脑袋。 混乱之中,敌我不分。似他这样的文弱男子还是不要进去瞎掺和了。 正这般想着,“啪嗒”一声,一只生了一堆腿脚的毒蜘蛛就这般四脚朝天,哦不,是八脚朝天的躺在离他不远处的地上不动了。 看着,应该也凉了。 这也……太危险了!玉清瑟缩着身子,整个人恨不能蜷缩成一团,抬头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旁的女孩子,他忍不住出声抱怨了起来:“姜四小姐,我觉得呆在后院厢房里挺好的,挺安全的!” 眼下现场这么乱,若是他不出门的话,呆在厢房里也没人能打到他。 要不是这姜四小姐诓骗他要“炸壳”,他才不会跑出来呢! 女孩子没有理会他,只是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尘土飞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似姜四小姐这样的女孩子做什么都不奇怪,那条毒蛇在里头游走,时不时的看到巨大的蛇尾巴在面前闪过,又很快陷入了飞扬的尘土之中。 憋了多年的仇,它显然没准备就这般放过瑞元观的道士们。 只是这样的慌乱终究还是有尽头的,飞扬的尘土随着正中那升起的机关终于升到顶不再转动而渐渐沉寂了下来。 没了尘土的遮掩,一众慌乱的道士们也逐渐看得清眼前的情形了。 敌我不分的动手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有人在慌乱中受了伤,也有人看似毫发无损,只是因着饲养的毒物身死,实力却已然大打折扣。 王五看着自己饲养多年的毒蟾蜍断成了两截,神情不安。 似他这样毁了毒物的师兄弟还有不少,整座瑞元观道士们饲养的毒物几乎都在慌乱中毁的差不多了。 若没有子虚丸,想必那些旁观的道士就要当场翻脸了。 前一刻还气血上涌的王卢此时脸色变得灰败而难看,顿了顿,他开口道:“是那条蛇回来了。” 那条被他扔出去又在这个时候莫名出现的毒蛇。 虽不过是条毒物,却“灵性”的惊人,早在尘土沉寂前又溜走不见了踪影。可他知道那条毒蛇一定就在附近,在附近偷偷看着,等着时机再次卷土重来。 被这般环饲在旁的滋味实在是不好过。他下意识的抬手揪了揪自己的衣领,只觉得此时的自己仿佛就似是落在蛛网上挣扎不开的虫蚁一般,周身的破绽都落在那蛛网之中,却挣脱不开,无法动弹。 不过眼下这些却不能同同样毒物受损,实力大打折扣的师父和师兄弟们说,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往日里脚下平整的地面之下,一座硕大的祭台法坛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法坛呈圆形,中间一道蜿蜒的曲线将两边分割开来,成太极鱼图的模样。中间用大大小小不等的夜明珠镶嵌成满天星斗,在夜空下发出幽幽的荧光。 法坛中间还刻着暗红色的符文,不知道是用朱砂还是…… “是用血画的。”虽说没有偏头去看身边的玉清,却仿佛能清晰的猜到他的反应一般,女孩子突地开口轻声说道。 道观出现法坛……似乎挺正常,可在这等时候看来却委实不怎么正常。玉清被迫“大开眼界”了一番,却害怕的瑟瑟发抖。 他虽然脑子灵光,却天生胆小,对危险来临一向有着十分敏锐的直觉。知道的太多,有时候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玉清抑制不住的发抖。 一众道士神情惊讶却旋即露出了然的神情。 安静了片刻之后,先前那使鞭子的道士再次转向姜韶颜看了过来。 “爹是伯爷的,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到眼下,他们还未记住这丫头的名字。 姜韶颜站在原地摇了摇头,神情平静而坦然:“我怎么会知道?” 这反应……看的玉清简直想跳起来给她重重的来上一下!先前她演的多好啊!可到了眼下这至关重要之际,关键时候却掉了链子,演成这个样子?好歹也惊慌一下啊,这也太敷衍了,那些道士们能信才怪呢!定要翻脸了。 只是想象中的风雨欲来却没有出现,那道士闻言却是“嗯”了一声,对上女孩子一改方才慌乱蠢笨的反应似是也不觉得奇怪,应了一声之后便转过了身,似是并不觉得奇怪。 这……就跟瞎了一般!玉清不解的看看女孩子又看看那道士:这是方才慌乱中眼睛出了毛病还是脑子出了毛病? 不止那道士不再咄咄逼人,就连先前“走火入魔”一般的王卢亦是一脸平静的模样,似是彻底忽视了她一般,转头静静的看向法坛正中。 若说他的师兄弟们还会露出些许惊讶之色的话,王卢却是早已知晓瑞元观下埋得东西了。 只是知晓归知晓,看着这祭台法坛骤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还是微不可见的倒吸了口凉气。 一颗便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这祭台法坛上却是密密麻麻的再寻常不过了。 便是人世间富庶一方的首富怕是都做不到,因为这不是光凭钱财就能做到的,还要绝高的权势才能如此。 夜空下夜明珠发出莹莹的光芒,美丽又莫名的有些诡异。 有道士轻嗤了一声,忽地开口似是自嘲又似是不屑:“真龙归位了?” 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即便他们比起道士来日常更似是江湖中人练武居多,却到底也挂了个道士的名头,所以道家的一些规矩也是知晓的。 今日道历上并不是什么吉日,真龙归位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所以,这一切只有可能是其余六观的机关被人齐齐发动了而已。 师门上下守护百年的秘密就这般突然呈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有人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心底莫名的有种肩头一松的感觉。 这个秘密……能亲眼看到自也不枉他们师门如此守护一场了。 到底是人间帝王,再如何温和软弱,要做一件事时也足以借用手中的权势做到常人所不能及的事。 眼下真龙没有归位,这法坛……有道士饶有兴致的看了片刻法坛上的符文,顿了顿,转头对瑞元观老观主道:“老观主,都已经这样了,那子虚丸……” “子虚丸这么有用,他怎么自己不吃?”一道女子的声音就这般响了起来,那开口准备问瑞元观老观主讨要子虚丸的道士面色蓦地一僵,转头向女孩子看了过去。 女孩子神情平静的开口道:“名为子虚乌有的丸子,你们本是武艺精通的高手,便是不懂医术,这位老观主时日无多的样子想来也是看的出来的。” 道士面色僵硬,咬了咬唇,没有吭声:他们脑子当然是清楚的,只是这东西的诱惑委实太大了,若是当真有…… 道理大家都懂,可有些诱惑,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是无法拒绝的。 若是侥幸当真有…… “那些同大小丽们相似的女子还记得吧!”女孩子顿了顿,再次开口了,摊了摊手,道,“有与陈让、陈先相似之人又有什么奇怪的?” 一众旁观的道士们互相看了看,没有出声。 倒是那个看起来时日无多的老观主闻言忽地轻笑了一声,这一笑也让那张皱纹遍布耷拉下垂的脸看起来更为诡异和阴冷。 “你……”老观主伸手,一双被毒物毒黑了的手指着姜韶颜,扯着嘴角,幽幽道,“接着说。” 接着说?姜韶颜看着指向自己的那只手,鬼使神差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古怪的香梨式比喻:这老观主的手……真跟酱放多了的虎皮鸡爪一般! 被虎皮鸡爪指着,姜韶颜笑了笑,背着手踱了两步,走到那法坛边缘处看向法坛正中:“我不懂什么符啊什么的,不过算学还是学过的,数数没有问题。这一模一样的符之间看似杂乱却又彼此间隔开来,数了数,里头统共四十九道。”说罢这话,女孩子大手一挥,招呼那些道士们一同上前数数看,“我怕数错,你们也数数,是不是四十九道符?” 那些道士们彼此互相看了看,没有吭声,倒是半晌之后,两个大刀道士的同门开口了:“我们数了数,确实是四十九道符。” 四十九这个数字在道家属于七七之数,用在法阵上再寻常不过了。 “巧的很,后院那些瓦罐也是七七之数,”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顿,不忘多解释了一句,“不是养毒物的瓦罐,是放在石像旁的那些里头装了带血之物的瓦罐。” 带血的瓦罐……玉清抖了抖,下意识的开口喃喃:“什么血啊?又画符又瓦罐的。”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姜韶颜会回答他,毕竟这位姜四小姐对他的话一向都是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懒得搭理的。 似自己问的这些无关紧要的话,这姜四小姐一向是不搭理的。 可没成想,对自己这一句话,这位姜四小姐居然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而后当真开了尊口认真回答了起来:“这么大的阵仗还动用了满地的夜明珠,那什么牛羊牲畜的血够的上这么大的排场吗?” 这话听的玉清脸色顿时一白:牛羊牲畜的血怎么够得上这么大的排场?所以……是人? 什么人居然能够……要知道这可是四十九只瓦罐啊!要装满四十九只瓦罐,起码也得死个几十个人吧!这般毫无人性的杀人……还有王法吗? 不,不对! 夜明珠、修建横亘九龙岭的大法坛再加上四十九只瓦罐……其实……不用问还有没有王法这种傻话了,或许做下这一切的人本身就是王法! 这世间能大言不惭的说出“我就是王法”这种话的人,这普天之下,怕也只有一个吧! 除了那高高在上,坐在龙位上俯瞰人间的帝王还有谁? 这个认知把玉清吓得不轻:这山高皇帝远的九龙岭居然当真有人间天子的插手? “这陛下……”他下意识的开口,“是哪个?” 九龙岭这几十年来可没什么大的动静,很显然,做这些的陛下肯定不会是如今在位的这位陛下。 不是如今在位的陛下那便是前头的了。 前头……那是大靖的陛下了。 姜韶颜闻言正要开口,有人却先她一步开口了。 “是文帝。”那使鞭子的道士开口说道,语气平静的仿若就在同他闲聊,“祖上留下来的观训说是文帝。” 这般好说话啊!玉清却抖的更厉害了,他倒宁愿这些道士似以往那般的不好说话凶神恶煞的,而不是这样古怪平静的回答他。 “他做这些图什么?”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姜韶颜,玉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多了几分底气,开口问了出来,“长生么?” 便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的。 “他都不求子虚丸,会求长生?”这一次开口回他的是身前不远处的女孩子。 至于文帝求的是什么……姜韶颜笑了笑,开口说了起来:“文帝这皇帝做的实在太憋屈了,虽是个人间帝王,可能力却不足以让他掌控朝臣,便是向天再借一百年……唔,除非熬到底下的臣子都老了,死了,新上来的臣子又都是庸人,怕才有掌控朝臣的能力。” “不过,即便如他所愿,满朝文武真都变成满朝庸才了,那关外虎视眈眈的匈奴便要入关了,所以,这样也不成的。” “所以,他想要王权,却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一瞬闪过无数张相似的面貌,那后院装了人血的瓦罐以及……她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法坛,开口,说出了心里已埋藏许久的那个猜测。 “我想,他求的应该是让他大靖段氏出一个真正厉害、手段雷霆的君王!” 第四百零三章 细节 这世间人的所求自有千种百样,不管如何,所求都同自己心底的执念有关。 对多数人间帝王来说,因着权势财富都已经站到了世间的顶端,如此……他们所求便会如玉清先前不断猜测的那样:长生不老云云的。 这种梦,不少人世帝王做过。可文帝这个人世间的帝王做的却是太过憋屈,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帝王权势带来的益处。 这个皇帝却又非庸君,他有坐稳段家江山的想法,却又没有能力,于是便有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所求。 “他觉的他改变不了现状是因为自己无能,所以请求上天赐给他段家一个明主,助他掌控朝堂。” 这个想法在姜韶颜看来在情理之中,但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自己不努力却寄希望于用这样的方式来求得明主……姜韶颜看了眼面前的法坛,微微摇了摇头。 然而可怕的是有这个想法的是人间君王,他将之付诸于实践了。 玉清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问了起来:“那些带血的瓦罐里的孩子是从哪里……” 话未说完,便见女孩子揉了下眉心,叹了口气,忽道:“说到这个……玉清,你天权观一堆至阳生辰的道士,可还记得?” 虽然不太懂这些道家法阵的规矩,不过既是法阵,定是遵循某些规矩的,作为法阵的祭品,自是有规则可循的。 “他是人间帝王,搜罗整个大靖天下自也能做到这个,不过……”女孩子说到这里,忽地话题一转,摇了摇头,眉心微蹙,目光从面前这群道士各异的面色上一一略过,顿了半晌之后,才道,“我翻遍史料也未听闻那几年有这般多百姓失踪的事,当然这个可能也是有的,不过比起这个可能来,我倒觉得还有另一个可能。” “文帝祈求的是一个明主不假,但同时这个明主却必须是他段氏的血脉……” 脑海中闪过无数张相似的脸,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脑海中成形。 “祭台法坛选在了正中的瑞元观,我想不仅仅是因为此地地势最低的缘故,”女孩子说到这里,目光落在那面色阴邪的瑞元观老观主以及一旁神情阴狠的王卢身上顿了顿,忽道,“瑞元观养活物厉害,这活物兴许不止包括毒物,还包括……” 还包括什么?话说到一半可不好,玉清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想要问下去,只是眼角的余光在瞥到一众旁观道士微妙的脸色时突地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难不成是…… “是人。”女孩子不等他开口便继续说了下去,长叹了一声,语气中多了几分复杂难言,“文帝对朝堂朝臣不敢硬来,对自家的血脉倒是肯下得了狠手的。” “想必他是挑选了他段氏的血脉养在瑞元观这法阵里而后从中挑选……” 将人当做繁衍的毒物一般养在这里,生出子嗣……玉清心里蓦地泛出一股没来由的微妙后怕之感:这些段氏血脉本是宗室皇族,享受这世间最一流的富贵,可被拘在这里,哪怕是好吃好喝供着,又同瑞元观饲养的那些毒物有什么区别? 这根本没把自家血脉当成人吧!玉清想着,突然觉得被选中的宗室皇族实在是有些可怜,同时却又忍不住悻悻道:“兴许也不是……” “倒是敢想!”一道苍老破锣嗓子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瑞元观老观主突地出声了,他根本没有理会玉清,那双浑浊的眼睛只是盯着出声说出这可怕猜测的女孩子,而后淡淡的扫了眼在场神情各异的道士们,开口了,“文帝昔年有个幼妹,她名唤随云……” 这话一出,姜韶颜当即露出了然的神情:随云公主啊! 随云公主是文帝最小的妹妹,十八而亡,在大靖数百年的历史上并没有留下过什么事迹来。可这个仅仅十八而亡的小公主的名字若是在那些文人墨客口中提及时,却是几乎只要提及便立刻能让人露出了然的神情,而后不无叹息感慨! 能让文人墨客铭记是因为这位随云公主据传生的极美,自幼养在深宫,深为文帝所宠爱,虽说鲜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却是“美名在外”,见者无不感慨赞叹。 待到随云公主长到十八年华,可以遴选驸马之时,据闻长安城里不少权贵子弟都极为意动,熟料不久之后便传来随云公主“薨逝”的消息。 众人唏嘘感慨了一阵子,很快便将这个美名在外的随云公主遗忘了。 一个甚至还来不及在世人面前出现的女子,甚至都不曾做过什么,她再美之于众人而言也只是纸面上的美而已,这样的美因着没有任何事迹相随,太过平面,自也极容易被人遗忘。 只是……极美的公主?一股莫名微妙的感觉自脚下油然而生,姜韶颜蓦地生出了一股难言微妙之感。 该不会……可惜,老观主接下来所言应证了她的猜测。 “听我师父所说,那年陈先道长从长安带回来一个极美的女子,他起先有些惊讶,还以为陈先道长起了色心,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那女子的身份也不一般,待到醒来后,才知晓她竟是那位传言已经‘薨逝’了的随云公主。” “其实为保段氏血脉纯正,陈先最开始建议的是文帝同随云公主……可文帝自己终究是难过心里的坎,便在宗室中挑选了一个相貌能力皆不错的子弟,喏,就是彼时文帝亲叔叔淮王的嫡子,那位小王爷当年在长安城中也是极为出挑的人才。他派人绑了那位小王爷,带来江南道,觉得这二人品貌相当,也不算折辱了他们……” 这种“不算折辱”听的姜韶颜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根本不顾及他二人的意愿,强行将一对堂兄妹掳来,逼迫这两人,真真是“良善”的很! 若没有文帝插手,美貌的随云公主会找到一个疼惜她的驸马,如意一生;那位淮王嫡子,品貌出挑的小王爷自也是京城不知多少名门闺秀的春闺梦里人,日子也不知能过的多逍遥。 结果就因他一己之私,把这两个人无端绑在一起,接下来的事,大抵也能猜到了。 “小王爷同随云公主两人都是段氏血脉,自也能保证血脉纯正,去子留女,天残者出生即溺毙……” 这两人是不折不扣的堂兄妹,生出来的孩子自是极有可能不大正常,姜韶颜想到后院所见的那一堆瓦罐,心里泛出一股难言的恶心感。 好端端的金枝玉叶同宗室才俊就这般被人绑在这里为文帝所谓的“孕育”段世子弟出力还真真是恶心。 况且这位小王爷在史书上失踪之后也不曾再出现过,想来之后的余生都被同随云公主绑在一起呆在这里为文帝的春秋大梦“出力”。 “随云公主同小王爷皆不到四十而亡……” 姜韶颜冷笑:好端端的人不疯才怪!不过,只要女子? “撇去残者,男子留作献祭祭品,统共留下了七个身体康健的女子,”老观主浑浊的双目转了转道,“文帝则会送来男子……” 以这位文帝自私懦弱的性子,送来的男子想来除了自己同后妃所生的之外,没有旁人了。 其实接下来的事就好猜了,这些人会被绑在一起孕育子弟,不好的充作祭品,好的留下来…… 照文帝同陈先陈让师兄弟的打算应当就是借用这道家法阵让生出来的段氏血脉成为“不世明君”。 不过,如此的话…… 姜韶颜忽道:“那个大靖暴君难不成也是这里送去宫中调换的孩子?” 那位暴君的性子显然与常人不同,暴虐无常,在姜韶颜这个“现世”人看来,即便他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极有可能是这样诞下的“有问题”的孩子。 这些都是前朝旧事,多少年前的事了,要追踪到每一个人着实已经是极困难了。 瑞元观老观主没有否认。 这个答案真是让人唏嘘!姜韶颜看了眼眼下瑞元观的一众道士,顿了顿,又道:“如今瑞元观已经没有这些孩子了,那这些孩子……” “他们不愿。逃的逃,死的死,疯的疯,到现在早已流散到各地。”瑞元观老观主摇了摇头,说起这话浑浊的眼神里倒是一片的平静和死寂,“还没等到真龙归位,大靖便易主了。” 所以如今的九龙岭上七座道观才会如此不合,若是大靖犹在,哪需要他用什么子虚丸来让大家为他做事。 “大靖已经亡了,”那个使鞭子的道士漫不经心的说道,“瑞元观的,你说的真龙归位我等从来没信过。” 至于守着这里,也只是为了子虚丸和传授的那门绝技而已。 比起瑞元观的,他们对大靖宗室没什么多余的念想。 至此,这个大秘密的雏形已然在脑海中成型,只是还有不少细节值得推敲。 “那些逃走的孩子……”姜韶颜的目光落到那瑞元观老观主的面上顿了片刻,忽道,“其中是不是有当年在江南道名动一时的丽夫人?” 显然,丽夫人这个名字即便是远在深山的一众道士也有所耳闻,旁观的一众道士闻言愣了一愣,下意识的看向那瑞元观的老观主。 这反应……同她想的一样,真正所有秘密都知晓的,只有瑞元观。 毕竟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走漏风声。 瑞元观老观主那双浑浊的眼里倒是至此头一回露出愕然的神情,顿了半晌之后,他轻哂了一声,双目紧锁面前的女孩子,道:“你知道的还不少!” “那……当年名士江公的那位江夫人也是那些孩子中的一个?”姜韶颜说道。 瑞元观老观主掀了掀眼皮,看着她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否认,只是点头道了声“不错”。 这声“不错”可以解决很多问题的答案,如此的话,秀儿、小雪白甚至这具身体的母亲这些人应当都是那些孩子的血脉了。 不过这些孩子皆是所谓的“逃的逃”“疯的疯”“死的死”的那些孕育出的血脉的后代。 如此的话,江公对这些事知晓不知晓?姜韶颜垂眸沉默了半晌之后,再次抬眼看向面前的瑞元观老观主:“丽夫人不属于‘逃’的范围之内吧!”不等老观主开口,女孩子便笃定道,“她同圣道教有关!” 秀儿、小雪白、江夫人甚至这具身体的母亲这些人是拼命想要逃离,可大丽手腕上是有圣道教的莲花纹身的,从大丽的表现来看,她不信这个女子会无辜。 瑞元观老观主闻言眼皮飞快的掀了掀,却没有如方才那般立刻回答的“坦诚”,反而只是轻哂了一声,没有开口。 “你瑞元观擅长养毒物……”这反应……姜韶颜只是看懂了,继续问了下去,“我听人说似你们这样的,南疆的深山里有不少,毒蛊不分家,会养毒的同时也擅下蛊,所以那位丽夫人应当也略通此道吧!” 瑞元观老观主木然的耷拉着眼皮没有吭声。 这个反应……着实已经不需要这位老观主来回答了。 一旁的玉清早已惊呆了:无量天尊,他长到那么大,还是头一回知晓这么多“隐秘”呢!九龙岭上果然藏龙卧虎,不过知晓的那么多……玉清心中愈发的不安:长久缩在壳里躲避危险的他早已练就出了一股危险将近便能提前预感到的直觉。 眼下这种直觉越发的强烈,一滴冷汗从额头落下,玉清咽了咽口水,目光在在场一众道士脸上一一扫过。 旁观的那些道士只是为了利益,那子虚丸又不是当真存在的,应当不会再帮着这瑞元观的人了吧! 大靖已经亡了啊!如果没有这些旁观道士的相助,瑞元观的应当…… 正这般想着,那个神情木然耷拉着眼皮的瑞元观老观主突然抬起头来,阴恻恻的向他们看了过来。 被这样一双木然腐朽又阴邪的眼睛就这么看着,玉清瑟缩了一下,连忙躲到了女孩子的身后。 这姜四小姐的背影有时候还是挺有安全感的,那瑞元观的应当看不到他。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那瑞元观老观主忽地开口问她。 这与方才所说的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女孩子却笑了笑,展颜道:“姜韶颜。” “姜韶颜。”一字一句的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瑞元观老观主点了点头,看向女孩子,目光阴邪,语气却突然和蔼了起来,“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的名字么?” 女孩子默然了一刻,叹了口气,却平静的说道:“因为临死要留个名字,你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里。” 第四百零四章 动手 月圆的清辉落在玉清的脸上,衬的他脸色一片惨白,口中下意识的念了一句“无量天尊”:真真是过去二十多年受的刺激也没有今天一天受的刺激多的多。 先前的皇室秘闻已经足够刺激了,可事实还是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什么事情摊到面前这位姜四小姐的身上从来没有最刺激,只会更刺激。 还没来得及从皇室秘闻的刺激中回过神来,转头又遇上了这样的刺激。 姜四小姐神情平静的在说“你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里”,玉清下意识的再次看了眼那位姜四小姐脸上的表情。 嗯,很好,很平静。 真是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这般平静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对这世间当真还有留恋吗?怎么能这么平静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样的平静,饶是自诩活了快一辈子的瑞元观老观主看了都有些错愕,半晌之后,他轻嗤了一声,垂下眼睑,嗤笑道:“姜四小姐还当真是贫道见过的最有趣的人……也不对,是最有趣的姑娘!” 特意从“人”变成了“姑娘”,姜韶颜挑了下眉,看向瑞元观老观主:“老观主之前见过同样有趣的男子吗?” 瑞元观老观主看向她点了点头,长长的舒了口气,眼睛微微眯起,道:“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一日夜雨,有人在观外敲门借宿!” 几十年前,他不是这般老朽的样子,而是如现在王卢一般正值壮年,却又性子阴邪的很。 “那个人相貌生的很是不错,不过比起相貌来,那一身气度才是真正的不凡,贫道长到那个年岁才明白何为‘绝代风华’这四个字!” “那个人也有趣的很,谈吐风雅有趣,倒叫我们这阴邪的道观因着他的出现也变得多了几分不凡。”瑞元观老观主说到这里,神情突地变得古怪了起来,“临到快天亮的时候,他突然转头问我们守着这些秘密何苦来栽?” 一个夜雨借宿的过路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若是问心无愧心中无事的人倒还好,可惜的是瑞元观的人明显不是如此之人。 被这般一提,自然旋即露出了杀心。 而对方不过是一个借宿的过路人,瞧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这样的人显然在他们眼里同待宰的羔羊无异。 不过大抵是对方气度太过不凡与磊落,以至于便是他们这些人面对这样的人也多了几分容忍,甚至还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们笑问他什么秘密?” “他说是地下与后院的秘密。”瑞元观老观主说到这里,神情一凛,不屑冷笑了起来,“事已至此,这再一次的机会怎么还能给他?” 他们自然会动手。 玉清感慨:又一个倒霉催的因为知道的太多死了,早说了,人还是知道少一点的好。 姜韶颜却是低垂着眼睑,顿了半晌之后,才再次开口道:“他没死吧!” 她心里已经隐隐猜到那个人的身份了。 敢这么做,做这些在旁人眼里“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闲人”,这世间大概也只有这一个了。 瑞元观老观主没有回答“他死没死”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双目眯着看向面前的女孩子,道:“他说他姓江,同你音同意不同,族中排行第四,让我们叫他江四就成!” 好一个江四!玉清瞥了眼面前的女孩子,连排行也差不多呢!这位说起来也是个姜四呢! 瑞元观老观主轻哂:“我们给过他机会了,若是他什么都不说便走也不至于会死!” “他没有立刻死吧!”女孩子却顿了顿再次开口,关注点似乎与瑞元观老观主截然不同,只纠集于“他死没死”这个问题,“你们没办法当场弄死他,所以只能下毒,对不对?” 这个说法让瑞元观老观主再次露出了错愕意外之色,先前还不屑嗤笑的表情蓦地凝重了起来,迟疑了半晌之后,他才开口略略点了点头,不解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不错!你怎么知晓的?” 女孩子却是笑了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有些感慨,却也如瑞元观老观主一般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顿了半晌之后才开口问他:“那些疯的疯、逃的逃的孩子中有的是不是被你们下了毒,那些毒溶于骨髓,若是解不了极有可能传给后代?” 这些话……听的瑞元观老观主眼里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杀意,只是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他眼里的疑惑之色却是愈重:“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女孩子在玉清哆嗦的愈发厉害的目光中,继续“不怕死”的开口坦然道:“山下木易、喜子两人买通的那个伯府夫人暗害的女子就是我的母亲!” “哐当!”一个手里拎着长刀的道士手中下意识的一松,整个大刀掉在地上同地面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撞击声。 这个答案实在太过令人意外,以至于周围的氛围蓦地一僵,不过这一僵的氛围也不过持续了片刻而已,很快一众道士面上便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那个使鞭子的道士更是发出了一声长叹:“难怪啊!” 难怪这女孩子会莫名其妙的上山孤身跑来瑞元观,原本以为她是无知者无畏,不成想,她其实是一早便知晓了这些内幕。 若她的母亲就是局中人的话,那这个女孩子……想到那些出逃在外的女孩子,有人不解道:“我听闻你父的相貌也算得上英俊,怎会……” “那个毒……”说到“毒”这种事,没有人比瑞元观的人更能开口了。 瑞元观老观主开口看向女孩子眯了眯眼:“她……余毒未清!” 余……余毒未清?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玉清张了张嘴,他以为自己要被这接二连三砸下来的刺激生生砸疯了,却不成想,此时反而比起方才“你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里”冷静了不少,大抵是刺激到顶了,也开始习惯了。 不过姜四小姐余毒未清?可瞧着她那个样子……哪像是中了毒的样子?一直都生龙活虎的,诶,也不对,先前她好似险些倒下去,问她,她道没吃早食什么的…… 比起玉清的两眼一抹黑,旁人显然是清楚内情的,一众道士神情古怪的对视了一眼,不由自主的看向立在正中的女孩子。 她低垂着眉眼,看不出什么悲戚的情绪,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这一声“嗯”更是炸的玉清抖了抖,旋即却又平静了下来。 左右今日已经刺激到顶了,也就这样了。 素日里阴恻恻脾气差的很的瑞元观老观主今日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待她“嗯”了一声便继续开口问了起来:“方才我问你的话你还不曾回答,你怎么知晓他没立刻死的?” 她才多大,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这女子可还没出生呢!怎么可能知晓这些? “你说他姓江,排行第四,诸位留在山中,不知山中日月长,名动天下的江公便是排行第四,又称江四。”女孩子摇了摇头,看向一众道士们错愕至极的表情轻哂,“所以他当然没有立刻死了。” 看着一众道士,尤其是瑞元观老观主脸上的凝重惊愕之色,女孩子笑了笑,接着说道:“那位江夫人身上可是也有你们下的毒?” 事情发生已隔几十年了,可此时有些事情的答案似乎才真正浮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瑞元观老观主闭了闭眼,待到此时才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他们此前一直以为那个夜雨借宿的男子只是个误入道观的羔羊,那一次借宿也只是一次巧合。毕竟在他们看来,没有哪个人有这样的胆子敢在知晓了内情的前提下进入这样一座充满毒物与危险的道观。 可直到此时才发现,那所谓的待宰羔羊竟是他们自己。 那个男人从头至尾所做的一切都是圈套而已,甚至不惜以身试毒应当就是为了解那位江夫人身上的毒,只可惜,那位江夫人身上的毒并没有全解,那位江小姐倒是侥幸没有被传上毒,只是到最后还是死了。 一切竟是如此!姜韶颜没有出声,倒是一旁那使鞭子的道士诧异的“咦”了一声,开口道:“瑞元观的,你们可不似那等只下毒等他毒发的手段温和之人啊!这荒郊野外的,他孤身一人,你们没动手?” 怎么可能?瑞元观老观主掀了掀眼皮,却是并不以为意,只道:“我们没能留下他。” 只是虽然没能留下那个男子,他却并不担心,那个男子有备而来,这个女孩子虽然也是如此,可她的“有备而来”却委实太远了。 “所谓的痴心符什么的都是胡说八道,天权观早被那个季世子控制了,”瑞元观老观主看着中间骤然出现的法坛,神情冰冷,“那六座道观也趁着他们这些人不在观中被官兵掌控了……” 所以这法坛才会骤然发动。 所有的秘密此时已经尽数落于官兵之手,对此,一众旁观的道士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眼里却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整件事从方才这法坛骤然出现的那一刻,他们已经明白过来了。官兵不过是拿紫光那个小人做幌子而已,从头至尾想要对他们动手的都是官兵。 如此一来,山下木易等人应当也早落到官兵之手了。 原来如此,果真是尘世险恶,他们在山中待久了,论心计到底是不如这些尘世的官兵的。 一切皆在那些官兵的掌控之中,他们想要瓮中捉鳖而已。 看着那使鞭子的道士下意识的动了动手腕,盯着站在那里的女孩子微微眯起了眼,玉清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开口道:“喂,你们……你们也是被诓骗的,到时候同官兵说清楚倒也没什么大罪,甚至还能戴罪立功!不似瑞元观的手里沾了血什么的,你们想清楚……” 使鞭子的道士看到哆嗦的玉清却是轻哂了一声,面色依旧和蔼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想的是很清楚,能戴罪立功自是最好不过了,只是……” “只是他们中了蛊毒。”女孩子接话看向那些被唤来的旁观道士,对此,道士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只是笑了笑,女孩子这才开口点破,“若不是对他们下了蛊,瑞元观的不会这般不急不缓。” 先前还要用子虚丸做筹码让这些道士听话,可见这些道士在瑞元观的看来也是不足以信任的。 她同官兵不足以信任,这些道士也不足以信任,按理来说,她若是瑞元观道士的话定会惧怕两方合作,可这些瑞元观道士却并没有什么惊异惧怕之色,似乎完全不怕他们道士间内讧,足可见这些瑞元观的手中定然另有筹码。 女孩子说着揉了揉鼻子,看向那些道士开口了:“先前他们身上没有腥味,自方才慌乱过后,身上便一直有,我便想他们八成是中招了。” 这话说的那使鞭子的道士忍不住挑了下眉,同一众道士对视了一眼之后爽快的承认了下来:“姜韶颜是吧!这个名字贫道记下了,贫道当真是许久没见过似你这般的女子了,若是没中招,帮你一下倒也不是不可,只是眼下却是什么都没有贫道自身的性命来的重要的。” 这样坦然的承认……玉清往女孩子脚边挪了挪,紧紧靠在了她的脚边:所以眼下除了姜四小姐,已经没有自己人了么? “可你们不是亦有武功在手,怎么会……” 这话只是玉清的喃喃,却让使鞭子的道士脸色下意识的一沉,而后冷哼了一声,看向瑞元观那些道士道:“你岂不知有一句话叫做‘功夫再高也怕暗算’?” “方才混乱中那些毒物的死皆是刀、鞭等兵器伤,足可见是死于他们之手,与那条毒蛇无关。”女孩子看了眼玉清,摇了摇头,道,“人目看不清楚却不代表这些毒物也看不清楚,混乱之时不护主却主动靠近这些道士显然是为了暗算。” 而眼下,显然是暗算成功了。 讨厌也好,喜欢也罢,什么都没有自身的性命来的重要! 那老观主冷笑了一声,不再开口废话,喝道:“动手!” 第四百零五章 第一 玉清吓的当即发出了一声尖叫:“妈呀,杀人啦!” 这一声尖叫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声音尖锐高亢,刺耳至极,饶是身怀绝技的一众道士听了都下意识的顿了一顿。 不过……也仅此而已,手里的兵器再次向他们两个脑袋袭来。 “低头!”女孩子的声音在一众尖锐清脆的兵器交击声中不大却不知为何格外的清晰。 玉清连迟疑也没有迟疑,下意识的低了下头,两支锋利的弩箭擦着头顶飞了过去,同不知哪个道士手里的兵器交击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玉清只觉得自己此时的心跳快的都快能从胸腔中蹦出来一般,他浑身发抖,四肢仿佛也不听自己使唤了一般……一道大力就在此时推向了自己,伴随着女孩子的一道声音“别动”响起。 他死死的抓握着身下的野草一动不动。 四肢确实不听自己使唤了,却是听姜四小姐使唤的。 这个认知让玉清有些挫败,额头满是冷汗,想闭上眼睛不敢看周围的情形,却到底还是强忍着心中的惧怕睁开了眼。 一道热流突地洒上了他的脖子,似是水,可那黏腻的血腥味却清晰的提醒着他这不是什么水,是血。 血溅了他一脸一身,他心中一跳,一时间只觉的有种仿佛天都要塌下来的惊惧,不过好在身后那道推他的力道及时传了过来。 血不是她的,那就好! 那是谁的? 一道硕大的蛇尾巴在眼前闪过,不远处一个往日里凶神恶煞的瑞元观道士睁着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躺在地上,人……只剩半个了。 妈呀!玉清吓的再次发出了一阵尖叫声。 他只是个山里头浑水摸鱼也不干什么缺德事的道士而已,平日里吃斋念道经的,连鱼都没杀过,为什么要看到如此可怖的事情? 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王五挪了挪脚,下意识的离不远处的王卢——这个往日里最是尊敬的师兄远了一些。 那条蛇……就是那条回来报复的蛇!这毒物阴恻恻的,一直呆在一旁伺机报复,这于他们瑞元观这些一直同毒物为伍的人而言,自是一早便知晓了。 自方才起,大家就在防着那条毒蛇突然出现,那毒物极为灵性,定会趁乱做些什么。 果不其然,一见场面乱了起来,它便突然出现,直冲王卢师兄而去。 眼见王卢师兄就要被它卷走,一众师兄弟们发出了一声惊呼,他更是下意识的抬脚拔下腰间的匕首就要上前,可下一刻,王卢师兄的动作就似是一盆冰凉的冷水一般兜头自他头顶浇下,让他浑身一寒,一下子制住了他想要近前的脚步。 王五想起方才的情形,脚下意识的再次往一旁挪了挪,离这个往日里最尊敬的师兄远了些。 人之将死,确实有求生的本能,可师兄他方才竟然在那条毒蛇扑上前来之时,一把将身边的师弟推了出去,直接送入了蛇口。 那条蛇是师兄招惹回来的,素日里打骂折辱,以致这毒物怀恨在心的也是他,当时他招惹毒蛇,是师兄弟们合力将他救了回来,可他却…… 王五心中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埋怨:他们就算不是什么好人,可对王卢这个师兄却一贯是尊敬的,可他自己招惹回的麻烦,竟然为躲避麻烦,直接将师兄弟们推入了蛇口,他…… 心中正埋怨着,王卢却是突然回头向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神情冰冷。 王五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的攥紧了。 不过王卢却是什么都没说,看了他们一眼便回过头去,似是方才不过是随意看看罢了。 可……方才是随意的吗?想到王卢方才的眼神,王五一阵后怕,只是这后怕也不过一瞬而已,王卢突然开口了。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居然这么久都抓不住?”看着面前女孩子撕了一半的袖子,露出里头的箭弩机关,借着那箭弩机关居然吃力的躲过了几招那些道士们的兵器,王卢冷笑了一声,看着那些道士,道:“你们大可出手再绵软下去,三招之内不杀了她,我就催动蛊毒发作,每多一招,就多死一个人,你们大可试试!” 一个拎大刀的道士闻言瞥了眼站在那里几招过后吃力的气喘吁吁的女孩子,微微摇了摇头:“没有武功能躲过几招是真的胆识过人了,可……姜四小姐,你本不该来的,既然来了,那就……”大刀道士说着神情一肃,手中大刀劈开空气,擦出一连串的火星向女孩子砍去,他大喝一声。 “死吧!” 大刀劈下的瞬间,女孩子咬牙,一手推开了一旁的玉清,另一只手下意识摇摇晃晃的举起了那位凉透了的洪武道长丢下的大刀。 被推到一旁的玉清看的再次惊惧的发出了一声惊叫,这个女孩子虽说不算什么弱女子,可要拿起这么一柄大刀也委实吃力的厉害,这要砍下去…… 玉清双目眦裂,喊道:“姜四……” 才来得及发出两个字,那柄硕大的大刀便已然到了女孩子面前,看着女孩子被刀刃映的惨白的脸,玉清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道即将洒上自己面前的热流。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兵器交击声,热流……没有洒上来。 玉清怔了一怔,后知后觉的睁开了眼睛。 月光下,女孩子手执大刀,同那拎大刀的道士手中的大刀刃面交击,对峙在了原地。 手执大刀站在月光下的女孩子神情肃杀,看起来,莫名的就似一个……女煞神。 一众旁观的道士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解又诧异的看着同大刀道士对峙的女孩子,那大刀道士神情更是惊异,握着大刀的手不住地发抖。 女孩子不懂武功,这一点他们一开始便知晓。即便杀这个女孩子并非他们本意,也并未尽全力,可这样的一个普通人,能够借着箭弩对上未尽全力的他们躲过几招,已然很是不错了。 这需要极其厉害的胆识和眼力,平心而论,若是他们没有武功也不敢保证能如她一般躲过这几招。 可眼下……察觉到从对面刀刃交击处传来的遒劲的力道,大刀道士只觉得握着大刀的手一阵酥麻,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 怎么可能?这样一击的力道,普通人怎么可能吃得住? 那道遒劲的力道便在此时突地彻底放了开来,虎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他的手下意识的一松,下一刻,那道及人高的大刀就被高高抛起到了半空中,而后直直落下插入了地面深处,发出一阵嗡鸣声。 这……怎会? 大刀道士看着那柄嗡鸣的大刀,喃喃:“难道……洪武师兄显灵了?” 站在原地的女孩子却在此时垂下了眼睑,突然被卸了力一般的向后踉跄了一下,旋即被身后穿来的手扶住。 一张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月光下那张艳丽肃杀的脸冷漠的看着众人。 睁开眼的玉清看到骤然出现在面前的人,顿时狂喜的欢呼了起来:“世子……啊—” 话未说完,被他唤世子的季崇言便抬手对着他劈了一记手刀。 玉清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看着季崇言的动作,姜韶颜抿了抿唇,疲惫的双瞳中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涩声道:“你做了我早想做的事。他吓的一直在尖叫,吵的人耳朵疼!” 季崇言看向面前的女孩子,短短几日不见,她头发变得乱糟糟的,溅了不少泥沙,绑着箭弩的袖子撕了一半,周身的衣袍之上挂了不少撕裂的口子,往日里白净如玉的脸上泥沙血迹都有,看起来着实有些狼狈的厉害。 只是人虽狼狈,又被季崇言借了一下力道阻止了那柄落下的大刀,浑身脱力疲倦的快睁不开眼了,女孩子眼神却是依旧亮亮的,开口便道:“其实方才……” 她说话之时瞥了眼脚下的黑色引线,季崇言了然:她当然不是那等会刻意寻死的人,不会明知躲不过还执意向前对上去。 她不过是想借用那大刀道士劈开空气时擦出的火星,点燃脚下的黑色引线而已。 这东西…… 远在宝陵城正帮方知慧看账本的烟花周打了个喷嚏:他的烟花作坊被封了,收了姜四小姐的钱赚些钱财而已,也不算未被祖训吧!毕竟……烟花周看了眼正在吃苹果的方知慧,毕竟眼下不是孤家寡人了,养家糊口什么的还是要赚些钱财的。 季崇言垂下眼睑:她当然不会毫无把握的去做这些事,只是想到方才越过瑞元观墙头看到那大刀向女孩子劈过去的那一刻,那种心中从未有过的慌惧感让他心中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蔓延开来,一瞬间涌遍了全身。 他不敢想象那大刀若是有片刻的偏差之后产生的后果,将脱力的女孩子半扶着靠在自己的怀里,他道:“接下来交给我便好了!” 女孩子点了点头,朝他笑了笑,前一刻还站的如同竹子一般笔直的人如同被抽去了浑身的筋骨一般软软的向身后倒了下去,靠在了他的肩头,颈间温热的气息声微弱却又规律,季崇言偏头看向倒在自己怀里的女孩子:长睫上还沾了些尘土,满脸皆是狼狈不堪,可在他看来却是从未有过的冬日,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不如眼前这个女孩子让他那般的喜欢。 这等时候,女孩子突然倒了下去,不知道是昏了还是睡了过去。 不过在场的一众道士面上却并没有任何诧异之色。 他们的判断没有错,女孩子不会武功!方才用洪武道长那把大刀对过来是因为身后季崇言给她借了力,可一个普通人哪承受的了这样的力道,此时被骤然撤去了力道再加上方才那一阵对峙,早已至一个普通人的极限了,此时自是再也坚持不下去昏睡了过去! 当然,昏睡过去情有可原,因为人力已至极限,可这个时候昏睡过去……一众道士互相看了看,神情微妙:也不知道是这女孩子实在太累了,还是太过放心这位孤身入观的世子爷了。 将靠在怀里的女孩子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转身走到身后的墙角放了下去。 季崇言这才起身,拔下身后的长枪,看向观内众人。 “官府办事,九龙岭群观涉杀人……”那些诸观失踪的小道士们显然不是下山还俗了,而是丢了性命。 “谋逆……”事关前朝,这么大的阵仗自是为的那虚无缥缈的春秋大梦。 “私立邪道教派圣道教……”大周建朝以后不准乱立邪教。 …… 将群观罪名报出之后,季崇言看向在场一众神色各异的道士,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特来捉拿归案。” 捉拿归案?几个瑞元观之外道观的道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面上却并不见什么惧怕之意,其中一个更是开口道:“世子爷,你孤身入观,便是有兵马赶来,恕我直言,我还是头一回看到一个官兵捉我们一群人的。” 季崇言淡淡的“嗯”了一声,抬眼扫向那些道士。 不管这些道士同瑞元观之间是何等微妙的关系,可眼下,他们已然做出了选择。他们选择助瑞元观一臂之力,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季崇言握紧手里的那柄银枪向前走去。 战场之上的兵将之所以喜欢用枪是因为更适合以一敌多。 不过这样的兵器在江湖之上实在不多见,几个道士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快如流矢一般的向季崇言略去。 瑞元观内飞沙走石,方才地面碎裂开来的石头碎块都被震到了半空中,平地起旋风,人影在尘沙中出现又转瞬陷入了尘沙,银枪的光芒在尘沙中若隐若现。 趴在地上的玉清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还未来得及看清面前的情形,一道人影便重重的砸在了他正前方不远处。 溅起的尘沙呛的玉清一阵咳嗽,不过此时他却来不及去擦拭面上被呛出的鼻涕眼泪,只是怔怔的看着这个在他昏迷前不久还拎着大刀劈向姜四小姐的道士。 这道士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胸腔处一道血口,眼里死气浮现。 技不如人啊! 不远处,立于尘沙正中的季崇言眼风往这边扫了一眼,神情平静。 这是第一个。 第四百零六章 不情之请 玉清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要发出一声尖叫,季崇言的目光却是冷冷的朝他扫了一眼。 正要出口的尖叫声一下子顿在了喉咙口。 哦,险些忘了,他的身体眼下已经不听他使唤了,先前是听姜四小姐使唤,眼下是听世子的。 尖叫声一下子堵在了喉咙口,发又发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玉清心里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委屈:这能怪他吗?他就是个普通道士,遇到这种事怎么会不怕?怎么能不叫?他害怕叫两声难道有错吗? 当然没有错。只可惜,眼下在场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一个金尊玉贵的世子爷对着几个身怀绝技的道士也不在怕的,转瞬之间已经解决掉一个了。一个半点同弱女子不相干的姜四小姐……诶?姜四小姐呢?玉清回头四顾了一番,很快便看到了靠在墙角闭着眼的女孩子,她胸前规律的起伏着,呼吸声斯文又平和,似是……睡着了? 这个时候睡觉?玉清抽了抽嘴角:这姜四小姐还真够心大的,就那么放心那位世子爷吗? “嘭”又一道人影重重的砸在了自己的面前,一个道士睁着眼睛,面上一片死气,人已经死了,只是面上表情却是平静。 大抵这种凶悍的江湖中人日常刀头舔血,每一场应对都是生死之间,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死,总归只能活一个,所以面对这等结局,神情皆很是平静。 只是这么一张平静凶悍的脸骤然砸在自己面前的地上,玉清不断的瑟缩发抖,紧咬着下唇,心中实在害怕的厉害。 这个时候……他真的有些羡慕角墙角里睡着了的姜四小姐了。 抬手毫不犹豫一记手刀劈晕了他的世子爷对姜四小姐真真是好,这个时候睡觉摸鱼也不管的。 做女孩子有这样的好处的吗?看这世子爷又凶又不好说话的样子,对女孩子倒是挺不错的。他下辈子也想做女孩子了,至少这位世子爷不会对他这么不讲道理,一记手刀直接砸到脑袋上。 动手围堵的那些道士们不是好相与的,敢孤身前来应对的世子爷更是个煞神在世,原本因着升起的机关法坛已经不太能看的瑞元观里更是已经没有一处好的地方了。 地面如碎裂的蛛网一般四散开来,玉清看着那群能飞天走避的“江湖高手”们,心里头忐忑又平静。 这要是在往常,随便哪一个跑到他面前他都能惊吓感慨个不停,眼下大抵是看的多了,世面见足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嘭”又一个道士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胸腔处是熟悉的枪伤,面上凶狠又平静。 玉清看了片刻,漫天尘沙中,他一个普通人的眼力要穿过尘沙看清楚尘沙中的人影实在是有些困难。 不过虽然看不真切,却不妨碍他看着这一片破碎倒塌的观墙屋瓦来判断他若是此时仍然躲在后观的厢房里,兴许已经被压在废墟之中了。 唔,缩在壳里看起来也确实不大安全,难怪姜四小姐说他“炸壳”呢!玉清默默地爬起来,忍着一身细碎的皮外伤跑到那位熟睡的姜四小姐身边蹲了下来。 世子爷怜香惜玉照顾女孩子呢!只要呆在姜四小姐身旁应当不会有事。 身旁女孩子规律又平缓的呼吸声让玉清心头渐渐安静下来,以一种见过世面的心态看向场中。 又一个!重重砸在地上的各观道士们遍地开花。 真是凶!玉清感慨着,看着骤然少去一小半对手,季崇言越发游刃有余的收割着那群道士的性命。 这么个美丽又危险的煞神只要不是对手就好,要是自己人那就更好了。 玉清看的又是高兴又是羡慕:话本子里的主角就是这个样子的吧,他下辈子要是做不了女孩子,能做个世子爷这样的高手似乎也挺好的。 真是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姜四小姐这样的女孩子还是做世子爷这样的男儿了。 看的正是高兴,尘沙中,一道阴恻恻的脸探出的一瞬又转身陷入了漫天的尘沙之中。 那是……玉清前一刻还平静看好戏似的心态蓦地不见了踪影,心中一记咯噔。 那不是瑞元观的道士们么? 不好!瑞元观的借用别观的道士做掩护,他们自己却想要逃! 这个念头一出,玉清便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几道银光擦着自己的脸颊倏地掠过,尘沙中两道站立的身影晃了晃,旋即倒了下去。 这……麻烦危险将近,却还来不及紧张,麻烦便解决了?玉清怔了一怔,不敢置信的转过头去,却见方才还靠墙闭眼睡着了的姜四小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眉目间还有浓重的倦色,却不妨碍她单手利落的从乱糟糟的发髻中取下一包长长的银针,咬开包裹银针的白布,将银针嵌入箭弩之中。 玉清怔怔的看着她做完这一切,那双满含倦意的眼睛才抬起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那么快就醒了?” 玉清:“……” 语气中的嫌弃和不解浓的都快溢出来了。 姜四小姐这么嫌弃他的么?他醒醒怎么了?还有,那虽然困倦却嫌弃的眼神分明是在说要不是她眼下弱的厉害,她定会毫不客气的再给他一记手刀,让他昏死过去的。 先前用他的时候夸他聪明好用,眼下却嫌弃成这个样子…… 张了张嘴,正想开口解释两句,那厢的女孩子却突地再次一抬手,倏地几声,几根长长的银针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直直略向尘沙深处。 几声短促的尖叫声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女孩子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道:“扶我起来!” 玉清本能的伸手扶住了女孩子的胳膊……这,四肢不听使唤的毛病当真得改改了,姜四小姐这么嫌弃他,他怎么那么听话呢? 被玉清搀扶着站了起来,女孩子一手靠着玉清,背靠身后仅剩不多的完好矮墙站定,而后抬头看向观外。 山树丛中,立在枝头的那只白隼朝他们这边望了过来,同那双赤瞳对视了片刻之后,白隼短促的发出了一声尖叫。 姜韶颜的目光下移,落到了它的脚下,那是一段“斑驳”的树枝。 下意识的弯唇笑了笑,女孩子摸向腰间,而后将两颗铁丸子拿到了手中。 看着铁丸子笑了笑,女孩子看向尘沙中的季崇言没有出声。 随着又一声,一个道士重重的砸向地面,观中那道纠缠动手的尘沙越发密集,原本月白的夜色也染上了几层尘沙的痕迹,面前越发看不真切,仿佛天地间也变得风沙滚滚了起来。 耳畔风沙嗡鸣声越发响亮,即便没有身处打斗的中心,玉清也能感觉到那些道士把大招如同不要命一般的使了出来。 衣袍上撕裂的细碎口子越来越多,打斗愈发焦灼,便在此时,眼前一道火光闪过,玉清心中一记咯噔,还来不及出声便察觉到一道人影突地向自己俯冲而来,直扑面门,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尖叫,下一刻,人便被连人带衣领勒住到了半空中。 月明星稀,风雨也无的夜空之中平地起惊雷,这一声震动的雷声直接炸裂了九龙岭的上空,碎石如雨,热浪卷袭着尘烟滚滚而来。 脚下的炙热烫的玉清的鞋底都融掉了一半,什么叫“烫脚”这两个字,长到这么大的玉清算是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 他吓的不住尖叫,伴随着炸裂开来的山石如雨点一半砸到了身上。 虽是碎石,可这么砸来,还是痛得很的。 脚下热浪席卷如云,玉清一张脸却没有吓成惨白,而是涨成了猪肝色,吐着舌头,他支支吾吾的抓着衣领断断续续的喊道:“世……世子,枪……枪下留……情!” 方才火药炸开的瞬间席卷而来的人影不是旁人,正是那位煞神世子爷。他对女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将女孩子横抱起来飞跃过了瑞元观的墙头,大抵是考虑到他也是姜四小姐带来的,倒是没有漏了将他带出瑞元观,只是这带的方法就…… 那根捅死了不知多少敌人的银枪枪尖将他连人同衣领一道勾出了瑞元观。 此时丑的如同糖葫芦串上的葫芦也就罢了,毕竟左右此时除了世子爷同姜四小姐之外也没有旁人了。关键是如此不“怜香惜玉”的姿势可把他勒的快断气了,一只手抓握着枪尖努力不掉下去,一路就这般在“生死边缘”跳跃的被世子爷带离了火药炸开的范围之内。 好不容易落了地,总算松开来的玉清连忙把自己的衣领从枪尖上拉了下来摩挲着脖子看向那边抱着女孩子的煞神世子爷。 “方才……事出紧急,来不及顾及男女之别,冒犯姜四小姐了。”前一刻以一敌多,杀了一大半道士的世子爷将女孩子放在地上,后退了一步,举手投足颇具君子风度,温和有礼。 玉清摸着脖子,只觉得脖子上痛的更厉害了。 好个眼睛一眨不眨就能解决这么多道士,嫌他烦就一记手刀劈晕了他的谦谦君子!真的好生温和呢! 姜四小姐是女的,他是男的啊,抱他不用顾及什么男女之别的,世子爷怎么不抱他? 女孩子摇了摇头,没有在意这个,只是转身同季崇言一同看向身后被火药炸开的瑞元观。 这么大的火力之下,什么活物都能被炸飞了,着实不必担心…… 一阵窸窣声就在这时突然响了起来,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的玉清看到一截几乎同人粗细差不多的“斑驳”树杆飞快的从他脚面上滑了过去,还来不及尖叫,便看到那“斑驳”树杆猛地冲入尘沙之中,下一刻便自尘沙尽头卷着一道人影飞快地闪入了山树丛中,旋即不见了踪影。 这一切来得如此迅速,不过转眼,人便被蛇卷走不见了踪影。 “那是……”玉清下意识的喃喃,被卷走的只能看清楚是个男人,至于是哪个……火药之下都炸成那样了,哪还看得清楚? “王卢。”女孩子目送着蛇影离去的方向眯了眯眼,神情平静:“他还有气。” 能躲过这样漫天火药自是不易,只是……被大蛇卷走,尤其是那条同他有仇的大蛇卷走,想也知道这有气也快没气了。 果然是记仇的很,这下,它总算是大仇得报了! 被溅起的尘沙呛的咳了两声,朝伸手替她顺了顺气的季崇言笑了笑,女孩子才看向那被火药吞噬的瑞元观,忽地幽幽道:“我埋炸药的时候看到有人在土中埋了空壳做了标记。” 所以,有人曾经也做过同她一样的事。 那空壳年岁已然久远,上头满是尘土……想到那个行将朽木的老观主口中的“有趣人”,做过这件事的是哪个已然显而易见了。 这还真是……巧啊!女孩子抿唇莞尔,总觉得此时隔着滚滚尘沙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那道立在观前负手而望的人影。 季崇言抬手将怀里一支讯号烟花点燃,烟花升至半空炸开,照亮了整个九龙岭的夜空。 在山下焦急等候的林彦看着那朵在夜空炸开的烟花,双目顿时一亮。 “走,上山!” 瑞元观那里应当是得手了。 玉清摸着脖子上的於伤看着靠在山树树杆上同季崇言闲聊的女孩子,顿了顿,忍不住出声问道:“姜四小姐,这瑞元观的秘密你怎的知道的那么详尽的?” 他虽然不是官兵,也没有想要摸清楚秘密的想法,可到底比他们同瑞元观接触的要久的多了,可他都未发现这些前朝密事,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些财宝,”女孩子看了他一眼,倒是认真解释了起来,“各观的财宝都随着机关被送到了瑞元观。” “所以很显然,瑞元观做的事定然需要很多钱财支持!” “眼下大靖已经亡了,就算大靖没亡,要将这里的孩子带回皇宫之中立为储君也要躲过无数人的耳目,甚至极有可能摊上污名。文帝为了所谓的大业牺牲了那么多,自然是要考虑这种可能的。盛世的大靖当然不缺钱财,那些钱财又是宫中之物,若是带出一样两样可能是宫人或者下头的人私自做的。可要带出那么多,文帝这个皇城的主人不知道怎么可能?” 女孩子摇了摇头,看了眼废墟之下的瑞元观,开口道:“眼下,所有的财宝都在下头。” 原来如此!玉清点了点头,却突地脑袋一沉,眼前一黑,旋即昏了过去。 这一次,没有人对玉清劈手刀,季崇言看向女孩子。 “是我。”女孩子瞥了眼昏过去的玉清,站直了身子,忽地向他郑重的施了一礼,道:“世子,小女有个不情之请,请世子爷恩准!” 第四百零七章 下山 不情之请吗?季崇言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思绪,只是这垂眸也不过一瞬而已,再抬眼,他看向女孩子,女孩子眼里满是倦意,身影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了,却仍坚持站着,问他要一个不情之请。 季崇言道了一声“好”。 横亘九龙岭上多年的群观就在今日消失了。 林彦带着人赶到瑞元观时只看到了宛如被削平了一般的瑞元观,所见之下到处一片狼藉。季崇言则靠在观外的树丛间,将靠在一旁闭着眼昏睡过去的女孩子抱了起来,眼神落在女孩子的身上,温柔而平静,口中却道:“观下留有前朝财宝,找人挖出来带走。” 这自是不消他说,林彦点头。不过他到底没有如季崇言这般眼里只这么一个女孩子,没有遗漏一旁趴在地上,脸朝地的玉清,林彦蹙了下眉:这小道士怎么回事?晕过去便晕过去了,还脸先着地岂不是要脸上挂彩了? “他晕过去了,之后把这九龙岭上剩余的道士都带走审问,无罪者稍后释放,知情者不能放过。”季崇言又道。 谋逆大罪,自是如此。 “如此……剩下的便交给你了,我先带姜四小姐下山!”季崇言朝林彦点了点头,抱着女孩子向山下走去。 收尾这件事难倒是不难,只是麻烦是真的麻烦,林彦叹了口气,回身看向身后的官兵,道:“随我来吧!” 最危险的事姜四小姐和崇言已经做了,那他还有什么可推脱的? …… 等了几日,总算等回了小姐,那条这几日看了也不知多少遍的山路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最先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双黑色的鹿皮长靴,那是男子才有的装束。 去时两个人,回来只有一个? 正在啃酥糕的香梨心中一紧,下意识的扔了手里的酥糕,惊呼了一声“小姐”迈开腿便向山道上狂奔而去! “小姐!” “我们小姐呢?” 这个时候哪还记得鹿皮长靴的主人是什么世子爷,长的好又如何?权势尊贵又如何?她家小姐呢? 香梨边跑脸上眼泪鼻涕涌了出来,看起来狼狈滑稽又可怜。 她大声尖叫了起来:“怎么只你一个……” 看到睡着了的女孩子时,话到一半截然而至。 她家小姐也下来了,被世子爷抱下山来了。香梨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小姐,小姐身上的衣袍之上沾了不少尘沙,撕裂的细碎口子不少,脸上粗看倒是干净,不过细一看,似是被人擦过了。 虽是一身狼狈的模样,不过她眼下的呼吸却是平稳,香梨将原本想要质问出口的话吞咽了下去,小心翼翼的问季崇言:“世子,我家小姐……” 身后一瘸一拐跟着的玉清下意识的抬起手遮住了眼,有些不敢看了。 这哪里来的小丫鬟,怎么养的这么大的胆子?他先时不过是人之常情一般尖叫了几声便被打晕了,好不容易醒了,却不知道怎么又晕了过去。 虽说不知道是怎么晕的,可他方才醒来的时候,脸上全是擦伤,能干出这种事来的多半就是这位金尊玉贵脾气大的世子爷了。 尖叫几声就能落得这么个待遇,这小丫鬟可是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了,这世子爷……玉清摇了摇头,啧了啧嘴:这小丫鬟的下场估摸着也不会比他好多少了。 只是等了半晌,原本以为的小丫鬟被人打晕之类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被指着鼻子无故被冤枉骂了一通的世子爷这个时候脾气却好的出奇。 听到小丫鬟的问询声,他只是看了眼怀里的女孩子,柔声道:“她只是有些累了,没有受伤,你放心便是!” 哦,小姐没有受伤啊!香梨松了口气,冷静下来时似是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举动,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倒是极坦然的承认了自己的错处。 “方才……方才奴婢急了,世子爷,我……” 话未说完,季崇言便摇头道了一声“无妨”,而后抱着女孩子继续向山下走去。 小丫鬟则小心翼翼的跟在了身后。 玉清:“……” 合着这位世子爷只对他一个这么凶是吧! …… 金陵府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热闹了。 江南道的冷虽说不如塞外漠北那样如同风沙瓦砾剐蹭一般的寒冷,可那股子浸入骨髓的阴冷却还是叫人有些吃不消。 临近年关,年味愈浓,那股子浸入骨髓的阴冷也越发的湿重。 尤其今日……昨日钦天监测得天晴雨雪又不准了,前半夜无风无雨一片晴好,后半夜却突然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起了雨,雨混合着雪,地上一片湿狞,出门一不留神还会打滑,真是怎么看都不似什么适合出门的好天气。 就这么个天,实在不太适合出门,可却半点不妨碍百姓出来看热闹的热情。 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从九龙岭上运下山来,堆满了府衙前的空地。 金陵府尹站在一旁,神情拘谨而凝重,耳畔百姓细碎的议论声不断传来。 “九龙岭上那些道观下头埋的宝贝听说是前朝的呢!” “诶!早知道道观下埋着宝贝,我早就上山挖宝去了,指不定现在也富甲一方了。” 这样不劳而获贪图享乐的说法自是引来了不少人的嘲讽。 “做梦呢你!那些道士是好相与的?听闻这次孤身上山闯龙潭虎穴的是个不世出的高手呢!你想去仔细被人家道士一刀砍了!” “对,对,对,那高手还动用了火药!” 百姓们议论纷纷,议论了片刻的财宝之后,有人忽地“咦”了一声,问了起来:“那这金银珠宝是留在金陵府还是?” 这话一出,旋即引来一阵嘲笑。 “想什么呢你!这种事自是要上报朝廷的了!没看到府尹大人站在那两个年轻大人旁没有吭声么?” 被提及的金陵府尹拧了下眉:他对这些财宝、道士什么的倒是没有什么贪恋,毕竟做下这些的又不是他,他也不贪功,让他在意的是那个圣道教…… 圣道教牵涉了山里的道士连同山下城中的百姓,城中有百姓暗中为邪教活动,他这个府尹却丝毫不知情,着实是有些说不过去,指不定还会被问一个“督查不力”之责。 可这圣道教的事,除却前些时候季世子他们刻意放出的风声之外,他此前当真一点都没收到过什么消息,这也当真是奇怪了。 金陵府尹没收到消息是因为这件事本不是这二十年间做下的事了,倒也不能太过苛责。 季崇言同林彦在原地站了片刻,将金陵府尹唤去了金陵府的后衙。 “下官办事不利……”一至后衙,金陵府尹便向后退了一步,先行告罪。 季崇言同林彦也没有问他不利的意思,只是顿了半晌之后,林彦才上前开口道:“关于这个圣道教同道观的事,虽说他们九龙岭上的老巢已经被解决的差不多了,可难保没有漏网之鱼。” 此事至此已相隔百年,九龙岭群观上的道士自是其中的余孽,可这些人却绝不是全部。 那些养在观里被迫成为文帝春秋大梦工具的活下来的孩童们疯的疯逃的逃,诸如小雪白等人皆是那些孩子的后代。 这些疯、逃的孩子若说是可怜人,并不愿参与其中倒也有可能。 可所有的孩童都是不愿的吗?也……未必吧!这其中那位曾经名动一时的丽夫人不就是个异类? 她虽是那些孩童之后,也下了山,可手中却因此掌握了不少极有可能是习自瑞元观的蛊毒之术,似丽夫人这样的,极有可能从受害者成为了参与者。 毕竟若非如此,大丽又是从何处得知的秀儿、小雪白这些人呢? 可其中的异类只丽夫人一个吗?这一点不管是林彦还是季崇言都不敢肯定。 所以,追查那些孩童的下落还是至关重要的。 此九龙岭之行虽然圆满,却仍留了不少尾巴!所以,圣道教之事必须继续追查。 金陵府尹听罢,低头领命:前朝旧事啊!查起来是真的琐碎又麻烦呢!只是这件事却是不查也得查了,毕竟事关谋逆大事啊! 眼下不管是季崇言还是林彦要做的事都有很多。 那些道士的尸体都已经再三确认过了,王卢的尸体也在距离瑞元观不远处的山树丛中找到,找到时已经咽气了。 那阴狠的老观主也当场葬身于火药之下。 另外还有山上那些道士还要审问是否与此有关,知晓内情等事情,衙门里的人来去匆忙,皆十分忙乱。 小午怀中抱着一只鸽子,在香梨身旁同她商议。 姑苏那里,杨老夫人已经找到了失踪的“大丽”,她伤了脸,性情大变,一时间素日里的杨家护卫倒是不敢靠近她。 可这样的性情大变也久不了,杨老夫人这几日正在整理内宅事务,过几日要去见一见伤了脸的“大丽”,虽说小雪白她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到底心中忐忑,得知姜韶颜这边提前下山了,自是连忙飞鸽传书过来,要请“姜四小姐”过去坐镇,以免漏了陷。 不止姑苏那里,宝陵那里也来信催小姐回去了。 香梨一张小脸拧巴成了一团。 在牢里关了大半月的姜二老爷、姜三老爷该放了,先前唯恐这两个坏东西放出来惹事,宝陵那里的文吏特意想办法把姜二老爷、姜三老爷关在了一起,叫他们再次打了一次架,借口特意多关了几天。 可这样的法子也只能用一次,前两天再用时,那姜二老爷、姜三老爷便学乖了,知晓这是这些狱卒、文吏特意引诱他们犯错。是以,即便恨的牙痒痒,两人也没有动手。 如此,人也没有理由再关着了,这两日就该放人了。 一听姜四小姐提前下山,白管事那里也赶紧过来请“姜四小姐”过去坐镇了。 诶!太能干了也不好。香梨心说着,哪里都离不得小姐。 不过这两件事都是可去可不去,仔细一些,不管是小雪白还是小柳绿那里都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的。 眼下最麻烦的反而是小姐自己。 香梨将屋门推开一条缝,小心翼翼的透过屏风看了眼在床上睡着的女孩子。 昨儿回来之后,帮小姐粗粗清洗了一番,小姐倒头就睡,到现在还没醒。 可……看着被小午特意抓来的这个名唤玉清的小道士以及一旁那个名唤紫光的道士,香梨神情凝重而严肃。 将屋门掩上,香梨招了招手,带着这两人多走了几步,待到走远了,确保不会吵到里头睡着的小姐之后,才咳了一声,开口,先问的紫光:“你说的可是真的?” 紫光戴着歪了的道帽,伸出三个手指做发誓状,神情郑重:“出家人不打诳语。” “这是寺庙里的佛家和尚说的吧!”小午对这些不大懂,随口道了一句。 被这般说了一句,紫光神情一僵,却只是顿了顿,仍然凝着眉眼间的神色,正色道:“我们道士也不随便撒谎的。我亲耳听到的!” 他虽然素日里撒的谎不少,可面对那煞神世子爷的事哪敢撒谎? “姜四小姐当真……有了!”紫光说着瞥了眼一旁的玉清,不忘将玉清推出来,“不信你问玉清师弟!” 玉清:“……”这世上如姜四小姐这样遇事会自己站出来挡到自己面前的终极是少数,似他这个紫光师兄明显不是。 不过这件事…… 玉清认真的回忆了一番,想了想,措辞稍稍严谨了些:“姜四小姐没有否认过,那被炸成血人的老观主也说姜四小姐有了。” 如此啊……那大抵错不了了。 香梨同小午对视了一眼:虽然做这些事之前定是还要问问小姐的意见的,可这却并不妨碍他们提前谋划。 “我一直跟在小姐身旁,从未离开过小姐,我敢确定上山之前我家小姐还是好好的!”香梨抿了下唇,认真的说道,“上山之后便是同季世子一起了,所以这孩子是哪个的显而易见了。” “小午,一会儿待得小姐醒了,咱们得赶紧写信告诉伯爷这件事。”香梨握了握拳头,认真道,“要看好咱们家姑爷了!” 第四百零八章 出狱 “伯爷知道了定会打他一顿的!” “我家小姐可是正儿八经、行事端方的姑娘家家,世子爷太过分了!” “打完了要让世子爷赶紧过来提亲!” …… 听着小午同香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玉清和紫光对视了一眼,缩了缩脖子。 这就是伯府人家小姐的底气吗?这东平伯有如此凶悍?连人家世子都敢打? 不过也是,养的出那位姜四小姐那般凶狠姑娘的伯爷估摸着也凶得很,兴许就是个大号的姜四小姐那样的人了。 得亏这世子爷也不是好相与的,这往后要是成了一家,定是没人敢欺负的主。 费了好一番口舌,商议了整整一个下午,眼瞅着再商量下去未来的小世子都快能娶亲了,那微掩了一下午的屋门终于被人从里头拉开了,姜四小姐从屋里走了出来,精神不错的喊“饿”了。 正商议着给未来小世子相看哪家姑娘的香梨闻言顿时一喜,连忙欢天喜地的跑去厨房要亲手做些吃食给小姐。 这吃食是真的简单,这位伯府小姐倒也不挑,有什么吃什么,一碗馎饦吃的不快不慢,姿势也颇有几分贵女的优雅。 吃完馎饦,喝了几口清茶,女孩子才开口了。 “孩子之事只是胡说八道的,莫要跟着乱传。” 也不知道这位姜四小姐醒了多久,知道了多少。 只是这话一出,紫光和玉清就愣住了,心里旋即“腾”地升起一股微妙的遗憾敢:不是真的啊!可看那位世子爷的样子…… 比起紫光和玉清这两个外人,香梨和小午的神色便复杂的多了。 不是真的……唔,他们还以为这姑爷已经定好了呢! “其实世子还是不错的。”玉清纠结了片刻,难得多了一句嘴,他总觉得这位世子爷对这位姜四小姐的样子不似单单合作那样,那般温柔的眼神可骗不了人的。 先前他也觉得两人外表不大登对,可细看久了,却又觉得姜四小姐这个人也是不错的,配世子怎么不能配了? “这个事我自有主张。”女孩子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道。 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季崇言当然好,只是她要做的事……他是国公世子,是陛下的亲外甥,含着金汤匙出生,何必把他牵扯进这趟浑水来? 玉清闻言立时闭了嘴:人家伯府同国公府的事情哪轮得到他这个道士来插手? 比起这个,姜韶颜显然更在意她睡着的这一天一夜里发生的事。 “世子和林大人他们去了前院就没出来过,一直在忙……” “山上的财宝都搬下来了,听说是不会留在金陵府的,要带走的……” “还有那道士的数量也对上了,还找人确认过了,那个王卢被大蛇卷走之后也被找到了,找到时已经咽了气,想来是那条大蛇干的了……” “山下圣道教的余孽也被抓了,据说他们听从瑞元观的号令,这些年在做的只是钱财方面的接济,别的还来不及做……” “林大人说这次的行动确实成功了,却又不能完全说是成功了。抓到的都是手和脚,有没有存在脑袋还不知道,若是还存了个脑袋,那这个脑袋便没有抓到,还藏在里头……” …… 姜韶颜认真的听着香梨同小午打听来的消息,只是点头,又或者“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除此之外,倒也没多说别的什么了。 直到这两个把打听来的消息都说的差不多了之后,女孩子才再次开口道:“世子那边可说了什么?” 世子一直在忙,哪有功夫说什么?一旁坐在凳子上的玉清和紫光心说着。 只是这话叫小午听了,却是记了起来,说道:“世子送了一大匣子东西过来,说是特意给小姐的,叫我们不许偷看。” 那匣子看起来还挺普通的,里头的东西不轻不重的,他虽是好奇,却也不敢看。 女孩子闻言却是笑了,点头道了一声“好”之后,又问小午:“宝陵那里怎么样了?” 小午算了算收到飞鸽传书的日子,顿了顿,道:“……应当放出来了吧!” 说话间,那张表情不算丰富的脸上却也忍不住多添了几分遗憾之色。 被热情招呼吃长生果的玉清剥花生的手一下子顿在了半空中。 这就是权贵人家亲眷间的“感情”么?他没弄错的话,小午指的放出来的应当是姜四小姐的两个叔叔吧!可看小午那遗憾的表情,这叔侄的感情还当真是一言难尽啊! 跟这权贵人家亲眷间的感情比起来,普通百姓可简单多了呢! …… 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可没那么蠢,上过一次当之后,硬是咬着牙,撑到被放出来,而后一路板着脸相顾无言的走到姜家别苑门口才开始冷笑。 大门开着,今儿似是来了不少客人,两人进了门。 临近年关,白管事早备好了过年的窗花、对联、福字、灯笼等事物指挥人挂起来了。 一年到头总是要热闹热闹,焕然一新的。 这些时日,四小姐虽然不在家中有些无趣,可因着闹事的姜二老爷、姜三老爷都进了大牢,姜老夫人神志又不大清楚,家里头也没什么大事,日子也过的颇为平静。 举着梯子正从屋檐上换下寻常的大红灯笼,换了个福字灯笼的白管事手抓着梯子,人却向后仰了仰,眯眼观察了一番之后,突道:“笔给我,那个‘福’字的一点写的有些疏淡,我来添上一笔。” 身后一支笔及时递了过来,白管事接过顺口道了一句“麻烦了”,可眼角的余光在瞥到递笔之人时却是不由自主的一顿。 正在剥核桃的姜二夫人见状翻了个白眼,冷哼道:“放心!笔上没下毒!我吃饱了撑着才对姜四那丫头身边的人动手呢!” 她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到底也学乖了,不然回头叫姜四那丫头知道了,定会给她好看的。 做婶娘的惧怕个小侄女当然有些没面子,不过鉴于这小侄女是姜四那鬼见愁一般的丫头,她倒也接受了。 左右被姜四那丫头修理过的不止她一个,大家都被修理过,有什么大不了的? 身后跟着的是小柳绿,她跟在春妈妈身后正在四处乱看,这情形……看的白管事捏笔的动作不由一顿,脱口而出:“你们怎么来了?” 对白管事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小柳绿倒是不以为然,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道:“听说姜二老爷他们今儿出来了,我当然要来的。” 这两人关进去这些时日发生了不少事,可于姜二老爷而言,她小柳绿还是那个怀着金贵血脉的小柳绿,她当然是要来的。 白管事干巴巴的“哦”了一声,没有多说。 他只是个老实人,这些人却个个不老实的很,没有四小姐在撑场子,他是真的不敢欢迎他们。 没有再理会身后小柳绿同姜二夫人,白管事提笔补起了灯笼。 梯子下姜二夫人同小柳绿正有一岔没一茬的闲聊。 “二夫人近些时日可好?”小柳绿摇着一柄插了几根羽毛的折扇扭着腰问姜二夫人。 这样子看的姜二夫人白眼一翻,随口道了句“还行”之后,便指着那插了几支羽毛的折扇问道:“你这破扇子哪来的?丑的很!” 说她扇子丑? 小柳绿愤怒的白了姜二夫人一眼,道:“你懂个什么?土死了!现在长安城里就时兴这样的扇子!” “骗人!这么丑的扇子哪个敢喜欢?”姜二夫人却是不以为然,“我就不信大家的品味都这样……” 小柳绿被骂也不生气,只是嘻嘻笑了两声,正想开口,斜刺里一道愤怒的声音却突然传了过来。 “你个妒妇懂个什么?” 一身脏兮兮囚服的姜二老爷顶着一头乌鸡窝一般的头发及时赶到,赶紧小跑着杀了过来,冲入人群。 那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的味儿冲的周围众人连忙避让开来,小柳绿还来不及躲开便被姜二老爷一下子拉住了手,他瞥了眼小柳绿的肚子,激动道:“小柳绿,我回来了,放心,没人敢欺负你了!” 小柳绿绿着一张脸,拿绣帕捂着鼻子连打了几个喷嚏,看了眼躲的远远的姜二夫人等人,拿帕子在鼻子前扇了扇,不解道:“二老爷,奴记得宝陵县衙大牢是给洗澡的啊!你怎么回事?” 这要真有金贵血脉也要被他熏得扛不住了。 说到这个,姜二老爷便是火冒三丈:“宝陵县衙那群狱卒懒得很,我寻个人帮我洗澡都寻不到……” 小柳绿:“……” 原来不是人家不给他洗澡,是嫌弃没人伺候他,便干脆不洗了。这二老爷心里到底有没有数?那是大牢又不是客栈,再者说哪个好端端的人会关到大牢里去的?你自己犯了事,原本就是个“犯人”,还要人家狱卒伺候么? 要真这样,那这天下都要乱套了! 绿着一张脸的小柳绿还来不及开口,那厢发完火,问候了一番宝陵大牢狱卒家人的姜二老爷便转头愤怒的瞪向姜二夫人,道:“你这毒妇,只准许你那辉哥儿长大便不准许我的金贵血脉长大不成?我告诉你,小柳绿腹中的孩儿若有什么闪失,我定不会放过你这毒妇的!” 小柳绿腹中那个不存在的孩儿能有什么闪失?姜二夫人瞥了眼绿着脸的小柳绿,又看了看乌鸡头一般的姜二老爷,顿了片刻之后,陡然觉得有些无趣。 于是她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声:“哦。” “你要是敢……”正说的唾沫横飞的姜二老爷冷不防姜二夫人来了这么一句“哦”,原本想要出口的话一下子顿在了原地。 她“哦”了啊……那这……这定是那毒妇这些时日学乖了,想先稳住他。 姜二老爷这般想着,连忙定了定心神,哼道:“你少妄图用这等话来哄骗我,我是不会信你的!” 姜二夫人再次点头“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原本想要出口的狠话如同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姜二老爷:“……” 狠话放下去,得到的只是一个“哦”字,实在是叫人有些泄气。 怔怔的看着仿佛换了个人一般的姜二夫人,姜二老爷一时涨红了脸,只觉得姜二夫人这样淡淡的反应着实驳了他的面子。 姜二老爷气的握了握拳头,对面那头漫不经心“哦”的姜二夫人看了只是发出了一声冷笑,身后两个粗使丫鬟同两个五大三粗的下人及时现身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孬种!以为她吃过一次亏还会吃第二次不成?姜二夫人不以为然。 对方这般带足了人手的样子气的姜二老爷恨恨挥出的一拳一下子转了个弯,狠狠的砸到了一旁靠着的梯子上。 站在梯子上挂灯笼的白管事吓的连忙抱紧了梯子,险些没被他一拳砸的掉下去。 莫名其妙的受了一波无妄之灾,待到回过神来,一向腰挂枸杞水自诩好脾气的白管事张了张嘴,一个“二”字才来得及开口,一阵延绵不断的拳法便接踵而至! 脚下拳头震颤不断,白管事吓的紧紧抱住了怀里的梯子,惊呼:“二老爷,快收手,容老奴下去!” 收手?姜二老爷抬头阴恻恻的瞥了他一眼冷笑:“我就不,今儿我要是收手了我就不是个男人!” 说话间一拳一拳砸梯子砸的更起劲了。 如此个证明自己是男人法?看着上头抱着梯子摇摇欲坠的白管事,就连才进门过来看好戏的钱三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要证明自己是男人自寻别的法子去证明,干梯子同站在上头的白管事何干? 人家白管事一把年纪的人了,你先把人放下来再说啊!钱三犹豫了一番:虽然这事不是他家里的事,可到底是姜四小姐家里的,白管事年纪也大了,一辈子枸杞水平和的很的人,这般万一惊吓又或者从梯子上掉下来出了什么事,叫姜四小姐知道了定要发火的。 既然如此,他就勉为其难帮…… 这情形,钱三看了还要犹豫一番,有人却是进门一见,当即便抬手招呼身后的护卫上前帮忙了。 “我的天!赶紧把那脑子被门夹了的拉开,把白管事放下来!”方知慧只一见便下了命令。 到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家二小姐,底气就是足! 双拳难敌四手的姜二老爷很快便被人架了开来,被阻止的姜二老爷愤怒不已的骂了开来,方知慧自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当即骂了回去。 场面一阵鸡飞狗跳,以至于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摇着折扇的小柳绿不知什么时候退到了一脸冷笑着的姜三老爷身边,而后一脚踩到了姜三老爷的脚上。 一股钻心般的疼痛袭来,姜三老爷痛的当即伸手连忙将小柳绿推开,伴随着一道惊慌的喊声“奴不是故意……”小柳绿倒了下去。 整个被推倒的过程简直一气呵成! 此情此景,看的春妈妈眼皮不由一跳:这丫头……动作好生快啊! 第四百零九章 胡来 临近年关,过了半个月无趣却又平和日子的姜家别苑里一阵鸡飞狗跳。 有姜三老爷又惊又吓又……凶狠的破口大骂:“这个不干我的事,是她先踩的我!” “她一个女子,生的又不结实,你这般五大三粗的,让她踩一脚怎么了?”钱三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插嘴道。 姜三老爷脸色难看至极,扫了眼在场众人:放高利的、开青楼的、耀武扬威的首富家小姐……看来看去就没一个好东西,都不知道是些什么货色。 可就是这群货色,还敢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他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眼神,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深深的鄙夷了。 这群人……姜三老爷只觉得拳头硬的厉害,愤怒的挥拳扬了扬,只是挥出去的拳能打哪个……拳头在空中晃了一圈,只能对着空气挥了一记。 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也都……不好惹,都是硬茬子。真是的,怎么就没一个软包子给他打一拳呢?这个时候倒是有些羡慕二弟了,好歹还有个梯子可以打打! 还有……踩一脚?说的倒轻松!姜三老爷抽了抽嘴角,伸手指向小柳绿脚上那双比起寻常绣花鞋多了截方块底的鞋子,愤怒道:“这鞋子踩谁谁不痛?她就是故意挑的这鞋子踩的我!” 小柳绿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出早已备好的说辞,便听一旁的姜二夫人忽地凉凉的来了句“土包子”。 嗯?说他土?姜三老爷愤怒的转过身看向姜二夫人:这泼妇一身……呃……这二嫂子穿的还挺简单朴素的,好似挑不出哪里好,却也挑不出哪里不好。 姜二夫人翻了记白眼,低头捡起方才慌乱中扔在地上的羽毛折扇,问姜三老爷:“好看不?” 好好的折扇上插了几根山鸡一样的羽毛,显得不伦不类的,好看个屁! 姜三老爷冷哼:“这破扇子哪里来的?丑的很!” 姜二夫人不屑的冷笑了一声,骂道:“你懂个什么?土死了!现在长安城里就时兴这样的扇子!” 这对话真是好生耳熟,以至于正在嚷嚷喊疼的小柳绿连嚷嚷声都顿了一顿。 “土包子不懂而已,这鞋子哪个是故意挑了踩的你?眼下就流行这样的鞋子,我过几日也准备去买一双呢!”姜二夫人说罢朝姜三老爷“呸”了一口,继续不痛不痒的骂道,“土包子不懂,推人害了你二哥的金贵血脉怪谁呢?” 不提金贵血脉还好,一提金贵血脉……姜二老爷当即火冒三丈,扬着拳头就冲姜三老爷冲了过去。 别人他打不得,哦,是不敢打,这弟弟还打不得不成?在牢里关了那么久,早看他不顺眼了! 眼看这两人皆拳头硬的很,原先却一个砸向了梯子,另一个砸向了空气,眼下倒是总算找对了地方。 方知慧抬了抬手,几个护卫适时的放了手,看着两人扬着拳头冲了上去,往一旁闪了闪,从烟花周那里抓了把瓜子看的高兴:早该这样了!这两人放在一起互相使劲多好啊! 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可谓“棋逢对手”只一冲上去便扭打成了一团,看那难解难分的架势,估摸着没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是打不完的。 一旁地上正抱着肚子嚷嚷喊疼的小柳绿脸色僵了一僵,一边口中不忘敷衍的嚷几声,一边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春妈妈。 再这样下去,肚子里藏的那一包市集上买来的鸡血都差不多了。 这嚷嚷着金贵血脉重要的姜二老爷眼下居然管都不管她?只顾冲着姜三老爷使劲。她要真是对这姜二老爷情深不悔,真有金贵血脉的话定会当真被他气死的。 还有这样的人?还管不管她了?再不管可要拆穿了啊!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女儿,只被小柳绿瞧了一眼,春妈妈便知道她肚子里在打什么主意了。 眼见快拆穿了,春妈妈连忙朝那厢的姜二夫人咳了一声,姜二夫人这才开口道:“那去请那个毛大夫过来看看吧!” 这种不存在的金贵血脉,也只有毛大夫这样的会看了。 一个小厮应声而去。 这个时候打的正欢的姜二老爷倒是还没忘记自己的金贵血脉,同姜三老爷扭打的间隙还不忘抽空回头,深情的看了眼小柳绿:“护好你的金贵血脉!”说罢继续回头同姜三老爷扭打起来。 小柳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王八羔子,果然得离远点的好,免得耽误她挣钱! 毛大夫来的颇为及时,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便请来了,听说是正要出门买菜的时候巧巧遇上了,便连忙请了过来。 一行人“呼啦呼啦”的随着毛大夫一行人跟着过去看热闹了。 走的远了,还能听到那厢被打痛了的姜二老爷、姜三老爷两人惨叫声中夹杂着一两声“娘”。 这两人的娘——姜老夫人还在小院子里养着,神志不大清晰,自是不会理会他们。 又一声来自姜三老爷的惨叫声传来。 “娘,快来帮我,二哥打我呢!”姜老夫人依旧毫无回应,只有站在梯子上被架在半空中抱着一只福字灯笼的白管事瑟瑟发抖:他定是同这两个老爷八字不合,哪有一来就这样的?他还要不要下来了? 方二小姐他们也是!只顾看热闹,都没人记得先把他放下来么?白管事抱着福字灯笼低头看着正在扭打的两人叹了口气:哪个想看这两个人打架了?这两人又不好看,打架的姿势也丑! 四小姐要是在就好了,至少这两人不会这般放肆,也不会忘记还在梯子上的他了。 …… “阿嚏!”打了个喷嚏的姜韶颜摸了摸鼻子,笑着对香梨道了一句“无事”而后便对香梨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回晏城!” 好……香梨本能的不住点头,只是这头点到一半……诶?什么?晏城?不是姑苏吗? 那姑苏小雪白那里…… 姜韶颜摇了摇头,瞥了眼一旁还在那里剥长生果吃的玉清和紫光,没有吭声。 宝陵的事也就是姜二老爷、姜三老爷这些家务事,玉清和紫光听听也罢了,姑苏那里的可就不能叫这两人听到了。 回过神来的香梨狠狠的剐了那里两个道士一眼。 这么凶的……玉清缩了缩脖子,心里却没什么害怕之感:香梨这种人,心里有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凶也就是看看而已。 哪像她家小姐和那位提着枪杀入瑞元观的世子爷,那个才叫人害怕呢! 被香梨半点不给面子的赶了出来,玉清和紫光对视了一眼,有些憋屈:先前商议那腹中孩儿的时候这小丫鬟可不是这样的,一眨眼的工夫,跟变了个人一般,真是善变!难怪道家不知哪个先人有云“女人心思难猜的紧”,“山下有老虎,不要随意下山”了。 被扫地出门的玉清和紫光一前一后的走着,虽是同出一观,可素日里两人可没什么交情,要不然玉清也不会被“发配”去陪姜韶颜离开瑞元观了。 紫光不喜欢这个木讷傻气的小道士,扮猪吃虎的玉清也瞧不上紫光那暴发户做派,两人……着实是互相看不顺眼而已。 走出姜四小姐休息的院子,才走到金陵府衙前的空地上便撞上了正同林彦说话的季崇言。 原本以为那位金尊玉贵脾气差的世子爷不会理会他二人,哪知道那厢贵人事多正同林彦商议正事的季崇言却突然开口出声叫住了他二人。开口倒也懒得废话,直问道:“你们方才去姜四小姐那里了?” 紫光道士闻言本能的点头“哦”了一声,没有多言:果真是掌控全局的世子呢!什么都想知道,走到哪儿,就要掌控到哪儿,眼下到了金陵府,这金陵府的一举一动都不能飞出他的掌控之中呢! 这个回答让季崇言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玉清却是瞥了眼紫光道士,翻了个白眼,开口道:“姜四小姐身边那叫香梨的丫鬟问姜四小姐腹中孩儿的事……” “啪嗒!”两卷卷宗掉在了地上,方才抱着那两卷卷宗的林彦目瞪口呆的看着季崇言,不敢置信的指着他脱口而出:“你……你……” 崇言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这也太过分了,回头待到安国公他老人家听说了定会打断崇言的腿的。 腹中孩儿……季崇言垂下眼睑,抿了抿唇,凉凉的扫了玉清同一脸不明所以的紫光一眼。 玉清转了转眼珠,立时道:“我们没提!”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那厢目光冰凉的季崇言便移开了目光。 这反应看的玉清不住点头!果然!这世子爷果然对那位姜四小姐是不同的,他没有猜错。 所以他们自是不能提,要提也只能让姜四小姐自己提,所以实情是姜四小姐自己说的,同他们可没关系。 “姜四小姐道这些是权宜之计,让我们不要胡说八道!” 这话一出,那位世子爷便没有再吭声了,垂着那艳丽张扬的眉眼,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有些莫名的低落。 倒是一旁的林彦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道:“果然!我就知道崇言你不会胡来的!不似那个季崇欢,前两天,我收到家书听说他又胡来了!” 这个事……听到这一出的季崇言有些意外的抬了下眉眼:前两天他还在九龙岭上,当然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而自昨日下山之后,他们便一直在忙,着实是抽不开身,这件事本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毕竟季崇欢这号人做出什么事,让整个安国公府给他擦屁股都不奇怪。 季崇言拧眉,不等林彦开口,便先一步开口问了出来:“什么人把他放出来的?” 先前因为得罪哥舒老将军的事,季崇欢这一行人都关在京兆府的大牢里,季家二房那对夫妇又被他安排在了庄子上,整个安国公府上下平静又逍遥。 “什么人把他放出来的?”这话真是嫌弃的紧。林彦抽了抽嘴角,解释道:“你先前确实同景大人打过招呼了,景大人倒也不介意将他关到年关,可这一次,不放他出来,整个京兆府的大牢都要被他折腾了。” 居然能折腾整个京兆府的大牢?这倒是让季崇言惊讶了:“他自幼莫说做好事了,就算做恶事,比起真正的恶人来也委实不够看的厉害。什么时候他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了?” 林彦:“……” 这话当真也不知道是夸季崇欢还是骂季崇欢了。 什么时候居然有这样的本事了……林彦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解释道:“倒不是他有本事,而是京兆府大牢关进了一家子犯人,那犯人里有个八岁的孩童得了天花,待到发现时,季二公子也被传染了。” 虽说天花传孩童的几率要大的多,可也有些大人会被传上的,这位传闻中的季大才子不巧就是这样的人。 这么个天花犯自然不能再关在大牢里传染别的犯人了,景大人自然连忙把他轰出来了。 当然,从结果上看,季崇欢确实是凭自己的本事染上的天花出来的。 原来是染上天花了……季崇言默了默,再次追问:“既然染上天花怎么不好好在家养病,又胡来什么了?” 这话说的……林彦抽了抽嘴角,神情微妙的看了眼季崇言,道:“苏二小姐也染上天花了……” 苏二小姐?季崇言怔了片刻,记了起来:“是那个灯会同季崇欢抱在一起的苏二小姐?” 林彦点头:“就是苏家那个被宠坏了定要嫁给季二公子的苏家小姐,她染上天花了。” “苏家也不知道这苏二小姐什么时候跑出来的,问她她还不承认,结果……”林彦摇了摇头,“都染上天花了,她还不肯承认……” 简直死鸭子嘴硬!便是骗过了所有人,这天花的证据都摆在眼前了,还嘴硬什么? 所以,眼下就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前脚才从京兆府大牢出来的季崇欢后脚同苏二小姐私会了。 这杨大小姐还没进门呢,这头上就绿的沁人,绿的人尽皆知了。 也因此只是临近年关,还没到过年,长安城里便热闹的不像话了! 第四百一十章 年关 “都说了我没有去同二公子私会!” 苏家的别苑里,一道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娇蛮的语调听起来底气十足。 隔着屋门同她说话的苏大公子额头青筋暴起,撑开张到极限的忍耐力终于在这一刻崩到了极致一下子断了开来。 苏家也是横亘大靖大周两朝的老牌权贵了,否则也不会在彼时陛下膝下只一子,太子妃位等同后位的情况下,从一群虎视眈眈的权贵中杀出一位太子妃了。 这等家世出生的苏大公子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一贯只有他给旁人气受、欺负旁人的份,当真鲜少有人能给他这般气受的时候。 这个素日里娇蛮不讲道理的妹子往日里又蠢又刁蛮的对象不是自己时,他是挺乐意顺水推舟的帮一把的。 都是姓苏的,骨子里也有一半相同的血,他苏家的人欺负欺负人怎么了? 可眼下,这娇蛮不讲道理的妹子对上了自己……苏大公子念着往日旧情好脾气了一番之后,到底也忍不住了。 又不是只这蠢货一个姓苏的?他也姓苏,凭什么临近年关的空档要跑过来受这窝囊子气? 是同窗狐朋狗友间吃饭玩乐没趣?还是青楼花娘、后院小妾不美? 要不是看她姓苏,哪个高兴搭理她? “没去你个头!这整个长安城哪个不知道季家那扫把星要不是沾上了天花能从京兆府大牢里出来?这整个长安城旁的小童可都被隔离到郊外的院子里去了,只他一个大人被关到了季家的别苑里。你倒是告诉我,你要是没去那季家的别苑,是怎么传上的天花?”苏大公子一边说一边揉着脑袋,只觉得脑壳疼的厉害。 隔着一道门,女孩子蛮不讲理的声音依旧传了过来。 “我没有……” “你再敢说一句没有试试?信不信老子立时找人关了这院子让你自生自灭?”苏大公子怒的握了握拳头,他自诩自己再不是东西也不至于对女子动手,可小妹这一口一个的“没有”当真叫他快要破例了! 不等下一句“我没有”传来,苏大公子隔着屋门愤怒之下喝道。 “你信不信老子便是现在就关了这院子,让你死在里头,爹娘顶多打骂我一顿,都不会说我半个‘不’字?” 季崇欢这人简直跟坨粪球一样,哪个人沾上他,尤其是小妹这等素日里脑子不大好使的,沾上他脑子都跟被粪球糊了一样。 真是的,老天爷怎么不一记雷劈了他,免得叫他出来害人? “这长安大街上随便拎个人出来都知道你同季崇欢两个做了什么,你还没有?”苏大公子冷笑,“你脑子是不是有病?连京兆府大牢都轰出来的人,你觉得自己能够比京兆府大牢里那些五大三粗的狱卒更厉害不成?” “你是不是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不会有人发现?”苏大公子冷笑声不断。 这样阴恻恻的冷笑声听的门后还在嚷嚷着“没有”的苏二小姐身子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大哥以前对同僚使阴招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笑声,只是那时候她不以为然,甚至还会跟着应和大哥,甚至那倒霉的同僚越惨,她心里头便越是畅快。可眼下这冷笑声对上了自己,苏二小姐只觉得浑身发寒,心里无端的生出一股害怕之感。 原先还敢闭着眼说瞎话的刁蛮底气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苏二小姐瑟缩了一下身子,张了张嘴,接连不断的“我没有”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我明明什么都安排好的,没有人发现的”。 先前私会被人发现,再加上苏大公子一番交涉败给杨大人那老狐狸之后,苏二小姐便被苏家二老同苏大公子勒令在家反省。 每日里提着耳朵,也不知道要听多少遍“不要理会季崇欢那个绣花枕头”,从最初的口中为之争辩渐渐转为了默不吭声。只是心里头,对着二老同大哥的眼拙不理解,以及家人无人欣赏季二公子的才华这些事,苏二小姐早已转为了深深的愤怒、不满以及心疼。 季二公子又做错了什么?不过是因着被她所喜欢才会被人这般误解的。 大抵是这些时日她的默不吭声渐渐让苏家二老同苏大公子放松了警惕,觉得他们这些时日的念叨没有白费,小丫头总算是理解了他们的良苦用心了。 其实并不然,长到这么大,她头一次明白了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以致于愤怒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 大抵真的喜欢一个人会给人无限的勇气,也让人愈发的清醒和理智。她这些天一直在暗中观察身边的人手,记下了每个人的喜好,还从旁的地方搞到了蒙汗药。 所幸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季二公子被放出来了,她欣喜若狂,只是这放出来的缘由却是让她更是心疼。 最早告诉她这个消息的就是二老同大哥,他们那般幸灾乐祸的语气叫她愤怒:说季二公子这般遭遇是天公惩罚!呸!分明是天妒英才才对! 即便是内心愤怒甚至怨恨到了极致,她都强忍着没有吭声,而后一番谋划之后成功出府见到了季二公子。 在她眼里,即便是一身狼狈的季二公子,也依旧是她初见时的那个翩翩佳公子。一番互诉衷肠,季二公子感动不已,口中道:“患难见真情,只可惜崇欢同苏二小姐有缘无分,唯下一世再续前缘了。” 她哭的恨不能肝肠寸断,却也一直守口如瓶,遵守同他之间的约定,没有说出破坏季、杨两府感情的事。 只是不成想……苏二小姐心中有些微妙:她到底是缺了些破釜沉舟的勇气,不过眼下既然如此,那季二公子同她…… 苏大公子没有理会自家妹子的心思:左右就是一门心思的想要贴着季崇欢那粪球黏上去呗! 倒是果然肯说实话了,明明都安排好的? “你倒是真的长本事了!”苏大公子冷笑着看着苏二小姐,开口道,“确实安排的好,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二人患上天花,一患患一双。老子等着看你这只有家族庇荫,半点本事没有的蠢货到底能弄个什么前程来!” 对这个幼妹,家里人一贯是疼爱的紧,千挑万选给她选了一门品行端方的贵婿,想着不管如何,有家族庇荫,又有这么个能力出众、家世清白、品行端方、长的也好的老实夫婿,她便是再一无是处,日子也不至于过的太差。 可眼下看看,一无是处是真的,好不容易给她找来的贵婿给她踢没了,沾上了季崇欢那个稍微有点脑子都避之不及的粪球,他都不需要动什么脑子,就能猜到往后这蠢货的结局。 左右……随便她去了!她爱干嘛干嘛,大不了就当没这个妹子了! 他们这些时日好言好语、苦口婆心的相劝都快成仇人了。 冷笑了一声,苏大公子转身就走,待到走出院子净了手之后,他才拉下脸来。 蠢货又要人给她擦屁股了。前些时候因为她的事,险些没叫杨老狐狸将他苏家扼住他们的喉咙给活活掐死,这次这个事……苏大公子揉着眉心,临近年关,脸上不见半点喜色,难看至极。 前一次灯会私会的事都是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这一次这么一双天花患者,这怕是百姓看杨家上下眼睛都冒绿光了。 这一次,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揭过去呢!苏大公子头疼不已,心中愤怒:早知道当年最小的妹子生出来是这么个惹祸精,他便是顶着牢狱之灾也要把她摁死,可气死他了! 有这种感觉的不止苏大公子一个! 在庄子上同季二夫人相看两厌闹着出家的季二老爷突然一大早便在季二夫人诧异、不解的目光中被人直接带出了庄子。 怔了一怔,回过神来的季二夫人连忙迈开腿往前追去:“是世子爷还是国公爷发话了?还有我呢?怎么不带我出去?” 这庄子景致很是不错,往年每年入夏她都喜欢自己或接两个闺中密友过来小住和显摆。 前来带人的护卫黑着脸一声不吭,连理都没理会她一下,只是强硬着把从床上抓起来,还穿着中衣的季二老爷塞上了马车,而后吩咐了一下别苑的护卫“关门”之后便扬长而去了。 这举动……从进门起没一句废话,直奔季二老爷的床榻抓人带走,一气呵成。 好不容易追到门口的季二夫人就这么“啪”的一声对上了关上的宅门,这么大个“闭门羹”吃的季二夫人险些没被才吃下去的早食噎住。 这是……怎么回事?寒风吹过,吹的没来得及披上厚袄披风的季二夫人打了个哆嗦,许是太冷,这一吹,原本发热的脑子也被吹的冷静了下来。 回忆了一番那些黑面护卫过来抓人的举动,直奔床榻抓起人扔进马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绑人呢!要不是看到那些护卫腰间的安国公府的牌子,她都以为是劫匪了。 可好端端的,安国公府的护卫怎么会跑来抓人呢? 世子爷不是让他们在庄子上反省“夫妻关系”的么? 这个疑问只穿着中衣就被抓走的季二老爷也想问。 马车还是他家的马车,铺了软垫,只是里头却没摆什么炭盆,所以马车才走出没多久季二老爷便喊冷了。 “怎么那么冷?府里苛扣你们了不成?怎么没摆炭盆呢?”季二老爷长那么大,还是头一回大冬天坐没有炭盆的马车呢! 两个抓着他压住他的黑面护卫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一声不吭。 这样的一声不吭可不比开口直面打骂他好上多少,季二老爷顿时勃然大怒:“问你们话呢?怎么不说话?炭盆呢?” 黑面护卫们依旧没吭声。 季二老爷见状怒气再次暴涨,愤怒道:“你们是哪里的护卫?待我回了府,定叫管事立刻踢了你!” 这一句“威胁满满”的话语终于叫两个黑面护卫有所反应了,他们掀了掀眼皮,开口道:“我们是国公爷身边的暗卫,只听国公爷的命令,身契也只在国公爷手中。” 季二老爷:“……” 居然是爹身边的……那可动不了了,只是爹……季二老爷满脸不解:他这些时日同那妇人一直被季崇言那个眼里没半点长辈的关在庄子上,便是想出去胡来也没那个本事,所以,他不可能做什么的,爹可不是蛮不讲理的,要换了那个目无长辈的大侄儿倒是还有可能。 既然爹不是蛮不讲理的,他又没做什么,季二老爷心中稍安,哆嗦了一下有些发凉的手脚斜眼冷哼了一声那两个黑面护卫,开口放出了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便是爹身边的人也要讲道理,这件事,他定要告诉爹的,爹定然不会不管的。 一路哆嗦着回了国公府,门房还特意开了素日里不开的车马门供他们这一辆马车长驱直入进了正院。 马车刚停下,车帘一掀开便看到了大步向这边过来的安国公。 季二老爷心中一喜,不等黑面护卫出手,便连忙跳下马车,准备让爹管管这些不识好歹狐假虎威的下人。 只是跳下马车才来得及喊了一声“爹”,一跟棍棒便猛地落了下来。 季二老爷身上一痛,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做错什么了?怎么爹一见他就要打他呢? 他是想让爹管管那些下人,不是管他啊! 棍子落下,季二老爷“嚎”的不住惨叫,几棍之后,安国公才开口道:“知道我这做老子的为什么打你吗?” 季二老爷一脸的鼻涕眼泪,狼狈又可笑,此时闻言连忙不住地摇头,唯恐摇的慢了安国公看不到。 他怎么知道?他更不知道为什么年轻时从来不打孩子的安国公到这个时候为什么开始打孩子了,他今年都挨了好几次打了。 还记得年幼时,看着那些玩的好的纨绔被父母打时他还得意爹不打人,眼下才发现,爹是把小时候的打全给换到这个时候来打了。 “子不教父之过,看你教出的好儿子做的好事!”安国公出了一番气把手里的棍子扔在了他面前。 好儿子?季崇欢那小子又惹事了?季二老爷心中一惊,旋即勃然大怒,原来他今日这一顿打都是这臭小子害的! 臭小子,生他不如生块叉烧!害他被打! 冻了一早上的季二老爷本能的张嘴开口争辩:“他长的不像我,许不是我的……” 这话也说得出口?原本扔了棍子的安国公剑眉一竖,再次捡起了扔在地上的棍子。 第四百一十一章 训子 季崇欢是不是季二老爷的这国公府每个人都清楚,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安国公。 可正是因为清楚,才更令安国公愤怒。 “感情他在外头沽名钓誉,混个长安第一才子的名头的时候就是‘不愧是你儿’,眼下惹了事就是你大哥的种?你大哥他……” 话还未说完,便听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对对!不要胡说八道啊!我自己不怎么样,可我的种厉害着呢!我们崇言可是陛下身边的近臣……” 一听他那好二弟挨了打,季大老爷便连忙赶了过来,甚至不惜推了最新认识的一个精通琵琶的乐坊‘才女’的邀请,跑过来看热闹。 看着好二弟被他爹一顿打,好不容易消停了,一句话又惹得爹捡起了棍子,季大老爷看热闹看的兴奋不已却没留意到挥到一半的棍子中途立时拐了个弯,即便安国公连眼风都没往这边扫一眼,却还是准确无误的落到了跑过来看热闹的季大老爷的身上。 不愧是当年胆敢夜卧冰雪地奋勇杀敌的少年英雄,即便是这个年纪了,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还是半点不减当年。 都不消看,这一棍子都能准确无误的打中想打的人。 一棍子下去,“身娇体弱”的季大老爷当即趴了下去,同季二老爷并排趴在了地上。 “你的种?要是言哥儿像你,我老季家都要完蛋了!”安国公毫不客气的骂道,“言哥儿的长相是随了昭云长公主,这本事是随了他两个舅舅同老子这个祖父,轮得到你这没出息的王八羔子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关于言哥儿似谁这一点安国公从季崇言记事起就开始想了,毕竟就眼前这王八羔子这么个没用样,也不像是能干出什么好事的,就这德行的,老天可不会无缘无故给他这么个出息儿子的。 “你的种?你以前可不说言哥儿似你,倒是夸欢哥儿那个王八犊子像你,甚至惋惜欢哥儿不是你的种。怎么?他眼下不是长安第一才子了,你便又不要了?” 安国公手中落下几棍,没理会季大老爷杀猪般的惨叫声,而后转头对上了一旁缩着头想要叫旁人看不见他的季二老爷。 “我虽是年纪大了,却是身体矍铄,没那档子乱七八糟的事,日常好事也做了不少,佛祖庇佑,没有什么头晕眼花的毛病。”安国公手里的棍子打向一旁的季二老爷,“你两只手抱着脑袋便以为老子看不到你了?” 季二老爷“嚎”了一声,缩了缩脖子:他……真是这么想的,只是很显然,他想的不管用,爹他身体好得很,不仅眼力见好,身子骨康健,这手里的力道更是半点不减当年,可疼死他了。 “那小王八犊子在外头沽名钓誉,混个长安第一才子的名头的时候就是‘不愧是你儿’,眼下惹了事就是你大哥的种?你大哥他就是个粪坑你也不能什么都往他身上推,欢哥儿不是你生出来教出来的又是哪个生的教的?” 又是几棍下来,季二老爷疼的险些没背过气去,开口本能道:“不是我生的,是他娘生的……” 扬起的棍子在半空中顿了一顿,安国公神情怔忪。 这话……居然还当真叫他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 临近年关,一些清闲的衙门已然开始放假了,几个安国公当年的同僚,如今在清闲衙门当值的老大人今日便过来安国公府寻老友下棋叙旧了。 大抵是年岁大了,愈发的注重修身养性,近些时日,他们也越发感受到了这位曾几何时脾气暴躁的老友性情越发温和,这样温和的性情甚至还影响到了他们,也叫他们开始儒雅随和了起来。 老友总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叫他们不用太操心云云的,这些时日,听了老友的话语,几人也开始放宽了心态:毕竟儿孙成群,哪个能保证里面就一定不会出一两个孬种? 今日,他们几个便准备来安国公府寻老友下个一两局的棋,而后便拎着鱼竿去渭水河上钓鱼来着。 安国公素日里,哦不,是这些时日也是个儒雅随和的性子,早同门房交待过了,他若是没有特意言明,这几位故友来安国公府莫用特意禀报了,直接将人带进来就好了。 因着今日带季二老爷进的是车马门,这几位老大人走的是正门,不是一个门,自也不是一个门房。 是以门房一见是几位老大人,当即连禀报都未禀报一声,熟练的带着几位老大人便往国公爷所在的正院去了。 只一进正院,引路的门房连带几位老大人便傻了眼:这往日里总念叨着“儿孙自有儿孙福”,将他们也影响的儒雅随和的老友在干什么呢? 儒雅随和的老友眼下手里抄着一根大棍子,棍子下是并排趴着,一把年纪的两个儿子。 这情形真真足够令人震撼,以至于几位老大人一时间都未来得及说出什么话来。不过更令人震撼的还在后头。 听着安国公一口一个“王八犊子”的将季二老爷喝骂了一顿,季二老爷开口便道“不是我生的,是他娘生的……” 这回答可真是……几个老大人对视了一眼,倒抽了一口冷气,互相对视了一眼,交流的眼神中颇有几分大开眼界的意味在里头。 对这挑不出一点毛病的回答,可说他们这位老友不愧是个英雄,少年时便是个英雄,待到年纪大了也是个老英雄。 英雄怎么会为这么点小麻烦问倒? 安国公闻言顿时发出了一声冷笑,道:“对,是他娘生的,你倒是好生聪明!” 打了那么多棍,开始夸他好生聪明?季二老爷心中一个哆嗦,本能的觉得这反应不大对劲,只是还没反应过来身上的棍子便如暴雨一般落下。 “你可真是好生聪明,以为老子拿你没辙?”安国公府一边打一边冷笑,“可生出那小王八犊子,你个聪明的难道没份?你媳妇一个人生的出来?” “还有,我是你老子,我想打你就打你,怎么了?”安国公冷笑道,“你不讲道理,老子也不想讲道理,有本事你去告官告老子打你啊!看看官府是怎么个说法!” 季二老爷:“……”难得抖了一下激灵,打的更疼了。还告官?且不说他不敢,就算他敢……就季崇欢那小混蛋干出的事,官府一句‘子不教父之过’就能推到他头上,所以他爹打他也算天经地义、有理有据了。 “我让你‘他娘生的’,‘他娘生的’,徐家不教女儿,自有言官上朝谏言,你放心的很,过几日,你媳妇也要被她爹娘拉回去教训了。你夫妇两个一个都逃不掉!” 安国公手下棍棒如雨,一口一个“老子”看的几个老友目瞪口呆。 这是……前几日还抱着一盏枸杞水,老神在在的同他们下棋修身养性的老友吗? 倒不是不知晓那一双天花患者的事,不过他们原先想的是老友便是生气,看他这么些时日的修身养性想也不会气到哪里去,更何况这都隔了辈了。老友的名声是实打实一辈子几十年打出的名头,哪是这么一两个不肖子孙能影响的? 可不成想……老友居然当真动手了。 其中一个老大人下意识的解下腰间的枸杞水壶拿起来喝了一口,顿了顿,才道:“我好似听说御史台的石大人已经在写奏章了准备参徐大人一本,告他不懂教女。” 哦,石大人啊!一众老大人们听了恍然,脸上皆露出了几分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位……老实说他们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如何评判了。 毕竟在官场上滚了大半辈子了,他们自诩看人的眼光还是鲜少出什么岔子的。可这位石大人……在他们眼中是割裂开来的,要分为对杨衍那老狐狸发难前和发难后。 对杨衍那老狐狸发难前的石御史同寻常御史一个样。看着正义直言,实则不过雷声大雨点小,柿子专挑软柿子捏,真要靠御史仗义执言那是真的傻,还不如直接给陛下身边的人递条子求帮忙来的管用。 可自从石御史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哦不,是良心发现开始为个做烟花的对杨衍发难之后,石御史就不一样了。人好似被这做烟花的火药传上了一般,一点就炸,头铁的很,什么都敢说,要是敢冤枉他的初衷,他就撞柱子。 这几个月里头撞了两次了,饶是陛下都吓了一跳,每每他开口谏言都温声细语的,唯恐他血溅朝堂。 如此撞了两次之后,石御史的头越发铁了,什么都敢谏言一番。上至皇亲国戚下至七品小官,哪个被人捅到了他面前,他都敢上去硬刚。 几个月的功夫,石御史便从一个寻常的御史变成了长安百姓心中的石铁头,石青天。有什么不公事,找他就是了! 有什么不敢惹的麻烦也找他就是了,反正他敢。 这样跟换了个人一般的石御史倒是真成了青天大老爷,似个刺头一般四处怼人,还扬言不怕死,要生在御史台死在御史台,为谏言流尽最后一滴血。 这么个慷慨激昂的“陈词”自然惹得百姓更是欢呼不已,对这位难得一见的青天大老爷更是不同了。 听闻这惹尽朝中上下群臣的青天大老爷这等时候出门连个小厮都不带的,等同是把头拴在裤腰带上到处晃了。 如此的大胆义气更令百姓佩服! 直到这个时候,这些老大人们才回过味儿来:这变了个人一般的石御史虽是把上下能得罪的都得罪了个遍,可哪个当真敢对这愣头青天动手?倒不是没那个本事,毕竟出门连小厮都不带的石御史随便哪家出个暗卫都能让石御史“为大周尽忠了”。 可到底没有人敢,如此一来,他倒是“为大周尽忠”了,成全了身前身后名,他们这些人岂不就要遗臭万年了? 这是一招险棋,可来的委实太妙,既不用担心自身的安危,还能赢得声名,也不知道是哪个给他出的主意,真真是厉害! 当然这一招虽然好,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满意的,毕竟是踩着杨衍上位的,想也知道在那老狐狸不动声色的面具下,心里定是极了恨石御史的。 可……那又如何?陛下也需要这么一柄随时能够刺穿朝堂的刀啊! “这一双天花”闹的这么大,这柄刀自然不能视而不见,已经开始准备上奏了。 “不过石御史若是只参徐大人怕是不好,既然骂了,定会一视同仁,连同安国公一起骂。”其中一个老大人叹了口气,蹙了蹙眉,有些忧心,“如此的话,季家难免也要受牵连……” “便是牵连也有限。”一旁另一个老大人却已经看出了其中的门道,开口看了眼正提着棍子打儿子修身养性儒雅随和的安国公,道,“他这老家伙便是被参,也隔了一辈,毕竟是祖父,子不教父之过,要问罪得问罪到季家老二头上……” 说到这里,那看出门道的老大人突地顿了一顿,神情有些复杂:原先看着,觉得季家老大是个祸害,季家老二虽然没本事,却也老实,没成想,活了大半辈子了,却是看走了眼。这季家老二没本事是真的,老实却是假的。 当然,季家如此,同理,徐家自也差不多,一切都得问罪到季家那位二公子的娘身上。 论理,两家遭得牵连差不多,可其中却有不同。 “‘这一双天花’可让杨家连过年都不踏实了,旁人家过年挂红灯笼,他家却要挂绿灯笼,而且……这可不是第一次了,你道杨衍再怎么不动声色能忍得下这口恶气?”那个老大人说着眯了眯眼,小声对身旁几个老友道,“徐家那位小徐大人,也就是那二公子的大舅身上出了点问题,不大干净,你们说杨衍能放过他?” 徐家这等人家可同什么良善人家无缘,这连累到了小徐大人这个独子,那位季二夫人不被家里二老叫回去教训那才是怪事了。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不过那二公子的大舅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有人不解。 “这个么……其实说起来也同季家有关。”方才开口的那个老大人说道。 第四百一十二章 兆头 瞥了眼那里拿大棍子打儿子,哦不,是教儿子的安国公,老大人咳了一声,开口道:“那个被打的老二前段时日同徐家那小徐大人争一个外室的事,你们可听说了?” 哦,这个啊……他们年岁大了,衙门清闲的时候也聊些长安城里发生的闲事,这个当然听过了。 “不是两个,是三个,还有那个被打的老大也掺和了一脚。”有老大人纠正道。 不止听过了,记得还挺牢的。 哦,那老大啊!被纠正的老大人不以为然,诚如那暴脾气的国公老友所言,就是个粪坑,身上乱七八糟的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桩了,更何况,此时提起这个也不是纠结是两个还是三个的时候。 “那小徐大人有妻出自书香门第,有子更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在国子监读书,已经中了秀才,明年待要入试科考,功课学业也算不错。”老大人说着捋了捋须,眯眼说了起来,“此事未发生之前,这位小徐大人在朝中的声名不错,政绩也算中上,再加上祖上庇荫同安国公府这个连襟,前途应当不会太差。” 只是一个外室,几乎直接断了同安国公府连襟这点交情。声名更是不用说了,这一个外室,三个男儿的事情说出去早成了长安城上下的笑柄。 只是虽然同是笑柄,可这小徐大人却是最惨的一个。没办法,季家那两个正被安国公教训的老儿子没什么本事,尤其是老大,有这么一个笑话和没这么一个笑话几乎没什么两样。 那件事看似过去几个月,随着那女子的离京已经消停了,实则关起门来,徐家这些时日早闹的不可开交了。 小徐大人的妻子家族虽然权势不高,一时半会儿不能拿徐家如何,可书香门第一向极有清名,这女儿嫁过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哪能忍得下这口恶气?这小徐大人名声快落到底自然少不得其岳丈家的手笔。 除此之外,更麻烦的是那位小徐大人的嫡子,听闻这位已经长到半大过几年就要及笄的少年自那事之后同小徐大人这个做爹的发生过好几次冲突了。 “一贯顺风顺水,父母和睦的徐家嫡子,母亲虽相貌温柔,内里却刚硬,不曾做过任何错事,便遇到了这等事。看那位小徐大人的正室当场撞柱,想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小徐公子自也一个样,同小徐大人顶撞甚至动手都有过了。”那老大人捋须说道。 他年轻时是上战场杀过敌的英雄将领,到老了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染上看热闹的毛病了。这毛病估计难改了,左右他现在只要有热闹,一把瓜子一边看一边闲聊的,看的可快活了。 “这个事啊……”听老大人这般说来,一旁一个老大人顿时一阵唏嘘,“那只能让徐大人这个家里辈分最大,做祖父的来解决了。” 没看见安国公府也是安国公这嘴上说着儒雅随和,手上功夫却半点不减当年的来解决的吗? “问题出就出在姓徐的那个汲汲盈利的老匹夫不是眼前这暴脾气的。”开口的那个老大人朝那厢正拿棒子打儿子的安国公努了努嘴,轻哂了一声,语气嘲讽,“他个拎不清的打从一开始就在和稀泥,眼下是成功把徐家和成了一团烂泥。” “我问你们,若是你们家里出了这么一档子烂事,出了这么个不孝子,你们会怎么做?”那老大人开口问身边的老友们。 出了这么个不孝子?即便知道这只是个假设,可这事还是只想想就让人胸口一滞,堵得慌。 “看我不把他打死!”有人气的当即喝道,“家里的颜面清誉都给他丢尽了!” “逐他出族谱,老子一堆儿子呢,不缺他一个!”有个老大人更是气的挥了挥拳头,“有这玩意儿还是有多远轰多远的好!” …… 应和声不断,开口的老大人闻言不住点头,眼见大家都气的差不多了,才再次开口道:“这事呢!安国公那老家伙也是这么做的。不过徐家同安国公府相比还是不一样的,他家……”那老大人说到这里,顿了顿,朝众人挤了挤眼,道,“多了个一个孙子。” 这话……倒是叫大家记了起来,那外室好似生了个儿子,虽说这三个哪个都觉得是自个儿的,可待到碰了头,才发现,这孙子长了一张徐家人的脸,是哪个的昭然若揭了。季家两个,只是做了几年人家的便宜爹而已! “那外室被安国公那老家伙撵出京城,那老匹夫自也不在意,可外室一走,这孙子总是徐家的,他舍不得这孙子,把人领回去了。”那老大人对众人说道,“家里已经有个嫡子,又领进去了一个私生子,再者虽然这做了错事的不是这孩子,可其母险些逼的这正室撞柱而亡,家里外嫁的女儿徐氏又因这外室和私生子同季家老二闹成这个样子了。就这么个孩子,实在是舍不得养在外头便好,偏他领回家,领进了正院,让那原配正室同嫡子日日得见,非但如此,据说还宠得很,一碗水端平了呢!” 一碗水端平……若是正常孙子自然该当如此,可在这等情形之下,且此事才过去几个月,那原配同嫡子心里疙瘩正是最大的时候来了个一碗水端平,这正儿八经的原配同嫡子自然忍不了。 “这老匹夫同那他那夫人都糊涂的很,该端平时不端平,不该端平时瞎端平。”老大人越说头摇的便越发厉害了,“那嫡子到底是风光霁月长大的,有什么都摆在脸上,不断的冲突之下,那老匹夫非但没有及时纠正,反而还念叨起了这嫡孙子是‘白眼狼’云云的,自此家里头闹的越发厉害了。” “这老匹夫同他那夫人还有他那好儿子对这一对正儿八经名正言顺的母子这般做法早让两人寒了心,本着你们不让我好过,你们也别好过的原则,听闻,这小子前些时日去了御史台,哦,找的也是石铁头给他递了东西,东西眼下具体在谁的手里,我倒是不清楚。”那老大人说着,呵呵笑道,“毕竟清县衙门嘛,知道的不多!” 这还不多?一旁几个老友皆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道:清闲衙门知道那么多可不少了啊! “听闻里头的东西足够让小徐大人丢了乌纱帽,甚至还能让徐家一家祖孙三代得来的权势一夕殆尽了。”那老大人说着,不忘对老友道,“大义灭亲之后,这小子就带着母亲去外祖家避难了,徐家急的跳脚,正在上下疏通关系自救!” 所以,这样的徐家,杨衍若想发难岂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他自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季崇欢这外孙更是同他们没关系……”那老大人说到这里,眉峰一挑,轻哂,“关系确实没那么大,可谁让他徐家自己不干净给人留把柄了呢?” 这等情况下,未免季崇欢这个外孙的事牵连到自己,徐家自是要连忙杀上门来教女,免得被这火波及到了。 如此……看了眼那厢被打的只知道嚎叫的季二老爷,这季二老爷夫妇倒真是一个都逃不掉了。 “这暴脾气的老家伙话糙理不糙,欢哥儿当时搞个长安第一才子名头的时候,这做父母的跑哪里去了?不好好教他德行,现在给家里惹了这么大麻烦,自要怪到这两位的头上!” 那厢还在落棍,口中嚷嚷着“我让你他娘生的”“他娘生的”的安国公手中大棍依旧毫不客气的往下落去。 趴在地上嚎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季二老爷只得连连求饶:“不是他娘生的,是我生的,我生的……” 只要别打他,谁生的都成? 一众老大人闻言皆:“……” 一旁早被打出熟练经验的季大老爷缩着脑袋一声不吭,虽然还是时不时有棍子落下来,可比起他这好二弟来,他挨得打可少的多了。不愧是爹,果然还是通情达理的,今儿这事可同他没什么关系,就该少打点。 至于此事原本就同他没关系,要不是他跑过来说风凉话,也根本挨不到今日这顿打这件事他已经忘了。 正打着,有人过来禀报“徐大人来了”。 哦?姓徐那老匹夫来了?又一棍重重落在季二老爷身上,引得他一阵惨叫,眼看这一棍落下之后,季二老爷白眼一翻,正欲昏厥过去。 安国公发出了一声冷笑:“你敢昏试试,敢昏我就敢打醒你!” 正欲昏过去的季二老爷一个哆嗦,那种浓重的疲倦感瞬间不见了踪影,不敢昏了。至于在徐大人这个曾经关系和睦的岳丈前丢脸这等事……随他去了,左右他同徐氏也就这样了。 一句话,叫季二老爷昏都不敢昏了……这情形看的一众老大人同一旁的季大老爷更是惊叹不已。 爹(老友)果真霸道不减当年呐!季崇言那小子(那得宠嫡长孙)性子里的霸道多半就是从这里来的。 扔了棍子,安国公随手拿季二老爷没弄脏的衣裳擦了擦手,大手一挥,道:“让那老东西过来吧!” 说罢便招呼几个看完了全程的老友去边上的凉亭里坐去。 这凉亭就在一旁,视野开阔,一眼便能看到还趴在正中挨了打的季大老爷和季二老爷。 让人上了茶,为几个老友一一斟上之后,安国公拿起手里的茶盏一饮而尽,而后冷笑道:“你们且看着,姓徐那老东西一会儿定要唱念做打俱佳的过来哭诉了,不过那老东西一贯如此,表面看着可怜,实则不过是想拿我安国公府当枪使罢了!以往我不说,是念着两家连襟,现在,呵……老东西大可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这老东西脸皮能有多厚!” 把他人良善当傻子是吧!安国公冷笑。 倒是一旁抱着枸杞水壶的老大人提醒他:“老季啊,你年岁也不小了,别一口一个老东西的,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作甚?” “我年岁虽然不小,可我心还年轻的紧,我们言哥儿也是这么说的。”安国公闻言激动的拍了拍桌子,“我偏要跟他一般见识怎么了?” 偏要见识……呃,那也没办法了,就……见识呗!几个老大人对视了一眼,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压下了嘴角的笑意。 一杯茶下肚的工夫,徐大人已经被人引进院子了,一进门……便看见了并排趴在地上的季大老爷、季二老爷,徐大人看的胸口一滞,心中忍不住暗恼:怎的还是来晚了一步呢!知晓这安国公脾气急,可急成这样,才收到消息便把儿子抓过来打却还是他没想到的。 眼下,这……算了,试试吧!这真要让安国公家挑不出什么大毛病让杨衍无法做文章,以至于牵连到他家,他家可真没得救了! 看着徐大人走进来的脚步一顿,原本向着他们这里而来的步子直接转去了趴在院子正中的季大老爷和季二老爷那里,安国公拿起手里的茶盏,发出了一声冷笑。 “你们看着啊,那老匹夫又要开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话音刚落,便听走到季大老爷和季二老爷身边的徐大人惊呼了一声:“啊呀,我的天!两位贤侄你们可怎么了?” 这位徐大人若是真关心他们倒也罢了,偏他不是,况且,就照着爹的脾气,这一句他的关心,指不定还要叫他们多挨几棒呢! 是以这话一出,季大老爷和季二老爷便是几乎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你可得了吧!少他娘的管闲事!” 这徐大人也就是个说说的主,又不是他们挨打的时候还会上来帮着拦人的。 一番关心被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徐大人抽了抽嘴角,脸色讪讪的笑了笑,没有理会趴在那里的两个小兔崽子,哦不,是老兔崽子,转而向安国公等一众老大人这边来了。 他笑道:“什么风把大家都吹……” 寒暄客套还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安国公手里的茶盏似是没拿稳一般落了下来,碎了一地。 这阵仗,看的徐大人本能的眉心一跳,却脱口而出:“不要紧!哈哈,快过年了,落地开花,富贵荣华,好兆头啊!亲家啊,倒是打儿子这种事快过年的动手,不大吉利。” “不大吉利?”安国公闻言却是轻嗤了一声,脚尖踢了踢碎了一地的瓷片,指向趴在院中的两个儿子,道,“徐大人不懂,这叫屁股开花,富贵荣华,跟你说的一样,可是顶好的兆头!” 季大老爷、季二老爷:“……” 这……这是亲爹吗? 第四百一十三章 离去 这么个好兆头法……一众旁观的老大人们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此时也没人管那厢不止被打还被骂好兆头的季大老爷和季二老爷了,被这么将了一军的徐大人脸色一僵,勾心斗角了大半辈子了,他岂不会听不明白安国公话里的的意思? 看来自己心里那点门道,这看着清风磊落实则也颇有心计的安国公心里早清楚了,不然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徐大人僵着的脸色木了一木,旋即挤出一个笑来,大麻烦当前,被安国公这昔日的连襟,如今的老东西将了一军,徐大人倒也不以为意了,挤着笑,上前道:“临近年关,我这没脸没皮的老东西过来找几位老友叙个旧……” “谁跟你这老东西是老友来着?”安国公闻言却是毫不客气的一声冷哼,“当年我等上战场杀敌,你这老东西躲在后头,要你发个米粮推三阻四的,险些叫你延误了军机,你算什么老友?” 几十年前的旧事了……没成想他居然这个时候翻了出来。 徐大人嘴角抽了抽:还骂他是老东西!没成想这个安国公素日里吭都不吭一声,还当他忘了,谁想记得牢着呢!可见是个小肚鸡肠的。 “既然不是老友,自也没旧可叙,慢走不送!”安国公甩手赶人,“好了,没什么事,徐大人早些回去吧!临近年关的,就不留你吃饭了。” 如此个直白赶人法……饶是大麻烦当前的徐大人都有些吃不住,面上笑容僵住了,顿了半晌,才干巴巴的扫了眼坐在那里似笑非笑的一群老大人,默了默,忽地脸上面皮一皱,紧接着,眼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近些时日我那不孝儿……” 还不等徐大人开口说完,“啪”地一声一只茶盏便砸到了徐大人的脚边,落地开花,富贵荣华了一把之后,便听安国公冷笑了起来:“临近年关,姓徐的老匹夫,你要哭去外头哭去!要敢在我安国公府哭一个你试试看我不打掉你这一口的牙!” 徐大人:“……” 既然话说开了,安国公也懒得兜圈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姓徐的,你自己家里弄得一团糟关我季家什么事?想把我季家当刀使你试试看呢?” 这话摆明了不准备接茬了,眼见安国公油盐不进,一副撕破脸的架势,徐大人终是冷下脸来,不再热脸,只哼了一声出声道:“好!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那要不是你那个好次孙,我徐家用得着这么麻烦?” “季崇欢这兔崽子就算做了天大的错事,可你徐家的麻烦到底是怎么造成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安国公拍着桌子,抄起桌上一只茶盏再次砸到了徐大人脚边,又一下富贵荣华,落地开花,“苍蝇不叮无缝蛋,要不是你自己家里不干净,用得着让个还未弱冠的孩子大义灭亲?” “说到季崇欢这兔崽子,他在外头沽名钓誉的时候,你难道没有日日在外头同人吹嘘‘长安第一才子’是你好外孙这种事?”安国公冷笑。 这话说的徐大人受不住了,连忙开口反驳道:“当年这兔崽子没出事的时候,你难道就没有吹嘘……” “对,老子没有吹嘘!”这话一出,安国公便是掷地有声,重重的拍了拍桌子,开口底气十足,“老子敢对天发誓没有吹嘘过!” “这怎么可能?”这话一出,徐大人不信了,脱口而出,“当年他……” “他那沽名钓誉的长安第一次才子有用?”安国公冷笑,“能比过我们言哥儿吗?我们言哥儿可是陛下亲外甥!能力出众,长的也比他这弟弟好多了!” 徐大人:“……”这话竟一时半刻不知道如何反驳。 “再者,我安国公府的地位难道要靠他这个才子得来不成?”安国公轻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 徐大人:“……”安国公府的位子真要靠一个长安第一才子得来,那满京城的权贵早揪着族中子弟去作诗弄文了。 “先前东平伯家那个胖丫头的事是不是你们同杨家做的?”安国公说到这里哼道,“这事情到底怎的回事,你们心里心知肚明。我道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家离京了呢!” 原本这些事他都没留意,毕竟儿孙辈的事了,要不是中秋那时候言哥儿送了节礼,他才注意到这些事。 “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倒也好意思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不过是看人家东平伯权势低微,好欺负罢了!”安国公说道。 这话说的徐大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可当面被人指着鼻子骂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他们会这么做还不是这老家伙不肯出手? “两个都是孙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偏疼你那长孙,你那次孙那时候被那胖丑丫头纠缠,你不出手难道还不准我们出手不成?”徐大人哼道。 这话听的安国公顿时笑了:“那件事究竟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人家姑娘家可纠缠他了?一开始究竟是哪个纠缠的哪个?” 徐大人:“……” “你道我偏疼言哥儿,呵!欢哥儿就是个金玉其外的,德行不到家,我怎么疼?原先我倒是念着到底隔代,好叫他父母认真管教,眼下看来这做父母的是不肯管教了,这才管教一番我自己的儿子,哪个挑的出毛病来?”安国公说着重重的拍了拍桌子,抬手指向外头,“你便是没事当真要来我安国公府讨杯茶水喝那也没有,更别说你自己此行打的什么主意你自己心里清楚!” “想鼓动老子去同杨衍动手?”安国公冷冷的看着徐大人冷笑,“徐大人是不是觉得这天底下只你一个聪明人,旁人都是笨蛋?” “想拿我安国公府做你手里的刀,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姓徐的祖上三代加起来够不够这个格!”安国公怒愤怒的呸了一口。 这话说的可不轻,一旁几个老大人对视了一番,却没有出声。 这姓徐的今日上门打的主意大家可都清楚的很:若是老季没打儿子,便上前安抚,待回头一出门就散布出去,道老季无动于衷,好叫安国公府树大招风的吸走大半麻烦,当然,最主要是让杨衍动手的对象集中在老季身上,最好莫要对徐家动手,毕竟眼下徐家正在疏通关系,已经够乱了。眼下一见老季已经打了儿子,便干脆铤而走险,想借季崇欢这小子的事让老季直接对杨衍动手。 呃,这如意算盘打的挺响,可老季哪会上他得当? “滚滚滚!你家女儿若是要领回去我季家没有一句废话……” 话未说完,那厢趴在地上的季二老爷便连忙插话道:“赶紧领回去吧!我近些时日想通了,我要出家了,赶紧让徐氏另嫁去!” 还出家?这话可没有人信,这季二老爷虽是个男人,可说出去的话不作数的,跟放屁也没什么两样了。 没有理会嚷嚷着要出家的季二老爷,徐大人眼皮挑了挑,对上一脸冷笑的安国公,恨恨的咬了咬牙,转头就走。 他就不信,他老徐家还能交待在这里不成。大不了跑一趟杨家拉下脸来主动向杨衍示好罢了。 眼见徐大人总算走了,一众老大人们对视了一眼,默了默,其中一个老大人啧了啧嘴,有些怀疑的说道:“这姓徐的就这么走了?” “怎么可能?”安国公翻了翻眼皮,招呼人重新过来上茶,道,“去投靠杨衍了。” 一众老大人:“……” “不过杨衍可不会理会他,因为如今的徐家没有什么价值了。”安国公端起新上的茶水轻啜了一口。 杨衍可不是什么重感情之人,更何况,徐家和杨衍也没什么感情,就算徐家想做刀,杨衍还嫌它太钝呢! “石铁头收了徐家那嫡孙递的东西的事都传的沸沸扬扬了,要是送不到陛下面前那才是怪事。”其中一个老大人摇了摇头,“就算杨衍不插手,徐家此番倒霉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顶多因着杨衍插手快一些送到陛下面前罢了。” 安国公听到这里重重的冷哼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盏,走到正中踢了一脚开始打瞌睡的季二老爷:“会不会教儿子了?” “会了会了!”季二老爷嚎了两声,眼看安国公总算挥手让人过来将他搀扶下去了,临下去的间隙,季二老爷不忘道,“爹,其实孙子你也教得的,儿子不会说一个不字的,下次你直接教孙子就好了,不用同我说的。” 既然是季崇欢那小子搞出的麻烦,直接让爹去奏那小子不就成了吗? “他有天花,你爹我还要长命百岁过百年大寿呢!”安国公不耐烦的挥手赶人,“你自己去!” 毕竟是天花,虽说这病成人要比孩童好一些,可他没事为什么要去? “你年纪还轻,你去吧!”安国公说罢,不等震惊的季二老爷开口,便忙不迭地把季二老爷连同一旁看好戏的季大老爷轰走了。 话说年关也有大假的,得问问言哥儿年关回来不回来,虽说先前腊八的时候回来过了,不大可能再批假,可他若是得空也能去江南道过个年什么的嘛!安国公认真盘算了起来:至于徐家倒霉,干他什么事? …… 听林彦重述了一番这一双天花的事,季崇言挑了挑眉,季崇欢这个人果然放不得,一放出来总会闹出点事来。 不过既然放出来了……顿了顿,他道:“那祝他二人早日康复吧!” 这个祝福也听不出什么毛病来,可不知道为什总能品出一些阴阳怪气的意味在里头。 林彦转头又对季崇言道:“今年过年我二人就在江南道过了吗?” 季崇言“嗯”了一声,反问林彦:“你还有半个月以上的年假吗?”从江南道去长安一个来回最快也要半个月了。 林彦:“……没有了。” 没有自没什么可说的了,还是说手头的案子来的要紧。 “这些挖出来的财宝同这些前朝余孽待我等审完便上报朝廷,大抵需个三五日的样子。”林彦算了算,对季崇言道,“做完这些,我们便回晏城吧,夜明珠案还没结呢!” 陈万山遇刺案已经有凶手投案了,只是崇言暂且缓了缓,比起这个来,夜明珠案才是没什么进展。 他们来江南道最开始可就是为了这一匣子的夜明珠而来的。 夜明珠啊!季崇言目光闪了闪,没有多言。 定了明日一早去晏城,香梨和小午便早早的上床歇息去了。 虽说不知道季世子和林少卿二人在这里他们为什么还要去晏城,毕竟去晏城的理由除了这二位他们两个也想不到别的了,可既然是小姐说的,那就定然有她的理由。 相比早早离开去歇息的香梨和小午,姜韶颜倒是补了一日夜的觉,精神还不错。 举着烛灯,走到季崇言托人送来的匣子前,姜韶颜将手里的烛灯放到一旁,对着匣子看了片刻,突地伸手打开了匣子。 原本只一盏烛灯氤氲的屋内一瞬便亮了不少。 一匣子大小类似的夜明珠在半明半暗的屋内发出莹莹的光芒。 这是一匣子的夜明珠,价值连城。 她只是试了试,知晓开口便有邀功的嫌疑,可……他答应的那么爽快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姜韶颜苦笑了一声,察觉到胸腔内比平日里明显快了不少的心跳,那一双看似艳丽薄情的眼中别样的东西让她有些不敢看。 如此一来……这些事更不该让他趟这趟浑水了。 看着匣子里的夜明珠沉默了半晌,她合上了匣子。 隔日一大早,主仆三人起了个大早便要离开。 林彦和季崇言忙了一晚,此时正是倦怠到倒头就睡的时候。这样也好,不用当面辞行了。 同的卢打了声招呼,主仆三人便驱马车赶往晏城了。 晨起出发,待到将将日暮时分,马车已驶入了晏城的城门,进城之后,小午偏了偏头,问姜韶颜:“小姐,去哪里?” 往日来晏城不消说,直往衙门去就好了,可如今……他却着实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马车里女孩子掀开车帘望了望街道两旁的铺子,片刻之后,开口道:“去方家祖宅。” 第四百一十四章 坦言 晏城不是个大城,正中那条最大的大街之上几乎汇聚了晏城所有的权贵富户,方家的大宅就在这条大街的街尾处,占地辽阔,比起旁的富户权贵的宅子宽了将将一倍不止。 大宅门口是一片宽阔的平地,平地上一颗有些年份的大树矗立在空地上。 此时方家大宅宅门虽开着,门口却无什么人,只偶有路人自宅门前经过。 马车便停在方家大宅前不远处,小午坐在马车前,头上戴着斗笠,压低了遮住了大半张脸。 小姐虽说来方家大宅,可到了方家大宅却并不进去,只嘱咐他在外头等着,也不知道要等什么人。 小午嚼着嘴里的野草抬头望了望天,夕阳西下,整个晏城大街都被一片橘橙色的晚霞所笼罩,看起来人间烟火气浓浓……呃,有些饿了。小午揉了揉肚子,便在此时,空空如也大开宅门之内出现了一个人。 这也是打从他在这里等开始第一个见到的自宅里出现的人。 一身寻常的粗布袍子,束着发,五官柔和儒雅,只是下巴上胡子茬啦的,莫名的看起来有些没精神。 小午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便忍不住坐直了身子,让他这般一见来人便坐直身子倒不是因为这人生的有多特别,而是……他认识这个人。 “小姐,”坐直身子的小午吐掉了嘴里的野草,连忙敲了敲马车道,“江先生出来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宝陵茶馆那位离开探亲的说书先生江平仄。 不是说江先生去探亲了吗?这探亲怎的到晏城来了?再者江先生探亲同方家有什么关系?一个姓江一个姓方,真是亲戚怎的原来在宝陵的时候没听说呢? 还有,看到江先生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的那一刻更让他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小姐果然能未卜先知呢! 说江先生会从方家出来,让他在这里等着,江先生果然出现了。 那么接下来……小午跳下马车,将头上的斗笠拿了下来,远远看到便开口唤了起来:“江先生。” 心头有事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江平仄一脚方才踏出方家大宅的大门,便冷不防听到一道“江先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抵是心中有事以至于他还未来得及看清出声的是谁,心中便是一慌,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将下去。 待到好不容易站稳了,才看到女孩子自马车上下来,向这边走来。 是那位姜四小姐。 女孩子手里还抱着一只匣子,匣子里也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勉强站稳的江平仄看着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女孩子,眼底一片茫然和无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想要说的话有很多,譬如: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听闻她不在宝陵,也不知道她这几日去了哪里?他之所以敢这般堂而皇之的进方家的门是因为据他所知这几日林彦、季崇言两人去了金陵,不在晏城。这个时候这丫头怎会一个人跑到晏城来?还特意在方家门前等他?她是怎么猜到他会这个时候来方家的? 问题实在太多,以至于直至女孩子抱着匣子大步走至近前,话还未来得及出口。 倒是女孩子先一步开口了。 “江先生,”女孩子开口,看向他,认真道,“听闻你特意去寻过静慈师太了?” 江平仄只觉得原本已经乱成一锅粥的脑中再次被人搅了搅,乱的更彻底了,他想问她怎么知道的,可是细一想却又觉得不用问了,毕竟以女孩子同静慈师太的交情,这些事她想知道容易的很。 “既然已经寻过静慈师太了,”虽说没有亲见两人间的谈话,女孩子却仿佛隐隐猜到了什么,她开口认真的问道,“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他确实是想来的,只是想着再看看,旁观旁观,再加上还有旁的事…… “能力未足前能静下心蛰伏下来是一件好事,可太过拖沓也不好。”女孩子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尤其你们在做的这件事……”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他,声音虽刻意压低了,可听在江平仄耳中却恍如平地惊雷一般炸开,“拖了很多年了吧!” 拖了……很多年,江平仄动了动唇,想解释什么,可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却只剩下无尽的苦涩。 当年少年意气的儿郎们如今早已不复当年的少年模样,就连他……多年忧虑,心中藏事之下也已生了不少白发。 他是个谨慎的人,为将者在外杀敌极有可能杀红了眼,所以这个时候极需要他这样的人在后叫停。 年少时谨慎还不明显,待到入了军伍,同赵小将军配合,他们一动一静,也越发向着该有的特质去发展。 他的谨慎修的越发明显,尤其在当年之事后,他输不起,那么多儿郎的性命都在他的手中,他输不起的。 所以,他要找一个万全的法子,万全…… “你们要找的是答案,是找回真相,可再拖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女孩子开口,方家大宅前的空地上没有旁人,只他们几个在这里说话。 看着江平仄眉眼间的沉重,女孩子开口道:“若当年之事与陛下无关,你拖下去没有任何意义;若与陛下有关,再拖下去,待到这大周朝堂越发稳固,你拖下去更没有意义。” “该动手了!我瞧着现在京城太子和那位民间二殿下的出现是个好机会,古往今来,储君之争总是动荡的,趁着如今储君未定,你要做什么也方便的多。”女孩子开口,看着江平仄将目光转向她,眼神认真而专注,似是在看她,又似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一般。 “阿仄啊,你自入了军中,倒是缺了几分勇气,踌躇颇多了。”那个名动天下的名士笑着说道。 她说了和大哥一样的话。 “该动手时就该动手,你是军中军师,当比我更明白‘其疾如风’的道理。”女孩子说到这里蹙了蹙眉,“不然晏城衙门里的事也不会弄成这般两难的局面。” 女孩子的声音依旧是压低的,可一字一句吐字却分外清晰。 “江先生,你知道你们眼下要做什么吗?” 知道要做的事至关重要。 江平仄捂了捂耳朵低头,下意识的舔了舔干涸龟裂的双唇。 女孩子说罢这些便没有再开口了,她以为她要等很久,不成想,却未等多久便等来了江平仄的回应。 “姜四小姐,我们借一步说话。” …… 在外头等了许久,等到她都睡过去了。 待到香梨再次醒来,已是入夜。她揉了揉眼睛,却没有看到原本同在马车里的姜韶颜,嘀咕了一声“小姐呢”便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马车旁蹲在地上玩蚂蚁的小午见她总算睡醒出来了,这才起身道:“你醒了?饭已经备好了,去屋里吃就好了。” 听到一个“饭”字,香梨本能的点了点头,摸了摸肚子,认真道:“哦,该吃饭了。” 吃饭自是大事,只是……香梨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着眼前这全然陌生的地方不由一愣。 “这是什么地方?”香梨不解的看着入目的宅院,瞧着修剪过的树木还挺气派的。 小午回道:“是方家大宅,我们进来了。” 哦,香梨闻言本能的点了点头,开口:“是方二,哦不,方大小姐带我们进来的吗?” 小午摇头:“是江先生带我们进来的。”顿了顿,不等香梨接着开口,小午又道,“不过方大小姐知道这件事。” 即便江平仄同方家关系不一般,也不能随便带人进来,自要方知瑶首肯才行。 …… 屋内正对坐着的两人一人手里捧着一杯茶。 茶汤热气的氤氲中江平仄开口了:“这件事让我想想该从何处说起。” 女孩子抱着茶盏开口道:“先把已经临到近处的夜明珠案同陈万山遇刺案说起。” 江平仄看了她一眼,开口坦然承认了下来:“夜明珠是我们的人偷的。” 女孩子并不意外的“嗯”了一声,开口便问出了那个让江平仄心头一跳的问题:“偷夜明珠的是谁?” 女孩子说话极为爽利,干净利落,不等他开口已然接着说了下去:“能直入皇城,必对皇城极为熟悉,而要在皇城禁军中来去自如,听闻还未受伤,此人的身手定是不凡,我可否看看他?” 女孩子语气利索而坦荡,江平仄心中却是突地一跳,一个没来由的念头油然而生:她似乎已经怀疑到了什么。只是,这件事同先前所有的事不一样,他承诺过的,不能说的。 女孩子反应极快,在她面前似乎一不留神便会露出破绽。先时看她路中收拾杨家小姐、方二小姐;堂前收拾姜家那些人时他便已隐隐猜到了这一点,可真正面对上女孩子之时,这种随时可能泄露破绽的感觉还是让他心中一跳。 定了定心神,江平仄再次抬眼,看向女孩子,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是我们的人,我们手里有皇城的分布图,他日夜揣摩,这才能如入无人之境。不过归来途中受了重伤……眼下重病在身无法见人。” 姜韶颜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便是有皇城分布图,今上入主之后定是多少有所改动的,连带宫中将卫巡逻路线都有所改动,光靠一张皇城分布图可不太行,若是亲自进过皇城并且有绝佳的反应能力才差不多。 不过这些话,他既不想说,她也暂且不追问好了。 “你们派人偷那匣子夜明珠为了什么?”女孩子顿了顿,继续开口问了起来,“就为了让朝廷派林彦和季崇言过来追查你们不成?” 这显然是说不通的,所以偷夜明珠应当有别的涵义。 “其实一开始的目的不是为了夜明珠,”江平仄闻言,看了她一眼,回道,“是为了那匣子。” 嗯?匣子有什么奇怪的?女孩子不解,“匣子有什么特别吗?” 听到这里,江平仄幽幽叹了口气,道:“不是匣子特别,而是匣子里的东西特别。” 姜韶颜更是不解了:装夜明珠的匣子里不就是些夜明珠?有什么特别的? 看着女孩子不解的目光,江平仄面上多了些莫名的悲戚:“那一匣子夜明珠是我们赵小将军二十年前准备的,为的就是迎娶当年那位江小姐所备。” 这话太过惊讶和震撼,以至于对面的姜四小姐端着茶盏的手都不由的一抖,将手中茶盏里的水泼了些出来。 “我们赵小将军很喜欢那位江小姐,当年长安城里人人皆知。那一匣子的夜明珠是我们赵小将军自备的聘礼之一。”江平仄说道,“不过旁人并不知晓,那一匣子最贵重的其实不是里头的夜明珠,而是匣子下藏起的并蒂雪莲叶。” 并蒂雪莲叶!姜韶颜猛地将手里的茶盏放在了桌上,桌面同茶盏相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她抬头看向江平仄,下意识的再次重复了一遍:“你说的是……治毒的圣物并蒂雪莲叶?” “是啊!”江平仄点了点头,将女孩子的惊讶尽收眼底,心道这反应倒是比先前的沉稳更似一个及笄之龄的女孩子了,他笑了笑,神情怅然,“没想到吧!不过这世间能比价值连城的宝物更值钱的也只有这等能续命救人的圣物了。” 她至此仍然毫无头绪能得到的圣物近在眼前?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却强压下了心里的激动,看向江平仄:“你们为什么要这治毒的圣物?” 强闯皇城为的就是带走这治毒的圣物,足可见,江平仄等人想救的人至关重要。虽然求生的本能想要圣物,可她还是知晓轻重缓急的。 江平仄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顿了顿,才开口反问她:“你道我们二十万大军为什么会溃败至斯么?” 按理来说,以赵小将军的手段,便是接连犯错也不至于把仗打成这个样子,这里头自然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不等姜韶颜开口,江平仄便再次出声问了出来,似是问她又似是自问:“你道此战后那些起义军为什么要一把火烧了白帝城吗?” 这个秘密他在心里埋了二十年了,只一闭眼便能看到当年的惨状,恍如人世炼狱一般折磨着他,痛不欲生。 第四百一十五章 当年 “白帝处于江河沿岸,气候温和,鲜少有虫蚁所扰,出征前我们早派人先行一步开始探查当地状况,均没有探出什么问题来,这场战事不管怎么看都该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战事,如那时候大多数长安城中指点江山的文人墨客说的那样,很快就会班师回朝……” 在外人看来,战场的胜利只取决于主帅和手下的兵力,实则不然,气候、地势这些也在考量范围之内,且有时候时常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江平仄闭上了眼:思绪仿佛回到了二十年那个时候,二十万大军出征,一路出行无阻,到了白帝。 白帝城的百姓早早听说了此次带兵前来的是那位名动天下的少年将星,时人虽对暴君不喜,可对赵家军却是尊敬的。 待到他们二十万大军赶到白帝时,白帝城的百姓还自发跑出城来迎接,迎接官兵的百姓一路从城外排到了官兵即将入住临时搭建的营寨。 其中自是赵小将军最受欢迎,被扔了不少瓜果花卉,彼时还是少年的他虽害羞的红了脸,却强板着脸不受任何瓜果花草——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位是名动天下的名士之女,长安城里最美的那一朵花。他若是收了花,她一定会不高兴的。 江平仄也收了一些花草,却并不在意,他在想着此战大捷之后,他答应大哥的照看阿颜的事就可以了了。赵小将军的人品他是知道的,定会爱护那个叫阿颜的女孩子一辈子,而他自己也能壮志得酬。 如此一来,人生似乎就要圆满了。 “进城部署之后没有任何问题,城外起义军数量不少,可却不及我们二十万大军,更何况还是赵家一手训练出的精兵。以少胜多的战事我们都赢过不知凡几,更遑论这样数量占优的战事?” 没有让江平仄沉浸于往事中自顾自的说下去,女孩子适时开口,颇有些煞风景的打断了他的沉浸往事。 “便是彼时没有别地战事,一个小小的白帝城论理何须赵小将军亲自出马?便是赵小将军肯出马,又为什么要带二十万大军?” 从往事中抽离开来的江平仄看了煞风景的女孩子一眼,见她神情认真而严肃,便暂且敛了悲戚感怀的神色,道:“这是赵小将军决定的,彼时我也有些奇怪,不过后来才知晓赵小将军要找一样东西。” 女孩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开口便追问了下去:“什么东西?” 江平仄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入城部署之后,第二日赵小将军便连夜独自出城了,做了什么连对他这个做军师的都没提及。 “他离开营寨,乔装打扮一番,待到临近天亮才回来,一连好几日过后,才高兴的对我道事情办妥了,送回京城了。” 送……回京城?姜韶颜心中一记咯噔,手指下意识的颤了一颤,问江平仄:“你觉得是什么东西?会是……送给江小姐的么?” 江平仄闻言却是迟疑了一刻,虽然不敢肯定却还是摇了摇头,道:“送给江小姐的何须瞒我?那夜明珠聘礼之事我都是清楚的,他甚至还时常问我拿主意,你说他何须瞒我?我又不会去江小姐面前乱说。” 虽说他的赵小将军比起寻常兵将多了几分仁慈,可到底也是战场上的将领,便是再喜欢江小姐,再惦记江小姐,总不至于为了送给江小姐的礼物带那么多兵马。彼时起义频繁,每一个兵马都弥足珍贵。 “我不觉得他会做这些事,就算他想,大郎,就是如今的圣上也不会允许,当年的暴君再疯也不会首肯。”江平仄说着看了她一眼,道,“毕竟起义频繁,赵家手握重兵,即便我知晓赵小将军不是这样的人,可暴君定会起疑,怎会无缘无故让他带走那么多的兵马?就不怕他反吗?” 对互相提防的君臣间谈什么情义都是无用的,暴君是疯不是傻,所以绝对不会让他无缘无故带走那么多的兵马。 且关于赵小将军去白帝做的事情找的东西,这二十年来江平仄早已揣摩过不知多少回了。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但是找的这件东西暴君定然是知晓的。”江平仄说着再次下意识的看了眼女孩子的反应,见她依旧是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便继续说了下去,“暴君觊觎江小姐这朵长安城里最美的花许久了,虽然赵家重要,可赵小将军临去白帝前那样高兴,甚至开始惦记起了他同江小姐的亲事,那必然是得了暴君的妥协。” 赵小将军是至真至诚,同样也不傻,虽然等闲权贵要卖赵家的面子,可这天底下毕竟是段氏的,他不觉得赵小将军会全然放心。毕竟军中不便,再者到底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赵小将军无法将江小姐带在身边,可留在家中……强抢人妻的事暴君不见得做不出来,当然之后的事也证明了这一点,他确实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所以我想赵小将军找的这件东西定是暴君想要的,且至关重要,所以暴君肯妥协。”江平仄说到这里,眼底染上了一层浓浓的哀色,“只可惜……一切全然没有朝赵小将军想的那样发展。” 让江平仄忧伤了片刻之后,女孩子再次开口了:“那眼下看来这件事有几个可能。” “其一便是暴君当真是想要这样东西同赵小将军做了约定,只是最后出了意外,赵小将军身死……他……他便强抢江小姐进宫。” 这个可能让江平仄蹙了蹙眉。 “其二则极有可能是暴君从一开始要的并不是这样东西,同赵小将军约定这些事就是个幌子,为的就是葬送二十万大军和赵家……”这个可能……以暴君之后的行径来看,他不是做不出来。 他对各地起义是不屑的,觉得那些起义军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朝中这些臣子才是让他警惕和怀疑的。手握重兵的赵家军自也是他怀疑的对象,此一举能直接拔除一个赵家小郎,这种事暴君不是做不出来。 而且从之后朝廷毫无增兵来看,这可能性极大。 “当然,朝廷不增兵兴许也是觉得彼时增兵已经没有必要了,甚至暴君又想要东西又想要赵家军出事也是有可能的。”在说出这个可能之后,江平仄眉心便是一跳。 女孩子摊了摊手,面上的表情严肃又无辜:“暴君是个疯子,江先生不该以常理来推断他,他这个人没有德行底限可言的,什么都想要难道不可能?” 况且她说这个猜测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赵小将军入营寨之后夜半离开了好几日,不是已经同你说事情办妥了么?可见此行拿到此物很是顺利,所以能先一步送回京城。”女孩子瞥了脸色发白的江平仄一眼,道,“听闻东西送出来了,便使计迫害赵家军与二十万大军。” 江平仄虽是军中军师,可对于暴君所知皆来自于道听途说,并未亲见暴君。不似她,她亲见过暴君,太知晓暴君的品性了。 没有留给江平仄太多震惊的工夫,女孩子再次开口问他:“赵小将军在白帝要送东西回长安是不是托的镖局所送?” 若是字条可以飞鸽传书,却有被人打牙祭的风险。若是暴君要的东西,定然不敢冒这样的风险,除了派人专门护送之外,走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赵小将军信任熟悉的几个手下,能够被委以如此重任的并未见离开过。 如此一来,一个信用不错的不错的镖局确实是最有可能的了。江平仄心道。 这些事一直压在他心中,便是想也只敢独自一人来想,来承受,鲜少有同人这般开诚布公的坦言和分析的时候,甚至对方大小姐也不曾说过。 这件事在彼时的他看来只是赵小将军办妥了一件差事,可对送的东西,以及送的过程倒是不曾深思过。 不过被这位姜四小姐一提醒,江平仄想了想,道:“白帝城中好似有个镖局,还挺大的,叫……” “通威镖局是不是?”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看向江平仄,问道,“是不是通威镖局?” 信用不错,足以担得起这样重任的镖局无不是百年镖局,且还要遍地开花,在白帝城就有的必然是个大镖局。 如此一来,在排的上名号的镖局里头找找便是了,巧的很,送橘子的通威镖局就是其中之一。 通威镖局吗?江平仄认真想了片刻,点头道:“好似就是这个镖局,只是送的东西是什么我却是不知道,毕竟赵小将军是自己一个人去做的这些事,我并未看到。” 女孩子认真的听着,听到这里,立时出声道:“也就是说赵小将军瞒着你独自夜半出门的只有这一件事,若是用通威镖局送了东西,也极有可能是送的这样东西。若是别的什么事,送了什么东西,你当知道才对,是不是?” 此事还能反过来这么说的么?江平仄听她这般说来不由一愣,只是认真分析了一般女孩子说的话之后,却惊讶的发现居然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见江平仄不说话,女孩子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便接着问道:“那之后呢?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东西极有可能是赵小将军同暴君约定之物,可二十万大军葬送却是因为别的事,这或许有暴君卸驴杀磨的缘故,可这真正让二十万大军送命的不是这些,也应当不会是那些起义军。 关于这个……江平仄看了她一眼,默默的从怀中取出一本破旧的册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这册子破旧不堪,有几页甚至快要掉了,页面之上还沾着陈年的尘土血迹,看着莫名的有些心惊。 “这是随军的大夫所记的东西,你看了便知晓了。” 姜韶颜闻言翻开了手里的破旧册子。 “癔症爆发第三日,我自诩随军南来北往多年,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将之当成时疫来应对却依旧没有任何应对之法,军中里里外外都用滚烫的热水烫过,防时疫的药粉也洒了,却依旧毫无办法。越来越多的兵将陷入了癔症之中……” “癔症爆发第五日,感染的兵将越来越多,有不少人情绪癫狂之下险些自残甚至伤害了身边的兵将,有人无故发疯说看到那些被杀死的敌兵变成阴兵回来了,怎么杀都杀不死……” “癔症第九日进主帐营,赵小将军已两日未食,对军中兵将情形颇为忧心。” “癔症第十三日,赵小将军依旧清醒,就连江军师都有些精神恍惚,开始神志不清……” …… 看到这里,姜韶颜本能的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江平仄:望闻问切,从面上看,江平仄没有毛病,也没有隐疾,不似生过重病的样子。 “癔症第十五日,我翻遍医书,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只是这猜测若是真的,大军该怎么办?” “癔症第二十日,猜测成真了,我为医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再往后是一片空白了。 江平仄见女孩子翻到了空白页,便开口道:“大夫自尽了,没有留下破除癔症的方法。” “最坚固的城池往往败于其内,大军也是一样。”这二十万大军败于怪病并不让人意外,女孩子抬眸看他,问出了那个意料之中的问题:“既然不是时疫,那癔症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江先生你同那些逃出来的兵将是怎么好起来的?那大夫为什么要自尽?” 江平仄的脸色白的近乎透明,他垂眸,再次抬眼时,眼睛却一下子红了。 “大夫要自尽是因为破除癔症的方法是他不能接受的。”江平仄说着,声音不知不觉间已然哽咽,“他自尽的突然,待我同赵小将军闯入其中翻到这本册子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待到第二日,赵小将军便道他……他已经知晓破除癔症的方法了。” 大夫宁愿死也不愿告诉大家破除癔症的方法,姜韶颜看着声音哽咽,赤红了眼的江平仄,心中蓦地一慌,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你们这些人都得了癔症,是不是只有赵小将军他一个自始至终没有得癔症?” 第四百一十六章 理由 赵小将军是军中主帅,可那本随军大夫随手记录的手册之上不管第几日都不曾有主帅发癔症的记载,如此……就只有一个解释了。那就是自始至终,他不曾发过癔症。 因为军中主帅的一举一动牵连着无数兵将的性命,所以赵小将军若是也得了癔症,必会有所记载。 就连江平仄这个随军的军师染上癔症都特意记载,更别提赵小将军本人了。 “这不是时疫。”女孩子下意识的开口重复了一遍册子上随军大夫的推测。 江平仄点头:“不是时疫,外表无痛无伤,只是癔症一起,人精神恍惚,同疯了差不多,哪还能上战场杀敌?” 女孩子嗯了一声,看着满脸悲戚之色的江平仄,略一沉吟之后,再次开口:“随军大夫好不容易找到了破解癔症的方法,却宁死也不肯用,是不是因为这个方法同赵小将军有关?” 她总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抽丝剥茧的找出惊人的线索。 江平仄已然没有太多诧异了,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张了张嘴,正准备说出实情,女孩子却已先他一步开口了。 “并非时疫,却能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大夫找到了方法,却宁死也不肯用。赵小将军于其中始终无事,可身边之人却接二连三的出了问题。”女孩子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江平仄,神情平静,眼底却有种莫名的愤怒,“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幕后黑手在他身上下了来自南疆的蛊毒,这种蛊毒极为特殊,将赵小将军本人变成了蛊源,只要他在便会让周围之人接二连三的产生癔症,得了癔症的兵将又将癔症传给其他人,可处于其中的赵小将军却始终清醒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周身的大军陷入疯狂的境地。甚至极有可能直至最后都不知道问题的根本便出在自己身上。” 赵家军这样出征大军中的随军大夫医术自然了得,可在外征兵作战的兵将通常受的是外伤,是以多数随军大夫更擅长治外伤,诊治跌打损伤也十分了得,可于其内的病痛却并不擅长。 而蛊毒,便是寻常通全科的大夫都未必清楚,更遑论随军大夫了。能发现这是蛊毒,这个随军大夫的本事已是极其高明了。 “我听慧觉禅师提过这种蛊毒,叫作源蛊,唯一破解的方法便是自蛊源身体中找到最初的那只蛊王杀死,可这等蛊王通常会寄宿在人体深处,若是寄身于心脉这等重要之处……所以解蛊最有效的方法便是直接杀了蛊源。” 听到这里,江平仄赤红的双目一下子睁了开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女孩子,点头道:“姜四小姐猜的一点不错,我们小将军便是蛊源,要破解只有杀了小将军。” 可……他们怎么做得到? 对面的女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想象到了当时的情形,被当时的情形所震撼,眼眶也红的厉害,她开口,自方才开始便一直冷静自持的声音中有些微的发颤:“所以最后,他死了?” 江平仄点头。 白帝一战传言颇多,但全城兵败被烧毁是不争的事实。 “军营里发生的事情起义军一开始不知晓,但很快也知晓了。我们的兵将发了癔症,根本分不清哪个是敌兵,哪个是自己人,大家连吃败仗,他看着他亲手带出的兵马,曾经战无不胜的精兵,就这么倒下,痛苦不堪。待到发现解蛊的方法之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解蛊……” 当时的情形太过惨烈,远比他这平铺直叙的描述要惨烈的多,江平仄觉得这世间再厉害的辞藻也不足以表述他那短短数月的震撼。 “彼时,我们还活着的人不多了,小将军想让我们走,想办法离开,只是城中还有未染上癔症的妇孺,为人兵将岂能做出弃城不顾之举?”江平仄苦笑,“我们试过突围,可我们这样的人如何突得了围?仅剩不多的残部便是解了蛊一时半刻也无法恢复,如何对外头起义军动手?又如何能带着妇孺离城?” “白帝通往外界的几条大道外都有起义军把守,这个时候,有一位久居白帝的老者告诉了我们一条不为人知的小道,穿过山崖绝壁间的鸟兽洞,可以行入江岸口。” “可这样的道便是训练有素的兵将都惶恐害怕,更别提那些妇孺了,百姓便道他们不离开了,大不了降了就是了。” 暴君的行为又能得到多少拥戴?百姓妇孺对投降一事看的很淡,再者说来,他们想着外头的起义军也是百姓,想来不会为难他们。 “我们也是这般想的,便选择了离开,可离开之后才知晓即便白帝城门大开,那些起义军却根本没有选择大军压城,而是在白帝城外都倒上了火油,而后一把火将所有的人都活活烧死在白帝城之内。难得有逃出火海的,在逃出的那一瞬间也被起义军用箭射死了。” 这等情形委实惨烈的令人发指。 至于起义军为什么要这么做…… “起义军看着奋勇无敌的赵家军变成了这个模样,觉得城中有时疫,所以便采用了对付时疫的方法来对付城中百姓。”江平仄说着,看了眼同样赤红了眼的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所以,百姓不能活,要用火来烧灭这座染了时疫的孤城。” 这便是当年白帝之战的状况了,姜韶颜和江平仄两人说罢却谁也没有动。 因为比起状况,其中的真相更为重要。 “什么人在小将军身上下的蛊,又下了多久了,用的什么法子下的毒,这些我们都想知道。” 对此……女孩子抬眸看向江平仄:“你知晓金陵城的事了么?” 连百姓都有所耳闻,在江南道布局了这么久的江平仄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听闻是几个道士的事,还同前朝皇室有关,挖出了皇室的密宝。”江平仄大略概括了一番自己听来的消息,等女孩子来说。 她是亲历者,自然这更清楚那些道士的事。 “那些道士最早要上溯至前朝文帝那个时候……为了找真龙血脉……留下密宝。”将她所知粗略的说了一遍之后,姜韶颜对江平仄道,“暴君也是那些道士弄出来的孩子,你觉得他知晓不知晓这些?” 江平仄:极有可能是知晓的。 “那道观里的道士们通晓蛊毒。”姜韶颜又道,说话间,瞥了瞥对面神情变得凝重的江平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巧合,只是觉得未尝没有这个可能,而且解释得通。” 行军途中,赵小将军日夜与兵将们呆在一起,鲜少能接触外人,她不觉得那个幕后黑手有胆量以身做饵来赴死。 那是个小人,最喜欢用阴邪的手段躲在背后。 “所以赵小将军中的蛊毒极有可能是在京城就已然中了,只是彼时蛊毒未发作而已。” 慧觉禅师说过,蛊毒有数万种之多,每种皆不一样,很多蛊毒都不是立刻能发作的,需要时间。 “若真是如此,整件事从头至尾都是个阴谋,一切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葬送这一支赵家军。” “我们便是想找到这个人。暴君极自然脱不开干系,他如今已经死了。可却定还有人活在这世上,甚至因此受益。”江平仄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姜韶颜,“姜四小姐,我们要做的便是找到背后的真相。” 向世人昭示真相在此时看起来也不那么重要了,于他们而言,寻找真相的意义是让那些死去的兵将瞑目。 姜韶颜抱着茶盏,看向江平仄:“那方大小姐呢?方大小姐做了什么?你们是怎么同方家搭上关系的?” 看方知慧的样子可不太像知道这些事的样子,这方家能做主,并且能完全瞒住方知慧这个傻大姐的恐怕也只有方大小姐了。 “我们是在白帝城下的江边遇到的方家商队,最后是混迹在方大小姐亲自押送的那些商船中回的宝陵。这其中的个别的病患就安排在方大小姐所在的商船之中,毕竟也只方大小姐在的地方没有人敢随意出入,藏人也容易些。”江平仄说道。 “至于宝陵城传的纷纷扬扬的从别地逃来宝陵的商船,在宝陵城沉船,其上兵将无一生还这件事,是我们同方家联合做的戏。商船上的宝物是方大小姐弄来的,商船上的人也不是兵将,是牢里的死囚,自愿赴死。”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唱这一出…… “有人发现了那条悬崖绝壁上逃生的鸟兽洞,一路追查,为了彻底隔绝麻烦,我们同方大小姐便做了这一出李代桃僵的好戏。果然,船至宝陵城附近便莫名的沉了,船上的人也是无一生还。” 这一点更证实了这件事背后有幕后黑手这一点。 姜韶颜点了点头:至此,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幕后黑手以为当年那些人都已经死了,这件事会随着那把火永远埋藏在白帝城。 不过…… “方大小姐此前与你们毫无交集,她一个远在江南道的富户为什么要帮你们?” 毕竟彼时赵家军状况凄惨,后更有连身份都不知道的幕后黑手的追杀,一个远在江南道的富户没有理由掺和进来。 “姜四小姐问得好,我方家数代行商,不该做吃力不讨好还没有任何酬劳的事!”有女子的声音自门外响了起来。 姜韶颜转头,看向自门外推门而入的人。 方大小姐方知瑶。 顺手将屋门拉上,方知瑶对上了姜韶颜,抬了抬手,道:“姜四小姐,我听知慧那丫头提过你。” “方大小姐!”姜韶颜起身回了她一礼。 “姜四小姐不必如此见外。”方知瑶说着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而后自顾自的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一杯茶水入腹之后,才对江平仄和姜韶颜道:“有些账册要看,来晚了些。” 倒是不晚,在他们提完白帝城之事,开始提起她之时来的,刚刚好。 “姜四小姐可曾听闻先秦吕不韦奇货可居之说?”方知瑶看向姜韶颜,目光平静而坦然的与女孩子对视,与人打交道,要令对方相信自己的话,首先要做到的便是目光不躲闪,“我不过想效仿先秦吕不韦之举罢了!” “吕不韦图的奇货可居是因为质子异人可为秦帝,有秦帝相助的商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姜韶颜对方知瑶摇了摇头,”方大小姐助他们又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这话让方知瑶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一旁的江平仄听了却是苦笑了起来:即便姜四小姐不行商,方大小姐意图用姜四小姐这个外人不通的行商之道去糊弄这个女孩子,果真也是行不通的。 姜四小姐不是个好骗的人,不过不管怎么说,有这么个同伴而非对手总是一件幸事。 这一点,方知瑶显然也已经明白了。顿了顿,她才道:“外人传的我方家起家的方式有些损阴德……” 是说方家先祖在典当行练出一双慧眼而后去挖掘古物明器起家之事吗? “倒也并非全然虚话,到了我们这一代,更是只姐妹四人,父亲去世前叮嘱过我要做些事来补补阴德。赵家军是善军,我既然碰到了便没有出手不管的道理。”方知瑶说着,顿了顿,又道,“当然效仿吕不韦之事也非虚话,总是赵家军,彼时赵家得天下势大,我想着我若救了他们,未尝不可以借此得些益处。” 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个险倒也并非不值得冒。 “这个理由在赵家未夺下天下前确实说得通,可在陛下登基之后,他们这群人……”姜韶颜说着抬手指向江平仄,毫不客气的说道,“对陛下起疑这件事你是清楚的吧!你既为商,要保方家这条船便是不去揭发他们,也该同他们摘清楚关系才是,却为何没有任何动作?” “因为摘不清了。”方知瑶拧了下眉心,原先对二妹那个炮仗来信里吹的天花乱坠的姜四小姐多少还有些怀疑,可此时却是当真感受到了眼前女孩子的难缠,“陈万山这些年一直在查,且已经查到了一些他们这些所谓的‘逃兵’存在的证据,如此顺藤摸瓜,想必很快便能查到我方家插手当年之事上。” 这也是为什么陈万山一定要死的理由。 第四百一十七章 明珠 “陈万言可不是吴有才那等人,以他的能力辗转多年只做一个县令也委实太屈才了。”方知瑶拿着手里已经空了的茶盏,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是一个寻常的县令,而是眼线。” 只是是谁的眼线她却是不知道了。 “不管如何,让他做眼线的那个人还在,在朝中还颇有权势,甚至……是陛下本人也未尝不可。”方知瑶没有看神情复杂的江平仄,只是看向对面的女孩子,女孩子神情专注而认真,见她向自己望来,女孩子点头开口道,“两朝权势,陛下确实也属于其中之一。” 所以,陛下自始至终都在他们的怀疑范围之内。 “他养暗卫,却没有查到任何贪污的罪证,足可见他手头另有除俸禄之外的钱财来源。”方知瑶同方知慧一样,对钱财数目很是敏感。 “一介县令的俸禄养不起那么多人,除非贪污或者家中富裕,陈万言两者都不是,便只能如吴有才那般算计着过活。”方知瑶说道,“我们很多年以前就对陈万言产生怀疑了,只是一直没有证据。” 这些年,他们藏在暗处,陈万言亦藏在暗处。双方皆谨慎小心,露个头还不等被发现便缩了回来。 女孩子听到这里,开口问她:“方大小姐,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陈万言知晓和查到你们这些事的?” 方知瑶看了她一眼,道:“这些年,他在各地辗转做县令,不管这县令做的长还是短,必会上山剿匪。” 江南道这地方的山匪并未闹出过什么事来,真正麻烦的是水寇。 当然,作为一地县令,陈万言要剿匪,他们也不能说个“不”字。 “我们方家在江南道各地都有商行,他每到一地必会借着县令查验商行的名义进来搜账册,我们只是百姓,自然不能反抗。”方知瑶说到这里,看向姜韶颜,“姜四小姐,这么多年,这么多的巧合,再加上陈万言本人的能力如此出众,若是换了你,你会相信他只是个寻常县令?” 姜韶颜摇头。 方知瑶见她摇头,顿了顿,又道:“我们知晓他在查,所以一贯小心谨慎,直到前些时日,那颗出现在方家典当行的夜明珠……” 说到夜明珠,姜韶颜将目光转向江平仄。 江平仄见她朝自己看来,不由苦笑了两声,对姜韶颜解释道:“夜明珠确实是匣子里的,少的那一颗原本是我等用来准备下山找方大小姐换些米粮的,只是……” 这些事他们并未准备大张旗鼓的进行:只是下山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属于他们的人拿着那颗夜明珠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方家典当行。 这才会引得林彦等人前来查夜明珠的下落。 这话说到这里,姜韶颜这个旁听的面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顿了顿,她看向方知瑶:“这……难道是陈万言做的?为的就是好名正言顺的把方家同偷盗夜明珠的贼人联系起来,好顺势让朝廷插手?” 方知瑶点头:“那个拿夜明珠来典当行的山匪我找人跟踪了,可这人却突然间凭空消失了。” 她不觉得一个寻常的山匪有这样的本事,且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除非……人已经没了。 “陈万言能力出众,却也非心慈手软之辈,杀人做饵之事此前做过的。”方知瑶解释。 “这些年我们虽小心行事,却也不敢担保没有落下一点把柄。”方知瑶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夜明珠案发生之后,林少卿他们来了江南道,又对姓胡的几个发战财的发了难,三妹便来了晏城。” 她们是方家,商场之上,姓胡的几个钱庄倒了,若是袖手旁观才会令人起疑,为了不叫人起疑,自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三妹是个谨慎小心的,不似二妹,我也一向很是放心她,只嘱咐她小心行事。”方知瑶说着,看向姜韶颜,“甚至那几个钱庄的哑巴亏我们也准备吃下了,却没成想……” “没成想你们以为足够小心,可这一切却只是陈万言同你们演的一出戏,将你们玩弄于鼓掌之中,一边在晏城同方三小姐演戏,另一方却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是也不是?”姜韶颜已然从她的反应中猜到了大概。 方知瑶点头,坦言:“就在三妹同陈万言争执完之后回来的那一天,陈万言派人搜查了江先生他们的一个山寨,那是江先生他们藏夜明珠的山寨,要不是先时饿狠了,去抓了路过的人来做厨子……” “抓了路过的人来做厨子”?这事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呢? 姜韶颜怔了一怔,便见江平仄表情微妙复杂的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一抓便抓了慧觉禅师……” 因着饿狠了,抓了个厨子,而后……就被慧觉禅师一个人端了寨子下山去了。 “之后便是慧觉禅师到山下去报官,林少卿他们把人抓去了宝陵县衙大牢……”江平仄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苦笑道,“也是巧合,林少卿他们前脚把人抓走,陈万言后脚便杀到了……” 虽说林彦等人他们官府办案并没有避讳着旁人,可被大理寺少卿玉面判官搜查过的寨子哪还会漏下什么剩余?再者,因着刚巧错开,且林彦等人官阶远高于陈万言,自没有办案还要同陈万言知会的道理。 陈万言查了多年才查到了这一出,也不知晓林彦等人阴差阳错的抓走了人,扑了个空自然大为光火。 “所以,陈万言并不知晓此事,待回去之后立时朝三妹发难……” “我与三妹并不知晓陈万言已经获悉了这些证据,可陈万言因恰巧同林少卿他们错开,看到了及时端走的寨子,便以为我们方家这一出是在同他演戏,是以回去之后便同三妹撕破了脸,让我们方家等着诛九族……” 这其实是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陈万言一切都算到了,甚至把方家也早已玩弄于鼓掌之中,可因着这么一个巧合,他以为自己才被方家掌控了,至此深感恐惧,决定不再等了,准备直接上报抓人。 “他委实是高看我们了,我方家若当真与此无关倒也罢了,可……”方知瑶说到这里,苦笑了起来,“三妹回去之后便告诉了周方,他们商议了大半夜也想不出什么对策来,可决计不能让陈万言把消息走漏给上头了,待到天一亮,陈万言出去传消息,一切都来不及了……” “所以,除了杀了陈万言,周方实在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了。”方知瑶摇了摇头,顿了顿,才道,“是他杀的陈万言。” 周方确实是杀了陈万言的真正凶手。 “我们知晓那寨子之后还被人搜过几次,不过却没搜到什么……”方知瑶摇头。 “当然搜不到,人关在宝陵县衙大牢,夜明珠在林彦他们手里。”姜韶颜说道。 江平仄:“……” 这……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知是林彦和季崇言两人的幸运还是那些兵将的幸事。 “之后,慧觉禅师向季崇言讨了个恩典,放了他们。”姜韶颜顿了一顿,又道,“当时我也在场,不知……” “世子守诺放了人。”江平仄说道,“我已为他们安排了别的地方。” 所以,如今最好的局面便是让周方承认他杀了人,应下杀陈万言之罪,而后……一切恢复如初,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韶颜将事情理清楚了,这才开口道:“你们若是只想恢复如初,舍弃周方一个人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可若不是……”姜韶颜说到这里,看向江平仄和方知瑶,“江先生当年带他们逃生,方大小姐当年想效仿吕不韦,想来也不是为的恢复如初吧!” 所谓的恢复如初,就是如过去二十年他们做的那样,小心翼翼的掩起所有的行踪,不被发现,憋屈却活着。 “江先生,若是你想恢复如初,呆在宝陵就是了,为什么要来晏城?”姜韶颜看向江平仄。 烛火微弱的灯光中,江平仄温和儒雅的脸上有种不同于往日的决绝。 “如姜四小姐先时说的那样,我不想再等了。”没有看方知瑶,江平仄看向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准备替换周方。” 周方这么多年同方三小姐的关系他都看在眼里,与其让周方出面,不如让他出面,其实由他出面更好。 “我会自爆身份,是二十年前的逃兵。季世子他们虽说同这些事无关,不过我听闻他带着当年那个被人击伤了脑袋的嬷嬷到处诊治,想来听到这些事不会不管不顾。”江平仄说道,“他必然会上奏朝廷。” “我知道的很多,不管是朝廷还是幕后黑手都不会相信只我一个人逃出生天,所以,我不会轻易死……” “但你也不会容易的活着。”姜韶颜看向一片决绝之色的江平仄,接话道,“你会遭受最惨无人道的酷刑,有来自于朝廷的还有被幕后黑手用各种名义授意的,一切都只为让你吐露那些剩余兵将的消息。” “我知道。”江平仄点了点头,看向一片神情凝重的姜韶颜,笑了笑,脸色白的近乎透明,“我是军中的军师,他们不会放过我,也不会让我死。但我绝对会是最好的诱饵。” “他们会想尽办法折磨我,但是为了让我还能开口说话,有一个地方他们不会动我……” 姜韶颜看向唇线轻薄的江平仄,有看相先生说唇线轻薄的人最是冷漠无情,可江平仄却…… “他们会留着让我说话的嘴巴和牙齿,只要这两样还在,我就有机会见到那个幕后黑手。”江平仄脸色苍白,“他们当年让小将军变成了蛊源,我就有办法把自己变成毒人,我可以用我浑身上下最锋利的武器杀了他。” 时常见到那些身体力道远不如男子的女子因各种各样的缘故同人动手时会咬人和抓人,这其实是一种出自身体的本能。 因为人身上的牙齿,就是浑身上下最锋利的武器。 这就是他准备的计划,让自己浑身淬毒,只要咬到那个人,那个人必死无疑。 这个办法他想了许久,也是影响最小的办法了。 方知瑶握着空茶盏的手不住的发颤:她可以想象到这件事若是发生之后江平仄当时的情形,决绝而又惨烈。 女孩子目光清亮而平静的看着说完自己计划的江平仄。 “这个办法不能说不好,你确实有极大可能见到那个幕后黑手,可若是没有杀了他呢?”女孩子反问江平仄,“你就白死了。” “况且如此的话,你先时最大的那个疑问,陛下是不是幕后黑手也无法得到最终答案了。” “他是陛下,世人皆知他是赵小将军的亲兄长,不管他是不是幕后黑手,在面上,他必会彻查,可彻查的结果是找个替死鬼又或者是真的在认真的查,我们又如何确定?” “你们要的是真相,是让二十万大军惨死的真相,你就这么死了,也未必能得到真相,不值当。”女孩子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办法不好。” 这个可能……他确实想过,江平仄苦笑:“可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我们远在江南道,当年也只呆在军中,与朝廷之上那些官员更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所以,不必用这个死也未必能得到结果的办法。”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他二人,“其实这件事听你们说来,可以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江平仄和方知瑶看向她。 “林彦和季崇言两人并不清楚这些事,也与幕后黑手无关。”姜韶颜说道。 不然也不会做出先陈万言一步把人抓走了的举动了,当然,这其中也有她的私心,她不想让他二人牵扯其中。 “其实想要试探陛下与此是否有关,”女孩子说着垂下眼睑,忽地将放在自己手边的匣子推到了正中,而后突然将匣子打开。 满匣的夜明珠看的江平仄和方知瑶一下子怔住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要试探陛下是否与此有关何须用人命,用它就可以了。”女孩子说道。 这一匣子齐整大小相同夜明珠……看的方知瑶一怔,比起江平仄先一步伸手拿起其中一颗,只看了一眼,略略一掂便道:“同丢失的那十二颗夜明珠竟大小相差无两,几乎一模一样。” “因为那十二颗夜明珠本也是出自大靖国库,这一匣子也同样出自大靖皇室。”姜韶颜说道。 那瑞元观的法坛之上未被炸毁的夜明珠就是眼前这一匣子了。 她向季崇言讨要的就是这些曾经镶嵌在法坛之上未被炸毁的夜明珠。 第四百一十八章 发现 “装夜明珠的匣子可还在?”姜韶颜问江平仄。 江平仄点头,看了眼一旁的方知瑶。 方知瑶了然,道了句“姜四小姐稍等”便起身出了门,不多时,便自外头捧着一个匣子回来了。 姜韶颜接过这只锦缎包裹的匣子,看向匣子内,江平仄见状,伸手压住了空匣子匣底的四角,而后将匣底的板抽了出来,指向下头的暗格,道:“里头便是原先装雪莲叶的地方。” “里面装的雪莲叶是什么样子的?”姜韶颜问江平仄,“可否容我一看?” 这话听的江平仄怔了一怔,还不等方知瑶“没有了……”这话说完,便开口打断了方知瑶的话,对方知瑶道:“方大小姐放心,姜四小姐不是要夺药,她只是想仿出雪莲叶而已。” “这世上有些人便有如此天赋,只看一眼便能仿出其物。”江平仄说着,眼底闪过一丝怀念,“我见过这样的人。” 这个女孩子委实有太多肖似大哥的地方,大哥能做到的,他觉得她也未必不能做到。 “并蒂雪莲其实有两株,一株就藏在皇城国库之内,另一株就在这匣子里。”江平仄对姜韶颜解释了起来,“我们要并蒂雪莲叶,选择偷这匣子夜明珠便是不想惊动他们。” 方知瑶听江平仄如此坦然直言,似是有错诧异,看了片刻江平仄脸上复杂的神色,顿了半晌之后,她起身道:“姜四小姐稍等。” 待到方知瑶离开去取并蒂雪莲叶之后,江平仄才对姜韶颜,道:“方大小姐并非有意欺瞒你,那雪莲叶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女孩子闻言,蹙眉略一沉吟之后,忽地抬眼问江平仄:“江先生,方大小姐是不是……”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前闪过方才她开口讨雪莲叶一观时,方知瑶眼中本能闪过的慌乱与警惕,才道,“是不是有些心悦那位偷盗夜明珠的人?” 方知秀会心悦周方,焉知方知瑶不会心悦那位闯入皇城偷盗夜明珠的人。 能直闯皇城全身而退的自非一般人,说句英雄也不为过,自古美人爱英雄不奇怪啊! “她效仿吕不韦并非全然假话,可我总觉得也不是全部,”女孩子说着摩挲了一下下巴,对着一脸愕然的江平仄道,“我随意说说的,江先生不必当真。” 江平仄看了她一眼:“……” 这丫头的随意说说……叫人如何不当真?难道就似有些人说的男子最了解男子一样,女子也同样最是了解女子? 他多少年才发现的方大小姐的心思,她只接触了这么一会儿居然便发现了。 “方大小姐对他的保护没有任何考量,就似出自身体的本能,要说对那位英雄无意,我是不大相信的。”姜韶颜顺口解释了一句,而后接着问江平仄,“那英雄可喜欢方大小姐?” 英雄可喜欢方大小姐?江平仄苦笑着摇了摇头,神情怅然:“那英雄有喜欢的姑娘,他出征在外想着待到此战之后便回去娶他喜欢的姑娘,可兵败之后,那姑娘被家里人逼着嫁给一个性情残暴的权贵,那姑娘性情刚烈,在出嫁途中自尽了。” 本就是少年情窦初开时捧在心尖上的姑娘,她又骤然陨落在最美好的年华,那英雄怎么忘得了? “那姑娘就似是笼罩在心里的一道月光,他忘不了,自然也不会接受方大小姐。”江平仄叹了口气,幽幽说着。 二十年间于这些事他感慨颇多,对着面前这个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竟有几分不吐不快之感。 “其实我觉得那个性情刚烈的姑娘若是活着,那姑娘或许能让他放下。”江平仄说道,“我看那姑娘对英雄并非男女之情,英雄喜欢的那个姑娘也并非那姑娘真正的样子。可世上夫妻多数是相敬如宾的。他们若是没有那件事,成了亲,也会和睦一辈子。方大小姐从不曾遇见英雄也没有如今的事了。” “不管是英雄还是那性情刚烈的姑娘亦或者方大小姐,他们其实都没有错,若是那姑娘活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打开这个结。”江平仄幽幽道,“可来不及了,她没办法开口了,如今这个结也成了死结。” 姜韶颜闻言若有所思。 方知瑶不过片刻便去而复返,带着雪莲叶回来了。 姜韶颜拿起雪莲叶细细端详了起来,一边端详一边有一茬没一茬的同方知瑶和江平仄闲聊。 “姜四小姐要将这一匣子雪莲叶拿去做什么?”方知瑶问道。 姜韶颜道:“你二人可知晓河南道节度使崔铎?” 骤然提起一个从未提起的名字……方知瑶不由一愣,倒是江平仄只觉得“崔铎”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一时间怎么想也想不到这个人。 姜韶颜见状便提醒道:“他当年同赵家兄弟关系皆不错的,不过大家都不叫其名,而是唤他的乳名虎娃儿……” 虎娃儿?江平仄一听心中便是一跳,惊道:“难道是当年常来军中切磋武艺的崔虎娃儿?” 姜韶颜“嗯”了一声,看了眼江平仄,点头肯定:“就是他。” 起义伊始,崔铎便随父去了河南道任节度使,这一任,改朝换代二十多年了还是河南道的节度使。 “他同赵家兄弟关系皆很不错,起义伊始就去了河南道,河南道虽也有起义,却并没有弄出大的乱子来,整个乱世动静也不大,与整件事有干系的可能性极小,而且,我听闻他曾经还去清河祭拜过小将军的衣冠冢,可见没有忘记旧情。”姜韶颜说到这里,端详手里雪莲也的动作顿了顿,又道,“他是河南道节度使,我离京之前京畿道、河南道一代干旱,听闻河南道节度使的密令能直达陛下手中。” 这话一出,江平仄便隐隐明白过来了:“姜四小姐,你难不成是想……” “你们寻个不一惊一乍稳重可靠的,带着这一匣子有并蒂雪莲叶的夜明珠赶往河南道,先林彦和季崇言两人一步,交到崔铎手中,对了,别忘了让那人说他是受周方所托。” 至于为什么要说受周方所托…… “周方要活命,只能主动跳出来,刚好,我们也需要这么个人来做这件事,主动与幕后黑手接触。”姜韶颜说道。 这意思……难不成是让周方扮演为求活命反叛的那个人? 江平仄和方知瑶恍然有些明白女孩子的意思了。 “崔铎与当年之事无关,若你们是崔铎,接到这匣子夜明珠,并知晓这匣子是一个杀了晏城县令陈万言收押在牢中的重犯所托,你们会怎么做?”姜韶颜问他二人。 江平仄和方知瑶对视了一眼,还不待说话,便听女孩子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一个刺杀县令之人却与夜明珠案有关,崔铎虽与这些事毫无关系,可作为一个臣子,收到这样的匣子必然是要选择直送到陛下手中的。” “陛下接到匣子发现了并蒂雪莲叶,若他与当年之事无关,定会猜到有人受了重伤,心中无愧,必会大张旗鼓的寻找,并且告之林彦和季崇言二人他们找回的夜明珠是假的;可若是心中有愧,简单的紧,只消把匣子藏了,认他二人找出的夜明珠,将此事揭过。拖得一段时日,没有并蒂雪莲叶的人必死无疑,而后再通过周方这个反水的来追查剩余之人的下落便好了。” 这个计划显然要比江平仄的计划容易得多,也不会死那么多人。周方作为杀人凶手,反而还能因此留下一条性命,只是要如何留下不被起疑还要多做谋划。 “这个计划听起来不错,”方知瑶闻言看了江平仄一眼,却开口反问女孩子,“可你如何能保证陛下能发现匣子中的雪莲叶?” 她已经听明白了眼前这女孩子的意思,用两匣子夜明珠来试探陛下,看他认哪一边找来的夜明珠便是了。 可这匣子夜明珠已在国库呆了二十多年都不曾被人发现匣底的暗格,如此又如何能保证陛下能发现这雪莲叶? “简单,只消在盒子内写上一句只赵家兄弟间明白的话便好,这个……当年江小姐身边的婢子曾经告诉过我……” “不行!”女孩子话还未说完,方知瑶便立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这反应……姜韶颜挑了下眉。 对上女孩子的神情,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动的方知瑶这才连忙解释了起来,“不能写的,写了陛下便会以为赵小将军还活着……” “你也说是以为。”女孩子看着方知瑶一边开口一边目光下意识的扫了眼一旁同样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的江平仄,认真道,“赵小将军已经不在了,他若是泉下有知,知晓能借此探出陛下是否与此有关定也是愿意的。” 这……方知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对上面前女孩子认真的神情,一时半刻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话来。 目光落在方知瑶和江平仄面上顿了片刻,女孩子顿了顿,垂眸,道:“不让陛下知道赵小将军活着有什么意义吗?” “就算没有赵小将军,陛下若当真与此事有关,也会动用所有权势来除了你们,有没有他,都一样,你们在陛下的眼中只是除去的对象。” “就算他被你们保护起来,活了下来,你们若是不在了,他又能如何?再厉害的将军没有兵马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你们藏又能藏到什么时候?”女孩子说着摇了摇头,“你们做这些若是赵小将军知晓,他愿意吗?” 说罢这些之后,女孩子便自顾自的为自己倒了杯茶,抱着茶水轻啜了起来。 江平仄垂眸幽幽叹了口气,方知瑶没有多言。 姜韶颜喝罢茶水,起身,对他二人道:“你们再想想吧,我有些饿了,想先吃饭。” 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吃饭……江平仄想回她一个笑脸,只是扯了扯嘴角,看到女孩子挑眉的神情,想也知晓自己此时的笑比哭还难看。 推门出屋,顺手拉上了屋门,站在屋前的台阶上,女孩子抬头望天,幽幽叹了口气,眉眼却忍不住的弯了起来,似是骤然发现了什么令人高兴的秘密一般。 …… 方家的厨子做饭自然没有什么问题,满满一桌的菜叫赶了一天路的香梨吃的很是尽兴,临吃到桌上一大半菜进肚时,姜韶颜走了进来。 脸上还沾了些汤汁的香梨见状不由一惊,连忙放下手里的碗筷瞪了眼一旁吃的也不比她少的小午:“你怎的不告诉我小姐还未吃饭?” 小午撇了撇嘴,这里没有外人,便说出了心里的实话:“我哪知晓江先生同方大小姐都不留小姐吃饭的。” “他们在商议事情,没心情吃饭了。”姜韶颜笑了笑,倒是不以为意的为自己拿了碗筷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说道,“我有心情吃饭,而且心情还不错。” 确实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小姐眉眼间有肉眼可见的笑意,似乎曾经压在心头的一个天大的忧心事一下子消散了一般。 小姐心情好,香梨擦了擦嘴巴:她胃口就更好了,这一桌菜他们能吃个精光呢! 吃饱了饭,香梨抱着肚子一边打饱嗝一边有一岔没一茬的同姜韶颜闲聊。 “小姐自打来了宝陵便叫香梨更喜欢了,不止喜欢来了宝陵之后的小姐,还喜欢宝陵城和城里头的百姓,一个个都喜欢的紧呢!” 姜韶颜闻言,笑了笑,看着吃饱喝足,满脸餍足的香梨靠坐在长廊边消食,问她:“那你喜欢长安吗?我们总要回去的。” 长安啊!自是也喜欢的。香梨不住点头:“我自打记事起便在长安小姐身边了,长安城也喜欢,可若是要回长安,却到底有些舍不得宝陵城认识的静慈师太他们呢!” 到底是同吃过小姐做过的饭的交情,哪能与一般人比? 不过小姐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这般问起来,难道是…… 香梨心中一喜,高兴道:“小姐,咱们能回京城了么?” 姜韶颜闻言笑了笑,正想说话,却听一道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 “姜四小姐!”这一声开口的是江平仄。 接着却是方大小姐的声音响了起来:“若是如你所说,那接下来,姜四小姐要怎么做?” 事情说起来已然不容易,更何况去做了。他们自然需要一个完整的计划。 第四百一十九章 回来 香梨不知道什么计划不计划的,只是被自家小姐摸了摸脑袋便乖乖的呆在廊下等着了。 一直待到大半夜,她吃光了两大盘瓜子和花生,才见自家小姐同江先生、方大小姐出来了。 自家小姐倒是一如既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是“泰山压顶而不改色”,见了她,甚至还能朝她笑笑,问她呆在外头等着可受凉了没有这些话,那厢的江先生和方大小姐面上的神情却是复杂严肃又带着几分忧愁。 受凉?香梨摇头:不存在的,她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受凉会自己添衣服,再者冷的话多吃些东西不就成了? “我们绕道去姑苏一趟,而后回宝陵过年。”女孩子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 哦,过年啊,还有几天就是小年,小年过后就是正儿八经的除夕了。 香梨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小年要准备花糕祭祀,还要做年夜饭,除夕更是一年里头吃的最丰盛的节日之一,而后便是正月,到时候瓜果点心糖酥不断……真是怎么想都叫人高兴的合不拢嘴。 小午递了块帕子给香梨让她擦擦快流出来的口水:就算大家都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还是含蓄点的好。毕竟眼下还有一旁江先生和方大小姐两个外人。 姜韶颜却只笑了笑,并不以为意,她转身对江平仄和方大小姐道:“如此,我便先回宝陵了,待过完年再说。” 方大小姐没有开口,倒是江平仄“嗯”了一声,提醒她:“姜四小姐万事小心。” “我会小心。”姜韶颜点头应了一声,转而对江平仄和方大小姐道,“倒是方三小姐那里,你们小心些。” 她虽与季崇言认识的不算久,却因着长久的相处,再加上季崇言身上那种“卿卿类我”的相似感,有时候多少也能猜出他的几分心思来。 让方三小姐离开前特意看了眼周方,季崇言虽然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却并不妨碍他借周方来试探方三小姐。 很显然,方三小姐即便知晓这是个陷阱,可因其中的诱饵是周方,也有了偏生要入局的心思。 若非如此方大小姐也不会下此狠手来软禁方三小姐了。 这句提醒……方大小姐闻言看了眼江平仄,道:“我会同三妹说。” 方家姐妹之间若生出龃龉,这方家也离倒台不远了。 …… 晏城这里一切顺利,姑苏城外的杨家别苑里却是人心惶惶,仆从妇人撤的除了做饭的厨娘之外便只一个送饭的仆妇了。 “哐当”又一声重物的倒塌声从屋内传来。 院外守着的仆从妇人连同护卫听到这声音不由对视了一眼。 “又来了。”送饭的仆妇瑟缩了一下肩膀,小声道。 护卫闻言倒是同情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幽幽叹了口气,道:“二夫人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二夫人美丽又有手段,杨家后宅上下哪个不服她?可自从…… 想到那张平素里美丽的脸上那一大片的狼藉,护卫有些怜悯和不忍:“变成了这个样子,二夫人自然接受不了……再者也不知道大人还愿不愿意见她。” 这般爱美的二夫人遇到这样的事难怪性情大变了。可是能理解是一回事,二夫人迁怒的可是他们,这谁能受得了? 仆妇小心啜泣着掀开自己额前的碎发给护卫们看自己额头上的伤:“我头上的伤便是被二夫人砸的,我什么都未做错,才端着饭食进去,东西便砸过来了。” 护卫见状,不由叹了口气,感慨道:“大人远在京城,老夫人前些时日来过,却被夫人砸了东西,是以大怒,不肯接夫人回去了……” 老夫人本就不喜欢二夫人,再加上二夫人如此,自是顺水推舟的让她呆在庄子上了。 “且老夫人总觉得二夫人是狐媚子,勾的大人迷了心志,如今二夫人相貌成了这个样子,听闻老夫人回了祖宅还赏赐了不少人,大有欢庆的意思……”护卫摇头道,“二夫人的伤虽是自己不小心跌落山崖造成的,可若非老夫人让人去抓她吓她也不会……” “你们便是帮着二夫人说话。她若是心里没鬼,何须惧怕老夫人?”受了伤的仆妇嘀咕着,甚是不满,“你们便帮着她说话吧!左右无端被砸的不是你们。” 这抱怨之语让护卫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来反驳,顿了顿,只得道:“你先回去歇着吧,夫人她这里也没什么事了,往后把饭食从门外递进去,莫要进屋便是了。” 仆妇这才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小小的别苑安静了下来,护卫打了个哈欠从院外看向院内那依旧亮着灯的主屋:屋里没有什么声响,二夫人估摸着砸累了,待到实在累狠了,自会去睡的,左右不关他的事。 护卫这般想着,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开始打起盹儿来。 真正功夫了得的护卫都被调回了杨家祖宅,他们几个只是素日里不怎么得用的。照老夫人的话说便是“这狐媚子都这样了,还有哪个惦记她?给她几个人伺候不错了!” 这话里头的侮辱意味十足,足可见老夫人对二夫人不满已久了。 护卫睡意逐渐上头,翻了翻身沉沉睡去,半睡半醒间还嘀咕着“多少天了,都没什么事”。 多少天了,都没什么事的屋内,小雪白正站在一片狼藉中眼睛发亮的看着从窗外翻进来的人——姜韶颜。 “姜四小姐!” 姜韶颜点了点头,问她:“怎么样?杨老夫人那里可曾怀疑过你?” “怀疑个鬼!”小雪白闻言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摊手道,“那杨老夫人一瞧便是恨这个二夫人恨的狠了。” “我虽是靠着发疯、性情大变的砸人没有让人近身,可听那杨老夫人要来时到底还是有些紧张的。”小雪白说道,“毕竟这老夫人我又不能砸,若是让她近身,难保不会发现什么破绽。” “可到了那杨老夫人来的那一日我才发现是我多虑了,那老夫人连近身都没近身,站在门口看到我‘受伤’的脸便仰天大笑了好久,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可见心头畅快。”小雪白说着叉腰站在那里做给姜韶颜看,“你这狐媚子,蛊惑我儿,哈哈哈,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 这声色俱全的重述看的姜韶颜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好了,我知晓了。” 小雪白这才收了叉腰的手,上前道:“可见这二夫人素日里把人欺负狠了,做事做的太绝了。” 要不是她做事做的太绝,这杨老夫人也不会在外头走了一圈连进来看都没看就走了,更没有之前同她们合作的事了。 姜韶颜看向高兴的小雪白道:“你做的很好,不过眼下你还得在这里呆上一段时日。” “哦,也行。这里吃得好穿得好,日日有东西砸,我过的也不错。”对此,小雪白倒是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却没忘记问姜韶颜,“姜四小姐,我要呆到什么时候?” 姜韶颜看了她一眼,道:“到时候我会让人来接你,你同我一道回京。” 可以去长安?小雪白听的眼睛顿时一亮,欢呼道:“那我要去长安瞅瞅,我还攒了些钱,春妈妈若是在长安也想开个花月楼分号,我便也能做半个妈妈了……” 本该是富庶无忧的盐商千金,长到如今最大的愿望却只是做半个妈妈……姜韶颜心中有些莫名的酸涩,看着高兴的小雪白,道:“等我做完我要做的事,我会想办法让春妈妈把身契还给你。你……到时候想同春妈妈在一起也行,若是想试试别的行当也可以。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做的。” 小雪白也不知听懂了还是没听懂,高兴的不住点头。 姜韶颜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身离开了。 若没有文帝同瑞元观里那些人的春秋大梦,又怎会有这些命途多舛的孩子? 大靖都已经亡了,这梦早该不在了。 坐回马车里,姜韶颜靠在香梨摆好的软垫上阖上了眼:“走吧,回宝陵吧!” …… 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回宝陵了,他们离开的这些天宝陵这里也一切都好。 “宝陵几十年也难得有什么事的,更何况这几天?”方知慧抓了把瓜子边嗑边道,“除了你那二叔三叔两个惹事精,哪个有空成天正事不干专门惹事来着?” “他们两个人呢?”姜韶颜问方知慧。 “在自己租住的宅子里呆着呢!”方知慧说道,“小柳绿的金贵血脉给你三叔撞没了。” 那一天早上可热闹了,小柳绿的表演可谓一气呵成,就是白管事受了惊,在梯子上站了一上午,足足歇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原本这件事是不死不休的,可是……”方知慧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凑近姜韶颜,压低声音道,“他们知晓你家那不讲理的老夫人疯了……” 至于这件事如何应对,‘姜大仙’离开前就交待过他们怎么做了。 “他二人知晓老夫人疯了定然急得很,因为要从我爹手里弄到钱财定是要靠老夫人的,所以会胡搅蛮缠一面暗指我们苛责老夫人,一面要请大夫、道士什么的过来做法……” 这是姜韶颜离开前说的。 “你说的都对,不过有一件事说错了。”方知慧摇头啧了啧嘴,“他们可没有暗指,而是准备跳到大街上说你们苛待老夫人。” 虽说这整个宝陵城也没几个人信他二人了,可这苛待老夫人的话传出去总是不好的。毕竟不是谁都跟姜四那个二叔三叔一个样,不要脸的,大家都是要脸的。 “我们也未跟他们多废话,只是拉着他二人到那老夫人面前坐了坐,听到老夫人嘀咕的下药害人什么的,两个人脸都绿了,当即吓的转头就跑。”方知慧说着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后来再也没有上门过。” 这反应可一点不奇怪。姜韶颜点头嗯了一声,淡淡道:“他二人总想着走旁门左道,却不知旁门左道总是不如正道来的硬气的。” 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的钱无非是通过老夫人的胡搅蛮缠弄到钱,如今听老夫人喃喃害死姜夫人的事,两人再蠢也知晓这条路行不通了。莫说行不通了,待到回京,指不定老夫人还要被大义灭亲送入大牢,自然是转头就跑,恨不能立时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免得被牵连到。 “你说的没错,听闻你那好三叔还跑到衙门去问他们先时毁的江公古物的钱有没有来,听闻早就入库之后直接昏厥在了衙门门口。” “多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他自然受不了。”姜韶颜点了点头,神情淡定自若。 方知慧当然知晓这所谓的‘苦心经营’是怎么回事,闻言,忍不住啧了啧嘴,感慨道:“其实说起来,他们那哄骗老夫人的功夫也是真的了得,想来花了不少心思。拿骗来的钱去生钱的买铺子、田地什么的也费了功夫。若是将这些心思和功夫放在正道上,虽说没有如先时那么多钱,但好歹钱是自己弄来的,不会有随时被收走的风险,也不知道他们图什么。” 世人总以为旁门左道是条捷径,可便是总被人称为‘奸商’的方家却也不敢走什么旁门左道,因为看似捷径的旁门左道总有旁人看不到的风险。有些风险一旦发生,那是一夕间毁于一旦的。 “便是因为多年的旁门左道捷径走的太舒坦养歪了心思,被才会一来宝陵就来挑衅,不挑衅也不会弄毁江公古物,把多年走捷径换来的钱给尽数赔进去了。”方知慧摇头,拨了拨随身携带的算盘,“真不划算。” 总之,知晓老夫人疯的原因之后,两人再也不提请大夫、道士之说,好些天没上门了。 “没了老夫人这个钱袋子,你那二叔也不要小柳绿了,前两日听说他二人在打听有没有去往长安的商队,准备跟着商队赶紧回长安。” 这个决定也不意外。姜韶颜笑了笑,道:“他们现在定觉得我爹是真的好!”准备回京抱紧这好大哥的大腿了。 可不是么?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看到停在姜家别苑门前那辆熟悉的马车时,顿时吓的一个激灵,连忙缩回了脑袋,唯恐被人发现。 那天煞的臭丫头回来了! 第四百二十章 过分 “她怎么回来了?”姜三老爷气的跳脚。 “临近年关,她要不回来才怪了!”姜二老爷心中也是憋屈和愤怒,却不得不尽数压了下去,提醒姜三老爷,“这别苑是她的。” 临近年关,人家回自己名下的别苑,有没有问题? 没有!非但一点问题没有,还合情合理的很。 “谁晓得老娘她疯了居然去害大嫂!”姜三老爷不满的很,“大哥要是知道了,绝对做得出大义灭亲的举动来。” 对此,姜二老爷也是不满的连连点头,同时一脸的惋惜之色:“不错,那可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呢!” 不可多得的美人?虽然确实如此,可这话叫二哥口中说出来……姜三老爷看了他一眼:这好二哥心里头想什么,他只一眼便知晓。肚子里尽是些花花肠子。 “这臭丫头心狠手辣的厉害,眼下这等情况只能先一步回京找大哥了。”姜二老爷擦了擦看到那辆马车时额上被瞬间吓出的冷汗,“这件事可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大哥讲道理,心肠也软,可比那臭丫头好的多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大哥的亲弟弟,大哥不会不管他们的。 “车马行的商队下午会到宝陵城的南门,走吧,得先回京,若是没有同大哥兄弟情深起来,待到臭丫头回京,可来不及了。”姜三老爷瞥了姜二老爷一眼,转身离开收拾行李去了。 早说过了,这臭丫头是胖头鱼转世,这宝陵城多面环水,这臭丫头如鱼得水的很。早该回长安了,到了长安,都不消他们出手,有季二公子出手,保准把这胖头鱼转世的臭丫头治的服服帖帖的。 …… 被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寄予厚望的季二公子正被天花折磨的痛不欲生。 浑身上下的红疹痛痒还不能去抓挠,一旦抓挠就会留下永远的坑印,到时候成了麻子那可还得了? 昨日日,好不容易才收到了祖父托人带来的话。 “哦?大过年的要说句吉祥话?”安国公闻言,倒是认真的想了想,说道,“那就告诉那兔崽子,让他别乱抓了。本就别的本事没有,只有一张脸能看看,诶,其实这脸还是不如我们言哥儿的。算了算了,他也没别的长处,只能看脸了。要是成了麻子,他连这仅剩的一点长处都没有了。” 听听,这是一个祖父说的话吗?季崇欢气的恨不能冲出去直接找安国公理论。 可……便是他身边的人让他冲出去,太医署的人也不会让他出去的。 开玩笑,若是让这种天花病人出去,霍乱了整个长安城,且不说那些医者仁心、关爱天下的大道理了,就说把这么个天花病人放到权贵遍地走的长安城跑一圈,出了事,给他们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当然,不让天花病人出去,可架不住有人进来啊! 前些时日,大早上的,季二公子那一双父母便双双杀了进来,他们拦都没来得及拦住便冲进去将季二公子教训了一顿! 教训完了试图离开时却被他们拦住了。 当这是什么地方?进来了还想出去?可别多想了,甭管你是什么人,进来了就别出去了。 是以,训完儿子想要离开的季二老爷和季二夫人毫无意外的被拦住了。两人虽说是舍了命进来训儿子的,可所谓的“舍了命”也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真的想“舍命”的。 是以一听出不去,立时气的拳打脚踢,勃然大怒。不过,那又怎么样?他们在这里,日日都同天花作斗争,可说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了。管他姓什么,敢反抗,关起来再说! 如此关了两日之后,季二老爷和季二夫人也“不大走运”的中了招。 这般一来,这长安城倒不再是“一双天花”了,成了“四个天花”。只是季二公子同苏二小姐的事情非但没有因为多了两个人而消退,反而因着季二老爷和季二夫人的加入传的更离谱了。 “老季虽然一把年纪了,可脑子还是清楚的,好在没有自己冲进去,让他家老二去训儿子去了。” 这一日,几个老大人从渭水河畔钓完鱼回来。 临近年关,不知是渭水河里的鱼养的越发肥了,还是他们几个练出了几分钓鱼的本事,几条大鱼拎在手里,几个老大人走在路上格外的意气奋发。 得知冲进去两个训儿子的都中了招,几个老大人连连摇头。 “老季家那老二当时真真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居然还让老季自己去奏孙子,真真是过分的厉害!” “这不孝子,我看老季这还是心慈手软了,要是我家里的,看我不打死他!” “打死就算了,杀人偿命,为个不孝子进大牢可不值当!” …… 几个老大人边走边聊,走在最边上的一个老大人突地抬手指向不远处一座宅子前往这边看过来的人,提醒大家:“看,杨衍!” 长安朱雀坊一代汇集了朝堂诸多重臣,杨衍的府邸也在这里,虽然同杨衍关系平平,可既然看到了,且杨衍还往这边过来了,不上前打个招呼总是不好。 几个老大人对视了一眼,倒也不含糊,走了过去,同杨衍打了个招呼。 “杨大人”“周大人”“方大人”……的一番见礼之后,杨衍含笑开口问他们:“几位大人今日可是要去见安国公?” 他们几个老东西同安国公之间的交情,朝堂之上的人都知晓,是以几个老大人爽快的点头承认了下来。 杨衍闻言便道:“巧的很,今日衍也要登门拜访,倒是同诸位大人顺路了。” 杨衍自打入京之后便颇得圣心,再加上那位民间二皇子的关系,毕竟将来位登大宝的会是哪个谁也不知晓。 他们虽没有掺和从龙之功的想法,可也不会明着给杨衍这等站了队的人没脸,自是不会拒绝。 顺路便顺路嘛! 不过如今这‘天花’的事传的这般沸沸扬扬,一句不提未免太过刻意了,倒不如光明正大提起来的好。 是以几个老大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老大人略一迟疑之后便开口了:“杨大人,恕我等直言,虽说先时季二公子同杨大小姐也算才子才女的一双佳人,可自从定亲之后风波不断,眼下更是……倒是不知晓杨大人觉得这桩亲事还要不要成下去了。” 平心而论,若是他们家的闺女同季崇欢那兔崽子订了亲,也要想办法赶紧退了去的。都传成这样了,但凡稍稍疼惜闺女的,哪个敢把闺女嫁给这种人? 杨衍闻言,却是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淡淡道:“庚帖已换,娴姐儿也不想放弃这门亲事。想来这其中是有所误会的,待到季二公子出来之后,自会向大家解释清楚的。” 这回答……几个老大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也不知道是杨衍心太狠,还是那杨大小姐太糊涂了,听杨衍话里的意思是并不准备变更这门亲事了。 这杨衍……究竟在想什么? 说实话,老季家是不错,可老季家的二房,比起“不错”来,少了个“不”字,错的离谱了。 都这样了,杨衍还是不肯放手?这老狐狸到底图什么? 一路得体的寒暄了几句废话,总算到了安国公府。几人客套了一番正要进门,冷不防一道人影便在此时从门里“飞”了出来,而后直直的趴在了众人的面前,痛的龇牙咧嘴,不住喊痛。 “爹!爹!我这两日虽说去渭水河上的花船上写了两首诗,结交了两个流落风尘的可怜女子,可我当真没有惹事啊!”季大老爷哭丧着脸喊道。 门内安国公若洪钟般的声音传来。 “你那肖似你可惜不是你儿的侄子做了那么大的错事,你为什么不同你二弟一同去训诫你的好侄儿?” 这话听的季大老爷脸上的哭丧气更浓了:“爹啊!那可是天花啊,指不定好了要成麻子的,我怎么能去?二弟他们进去了就没出来,也染上了呢!” 爹是想干什么?是想要他也去染一染天花不成?不行,那可不行的!他可文弱的很,手无缚鸡之力的,要是染上天花岂不是要交待了? 爹难道嫌弃他已经嫌弃到这等地步了吗? “滚远点!”安国公喝道,“老子不想看到你!” 多日不见,老季还是那般的儒雅随和。 爹年纪越大,脾气越大,也越发不讲道理了。这几个月他都因为二弟的事受了不知多少牵连了。季大老爷哭丧着脸,摸了摸腰间空空如也的荷包,吞了口唾沫,道:“那……爹,给我几个钱,我去朋友家借宿……” 爹反正除了言哥儿也不要别人了,他……倒也无所谓,大不了去外头住去,渭水河畔的花船上也能住得。 当然,住花船要钱。 原本他是有钱的,只是方才被爹扔出来的时候,钱袋也顺势叫爹给扒了。 “你前几个月偷拿言哥儿院子里的东西去卖当老子不知道?这钱就当利息了,你赶紧将钱还来,若是还不来就不要回来了!” 如此个不讲道理法,季大老爷气的一噎,正想继续开口哭喊,眼角余光在瞥到几个时常登门的老大人以及站在里头格外显眼的杨衍时,却立时噤了声,讪讪的朝他们笑了笑,转头忙不迭地跑了。 那几个老大人便也罢了,左右前段时日趴着被爹打的时候也叫他们看到了。可杨衍……这厮阴的很。原先他也不知晓,可几个月前不知是哪里来的消息,虽说在长安城里没有传开,可在花娘中却是传开了,说杨衍那平妻是花娘出身,他赎了花娘,还把那平妻所在的青楼连带里头的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还真是个狠人,莫要随意得罪了。 眼见季大老爷转头便跑,几个老大人对视了一眼,皆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这季大老爷和季二老爷都不省心,衬的胆子小却没什么本事的季三老爷都格外的出挑了。 这大抵就是矮子里头拔高子吧! 杨衍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同几位老大人拎着东西进了门。 教训了一通季大老爷的安国公对上登门而来的杨衍倒是有些诧异,见了他想了想,便道:“杨大人可是为儿女亲事而来?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如今患了天花,怕是暂且不能商议……”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这门亲事自始至终他便没有插手过,是以也不准备插手。 “国公爷,衍今日并非为此事而来的。”杨衍俯身施了一礼之后,将带来的薄礼交给管事,开口道,“衍今日是为二殿下之事而来!” 二殿下吗?事关陛下亲子,自不是他想拒便拒的,安国公闻言迟疑了一刻,还是开口应了下来:“老头子我年老体弱了,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杨大人尽管开口便是!” 好个年老体弱!能把季大老爷一个大男人毫不费力的从门里扔到门外的年老体弱。 几个老大人闻言皆脸色凝重的互相对视了一眼:真是来的不巧,居然正巧叫杨衍撞见老季训儿子的时候。 对这么个年老体弱法,杨衍也不以为意,只笑了笑,道:“国公爷年迈,衍也不欲麻烦国公爷。二殿下长于民间,陛下如今正想为二殿下寻一个伴读。听闻贵府季三公子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功课很是不错,衍昨日见了陛下,向陛下举荐了三公子。先斩后奏,是衍的不是,特此登门向国公请罪。” 先前还年老体弱打哈哈的安国公闻言脸色顿变:好他个杨衍,就是缠着他季家不放是吧! 先前是季崇欢那兔崽子,那兔崽子自己身上也不干净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而后又打上了言哥儿的主意,言哥儿没有看上他家闺女,倒也罢了。 前头两件还是小儿女间的事,眼下这件却不一般,分明是在逼他站队了,真真是太过分了! 他既无礼,那他这老头子又作何同他客气?是以安国公闻言便沉着脸,看向杨衍,毫不客气的开口了:“杨衍,休要拿小儿女间的事来糊弄我!你到底作甚偏生要把我家绑上这条船!” 杨衍听罢却是抬眸看向安国公,淡淡道:“国公爷何必如此动怒?衍人微言轻,此事是陛下亲允的。” 要把季家绑上这条船的不是旁人,而是陛下。 第四百二十一章 喜欢 “昔年陛下膝下只太子殿下一人时,太傅同苏家多次谏言陛下为太子殿下寻找伴读,世子更是被多次提及,陛下也不曾答应。”杨衍声音温和,对面的安国公却是横眉冷对,一脸愤怒异常的模样。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自外头传来,临近年关,吉日多,不少人家便会行些嫁娶之类的大吉事。 不管什么时候,听到鞭炮声总会给人一种喜庆之感,可此时在安国公听来,这“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却宛如天上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开,他满脸怒容的看向对面的杨衍。 “陛下是当真疼爱外甥,陛下不肯,自也无人能让陛下做什么。”杨衍说道,声音不急不缓,并不在意安国公的愤怒,开口点破,“让三公子做二殿下身边的伴读,是陛下的意思。” 说这些时,杨衍并未瞒着众人。 左右让季家三公子做二殿下伴读这件事不会改变了,陛下不日便会下旨,瞒也瞒不住。 杨衍说罢也未多留,季家对他一贯不咸不淡的,都是聪明人,自也不用做什么表面功夫了,杨衍抬了抬手,便告礼离开了。 待到杨衍一走,一旁几个被“伴读”之事砸的头晕眼花的老大人这才连忙走了过来。 “老季,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老子哪知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安国公愤怒的嚷着,丝毫没有注意自己的长媳昭云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他不管年纪还是辈分,都不能称陛下为“老人家”。 “就是硬要把我家小三子绑上这条船是吧!”安国公愤怒的挥了挥拳头,“有本事绑我家那个‘京城第一才子’啊!” 前几日才骂完姓徐的老匹夫老是借着‘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头沾光,今日,老季自己也提起‘京城第一才子’了。 几个老大人对视了一眼,心说:你家那个‘京城第一才子’天花着呢,没人搭理他。 “所以,陛下这是什么意思?”素日里脾气要温和些的一个老大人摩挲了一下下巴,开口道,“京城的事情闹的那么大,陛下没理由不知道的。老季家的欢哥儿瞧着同杨衍和苏家都有关系……” “喂,你们说杨衍会不会是故意的?报复你家欢哥儿大过年的让人家挂绿灯笼?”有老大人说着看向众人,道,“杨衍瞧着便不是个大度的,报复这种事可不见得做不出来。” 这个么…… “他会因此嫉恨不假,若是使些小手段也是可能的。可这件事诚如杨衍所言,若非陛下的意思,哪个还能左右陛下的决定不成?” 至于陛下的心思……猜不透啊! 如今的陛下可不是曾经的赵家大郎了,也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而稳重的军中将军了。 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啊! “其实老季虽说有着国公府的名头和地位,在陛下面前也算有脸,甚至因着昭云长公主的关系同陛下还沾亲带故,可这些名头地位其实都是虚的。” 他们这些老头子经历过改朝换代,也见证过天子更迭,更看的明白哪些权势地位是水中月镜中花,虚的很。 武将儿郎真正的权势地位来自于手中的兵权,老季虽还有几分声望,可并没有兵权,这样的老季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威胁,再加上年岁大了,陛下更该放心才是。 当然,这些年,陛下对老季也是放心的。只是……怎么会突然要把老季绑上这条船呢? “难道……陛下其实已经动了换储的念头?”有老大人猜测了一句,而后却头疼的敲了敲脑袋,“真真君心难测,想抽身都抽身不得,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想让老季你做什么?” 一旁满脸怒容的安国公却在此时恨恨的说了一句:“兴许不是想让我做什么,是想让我家言哥儿做什么。” 这事怎么扯到季崇言身上了?先前杨衍不也说了么?世人皆知陛下疼爱外甥,否则当年也不会力排众议,就是不开口让季崇言去做那个太子伴读了。 “言哥儿只是个孩子,他连战场都没上过,所得一切不过圣宠而已,老季,你多虑了。”有老大人闻言不以为然。 安国公却是气的跺了跺脚,满脸的愤怒渐渐转为委屈,一把年纪的人了忽然干嚎了两声,而后气呼呼的转头就走,边走边道:“我要写信告诉我们言哥儿,杨衍同陛下他们欺负他爷爷!” 爷爷这称呼只有在民间百姓间甚至私下才会提及,可不成想,气急的安国公也会这般嚷嚷起来,足可见这祖孙两个关系倒是真的好。 一众老大人面上露出些许艳羡之色,只是看着气的转头奔走的安国公却有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 这是……做爷爷的被欺负了,告诉孙儿,让孙儿帮他出头吗? 这孙儿远在江南道呢,除了安慰还能做什么?罢了罢了,告诉便告诉吧!老季也是这些时日被几个不成器的折腾狠了,估摸着早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了。 那厢患了天花的几个也不知道能不能捱过去,待到捱过去了,这件事都不知道怎么解决呢! 别说老季了,要是他们碰到这样的孙儿也委屈死了。 …… 伴读的消息一时半刻传不回江南道,待到清点完山间的财宝同审问完相关道观中抓起来的道士之后,已经是五日后了。 林彦胡子茬啦的靠在身后的椅子里,大张着嘴巴,毫无形象可言的打瞌睡。 已经整整五日没有好好休息了,他喜欢的姑娘又远在长安,一时半刻看不到自己这幅不修边幅的模样,林彦一点也不介意在季崇言面前这般倒头就睡的邋遢样。 季崇言比他稍稍好些,眉眼间虽倦意浓浓,却还是在离开金陵府回晏城之前交待了一番金陵府尹莫忘记追查当年之事。 交待完了金陵府尹,待金陵府尹离开之后,季崇言才偏了偏头,道:“出来!” 一声“出来”之后,不多时,便有一个身影小心翼翼的从身后的廊柱中走了出来。 对上季崇言的背影讪讪的笑了笑,玉清便缩着脑袋唤了一声“世子”。 季崇言“嗯”了一声,抬起那双虽疲倦却不掩艳丽的眼睛望了过来。 玉清却是看了吓的一个哆嗦,顿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对方的质问声,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世子,他们都可以走了,连紫光师兄都走了,我……我可以走了吗?” 他可与这些事无关,按理说,早可以走了才是啊! 季崇言看着他面上神色不见任何触动,只淡淡道:“你有些事还不曾说清楚。” 什么事啊?那所谓的前朝旧事他都不知道的,关他什么事。玉清心中腹诽:要真有什么不知道的来问他还不如直接问那位能神机妙算的姜四小姐来得好。 正这般想着,却见季崇言摇了摇头,道:“不是前朝旧事。” 不是前朝旧事那是什么事?玉清不解。 “你先前说的姜四小姐……中毒的事。”季崇言看向他,提起’中毒‘两个字,眼神变得莫名的锋锐。 姜四小姐中毒啊!玉清恍然:“这是那个瑞元观的老观主说的,不过我瞧着姜四小姐这样子也不大像中毒的样子。” 哪个中毒的有她这么厉害的?再加上姜四小姐也很是擅长医毒,都能骗过那老观主,想来也是唬老观主好让他放松警惕的吧! 季崇言瞥了他一眼,只是拧了下眉,没有出声。 …… 一大早,“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便响了起来,姜韶颜起床洗漱吃了早食之后出了门。 往日里这个时候的厨房只刘娘子带着一个帮厨在帮忙,今日却是不同,里头多了好几个仆从,小小的厨房院子显得格外热闹。 姜韶颜进门的时候,刘娘子正从锅上抱着一只大蒸笼下来,蒸笼打开,笼布之上是一只做的厚厚高高的桂花糕。 将那只镶嵌了红枣、松子、核桃仁的桂花糕放在定窑的白瓷大圆盘里,刘娘子熟练的舀起一旁的桂花蜜浇了上去。 这就是小年祭祀要用的花糕了。 正月年节不管在大周还是在现代都是一年里头最隆重的日子。花糕牛羊祭祀天地财神,一桌好的饭食犒劳自己的肚子。 姜韶颜进门的时候便撸起了袖子,只是……看大家井井有条的做着自己的事,竟一时半刻找不到她可以插手的地方。 炖在小炉上的是瓦罐红烧肉,她做过;锅里做的是红烧鱼块,她也做过;再往旁的灶台边,大砧板旁拿着两把大刀在斩肉的是小午,一看便是要做狮子头肉圆用的,这等好兆头的菜最适合上桌了;小午身旁是几个帮着摘菜备菜的仆从,打起下手来又快有利索;目光转个角,转到这边来就是正在帮着调馅料的香梨了。北方的习俗过年要吃饺子,南方有些地方要吃馄饨,各地习俗皆不同,不过主食总要备的;站在离香梨身旁不远处的是白管事,抓着枸杞桂圆莲子在准备甜汤。 这样各自忙碌却不慌乱的情形看的姜韶颜忍不住莞尔,想不到她居然也有在姜家别苑的厨房里无插手之地的时候。 姜韶颜斜靠在厨房外的窗下看着大家在厨房里忙碌:这地方……是季崇言呆过的,视野最好。 锅内水汽弥漫在空气中,小小的厨房迷迷蒙蒙,腾云吐雾的一片,看起来忙碌又烟火气十足。 那厢剁完肉的小午洗了手便去把放在厨房高台上的灶君拿了下来,而后用竹签沾了糖往灶君嘴上抹去。 这是祈求灶君吃饱喝足登天门见了一众神仙之后好嘴甜些,多说些好话让来年更顺,而后便是烧了纸钱纸马,祭祀灶君上天。 待到祭祀完之后,便轮到大家犒劳肚子了,大抵是自己动手的,吃起来格外的香。再加上姜韶颜近些时日心情很是不错,鲜少沾酒的她也喝了两杯果子酒。 喝完酒又早早的放了烟花爆竹。 烟花爆竹是烟花周亲自做了送来的,他的烟花作坊虽然一时被封了,手艺却是没封。大的烟花爆竹用料或许吃紧,小的烟花爆竹做起来还是没有问题的。 香梨是最喜欢看烟花了,不过却是不敢放烟花的,今年许是人多壮了胆,竟也拉着小午小心翼翼的伸长手凑到烟花旁去点引线。 虽说统共点了三次才着,可香梨还是高兴的又蹦又跳。 这高兴的模样惹得大家忍不住纷纷笑了起来,姜韶颜的目光落在香梨和小午两人无意间拉在一起的手上,忍不住轻笑。 这一年……果真过的挺好的。 小年宴的笙歌就在大家的蹦跳喜乐中落尽了。 热闹过后,姜韶颜拒绝了香梨的跟随,独自提着一盏灯笼回了东苑。 年节虽热闹,江南道的湿冷却还是浸骨的寒冷,屋子里的炭火早早摆了起来,待到她推门入屋的时候瞬间袭来的暖意将她牢牢包裹了起来。 入屋关门,姜韶颜放下手里的灯笼,走到床头将那匣子夜明珠取了出来。 这几天,她要将那只装夜明珠的匣子做出来,而后让江平仄派人送到崔铎手中。 那匣子被盗出的夜明珠统共有十三颗,季崇言给的却不止。姜韶颜从里头挑出十三颗夜明珠放在绸缎中,看着聚在一起光芒荧荧的夜明珠,想到自己当时问季崇言要夜明珠的情形,一时有些怅然。 …… “姜四小姐,”他问都不问一声的应下她要夜明珠的要求之后忽地抬眼深深地向她看来,“我过完年便二十有一了。” 突然提及年龄,姜韶颜心中一跳,她不是真的十五六岁似懂非懂的少女,自然明白他突然提及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她下意识的垂眸,错开了他的眼睛,低声听着自己的强作镇定的声音响起:“世子风华正好,想是不少长安城名门闺秀心中的良人。” 季崇言闻言却是沉默了一刻,又道:“我素日里与父亲没什么交集,不必理会,母亲虽早逝,昔年却也是懂礼知事之人,祖父祖母也是温和宽厚。” 这让一直在说服自己的姜韶颜都不能再说服自己了。 她抬头看向季崇言:看他素日里总是霸道肆意又不好亲近的眉眼此时却退去了艳意,看着自己时眉眼间的温柔和煦甚至比原本便是清俊温和相貌的林彦更甚。 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砸了下来。 他真的喜欢她。 即便她如今没有前世那般颠倒众生的相貌,只是个寻常普通还时常会被人耻笑的胖姑娘,他却喜欢她。 她上一世直至在从城楼跳下结束生命的那一刻也在期盼这样的喜欢,没成想这一世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来了。 更让她慌乱不安的是她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以及心底抑制不住升起的欢喜让她意识到她似乎……也喜欢他。 第四百二十二章 拜访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讨厌季崇言,甚至喜欢季崇言。可那些喜欢与现在她察觉到的喜欢不同。 那些喜欢是等同于对香梨、小午、白管事他们那样的喜欢。她对季崇言当然也有那样的喜欢。 可眼下的她却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对季崇言除却那些喜欢之外还有别的喜欢。 他看过来,那双看着她时总是温柔的眼中闪过一丝忐忑,他在等她的回答。 “姜四小姐,我……” 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却在瞬间涌了上来,而后眼前便是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她并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可想起彼时那一幕,竟生出了几分庆幸。 从头发上拔下钗子,用钗尖挑了挑灯芯,将灯芯挑亮了些,姜韶颜看着被自己挑出的夜明珠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仅身上有娘胎里带出来的毒,还有要做的事也是万分危险。理智清楚的告诉她不要将他牵扯进来。可开口拒绝……只一想到要拒绝,她心中便是一滞。 果然,违心之言真正要说出口来是痛苦的。 不说也好……想来他那般聪明的人也是明白的吧! 姜韶颜苦笑了一声,低头拿笔勾画起了那株并蒂雪莲叶的样子,她要做的事很多,不要再想这些了。 …… 同样是小年,比起姜家别苑里一番久违的热闹,晏城府衙里便有些冷清了。 睡了两日已然缓回一些精神头的林彦看着坐在对面的季崇言,相顾无言。 倒不是两人关系不好,正是因为两人关系太好,对方几乎所有的事情自己都知晓,有什么事平素里就解决和说开了,哪还会等到现在,特意在小年晚上说? 小年……似乎与平日里也没什么不同,也就是吃的丰盛些罢了。可肚子就这么一个,也只能装下这么多东西,多了也撑得慌。 压下心底想要同崇言谈论大牢里关着的那些人的冲动,林彦想了想,说起了私事:“我与阿苏认识两年了……” 季崇言抬眼看向他。 林彦口中的“阿苏”就是那个在长安街头开了间小酒馆的老板娘,闺名“紫苏”,一味中草药的名字。这也不奇怪,那个闺名紫苏的酒馆老板娘家族未获罪前本就是世代行医的,后来获了罪,家中男子流放死在了流放途中,女子则充入掖庭。 五六岁入掖庭从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变成了宫奴,呆了整整十年,待过了及笄的年纪才被放出了宫。 而后便是用宫中十年的积蓄在长安街头盘了个铺子,用宫中学来的手艺在街头扎根,从小小的一间铺子做起,今年年初那个女子已经将一旁的铺子也租赁下来了。 酒馆生意做得不错,很是红火。 他陪林彦去过那酒馆几次,林彦要了酒,他要了两盘干果点心,陪林彦坐在角落里看那个官家小姐出身的女子老在市井间游刃有余,有勇有谋,温和却不软弱。 这样的女子,平心而论,单看其人,确实值得林彦喜欢。 那个女子当然很好,不然林彦也不会这般喜欢。只是再好,在林彦族中长辈看来也是不好的。 若是她家族不曾获罪,还是那个官家小姐,两人自是般配的。再加上林彦本人又非那等没有能力全靠祖上庇荫的纨绔,大理寺少卿还不至于连自家一家老小都养不起,他要娶妻,只要不是身份太过悬殊,林家人自是肯妥协的。 可眼下,一个“罪奴出身”是林家人始终不肯接受的。 “我其实找过阿苏,我不必拿族中给予的月银,我可以自己养得起这个家,阿苏也非那等人,她自己可以养活自己。”林彦叹了口气,幽幽道,“可阿苏道她是‘罪奴出身’,我若是娶了她,往后仕途必会被人因此大作文章。她不想看我抱负折戟,因她而受累。” 季崇言瞥了眼喝醉了酒多说了两句的林彦,淡淡开口道:“你早知她是‘罪奴出身’,既要娶了她,便要想到这一点。不过你若是不介意,自也不要紧。” “我当然不介意。”林彦叹道,“可她介意,阿苏极重自尊,不想拖累我。” “我其实想过替阿苏解决‘罪奴出身’的问题,是以去查过阿苏家中被牵连到的案子,却是前朝旧事了。她家世代行医,也是贩卖药草的大药商。我翻了下案子,人证物证俱在,有人用了那药酿出了大祸,被查出来之后,主犯几个被赐了死。她彼时年岁还小,入了掖庭做了宫奴。” 这种人证物证俱在的案子,至少翻了翻案子卷宗,林彦没发现什么问题。 “罪奴出身”这四个字似乎难以翻转了。 “阿苏也早认了罪奴出身的身份,让我莫用再查了。” 前朝旧事本就难查,再加上事主自己也认了,林彦便收手了。 眼下,他同那个叫阿苏的女子便这么相处着,彼此皆心知对方对自己的喜欢,可……离真正在一起似乎还挺远的。 季崇言闻言沉默了片刻,半晌之后,忽地开口道:“在山上的时候,我同姜四小姐说了。” 说……说了?还在唉声叹气的林彦听的一怔,待到反应过来顿时激动了起来:“崇言,你是说你同姜四小姐表述真心了?” 虽说他与阿苏距离在一起还挺远的,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关心崇言的事啊! 崇言同姜四小姐可没有似他们这么远的距离。 崇言虽出身高了点,可族中长辈安国公二老一贯是讲道理的,只要他喜欢,坚持一番,长辈必然不会反对。 至于那厢的姜四小姐,也没有阿苏那么坎坷的身世,是东平伯的嫡女,也算权贵之后。 从出身上看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大的阻力。 只要他二人互相喜欢,想来没有什么问题。 “姜四小姐怎么说?”林彦问季崇言,“她可答应了?” 季崇言闻言却是瞥了他一眼,道:“还来不及回答便晕过去了。” 林彦:“……” 这回答可当真是……崇言怕是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不过就这般任女孩子不答一声便晕过去可不是季崇言的行事风格,是以顿了顿,季崇言便道:“待到除夕我准备回宝陵看看柴嬷嬷。” 林彦:“……”他想看的不止柴嬷嬷吧! 除夕要回宝陵,那晏城这里的事情便先要了了。 “方家那里可有什么动静?”季崇言说着,提醒林彦,“方三小姐好些时日没有出门了,你替方大小姐找些事情来做,好让方三小姐能出门散个心什么的。” 方家那个秘密,他想知道。 …… “你可听明白了?”看着还是一脸不服管教状的方知秀,方知瑶蹙了蹙眉,道,“周方不会出事,三妹你别闹了!” 方知秀却是垂眸沉默了片刻之后,忽道:“按着你们的计划,周方极有可能会被送上京。这件事……也不知多久才能终了,我和周方在事情终了前应当见不到面了,是不是?” 这件他们在做的事有多危险她知道。稍稍不慎便极有可能丢了性命。 所以即便现在的麻烦暂时了了,她和周方再见之时却是遥遥无期,甚至终身不能再见也是有可能的。 “我想见一见他。”方知秀看向方知瑶,抬头,眼里似有水光闪动,“最后一次,往后我定会好好听从大姐的话。” 看着短短数月便瘦的已有些脱相的方知秀,方知瑶心中有些发酸:想说恨她这般不懂事罔顾大局,可话到嘴边却着实是说不出口了,最开始不懂事罔顾大局的是她。 她是方家长姐,年少便掌家,多年来早已习惯了说一不二的性子。家里的几个妹子也一贯是令人放心的,除了二妹方知慧是个炮仗性子偶尔会同她翻脸闹一闹之外,剩余的两个妹子,尤其三妹最是令她放心。 听大姐的话……这句话往日里方知秀也不知说过多少次,而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周方的事情大抵是她平生头一回同自己这个大姐相背而驰。 平心而论,若是出事的是他的话,她也未必会如同自己教训三妹的那般‘听话’,又如何去要求来三妹听话呢? 诚如那位姜四小姐所说的:“知道是一回事,可这件事要做到并不容易。我等都未必能做到的事却要求方三小姐能做到,这确实不公平。” “我来想想办法。”方知瑶垂眸沉默了一刻,对方知秀道,“不过你莫要自己轻举妄动,一切需依我的意思来。” 她是想不到什么法子了,不过江先生说过,那位姜四小姐手段了得,计谋百出。且她同季世子和林少卿关系都很是不错,既然如此,定然很是了解这二人,或许有什么法子吧! …… 小年过后再有六七日便到除夕了。 因着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提前跟着商队跑路回了京,没人惹事,宝陵城的日子过得自然不错。 如此大宴小宴拜访好友的过了几日,方大小姐便登门了。 哦不,准确的说,是方大小姐从晏城回宝陵过年,难得有空便跟着方知慧来姜家别苑拜访了。 方知慧对此自是兴奋不已,在方知瑶面前快把姜韶颜夸成花儿了,为的就是要让自家大姐对姜韶颜留个好印象。 这印象……好着呢!她私下里都已经同姜四小姐见过面了。方知瑶心说。 不过看方知慧这般唾沫横飞的夸个不停,想也知晓自家这个二妹是当真喜欢姜四小姐这个朋友的。 这“炮仗”虽然本性不坏,可脾气不算顶好,直来直去的,能有个这般喜欢的朋友还当真难得。 看着面前的姜韶颜和方知瑶有礼和煦的你一言我一语,氛围甚是平和,方知慧很是满意。 就知道会这样!她可是大姐最关心的二妹,姜四最好的朋友,面子自然大的很。方知慧这般想着倒空了茶壶里的最后一点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晃了晃空空荡荡的茶壶,不解:“姜四,你家这茶壶是不是小了点?都不够喝的。” “你自进来起便一直在说,还不曾消停过。一壶茶水哪够你喝?”方知瑶掀了掀眼皮,开口道,“你去厨房煮壶茶水来,我同姜四小姐一口都没喝到呢!” 方知瑶话说的委婉,让方知慧去厨房煮茶,显然是想要支开她。 姜韶颜掀起眼皮看了眼方知瑶,笑了笑。 那厢的方知慧不知道是不是真没把她两个当外人,压根没往这里想,闻言转头便喊起了香梨,要让香梨拿壶茶水来。 方知瑶自忖自己这话虽说委婉,可方知慧素日里又不是个木的,也是听得懂的。哪知晓今儿自家二妹这般个不着调法,正头疼的想要发作,便见对面的姜韶颜笑着开口了:“方二小姐在我这里不算外人,大小姐要支开她直说便是了。” 原来是要支开她!方知慧恍然的瞪了眼大姐,她道大姐今儿说话怎么怪怪的呢! 好啊,她替大姐和姜四牵的线,结果这两个人避着她说起悄悄话来了。方知慧哼了一声,却起身朝姜韶颜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而后转身爽快的离开了。 虽然素日里像个炮仗,但大事面前,方知慧还是没掉过链子。当然,也有可能是往日里大事她都不曾放心交给过这个二妹的缘故。 “二妹当真很喜欢姜四小姐呢!”看着方知慧闹都没闹,转头便走,方知瑶忍不住感慨素日里偶尔要耍耍小性子的方知慧在这位姜四小姐面前宛如收了利爪的猫一般,乖觉的很。 姜韶颜闻言笑着“嗯”了一声,而后开口道:“方大小姐,那匣子夜明珠我过两日做好会送到江先生手中。算算日子,送到崔铎那里,崔铎那里若是不耽搁的话,正月十五之前应当能送到陛下手中。” 正月十五就能送到那个人面前吗?方知瑶心中没来由的一慌:这也太快了吧! 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女孩子笑了笑,开口道:“一旦开始动手,自然很快就会知道了。” 多年的警惕、慌张、不安、忐忑、迷惘以及身上背负的重担让饶是生意场上杀伐果决的方知瑶对此事都没有往日里的胆识和勇气了。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底一瞬涌起的诸多情绪,方知瑶看向女孩子,开口说明了来意:“这件事,姜四小姐做主便好。我今日来,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姜四小姐帮忙!” 第四百二十三章 除夕 方大小姐的不情之请吗? 姜韶颜并没有立刻搭话,只是看着面前的方大小姐,顿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道:“方大小姐都做不到的事想来不是一般事。我不敢先应下来,方大小姐不妨先说说看。” 遇难事不避,麻烦事却也不强揽。看着面前女孩子平静而认真的神情,方大小姐忍不住感慨:又发现了姜四小姐的一大优点,难怪不管江先生还是那炮仗都这般服她。 “周方此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同我们见面,三妹她……”方大小姐说到这里,幽幽叹了口气,无奈道,“想见一见周方。” “他二人多年感情深厚,此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甚至再也不见。方三小姐想见周方情有可原,在情理之中。”女孩子点了点头,认真的问方大小姐,“那她有什么办法见到周方吗?” 没想到女孩子居然会反过来这般一问,方大小姐怔了一怔,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愧色:“没有。” 情理之中的事自然可以去做,没有人会去阻止,但同样的,旁人也没有义务和责任去帮助三妹。 人当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你做得到又能在不影响到旁人的情况下自己承担可能的后果便成。 可这些自始至终,三妹显然都没有做到。 对此,姜韶颜也不意外,若是方三小姐能想到办法,方大小姐也不会特意跑这一趟了。 “是我方家欠了姜四小姐的人情。”方大小姐起身,郑重的朝她施了一礼,道,“这个人情便由我这个做大姐的认了。往后姜四小姐若有所求,我方知瑶定然竭尽所能为姜四小姐办到!” 姜韶颜闻言淡淡的“嗯”了一声。 施恩不图报固然是美德,若是放在平日里,她未必会特意点出这样的话来。可……想到先时江平仄三缄其口就是不告诉她的那个秘密。姜韶颜看向面前的方大小姐:除了欠下天大人情的方大小姐能让江平仄这么做之外,她着实想不到别人了。 她往后若想见到那个人,十三岁就在生意场上厮杀习惯了掌控的方大小姐未必不会阻挠。 她向来喜欢考虑最坏的情况,人总是复杂的,守诺的是方大小姐,但同样,掌控的也未必不会是她。 当然,万事皆有两面,若非方大小姐的雷霆掌控手段及时阻止了方三小姐,事情可能会变得很糟。 “这件事有些麻烦啊!”女孩子开口,看向方大小姐,蹙了蹙眉,道,“周方关押在晏城县衙大牢,整个晏城县衙护卫暗卫不少,方三小姐要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闯入晏城县衙大牢,这是不可能的。” 她当然知道这是强人所难,方大小姐苦笑:可她着实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我想不到什么办法。”方大小姐叹了口气,坦然道,“便是身手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在带着三妹的情况下不惊动任何人闯入其中。可要惊动季世子和林少卿两人,事情便麻烦了。” 难道这两人还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不管吗?上一个想让这两人“徇私”的是她家那个炮仗,炮仗想了个美人计,美人计里的那个美人如今还在宝陵县衙大牢里呆着,显然此举于那两位而言是行不通的。 方知瑶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却听女孩子在此时突然出声道:“我可以让方三小姐见到周方。” 方知瑶闻言本能的一怔,抬头向女孩子看来。 对上方知瑶满是狐疑不解之色的眼神,姜韶颜笑了笑,开口道:“方大小姐不信我。”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信她的是江平仄,不是方知瑶。 她与方知瑶本也只见过一次,方知瑶也不是方知慧这样直来直去爱恨分明的性子。她肩上担着方家的重担,本也习惯了谨慎和小心。 来求她的是方知瑶,可在她真正开口表示可以帮忙时怀疑和不解的也是她。 她欣赏和敬佩方大小姐这样的女子同她并没有准备同方大小姐深交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啊!就似方知慧这样风风火火炮仗一样的人乍一眼看上去毛病多得很,可到头来,她却是更乐意同方知慧结交一样的道理。 “这件事怎么做到时候我会告诉方大小姐,你只需回去告诉方三小姐让她等上一段时日就好了。”女孩子说着,对上方知瑶,“事情办到之后,方大小姐记得你今日应我的欠我一个人情之事就好了。” 她第二次提到“人情”之事了,方知瑶了然,虽然面上迟疑了一刻,心里的石头却是落了地:生意场上从来没有没来由的好处,她早已习惯了一物换一物。 要她的人情换这位姜四小姐的帮忙,倒也公平的很。 “好。”方知瑶松了口气,点头看向姜韶颜,“只要我力所能及之事,我必会办到!” 姜韶颜闻言“嗯”了一声,淡淡的瞥了眼方知瑶,道:“放心,我提的要求定是方大小姐举手便能做到的事。” 如此……自然再好不过了。 方知瑶笑了笑,却也没有再同姜韶颜寒暄什么,起身告辞。 朋友这种事强求不得的,习惯了掌控的人并不喜欢这等脱离掌控范围之外的人出现。同样的,面前这位心思玲珑的女子想来也不会喜欢自己这样警惕又不信任她的人。 合作的伙伴也并非一定要是朋友的吧!就似家里那个炮仗真真是不管哪哪儿看起来都同面前这位姜四小姐不是一路人,偏她跟这位姜四小姐这般要好,都快越过自己这个大姐了。 方知瑶有事先行离开了,那壶方知慧亲手煮的口感干涩的茶水还是进了姜韶颜的肚子。 “大姐真是来去匆匆的,我还以为她是要回来过年的,结果呆了还不到一日,我瞧着也就过来见了一下你便回晏城了。”方知慧见状忍不住感慨,“今年除夕我怕是要一个人过了。” 方大小姐当然来去匆匆,虽说同方三小姐说开了,可她到底还是不放心方三小姐的。再者,晏城有季崇言和林彦这两位,姜韶颜觉得以她对这两位的了解,未必会什么都不做。 看方三小姐对周方的感情,显然极有可能做出丧失理智的事来。是以,方大小姐自是要急急赶回晏城看着方三小姐了。 “你不是还有个小妹吗?”姜韶颜想了想,问方知慧,“她连过年都不回来的么?” 方家四小姐时常在丝路一带出没,同塞外胡商打交道,一年到头也不见得回几次江南道。 “你说四妹啊,她来信今年不回来了。”方知慧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眼里有些艳羡的说道,“她野惯了,有一批胡地的药材被扣,她在想办法周旋。” 丝路之上除却中原没有的吃、用等物之外,也是有药材的。 “胡地塞外的药材其实也有些名头的,譬如雪莲什么都十分难得。”方知慧随口说了一句,打了个哈欠,“四妹经营的账目同我们经营的都不在一处,她自负盈亏的。你别瞧着她不似我经营的珠宝首饰这些透着一股子富贵气,其实也赚钱的很。” 姜韶颜点头笑了笑,倒是不意外:“事关性命的东西,自然不便宜。” 又说了两句,方知慧兴致勃勃的说道:“要不,今儿过年我来找你过吧!” 离除夕还有几日了,姜四应该也不会回京城了。如此,正巧同她凑合着一起过就好了。 姜韶颜笑看了她一眼,道:“把烟花周也带上吧!” 世代经营烟花作坊的烟花周因着烟花作坊被查封,此时正是“孤家寡人”一个。他老周家如今也统共只他一个正经姓周的了,往年是同作坊中那些徒弟、杂役一起过的。今年烟花作坊被查封,他的徒弟、杂役们自也回家的回家,去别的作坊的去别的作坊了,到了除夕,便也只他一个了。 除夕是各家团圆的日子,不过姜韶颜这里因着相熟的几个家里皆没什么人,便都到姜家别苑来过年了。 除了方知慧、烟花周之外,钱三、春妈妈、姜二夫人这些人也来了,静慈师太虽好食,不过今日却没有外出,而是在光明庵中同庵中的小尼们一起过年。 有了小年的经验,除夕这一日,姜韶颜便把大部分做菜的事交给香梨他们自做去了。 做菜本也不是多难的事情,只要用心,总是能做的不错的,小年那日的一桌菜便证明了如此。 因着今儿这一桌食客不少,姜韶颜便做了几个新菜。 除夕宴上少不得的鱼菜,毕竟“年年有余”,姜韶颜便做了糖醋浇汁的糖醋鱼,炸了两次炸酥的鱼上淋上了一层亮闪闪的红烧糖醋酱汁,精神的很。 除了糖醋鱼,姜韶颜还做了道颇费工夫的八宝布袋鸭子,脱了骨的鸭子里塞了糯米、腊肉、菌子等加了鸡汤蒸上一个下午。虽费工夫,可待到上桌尝了却觉得这工夫费的也算值得。 大周习俗除夕宴上要说罢吉祥话才能动筷,一人一句吉祥话,待轮到姜韶颜了,她端起手中掺了石榴汁的果酒笑眯眯的说了几句颇为俗气的吉祥话‘元宝滚滚来’‘觅得如意郎’之类的话便让大家动了筷子。 一桌菜吃到一半,做的馄饨饺子便端了上来,不同的人做的,自然样子参差的厉害,不过都是进肚子的,便也不在乎这么多了。 姜韶颜吃了两个,便听对面的钱三突然开口了。 “姜四小姐,明年的除夕宴该在长安吃了吧!” 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热闹氛围顺间一凝。 对面开口的钱三神情忐忑,不安的看着她,等她的答案。 姜四小姐虽然自打来了宝陵就没有真正用什么伯府小姐的身份压过人,素日里也时常同他们同桌而食,可到底出身摆在那里,同他们这些人可不是一路人。 他看的分明,姜四小姐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在宝陵长留呢?定然是要回京的。待回了京,他们这些人…… “你们不去长安看看?”女孩子抬眼,笑了笑,道,“放心,我爹很好的。” 钱三扯了扯嘴角:他当然知道东平伯人不错,要不是个好人也不会被姜家那几个欺负的那么惨了。 可好归好,看看他们这些人:方二小姐他们倒也罢了,他就是个放高利的,对面春妈妈是个开青楼的,再加上小雪白什么的,扪心自问,他要是东平伯定然也不会喜欢自家的掌上明珠结交这样的人。 钱三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好受,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是个放高利的,又不是什么好人,为什么突然有些想做个好人了呢? 做什么好人?发什么疯?骂了两句自己,钱三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开口正要拒绝,对上女孩子含笑的眉眼,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也好,我还要去长安看我兄长呢!” 对,他就是去看看兄长,才不是特意去长安呢! 姜韶颜笑了笑,没有戳破他的话。 一旁的……春妈妈则抽了抽嘴角,瞥了眼钱三,哼了一声开口道:“我宝陵城可待不下去了,早想换个地方呆呆了。” 这瘌痢头干的好事!那郑公子可没打算放过她,这些时日她有试探过想重开花月楼来着,可才打扫干净,隔日楼里便被人泼了脏东西。 原本以为经过这些时日,郑公子气该消了,没成想,这郑公子气性还挺大的,就是不肯放过她呢!春妈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姜韶颜笑了笑,没有开口反驳:她是要带走小雪白和小柳绿的,春妈妈会跟着一起来也不奇怪了。 至于一旁正想开口的方知慧,姜韶颜先她一步开口了:“你还有宝陵城的产业,便莫要急着来了。” 表忠心表了个空的方知慧瞪了她一眼,默默的喝光了手中酒壶里的酒水,朝她晃了晃空的酒壶,道:“没了!” 这姜四当真是……说的好有道理,竟叫她一时半刻都不知道怎么个反驳法。这除夕开心的时候,就不能笨一笨,当做不知道么? 对方知慧的不满看在眼里的姜韶颜笑着摇了摇头,拿起空酒壶向厨房走去。 她三月开春来的宝陵,近一年工夫才寻好的人手怎么可能就这般扔了?自是要带回长安的。 才走入厨房的院子,地上一片银辉中一道影子被拉的颀长,一路拉到了院子门口,姜韶颜瞥了眼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影子,抬头看向影子的主人。 “季世子,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第四百二十四章 元日 “嘭”一声,烟花升空,不知哪家的烟花升到夜空中绽放开来。 五色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姜韶颜抬头,看向这个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 抬头平复下心底的心悸,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着:“季世子今日怎么不同朋友在一起过节?” 季崇言看着她,没有说话。 女孩子顿了顿,再次开口道:“林少卿和柴嬷嬷他们呢?” 季崇言依旧只是看着她,没有出声。 心中的不安和心悸两种相互矛盾的情绪愈来愈重。 他只是这么看着自己,甚至都没有如往常对着旁人那般用冷若寒冰一般的眼神对着自己,姜韶颜便有种身上仿佛压了什么重物一般,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大抵是始于人。有些人的气场似乎天生就比寻常人要强大的多,站在那里,不发一声也能叫人忐忑和不安。 姜韶颜笑了笑,对着不曾开口的季崇言又道:“来了怎的也不说一声?我叫人准备碗筷。” “我吃过饭了。”一直不曾开口的季崇言终于在此时开口了,“同柴嬷嬷和林彦一起吃过了。” 哦,吃过饭了啊!姜韶颜讪讪的笑了笑,道:“世子不喜欢前头那些人吗?怎的不过去坐坐?” 季崇言摇头看着她道:“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喜欢,坐不坐都无妨。” 如此不配合的态度……姜韶颜垂眸,苦笑了一声:看来还是生气了。 季崇言一贯给她的感觉都是成熟稳重的,这还是她头一次在他身上察觉到这种类似孩子赌气一般的情绪。 果真是不该逃避的,她难得逃避一次,便……看着眼面前不配合的季崇言,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话便是说出来难受也该说的。这般想着,她正要开口,便听季崇言的声音先她一步响了起来。 “姜四小姐先前离开金陵府为什么不同我说一声?要不辞而别?” 那双艳丽微微上挑的眼睛眼尾处垂了下来,眼里的委屈多的快要溢出来了。 这模样,即便知晓季崇言不是那等人,可姜韶颜看了还是没来由的心头一软,下意识的移开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只咳了一声,道:“我们离得早,彼时你同林少卿在歇着,便未打扰。” 这话当然只是一个借口,季崇言垂眸沉默了片刻之后,再抬头,笑道:“那下回姜四小姐莫用惧怕打扰,崇言不怕打扰,只怕姜四小姐会不辞而别。”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姜韶颜应了一声“是”,眼角的余光在瞥到季崇言张了张嘴,准备开口时,心中蓦地一跳,他若是再提及山上的事,她要如何回答? 就在忐忑慌乱之时,季崇言再次开口了。 “柴嬷嬷很喜欢你。” 这话一出,姜韶颜心头蓦地一松:没有旧话重提,旁的事都好说。 “我也很喜欢柴嬷嬷。”女孩子抬眼,眼底发亮,定了定心神,道,“她近些时日可好?” “还不错,吃得香,睡得着。”季崇言点了点头,说道,“才吃完饭便歇下了。” 所以,他是安顿完柴嬷嬷便过来了吗?姜韶颜嘴角下意识的弯了弯:“世子要不要去前头坐坐?” 季崇言看了她片刻之后,摇了摇头,道:“下次吧!” 哦,下次啊!姜韶颜本能的点了下头,看向季崇言。 他依旧这么望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提过了柴嬷嬷,眼底柔和了不少,方才那股令她有些窒息的气场消失了。只是虽说气场消失了,因着他的不吭声,氛围莫名的变得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下次之后他没有说出什么要走的话,只是依旧这么看着她。 姜韶颜只觉得此情此景当真是她活了三辈子头一次碰到,却与一般无话可说的冷场有截然不同,仿佛其中掺杂着别的什么看不到的情绪一般。 这感觉她从未感受过,却又莫名的不讨厌。 就这般古怪的安静了片刻之后,季崇言再次开口了,他弯了弯眼睛,本就柔和的眼神越发的温柔道:“姜四小姐,来年可有期许?” 有啊!方才宴前一人一句吉祥话里她便说出了“元宝滚滚来”这等被大家笑话的期许。 可眼下,面对季崇言望来的眼神,姜韶颜沉默了一刻,用低微却认真的声音说道:“我愿来年……平安喜乐!” 这平安喜乐是对他一个人说的,她在做一件很危险却又不得不做的事,自始至终,她都不希望他掺和进来。 她希望他能在来年平安喜乐,和乐顺遂。 “巧的很,”对面的季崇言说着,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也愿来年……平安喜乐。” 两人在说平安喜乐前皆不约而同的顿了一顿,似乎刻意漏掉了什么定语一般。 他也愿她来年能平安喜乐,尤其是从玉清口中得知那个消息之后,她能平安喜乐的念头便成了他来年最大的期许。 中毒么?女孩子喝了两杯果子酒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红晕,看起来气色极好,一点都不似中毒的样子。可他……还是不放心。 姜四这主人去厨房拿壶果酒拿个没影了,在席上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酒来和人来的方知慧有些坐不住了:“姜四人呢?谁去催催看?” 她喝了不少,酒力也不算好,一起身便有些头晕,一旁的烟花周见状连忙把她拉了回来。 这姑奶奶还是别乱跑了,明儿就是正月了,若是磕了碰了,岂不是不吉利? 这个时候,腿脚工夫最利索的小午起身,道了句“我去看看”便抬脚跃过了墙头,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越过墙头的瞬间,还踢了一脚墙头。 听着那自墙头传来的不大不小的踢墙声,烟花周抽了抽嘴角:这果子酒尝着味道甜甜的,同酪浆一般,不成想后劲这么足。 不过好在不多时小午去而复返“平安”回来了,没有带回人更没有带回酒,对上众人质问的目光,小午道:“世子来了,在厨房院子里同小姐说话呢!” 原本正欲脱口而出的质问在听到这话的瞬间便是蓦地一静,顿了半晌之后,方知慧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感叹声:“哦!” 一切尽在不言中,还是莫要去打扰了。 如此倒是越发觉得这位季世子人还当真是不错了,这个时候都惦记着她家姜四。 只是季世子人虽然不错,就是这选的说话的地方也忒接地气了些:人家有情人约会是花前月下,他二人却是在厨房,这还真是……与众不同呢! 没有人再惦记着那壶酒,同季崇言互相平安喜乐了一回,姜韶颜便回房歇息了,待到第二日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姜韶颜打了个哈欠起床洗漱,又画眉、点唇、贴花钿,难得收拾了一回自己。 其实收拾自己这种事她前世常做,倒也不是为了取悦他人,毕竟前世那张得天独厚的脸不消收拾,已经够惹眼了,只是人嘛,便是不消取悦他人,也是要取悦自己的。 到了这一世,她在厨房里转悠,时常擦个面脂便懒得捣鼓自己了。 只是今日是正月初一,姜韶颜还是决定对着镜子细细拾掇了一番自己,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认真凝视了片刻,姜韶颜便开始动手了。 没有去捣鼓近些时日流行的连娟眉、蛾翅眉、乌唇妆什么的,而是什么适合自己的脸就画什么。 这张脸除了胖的有些瞧不出五官模样之外,细瞧其实五官极为出挑。这也不奇怪,毕竟原主的母亲是个难得的美人,姜兆的模样也算的上俊朗,可说是姜家近三代来相貌最好的。 有这样一对父母,若不是自己眼下胖成这个样子,也决计不会丑到哪里去。 姜韶颜只顺着眉往后描了喵,又点了点有些浅淡的唇,而后贴了朵牡丹花钿在眉心,便收了手。 头发是梳的双环髻,配着喜庆的大红石榴色裙袄,看起来倒是格外的喜庆,恍若年画上画的珠圆玉润的仕女一般。 不止收拾了自己,姜韶颜的兴致未尽,便也帮香梨拾掇了一番:换上浅红色的仕女裙袄,将原本点在香梨眉心的那颗痣画成了艳丽的朱砂色,再配上高高的月兔髻,今儿的香梨显得格外的俏丽。 看着镜中的自己,香梨兴奋不已,一面高兴的嚷着“小姐的手最巧了”,一面跑出门去让小午瞧去了。 今日这模样的香梨,确实娇俏的很,就连素日里浑不在意的小午也忍不住多看了好一会儿。 主仆一行高高兴兴的出了门,去往光明庵烧香祈福。 素日里还算空闲的静慈师太整个元月都是不折不扣的大忙人,委实抽不开手来招待他们,只朝他们点了点头,示意过了元月再说便匆匆去招待旁的香客了。 走了一圈,烧香祈福完,主仆一行便在宝陵城里闲逛了起来,一路上倒是收了不少主动的招呼声。 毕竟宝陵城的百姓对这位姜家的姜四小姐都熟悉的紧了。 姜韶颜含笑同人招呼着,路上还在蜜饯铺子里买了一大盒蜜饯,边走边吃,吃的满手都是甜腻的蜜饯香时却碰上了一个本不该在这大街上闲逛的人。 那人摇着手里的折扇,饶有兴致的看着来来往往特意收拾过的美丽姑娘们,高兴的连连点头。 “先时倒是不觉得,如今收拾妥当了,才发现这巴掌大的宝陵城也有不少长的很是不错的姑娘嘛!”段斐说道。 得益于那一身招摇的锦衣华服,再加上那张不错的脸,也有不少经过的姑娘遮遮掩掩红了脸的向他望去。 段斐含笑看着,风流的很。 人群中身形格外显眼的姜韶颜自是一出现便被段斐瞧见了,似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盛装打扮的姜韶颜,他怔了一怔,连忙朝她招了招手。 姜韶颜转头吩咐了一声小午,便同香梨走了过去。 “段世子。”姜韶颜朝他点头打了个招呼,淡淡道,“今儿正月初一出来闲逛吗?” 段斐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目光居然没有落在一旁娇俏可人的香梨身上,反而盯着她认真打量了一番,才收了折扇,落在掌心里敲了敲,对姜韶颜道:“姜四小姐,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只消一出现便甚是夺人目光。” 这位姜四小姐胖成这个样子自是与美人无缘,可方才远远瞧着她在人群中施施然走来,一举一动竟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也不知究竟是气韵太过出挑还是那姿态太过特别,总之,啧啧,就是惹眼的很。若是瘦下来…… 看着那张如玉一般的脸,段斐感慨道:“姜四小姐,你要不少吃一些试试吧!京城里那些女娇娘为了身形若柳扶风,一天只食一顿饭呢!你这样可实在不好看!” 段斐自忖自己这建议也是为了这姜四小姐好,再说一天一顿饭又饿不死人,不然那些女娇娘早饿死了。 只是不成想,这话才一出,一旁今儿格外娇俏的小丫鬟香梨便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开来:“你安的什么坏心思?一天只吃一顿饭是要饿我家小姐吗?我家小姐吃你家东西了?管天管地还管我家小姐吃多少东西了?” “再者你那是什么眼睛?我家小姐还不好看?我家小姐若是不好看那这世上还有几个好看的?” 一席话着实把段斐骂懵了,待到反应过来,对上面前面无表情的主子和气愤不已的丫鬟时,段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顿了半晌,才道:“行吧!你家小姐好看……呃,心美也算美吧!” 真是凶得很!他可是好心建议……早知道不说了,若是让季崇言那厮知晓了,他定然…… “段斐!” 一道声音便在此时自身后响了起来。 段斐本能的转头向声音的来源望去,在看到那道熟悉的身上,顿时吓的一个激灵:季崇言! 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段斐难得发出了一声同姜家两个老爷相同的感慨:和宝陵城是不是有些邪门啊!他要不要去什么光明庵里拜拜? 不过此时着实不是管什么邪门不邪门的时候,对上对面那张同一旁那姜四小姐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的脸时,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果然下一刻,便见几个衙门的差役从季崇言身后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的季崇言开口道:“我若没记错,你不是那掳走洛阳王家小姐的嫌犯吗?季某倒是见识浅薄,头一回看到大牢里的嫌犯能自己跑到大街上来过年的。” 正月初一,逃狱被抓成了段斐今年的开年兆头! 第四百二十五章 “顺从” 自从被诬作嫌犯之后,他一贯是遵守宝陵县衙大牢的规矩的。吃住都在大牢里,没有乱跑,今儿正月初一,段斐见这大牢里实在无趣的厉害,打从天亮开始,外头行人兴高采烈的声音便自牢外传了进来,实在是勾的段斐如同被关在家里关禁闭的孩童一般,有些坐不住了。 再者说来,老人家有说正月初一有兆头之说,他这正月初一若是关在大牢里,岂不是一年都要关到头了? 虽说这宝陵县衙大牢里的狱卒们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癖好,更是懒得折磨犯人,里头除了饭食难吃些,其余也还好,可段斐一想若是自己一年到头都关在大牢里头,那怎么行?于是便随便寻了个仆从替自己一日,跑到大街上来了。 只是不成想才跑出来不到一个时辰,素日里不见半个人影的季崇言这个时候居然带着人杀了过来,而后想也不想便把自己抓了回来。 一路挣扎无果的被押回了宝陵县衙大牢,临到关进去之时,段斐终于努力睁大了嘴吐出了塞嘴的布团,问候了一番季崇言。 “季崇言你大爷的!” “我没有大爷。”季崇言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你可以骂我爹。” 段斐:“……” 虽说那季大老爷确实糟心的很,可叫季崇言痛快这种事他是不做的。 骂是骂不得了,那……瞥向季崇言身后跟着过来的姜韶颜主仆,段斐看了看周围,眼见除了差役之外没有旁人,好男儿……就该该服软时就服软,于是干脆果断的开口求饶:“姜四小姐,方才是我废话,你吃什么都成,我瞎管的!” 他先时定是脑子抽了,季崇言就好姜四小姐这一口的,他作甚去管人家吃什么。 “你要怎么罚我都成,今儿可是大年初一,我都关了这么久了,你家里那两个老爷也都出来了,再待下去我可要憋坏了……”段斐当机立断的开口转向姜韶颜,适时的挤出两滴眼泪示弱。 季崇言这厮心狠手辣的厉害,跟他比起来,连这位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的姜四小姐都要顺眼多了。 “让你进大牢的是大周律法,与我无关。”姜韶颜说着,提醒他,道,“那个王家小姐不见了。” “她不见了关我什么事?我都不记得她生的什么模样了,与我何干?”段斐欲哭无泪,“我吃饱了撑着去绑她抓她!” “那没法子,洛阳王家的人说是你干的。”姜韶颜不以为然的摊手道,“人家条子都递到林少卿面前了。” 这话说的段斐心中更是憋屈:“他要么别接,既接了那就快点查,查了好还我清白啊!” “你说查便查?”一旁的季崇言适时开口道,“大理寺可不是你段家开的。你知道林彦的案头堆了多少案子和递来的条子吗?便是排队都还没有轮到你。” 段斐:“……” 好一个玉面判官,真是名声在外啊!没什么事要那么响的声名做什么?弄的什么人觉得有冤屈都要往他那里递条子。 “你好好排队等着林彦查案,莫要乱跑。”季崇言说完便挥了挥手,示意差役把段斐抓进去,“近来世道乱的很,你出了什么岔子,我怎么同你爹交待?” “怎么同你爹交待?”这话说的真真是一番拳拳恳切,话里话外都是为他好的意思。段斐却忍不住磨了磨牙,听明白了季崇言话外的另一层意思:他若是再乱跑,季崇言定是要写信去他爹那里告状了。 真是太坏了!段斐憋屈的瞪了他一眼,被两个差役“搀扶”了进去。 因着今日段斐跑出来逛街,季崇言特意拨了两个自己的人进了宝陵县衙大牢:“他手下护卫不少,寻常差役也看不住他。你们看住他,莫让这个嫌犯再大白天的跑到大街上来了。” 两个季崇言的护卫应了一声“是”,提步走进了宝陵县衙大牢。 对此,宝陵县衙上下众人没有任何异议:先前那个名唤追风的护卫都已经拨进来了,世子再拨几个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解决了出逃的段斐,季崇言转头看向姜韶颜:“姜四小姐受惊了!” 姜韶颜摇了摇头:看到段斐在大街上乱晃除了些微的惊讶之外她倒也不意外,方才正是她让小午去寻的季崇言。 毕竟能让段斐老老实实的在大牢里呆那么久的,除了季崇言,她想不到别人了。 一个恍神的工夫,香梨和小午已经不在一旁了。姜韶颜恍惚记起这两人方才都喊要“出恭”,而后一起离开了。 一起跑去“出恭”?这借口……姜韶颜都有些不忍直视了。 不过似乎她身边的人对季崇言的感觉都很是不错,否则也不会做出这等一起去“出恭”的事来了。 不止她,大家也都觉得他好,可见他是真的挺好。 姜韶颜看着日光下周身仿佛镀了一层光似的季崇言,抿了下唇,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说着:“世子何时回晏城?” “明日。”季崇言看了她一眼,说道,“有些案子该动了。” 女孩点头“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杨家那边有信要回的话,世子寻人同我说一声便好,我这些时日不是在宝陵就是在姑苏。” 季崇言点了点头,杨家的事是重事,自然不能马虎。目光自女孩子那双环的发髻落到了女孩子的眉心,那一点花钿贴的人仿佛多了几分胖日历没有的娇俏,季崇言想了想,开口道:“祖父年前来信于我要来江南道,如今已经走到半道上了,估摸着初五前后便能到。” 安国公他老人家要亲自来江南道吗?姜韶颜心中本能的一紧,正要开口问季崇言安国公突然来江南道的理由。 那厢的季崇言却仿佛已经先一步猜到她的想法一般,开口道:“不是什么要事,他就是想来看看我。”说话间不等她开口,他便继续说了下去,“杨衍谏言替二殿下寻伴读,选了我三弟,陛下允了。” 说出这话来的季崇言声音淡淡的:“祖父气的来信同我告了一状,而后便告了年假来江南道散心了。” 这话听的姜韶颜心中一跳,心道果真是君心难测!她看向神情淡漠平静的季崇言,踌躇了一刻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多问了一句:“陛下待你如何?” 安国公为二殿下伴读之事如此生气倒不是对那位民间二殿下有什么意见,而是陛下此举的意味:陛下是定要把安国公府拉上这条船了。 如今陛下膝下有二子,太子同二殿下各自势力尚未成型,这个时候登船绝非好事,反而极有可能成为所谓的靶子。 如果是杨衍动的手脚,那安国公府大可放开手脚来对付杨衍,可此举是陛下的意思……姜韶颜看向季崇言,等他的答案。 季崇言看了她一眼,道:“京城人人皆知陛下最是疼我这个外甥。” 姜韶颜只一听便明白了季崇言话里的意思。 他说’京城人人皆知’……姜韶颜迟疑了一刻,开口问他:“那世子呢?世子觉得陛下可是最疼你这个外甥?” 这话让季崇言犹豫了片刻,半晌之后,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我不知道。况且,他先为君而后才是我的舅舅。” 这一点他自始至终都清楚得很。 不知道啊!这答案让姜韶颜再次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看着季崇言,道:“世子一直很懂事,陛下喜欢懂事的外甥。” “懂事”两个字一出,对面的季崇言眼睛便是蓦地一亮,看着女孩子的眼底愈发亮的惊人。 即便没有亲见过陛下,更是不曾见过他与陛下间的相处情形。 只凭只言片语,可她一开口,便说出了个中的关键。 看着女孩子垂眸拧眉的神情,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的想要抬起手来替她抚平眉心的褶皱,只是想到昨晚她的反应,他还是放下了手。 总有一日,他会解决她所有的后顾之忧,待到解决完了这些,他会把九龙岭上没有说完的话同她说完。 他看着女孩子,点了点头,道:“姜四小姐说的不错,陛下需要的是一个懂事的外甥,或者,可以说是一个顺从的外甥。” 姜韶颜抬眸看向他,此时四周无人,她看向他,听到自己开口问他:“你会如陛下所愿做一个顺从的外甥吗?” 一个顺从的外甥,一个疼爱外甥的天子……前头二十年他和舅舅各自都做的很好,可之后还会做的那么好么? 季崇言看着她,沉默了良久之后,才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啊!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逆光而立的季崇言,没有再出声。 …… 大周百官的年假是从初一开始的,待到十五方结。不过于姜兆而言,这十五日却有一大半是在衙门里度过的。 倒不是为了那一两个钱财,主要是家中那位弟妹总给他一种莫名不正经的感觉。瓜田李下的,说又说不清楚,那他避开好了。 年假的衙门里没什么事的,也就是到个场,偶有小事帮着处理一下罢了! 这个年节,姜兆过的很是清闲,闲暇时除了看看民间话本子打发打发时间便是翻翻他家阿颜从宝陵给他寄回的信了。 自从去了宝陵,阿颜便彻底摒弃了那些诗词,写信写的浅白易懂。这让姜兆看的心中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 他于诗词之上也没什么造诣,有时候实在看不懂了,还要去翻翻诗词注释才能明白阿颜的意思。 阿颜说她在宝陵呆的还不错,结交了不少好友,叫他放心。 他当然是放心的,他家阿颜一向最是听话懂事的,倒是家里两个弟弟同母亲说是有佛缘去外地祈福了,他其实并不大相信这个话的,估摸着多半是做别的什么事去了。 不过看三弟妹还有工夫打扮的瓜田李下的,应当没什么事。 待到过段时日,应当可以让阿颜回京了,杨家和季家二房那里估摸着腾不开手来管他们的事了。 毕竟眼下他们自己都乱成一锅粥了。 得了天花,便是能捱过去,应当也要熬个十几二十天的样子,还要看有没有落下别的症状…… 纵使知道得了天花会痒得不行,但千万不能挠。 可知晓是一回事,有时候实在痒起来,总会忍不住去抓一抓,待到反应过来又连忙收了手。可即便收手收的快,总也有些被抓破了。 被安国公带话只剩一张脸的季二公子季崇欢的下巴之上便留了两个麻点。不过好在女子的脂粉管些用处,可以拿去擦一擦,遮一遮下巴上的麻点。 只是如今大周不比先时男子也涂脂抹粉的两晋,大周寻常男子是不涂脂抹粉的,只除了小倌馆里的小倌会这般做来。 可……季崇欢想起自己先时还曾笑话那些涂脂抹粉的男子“娘气”,眼下轮到了自己,季崇欢想想便头大的厉害。 比起季崇欢下巴上的两个小麻点,一贯养尊处优任性吃不得苦和痒的苏二小姐便有些不大走运了。 听着屋里传来的摔东西的声音,苏大公子冷笑着问进去伺候的仆从:“她又怎么了?不是治好天花了么?” 天花在孩童之中极容易致死,大人相对而言要好些。苏二小姐这等就是不折不扣的大人,再加上素日里养得好,苏家就算不管她,吃的东西、补的东西也总不会少了她,是以这一次天花中几个大人都捱了过去。 只是人是捱过去了,却多少留了些东西。 素日里娇俏美丽的苏二小姐就不巧脸上留下的麻子比起季崇欢稍稍多了些,看着镜子里那张白净的脸上零零散散的麻点,就好似一张纯白的画纸上沾上了不少随意挥洒上的泥污。 瞪大了那双本就大的圆眼,苏二小姐死死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拽紧手里的帕子用力往脸上擦去。 她擦得很是用力,只一下便擦红了脸,可素日里有个磕了碰了都喊的厉害的苏二小姐今日却仿若察觉不到痛一般,依旧恨恨的往脸上擦去。 一下两下三下……一旁的仆从侍婢看的胆战心惊,眼见都擦破了皮快要流血了,终于有个素日里在苏二小姐面前还算说得上话的侍婢被推了出来。 “小……小姐,莫擦了,要……要流血了。” “流血了?”蓬头垢面的苏二小姐猛地回过头来,那双本就大的圆眼因着瞪人的动作看起来莫名的有些凶狠和疯狂。 一声尖叫突地从屋内传了出来,正在外头冷笑欲走的苏大公子被这一声尖叫吓了一跳,虽说恼和恨这个妹子不懂事,可到底还是不放心带着人匆匆走了进去。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不嫁 屋内一片狼藉,刺耳的尖叫声不断。 耳膜都被这尖叫声刺痛了。苏大公子一手捂着耳朵,烦躁的大声喝骂道:“你发什么疯?乱叫什么?” 屋内的尖叫声没有片刻停顿,依旧不绝于耳。 苏大公子听的额头青筋暴起,带着人转向里屋,几个侍婢躲在里屋门口的位置瑟缩着不敢上前。 苏大公子才一脚踏入其中,一只点了香的香薰炉就这般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来不及躲避的苏大公子冷不防就被这么砸了一击,触额的滚烫让他立时发出了一声惨叫。 一股氤氲的热气随着苏大公子与香薰炉的这一撞弥漫了开来。 香薰炉的香气中混合着一股莫名的肉香,方才怎么喝骂都不断的尖叫声就在此时戛然而止。 苏二小姐惊恐的看着被香薰炉撞到的苏大公子,吓的立时哆嗦了一声:“苏……苏大公子,我……” 痛的惨叫的苏大公子一边痛的惊呼,一边死死的瞪向那厢的苏二小姐,冷笑道:“这下你满意了?” 几个仆从早吓的慌忙跑出去找大夫了。 苏大公子可是苏家二老的宝,这点了香的香薰炉莫看氤氲优雅的很,可一摸却是烫的惊人。 瞧着苏大公子同香薰炉撞到的那一块红的发紫瞧着都快熟了的肉,几个仆从便暗道了一声“不好”,这下要出大事了。 自己额头上的伤如何,苏大公子自是自己最是清楚了。这一撞怕是要留疤了,他虽然不靠脸吃饭,毕竟他也没有……可哪个人高兴脸上多块疤的? 这下……看着脸上多了些不少麻子的苏二小姐苏大公子是彻底失去了耐性,死死的盯着她,而后开口喃喃,骂出了两个字。 “贱人!” 这一声让苏二小姐不知是吓的还是慌的,眼泪如掉线的珠子一般簌簌往下落去,一边哭一边摇头:“我……我不是故意的,大哥,我脸上……” 苏大公子阴恻恻的看了她一眼,抬手在额头的伤口附近碰了碰,这举动再次让他痛的倒抽了一口冷气,苏大公子却恍若不觉,只冷冷的盯着苏二小姐,冷笑道:“贱人,你满意了?” 不等苏二小姐开口,苏大公子便兀自继续冷笑着打量了一番苏二小姐,开口道:“你的脸?你以为你还有脸这种东西吗?” 为了季家那个绣花枕头如此不管不顾,也不知道那绣花枕头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可我……”苏二小姐摸了摸自己的脸,眼泪落的更厉害了,声音里满是惶恐和害怕,“我这个样子还有哪个人要我?” 再怎么蠢笨惹事不自知也是苏家的二小姐,若不是不挑,找个寻常百姓也是嫁的出去的。可在苏二小姐眼里,这些寻常百姓显然不属于哪个“人”的“人”里头。 “大哥,我不……” 话未说完便被冷笑的苏大公子打断了:“你还以为轮得到你来说不?” “从今往后,你莫想着我苏家为你出面说一句话,一个字!”苏大公子烦躁的摸着疼痛不已的伤口,看向苏二小姐,“赶紧寻个人嫁了了事,这个家容不下你这尊成日惹事的大佛了!” 苏大公子捂着伤口阴翳的目光着实把苏二小姐吓的不轻,可到底是亲兄妹,看着今日不住冷笑的苏大公子,苏二小姐蓦地有种预感:苏大公子今日这句话决计不是什么似往日一般的狠话,而是真正的心里话了。 这……苏二小姐心中的不安已升至极致,惶恐不安的开口求饶:“大哥,莫这样。你们若是不帮我,我如何嫁得……” 原先的未婚夫是不用想了,先时能任性是因为姓苏给她的底气。可她现在成了麻子,又是个女子,大哥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管她了,她自己想想刨除了家世和相貌,她哪里还有什么长处?那她还能找到什么人娶她? 不等苏二小姐把话说完,苏大公子便没好气的打断了她的话。 “怕成了麻子嫁不出去?”苏大公子冷笑着眯了眯眼,眼神阴翳:“去求你那季二公子啊!” 这话可不是气话,而是大实话。若是自家这个蠢妹子好端端的倒未必能同季二那个绣花枕头成,眼下成了这个样子却是反而能成了。 那厢的苏二小姐却哭的更凶了:“我如今成了这个样子,怎么配得上他?” 配不上?苏大公子翻了个白眼,冷哼:“放心!配得上,你同他天造地设的一双!” 两人都得过天花,估摸着季崇欢也留了点麻子,也就是多少的问题,单从这一点来看也是绝配。 当然,更重要的是…… “你那季二公子知晓你这等遭遇,便是冒着被家人砸破脑袋的风险也定会娶你的,你放心就是了。”苏大公子淡淡道。 季崇欢是个惯会怜香惜玉的人,得知自家妹子因他的关系成了麻子,怎会没有反应? 苏大公子神情冷漠:他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正因为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才看的分明季崇欢这等人要是成了哪个女子的未婚夫和夫君,得有多糟心。 前些时日,安国公他老人家“口不择言”大骂自己孙儿的话传了出来,粗俗不讲理,同素日里那个温和好说话的安国公仿若不是一个人一般。 堂堂一介国公,大周一等一的权贵,说出的话竟这般粗鄙,“粪球”之类的话不绝于耳,自然叫不少人诟病。 不过骂归骂,却还是有不少人看的分明这话难听归难听,却是事实。 其实昔年那位被赶去宝陵的姜家小姐的遭遇已经证明了季崇欢的德行,那位季崇欢如今的未婚妻杨大小姐也已经吃过这个苦头了。 眼下在自家妹子的这个位子上来看,季崇欢这等怜香惜玉的人,自是好,不怜香惜玉也不会这般有了未婚妻还同她纠缠不亲了。 可待到真成了亲,自还会有别的“周大小姐”“李大小姐”等人源源不断的出现。 嫁给这种人,就如同吞了苍蝇一般,哪及他们千挑万选为她选出的夫婿万分之一的好?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眼下都成了这样,还有哪家正经人家愿意要她? “我苏家不会为你出面,你自去求季崇欢。你原本再如何不堪,相貌总也不丑,如今成了麻子,自要去寻害你成为麻子的人。”苏大公子冷冷的说道,瞥了眼扭捏着不肯动身的苏二小姐,哼了一声,道,“苏洵清,谁害得你,你去寻谁,我苏家生你养你没有半点对不住你。凭什么你每次惹出的麻烦都要我苏家来替你擦屁股?” 这话说的实在难听,可……苏二小姐泪眼婆娑的抬头向他望来:“可这件事不怪他,是我去寻的他,他有情有义,没有抛弃杨大小姐……” “嗯,有情有义!”苏大公子点了点头,郑重的重复了一遍苏二小姐的话,看向苏二小姐,道,“有未婚妻了还同你私会的有情有义!” 说罢,不等苏二小姐再次开口,苏大公子便再次出声了:“既然在你眼里他有情有义,你便去寻这个有情有义的吧!我苏家无情无义,不想要你这个女儿了!” 最后一句话声音平淡而阴冷,苏二小姐心中没来由的一慌,看着苏大公子想要说什么,便见苏大公子伸手捂了捂额头上的伤,冷声道:“莫去烦二老了,我会将伤口的出处告诉二老。” 这话一出,听的原本心中便忐忑不已的苏二小姐心中蓦地一沉,整个人如坠冰窖,仿佛失了魂魄一般,跌坐在了地上。 苏大公子说完这话,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眼下,她只有季二公子了,只有季二公子了。安静了半晌的屋内陡然间迸发出了一阵嚎啕的大哭声。 几个侍婢仆从互相对视了一眼,皆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下,苏二小姐算是求仁得仁了。 …… 纵使这些时日没有去外头露面,可传的沸沸扬扬的“天花”之事还是一点不落的传入了杨唯娴的耳中。 杨衍正妻魏氏早在母族出事之后便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拘谨而小心。虽说夫君杨衍不曾说什么,她所穿所用还是照旧,可到底是心中忐忑的。 对自己这个夫君,她一向是又爱又怕的,毕竟即便是睡在一张床上的枕边人,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杨唯娴一双眼早已哭红了,大过年的,布置的喜庆的红灯笼、窗花、福字此时在她眼里看来莫名的刺眼,总觉得红中仿佛带着一点绿一般,刺得人心里宛若吞了苍蝇一般噎得慌。 使手段抢来的季崇欢这个夫君,她早就后悔了。或者可以说,在解决完那个胖丑的姜四小姐之后,抢来“京城第一才子”带给她的虚荣、刺激和兴奋感并未存在多久,很快便被浓浓的不安所取代。 季崇欢这个人是个什么东西,她当然知道。苍蝇不叮无缝蛋,季崇欢满身都是缝,自然招苍蝇的很。 不然也不会叫她抢的那么容易了。 那一段时日,看着季崇欢在外依旧招蜂引蝶的举办诗词歌会,时不时有相貌俏丽的女子叫他帮忙看诗,他也来者不拒。 杨唯娴这个正牌的“未婚妻”在一旁又不能开口拒绝,不然便是“心胸狭窄”,可叫她憋得不轻。 本就够憋屈了,直到八月中秋冒出个苏二小姐,她当时简直快气疯了,上前想也不想便给了季崇欢一个耳光。 当季崇欢用那种觉得自己“一点错处都没有”的眼神看过来时,她想要开口喝骂的话语仿佛尽数堵在了嗓子口。 他自骨子里就是这等人,她昔时怎么还会觉得自己能够改变这种人?觉得季崇欢会因为有了她而变好? 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殊不知修补浪子这颗“满身是缝”的蛋要花费多少力气?耗尽了多少心思,耗到白发苍苍,年华老去,耗到季崇欢浪不动了,那也叫“胜了”?胜个鬼!她早后悔了,去大街上闭着眼随便抓个人也有可能比季崇欢来得强。 上回之事虽说因着父亲的介入,算是暂时解决了苏家,可她私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结束的。 以季崇欢那等拖泥带水、优柔寡断又半点不懂身家处境的性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大局为重”,再加上那位苏二小姐同样是个季崇欢这等人,怎么可能结束? 事情果真如她猜测的那样没有结束,非但没有结束,反而还因为天花事件彻底成了笑话。 “我不想嫁了,我不想嫁了!”杨衍口中不愿放弃这桩婚事的杨唯娴抱着母亲魏氏哭喊道,“我不能嫁过去的,母亲,帮帮我!” 魏氏也是拿着帕子垂泪,只是对着哭喊不已的杨唯娴却也只能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可你父亲不准!” 果真是知孙莫若祖父,安国公那些粗鄙之语哪一句说错了?季崇欢就是个粪坑,哪个沾上他不惹得一身臭? 她膝下只有阿娴一个女儿,自也不想让女儿嫁给这种人,可眼下……想到夫君冷漠的神情,魏氏便是一个哆嗦,苦笑道:“娘去求过你父亲了,他不准。” 莫说她现在母族遭罪了,便是母族没有遭罪,对夫君决定的事,她也鲜少能反对什么,哦不,是从来没有反对能得用的时候。 当年他执意迎那个女人进门的时候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老夫人都帮了忙,可……这结果有什么改变?不还是让那个女人进了门,生下个杨仙芝。 虽然说做下这些事的不是杨仙芝,是那个女人,可恨屋及乌,她还是忍不住的讨厌杨仙芝,再加上同样是杨家小姐,凭什么杨仙芝便能去搭季崇言这条线,虽说没撘成,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惹了些麻烦,可能做这些还不是夫君应允的。 “不公平,呜呜,娘,我不要嫁给季崇欢了,娘帮帮我……”杨唯娴哭的红了眼,那双赤红的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决绝之色,“若是……若是定要我嫁给季崇欢,我……我就不活了!” 谁能想到去年三月还想尽法子想要嫁给季崇欢的杨唯娴如今为了不嫁季崇欢,竟然以死相逼!这话听的魏氏心中一个激灵,看着怀中哭红了眼的杨唯娴,沉默了片刻之后,忽地咬牙,眼神闪了闪,道:“娘……娘试着去联系你舅舅他们看看有没有什么转机。” 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杨唯娴听的不由一愣:娘是说联系在矿上的舅舅他们吗? 第四百二十七章 说一说 一年了 自打年初因为贪污大案而获罪到如今已整整一年的光景了。 原本养尊处优的魏氏族人被这一年的“挖矿”折磨的不轻,同样的,矿上负责的主管差役也被他们折磨的不轻。 这群姓魏的贪钱倒是一把好手,这做活还真是……真是男女老少没一个能把活做得好的。 挖了一年,扣除这些人的伙食和水土不服生病的钱财,还倒欠了矿上三十两。 照这样,这些人子子孙孙也不知道挖到什么时候才能把钱财还完。 “你们倒是快些啊!”没好气的差役一鞭子抽向了正在一旁磨磨蹭蹭摸鱼的魏家大舅,“你干嘛呢?当老子没看到你在偷懒?” 挨了一鞭子的魏家大舅痛的倒抽了一声冷气,却没有一鞭子下来立时躺倒喊“不行了”。 这种事,他刚来矿上的时候就做过了,而后一通折磨叫来了大夫,又叫大夫开了药方什么的,连灌了几天难吃的快要吐出来的药之后成功的把本就这辈子还不完的债上又多加了三十两。 三十两……若是放在以前,他高兴了随手赏个下人都不止这个数,可到了这里……看着这三十两,魏家大舅彻底歇了使幺蛾子的心思,能不折腾便尽量不要折腾了,一番折腾下来,可都亏大发了。 所以,现在他都不乱折腾了,老老实实的。瞎折腾还要吃苦头,那药可难吃死了,开了就必须喝,不准倒掉。叫人捏着嘴巴往嘴里倒苦药这种事他经历过一次便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一鞭子而已,忍忍也就过去了。 一边拿锥子敲打矿石,魏家大舅心中叫苦不迭,他真是后悔了,早知今日,他当时说什么也不去贪那些钱财了。 魏家有救驾之功,家里光靠俸禄莫说饿不死了,这日子也能远比寻常人过的好得多。他这到底是图什么? 敲敲打打,大半天就过去了。矿上的差役过来清点每人的劳作。看着人家身边堆砌的小山似的石矿,魏家大舅瞥了瞥自己脚边的小土堆有些心虚:他当真没有偷懒啊,挺努力的了,就是……就是好似天生少了些力气。 来清点的差役不无意外的瞥了眼魏家大舅只有旁人四分之一的矿石,冷哼了一声,一边让人称量那些矿石的重量,一边说道:“听闻昔日老魏大人能立下救驾之功是手上功夫相当了得,力气也远比常人要大的多,可算是难得一见的英雄。这按理说,同是姓魏的,啧啧,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被夹枪带棒的骂了一通,魏家大舅讪讪的笑了笑,不敢多说。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爹是龙就不准他这个儿是虫了? 清点了一番每日劳作的矿石重量便到放饭的时候了,矿石场自然不比饭馆,饭食味道平平,不过对于劳作了一上午的矿工来说有的吃就不错了,自是不挑的。 打饭的师傅也早认识这几个贪污大案被发配来做工的魏家人了,寻常百姓吃穿都要愁,这些人倒好,一贪贪了人家几百上千年才能挣得的银两,还真是黑心肝的厉害。 这种人……瞥了眼手里勺子里的肉,今儿矿市场吃的是蒜薹炒肉,打饭师傅瞥了眼拿着饭碗的魏家大舅,冷笑了两声,手突地开始抖了起来。 不愧是管整个矿场连吃带打饭的师傅,手艺非比寻常,打饭师傅展现了一番什么叫真正的手艺,看着那随着他手抖动飞到半空中的肉和菜,菜总能准确无误的落回勺子里,肉却总是“不巧”的擦着勺子边缘落到了锅中。 就这么抖着抖着,成功的将勺子里的肉都抖落回锅中之后,打饭师傅抖动的手突然停止了抖动,瞬间不药而愈,而后准确无误的将那一勺蒜薹炒蒜薹舀到了魏家大舅的碗中,闭眼一喝:“下一个!” 魏家大舅错愕的看着碗里没有一点肉腥的蒜薹炒蒜薹,惊愕了一刻之后,当即气的脖子通红,愤怒的指着打饭师傅怒道:“这不公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他以前是魏大人时没少做过。似这种炒的色香味全无的蒜薹炒肉若放在以前他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可眼下……看着碗里这勺全是蒜薹的菜,魏家大舅这一瞬变得出离愤怒了起来:“这不公平,为什么我没有肉,他们有肉?” 魏家大舅指着一旁那个分到了一勺蒜薹炒肉正要离开的矿工,大声说着,而后指向打饭师傅愤怒道:“你为什么只舀菜给我时手抖?旁人就不抖?” “我怎么知道?”打饭师傅闻言翻了个白眼,却是不以为然,“它要抖就抖了呗!” 怎么?还当他是那个风光无限的魏大人不成?便是他是风光无限的魏大人,还能管他一个打饭师傅手抖不抖? “为……为什么?”魏家大舅哆嗦着,喃喃,“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打饭师傅上下打量了一番魏家大舅,哼着骂了一声‘贪货’之后,开口道,“没有为什么,我乐意!” 魏家大舅:“……” 被人欺负的滋味他这一年算是尝了个遍。 捧着饭碗走到路边旧地而坐,魏家大舅一边吃一边流眼泪,混了眼泪的饭食又咸又苦,魏家大舅却疯狂往嘴里扒拉而去。 这什么日子啊?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将一碗咸苦的过分的饭同蒜薹扒拉了进去,魏家大舅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拿起锥子准备继续回去敲打山矿,那厢的差役却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魏大同!” 魏大同?说的不就是他么?魏家大舅瑟缩了一下,本能的回忆了一番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他这几日好似没做什么恶事吧!又……又发生什么事了? 眼角余光撇过那厢正在收盘子的打饭师傅,魏家大舅走到唤他名字的差役身边小心翼翼的喊了声“差大哥”。 差大哥瞥了他一眼,抬手将一封信交给了他,道:“喏,给你的,京城来的!” 京城来的信? 魏家大舅闻言顿时一惊,抬头错愕的向他看来。 他自落难之后,京城里结交的那些个好友早就跑的影都没了。毕竟大难临头不少夫妻都各自劳燕分飞,更别提那些个酒肉朋友了。他家出事之后,那些个朋友都是唯恐沾上自己,惹上麻烦,有多远便躲多远的。 从京城来的信更是一封都没有。魏家大舅看着这漫不经心的差役:再者信什么的几经转手到这几个差大哥手中,他们是有权查看他们这等流放重犯的信件的,毕竟怕他们“有怨言”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眼前这封信居然连封蜡也是那般完好:这矿上的差役有这般好的人品吗? 差役斜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走到一旁去盯旁的矿工去了。 眼见四下无人,魏家大舅终于能低头看向手里的信了。 信封上几个熟悉的字迹就这般跃入了自己的眼帘:大哥亲启。 是他妹子的,他那个嫁给杨衍的妹子的信!魏家大舅眼眶有些发热,虽说罪不及外嫁女,可想也知晓没有他老魏家在后面撑腰,妹子的日子怕是……呃,也不能这么说,杨衍这个人先前他们老魏家在的时候便没有多给他老魏家面子,他老魏家不在了…… 脑中一时闪过诸多念头,魏家大舅心中慌乱,手忙脚乱的撕开了封蜡,看起了手里的信件。 熟悉的字迹,确实是妹子的无疑。魏家大舅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不安,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认真看了起来。 一字一字的看过去,越看魏家大舅脸上的神情便是越发凝重,拿着信的手甚至开始发抖。 待到看完,魏家大舅脸上的情绪已是复杂难言,错愕、不解、愤怒等等诸多情绪一一从脸上闪过。 到最后,诸多情绪终究汇成了两个字,魏家大舅咬牙念了出来:“杨、衍!” 自家妹子嫁给杨衍多年,再怎么折腾也终究是在杨衍后宅里,那杨老夫人性子虽然挑剔了些,可比起那位“杨二夫人”来,总是妹子更要招老夫人喜欢的。 妹子在杨家后宅能受的委屈有限,能叫妹子走投无路写信来寻他的,自然不是自己的事,而是他那个颇有几分才气的外甥女的事。 原本他想着不管如何,外甥女总是姓杨,总是杨衍掉下来的种,杨衍再如何,虎毒不食子,总不会让外甥女受委屈,可不成想他还是错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那位季二公子是个什么货色,要叫自家外甥女嫁给季二公子那不是把人生生往火坑里推么?杨衍……杨衍竟如此狠心,定要把阿娴那孩子嫁给那个季二公子不成? 魏家大舅自诩自己不是什么好人都做不出这等事来,杨衍的狠心委实出乎了他的想象。 可令他心中更是复杂难言的是那个曾经他也颇为看好的季二公子。到如今看来这位季二公子真真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不是什么良人,可去年初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觉得这位季二公子是个好东西,难道是眼睛被粪坑糊了不成? 魏家大舅想着再次看了眼手中的信:妹子和外甥女已经求过杨衍了,杨衍不肯。若非实在走投无路,这封信也不会送到他这里来。 原本以为……魏家大舅目光闪烁,回头瞥了眼正在日光下劳作的族人,他老魏家的人实在不大擅长劳作,再这么下去,莫说子子孙孙还清这贪污的银子从矿上出来了,往后有没有子子孙孙都不好说了。 既然如此,他咬牙冷笑了一声,转头向一旁魏氏族人歇息的帐篷走去。 他要写封信,送回长安去! 正拿着鞭子监督矿工劳作的差役突地回头朝魏家大舅看了一眼,见他向帐篷走去,嘴角无声的扯了扯:世子叫他看了这么久,这被发配来煤矿的魏家人总算有动静了,可以飞鸽传书世子了。 …… …… 这个年,长安城虽然热闹依旧,可有些人过的委实不是滋味。 远在千里之外的宝陵城,香梨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表示这个年自己过的很是滋味。这个年几乎日日都要跟着小姐去吃宴席,都养胖了一圈呢,现在这个年才过了一半,距离正月十五元宵还有七八日的光景,还能吃上七八日的大宴,这可……太幸福了呢! 姜韶颜瞥了眼吃饱喝足正靠在廊下晒太阳的香梨,笑了笑,将手里两封改动好发回京城杨衍手中以及自杨衍手中发回姑苏杨家的信封好了蜡,唤来小午,让他送回晏城季崇言手中。 京城杨家同姑苏杨家两头瞒的事做起来还是要小心些的,不能出什么纰漏。 杨衍的信如同他的人一般,滴水不漏,鲜少透露京城的动向,就连季崇欢“天花”之事都未同姑苏杨家的人提一句,不知道是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觉得不必同姑苏杨家之人提及。 相比而言,杨老夫人要说的事就不少了,大丽毁容之事,她重掌杨家之事说了不少。对此,姜韶颜只让她留着大丽的性命,她自己做主便好。 这二十年,杨家后宅几乎成了大丽的天下,可……那又能怎么样?就算处处都插了手,可大丽这个脑袋一旦不在了,这些手又能有什么用? 所以,对杨老夫人能重掌杨家后宅之事姜韶颜并不意外,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没准备放过大丽。 大丽这颗棋子,她还有用处。 与此同时,让大丽“活着”,对秀儿处境也有好处。 杨老夫人是个极度自负、高傲和多疑之人,大丽若是死了,“杨二夫人”秀儿的处境便要艰难起来了。 只要大丽“活着”一天,即便杨老夫人重掌了杨家后宅,可二十年的相处打压,杨老夫人也怕大丽再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有大丽这个共同的敌人活着,秀儿便始终得用。她不可能做到事事事无巨细的插手,杨家内宅之中唯有靠秀儿自己随机应变了。 “老夫人,擦干净了。”秀儿将仔细擦拭过的龙头拐杖双手呈到了杨老夫人面前,垂眸看着地面的模样委实老实又乖觉。 杨老夫人“嗯”了一声,接过龙头拐杖,重重的敲击了一下地面,只要拄着这根拐杖,杨老夫人面上的神情总是格外凝重。 就好似这根拐杖的背后还含着别的东西一般,秀儿眼皮掀了掀,在杨老夫人郑重凝视拐杖的间隙飞快的看了眼龙头拐杖,而后垂下了眼睑。 她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同姜四小姐说一说。 第四百二十八章 如何 这根龙头拐杖模样古璞,经年的摩挲早让这根拐杖浑身上下皆水油剔透。似是用最上等的紫檀木所制,那雕刻出的龙头模样精致玲珑,秀儿自觉自己经年被关在这里,没有什么见识。可到底还是生了一双眼睛,能察觉的出好坏。 总之,见多了姑苏城里那些老人家拄的拐杖,却没有哪一根能比得上这根的。不知道是用料太好,还是雕刻的工匠技艺太过突出,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总觉得一瞧便非普通之物。 除却拐杖本身,更令她在意的是杨老夫人每每拄着那拐杖时的神情,凝重严肃而又认真,眼神中透着一股别样的疯狂。不,不是疯狂,秀儿认真的想着,不知道该怎么样形容那种神情,就似是那些入了教派最虔诚的教众一般,眼神中混合着虔诚,尊重以及诸多别样的情绪。 总之,有些古怪。更让她觉得古怪的是曾经大丽对着杨老夫人争锋相对时说出的话。 大丽彼时阴阳怪气的嘲讽杨老夫人拿前朝皇帝御赐之物对本朝之事动手,这前朝皇帝御赐之物难道就是这根拐杖不成? 秀儿抿了抿唇,她看不懂这些,不过如今的姑苏杨家内宅因是杨老夫人在管倒也不比先时那般收不到一点外头的风声了。 有关姜四小姐的事情她听说了不少,听说姜四小姐很是厉害,能修补玉石古物什么的,想是懂这些东西的。再不济还有那位开典当行的方二小姐,她们应当能看出这东西的出处吧! 可……这拐杖老夫人除了睡觉,旁的时候根本不会离眼,既如此,要如何才能在不惊动杨老夫人的前提下叫姜四小姐看到这根拐杖? 秀儿有些犯难:这是一件很难的事,她做不到。 做不到的事她不能强揽,若是出了什么事,这后果她负担不起。既如此,便把这些事交给姜四小姐去做,交由姜四小姐去拿主意好了。 …… 秀儿传消息并非是直接交给姜韶颜的,而是通过杨老夫人那几个亲自挑选的会腿脚工夫的丫鬟转交到季崇言手中,而后再交到姜韶颜那里。 拐杖么?瞥了眼手里的字条,季崇言交给的卢:“去一趟宝陵,亲手交到姜四小姐手中。” 的卢应声领命而去。 吩咐完的卢,季崇言便带着人出了城。 今儿是正月初七,原本祖父正月初五前后便该到了,只是途径洛阳的时候雪下的大了些,大雪封城耽搁了几日,这才晚到了两天。 “崇言,我便不出城迎接国公爷了。”林彦立在晏城县衙门口,对季崇言说道,眼神闪了闪,意有所指,“安排的大夫过来了。” 方三小姐好些时日没有在人前出现过了,足可见那位方大小姐是个杀伐果断之人,发现了方三小姐的异常便立时将方三小姐软禁了起来。 如此……他们自是要帮一帮方三小姐了。 季崇言闻言点了点头,不甚在意的对林彦说道:“你安排便好。” 林彦嗯了一声,转身向衙门大牢的方向行去。 季崇言这才翻身上马向城外而去。 …… 算算脚程,祖父午时过后就能赶到晏城,季崇言出发的早,赶到晏城城外时还不到午时,可不远处…… 摇头拒绝了身边人递来的千里眼,他眯眼看向视线的尽头,一队人已然出现在了视线之中,看着马车车后竖着的高旗上一个巨大的“安”字,季崇言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祖父不是高调的人,特意插上那杆旗……他翻身上马,向官道行去。 “言哥儿!” 远远看着向自己这边行来的一人一骑,安国公最先忍不住掀开了车帘,开口催促驾马车的护卫:“快些,我看到言哥儿了!” 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言哥儿,安国公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眼里也不由多了几分笑意:对着京城里那几张不成器的脸他早就看腻了,还是他家言哥儿好看! 瞧瞧这意气奋发、风姿潇洒、英俊逼人的样子,这整个长安城,哦不,是整个大周能找出几个比他家言哥儿更好看的世族子弟? 安国公心中骄傲不已,待得那一人一骑已至近前,还不待对方翻身下马,他便猛地从马车里窜了出去,这举动可把正在驾马车的护卫吓得不轻,好在安国公跳下马车并未受伤。 “言哥儿!”没有理会被吓了一跳的护卫,安国公高兴的喊了一句从马上翻身下马的年轻人,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季崇言,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又精神了!” 又精神了的季崇言笑着上前搀扶住了他,唤了一声“祖父!” 原本是高兴的一声,熟料原本还在笑的安国公因着这一声却突地哼了一声,气愤的向他告状道:“言哥儿,你舅舅欺负咱们老季家!” 季崇言自是一早便知晓了这些事,闻言便笑问安国公:“那我回京同舅舅说说?” 孙儿顺着他的意思接下去了,可做祖父的安国公听的神情却是一怔,而后连连摇头道:“那还是不要了。” 说罢,不等季崇言开口,安国公便瞪了他一眼,埋怨道:“祖父就随便说说的,你当真做什么?” 伴君如伴虎啊!做舅舅的陛下若是当真那么疼爱这个外甥,哪还会做出让他老季家最小的孙子做伴读这种事? 安国公反手抓住季崇言抓着自己的手,瞧起来粗枝大叶的脸上闪过一丝与平日里不同的小心和凝重:“你……”安国公抬眼,那双虽然老迈却依旧清明的眼里有挣扎闪过,他盯紧面前的季崇言,抓着季崇言的手颤了颤,开口道:“要听话啊!” 听话?季崇言抬眼笑了笑,眼尾那颗红痣在日光下显得有些妖冶莫测,他朝安国公笑道:“崇言自会听祖父的话的。” 安国公摇头,依旧紧紧的盯着面前的季崇言,郑重道:“不是听祖父的,是听陛下的。” 季崇言闻言面上笑容不变,日光下眼底的神情有些看不真切,他笑着应和道:“陛下圣命自然不可违。” 安国公抓紧季崇言的手松了一松:这……算是言哥儿答应了吧! 不容他多想,便听季崇言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 “祖父,我们进城吧!” 对,进城,进城看言哥儿。被季崇言一声打断的安国公笑着拍了拍季崇言的手,心情突地好了起来。 看多了长安城那几个老家伙的老脸,不若到江南道这里来走走,散散心好了。 晏城只是个小城,尤其相比天子脚下八方来朝的长安城更是如此。不过长安城的热闹繁华看的多了,偶尔看看晏城这样的小城也很是不错。 为了同最疼爱的长孙一道并排而行,安国公毫不犹豫的把原本骑着高头大马坐在前头的护卫挑了一个踹下马塞回了马车里,而后自己翻身上马同季崇言走在一道边逛边看。 一路悠悠的在晏城街头闲逛,时不时有途径的百姓好奇的抬眼向这里望来。对上百姓看来的好奇的眼神,安国公自是毫不回避的回看了过去。 大眼瞪小眼!百姓吓了一跳,慌忙的躲到了一旁,安国公便哈哈一笑,继续一点不掩饰好奇的打量着晏城。 是座典型的江南小城,虽说今儿没有下雨下雪,地上也是干涸的,可莫名的有股子湿意迎面吹了过来。 耳畔时不时传来一两句听不大懂的吴侬软语之声,安国公饶有兴致的听着:倒不是听得懂,也不是在长安城不曾听过来自江南道的人操着一口方言在江南道说话。而是……怎么说呢?在江南道听吴侬软语同在长安城听吴侬软语的感觉是不同的。 季崇言回头看了眼插在马车后的那一个硕大的“安”字,顿了片刻之后,对正在饶有兴致打量晏城的安国公说道:“祖父,这幡旗我此前倒是从未见过。” 不管是那绛红的旗幡还是旗幡上绣的齐整的“安”字都有几分久经岁月的洗涤感,似是……祖父从家中库房的犄角旮旯里翻出的旧物一般。 对此,安国公并没有隐瞒,爽快的应道:“当年跟随我出征的旗幡,此番来江南道我带的人不多,听前些时日来长安城的一个颇有些名气的游僧所言,他途径江南道时被山匪捉了去做厨子。你祖父我可做不了厨子,这要被山匪捉了去,山匪可不养闲人,到时候指不定危险了。所以我便一早打出了名号,免得惹出麻烦来!” 看着虽然年迈却依旧精神矍铄的安国公,季崇言轻笑了一声,道:“祖父口中的游僧可是慧觉禅师?祖父放心,寻常山匪哪是祖父的对手?” 祖父的本事他最是清楚了,再加上这些养在身边的护卫无一不是以一敌多的好手。若真有哪个没眼色的山匪敢动手,吃亏的决计不会是祖父就是了。 “胡说八道!”对此,安国公两眼一翻,却是不肯承认,“你祖父一贯是以德服人的。” 嗯,以德服人。季崇言想到京城传来的消息,祖父因为天花之事教训人的场景,便笑着应了一声。 就这般一路以德服人的到了晏城衙门,适逢几个背着医箱的大夫从衙门里出来,乍一见他们这一行人,几个大夫都是一愣,不过旋即上前施礼:“见过世子。” 晏城巴掌大的地方来了什么权贵一向是很快便能传遍整城的。他们作为大夫此前已经被传过来好几次了,自是认得这位相貌出色到只一眼就能记得住的安国公世子的。 至于旁边这位老者,看着世子小心翼翼的把老者扶下马车一脸恭敬状,他们心中不免狐疑:到底什么人能叫这位看着便不好相处的安国公世子这般尊敬的? 可惜季崇言并未透露安国公的身份,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其中一个身着土黄色布袍的大夫,眼见那大夫朝他看了过来,便道了一声“嗯”而后搀扶着安国公进了衙门。 待到那几个大夫离开之后,安国公才停下脚步,拧了拧眉,问季崇言:“方才怎么那么多大夫?可是林家那孩子……” “林彦很好,他在忙。”季崇言对安国公笑了笑,道,“他一会儿便过来见祖父。” 至于那大夫……季崇言也没有瞒安国公:“狱中有个犯人受了鞭笞之刑后发起了高烧,状况有些不大好。” 如此啊……知晓不是林彦有什么事,安国公松了口气,却没有立刻松懈下来,只是看了眼季崇言道:“你同林家那孩子做事不喜欢胡乱用刑,想来是什么重要犯人才会受刑吧!” “是杀了陈万言自投的那个凶手。”季崇言解释了一句,不等安国公继续开口便对安国公道,“祖父,我们进去吧!” 杀了陈万言的那个凶手受鞭笞后起了高烧,状况不大好。 这件事今日被请去的几个大夫都知晓,虽说大夫们没有那等胡乱透露消息的癖好,可若是熟客问起来却也是要说的。 尤其是眼前这位熟客:方三小姐方知秀。 巴掌大的晏城能叫的上名号的大夫统共这么几个,晏城的权贵若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多半会请这几位大夫来。 方知秀看着眼前这位身着土黄色布袍的大夫,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再次问道:“刘大夫,你说的可是真的?” 正在写药方的刘大夫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道:“受过鞭笞、杖刑的人因伤口的缘故多半要发烧的,有些烧几日待伤口好的差不多便退下去了。” 面前的方三小姐比起刚来晏城吞并钱庄时的模样瘦了不少,那双原本漂亮的凤眼因着过瘦都凹陷了下去,看着甚是憔悴。 不过这位方三小姐并不是什么身病,而是心病。心病难医啊!近些时日虽说看起来好了些,却也没有大好。 正在写药方的刘大夫说完冷不防被人一下子抓住了手,顿时吓了一跳,手里的方子也划花了。 眼见方三小姐拉着自己不放,刘大夫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开来,反而被方知秀抓的愈发紧了起来。 “你说什么?”女孩子凹陷的凤眼看了过来,眼神空洞,神情憔悴狼狈又焦急,“他怎么样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两则消息 他怎么样了?病了呗! “季世子和林少卿不是那等草菅人命的权贵,令我等开了药给那犯人服下了。”刘大夫说道。 那位犯人听说先前一直暗暗倾慕方三小姐,虽说杀了陈大人不全是因为方三小姐的缘故,方三小姐本人却也是个绕不开的缘由。知晓倾慕自己的人吃了这样的苦头,方三小姐自然有些紧张。 只是这紧张似乎有些太过了,全然不似一个只单单被人暗自倾慕之人,倒更似是方三小姐对那位犯人也有意的样子。 刘大夫想到林彦和季崇言的交待,不动声色的抽回了胳膊,揉了揉被她抓痛的手,等着方三小姐接下去的话。 “他怎么可能发烧?他习武,身手了得,身子骨也比常人要好……”女孩子急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同曾经理智聪慧的方三小姐判若两人。 “这同身手好不好无关啊!”刘大夫认真的解释着,“人受了外伤便会发烧,尤其他那鞭笞之刑更是如此。” “可都过了这么久了?”方三小姐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睁大那双凹陷下去的凤眼,空洞的目光看向刘大夫,似是在看他又似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他怎么还没好?” “一直在反反复复。”刘大夫解释道,“季世子和林少卿帮着请了大夫的,先时伤口还化脓了有些麻烦,实在是怎么都好不了,唯恐出了什么意外,季世子和林少卿今儿才把我们这些人都叫过去了。” 这倒是说得通今儿城里的大夫为什么会都被叫到晏城衙门里去了。 “怎么会呢?”方三小姐那双空洞的凤眼里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层湿意,她看向刘大夫,下意识的抓住了刘大夫的衣角道,“怎么会这样?他什么时候能好?” 被抓住的刘大夫看着眼神空洞的方三小姐顿了顿,道:“此事不好说。按理说事隔数月,便是受伤发烧也早该下去了。如此反反复复,恐怕……” 话说一半截然而至,方知秀空洞的眼神中满是惊恐和不安,追问刘大夫:“他……他……” 纵使大姐答应了她能见到周方的,可眼下周方这样的情形,叫人如何安心? 正这般想着,那被抓住的刘大夫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面色忽地变了变。 虽然不曾出声,可近在咫尺忽地变了脸色,方知秀怎么可能看不到? “刘大夫,怎么了?”女孩子抓紧了刘大夫的手,那双眼中的惊恐和不安更甚了。 刘大夫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般吞吞吐吐的样子更让方知秀不安,几乎是出自本能的连声质问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 “刘大夫你说啊!” “周方他怎么了?” …… 一连数声的质问似乎让刘大夫颇有些动容,他看着眼前紧紧盯着自己质问的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也不好说。不过城东黄老爷家的公子先时从马上摔下来受伤也是这般反反复复,原本以为只是皮外伤,很快便能好,岂料人突然就这么没了……” 抓紧他胳膊的手陡然一松,方知秀仿佛骤然失了魂魄一般跌坐在了地上。 刘大夫沉默了片刻,看着失了魂魄的方知秀顿了顿之后,回到桌前坐了下来,重新写了张药方放在桌上之后正欲离开,方知秀却在此时突然出声了。 “刘大夫,帮我一个忙可好?” …… …… 两道消息几乎是一同送到她手中的,都出自晏城。 一道是季崇言转交的来自秀儿那里的消息:拐杖有古怪。 这是秀儿从杨老夫人对拐杖的态度神情中察觉出的,且从大丽同杨老夫人争吵时脱口而出的话来看,杨老夫人手中的龙头拐杖似乎来自前朝皇帝御赐。 人无意间说出的话更可能是真实的心里话,尤其还是大丽在同杨老夫人的争执中,姜韶颜觉得这句话是真话的可能性极高。 如果是真的话,姜韶颜忍不住蹙起了眉。关于杨衍这个人,能查到的消息她都能背出来了,不管是出生还是成长都在姑苏,这一点诸多邻里、姑苏城中不少人都能证实,很难作假。 可很难作假的杨家从查到的消息来看,只是寻常的姑苏书香门第,祖上出过秀才,却未出过进士,更未入过什么官场。 杨家祖上莫说三代了,四代五代也不曾同仕途搭过关系,都只是寻常的姑苏读书人家。 而杨老夫人的出身也来自姑苏本地,同杨家一样是寻常的书香门第,刨到祖上四五代都没有任何问题。 之所以查到祖上四五代……还是因为九龙岭上之事让她对百年前前朝文帝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有些在意。 可杨家……不管如何啦看都没有问题。 一个没有任何问题,同官场毫无关系的杨家怎么可能得到皇帝的御赐之物呢?姜韶颜心中不解,只是眼底却是发亮,她有种预感,杨衍这个人身上的秘密极有可能同这根杨老夫人时常摩挲在手里的拐杖有关。 如此的话,这拐杖确实要看一看了。 姜韶颜抿了抿唇,唤来小午,道:“小午,你替我走一趟,去将春妈妈唤来。” 自杨老夫人接手了姑苏杨家后宅之后已然许久没有见过春妈妈了,没了大丽的桎梏,杨老夫人的自负、高傲日益剧增,没有什么理由已懒得见春妈妈这个上不得台面的‘老鸨’了。 不过再如何自负、高傲……姜韶颜轻笑着揉了揉额头:头疼的隐疾未彻底痊愈之前杨老夫人还是愿意见春妈妈的。 不是不离手么?那就让杨老夫人带着拐杖出来见一见好了。 姜韶颜目光闪了闪,心道。 至于另外一件事,姜韶颜看向手头方大小姐自晏城传来的消息,一股莫名的不安感涌了上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撕开信口的封蜡。 “三妹不见了。” 这是信上的第一句话,姜韶颜头蓦地一疼:她不是已经告诉方大小姐要小心方三小姐了么? 虽说已经答应了让方三小姐去见周方,只是要等上一段时日。可与对周方的感情相比,方三小姐眼下显然头脑有些昏昏然的厉害,这样的方三小姐极容易被人利用,更何况会做下这些事的是林彦和季崇言。 他们做同伴时会是最可靠的助力,为敌人时也能成为最可怕的敌人。 显然方三小姐的不见与季崇言和林彦二人有关。 姜韶颜垂眸再次看向手里的信,信上的消息证实了她的猜测。 整个晏城最有名望的大夫齐齐出现在了晏城衙门的大牢,不久之后刘仁堂的刘大夫便被唤去替方三小姐诊治了,而后便是方大小姐发现的绑在床上做方三小姐“替身”的贴身侍婢。 “虽是糊涂,不过好在做这些事时也为侍婢考虑了一番。”姜韶颜垂眸看着手中信里的内容说道。 作为贴身侍婢,方三小姐若是失踪定然逃不开干系,她不能让方三小姐离开,可要之后不被方大小姐问责,自然将她绑在床上做“替身”更好。 不过虽是被绑在床上做了“替身”,方大小姐还是从侍婢口中得知了方三小姐是同刘大夫一起离开的消息。 方大小姐当然不是寻常女子,这些于她而言自然已经足够拼凑出事情的整个经过了。 方三小姐多半是从刘仁堂的刘大夫口中得知了周方病重的消息,焦急之下便央求了刘大夫带她出去,而后又绑了贴身的侍婢做了替身好拖延一段时间。 整个事情看起来如此清晰,方大小姐发现之后,连停顿都未停顿片刻,当即带着人赶往刘仁堂。这也没有问题!带方三小姐离开的是刘大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刘仁堂这个祖传的医馆刘大夫定是要回去的。 况且,对于惯常小心谨慎的方大小姐而言,刘大夫虽是方家日常得用的大夫,可这是在晏城,对手是那位玉面判官和安国公世子,两人皆非蠢人,权势又大过自己,能让刘大夫就范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对于前脚从衙门离开,后脚就同方三小姐透露了消息的刘大夫,她是存疑的。 姜韶颜自觉她若是方大小姐,也是如此应对法。 待方大小姐赶到刘仁堂之后便发现刘大夫不在医馆,医馆中学徒什么的尚在,一切井然有序,两个衙门的差役站在外头帮着维持秩序。 这一幕看的方大小姐如坠冰窖:这整个晏城的医馆数目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被特意唤去县衙大牢的大夫也是各有自家医馆的,可那些大夫家中的医馆前却没有差役守在门外。 这么多医馆,为何独独刘仁堂的有差役守在外头?只有一个解释了!那就定然是刘仁堂的刘大夫眼下已经成了晏城衙门里那位玉面判官和安国公世子的人。 如此一来,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从刘大夫走了一趟衙门大牢到被唤来替三妹诊治,或许刘大夫还是在是三妹的逼迫下不得不说出的“实情”,而后顺利在三妹的“主动央求”之下把三妹带走了。 好,真是好!她自诩自己的应对没有问题,却未料到自己的所有应对从一开始就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整个局自始至终都是衙门那两位针对三妹布下的。 眼下的三妹脑子拎不清楚,又担忧周方定然会上钩。 若要阻止此事唯一的办法便是看紧三妹,莫要让三妹同外头的人,尤其是刘大夫这种前脚才从晏城衙门大牢出来的人接触。 这一点,其实姜四小姐一早便告诉了她,姜四小姐彼时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她要小心三妹的,可她还是中了招!方大小姐心里苦的有些厉害,她并非把姜四小姐的叮嘱抛到了脑后,而是今日一大早晏城方家的钱庄有人要取一批现银,方家钱庄现银当然不少,可晏城是个小城,所以钱庄留有的现银是据多年考究给的数目。毕竟方家底下产业无数,钱庄有现银,有些铺子却是要先投银钱进去买货的。 方家各产业间银钱是有个调度的,多年来早已磨合出具体的数目了。可今日来取钱的人要的现银委实太多,至少晏城方家钱庄一大早抽不出那么多现银来,她便抽掉了方家别家铺子里弄来了银子。 方家铺子不少,可不是每个铺子都抽得出现银的。有的铺子譬如米铺、杂物铺这等现银不会多,多的是物。除了钱庄之外,一下子要能弄来银钱的只有留了不少钱财应对典当物的典当行了。 可她才从典当行抽了银子不久,典当行那里便来了客人,有几个客人从活当改了死当。若是只单纯的拿了东西上门,典当行手头没有现银可以暂时不收。可从活当改了死当,那是本就在方家当了东西的。 方家当年为争抢江南道一代的典当行生意,自祖上便留下了活当可随时改死当拿钱走人的规矩。 活当是到期能赎回的,死当便是这物件彻底归了方家。能被方家典当行看上的多是不错的宝贝,除非万不得已,一般人很少会将它们弄作死当,多数是钱财周转一段时日便赎回去了。 所以先前多少年,典当行都没出过什么问题,便是突然有几个客人上门活当改死当,方家典当行也留够了钱财。 可今日有些不太对付,方家典当行的银钱才被抽走补了钱庄的空缺,后脚客人便上门来活当改死当了。 方知瑶被这一出搅得焦头烂额,一个上午都在钱庄和典当行两头跑。 方家当然不缺钱,可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现银着实有些吃紧,待方大小姐忙完这一切回到方家时,才发现三妹不见了。 至此,方知瑶已然可以确定了:整件事,钱庄和典当行的事是为了支开她,刘大夫那里则是衙门那两位同刘大夫做的戏,为的便是让三妹顺利上钩出府。 真是好计谋!这一出若不是针对她的,方知瑶觉得自己说不准还能称赞一声,可眼下这计谋是针对自己的,她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再者虽然知晓三妹被带走是衙门那两位的手笔,可无凭无据如何去问那两位要人? 如此,她也只能一面命人看着衙门出入口,一面写信来宝陵求救了。 看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姜韶颜放下了手里的信,心道:还真挺麻烦的啊! 方知瑶的应对没有任何问题,可没想到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个局,方知瑶在还未察觉时便已经一头钻了进去。 第四百三十章 见一见(5K+) 姜韶颜心头有些莫名的复杂。 这一次方三小姐的失踪可说是自打她成为姜韶颜以来的第一次失手,这于自重生以来便一直顺风顺水的她可说着实被绊了个大跟头。 她不喜欢推卸责任,却也不会主动揽责。 对于季崇言和林彦二人会对方三小姐出手引她上钩这件事从一开始她便知道,不止她知道,方大小姐也知道,甚至方三小姐自己也清楚。 可说这件事在此之前大家一直都是防备着,可即便这般防备,却还是叫方三小姐失踪了。 她当然不必揽责,此事她早早便提醒过方大小姐,甚至前些时日临近元日方大小姐自晏城回来宝陵的时候她也再三叮嘱过方大小姐了,所以此事确实不是她的问题。 可同样的,对于林彦和季崇言二人的主动出手她的防范却只是提醒方大小姐,并未亲自出手。这不是她该插手的事,确实没必要亲自出手,可敌人是林彦和季崇言,这两人不同于以往姜二老爷、姜三老爷甚至杨老夫人、以及不曾防备的大丽这等人,对上这两人她却只是叮嘱,全然没有过问和早做准备…… 姜韶颜苦笑了一声,揉了揉眉心:没有早做准备,其实能预料到在方三小姐这件事上会失手的,不是么? 在“周全”这两个字上,她还是差了些。 不过,此事于她而言除了突然被绊了个跟头的苦涩之外,心中竟莫名的还有种感慨和欣赏。 就似他们皆是局中的棋子,以往的她是站在他二人身侧,偏头向这两人看去,与此时她站在这二人的对面,隔着楚河汉界,正面抬头望去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正面望去,看的显然更清晰,也更看得出这两人突如其来的手段。 尤其做这些事时……姜韶颜看着方大小姐来信最后的那一段话:方三小姐失踪的当天,有个老者来了晏城,那老者虽然年岁不小,身体却很是康健,精神也是矍铄,据说进城时马车上插了一根绛红色的旗幡,旗幡上绣着一个“安”字。 是安国公啊!思及季崇言先时曾同她说过的正月初五前后安国公会来看孙儿的话,姜韶颜不消看便已经确定了那老者的身份,所以方大小姐来信上的季崇言对那老者的尊敬,亲自搀扶的动作也不奇怪了。 一面出城迎接安国公,一面却在适时之时动了手,还当真是正事旁事两不误。 姜韶颜放下了手里的信:毫无疑问的,这两人会是她遇到的所有对手中最棘手的对手。 眼下的方大小姐已经派人在衙门出入口盯着了,这个举动没有错,所以这个没有错的举动,季崇言和林彦二人也能猜得到。 如此的话,方三小姐就不会这时候出现在衙门前,可这并不代表方大小姐就能把人撤回来了。 她敢保证,方大小姐前脚刚把人撤回来,后脚方三小姐就会被人带入晏城衙门。 以她对季崇言和林彦两人的了解,这两位的应变能力极为出色,否则也不会让方大小姐前脚才马不停蹄的忙活完钱庄和典当行的事,后脚刚进门就收到‘方三小姐失踪’这个大惊喜了。 撤是不能撤的,可方三小姐眼下又会被他们带去哪里呢?刘仁堂的刘大夫眼下定然不会出现,且为防方大小姐搅局,衙门的人一定会及时出手制止方家在刘仁堂闹事。 如此的话,姜韶颜下意识的舔了舔唇,眼里有些莫名的兴奋,一股棋逢对手之感油然而生。 垂眸沉思了片刻之后,姜韶颜唤来小午道:“小午,你替我跑一趟晏城,告诉方大小姐我这两日会去晏城,让她的人盯紧衙门的人莫要松懈,季崇言和林彦两人若是外出也定要让人跟着,只是莫要离的太近,不必知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远远的跟着,叫他们知道方家的人一直在跟着他二人便是了。” 小午记了下来,应声而去。 姑苏那边得先让春妈妈同杨老夫人约好下次见面的日子。 大丽为杨老夫人种下的“头疼”这个隐疾,是春妈妈能够同心高自负的杨老夫人说上话的关键。 骤然收到春妈妈消息的杨老夫人嫌恶的拧了下眉心,看着那封春妈妈亲手写下的书信被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杨老夫人伸到一半的手却突然收了回去,浑浊的眼珠一转,转向一旁的秀儿,道了声:“秀儿。” 秀儿垂眸应了一声“是”,接过春妈妈的亲笔信,问杨老夫人:“老夫人,可要打开看看?” 杨老夫人嫌恶的拧着眉心,双唇动了动,道:“看看吧!” 这种人的东西,若不是大丽那个贱人给她做的手脚,她是根本看都懒得看一眼的。 秀儿乖觉的打开了手里的信,念起了信里的内容。 春妈妈本也不是什么文采斐然之人,信上也都是大白话,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堆,大体意思是余杭那个姓孙的古怪大夫对她的头疼老毛病方子又做了调整和叮嘱,来问她什么时候见她可以把方子交给她。 提到头疼老毛病,杨老夫人下意识的抬手扶了扶额。 那个名声毁誉参半的古怪大夫开的方子确实于她的老毛病有很大的用处,比起被大丽用头疼牵制的那些年,这些时日她已经鲜少头疼了,便是偶有隐隐作疼,就是不吃药也能熬一熬。 若不是春妈妈再次提及,她都快忘了这个老毛病了。 说实话,这个老毛病于如今的她而言影响已然不大了,可……想到那些年被大丽以头疼桎梏的苦,杨老夫人神情凝重。 若是没尝过被人牵制的苦头倒也罢了,可正是因为吃过那种被人以手段牵制的闷亏,即便那个狐狸精已经没了兴风作浪的倚仗,眼下正在山间别院里头呆着,折腾不了什么幺蛾子,可多年受人桎梏的警惕还是让她有些不放心。 虽说那狐狸精眼下成了丑八怪,可难道没听过“丑人多作怪”这一句话吗?万一那狐狸精要发疯,又对她下了黑手,杨老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握紧龙头拐杖的手上根根青筋暴起,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她不能再叫这样的事发生了,绝对不能让大丽卷土重来。 她会让大丽那个狐狸精一辈子都关在山间的别苑里,再也不能出来作妖。 所以这个如今于她而言已经影响不大的老毛病她定要想办法彻底根除,好叫这狐狸精彻底绝了重新出山的可能。 “那就跟那姓春的老鸨见一见吧!”杨老夫人打定主意,瞥了眼秀儿,道,“你来回信,告诉她……十日后在老地方碰面。” 老地方就是姑苏城外的祥缘寺了,秀儿垂眸,低眉顺眼的样子落在杨老夫人眼中,顿了片刻之后,杨老夫人移开了目光,淡淡道:“秀儿,你胆子便是太小,连个主意都不会拿,倒是那贱人磋磨了你。” 她可没忘记方才她让秀儿去接信,明眼人都知晓让秀儿接信便是让她打开念一念的意思。秀儿却显然不机灵,有些木讷的厉害了,连要不要将信打开都要问一问她,可见是个没主意的。 秀儿瑟缩了一下肩膀,低头应了一声“是”。 这样的情形出现过很多次了,应声归应声,下次来照旧如此。杨老夫人对她这幅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撇了撇嘴,很是不屑,只是唇角却忍不住翘了翘。 虽是被大丽养废了,可胜在听话,于她而言,听话最是重要。杨老夫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眼底还是满意的。 杨家后宅,她自是能一锤定音的那个。不止身份,更是因为她的功绩,无人能及!杨老夫人这般想着,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龙头拐杖。 …… 十日后。姜韶颜记下了约定的日子,略略收拾了一番行李便准备动身赶往晏城。 按说如今“大丽”已然被禁锢在别苑,杨家后宅尽在杨老夫人手中,春妈妈手中的是药方,若是杨老夫人不这么多疑和自矜身份,是全然可以让春妈妈直接将方子送上门去的。 可……杨老夫人不会做这些。姜韶颜坐上了马车,目光自比平日里热闹了不少的宝陵街头闪过。 杨老夫人当然不会做这些事。二十年被大丽压制的教训到底还是融入了骨髓之中,她自是不敢托大,即便眼下的“大丽”没了容貌又被关在别苑,似乎使不出什么幺蛾子了,可杨老夫人依然不敢托大。 除了不敢托大的小心和多疑之外,杨老夫人自骨子里便极为自负,她这样的人是不会瞧得起春妈妈这等人的。 烟花地里的老鸨这等人在她眼里看来“脏”的很,便是这老鸨坐过的凳子,用过的茶盏都让她碰一碰都觉得难受。 所以,即便如今的杨家后宅皆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却依旧不会在众人面前同春妈妈有所接触。 杨家的大门是不会让春妈妈这等人踏进去的。 杨老夫人是个性子和特点都极为极端和明显的人,倒是不难令人猜到她的心思。 给了她十日的期限倒也好,正巧如今晏城的事迫在眉睫。 脑中闪过季崇言和林彦二人的影子,对上他二人,不管成败,她都不会意外。 对了,算算日子,那匣子夜明珠应当快被送到崔铎手中了吧! …… 正月初九是民间俗称的天公生,即玉皇大帝的生辰。河南道节度使崔铎走在汴州城的大街上,看百姓跟着舞龙队伍兴高采烈的边走边看,端肃的眉眼中也忍不住多了几分温和的笑意。 他是河南道节度使,却也不仅仅是一个河南道节度使,他族中祖上三代皆在河南道节度使这个位置上打转,生生将一个不世袭的河南道节度使做成了“祖传”的,即便改朝换代亦是如此。 能做成“祖传”的,除却能力能够胜任这一职之外,也因他没有旁的心思去升迁什么的。 这世间人有千种,有人壮志宏大,想要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也有如他这样的人,对一片土地有特殊的感情。河南道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的很,也有感情,自早早便生了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的想法。 整个正月至十五元宵都是大周的官假,他自不必着那一身得体又有些拘束的官袍出来走动,一身劲装短袍,走起路来迈得开腿那才叫虎虎生风的舒服。 崔铎带着人很是满意的边走边看。 从汴州城的街头随意买了些小食一路扫过百姓的脸,见多数人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心情很是不错。 于一方有责任担当的长官而言,能看到治下百姓脸上的笑容,便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崔铎很是高兴的跟在舞龙队伍的后头打量着汴州城的街头,待到舞龙队伍走到大街的尽头走入城中最大的寺庙时,崔铎停下了脚步,闪到了一旁。 正月里嘛,寺庙这等地方总是人最多的,说是摩肩接踵也不为过,他就不要掺和这个热闹了。 这般想着,再次扫了眼热闹的汴州城大街,崔铎闪身转入一旁的小巷。 小巷里人要略少些,欢快跑动的稚童,勤劳做活的百姓随处可见,崔铎一路边走边看,在即将走出小巷的瞬间,随手将手里没吃完的小食给了一个路边的乞儿,他出了小巷,向前方不远处的河岸走去。 祖上三代都是在汴州城长大的崔铎对汴州城的大街小巷自是熟悉的很,毕竟打从记事起就在这片土地上打滚了,除却年少时去长安城呆过一段时日历练之外,他过往的大半辈子都是在汴州城里度过的。 这是一条只有汴州城当地的老人才知晓的小道,走过河岸旁的小道便能直达位于汴州城中的节度使府邸侧边的一扇小门,那也是他住了几十年的府邸。 带着两个手下的崔铎心情不错,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节度使府邸,而后熟练的掏钥匙开门,正要带人进去,那扇小门内便有一个人闪了出来。 才看完了一番城街热闹情形的崔铎眼睛还未从热闹喜庆的大红大绿里回过神来,便骤然对上了一道白惨惨的人影。 崔铎被吓了一跳,本能的捂了下眼睛:总觉得眼前情形变得太快,有些不适应。 眼前那道便是大过年也一身白的人影是他府邸中的心腹文吏,能力出众,人品过硬,就是有那么股子莫名的怪癖和执念,喜欢穿一身白衣服,觉得白衣飘飘的文人才叫文人。 捂着眼睛的崔铎同身后两个护卫吓的倒退了两步,站定,看着这一身白衣的文吏,心道:阿飘也白衣飘飘的呢!作甚总穿这一身呢? 只是纵使身为这节度使府邸里最大的长官,管天管地也管不到他手下文吏的穿着身上。他只能建议,至于听不听就是文吏的事了。 很显然,过往几十年的建议,文吏并没有听,依旧穿着那一身白衣晃悠。 眼下,穿着白衣晃悠的文吏脸上的焦灼之色已然被欢喜所替代,一见是他回来了,立时松了口气,道:“大人,你总算回来了!” 这神态和话语听的崔铎眉心跳了跳,忙问文吏:“怎么了?” 文吏指了指衙门的方向,不知是不是被那一身白衣衬的,脸也有些白惨惨的,凑上前,对着还未完全回神的崔铎开口道:“有个人大老远从江南道来,说要见大人。” 哦,从江南道来的啊!那确实是大老远的,江南道同河南道相隔还挺远的。 不过……崔铎皱着眉,再次往后退了两步,离那张白惨惨的脸远了些,开口问他:“他是什么人?” 文吏道:“一个寻常的普通百姓。” 崔铎看了文吏一眼,虽说他时常跑去汴州城体察民情,可他管的是河南道不是江南道,既如此…… “你当本官是衙门门口立着的石狮子那等吉祥物么?说见就见?”崔铎蹙眉不解,“他们江南道自家没有长官和节度使吗?” 文吏那张白惨惨的面色不变,指了指怀里做了个抱紧的动作,似是在说怀里抱着什么宝贝一般。 崔铎看他这模样正想说话,便见抱着宝贝的文吏左看看右看看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而后才刻意压低声音,说道:“他带了一匣子宝贝过来!” 崔铎再次往后退了两步,背都抵到自己时常出入的那扇小门了,再退下去可没得退了。崔铎连忙挺直了身子,站定,看向面前的文吏,不解道:“宝贝便宝贝呗!还有,本官不受贿的。你没听说那陛下的救命恩人魏家便因为受贿去年三月的时候被发配去南边挖煤了么?” 受贿可是重罪,陛下的救命恩人都逃不掉,更别说他只是年少时同陛下一道在军营里打过滚的交情。 文吏闻言却摇了摇头道:“他什么都没说,不过应当不是受贿的。” 便是因为什么都不说,他也不好提前向大人透露什么,只好照着那人的动作演了一遍,而后才在崔铎开口前再次开口道:“不过他给我瞧了下里头的东西,是一匣子那么大的夜明珠!” 文吏碗口大小的比了比,在崔铎微变的脸色中开口了:“统共十三颗,说是一定要见大人才肯说缘由。” 第四百三十一章 明珠 夜明珠这等东西若是满大街随处可见便没有资格入国库了。 能入国库的东西自然是天下少有,难得出一颗色泽品相皆十分不错,个头又不小的夜明珠可都不便宜。 崔铎碗口大小的比了比,神情微妙。 这样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无故出现,况且这数量……十三颗啊! 他若是没记错的话,皇宫国库之内去岁就有这个数目的夜明珠被人盗走了,接下这偷盗大案的也不是什么庸人,毕竟擅闯国库,等同直接在陛下的脸面上动刀。是以这么一桩案子虽说没有涉及人命官司,却也终究不是小事。 最后接下这个案子的自也不是寻常官吏,是那位年纪轻轻的大理寺少卿林彦亲自接的手,去岁的时候更是同陛下那位十分看重的大外甥安国公世子季崇言去了江南道查找夜明珠的下落。 说到安国公世子……想到这些年偶尔回京时在殿上见到的那个年轻人,崔铎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大抵美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都是勾人眼球,叫人很难忘记的。 那位安国公世子的模样……真是似极了他。一想至那个他,崔铎便忍不住感慨一声。 银枪白马少年郎,能力出众,品行端方,就连挑中的心上人都是一等一的出色。他原本以为那位赵家小郎君的人生中没有“不顺遂”三个字,可没想到就这么突然没了。不止他自己没了,就连他相中的那位美人也一同没了。 如此一想,还真是叫人唏嘘。 大抵是人上了年纪了,总喜欢多想。由夜明珠之事想到旧事,崔铎的思绪一时便飘的有些远了,待到回过神来,才咳了一声,没有再同面前一身白惨惨的文吏废话,而是开口问道:“他眼下人在哪里?” 这个他自是指的那个莫名其妙抱着夜明珠跨过江南道来河南道找他的人。 文吏道:“在衙门呢!下官问了他,他不肯说。” “他是不肯同你说。”崔铎虽然偶尔也有不着调的时候,可到底是一方节度使,看似粗枝大叶的,心里却是门清的很,“他要不想说的话根本就不会来这里,我去会会他。” 这个人是带着秘密而来,只肯同他说。崔铎快步向衙门走去,眉心却是皱的越发紧了:便是那匣子夜明珠就是被盗走的那一匣子,那个人不管是收了钱财帮人跑腿的还是同刺客有关,都着实没有必要千里迢迢跑到河南道了。 特意大老远的跑到河南道,定然是有非同一般的理由。 走入衙内,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抱着匣子立在那里的人。 诚如文吏说的那样,将匣子抱在怀里,四处探头探脑的,面上紧张又瑟缩,十分不安的样子。 崔铎懒得同他废话,一把摘下腰间的身份牌子举到他面前报明了身份:“河南道节度使崔铎。” 抱着匣子的那个人闻言眼睛倏地一亮,却旋即瑟缩了一下身子,讪讪道:“崔……崔大人,我……” “废话少说!作甚要把这一匣子夜明珠特意千里迢迢带到我这里来?”没了先时在汴州城大街上穿梭时的和善,崔铎面上满是威严和肃杀之色,“这里没有旁人,你直说便是!” 被唤住的人顿时怔了怔,半晌之后对着崔铎再次瑟缩了一下身子,而后便在崔铎催促的目光中开口了:“我……小的受了一个叫周方的人所托,跑的这一趟!” 哦,周方。崔铎点头眯了眯眼,面无表情道:“不认识。” 这名字实在太过常见了,可说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存在,不过便是这般常见的名字,他认识的人里头也没有一个叫周方的。 不过虽是不认识,却不妨碍他发问。崔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过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一脸“高深莫测”的开口问了起来:“这人是哪个?做什么的?” 那个抱着夜明珠的人瑟缩着说道:“他……他杀了晏城那个叫陈万言的县令。” “噗!”一口茶水一下子喷了出来。 虽然同样不认识什么晏城的县令陈万言,可只“杀了”这两个字就足够确定一件事了! 喷出一口茶水的崔铎顾不得擦去沾在嘴巴上的茶水,一双虎目瞪得浑圆:“竟是个杀人凶手?” 呃……倒也不算错。 那个抱着夜明珠的人点了下头,正要开口,便听崔铎冷哼了一声,开口喝道:“既是杀人凶手就叫他赶紧投案去,同她说莫要以为天高皇帝远什么的,岂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待得抓回去,这罪名更大!” 抱着夜明珠的人闻言,忙道:“已经投案了,他自己眼下正在晏城县衙大牢呆着。” 哦,这样啊!虽说对这件事还是一团乱麻的糊涂,不过却不妨碍崔铎继续拍了拍桌子,开口道:“杀了人家晏城的县令,还被关在了晏城的大牢。那他的事便当交由如今接管晏城衙门的大人定夺,定夺不了再去江南道都护府什么的找长官,你找我一个河南道节度使做什么?” 这个事不管是掌下的地方还是职务都同他崔铎没有半点关系。 祖上三代皆从官,虽说只是河南道当地的官员,在当河南道节度使这条路上没有遇见过什么大的阻碍,可这却并不妨碍崔铎知晓官吏间的龃龉。 这送上门来的夜明珠指不定烫手着呢!崔铎这般想着,那双虎目忍不住眯了起来,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抱夜明珠的人。 这个抱夜明珠的自只是个被打发出来送东西的炮灰,问题在于他背后的人。虽说不知道这背后之人打的什么主意,可千里迢迢把他拉下水,这份“情谊”还当真是叫人咬牙切齿。 “现在掌管晏城衙门的是什么人?”崔铎不等他开口便追问了下去,晏城的事就该晏城管,作甚跑到他这里来?是掌管晏城衙门的人不接手么?崔铎盘算着。 那抱夜明珠的人闻言倒是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开口道:“是大理寺少卿林大人同安国公世子季世子。” 好家伙!这两人不就是追查夜明珠的人么?杀人的县令是晏城的县令,凶手也被关在晏城衙门大牢,掌管此事的更是本就该掌管这个案子的,却偏偏舍近而求远…… 崔铎虎目里的警惕之色多的快要溢出来了,他紧紧盯着面前那抱着夜明珠的人,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同那人拉开了些距离,冷笑了一声开口道:“那为何偏偏舍近而求远?”崔铎说着,手指头动了动,“这两人不管声名还是能力都是顶尖的,更是同陛下说得上话,能直达天听……直达……” 话说到一半截然而止,眼神的警惕之中蓦地出现了一丝深思之色。 垂眸沉思了片刻之后,崔铎再次抬眼看向面前的人:“那个叫李方……” “周方。”抱着夜明珠匣子的人开口纠正道。 “行了,管他是周方还是孙方的,他要你把这东西给我,可有带了什么话?” 抱着夜明珠匣子的人摇了摇头,将夜明珠匣子双手呈到崔铎面前,道:“他只道这夜明珠就是皇宫国库里丢失的那十三颗夜明珠,其他夜明珠都是假的,崔大人若是不信,只管将夜明珠送到陛下面前便可一见分晓。” 还一见分晓……盯着面前呈上的夜明珠沉默了片刻,崔铎咬了咬牙,接了过去。 手指一勾,打开匣子,纵使现在是大白天的,夜明珠依旧带着一股子微弱的莹莹光芒。 果真是一瞧便与寻常明珠不同,可崔铎却并没有多少欣赏宝贝的心思,只觉得拿着匣子的手指有些发烫。 这宝贝真烫手,崔铎看向匣子里,打开的一瞬间,他便看到了匣子顶上写着一句文绉绉的诗。 积水非澄彻,明珠不易求。 崔铎搜刮了一下肚子里的诗文,依稀记得这是一首描写采珠人采珠辛劳的诗句。如这等在装宝贝的匣子上印刻诗文的举动也不奇怪,算是附庸风雅的一种手段。 如此……崔铎皱了皱眉,看向眼前这一匣子夜明珠,托着腮帮子思考了起来。 这个杀了县令犯了死罪等着秋后处斩的死囚为何绕过掌管他案子的林、季二人,偏把东西送到他手上呢?崔铎抱着这一匣子夜明珠想着:他自个儿心里清楚,他同这些事情毫无关系,至此唯一能猜到的那个人的目的似乎是想借他的手直达天听。 可能直达天听的又不止他一个,为什么不要林、季二人来直达天听呢? 一个死刑犯的所求会是什么?崔铎很快便在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答案——活命。 世人不怕死的到底少数,这死刑犯所求若是为了活命倒也合情合理,况且,如此的话,绕过林、季二人的行为似乎就说得通了。 这两人手段、本事自有,可年轻也是年轻了些,况且眼下又人证物证俱在的将此人抓入大牢了,要这两人放人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能越过律法让死刑犯活命的这天底下也只有一个——陛下。 毕竟一个死刑犯不会同掌管案子的这两人熟悉,兴许是怕年轻人年轻气盛不圆滑,还没有把东西送到陛下面前,便先下手为强把他咔嚓一刀宰了? 这是有可能的,撇开林彦不算,那老季家的孩子虽是长的跟赵家小郎一个样,可不知道为什么,那通身的气质却无端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兴许是揣摩不定这二位的意思,这才换到了他这里? 如此的话,也算七七八八说得通了,崔铎看了眼手里的夜明珠,接着考虑起了东西的问题:把失而复得的夜明珠交还到陛下手中应当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不足以让陛下出手救下一个死囚,那这……摩挲了一下匣子上的诗句,崔铎认真打量起了这个装夜明珠的匣子。 只是一边打量一边却也没忘了同那人说话:“那个王方还说了什么?” “周方。”那人解释着说道,而后便摇了摇头,对崔铎说道,“什么也没说了,只说让崔大人把匣子交给陛下,陛下就知道了。” 如此啊……崔铎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行了,我知道了,你暂且在这里留几日,待我将匣子送到陛下手中,若是无事,你再离开。” 虽然他自忖自己已经猜出了周方的用意,不够是想求个活命的机会才特意把东西送到他手中,这匣子里的东西能够保周方一命。 可这些到底也只是猜测,这匣子夜明珠到底有没有这么大的份量还不好说。东西送到自己面前,不接也得接。可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他可是担待不起的,如此,就留人几日好了。 那人闻言连连点头应是,一张落到人堆里一眼都找不出来的相貌,看起来憨憨的,不大像什么聪明人。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防一防的好! 挥手让人把这人带了下去,崔铎抓了颗夜明珠拿到了手里,夜明珠还是有些份量的,压的匣底都有些凹陷了,盯着匣底轻微的凹陷看了片刻,崔铎忽地“咦”了一声,倏地仰开脑袋从外头看向匣底,对着匣底看了片刻之后,他脸色蓦地一变,再次看向匣内,伸手摸向匣底:这匣子底下有夹层! 那这夹层里的东西……崔铎正要将里头的夜明珠拿开看一看,只是手伸到一半却突地停住了。 这要打开看了,他这个粗人不小心弄坏了匣子,到哪儿去找个一模一样的匣子过来? 毕竟是要呈到陛下面前的东西,还是……算了吧!崔铎并未犹豫多久,便做了决定。 祖上三代留下的口训:知道的太多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啊! 不过如此,倒是彻底证实了他的猜测:光靠夜明珠显然是不足以让陛下放周方一条生路的,匣底的东西才是关键。 这……更不能看了啊!这要是好东西,不管看不看,陛下必然会赏赐于他;可若不是,那可遭了! 崔铎将夜明珠放回匣子里,盖了起来,盯着面前的匣子看了片刻,忽地拧了下眉,开口喝骂了起来:“这什么刘方的,真是过分了啊!” 先前还以为是季家那小子长得凶,叫人揣摩不定,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不是这么回事:这匣子里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烫手的很。 这个钱方是不是个娘们?看那两白面小儿长得好,才怜香惜玉,故意绕开了他们,叫他们避开了这个麻烦,舍近而求远,跑到他这里来把他拉下这趟浑水了。 不远千里送盒麻烦过来,这个赵方,他记下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传言 就算是盒麻烦也是要送入宫中的,一切全由陛下定夺,毕竟,他可是个听话的臣子呢! 听话的臣子活得长啊,能长命百岁,活到致仕呢!唏嘘了两声,崔铎唤来手下,认真交待了一番之后,将手里的匣子封好交到心腹手中,命他立时带着东西赶往长安城。 从汴州城出发千里加急的快马赶到长安也不过一日的工夫,想来正月初十就能把夜明珠送到陛下手中。 正月几乎日日都是节,初九是天公生,初十便是石头节,不能动石臼、石头这些东西,否则会伤害庄稼。 这个节于虽然是破落贵族,却自小不必为饭食发愁,更是连田地都没去过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来讲等同是不存在的。 是以,待到好不容易跟随商队行至长安城外就地歇息时,两人便随便挑了个摆放在路边的石墨坐了下来,而后兴许是这石墨也是在外风吹日晒久了,快到“寿终正寝”了,一不留神便将这石墨坐翻了。 城外村庄上的村民很快便赶了过来,于日常耕种靠此为生的百姓而言,犯了石头节的禁忌,伤了庄稼于他们而言可是天大的事。 是以当即联手阻止了这二人的去路。 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跟着商队行了一路,曾经花钱大手大脚的“姜家老爷”因着付给商队的钱财不多,路上又没有多打点什么的,便被“安排”了不少杂活。依着这两位“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的本事自是做不好的,是以这一路上没少被打骂受气。 眼看总算要到长安城了,两人憋了一路的气此时也隐隐到了发泄口,眼下骤然碰见一群“寻衅滋事”的“贱民”,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自是不肯认,嘴硬的厉害。 被伤了庄稼处于盛怒中的百姓眼见这两人在石头节这一日居然这般挑衅滋事,当即便有暴脾气的庄稼汉没忍住揪住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暴揍了一顿。 随行商队的人见了顿时大吃一惊,却没什么人上前帮忙。这两人一路上可把人折腾的够呛,要不是收了这两人的钱财,立了契据,他们早想就这般把人丢在路边了事了。更何况,他们是外来的商队,这些揍人的庄稼汉就是长安城本地近郊的村民,不是有那句话叫作“强龙不压地头蛇”么?他们作甚趟这趟浑水?还是赶紧找了他们家里人过来把这两个“惹祸精”领走吧! 毕竟盛怒之下的庄稼汉谁知晓会不会手下没轻没重的把人打死或者打残了?真要闹出了大事,他们商队的人免不了要跟着上衙门什么的,不知道要耽搁多久呢!他们做生意的最忌讳惹官司什么的浪费功夫了。 是以一瞧十几个村民围在那里把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暴揍,商队领队便连忙带着契据进城找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的亲眷了。 空闲了数月,正感慨“日子越发不错”的东平伯姜兆终于在正月初十这一日结束了“平静而闲暇”的日子,跟着商队的人跑到城外来捞人。 纵使姜兆没有磨蹭,商队的人也是机灵的,一进城便问对了人找到了东平伯府。可即便在如此没有耽搁的情况下,待到姜兆赶到城外时,两个弟弟也早被揍的他都认不出来了。 被两个弟弟此时肿大了一圈连他这个大哥都认不出来的脸吓了一跳,东平伯姜兆连忙上前同庄稼汉们交涉。 知晓两个弟弟是石头节这一日弄坏了人家的石墨,姜兆好说歹说的赔了好一番不是,又花了些钱财才让庄稼汉们“高抬贵手”放过了两个弟弟。 待到“劝”走了庄稼汉们,看着随商队一起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姜兆拧眉,开口问了起来:“你二人怎么回事?府里的人不是说你二人跟着寒山寺的高僧们去礼佛了么?” 这两人还礼佛?一旁商队的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也太离谱了。 是啊,太离谱了!姜兆就没信过,却也清楚自己两个惹祸精的弟弟必定是出去做什么去了。 他四处看了看,似是有些不习惯的接着开口问道:“娘呢?二嫂呢?还有你们的那些个下人呢?” 在下人编排的话语里,姜老夫人是同两个儿子一同去“礼佛”的,带走的还有不少下人,眼下不管是老娘、二嫂还是下人一个都没看到。姜兆心知这些人不会在商队里,毕竟按老娘以往的性子,若是见二弟三弟被打了,怕早出来碰瓷撒泼打滚了,不可能安安静静的躲在一旁,任二弟三弟被打成这幅猪头一般的模样。 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闻言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娘、那恶妇(二嫂)和那些下人都在宝陵臭丫头那里呢!不过看大哥这幅浑然不知的样子:那臭丫头难不成还没把娘做的好事告诉大哥? 两人心中蓦地松了口气:虽说有句老话叫‘早死早超生’,可于他们而言,那柄架在头上的刀还是晚点落下来的好,正好趁这个时候多同大哥走动走动,“兄弟情深”一番。 这般一想,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 “他们还在礼佛!” 如此异口同声的样子倒一时让姜兆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不过鉴于两人过往“良好的信用”,姜兆蹙了蹙眉,偏头问一旁的商队领队:“你们是哪里的商队?” 这话一出,姜二老爷同姜三老爷心中便是一跳,连忙朝商队领队使眼色,只可惜,走了这一路,商队同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之间并没有走出什么交情来,甚至还有些“怨言”,眼见这两人使眼色心虚的样子,商队领队翻了个白眼,只作未见,而后痛快的交待了:“我们是江南道的商队,自扬州出发的。” 江南道的商队?礼佛跑去江南道?姜兆只觉不对劲,正要问商队一路行径哪些地方,却有一人一骑飞快的自身边疾驰而过,而后直入城门,向城中行去。 这一人一骑走的飞快,座下的更是非同一般的千里良马,连手持自由出入城令牌的王公贵族经过城门时都要特意停一停同守城门的护卫说一声,那人却连停顿都不消停顿,直入城中,甚至寻常拦停的护卫远远见他过来还特意闪到了一旁,为他清出一条道来。 “是节度使直送天子近前的急报吧!”虽说只是商户,可到底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商队,那商队领队也是见过这样的急报的,“看马后的幡旗,似是河南道的,难道河南道出了什么事吗?” 他们行商的亦是要关注各地情形的,若是发生匪乱,商队自是要绕行,免得跑去“送肉”。 “倒是不曾听说什么,”姜兆的注意力暂且从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身上抽离了开来,看向那一人一骑走的飞快的背影,拧了下眉心,“河南道近些时日并未听说什么事啊!” 上一回提及河南道的事,还是去岁那数月的干旱,以长安城为中心,京畿道、河南道一带滴雨未下,直到阿颜离京的时候才下了第一场雨,悄悄平息了民间那些传言。 姜兆没有多想什么传言的事,只是回头问了问被打成猪头模样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二弟、三弟你二人可能自己走动?我有些事要回衙门……”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向袖袋。 就这两个弟弟的性子,眼下被人打成这样,多半要问他要钱看病什么的了,若是放在往日里,他还会同两个弟弟周旋一番,眼下因着河南道的急报,他倒是要急着回衙门看看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了。 只是还不待他掏出银子,往日里难缠的紧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却似是被揍了一顿老实了一般,二人齐齐摆手,听话乖觉的说道:“大哥你快去吧!我们自己回去就是!” 这般不撒泼要好处……姜兆狐疑的抬眼打量了一番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见那两人肿了一圈的头,抽了抽嘴角,心说这两个弟弟莫不是被打到脑子了?这般乖觉不惹事的样子真是让人有些不习惯呢! 不过这两人不要钱,姜兆自然不会给:多给阿颜留些钱财也是好的。这般想罢便也没多停留,转头走了。 眼见姜兆甩袖而去,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终于松了口气,两人双手合十,齐齐做了个“老天保佑”状:万望河南道那里的急报是个大事,好叫大哥忙于公事,暂时莫来管他二人的事。 毕竟老娘做的好事还是能瞒一日是一日的好! …… “去岁那些民间传言……”那匣子烫手的麻烦在他手上呆了不到一个时辰便上路赶往京城了,崔铎盘腿坐在一张铺了羊毛软毯的席上同一身白惨惨的文吏说话,“你还记得是什么传言么?” 昨儿那夜明珠的事文吏传了个话,去茅房出了个恭,待到回来才知晓自家大人已经将东西送走了。文吏闻言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解的问崔铎为何如此做来。 崔铎昨日并未回答他,今日才把他叫了过来,反问文吏记不记得去岁的民间传言。 “我昨儿想了一晚上这些事。”崔铎托着腮帮子,神情严肃的说道,“总觉得这匣子是个大麻烦,所以赶紧送走了。” 文吏看着两只眼圈乌青的崔铎,下意识的点了下头道:“大人眼圈都青了,瞧着确实一晚上没睡了。” 崔铎:“……”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文吏没有理会崔铎幽怨的目光,继续摩挲着下巴开口道:“去岁那些民间传言似乎是关于陛下的吧!” 说这话时,文吏下意识的看了看屋门:嗯,关的挺严实的,可以继续说下去了。 崔铎闻言跟着点头道:“是关于陛下的。” 平心而论,当今陛下自即位之后所行所做皆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就算没有做出什么秦皇汉武一般的功绩,却也没犯过什么大糊涂,在各方面看起来都是个明君的表率。尤其在陛下之前的可是前朝的那位暴君,有暴君相衬,只要不犯大错都是明君了。 天子德行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对,是似乎。 “坐在天子位,万人之上,自然一举一动都被人放大了看在眼里,很容易被人挑刺的。”崔铎叹了口气,说道,“暴君的暴毙说不明白啊!” 虽说二十年前的动乱打到最后,大靖要完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可暴君所在的长安城中还有大量兵马,那些兵马世受段氏皇族恩情,是段氏最忠诚的军队。 “彼时城中段氏核心兵马有八万,”崔铎手指比了个“八”字,顿了顿,再次开口道,“虽说与彼时陛下的所摔的几十万兵马相差的有点多,可你莫要忘了大多数权贵还在长安城。” 临到最后关头,大靖权贵被暴君尽数“软禁”在宫中,一来是为了防止他们里应外合,二来…… “这些都是大靖的老牌权贵,数百年的经营早在各处安插了人手,陛下的军中必然也有那些权贵的人手,若是再加上那些人的人手,拼死一击,长安城必血流成河。”崔铎说道,“一个惨胜跑不了。所幸,到最后暴君突然醒悟大开城门迎接,没有在长安城中动刀,按说这等情形下,陛下该留他一命的。” 事实上陛下确实留了,可在暴君被封王离开长安城的前夜却突然暴毙,这件事自然被记在陛下的头上了。 “民间传言暴君都这样了,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暴君手中握有陛下的把柄。”文吏咳了一声,说道,“我记得最早的传言是陛下无容人雅量,可去岁不知道为什么风向突然变了……” “风向变是因为陛下没有动那八万段氏亲军的将领,依旧令他们掌管兵权要职。”崔铎看了一眼文吏,说道,“去岁的风向就变成了暴君惨死是因为掌握了陛下的把柄,这把柄是……” 文吏听到这里眼神一闪,手指沾了沾自己茶盏中没喝完的茶水,在桌案上写了两个字。 手足。 第四百三十三章 分析 赵氏起复于前朝,武将起家,最早是在边关击退匈奴中立下的赫赫战功,而后世代戍边,一代一代,终成大靖武将之中头一份的勋贵存在。 待到陛下这一代时,赵家得了两个兄弟,这两兄弟皆是十分了得的将才,立下军功无数,在长安城一时声名无两。 赵家也是大靖段氏最坚固的城墙,事实上若非赵家大郎,唔,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倒戈,那些起义军并未伤及段氏皇朝的根本。 “段氏一族待赵家极好,赵家世受皇恩,便是暴君再疯,与赵家相关的人和事在陛下倒戈前他都不敢动。”崔铎摩挲了一下下巴,瞥了眼对面一身白惨惨的文吏,说道,“赵小将军倾心那位江小姐的事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暴君是个急色的,早对江小姐这般活色生香的美人上了心,却不敢动手,一直等了数年,直到赵小将军出事才敢动手,我还头一回听说暴君有这般好的耐心呢!” “暴君这般好的耐心可不是看在江公的声名之上,江家厉害也只江公一个厉害,江公自己都已经死了,这名头也是虚的。”崔铎说道,“要不然那些段氏的老臣也不敢把暴君发疯的事推在江小姐的头上,说她红颜祸水了。” 江公一死,江家就似是一座虚妄的空中楼阁,随便一推就塌了。 “不过是那些老臣想为大靖段氏找个替死鬼而已,哪个好欺负就挑哪个咯!左右江家那个样子,自保都成问题,哪个还有闲情逸致来替江小姐说话?”崔铎摇了摇头。 知道这件事的不少,可哪个吃饱了没事干为一个故去的孤女说话,这不是没事找事是什么?当年江家人都一声不吭,谁高兴去趟那个浑水? 说到美人便不由多提了两句,崔铎很快又将话题拉了回来,说起了正事:“赵小将军的死是陛下倒戈的缘由。” 赵家满门忠烈,银枪白马的少年将星却因为暴君不发兵而惨死可说是赚足了世人的眼泪、同情与愤怒,以至于赵家大郎倒戈,世人一片叫好,几乎没人去说一个“不”字。 “可去岁的传言却说赵小将军的死同陛下有关。”文吏说道,“去岁那场旱灾就是天公怜悯,不忍真相埋没,还说……还说”文吏说到这里,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四顾了一番四周,小声道,“还说暴君之所以死是因为知晓了这个秘密。” 崔铎听到这里,眉心立时跳了跳,开口提醒文吏:“你别胡说八道啊!那些传言听听就好,莫要往心里去。” 文吏点头,正色道:“这当然是假的,传的有些离谱,都说不通的。赵家这一辈只得两个兄弟,都没听说过有什么矛盾和仇怨,无缘无故去害自己的弟弟作甚?” 不过传言当然不是空穴来风。 “去岁的干旱来的凶猛,听说长安城外护城河里的瑞兽脑袋都露出水面了,”文吏说道,“有人发现那瑞兽脑袋上被刻了字,写了‘为得帝位,手足相残’八个大字。” 就是因为这八个大字,才会传出这样的传言。 “那瑞兽一向都是埋在护城河里头的,京畿道、河南道一代上一回得那么大的旱灾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文吏从背后抽出一把羽毛扇子,正月里大冬天的,明明还穿着厚厚的披风厚袄,可不知道为什么额头上却已经析出了一头的汗,他扇着手里的羽毛扇子,继续说道,“这个很多年,正是二十年前的时候,算算日子就是赵小将军出事到暴君让位那段时日发生的事。” 护城河里的瑞兽素日一直在河底下,也没什么人去管河里的瑞兽,也只有大旱水位骤减,瑞兽才会冒出脑袋来。 所以算了算时日,这瑞兽脑袋上刻字的时间应当就是上一回大旱的时候,上一回大旱就是二十年前,时间对上了,所以才会传出这样的传言。 当然那刻了字的瑞兽脑袋出现了不到一晚上就搬了家,可到底是被人瞧见了,传言也传了出去。 崔铎看着对面的文吏效仿孔明先生做的那把羽毛扇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看到手心里的汗时,便毫不客气的将对面那把羽毛扇子抢了过来,自己扇了扇,道:“二十年前大旱数月,也是陛下登基之后才下的第一场雨。” 去岁,也是下完雨之后才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只是哪怕因为下了雨,“天公降惩”之事说不通,这传言到底已经传了出去,便是大家不说,知晓的人也是有的。 比如坐在这里的崔铎和文吏。 “大人当年去长安历练,同赵氏双雄交好,”羽毛扇子被抢了,文吏忍不住拉了拉出了一身汗的衣领,问崔铎,“赵家兄弟感情如何?” “自是不错的。”崔铎说着,手里的羽毛扇子却扇的更快了,“陛下是大郎,成熟稳重,赵小将军是小郎,性子要跳脱些,出了军营便跑到江氏的宅邸翻墙去见江小姐,江小姐既然能被唤作‘红颜祸水’,想你也猜得到这相貌该是何等美貌,寻常人站在江小姐身边就好似得了天大的便宜一般,偏赵小将军站在一旁,两人别提多般配了……” 虽然总听大人提赵小郎君是银枪白马少年郎,可文吏自觉赵小郎君有那样的将星本事,只要生的不丑,都能称一声‘银枪白马少年郎’。 相貌好看这种事当然是好的,也有些用处,不过这用处却是在你还有旁的本事的基础之上的。 尤其是之于男儿,光相貌好看没用,小倌馆里的小倌也好看呢,可也没见几个人瞧得起那些小倌的。毕竟相貌好这种事就是个锦上添花的东西,若只靠相貌去搏一搏,多半下场不大好。 前朝不就有光凭相貌引来公主垂涎的么?可等到尚了公主做了驸马,却也不影响公主继续去找别的相貌好的郎君,让那驸马头上一片草芥。毕竟光凭相貌引来的公主必然是个只贪图相貌的,会继续找别的相貌好的郎君也不奇怪了。 原本以为赵小郎君的相貌好更多是手中本事加成,可今日听了崔铎的描述,能在那位江小姐身边得个‘般配’二字,而不是‘捡了天大便宜’的,文吏对着赵小郎君的好相貌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看来这赵小郎君便是不看本事,这相貌单独拎出来也是顶尖的。”文吏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不解的问崔铎,“大人,陛下既是赵小郎君的亲兄长,这相貌怎的平平?” 真不怪他低看赵小郎君的相貌,属实是他有幸跟着大人进过京城,见到过陛下,见过陛下的相貌,嗯,也就是个普通的相貌吧! 再加上那赵小郎君听闻同昭云长公主是双生儿,相貌极其相似,可昭云长公主却…… “那季家大老爷尚了昭云长公主就没停止过鬼混,我以为昭云长公主相貌平平,那赵小郎君自然也相貌平平了。”文吏说道。 “季家那个大老爷只有被送去宫里做了太监或者成了牌位摆在灵堂里才会老实了,他鬼混与妻子好看不好看没有关系。还有,你莫看他不像个东西,却也挑的很,不好看的可不会下手,昭云长公主若是不美,你便是砍了他的脑袋,他都不肯娶的。”崔铎解释道。 所以,照大人这般说来,昭云长公主同赵小将军的相貌皆十分出色,昭云长公主是个女子还好说些,可赵小将军是个男子,又同样的有不逊于陛下的本事和手段……文吏抬眼问崔铎:“赵小将军彼时在长安城很受欢迎吧!比……比陛下受欢迎的多了吧!” 崔铎看了他一眼,神情微妙:“不错,彼时长安城上下都……甚为追捧赵小将军。” 文吏闻言摸了摸鼻子,坦言:“不奇怪啊!不过陛下这个兄长做的应当有些艰难吧!” 他非圣人,所以代入了一下其中,若自己有个赵小将军这样的弟弟,本事不逊于自己,长的比自己好,还受人欢迎,心里估摸着不大会好受的。 “莫要胡说八道!陛下有容人雅量,岂会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去害自己的弟弟?”崔铎拿手里的羽毛扇拍了拍文吏的脑袋,说道,“不至于。” 不开心是真的,可为了这点事去害人,哪至于啊! 文吏却看了他一眼,道:“大人,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赵小将军没有死,会如何?” 赵小将军没死?崔铎认真的想了想,道:“他若没死,陛下也不会倒戈,有赵家军在,起义军成不了气候。” “若是陛下还是倒戈了呢!”文吏却打断了崔铎的话,开口道,“虽说不能用兄弟惨死的名头,可用伐无道暴君的名头呢?” 呃……这,崔铎拧着眉心,有些犯难了。 还不等他开口,文吏便开口了:“那要看赵小将军倒戈不倒戈,赵小将军若是不倒,兄弟相见,手足相残,只有一个胜者,”说到这里,文吏顿了顿,接着说道,“若是赵小将军倒戈,兄弟两个能更快的夺下江山,到时候这江山兄弟两个哪个来坐?” “啪嗒”手里的羽毛扇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崔铎惊愕的看向面前的文吏,脸色发白。 如今陛下坐江山无人有异议是因为这大周江山皆是他打下来的,自然毫无异议;若是赵小将军尚在,这江山哪个打的多些还真不好说。 “我所见的赵小将军并不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他也不定会抢这个位子,”崔铎顿了片刻,开口,张了张有些干涸的嘴唇解释道,“他并不是个贪图权势之人。” “可陛下会信么?”文吏摇了摇头,他同陛下和赵小将军没有故交,旁观者清,所以看得更清楚,“届时大周有一半江山是弟弟打下来的,自家这个弟弟在民间拥沓极多,且因为相貌更受人欢迎。同等能力之下,相貌好的赵小将军自是更招人喜欢的。大人,你若是陛下,你敢放心?” 顾不得去训斥文吏那句‘你若是陛下’的话,崔铎脸色白的惊人,却本能的喃喃出声:“不……不放心。” 不放心就对了! “那时候指不定也要手足相残!”文吏说道,“所以这般看来,赵小将军活着于陛下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倒不如死了,还能名正言顺的借为弟报仇的名号倒戈!” 即便不想承认,可崔铎也不得不承认此事文吏说的叫他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而且,有些事文吏还没提及,他却已经想到了:那送上门来的夜明珠是被人从皇城国库中盗走的,要做到皇城之中取得明珠全身而退,对皇城国库的熟悉与武艺非比寻常这两点缺一不可以。 能做到这一点的,这普天之下他先前还未想到,眼下却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选:若是赵小将军还活着,他……应当是能做到的吧! 这个念头一出便把崔铎吓的面色青白一片。 若是……若是当真是他,那他活着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要躲二十年?那什么吴方找人送来的夜明珠匣子的暗格里又会是什么? 文吏只觉得自己今儿尤为机智,可说是他为崔大人手下幕僚最机智的一天,没有之一了。 一番头头是道的分析之后,却没等到崔铎的回应,待到再次抬头,却对上了崔铎青白一片的死人脸,这可把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推崔铎:“大人,你没事吧?” 他家大人胆子可没那么小,毕竟绰号崔虎娃儿,哪个见老虎胆子小的? 连推了几把,崔铎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是那副死人脸的模样,文吏觉得不大对劲,正想动手去掐崔铎的人中,手至崔铎人中近前时却一下子被崔铎制在了手里。 崔铎一个虎娃儿力道自然不小,文吏只觉得被他制住的手没轻没重的,再拉下去都要断了,正要开口唤他,却见崔铎突地咬牙切齿的开口了。 “那个叫郑方的,他跟我有仇还是看上季、林那两人的美色,偏要护着那两人?” 眼下他几乎可以确定了:那匣子真是个烫手的山芋,背后之人真是好生怜香惜玉,特意绕过那两个,千里迢迢把这盒烫手山芋送到了他手里! “他怕季、林二人沾上麻烦,惹来陛下猜忌,倒是毫不眨眼把老子拖下了水,真是个黑心肝的!” 第四百三十四章 分析(6K+) “阿嚏!”奔波了一路总算赶到了晏城,姜韶颜打了个喷嚏,伸手拉开车帘看向外头。 “小姐。”香梨塞了个暖暖的香婆子到姜韶颜手里,伸手拭了拭姜韶颜的额头:嗯,没有发烫,小姐的精神也还不错,应当没有受凉,一个喷嚏过后也没有再打喷嚏,足可见没什么事。 “定是有人在说小姐呢!”香梨扁了扁嘴,说道。 姜韶颜笑了笑,没有在意这个,只是算了算日子:今日初十,东西定然已经送到崔铎手里了,路上如果没有耽搁,眼下兴许都已经入宫了,而经手的崔铎若是机灵点估摸着猜出什么来了,指不定背后正骂她骂的欢呢! 骂就骂吧,姜韶颜倒是不在意这个,只是叮嘱前头驾马车的小午道:“进城之后去城里的悦来客栈住吧!” 这次,她不住晏城衙门也不住方家大宅,倒是同江平仄一样选了客栈,此时跳开晏城衙门同方家大宅,能让她把城里发生的事看的更清楚。 姜韶颜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幽幽叹了口气:从曾经的江小姐变成现在的姜韶颜,若说有什么不好,便是眼下自己这幅模样实在太过惹眼。 要知道乔装改变什么的,瘦子可以变成胖子,胖子却很难变成瘦子。若是个平常身形的姑娘倒是更方便她隐匿行踪,眼下这模样,光往这里一站,不消开口就已经叫人猜得出她的身份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姜韶颜心说着进了悦来客栈。 晏城只是个小城,撇去路边那些住了暗娼的不大正经的小客栈之外,正经的客栈两只手都数的过来,悦来客栈在其中不算顶好,也不算顶差,位置也是既不偏同时也没有这般引人注目,显得颇为中庸。 江平仄就住在悦来客栈里头。只收到消息姜四小姐回来,让他等,江平仄便随便用了点客栈里的早食,开着窗等信鸽。 毕竟姜四小姐此前有消息都是通过飞鸽传书传递的消息,可等了一早上别说鸽子了,连只麻雀都没看见,眼看快要到午时了,江平仄拧了拧眉心,正要关窗下楼吃饭,视野之中却突然出现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委实朴素的随处可见,前头驾马车的人头上也带着一顶硕大的斗笠遮住了自己的身形模样。 马车就这般停在了客栈门口,车帘掀动,一个小丫鬟率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江平仄脑中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停住了关窗的动作。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看着那一出现便令不少人投去目光的女孩子,江平仄蹙了蹙眉,这一刻倒是突然生出了同姜韶颜一样的感慨:姜四小姐这样子不利于藏匿身形啊! 可见军中那些先一步侦查敌情的斥候都是瘦瘦小小分外不起眼的模样还是有些道理的。 既然藏不住,女孩子也没准备藏,没带幂笠的女孩子抬头朝这边望来,似是有些惊喜的朝他招了招手,唤道:“江先生,竟在晏城见到你,当真是巧了!” 这幅“偶遇”的样子,即便知道是假的,可看着女孩子惊喜之情溢于言表的动作和反应,江平仄也本能的朝她含笑点了点头,道:“姜四小姐安好!” 特意在客栈面前“偶遇”了一番,姜四小姐入戏倒是快! 不过,这却提醒了他,江平仄抬头看向四周,人来人往的路人目不斜视,并没有多少人往这边看来,入目所见,并无任何怪异古怪之处。可……这并不代表晏城衙门那两位没有在这里安排人手。 这本也不是一座大城,要将全城的动向握于掌控之中并不是一件难事。姜四小姐特意“偶遇”一番或许就是做给对方看的,她年岁虽小,却一贯比他和方大小姐都要谨慎和小心的。 江平仄看着楼下“惊喜”的姜韶颜快步走入客栈,顺手关上了窗户,心中却有些不解。 晏城衙门那两位是他们眼下可以确定与他们那些事无关之人,虽说不定是友,却也不是敌。这一次方三小姐的事虽说麻烦,可顶天了这麻烦也就这样。 既然如此,为何对上那两位,姜四小姐的谨慎远比他想的要多的多?难道在姜四小姐心中,这两位更棘手不成? 江平仄眼里有些疑惑,却并没有什么不以为然和不信的想法,若是在遇到姜四小姐之前,他或许会认为这二位还年轻,便是再厉害,阅历什么的也远没有杨衍等人丰富,可在遇到了姜四小姐之后,他倒是不再觉得年轻人不足为虑了。 不过这一局棋至此,虽说晏城衙门那两位一招声东击西及时带走了方三小姐,可并不是说他们就落于下乘。相反,从一开始他们就占据了高地。 衙门那两位再厉害也不会料到姜四小姐从一开始安排了后手,他们只要拖住这两位,不让周方同方三小姐见面,待到上头来人带走周方,他们便得不到他二人想要的。可麻烦同样在于这里,衙门里的那两位同姜四小姐想到了一起,姜四小姐允诺过要让方三小姐见一见周方的,所以在周方被人带走之前,他们要先找到方三小姐。 江平仄这般想着幽幽叹了口气,上前开了门,惊喜“偶遇”他的姜四小姐自然上门来同他打招呼了。 一番客套的寒暄之后,江平仄引她主仆入座,而后伸手关上了房门。 待得关上房门,江平仄正要开口,却见对面的女孩子手指放在唇边朝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嗯?江平仄不解。 女孩子却笑了笑,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自顾自的为自己倒了杯茶水,口中笑着说道:“江先生,倒是不成想在晏城遇到你。” 江平仄正要开口,却见女孩子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起字来:“小心厢房!” 是说他住的这间厢房吗?江平仄愣了一愣,却见女孩子写字问他:“你注意过自己住处两侧厢房可有客人么?” 女孩子写罢,抬头看了他一眼。 还在愣神中的江平仄终于回过神来,口中说着:“我来晏城小住探亲。”一边手指沾着茶水写了起来:“你不提我还没留意,年前住的时候左右两侧都有客人,如今年后来了,两侧客人便走了,夜里甚是安静。” 写到这里,江平仄神情蓦地变得郑重了起来:眼下是正月,不是谁家都有那么大的宅子可以容纳走亲访友的亲眷的。晏城客栈不多,似悦来客栈这等价钱不算高,屋子又干净的客栈还是挺受寻常百姓欢迎的。是以整个正月,悦来客栈的生意并不冷清,虽说也火热不到哪里去,可每一日也总有大半厢房是住了人的。 可这些天,客人来来去去的,似乎他所住屋子两侧都没什么动静,这……难道是巧合吗?江平仄这般一想,蓦地出了一身的冷汗,此时才觉得不大对劲。 晏城衙门那两位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他的?又布局了多久?在今日被面前这位姜四小姐提醒之前他竟一无所知。 看着江平仄微变的脸色,姜韶颜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宝陵茶馆许久没有江先生的说书,倒是冷清了不少。”一边说着一边写道:“无妨!” 这也不是江平仄的错,毕竟哪个能想到自己会被从无交集的两个年轻官员就这么盯上呢?或者,不是两个年轻官员,是季崇言。 林彦手头案子压了不少,此时可没空来盯江平仄。可季崇言不是,姜韶颜垂眸莞尔:对这位与她肖似的对手,她警惕却又了解。 能插手杨家内宅书信,提前布局江南道的季崇言是个极为小心谨慎的人。江平仄所在的宝陵茶馆敢这般光明正大的提‘二十年前的事’,姜韶颜不觉得以季崇言的性子会不留意这座茶馆。而江平仄这个说书先生离开茶馆这么久,季崇言自然不会吝啬一两个人手来注意江平仄。 当然,她相信江平仄一早安排好了“探亲”之人,探亲这个说法查不出什么破绽来,可是以她认识的那个季崇言来说,应当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对江平仄的注意。 或许最开始查“二十年前的事”是为了柴嬷嬷,可是以他的聪明,定然早已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在去岁端午的时候对胡老爷一行人动手。 此时再看季崇言的举动,姜韶颜觉得他定是很早之前就开始在查二十年前的事了。一想至此,姜韶颜眼里便忍不住多了些淡淡的欣赏! 她在来宝陵前没有见过季崇言,原主也不曾见过这位身份尊贵的世子,可在原主的记忆里,是听过关于这位身份尊贵的世子的传言的。 传言他出身尊贵,简在帝心,又生的一副极好的相貌,只是他周身的气质不是林彦那等“温和”的,整个人更似一柄稀世的神兵利器一般美则美矣,却不敢让人接近。 这样的人,难免会被套上‘不好相处’,‘霸道孤傲’这等说法,尤其听闻他年少在国子监求学时没少对那些京城里吃喝玩乐的纨绔们动手,为此还得了个‘鬼见愁’的称号,有这些人的推波助澜,季崇言更是“孤傲不好接近”。 这般“孤傲不好接近”的标签在他身上成了特质,倒是快将他本人的能力和手段盖过去了。 其实撇去出身、相貌这些,季崇言本人的手段也是极其厉害,只是便是因为他太过聪明,才不能让他牵扯入其中。 姜韶颜压下心底的深思,朝江平仄笑了笑,继续沾着茶水写道:“待我们找到方三小姐,晏城的事就会结束。我们眼下前途不明,敌我难分,莫要再拉两个难缠的对手进来了。崔铎便是知道了也无妨,他远在河南道,又不喜欢惹事,知道了也只会装作不知道。” 江平仄点头恍然,一边继续同她寒暄客套,一边写道:“姜四小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方三小姐自己离开的方家大宅,刘仁堂的刘大夫此时也不见踪影,两人去了哪里也不知道。 江平仄沾着茶水写着:“你让我们派人跟着季世子和林少卿他们,看衙门门口的动静,他们也应当还没同方三小姐和刘大夫见面。” 女孩子做的很多事在布局前并没有解释,譬如让方大小姐派人跟着季世子和林少卿,未必要真的跟,却要叫他们知晓方家的人在跟。先前他同方大小姐还未反应过来此计何意,也直到跟了几日才恍然明白了姜四小姐的用意。 让方三小姐和刘大夫两人无法同季世子和林少卿见面,彻底同不管是方家还是季世子等人割裂了开来。 方三小姐离府的目的是见周方,见不到周方她并不会说什么。刘大夫是个大夫,也只是听命于季世子和林少卿,虽说被这两人“策反”,可这结盟并不牢固,也只是寻常的听命行事。 眼下将这两人彻底割裂开来,虽说他们一时片刻见不到方三小姐,同样的,季世子他们也见不到。 “这两颗棋子眼下被孤立了起来。”姜韶颜沾着茶水写道,“方三小姐心中揣着周方的事,智谋不比曾经,刘大夫只是个听命行事的大夫,两人不管是心志还是目的都不坚定,拖个两日,这两颗棋子便彻底成了两颗同两边全然不相干的废棋。” 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让两颗暂时属于季崇言那一方的棋子走到正中成为摇摆不定的那一方。 “方三小姐会跟刘大夫走是因为刘大夫告诉她周方重病的事,方三小姐便让刘大夫带她出去,刘大夫虽然带走了方三小姐,可是能做的事有限,很多事需要季崇言帮忙。况且在方三小姐面前刘大夫定然不会泄露自己内应的身份,想来两人眼下正如无头苍蝇一般想要寻机会进晏城衙门。” “我让方大小姐不要撤离盯着衙门的人手不止是让季崇言他们不能及时动手,更是让无头苍蝇一般的方三小姐和刘大夫没法现身。” 所以,眼下的局面就成了僵持的局面。 “如此僵持下去,拖到上头来人带走周方就成了。”姜韶颜说道,“眼下重要的是找到方三小姐和刘大夫的藏身之所。” 局面被女孩子一字一句的分析着仿佛渐渐破开了一层迷雾,隐隐可以预见其轮廓了,江平仄点头了然,想了想,继续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起来:“那我着人去查一查刘大夫在晏城的亲眷,两人或许躲藏在了亲眷家中。” 姜韶颜见状却是摇了摇头,写道:“不必查了,他二人应当不在刘大夫的亲眷家中也不在方家产业的铺子之下。” 若是在刘大夫亲眷家中,此时掌控了晏城衙门的季崇言定然能先一步知晓,可看衙门毫无动静,足可见季崇言等人并没有找到人。要知道若是知晓他二人的藏身之所,季崇言便是自己亲自无法动身,也能派人去将他二人找出来的。 会有这样的情形也不奇怪。 刘大夫只是个大夫,除了把方三小姐带出来这一点,其他用处不大,况且为了不在方三小姐面前泄露身份,定是要配合方三小姐的。 “我若是方三小姐,眼下想要见周方,既要避开衙门的人,又要避开方家的人,便定然不会往与刘家、方家相关的地方躲避。”姜韶颜写道,“他们所在的地方定然与两家都没有关系。” 不等江平仄看完给出反应,姜韶颜便继续写了下去:“客栈这种地方也应当不在两人躲避的范围之内,我们能猜到这一点,季世子定然也能猜到,应当早着人找过了,所以他们也不在客栈。” 况且晏城的客栈又不多,挨个查一查也不要多久,没见到人,两人定然也不在客栈中。 江平仄盯着女孩子写在桌上的字看了片刻之后,突然觉得有些滑稽,沾水写道:“所以,眼下的局面实则变成了方三小姐和刘大夫两人在躲,你们在找?” 姜韶颜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笑了笑,写道:“方三小姐虽说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这些时日办了不少蠢事。可同样的也因为感情支撑,这躲猫猫的本事倒是叫我等与季世子一时片刻都落了下风,也挺有本事的。” 江平仄:“……”这样的有本事当真不知道是在夸方三小姐还是在骂方三小姐了。 姜四小姐阴阳怪气的本事看来对自己这边的人也是极厉害的。 这般想了一会儿,江平仄写道:“那便希望方三小姐躲好一点,莫在我们找到她之前被季世子他们找到了。” 姜韶颜点头。 江平仄想了想,又写道:“既然如此,我让人帮忙在城中搜寻,城外附近的山头也要派人去找。” 为了周方,方三小姐也不会走远。可都这些天了,连衙门的人都没找到方三小姐他们,或许是出了城。 城外的山峦不高,却重重叠叠的,要藏一两个人也容易。 女孩子见状却是沉思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写道:“不必去城外浪费人手了,他们应当在城内,走不远的。” 咦?为什么?江平仄不解:出个城的工夫也不耽误什么啊! “因为……方三小姐要盯紧周方的动向。她知道的不多,只知晓周方犯了死罪,可具体要受的死罪刑罚还没下来。若是掉脑袋这等声势浩大的她能早做准备,毕竟要择日行刑,可若是一杯鸩酒的话那就悄无声息了,她若在城外的话来不及见周方的。”姜韶颜认真的写道,“便是方大小姐告诉她我们对周方有了安排,可事关感情,方三小姐是糊涂的,否则也不会跟着刘大夫离开了。我们要以方三小姐眼下糊涂的想法来看这件事。” 眼下在方三小姐眼中,什么都比不上周方的安危来得重要,所以她不会走的太远。 “另外刘大夫虽然不算年迈,可素日里也是文弱的,再加上他无法同季世子他们联系,心中必然不安,也不愿意走远,所以两人定然就在衙门附近。”姜韶颜写道,“只要在近处找就好了。” 可是近处的话,且又要不是方、刘两家相关的宅子,又要不容易被发现,能去哪里?江平仄不解。 女孩子想了想,写道:“江先生可有详细的晏城堪舆图,要那等连挨家挨户铺子什么都画出来的那等。” 江平仄点头,写道:“有,城外驿站有卖详细的风土人情图册,我去买来。” 姜韶颜点了下头,瞥了眼两侧的屋子,起身说道:“相逢也是缘分,我会在晏城住上一段时日,眼下要出门一趟,先行告辞了。” 江平仄“嗯”了一声,将她送出了门。 女孩子目不斜视的回了自己的厢房,江平仄转身时,眼角余光倒是瞥了眼另一侧的屋门,不知是不是被女孩子提醒了之后,一眼望去,往常觉得没人的厢房之内,似乎隐隐可见一道影子闪过。 江平仄垂眸,关上屋门向楼下走去。 待得再也听不到江平仄下楼的脚步声之后,绝影才看向眼前垂手而立,脸色发白的年轻护卫。 “如此莽撞,下回若是出了什么事,主子定不会饶过你!” 方才听得江平仄屋中姜四小姐起身告辞的声音,他便站不住了,当即急着要转身离开去告诉世子,而后便被绝影拉住了。 绝影看着年轻人摇了摇头:偷听这种事须得记住待人走后再动,万一被人诳了杀了个回马枪那就完了! 不过好在,这个江先生没杀什么回马枪,得赶紧回去告诉世子爷去。 今日的世子爷应当陪国公爷出城了。 江南道的冬天鲜少下雪,正月这几天亦是如此,没有什么雨雪,一片晴好,许是天气太好,听闻城外山寺的荆桃花开了,引得不少晏城当地的富户乡绅前去看了。 晏城城内季崇言已经陪着安国公逛过一番了,此时听闻荆桃花开,便同安国公一道出城来看荆桃花。 晏城外的山寺是一座小寺,在晏城当地也没有什么名气,绕着走一圈都不消半个时辰,同寻常的山寺没什么不同,远没有安国公所见的长安城外寒山寺那样的名头。 “这些荆桃花开的倒是漂亮,”安国公看着这一片荆桃花林,风卷起满地的粉色荆桃花宛如一场花雨,倒是颇有几分如烟如雾的味道在里头了,他感慨了一番,问道,“是扶桑僧人带来的吗?” 荆桃花大周当然不是没有,却并不会特意长到山寺后面去开一片,也只那些自海外过来仰慕中原文化的扶桑僧人喜欢带来种在寺庙后,整个大周这样的寺庙不在少数。 季崇言看了眼一旁刻着扶桑文字的石碑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瞥到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的绝影时,正要开口寻个说辞,安国公便先他一步开口了。 “有事你自去吧,你祖父我那么大的人又走不丢的,会自己逛去!” 第四百三十五章 撞见 季崇言闻言沉吟了一刻,没有再坚持,转身离开了。 安国公在原地略略一站便向荆桃花林深处行去,习武之人的耳力目力远比寻常人要好得多,即便上了年岁依旧如此。 听着周围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隔着荆桃花林望去,依稀可见荆桃花林深处一对对悄悄说话的男男女女。 这地方……确实适合小儿女间谈笑说话呢!安国公见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他也是这个年岁过来的人,年轻时候同夫人订了亲还未成亲那会儿也喜欢出来赏花赏月什么的。 不过这些年轻人倒是提醒了他:言哥儿先时回京时说过有相中的姑娘了,听说是长安城里的姑娘,来江南道小住的。他来了也有几天了,言哥儿怎的还没同他提过那个姑娘呢?一会儿待得言哥儿回来得问问他,安国公心道。 安国公边走便想,间或同那些说话的小儿女们迎头撞见,对上对方惊慌失措的模样,安国公亦或笑笑,亦或翻了个白眼。 对那些同他迎头撞见,儿郎缩着往后躲的自是要给白眼的;可若是会主动站出来挡在女孩子面前的,那倒是不错。 以小窥大,眼下只不过是撞见人这种小事就会往女孩子身后躲的儿郎要他何用?待到真正大事当前,还指望那些小事都往后缩的儿郎能撑起一片天不成?安国公撇了撇嘴,以一副过来人的心思对此评头品足。 待到逛了一圈荆桃花林正要回去时,忽听一道轻微的“救命声”响了起来。 这声音极其轻微,若不是他自幼习武,耳力远胜于常人也不定能听得到。瞥了眼周围还未有所反应正在说话的小儿女们,对着就近一个方才同他撞见时主动站出来的儿郎笑了笑,安国公说道:“某姓季,孙儿有事先行离开了片刻。我听闻那一处有人呼救,”他说着抬手指向山间丛林深处,对那个还未反应过来的儿郎道,“我去瞧瞧去,若是我家孙儿来寻我,你记得告诉他某的去向。” 那儿郎听的一怔,张了张嘴本能的开口问他:“哪个是你孙儿?” “最好看的那个便是了。”安国公摆了摆手,没有再回头看那儿郎一眼大步向前方不远处的山间行去。 正越会之时却骤然碰到这么一个怪人……待到安国公离开之后,那儿郎过了好一会儿才恍惚反应过来,回头看向身后的女孩子:“那老人家说有人呼救,你听到了吗?” 女孩子茫然的摇了摇头:“没呢!”况且,抬头看了眼自家的未婚夫,长的眉清目秀的,再加上‘情人眼里出西施’什么的,她撇了撇嘴,道:“那老人家哪能确定最好看的就是他孙儿?” 这种明晃晃的偏心和袒护听的儿郎脸色蓦地一红,干咳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那我不管!”女孩子娇俏的哼了一声,道,“你就是最好看的!” 儿郎听的脸上更红了,将手里一朵荆桃花簪在了女孩子的发髻上,不好意思却故作镇定的看向女孩子,开口问道:“那我二人什么时候成亲?” “那要问我爹去!”女孩子跺了跺脚,俏脸之上也染上了一丝霞色,正要说话,听的不远处几声惊叹唏嘘声响起,两人怔了一怔,本能的向着那些人唏嘘惊叹的来源望去,却见荆桃花林入口处,有人正提步向这边走来。 风卷起满林子的荆桃花瓣烟雾朦胧般向他袭去,他一身玄色的锦衣长袍自林口处向这边施施然行来。 此情此景当真是如梦如幻,两人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儿郎终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这是人,不是神仙精怪吧!” 这也太好看了,食五谷轮回的普通人怎么可以长成这般神仙模样? 怔怔的看着那人往这边走来,他抬眸,那双奢靡艳丽的眼中是与外形截然不同的清冷和肃杀。 四顾的动作似是在寻着什么人一般,以至于眉心都不由自主拧了起来。 倒是那女孩子见状率先反应了过来,推了推一旁的儿郎,道:“这……莫不是那老人家的孙儿?” 她若是有这么个孙儿,定也会称之为‘最好看’了。 儿郎“啊”了一声,如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唤道:“这位儿郎可是姓季那位老者的孙儿?” 那人本能的抬头向这边望来,还未来得及收敛的清冷肃杀同两人迎面撞了个正着,只把两人看的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不过好在那人立时压下了眼底的肃杀,开口问了起来:“应当是我祖父,他眼下在哪里?” 儿郎连忙指了指山间深处,道:“那老者说听到有人呼救过去瞧瞧,离开时叫我带话于你的。”说罢这话,对上季崇言的眼神,他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我等并未听到什么呼救声呢!” 寻常人耳力自是不比习武之人,季崇言朝他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多谢”便提步向安国公去向的山间行去了。 眼见这相貌好看的不似世俗中人的‘孙儿’终于离开了,那儿郎转向身旁的女孩子,感慨道:“那老者说的没错,他孙儿果然最好看呢!” “好看是好看,”女孩子点了点头,飞快的抬头看了眼儿郎,眼里闪过一丝娇羞之色,纠正他,“只在我眼里,你还是最好看的。” 儿郎一张清秀的脸登时涨的通红,心中雀跃高兴,临离开时却忍不住瞥了眼那祖孙两个离去的方向,心中奇道:当真有人呼救么?怎么去了这么久都不见人回来? …… 山风猎猎,安国公蹲在山间洞口处俯身向下望去,他自诩自己即便上了年岁也未发福,可这狭窄的洞口还是叫他进去不得,只得蹲在洞口开口问向里头:“何人在此呼救?” 洞中没有声响,也无人回应,安国公抬脚往下试了试,可发现两只脚进入其中便不能再往下探去了,踢了踢洞口的碎石,趴在地上认真听了听,却再也没有听到什么响动声。 正蹲在洞口束手无策时,季崇言过来了。 “祖父!”远远看到自家祖父如个孩童一般趴在地上对着一只狭窄的小洞探头探脑,季崇言连忙出声唤了一声。 方才绝影来报是说的宝陵茶馆那个说书先生江平仄的事,他是来晏城探亲的,却探亲数月而不回,什么亲才能探那么久?季崇言觉得自己的怀疑合情合理,年后便让人盯上了客栈那个江平仄。 今日绝影来报是说姜四小姐来了晏城,听到她来之后,季崇言心中蓦地一喜,只是旋即在听到女孩子住在悦来客栈时又忍不住拧眉:怎么不来衙门?当然,道理他都懂,两人眼下无亲无故的,女孩子不愿来叨扰他。神思乱飞了片刻,听着绝影复述了一番姜四小姐同江平仄打了招呼的经过。女孩子并未多留,喝了杯茶很快便离开了,似乎没什么问题。季崇言点了点头,只让绝影继续着人在悦来客栈盯着,顺带保护一番姜四小姐的安危。 交待完了绝影,季崇言便过来寻安国公了。 “言哥儿!”安国公见季崇言过来,连忙指着那狭窄的小洞道,“祖父方才似是听到有人在呼救,从此间传来的。只是也只一声,不知道有没有听错。” 季崇言看向盯着洞口不曾移开目光的安国公恍然,道:“我让人过来将洞口挖开一看便知。” 虽说只一声兴许是听错了,可人命关天,还是看看来得好,季崇言看向这不算巍峨却绵延起伏不断的山峦。 此山已不是九龙岭那一片山峦了,晏城周边几个小城唤这山峦为青山,没有如九龙岭那样的名气,在江南道一众低矮的山峦丛中并不起眼。 不过……季崇言盯着这狭小的洞口看了片刻之后,对安国公道:“祖父,驿站有晏城当地的风土人情图册,不如去买来看看。” 左右还要等人过来,拿图册过来看看这洞口可能通向哪里以防应对也是好的。 安国公点头,想了想,道:“祖父同你一起去。” 至于这洞口寻绝影过来看着便成了。 晏城城外的驿站离这地方不远,毕竟晏城这样的小城也只巴掌大的地方,提步下山走到驿站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 …… “姜四小姐,我还以为你的有事离开是去衙门附近看看他们可能的藏身之所。”江平仄空着手对姜韶颜说道。 姜韶颜手里拿着一份晏城风土人情图册,略略翻了翻便抬头对江平仄道:“我去了衙门附近,却得知了一件事,这才赶过来了。” “什么事?”江平仄不解,他才从驿站买完晏城风土人情图册便对上了赶过来的姜韶颜,女孩子不由分说一把抢走了他买完的晏城风土人情图册,而后便开口让他赶紧离开。 “季崇言同安国公出城了。”女孩子说着眼风扫了眼一旁低矮的山峦,“眼下的晏城城外有什么好看的地方?除了一片早樱……唔,就是所谓的荆桃花,除了这个可看可就没别的了。荆桃花开的山寺离这里太近,若是两人心血来潮散步到这里来同你正巧撞上怎么办?” 江平仄闻言不由默然:“……哪有这么巧?” “万一呢?”女孩子翻了翻手里的风土人情图册,开口道,“你赶紧走。本就是被季世子盯上的人,在晏城都住了数月了,这个时候突然跑出来买风土人情图册被撞上,是嫌被盯得还不够紧不成?” 江平仄:“……” 不等他开口,女孩子便连忙挥手赶人:“我若被盯上自有说辞,同你不一样,你赶紧走!” 这……好吧!江平仄看着女孩子垂眸拧眉的神情没有再坚持,转身才走了两步,便听女孩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走小路,不要走大路!” 如此谨慎……江平仄看了女孩子那副年轻却分外坚定的脸,在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转去了一旁的小道。 姜四小姐是自己的同伴,同伴如此小心自然是一件好事。江平仄笑了笑,心说也好,只是却忍不住摸向袖袋,从袖袋中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千里眼。 这是在军中养成的习惯了,随身携带千里眼方便侦查敌情,如今用在这里,倒也算是侦查“敌情”的一种了。 江平仄边走边看,手里举着千里眼向官道望来。 城外官道上行人不多,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从官道上走过,出城或者进城。看了片刻,手举的有些酸了,江平仄正要收回千里眼安心走他的道。 两道人影却突然出现在了千里眼的视野之中。 得益于那位季世子的相貌,只一眼江平仄便将人认了出来,边走边看的脚步也不由停了下来。 至于季世子身旁的,则是一位身形矍铄的老者,江平仄抿了抿唇:纵使过了二十年,当年那位正值壮年的安国公已成了耄耋的老者,他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季世子和安国公……居然真的出现了! 这还真是……江平仄没来由的松了口气:自己若是没有听姜四小姐的话,走了官道,手里还拿着一份晏城风土人情图册……莫说季世子了,便是换了吴有才那样的官员怕都能察觉出不对劲了。 还好!还好姜四小姐及时出现了。 难怪听方大小姐说自家二妹子总是口中絮絮叨叨的说姜四小姐是个“大仙”,这么个料事如神法他都想给她起个大仙的绰号了。 不过,女孩子的料事如神可同大仙无关。想到不过是听到季世子同安国公出城便匆忙出城接替他的女孩子,江平仄深吸了一口气,恍然:不过是小心、谨慎和周到而已。 当然,小心、谨慎和周到是常人都能做的事。只是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做到了极致,自已不是一般人了。 因为更小心、谨慎和周到,自是能比一般人更早做应对,所以才成了料事如神的姜大仙吧! 眼下料事如神的“姜大仙”看着迎面而来的季崇言同安国公二位时停下了脚步,挑了下眉:还好赶上了,若是叫江平仄同季崇言正面撞上……这结果怕是麻烦了。 不过,眼下撞上的是她。姜韶颜笑了笑,看季崇言看向她的眼睛一亮,旋即同安国公说了几句,而后便搀扶着安国公往这里而来。 第四百三十六章 遇见 姜韶颜自不会等到安国公他老人家上前来见自己,是以主动上前走了两步,行至安国公面前施礼道:“国公爷,季世子。” 安国公含笑朝她点了点头,笑问:“你是哪家姑娘?” 姜韶颜道:“家父东平伯。” 东平伯姜家的姑娘啊,安国公心头一记咯噔,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孩子,旋即恍然:“你是那个姜……姜……” “姜四小姐。”季崇言在一旁提醒安国公,看向女孩子,眼神温柔,“我去岁才来江南道不久便遇到了姜四小姐。” 细细密密的春雨之下,她撑着一把伞施施然自街头行来,满街的燕瘦环肥仿佛一瞬间尽数褪去了所有颜色只余黑白,唯她是那春红柳绿的江南春日街头唯一的一抹色彩。 那一幕深深的藏在了他的心底,随着岁月荏苒却非但没有模糊,反而愈发清晰。 直至如今,他仍然记得那一刻的感觉,身体好似跌进了火盆,燥的厉害,胸腔肺腑之中却化成了水,暖意流淌过四肢百骸,让人动弹不得。神魂仿佛分离了开来,就似年少时随皇帝舅舅去猎场狩猎,一头被人围追的梅花小鹿冲过人群朝他撞来,鹿角撞到了他的心口,碰了一下。 自此,魂不守舍,动弹不得。 在那之前,他不知道会喜欢上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其实不止他不知道,这世间大半人都不知道。去寻共度余生之人时只能以世俗标准的好来衡量,女子要容貌美丽、品行端方、聪慧机敏、八面玲珑等等;男子要英俊潇洒、能力出众、君子风度……可在遇见那个仿佛是宿命般注定的人之后,所有世俗条条框框的标准终是只汇成了一个字:她。 只要是她,就好了。 若是此时安国公偏头看一看自家的孙儿,想来只一眼便知晓了。只是,眼下的安国公并没有偏头,而是好奇的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孩子,而后坦然道:“去岁我那不成器的次孙的事给姜四小姐添麻烦了。” 姜韶颜摇了摇头,垂眸道:“此事与国公爷无关。” 这件事确实与安国公无关,以权势逼迫姜兆把女儿送出长安的是季二夫人娘家的徐家同杨家,也不能这么说,或许,准确的说是杨大夫人的娘家魏家,也就是后来贪污受贿被抄家流放的那一家。 之所以如此笃定一则是因为安国公没必要这么做,毕竟安国公对季崇欢的态度是全然当富贵闲人来养的。既是个富贵的闲人,只要不动及根本便不是什么大事,几个女孩子争风吃醋这种小事,他自然懒得过问;二则,若是安国公动的手,她就不是被人弄出京城来这么简单了。 同理,杨衍在其中也是一样,若是他动的手,她也不会至现在还全须全尾的好好站在这里。可与安国公不同的是,对与安国公季家的联姻,杨衍是赞成的,杨大小姐的所作所为也是杨衍默许的。魏家贪污是一把好手,可与之相关的衙门并不能直接逼迫到姜兆头上,倒是杨衍的面子值钱,能做到这一点。 对于哪个才是把她弄出长安城的罪魁祸首,她看的清楚和分明。 眼下,魏家被弄去挖煤了,徐家则听闻徐大公子出了点事情,也是一头糟,所以她当快能回去了。 安国公自也知晓内情,看着面前女孩子平静不争不怒的模样,安国公忍不住暗暗感慨:这才是货真价实的才女啊!他见过女孩子的诗词,虽然自己未必会写,可品鉴还是会的。女孩子诗才极佳,可比他那沽名钓誉的次孙厉害的多了。 姜韶颜是真没迁怒过旁人,就算她是原主,她也没觉得安国公有必要插手帮忙,毕竟此前素不相识,没有交情,自然不会随意插手这些事情。 只是她虽没迁怒,可一想季崇欢这些时日不着调惹下的麻烦,有了这么个人的对比,愈发显得面前的女孩子‘纤弱无辜’,安国公看着女孩子,想着待到这次他离开江南道回京时,倒是可以问问女孩子的意思,她若是愿意的话,可以同他一道回长安。 他倒是不信那两家都这样了,还敢把他带回长安的人给撵出长安城去。 国公爷自是好说话的,尤其面对如此知进退明事理的女孩子更是如此,客套了两句之后,安国公的目光便落到了女孩子的身后,咦?一个人都没有? 虽说时下不兴男女大防那一类的,可她一个东平伯府的小姐一个人出门吗? 不过,这问题不等安国公开口发问季崇言便已经先一步问了出来。 “姜四小姐,你那个丫鬟和护卫呢?”他看着面前一个人出来的女孩子,眉心拧了起来,“怎的让你独自出门?” 即便江南道一代尚算是安定,可他还是不放心,方才祖父就似听到了救命声。 洛阳城这样的大城难道不安定?洛阳王家难道不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家族乡绅?那个洛阳的王家小姐不也在洛阳城外被人劫走了么。 女孩子抬手指了指他们的来处,解释道:“小午同香梨去看荆桃花了。” 原是这样,季崇言点头嗯了一声,看向她,挑眉道:“一起走走么?” 山间那疑似呼救的洞口有绝影守着,去衙门寻人过来挖洞还要时间,倒是可以走走闲聊一二。 荆桃花林自是美的,却也不必拘泥于荆桃花林。这世间儿女可以一同看的东西多的是。荆桃花林虽美,可水乡田地、蓝天云霞同样也美,重要的是同自己在一起的人。 姜韶颜抚着手里的风土人情图册,正要开口,一旁的安国公却已经开口了。 他虽是没见过孙儿口中的这丫头身边的侍婢和护卫,不过从描述中隐隐也猜到了什么。 这侍婢和护卫多半互相有情,所以去看荆桃花了。身边的侍婢和护卫感情好自不是什么坏事,就是留下个主子委实有些‘孤寡可怜’。 既然如此,那就同他们一道走走好了。 安国公唯恐女孩子拒绝,先一步开口道:“姜四丫头,一起走走吧,老夫难得来一趟江南道,倒是要叫你们两个熟悉的先带我走一走了。” 安国公此举的意思姜韶颜自然明白,便没有拒绝,顺带将手里的风土人情图册在季崇言面前晃了晃,过了个明路道:“倒是巧了,才买便派上用场了。” “那倒不必再买了,一会儿挖洞时,借姜四丫头买的看看便知道了。”安国公站在两人的中间,三言两语同姜韶颜说了一番洞口呼救之事。 姜韶颜恍然:“原是如此,国公爷高义。” 安国公摆了摆手,没有理会高义不高义的,只继续兴致勃勃的同姜韶颜闲聊:“姜四丫头怎么会到城外来买风土人情图册?” 姜韶颜对安国公解释道:“晏城菌菇特产不错,我特意来晏城买些吃食。” 回答这话时她看向安国公的眼角余光自是会扫到安国公另一旁的季崇言,却见季崇言虽搀扶着安国公,眉心却是拧着的,眼神莫名有些幽怨,也不知怎么了。 夹在两人正中的安国公显然没留意到季崇言的眼神,同姜韶颜聊的正在兴头上:“哦,喜欢吃好啊!能吃是福啊!”安国公瞥了眼女孩子似个年画胖娃娃一般的模样,心道这丫头的样子确实福气的很呢! 福气了一把的姜韶颜笑着应和了一声,正要开口,却见安国公忽地朝她眨了眨眼,而后偏了偏头,很明显的偏向她,以一副问悄悄话的架势问她:“姜四丫头,你去岁就认识我家言哥儿了,人又在江南道,想来知晓的事情比我多。我且问你,你可知晓我家言哥儿自来了江南道同哪家姑娘走的特别近的?” 他早好奇言哥儿说的相中的姑娘是哪个了,可方才因着洞口呼救之事,他忘了问,言哥儿却也没说。 他不问便不说,这是他家那个做事稳重周到的言哥儿会做的事?骗人的吧!他家言哥儿可不是那等咋咋呼呼没头没脑之人,不会忘了这般重要的事,多半是不想同他说罢了。 哼!言哥儿不说,他便不会问么? 看祖父小孩子气上来居然会问姜四小姐这样的话,季崇言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却听女孩子开口说道:“国公爷说的可是那位杨二小姐?” 杨家那个相貌美若天仙的仙芝小姐……安国公闻言愣了一愣,想到季崇言说过的安置杨仙芝的举动,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是她,要除了她之外的姑娘。” 他没听说过哪个有毛病的会把自己喜欢的姑娘往大牢里塞的,言哥儿看上的决计不是杨仙芝,这一点言哥儿早同他说了。 除了她之外么?女孩子垂眸,拿着风土人情图册的手指下意识的紧了紧,正想开口说话,那厢的季崇言却已经先一步开口说了起来。 “祖父要问这个何须问姜四小姐?问我便是了。”季崇言说着对上偏头转向自己的安国公,方才那么大声的悄悄话当他听不见不成? 他对上安国公,神情认真道:“我自来了江南道只同姜四小姐走得近。” 姜四小姐啊!他知道啊!安国公剐了他一眼,心道:他要知道的不是他结交的朋友,是他说的那个心上的姑娘。 不过孙儿会如此说来,显然是不想提及这些事,安国公虽被吊起了偌大的好奇心,可到底还是顾及孙儿想法的,是以想了想,便没有再次追问。 另一边的女孩子也未开口说话,只是垂着眸子,抱着怀里的风土人情图册没有出声。 三人继续向官道上行去,安国公边走边有一岔没一茬的同身边两人说话。 安国公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迎面吹来的风同塞外漠北的肃杀比起来当真有股别样的温柔”。 左手边的女孩子闻言笑道:“国公爷说的不错,江南道山水缱绻,自是不同。” 右手边的孙儿则跟着说道:“祖父说的对,塞外漠北风沙如刀,带着杀气。” 这两人的回答自是没有什么问题,一样的温和有礼,一样的莫名带着股敷衍同微妙,仿佛中间隔着什么旖旎同尴尬并存的东西一般。 一向大喇喇,在群臣面前都敢摆脸放狠话的安国公此时却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不自在,总觉得自己似是一根木头一般横亘在了这两人的中间。 安国公向左看了看女孩子,女孩子抬头,朝他笑了笑,眉目舒展而温和。 安国公又向右看了看自家的孙儿,孙儿抬头,肃杀艳丽的眉眼对上他是对上自己人才有的柔和,明明这两人的皮相看起来南辕北辙似的不同,可莫名的,却给他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 怎的感觉这两人有些肖似呢!安国公再次向左看了看,女孩子笑的温柔,偏了偏头看向他,似是在问怎么了。 再转头向右看了看,自家孙儿笑着开口,没有“似是”,而是当真开口问了出来:“祖父,怎么了?” 怎么了……安国公抽了抽嘴角,他站在这两人中间觉得好生的不自在啊!莫名的就似年轻时还未遇到夫人之前,他闯入那些长他一些年岁,还未成亲却已定亲的男女之间。满座成双成对的,就他一个人单独坐在其中。 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直到现在他仍然记忆犹新,可眼下,莫名的站在自家孙儿和姜四丫头的中间,竟让他生出了一种同样肖似的感觉。 这……还真是奇了怪了。安国公很是不解: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难道是年岁大了,五感出了问题? 不过好在这等如坐针毡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林彦很快便带着人赶了过来。 见那林家小子远远朝他们招了招手,安国公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总觉得这林家小子从来没有哪一刻似现在这般顺眼的。 左边和右边这两位的行事说话都叫他挑不出什么毛病,可莫名的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安国公有些不解。 眼下,总算是结束了,安国公连忙上前几步走到林彦身边道:“来了?” “国公爷。”林彦抬了抬手说着,目光却略过他看向他的身后,没了安国公夹在正中,这两人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开口似是正在说着什么。 安国公眼见林彦看向自己的身后,怔了怔,转头向自己的身后看去,见那两人一个微微俯身,一个抬头看去,两人离得不远不近,一个俯身,一个抬头,正含笑对视。 此情此景看的安国公心中一记咯噔,本能的抬手推了推身旁的林彦,问道:“林家小子,姜四丫头是不是同我家言哥儿关系特别好?” 总感觉这好的有些旁若无人,叫人插不进去了呢! 第四百三十七章 解决 姜四小姐同崇言的关系么?林彦抽了抽嘴角,对那正在说话的两人看了片刻之后,目光转回安国公的身上。 看来安国公也察觉到夹在这两人中间说话有些不自在了吧! 当然不自在了!他在同他二人说话时也有这样的感觉。只是崇言的事想来他自有主张,既然崇言不提,他也不能多说。总不能现在便直接指着那旁若无人的两人对安国公道‘国公爷,你看这两位像不像一对儿?’说这些话时连招呼都不打,是准备把老爷子吓坏了不成? 那厢的安国公还未往这上头想,只是巴巴的望着自己等他的说法。 于是林彦咳了一声,想了想道:“确实关系挺好的。姜四小姐聪慧睿智,同崇言二人志趣相投,二人倒是天生便合得来,甚至同我这个认识崇言多年的人比起来,都要合得来的多。” 哦,这样啊!安国公想了想方才女孩子知进退明事理的模样,摩挲了一下下巴,恍然:“那也算是个知己好友了。” 林彦闻言瞥了眼点头的安国公,心道:其实是比知己好友还要更好些的关系。 不过国公爷没往那方面想也不能说错,便是国公爷不是以貌取人之人,可乍一看崇言和姜四小姐怕也不会多想。先时若非崇言亲自开口道出此事,他也未想到啊! 不过那也只是一开始,接触的多了,倒是越发发现姜四小姐同崇言的相配了。在他看来,满城权贵子弟也只崇言能配得上姜四小姐;同样的,也只姜四小姐能配得上崇言。 只是,那是这些时日他同姜四小姐接触下来之后的感觉,于才来了晏城没几日,同姜四小姐甫才接触了一面的国公爷来说,此时还不会有这样的感触。 崇言想也是担心这个,才没有立时开口吧!一则二人之间那层窗户纸还未捅破,此时还不能说这些话来;二则即便姜四小姐比起寻常女子更有胆识和聪慧,可若是国公爷的反应令姜四小姐看到了,以姜四小姐的性子,极有可能手起刀落,直接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斩断了。 便是因为聪慧,才更容易察觉到对方对自己喜欢亦或者不喜。慧极必伤啊! 想他的阿苏便是如此,即便知晓他那般喜欢她,却依然不肯松口,除却怕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连累他之外,亦有对他家人的考量。 他的家人不是都喜欢阿苏的,便是阿苏千好万好,在有些家人眼里却是都抵不过一个强有力的家世的。 他的阿苏自那吞人骨头不吐渣子的宫廷倾轧中出来,不辞辛劳靠一双手在街头立足,为的便是能自由的过活,自不是为了受闲气和白眼的。更何况,他也不舍得他的阿苏受这样的委屈。 思绪飘的一时有些远,待到回过神来,那厢的两人还在说话,不过此时已离他们很近了,自是能清晰的听到两人的谈话声。 “……买些菌子山珍做些焖饭,晒干的菌子拿水一泡,香的很……” 这是姜四小姐的声音。 崇言接话道:“晏城这里旁的特产没有,菌子山珍倒是不错,城里鲜味记的菌子最好,不过需要预定,我先时已然预定了,过两日就能拿到,姜四小姐要不要?” 女孩子闻言怔了一怔,却似是有些犹豫:“世子亦喜欢吃这些吃食,怎好夺人所好?” “一柄好剑要放至顶尖的剑客手里方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好食材亦当放至姜四小姐手中才能做得好吃。姜四小姐若是愿意的话,记得欠我一段饭。” 女孩子略略一怔,点头同意了。 这般家长里短细碎的谈话林彦倒是习以为常,反而是安国公,似是头一回听到从自家相貌半点不接地气的长孙口中说出如此接地气的话。 原来是如此个知己好友法么?没成想长孙居然还好这一口,安国公抓了抓有些乱糟糟的后脑勺,平生头一回觉得自己还是对孙儿还不够了解。 不过好在两人之间的谈话几乎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向这边看来,女孩子率先朝林彦点头打了声招呼“林少卿”。 林彦唤了一声“姜四小姐”,便指着山寺的方向,道:“已经着人去挖那洞口了,听山间的猎人说这洞似是兔、狐这等小兽挖出来的洞口,应不是人挖的,是以通向哪里也不知道。” 他们特意走这一趟自是为了安国公听到的那一声疑似的“呼救”声。 一行人穿过山寺,顺带带走了在捡荆桃花的小午和香梨,而后向那处洞口走去。 “小姐,我捡了好些荆桃花呢,可以拿回去做蜜饯和酿酒。”香梨将满袋子的荆桃花瓣拿给姜韶颜看了看,高兴道,“静慈师太说可以酿酒的。” 在香梨这等喜欢吃的人看来,这世间的东西大抵只分为两种:可以吃的和不可以吃的。 姜韶颜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嗯了一声,双目微微眯起看向走在前头的季崇言等人。 那处被安国公发现的洞口已经围了不少差役了,此时差役们正提着铲子对着洞口开始丈量商议了起来。 姜韶颜翻了翻手里的风土人情图册,在图册最前头的位置便有一张绘制的很细致的晏城及周边堪舆图,细致的甚至方才他们经过的山寺后的荆桃花林都特意绘制了出来。 只是,即便是绘制的如此细致的堪舆图,对安国公发现的这个洞口却都未做任何标注。 一个寻常成人无法进入的洞口自然不会标注,绘堪舆图的小吏是细致却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丈量洞口提铲挖洞这种事自是交给差役和匠人了,季崇言陪着安国公在洞口附近略略一站,便转身向身后不远处的姜韶颜走去。 那洞口实在太小,寻常成人都穿不过去,姜韶颜自然不会吃饱了撑着跑去尝试穿洞。 “姜四小姐。”季崇言走过来,问她道:“你怎么看?” 女孩子抿了抿唇,没有立时说话,只是抬头看向一旁的安国公,开口问了出来:“国公爷听到的那声呼救声可否能听出是男子还是女子?” 安国公闻言,想了想,认真道:“应当……是女子,声音不是男子的浑厚。” 虽说只微不可见的一声,但他可以肯定是女子。 女子的声音音调要比男子高些,所以很容易分辨。 “那女子的年岁安国公听不听得出来?”女孩子接着问道。 听出是女子的声音已经不错了,要他分辨出女子的年岁……安国公摇了摇头,道:“这个么不知晓,有些难了。” 毕竟只一声呼救声而已,就算不是一声呼救声,声音这种事也是说不得的。有些人的声音天生比同龄人要听起来年轻些,他听过年纪小小,一口声音却“成熟稳重”的,也听过年纪虽大,声音却“少年气息”的。 凭声猜人实是不准的。这一点姜韶颜当然知道,不过倒是可以借此排除一件事。 “如此可见,此人应当不会是幼童。”女孩子说解释道,“童声的声音同少年、成人的声音不同。” 这个……安国公想了想,点头:“应当不是孩子的声音。” “既不是孩子的声音,那人多半不是从这洞口落入其中的。”女孩子丈量了一下洞口说道,“若是国公爷没听错的话,别处应当有入口。” 这也是林彦想说的,他从女孩子手里接过晏城城郊这座青山的堪舆图细细钻研了起来。 堪舆图画的很细致,山峦高度以及地下的位置都做了丈量和计算。 江南道一代水河众多,地下河道也有不少,青山脚下也不例外,地下河道离他们此时所在的山脚并不远。 如此的话,林彦比了比地下河道同此洞大概位置的距离,那洞口是向下的,从洞口还能嗅到地下河道的那股子湿意。如此的话,多弄些人手来,只消将这周边地势低于此洞又高于河道的一圈搜寻一番或许就能找到入口了。 林彦同女孩子打了个招呼,将那一页堪舆图撕了下来,拿炭笔做了标注,叫来人把要搜寻的位置圈了出来,着人去搜查寻人了。 这便不是她要插手的事情了,这等事情林彦和季崇言做的只会比她好不会比她差。既如此……姜韶颜上前同安国公等人开口告辞。 安国公等人自不会阻止,女孩子在这里也插不上手,既然如此,何苦定要把女孩子留在这里呢? 是以安国公摆手道:“姜家丫头快回去吧!” 女孩子点了点头,又朝季崇言和林彦欠了欠身,转身带着小午和香梨离开了。 她既方才顺带带了小午过来,就不好让绝影跟过去了,季崇言抿了抿唇,转头对绝影道:“悦来客栈继续盯着!” 江平仄要盯,至于女孩子……季崇言看了眼被林彦撕下来的图册:她来晏城只是为了买菌子么?季崇言摇了摇头:不可能。 她当然也知道瞒不过自己,方才说起这个缘由时目光似是在看他,可实则是落到了他的眉峰之上。 不敢对视啊! “盯紧江平仄,”季崇言对身后的绝影道,“若是江平仄同姜四小姐一同出行事时尤要盯紧了。” 正要应声的绝影闻言不由一愣:尤要盯紧江平仄同姜四小姐一同出行?世子的醋劲有些大啊! 一路回城无阻,香梨自没忘记问她:“小姐,那个瞧起来颇面善的老人家就是国公爷么?” 姜韶颜点头嗯了一声,道:“是国公爷。” 香梨闻言想了想,道:“昔时在京城时门房嬷嬷还说国公爷有三头六臂,长的肖似黑面的钟馗一般,原来是骗人的。国公爷分明和善的很,比二老爷和三老爷瞧起来和善多了。” 这般位高权重的国公爷也没这么不讲道理的,更没有给她白眼什么的,倒是二老爷和三老爷以往在京城时还时常给她和小姐翻白眼呢!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 “到底是借来的底气,自有打回原形的一天。”女孩子闻言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的,待她回京,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同香梨说罢,女孩子便掀开了车帘的一角,道:“小午,我们进城去衙门附近看一看。” 国公爷这一番救人倒是暂且将季崇言和林彦调走了,她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时机先将方三小姐同那个刘大夫找出来。 …… 晏城的城池布局方正简单,离衙门附近最多的便是各式各样的铺子,姜韶颜坐在马车里,让小午在前头悠悠驱着马车,目光自街道两边的铺子一一扫过。 方家的铺子便不用看了,撇去方家的铺子,剩余的铺子几乎便皆出自晏城当地的富户乡绅,这些人早在季崇言和林彦二人来晏城时就前去拜会过,想早已被季崇言和林彦训老实了,所以,这些人自家的铺子里藏了人的可能性也不大。 林彦是赫赫有名的大理寺少卿玉面判官,能叫他直至眼下都找寻不到人的,那两人眼下定是藏在了一个林彦一时半刻也未想到的地方。 马车路过转角,车马行、镖局、土地庙等一一经过,姜韶颜目光从这些地方扫过,没有出声。 待到所有地方都走了一遭之后,小午停下了马车,问姜韶颜:“小姐,可还要继续走走?” 姜韶颜垂眸沉默了片刻之后,“嗯”了一声,道:“想办法绕去方家大宅,我有事要同方大小姐说。” …… …… 长安城中繁华喧嚣依旧,还未出年节的长安街头热闹的紧,街上随处可见带着笑意的百姓兴高采烈的在街上闲逛。 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揣着手一脸萧索之态的走在其中倒与众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自回京那一日大哥去了衙门之后便日常忙得很,早出晚归的,一时那顶架在头顶的大刀便迟迟不曾落下。 可便是因为不曾落下,才叫人心慌一日慌过一日。 许是共同面对上了那把大刀,以至于在宝陵一见面便要动手的两人眼下竟能心平气和的走在长安街头闲聊了。 “娘的事迟早要被捅出来的,若是捅出来叫大哥知晓了……”姜三老爷叹了口气,幽幽看向一旁的姜二老爷说道,“我觉得慌的厉害。” 姜二老爷闻言冷哼了一声,道:“慌的不止你一个……先前还以为臭丫头是良心发现暂且兜住了老娘的事,眼下才发现她分明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将我二人架在火上烤!” 来京城才几日的光景,他同三弟便瘦了一大圈,想昔时在大牢里都没有瘦成这幅光景的,可见那臭丫头此计是真的毒。 “这胖头鱼自打去了江南道便如鱼得水了,我就不信没人治得了她!”姜三老爷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目光闪了闪,看到前方不远处朱雀坊的大宅时,他开口忽地冷笑了一声,阴恻恻的开口道,“其实要解决那柄会落下的刀也简单的很,只消把举刀的人解决了,不就成了么?” 第四百三十八章 揣测 他二人这些时日一直在心惊胆颤的,那胖头鱼臭丫头玩弄的一手好人心,将他二人耍的团团转。若说此时问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哪个是他们这世上最恨的人,两人十有八九要指到姜韶颜头上去了。 这臭丫头还未杀人就诛心了,若是当真杀人那还了得? “这臭丫头不是耍我二人玩么?”姜三老爷冷笑道,“要我二人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虽说确实叫你我害怕了几日,可她既然没同大哥说便还有机会。” 到底是一丘之貉,在钻研坏心思方面的天赋都不错。姜三老爷只略略一提,姜二老爷便恍然回过神来了,他目光微闪,同姜三老爷对视:“老三,你的意思莫不是说……” 姜三老爷“嗯”了一声,左右看了看,五指并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做了个划拉的动作,冷笑道:“她既然喜欢卖关子,那就永远都别叫大哥知道了。” 这话的意思当然不是要解决姜兆,毕竟还要留着姜兆搞钱。 不是解决姜兆,那就是要解决……姜二老爷瞥向姜三老爷,试探着问了出来:“老三,你是说要把那臭丫头解决了不成?” 姜三老爷嗯了一声,没有否认,叹了口气,语气里莫名的多了几分不耐烦和苦涩:“我家那婆娘问我要钱了,说是煌儿的学堂要钱,问我几时候把投进去的钱弄回来。” 先前他人关在宝陵县衙大牢,不得已才写了一封信回来让姜三夫人拿钱送来宝陵。 姜二老爷听到这里,不由默了默,不解道:“三弟,你作甚不实话实说?” 姜三老爷闻言便冷笑了一声,朝他翻了个白眼,反问他:“二哥,明人不说暗话,当时二弟妹把你诳去宝陵送钱,若是她说了实话,你还会送钱过去么?” 姜二老爷:“……不会。” 彼时姜辉断了腿,那臭婆娘则被臭丫头摆了一道关了进去,惹上人命官司随时等着掉脑袋。他若是知道了,怕是不会,不不,不是怕是,是当是不会去的。 毕竟断了腿的辉儿用处已然不大了,拿全部身家去捞那个臭婆娘这种事他可不舍得,估摸着知晓了当即转头换个媳妇,再生个儿子了。 姜三老爷一点不意外姜二老爷的回答:知兄莫若弟,他这个大哥什么德性他清楚的紧。 “我便知晓大哥你不会去的。”对此,姜三老爷撇了撇嘴,面上很是鄙夷,“我若是说了实话,我那个婆娘也不会把钱送过来的。” 这话听的姜二老爷眉毛一竖,当即怒喝了一声:“她敢!” 钱都是他们兄弟两个想办法从老娘身上弄来的,三弟媳这婆娘居然敢不出钱? “她当然敢!”对此,姜三老爷只冷笑了一声,哼道,“她什么德行我清楚得很,我二人就是这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我若是同她说了实话,她定然一声不吭,卷了钱财不是弄去娘家就是自己藏了起来,而后再想办法同我和离。回头和离了指不定拿我的钱去养外头的白面小儿呢!” “竟如此个不守妇道法?”姜二老爷听了姜三老爷的说法,当即气的跳脚,颇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恨恨道,“和离是她想就想的么?” 姜三老爷闻言却是瞥了他一眼,道:“我有个外室,是青楼出身,养在外头好多年了。前些年有一回外室那院子遭了贼,别的什么都没少,偏个身契同日常伺候的老仆不见了。” 有道是贼不走空,哪个贼这般进了院子放着金银珠宝不偷,偷人家身契和绑人家老仆的? “我私下查了查,我家外室院子遭贼那日她身边的几个娘家买的护卫没见人影。”姜三老爷说到这里,脸色便是一沉,“有那么巧的事?当老子是个傻的不成?” 当然没有这么巧的事,外室的身契同老仆,刚好一个物证一个人证,全乎了。 “我后头想过套话和偷偷去翻那婆娘的东西,可没找着。”姜三老爷沉着脸道,“二哥,你说,物证人证都叫她拿捏在手里,她若是和离,岂不是证据确凿?到时我一个字儿都留不下来。” 一席话说的姜二老爷冷汗涔涔,忍不住惊呼:“真真恶妇!” “是以我也只能就这般跟她过着呗!”姜三老爷说到这里,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又恨恨,颇有些无能狂怒的味道,“我二人同床异梦的,她当我不知道她心里头嫌弃我呢!” 姜二老爷对此没有反驳,只是瞥了一眼说话的姜三老爷道:“你也嫌弃她。” 就这般互相嫌弃着,就同他和家里那婆娘一个样。 他兄弟二人倒是了解对方,虽然都是从老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可大哥那性子却同他们不大一样,跟头老黄牛似的辛苦劳做,不似他们好钻研这一口弯弯绕绕的东西。 姜三老爷心思被姜二老爷说破,不由冷哼了一声:“面上我可没说。” 姜二老爷早同姜二夫人撕破了脸,此时倒也不管不顾的说起了大实话:“面上她也没说啊,用纸糊着你二人面前的墙呢!” 只是到底是纸糊的墙,不遇风雨还好,一遇风雨,“撕拉”一下就倒了。 所以姜三老爷先时不敢说。 “那眼下倒可以说了。”姜二老爷想了想,道,“我同那婆娘不就撕开了?你眼下钱财全丢到宝陵打水漂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倒是可以摊出来了,反正钱没有了。” 姜三老爷却是摇了摇头,不肯苟同:“是煌儿学堂要钱,这个钱少不了的。” 姜二老爷闻言只哼了一声,道:“这学堂不是交了束脩就能上么?怎的煌儿三天两头要钱?想昔时我家辉儿在学堂里也没这么个费钱法子啊!” 姜三老爷听罢却是白了他一眼,道:“你家辉儿不是读书的料,我家煌儿不同,同窗、先生这些样样都要打点,自然费钱。” 提及煌儿,老三倒是真心疼爱。 姜二老爷却不以为然:本来只是侄子不是亲儿子,更遑论便是对亲儿子姜辉他如今都小气的紧,更何况其他? 若是姜煌真是读书的料,花点钱倒不是不可以,可听闻这老三家的小子读书也是平平,也就比辉儿那个不成器的好些罢了。大哥姜兆当年读书也没花这么多钱财啊!先生的束脩什么的不可少,同同窗之间出去吃喝玩乐偶有应酬也成,那老三家的小子却是效仿安国公家那位二公子时常请同窗们来个“宴客”,也不知道这三天两头的宴客有没有用处。 不过这话姜二老爷也就心里想想,老三这人不是个好东西,可以骂老三媳妇,可若是骂了老三家那小子,老三定是会毫不客气的上手揍他的。 眼下他二人还暂时属于一道的,姜二老爷便也懒得说实话,随意的应付了一声,提起了正事:“那如今解决臭丫头的事就要尽快了。不过我提醒你,那丫头如今人在江南道一代,就如你说的如鱼得水的很,运道正旺,她身边还有小午那个臭小子,要解决她可不容易。” “我当然知道,便是你我好不容易从牙齿缝里凑些钱出来寻来的刺客怕也未必解决的了她。”姜三老爷嘴努了努,指向前方朱雀坊的高门大宅,冷笑道,“臭丫头得罪的人可不止我二人,找旁人来解决不就成了?” “有道是红颜祸水,男的也一个样。”姜三老爷哼了一声,摩挲了一下下巴,“贵人手里的刀可比我们这些刀有用的多了。” 贵人嘛,高高在上,动动手指便能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一个不起眼的寻常丫头了。 …… 若论这天底下最贵的贵人自然是金銮殿龙座之上的天子了。 前日从河南道崔铎那里加急送出的匣子此时已然放在了天子面前,即便是人间天子屋舍的富贵,似乎都难以遮掩夜明珠那莹莹、不甚明亮却无法忽视的光芒。 十三颗夜明珠,一颗不差,匣子也是昔时国库为放夜明珠专程定制的。 天子拿起其中一颗夜明珠细细端详了起来,不多时,便有宫人自外疾步走入殿内禀报道:“陛下,杨大人来了。” 正端详着手里夜明珠的天子头也未抬,只专注的看着手里的夜明珠道:“让杨衍进来。” 宫人立时转身出殿,很快便有一道人影自殿外走入殿内,比起宫人的小心拘谨,他走的不慌不忙,从容镇定,待走到陛下面前时,他施了一礼道:“臣杨衍参见陛下。” “起吧!”自方才起便一直专注盯着手中夜明珠的天子终于抬起了眼睑,看向走进来的杨衍,他将手里的夜明珠递了过去。 杨衍接过夜明珠,只略略看了一眼,便开口问道:“陛下,这可是崔铎令人送来的?” 天子点了点头,对着夜明珠看了片刻之后,开口道:“你怎么看?” 杨衍的目光落到手上这颗夜明珠上顿了片刻,再次出声问道:“陛下,去岁有贼人夜闯皇城国库偷走的夜明珠可是这里头的?” “似这等大小的夜明珠,民间藏家得一两颗已是不易,”天子目光落到了面前摆放夜明珠的匣子上,匣子打开,其余夜明珠正齐整的摆放在里头,他道,“千金也好、财宝也罢,终究只是死物,干系不大,朕便不插手此事了,便交由你来负责吧!” 杨衍闻言立时点头应了下来,只是顿了片刻,再次出声道:“陛下,若这夜明珠便是国库丢失的那一匣子,先时负责查找此案刺客的大理寺少卿林彦同安国公世子季崇言二人倒是可以先行回京了。大理寺少了个玉面判官,去岁不少大理寺官员都被案子搅的头昏脑涨,如今的大理寺正值用人之际,林少卿久不归京实是叫大理寺其余官员肩上的担子大了些。” 这话说罢,便听上首天子面前垂帘微动,颔首道:“若确定这夜明珠便是朕丢失的那颗,便让言哥儿他们早些回来吧!江南道的事情自有江南道的官员来处理,这天下的案子是查不完的,比起江南道,这长安城更需要他二人。” 下首的杨衍闻言再次垂眸道了一声“是”,面上神情未变。 “此事朕便不过问了,你好好处理,若是待得言哥儿回京到朕面前来参你一本,朕可不会饶你。”天子又道。 杨衍面上神情平静自若,垂眸道:“陛下疼惜世子,民间多有所闻,时常夸赞。” 这一对甥舅之情,长安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言哥儿不比朕当年要吃那苦头,去军营里历练。朕创下这基业,便是为了让言哥儿这样的小辈不必走当年朕的老路。如此……他富贵顺遂一世,倒也对得起朕那早逝的妹妹。”天子说着忍不住唏嘘了一声,顿了顿,又问杨衍,“朕那糊涂妹夫如今在做什么?” 安国公府那位季大老爷能做什么?杨衍听罢连眉毛都未抬一下,回禀道:“近些时日渭水河畔有个卖艺的妓子诗词做的不做,季大老爷很是喜欢。” “这混账东西!”天子骂了一句,语气却是平平,而后淡淡道,“若是哪天他惹了言哥儿不喜,记得提醒朕,”说到这里,天子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这个父亲有同没有都不相干的。” 杨衍再次应了一声是。 说了一番糊涂的季大老爷,天子的目光再次落回了面前放夜明珠的匣子上,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道:“如此……你把东西拿下去吧!” 杨衍应声双手捧着放夜明珠的匣子退了下去。 待到杨衍走后,天子才揉了揉眉心,唤了一声“常喜”。 那名唤“常喜”的宫人听到召见连忙从等候的殿外进来,眼见天子正在揉着眉心,立时问道:“陛下可是头又疼了?奴才去太医署唤太医来。” “不必了。”天子却及时出声制止了他,揉了揉眉心之后,起身道,“去杨妃殿里,让杨妃替朕捏捏便是了。” 这话听的常喜目光微闪。 今上对女色并不热衷,一个月里头去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便是这般稀少的次数,杨妃于后宫嫔妃中承宠的次数也是少的,一年得陛下召见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这也不奇怪,即便陛下对女色不热衷,可杨妃那堪堪清秀的相貌落在后宫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娘娘里头也甚是不起眼。 可自从杨大人自江南道回了京城之后便不同了,杨妃可说是一朝妹凭兄贵,陛下如今一个月里头虽然去后宫的次数依旧不多,可这为数不多的次数里,有大半是去见杨妃的。 若不是听闻陛下伤了身子,指不定杨妃还能诞下龙子母贫子贵呢!不过眼下二殿下虽说同杨妃关系平平,可同杨大人关系却是不错。可说往后只消坐上大宝的不是太子,杨妃的日子都不会难过。 如此,杨家同二殿下便更分不开了。这般早早的绑上二殿下,甚至不惜拖季家下水,杨家真是唯恐不叫陛下瞧出来自己的心思呢! 可陛下……倒是依旧没说什么。太子依旧是太子,早朝时站在群臣前头旁听习政的依旧是先时的太子殿下,而不是那位来自民间的二殿下。 陛下的心思果真叫人猜不透呢!常喜摇了摇头跟在天子的身后向杨妃殿中行去。 第四百三十九章 发现 “小姐,今日还要去城里闲逛么?”香梨将才买回来的酥糕摆在了桌上,挑了一只长的‘完好漂亮’的递给了姜韶颜,“奴婢特意等的新出炉的那一锅里头的,小姐尝尝。” 姜韶颜接过酥糕却没有立时往嘴里塞去,只是顿了顿,摇头道:“不去了,不必去了。” 哦,不去了啊!香梨“哦”了一声,没有追问为什么,小姐做的事很多时候都是当下不懂,但过一段时日就会懂了。既然迟早会懂,那倒也不急于一时了。 就似昨日回城之后绕着晏城衙门转了好几圈也不知道小姐在做什么一般,也不曾让小午停下马车下来看看,只是转了几圈之后小姐便让小午去了方大小姐那里,进去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出来了,而后便回了客栈再也没过问方家的事。倒是开始翻起了手头这一册从驿站买回来的风土人情图册,似是当真准备买些特产食材回去一般。 香梨坐在凳子上扭了扭,眼角余光瞥到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小午同样不自在的扭了扭:唔,坐了快一个时辰,他们有些坐不住了。 坐不住……便不要勉强自己。这是小姐说过的话,于是小午起身,道:“我去后头练练工夫。” 香梨想了想,也跟着起身道:“我也去。” 虽说她这年岁已经来不及练功夫了,可白管事教过她一套强健身体的慢拳,倒是可以打来玩玩。 姜韶颜闻言也未阻止,只暂且放下手里的风土人情图册,自顾自的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之后道了声“嗯”,而后叮嘱了他们一番“小心莫扰到旁人”便任他们去了。 得了允许的香梨跟着小午出了屋,临出屋时,转头瞥了眼正靠在窗边坐着的女孩子,日光下女孩子垂眸而坐,身姿是惬意舒展开来的模样,却不似她这般懒洋洋的伸着四肢没有半分“坐相”的坐在那里,而是虽舒展惬意可身姿却依旧挺拔漂亮。 小姐坐的……真好看啊!香梨挠了挠后脑勺,心中感慨了一番‘我家小姐便是坐着都那么好看’云云的之后便小心翼翼的拉上了屋门。 小姐是个很坐得住的人,可以靠窗坐在桌椅旁看上一下午的书,她却似是屁股上生了颗钉子一般,坐了一个时辰已然扛不住了,更别提看书了,看话本子还差不多。 香梨摇了摇头,跟上了前头的小午下了楼:小姐在看书,还是莫要打扰她了。 待到香梨同小午走后,女孩子才抬起眼皮推窗看向窗外,手里依旧压着那本晏城的风土人情图册却没有翻动。 方三小姐的事可以暂且放一放了,可自昨日安国公发现那个山间洞口到现在已然有一日一夜了。若是个寻常的兽洞应当早就挖的差不多了。怎么直至眼下,城中都没有什么消息,就连被唤去城外挖洞的差役都不见回来? 姜韶颜有些不解:安国公遇见洞口之事实属意外,她先时也未太过放在心上,可这般挖了这么久还不见有动静实在是叫人有些费解。 正这般想着,一行差役纵马自楼下匆匆穿过,姜韶颜看的一愣:虽说没有刻意去记,可那几个差役的脸实在有些脸熟,她若是没记错的话,似是昨日被林彦带去挖洞救人的那几个? 如此的话……这几个昨日挖了一晚上的洞?才从城外回来?怎的如此行色匆匆的模样?林彦和季崇言呢? 姜韶颜将手里的风土人情图册放在了一边,看向窗外,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那一行差役再次从楼下经过,这一次比起先时身后多了不少差役同护卫,一行人神情肃穆的往城外的方向行去。 这般一来一回截然不同的反应,姜韶颜咬了一口手里的酥糕……难道安国公发现的洞口另有千秋不成? …… …… 晏城城外,两个身形瘦小的差役抬着一具尸体自洞内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 安国公负着双手站在一旁看着被抬出来的尸体,眉头拧了片刻之后转头对身后的林彦问道:“林家小子,你那怪毛病是不是带到江南道来了?” 长安城人人皆知玉面判官林少卿走到哪里都能碰到案子,以至于不少私宴,不少人家里头都定有但凡宴客能不请尽量不请林少卿的规矩,为的就是免得好端端置办的私宴上碰到案子。 林彦苦笑了一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那么巧的。只是这种事自然是不能承认的,是以林彦摸了摸鼻子,提醒安国公道:“国公爷,听到呼救声的是您。” 言外之意,这一次是您老人家发现的案子。 安国公本也只是说个玩笑,闻言当即甩了下袖子,哼了一声,却走到季崇言身旁,问道:“言哥儿,怎么了?” 从第一具尸体被抬出来的那一刻,言哥儿便是这幅眉头紧锁深思的模样,这表情看得安国公心里着实有些怵得慌。 季崇言闻言只口中唤了声“祖父”,眼睛却未从那里并排排列的尸体上移开,而是开口道:“这些尸体皆是女子,芳华正好,看穿戴的衣袍珠钗皆价值不菲,看样子这些女子应当不是出自寻常人家。” 这些尸体死去的时间并不长,是以还能清晰的辩论出其面目:或许不是每一个都相貌姣好,可从这些女子的穿着打扮,以及养的颇为细致健康的肤色来看,应当不是寻常的民间女子。 这样芳华正好又出身富贵的女子让他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似是一时有什么事突然想不起来了一般。 说话的工夫,又一具尸体被从洞里抬了出来,等候在洞口的林彦只看了一眼,便惊呼了一声,脸色顿变。 林彦不是一惊一乍的人,更何况方才都抬出去几具尸体了,也未见他有这么大的反应。 虽说早有准备这尸体怕是有些特殊,可待看到被差役抬出来的那具尸体时,饶是季崇言也忍不住微微变了脸色,本能的喃喃了出来:“竟然是她……” 什么叫竟然是她?安国公打量了一番被抬出来的尸体,一样芳华正好穿着非富即贵的女子,似乎同先前几具没什么区别。也不知林家小子同言哥儿怎的反应这么大的。 “言哥儿,你认识这女子?”安国公想了想,问道。 季崇言“嗯”了一声,目光落到了面前的尸体身上,顿了片刻,才道:“这姑娘姓王,是洛阳首富王家的姑娘,前不久失踪不见了踪影,王家特意递了条子到林彦这里,想要找回王家的女儿。” 眼下,人是终于找回来了,只是却已然……季崇言的目光落到王家姑娘那青白一片死气的面上,摇了摇头:已然香消玉殒了。 原来是这个缘故:安国公对此感触不深。只是虽说不认识这些姑娘,可骤然看到这么多芳华正好的姑娘就这么死了,到底是有些唏嘘和不忍的。 “这些姑娘多半出身非富即贵,凶手有那么大的胆量掳走这么多姑娘,想也不是一般的凶徒,林家小子,能查还是帮着查查吧!”安国公说道。 “国公爷便是不说,我也会查的。”林彦扶了扶头上的官帽,看着面前并排死去的女子,这些女子死去的时辰并不长,不过一日的工夫,所以算算时日,应当就是昨日安国公听到呼救声的前后死去的。 只是这一点,他并未对国公爷提及。国公爷侠义心肠,若是知晓自己听到呼救声之时,一洞之隔内正在进行一场血腥的屠杀,怕是会后悔痛苦不迭。 “也不知哪个凶徒这般狠毒,竟掳来这么多姑娘就这么杀了。”安国公蹲在地上唏嘘,“应当不是寻常的拐子。” 寻常的拐子自也不会专程盯着富贵人家的姑娘拐,一则不好下手,二则“欺软怕硬”这个道理在拐子里也是共通的。拐了寻常百姓家的姑娘,寻常百姓除了告官或者自己寻找也无别的办法了。可若是撞上了富贵人家,权贵能寻他对付他的手段多的是,一般拐子也是尽量避着那等富贵人家姑娘的。 安国公能想到的,林彦和季崇言自然也能想到,不止如此,他们想到的还要更多些。 这拐人的岂止不是寻常的拐子?那王家姑娘的失踪虽说确实是她离家出走的缘故。可再怎么离家出走,自幼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王家姑娘失踪时身边也是带着护卫和奴仆的。 王家请的护卫自不是寻常三脚猫工夫的护卫,虽说未必工夫有多好,可对付三五个寻常的拐子应当不成问题。 可最后能从王家护卫手中掳走王家姑娘,那拐子的武艺和能力皆算得上“有本事”了,这般“有本事”做些旁的什么不好?偏要去做拐子? 林彦和季崇言对视了一眼,待得安国公看的唏嘘不忍,走到一边叹气时,林彦走到季崇言身边小声对季崇言道:“崇言,怕是要查查其他这些姑娘的身份了。这不是寻常的卖拐之事。” 季崇言“嗯”了一声,目光落到那些死去的女子身上:“这些姑娘的穿着打扮非富即贵,若是失踪了,家里人报了官的话,一连失踪了这么多富贵人家的姑娘,早被立成大案了。可先时除却王家姑娘的事情之外却从未听所过此事,林彦,这里头怕是另有隐情。” 林彦点了点头。开口唤来人将这些姑娘的模样画下来去查找这些死去女子的身份,待到吩咐完差役以后,才对季崇言道:“崇言,宝陵县衙大牢里的段斐要不要放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段斐与此事干系不大,此时骤然挖出这么多尸体,当不是段斐所为了。 季崇言想了想,却摇了摇头道:“先别放了,若是放出来,他生了一双脚会乱走,待到下回找到人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林彦:“……也好。” 那段世子的牢坐的委实‘自由’,听闻元日还跑到宝陵街头闲逛来着,还是暂且关着来得好。 “此间事暂且交由你了,我同祖父先回城。”季崇言说着,顿了顿,解释道,“方三小姐还未找到,要小心方家的动向,衙门不可长久无人。” 林彦点头应是。 …… 在窗边看了一下午,从差役进城到差役带人出城再到季崇言、安国公带着人回城让姜韶颜几乎可以肯定安国公发现的洞口定然非同一般。 这个发现待到隔日便得到了证实。 “姜四小姐,那洞里挖出来好些尸体,抓人的凶徒还未找到,世子道让小的过来保护你。”那个名唤绝影的护卫抬手施了一礼,对她道,“您去哪里,绝影自会远远跟着,不会叨扰到姜四小姐的。” 姜韶颜看向他,还不曾说话,绝影便指了指客栈走道距此处不远处的一间厢房,道:“我便住在那间屋子里,姜四小姐要出门唤我一声便是了。” 如此一番好心又知进退,且一早便表明了“不会叨扰她”,着实叫人无法拒绝。 姜韶颜看着他指向的那间屋子:就是江平仄所住屋子隔壁那两间空置了许久的屋子中的一间,还真是挺巧的! 季崇言此番的举动还真是棘手……姜韶颜垂下眼睑,顿了片刻之后,抬眼朝他笑了笑,道:“那替我多谢世子了。” 绝影抬了抬手,转身离开了。 姜韶颜转身关上了屋门:好在方三小姐的事她已经交给了方大小姐,这些时日不出门倒也无妨。 只是没成想,安国公发现的洞里居然关了这么多妙龄的富贵人家小姐,其中就包括了那位失踪的王家姑娘,也不知究竟什么人抓了这些女孩子,抓这些女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查这些事林彦自比她要厉害的多,她费心似乎也没什么大的用处。 江平仄那里因着绝影的现身,她自也不能再同江平仄有所接触了,不过方大小姐那里已经安排妥当了,不接触江平仄也无妨。 既然如此,那就当好眼下这个专注于采买食材的姜韶颜便好了,她眼下要做的事便是等了。 女孩子这般想着再次翻开了手里自驿站买来的晏城风土人情图册:等到朝廷派人来带走周方,才是她再次动手的时候。 第四百四十章 等不得的亲审 正月十五是大周官员百姓出年节的日子。临近年节的尾巴,长安城里的节日氛围却是愈发的浓了起来,各家铺子门口挂上了元宵节的宫灯、街头小贩们也提前卖起了十五当日才有的元宵,大有趁着年节的尾巴狂欢一番的味道在里头。 长安街头一家临街的小酒馆前早早就摆上了明日才会上的生食元宵。 木头做的推车前头挂着一块木板,漂亮娟秀的字迹写于其上。 芝麻馅、豆沙馅、肉馅。三种皆是随大流的元宵馅料,随处可见,只是自酒馆里出来的酒客却是几乎人手一份的带了些回去。 有好奇经过的路人不由奇道:“这小酒馆的元宵做的特别好吃么?” “元宵还能做得什么好吃法?”从酒馆里出来半醉的酒客笑着说道,“不过老板娘为人实诚,又是从宫里头出来的,向宫里头的御厨讨教过手艺,做的不比大酒楼差。她家自酿的辣酱才叫好吃,不过早被熟客们订走了,一般人预定不到的。” 路人原本是随意一问,只是没成想听完解释却更糊涂了:“不是卖酒的酒馆么?怎的还有辣酱什么东西的?” 说话间忍不住隔着酒馆大开的窗户看向里头,干净雅致,墙上还挂着也不知什么人画的字画,没有署名。整间酒馆不比寻常那等酒气熏天随处可见醉汉的酒馆,倒皆是些斯文秀气的文人,甜腻的酒香自里头飘了出来,似酒却又似比一般的酒多了些别的味道在里头。 “倒是同茶馆一般。”路人看了片刻酒馆感慨道,“与寻常酒馆不大一样呢!” 半醉的酒客今日心情不错,耐心富余,便拍了拍路人的肩膀,指给他看一位才自厨房里间端着酒盏出来的妙龄女子。 见那女子五官精秀,气质文雅,她端着酒盏施施然行于其中,态度温和却自有一番知礼的距离,其中落座的酒客对她的态度也是颇为客气有礼。 明明是酒馆却偏偏喝出了几分茶馆文人相交的意味在里头,还真是……与他所见的酒馆皆不相同。 “那是酒馆的老板娘。”酒客笑着说道,“这里的酒味道独特却不易醉,女子也喝得,所以几乎没什么人过来耍酒疯。” 路人早被激起了心里头的好奇,看着行于其中不卑不亢的女子,片刻之后,忽地感慨:“这酒馆老板娘就似是大家闺秀一般。” “老板娘确实是闺秀出身,她原本家中世代行医的,只是家中犯了事,女眷被投入了掖庭,前几年才放出宫来的。”酒客说道。 原是个医道大族出身的闺秀,只是没成想一朝家中犯事,从大家闺秀变成了罪臣之女,这际遇也是叫人唏嘘! 路人好一番感慨,看向那行于其中,态度不卑不亢的女子,眼里更是欣赏,只是还不待这欣赏转浓,便被一旁的酒客生生浇了一盆冷水,遏止住了。 “你看看这个。”酒客指着酒馆四方檐角处插着的“酒”字幡旗,让路人看。 路人顺着他的指向望了过去,一个硕大的“酒”字写于幡旗之上:只是明明只是随处可见甚不起眼的一个字,可写于幡旗上的这个“酒”字偏偏那寥寥数笔却勾写的格外好看,看久了似乎总觉得这字写的颇有名家风范。 难不成是这酒馆常客里某些个熟客写的不成?路人正想着,酒客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写这字的是咱们长安城里头如今那位大理寺的少卿林少卿。”酒客说道,指向幡旗角落里那枚四方的红印,道,“喏,上头刻了印的。” 路人恍然的“哦”了一声,却更是不解:“我也见过有名士心血来潮给常去的饭馆、食铺题字的,可这刻了印的还是少见……” 倒也不是说不能刻印,而是这刻了印总觉得连带这幡旗都变得不同了起来,同大理寺搭上了关系一般。 “有传言这酒馆老板娘是林少卿的红颜知己。”酒客看着原本盯着那酒馆老板娘眼色迷离的路人瞬间变了变脸色,笑了笑,知晓自己提点的目的达到了,遂见好就收道,“老板娘开的是酒馆,卖酒、卖辣酱、卖元宵的,又是大家闺秀出身,我等熟客都尊重她的很。” 话已至此,路人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忙向酒客道了声谢。这长安城里头果真处处藏龙卧虎,便是个寻常酒馆老板娘都得罪不得。 酒客“嗯”了一声,看他明白了便也未再多话,转身拂袖而去。 那路人一身锦衣华袍的穿着打扮,口音却不似当地人,官话也说的不大好,再加上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似是从外地来京的商客。腰间还系着女子赠送的香囊,可见是个手头有些钱财又风流的。 是以自是要提点他的,莫要胡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不过虽是歇了把老板娘也变成红颜知己的想法,路人还是进了酒馆点了几个小菜并酒来尝了尝。 那美丽端庄举止得体的老板娘待人接物果真不错,叫人如沐春风的,既不过分谄媚也不冷落于他。 路人几杯薄酒入腹,觉得果真是酒虽香,却无几分醉意。想了想,也起了兴致,临离开前,路人便特意要了几坛子酒准备带回商队给同商队的朋友一同尝尝。 “一坛西域的绿玉葡萄酒、一坛三月花开的荆桃花酒、一坛八月中秋的金桂酒。”正拨着算珠让伙计拿酒的老板娘却在此时突地停了下来,抬眼看向路人,问道,“这位公子可是药商?” 公……公子?路人脸蓦地一红,只是口中却是“嗯”了一声,应了“公子”这个说法。 他如今三十有五,虽有家有室有子,可长的也不算老,被唤一声“公子”怎么了? 看一声“公子”哄的那人心情不错,老板娘顿了顿,转身从身后的酒架上特意拿了一只小酒坛放到了桌上,笑着说道:“这是新酿的紫苏酒,公子买了这么多酒,这一坛便送与公子尝尝。” 还特意送了一小坛?路人受宠若惊,连忙道谢,只是心里却忍不住欢喜:看来他的相貌于男子中还是不错的,居然还能因为相貌多拿到一坛酒。待得往后多加打扮,岂不也能称上“半个潘安”了? 不过老板娘送完酒后却没有再同他这“半个潘安”多说什么了,只是让人帮他扎好了酒坛,将他送出了门。 待到路人离开之后,后头正在酿酒做小菜的一个身形健硕的丫鬟探出头来,不解的问老板娘:“小姐,何必要多给那人一坛子酒?” 那人也瞧不出哪里有什么特别的。方才在外头时更是盯着她家小姐,莫以为她们瞧不出这人的心思,多半是动了收小姐做小的想法。呸!哪来那么大的脸呢! 不过那人也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被常来酒馆的郑大人“提点”了一番,便收了心思。 毕竟得罪林少卿这种事,寻常人不会去做。有权势有能耐得罪林少卿的,也不会为了一个酒馆老板娘去得罪林少卿。 毕竟这长安城可不缺美人。 酒馆老板娘紫苏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顿了半晌之后,才对小丫鬟道:“阿润,他身上那股子调和过的药味我有些熟悉。” 那是年幼时还未入掖庭,还不曾在大冷的天在冰冷的河水里帮贵人浆洗衣物时的记忆了。 紫苏闭上了眼:那么多年过去,年幼的记忆她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彼时她父母尚在,族人尚在,世代行医的大族里,寻常宅邸中种植的用以点缀宅邸泥瓦的花草在家宅里都被换成了药草,可以随取随用。 族中四房有个八叔叔天赋最好,不止一次被那位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的老祖宗夸赞。不过天赋虽好,闲暇时的八叔叔却最喜欢和他们这些小童玩耍。有一年族里有个堂妹被虫蚁叮咬的狠了,浑身上下全是大包,惨不忍睹。八叔叔知晓了,便配了个香囊与他们挂着玩。 她也分得了一个,紫苏嗅了嗅鼻子:她鼻子很好,不管是学医还是酿酒都要求有出众的五感。 八叔叔自配的那个香囊的味道她此后再也不曾闻到过,同外头坊间卖的驱虫蚁的香囊截然不同,是他自配的。 如今过去十多年了,可方才在那客人身上她居然闻到了一样的味道。 紫苏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若是林彦在京城,她或许可以央求他帮一帮忙,查查这个人。可眼下林彦不在,即便是林彦的朋友,林彦的上峰,她都不敢央求,只能用一坛紫苏酒试探一番了。 不敢寻旁人帮忙也有她的顾忌。族里当年被抄家,家族中的男子流放的流放、斩首的斩首,她自掖庭被放出宫后,特意去查过一番,听闻家中男子已然没有人在世上了。而一同被充入掖庭的女子,母亲她们这些人也在磋磨了几年之后没了。到如今,除了她这个巧巧放出宫的之外,她只有一个堂妹仍然在世了,不过堂妹在宫中,谋上了一个女官的位置,没有同她一道出宫。 既然如此,这个味道的香囊当不可能再在世上出现了,可为什么那个药商身上会有相同的味道? 这些她都不知道,却也不敢明着跟踪那位客人。掖庭被磋磨多年的经历早让她明白了生命的可贵,自是要小心行事的。 一想至此,紫苏忍不住苦笑。 虽说曾经不在意,可自认识了林彦,她其实……也一直想摆脱罪臣之女这个身份的。他为她奔走同族中抗争,她自也想努力的试一试。 当然,这件事……也是要同他说一说的。 夜幕降临,这条长安城主道上的夜市繁华却方才开始。 饭点的时候,酒馆中客人不多,临街的一桌客人方才离开,她挽起袖子收拾了起来。 只是才拿走了桌上的两只空酒壶,几个身着吏部小吏官袍的汉子便走了进来。 “要五坛金桂酒,捆扎好路上吃。”其中一个汉子将酒钱拍在了桌子上,不忘叮嘱她,“快些!” 大周吏部的小吏也不都是文吏,似这几个身形高大健硕的一看便是武吏,虽说不似兵部的武吏那般要上战场,可来回奔走捉拿犯事的官员时,这些人也时常出面。 紫苏温和又疏离的应了一声“是”,转身向后厨走去。 当年族中抄家,也是着这些官袍的小吏将她们这些女子押去的掖庭,她当然记得清楚。 身后几个小吏正在闲聊说话。 “也不知这个关在晏城大牢的犯人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不过是个杀了县令的凶手,且人证物证都有了,杨大人却要亲审!” “是啊,缓一日叫我等过了元宵再走都不成!”另一个小吏接话唏嘘了一声,“家里头元宵都买好了,还没吃呢!” 这话听的一旁的同僚笑着取笑起他来:“你就贪那一两只元宵不成?少吃点会如何?” 那唏嘘吃不得元宵的小吏被取笑了却是不以为然,笑着解释道:“你等这些还未娶妻生子的怎会懂?我贪的是那一两只元宵么?同家中娇妻幼子一同吃饭的感觉你怎会明白?” 原是取笑他却没想到反被他将了一军,同僚却未生气,只扬着拳头给他不轻不重的意思了一下,而后笑着说道:“我虽无娇妻幼子,却也有父母,往年不觉得元宵有什么好吃的,如今倒是觉得味道不错了。” “所以,到了晏城,我等可要好好看看这个凶手到底是个何等三头六臂的人物,居然叫杨大人一日都等不得!”另一个年长些的小吏摩挲了一下下巴,蹙眉似是也有些不解,“不过是个杀了县令的凶手而已。” 不怪他说起这话来语气轻飘飘的,而是常年为吏部捉拿各种犯事官员,以及与犯事官员相关的凶徒。莫说杀了县令的了,就连杀了三品大员甚至王公贵族的凶徒他们也捉拿过。可上头命令这般急迫的,还是头一遭,实在是叫他们有些不解。 “更何况晏城那里不是有季世子和林少卿么?这二位办事稳妥,人也好端端的关在里头,没有跑掉,也不知杨大人作甚这么急?”那年长小吏接着说了一句,摇了摇头,不忘催促紫苏,“老板娘,你快些啊!我们上头催的急。” 在听到“晏城”两个字时,紫苏脚下便是一顿,更别提之后“林少卿”三个字了,听罢他们的相谈,紫苏垂下眼睑,口中道着“这就拿来”,脚下却快步走入了后厨。 第四百四十一章 查案 五坛捆扎好的金桂酒很快便拿了出来。那身姿举止宛若大家闺秀的酒馆老板娘一手提着两三坛酒走的稳稳当当的将金桂酒递了过来:“官爷拿好!” “老板娘力道倒是不错。”接过酒坛的小吏瞥了眼瞧着文弱,受伤力道却与文弱无缘的酒馆老板娘一眼,笑着打了声趣,却未再多话,而是转身提着酒坛便离开了。 酒馆老板娘好客,一直将他们送出了门,看几个武吏将酒坛挂在马背两侧翻身上马,扬鞭一转眼的工夫便跑的除却一溜尘烟之外什么都看不到时,紫苏才垂下眼睑,转身回了酒馆。 这些武吏口中的杨大人应当就是去岁才从江南道来长安城的那位杨大人吧! 她只是长安街头小酒馆的老板娘,对政事知晓的不多。可同林彦和季世子的交情让她清楚这二位的本事。既是他二位查出的凶徒也抓了人,这杨大人怎能莫名其妙的插手呢? 她不知道,却可以选择提前将此事告知林彦,也好早作应对。 “阿润!”转身回酒馆的紫苏唤了一声在后厨忙活的小丫鬟阿润,道,“把鸽子拿来。” 大堂里几个正在喝酒的熟客耳朵灵敏的很,闻言不由诧异道:“难不成酒馆又出新菜了?” 这话一出,便惹得不少酒客跟着笑了起来,有人笑道:“你便知道吃,连鸽子都惦记,又没几两肉的,有什么好吃的?” 紫苏也笑着摇了摇头,却道:“前头不远处的骡马市巷道里有家小店,卖糟鹌鹑的,我已经同店家说好了,往后也会送些过来在店里卖,您若是喜欢,改明儿可以尝尝鲜。” 糟鹌鹑啊!几个正在喝酒的熟客话题便转到了这个上头来:“这菜早有了,不过在咱们长安城一直卖的不大好,倒是去岁安国公府的那位天子外甥的世子爷突然好上了这一口,连带着大理寺的那位纪大人也喜欢上了,这才时兴了起来。” 毕竟肉少骨多,糟鹌鹑这种菜打从一开始就是个下酒菜,自也只酒馆这等地方卖得好。 听堂中的酒客话题引到了糟鹌鹑上,紫苏转身走入了后厨,穿过后厨向后院走去。 后院的廊下笼子里养了几只信鸽,她拿起一只,抱着走入了屋中。 既是急事,自然飞鸽传书来得好。 …… …… 晏城的城中肉眼可见的官兵多了起来。 进出城的百姓需要详细盘问去向缘由云云的,差役则在城中挨家挨户的走访记录安国公听到呼救声那一日前后的行踪。 虽说觉得那凶徒,或者说那些凶徒杀了人还留在城中的可能性极小,可总要记录走访的,万一有人看到了什么可疑之人呢? 姜韶颜坐在窗边,拖着腮帮子看向窗外那些来来往往的差役于其间穿梭。 这……还是她头一回如此近却又没有掺和其中的看大名鼎鼎的玉面判官查案。 晏城是个小城,城中百姓并不多,一一走访虽说要花费不少功夫和人力,可人力这种东西,季崇言手里并不缺。 姜韶颜就着茶水,张嘴咬了一口被香梨递到嘴边的奶酥继续看向窗外。 这大抵就是大周的地毯式搜寻了吧!她心道。 这样的搜寻好处在于不会有所遗漏,坏处便在于…… 一个自称“见过可疑嫌犯”的百姓被带出了铺子,差役站在大街上正在向他问话。 “你说的人可疑在哪里?” “那人五短身材,贼眉鼠目的,那日大白天的从我铺子前面经过,”那个神情激动的铺子主人激动的大声说着自己见过的可疑嫌犯,“我不过是多看了一眼,他便吓的一个哆嗦,转头便走。光天化日之下,这般鬼鬼祟祟的,定是做了坏事,杀了人!” 差役虽是让一旁脸色难看的文吏记下了他说的话,却抬了抬手,同身边的小吏吩咐了几句,不多时小吏便带着一个五短身材,瘦削小眼的男人过来了。 那铺子主人只一看到那男人便已然开始激动了起来,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却及时被差役抬手制止了。 待到人带到近前,差役才板着脸,开口问他:“你说的是这个人么?” 铺子主人激动道:“对,就是他!” 差役闻言,却是没有立刻开口,只随手抽出了身边记录文吏手中的笔放在了那人的手里,只见那人握笔的瞬间便哆嗦了一下,而后“啪嗒”一声,笔便落了地。 看着那人不断哆嗦发抖的手,铺子主人激动道:“看吧,我就知道是这个人。瞧他心虚的,手都抖了呢!” “他叫臭蛋,手抖是因为有病,出生三月发了一场高烧,家里没钱诊治,让他自生自灭。到最后,人虽是扛下来了,脑子却烧坏了,手也是,连本书都拿不住,更别提去杀人了。”差役解释了一番,复又问那铺子主人,“可还看到别的可疑嫌犯了?” 铺子主人张了张嘴,话一下子堵在了嗓子口:“……呃,没有了。” 差役点了点头,摆手让他回去,转身又去了隔壁铺子,不多时一道更激动更大声的“我可能看到嫌犯了”的声音响了起来。 正忙着吃酥糕的香梨见状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的……这晏城人人都见到嫌犯了呢?” 真真是一问都见过,一查都不是。 “奴婢瞧着那些差役都累。”香梨唏嘘道,一双丹凤眼瞪圆了眨了眨,对姜韶颜道,“奴婢先时看话本子里那些大理寺的大人们查案好生威风的样子,可当真见了才发现一点都不威风,又累又麻烦还总碰到这种‘见到嫌犯’的人在里头捣乱。” 当然,这些捣乱的人并不觉得自己在捣乱,而是认真的在说目击嫌犯的证词。 姜韶颜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玉面判官的名头就是这么一个案子一个案子堆出来的,自是不容易。” 表面光鲜的背后到底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说着姜韶颜的目光落到了那个被差役们带在一旁的“重要嫌犯”上,这一条街的铺子老板见到的“可疑嫌犯”十有八九指的是他,差役们便干脆带着他,一同问话去了。 看自家小姐的目光一直落在那“重要嫌犯”的身上,香梨探出脑袋认真的看了一会儿,转头问姜韶颜:“小姐,您一直在看着重要嫌犯,可是这重要嫌犯有什么问题?”香梨一时想象全开,丹凤眼都快瞪成杏核大眼了,“他难道是装的病不成?” 装病?姜韶颜忍不住笑了,她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香梨的脑袋,让她莫要胡思乱想,而后才开口道:“他不是装病,是真的有病。这般抖动的频率不是装出来的。那些死去的姑娘都是死于一刀抹了脖子,可他连刀都握不住,当然不可能是杀人的凶徒。” 所以差役说的没有错。 只是虽然肯定了差役所言,女孩子的眉头却仍然拧了起来:“不过他的面色……” 嗯,他的面色怎么了?香梨睁大眼睛认真的看着,等着女孩子接下来的话,只是女孩子的话却在此时截然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姜韶颜的目光落在那“重要嫌犯”上顿了片刻,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看病要望闻问切,四步缺一不可,只“望”一眼能确定的到底有限。 负责这个案子的是林彦,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 “统共七具尸体,皆是女眷,且皆死于割喉。”随他们一道前来的仵作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做了个“划拉”的动作道:“尸体左肩处皆有或轻或重的捏痕,割喉伤口位于脖颈左侧,我猜凶手应当是这样杀人的……” 仵作说着拿起一个稻草扎的草人,捏住草人的左肩,手里拿了一柄匕首,划拉了一下,道:“凶手应当比这些女眷要高,女眷中最高的洛阳王家姑娘身形在女孩子中十分高挑,相当于一个身形普通的成年男子的身高,所以那凶手若是个男子,身形应当高于普通男子。喏,譬如林少卿、季世子你们这样高挑的就可以办到,小老儿我这样的矮子便办不到。” 林彦:“……” 季崇言:“……” 这比喻当真叫人感同身受。 顿了片刻之后,仵作又开口道:“有没有可能是个身形远高于一般女眷的女子这一点我还不知晓。” 熟料这话一出,一旁的季崇言便摇了摇头,开口道:“不大可能。” 咦?为什么不可能?仵作不解。 这次说话的不是季崇言,是林彦,他道:“山洞泥泞,脚印不少,进去抬人的两个差役是身量最小的,那鞋子也比一般姑娘大不了多少。我观山洞里那些脚印中除了女子绣鞋的脚印,以及差役的鞋印之外,还有一道不属于他们之外的鞋印。这鞋印比这些人大了不少,据我所知,就连男子的鞋子要到这个大小也是罕见,便是成衣坊里现成的鞋子都没有这么大的,需要提前订做,所以此人十有八九是个男子。” 仵作闻言恍然,不忘追加一句:“且是个脚大的男子。“ 说完脚就要说手了,仵作划拉着稻草人的脖子,解释道:“割喉的伤口前段伤口明显要深于后段,那人擅用右手,且这些姑娘都是死于他一人之手。” “而洞口之内除却差役、姑娘以及这个人以外,没有发现别的鞋印,那这个男子极有可能是看押她们的这个人,或许还有些武艺。洞里还有未吃完的干粮,显然一开始他并不准备杀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押了这么久,突然要把这些女子全杀了。”仵作说着摇了摇头,道,“我眼下能查到的线索便只有这么多了。” 林彦点了点头,同季崇言对视了一眼,两人自屋中走了出来。 待走到后衙树下,林彦才问季崇言:“崇言,你怎么看?” “这些女子的身份很重要。”季崇言想了想,道,“还有洛阳王家那里可通知过了?王家怎么说?” “这些女子的身份已经在查了,暂时还没有眉目。”林彦说道,“至于王家……听闻收到消息的王家二老当即昏厥了过去,待到醒来之后便生了重病,王家的几个公子听闻已然准备遣人过来将妹子接回家去办丧了。” 这个应对……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季崇言却顿了片刻之后,再次问林彦:“他们可曾说过关于段斐的事?报信之时王家二老以及王家几个做主的公子可有直言不信?道我们会不会弄错了这等话?” 怎么突然这么问?林彦有些诧异,却摇了摇头,道:“没有。听闻除了王家二老昏厥之外,王家众人的应对很是得体,虽然悲戚,却没有再胡闹了……呃,不对!” 原本正说着话的林彦突地脸色顿变:“再胡闹……再?” 他记起来了!王家众人对家中这个美貌任性的小女儿一贯是疼爱有加,王家姑娘可说是全家的掌上明珠也不为过。 先时王家姑娘失踪,明眼人都瞧得出此事与段斐无关,可他们却不管不顾,丝毫不惧段斐的世子身份,还想了办法递了字条。 “王家姑娘失踪已有一段时日了,你还记得先时从洛阳打探回来的消息么?”林彦喃喃,似是在对季崇言说,又似是自言自语,“洛阳城外曾有妙龄少女溺水而亡,一开始未确认身份之时,曾有人跑到王家去报信,因王家为寻这个掌上明珠悬赏了数千两,可消息传到王家却直接被人打了出来,王家气愤道不信,道报信人胡说八道,他家姑娘失踪时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死了?” “王家人对这个小女儿是真的疼爱,便是消息传到王家,居然连反驳都未反驳,就这般接受了,你不觉得这反应有些不对劲?”林彦说着,神情肃然了起来,“除非……” “除非王家此前已经知晓小女儿落入了何人的手中,”季崇言说道,“王家二老会昏厥是知晓绑了人的那个人是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 “如此的话,就要查一查洛阳这个首富王家的过往了。”林彦说着,顿了顿,拧眉道,“王家如今是各行各业皆有涉及,同方家一样,起家之后,每个行当都要去分一杯羹。不过最早起家的时候,我记得王家似乎是……” “药商。”季崇言开口,眯了眯眼,说道,“不过如今的王家产业里头已经没有这个起家的行当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谋划 “王家对这个失踪的小女儿一贯是看重的。”林彦说道,回想着王家递条子来的始终,忍不住有些唏嘘,“长安城号称八方来朝,数百年前那等‘三岁不同席’,‘女子若是被男子看了一眼就要自尽’的习俗早就被废除了。可早些年,我办案时却依旧遇到过那等女子失踪的案子,调查到最后,杀了她的居然是亲父,理由便是落水被人救了,有辱家门。同这样看似光鲜实则刻板腐朽的长安权贵比起来,王家算是开明了。” 一个小女儿独自离家这么久,没有什么事自是一件好事,可若是有什么事也不奇怪,世道艰险,一个弱女子想要在如此艰险的世道里挣扎本就不是一件易事。 王家却不惜告官寻人,是打定了主意不管如何,只要人能回来便好了。 “王家上下对王家姑娘是真心疼爱。”林彦说道,“先时递了条子过来之后还旁敲侧击了数回,直到临近年关时突然再没有过来问了。” “所以,极有可能那个时候王家就已经知晓了小女儿的下落,兴许还在暗中同那绑人的做了周旋。”季崇言淡淡的说道。 林彦点头:他也是这般以为的。 季崇言顿了顿,又道:“我若是王家,知晓了小女儿的下落定是要千方百计同那人做交易的。” “所以可以查查看王家在年关前后可有什么大的动向。”林彦说道,想了想,又道,“那些还不曾知晓姓名的姑娘家中居然没有报官,想是也清楚此事的。我们这般贸然搜寻,他们兴许也不定会应下。倒是可以看看有没有哪些权贵之族家中有芳华正好的姑娘突然‘生了重病’不见人的。” 这些人的家中女儿失踪却不肯报官,其内必然有所隐情。 季崇言点了点头,不忘叮嘱林彦:“衙门大牢里那个周方着人看着,莫要让什么人同他多做接触。” 这自是不用季崇言的提醒,林彦刚要点头,可季崇言接下来的话却是把他吓了一跳:“这次挨家挨户的搜查可疑凶徒,倒是也可以趁机查查躲在城中的方三小姐和刘大夫二人。” 这两人躲的再好,对一般人而言,只要身边多了两个生面孔,必是可疑嫌犯。 所以如今晏城城内如此声势浩大的查找线索是一箭双雕的计划。 “衙门为提供线索的百姓提供三百两的赏钱,兴许有人会发现也说不定。”季崇言说着,转身向外行去,“我今日陪祖父出门吃饭,你同厨房说一声,不必准备我二人的饭食了。” 林彦摆了摆手,挥手示意他赶紧走人。 祖父千里迢迢赶来看孙儿很了不起么?呃,确实挺了不起的,至少他祖父便不会这么做。林彦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他是没人看的了,莫要乱想了。 “林少卿。”转过身正要离开之时,一个护卫抱着一只胖鸽子疾步而来道,“京城来的信鸽。” 信鸽脚上的系的彩带是林少卿养的鸽子,不似他家世子,信鸽身上的标记十分不起眼,林少卿的信鸽最是起眼了。 如此显眼的信鸽,也难为它飞过千山万水,途中没被嘴馋的打下来打牙祭了。 这系了彩带的鸽子是阿苏养的……林彦看的心中一跳,连忙小心翼翼的抱过胖鸽子,三步并作两步的转去了前衙。 这模样,好似他会偷看一般。护卫摇了摇头,心道:他们可干不出这样的事来。送完鸽子便要去衙门的饭堂吃饭了,护卫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忙活了一早上的,他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只是才晃到饭堂,连脚都还未来得及踏进去,先时抱着鸽子离开唯恐被人瞧了去的林少卿的声音却再次自身后响了起来。 “崇言同国公爷可有说过去哪里吃饭了?” 护卫转身回看了过去,却见方才神情还算自若的林彦此时一脸的肃然之色,他手里抓着那只鸽子,开口追问,语气里多了些微不可见的急迫:“他们去哪里吃饭了,我有急事要寻崇言。” …… …… 晏城是个小城,依着国公爷的性子若不是想着自家孙儿还在城中有正事要办,怕是早坐不住出城去江南道各城闲逛去了。 姑苏的糕饼甜点、扬州的二十四桥明月夜、余杭的西子湖畔龙井茶香、金陵的乌衣巷口魏晋风华,那么多好玩的地方,他却只能缩在晏城这里,实在是叫人有些兴致缺缺呢! 国公爷虽说也是读过书的,可到底是武将出身,年少时把他放在学堂里坐上半天都扛不住,更别提要缩在这里呆这么久了。 只是这些话,他不能说。做祖父的要懂事,不给他家言哥儿添乱,他家言哥儿此时在城中还有要事要办呢! 晏城全城有些特色的食肆都已经逛了一大圈了,提着小巷子口蔡记卤食的卤货走在街头,安国公有一岔没一茬的同季崇言闲聊。 从卤食味道还不错,同长安城里头一家卤货铺子的味道有些肖似到这江南道的天气真真湿的厉害云云的。 这些无趣寒暄的话语季崇言当然不是看不出来:祖父怕是有些呆不下去了。只是他此时有要事在身,着实没办法陪同祖父出城。 所以…… “祖父,晏城如今事忙,我一时走不开。”季崇言说道,“不若我寻人陪你出城踏青,可行?” 出城踏青这个提议当真是说到他心坎上了,安国公自然不愿拒绝,只是在这寻人的“人”上他有些在意:毕竟是一同出游的人选,若是寻了个话都说不到一处去的,那可要闷坏了。 是以这般一想,安国公便立时出声问了起来:“你找的人,这个人是指哪个?” 季崇言想了想,道:“我身边有几个常年伴随左右的护卫,的卢、绝影、赤兔……” 只是这几个人选才自季崇言口中蹦出来,安国公便立时抽了抽嘴角,连连摆手道:“这几个不是三杆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就是脑子有些问题的,同他们一道出行,你祖父非得折寿不可!” “你祖父不缺武艺高强的护卫,要那等有趣又有见识,能说得上话的。”安国公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认真的想了想,道,“说一个也太过了,可至少要是半个忘年交这般的人才能玩到一起去吧!” 季崇言闻言沉默了下来:有趣又有见识,还要能说得上话的,可比武功高强看得顺眼的要难寻的多了。 正这般想着,提着卤食的祖父却突地抬起了那只提着卤食的手,高兴道:“这个人选我寻到了。” 季崇言本能的抬头望了过去:日光下,靠窗而立的女孩子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光影,正含笑向这里望来。 姜四小姐……季崇言心中一跳,瞥了眼身旁兴高采烈的祖父,突然觉得祖父这个人选选的真真不错。 让祖父同姜四小姐同游一番江南道,想来祖父也定会喜欢她的。 隔着窗遥遥向季崇言和安国公施了一礼,看着他二人走进客栈,姜韶颜转头对无趣的趴在桌上发呆的香梨,道:“香梨,我们能出城了。” 香梨听的一愣,还不待她反应过来,门外敲门声响起:季崇言同安国公来了。 听安国公道明来意,姜韶颜心里并不意外:这几日安国公从客栈旁的这条大街上来回走了不知多少回了,有时是出来买包卤食,有时是出来买几张纸,还有一回就是空着手出来走了一圈。堂堂安国公若是有别的事可做,怎会这般跑来跑去的? 不过这于她而言是一件好事,姜韶颜自然不会拒绝。 早已待不住的安国公同女孩子一拍即合,客栈会面之后不到一个时辰,一行人便出了城。 走的如此匆忙,待到江平仄匆忙告知方大小姐时,已是日暮时分了。 “她道她一个寻常普通的文弱女子也没什么事可做,日常最是喜欢去各城闲逛,城外山洞的事又叫她一个人带着小午不敢乱跑,如今可以名正言顺的借一借国公爷的护卫一道去江南道各城踏青,又有说得上话的人,自是最是高兴了。”江平仄重复了一遍姜韶颜离开前说的话。 方知瑶:“……” 好一个寻常普通的文弱女子!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似这位姜四小姐一般的合作对手:说这位姜四小姐厉害吧,那是当真厉害,手段百出,计谋出色,可说是她方知瑶在江南道这么多年碰到的头一个叫她心悦诚服的女子了。 这是个很可靠的对手,可她做事虽说可靠,这等时候突然出城却委实是叫人除了捉摸不定之外,心头也蓦地跟着一慌。 方知瑶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江平仄:“她一直都是这般突然心血来潮的么?” 不等江平仄回答,方知瑶又道:“你看到城中挨家挨户搜查的嫌犯了么?衙门里那两位可不是好对付的。虽说手头有足够的人力来搜查可疑嫌犯,可这么大的排场只是为了搜查可疑嫌犯,你信么?” 江平仄摇头,坦言:“不信。那二位应当还想借机将方三小姐和刘大夫找出来。” 方知瑶闻言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语气接着说道:“三妹和刘大夫的事她确实先时已经告知我了,我也知晓怎么应对。可衙门那两位不是一步一动的傀儡,他二人同样手段百出,若是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叫他们先一步找到了三妹和刘大夫,怎么办?” 江平仄看着面色难看的方知瑶,正想开口,方知瑶却不等他说话,继续说了下去。 “我知晓这件事不是姜四小姐的事,她愿意帮我已然很好了。只是我曾自诩我方知瑶也不算蠢,一般的麻烦也足以应对,可近些年,这些事越发叫我觉得十分棘手。我承认我确实技不如人,她没有道义要一直帮我,可眼下城里一团糟,衙门那两位随时可能动手,她这个唯一能够应对这两位的却在这个时候陪同安国公去游玩踏青了……”方知瑶只觉得胸口似是堵着一口气一般,着实硌得慌,“我当然知道不能拦着姜四小姐,可偏要这个时候出去游玩,江先生,你觉得她做的对么?” 江平仄看着面色青红交加的方知瑶,顿了片刻之后,道:“方大小姐,你我要相信姜四小姐,她不是那等会撒手不管之人。” 按常理来说,姜四小姐做的自然不对,可以他所见的姜四小姐是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的,她这么做定然有自己的理由。 方知瑶原本堵在胸口的气听到江平仄的回答时凝结的更实了:就……没有道理的相信? 她不是三妹,实在很难因为相信一个人,便对那个人所有不着调的所作所为都“相信”。 江平仄看着面前被胸口那股气憋得脸色难看的方知瑶,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眼下这件事若是换了方三小姐怕是不会这般慌的,反而会更相信这是姜四小姐“自有主张”。 不过方大小姐的不信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年少掌家,身上背负着家族的重担,这般剑走偏锋,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的做法从来是方大小姐不会做的。 姜四小姐说的不错:她欣赏方大小姐这样的巾帼女杰同两个人能不能结交是两回事,两人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对同一件事的看法自然不同。 难怪离开之事她让他代为转告,而不是自来同方大小姐说。 “方大小姐,午时前后,季世子同安国公前脚才出门,不多时那位林少卿便急急出衙门寻他二人了,是也不是?” 没想到江平仄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方知瑶怔了一怔:她的人就在衙门门口候着,自是看到了这一出,她自也知道这件事。 只是知道归知道,先时她却不曾多想。可同样一件事,在那个女孩子眼中却瞧出了别的意味来。 “两人出门吃个饭的功夫耽误不了多久,可那位林少卿却急急出门,竟连片刻都等不了,定然是有一件天大的急事。”江平仄说着,脑海里浮现出女孩子临行前同他说的话,“我也不敢确定,不过算算日子,陛下知道了夜明珠之事,猜到里头另有乾坤,到派人前来带走周方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 女孩子不止看出了别的意味,甚至看的更远。 “千里快马加急赶到晏城也不过十多日,到时候周方就要被押走,城里的方三小姐和刘大夫要继续躲上十多日,待周方离城的时候进出城门必然会查的更严,寻常的乔装打扮未必能走的出去。我们需要别的法子出城。”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顿,微微眯了眯眼,“所以自现在开始我们要开始为护送方三小姐出城谋划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藏身 方知瑶只觉得脑中闷闷的,她看似不着调的做法背后却是已经先行了她很多步了。 “那……我们该怎么做?”方知瑶听到自己开口问出了自己的心底所想。 “姜四小姐让我们在城中帮方三小姐藏好了,莫让衙门那两位发现方三小姐的行踪,到方三小姐出城的时候,她会提前告知我们该怎么做。”江平仄说着看向面前的方知瑶。 方知瑶点头应了一声,苦笑道:“我知道了。” …… …… 梆子敲了三声,三更天了。 晏城城内一片寂静,寻常只节日才人山人海的土地庙在素日里几乎没什么人上门,也只住在近处的几个老人家日常会过来土地庙这里送些干馒头一类的供奉物。 当然,这些供奉物同那等香火不丰的寺庙道观一样,先让寺庙道观里供奉的神佛享用,待到神佛享用了之后,便是看管寺庙道观的和尚、道士又或者如这土地庙里一般的无家可归被当地里正安排了个住处的瞎眼老翁用来充饥。 “咯吱”一声,正敲着梆子的打更人正打着哈欠在路上走着,没来由的一声大门开合的声音把经过的打更人吓了一跳,瞌睡随即飞到了九霄云外,转头看向声音的出处。 夜风吹过那半开的土地庙门,“咯吱”一声,庙门开开合合。 这情形,若是放在山村野林里怕是能把人吓个半死。不过放在这里……透过开开合合的庙门,看向庙里供奉的土地:慈眉善目一身正气的模样,着实……不消害怕。 真有鬼怪作怪哪会跑到这寺庙里来,是嫌里头的神佛不凶不成? 打更人摇了摇头,看着那被风吹的开开合合的土地庙门:这土地庙也有些年岁了,只一个瞎眼老翁住着,是破旧了些。 不过,那与他何干?他只是个打更的,只养得起自己这一张嘴,哪还管得了庙里的神佛? 这般想着,打更人继续敲着梆子的向前走去。 待到那一声接一声的梆子声越来越远,方才开开合合的土地庙门内才有人探出头来,确认四下无人之后,那人才伸手拉上了土地庙门,而后顺手捡了根树枝插上了门,转身道:“刘大夫,出来吧!” 即便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却还是能清晰的听出这是个女子的声音。 从那土地庙里正中供奉的那只胖乎乎的土地神后走出来的刘大夫幽幽叹了口气,看向面前的女孩子。 同他一道逃出方家大宅时,她还是一身锦衣华袍,头上簪着两三支看似不起眼,却价值不菲的簪子。 眼下的她却换了一身脏兮兮的衣袍,头发乱糟糟的用头巾裹着,面上黑乎乎的一片,看起来似是不知哪里来的乞儿一般。 这模样看的刘大夫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自己:她是个小乞儿,自己就是个老乞儿,两人半斤八两罢了。 他只是个寻常的大夫,本也不想掺和进方家同衙门那两位大人的事情里头,可贵人上门,岂是你想拒绝便能拒绝的? 不得已接了这个活计,原本以为这活计也简单的很,只消把方三小姐领出来,而后将方三小姐带去衙门就好了。 只是不成想一个怎么想都觉得简单的领路任务待到他将方三小姐从方家大宅领出来的那一刻便难得令人发指。 两人前脚才从方家大宅出来,稍作乔装打扮之后,走到衙门门口时便看到方家大小姐的人已经在衙门门口守着了。 守着的缘故显而易见,只怕他二人才一露面便会立时被人抓起来。 两人又不是什么易容高手,这点易容本事瞒瞒不熟悉的还好,堂而皇之出现在衙门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进的了衙门的门才怪。 离开方家的一个时辰之内没进的了衙门,之后便越发难了。方家的人一日三轮护卫轮番守着,就是不让他二人现身。 衙门那里的两位自也不是好惹的,他二人寄身土地庙的这些时日都看到不知多少波人经过这里在搜查打探他二人的下落了。 若说前些时日还只能暗地里搜寻,可这些时日因着城外的妙龄女子受害案,整个晏城已然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了。 即便他们躲在这土地庙里,除了瞎眼老翁之外无人知晓他二人的行踪,可这般挨家挨户的搜,未尝不会有搜到自己的那一天。 两人战战兢兢的缩在这土地庙里,只能向“土地”借食,吃不饱穿不暖还是小事,刘大夫接过方三小姐递过来的馒头,狠狠的咬了一口,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方三小姐,咱们没做什么恶事吧!” 他就是一个大夫,非但没有做过什么恶事,而且日常开药帮人治病什么的都是严肃认真的,有时候还会替人抹了零什么的。即便不算什么大善人,也没干过什么亏心事。 若是放在先前,他是决计不会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需要这般躲在土地庙里,日常向“土地”借食才得以活着的。 “方三小姐,我只是个大夫,没有大富大贵的心思,可同样也不想过这样的苦日子了。”狠狠的咬下了一口干馒头,刘大夫胡乱拿袖子擦着眼泪,瓮声瓮气的说着,“我不想躲了。” 对面不比他好多少,从宝陵首富家小姐变成“乞儿”模样的方知秀闻言动作一顿,却没有立时开口。 刘大夫也没等她的回答,只是继续说道:“我也不瞒你了,其实一开始将你请出来的事是林少卿让我做的,方三小姐,你……还是回去吧!” 只要方三小姐回去,他也能光明正大的回他的刘仁堂了。 月光自破落了几个大洞的土地庙门倾斜了进来,照亮了对面女孩子的脸,脏兮兮的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可面上的神情却是平静的。 “我知道是衙门那两位故意让刘大夫你告诉我的。”女孩子咬了口馒头,细嚼慢咽着,大抵是嚼的久了,干巴巴的馒头也嚼出了几分甜味,她慢慢嚼着,说道,“周方高烧不退的事是事实就够了。” 刘大夫脸上的错愕还不曾停留片刻便转为释然和无奈:“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忧心周方的事,脑子昏头了。”女孩子咬着馒头,说道,“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饵,只是……只是……” 女孩子说着眸中泪光闪了闪,她伸手胡乱擦了擦眼睛,道:“你不懂得,刘大夫,我还没告诉他……告诉他我喜欢他,我怕此时不告诉他就来不及了。” 只是因为这个缘故么?刘大夫的释然和无奈又转为错愕:道理他都懂,可仅仅因为这个缘故么? “生死无常,我不想赌。”女孩子抽抽噎噎的说着,靠着庙门蹲了下来。 刘大夫咬着馒头看着靠着庙门蹲下跌坐在地上的女孩子,神情复杂。 宝陵首富方家,整个江南道怕是也没几个不知晓的。知晓方家不止因为方家有钱,其家中的钱财怕是在整个江南道也是排的上名号的。 若只是钱财富庶倒也不足以称得上“没几个不知晓”这句话,这方家比起江南道别的富庶之家更有一点特别之处在于方家当家的是女子。 不管是何等原因以致这一代方家没有男丁,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方家四姐妹确实是整个江南道都能单独拎出来提上一提的女子。 这种在外奔波,同男子打交道丝毫不逊色的女子自不是那等藏于后宅哭哭啼啼的文弱女子。 方家姐妹性子各异,可有一点却是一样的,这几个女孩子都是心性坚韧之人。 面前的方三小姐也是,晏城也有方家的产业,作为晏城排的上名号的大夫之一,他认识方家姐妹也许久了。 这位方三小姐在他印象里是个聪慧、果断、细致的人物。可自从周方出事之后,她便变了,倒是应和了方大小姐那句话:三妹昏了头了。 行医几十年自然什么人都见过,似这等一股脑扎进感情里头的男男女女他见的多了,是以方三小姐“昏了头”的变化在他眼里看来也见怪不怪了。 不是“昏了头”也不会明知是陷阱还没头没脑的扎进来了。 可此时听面前这个靠在庙门前抽噎的女孩子,卸下了素日里那张名为“坚韧”的面具,面前这个女孩子的另一面一点不遮掩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刘大夫眼神里多了几丝怜悯:方家上一代父母去得早,没有父母庇护的几个女孩子却是艰难了些。或许是方家几个女孩子表现的太过坚强,有时候甚至会让人忘了她们也是女孩子,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哭泣,也有柔软女儿家的一面。 心上人因己受难,甚至极有可能生死相隔,她到底也做不到不管不顾。 “他离开前我还同他吵过一架,”女孩子捂着脸,混着眼泪发狠似的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我被陈万言的死搅得头晕脑胀的,他却突然跑过来,把我从屋里拉了出来,告诉我他很喜欢我,很喜欢喜欢我,这辈子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么喜欢一个女孩子,我……我当然是高兴的,却也不意外,我知道他喜欢我,我也能感觉得到他喜欢我。可那时不知怎么的,我说出来的话竟是让他‘别啰嗦,别整日儿女情长的,现在正事要紧’,隔日他便道有事走了,之后再次听到他的消息便是……” 刘大夫听的心里酸涩的厉害:从来理智的方三小姐彼时也是理智的,可这理智终究在周方赴死前到了头,这般的懊恼、悔恨难怪会让她明知是陷阱也不管不顾了。 “我……”刘大夫张了张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方三小姐。只是找周方万不可这般不管不顾的冲进衙门,不然方三小姐你就是擅闯衙门,林大人他们好似还要从周方口中套话什么的。” 周方口中套话之事是他猜到的,他对这些事知晓的不多,不过隐隐能猜到双方的用意。其实……刘大夫默了默手边袖袋里的字条:他原本是准备想办法故意泄露一番行踪的,毕竟这躲在破庙里的日子可难受的紧。如今方三小姐那么说来,倒是让他原本就有几分“不忍”的心情越发的复杂了起来。 这世间痴情儿女啊!刘大夫摇了摇头:兴许是年纪大了,越发容易被这等事所感动了吧! 看刘大夫摇着头啃着馒头转去了正中供奉的土地神后,突地神的后背被搬到了一旁,他走了进去,将搬到一旁的后背搬了回来,躲了进去。 方三小姐这才放下捂着脸的手,脸上零星的泪痕却早已擦干了。 他们这些时日便躲在这“土地”身子里,就这般呆在里头。只要不刻意发出什么响动声,外头的人就不会发现他二人。可刘大夫早已扛不住了,前两日便在有人来时发出了一声动静,还好她及时装了回“喵”叫暂且打消了外人的疑惑。 如此下去若是刘大夫不配合,他二人的行踪迟早会发现的。方三小姐起身把手里最后一口干馒头塞进了嘴里:方才的话也不是假的,她也是真的悔恨。 可她方知秀不是呆在原地光悔恨和啼哭的那等人,定要寻个办法见到周方才行。 如今刘大夫被她打动了,暂且同她一条心,她得赶紧想办法才是。 虽说刘大夫方才提“城中挨家挨户的搜查”未免没有劝她主动现身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可这件事本身是事实,那些差役很是细致,迟早会查到土地庙的,到那时怎么办?方知秀想着。 挨家挨户的搜查虽然细致,却也不快。毕竟又要快又要细致本就是“不可兼得”之事。 待城中官兵查到土地庙所在的那条大街时已是五日过后了。 虽然答应不吭声不暴露行踪了,可好歹两人眼下算是“一伙”的,眼看官兵再过半日便要查到他们了,便连刘大夫都有些害怕,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问方知秀:“方三小姐,现在怎么办?” 他是答应配合,可方三小姐若是没办法,他两个就要被捉住了。 方知秀偏头瞥了眼刘大夫,道:“你放心,刘大夫,我已经有办法了。” 你有个什么办法?刘大夫嘀咕着看着这些天根本没离开的方知秀,心道。 方知秀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看刘大夫,只是握紧了手里藏下的一支这些时日磨尖了的钗子,咬着唇垂下眼睑:若到时候没办法,她怕是要对不住刘大夫了,大不了挟持刘大夫做人质离开罢了。 可恨如今晏城各条街道都有官兵巡逻,城里的官兵都快比百姓多了,她便是想离开可只要一离开这个土地庙,走到街上便有被发现的风险。这几日甚至连以往会跑到土地庙里来歇脚的乞儿都不见了。 方知秀不相信这是巧合,衙门那两位应当便是为了杜绝“乞儿”这种可能一早便暂且把城里的乞儿“请”出了城。 眼下,除了挟持刘大夫做人质,她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她当然知道这是个蠢办法,可……方知秀苦笑了一声:她实在是无法了。 这土地庙也庇护她够久了,方知秀对着正中几具已然破败失色的土地神像遥遥一拜:神佛有灵,这次若能护佑她离开见到周方,信女定会回来重修土地庙,让神佛不再受破落之苦! 第四百四十四章 回来(5K+) 搜查询问的官兵和小吏面上皆是一脸疲惫之色,只是即便疲惫,众人却依旧认真的走入街头的铺子里询问了起来。 “近些时日可有看到过什么可疑人物?” “可有觉得身边四邻街坊行踪古怪的?” “家中可有吃食什么东西被盗的?” “城外出事那一日前后可有见到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 官兵问的问题不少,可一开始的三个问题却与城外妙龄女子出事的案子几乎没什么干系,至于与什么人有干……方知秀抿了抿唇,手里磨尖了的钗子握的更紧了。 …… 虽说才过年节不久,可江南道这几天的天公委实是热情的有些过分了,一身春衫的安国公大喇喇的坐在马车里,手里扇着蒲扇,看着头顶那轮高悬的“荷包蛋”似的太阳感慨:“这天热的同快要初夏似的。” 姜韶颜为安国公递上了一竹筒的梅子浆水,笑着说道:“这些时日天气确实有些反复无常了。” 安国公接过女孩子递来的梅子浆水,道了声谢,随口道:“岂止是这些时日,这一年都是如此,去岁干旱的时候长安城外护城河里的瑞兽都冒出脑袋了……” 安国公一边说着,一边喝了口梅子浆水:甘甜微凉的浆水入口的瞬间倒是让他原本有些发热昏沉的脑袋降下了些许温度,察觉到自己失言了的安国公瞥了眼一旁的女孩子,女孩子正拿着两只竹筒认认真真的分梅子浆水,马车摇摇晃晃的,这么丁点大的竹筒口也未有半点浆水溅到外头,手是真的稳。 手这般稳,想是没注意到他方才随口说出的话,若是注意到了,只怕竹筒口早有梅子浆水溅出来的水渍了。 安国公松了口气:瑞兽脑袋的事可不能再提了,毕竟不到一夜的功夫,瑞兽脑袋便搬了家。昔年的赵家大郎再如何好说话,如今上位成了圣人,那也是不同的。不然,搬家的就不是瑞兽脑袋,是人的脑袋了。 “没想到江南道还有这等擅制兵刃的武器铺子,”话题自然而然的从瑞兽脑袋转到了武器铺子上,安国公兴致勃勃的拍了拍脚边那快接近他一人大小的匣子,忍不住将之打开来。 匣子里,一柄特意定制的系着红缨的长枪静静的躺在里头。 日光下,枪尖处折射出的属于利刃特有的银光看的安国公嘴角的笑意忍都忍不住。 他一开始提的要求便是寻个人陪他一道逛逛江南道的山水,游玩踏青一番。毕竟他千里迢迢来江南道能做的除却踏青游玩也想不到别的了。 当然,踏青游玩这等事对于一个千里迢迢来江南道的外地人来说是合情且合理的游玩目的。他此前也不曾有过这个想法之外的心思。 可不曾想,这姜家丫头带着他竟直接去了毗邻晏城的海城和临城。 此前,他以为这丫头会带他去姑苏、余杭、扬州、金陵这等整个大周也几乎人人皆知的名城,可不成想,这丫头却不按常理出牌。 海城和临城有什么?有江南道的小桥流水人家,有古道西风瘦马,还有……一个造兵刃的世族。 富庶奢靡的鱼米之乡居然还藏着一个造兵刃的世族,这是安国公此前从未想过的。 “这江南道的墨家世代以打制银枪为生,在江南道一代曾也是名动一时的,只是因着手艺只家中父子相传,以至于每一代会家传手艺的师傅只一两个。”女孩子笑着说道,不等诧异的安国公开口发问,便继续说了下去,“只会打制银枪,且如今盛世和平,贵人日常出入更偏好配剑或者宝刀,银枪这种兵刃只在军中盛行。可军中银枪自有兵部下发,是以如今墨家铁匠铺的生意不大好。只是虽生意不好,墨家打制银枪的手艺却是极好的。” 安国公听的眼睛不住发亮,心里早已有些按捺不住了,是以待得女孩子话音才落便忍不住出声了:“当真?” 兵器自不分高低贵贱,可如今确实是刀、剑这两种武器大行其道,只是他因着昔日从兵的经历,自也是更喜欢枪的。可昔时那杆银枪早破的不成样子了,安国公也只能放在屋中偶尔忆起往昔,唏嘘一番。 只是不成想这个时候女孩子突然会同他提及这个,心底里的念头不被人勾起还好,一旦被勾起,那……当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安国公忍不住激动的搓了搓手:若是有这个机会,他自是想重新定制一杆银枪的。这丫头当真是一句话戳到他心坎里头了。 “自是真的。”女孩子含笑点头,看着面前的安国公道,“听闻圣上未起兵前,昔年赵家用的就是墨家铁匠铺打制的银枪。” 一席话说的安国公心中更是雀跃:任凭对方怎么夸赞法,说一千句一万句的“好”都比不上这句的用处来的大。 赵家世代武将儿郎,一手枪法使得出神入化,死在他们枪下的对手不知凡几。能叫他们看中的银枪想也是知晓是身经百战的。 虽说如今到这年岁了,安国公估摸着也不会上战场了。可这不妨碍他人老心不老,再定制一杆银枪,偶尔使上一遍枪法,感受昔日少年时的意气啊! 是以女孩子一说,安国公便不住点头,连忙催促女孩子快快前往。 江南道的春红柳绿自是美的,可于他而言,那些无法再少年的意气却更是难得。 女孩子含笑应着,当即催促前头驾车的那个叫小午的护卫快些。 这般个贴心的模样更是让安国公忍不住感慨:这就是所谓的贴心小棉袄么? 他同夫人生有三子,三子膝下又生的皆是儿子,所以细细想来下头两辈竟连一个女孩子都没有。 若是有个女儿或者孙儿……安国公突地对东平伯姜兆生出了几分艳羡:有个这般的小棉袄真真是贴心! 当然,他要的棉袄是姜家丫头这样的,而不要是什么杨大小姐、苏二小姐那等的糟心棉袄。 墨家的铁匠铺设在海城大街的角落里,比起同街的胭脂水粉首饰铺子小了一半不止。 在来的路上,安国公早已听女孩子讲述了一路墨家铁匠铺的起家,听闻最早都能上溯至春秋战国年间的墨家流派了,传到现在几百上千年不止。 只可惜这般的手艺传到如今却只能缩在这么个狭窄逼仄的小铺子里,还当真是可惜。 站在铺子口感慨了一番,女孩子同安国公走入铺子,铺子里摆了个缺了把手的藤椅,藤椅上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正翘着二郎腿午睡,手里的大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 安国公从女孩子的讲述中听了一路,脑海中关于这位传承了千年的墨家铁匠铺已然勾勒出了一个寥寥的轮廓:一个空有手艺却因与世情不容而生意破落的手艺人,可即便如此,却依旧不肯“同流合污”,定是个性子严肃板正却有傲骨的人。 铺子狭窄,四面无窗,两人在铺子口一站,当即便挡住了大半的光线。 正在藤椅上午睡的汉子面上晒着的太阳被挡去了大半,顿时只觉眼前一黑:咦?今儿的太阳下山的有些早啊!到吃暮食的时候了? 被下山的太阳叫醒的汉子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本能的向铺子口看来。 待看到“令太阳下山”的元凶站在铺子口时,汉子打了个哈欠,嘀咕了一句‘我道怎的今儿的太阳下山下的这么早’,而后抓了抓稻草似乱糟糟的头发,说道:“两位客人要做枪啊!” 安国公的目光从汉子乱糟糟的头发移到系歪的腰带,而后又落到了穿反的两只草鞋上。 这般个不修边幅、随意邋遢的模样着实与他先时想的“严肃板正”没有半点干系。 不过……想着这是赵家选中的铺子,兴许只是外表上随意了些,傲骨还是有的。安国公这般想着便点头开口道:“我们想做把枪。” 那汉子闻言点了点头,也不问什么,只起身道了句“你等着”,而后便踩着草鞋转头去了后头,不多时,又抱着一大把各式各样的银枪回来了。 这些枪高矮不一,模样不同,枪尖还系着五颜六色的彩带,甚至还有几柄系着彩带打的蝴蝶结。 这样花里胡哨的银枪看的安国公胸口一滞。 “你要什么样的?”汉子却唾沫横飞的介绍了起来,“女子和老人家力道弱些,拿不动重物,这些都是我特意打的,空心的,轻得很,保准你二人耍起来虎虎生风,唬人的很!”汉子说着从中挑了把系蝴蝶结的枪拿起来给姜韶颜看,“女孩子家家可以选这个,漂亮的很,又便宜,只消三百文便可以拿走了……” 三百文确实便宜,可对面的女孩子不为所动,只是笑着说道:“我们要墨大师傅亲手做的枪。” “我就是墨大师傅,这铺子里只我一个师傅,这些枪都是我做的。”汉子打着哈欠,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半睁着惺忪的睡眼看向姜韶颜和安国公。 安国公拧着眉头没有出声:这些银枪可不是上战场的,说是孩童的玩具还差不多,看了眼女孩子,安国公摇了摇头,出了铺子。 女孩子见状笑了笑,对那汉子说道:“墨大师傅,我们要的是你亲手打制锤炼的银枪。” 汉子瞥了她一眼:“那好说!你要做个什么样的?我还可以把枪头打成猫猫狗狗兔子模样的……” 女孩子看着漫不经心的汉子笑了笑,抬眼向他看去:“我要二十年前你帮赵家两位郎君打制的那种银枪。” 咦?二十年前……赵家?汉子漫不经心的模样逐渐转为肃然,那双睡眼惺忪的眼中满是愕然。 “二十多年前,从你铺子里出过两把银枪,定制的是赵家两兄弟,赵家大郎,也就是今上一把,赵家小郎也是一把。”女孩子看着神情肃然的汉子说道,“我要一模一样的那等,要分毫不差的。” 这话听的汉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闻言顿了片刻之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看来也是个知晓内情的故人’,只是嘀咕归嘀咕,汉子想了想,还是说道:“那枪可不便宜,你确定要做?” 女孩子“嗯”了一声,依旧看着他道:“你做便好,钱不是问题,只是定要一模一样!” 又一个“一模一样”,女孩子短短几句话里可说了不止一遍“一模一样”了。 汉子瞥了眼狭窄破旧的铁匠铺,“嗯”了一声,抬眼看她:“我可以给你做,只是这价钱却不是当年的价钱了。” 至于涨价的原因……汉子很是坦然:“如今盛世和平、海清河晏,我二十年没一单这么大的单子了,穷的都快揭不了锅了,自是要指望你这一单给我养老。”说到这里,汉子扬起头,神情倨傲,“明人不说暗话,老子就是劫富济贫,你要不要做吧!” 这般个坐地起价、敲竹杠法……女孩子笑了笑,却是并不在意:“你要多少银钱?只要你做的银枪值这个钱,我们就做。” 汉子想了想,伸出了五个手指,女孩子目光落到了他的手指上,偏了偏头,语气轻快:“五百两?” 这般轻快的语气……汉子五个手指收回了两个,摇了摇头,道:“三千两。”看来五百两还是说少了,得加钱。 说个话的工夫翻了六番,姜韶颜轻哂,道:“你且等等,我去问问去。” “就知道是那个老人家要,看他年纪虽大,却龙行虎步、精神矍铄的,想也知道是个练家子。”汉子嘀咕了一声,伸手打了个哈欠,顶着一头稻草似的乱发目光犀利的望了过来,“你快些,我过时不候的。” 原本以为自己从铺子里出来了,那聪慧善解人意的姜家那小棉袄也会跟着出来。却不成想,足足等了一刻,女孩子才从铺子里出来,不止出来,还带出了一个消息。 听女孩子道三千两定制一把赵氏双雄一模一样的银枪时,安国公倒是爽快的同意了:“同天子一样的银枪自是值这个钱的,只是这定制好的银枪确实要值这个价才行!” 他也是使了好些年的枪的,银枪做的好不好,上手一试便知道了。 在海城、临城溜达了四五日的功夫,拿到枪的那一刻,安国公便忍不住试了试手,随即爽快的付了钱,而后便兴高采烈的赶回晏城来向孙儿献宝了。 他定制了一把好枪,自是要赶紧回来给孙儿看看的。至于游玩什么的,看完之后再去又有什么打紧? 女孩子一路十分配合,马车行的极快,只是临到晏城城外时却遇了些小阻碍。 “城内在搜查嫌犯,林少卿交待过叫我等守好进出城门的入口,好瓮中捉鳖……”一个晏城当地的护卫磕磕巴巴的上前阻拦 只是话未说完,便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傻小子,这是安国公同姜四小姐,几日前才出的城。” 护卫统领走过来朝安国公施了一礼,不等安国公解下腰牌,便道:“放人进去吧!” 那护卫看的一怔,转眼的工夫,马车已然进了城,目送着马车离去的背影,他忍不住开口喃喃:“可是……” “可是什么?林少卿说的是不要随意放人出城,若真有凶手,进城不是正好自投罗网?”护卫统领看着还傻在原地的护卫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放心,无事的,若是出城记得仔细搜查一番就是了。” 他们要防的是人出城不是进城。 进出城的小插曲并没有叫马车里的两位放在心上,安国公捧着女孩子递给他的梅子浆水,目光落在银枪上连一瞬都舍不得移开。 好枪啊!再一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匣子里的银枪,安国公才记起女孩子同他说的话:“姜家丫头,你先前说的这银枪上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拿到这银枪之后,女孩子便告诉他这银枪里有个秘密,只是这秘密女孩子却直到此时都不曾说。 “国公爷,容小女卖个关子,这秘密晚些时候再告诉你。”女孩子笑着说道。 这个回答一路也不知听了多少遍了,安国公兴致缺缺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晚些知道便晚些知道吧,他眼下还急着要回去给言哥儿瞧瞧他弄来的这一柄好枪呢! 女孩子见安国公不再追问,这才笑着掀开车窗看向窗外,挨家挨户搜查的范围应当已然毗邻衙门了:大周历上说今日是个吉日,宜出行,嗯,确实是个适合将方三小姐带出城的好日子。 …… 江平仄坐在窗边,看马车从客栈门口经过,连忙转身向屋外走去。 姜四小姐果然回城了!按理说江南道一番踏青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的光景,可不过四五日,姜四小姐便同安国公回城了,虽然不知道姜四小姐是怎么让安国公这个时候回来的,可…… “待我回来,你便依计行事。”这句话是女孩子临行前说的话,她也一如先前所承诺的那样,在最要紧的关头回来了。 这一段送方三出城的内容明天应该能写到具体方法了,另外……银枪的秘密还挺重要的 大家……周末愉快! 第四百四十五章 计划 明明不过才初春,偏这几天热的跟入了夏似的,若是真一天都是入夏的炎热倒也罢了,大不了提前换个夏衫就是了。 可偏偏这所谓的入夏也就大白天的,早晚的时候又凉的穿春衫都觉得冷。 如此往复的天里自只能穿个春衫,只大白天热的时候就不要穿着春衫在外头乱晃了。 天热再加上城里随处可见的穿城而过的搜查官兵,晏城这几天的大白天更是鲜少有人在外头跑。 城东的一片宅邸林立的大街上没有大树庇荫,日光的炙烤更是让整条街空空荡荡的,放眼望去街上竟一个人都没有。 一对年轻男女便在此时出现在了街头,两人身上皆背着包裹,既紧张又不安的小心翼翼的环顾着四周。 “义郎,”那女子紧张的拽紧情人的手,问道,“没人吧!” 男子握紧女孩子的手,同样紧张的看了看,道:“没人,我们赶紧走吧!” 两人就这般一路边走边紧张四顾的看着四周,很快便走出了大街,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待两人走后,有女子从临近的一座宅邸里走了出来,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的意味在里头。 比起她只是神情如此,从她身旁走出来的人却没忍住诧异的出声了:“这两个就是那苏老爷的千金同她情郎?”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从悦来客栈离开的江平仄。 方知瑶没有看他,只淡淡的“嗯”了一声,道:“苏老爷是我方家的老客了,做茶叶生意赚了些钱财。那同人私奔的女子名唤苏小小,是苏老爷的小女儿,那男子姓庄,叫庄义,是同苏小小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江平仄方才还在感慨这两位私奔的手段实在太“低劣”了,此时听到这两人是正儿八经的未婚夫妻,顿时不解了:“既是未婚夫妻,这两人怎么还要私奔?” 方知瑶闻言淡淡道:“苏老爷同庄义的爹年轻时是结拜的兄弟,感情很是不错,彼时庄家生意不错,苏老爷还只是个开个茶叶铺子的寻常商户,恰巧庄义同苏小小前后脚出生,又是一男一女,便指腹为婚了。可这些年,随着庄老爷去世,庄家生意走了下坡路,苏老爷却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再加上苏小小生的不错,也有富贵人家的公子相中,苏老爷便想黄了这门亲事。” 江平仄恍然:“苏老爷不肯,只是两个小儿女感情好,苏小小察觉到之后估摸着不肯坏了这门亲事,甚至还闹过什么的之类的,两人实在无法便决定私奔?” 还未说完整个故事的方知瑶:“……江先生说的一点不错,就是这么回事。”说罢忍不住瞥了江平仄一眼。 江平仄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大抵是说书说的多了,后来的故事多少也能猜出来一点。 苏老爷嫌贫爱富,苏小小同庄义有婚约在前,这两个小儿女的所作所为从德行上看倒是挑不出什么差错来,只是…… “从这两人的私奔手段来看委实不大行,这两个出去私奔怕是不多久便会被外头世道的恶人诓骗了去。”江平仄摇了摇头,道,“最好还是另寻他法。” “那是他们的事,况且,两人跑不远的,放心,庄家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将人带回去的。”方知瑶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江平仄,开口问道,“江先生,你让我找的……哦,不对,是姜四小姐让我留意的这么一对儿人我找到了,眼下你要怎么做?” 她实在很难从那位姜四小姐要她做的事中猜出什么来。 江平仄闻言“哦”了一声,伸手:“那苏家小姐同庄义日常穿着的衣袍鞋子可备好了?” 方知瑶看了他一眼,抬了抬手,不多时,护卫便将两人的衣物鞋子拿了过来。 江平仄从里头抓起两人的外衫同鞋子出门向不远处的湖泊走去。 这是城东这一片宅邸处的浅湖,浅浅的湖面之上种了些莲花,待到盛夏莲花盛开,景致很是清新,住在附近的百姓日常吃过饭散步什么的便喜欢绕着这浅湖散步,湖泊不大,绕湖走一圈都不用多久。 这个时候湖边自是没什么人,江平仄走到湖边的假山洞里抱出两块石头,在石头上绑了衣服,而后便噗通一声将石头扔入了湖里,扔完一块又是一块。 两块裹着衣裳的石头扔了下去之后,又将苏小小和庄义的鞋子扔入了被石头溅起涟漪的湖里。 如此熟练又爽利的动作看的方知瑶目瞪口呆,还不待她有所反应,江平仄便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对方知瑶道:“再过一刻钟,记得叫人喊‘有人跳湖’啊!” 方知瑶怔怔的面前的江平仄,总觉得此时做完这一切的江平仄的那张脸下一刻便会变成一个胖乎乎,似糯米团子一般的脸一般。 干出这么不着调事的江平仄,她二十年也未见过。那位姜四小姐才同江平仄认识多久?竟已经能将江平仄换个人一般变成这个模样了? “方三小姐的东西呢?”做完这一切,江平仄又问方知瑶伸出了手。 方知瑶看了他一眼,让人将一件方知秀日常穿的扯坏了的衣袍递给了他。 他随手扔入了湖里,湖面涟漪还未退去便对方知瑶道:“好了,我们走吧!” 方知瑶没有动,只是看向他拧眉问道:“你觉得这伎俩能行?”这伎俩一看便不是江平仄的手笔,至于是谁的手笔显而易见,她问的也不是江平仄。 此时代表了姜韶颜的江平仄老实的摇了摇头,道:“不行。” 方知瑶强自压下胸口的那股气又起来了:“不行你还……” “做这些又不是为了骗过衙门那两位的耳目,而是为了争取时间。”江平仄说着,指向荡开涟漪的湖面,道,“苏小小和庄义根本不具备外出私奔的能力和手段,说的不好听些,私奔也是要有本事的,这两个人出城连活不活得下去都是问题,更别提其他的了。做的以假乱真,没有家人找回去,这两人在外头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方知瑶:“……” 这确实是个问题,她也知道这是个问题。可此前她并不觉得这件事与她有什么关系,毕竟她同苏老爷也不熟,这两人私奔的事也不是她撺掇的,顶多只是买通了苏小姐身边的侍婢,让他二人选在今日而已。这世间不是什么人都会为你错误的选择来善后的,这一点她自接过方家这个担子的时候就知道了。 方知瑶也从来不是个会没来由的去同情弱者的人,同情心太多,在生意场上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只是这件事江平仄既然提了,方知瑶自也没有反驳。 她没有同情心,却也不代表会阻止江平仄及时将这件事抖出来,告知苏家同庄家的人。 “这里又出现了方三小姐日常现于人前的衣裳,到时候叫你的人快将巡逻的护卫引来。”江平仄说道,“这是个粗浅的蒙混手段,可事关方三小姐的事,底下的人不会私自做主,不管如何,定是要往这里走一走的,衙门那两位到时也会过来,趁着这个时候,我们去土地庙把人打晕带走。” 这个计划并不复杂,说到底不过是声东击西而已。方知瑶看着江平仄,拧起的眉却没有解开:“把人打晕带走之后呢?之后该如何?我们没有多长时间的。况且便是找到了三妹,以那两位的本事,定会发现这是个圈套,而后指不定反杀一枪,直接到我们这里来搜人,我们又能把人藏去哪里?” 方知瑶的问题很多,也很细致,当然也没什么错处。 此时直面面对方知瑶的谨慎,江平仄想到自己面对另一个女孩子时的情形,越发觉得那个女孩子与方知瑶的不同。 计谋多端,剑走偏锋,与方知瑶的谨慎是截然不同的路数。 “所以不藏了,”面对方知瑶的询问,江平仄笑了笑,面上敛了笑容,神情郑重,“接下来的事交给姜四小姐就好了……” 他们眼下做的这些事虽然琐碎却是简单的,对此两人心知肚明。接下来的事才是麻烦,把最麻烦的事交给自己……作为定下计划的这个人确实做的无可挑剔。 “我们不用再管了,姜四小姐会及时带方三小姐出城。” 至于怎么个带法,他此时没想到,不过姜四小姐知道就行了。 方知瑶拧了拧眉,此时才注意到了一点:“她回来了?” 先前,这位姜四小姐不是带那位安国公去逛江南道春景了么?这个时候居然回来了? …… 安国公的突然回来也让季崇言和林彦一时也有些措手不及,去江南道踏青只五六日便回来了,这……怎么可能?不过国公爷既然回来,自没有把人拦着不让回来的。 将兴高采烈的安国公迎下马车,林彦看向一同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女孩子,目光闪了闪,忽地开口问道:“这次回来是姜四小姐的意思么?” “林家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老季想要回来能是一个小丫头左右的?”看了眼林彦带着质问、怀疑和探究的眼神,安国公哼了一声,转头掀开了马车车帘,指着里头对林彦道,“你这小子的眼神看我二人同看嫌犯似的,是大理寺案子破的多了,人人都当成嫌犯了不成?要看就看吧,我二人马车上可没有什么可疑的物件!” 林彦没有回头看季崇言的脸色,站在原地顿了顿,到底是心头的疑问占了上风,笑着上前道:“那国公爷,小子搜了,您可不要生气!” “都搜了还要老子不生气?”安国公翻了个白眼却走到了一旁,骂道,“想得美!” 虽是口中骂着,可这动作,林彦却知道安国公是准了,是以老实不客气的看向了马车里。 不管是安国公还是姜四小姐都不是喜欢折腾的人,马车里没设什么暗格,靠马车壁三面环着的是铺了垫子的坐处,坐处下是空的,放些行李什么的,林彦打开看了一眼,看到里头的几只箱笼便将垫子放了回去,这箱笼大小可藏不了人,而后看向马车里这一人高大小的匣子。 所以,这马车里若是要藏人,只能藏这匣子里了。 这匣子……林彦偏头看向安国公,手搭在了匣子上,问安国公:“国公爷,这里头……” “你要看就看!”安国公白了他一眼,转而拉着一旁若有所思的季崇言过来笑呵呵道,“言哥儿,给你看个好东西!” 好东西便是匣子里的东西,林彦断然没有东西都到了眼前还看都不看一眼的道理,当即毫不客气的打开了匣子。 一柄定制的银枪静静的躺在了匣子里。 原来匣子里的是杆银枪,想到曾经上过战场的国公爷,林彦也不觉得奇怪了。 马车里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更没有藏什么人,林彦看了眼季崇言,见他点了点头,便不再阻拦,笑着说道:“原是得了柄好枪,难怪国公爷要回来了。” 老人家得了好东西也是要给最疼爱的孙儿献个宝什么的嘛!从头至尾,除了跳下马车时的施礼寒暄,女孩子一直站在一旁不曾说话。 不过秉着既然得罪了,那便干脆得罪到底的原则,林彦还是走过来问了问。 “姜四小姐怎的想到带国公爷去定制银枪的?”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回了他一个古怪和不解的眼神:“国公爷上过戎马战场,我知晓有个定制银枪的铺子,自要带他去了,有什么不对的么,林少卿?” 有什么不对的么?没,没有。林彦摇了摇头,却依旧狐疑的看了眼女孩子,这个时候这两位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他觉得怪怪的。 国公爷则兴致勃勃的拎着那柄枪进了衙门,又让季崇言“摸摸看”又高兴的耍了一番当年学的枪法。 正高兴着,的卢匆匆自外头跑进来,来不及去擦拭额头的汗,便急急道:“世子爷,方三小姐的事有消息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事发 呆在土地神像中的方知秀抿着唇躲在土地神像中听着自庙外远远飘来的问话声。 “近些时日可有看到过什么可疑人物?” “可有觉得身边四邻街坊行踪古怪的?” “家中可有吃食什么东西被盗的?” …… 一旁刘大夫的声音响了起来:“方三小姐,他们……好像已经过来了。” 方知秀“嗯”了一声,瞥了眼一旁的刘大夫,用强自镇定的声音说道:“放心。” 放心?刘大夫看了她一眼,默了默,道:“方三小姐,你说这话时声音若是不抖会叫老夫更相信一些。” 方知秀没有立刻回话,只是顿了顿,提醒刘大夫:“刘大夫,你答应过我不出声的。” 刘大夫叹了口气,应了下来,只是口中却是仍在嘀咕:“我不出声又有什么用?人已经搜查到这里了。” 嘀咕的档口,一道熟悉的聒噪声远远传了进来。 “没有啊,没有什么可疑人物的,四领街坊古怪?没有啊!多少年的老邻居了,哦,若说古怪,一旁土地庙那个瞎眼老翁古怪不古怪啊!” 说话的是隔壁两个香火铺子的掌柜,素日里聒噪又多事,最爱管旁人的闲事,躲在土地神像里的两人听的心中蓦地一紧,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土地庙的瞎眼老翁有什么古怪的?”官兵追问了起来。 那聒噪掌柜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得意和轻慢:“瞎眼还不古怪?” 晏城虽是个小城,可如此个一一排查也是累的,偏这聒噪掌柜居然还在这个时候抖机灵,刘大夫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便听聒噪掌柜突地一声惨叫,旋即官兵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妨碍公事,拖下去打个十棍再说!” 这个结局让刘大夫忍不住挑了下眉,摸了摸鼻子,暗暗道:“该!” 真是天降正义,这聒噪掌柜早该叫衙门拿去教训一顿了。 那厢把聒噪掌柜拖走的官兵的声音却在此时再次响了起来,他道:“那聒噪东西说的土地庙可是那个?过去看看!” 一声“过去看看”叫躲在土地神像里的两人脸色顿时一白,方知秀更是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磨尖了的钗子,脚尖动了动,向刘大夫靠近,准备适时挟持了身旁这个人质。 听着巷子里的脚步声已经行至土地庙前,方知秀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动手,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便在此时响了起来。 “统领,城东发现疑似方三小姐的踪迹了!” 躲在石像后的方三小姐本人身形一僵,一旁的刘大夫也忍不住诧异的回头看了过来。 听到消息的官兵立时转身走出了土地庙,离去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了巷口。 确定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人真的走了,握着钗子的方知秀才陡然卸了力,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是一身的冷汗了。 顾不得擦拭身上的冷汗,方知秀推开石像,从石像中走了出来,听到动静的刘大夫同样从石像里走了出来。 大白天的,两人就这般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土地庙中,对视了一眼之后,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抬脚向门口走去。 他们……已许久没有见过日光了啊! 走出庙门,巷子里空空荡荡的,显然是官兵方才听到消息就已经尽数撤走了。 “方三小姐,他们说的那所谓的消息是您安排的吗?”刘大夫诧异的看向身旁的方知秀,这些时日,两人一直呆在这里,可没见方三小姐出门啊! 方知秀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正要开口,看向刘大夫的眼神却突地变了变,后知后觉的刘大夫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还不待他转过头,后脑勺便是一阵剧痛,而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方知秀看着眼前骤然出现的年轻人愣了一愣,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看向他:“你是什么人?” “我是姜四小姐身边的人,姜四小姐让我带您出城。”小午说着不等方知秀攥紧手里的钗子向自己刺来便开口道,“朝廷的人过几日便会到晏城,届时姜四小姐会安排你和周方在谷口驿站见面。” 谷口驿站?方知秀怔了一怔:她当然知晓这个驿站,离晏城大概两日的路程,在整个江南道也算大驿站了。 看了片刻面前的小午,她收了手里的簪子,垂眸道:“好。” 若只是哄自己回去,着实不必特意编排个谷口驿站的谎话出来,就凭“谷口驿站”这四个字,她便知道面前的人没有说谎。 只是…… “我听说眼下晏城出入城门戒备森严,寻常百姓根本无法出城,便是出城也要查验一番才能离开。”方知秀抬头看向小午,“姜四小姐有办法了?” 小午点头嗯了一声,道:“方三小姐放心便是了,小姐自有安排。” …… …… 城东不大的浅湖周围已经环绕了不少过来看热闹的百姓。 即便这大白天的热的厉害,却依旧挡不住百姓看热闹的心思。 林彦和季崇言到的时候,浅湖周围已被看热闹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了。 “大人来了,都让一让!”有人高呼着,看热闹的百姓让开了一条路,让林彦和季崇言走进来。 一个富家翁打扮的老爷正对着一个面貌端庄的妇人气的谩骂跳脚。 “我家小小才及笄,我捧在手心里的养到大,前些时日才叫黄家的公子相中过来提亲,你庄家的小子居然撺掇我家小小跳河,我告诉你,这件事我苏家同你庄家没完!” 那夫人容貌端庄,神情悲戚,闻言当即红着眼抬起头,怒视富家翁老爷:“说的好听!当年苏老爷同亡夫情同手足,定下的婚约可是过了官府的。你苏老爷嫌贫爱富,不想认这门亲事。苏丫头却不肯,两个小儿女感情好,若非你刻意阻拦,他二人用得着跳河殉情?我庄家如今只义儿一根独苗了,不是你害死了小小和义儿,还有谁?” 苏家老爷气的跳脚,指着庄夫人怒道:“你庄家不如当年了,盯上我们小小不还是贪图我苏家的银钱,我……” “你苏家的银钱我一分不要,两个孩子感情好便成了。再者我庄家再落败,家底尚在,两人吃老本也能一世无忧,是你贪图钱财意图悔婚,害了两个孩子……” 又是苏家又是庄家的,林彦看的额头青筋暴起,心道:我是来查方三小姐的案子的,不会又稀里糊涂多出个别的案子来了吧! 他是不会不管任何一个遇到的案子,可这般时不时的多出别的案子来,他便是铁打的也扛不住啊! 好在早有官兵到这里查过了,他走过来指着从湖里捞起的衣裳鞋子道:“有人看到这衣裳鞋子飘在湖上,疑似有人跳了湖,便急急过来报官了。” 外裳和鞋子飘到湖面上确实似是跳湖殉情了。 “不过这湖不大,我等已着人到湖里去找了,却并未找到什么尸体,反而是那苏家侍婢指证自家小姐是带了金银细软跑的,若无意外,两人应当是私奔了。”官兵说道,“以那两人的脚力走不远的,已经找人去追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林彦松了口气:没有新的案子便好,他手头案子都快堆积如山了。 这私奔的陷阱做的确实粗糙,连官兵都看得出来,更别提林彦了,他同季崇言对视了一眼,没有再管苏家、庄家的事,而是伸手指向一旁那件特意被官兵分到一旁的破落衣裳,道:“那也是苏家小姐的?” “不是苏家小姐的,是我三妹的。”方大小姐拨开人群带着人走了出来,看着面前的衣裳,神色悲戚:“是我三妹的衣裳,常穿的,不少人都见过。” 林彦闻言,不由拧眉,道:“是那时候关在牢里时方三小姐穿的衣裳吧!” 他同崇言见了不知多少次,确实眼熟的很。 让人将衣裳拿来认真看了看,同记忆里的走线、污迹对比了一番,林彦抬头看向方大小姐,表情中满是审视之色:“方大小姐可否告知我等方三小姐的衣裳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我不知道。”方大小姐红着眼睛看着两人道,“我三妹离家出走好些时日了,我一直在找她。” 这话一出,围观的百姓中便响起了一阵恍然嘘声。 “难怪这些时日总能看到方家的护卫在城中走动呢!原来是在寻人!” “话说回来,确实好些时日没见过方三小姐了啊!” …… 听着百姓的唏嘘感慨声,林彦脸色微妙:没想方大小姐居然在这个时候把话说破,先前方家的举动竟还当真将这话圆了回来。 这……林彦犹豫了一刻,转头看向身后的季崇言,季崇言没有看他,只是目光落到了围观的人群之中。 人群之中随即响起一阵私语响动声。 这位世子爷世间难得一见的相貌自他来了晏城第一日大家便已知晓了,也早已轰动围观过了。 按理说过了这么些时日,大家也早该看习惯了。可看着日光下那张宛若神兵出鞘一般奢靡艳丽的脸,百姓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大抵好看也能分个等级的,寻常的好看,看久了也就习惯了,可好看之中挑出的好看,就如眼前这位世子爷的好看这般,不管看多少次,隔个几日再看去,依旧能叫人惊艳。 就似是一副传世的珍宝,不管看多少次,只会愈品愈觉得多出了些许不同的味道,而不会叫人腻味。 只可惜这样一张好看的脸身上却有种不好惹的气息,他冷冷的看向人群里,目光落到人群中一位手里举着烤红薯的文士身上。 江平仄。 说书先生本就是说故事的人,眼下城里发生了“故事”,过来看看,汲取一番说书的书稿,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季崇言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巧合,只是盯着江平仄不知道一言不发。 有些人站在那里不说话也能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譬如那位容貌过人的世子,被他这般凝视的江平仄自然也紧随其后成了众人关注的对象。 大抵是他眼神太冷,以至于围观的百姓也不由自主的往一旁闪了闪,挤挤攘攘的人群里,唯他身边空了一圈。 这样的“特殊对待”,江平仄苦笑了一声,正准备走过去向他施礼,季崇言却在此时突然收回了目光,转头问挨家挨户排查可疑人物的官兵:“事发时,你们在哪条街上,可发现了什么问题?” 事发时啊……官兵听的神情一肃,连忙禀报道:“临近衙门的土地庙里有人说有可疑之人。” …… 香火铺子对面的烧饼铺子老板正坐在小马扎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手里的蒲扇,好奇的看着巷子里去而复返的官兵。 那个叫四邻街坊都看不惯,平日里惯会挑事作恶的香火铺子老板前脚才被天降正义——衙门的人打了十棍子,只来得及骂两声,还没顾得上上药便再度被官兵抓到了巷子里。 这般个天公开眼……小巷两边的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跑到铺子门口来围观了。 这总挑事的今儿是踢到铁板了吧! “你方才说土地庙的瞎眼老翁奇怪,有什么奇怪的?”官兵抓着香火铺子老板问道。 他本就是个喜欢惩口舌之快的小人,素日里坏事的事情做的多了去了,遇到官府的人也本能的开始胡说八道,却没成想如今衙门这两位如此个较真法,香火铺子老板苦不堪言,平生头一回有些懊恼起了自己这张胡说八道的嘴。 只是这个时候收口……对着官兵身后那两位偷偷瞥了一眼,尤其那位容貌极盛的世子爷总给人一种不好说话之感,同话本子里相貌艳丽的大反派似的。 眼下,那位“大反派”正眯着眼盯着他等他的回答。 香火铺子老板看的冷汗涔涔,情绪被逼至极致之下,脑子也比平时转的快了数倍不止。 脑海中诸多画面闪过,香火铺子老板忙开口道:“那土地庙的瞎眼老翁近些时日贡品吃的快的很,往常可是能吃上三四天的,如今一天半就吃完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无关 官兵挨家挨户搜查时问的问题里有一句“家中可有吃食什么东西被盗的?”再联想到所谓的可疑人物,被打了十棍子,平生从来没有这般机灵的香火铺子老板终于不是抖机灵,是真机灵了。 那可疑嫌犯定是躲起来了,可只要是人就要吃东西,那嫌犯也定是。 寻常家里丢了吃食定是要报官的,因为丢的是自家的东西,可什么地方丢了吃食不会报官?那当然是神佛慈悲了。 土地庙里瞎眼老翁又瘦又佝偻,一日也吃不了几个东西,那些供桌上的贡品能叫他吃上三天,可近些天可是一日半就吃完了。 怎的胃口突然变大了?这有古怪啊!香火铺子老板觉得此时的自己分外机智,激动的看向审问他的“大反派”。 “大反派”没有搭理他,只是眯了眯眼,提步向土地庙走去。 土地庙里空荡破旧,桌上的贡品被吃了一半,季崇言站在土地庙里,没有动。 “崇言。”林彦跟过来问季崇言,“怎么了?” 城东浅湖那里的事有蹊跷,林彦也知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崇言会突然问起官兵们事发前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事。 “你觉得方才问话时方知瑶的表情如何?”季崇言没有直面回答他,只是顿了顿,突然开口问林彦。 林彦有些不解,却还是认真的想了想回道:“方大小姐表情悲戚,似极了一个忧伤至极的长姐。” 当然,这件事的真假蹊跷古怪,他不会信方大小姐的悲戚。 “一个忧伤至极的长姐没有错,可那是方知瑶,方知瑶不会这么做。”季崇言说道,“她是雷厉风行的方大小姐,却不是个擅演戏的人,此时却把戏演的这么好,必然有她的目的。” 方知瑶的目的么?林彦怔忪道:“倒是不知。不过我们可以查查,甚至可以寻个借口将方知瑶请到衙门来,或许……” “她的目的或许便是让我们将注意力放到她的身上。”季崇言忽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抬手指向那被从土地庙门外吹来的风吹的摇摇晃晃的土地神像,道,“神像是空的。” 林彦脸色微变。 不多时,被打晕的刘大夫便从空的土地神像中被带了出来。 待被掐人中掐醒之后,刘大夫苦笑道:“有人打晕了老夫,把方三小姐带走了。” 方大小姐刻意露面意图引走他们的注意力,方三小姐又在这个时候被带走了……林彦脸色顿变:“不好!” 有人想把方三小姐这颗他们同方大小姐博弈的棋子从晏城这个棋盘中带走。 “让人严守晏城东西城门,莫要让人随意出城!”季崇言传令了下去,“城中的人盯紧方家的行踪。” 从方大小姐的主动露面来看,那人应当是方家……不,方家是方大小姐做主,应当说是同方大小姐的合作者,只是这个合作者倒是有些手段,能叫从来只习惯了掌控的方大小姐甘愿听话,那定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 “什么人这般厉害?”林彦跟着季崇言走出土地庙,走到巷口,看向人来人往的晏城大街,“倒是还不知晓晏城有这般的人物,难道是那个江平仄……” 季崇言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眉心,顿了片刻之后,道:“去城门处看看,只要莫让他们出城,还在城中就定然能找到。” 先保证人还在晏城至关重要。 …… 这一个时辰之内可有人出城? 守城门的官兵本能的闭着眼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个头!”闻讯赶来的官兵统领一巴掌打了下去,对林彦和季崇言道:“这个时辰之内离开城门的只有安国公他们。” 被打了一巴掌有些发懵的守城门官兵不解的看向打了自己一巴掌的官兵统领:“队长,方才国公爷他们进城时你不是说无妨么?” “我是说进城无妨,但出城不成。”官兵统领说着,抬了抬手,道,“不过国公爷他们出城时我们检查过了,马车里没有什么可疑人物。里面就一个放银枪的匣子,坐垫下头也是放行李的箱笼,藏不了人。” 季崇言闻言不置可否,只问官兵统领:“祖父他们可说去哪里?走了多久了?”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走的不快,此时应当才至城外驿站附近。”官兵统领说着话,指向官道,伸手下意识的擦拭了一番额上析出的汗珠,说道,“此时追过去应当还来得及。” 话音刚落,便见季崇言一扬马鞭,道:“走!” 不过转眼的工夫,一人一骑便追了出去,林彦自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 …… 一盏茶的功夫要追上一辆悠悠而行的马车并不难,一行人走出没多久,便在距离城门不远处的驿站外看到了安国公等人的马车。 林彦和季崇言对视了一眼,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一夹马肚子行至马车前。 还未翻身下马,马车里的人听到外头的动静便已自己掀开车帘向外望来。 见是他二人,女孩子笑了笑,跳下马车道:“世子,林大人。” 姜四小姐。林彦原本要说的话在将将说出口的瞬间便倏地一顿,一旁的季崇言倒是在此时开口问了出来:“姜四小姐,怎的这个时候同祖父出城?” 这个时候……实在太巧了。季崇言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她聪慧狡黠身上还藏着一些不曾告诉他的秘密。 季崇言的目光落到了她身后的马车之上。 女孩子似是猜到了他们的来意,走了两步,退到了一旁,道:“城中戒备森严,世子和林大人为的是公事,小女自不会阻拦。” 自认识她开始,她便不曾胡搅蛮缠过,此时依旧如此的“懂事体贴”。 林彦干笑了两声,而后……毫不客气的踏上了马车。 案子当前,谁的马车他都敢搜,不管那人看起来是不是凶手。他经手案子无数,有些时候,越是不似凶手的人,到最后越会发现他就是真正的凶手。 凶手嘛,脸上又不会写着凶手两个字。 只是才踏上马车,还来不及搜,一道熟悉的若洪钟一般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呢?”安国公的声音自驿站里传了出来,远远看到有人围在自己的马车旁,自是开口发问。 “祖父。”未进马车的季崇言看向安国公,唤了一声“祖父”之后,开口道,“祖父怎的这个时候出城?” 搬开马车坐垫正要翻东西的林彦也自马车里探出头来,问道:“国公爷出城是自己的主意还是受人撺掇?” 大抵是这些时日着实累的慌,面对的安国公也算是自己人,林彦开口也没把自己当外人,连兜圈子都懒得兜,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问了出来。 只是不成想,这话一出,安国公脸色便是一沉,虽然不至于当真生气的同林彦一般见识,却也冷哼了起来:“什么话?林家小子,在你心里,老夫是老糊涂不成?出个城还要受人撺掇?”说到这里,安国公突地顿了一顿,似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回头看向一旁垂手而立的女孩子,眼见女孩子朝他无所谓的笑了笑,安国公恍然,当即毫不客气的开口问林彦,“怎么?林家小子,你是觉得老夫出城是受姜家丫头撺掇的不成?” 这话若是换了别人,想来便是烂在肚子里也是不肯说的,偏安国公不是,他的地位、权势以及又是林彦的长辈,自也不会兜什么圈子,哼声开口道:“你当老夫耳根子软成浆糊不成?老夫出城同姜家丫头没关系,只是想为我的银枪再造一身适合的盔甲而已。” 辛苦大半辈子就这点爱好,如今有了银枪自也要配得上的盔甲了,墨家铁匠不造盔甲,有地方造啊,他本就是回来路过晏城,向孙儿献个宝就准备绕过晏城去余杭买盔甲的,这一切同姜家丫头半点关系都没有。 听闻安国公出城的解释,林彦脸色一僵,只是本着既得罪了,那便干脆得罪到底的原则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开口了:“国公爷怎会出城在这里停留?驿站背后是青山,青山虽然不高却延绵不绝,若是有人逃入青山……” “逃你个头!”安国公忍不住骂了一句,瞥了林彦一眼,道,“老夫停在这里干嘛?当然是水喝多了,要出恭了,不然怎么着?总不能在路上解决吧!” 林彦:“……” 姜韶颜抿唇笑了笑,适时的解下腰间的竹筒问两人:“世子、林大人,酸梅饮子要喝么?” 这几日的天冷热的不大正常,大白天赶路热得慌,买些酸梅饮子路上喝也没什么问题。 对面两人没要酸梅饮子,倒是骂了林彦一通的安国公接过姜韶颜递过去的酸梅饮子喝了一口,骂道:“老夫就是出个恭而已,你们大理寺的也太会多想了。” 一个出恭闹的又是抓嫌犯又是逃青山的,也不嫌累得慌。 只是既然马车坐垫既已被搬下来了,那就让人看个彻底好了。 坐垫下是几只大大小小的箱笼,这样的箱笼最大也只装的了一个四五岁身量小的幼童,不管是嫌犯还是方三小姐都藏不进这样的箱笼。 剩下的,唯一可能藏人的就是装了银枪的匣子了,安国公也未阻止林彦,自己上前打开了匣子,匣子里一柄系着红缨的银枪正静静的躺在匣子里。 没有藏着什么人。 林彦跳下了马车,白白挨了一顿骂,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神情尴尬。 倒是那厢发完一通火的安国公此时也不生气了,骂完气也就消了,待他检查完,便问道:“我们可以走了吗?老夫要去余杭买盔甲,顺便游游西湖什么的。” 既然检查完马车,没有嫌犯自然无人阻拦。林彦笑着将安国公送上马车转头便翻身上了马:大理寺少卿这种拦人搜查却搜不出什么东西的情况多的是,尴尬这种事习惯就好了。 安国公上了马车之后,女孩子也提起裙摆踏上马车,正要掀帘入内,却听季崇言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姜四小姐还会来晏城么?” 女孩子听的不由一愣,回头,看季崇言站在原地看着她,似是在认真等她的回答。 女孩子想了想,笑道:“世子难道不回宝陵了么?” 这倒也是!林彦坐在马上看了眼季崇言:男子嘛,要主动,为何定要姜四小姐来找他?他不会自己去找姜四小姐么? 季崇言点头“嗯”了一声,看女孩子进入马车,道:“你同祖父玩的开心些。” 一道带着愉悦腔调的“好”字自马车里飘了出来,待到马车悠悠驶向官道,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林彦才开口道:“如此也好,证明了方三还在城内。探子来报,朝廷的人还有五六日便会到晏城,不叫方三同周方见一面,待到周方被带走之后,我们再见到周方怕是不容易了。” 难见周方这一点季崇言也是同意的,这也是他们为何要确保不让方知秀出城的原因。 不过比起方知秀和周方来,另一点更让他们在意。 出城时不到一盏茶工夫的追赶距离回城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两人坐下的千里马在官道上晃悠,边晃边聊。 “若不是那几个吏部的人去阿苏的铺子买酒,我还不知道此事。你说杨衍这是要做什么?”林彦不解道,“他为何要插手你我的案子,这个案子我二人只是没有上报,其余做的没半分错处,他又有何理由插手?” 季崇言闻言却是抬头望了望天,日光刺的人有些睁不开眼。 “既然走了吏部,他这次插手就是陛下的意思。”季崇言声音淡然的听不出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 林彦不傻,只是当着季崇言的面总是下意识的绕过“陛下”而已,此时听季崇言自己开口说了“陛下”,林彦自也不再客气:“你舅舅到底怎么想的?” “天地君亲师,他先是陛下才是我舅舅。”季崇言纠正道,“陛下插手这件事的理由我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陛下一插手,这江南道的几桩案子很快就同他们无关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杀手” 能让陛下插手的自不是一般案子这般简单。 “一开始以为只是个寻常的县令刺杀案,没想到竟连陛下都惊动了……”林彦感慨道,“我那老上峰纪大人说的不错,查案子找真相这种事虽会上瘾,却定要学会及时收手,适可而止,若是不收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稀里糊涂的命都没了。” 季崇言闻言没有开口,只是瞥了林彦一眼,顿了顿,道:“陈万言这个人便不是寻常的县令,怎么可能是个寻常的刺杀案呢?” 这话林彦自是没有反驳,却想了想,道:“崇言,我记得陈万言有个女儿被寄养在长安城的外祖家……” “他把女儿送走便是不想她沾染上这些事,陈万言的女儿知晓内情的可能性不大。”季崇言说着,顿了一顿,又道,“便是侥幸知晓了,以杨衍的性子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知情者,杨衍问过的人,我们还能问到什么?若是真问到了,那也是杨衍想让我们知晓的事情,不是真相。” 所以明面上能想到的这些人都不能去问。 “我老上峰说要想活得久,便要学会装傻。”林彦说着看了他一眼,“陛下让我们收手,我们就该收手,至少明面上如此。” 当然,就这般收手总是不甘心的,所以趁着人还没带走前,他们想尽可能折腾多知晓一些真相。 “这个陈万言……”林彦也没管季崇言搭话不搭话,兀自说了下去,“背后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方家。”季崇言突地开口说了两个字,待到林彦蓦地抬头向自己看来,顿了顿,又道,“周方,这些事似乎都同两朝旧事有关。” 这一点林彦也是认同的:“陈万言这个人自前朝开始就不似个寻常的县令了,周方刺杀了他,刺杀他的周方又同方三小姐有关,所以……是不是也可以说方家也同两朝旧事有关?” “不知道。”对此,季崇言却只摇了摇头,道,“方家久居江南道,富庶一方,却与朝堂政事无关。” 至少,他此前从未发觉方家同朝堂有什么关系,至此也未发现什么。所以,才让他觉得有些费解。 “如今多想无益,还有五六日的工夫,尽可能把藏在城中的方三找出来。”季崇言说到这里,不由眯了眯眼,“至于五六日后,若是还没找到人,那便等回了长安再说。” 杨衍接手又如何,既然秘密汇聚到杨衍一个人的身上了,那就盯紧杨衍好了。他同姜四小姐此前在江南道为杨衍备好的惊喜他还不知晓,待到他们离开江南道的时候,再将惊喜留给杨衍好了。 …… …… 晏城驿站门口的嘈杂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方知秀蹲在驿站后的马厩里,待到被人带出来时,神情还有些恍惚。 “方三小姐,走吧,我带你寻个地方洗漱一二。”那个头上裹着头巾的爽利妇人笑眯眯的说道,“小午是姜四小姐的人,要在姜四小姐身边呆着,所以余下的路便由我带你走了。你先行洗漱一番,我们去谷口驿站,等朝廷的人带周方经过谷口驿站时,你再去与他见面便好了。” 方知秀张了张嘴,原本要开口的问题到了嘴边,不知怎的,不知从何问起,以至于最终竟只汇成了一个简单的“嗯”字。 “我是江先生的人,同周方也认识,你既是周方的……”那爽利的妇人说到这里,朝她眨了眨眼,眼看方知秀突然红了脸,笑着说道,“那便是自己人,放心就是了。” 方知秀闻言再次“嗯”了一声,脑海中闪过先时的情形:自土地庙中被人带走,而后趁乱躺在枪匣子里出了城,听着同自己一匣之隔的安国公同那位姜四小姐说话,又在驿站外停下来,匣子突然被打开,那位姜四小姐让她躲去后头的马厩。 整个过程平淡却又紧张刺激的厉害。 平淡应对的是姜四小姐,躲在匣子里的她却害怕的人都有些不住的发抖,唯恐安国公突然心血来潮打开了匣子。 还好安国公没有打开匣子。只是…… “姜四小姐到底是怎么做的?衙门那两位不是好糊弄的,定是检查了马车,若是发现枪匣子是空的,定会知晓里头可能藏了人。”方知秀不解的问妇人,“她是怎么瞒过去的?” “匣子里可放着银枪呢,怎么会是空的呢?”妇人却只笑着摇了摇头,道,“叫我戈娘子就行了。方三小姐若是想不明白,往后回去问方二小姐就成了,方二小姐知道的,姜四小姐是大仙转世,会变戏法的。” 方知秀:“……”这是刻意说些笑话在逗她开心么? “好了,莫多想了,我们只要相信姜四小姐就成了。”戈娘子说着朝她眨了眨眼,“都能光明正大的把你偷出城的人,难道没本事让你相信么?” 方知秀动了动唇:“……有。” “那就成了!”戈娘子说着将手里的包裹交给方知秀,道,“走吧!去洗洗身上的味道,我们去谷口驿站。” …… …… 夕阳西下,长安城内一家临街的小酒馆中,立于柜后的老板娘手指正拨动着桌上的算盘,细细盘算着今日的流水。 “老板娘,来个七八坛酒,口封严实了,带着路上喝!”几个身背大刀的汉子走入酒馆内说道。 正在柜后清算流水的酒馆老板娘紫苏闻言本能的“嗯”了一声,抬头看向那几个身背大刀的汉子时却是吓了一跳。 这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两个脸上正中有一道似是有些“年岁”的刀疤,还有两个只一个眼,唯一没有刀疤也没缺眼的那个一双眼却是阴翳又好色的正向她看来。 那黏腻如毒蛇似的目光让紫苏本能的有些不适,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的穿着。 寻常的方领襦裙,浑身上下只临近脖子那一块露在外面,那人的目光却是只盯着那一块露在外头的白皙皮肤看个不停。 真是又凶狠又好色,叫人恶心。 紫苏蹙了蹙眉:从认识林彦开始,已经许久没有人敢用这等目光看她了。 只是心里虽觉得恶心,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的难看来,紫苏面上挂着淡笑,笑容却不达眼底的喊了一声后头,道:“拿七八坛酒来!” 小丫鬟阿缘的声音旋即响了起来,不多时便拎着酒坛自后头走了出来。 待到小丫鬟阿缘将两坛酒拎至那几个看着就有些肖似亡命之徒的人面前时,素日里提着四五坛酒也绰绰有余的阿缘却突地发出了一声尖叫,伴随着酒坛落地声,阿缘倒在了碎裂一地的酒坛碎片里。 原本正在堂中浅酌的一众酒客被这里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皆不约而同的往这里看来。 那瞧着便不似好人的五个人此时正凶神恶煞的叉腰看着摔在地上的阿缘,骂道:“你这贱婢,居然敢故意将酒水洒至我们身上,这就是你们长安城酒馆的待客之道么?” 紫苏听的心里突突一跳,到底也不是才入行的新人了,不至于那般天真,看这几个的模样,心中了然:怕就是想挑事讹人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摔在地上的阿缘便“哇”的一声哭出了声:“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这登徒子方才摸我的手!” 阿缘虽只是个寻常的小丫鬟,日常粗使活也做了不少,可却未被苛待过,做多少活计便得多少工钱,没有受过什么委屈,这种被登徒子轻薄之事更是未曾有过。是以乍一遇上之后顿时慌了,手中酒水也未拿稳,就这般掉在了地上。 “就你这贱婢糟糠一般的姿色,哥几个看得上你?”那没缺眼也没留疤的好色男人冷笑了一声,目光落到自柜后绕过来的紫苏身上,闪过一丝贪婪,“便是露水夫妻也要似老板娘这般的……” “啪!”一声不大的巴掌声响了起来,正笑的猖狂的好色汉子着实没想到紫苏敢当场动手,人顿时懵了,待到回过神来,当即暴怒的扬手想要打回去,只是手伸到一半却发出了一声惨叫,众人看向那突然出现在酒馆门口的五城兵马司官兵以及被他擒住的那好色汉子的手,手耷拉在一旁,呈现出一个不正常的扭曲角度,也不知是断了还是脱臼了。 原本在紫苏同人起争执时就已经起身的两个身着大理寺官袍的人见状对视了一眼,笑了笑,复又坐了下来:林彦这厮便是离京,自也是安排好人不让人过来闹事的。 只是林彦落了印的幡旗就挂在酒馆外头,以长安城百姓“八卦”的程度,也早知晓这酒馆同大理寺有关了,这几个瞧着便不似好东西的人怎的那么大的胆子?难不成也是同前些时日一样那生了心思的外乡商客一般? 不过那外乡商客好歹还算斯文,点明白了便规矩了,这样明着上门来闹事,哦不……看着那一脸煞气的五城兵马司官兵,这不是上门来闹事,是上门来讨打的,这些时日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人呢! 这样刀疤、独眼、好色断手再加上背后那明晃晃的大刀和一瞧便长久习武的体格,实在不像是没点官司在身上的良民……五城兵马司的人见状不由对视了一眼,当即便开口质问了起来:“你们几个是什么人?可有身份官碟?” 两个疤面见状当即解下身上的包裹,从包裹中取出几张身份官碟递了过去。 五城兵马司的人查验了一番:外乡幽州人氏,没有案底的良民,身份还是商人? 这么个刀疤、独眼、好色断手,身背大刀的商人?五城兵马司的人对视了一眼:他们也在长安城维护百姓治安多年,这样的商人还当真没见过几个。 只是这官碟……确实又没什么问题。正踟蹰间,将阿缘扶起来,让阿缘去给被酒坛碎片划伤的手上药的紫苏向后退了几步,到了五城兵马司官兵的身后之后开口了:“这几人的样子有些眼熟,我去岁的时候在林少卿那里见过,似是幽州几个姓仇的兄弟,专做杀人越货的买卖,眼下正在被通缉着呢!” 她记性不差,再加上这几位的特征实在明显,且几人的身形模样多少有些类似,以及那一口幽州口音,很快便让她想到了这几个人。 紫苏寒着一张脸看着那几个面色大变的挑事者,道:“若是杀人越货的买卖也算正经买卖的话,说他们是商户也不假。” 这话一出,堂中立时嘘声一片,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早拔出了刀对上那几个人。 方才一招让好色那个汉子断手的官兵统领眯眼道:“去大理寺问问有没有这几个人。” “好似有。”方才窗边两个本想起身的大理寺文吏早在紫苏出声的时候就起身走过来了,“我有些印象,这几个人模样很是显眼,似是仇氏兄弟,当然,拿到大理寺牢狱一查便知。” 有印象便能先抓人了,几个官兵互相使了个眼色,在两个疤面去拔身后大刀的瞬间当即动手,几声干脆利落的兵器交击同酒桌倒地声后,那几个挑事的已然被官兵擒获在地了。 就这点工夫也敢闹事?一众酒客看的“啧啧”摇头。 先时还恶意挑衅的几人此时被抓立时大声求饶,都不消走一趟大理寺核对,便爽快的承认自己就是那仇氏兄弟了。 两个大理寺文吏闻言很是不解:“既是仇氏兄弟,你们哪里来的官碟?” 这身份官碟上的官印可不似作假,莫说五城兵马司了,就连他们大理寺擅长挑刺的一时半刻都没看出官碟哪里有问题。 “私造官碟可是大罪,你等几人已然活罪难逃,再加上私造官碟之罪,估摸着株连九族这条罪责也能勾上了。”两个大理寺文吏对视了一眼,决定诈他们一诈。 仇氏兄弟闻言顿时慌了,株连九族那不是连自家婆娘孩子都要牵连?是以想也不想,便将私造官碟的人卖了个彻底。 “是苏二小姐给我们买来的!”那好色断手的立时嚷道,“她让我们去江南道一个叫宝陵的地方杀东平伯姜家的胖小姐!” 只是没成想,一行人还未出京,只是买个酒的功夫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买凶杀人的理由 “阿嚏!”女孩子打了个喷嚏,掀开车帘看向窗外,对上一旁香梨递来的薄毯摆了摆手,摸了摸鼻子道:“我没事,兴许是有人在说我了!” …… 入夜的长安城本就不比白日里的繁盛削减半分,此时因着官兵的出现,整条长安大街更是挤的水泄不通。 众人听着官兵的质问声从里头传来。 “什么人让你杀的人?” …… “杀人?”站在外头看不到里头状况的百姓听的诧异不已,“不是说有人在那同大理寺有关的酒馆里闹事不给钱吗?怎么还杀人了?” 一旁同样来晚了听的云里雾里的百姓跟着兴奋的嚷道:“杀人了?死了什么人啊?” 这般好事看热闹的态度让一些看不惯的给了个白眼,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没有杀人死人,是那几个听闻有案底在身上,想要闹事赖掉酒钱的时候自己供出来的。” 有案底在身自是早被朝廷通缉了,只是不成想这般有案底在身还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长安城,甚至还闹事,在长安城这普天之下官员最多的地方闹事,这是一门心思找死不成? 几个先前在酒馆里闹事的凶神恶煞的汉子此时身上带了枷锁,正老老实实的缩着脑袋瑟缩的站在那里,看着好不可怜! 只是见惯了凶徒的官兵可不会可怜他们,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几位先时没被抓住之前那般耀武扬威的模样,他们可不是没看到。 眼下如此老实不过是打不过而已。欺软怕硬的主就是这般的,眼看打不过了,跪的比谁都快,也……招供的比谁都快! “官碟是苏家那二小姐买来给我们的。”那断了手的好色之徒心知自己身上麻烦最大,是以招供起来最是利索,不管官兵问到的还是没问到的,都招供了个彻底。 “她找人在江湖上发了个榜,说要买凶帮她杀个人,我哥们几个接了这活计。”好色之徒说道,“因着哥儿几个有通缉在身上,不方便入城,她便给我们买了身份官碟。” 紫苏端着茶水过来,为几个问话问的有些口干舌燥的官兵奉了些茶水。 几人接过茶水道了声谢看向那停下来巴巴望来的好色之徒,道:“接着说。” “我哥几个原本以为这是个大家小姐,出手阔绰,没成想抠门的很,要不是想着她要杀的那个人是个不会半点武功的胖丫头,好杀的很,我等都不想接了,连个路上的酒水都不给……”好色之徒说到这里,心里也忍不住多了几分愤懑和委屈,“哥几个算算口袋里的银钱实在不够,见这酒馆老板娘是个女子,便想着好赖掉酒钱占个便宜什么的。” 这话听的紫苏当即一声冷笑:果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见她是女子,以为好欺负是吧! 官兵也是翻了个白眼:这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不过若不是这小人想占便宜赖酒钱,倒也不会闹出这一出来了。 官兵瞥了眼外头挤满的百姓,觉得“目击者”足够多了,这才开口咳了一声,道:“行了,有什么事回大理寺再说吧!” 酒馆又不是大理寺衙门,人家紫苏姑娘还要做生意呢!只是因着事关苏家二小姐,官兵觉得有些事还是多些人知道的好。 老实说,长安城这等闺女遍地走的地方哪家的小姐姑娘让他们这些人弄清楚并不是一件易事,除非那姑娘小姐有特别之处,不是特别好看,就是特别高贵亦或像那位如今被人买凶杀人的姜家丫头那般特别胖也成。 而这位苏家二小姐若是放在半年以前,他们是决计搞不清楚是哪个的。不过因着这位苏二小姐这半年来不住折腾作妖,从去岁八月中秋同那位季二公子搂搂抱抱被人撞见再到苏、杨两家争一个季二公子,再到前些时日更是又冒出了天花之事,这长安城如今怕是没有几个人不知道这位苏二小姐的了。 毕竟这么能折腾的贵女还当真是古往今来难得一见。 如今这位好折腾的贵女又折腾出个买凶杀人来,虽说这买的凶还没走出长安城就被抓起来了,可这件事既然闹出来了,就不能不管,毕竟是杀人未遂嘛! 如今大周律法严苛,便是苏二小姐买凶杀人杀的是个寻常百姓被这么多人知道了都不可能就这般了了,更别提苏二小姐买凶杀的也是个贵女——东平伯姜家的丫头了。 东平伯姜兆会这般不声不响的吃下这个闷亏那才是见鬼了! 至于苏二小姐无缘无故的去为难一个远去江南道的女孩子,原因不用问他们都已经猜到了。 看那苏二小姐为那位安国公府的季二公子痴狂的样子,便知道那位可真是个蓝颜祸水啊! 难怪先前不少人都在说季二公子是扫把星转世呢! …… 今儿酒馆的一通热闹只是开始,从这几个“凶徒”被抓开始,不到半个时辰,消息便传入各家耳中了。 得益于只要一踏出门便随处可见正三三两两兴奋谈着“买凶杀人”之事的好事百姓,手里没半点探子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也在同一刻知道了这个消息。 听到传来的消息时,两人气的险些没憋过气去! “那苏二小姐也太没用了吧!她这般的贵女不是动动手指就能解决死丫头了么?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姜二老爷气的直拍桌子,“买凶杀人便不能寻个身上干净的?” 姜三老爷也气的不轻,不过此时听到姜二老爷的愤慨声,本能的回道:“身上干净的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做亡命之徒。” 所以买凶杀人寻个身上有人命官司的不奇怪,奇怪的是…… “既是买凶杀人,那便干脆利落些,给了钱,叫他们自己想办法去找四丫头杀了不就好了么?”姜三老爷脸色青白交加,这一刻恨不能将那苏二小姐拉过来打上一顿,先前他哥俩同那脸上多了麻点的苏二小姐见面时,苏二小姐那般“高傲”“小事一桩”的样子可当真叫他二人松了口气,哪知晓如今……这“小事一桩”是这么个“小事一桩”法,哪个受得住? 本也没指望她多厉害,可没成想这么一件事她都能办成这个样子:“把人弄进长安城来,钱财又苛扣,还是她自己出面去给那几个买的身份官碟,她这是嫌大家身上的麻烦不够多,存心挑事不成?若不是她这身份摆在那里,我都要以为她是死丫头安排在长安城的细作了。” 姜三老爷气的头疼埋怨苏二小姐的同时却也没有忘记“正主”:“那死丫头真是邪门的很,好似老天也站在她那一边一般。那几个凶徒蠢是蠢了点,可没什么事,都要离开长安城了,偏偏跑去那同大理寺有些关系的酒馆里去买酒;买酒便也买酒了,还故意挑事,挑事倒也罢了,偏还被人抓了个正着,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若不是知晓那死丫头此时还在江南道没有回来,他都要怀疑这一出是不是那死丫头刻意给他们挖的坑了。 “这胖头鱼真的是如鱼得水,怎么着都弄不死他!”姜三老爷愁的头发都调了不少,本就稀疏的头顶日渐稀的厉害,“待今日大哥回来知晓了,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到不会善罢甘休,姜二老爷沉默了一刻,忽道:“苏家……苏家也不会任由苏二小姐就这么被带去大理寺吧!” 苏大公子早被自家这妹子折腾烦厌了,也打定主意不去管自家妹子了,这些天自家妹子去见那同样生过天花的季二公子他也懒得管,权当爹娘没生过这个妹子罢了。 只是不成想,这个生出来讨债的妹子如今已经不是自己折腾作妖了,而是买凶杀人了。 收到消息的苏大公子气的当即一脚踹开了苏二小姐的院门,气势汹汹的带着人闯了进去 正慌张不安的苏二小姐乍一见冲进来的苏大公子,顿时宛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迎了上去:“大哥,不好了……” “啪!”一道清脆的巴掌声重重的落到了苏二小姐的脸上。 苏大公子本不是什么温和良善人,此时对这个妹子的厌弃和愤怒已至极致,是以手下自也不轻。 一巴掌下去,苏二小姐直接被扇的倒在了地上,一张脸也如馒头一般肿了起来。 苏二小姐痛的惊呼了一声,还来不及哭,便听苏大公子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偏要害死一家人才甘心?” “那季崇欢是个粪坑,你脑子里装的也全是粪不成?” “胖成那德行的姜家女能碍着你什么事?季崇欢那等人,那姜家女除非跑回娘胎里重新投一回成天仙,不然那见色忘义的狗东西才不会理会那姜家女呢!” “你没什么事去对付姜家女做什么?她远在江南道,哪能碍到你?” “你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不成?” “你便是当真看她不顺眼要买凶杀人,能不能有点本事?你看你把买凶杀人这件事做成什么样子了?眼下整个长安城哪个不知道你买凶杀人了?” “老子长到那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似你这般蠢的。凶徒人还没走出长安城就被抓了!” “这买个什么凶?” “你自己作死我们不管,偏要害死我们苏家不成?” …… 苏大公子气的七窍生烟:这蠢毒妹子的所作所为真是不断的在刷新他的认知,每每在他觉得自家妹子做的事已经够蠢了,估摸着也到底了时,这蠢毒妹子总是能够再跳出来“告诉”他他错了,她可以更蠢,更毒。 先前的天花之事只是私德,是被人戳脊梁骨的笑话,眼下这件事就已经是个案子了,人都被抓去大理寺了,哪还能就这么了了? “你要跑去对付杨唯娴我倒也认了,你偏跑去对付那远的跟你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姜家丫头做什么?”苏大公子看着面前的苏二小姐,只觉得她不可理喻,“你是不是有病?” 先时对付杨唯娴就是每出手一次闹个笑话,如今换了姜家丫头,才出手了一次,便要连累的整个苏家都要倒霉了。 “你先时不是为季崇欢要死要活么?现在怎么不去死了?”苏大公子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心狠嘴自然也毒的很。 苏二小姐捂着肿起的脸不吭声:季二公子都已经给她允诺了,她当然不想死了。 这幅不吭声的样子看的苏大公子当即冷笑了一声,对她没有半点期盼,自也无所谓失望了。 以东平伯姜兆的性子,怎么可能善了?他苏家虽然不惧姓姜的,可朝堂之上的政敌必会抓着这个机会大做文章。这死丫头真正是要害死苏家了,偏自打生出来开始,这讨债的就同苏家脱不了干系了。 她做的事,只会被记到一家子的头上,真真是早知如此,她生出来的时候他便动手大义灭亲了。 苏大公子气的大骂了一通,又对着苏二小姐没肿的半张脸补了一巴掌,才转身欲走,那厢坐在地上的苏二小姐却在此时突地出声道:“是姜家那两个让我去做的。” 嗯?原本已经走了两步的苏大公子停下了脚步,眯眼看向苏二小姐:“你说什么?” 苏二小姐瑟缩了一声,哇的哭了出来:“是姜二老爷同姜三老爷主动找的我,不信你问门房,就是过年那几天的时候找的我,大街上应当不少人都看到了。他们说是有急事要同我说,是关于……关于季二公子的。” 听到“季二公子”四个字时,苏大公子便是一声冷笑:就知道什么事都同那扫把星脱不了干系。 “他们说姜家那个对季二公子念念不忘,去了宝陵还是不肯放手。” “那扫把星跟个公孔雀一般倒处开屏,念念不忘的人多了去了,姜家那个关你什么事?”苏大公子不以为然,作为男人,他实在很难理解季崇欢这种人到底是怎么能招惹上这么多女子的,他目光凉凉的道了一句,“真要算起来,她才是最早的,杨家的还有你都是后来的。” “我也是这般想的。”苏二小姐边哭边道,她听了也只是觉得那姜家胖子没半点自知之明,可没打算买凶杀人,“可姜家那两个说季二公子当时被她骗了的时候写了好些诗给那姜家胖子,里头有些诗词若是给人大作文章,要惹出大麻烦的。” 诗词隐喻的文字牢狱很多时候都是要么不查,要查便是大麻烦,她同季二公子有誓言在身,当然不能让这麻烦牵连到季二公子。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去买凶杀人。她虽然蠢毒了点,却也不至于因为姜家胖子对季二公子念念不忘就杀人啊! 竟是这个原因,苏大公子眯了眯眼,脑中一时闪过无数的成算:旁边这个蠢毒的哭哭啼啼的虽然没用了些,倒是突然提醒了他一件事。 一想至此,苏大公子难看的脸色稍霁,不似来时那般怒不可遏了,只是临走时,看那边在哭哭啼啼的苏二小姐,还是忍不住道:“当时是季崇欢自己给她写的,可不叫骗了。” 季崇欢这个扫把星真是处处行为都一言难尽的厉害,叫人大倒胃口,就连他这个从不自诩好人的,都觉得恶心。 第四百五十章 带走 这长安城大半百姓都在谈的买凶杀人之事自然很快便落到了姜兆耳中。 老上峰看着姜兆顿变的脸色,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在姜兆开口前先一步开口道:“此事莫用你出面,我会同大理寺打招呼的。” 姜兆对自家那个闺女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平日里有个磕了碰了都要急,更别提此时对方要买凶杀人了。 一想至此,老上峰心中便是一寒:是他这老古董不懂现在的姑娘家了么?为了抢个郎君已经到了买凶杀人的地步? 就是那苏家二丫头是醋坛子转世,用得着去买凶杀一个对她毫无影响的姜家丫头吗?老上峰觉得这一点他实在难以理解,不过苏家二丫头也未必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毕竟先前舍了如意郎君,一门心思盯上季家那老二的做法,脑子里没几个坑是当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既然脑子不大对,买凶杀人也未必做不出来。 你要单纯的买凶杀人,那是毒了点。可买凶杀人连人都没走出长安城就闹的大家都知道的还还当真是叫他活到这个年岁,才觉得自己委实是太年轻了,没有见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又蠢有毒,简直叫人无话可说。 为了这么个人赔进去一个得力的手下,那可太不划算了。 一句话当然不足以打消姜兆“玉石俱焚”定要严惩苏家的决心,老上峰伸手拍了拍盛怒的姜兆,开口道:“大理寺老纪那人虽然精了点,可心地不坏的,若不是想要苏家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干预了,他手下的人又怎会在那么多人面前把这件事捅出来?” 再如何一手遮天,面对这般百姓人人皆知的事又如何遮得住?更何况,苏家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苏家的朝堂政敌那里就够他喝一壶的,这件事你不消插手,苏家都不会好过!”老上峰拍着姜兆的肩膀,安抚道,“你何苦为了这件事没头没脑的撞进去把自己赔进去?你若是有什么差池,你让你家丫头怎么办?” 最后一句话可算是说到姜兆的心坎里了,姜兆心中一动:想到若是没有自己插手,他家单纯良善的阿颜怕不知要被多少人欺负,心中便有了些惧意。 人无软肋便无所畏惧,有了软肋总是忍不住有所顾虑的。 “我的阿颜单纯良善,不通俗事。”姜兆张了张口,声音涩然,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一双眼此时却已经忍不住红了,“她性子也好,更没有算计过别人,偏偏就……” “同季家那老二搭上关系了嘛!那小子跟个扫把星一般,哪个沾上他都要吃点苦头,还好你家阿颜早早同那扫把星分开来了,免得被他连累。”老上峰说到这里,忍不住捋了捋须,道,“老夫真是不明白了,季家老二虽说相貌长的也还不错,可站在世子旁边,原本六分的相貌也变成了三分,那些丫头是怎的越过世子把目光落到季家老二身上的?” 这个问题……姜兆早想过了:“世子如高龄山丘之花难以接近,看着不好相处,不似那个到处开屏。” 老上峰:“……” 顿了顿,自动将这话题略过,老上峰继续对姜兆道:“这件事你不消插手,自有苏家的朝堂政敌对此大做文章,你便是再生气,动手前也记得同我商量一番,知道了么?” 姜兆迟疑了一刻,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应下,只道:“我需写封信给阿颜。” 虽然这买凶杀人的凶徒连长安城都没走出去,可他还是要写信回去告诉阿颜小心些的。 老上峰怎会看不出他不肯就此咽下这口恶气的心思,想了想,道:“江南道虽好,到底离的远些,你不是要阿颜回来么?这次事情一出,杨家必不可能作壁上观,到时候免不得有求于你,虽说先前阿颜的事杨衍没有亲自出手,可徐家眼下正在杨衍的眼皮子底下寸步难行再加上魏家都倒了,阿颜回来的事不过杨衍一句话的事……” “杨衍一句话的事。”姜兆重复了一遍老上峰口中的话,心里涩的厉害,他在这里日夜担忧,到处打点关系所求的只是对方一句话的事。 那厢正在说话的老上峰愣了一愣,看着脸色复杂重复喃喃的姜兆,神情也是不由一僵,旋即悠悠叹了口气,道:“他如今势大,我虽不需求他,可见了他都要给他三分薄面,若是往后登位的是二殿下,他权势只会更大。姜兆,你有今日不容易,多为你家阿颜想想吧!” 虽是看似同政事毫不相关的小儿女间的事,可既身在这长安城里头,又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小儿女间的事?除了季崇欢在里头瞎蹦跶之外,旁人看的都是他人背后的权势。 若不是那苏二小姐姓苏,就以她那胡来的做法,换个别家的姑娘早被人押去祠堂落发出家或者被打发到远地方去做妾了。 敢这么胡乱折腾还不是靠着她“苏”那个姓氏? 老上峰想着忍不住摇了摇头,却又劝了劝姜兆,道:“你这些时日仔细想想我说的话,你人在才护得住阿颜啊!” 姜兆寒着一张脸,虽然没有点头,却还是应了一声,转身出了衙门。 …… 街上随处可见三五成群正在谈论买凶杀人之事的百姓,姜兆一张脸如同结了冰一般的踏入了姜家大宅,向正院走去。 待到姜兆离开之后,躲在暗地里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才从暗地里探出头来。 “怎么样了?”躲在后头的姜三老爷问姜二老爷。 姜二老爷道:“还能怎么样?大哥这些时日忙得很,不过今儿脸色比起以往难看了不少,以往是累的,疲的,今儿是难看的。” “废话!大哥又不是聋子!”身后的姜三老爷闻言顿时发出了一声冷哼,道:“大街上那些贱民那没见过世面一般倒处在谈,大哥怎么可能听不到?” “不就是买凶杀个人么?跟没见过似的。”这话听的姜二老爷也很是不满,“有什么好谈的?” 姜三老爷看了他一眼,道:“似这等买凶杀人还没走出长安城就被抓起来的还当真没见过。” 一句话听的姜二老爷胸口一堵,不过顿了顿,继续说道:“那苏家的麻子二小姐实在太蠢了,就没见过那么蠢的。” 姜三老爷没有理会胸口堵得慌的姜二老爷,只是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此一来,想要借刀杀人干掉四丫头的计划怕是要泡汤了,那四丫头……” “四丫头邪门的很!”姜二老爷接过了话头,夜风吹来,地上树影摇曳,一股说不出的寒气自脚下升起,摸了摸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鸡皮疙瘩,顿了片刻之后,姜二老爷突然说道,“三弟,你有没有发现不管我们用什么办法好似都没办法解决掉四丫头,就好似天公相助一般,你看看这次的事……” 这么巧合的事都发生在一起了,若是有人提前布置的,那叫人害怕,若不是提前布置的,那更叫人害怕了。 “胖头鱼如鱼得水,运势正旺!”姜三老爷咬牙道,“我知晓你的意思,或许你我二人一开始就错了,对付她不该用什么破法子计划的,要求天地神佛!” 求天地神佛?姜二老爷愣了一愣,看向姜三老爷:“三弟,你的意思……” “先前我们不是同大哥说去去研修佛法了么?”姜三老爷看了姜二老爷一眼,脸色古怪而滑稽,“我们兴许真的该去拜拜神佛!” 就应该用玄学对付玄学!他们老老实实用什么破法子计划,这些破法子计划到现在有哪个管用的? 这想法匪夷所思却又叫人无法反驳,姜二老爷愣了半晌之后,因着实想不到别的法子,想了想,点头道:“这法子……倒是可以试试!” 神佛保佑……叫他们干翻胖头鱼,重新翻身做姜家的主人。 …… 既然打定了主意,隔日一大早两人就收拾了点东西决定出城去城外佛寺住些时日同神佛套套近乎,打打交情。 两人起的实在太早,待到姜兆起床时,两人已经离开了。 “又去研修佛法?”姜兆心里惦记着自家闺女的事,也没什么心思关心两个儿子比自家闺女年岁都大的弟弟,可到底是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问总是要问一问的。毕竟这两个弟弟自打从城外被接回来之后倒是当真“老实”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修习了佛法的关系。 原本对这两个弟弟研修佛法之说是不大信的,可眼下,见两人这般个“虔诚”模样,就连姜兆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两个兄弟想的太坏了。 不过,研修佛法就研修佛法吧,总比总是一门心思想着问他弄钱惹事来得好。 早知神佛影响如此之大,就该早让两人剃度去。 姜兆摇了摇头,吃罢早食便出门去衙门了。 昨日“买凶杀人”那件事他便是自己不主动跳出来,怕也有人逼他跳出来。 没有再去管两个弟弟的事,姜兆出了家门。 此时起了个大早,已经赶至城外寒山寺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正虔诚的跪在蒲团面前跪求神佛保佑出手制住那在江南道水域里欢腾的胖头鱼。 两个小沙弥手里举着个素菜包子好奇的看着里头两个天还没亮就跑来拍门的信徒。 老实说,开门的那一瞬间两人着实吓了一跳,这两人顶着个硕大的乌青眼圈明显没睡好,打着哈欠的工夫,强硬的塞了“功德钱”进来就要祭拜神佛。 信徒也是讲究日子的,有些时候是吉日,要祭拜神佛,有些时候是忌讳祭祀的,便鲜少有人来。 今儿在黄历里就不是这等什么好日子,所以没什么人来,可这两人却这般不管不顾,偏选着这日子上门来,两个小沙弥对视了一眼,道了声“阿弥陀佛”把门打开。 这两个信徒实在太“虔诚”了,一手拿着功德钱,一手举着把巴掌大的削果子的小刀抵着自己的脖子,这架势大有不让他们进就要让寺庙见血的意思。 如此个“虔诚”法着实让人无法拒绝,两个小沙弥见状也不再阻拦,只是唯恐这两人另有所图还是跟了上去。 好在两人是当真“虔诚”,一进寺门,直奔大殿而来,而后便开始疯狂叩头跪拜了。 见两人当真只是跪拜神佛,小沙弥也不再多管,回去做早课了。 寒山寺寺庙大殿里只满殿的神佛同姜二老爷、姜三老爷两人。 两人跪在正中蒲团上念念有词:“佛祖保佑,保佑我们把那胖头鱼解决了……” 这般念念有词了一番,佛祖有没有听到两人的心声没有人知道,倒是有别的人听到了。 “胖头鱼是什么东西?”一道声音便在此时自身后传来,苏大公子带着人跨入寺庙殿中,不解的问道,“长安城盛产这等鱼?” 一旁文士打扮的心腹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倒是不曾听闻,想是顺口胡诌的。” “随便他胡诌还是不胡诌。”苏大公子一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走过去对上诧异回头的两人自报家门:“苏世林,你们先前找的苏清是我妹子。” 原来竟是苏大公子!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脸色微变,想到那位苏二小姐干的蠢事,心情便有些莫名的复杂。 不过看这苏大公子一脸阴沉的模样,倒是没有那位苏二小姐的半分蠢相,不似个蠢人,倒更似个恶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是稍稍机灵些的姜三老爷站了出来,咳了一声,道:“苏大公子,不知寻我二人何干?” 苏大公子冷笑了一声,没有出声,只是走上前,到两人面前站定,对着两个跪在蒲团上的两人居高临下的看了片刻之后,忽地扬手猛地一巴掌抽了下来。 “啪!”“啪”两道清脆的巴掌声突然响起。 姜二老爷、姜三老爷素日里也算是不折不扣的恶人,这般没来由的对着瞧不顺眼又不曾得罪自己的人一巴掌的事先前也不是没做过,家里不少老人仆妇他们瞧不顺眼了都打过。 可这一刻自己却成了被打的那一方…… 眼前没来由的给人一人一巴掌的苏大公子打完人便甩了甩手,半点不在意被打的人怎么样,只是看了眼自己的手,对身边人道:“什么玩意儿,脸上的皮太厚了,打的本公子手都疼了!” 先前两人心中的嘀咕:这位苏大公子没有苏二小姐的半分蠢相,倒似个恶人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苏大公子不止是个恶人,还是个地位、权势皆要远大于这两人的恶人。 “愣着干什么?给我带走,带回去慢慢审问!” 第四百五十一章 秘密 苏大公子出现的那一瞬间,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便已然感受到了那种同类出现的预感。 预感转瞬成了现实,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脸色顿变,想也不想便不约而同的从蒲团上跳了起来,向殿外跑去。 这恶人口中的好话未必是真的,坏话却没有一句是假的。他说要抓了他二人去审问,就定然是真的要抓他二人去审问的。 真落到这人手里,哪还会好?还不如落到那宝陵的死丫头手里呢! 只是苏大公子“抓人回去审问”的事又不是头一回干了,对被抓的人会跑这件事早已熟稔的不能再熟稔了。是以,两人拔腿就跑的瞬间,苏大公子身边早有准备的护卫便一拥而上,不过转眼的工夫便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捆了个结实,当然,这嘴也没忘记堵上。 做完这一切,苏大公子才揉了揉方才亲自动手甩两人巴掌的手,看向惊慌失措的两人,凑上前嗤笑道:“两位……跟我走一趟吧!有些话想要问问你二位,不知道两位愿意不愿意说。” 愿不愿意这种事当然不是嘴都被堵结实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说了算的,苏大公子说完这句便扬了扬下巴,对护卫道:“带走吧!” 一记来势汹汹的手刀袭来,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 长安城这边的鸡飞狗跳暂且不提,即便出事的当日,姜兆便写了信寄来江南道,可路途遥远,信寄到宝陵也要十天半月的路程,所以,此时的姜韶颜还不知晓有人远在长安城买了凶来杀她。 此时的姜韶颜同安国公走了一趟余杭,乘舟游了西子湖,尝了龙井茶,还品了西湖醋鱼、龙井虾仁这些余杭名菜,一趟余杭玩的很是尽兴。 当然,更尽兴的是安国公打造了一件十分满意的盔甲,闲着无事就披着盔甲,手执银枪耍的虎虎生风。 躯壳虽然老矣,耍起银枪来却仿佛还在年少之时。 姜韶颜看着兴致勃勃耍枪的安国公鼓掌的同时不由有些唏嘘:初心不负这四个字人人都会说,要做到却是难的。眼前这位大周一流的权贵却初心尚在,倒是难得。 高高兴兴的逛了一趟余杭,待再次回到晏城已又过了五日了。 五日前的晏城城门附近守兵不少,出入查验细致周到,五日后的晏城城门附近守兵便只余三五个了。 这数量……同寻常的小城没什么两样,想是季崇言他们下令不再搜查了,能不再搜查的原因怕是只有一个了:周方要被人带走了! 没了周方,再找人又有什么意义?浪费人手这种事季崇言不会做的。 心里清楚怎么一回事,姜韶颜将手里整理好的余杭糕点盒子交给安国公,道:“这次同国公爷玩的很是尽兴,只小女还有旁的事要做,今次便不入城,要先行离开了。” 一路玩的高兴,安国公倒是真心开始喜欢起了面前这个小辈,甚至有些可惜了起来。 这姜家丫头当真是谈吐风雅有趣、心思八面玲珑,这么个聪慧灵秀的丫头可偏偏皮囊上不占优势,叫季崇欢那个只知道看皮囊的臭小子就这么舍弃了还当真是可惜。只是才这般一想,又觉得季崇欢真不舍弃了她也不好。这丫头除却皮囊,哪一处不要高过季崇欢那臭小子?真配季崇欢那臭小子,实在是太可惜了。虽然是自家后辈,说真心话,季崇欢真配不上她。 当然,配不配得上眼下也轮不到他来唏嘘,这丫头往后多半是要进别人家门了,倒是不知哪家门有这般幸运,居然能得这么个聪慧灵秀的丫头。 安国公心里一番扯皮唏嘘,却也没有多问姜韶颜:这姜家丫头半点不负才女之名,是个极有主意的,她要去做的事想来自有她的理由。 是以这般想罢,安国公当即便摆了摆手,道:“姜丫头快些去吧!可缺护卫人手?” 女孩子摇了摇头,指向后头跟随的小午和香梨道:“有小午跟着便成了,小女这幅皮囊安全的很。” 这话听的安国公忍不住蹙眉,本能的开口反驳道:“他们懂个屁!没眼光的东西!” 女孩子倒是笑了笑,并不以为意。 安国公看着女孩子笑容舒朗,眼尾眉梢皆是舒展的笑意,不是口中单说的不以为意,是真的不以为意。 他便也未再提这一茬,只挥了挥手,道:“丫头赶紧去吧!耽搁了你的正事便不好了。” 女孩子点了点头,跳下了马车。 才走了两步,安国公却又从马车里探出头唤住了离去的女孩子。 “姜家丫头!”他开口唤住女孩子道,“你去办完事之后可会回宝陵?” 女孩子闻言怔了一怔,却本能的点了点头,道:“要回的。” 她在江南道这边的家就在宝陵啊! 安国公见她点头,松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中多了几分肃然:“过些时日,老夫回京,你同老夫一道回京。” 是陈述的语气,不是命令也不是发问。 女孩子挑眉有些诧异:看着面前虽年老却精神依旧矍铄的安国公,心道:果真是国公爷,再如何好说话,骨子里也不可能绵软,还是自有一番霸道的。 安国公见女孩子只是挑眉,便又道:“你都快一年没回京了,便不要回去看看东平伯了?” 提到“东平伯”三个字,姜韶颜心里蓦地一软,好似身体本能的一般点了点头。 见女孩子点头,安国公这才不再多说,重新坐回了马车里。 “走吧!”坐回马车里的安国公说道。 只是马车却没有动,正诧异间,面前的车帘被掀开,女孩子熟悉那张熟悉的脸重新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不等他开口,女孩子便先一步开口了:“安国公,有件事小女险些忘了。” 她险些忘了的事?安国公讶然,而后便看到女孩子的手搭上了脚边那一人大小的枪匣子道:“银枪的秘密还不曾同你说。” 哦,那个啊!安国公恍然,事关银枪的事,他自是不肯多等的,是以想也不想便开口道:“你说!” 女孩子笑着伸手打开了匣子。 …… …… 晏城衙门内,林彦和季崇言坐在衙门之内,看着手执令牌同吏部文书的几个吏部的武吏,没有说话。 按说令牌、文书皆在自己这里,道理也在自己这里,那底气也当在自己这里才对。 可不知道为什么,武吏们捧着茶盏喝了一口茶,心中有些莫名的没有底气,不知道是那位世子爷的眼神太过犀利还是那位林少卿蹙眉神情太过不善了。 人家案子、凶手都查的差不多了,突然横插一脚,确实不大好。武吏私以为若是自己遇到这等事怕也是心里不痛快的。 可……这同他们这些小吏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是跑个腿罢了。 季崇言和林彦当然知道这些武吏只是跑个腿罢了,自是不会为难这些武吏,只是一想到周方查到现在了突然被人带走,实在是心里头不舒坦。 除却周方之外…… 林彦开口道:“夜明珠案也不消查了么?” 武吏点头道:“夜明珠找到了,已入国库。” 至于怎么入国库的,武吏没提,毕竟人小官微,很多事不知道,也不该知道。 只是这话却听得林彦更费解了,张了张嘴,本能的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了眼不远处的季崇言,还是没有当着武吏的面开口。 旁的也就算了……夜明珠怎么可能找到?夜明珠明明在衙门……林彦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却没有看他,更没有立时开口,只是垂眸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开口对着武吏道了一声“好”。 一声“好”字听的武吏没来由的松了口气:早听闻这位世子爷皮相生的有多好看人便有多刁钻和霸道,尤其想要从他手里抢走什么东西,那当真是一件“不死也要脱层皮”的事。 没成想这次世子爷居然这么好说话。 自堂前灌入的风吹的几个武吏打了个寒噤,这才意识到就这般坐在堂里喝个茶的工夫,他们几个已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浑身发冷便愈发察觉到手中茶盏的温热:茶水还有余温,还没到一盏茶的工夫呢,却仿佛度日如年一般难捱。 这衙门……他们是当真不想多呆了。 好在世子爷和林少卿也没有多留他们,只让护卫带他们去牢房带周方去了。 待到几个武吏走后,憋了一肚子话的林彦便忍不住开口了:“崇言,带走周方的事牵涉太多,我便不多问了,那夜明珠明明就在我们手里,怎会……”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道:“陛下说入了国库的夜明珠就是丢失的夜明珠,那便是了,不要多问了。” 林彦当然知道不能多问,只是季崇言不是外人,是以他自是有什么便想说什么。 整件事从头至尾都透着一股子古怪。 “我先前一直以为夜明珠同周方是两回事,可眼下周方被杨衍接手,夜明珠入了库,两件看着风马牛不相及的案子竟一同结束了,实在是叫人怀疑这两件案子之间是不是存在什么关系。”林彦自顾自的嘀咕着。 案子查到不解之处,林彦便有这自顾自嘀咕的老毛病,季崇言开口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道:“陈万言同二十年前有关,夜明珠看似无关,可那个能独擅国库全身而退的人必然十分了解皇城,或许也同二十年前有关。” 林彦脸色变了变,顿了半晌之后,才对季崇言道:“崇言,既然都是二十年前的事,陛下让杨衍接手,就是不想让我二人同二十年前的事有关。你替柴嬷嬷治病之事也……也最好不要有什么进展了。” 原本崇言为一个家中老人治病伤他不会阻拦,也没资格和道理来阻拦。 “可柴嬷嬷不是自己得的病,是被人一击……崇言,这等事以往总是你先一步发现提醒我的,你当明白我的意思吧!”林彦对季崇言说着,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才接着说道,“陛下不希望你我二人同这些前朝旧事牵涉太深。” 季崇言闻言抬眸看向林彦,见林彦满脸担忧之色,顿了顿,轻哂了一声,淡淡道:“我知道。我如今不会忤逆陛下的意思……” 林彦没有遗漏他话中的“如今”两个字,不知是崇言刻意说之还是随口一提,不过习惯了查案细致的林彦却还是本能的想让他把话说清楚,斟酌了一番,正想开口问他“如今”二字是什么意思。 可不等他开口,季崇言却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我陪祖父逛一段时日的江南道,你把手里这王家姑娘等人的案子结了,我们便回京。” 提及案子,林彦心头一跳,这才想起来:“夜明珠同周方的案子被抽走之后,我们眼下还有个妙龄女子被杀案。” 不过这案子应当同前朝旧事无关了。 “查完这个案子,我们便回京。”季崇言说着,指了指城外,道:“那些女子的身份可查出些许眉目了?” 林彦点头:“有三个确认身份了,她们……” 话还未说完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外头响了起来。 “言哥儿,祖父回来啦!” 是安国公的声音。 听那扬起的语调便知晓这一番余杭之行,安国公玩的不错,很是尽兴。林彦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以姜四小姐的心思玲珑,她要让一个人高兴并不是一件难事。 从余杭回来的安国公将从余杭买来的特产吃食拿了进来,又兴高采烈的展示了一番从余杭买来的盔甲。 待到高高兴兴的展示了一番,得了林彦和季崇言的一番夸赞之后,安国公才意犹未尽的拍了拍脑门,说道:“上回那杆银枪,老夫忘了叫你们看一样东西了。”安国公说着乐呵呵的去马车里翻匣子里的银枪,将银枪拿在手上耍了个漂亮的枪花之后,安国公朝两人眨了眨眼,手摸向银枪那在日光下有些刺目的枪头,道:“这杆银枪有个秘密,姜家丫头告诉我的!” 第四百五十二章 当年的真相 日光下,那闪着银光的枪头瞬间一折。 枪头与枪身一下子断裂了开来。 季崇言和林彦脸色顿变,下一刻却见银枪的主人安国公还在“哈哈”笑着对着枪身摸了摸,不多时,银枪的枪身就分裂成几截同样断裂了开来。 “啪嗒”一声,看着那前一刻还耍的虎虎生风的银枪就这么断裂成了几节扔在了地上,一旁银枪的主人安国公脸上却是没有半分惊慌之色,而是一反常态的得意高兴的站在一旁朝他二人扮了个鬼脸,得意道:“怎么样?空手断银枪,祖父是不是很厉害?” 林彦看着一脸老顽童似得意的安国公:“……” 安国公却哈哈笑了起来,连连摆手道:“放心放心!这枪没事,会恢复原状的。这么好的枪,若是就这般断了老夫可要心疼死了!” 就在安国公“哈哈”大笑的空档,季崇言蹲了下来,捡起枪头和枪身看了起来,看了片刻之后,摸向断裂处的齿痕与正中的机关了然:“这不是一杆普通的枪。” 林彦的目光也在此时落到了这断裂成几截的银枪上,盯着断成几截的银枪看了片刻之后,林彦忽地变了脸色:“国公爷,您这银枪能这般分成几截之事姜四小姐可知晓?” 看安国公献宝似的将银枪断裂开来,他忽然记起了一件事,眼角的余光瞥向同样在此时抬起头来的季崇言,两人看向献宝似的安国公。 对上两人望来的目光,安国公得意道:“当然知晓,这就是姜家丫头临行前特意告诉老夫的呢,若不是她提,老夫险些都忘了,哈哈……” 两人闻言顿时对视了一眼,林彦旋即开口追问了起来:“您说姜四小姐临行前?她没有回晏城来?” “没有啊!姜家丫头有事离开了,是以没有入城,不过临行前倒是特意告诉了老夫这银枪的秘密……”安国公说着如同拼接玩具一般将银枪重新拼合了起来,拿在手里耍了耍,道,“还是同先前一个样,不过倒是方便携带了,哈哈!” 岂止是方便携带?想到先时在驿站外遇到他们时搜查的马车,林彦此时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只这些事自然不能当着安国公的面说,将午后小憩的祖父安置好后的季崇言从后衙走至前衙,走入了堂内。 “国公爷歇息了?”眼见季崇言回来,林彦连忙迎了上去。 季崇言点头“嗯”了一声,道:“祖父舟车劳顿,又耍了一通枪法,自是累的睡下了。” 安国公睡了,有些事便可以说了。 一想至此,林彦心中便堵得慌,此时再也懒得卖关子开口直道:“方三怕是不在城里了,那一日便被姜四小姐带出城了!” 带出城的法子说起来也简单,只消让方三躲在那放枪的匣子里,至于那银枪只消如安国公这般分成几截,放入马车坐垫下的箱笼里就成了。 因为搜查的是人,人无法如这银枪一般分开来存放,所以自然下意识的就不会去检查那几只箱笼。 如此一来的话,当时他们追至驿站外,方三应当就在附近,才离开马车,而姜四小姐趁着国公爷下马车出恭的工夫,将方三从匣子里放了出来,又将箱笼里的银枪拿出来恢复原样的放回匣中便成了。 当日他们若是仔细些,查一查驿站里外又或者将箱笼打开查验一番,定会发现端倪。 银枪在马车里要不发出什么响动,必然是放在绵软之物上的。如衣物这等绵软之物上放了银枪这等物件必会留下痕迹,所以当日,他们若是仔细些,定会发现破绽,可……林彦一想至此,心中便满是懊恼:“我没想到姜四小姐这么大的胆子,她将方三小姐藏在匣子里,方三小姐若是发出些微动静又或者国公爷心血来潮开匣子去摸摸银枪都会露出破绽,没成想她当真敢……” “她自是敢的,她智谋不凡,胆量同样不小。”季崇言说这话时语气复杂,比起林彦的懊恼却莫名的多了几分说不出的与有荣焉之感,“否则当日也不会敢同我一道上九龙岭了。” 林彦看向语气复杂的季崇言:“……”这时候是夸赞姜四小姐的时候么? “她临离开前特意告诉祖父这一茬,以祖父的性子定会跑回来向我二人献宝,所以,这个安排是她特意做的。”季崇言说道。 林彦闻言不由默了默,顿了半晌之后,对季崇言道:“我经手的案子里只有那些性子癫狂有毛病的杀人凶手才喜欢这般特意告诉和提醒查案官员,目的是为了挑衅。” 这姜四小姐的做法符合这些杀人凶手做的事情,只是目的却又不完全符合,实在是叫人费解。 “她不是为了挑衅,”季崇言对林彦道,“她只是想提醒我一件事。” 至于是什么事……季崇言摇了摇头,没有对林彦提及。 她在做的事情已然很清楚了:先时在九龙岭上要走了夜明珠,用她的办法将夜明珠送至陛下面前是为了让他同林彦彻底从二十年前的旧事中抽身开来。 二十年前的旧事,同方家、周方、夜明珠还有杨衍这些人都有关,却唯独与他同林彦无关。 之所以阻止他同林彦,显然是因为这件事的真相一旦被揭开会引起不小的麻烦。她却因为一些缘由必须要去做这件事。 至于二十年前的真相,她也不是全然一点消息都不透露于他。 若是一点消息都不透露,他同林彦必然不会放手,人的好奇心是可怕的。所以她会透露,且透露最危险的那一点消息让他不要再插手。 季崇言走到桌边那分成几截的银枪旁,将银枪的枪头同枪身拿了起来。 “崇言,你在做什么?”林彦看季崇言拿起枪身,不解的看了过去。 季崇言指着那同枪头一截相连的枪身,抬头看向林彦,开口问他:“你看看这一处……” 林彦“嗯?”了一声拿起枪身那一截细细查看了起来:“这一处怎么了?” 季崇言看向面前这断裂成几截的枪身微微眯眼,开口问出的话险些把林彦吓了一跳:“柴嬷嬷当年受了一击,头上那个不知具体武器的伤口似不似这一击所致?” 柴嬷嬷当年的伤口……林彦呼吸一滞,前一刻还是一片晴好的天气就在此时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狂风吹的堂前的芭蕉叶乱颤,豆大的雨点紧随其后的落了下来,转瞬便将整个地面浇透。 …… 那个如今生意不好的铁匠铺子的铁匠姓墨,祖上曾是春秋时期百家之中的墨家人氏。 关于墨家中人擅长机关匠器的叙述不计其数,史书上一翻比比皆是。如此盛名自不可能空穴来风,墨家的人确实擅长机关匠器。 这柄可以如同稚童玩具一般拼拼合合的银枪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这柄银枪并非那位铁匠打造的第一杆银枪。 安国公献宝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姜家丫头去交涉的,听闻这银枪可是昔年赵氏双雄用的银枪,唉!盛世和平,枪这武器就没多少人喜欢了,军中习武用的枪也多是出自兵部选中的皇商所供。这一杆枪打造起来麻烦的紧,真要让军中人人都拿这一柄枪,国库早遭不住了……” 絮絮叨叨的话语他并未记全,可最关键的话已经记住了。 昔年陛下同赵小将军手中就有一柄这样的银枪,柴嬷嬷出事的时候,赵小将军远在白帝,所以整个京城只陛下手中一柄。 当年柴嬷嬷出事,陛下就在府中,以他的本事和身份,柴嬷嬷根本不会防备,他若是用这杆银枪对柴嬷嬷一击,是全然能够做到的。 且整个赵家又有哪个来客比陛下更熟悉赵家的环境呢?伤了人想要遁走而不被发现,对陛下来讲是轻而易举的事。 林彦看着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的砸向地面,心跳如鼓:这个案子以大理寺官员的角度来看实属人证物证俱全了。 更麻烦的是,此时再看赵小将军若是死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陛下都是最大的得利者。 他有动机杀人,有手段和本事杀人,更能够轻而易举的抹去所有的痕迹。 陛下的嫌疑……实在太大了,大到这若是个寻常的案子,面对的不是陛下而是寻常人的话,早能让大理寺出手抓人了。 前一刻还热的满身是汗下一刻却如坠冰窖,林彦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忍不住的发颤,想要抓起桌上的茶盏喝一杯略压一番心头的惊恐,却发现竟连抓都抓不稳。 “崇……崇言!”不知多久之后,林彦终于记起了身旁还有这么个人。 比起他这个外人,自家的大舅极有可能是杀了小舅的凶犯这件事的冲击想来对于季崇言来说更大。 可对面的季崇言却是“嗯”了一声,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下来,捧着茶盏轻啜了一口,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他还问怎么了?林彦瞪着眼看向对面的季崇言。 到底是多年的故交,即便没有开口,只是瞪眼,季崇言还是一眼便看出了他心头所想,见状只是顿了片刻之后,忽地一哂:“这就是姜四小姐要提醒我们的事。” 这个提醒简直……令他心惊。 只是虽然心惊,比起林彦的震惊,他……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准备。 人说人以群分,他与林彦为友多少也是因为有些共通之处。虽然他并非林彦这样的查案高手,可有句林彦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他却是同样肯定的。 那就是面对这等疑案,万不能因为对上之人的身份和关系亲属远近而“特殊对待”,柴嬷嬷受伤一事里,若不是顾忌陛下的身份,他的嫌疑本就不小,毕竟,提起对赵家的熟悉,哪个能比姓赵的赵家人更熟悉的呢? 能够对柴嬷嬷动手而不被任何人发现,必要将柴嬷嬷待到偏僻处。 柴嬷嬷彼时虽只是个普通人,可普通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同不相熟之人跑到僻静处吧!所以,陛下的嫌疑从一开始就不小。 他先前一直不明白的是那个击伤柴嬷嬷的凶器,眼下……这凶器却被姜四小姐就这般直接送到了他的面前。 姜四小姐……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若不是一早便知晓了这一点怎么可能直接将祖父带去那墨家的铁匠铺? 眼见为实,比起耗费无数口舌向他和林彦解释真相,远远不如让他与林彦亲眼见到这真相来的厉害。 至少现在……看着林彦恍惚发白的脸色,季崇言垂眸沉默了片刻之后,忽地嘴角弯了弯,笑了:挺管用的! 至少他同林彦此时不会再无缘无故的去插手这件事了。 只是她劝住了他同林彦,自己却显然并不打算收手,不管是夜明珠也好,还是方家、周方这些人,她似乎早早便一只脚踏了进去。 为什么?季崇言想着,有些不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早早明白这件事的危险,为什么要非做不可? “崇言!”一旁的林彦不知什么时候回过神来了,他看向季崇言,神情复杂:“我觉得……”他只觉得这一刻说话有种前所未有的艰难,只是即便艰难,他却依旧道,“姜四小姐提醒的对。” 这是他——一个寻常的普通人遇到这等事的反应。知晓这件事极有可能与陛下有关,便当及时抽身。不然呢?难道在陛下的天下,大理寺还敢审问陛下的罪责不成? 在有限的范围内,他会尽力维护大周律法公正,可这件事……他当真做不到,他在这世上还有诸多留恋的人和事,譬如阿苏,怎么敢这般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不管不顾的撞进去? “我们不可插手。”林彦说道,看着面前的季崇言,口中决绝的话不知怎的,突然一软,“即便是心里对案子实在好奇,私下里偷偷看看便也是了。”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这个“嗯”来的真是快啊!林彦摸了摸鼻子,看向外头小了不少的雨。 一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眼下雨还未停,太阳却先一步出来了。 “好了,银枪的事别管了。”林彦说着把安国公献宝的枪拨到一边,道,“先前同你说的城外山洞那些被杀女子的身份有几个已经确认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押送途中 “山西刘家的幺女,半年前听闻染了怪病,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在刘家幺女染病三月之内,刘家幺女院中的侍婢仆从皆被处理了,一个不剩。” “开封董家的五小姐,也是半年前据说与佛道有缘,被得道之人带走修佛道去了,”林彦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同刘家幺女院中情况差不多,侍婢仆从皆被处理发卖了。哦,对了,董家小姐院中一个针线丫鬟被卖到了江南道,已经叫我等找到了,过两日便会被带来晏城。” 季崇言点头,看向林彦手中最后一封卷宗,问道:“最后一个查明身份的是谁?” 林彦看了他一眼:“长安柳家的小女儿,一年前就失踪的那个,你可还有印象?” 柳家小女儿失踪之时,他二人还未来江南道。原本一个寻常的女孩子失踪案他同崇言不会有多少印象,可柳家小女儿的失踪案不同,彼时可谓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能在长安城这地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自不会是一般的失踪案。 长安柳家自前朝大靖起便富庶长安一方,权势虽然不大,可富贵却是长安城排的上号的。 原因无他,柳家自前朝开始便是皇商。 虽说只是个“商”,可沾上“皇”这一字,自也不是一般的“商”了。 柳家同一般商户相比的不一般在于往上数三代,族中出过宫中妃位的娘娘。 出过宫里头的娘娘这种事长安城大半权贵家中都有过,可柳家所代表的商户能出个这样的娘娘在天下商户中也算独一份的存在了。 虽说这两代柳家没有再出什么娘娘,可柳家的生意却依旧做的红火稳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长安城里柳家不显山不露水,却也安稳的很。 “我先时办案子见过柳家的人,”林彦开口说道,“柳家当家的几个老爷虽说没有特别出众的,却也没有糊涂的,行事很是稳重……” 当然,不稳重也不会在长安城安稳呆了这么多年了。 “总之,作风求稳,很少贪图冒进,左右柳家也不缺钱财,损失一些于他们干系不大。”林彦说道,“我打交道时还在感慨如今的柳家人比起先祖倒是少了几分不羁。” “创下基业时免不得富贵险中求,待到基业稳固,后人若是没有足够的本事还是不要冒进,能守住基业便已然不错了。”季崇言淡淡的说道,“柳家做的也没有错。” 林彦闻言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只是顿了顿,接着道:“柳家那几个处事圆滑求稳,宁肯吃亏也不得罪人,会惹来灭门之仇委实有些奇怪。” 寻常的女孩子失踪案自不会捅到大理寺去,一般而言都是由长安府衙先行接手的。 柳家自也没有越级的权限,所以林彦收到柳家消息时并不是因为柳家小女儿失踪案,而是另外一件大案。 “去岁年关的时候,柳家被人灭门了。”季崇言虽不是大理寺的,可那件事当时在长安城里着实引起了一番轰动,“一夜之间,一家上下,从主到仆,无一活口。隔日一大早,有人经过柳家门前,闻到里头浓重的血腥味,好奇推开门看了一眼,险些没吓晕过去,这才报到了大理寺。” 林彦“嗯”了一声,这么大的灭门惨案自是大理寺重点关注的,作为大理寺少卿的林彦,断案无数,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案子。 “多是死于刀伤,从刀法的痕迹来看行凶者至少有七八人,且皆是武艺不错的好手。”林彦说道,“那七八人闯入柳家,一夜之间将柳家上下屠戮殆尽。” 这样的手法,只一闭眼就已然能勾勒出当时的情形了。 七八个身着劲装的大汉闯入柳家,手起刀落,除却几个挣扎了一番的护卫之外,几乎每一个人都是一刀毙命,足可见其武艺不凡。 “不是买凶杀人就是那人手下定也有不少这等武艺不凡的护卫,当时我同纪大人觉得此案当是仇杀!”说起案子来,林彦滔滔不绝,“虽说柳家这一代的几个皆是稳妥谨慎之人,甚少与人结怨,可如柳家这样的大族起家必然有些前仇旧怨,再加上柳家在长安城扎根多年,查起来盘根错节,很是麻烦。我们彼时将长安城及周边可能同柳家有旧怨的都查了一番,却并没有什么发现。附近走访四邻也都未在此前看到过什么可疑之人,当晚更是没动静,之后我们在井水中发现了迷药。” 迷药加凶手武艺不凡,自然可以做到不惊动四邻。 “柳家的灭门惨案也因此暂悬未破,我离京时纪大人还在整理柳家的过往,”说到这里,林彦顿了一顿,看向季崇言,“因为柳家的灭门惨案,我们自然要整理一番柳家的过往,因此发现了事发前不久柳家小姐的失踪之事。” “因着两件事事发只隔了不到一个月,所以我同纪大人原先的猜测是仇人先绑了柳家小姐要挟柳家,结果柳家不从,才遭遇横祸。在这个推测里柳家小姐的死是要早于柳家全家的。”林彦说道,“却不成想柳家小姐却是比柳氏全族还要多活了些时日。” 柳家小姐同山洞里那些女子一样死于那个时候。 虽说此时并未将山洞里那些全部女子的身份摸清楚,可从知晓身份的几个女子来看,一个共同点此时已然浮出了水面。 “长安柳家、开封董家、山西刘家以及洛阳王家,这几家皆是商户。”林彦说道,“且皆是富甲一方,在当地有些名头的商户。” “若是为了钱财,绑这几家掌管家业的男儿显然更有用,更能勒索赎金。”林彦开始分析了起来,“况且一般求财的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做到这些?” “所以,这些人不可能是一般的劫匪。”季崇言开口,翻了翻手里的卷宗,“该查查柳家、董家这些人的过往,里头或许有我等不知道的秘密。” …… 柳家、董家这些人的事暂时还同姜韶颜等人离得太远,不过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影响。 姜韶颜跳下马车时,香梨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摸出一把匕首递了过来:“小姐,带把刀吧!” 姜韶颜回头看着香梨从怀里摸出来的匕首:她没记错的话,这是在余杭的时候,安国公打盔甲时,香梨跟着买来防身用的。 匕首不错,是柄好匕首,不过她有自己的匕首,倒是不需要这个了。 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香梨便忧心忡忡道:“小姐可还记得晏城附近山洞里那些女子?有这么个乱抓女子杀害的贼人在外头,小姐一个人行动奴婢不放心呢!” 小姐虽说外出总会带着她和小午,可时不时的小姐总要离开单独做些事情,这叫人怎么能放心? 看着香梨忧心忡忡的样子,姜韶颜莞尔,想了想,收了她的匕首,叮嘱小午同香梨在这里等她,而后走向前方不远处的谷口驿站。 不过女孩子并未走入驿站,只是绕去了临近谷口驿站后的村庄里。 …… 夕阳西下,临近日暮时分,村庄屋舍上空的烟囱里冒出缕缕炊烟,夹杂着饭食的香味,颇有几分民俗画卷的意味。 “方三小姐。”裹着头巾的妇人从屋子里出来,招呼远远看着“人间烟火”发呆的方知秀道:“吃饭了。” 方知秀“嗯”了一声,转身跟上了妇人。 她们是两日前到的谷口驿站这里的村子,而后妇人便道让她等。 方知秀便等着,等了两日了,谷口驿站附近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并没有所谓的朝廷人马出现。 “他们什么时候来?”短短两天的工夫,这句话她问了十几遍了,她当然知晓自己啰嗦,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不是不知晓大家都在帮她同周方相见,只是这计划的结局会如何谁也不知晓,她对前路心中一片茫然,自是害怕的。 裹着头巾的妇人嘴里叼着一只红薯,想了想,正想拿下口中的红薯开口,却在此时眼睛倏地一亮。 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算算日子,明早便能到驿站了。” 这道声音很是熟悉,虽说与自己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可因着那一日从城内去往城外的过程委实太令她心惊,以至于如今夜里入眠之时还会梦起当时令人心惊胆战的情形。 她身形一僵,回头看了过去。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女孩子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见她回头望来,笑着朝她点了点头,道:“方三小姐,戈娘子。” 嘴里叼着红薯的妇人含糊的“嗯”了一声,眼睛弯了弯,却没有再拿下口中的红薯而是认真吃了起来。 天可怜见,粮食浪费不得。 方知秀下意识的起身看向来人。 先时在马车上来不及多看多想,急着躲避逃离,也直到此时才有功夫可以认真打量一番面前的女孩子。 女孩子站在门边,向这边望来,方知秀下意识的扬了扬头,比了比两人间的个头,此时的她已然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了,看样子还要再长高些,待往后定然是个十分高挑的女孩子。 “二姐自从认识了你,信中十句有八句要提到你。”方知秀看着眼前的女孩子说道,“一开始她挑衅你被关大牢时信中写的是讨厌,待到出来就变成了喜欢和亲近,一直喜欢、亲近到了现在。” 姜韶颜轻哂:“方二小姐是个很有趣的姑娘。” “鲜少有人会用有趣来形容她,不是说她直来直去的叫人讨厌,就是说她蠢。”方知秀看着女孩子因着轻哂的动作而变得越发柔和的眉眼,紧绷的眼尾眉梢放松了下来,道,“她说你是女中诸葛,不比大姐差。姜四小姐或许不知晓,这个评价很高……她从小虽说总是忤逆大姐,可最尊敬的也是大姐。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她却说你不比大姐差,可见私心里甚至觉得你比大姐更厉害。” 提及方二小姐的事,方知秀便多说了一些。 姜韶颜笑了笑,也跟着说了几句方知慧的事,气氛暖了片刻之后,方知秀踟蹰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姜四小姐,你方才说他们明天就会到谷口驿站么?那……那我要如何才能见到周方?” “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便是吧!明儿入夜之后,我带你去见周方。”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正好,我也有话要叮嘱周方。” 杀人偿命。周方自亲手手刃陈万言开始便已经入了套,杀人之罪加身若是不想死便只能整日躲躲藏藏,惶惶以度终日。周方显然不是这等甘愿躲躲藏藏的人。所以,要想不死又不躲,只有另一个办法。 这天下没有白送的吃食,这个办法要做来同样不简单。 如此重要的事她自然不可能都不叮嘱周方一声便让他没头没脑的扎进去。 …… …… 谷口驿站。 带着枷锁的周方站在原地看着驿站门口飘荡的幡旗,神情微怔。 二十年前,他们大军途径此处时也在这里逗留过,彼时大家都在,他是军中的千夫长,江先生是那个满腹才华智谋的军中军师,就连小将军也还是名动天下的将星…… “愣着干什么?不用休息么?”一道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怅然追忆。 满面疲倦之色的武吏看了他一眼,将锁住他的枷锁同自己锁在了一起,道:“进去歇一晚,明早再赶路。” 态度不差也不好,公事公办的意味十足。 几个武吏皆是寻常人,没有磋磨犯人的癖好,更何况眼前这个犯人显然有些特殊,特殊到杨大人如此特意关照。 这样的犯人不管杨大人是想保还是想杀,那都是杨大人自己的事,同他们无关。 周方垂下眼睑,跟着武吏走进了驿站。 驿站里两个小吏正磕在桌上打瞌睡,听到门口动静才打着哈欠抬起头来,在看到武吏们的一瞬间,连忙起身笑着迎了上来。 “大人,办完事回来啦!” 七八天前这一行武吏才经过谷口驿站,留宿了一日,对驿站里这两个小吏自是熟悉的,见还是那熟悉的老面孔,原本警惕的心便不由放松了下来。 “还是老样子,给马备足草料和水,备些干粮我等明早带走。至于吃的话,热的汤水面食便成!” 小吏连忙应了一声,下去准备去了。 一行人从头至尾都不曾看向他们身后的周方一眼,自也没有注意到周方在看到两个小吏时面上的震惊之色。 第四百五十四章 送走 到底是熟人了,做起事来自是麻利。成捆的草料与打包好的干粮很快便备好了,几个武吏随手翻了翻准备好的草料与干粮,便接过去带回了屋中。 虽说也翻动检查了一番,可比起七八日前经过时那样翻来覆去的查验可是“粗糙”多了,毕竟是“熟人”了嘛! 检查了一番没有问题之后,几个武吏同驿站小吏打了个招呼,解释道:“我等出门在外多是有任务在身,一旦出事可是要掉脑袋的。” 驿站小吏自是不会有问题,也不敢有问题,闻言露出了然的神情,唏嘘道:“诶!上峰交待下来的,若是做不好都不容易!” 这个道理哪里都一样,驿站小吏表示理解。 备足了行路途中所需的干粮和草料,那便要开始准备武吏要的吃食了。行路途中一碗热汤热水足以驱扫路途大半的疲倦。 武吏抱臂站在厨房门口,看两个驿站小吏在里头生火、揉面、切面的忙活。 驿站的吃食自然无法同客栈相比,一碗简单的放了青菜、煎蛋同切片牛肉的馎饦已是极限。 两个驿站小吏素日里也是个“吃素”的,好不容易沾上他们的光,吃了顿荤腥,两人这馎饦吃的比武吏们还多。 武吏自然不敢随意入口吃的东西,待两人馎饦入口之后才自吃了起来。 一大碗馎饦入腹,熟曾想不久便出了事。 不过出事的不是武吏,是两个驿站的小吏。 看着两个小吏忙前忙后的跑茅房,一行武吏脸色顿变,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拽住茅房跑多了,脸色有些苍白和腿软的小吏,质问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怎么回事?” “吃食有问题?” “可是有人下了泻药?” …… 行路途中最怕“乱吃”了什么东西,虽说自己此时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想到他们同小吏吃的是一样的东西,一行武吏自是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两个脸色苍白,腿软的小吏摆了摆手,苦笑道:“大人放心,我们这是驿站,不是黑店。真要有问题也不会给自己下药,大人说是么?” 几个武吏:“……”这倒是,若是下药自己一般不会中药,便是偶有自己中药的,那也是为了同人一道中药,取信于旁人。而不会似这两个小吏一般自己出问题,他们这些人却半点事没有的。 可他们眼下没有事不代表之后会不会有事,若是行路途中肚子痛,那还走什么走? “他们两个先吃的馎饦,要出事也自是他们两个先出事。”其中一个武吏拧眉担忧不已,“我等吃的晚一些,真要出什么事自然要稍后一些。” 即便是看着做的馎饦,他们也不敢托大,自是让他们先吃了,自己再吃的。若是馎饦不干净,他们中招也是早晚的事。 只可惜那几碗馎饦被他们吃了个精光,两个小吏又勤快,吃完饭便将碗洗了,想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那两个小吏这闹肚子一直闹到了日暮时分才不再跑茅房了,两人捧着肚子坐在堂中对着武吏们苦笑道:“难得吃一次好的,不成想这肚子却是粗养惯了,受不得精贵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被“乱吃了什么东西”这个问题困扰了一下午的武吏闻言脑中名光一闪,对视了一眼,连忙开口问小吏:“素日里不食荤腥?” 两个跑了一下午茅房的小吏点头应是。 几个武吏恍然:“原是如此。” 素日里不食荤腥的人难得吃一次荤食,有的人的肠胃不习惯便会因此上吐下泻,这两位闹肚子应当就是这个缘故了。 这驿站里的吃食没有什么问题,几个担心了一下午的武吏至此才松了口气,暮食在同两个小吏吃一样的米粥与馎饦之间犹豫了一刻,还是选了馎饦,到底是吃过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吃饱洗漱一番,困意很快便涌了上来,脑袋挨到了瓷枕便陷入了梦乡,一同沾枕即睡的还有同武吏们入口吃食一样的周方。 直到一阵刺鼻的味道涌入鼻间,恍恍惚惚间,熟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周方,周方,周方……” 周方眼皮动了动,却只觉眼皮恍若有千斤之重一般睁不开眼。 “别晃他了,我下的药若是这般就能叫醒,那同外头买的蒙汗药有什么区别?”一道从未听过的女声响了起来。 清清冷冷中带着几分莫名的不容置疑的味道。 那道熟悉的声音很是不解:“这香不是你给的么?” “光凭香也没有用。”那道清冷的女声说着,旋即响起了一声锁链响动声,她似是拿起了锁住他同武吏的锁链,往一旁挪了挪,而后走了过来,捏起他的下巴,一颗黑色的丸药就这么灌入了他的喉口。 入喉那股仿佛能浸透天灵盖一般的清凉激的他一个激灵,那种入骨的凉意一下子驱散了他大半的困倦,眼皮上的千斤之重也似是同时被人搬了开来,周方睁开了眼。 “周方!” 随着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一道人影猛地扑入怀中,周方低头,扑入自己怀中的人此时也抬起头来,两人对视的瞬间,那人一下子红了眼:“周方!” 周方动了动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人又喊了一声:“周方!” 这一声带了几分说不出的哭腔。 “周方!”女孩子又道。 周方“嗯”了一声,看着裹着头巾做农妇打扮的女孩子,张嘴:“方三小姐……” …… 屋里“周方”“方三小姐”的声音不断传来。 屋外几个人蹲在墙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驿站小吏摸了摸鼻子,失望道:“我以为他们相见会是互诉衷肠什么的。毕竟周方同方三小姐都是肚子里有点墨水的,本还想着学两句漂亮话往后好同自家婆娘用,却不成想他们就是这般喊名字喊个不停。” “不然呢?你当唱戏呢?”戈娘子剔了剔牙,道,“有情,哪怕只是说个名字都听得出情义。无情,说个天花乱坠也没什么用。话本子里那些用甜言蜜语诓骗女子的不都成了反派?反派都没有好下场的。” 被呛了一句的小吏:“……” 戈娘子当然也不是针对小吏,只是随口一说,而后便转向一旁蹲在地上数蚂蚁的女孩子,夸赞道:“姜四小姐,下的一手好药啊!” 两个小吏:“……”戈姐她会不会夸人啊!这么个夸人法哪个遭得住?说的好似姜四小姐不是什么好人一样。 “不是什么好人”的姜韶颜闻言却是不以为意,反而展颜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道:“多谢娘子夸赞!” 此时方三小姐总算见到了念念不忘的周方,两人有不少话要说,他们自是不便打扰,一行人便蹲在外头数蚂蚁。 两个小吏感慨:“那一行武吏很是警醒,若不是姜四小姐一早安排了我们此前同他们打了个交道,那些馎饦他们定是不肯吃的。” 前一次他们去往晏城经过驿站时便没有吃驿站的东西,只带走了干粮,大抵是那些干粮吃了没问题,这番带着周方回京途中他们倒是吃了东西。 药就下在馎饦里,不是泻药是迷药,却不是立刻发作的那等,直到入了夜,会混着困意一同发作。 “他们也不过是些办事的而已。”姜韶颜对几个武吏自是没什么意见,“听命行事而已,只要明日晨起,周方还在,自不会有什么怀疑。” “眼下我们不准备跳出来,自不要做的太多,多做多错。”女孩子说着站了起来,看向屋内。 原本拉上的屋门被人从里头拉了开来,方知秀从屋里走了出来,比起先时的忐忑不安,整个人好了不少,她向他们看了过来,脸色有些发红,道:“我们说完话了,姜四小姐,请吧!” 她同周方见面固然重要,可比起这些来,姜四小姐要同周方说的话更重要,这关乎他们要做的事,更关乎周方陷入龙潭虎穴之后的安危。 “姜四小姐,”不过才踏进门中便对上了双膝跪地的周方,对上姜韶颜,他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姜四小姐出手相救!此番大恩没齿难忘!” 姜韶颜脚步顿了一顿,看向双膝跪地的周方,道:“救是救了,能不能救活还不好说。我的救只是给了你一个机会,这机会要从中搏出一条生路并不容易。” “我知晓。”周方看向她,接了她的虚扶,起身道,“只是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死囚都会有的。” 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已然不易……周方感慨着,还想说什么,女孩子却已打断了他的感慨,开口说起了正事:“你知道你此行要做什么吗?” 这个问题……周方怔了一怔,抓了抓后脑勺,道:“方才方三小姐同我说了,我会到杨衍身边,做一个细作。” 这个回答女孩子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道:“确实要这么做,不过在杨衍他们身边时,你要忘了细作这个身份,认认真真的配合他们。” 周方拧眉。 姜韶颜解释了起来:“你现在是一个受够了多年躲躲藏藏,不愿再同江先生他们一道‘同流合污’,转而选择弃暗投明的赵家故将。杨衍不是好糊弄的人,你若是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也极有可能被发现。” “所以,你自入长安城开始,便不要想着同我们传递消息这种事了,只消记得把你知晓的告诉杨衍就成了。” 周方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她要他做一个出卖者,做一个“小人”,周方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只是还未握紧便“啪”的被人打了一记。 这一记挨打不轻,却也不至于让周方受伤。 周方看着被打了一记的手心,抬头茫然的看向姜韶颜。 他上一次被打手心,是年幼的时候,调皮做了坏事被父亲管教了,姜四小姐她这般严肃的样子,倒是颇有几分父亲管教他时的模样了。 “握拳这种事少做。不过你一开始做出卖者,心里还有些过不去,这反应杨衍也不会说什么,可若是久了依旧如此,那我今日救得了你,来日决计救不了你。”女孩子说着,看向他,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然,“彼时,你在杨衍身边,不会有自己人来救你,若是出了什么事,连死在哪里都无人知晓。” 最后一句着实令人心惊,周方脸色顿变,怔了片刻之后,他道了一声“是”,神情却不复先时的放松,转而变得郑重了起来。 这不是一件易事,这是与虎狼为伴之事。 “那我……什么时候同你们回来?”做出卖者这件事让人心里不好受,尤其于周方这等人而言更是如此,他关注的重点自是什么时候能回到大家身边。 “我到时候自会安排,你等着便是。”姜韶颜说到这里,抬眼双目锐利的向周方看去,“杨衍永远不可能全然相信你,所以,要如何让他有一两分、两三分甚至三四分的信任你至关重要。” 她不觉得周方是个剔透玲珑心思之人,若是安排细作,一般人不会安排周方这样的人。 不过于杨衍这样的人而言,能够在心计上胜过他的世间少有。与其费尽心思去寻一个心计过人的细作,倒不如反其道而行。 姜韶颜看向周方,眼底闪过一丝深思之色。 …… …… 歇了一夜,这一觉睡的委实舒坦,一觉起来太阳都升的老高了。虽说起晚了,可因着这一觉的靥足,前头几日赶路的疲倦也一扫而光,武吏检查了一番行李粮草以及押送的犯人,见上下皆无问题便翻身上马离开了驿站。 忙活了一日,总算送走了这一行人,待回到驿站旁的村子时,戈娘子同方三小姐正蹲在屋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这动作当真同昨晚他们蹲在屋外听墙角的动作一模一样,两个小吏抽了抽嘴角,嘴努了努屋里,问道:“谁来了?” “江先生。”戈娘子抓着烤熟的玉米啃了一口,道,“正在屋里同姜四小姐说话。” 哦,江先生啊,那没事了,自己人,性子又好,温和的很。 …… 屋里的江平仄看着对面的女孩子,面上的神情却不是两个小吏想的那般温和,而是一脸震惊诧然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 “细作自古以来便极容易被策反,长久与狼为伍,有时候狼皮披久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匹真正的狼。”女孩子声音淡淡的,说出的话却是惊人。 她选周方也不是临到头来不得不选,而是另有考量。 第四百五十五章 回归宝陵 这句话虽说有些道理,可江平仄当然不会认同,也不愿意认同:“姜四小姐,你说的很多话都有道理,可这句话我觉得并非如此。“他看着女孩子神情严肃。 女孩子“嗯”了一声,看向他,没有打断他的话,而是抬了抬手,示意他说下去。 江平仄便继续说道:“二十年!人生有几个二十年?”他说着苦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你看,如今我头发已经半白了。二十年前我比季世子他们长上几岁,正是最好的年岁,可以做很多事,可我们都没做。我们这些人能为此坚守二十年,舍弃二十年的光阴而要做的事情,姜四小姐你虽然聪明,却还年少,无法理解……” “我理解。”女孩子开口点了点头,淡淡道。 这样单单一句“理解”实在难以说服江平仄,他看了女孩子一眼,摇了摇头,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们舍弃了所有坚守这件事,在我们心里没有哪一件事能胜过这件事。又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威逼利诱而变成一匹狼?” 在江平仄心里,她说的事是不可能存在的。 待到江平仄说罢,女孩子才看向他,开口道:“杨衍是个玩弄人心权术的高手,便是再坚韧的磐石也受不住长久水滴石穿的命运。杨衍的人心权术未必会是威逼利诱,而是如同温而不滚的水一般缓慢而长久的浸润。江先生,长此以往,你能保证这件事不会发生么?” 江平仄张了张嘴,下意识的垂下眼睑不敢看她,却依旧开口道:“我保证……” 女孩子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一旦出事,其结果如何难以预料,你们能承受这样的后果么?” 与其一直口道“我保证”这种话,不如想想这样的后果能不能承受。 日光下,江平仄的脸色白的近乎透明。 “所以,周方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女孩子开口,平静的说道,“我既是在救周方,同样的,你身边这些人里也不会有比周方更好的选择。因为除却你们坚守的东西之外,他还有方三小姐。能拉住周方与狼为伍的多了一个人。” 这件事是危险而慎重的,多一个牵制的东西,自是更好,所以周方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也不必在周方这件事上多谢我了。”女孩子说着,比起江平仄苍白的脸色,她神情依旧平静,“周方一走,我们该继续做接下来的事了。” …… …… 随着陈万言被杀案一同转手的还有夜明珠一案。 虽说正在翻查长安柳家、开封董家这几家的过往,可吃午食闲聊的时候,林彦没有忘记这件事:“那衙门里的夜明珠怎么办?” “夜明珠既然已经找到了,那自然是搞错了。”季崇言指了指一旁收拾打包好的行李,道,“我们该还回去。” 林彦:“……” 那些夜明珠是从宝陵近郊的山匪寨子里搜出来的,若是要还回去,那得回宝陵吧! 正这般想着,季崇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推到了林彦面前:“吏部的任命下来了,新的晏城县令已经定下来了,我二人该走了。” 正在吃饭的林彦闻言顿时一噎:险些忘了,他们此时是鸠占鹊巢,这晏城衙门不是他们的衙门。呃……待久了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那新的晏城县令是哪个?”林彦追问。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道:“贺章。” “贺章是哪个?”林彦不知道这个人。 季崇言摇头:“不认识,是从别地调来的吴有才那等样子的县令。” 吴有才那等样子的县令……林彦抽了抽嘴角:“那没什么大用,我等要接着留在这里,他应当也不会说什么。” 大理寺少卿大人偶尔用“官阶”压一压人,在这里暂留些时日怎么了? 只是这想法才出便被季崇言否决了:“我们在晏城留的够久了,该回宝陵了!宝陵的宅子在我名下,住的也舒坦些……” 林彦闻言当即便抬眸看了他一眼,戳破道:“不止舒坦,离姜四小姐名下的宅子也挺近的,走过去都不用半个时辰。” 季崇言笑了笑,没有否认,只是顿了顿,又道:“正巧吴有才这姑苏代县令也做的差不多了,要回宝陵了。我们自来江南道开始用的便是吴有才,既然如此……”季崇言轻哂,“那便一事不烦二主吧!” 吴有才还挺好用的。 …… “阿嚏!”正在收拾行李的吴有才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顿时吓了一跳,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第二个,才松了口气,庆幸没有受凉。庆幸的同时却不忘瞥向桌上摊开的调令,嘀咕道,“定是新任的姑苏县令在说我呢!” 新任的姑苏县令姓庄全名庄浩然,呃,他当然不认识这位庄县令,不过这庄县令的手段能耐当是比他强的。 这些时日他在姑苏代县令的位子上做的也还算可以,至少听说他要离开的消息时,还有些百姓送了东西来给他送行。吴有才想着,目光落到了不远处堆放在地上的一堆东西上。 一捆自家种的青菜、一捆才挖出来的青笋,自己做的糕点两包、还有不知哪个送的地瓜一麻袋。 东西不贵。当然,要是贵的东西他也不敢收,有受贿之嫌。 这些虽然不是什么贵的东西,可吴有才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高兴:百姓会送他这些,足可见是认可他这个姑苏代县令的,没想到他吴有才还有被百姓如此“爱重”的一天。这在此前当真是不敢想象的。 此番“代县令”的收获不止如此,还有一旁这个……看着那一叠明显有了精进的字帖,吴有才更是打心眼里的高兴。 姜四小姐教的法子果然不错,他觉得他这些时日的字写的更好了,回头定要再同姜四小姐讨教讨教。 待到回到宝陵,见姜四小姐就更方便了。吴有才喜滋滋的想着。 将行李收拾妥当之后,便等着新任的姑苏县令庄县令上门了。原本定好的日子是三日后,可新任的姑苏县令庄县令显然同先前那位入了大狱的圆滑受贿县令以及他这个“习字”县令不大一样。 新任的庄县令提前一日到了衙门。 待到吴有才急急忙忙跑出衙门迎接,客套寒暄庄县令来的早时。 那位面容严肃的新县令看着他,认真道:“我其实早在一日前便来了姑苏,特意没有禀明身份,在姑苏城里走了走,发现百姓对你的评价还算不错!” 吴有才听的心中一紧,正想着怎么回话时,新县令便看着他道:“既不是没本事,作甚老在位子上浑水摸鱼?要是早这般,你也不会这年岁还在宝陵城那地方当县令了。” 语气中的“恨铁不成钢”溢于言表。 这位新任县令显然是个办事的县令,难怪年纪轻轻,不到三十便坐到了这个位置上。 不过好在这位庄县令也没有好为人师的心思,说完这句话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废话了,转而同他交接了一番姑苏的杂事。 其余杂事还好,待提及“杨家是姑苏的土皇帝”时,这位庄县令轻嗤了一声,似笑非笑:“这天底下的天子只有一个,远在长安城!”庄县令说着朝长安城的方向施了一礼,而后又道,“姑苏没有什么土皇帝,只有一城的百姓同为民办事的县令一个。” 吴有才:“……” 呃,这位庄县令瞧着似是个不畏权贵的呢!杨家的日子怕是没这么好过了。 当然,杨家好过不好过轮不到他吴有才来操心,吴有才同庄县令交接完便叫了马车老仆离开了姑苏。哦,对了,还带着一捆青菜,一捆青笋、两包糕点同一麻袋的地瓜。 如此“收获颇丰”的回去宝陵,在回去的路上,吴有才便忍不住憧憬起了回到宝陵后的“舒坦”日子,能够时不时的上门向姜四小姐请教习字心得,遇到麻烦也能找姜四小姐帮忙,唔,姜四小姐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大善人呢! 若说千好万好的宝陵有什么不好,那大概便是那两位从京城来的贵客季世子同林少卿委实太过“尽责”了,以至于他这个县令就似脖子上套了个圈,被他两位强行拉着往前跑一般。 着实不必如此努力啊!吴有才唏嘘着:不过那两位人在晏城,至此他还未听到什么晏城那个被人杀了的县令的案子了结了,应当还不会回宝陵吧! 人不回宝陵,想也知道没工夫来管他!吴有才松了口气,提起的心落了地。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最适合人打瞌睡,吴有才睡了一路,晨起出发,待到日暮时分,马车成功的在宝陵县衙门前停了下来。 看着那熟悉的写着“宝陵县衙”四个字的匾额,吴有才更是惬意,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舒坦,总算到自家衙门了呢! 下车前再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吴有才伸手张嘴,待到伸开手,嘴张大最大之时,马车的门帘一下子被人掀了起来,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我就道这驱车的车夫有些眼熟呢!”先前在回来的途中被他念叨着人在晏城不会回来的林彦那张脸出现在了眼前。 吴有才张大的嘴一僵,心中没来由的一跳,下一刻,一张更熟悉的脸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季世子!吴有才本能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本就大张的嘴一大口冷气吸入腹中,顿时呛的他一阵咳嗽。 罪魁祸首看了他一眼,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季世子……季世子居然还朝他打招呼?吴有才想到去岁端午被宰了的胡员外等人,咳嗽的更厉害了。 安抚他咳嗽这种事眼前这两位被他念叨了一路不会回宝陵的当然不会做,也只驱车的老仆帮着自家手忙脚乱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大人拍背顺气。 “季世……世子,林……林大人。” “他不叫季世世子,我也不叫林林大人。”林彦“好意”纠正了一番吴有才,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卷卷宗,道,“夜明珠案和晏城陈县令被杀案有人接手了,我们眼下有另一件案子要查,倒是免不得借你这衙门用一用,吴大人可方便?” 可方便?他敢不方便吗?吴有才一边咳嗽一边不住点头道:“方……方便!” 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不方便。 “方便就好!”林彦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吴有才,看着他这般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想笑却还是忍住了,只咳了一声,又开口道:“这案子有个嫌犯关在你衙门,是东川王世子段斐。我们想着段世子手下能人太多,唯恐牢坐的无聊了出去瞎溜达,便加派了些人手帮忙,吴大人可方便?” 听到东川王世子时吴有才险些没吓的昏过去:天可怜见,他一个小小的宝陵县衙大牢里居然关了这么多了不得的人物。 又是王爷世子又是杨家小姐的,还当真是厉害!他都不知道自家的大牢是如此了不得的“风水宝地”,居然关了这么多厉害人物呢! 一番询问把吴有才吓的战战兢兢,就连进门时腿脚还打着哆嗦。 “罪魁祸首”林彦却不以为然,同吴有才问完“可否方便”便转身走到季崇言身边,道:“崇言,我问过了,姜四小姐不在宝陵,好些时日没回来了。” “无妨,她会回来的。”季崇言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关押的大丽以及姑苏那个顶替大丽的小雪白等人再加上杨老夫人这些事早已将她与他们绑在了一起,没那么容易分开的。顿了顿之后,他扫了眼被林彦抱在怀里的卷宗,道,“那山洞中剩余几个女子的身份要查明,那个董家小姐院子里被发卖到江南道的针线丫鬟可安排好了?” 林彦点头:“明日人便会被带到宝陵,届时可以问一问。” 山西刘家、开封董家、长安柳家以及洛阳王家这几家的姑娘出事之后,柳家全族遭祸横死,王家前后态度迥然,刘家、董家更是想办法将失踪女孩子身边的人都处理了,这些人所做的一切都指明了一件事——灭口! 对这些人家来说,疼爱女儿倒也不是假的,可一个疼爱的女儿同那让他们住口的秘密比起来还是不值一提的。 第四百五十六章 人证 翌日一大早,那被人发卖到江南道来的针线丫鬟便被人领到了宝陵县衙。 作为宝陵县衙的主人——县令吴有才正蹲在堂外的地上啃着百姓送给他的地瓜,正啃得满手都是地瓜香气的时候,远远看到林彦和季崇言过来了。 吴有才连忙拿袖子擦了擦嘴,起身迎了上去。 …… “贴身、得宠的大丫鬟都已经‘失踪’了,唯一能找到的唯有一个素日里不大得宠的针线丫鬟,董家没有杀她应当是觉得她知晓的事情无关紧要。”林彦说着瞥了眼迎过来的吴有才,道,“不过,那是他们觉得无关紧要,不是我觉得无关紧要。” 一个小姐院子里的针线丫鬟日常做的应当就是小姐衣着的缝缝补补,日常缝补衣衫定是要在小姐身边丈量、修改的,所以针线丫鬟接触董家小姐的机会不少,从这一点来看,将针线丫鬟归为无关紧要并不妥当。 “我族中那些堂妹时常一边伸手让人丈量尺寸一边闲聊,闲聊之中时常有说漏嘴的时候。”林彦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倒不是他故意的,而是长久在大理寺为官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的寻找堂妹说话间的漏洞,久而久之也有了惊人的发现。 “我有两个堂妹喜欢同一家的公子,那个公子却同另一个堂妹有婚约。”林彦撇了撇嘴,“那人素日里瞧着人模狗样的,风评也不错,私下里却都同我那两个堂妹见过面,不是个好东西!” “我有个婶娘偷偷昧了公中的钱去补贴自己的娘家,一开始我发现了,敲打提醒了她一番,她不知是没听懂我的敲打还是装傻,甚至还变本加厉了。于是我便偷偷将此事透露给了她的妯娌,结果叫她妯娌揭发出来,那钱早被她家里挥霍了,弄的娘家变卖家产来补窟窿。” 大理寺少卿玉面判官说起家长里短的小事来也是一把好手,季崇言瞥了正在滔滔不绝讲述自己发现的林彦一眼,开口淡淡道:“你越来越像纪大人了。” 大理寺卿纪峰就是这个样子,素日里手头没案子,闲下来时便喜欢八卦闲事,运用“大理寺卿”的手段帮着四邻街坊抓贼的事没少做过。 林彦:“……” 好在此时吴有才已至近前了,连忙抄手朝两人施了一礼,指向身后的衙门大堂,道:“世子,大人,人就在里头呢!” 林彦点了点头,看向停下脚步的季崇言:“崇言?” 季崇言垂眸沉思了片刻之后,忽道:“那个针线丫鬟知道的应当不少。” 林彦诧异:“你怎么知道?” 季崇言却只摇了摇头,没有回他,只是抬了抬下巴,指向几步之外的宝陵衙门大堂,道:“到了。进去问问便知道了。” 针线丫鬟是什么样子的?细致是主要的。毕竟针线活最少不得细致,且不说修补的针脚需要的便是细致,一根细小的绣针,若是粗枝大叶的丫鬟极有可能留在衣物里忘了。这等“忘了”若是叫主子穿了衣裳被针扎了,便是脾气再好的主子怕都要发作了。 所以针线丫鬟定是个细致的人。这个名唤秀珠的针线丫鬟也不例外。 进门之时,林彦便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起身行礼态度不卑不亢的针线丫鬟。相貌什么的并不出挑,可说是落入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等。五官眉眼寡淡,不过身上的穿着虽是寻常的丫鬟打扮却很是干净。 打量了一番秀珠,林彦便收回了目光,看向秀珠道:“来时他们当已经同你说过请你来的原因了吧!” 秀珠点头:“是关于上家小姐的。” 这个叫秀珠的针线丫鬟生的并不起眼,不容易引人注意,也不会叫人讨厌。换了一家主子,主子也懒得替她改名,依旧叫她秀珠,而后便打发她去针线房做事了。若不是这次林彦等人找了过来,主家都险些忘了这个人了。 秀珠施礼之后,便起身说了起来:“董六小姐素日里也很得老爷夫人喜欢,小姐生的很是貌美,自十二三岁起便常有开封当地的未婚公子上门提亲,不过老爷夫人都以小姐太小拒绝了。” 所谓的“太小”拒绝当然只是个说辞,说到底,只是董家老爷和夫人没瞧上这些公子而已。这想法也不能说错,毕竟董六小姐貌美,董老爷和董夫人想要让这个女儿高嫁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当然不是废话。林彦闻言却没有看秀珠,而是瞥了眼一旁的季崇言。 崇言方才在见这个丫鬟之前就笃定这个丫鬟会告诉他们很多事。眼下见了这个丫鬟确实一开口看似废话,却已足够让他们从废话中品出些许别的意味来了。 董老爷和董夫人看样子是打算让这个女儿做他们攀高门的敲门砖的,如此的话,不管是心底里真的疼爱还是另有考量,貌美的董六小姐于他们而言都是极为重要的。 如此重要的女儿被人掳走,他们却不吭一声,这显然不合常理。 秀珠继续说着“废话”:“老爷和夫人很宠小姐,小姐虽不至于是什么良善主子,却也不是坏人。除却偶尔发发女儿家娇脾气,罚做错事的姐姐饿一顿之外,并不会做什么狠厉之事。” 一个被宠的有些脾气,却也非大恶的女孩子的模样已然在脑海中成形。 “老爷和夫人不止一次说过想送小姐去给权贵做妾,先前便有几次权贵途径洛阳时让小姐出来相看,小姐却嫌弃权贵太老或者太丑,有时候不老不丑的又嫌弃木讷,是以前头几次都没成。”秀珠的“废话”依旧在继续。 董老爷和夫人打的是攀高门的如意算盘,养在深闺的董小姐却没这么大的考量,权贵什么的离她太远,她更在乎的是权贵的相貌和性子合不合心意,显然是在用挑夫君的眼光在挑权贵。 可董老爷和夫人显然是不想要她挑夫君,是以自然不会少苛责她。 只是董小姐并不是个聪明的,无法理解董老爷和夫人的苦心。 “出事前半年,老夫人过寿,老爷请了开封城里有名的戏班子来家里唱戏,”秀珠说道,“那个扮演武生的是戏班子的台柱子梁公子,那梁公子生的很是俊美,人说话也好听,小姐相中了梁公子。” 对于一门心思攀高门的董老爷和董夫人而言,自家貌美的敲门砖,哦不,是女儿看上了一个戏子自然是不能接受的,于是一面将董六小姐拘在家中不让出门的软禁了,一面找人去戏班子闹事。 “只闹了一次,戏班子立时就‘听话’了,梁公子当天就走了,一下子没了音讯。”秀珠的“废话”说到这里,飞快的抬头看了林彦和季崇言一眼。 林彦努了努嘴,道:“你继续说。” 秀珠这才“嗯”了一声,继续道:“小姐知道之后就闹了一场,绝食了几日,觉得饿得慌,改上吊,上吊到一半怕真死了又想要割腕,割腕怕疼和留疤又成了绝食……” 董老爷和董夫人是什么人?自家闺女这点心思在他们眼里同小孩子玩闹似的,自然没理会她,一面随她闹去,只是人不准出门,一面又开始动了攀权贵的心思。 “这一次的权贵是什么人我不知晓,我在外院,只远远见过那人一次,模样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就是个普通文人的样子,相貌不丑,第一日刚见的时候小姐没给他好脸,不过关起门来,那权贵同小姐说了会儿话,也不知说了什么,临离开时小姐竟笑着将人送出了门。之后就同老爷和夫人说她同意了。” 林彦听到这里拧了下眉,张了张嘴,只是想了想却还是压下了想要开口的冲动,让秀珠继续说下去。 “老爷和夫人自是大喜,而后便是着手准备了一番‘嫁妆’,没半个月,小姐便带着‘嫁妆’被抬到了权贵那里。”秀珠说到这里,顿了顿,抬头对林彦和季崇言道,“我素日里不怎么起眼,小姐没要我,只带了她贴身的几个得力人。只是这一走,小姐她……便不见了。” “发现小姐不见了,是小姐被抬走三日后的回门,老爷和夫人等了一天都没等到人,找人去查才发现那权贵的宅子是租的,这些都是院子里的主事嬷嬷说的,说小姐怕不是嫁了个假权贵,老爷夫人被人骗了什么的。” 董老爷和董夫人虽只是个商户,可出事的地方好歹是在开封,也算个“地头蛇”,董老爷和夫人闻言顿时大怒,怒极之后开始查,这一查…… “几日后,老爷便带人闯了那梁公子所在的戏班子,不过没有闹事,同戏班主说了几句之后,老爷便走了,隔日那戏班子就走了。”秀珠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再之后,院子里的主事嬷嬷,连同先前帮老爷和夫人查人的都被发卖了。我虽是个针线丫鬟,也是要被发卖的。原本人牙子是要将我卖去株洲的留城的,只是后来我将藏在鞋底的积蓄给了他,他便将我卖到了江南道来。” 株洲的留城?林彦愣了一愣,道:“我记得这地方去岁的时候发生了时疫……” “对,时疫的源头没有找到,后来不得已只得封城放火烧和坑埋了城里的百姓。”季崇言直到此时才开口,他看向面前看似平平无奇的小丫鬟,道,“你若是被卖去留城,也要死,就似其他被发卖的董家仆从一样。” 一句话听在林彦的耳中顿时如惊雷炸开!难怪崇言说这叫秀珠的小丫鬟定然知晓很多事,那些董家仆从都死了,唯有她一个活着。如此的话便只有两种可能:不是这小丫鬟也有问题,便是这小丫鬟聪慧发现了什么,提前保住了性命。 若这小丫鬟有问题,那这小丫鬟当是在董家留下“看管”董家人不要乱说,或者同样同那戏班子一样失踪抽身了才对。 似这样还活着却被远远发卖了,显然是因为小丫鬟抓住机会保了自己一命。做到这些要先察觉到什么,才能提早做到应对。所以他们这一次问话,这小丫鬟定然会告诉他们不少有用的消息。 听到季崇言这般说来,脸色苍白的秀珠这才松了口气:在这两位找上门来之时,她便猜到了这一茬。在隐瞒和和盘托出中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她如今虽说活着,可要找到她的下落并不难,那些人若是有心,全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掉一个针线丫鬟,隐瞒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益处,况且她一个寻常的针线丫鬟,又有什么办法来叫这些人放过她呢? 既然如此,自然是要和盘托出的。只要这位林少卿稍稍对得起他“玉面判官”的声名,抓到了那些人,她便有活下来的希望,所以,她自然尽可能的要多告诉他们一些她发现的事情。 “董家老爷的态度变化是从找到戏班子开始的,足可见那所谓的权贵多半同这戏班子有关。可这样一个地头蛇这般来势汹汹的杀上门,没有砸了戏班子,伤了里面的人,反而就这么撤了,结局只以‘戏班子远走’而告终,这显然不符合董老爷一贯强势的做法,毕竟这董老爷不似个温和的善人。”林彦说道,“先时董六小姐看上戏班子台柱子,他都能上门砸东西,眼下戏班子抓走了人,他却只是就这般温和的放过,且之后再也没追究,这不合常理。” 秀珠的话从头至尾没有一句废话,听林彦这般说来,她更是放心了不少:这两位确实有些本事,极有可能能抓住那些人,彻底解决她的后顾之忧。 是以想了想,秀珠又道:“我记得那个权贵的模样,梁公子以及那戏班主的样子我还记得。” 这不可不谓一个大惊喜。 不过惊喜不仅至于此,秀珠想了想,又道:“那人牙子把我卖去流程前似是一早便知晓留城有什么东西会要了我的性命一般。” 这是发生在去岁的事了,如今,大家都已经知晓留城会要了人命的是时疫。 可人牙子又是怎么提前知晓留城会有时疫这件事的? 第四百五十七章 撤离 “去岁留城的时疫之事我了解的不多,只听闻最早是城内不少人发起热来,那些时日,整个留城的医馆都挤满了前来看诊的发热病人。” “城内虽说没有什么名医,可靠谱的大夫也有几个,都是几十年的老大夫了,却未诊出什么异样来,只当寻常的发热病来诊治。”林彦对季崇言说道,“可不管怎么治,几乎换遍了治发热的药方,可这些发热病人却一直不曾好转。得过发热的不见好,每一日又不断有新的发热病人出现。那些时日,只要哪条街上有医馆,排队诊治的发热病人都能从医馆前一直排到街尾……” 旧的不好,新的出现,城中发热之人越来越多。这等情况下,莫说大夫了,就是普通人也发现了问题。 “没过多久,最早一批发热病人开始死去,临死前烧糊涂了开始说胡话,胡话说了不到一日,就死了。”林彦说描述起了这所谓发热时疫的结局,“事情自然惊动了整个株洲,不少株洲别城有些名望的大夫都道这发热从传染的样子来看似是时疫,只是表现没有一般时疫那般可怖,应是一种新的时疫。” 时疫已经出现自然要开始封城烧城埋人,待到年尾的时候,整个留城成了一座死城,在处理了留城之后,别的地方也再未听说有这样古怪的发热情况出现了。 从结果上来看,这次处理时疫的官员应对很是及时,是以当时不少官员都得了嘉奖。 至于时疫的源头……时疫都处理了,从头至尾也未让时疫外泄至其余城,不知道便不知道吧! 这就是整个时疫的过程。 从过程来讲,当地处理时疫的官员反应还算快没有什么毛病,嘉奖……也算不得错。只是整件事看起来实在是有些……稀里糊涂的。 对!糊涂的紧!不清楚这是不是时疫,便当时疫来处理了。是什么时疫,时疫的源头在哪里,怎么得的这个发热却是没一样清楚的。 很显然眼前这个秀珠若是一去留城,不管有没有发热都逃不过被坑埋的命运。 而据秀珠所说,那个人牙子似是一早便知晓她一去留城可能会没命回来了。 “老爷在这件事上的反应很是古怪,”秀珠说起了当时的事情,她虽然在主子面前不算显眼,却不是什么笨的,也是为数不多发现异样的董家仆从之一,“我同小姐院中的张嬷嬷关系不错,先前告诉我小姐嫁了个假权贵的就是张嬷嬷。小姐失踪后她心神不宁的,常偷偷找我说话,说觉得整件事怪怪的,老爷也怪怪的。后来老爷处理我们这些人时张嬷嬷是最先被卖掉的,卖到什么地方了我不知道。”秀珠说到这里,那张寡淡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忧色,“我都如此,张嬷嬷他们更是不可能有活的机会了。” 当然,秀珠只是个针线丫鬟,没有季崇言等人这般的手段,没法查证那些被发卖仆从的去处。不过据季崇言等人查证,莫说张嬷嬷了,除秀珠以外的其他人都死了。 “发卖我的人牙子同董家打过好几次交道了,小姐没失踪前我听院子里的姐妹闲聊时说过这人贪财,便将攒的银票藏在了鞋底里。许是我瞧着不甚起眼,看着就不像得宠手头富余的,他也没多留意我。”秀珠说起了自己如何从人牙子手中求生的过往,“他在开封一代人牙子里也有些名头,好些人家都从他手里买丫鬟。” 秀珠说到这里从袖子里摸出两块帕子递了过去给林彦和季崇言看,寡淡的面容上无端多了几分底气:“我自知相貌普通不大起眼,既是个丫鬟,便有自知之明,所以在手里的针线活上是下了些功夫。小姐身上的衣裙大半都是我帮着绣的。” 秀珠递过来的帕子是两块双面的刺绣,虽说与真正的针绣大师没法比,可在寻常的针线丫鬟中也很是不错了 “按理说,我这样的丫鬟,转手好卖的很。”秀珠说道,即便是个丫鬟,她手里活计好,自也不缺买家。 “可他……就是那人牙子留了我半个月,就是不卖我。”秀珠说道这里,顿了一顿,眉头拧了起来,“我便知道不太对头了,幸好他是个小人!” 同这等人打交道,若是个信守承诺的君子反而麻烦。若他是个小人,一切就好办了,给钱就是了。 “我本也不怎么起眼,他想着过后也没几个人记得我,便收了钱便将我卖到了江南道。”秀珠说道,“临发卖前同我说让我赶紧忘了以前董家的事,不要多问多管了。” 秀珠不蠢,自然立刻明白了人牙子话里的意思,也照做了。不过这照做待到林彦等人找上门来之后,她却毫不犹豫的跳了出来。 “我只是个寻常丫鬟,他们随时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掉我。”秀珠说道。 她自打记事起便是被发卖的丫鬟,做惯了小人物,也很是明白如何做这等丫鬟才能活的最长久。只是自己虽然不起眼,可对方若是记起自己来,想要解决她也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与其等着对方什么时候想起来查到了自己,不如主动告诉面前这两位,所以秀珠万分配合。 “我将钱给那人牙子的时候,人牙子掂了掂银钱时说了一句话。”秀珠说道这里,神情无端变得郑重了起来,“他说……也好,这些钱买你这条命绰绰有余了。” 一句话让她知晓,自己若是照着人牙子的安排没有出钱的话必然必死无疑。 “待到入了新主子家,我在针线房做活同人闲聊时听说了留城时疫的事,便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说到这里,秀珠面上凝重之色愈发明显,“若是照着他们的安排,我或许就会死在时疫中。可人牙子安排我的时候,留城的时疫……还没有发生。” 所以,时疫也是能预测到的么?难道他们能未卜先知?又或者那所谓的时疫也是人安排的不成! 林彦和季崇言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秀珠作为一个丫鬟知晓的也只有这些了,又让人照着秀珠的口述画出了戏班主、台柱子梁公子同那所谓权贵的画像之后,秀珠才离开了。 待到秀珠走后,林彦才问对着这三张画像打量了好一会儿的季崇言:“崇言,你看了这么久……难道是认得这画像里的人不成?” 季崇言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认识。” 林彦:“……不认识你看这么久?” 季崇言解释道:“我只是认真回忆了一番自己有没有见过这几个人,眼下是确定了真没见过。” 没见过就没什么说的了,到时候分发下去让人问问就是了。林彦心道,而后又对季崇言道:“崇言,你说什么人能做到事先预知时疫?” “不是真的未卜先知,就是他擅懂医毒这等东西。”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脑海中闪过九龙岭上瑞元观那些被弄死的道士,过了片刻之后才又道,“不过要能做到‘预知’时疫,一般的大夫显然是做不到的。” 这一点林彦自是也认同的,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这些能做到‘预知’时疫的人同那些富商有什么关系?” 这所谓的关系自是要查找这些富商之间的共通点了。说到底,还是要查!林彦深吸了一口气,将画像和卷宗抱在怀里同季崇言一道在吴有才的“恭送”下出了宝陵县衙的大门。 战战兢兢的送走了两尊大神,还来不及松口气,那厢走了两步的大神之一——季崇言却在此时突然回头对吴有才道:“吴大人,待到姜四小姐回来记得来季家别苑同我说一声,我自晏城带了些菌子回来,要亲自与她送去。” 这话一出,吴有才顿时灵智一开恍然回过神来了:世子这是又惦记上了姜四小姐的手艺了吧!唔,也不奇怪,姜四小姐做得一手好菜。不过特意带些菌子去蹭吃蹭喝,世子果然是个讲究人呢!不似他们若是蹭吃蹭喝,只带着一张嘴。 看吴有才一脸了然的神情,季崇言笑了笑,没有说破,只是转身同林彦一道离开了。 …… 被吴有才念叨“做得一手好菜”的姜四小姐此时人正在姑苏。 正月初十前后的时候原本春妈妈同杨老夫人定好的十日后相见,可因着晏城方三小姐的事,她耽搁了些时日,便让春妈妈将日子推后了些。 推后的理由也简单的很,全然推到“性子古怪”的孙大夫头上就好了。 事关头疼隐疾,再加上那孙大夫“性子古怪”在前,即便杨老夫人被春妈妈的“改日”气的发了好大一通火,却也无可奈何。 对此,挨了一通骂的春妈妈倒是看得开,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这老夫人本就不是那等甘居于人下的,喜好大权独揽的那等。如今没了大丽整幺蛾子,这些时日她这气焰更长。”春妈妈一手扇着扇子,一手嗑着瓜子,说道,“没成想有人敢忤逆她定下的约定日子,不能问‘性子古怪’的孙大夫的麻烦,便也只能拿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出气了!” 姜韶颜看着一边摇扇子一边嗑瓜子怡然自得的春妈妈,顿了片刻之后,轻哂:“春妈妈,你不气?” “有什么好气的?”对此春妈妈倒是不以为然,“这老夫人不就是这等人么?她也只能见面的时候骂我一通,还能拿着那拐杖打我不成?” 听出她话里的浑不在意,姜韶颜见状不由笑了,她点头:“倒是如此。” 她们此次见杨老夫人,为的是那根拐杖,如今她回来了,“孙大夫”的药自然也做好了,杨老夫人特意让人走了一趟,特意确认了一番,确认这一次不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才定好了明日在祥缘寺这老地方相见。 “那根拐杖不离杨老夫人的身的,拐杖在的地方,那老婆子也在。”春妈妈嗑着瓜子问姜韶颜,“姜四小姐,你想好怎么从那老婆子手里抢拐杖了么?” 女孩子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放心,我安排好了。” 春妈妈嗑瓜子的动作一顿,正想问什么,那厢的女孩子便再次开口了:“正好,我也要安排一番小雪白撤退的事了,如今……正好一起安排了吧!” 在山间别苑摔东西的小雪白打了个喷嚏,打开门缝偷偷往外头正在打瞌睡的两个护卫那里看了一眼,便关上了屋门。 老是呆在这里,虽然什么事都不消做,可还是挺无聊的。要不是姜四小姐答应了她要带她去长安,她都有些呆不住了呢。诶!也不知道姜四小姐什么时候会来呢!小雪白支着下巴想着。 一只纸团从窗外扔了进来,直接砸到了她的脑门。 小雪白本能的准备抄起手里的瓷盏砸过去,待看到窗外那张熟悉的脸时顿时一喜:“姜四小姐?” 姜韶颜朝她点了点头,招手示意她过来。 小雪白当即便提起裙摆走到窗边,而后熟练的单手一撑,越过窗户稳稳的站到了女孩子面前。 “姜四小姐!”她欢喜道。 女孩子笑着点了点头,道:“走吧!我安排好了!”说罢这话便大摇大摆的向前走去。 小雪白看着她的动作一怔,正想提醒她那几个护卫…… 却见女孩子看着走的不快,不过转眼的工夫人却已经走到护卫身旁了。 那两个打瞌睡的护卫对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却睡的同死猪一般一动不动,若不是那雷鸣般的鼾声,还以为姜四小姐下手没轻没重的,把人弄死了呢! 这么个睡法……下药了吧!小雪白抽了抽嘴角,连忙跟了上去,经过两个护卫身旁时不忘踢了踢两个人。 其中一个护卫被她一踢,直接倒在了一边的地上,同地面相碰之时发出了一声不小的撞击声。 “嘭!”这撞击声听的她心头一跳:听着都疼啊! 可那护卫依旧睡着,鼾声如雷。真真是个雷打不动的典范。 小雪白朝朝她转身望来的姜韶颜竖了竖拇指:“姜四小姐不止做菜一把好手,做药也是啊!这么厉害的蒙汗药我还是头一回看到呢!有多余的能匀我一些么?”往后看到看不顺眼的,直接一把蒙汗药糊过去,叫他睡过去得了! 女孩子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只指向外头道:“春妈妈在外头,你跟着春妈妈走,这里我还要安排一番。” 第四百五十八章 抢夺 隔日一大早便是杨老夫人同春妈妈约好见面的日子了。 洗漱过后的秀儿匆匆走到杨老夫人的院子,往常这个时候还未起床的杨老夫人此时却已经起身张开双臂由丫鬟伺候着穿衣了。 秀儿连忙走过去,对着丫鬟道了一声“我来吧”而后接手替老夫人披上了衣袍。 正半阖着眼似是在假寐的杨老夫人也在此时睁开了眼,淡淡的道了句:“还是你伺候的好,旁人总是没你贴心。” 一旁先前伺候杨老夫人穿衣的丫鬟闻言脸色顿时一白。 “是老夫人厚爱!!”秀儿说着看了那小丫鬟一眼,道,“你下去吧!” 脸色发白的小丫鬟这才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眼秀儿,退了下去。 穿衣、束腰,伺候老夫人洗漱,而后又是梳头,这一切数月以来她常做,已然很是熟悉了。 老夫人的衣袍喜欢庄重和贵气的,梳头打扮亦然,饭食之上有些挑嘴,肉吃得,菜吃得,肉、菜混炒的菜食却不吃…… 诸如此类有些生僻甚至古怪的癖好,秀儿早已熟稔于心,一个早食的功夫为老夫人布菜,挑选的菜式老夫人连眉头都未抬一下。 待到将老夫人伺候好了,老夫人这才开口看了眼忙了一早上,额头已布上了一层细密汗珠的秀儿道:“下去吧!你忙活了一早上也饿了。” 秀儿闻言直到此时才应了一声,退回自己的院中吃早食了。不过不必先前为老夫人布菜时的不急不缓,待到自己吃时,秀儿匆匆喝了一碗粥便再次回到了老夫人的院中,而后搀扶着老夫人出了门。 在踏出院门的那一刻,秀儿下意识的瞥了眼杨老夫人。她在老夫人的左侧,老夫人另一侧手里的便是那根从不离身的拐杖。 姜四小姐说今日她会有所安排,让她不必担心,只做好一个平素里的秀儿便成! 一想至此,秀儿便深吸了一口气,搀扶着杨老夫人上了马车。 坐上马车,杨老夫人便闭眼假寐了起来。 秀儿坐在一旁,将自己缩在角落里,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般。 一路无话,直到马车行至祥缘寺附近,隐隐已然能看到祥缘寺的大门时,杨老夫人才睁开了眼,扶了扶自己的额头,淡淡道:“这个麻烦如今应当能了了。” 如今毁了容的大丽再如何蹦跶也蹦跶不到哪里去,毕竟大丽那个女人一贯最是看重她那张脸……一想至此,杨老夫人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想到大丽那个“聪明人”自作聪明的逃走,而后……阴差阳错的失足落涯毁容之事,心中便是没来由的一阵快慰。 “那个女人一贯自视甚高,出身低贱却心比天高。人处风月场,结交的却是江南道一代的贵女,面上好姐妹,心里头却是对那些贵女不屑一顾。”杨老夫人淡淡的说道,毕竟是过来人,再加上二十年的“婆媳”关系让她对大丽这个人十分了解,“让她这个人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杀了她还难受。当年江家人将她接去江家时,她本也准备用对付江南道贵女的那一套对待那位江小姐。她以为她看到的会是一个除了出身,相貌与才智皆不如她的女子,却不成想那位江小姐不仅出身比她好,相貌才智更是比她胜了不止一点半点。对于这样一位江小姐,她怎么受得了?自是希望那位江小姐快些倒霉才好。” “果然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小家子气的厉害!”杨老夫人说到这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哼,“江小姐一死,看她得意的。为了美貌,什么民间偏方没吃过?紫河车那等东西也不知吃了多少……”说到这里,杨老夫人面上神情越发显得厌恶,“那血淋淋的东西都敢吃,若是改日有人告诉她杀人吃人血能青春永驻,这女人必然也会去做。” 杨老夫人当然不会去喜欢这样一个“媳妇”。 “那贱人敢对我动手……”杨老夫人说到这里,不由冷笑,“她如今这样子是菩萨看不过去,报应呢!” 秀儿耷拉着脑袋,没有出声。 她在杨老夫人面前一贯如此:胆小、瑟缩,不敢说话和出头。 杨老夫人再次发泄了一通对大丽的不满,马车终于在祥缘寺后停了下来。她走下马车,向着约定的老地方走去。 今次出门,杨老夫人带了护卫十五人。 这护卫人数可不算少了,更何况,这里毕竟是姑苏,鲜少发生什么事的姑苏,来祥缘寺上个香又能遇到什么事?大丽那个死对头如今还在别苑里自怨自艾呢! 杨老夫人虽然警惕,却不觉得今次出行会遇到什么事。 依旧是定了其中一间民宅,杨老夫人走入其中便看到了早已等候在其内的春妈妈。 “老夫人。”春妈妈一张敷了厚厚白粉的脸一见她便忙不迭地挤出一个笑容迎了上来。 随着这一笑,脸上的白粉便开始簌簌地往下落去。 这模样……看的杨老夫人蹙着眉往后退了一步,喝道:“行了,东西给秀儿就成,你别过来了!” 如此个嫌恶法……春妈妈摸了摸鼻子,倒是不以为意,只是依言抬手将手里的药包交到一旁低眉顺眼的秀儿手中,而后搓了搓手,乐呵呵的说道:“老夫人,我那花月楼都被人搅和成那个样子了。再如此下去我这生意做不下去,积蓄迟早要挥霍空的,您看……” 话未说完,便听杨老夫人重重的发出了一声冷哼! 就知道这等低贱地方出来的东西都是这般贪得无厌,不过她可不会去惯这老鸨。瞥了眼手里已经到手的药包,杨老夫人冷笑道:“与我什么干系?是我派的人搅和的你的花月楼不成?难道你生意不好做,我还要给你养老不成?” 春妈妈闻言面上笑容顿时一僵,讪讪道:“可那郑公子定会卖杨家的面子,只要老夫人一句话……” “我为什么要说?”杨老夫人冷哼,“你自己惹得麻烦自己解决去。 春妈妈面上笑容愈发尴尬:杨老夫人的反应当真一点都没有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虽说她本也没打算继续在江南道呆下去,可想着她怎么说也替这老婆子鞍前马后的跑了这么多次。 于这老婆子而言不过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这老婆子却是半点不肯帮忙。 东西到手人就走了,还真是精明的很!春妈妈心中叹了口气:若真是她同杨老夫人打交道,被如此个卸驴杀磨法,非得气死不可!好在姜四小姐棋高一着,才不至于叫人这般生气。 毫不犹豫的回绝了春妈妈,杨老夫人抬手,让秀儿搀扶着向门外走去。 只是才踏出门走了两步,便看到一个杨家的护卫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春妈妈瞥了眼那护卫,确定是杨家的之后,停下脚步开口问道。 这些护卫原本该是留在马车那里的,怎会莫名其妙的跑了过来。 护卫想着被交待的话语急急禀报道:“山庄别苑二夫人那里出事了!” 大丽?杨老夫人听的心头蓦地一跳,连忙喝道:“她毁了脸难道还敢乱跑不成?” 面子这大丽最看重的东西难道不要了不成? 护卫摇头,道:“这倒不是,是二夫人病了……” 话未说完便被杨老夫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病就病了,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管她这么多作甚?” 要不是答应了衍儿留那大丽一命,她早弄死那大丽了。 这反应听的护卫一怔。 杨老夫人却没心思管一个护卫的怔忪,径自任秀儿搀扶着向马车那里走去。 马车附近那十几个护她前来的护卫还在原地。 杨老夫人不以为然的带着秀儿走至近前,一边让秀儿将一旁的足凳摆好,一边掀开车帘道:“只要人不死,莫用多管……啊!” 没来由的一声惊叫直将蹲在地上摆弄足凳的秀儿吓的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还不等她起身去搀扶身形微晃的杨老夫人,下一刻,一道熟悉的声音便自马车里响了起来。 “老夫人,这些时日过的可还舒心?真是好狠的心,我特意寻人来试探你一番,你理都不理会我呢!” 熟悉的声音让倒在地上的秀儿本能的一个哆嗦,猛地抬头看向马车里。 马车内光线昏暗,一个带着幂笠的女子坐在其中,面上伤疤可怖的脸随着微风吹起是幂笠若隐若现,那股混合着幽暗莲香的味道令人如坠冰窖。 是大丽……怎么可能?大丽不是已经被姜四小姐他们带走了吗?难道姜四小姐他们没有看住大丽?让大丽逃了?可若真让她逃了,大丽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若是换了她,她定要先寻个安全的地方呆下来,而后再飞鸽传书给杨大人的。 脑中一时闪过诸多念头,以至于摔在地上的秀儿忘记了挣扎。 不过这反应,落在众人……尤其是那十几个护卫的眼中倒也不觉得奇怪了,毕竟二夫人带着大人亲笔书信出现的那一刻,他们也是这般吓的不轻的。 一手抓着险些摔下去的杨老夫人的女子骂了一句,在杨老夫人惊愕的目光中猛地一把伸手抓住了杨老夫人手中的拐杖,趁着杨老夫人惊愕的工夫抓到了手里。 “我的拐杖!”此时杨老夫人脑中虽然仍是一片混沌,还未反应过来,可长久拐杖不离身的本能还是让她猛地向前扑去抓自己的拐杖。 “大丽”自不会让她夺走拐杖,眼见秀儿此时已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猛地伸手将杨老夫人往秀儿身边一推。 秀儿立时手忙脚乱的接住了被推过来的杨老夫人,“大丽”便在此时开口喝道:“送我回山庄别苑,若有差池,待夫君回来,我定不会饶了你们!” 几个护卫本能的身形一僵,原本来时驱马车的两个护卫对视了片刻之后,跳上了马车,眼见护卫扬鞭就要带着“大丽”离开。 此时已然回过神来的杨老夫人当即怒道:“贱人,将我拐杖还来!” “大丽”发出了一声冷笑,从怀中取出几封书信猛地砸向了杨老夫人:“老夫人,你还是仔细看看那些书信到底是什么人回的你吧!” 说罢这一句,“大丽”便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反应过来的几个驱车护卫这才猛地将手里的鞭子抽了下去,马车瞬间冲开人群向前奔去。 杨老夫人虽年纪大了,却也不是几封书信能砸坏的,手忙脚乱的将“大丽”砸来的书信从地上捡起来,看向书信上熟悉的笔迹,杨老夫人顿时懵了。 “这不是……衍儿的回信么?”杨老夫人翻来覆去的翻看了一番,不管暗语还是提示皆没有问题,不过里面的内容是大丽问杨衍的书信。 杨老夫人一目十行的粗粗浏览了一番书信的内容:里头是大丽对杨衍道她(老夫人)心中生怨,该怎么办? 杨衍的回信是让大丽安抚住老夫人,莫要轻举妄动。 这封信……任杨老夫人翻来覆去多少遍都看不出任何问题,怎么看都是杨衍亲笔写的。可自己收到的信又是怎么回事? 跟着“大丽”一道离开的只有两个驱车的护卫,剩余十多个护卫还留在原地。 两封信看起来都是真的,他们寻不到任何问题。如此的话,唯一辨认真伪的办法便是让大人亲自跑一趟江南道了。 至于眼下……最稳妥的自然是老夫人和二夫人两边各自维持原样,“相安无事”,直到杨衍回来。 “怎么可能会有两封信?”杨老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手里的信,“这怎么可能……” “老夫人,”一旁搀扶着杨老夫人的秀儿适时的提醒被书信夺去了注意力的杨老夫人道,“拐杖叫二夫人夺走了,要不令人去重新打一副拐杖?” 对“什么都不知道”的秀儿来说,那拐杖自只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拐杖,被夺走了那便再打一根就是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老夫人闻言心中顿时一急,喉口顿时涌起一股腥甜,可此时却来不及顾及其他,她强自压下喉口的腥甜,道:“快走!将我拐杖夺回来!” 旁人不知道,大丽那个贱人却是知道的。她那拐杖岂是一般的拐杖?怎么能落到大丽手中? 此时哪还来得及管什么信的真假,且先将拐杖夺回来才是! 第四百五十九章 坠崖 坐在马车里抱着拐杖的小雪白觉得刺激又忐忑。 抢了东西就跑这种事她还是头一次做呢,若不是姜四小姐授意,她是决计不会这般来做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根拐杖还挺沉的嘛!小雪白掂了掂手里的拐杖心道。 她一边掂着手里的拐杖,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眼下自己出口还是那个什么杨二夫人的声音。姜四小姐却没有再给她吃变声音的那个药了,再过两个时辰,药就要失效了,到时候自己开口便又是她小雪白自己的声音了。 不过姜四小姐说不需要了……小雪白将这根沉甸甸的拐杖抱在了怀里,听得后头似是有什么声音传来,便伸手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 这一看……可当真将她吓了一跳。 后头一辆马车正气势汹汹的往这边追来,马车车帘被掀开,坐在马车里的人也只一眼便看了个彻底。 不是那杨老夫人和身边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又是哪个? 虽说只看了一眼,便将她吓的缩回了马车里,可一眼就足够令她看清楚坐在马车里那个面上神色黑如碳底的杨老夫人了。 见她探出头看了一眼,那面黑如碳的杨老夫人当即喝道:“快给我追上那贱人,给我将那拐杖夺回来!” 此时杨老夫人不管书信真假却偏要盯着一根拐杖的举动实在是令人不解。不过这举动更证实了秀儿的猜测:那拐杖果然有问题! 只是让秀儿没想到的是姜四小姐居然派出人来干出“明抢”这种事,真是好生简单、粗暴却又……不会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想到方才骤然出现的那个“大丽”险些都将她唬住了,直到后来才回过神来这当不是什么大丽,是姜四小姐安排的人手。 还……挺像的。至少她若不是知晓内情,怕也要以为是大丽了。 只是她虽猜到拐杖有问题没有吭声,被杨老夫人催促着过来帮忙追马车的那两个护卫却是不解,有一个护卫更是忍不住出声道:“老夫人,一根拐杖而已,不若重新买了吧!” 他们虽也是杨家的人,可护卫同那等近人身前伺候的仆从侍婢不同,他们常年呆在外院,打交道的也是进来的刺客之流的,对杨老夫人和大丽以往的交锋,他们接触的不多,也不消太懂。 不过不管如何,于他们而言总是主子怎么吩咐他们怎么做就成了。 是以,对着杨老夫人为一根拐杖追逐二夫人的举动,他们实在难以理解。 这话按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护卫不知晓内情,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奇怪。可杨老夫人心知拐杖里头另有乾坤,只是这些事不能同他们说,憋得正是难受的紧,喉口的腥甜气越发浓,本脾气也算不得好的杨老夫人此时自然也不会好好说话了,一开口便喝骂了起来:“让你追便追……” 话未说完,便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哼声。 此时前头那辆原本该驶向官道的马车居然转向了山道,他们这辆马车自也跟了上去。空中还有大丽带着怒气的声音隐隐传来:“甩掉他们!夫君如今意思如何还不知晓,她居然敢这么对我,是打定主意拿生养之功拿乔不成?待坏了夫君的大事,我便要看看夫君怎么说?” 一句话气的杨老夫人胸口更是闷的慌。 她自是知晓自家儿子杨衍是个有主意的,不敢且也不会过问儿子的大事。别的事都罢了,可大丽……一想到这女人从进门开始便处处惹她不对付,那二十年间更是用她头疼的隐疾逼的她放权,如此可恨,叫人如何能忍? 憋了二十年的怒气和委屈近些时日好不容易才抒发了一些,这女子便同打不死的蟑螂一般又跳了出来。不管书信真假,她那毁的容是自己心思多疑弄出来的,乖乖的被人绑去了别苑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这与旁人又有什么干系?大不了等衍儿回来主持公道就是了,可这贱人却偏偏临走前还要抢了她的拐杖…… 拐杖里的秘密那贱人虽说不全然清楚,却也是知晓些眉目的。此举分明就是故意的,是故意恶心她,因她这些时日重新掌权的举动报复她呢! 看杨老夫人恨的咬牙切齿的样子,秀儿更是抿着唇一声不吭。 杨家后宅女眷的内斗何止杀人不见血,是杀不杀人都不见血,却能要掉人半条命的。 崎岖的山道虽然不算太窄,也能容马车通行,只是通行归通行,马车里坐着的人的感觉却着实与“好”这一字无缘。 颠的人早食都快吐出来了,即便早上没吃几口的秀儿都有些受不住,更遑论早上讲究排场的杨老夫人了。 她心中愤怒无处发泄,马车颠簸的她直想吐,一旁的秀儿又抿唇一声不吭,如此……杨老夫人全部的怒气便尽数堆积到了前头驱马车的护卫身上。 “怎么?衍儿如何说来都是我儿,这是不争的事实。你是做那贱人的狗做上瘾了不成?还是看那贱人先前生的貌美,一双眼到处勾三搭四……” 一番粗鄙的话听的秀儿吓了一跳:着实是没想到这话居然是从一向自恃身份、号称书香门第出身的杨老夫人口中说出来的。 这一席话,怕是杨老夫人一向看不顺眼的春妈妈听了都要甘拜下风了。 连秀儿这个“外人”听了都快扛不住的话外头常年在外院行走的护卫自也忍不住了,不能骂杨老夫人便只能把心里的怒气往面前套着绳索奔跑的马儿身上甩鞭子,一边大力加快抽鞭子的举动,一边分心解释:“老夫人便是生气也不能将这无名怒火发泄到我等头上!二夫人是大人明媒正娶的,又是仙芝小姐的母亲,老夫人怎能说出二夫人私德有亏这种话来?” 在内院骂侍婢仆从,侍婢仆从一贯只是任她谩骂不吭声的,却没成想外院的护卫居然敢还嘴……杨老夫人胸中怒火更甚,开口正要喝骂,马车却猛地发出了一阵剧烈的撞击…… 而后的一切,待到杨衍特意为此事回了一趟江南道问起时,秀儿还记得当时的情形。 山道崎岖仅容一辆马车通行,老夫人在同护卫争吵,护卫一边回头解释,手里的马鞭却抽的飞快,马车越跑越快,争吵中马车猛地发出了一声剧烈的撞击,她被这一声撞击震得眼前一黑,却只看到了撞进马车里的车厢。 车厢是他们追着的那辆马车的,她同老夫人被卡在自己的马车车厢同前头那辆车厢其中不敢动弹。 老夫人的腿脚也在这一撞中被车厢卡住了。她因着习惯缩在角落里,倒是不曾受伤。却也只是如此,她不曾受伤却也卡在其中不能动弹。 待到回过神来,便听到了老夫人的呻吟声,秀儿一边唤着“老夫人”,一边尝试推开卡住的车厢。 如此一辆马车的车厢又岂是秀儿一个寻常女子推得动的? 老夫人在一旁喊疼,秀儿掀开车窗的车帘看向窗外。 入目可见的是澄澈的天空,很美,往前看,却没有路,脚下,便是山崖。 认真看了好一会儿,秀儿才看清楚了此时的情形,脸色顿变。 一贯养的富贵的杨老夫人自是忍受不了这样的疼痛的,一边尝试着去推动面前的马车车厢,一边催促秀儿:“那几个护卫呢?叫他们过来……” 秀儿摇了摇头,白着一张脸连忙制止了杨老夫人的举动:“老夫人,莫要动,我们眼下在崖边……” 杨老夫人掀开车窗的车帘看了眼外头,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 …… 不能随意乱动,否则一个不察极有可能将原本就在崖边摇摇欲坠的两辆马车微妙卡住的平衡打破,坠入崖下。 呼救声喊了好一会儿也未听到回应,不过看着空空荡荡的马车前的位子,还有卡入其中空空荡荡的马车车厢。 秀儿艰难的吞吐了一下唾沫,对杨老夫人道:“老夫人,他们……他们应当掉下去了。” 至于掉下山崖会如何……秀儿不敢想象了。 掉下山崖撞到大运这种事只有在话本子里敢写,除了话本子以外的情况多是只有死的。 杨老夫人脸色惨白,自也不会去赌掉下山崖之后能不能活命这种事,是以难得的在马车中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大不了等就是了。他们并未带走全部的护卫,不管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大丽,他们久不回去,定会有人找过来的。 比起杨老夫人白着一张脸,忍不住微颤,秀儿此时的惊慌倒是慢慢消散不见了。 崖下……崖下应当不是什么死路。毕竟这是姜四小姐安排的带走拐杖同那个“大丽”的局,下头应当同寻常山崖不同。 不过,这种事还是暂且不要告诉杨老夫人了,安安静静的等着人过来救便是了。 一直待到午时过后,久久未曾等到人回来的几个护卫才惊觉不对劲,慌忙找过来时只看到了挂在崖边的两辆马车。 前头一辆撞的只剩车厢,实在是叫人吓了一跳,后头那辆里头倒是发现了被卡在其中的杨老夫人同秀儿。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几个护卫吓了一跳,待到好不容易手忙脚乱的救下杨老夫人同秀儿时,连忙开口问起了其余护卫和二夫人的过往。 杨老夫人距离砸伤腿脚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了,忍了这么久早就扛不住了,此时一被救出哪还记得其他,只顾催促着找大夫看她的腿脚。 几个护卫脸色微妙复杂,他们中几个兄弟不见了,杨老夫人却连管都不管他们,只顾看她的腿脚? 她的腿脚难道比他们的人更重要不成? 好在秀儿在一旁解释道:“老夫人疼了许久了,劳烦几位大哥找几个人送我和老夫人下山。”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秀儿指向山风呼啸的山崖,又道,“他们应当是掉下去了,我同老夫人卡在里头倒是躲过一劫。” 眼见几个护卫在她说出“掉下去”时脸色顿变,秀儿忙又道:“我方才在这里等时好似听到了水声。” 若崖下是水的话倒是不定还能求得一命。 几个护卫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连忙让两个护卫暂且带着杨老夫人和秀儿下山去,余下的人则想办法绕到山崖下去找人了。 天幸的是秀儿耳力不错,山崖下确实是水。江南道一代本就河道众多,山崖下是几条河道交汇的支流,河道很深,是以落下之后有足够的缓冲。 这样的缓冲之下,若是水性不错,自得以生还。 两辆马车的护卫就这般被找到,除却其中一个一不留神撞到了暗石伤了手之外,几人通身并无异样。 这自是幸事。 有幸事自有不幸事,同样坠崖的二夫人没有找到。 不管如何,就连对大丽恨之入骨的杨老夫人也不会让毁了容的大丽在外头乱蹦跶,自是要想办法找到大丽的。 更何况……一同没找到的不止大丽,还有她的拐杖。 找不到……那就发动更多的人去找。 杨家悬赏千两要找一个毁了容的“侍婢”,听说这侍婢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多年在老夫人身边服侍,主仆情深。 姑苏百姓听闻之后,除却感慨杨老夫人这主子心善之外,更多的是纷纷跳进河里找人的百姓。 新上任的庄县令才听此事便道了一声“不好”,而后当即去杨家登门拜访,要求杨家停止悬赏。 杨家则……客气、疏离而有礼的拒绝了。 于庄县令而言,不怕胡搅蛮缠的恶仆,大不了以违反大周律法之责将人抓回去就是了。可不巧的是,杨家之人不是胡搅蛮缠的恶仆,而是读过两本书,熟通大周律法的“知书达理”的“雅仆”,这等人张口律法,闭口律法,钻着律法的空子来同他胡搅蛮缠,着实令庄县令头疼不已。 “我家老夫人同身边人二十年的主仆情深,怎能让她尸骨无存?”杨家管事客气有礼却又坚决的拒绝了,“庄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我杨家一贯是不违背大周律法的良民,此举于律法并无不合,自是恕难从命。” 第四百六十章 主意 一席话说的姑苏县令庄浩然脸色难看至极,当场愤怒的甩袖而去。 杨家之人果真刁钻,比起那等纵容恶仆犯事的更是难缠千百倍。 眼见新上任的姑苏县令庄县令坐下来连茶都没喝一口便告辞了,杨家管事不以为然,笑着将人送出了门。 只是走的匆忙,没注意脚下的庄浩然在临至离开大门时一时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下去,好在被身边的小吏及时扶住了。 “大人小心!”小吏吓了一跳。 看着险些摔将下去的庄浩然,杨家管事轻笑了一声,跟着说道:“庄大人是该小心些,我杨家的门槛与旁人家不同呢!” 与时下寻常的门槛不同,杨家的门槛做的格外高,进门时只有台阶一步一步向上攀爬,取自“步步高升”之意,离开时却没有台阶,因着进门后不能走“下坡路”。 这么个讲究繁琐法自是寻精通相术风水之人专程定制的。 看着那格外高的门槛,庄浩然冷笑了一声,道:“好一个不走下坡路的杨家,本官倒是要看看,只能上不能下的杨家到顶了,能不能一直呆在顶上不掉下来。”论及口舌机锋,他一个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的文人自不会比杨家一个管事差,“连个台阶都不备,旁人走下坡路还能一阶一阶的往下跳,杨家没有台阶,要么不掉,一掉便同坠崖一般直坠万丈深渊了。” 这话说的杨家管事脸色顿变。 庄浩然却冷笑了一声,甩袖而去。 一时的口舌机锋赢了也没什么用,就在姑苏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的千两银钱下河寻人之事发生五天后,果然如庄浩然所料的那样出了事。 李家兄弟就住在杨家二十年老仆坠河旁的村子上,自幼也是通晓水性的一把好手。听闻杨家悬赏千两寻人,两人当即动了心。 一千两啊!对于杨家这等人家而言或许只是后宅女眷的一套首饰钱,可于李家兄弟这等普通人而言这笔银钱足够让两人下半辈子过上在他们眼里不错的日子了。 是以,听闻这等悬赏,两人毫不犹豫的下河寻人了。 一连寻了多日,依旧毫无所获。两人却依然昼夜不停的寻人。 待到第五日夜里……出事了。 “那李家兄弟两个当是在河里泡久了,这个天又不是三伏天,更何况,便是三伏天,长久呆在水里也遭不住,大夫也说会寒气入体的。李家兄弟两个腿脚抽了筋,待到发现时,人已经没了……”小吏在庄浩然面前小心翼翼的回禀着。 对此,庄浩然神情复杂却又忍不住恨恨道:“我便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岂不闻有句老话叫做淹死的十有八九都是会水的老手!杨家真真可恨!” 小吏闻言,神情也有些唏嘘,此时终于明白过来庄浩然先前的用意:“难怪大人当时一听便让杨家去收了悬赏。” 只是杨家刁钻,拿律法说事,就是不肯收回悬赏。 “他杨家当我庄浩然是什么人?是那个下大狱的杨家养的狗还是吴有才那个浑水摸鱼不敢惹事的?”庄浩然冷笑,“好言好语不听,便莫要怪庄某不客气了!” 说罢不等小吏开口,庄浩然又开口,似是喃喃:“杨家如此胡来的底气说到底靠的就是杨衍,难怪先时杨衍在京城好端端的被人整了一通,看来杨衍树敌不少啊!” 想是有人早看明白了,与其对着个杨家管事、杨老夫人这等人啰嗦,不如直接弄倒了杨衍来的有用。 “说到底都是狐假虎威的角色,把那个老虎放倒了,这些人自也不敢再张口闭口拿律法说事了。”庄浩然说着,拧眉又问小吏,“那李家兄弟两个这般一死,家里是个什么状况?” 虽然都是县令,可姑苏县令同吴有才那个宝陵县令是不同的,似姑苏、余杭这等地方的县令做几年,若是政绩足够无意外的话是要进江南道都府的,如此一路高升,顺遂的话,十年不到便能做到整个江南道都说得上话的地方要员。再下去若是江南道整治出色那便要入京正式迈入天子朝堂的三品大员行列。 如今整个江南道地方的官场上,庄浩然都可说是年轻有为,朝中也有人提携,这一次谋得姑苏县令一职便是准备按照这等规划继续下去的。 如此……杨家这个姑苏土皇帝他自是要开刀的,不然同先时那个下大狱的姑苏县令又有什么两样? 李家兄弟的死确实让人惋惜,只是在姑苏县令这个位置上来看,李家兄弟的死若是不叫他作一作文章,他就不姓庄了。 小吏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只是怔了一怔,本能的回道:“他家里人挺伤心的,村里人也在哭李家兄弟素日里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人还挺不错的,偶尔邻里有什么事,也肯帮忙……” 一席话絮絮叨叨的还未说完便被庄浩然打断了,他皱眉看着小吏,开口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些,还有别的吗?” 别的啊……小吏未曾反应过来,只是大人问话自然是要回话的,是以张了张嘴,本能的回道:“别的……呃,咱们姑苏地方习俗要在家里停七日,然后选风水宝地立个碑……” 一席话说的庄浩然险些没背过气去,看着眼前这个前任代县令吴有才口中所言的“最得力”的小吏一时间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先时他特意提前一日来了姑苏打听吴有才这个代县令“靠谱不靠谱”,打听到这个素有“摸鱼”名声在外的吴有才虽说懒了点,可到了姑苏也是办过几件实事的,还升过几次堂的。 原本他以为这吴有才只是懒了点,可从他同杨家周旋的结果来看,人还是聪明的。颇有几分大智若愚的味道,是以,对他推荐的小吏,他想也不想便用了。 用的结果便是发现这小吏人还不错,也算勤快,品德没有什么问题,可这“得力聪明”四个字却是真真没见到。 原本是以为这小吏是一时间换了个上峰,人没反应过来。如今再看,庄浩然不由怀疑眼前这位就是这么个人,就连原先以为大智若愚的吴有才,愚他是看到了,大智却是半点没见到。 想通了这一茬之后,庄浩然也不敢再只是言语提点了,而是认认真真详尽的问起了小吏。 “我是问李家兄弟如今多大了?娶妻了没有?可有孩子了?家中父母多大?身体好不好?他们这一去,家里可有人能挑得起担子?”庄浩然一一问了起来。 小吏“哦”了一声,依旧不明所以却老老实实的回了起来:“老大三十有五,老二三十有三,庄稼人成亲早,孩子也生的多。老大留了三个孩子,最大的女娃十一岁,最小的三岁,是个男娃;老二有五个孩子,老大十岁,还有一窝七岁的双胞胎,同一窝五岁的双胞胎,家中两个父母腿脚身子骨不大好,两人的媳妇也只是普通的村妇。” 庄浩然听着小吏认认真真老老实实的回答着,一直没有打断他的话,待到小吏说道“两人的媳妇也只是普通的村妇”时,更是下意识的抬眼看向小吏,等他接下来的话。 都提醒到这样了,这小吏应当能明白他的意思了吧! 哪知小吏说罢这一句,便停了下来,而后认真的看向庄浩然,等庄浩然接下来的问话了。 这木讷到有些傻气的反应看的庄浩然更是恨不能呕出一口老血,终于懒得兜圈子了,而是板着脸,颇有几分绝望的说道:“父母身子不好,李家兄弟这么一走,老大三个孩子,老二五个孩子怎么办?靠两人的媳妇养么?” 这……小吏摇了摇头,唏嘘道:“估摸着扛不住的,要改嫁的,便是感情再深,两人也养不动那么多孩子。”这一次没有庄浩然提醒,小吏倒是多说了不少,“这等情况多半如此,便是两人再舍不得孩子,也只能改嫁,若是嫁得人好些,可以把孩子带过去……唔,一般人也养不动那么几个孩子,估摸着还是要留给两个老的……” 该说时不说,不该说时废话倒是说的多!庄浩然打断了小吏的话,冷冷道:“所以不能就这么算了!杨家为寻人搭上了两条人命,李家兄弟这一走,几个孩子无人养,难道要活活饿死不成?走!带本官去那村子上走一趟!” 小吏听的一愣,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钱袋道:“大人,要准备份子钱么?这地方的规矩过几日要下葬……” 庄浩然终于忍不住了,抄起桌上的卷宗朝他砸了过去:“份子钱值几个钱?让杨家拿钱给李家兄弟的孩童父母善后!” …… …… 李家兄弟所在的村子叫做裕水村,就坐落在姑苏城外的山郊上。 若说李家贫苦到如何难得一见的地步倒也不见得,毕竟背靠姑苏,实在穷的要饿死了,以姑苏城的财力也能给口饭吃。 所以,饿么,饿不死,却也仅止于此了。 只是人活着,仅仅饿不死,这日子过得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非只能如此“饿不死”的活着,李家兄弟也不会为一千两的赏银下河捞人了。只是没成想人没捞到反而送了性命。 本就只能“饿不死”的活着,李家兄弟这一走……庄浩然看着面前这穿着素色麻衣的一家老小,面色哀恸而茫然,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样的困境。 老的身体有疾,小的最大才十一二岁,两个村妇便是再如何辛劳,能养得起这么多张嘴么?庄浩然觉得一想这些人未来的境况,他都觉得绝望,偏这些人如此茫然不知的样子……看了眼身旁同自己一起来的交了份子钱凑在那被请来的丧葬风水先生旁看风水选地的小吏,庄浩然没来由的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有时候傻一点也挺好的。 反正村里几十口人,四邻街坊做饭时多做个包子馒头的,这几个老人孩童也饿不死。 听说新任的县太爷来了,村里本就在附近守灵闲聊的百姓立即涌了过来,用朴素的热情好奇的打量着面前这位新任的县太爷。 唔!县太爷还挺年轻的嘛!比前头两个长的还要好些。 庄浩然摸了摸腰间的荷包,从荷包里抓了把碎银子做份子钱塞入那两个一脸茫然的老人手里之后,扫了眼周围热情、好奇又拘谨的百姓,开口了:“你们……准备就这么算了?” 啊?正好奇的打量县太爷的百姓们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庄浩然:县太爷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明白呢! 鉴于有了之前据称“机灵”的小吏的表现,对于百姓怔忪茫然的表现,庄浩然也不觉得奇怪了,说话也不再委婉,直白道:“李家兄弟是因为杨家的事而死的,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村民中有些机灵的似乎隐隐理解了他的意思,欲言又止,庄浩然看了便接着开口道:“李家兄弟这一死,家里的一家老小怎么办?” 围观的百姓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更多的人已经隐隐明白这位县太爷的意思了。 只是这般做来,岂不是要得罪杨家?杨家可是土皇帝呢,若是得罪了杨家,杨家打击报复他们怎么办? 百姓只是普通人,并非圣人,他们有淳朴的一面,良善的一面,同样也会惧怕,会利己。 这便是普通人,不是纯粹的好人也不是纯粹的恶人,人性有两面,有好也有坏。 庄浩然对此早有预料,抬眸扫了眼周围窸窸窣窣小声议论的百姓,道:“这不是李家一家的事,这一家老小往后生计如何?看着他们饿死么?还是大家一家每日给些吃食养这几个老小孩子?” 似李家老小这等状况下的孩子往后定是要吃百家饭长大的。虽说每一日给一些不觉得如何,可被庄浩然这么一算,村民忽然觉得,这八个孩童两个老人养着长久来看也是一笔负担,能叫他们自给自足似乎也不错,要知道就算每日给个一文铜钱,几十年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呢! 与其如此,倒不如听了庄大人的,一开始便解决了李家的麻烦。 喏,正巧,李家兄弟可不是因为他们而死的,是因为杨家才死的。那一千两的赏银对于杨家那等贵人不过手里头的一套首饰,察觉不到什么,既然如此,干嘛不叫杨家解决了李家的麻烦? 看着意动的百姓,庄浩然并不意外的笑了,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只是顿了顿,一锤定音:“既如此,那便冤有头债有主,去杨家要个说法以告李家兄弟的在天之灵!” 第四百六十一章 闹事 正在“教导”百姓做事的庄浩然此时全然没有注意到距离他们不远处的裕水村外的小路上停着一辆马车。 听着庄浩然激动的声音传来,女孩子轻哂:“倒是同我想的一样,这庄浩然果然同杨衍不太对付。” 吴有才这个代县令不算,前头那个县令一直被百姓取笑是“杨家养的狗”,杨家说东,他不敢往西。好不容易将这么个县令弄下了大狱,再来的一个县令若还是“杨党”,那这大周的朝堂就等同是杨家一家说了算了。 而如今看来,很显然,这大周的朝堂不是杨衍一个人说了算的。若是叫杨衍一个只前朝三甲出身的官员真的做到了这点,那如今长安城大半扎根数百年的权贵世族都该无颜面对先祖打下的基业提前自尽谢罪了。 虽说她对提携庄浩然的是哪个还不知晓,不过这并不重要,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对付不对付什么的同我无关,倒是不知晓我这么值钱!”一旁洗去了脸上“毁容”伤痕的小雪白笑眯眯的说道,很是满意,“没成想我在杨家眼里也值个一千两呢嘛!不错不错!” 值一千两的小雪白对自己的身价很是满意,原本还在可惜杨家这一千两花不出去了,倒是没成想…… “这庄县令这么一来,杨家怕是几个一千两都摆不平事情了。” 对于杨家而言倒不是怕花钱,而是怕花了钱还办不成事,这钱不就等同白花? 小雪白说着伸手打了个哈欠,懒懒的靠在姜韶颜的身上,闻着女孩子身上淡淡的香味,感慨道,“姜四小姐身上的味道好生好闻。”人也软乎乎的,不止长的像糯米团子,整个人都像,靠着别提多舒服了。 姜韶颜对此倒是并不在意,只是瞥了眼打哈欠的小雪白,淡淡道:“庄浩然先前去过杨家了,却被杨家管事‘客气’的请了出来,临出门前,因着被杨家的高门槛绊了一下,还被那管事好一通嘲笑。” 这是在杨家外头盯梢的小午亲眼所见的。 恶主养刁仆,杨家的主子不好说话,杨家管事自也如此。 “那杨家上下都是如此,姜四小姐,你不知道呢!当时我在别苑做‘二夫人’,那老夫人过来趾高气昂的骂我的时候别提有多得意呢!”是以小雪白对此也不觉得奇怪了,“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那杨老夫人就是素日里得意的紧,也只有倒霉了才会老实。” 杨家那位先前毫不客气的借着杨家的大势嘲讽庄浩然的管事自也如此,只有遭了事才会懊悔。 “不过依着这位庄大人的性子,杨家管事便是不嘲讽他,这位庄大人对杨家也不会客气,毕竟他背靠提携的那人应当是杨衍的政敌。庄大人这柄冲在最前头的刀对付起杨家的老弱妇孺来自然不会手软,迟早有这一遭的。”姜韶颜说话间掏出一匣子随身携带的药丸,拿起一颗放入口中。 一旁懒懒靠着她打哈欠的小雪白见状顿时好奇了起来:“姜四小姐,你吃的这是什么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要去拿她手里的药丸过来看看。 姜韶颜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却没忘记伸手“啪”的一声拍掉了小雪白伸过来的手。 “别动。”女孩子神情淡淡的说着,顺手锁上了匣子,道,“这不是你吃的药。” 小雪白眨了眨眼睛,好奇的看着她,半信半疑。 “我中了毒,这是解药。”女孩子淡淡道。 中毒?小雪白听的吓了一跳,连忙认真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孩子,却发现看不到女孩子身上任何认真的意味,却也看不到任何开玩笑的意味。 这幅样子……实在难以辨认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好奇的看着女孩子,见女孩子气色很是不错,小雪白试着开口问她:“你……骗人的吧!” 女孩子看了她一眼,依旧用那副难以辨认真假的语气开口道了声“嗯”。 这一声“嗯”……好吧!小雪白耸了耸肩,不再纠结于此。 没有再理会身边的小雪白,姜韶颜看向正在同裕水村村长说话的庄浩然。 因要找拐杖和“大丽”而悬赏千两,杨家这个举动倒是她先前不曾预料到的,看来那跟拐杖同“大丽”远比她想象的要重要。 这般想着,姜韶颜下意识的摩挲了一番手边的拐杖。 便是三伏天,悬赏千两让人下河捞人也极有可能出事,更何况是这等冬末初春的时候了。这个悬赏一出,稍稍有脑子的都知道会出事,如杨老夫人这等精明自负的自然也知道。她只是……不在意而已。毕竟在杨老夫人眼里,这些人的人命不值一提。 姜韶颜也无法确保这个庄浩然会不会永远是敌人的敌人,有没有可能一朝变成敌人,可在这件事上他的想法却同她是一致的。 人命总是最重要的。 姑苏……有个这样的县令,对百姓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抢走了拐杖还让“大丽”失了踪,小雪白自是可以退下来了。原本她也想着借杨家大张旗鼓的动作给杨家挖个坑的,若非如此,也不会赶来裕水村……眼下庄浩然出面,自是比她亲自出面更好了。 姜韶颜放下了马车的车帘,对坐在马车前的小午道:“走吧,去城外等着,待到春妈妈出城,我们就回宝陵。” 虽说整件事从头至尾春妈妈与此事都毫无干系,且因着“大丽”的出现,春妈妈身上的嫌疑几近于无。可对于杨老夫人而言,将春妈妈叫过去试探一番也是必然的。 杨家如今上下正是忐忑不安之时,未免再有书信真假之说,这一次,杨家没有再飞鸽传书,而是直接唤了个得用且信得过的手下,亲自骑千里快马过去送信。 如此……倒是能保证信确实能送到杨衍手里了,只是要颇费些时间了,是以一时半刻也得不到杨衍的指示回信。 不过,杨衍的指示回信在杨老夫人看来并不急于一时,至少现在要做什么,她是清楚的。 想办法找到“大丽”和她的拐杖!一想至此,杨老夫人的手便下意识的一抓,而后……抓了个空。 长久的拐杖不离身让她已有些不能适应没有拐杖在身旁的时候了。 “大丽,贱人!”抓了个空的杨老夫人恨恨的拂袖将桌上的茶盏掀翻在地。 “她定是故意的!抢走了我的拐杖,好待衍儿回来添油加醋的在衍儿面前上眼药……”杨老夫人咬牙切齿的骂着,“她定是故意的……” 进来禀报的杨家管事恰巧听到了这一句,忍不住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几个在场的护卫提过当时的情形的。二夫人拿了老夫人的拐杖确实不假,可若非老夫人穷追不舍,二夫人的马车又怎会坠崖? 虽说崖下是条河,叫几个身怀武艺的护卫逃过了一劫。可二夫人不是身怀武艺的护卫,只是个弱女子,又恰逢河流交汇处……连身怀武艺的护卫都会被暗石撞伤,二夫人一个弱女子出了事也不奇怪。 这件事……说到底都老夫人的错,不过一根拐杖而已,偏偏盯着不放,若非如此,也不会出事! 当然,做错事这种事,杨老夫人自己自是不会承认的,所以立时为自己寻了个借口,道一切都是二夫人的计谋。 什么计谋用得着坠崖?且现在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老夫人不管人却偏管着那根拐杖……杨家管事看的暗自摇头,只觉得老夫人果真是年纪大了,糊涂又要面子,还不肯认错! 当然,这些他也只在心底想想罢了。老夫人的错轮不到他来指摘,自有大人回来主持公道。 眼下,这杨家后宅还是老夫人说了算。 絮絮叨叨的骂完这是二夫人的计谋之后,那厢的老夫人总算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一见是他,立时开口问道:“那个老鸨来了?” 杨家管事点头,道:“来了,人在客堂。” 客堂?老夫人闻言顿时板起了一张脸,骂了过去:“客堂?你怎的办事的?还要老身去见她不成?让她滚过来见老身!” 被春妈妈“牵连”着挨了一通骂的杨家管事狼狈的退了下去,很快便将春妈妈带了过来。 一路上,春妈妈忍不住好奇的东瞅西看,这还是她为杨老夫人办事这么久头一次被破例带到这里来呢!依着杨老夫人那自负瞧不起人的性子,这还当真是不容易啊! 当然,这东瞅西看待到进了门便停止了。 一只茶盏在她落脚的瞬间便砸到了面前,落地开花。 春妈妈看着来势汹汹的茶盏,下意识的挑了下眉。 “看什么?”杨老夫人阴沉着一张脸坐在桌后,冷冷的望了过来,“老身先前约了你见面的日子,为什么要改日?” 春妈妈张嘴正要说话,杨老夫人却冷笑道:“老身已经着人亲自去问过孙大夫,便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人要你这么做的!” 一席话连威吓带哄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春妈妈心道若不是姜四小姐早就提醒过她这一遭了,怕是连她这种“老江湖”都要被这杨老夫人唬住了。 不成想这久居后宅的杨老夫人倒是挺深谙审讯之道的嘛! 只可惜,早有准备的春妈妈半点不怕,闻言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惊道:“老夫人,您说什么?孙大夫他人呢?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说的,难道先时同我说的是另一个孙大夫不成?” 杨老夫人眯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面前诧异吸气的春妈妈,打量了半晌之后,也未挑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当然不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因为这件事从头至尾根本没有什么孙大夫,那药都是姜四小姐配的。 孙大夫……倒是当真有这么个人,否则也不会骗过杨老夫人了。 不过这件事从一开始姜四小姐便道杨老夫人拉不下这个脸去找孙大夫的。内宅暗斗,头疼隐疾这种事说出去旁人只会耻笑杨衍治家不严。对于杨老夫人而言,这等会给儿子杨衍带来麻烦的事是决计不会做的。 所以,杨老夫人宁死也不会亲自出面去找孙大夫的。 既然打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孙大夫插手,这杨老夫人一口一个“孙大夫”自是唬人的,春妈妈心安的很。 实在挑不出半点春妈妈话语里的破绽和反应,更何况……她的行踪,以大丽那贱人的手段,想要知道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以敲打威吓了一番春妈妈,杨老夫人便挥手赶人了。 用完就扔,这老夫人还当真是一如既往呢!春妈妈好不容易进了趟杨家大宅,呆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便被赶了出来。 只是前脚才被赶出来,听着身后杨家大宅“嘭”的一声大门关合的声音,人还没来得及离开,便看到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这里过来了。 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春妈妈只看了一眼原本要离开的脚步顿时不再动了,迈不动脚的不止是她,还有途径此地的路人。 原因无他,这一群浩浩荡荡过来的人皆穿着素白的丧服,正中还有人抬着两抬棺木,棺木前头是几个同样身着缟素的孩童和老人。队伍左右还有人各自撑起一杆白色的幡旗,幡旗上用朱砂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杨家害我李家兄弟惨死。 如此迎面而来,饶是自诩见多识广的春妈妈都觉得这一幕实在是看的令人心神一震。 这般……这般就更不能走了啊!没看到上面写的是“杨家”两字么? 待那群人走至杨家面前,看热闹的本能让春妈妈同途径此地的路人连忙闪至一旁,将杨家大宅正门前的空地让给了这群一看便是过来闹事之人。 待到这群人浩浩荡荡的行至杨家大宅门前,其中一个主事的老者当即挥了挥手,喝道:“泼吧!” 话音刚落,便有人从人群中提着两只木桶走了出来,而后小跑至杨家大宅门前伸手重重的敲了敲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大门被拉开……的瞬间,两桶暗红色的“血水”便猛地泼了进去。 正在一旁看热闹的春妈妈见状登时目瞪口呆:这……闹的这么大的么?如此凶的开头看来对方来者不善啊! 第四百六十二章 热闹 来不及躲避的杨家门房猝不及防之下被血水溅了一身,当即变了脸色。 即便只是个杨家的下人,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打狗还要看主人,哦,不对,呸呸呸!总之,有杨家这块金字招牌在,杨家门房虽只是个下人,可来往的姑苏当地权贵豪绅哪个不是对他客客气气的?是以似今日这般“血水上门”的举动当即点起了杨家门房的火气。 那股呛鼻的血腥气告诉他这就是实打实的血,不是什么朱砂水,当然兴许不是人的……可不管是谁的,这么一身血水溅身,杨家门房哪还能和颜悦色的起来?是以,立时便开口怒道:“什么人?竟敢在杨家门前撒野?” 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春妈妈看的正起劲,“藏龙卧虎”的人群里的“龙虎”便跳出来表现了。 “杨家信风水的紧,这等被泼血水入门等同是‘血光之灾’入门,怕是过后不请个先生、大师弄上十天本个月不会消停了。” 春妈妈竖着耳朵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诧异的‘啊’了一声,看向这群浩浩荡荡上门找事的人,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番才道:“噫!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瞧着这群人的样子看起来平平的,似是哪里来的庄稼汉,倒是不成想还会这么一茬。对杨家这等信风水的来说,这一盆血水溅上去,岂不比杀了他们还难受?打蛇正中七寸,厉害啊!” 那得意表现的百姓正享受着众人的注意和吹捧,此时听到春妈妈这般说来,当即哼笑了一声,道:“当然厉害了!也不去打听打听这裕水村背后撑腰的是谁?是咱们庄大人啊!先前杨家悬赏捞人,庄大人就上门让杨家别来这一出,会出事,那时杨家可得意的紧,真真一副就是准备拿钱买命的样子,别提有多嚣张了!” 一席话说的周围百姓顿时唏嘘不已,其中自也有不少为了钱下过河的。毕竟财帛动人心,一千两的银钱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实在难以拒绝。 可下过河归下过河……再说,自李家兄弟出事之后,大家便都不下河捞人了。既是过去的事情了,那便过去了。今儿再来马后炮也不打紧。 是以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应和。 “杨家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有那两个臭钱么?” “就是啊!一千两银子能买一条命?瞧瞧李家兄弟这一出事留下的摊子,这是一千两能摆得平的事?” “似裕水村这等地方的百姓大字又不识几个,脑子也不灵光,想不到这一出不奇怪。可读过几个书的,尤其号称书香门第的杨家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个天整日要人下河会出事?人家庄大人都想到了呢!” …… 春妈妈饶有兴致的看着周围百姓的反应,尤其那个“好表现”的,三十上下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有些眼熟,待视线往下移,看到他脚上那双黑色的厚底官靴时,春妈妈旋即恍然:原来是官府的小吏,看样子估摸着是庄大人请来的“托”了。 似这样的“托”应当还不止一个,随着大家的反应愈发高涨,对着杨家的仇恨愈发激烈,春妈妈往一旁闪了闪,看热闹归看热闹,可别被波及到。 杨家门房虽然眼睛也长在头顶上,可到底不是个傻子,面对这么多来势汹汹一瞧便是上门挑事的,嘴硬了一句“何人敢在杨家门前撒野”之后便连忙下去禀报管事了。 顶着一身血腥气撞上才被杨老夫人呵斥了一通退下来的杨家管事,自然少不得挨上两脚。 听罢杨家门房的禀报,杨家管事也有些头疼,却还是随门房去闹事的门前去了,当然,头疼归头疼,前去闹事的门前时杨家管事也没忘记带护卫。 光靠“杨衍”的文招牌,没有家里那些护卫的武招牌撑腰,杨家也不会变成姑苏百姓心中的“土皇帝”,无人敢惹。 眼下,“土皇帝”对上“县太爷”,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 那厢回去禀报的门房不多时便将管事带过来了,一同带过来的,还有二三十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护卫。 这番来者不善的样子,当即便有混在人群里的“托”一边使眼色让自己人回县衙叫人,一边惊呼道:“天呐!杨家准备‘以武服人’堵我们的嘴了!” 正准备“以武服人”的杨家护卫原本想要动手的动作顿时一僵,看着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便聚满了门外空地上的百姓,护卫统领不由拧眉。 人太多了……不可能一下子解决这么多人。况且他们今日若是当真动了手,必然会有人上报朝廷,到时候,在朝中的大人必会引来政敌的弹劾。 解决不了所有人,也堵不住那么多百姓的眼睛和嘴巴,自然只能暂且放下“武斗”,杨家管事冷着脸朝护卫统领做了个手势,让他退到一边,改“文斗”了。 “你们是裕水村的吧!这是何意?”杨家管事板着脸,神情冷漠的指了指被他们举起来的幡旗,说道,“什么叫我们害人?” 裕水村的村长当即吓的腿肚子打了个哆嗦,对着这位素日里高高在上的“贵人”有些本能的害怕。 便在此时听得身后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道:“村长,怕什么?杨家难道还能在姑苏一手遮天不成?说啊!我们都在呢!” 一席话说的斗志昂扬,春妈妈看着那个脚踩官靴的“看热闹百姓”,他一脸激动的样子看的人纷纷侧目。 这一声下去,也有几个被他这话激起了几分血性的百姓跟着嚷嚷“我们都在呢”,只是到底人数不多。 对杨家多年在姑苏树立起的威望,大家都有种本能的畏惧。 不过于正在腿肚子打哆嗦的村长而言,这寥寥数语已经足够让原本有些退缩的村长站出来了。 “我李家兄弟是为了救你杨家的老仆而死的,他们这一死,留下的一双父母,八个孩子该怎么办?”村长手一伸,指向那厢瑟缩哀恸的几个身披重孝的孩童,道,“你说李家兄弟这一走,这些孩子谁来养?” 他道什么事,原来是过来讹人的。杨家管事见状不由冷笑:这等刁民他见的多的是了,实在不足为据。 是以闻言当即喝道:“我杨家悬赏千两让人下河救人可逼迫你李家兄弟了?自己既水性不好,本事不到家下什么河?添什么乱?” 说李家兄弟水性不好?本事不到家?这裕水村的人可不肯认的!是以闻言村长本能回道:“胡说八道!李家兄弟的水性是出了名的好,你等出去打听打听,李家兄弟水性好的事哪个不知晓?若不是为了找你杨家的老仆,李大李二在河里泡了四五日腿脚抽了筋,又何至于出事?” 对于村长的回话,杨家管事不以为然:“哪个让他们在河里泡那么久的?若不是太过贪图钱财,不顾及自身又怎会出事?” 对付李家兄弟这等事,杨家管事信手拈来:“我杨家是悬了赏,是悬赏能者来做这件事,他们自己本事不到家,为了钱不管不顾,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于我杨家无关。”说到这里,对上面前神情各异的百姓,杨家管事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群身着缟素的百姓,笑容轻蔑而不屑,一开口便是语带双关:“贪婪要不得啊!” 李家兄弟为了一千两赏银丢了性命是贪婪,这群人为了银钱想要上门讹上杨家同样也是贪婪。 春妈妈听着杨家管事的话一时语塞: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杨家的管事的,这杨家管事果真不是好惹的。一席话让丢了性命的李家兄弟死了还要背负“贪婪”的声名,还借此堵了这些村民的嘴。 如此……就不知道这裕水村的村民要如何应对了。 身着缟素的裕水村村民听到这一席话脸色顿时青白交加了起来,李家兄弟两的媳妇更是傻了眼,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位“贵人”。 春妈妈饶有兴致的看着众人:这群人脸上的表情有诧异,错愕和不解,却独独没有惊惶,想来那位庄大人对此早有预料。 一切如春妈妈所料的那样,阴阳怪气的给李家兄弟套上“贪婪”之名的杨家管事方才把话说完,那裕水村的村长便定了定神,开口怒道:“胡说八道!” 到底只是个素日里耕种的庄稼汉,“演戏”这种事,裕水村的村长着实不大擅长,一句“胡说八道”还顿了顿,颇有些不连贯。春妈妈用挑剔的眼光评判着裕水村村长的表演。 不过这只是春妈妈这等个中老手的眼光,于普通人而言,这一声“胡说八道”实在充满了愤怒。 活脱脱一个被欺负狠了的老实人模样。 “我裕水村的李家兄弟根本不是为了你们那一千两的赏银下河寻的人!”村长愤怒的大声说道,“李家兄弟素日里就是个时常下河救人的英雄,我们村子里的二丫、狗蛋、三花子掉到河里就是李家兄弟救起来的!还有隔壁村的大壮、胖黑他们也是……” 这些倒不是假话,是事实。李家兄弟水性很是不错,素日里玩闹的孩子不小心坠河,多半是请李家兄弟过来救人的。 同一个村子的村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家救人之后顶多送几个鸡蛋、母鸡什么的,可没有如杨家这样的大手笔。 裕水村村长激动的说道:“你们去打听打听,李家兄弟哪一次救人收了银钱了?他们救了那么多人都没收过银钱,你杨家的老仆他们就要收银钱了?” 一席话说的饶是自诩能言善辩的杨家管事都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看着激动不已的裕水村村长。 “现在人死了,你们杨家就这般污蔑他二人不成?”裕水村村长大声道,“李家兄弟救人从来不收钱,此次也同样如此,就是为了一条人命才下的河。眼下人死了,还要被你们杨家泼这样的脏水,简直……简直可恨!” 在一旁看热闹的春妈妈看到这里眼睛都亮了,着实没想到这裕水村村长,哦不,是村长背后的庄大人还有这么一手,果然是个硬茬子。 李家兄弟救人是不是为了收一千两这种事……只有死去的李家兄弟自己知道了。再说杨家老仆此时还没被找到,李家兄弟若是救了老仆会不会收钱这种事也是难以预判的。 不过裕水村村长拿李家兄弟过往救人不收钱的举动来“预判”这件事,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虽说估摸着大家私心里对李家兄弟泡在河里救人不是为了赏银这件事都是不大相信的,可……万一呢? 万一李家兄弟就是这等难得一见的大善人呢?毕竟素日里人家也没少救人。 所以,人家下河救人不是为了赏银,只是想为杨家救下老仆,眼下人因为救那个老仆死了,杨家却这般忙不迭地给死人泼脏水,还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这也太过分了吧! 待到回过神来的杨家管事自然不会认同此事,是以当即反驳道:“胡说八道!李家兄弟救人难道不是为了赏银?“ “当然不是!”裕水村村长说的板上钉钉,左右没发生的事,一口咬定李家兄弟救人不图钱也不算错。 “眼下,人为了救你们的老仆死了,这笔账怎么算?”人群里的“托”适时出面在人群里起哄,“你杨家难道就这般打死不认?关起门来阴阳怪气的给助人的善人们泼脏水?如此的话……这等事,我等便是告到县衙,明知胜不了,也要请庄大人给我们个说法的,公道自在人心!” 一句“公道自在人心”说得杨家管事脸色倏地一白,直到此时才明白庄浩然这一手的刁钻之处! 先前他拿律法压人堵了庄浩然的嘴,庄浩然如今便用“声名”二字来回击他。 诚然,律法之上确实并没有定要杨家善后的规定。可众目睽睽之下,那群刁民又一口咬定淹死的两个不是为了赏银,只是“助人”。 如此一来,助人惨死却被杨家这般欺压,想也知晓会在姑苏城引起什么样的轰动。杨家多年的声名怕是一朝之内便会毁之殆尽,想来,以庄浩然的手段,不多时长安城也很快便会知晓这等事。 到时候……必然会被大人的政敌拿来大做文章,真是……好生可恨! 第四百六十三章 “公道自在人心!”春妈妈一语落下,接过香梨递来的水一口喝了下去,又道,“再来一碗。” 说了一通,实在是口干的很。 对面的女孩子靠坐在马车里,前行的马车摇摇晃晃,女孩子去坐在其中稳稳当当的,不知为何, 光是就这般坐在那里便给人一种难言的安稳感:好似只要有她在,所有的麻烦都能顺利找到解决办法一般。 不过……春妈妈又看了看容纳了她、小雪白、香梨以及姜四小姐四个人显得格外逼仄的马车。 呃……兴许是姜四小姐身形要大些的缘故。 心里头这般想着,那厢的女孩子却在此时抬起头来,目光不躲不闪的朝她这里望了一眼。 春妈妈心中一跳,本能的有种心里说人坏话被抓包了的感觉。 “公道自在人心。”女孩子便在此时开口,重复了一遍这个话,轻哂,“这庄大人看来是个小气的紧的人,哪个得罪了他,必然不会让那个好过的。” 可不是小气么?想想杨家摊上这么个麻烦,春妈妈觉得换了她怕是都有些扛不住了。 “眼下这件事杨家只能认栽了。”春妈妈说道,“虽说杨家没有违反律法,可摊上了这等‘忘恩负义’的声名,杨家但凡敢撒手不管李大李二的事,那个庄大人必然会一面听民意的整一通杨家,一面捅到长安城里去……啧啧啧。”春妈妈说到这里,便不住摇头,“我若是杨大人知晓了这些事怕都要疯了不可!” 这话一出, 便见对面老神在在坐着的女孩子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摇头?姜四小姐摇头做什么?春妈妈有些诧异。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姑苏城的举动自然逃不开季崇言的耳目。 待到听闻了姑苏城里发生的事之后,季崇言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至于摇头的原因……季崇言道:“不止如此!” 先时通过杨老夫人同大丽的内斗安排进去的两个会武功的小丫鬟是他的人,所以他知道的更多一些。 “那位杨老夫人时常摩挲,片刻不离身的拐杖也同大丽一同不见了。” 说道大丽……对面的林彦虽然知道不可能,却还是问了一句:“那个大丽应当还被你关着吧!” 这个关着的自然是指真正的大丽。 季崇言点头“嗯”了一声,道:“带着拐杖逃走的大丽应当就是小雪白。” 至于小雪白是谁安排的……结果显而易见了。 林彦一想至此,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我要是杨衍,原本还以为姑苏城的老宅里头一切照旧,待到回来一看,自己的二夫人大丽不见了,老夫人的拐杖丢了,家中一片乌烟瘴气,姑苏新任的县令庄浩然又显然还想拿杨家开刀,怕是头都要大了。” 只是虽然口中道着“头都要大了”,对杨衍的遭遇,林彦却并不同情,相反还有些幸灾乐祸,毕竟敌人嘛! 对敌人同情,那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一时出钱了了倒还好,这件事的麻烦在于长久下去, 无法脱离开来。这可不是一千两两千两就能摆平的事了, ”季崇言说道,“有庄浩然在,杨家对自家孩子如何,就要对李大李二的八个孩子、一双父母同两个寡妇如何,若是一碗水端不平。只要被有心人挑拨一番,便能给杨家套上不义的帽子。这是一个长久的麻烦,比起短时间内能解决的更麻烦。” 当然,这个有心人指的不是别人,就是庄浩然。 对此,林彦倒是深有体会:“我先时办过一个案子,便是这等。两个同僚本是好友,结果一日喝酒喝多了两人坠河,其中一个水性好的先爬了上来,眼见同僚还在挣扎,便下河救人,这一救,另一个同僚是救回来了,他自己却死了。如此,被救的这个自是要回报这救命之恩的,将救了自己的同僚的两个儿子,老母同夫人接到了京城,帮着照顾了起来。” “他虽是京城官吏,俸禄还算不错,只是这俸禄养活自己的三个孩子同父母、夫人已然剩余不多了,再搭上同僚那一家,实属是扛不住了。将三个孩子送入国子监读书要钱吧,每年过节什么的孝敬父母要钱吧,再加上夫人那里吃喝拉撒都要钱。如此的话,对待同僚一家,你自己三个孩子入了国子监,总不能亏待救命恩人的孩子吧!那也要想办法入国子监!对待自家父母和夫人的钱财、穿着是这般的,总不能同样少了恩人的父母和夫人。” “他一个人的俸禄怎么扛得住?可同自家父母、夫人商议了一番能不能自家少些,给恩人家多些,自家父母、夫人自然不满比不过外人,同他闹……”林彦说到这里,便忍不住摇头唏嘘,“他原本能力还不错,只是被这些事搅得哪还有心思做事?人都快逼疯了,终于有一日酿下了大错,想办法让恩人的两个儿子出了事,可都是大理寺的,怎么可能查不出来?再者他也没有打算瞒,被纪大人找到还未审问就主动投案了……” 林彦还未说完,季崇言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李大李二的事闹的这么大,若是李家的人出了什么事,杨家脱不开干系。你那个同僚可以杀人,杨家却不可以。” 杨家显然比那个同僚更麻烦。 所以,有庄浩然在,李家这件事不是杨家想甩掉就能甩掉的。 “若是惹出了李家的麻烦,但是大丽和拐杖找到了,麻烦便也麻烦吧!”林彦点头,叹道,“眼下是大丽和拐杖没找到,还平白添了麻烦。杨家这后宅帮倒忙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厉害,我若是杨衍,头都要大了。” 其实,以杨衍的手段,杨家后宅主事的……不管是杨老夫人还是大丽,撇去私德来看,都不是蠢人。只是可惜,遇到了姜四小姐…… 谷豩 事关姜四小姐……林彦忍不住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轻哂:“她办完姑苏的事后昨日暮时就到宝陵了。” 看着对面那个眼角眉梢都变得柔和了不少的季崇言,林彦默了默,不等他开口,便翻出了手边的卷宗,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莫催!手头这个妙龄女子被杀案我会尽快了结,好让你同姜四小姐一道回京。” 说罢这话,便将手边的卷宗扔了过去,道:“喏,你看看吧!” 扔过来的卷宗是查出的剩余几个女眷的身份,查证完这些女子的身份结果并不令人意外。 “聊城周家小姐、临周郑家小姐同山南钱家小姐,她们几个同长安柳家、洛阳王家、开封董家小姐她们一样,皆是各地商户之女。”林彦说道,“那个人绑走的皆是那些商户之家的小姐,不过至此,我并没有找到这些姑娘之间的共通之处。” “共通之处?”季崇言却在此时开口,他挑了下眉,对林彦道,“这么大的共通之处你没看到?” 一席反问听的林彦一怔,本能的张了张嘴,问了出来:“什么共通之处……”不过不等季崇言再次开口,他便蓦地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那些女子皆是商户之女?” “且还是当地排的上号的商户。”季崇言神情淡淡的说道,“这等排的上号的商户应当都是当地商会中人吧!” 古语有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灯下黑这种事时常会发生。这些女子身上商户中人的共通点实在太过明显,以至于叫人忽略了其他,只盯着商户二字再看,却忽略了商会。 当地有头有脸的商户便会组织成会,朝廷有什么情况也能通过商会及时转达。同时当地物价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商会也能及时应对以作调整。 “前朝时,临近匈奴的最大城池漠北的县令曾暗中勾结匈奴,借匈奴的人马暗中铲除当地异己,为己谋利,以致最后漠北城人人自危,竟还弄出了每逢数月给匈奴上贡的荒唐事来。虽只是个县令,不算什么大官,可古语有云‘强龙不压地头蛇’,一地的县令本就是当地最大的权势了,这权势再加上匈奴的武力相助,这县令在当地可说是真正不折不扣的土皇帝。”林彦说起这些前朝旧事也忍不住唏嘘,“百姓惧于匈奴淫威不敢反抗声张,后来便是当地商会联合起来出的头,解决的此事。” 整个漠北城内外皆被匈奴的人把持,若有人敢通风报信什么的,信还未送出去,脑袋便先掉了。 那几年,漠北城“病死”的义士有几十个。 后来……是当地几个大商之间发生了“龃龉”,闹的不可开交,内斗到甚至开始商户关了铺子闭市,米粮这等百姓必需之物价格飞涨…… 当然,有“眼色”的商户在内斗之前早就同县令和匈奴人提前打了招呼,米粮什么的提前送到了匈奴和县令的手中。 得了好处的匈奴人和县令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作未见,甚至还将从商户那里原价买来的米粮高价卖出,大赚了一笔。 有利可图的县令和匈奴人自然没有阻止,正沾沾自喜之时浑然没有注意到城中缺少米粮的百姓的变化。 “一地米粮这等必需之物价格飞涨必然会影响旁地的价格,”林彦说道,“百姓以往惧于匈奴淫威不敢反抗,可眼下城内米粮价格同旁地价格相差这么大,如此大利之下,自然有不少人铤而走险的贩卖米粮,城内米粮供不应求,以致带动周边城池米粮价格飞涨……” 匈奴人和县令虽是个恶人,可若说到精明与米粮价格会造成的影响,却是根本不懂的。精明老道的商人却知晓米粮价格上涨会引起的反应有多大,此举很快带动北洲大半地方米粮价格飞涨。 这等米粮价格飞涨的势头自然引来了朝廷的注意,很快便发现了源头——漠北。 “后来朝廷出兵镇压,直接斩杀了勾结匈奴的县令同周边的匈奴人。”说起这些事,林彦都忍不住感慨,“也是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这些事是漠北当地的商户联合起来做的局,为的就是将漠北发生的事情传达至朝廷。此事平息后,当地漠北百姓筹钱为这些联合作局的十八个商户刻了石像,号称‘漠北十八义商’,美名传扬四方。” 当然,商会做的也不全然是义事。 “互相勾结,联手涨价,从百姓身上谋利之事不在少数。”林彦说着,目光落到了面前的卷宗之上,“以这些人在当地的影响,必是当地商会中人,且都是商会中能说得上话的存在。” 能入当地商会的自是一地有些名望的富商,而出事的女子皆是当地数一数二排的上号的……商会之中成员说话的份量也与个人的财力权势有关,所以什么开封董家、长安柳家之流必是商会之中说话极有份量的存在。 这……确实也是个共通之处,虽然还不确定这些女子被杀是否与此有关,可以这个角度查一查未必不会有所发现。 有了查探的方向于办案之人来说是一件好事。林彦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于他們这些人而言,不怕麻烦,就怕如无头苍蝇一般无处下手。 这些事林彦自会安排,季崇言自然不会插手,只是顿了顿,又问林彦:“公道自在人心之后呢?虽说棘手,可杨家若是就这么退缩下来……那就不是杨家了。” 林彦没想到说完案子,季崇言居然又问起了昨日杨家门前发生的事,不由默了默,道:“崇言,你也挺喜欢看热闹的嘛!” 有的人外表看着如同高岭之花一般不可接近,私底下却同寻常百姓一般的爱看热闹。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道:“有姜四小姐插手的事我都喜欢看。” 林彦:“……”过分了啊!欺负他家阿苏不在这里,崇言这厮张口姜四小姐闭口姜四小姐的,是故意欺负人呢吧! 只是腹诽归腹诽,林彦还是说道:“有庄浩然插手,那群裕水村村民自然‘厉害得紧’。李大李二两个的媳妇因着不让亡夫背上贪图钱财送命的名声,在杨家门前以死明志了。” 当然,那么多人在场,若是让两个女子真的“死”了,那都是吃干饭的了。 人没死成,名声却扬出去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试探 杨家门前的事春妈妈看到一半便走了,不过这却不妨碍他们到了宝陵还能听到之后发生的事。 裕水村的人大叫‘公道自在人心’时,杨家管事已然知道这件事杨家多半要麻烦了,甩不掉了。 可杨家若是退的那么干脆,在外人眼里必会打上“好欺负”的名头,这于在姑苏扎根多年的杨家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是以,即便明知此事杨家多半要让步,杨家管事在面上却是依旧强硬的。对着裕水村村民嚷嚷的李大李二两个下河救人不是为了赏银,只是为了救人的举动嗤之以鼻。 左右李大李二已经死了,且救人之事没发生过。当事者死了,再加上没发生过的事自然是想怎么说怎么说。 裕水村的刁民可以一口咬定李大李二只是救人不图钱财,那他也可以一口咬定李大李二就是为了钱财。 反正死人是没办法开口说话的,他想怎么说怎么说。 杨家管事的心思转了一圈,当即喝道:“好一个两袖清风的义士!江南道这地方遍布河道,每一日坠河的不知凡几。这李大李二既是个不图钱的善人,怎的别的地方不去救人,偏在我等杨家悬赏的河道救人?我看啊……”说到这里,杨家管事便发出了一声冷笑,“不图钱说的倒是好听,分明是贪得无厌送了性命!” 一声“贪得无厌”再次引得人群里唏嘘一片。 这话也太难听了!这书香门第的管事骂起人来文绉绉的,却是半点不比大字不识几个的粗鄙之人好多少。 裕水村村长黝黑的脸上也有些发红,他动了动唇,比起杨家管事,他自然不会这般的“能言善辩”。 眼见裕水村村长动着唇,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杨家管事不由冷笑,眼神轻蔑而不屑,他开口:“我看你们……” 话未说完,便听到惊呼四起。 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杨家管事只看到了冲上来的裕水村村民,以及他先时根本没有在意的那两个看着甚不起眼的村妇倒在了地上,脸色惨白,额头之上满是血。 “这两位冲出去的突然,虽说被人拉了一把,可到底还是受了伤,受伤之前坚称亡夫救人不是图的钱!”春妈妈说着打听来的事,一时唏嘘不已,“那个茶馆的江先生今日就在说这件事,道这是‘以死明志’!” 好个“以死明志”,都说出几分大义来了! 杨家管事跪在杨老夫人面前,头上沾了不少茶叶,形容狼狈,脸色却是难看至极。 什么下河捞人不为钱,这话骗谁呢!这裕水村的人就是为了钱财下河捞的人! 这群贪图钱财的刁民,更刁钻的是那个姓庄的!连百姓都知道庄大人在事发之后特意跑了趟裕水村,而后裕水村的人便扛着棺材上门了,更别提杨家了。 庄浩然做这些事根本就没打算藏着掖着,而是就这般光明正大的做着,也没打算瞒着任何人。 不必说了,这就是挑衅,明晃晃的挑衅!实在太可恨了!杨家管事心道。 “赏”了他的脑袋两盏茶水的杨老夫人脸色阴沉,那日被马车砸伤的腿脚打着石膏,恨恨的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怎么办事的?我都不知晓你这等人大丽是如何提拔的?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对着杨老夫人“不会认错”的态度,杨家管事并不奇怪:老夫人就是这样的人!而且他敢肯定,当日之事若是告诉了杨老夫人,她会一边骂着‘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一边也叫他强硬回怼。 总之,事情办成了就是杨老夫人的智谋不凡,办不成就是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杨家管事脸色难看,心里头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大人赶紧回来的好! 如今杨家后宅的情形实在乱的很:两个主子,一个失踪不见踪影,另一个受伤伤了腿脚还丢了重要的拐杖。偏出事的原因还是两个主子内斗,都怪不到其他人身上。再加上先前书信真假不知……想也知道大人回来之后要大发雷霆了。 杨家后宅乱的自顾不暇,自然没工夫管外头的事,姜韶颜听罢“以死明志”的李家两个寡妇的事也未再听下去了,左右有庄浩然在,杨家根本抽不开心思管其他的事。 女孩子靠在软椅上伸了个懒腰:忙了这么多天如今倒是难得的空闲,她起身,踩着才换上的软底绣鞋向厨房走去。 别苑竹林里的笋冒头了,白管事把青笋挖了不少出来,昨儿配着腌好的咸肉炖了几锅腌笃鲜。 算算日子,忙了这么些天,她许久没有给她在宝陵认识的“食友”们送些吃食了。 连锅带着炖好的腌笃鲜搬上了马车,头一遭去的就是她在宝陵认识的第一个“食友”静慈师太那里。 今日不是什么“礼佛日”,光明庵里也没什么客人,带着一锅腌笃鲜见到静慈师太时,静慈师太正在用荆桃花酿酒。 “姜四小姐!”不等姜韶颜开口,静慈师太便主动开口唤了她一声,忘年交之间自然用不着自忖什么身份,静慈师太也不介意主动唤她,而后一边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对姜韶颜的一声“静慈师太”的见礼声回了个招呼,一边目光下意识的落到了一旁香梨抱着的炖锅上。 “食友”带着锅上门的举动是什么奇怪事么?并不!有些吃食本就是锅里炖着更香呢!放在食盒里早凉了不好吃了呢! 咸鲜的炖香味隔着炖锅隐隐散开,静慈师太深吸了一口气,半点不意外的猜中了锅里的东西:“腌笃鲜!” 腌笃鲜又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吃食,对于静慈师太这等老饕来说,要是猜不中才奇怪了。 女孩子笑着应了一声,接过香梨手里的炖锅摆到了她面前的石桌上,笑着说道:“那一院子的青笋冒头了,我便拿来用用。” “姜四小姐一贯是个会吃的,就近取材最是厉害!”静慈师太瞥了她一眼,道,“那一院子的青竹叫你物尽其用了,又能用来做腌笃鲜又能用来做桌凳,还做了个竹亭子。” 姜韶颜闻言忍不住轻哂,道:“竹亭夏日乘凉不错。” 本就是随意寒暄,静慈师太一边“嗯”了一声,一边接过香梨递来的碗筷,毫不客气的用勺子伸进汤里舀起了腌笃鲜来吃,吃了一碗便给出了评价:“咸鲜的很,咸度偏淡,光喝正好,若是用来下饭就不成了!” 女孩子笑着承认了静慈师太的评价,抬头目光落到静慈师太柔和平静的眉眼之上,顿了片刻,忽道:“师太口味偏重,味虽不错,于身体却无大益,清淡些好。” 人上了年岁味觉便不如年轻时灵敏,口味会不自觉变重。 静慈师太闻言,舀汤的手顿了一顿,抬眼看向女孩子带着笑意的眉眼,片刻之后,才道:“怎么?要回长安了?” 女孩子“嗯”了一声,坦言:“江南道的事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静慈师太停顿的动作也在此时恢复了过来,一边继续舀汤,一边问道:“还会回来么?”说罢不等女孩子的回话便继续说了下去,“我第一次见你便发现你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什么样的日子?认认真真的享受着每一日,春日赏花,夏日乘凉,秋日登高,冬日望雪。 “桃花美酒、金齑玉鲙、华服罗裳,肆意一生。”静慈师太看着女孩子微微上翘的唇角总结之后莞尔,“宝陵是个好地方。” 她六十上下的年岁也是头一回碰到如此合她心意的忘年交。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说不得而微妙的,似她这些徒弟,最小的跟了她也有好几年了,最长的更是跟了她几十年有余。可真正要说起心里话,真正有什么重要之事要托付,还是只有眼前的女孩子最让她放心。 可两人相识细细算来还不到一年的光景。人说平生得一知己足矣,遇到这样合心意的忘年小友,她自是有些不舍。 女孩子闻言笑了笑,正要点头,那厢主动邀请她“还会回来么”的静慈师太却又立时连连摆手道:“唔,算了,你往后还是不要回来了。” 这般自相矛盾的话语让女孩子有些惊讶,不由开口问了出来:“为什么?” 为什么?静慈师太看着她,暂且将手里喝到一半的汤放至一边,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她,问道:“姜四小姐觉得那位安国公府的季世子如何?” 季崇言?冷不防从静慈师太口中听到季崇言的名字,姜韶颜愣了一愣,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心跳有一瞬的失速之后,轻咳一声开口道:“季世子自是极好的。” 静慈师太特意暂且将到嘴的腌笃鲜放到一边自不是为了这句“极好”的回答的,闻言顿时一哂,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姜四小姐觉得季世子相貌如何?” 季崇言的相貌如何?姜韶颜垂眸,只觉眼前仿佛时光流转,斜刺里一枝粉色海棠花后,有人着一身蓝衫长袍就这般回头望了过来,惊的她的心如那一枝海棠花一般枝叶乱颤。 惊艳感、不真实感一瞬间涌遍了全身。 她在没有见到他之前就画过这样一个人:笔下的人,自然全在她一支笔间,几乎便是她所有喜欢偏好组合而成的一个人。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想过有这样一个人会真实的存在。 可这个人……就是这般突然从画卷上走了下来,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如此的一个人,其相貌自然能让她用尽毕生所学来形容,只是……话临到嘴边,姜韶颜脱口而出的形容却是极朴素的:“他很好。” 这般朴素的形容让静慈师太怔了一怔,却还是点头接着问道:“皮相很好,那内里呢?” 姜韶颜张了张嘴,顿了半晌,还是放弃了华丽辞藻的堆砌,回道:“也很好。” 岂止是很好,简直是对及了她的胃口。 “那就好!”静慈师太闻言却点头笑道,“他是安国公世子,绝非池中之物,将来有一天能位极人臣也不为过,你同他在一起,自要留在长安的。” 姜韶颜:“……” 这等事先前不是说过了么?对上含笑望来的目光,女孩子伸手压了压自己的胸膛,平复了一番有些失速的心跳,道:“且不说我与他般配不般配,就说我身上的毒……” “天无绝人之路。”静慈师太看着女孩子,目光略过她,看向她身后被风吹的微动的厢房屋门,轻笑道,“毒,总会有办法解的。至于般配,你們也很般配!” 对着静慈师太含笑的目光,姜韶颜语塞:“……” 不过话至这里,静慈师太也未再将两人般配不般配的话说下去,只是顿了一顿,忽地若有所思道:“贫尼不懂相面之术,不过慧觉那老东西是懂的。” 姜韶颜“咦”了一声,看向静慈师太。 静慈师太看着她,眼神蓦地一肃:“老东西说季世子的面相极贵,世间……难出其右。” 当然,这是慧觉那老东西喝多了酒时随口说的。 不过安国公世子的出身本就是极贵了,毕竟是未来的国公爷嘛! 姜四小姐若是与他在一起,自也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国公夫人?那自要留在长安的。 桃花美酒、金齑玉鲙、华服罗裳的日子在宝陵能过,在长安便不能过了么? 女孩子笑了笑,跟着应和了一声静慈师太的话:“未来的国公爷自是贵人。“ 又寒暄了几句,女孩子起身告辞,马车里还有两锅腌笃鲜要送,是要送去季家别苑的,请季崇言、林彦同柴嬷嬷、安国公几个尝尝。 静慈师太闻言没有挽留,点头看着女孩子离开之后,才将目光落到方才被风吹的屋门微动的厢房。 厢房屋门拉开,方才被姜韶颜和静慈师太提及的季崇言自厢房内走了出来。 “季世子,”看着走出来的季崇言,静慈师太叹了口气,说道,“姜四小姐的反应你也看到了。” 在姜四小姐拜访她之前,这位安国公世子已然前来了,问了姜四小姐中毒之事,还……请她当着他的面试探一番姜四小姐的心意。 季崇言点头,眉眼舒展,开口语气淡然却肯定:“姜四小姐喜欢我。” 静慈师太:“……” 阿弥陀佛,这就是如季世子这样的美人的自信么? 不过……看着这张如何挑剔也挑不出毛病的脸,静慈师太觉得,她若是季世子,怕也能有这样的自信。 第四百六十五章 找到 看着静慈师太意味深长的眼神,季崇言没有出声解释什么。 其实,他并没有静慈师太以为的那般自信。姜四小姐是不是喜欢他这种事他也曾当面试探过,虽说隐隐有所预感,可于他而言还需要证实。 这般跳出局外来看女孩子的反应对他而言至关重要。 他方才便看到了静慈师太问女孩子话时女孩子的反应,一瞬间的错愕、诧异、恍惚等等诸多情绪自面上闪过,这般多而复杂的情绪……让他可以肯定她也喜欢他。 于他而言,知晓她也喜欢他就足够了。 般配……他觉得他们很是般配,没有什么人比他们更般配的了。至于毒……季崇言拧了拧眉心,看了眼面前的静慈师太:那样东西虽然难得,可他会想尽办法为姜四小姐取来那样东西。 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刺,他会一样一样的拔除,直到一根不剩。 在宝陵城颇有声名的静慈师太面对他时口风出人意料的“松”,对上静慈师太一脸坦然中带着几分满意的眼神,季崇言朝静慈师太施了一礼,淡淡道:“师太放心!” 静慈师太点头,斜了他一眼:“贫尼虽不入红尘,是真心还是假意却是分的明白的。” 言外之意,若非她觉得他对姜四小姐是真心,她口风不会这般松。 静慈师太佛门中人,慈悲惜命,尤其是姜四小姐的命,在她看来更是重要。这才是静慈师太口风会这么松的理由。 季崇言自然明白了静慈师太的意思,再次朝她施了一礼,道:“师太放心!” 试探过姜四小姐的反应自是该离开了,季崇言转身,待要离开之时却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静慈师太:“师太方才为何突然提及面相之说?” 他只请静慈师太试探姜四小姐对他的态度,这些面相之说却是从未提及。 静慈师太闻言干笑了一声,打了个哈哈,却是抬手“阿弥陀佛”了一句便眼观眼鼻关鼻,一言不发了。 这幅架势……看样子是不准备说话了。 季崇言在原地略略一站,目光扫过面前这位看着不理世事,却又着实知晓不少事的静慈师太,转身离开。 …… 带着东西去季家别苑时倒是难得的没有看到季崇言。 抱着卷宗,头发乱糟糟来不及梳洗的林彦朝她打了个招呼,一脸惋惜道:“倒是不巧,崇言前脚刚走,去了哪里我却是也不知晓。姜四小姐可要留下来坐坐?” 姜韶颜摇了摇头,对林彦道:“待国公爷钓鱼回来了,柴嬷嬷起了,林少卿记得代我向二老说一声。” 林彦点了点头:姜四小姐来的不巧,崇言才走,国公爷钓鱼去了,柴嬷嬷……左右什么时候都会睡,以至于此时能站出来同她打招呼的只他一个。 女孩子倒是并不以为意,点了点头,待要转身离开,林彦却突然叫住了她。 女孩子转头,看向林彦。 林彦拿着卷起来的卷宗敲了敲脑袋,迟疑了一刻,却还是问她:“姜四小姐眼下可得空?” 姜韶颜点头,道:“倒是没什么事。” “如此……”林彦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 季家别苑的书房姜韶颜却还是第一次进。 似季家这等大宅,书房重地自不是能随便引人进入其中的,这一点,莫说季家了,就连姜兆的书房,姜韶颜在原主的记忆里也鲜少踏足。 季家别苑的书房里各类书卷不在少数,虽只是个别苑,可以季家的家底,别苑书房中的书卷藏书比起不少人家的大宅来都要多上数倍。 姜韶颜扫了眼书房中的藏书,收回了目光,看向面前的林彦。 林彦一边将手头的卷宗整理出来堆放到她面前,一边解释了起来:“山洞里那些被杀女子的身份理出来了,我同崇言找到了一些共通之处。这些天,我一直在来回翻看这些卷宗,可看了这么久,却迟迟寻不到方向,陷入了混沌,很想寻人拉我一把……” 这便是办案之人被诸多线索和矛盾包围时时常会陷入的困境了。人考虑问题的过程是有固定习惯的。习惯了这样的考虑方法便极有可能陷入墨守成规的固定套路,一时跳不出来。所以,他偶尔也需要旁人来拉他一把,以不同的考虑习惯和方法来看这些事。 在长安城,他常去阿苏那里,眼下,看到姜四小姐,倒是突然想让姜四小姐试试了。 女子的想法与男子多有不同,极有可能注意到他不曾注意到的地方。 姜韶颜听罢林彦的解释低头看向手里的卷宗。 以林彦的手段,查案的方向和方法自然不会有什么毛病。 山洞里那些被杀女子的共通点已然被他找出来了。 皆是当地商户之女,家族皆是一地商会中人。 至于各地商会……林彦已经着人去查这些商会之间的联系了,不过粗粗看来,这些人的出处并不拘泥于一地。林彦手边摊开的大周堪舆图上,每一户商户所在地也被用朱砂标注了出来,一眼看去,朱砂画出的红点分散而凌乱,一时间倒是难以看出什么联系来。 姜韶颜看罢那些凌乱而分散的红点,目光再次落到面前的被杀女子身份名单上,只是认真看了一番,便抬眼看向林彦:“林少卿。” 林彦“嗯”了一声,看向姜韶颜。 姜韶颜道:“有一事……我其实那一日看到便已经发现了。” “什么事?”原本懒懒靠坐在椅子上的林彦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 女孩子说道:“那些女子年岁芳华妙龄,且皆是未曾生育的女子。” 芳华妙龄不代表未曾生育。有些地方的女子出嫁早些,一样的十六岁,有些已生了两子,有些却还不曾婚嫁。 精通医理之人能从人的骨骼走位看出是否生育过这一点,所以,那一日,她便发现了这一点。 当然,这也不定能代表什么,或许只是巧合。 姜韶颜看向名单上女子的年岁,最小的十六岁,最大的十九岁,除却被嫁到“权贵”家的开封董家小姐之外,皆未曾出嫁。 “从开封董家的举动来看,这些女子未曾婚嫁并非其父母阻挠,所以,当是那人在挑选女子时刻意挑了商会中人的商户之女,且还是未嫁女。”姜韶颜说着,垂眸看向名单上那些女子,“他这么做,若说是巧合,我觉得也未免太过牵强了。” 女子看问题的角度果真与他不同,林彦听了姜韶颜的话忍不住唏嘘,不过听女孩子这么说来,也是本能的点了点头,道:“不太像是巧合,可我着实不明白他这么挑选的用意。” 用意?女孩子想了想,问了林彦一句废话:“验尸了吗?” 林彦“嗯”了一声,在未清楚那些女子身份前,可做“无主”处理,他自是抢在那些女子被认出身份前验了尸。 至于这些女子死去的原因也很简单,便是被人干脆利索的一刀割了喉咙。 女孩子目光闪了闪,没有问起死因却问起了另外一件事:“那些女孩子生前没有遇到什么事吧!” 林彦听得一愣,待到明白过来女孩子的意思时才恍然回过神来,道:“没有,皆是处子。” 说罢不等女孩子开口,自己便拧起了眉。 原本他同崇言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女孩子的出身上,商户之女,家族皆是一地商会中人,再加上所知的董家、王家等人的反应,让他们几乎能肯定这些人家定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这当然没有错。 不过,有了女孩子的提醒,倒是突然让他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死去的十三个女子皆是云英未嫁的处子,一般的凶手,便是性情偏执可怕的凶手在挑女子时也只能根据年龄挑选,要知道年龄并不代表什么,若非早已下过一番功夫,又如何能肯定挑中的这十三个女子皆是处子? 况且,对女子是否是处子有要求的,在他经手的案子里多半带了几分“邪气”,多是同邪教之流有关。 既是同邪教之流有关,那发现这些女子的地方当是自己搭建的“祭坛”这等地方,可这些女子却是死在一个寻常的山洞里…… 正不解间,面前的女孩子再次开口了:“还有一事……” 什么事?林彦看向女孩子。 女孩子若有所思道:“这些女子被杀的过程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凶手干脆利落,是个杀人的老手,以安国公听到的声音为准,应当是那一日的午时吧!” 说到这里,女孩子顿了顿,神情复杂似有感触:“我看过一些关于此道的书……”那些书自是上一世江公留下的藏书。 “那一日在黄历上属于诸事皆顺的大吉日,午时是吉日中的大吉时,若这些不是巧合的话……” 那些女子死去的时辰“吉”的有些不像话了。 “杀人还要挑日子……”林彦脸色微变:吉日的吉时杀人……这若不是巧合必然同那等阴邪之术有关了。 林彦想到的事,女孩子自然也想到了。想到九龙岭上那群邪道,女孩子蹙眉:“我同季世子在九龙岭上遇到的事,想来世子已经同少卿提过了,那瑞元观的道士一开始控制旁观的道士为他所用,用的是号称能长生不老的子虚丸。” 虽说什么子虚丸都是子虚乌有的假事,可其中能让那些旁观道士“相信”子虚丸存在的佐证是关于那位先太史令陈让的。 “陈让死后几十年有人曾称在京城看见过年轻时候的陈让,”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我自是不相信什么陈让长生不老之说的,那所谓的陈让在我看来极有可能是他的后人。” 若是陈让的后人……林彦脸色顿变:陈让和陈先两师兄弟都能搞出九龙岭上那么大排场之事,他们的后人会只是一个普通人么? 旁人信不信他不知道,但以他林彦见惯了大小案子的经验来看:陈让后人是一个普通人的可能性极低。 “其实九龙岭上的事待到事后再来看,与陈让和陈先的干系已然不大了。”姜韶颜说起先前的事,自有了不同的看法,她深吸了一口气,道,“虽然九龙岭上那群道士还在继续做那件事,前朝皇室还在支持维系此事,可他们师兄弟其实早在立下九龙岭上七座道观之后不久就同这件事……割裂开来了。” 史书记载陈让是致仕之后几年死的,以陈让的年纪自是年老自然寿终正寝的,可致仕之后陈让做了什么他们并不知晓。陈先……则比陈让多留下了些东西,留下了九龙岭上的七座道观,可除此之外,陈先自身已经与九龙岭上的七座道观迅速割裂开来了。 “这对师兄弟很快就在史书上无所踪迹了,可我觉得这件事还没有完。”女孩子揉了揉眉心,看向林彦,“那些被杀的女子的家人或许参与了什么事,让他们对此三缄其口,不肯开口,可杀人还要挑日子这件事实在是古怪的厉害。” 林彦垂眸深思。 姜韶颜说罢这些,再次扫了眼那些被杀女子的名单,将它交还给林彦,而后顿了顿,道:“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并非真相。” “猜测便够了。”林彦揉了揉眉心,起身送女孩子离开,“今日多谢了,姜四小姐,请!” …… 待到季崇言回到季家别苑时,女孩子已经离开了。 林彦坐在堆满卷宗的书桌后,看向季崇言:“崇言啊,我尽力了。为了叫你见上一面你心心念念的姜四小姐,还特意多留了她一个时辰让她帮忙,可惜,姜四小姐还是在你回来之前走了。” “无妨,我今日见过姜四小姐了。”提到“姜四小姐”,季崇言的唇角下意识的弯了弯,似是心情不错。 林彦却没有什么兴致同他寒暄,而是将方才同女孩子发现的事情告诉了他。 “……崇言,你说这些事会不会同你们在九龙岭上遇到的事有关?”林彦心中有些忐忑。 “或许如此。”季崇言听到此事的反应却比林彦想的要平淡不少,只略略一顿之后,便将手里两封信推到了林彦面前,“我今日出去除了见过姜四小姐之外,还有两件事。” 林彦看向桌上并排排列的两封信,顿了顿,手伸向了右侧。 “第一件事是杨衍准备告假回江南道了。”季崇言看着右侧的书信说道。 林彦听的嘴角抽动:杨家的后宅都乱成这个样子了,杨衍要还不回来……这祖宅还要不要了? 既然季崇言说了此事,林彦便没有再看右侧的信,手转向左侧。 “第二件事是我们眼下在查的案子,我找到了一个肯开口之人。”季崇言说道。 第四百六十六章 开口之人 这些商户中人反应古怪,偏他们在女儿被杀一案中只是受害的一方,又不能刑讯逼供,当然,刑讯逼供他们也未必肯说。 总之,此事至此便是他们明知事情有古怪,却不肯说。 每一家对女儿的感情自有不同,不过如洛阳王家这样对爱女如此疼惜的,事后也不肯开口,足可见必有天大的阻挠在阻止他们开口说出此事。 这等情况之下,崇言居然能找到人还撬开了那人的口?林彦心中一动,神情惊讶,却本能的开口问道:“是哪家的?他们肯开口合作了?” 季崇言瞥了他一眼,道:“柳家的。” 哦,柳家……林彦下意识的点头,只是头才点到一半便蓦地僵住了:什么?柳家?林彦错愕的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伸手,将摆在林彦左侧的那封信拿了起来,慢条斯理的替他拆开信,将信纸摊开,铺在他面前。 “这么多族商户牵扯其中,多数把女儿当做了弃子,选择隐忍,唯有柳家是个例外,我们虽不知晓柳家有没有把女儿当做弃子,可柳家却是全族死在了大火中。”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柳家必然同那几族有所不同!” 不是柳家愿意开口才会死,就是柳家还有别的东西在身上引来的灭族之仇。 “那些商户不肯开口是不想祖业受挫,是想要全族活命。于柳家而言,族都灭光了,自是没有这样的顾虑了。”季崇言说道,“所以不管当时柳家愿意不愿意开口,现在一把火烧灭了全族,柳家都没有不开口的理由。” 只有身上有什么东西时才会有所顾忌,投鼠忌器,如今的柳家什么东西都没有了……那句老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柳家无所顾忌自然会开口。 只是……林彦皱眉道:“我记得柳家全族惨死大火,无一生还。” 照崇言的说法,柳家当然会开口,可前提是柳家的人还活着。 眼下的柳家都烧成炭了,那要如何开口? 难道用仵作那一套“尸体会开口”的办法么?可仵作的“尸体会开口”是为了探查死因,眼下柳家的死因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柳家身藏的秘密。 “此事之前就是大理寺介入的,我同纪大人找过柳家的族谱了,柳家已无相关亲眷在世。这一辈没有外嫁女,上两辈有过外嫁女,却早已去世,隔了几辈的远亲也根本不知晓此事。”林彦说道。 况且,若凶手便是为了灭口而来,但凡知晓此事的,便是外嫁女也逃不了灭口的下场。 “柳家确实无人活着了。”季崇言闻言当即点头,承认了林彦的话,却顿了顿,又道,“不过秀珠的事让我意识到知晓此事的兴许未必需要柳家的人。” 主子身旁的贴身心腹有时候知道的秘密可比什么隔了两三辈的远亲清楚的多。 “我找到了一个在事发前两年,柳老夫人院中嫁出去的侍婢。”季崇言说道,“那个叫秋月的侍婢在柳老夫人身边多年,一向深得柳老夫人器重。也是直到两年前,柳老夫人年岁大了,不想再耽误秋月,才将秋月嫁给了一个同柳家做过生意的江南富商。那富商前头的夫人死了,鳏居多年,便娶了秋月做续弦。我找人打听了一番秋月嫁人的情形,听闻柳老夫人出了一笔不小的嫁妆,想来秋月在柳老夫人面前必然十分得宠。” 如此得宠的秋月远嫁江南道,嫁给富商不久便有孕在身,一来二去的还未来得及回长安看过一次柳老夫人,柳老夫人便出事了。 “柳老夫人是柳家后宅之主,虽是个和气的,可能将后宅一众媳妇、孙媳拿捏的服服帖帖也绝非寻常女子。”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轻哂,“这等女子必然是知晓家里事的。” 长安遍地权贵,权贵身边的夫人也有很多种。有的权贵夫人是那等美貌却只消把精力放在吃喝打扮上的,这等夫人多半是个摆在家里的“花瓶”,知道的事情不会多。当然,权贵也不敢让这等夫人知道的多,指不定同闺中密友说漏嘴会坏事的。 而似柳老夫人这等能将后宅十几个媳妇、孙媳妇都安排相处“融洽”的,绝对不会是什么花瓶。 “柳老夫人知晓的事情不会少,其本身也当不是一般女子。” 如此的话,能被不是一般女子的柳老夫人看重的秋月自也不会是寻常的丫鬟。 虽说柳家曾是皇商,在商户中有一等一的牌面,可能叫一个富商甘愿娶一个丫鬟做续弦,这丫鬟必有过人之处。 仆从侍婢中也有不一般之人,如先时那个秀珠,也如眼下这个秋月。 “我不过让人问了问,试探了一番那个秋月,那个秋月便立时回信道要与我见一见。”季崇言说着,手在那封信上敲了敲,道,“秋月应当知晓一些事。” …… 见到愿意开口的秋月是隔日午时过后的事情了。 她嫁人之后同富商感情和睦,嫁人之后不久便有孕生下一子,有孕在身自不能大动干戈的赶远路,是以那两年一直没有回长安看望柳老夫人,只书信往来。待到生子出月子不久之后,原本秋月同富商准备再次回京,岂料没过多久,秋月又有孕,这一次是个女儿,不过两三年的光景,便儿女双全,这于秋月来说是一件幸事。可柳家却在她怀女儿之时出了事。 “柳家出事的时候,我怀了身孕,相公怕我出什么事,在我出月子前一直瞒着我,所以,待到我知晓柳家之事时已是去年年中的时候了。” 这个名唤秋月的女子相貌清秀,若论长相,在一众富商所娶的美眷里倒是显得很是不起眼,不过其眉眼间的坚毅之色很是少见,一看便是心中自有主意和分寸的灵秀女子。 年中的时候,柳家的案子已经淡下去了,被大理寺列为悬案,一直无所进展。 秋月略略解释了一番自己知晓柳家之事的过程之后,便看向季崇言和林彦开口了:“实不相瞒,我知晓柳家之事后,相公原本准备陪我去一趟长安城,在柳家旧址上祭奠一番的……” 作为一个未出嫁时的得宠丫鬟,受过主子恩典的,这么做是应当的。 可林彦没有漏掉秋月口中的“原本”二字。 “那时我都准备动身了,可临行前再三思量还是没有去。”秋月说道。 也正是因为这个被遣出去的丫鬟两年多也不曾回柳家探望旧主,过后也没有出现祭奠柳家之人,所以,此前大理寺查案官员并未注意到秋月这个人。 凶手……也应当没有注意到。 “柳家出事不久之后,陆续有一些主子门前得宠的旧人回来探望,我大理寺也找了那些人问了话,却皆问不出什么来。”林彦这个大理寺少卿自然对大理寺接手的案子很是了解。 “我觉得我不该回去。”秋月解释自己如此做来的理由,“能一把火灭了柳家全族的必不是一般人,必然是有所计划在做这件事,如此……那人同柳家必然有过旧怨。” 人死不能复生,祭奠是为缅怀旧主,自是应该的。可秋月觉得比起祭奠,找到杀人凶手不让柳家全族白死才更重要。 “寻常同柳家有旧怨或生意上龃龉的,你们大理寺的查案官员定然已经查过了,”秋月不觉得她一个寻常的侍婢出身的女子能比这些擅长探查案子的大理寺官员更为精通此道,“所以我想让柳家惨遭灭门的旧怨必是一般人想不到也不知道的事情。” “先前,季世子来信于我告诉我小姐原是近些时日才死的,”说起这个来,秋月也有些低落,“我还以为小姐是先柳家之人出的事,却没成想……” 只是虽是忧伤此事,倒是因为柳家小姐的事,让秋月再次回忆了一番柳家小姐失踪的过程。 “那时我虽在江南道,却同几个要好的小姐妹仍有书信往来。小姐出事后,那时老夫人身边的阿云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同我说过小姐失踪前后发生的事情。” 柳家小姐的失踪要概括起来也简单,灯会同人一道外出,被人群冲散,一个眨眼的工夫,柳家小姐便不见了。 能这么快让一个富商小姐失踪,必是早做计划的,不会是一般的拐子拐人。 过程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柳家小姐失踪前后发生过的几件怪事。 “阿云告诉我,小姐出事前门房收到过一封信,”秋月说道,“那信很是古怪,是小姐出事前的几日大早上夹在门缝里的,信上什么字也没有,里头装的是一张什么字都没有的纸。” 这是一封空的不能再空的信,就似是稚童玩闹的玩笑一般。 “可信送到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当时没说什么,也说是玩笑,过后阿云却道看到老夫人对着信里的空白信纸看了许久。”秋月说到这里,眉头一拧,“她以为不是老夫人撞邪了就是她撞邪了,借着收拾东西的机会看了好几次,信上却没有一个字。” 秋月是个灵秀的女子,她带起来的阿云自也是。 一开始阿云以为那信上或许是什么人用醋写字那等变戏法一般的手段做的手脚,用火烤便能现出文字来,可并没有,那封信上便是什么都没有。 “信上什么字都没有,信纸材料却挺好的,质地摸索起来很是不错,也香的很,似是那等很是讲究的贵人用的熏了香的纸……”说到这里,秋月忽地顿了一顿,看向季崇言。 林彦听的正是入神,眼见秋月的举动,便也本能的顺着秋月的目光看向季崇言。 被两人看着的季崇言默默的解下腰间的香囊放到了一旁。 林彦:“……” 还真是万事讲究的贵人用的熏了香的纸!他记得崇言写给姜四小姐的信就是这般讲究的,从纸张用料到熏香,考究的很。 这般的话,如果是稚童的玩笑的话只会用寻常的纸张,不会如此考究,所以当不是玩闹笑话。 如此……那封信会是似崇言这样的人送过去的么?可信上一个字都没有…… 没有理会面前两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季崇言起身不发一言的走了出去,就在林彦诧异季崇言是不是经不起这玩笑之时,季崇言却已经回来了。 不过这一次,他回来不是空着手回来的,而是手里拿着一张纸。 这张纸是寻常书信大小的样子,质地硬挺,他将这张纸放到两人面前,对秋月道:“你且看看这张纸能不能同那个阿云描述的纸相符。” 听秋月的描述,阿云在意的显然是纸上的内容,而非信纸本身,是以对信纸本身着墨不多。可即便着墨不多,也有寥寥数语来形容这张信纸。 秋月接过这张纸摩挲了一下,认真看了起来:“阿云关于信纸的内容说的不多,只说质地很是不错,极为硬挺挺阔,大小确实便是书信大小,没有折痕……”说到这里,秋月顿了一顿,点头道,“这张纸……同阿云说的信纸的内容倒是符合。” 只是究竟是不是这张纸就不好说了,她也不曾亲眼见过。 季崇言“嗯”了一声,没有立时解释什么,只是顿了顿,又问秋月:“柳家的主子于用香上可讲究?” 寻常的熏香,便是寻常人家都会备上一些,更别提柳家这种大族了。季崇言问的自然不会是这个。 秋月瞥了眼季崇言解下的考究至极的香囊,沉思了片刻,道:“柳家不缺钱,自是会买上好的熏香。可若说到讲究……呃,似世子这般讲究应当是没有的。” 季崇言点头,指了指秋月手中摩挲的纸,道:“难怪你在柳老夫人身边多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纸了。” 这是什么纸?同样不够讲究的林彦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解释:“存香纸,似松烟斋这等大香斋用来试香存香的。” 这话一出,林彦和秋月两人便变了脸色。 或许两人未必知晓什么存香纸的具体用料,但听这用途,用来存香试香的纸必然能够保存香味。 如此……柳老夫人在意的或许根本不是什么信纸上的字,而是阿云根本没有注意到的“香的很”的香味。 第四百六十七章 叶家旧事(5K+)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秋月脸上旋即露出了惋惜之色,她摇头,无奈道:“可阿云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香味本身,只同我说香味香的很,至于是什么香,却是根本未曾提及。” 林彦听到这里再次沉默了下来:……线索似乎又断了。 季崇言也没有立时出声,却在季崇言开口前再次开口问秋月:“之后呢?还有发生过什么怪事了么?” 秋月想了想道:“小姐失踪前得过这封空白的信,待到小姐失踪之后,柳家便报了官,阿云道老夫人时常起夜,睡的很是不安稳。” 柳老夫人这年岁了,家里又叫她拿捏的服服帖帖的,按说一般的事情已经不会叫柳老夫人这般“睡不安稳”了,必是旧事。 若是旧事……林彦沉默了一刻,问秋月:“你在老夫人身边多年,可知柳家……呃……”林彦同季崇言对视了一眼,注意了一番措辞,“同商会之间的一些旧事?” 秋月听的顿时一怔,不过旋即摇头道:“商会之事是外事,我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只知晓内事……” 便在此时,季崇言忽地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他开口道:“那能影响到内宅的商会旧事,让老夫人就如看到这封信一般睡不安稳的?” 既要商会旧事,还要是能影响到后宅,且还让老夫人睡不安稳的……如此要求下的事情可不会多。 秋月蹙眉,垂眸认真回忆了起来。 “我记得……好些年前似乎有这么件事情,”许久之后,秋月说道,“那时我才进老夫人院子,还是外院丫鬟,所以知晓的不多。只隐隐记得那些时日老夫人屋子里的灯都要亮到很晚,有时候甚至要亮一晚上。老夫人会叫几个老爷过来商议事情,不过虽是商议,每每我们进去添茶时,几个老爷却只坐在桌边喝茶,一声不吭,只是面上脸色不大好,愁眉苦脸的……” 秋月是个聪慧灵秀的女子,从她的话语中,寥寥数语已经足够让季崇言和林彦面前浮现出当时的情形。 枯坐愁眉苦脸一声不吭,显然是遇到了麻烦,却没有什么对策,若是有对策,哪怕不是什么好对策,也早出言争执了起来。 这是一件束手无策的事。 秋月当然知晓季崇言和林彦想要知道什么,也不会说什么废话,再次认真回忆了一番之后,开口道:“那些时日……院子里似乎运进来一批药材,不过什么药材我就不知晓了。” 她只是个丫鬟,不是什么精通医理的,能想到这一些也很是尽力了。 正蹙眉苦思冥想的秋月此时没有注意对面坐着的季崇言和林彦的脸色,自是也没发现对面那二位就在此时微变的神情。 “柳家是长安商会中人,涉及的行当不在少数,药铺也有几家,只是并不大好。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晓。”秋月说到这里,忍不住苦笑,“我想为主家报仇,可这才发现知晓的实在不多。” “无妨。”对面的两位对此却并未露出什么失望之色,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起身,将秋月送了出去。 待到秋月离开之后,林彦便忍不住开口问季崇言:“我若没记错,最早闹到我们这里的洛阳王家最早便是药商起家?”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秋月自觉自己没有说出什么重要之事来,可于季崇言和林彦而言,她提及的药材二字却让他们想到了洛阳王家。 如此……王家小姐同柳家小姐之间的联系似乎出现了。 那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林彦将手边先前查到的开封董家、山西刘家等商户的背景摊开到了眼前。 “洛阳王家最早靠药商起家,不过早在数十年前便舍了药材生意,转做别的行当了。” “开封董家、山西刘家也是药商起家,只是如今都不做药材生意了。” “别的倒是与药商无关了。”林彦看着其余几家的背景,陷入了沉思,“若是仅仅如此,此事似乎与药商干系不大,也有可能是巧合” 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似乎再次陷入了停滞。 便在此时,的卢抱着一只脚上系着彩带的鸽子小跑了进来:“林少卿,你家紫苏姑娘来信了!” …… …… 日暮时分,长安城临街的小酒馆里寥寥几桌的客人正在闲聊说话。 酒馆主卖酒,虽也有小食、下酒菜售卖却到底比不上正儿八经的饭馆,这一点,酒馆老板娘紫苏很是清楚。 该做什么做什么,能者自然能面面俱到,可她做不到,既然如此,她会酿酒那便专卖酒的好。 不过也因如此,每到饭点的时候,酒馆的生意便不算大好,紫苏拖着腮帮子,一只手搭在算珠上无聊的拨着算珠发呆,另一只手则下意识的摸向了自己的腰间。 那是一只香囊,一只味道独特,专门调配的香囊。 那一日,她将紫苏酒赠予那个外地富商之后等了好几日都未等到什么回应,且又打听到那个风流的外地富商已经随商队离开了,便当自己的试探没什么用。 可七日前,她收到了一只匣子。 匣子里面就有这只香囊,这只香囊的味道十分独特,只一闻,她便闻了出来,是八叔叔调配的那只香囊。 除了香囊之外,还有一封信,紫苏垂眸,想着算算时间,林彦此时应当收到她的信了。 …… …… 千里之外的宝陵城,季崇言看着眼前的字条陷入了沉默。 对面的林彦此时正怀抱着一只脚上系了彩带的鸽子一边摸着鸽子毛喂食,一边开口道:“阿苏家里的事情我倒是清楚……” 对面正看着面前字条的季崇言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当然清楚,毕竟有些人几年前就想着帮叶家翻案了,自是把关于叶家的卷宗都翻遍了。” 这个有些人——林彦摸了摸鼻子,干笑了两声,却不否认。 冀州叶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之名整个大周杏林都排的上几分名号。 当然,行医的也要吃饭,叶家人丁兴旺,不可能人人皆出来为医,自也需要有人操持家族。 比起旁的行当未必能操持好,叶家自然就近靠着行医老本行的行当开始做起了药商。 这于叶家自是个好选择,族中擅医者不计其数,自不会担心认错药、不懂药之流,且若是自家便是药商,这开医问诊的成本也能降一降。病患信得过叶家的医术,便是小毛小病自己抓药自也信得过叶家的药铺。 是以,叶家的药材生意也做的不错。 叶家之事事发是在十多年前,紫苏年幼之时,可事情真正开始却是要上溯至几十年前的前朝之时了。 “昔年叶家为了收药材便利,在岭南那地方买了大批的农田开垦药田,叶家挑好了药种,找人种植,而后收药、卖药……诸如这般的维持整个叶家。”林彦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之后,才继续说道,“叶家生意有了起色之后,因本在冀州声名赫赫,当时的冀州总兵又同叶家颇有交情,军中有个跌打损伤之流也是常事,冀州总兵想着未免军中总有外人进出麻烦的紧,这军中药材供应之事便找个专门合作的药商好了。” 这一找,以叶家的声名若是不被冀州总兵看到才是怪事了。 叶家同冀州军队的合作便开始了。 这一合作便是多年,两方一直相安无事,冀州总兵也很是信任叶家,便牵了线,将叶家介绍给了旁的各州军队。 叶家自此除了冀州之外又同肃州、梁州以及北州军队合作。 “……之后数年一直相安无事,”林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季崇言抬眼看向林彦:事情发生至此,这相安无事应当要到头了。 林彦接下来的话也应证了他的猜测。 “十二年后,军中兵将之间出了些小毛病,操练的过程中,正值壮年、人高马大的兵将突然手抖拿不动兵器。”林彦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季崇言,“崇言,你应当明白的,这在军中不是一件小事。” 一个拿不动兵器的兵将上了战场同自杀有何异? “事情很快变的严重了起来,这样手脚突然发软无力的兵将不在少数,冀州、肃州、梁州以及北州军队都有涉及。”林彦说道,“发生这等事的军队同叶家供药的军队如此巧合,叶家自然立时成了重点怀疑的对象。” 林彦说到这里,也还是前朝发生的事,叶家却是在大周建朝以后才出的事,所以,那件事里头叶家自然摘干净了。 “叶家杏林世族,名声赫赫,在民间名声一向不错,遇到这等事自是要想办法自证清白的。”林彦解释道,“再加上叶家上溯数代都是汉人,也全然没有理由勾结外人做出残害同胞之举,所以这等事情发生之后,便是当时的查案官员也不太相信叶家会做出这等事来。” 虽说查案官员终究是要靠证据说话,可若是碰上蛮不讲理或者私心里便已经认定叶家有问题的查案官员的话,叶家怕是连自证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查案官员的态度给了叶家一个机会,叶家自然开始寻找真相。 “后来,叶家找到了此事的始作俑者。”林彦说道,“药材确实是出自叶家的农田,可运到军中却不是叶家负责押运,也不是军中之人。” “当年负责押送这些药材的是临坊张家。”林彦说道,“如今自没有什么临坊张家了,不过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临坊张家手握数以万计的运货马车、货船,对整个大周,哦,彼时叫大靖的河道、官道、山道皆十分了解,这等大量物件的押送便时常有人通过临坊张家来押送。” 那等少而精且贵重可能遭遇劫匪之物会找专门的镖局押送,可若不是,似这等大量药材,又是军中之物,寻常劫匪也不会闲着没事拦这些东西,是以比起自己押送,寻临坊张家来押送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即便查案官员不觉得叶家会做出这等事来,私心里是信任叶家的,可查案终究是要讲证据的,自也不能叶家说什么便是什么。”林彦说道,“查案官员查证之后去源头叶家药田查证了一番,并未发现有问题的药材,而后夜半突然出手搜查了临坊张家的运货据点,却发现了东西。” “彼时叶家才送去一批药到张家码头,在码头库房里却发现了不少与叶家送去的药材不管打包方式还是药材本身都极为相似的药草,后来经大夫辨认,那是岭南一种叫麻蒙草的药材,这等药材服用之后会让人手脚发软,浑身无力,可其外观与军中常用的治外伤的药材十分相似……” 话已至此,其实已不消再说了,在当时众人看来就是张家混淆了药材,让军中发生了这些事。 况且,比起叶家上溯数代皆是汉人,张家便不大“干净”了。 “在众人看来,张家此举,让兵将拿不起兵器自是为了让军队出事,军队出事什么人能得益?”林彦摇头,“自然是匈奴人,可张家却并非纯粹的汉人。” “张氏族人有不少还带着些许塞外之人特征,且码头库房搬运货物的人手也有不少汉人同异族生下之人。” 听到这里,季崇言恍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对!林彦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张氏虽大部分都是汉人血统,可总是多少夹杂了些异族相貌的模样,在当时众人看来就是异类。” 如此,收到了这样的铁证再加上张氏族人的异族相貌有做出此事的动机,查案官员还未开堂审理,便已让大部分人确信这就是真正的凶手了。 “后来,张氏一族获罪,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曾在中原群商中排的上名号的张氏自然一朝消散。”林彦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唏嘘,“且这件事的发生,间接的让原本接受汉人与异族人结合之后的百姓再度开始排挤这些人,觉得这些人是异族人,非我族类。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些两族结合的后代境遇都不大好。” 说到这里,林彦下意识的拧了下眉,道:“其实,这些两族结合之后被排挤我觉得一点都不奇怪。九龙岭上前朝皇室中人做出的事,不就是在排挤外姓人,一定觉得他段氏皇族血统之人生下的才最是高贵么?天子一怒,伏尸万里。莫要小瞧天子的喜好,有时候不过他一句话的事便能让民间百姓上行下效,这些人自然不会好过。” “也直到改朝换代之后,陛下下令废止了不少前朝律法,其中就有些明显排挤这些两族之后的律法,也才让这些人好过些。不过也只是好些,要回到当年真正平等以待怕是还要些年岁。”林彦说道,神情中多了些惋惜之色,“多少年的努力,不过一夕之间便回到了从前。那些两族结合之后,对于塞外异族来说,这些人是异类,原本中原文化容纳百川,可那件事发生之后,汉人也不愿接纳他们了。” “总之,事情发生之后,张氏以及张氏代表的这类两族结合之后就这么退出了人前。而后便是大周新立,陛下废止律法的态度让有些人看到了时机,十三年前,有人便一纸诉状递到了陛下面前,要求查前朝旧事。” 当然,前朝旧事不是想查就查的。林彦和季崇言二人虽出身权贵之族,经历顺遂,可并非养在祖上庇荫羽翼下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他们自也直到即便张氏真的是冤枉的,要重查一个前朝旧案所花费的人力物力以及影响皆不在少数。 这是一个多方共同博弈的过程,其中涉及了权贵、党政甚至还有杏林间的争端。可不管如何,张氏一族仅存的后人敏锐的把握到了这个机会,将沉冤昭雪的机会呈到了人前。 关于多方博弈,林彦也略略解释了一些:“冀州叶家在整个中原杏林之族中都颇有名望,可即便是悬壶济世的杏林之族间也是有争斗的,想要叶家下来的也有不少。” “陛下会废止前朝这等不平的律法除却为了治理天下之外,还因为匈奴自二十年前上任的首领一直在联合塞外异族,有些异族依然中立,有些却已隐隐靠向匈奴。” “陛下对这些夹杂在异族同汉人之间的两族结合之后示好自是为了拉拢这些人,昭显我中原容纳百川值怀,当然,也是为了做给那些中立以及游移的异族看的。” “还有朝堂党争,也有人想要将当年办案的与那些官员有所牵扯的后人拉入其中。” …… 总之,多方博弈之下,张氏一族之后抓住了机会,上书递了诉状,重查此案。 这一次,查案官员显然同样带了几分“私心”,更属意张氏无辜,毕竟如今的张氏都那样了,便是搬倒了叶家也不能重回昔年荣光。却对此依旧耿耿于怀,多半是无辜的。 一件事,“私心”不同,看法自也不同。 “这一次重查旧案,查到了叶家头上。”林彦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叶家栽了。” 这也是阿苏被充入掖庭为宫奴的缘由。 第四百六十八章 推衍 “当然,张氏族人等这个机会等了几十年自不是没有准备的,提了不少证据。” “当年在张氏码头搜出的麻蒙草就这般被大喇喇的放在了仓库里,若是张氏族人做的,此前用麻蒙草调换下来的真正的治外伤的药材去了哪里?这么多药材总要有个去处,既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总不能烧了吧!可查案官员却并未查找这些药材的去处。” “还有,按照数量来看,用以调换的麻蒙草不在少数。似麻蒙草这等草药本就是不常用的药物,极少有人会种植这等药材。从事发时来看,彼时的大靖百姓一年也用不掉这么多的麻蒙草。除非数年的囤积。可张氏又不会种药草,数年囤积麻蒙草当有购买记录吧,可从各地药农那里查证问询来看,根本没有张氏族人购买麻蒙草的记录。” “张氏不会种药草,没有购买麻蒙草的记录,可叶家会!”林彦说到这里,摸着鸽子的手下意识的一顿,虽说心忧阿苏的事,可作为大理寺少卿的本能还是让他尽可能理智的看待这件事,“叶家在岭南有大片药田,十三年前查证时,确实证实叶家有不少药田种了麻蒙草。” 一直认真听着不曾开口的季崇言便在此时开口打断了林彦的话:“叶家种麻蒙草做什么?” 林彦回道:“二十年前,改朝换代,中原大地征战四起,受伤的兵将不计其数。麻蒙草的功效同麻沸散类似,受了箭伤的兵将想要拔出身上的暗箭和暗器要用麻蒙草所制的药,不然痛不欲生。崇言,你要知晓,不是什么人都能同昔年武圣一般敢直接刮骨疗伤的。” 季崇言听了这个解释,点头道:“我觉得这个解释倒也不是说不通,那叶家怎么还会栽?” 这个问题让林彦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种麻蒙草确实能解释的通了,可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事情又发生在五十多年前的前朝,你要如何自证你叶家五十年前没有种过麻蒙草?” 五十年前的旧事要自证很难,药田经过数十年的开垦要证实几年前种了什么已然很难了,更别提五十年前了。 事发太久,事情难以查证。一想至此,林彦心里便莫名的有些唏嘘:“所以,于我们大理寺中人而言,案子最好发生便立刻查证。一旦成了悬案,能破获的可能便不大了,即便破获了,能抓到凶手将他绳之以法的可能也不大,不是找不到了,便是已经死了。” 总之,叶家无法自证五年前没有种过麻蒙草,也难以自证清白。 当然,难以自证清白这种事可能会让人的私心里有所偏见,可除却于名声有损之外,却也不会让叶家获罪。 真正要让叶家获罪还是要证据的。 “如果说五十年前让张氏获罪的证据是物证——那些麻蒙草,那么十三年前让叶家获罪的就是人证——那些为叶家种植药田的药农。” 说到这里,林彦忽地一顿,道:“其实我先前说的多方博弈还少说了一件事。” 麻蒙草是用于军中治疗外伤的药,属于外敷药,可当时麻蒙草被混入其中使那些兵将无端拿不起武器的原因是将麻蒙草充作内服药的。 药不能乱吃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当年为麻蒙草所害的兵将无法再上战场杀敌,只得从军中退下来,其中有不少更是军中已有声名的将领,却因此被迫离开军营,也算是被迫断送了前程。”林彦说道,更糟糕的是那些误服麻蒙草的兵将待到离开军营娶妻生子之后发现连自己的子嗣都受了影响,后代不是行动迟缓,脑子不大灵光的傻子就是手脚绵软无力的“半残”,等同一出生就废了一半。这样的事情传开之后,这些人的后代更是不少人连妻子都娶不到。” 这可说是真正的祸及子孙了。 五十年前麻蒙草一事的影响深远远超众人的想象。 这些为麻蒙草所迫害的兵将以及其后代自不肯让凶手逍遥法外,于他们而言真相更重要,是以张氏喊冤,他们在其中也是乐见其成的。 “十三年前的查案官员找到了一些受叶家雇佣帮着种植药田的药农,”林彦说道,“当时的药农至十三年前不少已然死了,仅存的几个也年老,记忆糊涂,身体不大好了。” 当然,不可能每个老者都如安国公那般精神矍铄的,老人家年纪大了,什么情况都有。 可时常与药草、医道打交道的人比起寻常人总是更懂得“调理身子”一些的,是以时常可见年迈的老大夫依旧精神矍铄的到处行走为人诊治。 这不是一件绝对的事,可除却已然死了的,仅存的几个老药农皆身子骨不大好,脑子糊涂,记不得事情,这未免叫人怀疑。 当然,这也不能用作证据,却叫查案官员起了疑,继而顺藤摸瓜,查起了这些药农之后。 这一查,总算发现了端倪。 “这些药农之后的后代同那些误服麻蒙草的兵将极其相似,其后不是脑子木讷不灵光就是手脚绵软做不了重活。” “虽然这些并非直接证据,也可能是巧合,可如此多巧合之下,便是我偏心阿苏也不能说这是巧合了。” “那些老药农一定是接触了麻蒙草,甚至还误食了麻蒙草。”林彦说道,“查案官员由此断定,五十年前的事情起因在于叶家药田,而非张家码头的库房。张家因此沉冤得雪,叶家获罪。” 事情成了一个轮回,阿苏也因此事被牵连入了掖庭。 整件事从查案人员的角度来看,叶家的嫌疑确实不小。季崇言却摩挲了一番下巴,顿了顿,忽道:“五十年前的查案官员不是查过叶家的药田么?为何当时没有查出麻蒙草的踪迹?” 事情发生在五十年前,能最直接接触到证据的就是五十年前的那批官员。十三年前的那批官员即便查,也只能查到佐证,接触不到最直接的证据。 对季崇言的疑问,林彦并不觉得意外,他苦笑了一声,开口道:“我先前说过,这个旧案重查是各方势力博弈的结果,其中就有朝堂党争。当年那批查案官员其后也有不少在朝为官,在朝中自成势力。与之敌对的党争借着这个机会大作文章,道当年那批官员是徇私包庇叶家,才没查出问题来……” 虽说翻旧账不好,可有人想要借这一番旧账大作文章,哪怕五十年前如今的官员有不少还未出生,也受了些牵连。 明面上没有直接的赏罚,可到底还是因此受了影响。 “哦,对了,如今那个姑苏县令,同杨家不对付的那个庄浩然,其曾祖父就是当年的大理寺卿庄正,叶家之案,对早已去世的庄老大人的影响不小。” 负责查案的大理寺卿庄正在其位时也破获过不少大案要案,名声和能力皆十分出众,当年致仕也是带着一身的清名退下的。 这份明察秋毫的名声一直持续了几十年,直到十三年前叶家事发,已经去世几十年的庄老大人名声也遭受了莫大的打击,以至于庄家人受此牵连。 “庄浩然十三年科考入仕时险些被人动手脚无法入仕科考,”林彦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这位庄大人显然颇有几分其曾祖父当年的手段,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科考成绩也不错,因此入了仕。” 季崇言点头,脑海中搜寻了一番朝堂状况,忽道:“庄浩然一上来便表现的同杨衍这般不对付,必然不是与杨家相合的党派,朝中与杨衍政见不合的党派不少,他是哪一派的?” 寻常情况之下,林彦的消息自不会有他来的快,可这个新上任的姑苏县令不同,他同叶家的事情有关,林彦必然早做了调查。 果然,这话一出,林彦便道:“我若没弄错的话,应当是光禄大夫王散那一派的人,他如今的品阶自还没有直接同王散本人接触。不过,从当年险些被人做手脚去除科考名额开始,庄浩然便与这一派人有关。” 光禄大夫王散?季崇言挑了下眉,对这个结果却并不意外。 王是个大姓,这天底下姓王的不在少数。可王散这个王姓却是极其尊贵,只要提到一句话,就足以概括他这个姓氏的尊贵。 王散祖籍琅琊,最早发迹于曹魏西晋,东晋初年甚至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说,可说论老牌权贵,论为世人所知之广,鲜少有比这个“王”姓更出名的。 这个出生姓氏已经可以大体囊括王散那一派官员了,皆是数朝权贵之后的老牌权贵,王散一派的官员不少人祖上皆出过名臣。 如此,庄浩然会靠近这一派也不奇怪了,毕竟庄正若没有叶家之事,也算是“一代名臣”之后了。 有“一代名臣之后”这个出身是进王散那一派的敲门砖,当然,光有这出身做敲门砖也没什么用,更重要的还是其本人的本事和手段。庄浩然这个人显然很为王散一派的人重视。 当然,看其对付杨衍一家的手段也可看的出庄浩然这个人不是好惹的。 季崇言“嗯”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到了面前的字条之上。 那位紫苏姑娘显然不会因为自家案子的关系飞鸽传书林彦,叶家如今已然凋零至此,对叶家的罚罪当年便已然结束了,为叶家翻案这件事并不急于一时。让那位紫苏姑娘特意飞鸽传书回来的自不是叶家之事,而与他们眼下所查之事有关。 “这件事里,其实不管叶家还是张家都不是赢家,眼下两家皆已获罪,族人凋零。”林彦说道,“张家和叶家都曾是名动一时的巨商,他们一倒,自立时便有人开始蚕食瓜分张家和叶家曾经的领地。” 商场如战场这句话从来不是什么玩笑。 “张家掌管整个中原汉地的官道、山道与河道押送,张家一夕之间获罪之后,押送生意自被别人抢夺而去,”季崇言接了话,顿了一顿,几个姓氏自脑中闪过,“陆上官道、山道的押送生意之上,京畿道以北是聊城周家、山南钱家同北州公输家的地盘,京畿道以南则是临周郑家同曾经的长安柳家,开封董家也分了一杯羹,同时还有一小部分河道,剩下的河道运输则是临周郑家几个……” 张家倒台,接手的几家此时已然与那些死去的妙龄女子的出身有所重叠了,而若是将叶家倒台之后的药商生意也算在其中……季崇言手指划过堪舆图上标注出的名字。 巧的很,每一个女子背后之族皆或多或少与的叶、张两家所涉的生意有些关系。 “洛阳王家、开封董家、山西刘家以及已经被灭族的长安柳家皆曾插手过药商生意,只是眼下不做了。”林彦说到这里,眉头却拧的越发紧了,“只是论其开始收手的时间却要早于叶家出事的时候……” 熟料话未说完,季崇言便忽地摇头,道:“不对!” 不对?为什么不对?林彦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摩挲了一下右手拇指上的扳指,看了眼林彦,道:“收手的时间不是这么算的。” 洛阳王家、开封董家等人不是寻常的经营几个铺子的小商小贩,这等大商布局之下当能让林彦明确感觉到收手时,已然撤离的差不多了,所以所谓的“收手时间”要早于让人感觉到的时间。 只是,具体的时间若是拿不到这些人家族中正确的账目是很难知晓的。 手上也有些“生意”的季崇言能确定早于这几家收手的时间,只是早上三年还是五年这等具体的年岁他却是难以知晓的。 一时间线索推衍仿佛再次陷入了停滞。 安静对视了片刻之后,林彦正要起身出去走走,忽听外头一阵窸窣的响动声传来。 穿着一身有些年头的藕荷色裙衫的柴嬷嬷手里拿着一只装了几个苹果的盘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素日里总是素着一张脸的柴嬷嬷今日脸上却施了脂粉,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耳朵上还带着耳挡,一脸肃重端庄要见客的模样。 这样的打扮……可不多见。 林彦和季崇言对视了一眼,有些拿捏不定今日柴嬷嬷记起的是什么事。 正诧异间,却见端着盘子的柴嬷嬷抬眼看到季崇言的那一刻便惊讶的“啊”了一声,叫出了声:“小郎君,你不是去白帝了么?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套话 去白帝了? 这个时间实在太过凑巧了,难道柴嬷嬷记起了那个时候的事?林彦心中一记咯噔,本能的看了眼季崇言的反应。 季崇言此时正靠坐在椅子上,双手手指交错在一起,眼睛微微眯起,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危险。 这是季崇言思考问题时会有的举止和反应,却不是“赵小郎君”应该有的。 那位赵小郎君是银枪白马的少年郎,给人的感觉当是真诚正气,而不似崇言这般身上满是正邪难辨之感。 林彦咳了一声,提醒季崇言他眼下是赵小郎君。 被提醒的季崇言这才放下了交错的手,坐直了身子,看向盛装打扮的柴嬷嬷,开口用赵小郎君的语气说道:“嬷嬷怎么来了?” 被问怎么来的柴嬷嬷狠狠的剐了他一眼,生气道:“小郎君还问我?出征在外,做主帅的还能偷偷跑回来的么?” 说罢这话,柴嬷嬷便自顾自的放下手里放了几只苹果的盘子,从里头挑出一只卖相最好的苹果,认真的削了起来。 她一边削一边不忘同自家的赵小郎君说话:“还好是叫我发现的你,若是叫大郎君发现的,非得动家法教训你一顿不可!” 季崇言闻言动了动身子,瞥了眼神情古怪的林彦,顿了片刻之后,开口对柴嬷嬷道:“兄长……手里有数,他对我动家法又不会下狠手……” 熟料话未说完,便被柴嬷嬷打断了,她狠狠的瞪了眼季崇言,神情认真、严肃、心疼却又带着些许不满:“先前两次都不是什么大事,大郎都将你打的养了半个月才好,如今你做行军主帅却偷偷跑回来,大郎非得下死手不可!” 林彦一脸震惊的看向面前的柴嬷嬷,闻言本能的出口喃喃:“怎么……怎么可能?” 陛下怎么可能这么做? “怎么不会?大郎就是个铁面无私的。”柴嬷嬷说到这里,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口中下意识的说道,“铁面无私也不算错,只是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之前就连小姐劝都劝不住,为了不叫江小姐看出端倪来,你大热的天穿着将脖子遮起来的衣裳,险些捂出痱子来呢!” 季崇言听到这里,下意识的眯了眯眼,这也是一个季崇言才会做出的动作来。 林彦刚要咳嗽提醒他一声,便见柴嬷嬷看着季崇言神情略略一顿。 这神情看的林彦心中一跳,心道:该不是要穿帮了吧!若是穿帮怎么将柴嬷嬷糊弄过去?他又该怎么做…… 一时间林彦心中闪过诸多疑问,倒是忽略了一件事:面前的柴嬷嬷只是个脑子曾经受过重击的寻常老者,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自也没有这么多心思。 对季崇言这不符合赵小将军的表情,柴嬷嬷顿了一顿之后,反应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她点了点头,看向季崇言道:“小将军是该有些自己的心思了。虽说长兄如父,大郎代替老将军管教你没有错,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对。” 赵家兄妹三人,赵家大郎比起赵小将军同昭云长公主长上几岁。待到赵家大郎,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弱冠,赵老将军已经亡故了,夫人也早在昔年遇到叛军死在了宝陵城外。所以,在赵小将军和昭云长公主还未成人前,这整个赵家做主的便是赵家大郎。 赵家大郎也一贯给人严肃、端庄、稳重之感,赵家上下自也被赵家大郎训的服服帖帖的,一双弟弟妹妹也一贯很是尊敬这个兄长。 说罢她觉得不太对的柴嬷嬷此时也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就拿你之前自军营出来去见江小姐的事来说,那一日军营之中是休沐日,你出来见江小姐有什么错?偏大郎道有个什么命令,你没有在军营,没收到消息,什么主帅不在失职什么的,”柴嬷嬷虽是赵家的下人,却也只是个嬷嬷,不是军营中人,自不懂这些事,她道,“我是不懂那么多道理,可照着大郎的说法,难道你个将军连个休沐日都得整日呆在军营里头?便是个拉磨的骡子也要休息休息呢,大郎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柴嬷嬷对军营之事不了解,只觉得赵家大郎太过不近人情。 “偏你这个被打的傻小子还不停的偏帮大郎,说他长兄如父,军营之中有时候消息确实重要,可我问你,那休沐日的消息重要到连传信的一个时辰都耽搁不得了么?”柴嬷嬷说话间,手里的苹果已经削好了,她将苹果切成小块推到季崇言面前,感慨道,“就连小姐都觉得过分的紧呢,就你这傻小子偏帮大郎!” 虽说都是赵家的主子,可一手将赵小郎君和昭云长公主带大的柴嬷嬷对这一对孪生兄妹总是有些偏心的,没办法,心就是偏着长的。况且,她一个嬷嬷的偏心也折腾不出什么大事来,所以,关系也不大。 “我看啊,他就借着‘长兄如父’这四个字故意折腾你呢!”柴嬷嬷摇了摇头,“那件事他打的你多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闯了什么大祸呢!” 一个威严如父的长兄自可以教训犯了错的弟弟妹妹,这件事便是捅到外头去,旁人也不会说一个不字,所以,柴嬷嬷即便多有不满,也只是在自己院子里发发牢骚罢了。 就像寻常人看到拿着棍棒追着孩子打的父母并不觉得奇怪,只会觉得孩子做了错事,父母在教训孩子,理当如此。 林彦蹙了蹙眉:大多数教训孩子的父母自不会下狠手,他们为的是惩戒做错了事调皮捣蛋的孩子。可这世间确实人有千般,他也曾见到过对着孩子故意折腾至死致残的父母,却因着父母的身份做了保障,妄图逃脱律法的制裁。 只能说人有千般,不能一概而论。当然,那样的父母也只是少数。 可眼下的问题是从柴嬷嬷三言两语的话语中可以听出,柴嬷嬷似乎觉得赵家大郎靠着“长兄如父”这样的身份在故意折腾赵小将军。 “若是大郎一视同仁倒也罢了,可棍棒落到你身上倒是凶得很,他自己先时不是休沐也没告假,离京数月,照着大郎自己说的‘延误消息’,他延误的可不是一封两封消息了。你延误了一封消息便被打成这个模样,他延误了这么多,岂不是要打废了?”柴嬷嬷一脸气恼不平的模样,“大郎不公平!要是老将军和夫人在还能去告个状,眼下,他是家里最大的,又是主事的,却做得这般不公平,还真真叫人没办法!” 偏心的柴嬷嬷自是要为自家的赵小郎君讨回公道的。 林彦听着柴嬷嬷口中的话语,蓦地脑中浮现出了一句颇为可笑的话。 先时宝陵城姜家那几个闹事,吴有才不在,是衙门里的文吏代为升堂的,那时候,那文吏就说出了一句无比可笑的话。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彼时,文吏说那句话是玩笑,做不得数,甚至姜家几个也确实有问题,可这句话若不是玩笑成了真,那便是大麻烦了。 若是柴嬷嬷所言属实,也没有她私心之说,“长兄如父”的赵家大郎不就等同堂上手执惊堂木的审案官员一样? 在审案官员面前状告官员本人?这还有什么公道可言?不就全凭堂上之人心情行事? 若是当真如此……那外人看似和睦的赵家兄妹之间的关系怕是远没有看着的那般和睦了。 林彦一时脑中思绪万千。 对面的季崇言却沉思了许久,在此时再次开口道:“我亦觉得兄长过分了,所以……”说到这里,季崇言再次眯了眯眼,“这次我不准备听他的了。” 本是顺着柴嬷嬷的话说下去,可没成想听到这回答的柴嬷嬷却是翻了个白眼,哼道:“你这傻小子少哄我,你最是听你大兄的话了!这次保不得又有什么事要听你大兄暗中差遣了。你这般听话,防都不防一下,若是哪天叫你大兄卖了都不知晓呢!” 柴嬷嬷这样脑袋受过重击的人自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当年的赵小将军人在白帝,也没有回来过,自不会有如季崇言如今这般遇到的状况,只是这话接下来该怎么圆回去呢?林彦想着。 对面的季崇言此时却是“赵小将军”的很,他展颜一笑,素日里的霸道妖冶无端敛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少年气。 “赵小将军”笑了笑,对柴嬷嬷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嬷嬷,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话说的好端端的,突然问起什么时辰?林彦本能的看了眼外头已经到头顶的太阳:午时了啊! 柴嬷嬷却仿佛根本没看到那到头顶上方的太阳一般,认真的说道:“才吃过早食,辰时都没过呢!” 林彦:“……” 辰时和午时之间还隔了个巳时,柴嬷嬷这时辰过的比一般人要晚上不少啊! 季崇言吃了一块柴嬷嬷削好的苹果,淡淡道:“宴会还没开始吧!” “才辰时哪个客人来那么早?”柴嬷嬷埋怨的瞥了眼季崇言,道,“小将军今日真是糊涂的紧。便是怕你饿的紧,我才多拿了一盘果子叫你来垫垫肚子。” 林彦:“……” 柴嬷嬷虽是赵小将军同昭云长公主身边的老人了,素日里也不需要做这些杂事,可似这等家中宴客人手不足之时,也会帮着一同端端盘子,布置一番宴客所用之物。宴上自要早早备好瓜果点心,眼下照着柴嬷嬷的时辰来看是辰时,正是准备瓜果的时候,难怪能多拿一盘果子过来了呢! 这……柴嬷嬷的时辰虽然过得同一般人不一样,却仿佛当真在办一场宴会一般,流程清楚自洽的很。 林彦还在过正常人的时辰,那厢的季崇言却已经半只脚踏进了柴嬷嬷的时辰里,听柴嬷嬷说到这里,季崇言忽道:“我大兄眼下在哪里?我一会儿要去见见他!” 这话一出立时叫柴嬷嬷白了他一眼,一副‘果然如此,被我说中了’的表情:“就知道你不会偷偷跑回来,定是大郎有事寻你呢!他眼下在自己的院子,同蒋大人、沈大人、魏大人还有个拿着八卦算命盘的白胡子老头在里头商议事情呢,我路过院子门口,瞧着院门都关了,好几个护卫在院子周围守着,一瞧便是在说不能听的事情。你若是眼下不管不顾的闯了进去,定会叫大郎寻到错处,又动家法打你呢!” 在季崇言问出“大兄眼下在哪里”时,林彦便隐隐有些明白他的意图了,而柴嬷嬷的回答于更是半点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瞧着像是无关紧要的抱怨声,可这一席话里却叫林彦听出了不少此前从未知晓的线索。 当年赵家宴客的客人名单已经难以查证,季崇言也不可能当真跑到陛下面前去追问此事,所以,一切只能从旁侧击。 陛下的态度……对当年之事颇有三缄其口的样子,季崇言自也不可能去长安城里一一询问可能入宴的权贵。那就不叫查证事情,叫做触天子逆鳞了,是嫌命太长了不成? 所以,即便季崇言想知晓此事,也只能通过确切不会告之陛下的柴嬷嬷来行此事。 只是柴嬷嬷想一出是一出的,今日说的这些事,此前竟是从未说过。 原来,当日赵家宴客之时,有人提早便来了赵家。 蒋大人和沈大人是前朝老臣,不折不扣的大靖臣子,是个忠臣,只是忠的是大靖的君,当年为保昏君名声,便是这两位牵头把那位可怜的江小姐诬成了祸国的妖女。 这两位忠臣,自在城破当日就自尽为大靖尽忠了。 至于魏大人……便是那位曾对陛下有救命之恩的魏老大人了,一次救驾之功,也让魏家即使犯下如此大罪,依旧还能留下全族一命。 可那白胡子老头……便不知晓是什么人了。不过从柴嬷嬷的描述来看——拿着八卦算命盘,兴许是个江湖异士。 彼时赵家还是大靖最坚实的忠臣将领,别的不说,就说蒋大人、沈大人这两位的忠可说不容置疑。 这些人当日早早来赵家同赵家大郎相见,且还是关起门来说的不让外人听到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 第四百七十章 门前 季崇言淡淡的“嗯”了一声回应了柴嬷嬷的话,看着一脸盛装打扮的柴嬷嬷正想继续问下去。 那厢的柴嬷嬷却忽地起身,看这样子似是想要向外走去。 季崇言叫住了想要离开的柴嬷嬷:“柴嬷嬷,你去哪里?” “小郎君还问我去哪里?”柴嬷嬷指着季崇言身上的衣袍,今日的季崇言着了一身淡青色的长袍,衣袍之上的青色极淡,日光下远远看去仿佛雨过天青一般的颜色,美的很是澄净。只是太过澄净的颜色沾上一点泥污便十分显眼,柴嬷嬷指着他衣角上沾到的泥污,道,“小郎君一身脏兮兮的怎能去见江小姐呢?一会儿你要带江小姐去骡马市那里的胡人坊吃小食呢!” 前一刻还在辰时宴会之前的柴嬷嬷这一刻显然已经自动换了个地方和时辰了。林彦有些失望的瞥了眼那厢正在说话的季崇言:胡人坊吃小事这件事柴嬷嬷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便是赵小将军同江小姐有约一同出去吃小食而已,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那厢的柴嬷嬷还在缠着季崇言要他换身衣裳,要“男为悦己者容”,要投江小姐所好的陪江小姐出去玩,要把江小姐“拐来”变成未来的小将军夫人。 林彦对此颇有些意兴阑珊,他起身,给正和颜悦色的同柴嬷嬷一起“去胡人坊吃小食”的季崇言使了个眼色,先走一步了。 “胡人坊吃小食”这个日常,他实在是兴趣不大,不过崇言倒是极有兴趣的。 认真听从柴嬷嬷安排的季崇言此时已然换了一身新裳,柴嬷嬷绕着季崇言转了两圈,确定她的“赵小郎君”浑身上下都收拾的很是妥当之后才松了口气,认真的拉着“赵小郎君”的手以过来人的身份传授起了经验。 “每个姑娘家家的性子都不大一样,不过有一点却是一样的,”柴嬷嬷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小郎君若是当真用了心,江小姐是能感觉的到的。” 季崇言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柴嬷嬷见状,想了想,又忍不住唏嘘:“江小姐瞧着出身尊贵,那江家人在外物上也不缺了她,可那些所谓的江家人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总叫人觉得有些虚伪。” 季崇言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眼咬着手指说话的柴嬷嬷。 即便柴嬷嬷只是一个普通的嬷嬷,与大智之人无缘,可江家人的虚伪却连她都能感觉的到,更遑论旁人了。 看得出江家事的不会少,却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人插手帮过忙。 柴嬷嬷还在念叨:“虽说做娘的做的坏事不能怪到两个孩子身上,可那一对被江家人从江南道接来的姐妹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江小姐都说了不想要那对姐妹陪伴,可江家人却拿着长辈身份愣是将人接了过来,瞧着便是打了那个主意!” 季崇言看向念念叨叨的柴嬷嬷,挑了下眉,以“赵小郎君”的身份追问了下去:“什么主意?” 有些事情或许身为女子又是过来人的柴嬷嬷看的更清楚。 柴嬷嬷瞥了他一眼:“还能是什么主意?不就是打着让那一对姐妹以色侍人拉拢权贵的主意?” 习惯了多想,万事复杂化的季崇言听到如此简单直白的答案,有些意外。 “其实他们真正想用来攀附权贵的还是江小姐,只是江小姐这样的出身,又有江公之女的背景,不好下手。诶!江公虽然故去了,这名声还是有点用处的。只是这用处也仅仅如此而已,他们明着不敢乱来,不敢苛待江小姐,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委实叫人恶心的够呛!”柴嬷嬷说到这里,神情生动的翻了个白眼,“不好对江小姐下手,便从江南道弄来一对姐妹,我听隔壁的嬷嬷说,那一对姐妹的娘在江南道那里便邪门的很,品行不大好。小郎君可千万要记得离那对姐妹远一些,莫要离的太近,指不定她们也学会了妖法呢!” 这话听的季崇言忍不住失笑,点头对柴嬷嬷道:“我知道的。” “你知道又有什么用?”柴嬷嬷白了他一眼,哼声教导他,“要知道警惕!上一回那对姐妹里的小的在你经过的路上崴了脚的事可还记得?就是想让你帮忙呢!” 还有这种事?季崇言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看向柴嬷嬷。 今日的柴嬷嬷果真“配合”的很,说了不少以往不曾说过的话,不仅连宴会那日的事情都说了,就连往日里经历过不少次的“胡人坊吃小食”之事都说了不少以往不曾说过的事情。 “还好小郎君那日买了个需要趁热吃的肉饼,得先送去江小姐那里,因为凉了就不好吃了。”柴嬷嬷唏嘘的瞥了眼“赵小郎君”,抿了抿唇,似是想笑,却又忍住了,“我家小郎君心思诚挚些也好,莫用理会什么崴了脚的妖魔鬼怪!” 因为肉饼要趁热吃,便没有理会那个崴了脚的小丽?季崇言点头,赞扬道:“做的不错!” 她的小郎君还会自己夸赞自己了……柴嬷嬷唏嘘了一声,却是彻底放心了赵小郎君,转而担忧起了别的事:“小姐是个认死理的,虽说安国公府那两位长辈是个好的,可他们那个只生了张绣花枕头面的长子却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大丽听闻也与他有所牵扯,偏小姐一门心思扎进去,都不肯出来!” 即便还记得此时的自己是“赵小郎君”,提及母亲,季崇言面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出身尊贵,相貌美丽的母亲便是因为情之一字,毁了自己的一生。 若是没有他那个爹,出身尊贵的赵家小姐,兄长为帝的昭云长公主过的该是何等肆意? 说到这里,柴嬷嬷忽地顿了一顿,抿了抿嘴,似有不满:“大郎对小郎君犯的芝麻大点的小错倒是抓的严厉的很,小姐扎了进来,钻进了情网里,他这长兄如父的也不知道管教!” 季崇言脸上原本已然淡到微不可见的笑容此时已然不见了踪影,闻言淡淡的跟着应和道:“那是大兄的不是!” “岂不是?一个绣花枕头而已,大郎若是当真用了心,岂会分不开小姐同那枕头?”柴嬷嬷摇头叹了口气,“那枕头本就是个多情的,随便寻个人教训他一通,让小姐死了心,长痛不如短痛,狠狠心断了也好!” 只可惜对待弟弟严厉到一点小事也要动家法的如父长兄在这件事上却只是苛责劝说,属实温柔的厉害,不知是因为考虑到自家妹子是个女子手段同同对男子不同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季崇言看着唠唠叨叨的柴嬷嬷,若有所思,没有出声。 …… 晚间时候,钓了一桶鱼的安国公高高兴兴的回来了。 不知道是江南道鱼米之乡的鱼确实又多又肥还是纯属运气好,今儿钓鱼的成果颇丰,丰到安国公忍不住连连炫耀。 “言哥儿,看你祖父我今日钓的鱼,那些集市上卖鱼的都说难得见到这么大的鲈鱼呢,且先养起来,养几天再说……” 被安国公捞起来的一条鲈鱼确实肥硕的很。 只可惜,原本要过几天才被“安排”的鲈鱼待到晚间时候吃到姜韶颜送来的腌笃鲜之后便立时被安排了。 “姜家丫头手艺不错啊!”安国公吃的眉开眼笑,笑着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吃了人家的腌笃鲜,改明儿把祖父今儿钓的鲈鱼送几尾大的去给姜家丫头吧!” 一句来而不往非礼也,鲈鱼被及时“安排”了,被送鲈鱼的姜韶颜也一样是个“来而不往非礼也”的,转头又送了一锅鲈鱼煲回来。 在江南道逗留的最后一些时日,安国公可说大饱口福,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在临行前的半个月,姜韶颜同安国公过的很是不错,可谓真正的桃花美酒、金齑玉鲙,肆意的紧。 可不是什么人都过的这般不错的。 大早上的,一群身着缟素的汉子便在杨家大宅前的空地上坐了下来,熟练的席地而坐,而后拿出干粮分食了起来。 被人举起的写着“杨家害人”的幡旗就这么插在大宅前的空地上,这架势,若是让姜韶颜看到了怕是要感慨颇有现世“讨血汗钱”的架势了。 那一日,李大李二两个的媳妇以死明志之后,前一刻还无比强硬的杨家管事下一刻便腿软了,而后,很是“不自然”的晕了过去。 可不巧的是,先前李大李二闹事之后,不知哪个百姓去衙门叫来了父母官庄大人。 身为姑苏父母官,姑苏地界上有人闹事自然不能不管,是以庄浩然立时带着人过来了,过来的时候也是巧,正是杨家管事昏过去之时。 闹事闹成这样,李大李二的媳妇“以死明志”昏过去之后还有裕水村的村长可以做主,杨家若是这管事一昏,难道还能把里头摔了腿脚的杨老夫人抬出来不成? 眼看杨家没有做主的,手段干脆利索的庄县令立时一声令下,有人端来一盆水当即对着昏过去的杨家管事兜头浇了下去。 被冷水浇了一身的杨家管事一个哆嗦,再次“不自然”的醒了过来。 虽然不管是庄浩然还是杨家管事都没有提及前几日两人之间的龃龉,可杨家管事还是有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面前这位庄县令可不是什么圣人,相反,这位秉持的观念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是个小气的紧的人。 由这位地方官出面,想也知晓,会向着哪边。 庄浩然接下来的反应也半点没有让他失望,见状,当即冷哼一声,同裕水村百姓站在了一起,指着他厉声质问杨家是要做什么。 这个时候,便是他不是杨家的管事,是杨家的主子,再坚持下去都不成了,若是再嘴硬,指不定会被愤怒的百姓动手打了了事。 是以,这位“能屈能伸”的杨家管事当场屈了下去,爽快的认了错。 “方才……方才是我说错了,李大李二两兄弟兴许确实是难得的好人……”即便认错,可心里不痛快,这话里听起来便多少带了些阴阳怪气的意思,对上怒目而视捏起拳头的众人,杨家管事的阴阳怪气顿时截然而止,忙道,“这件事……我这个下人说了也不作数的。老夫人久居内宅,近些时日伤了腿脚也不理事,不若等到我们大人回来再说!” 他再大胆,也不敢越俎代庖替主子决定眼前的事。 若是小事,他一个管事便解决了。可李大李二两兄弟的事不是小事,不是赔个几百两就能了的,瞧着那一字排开的八个孩子,两个“以死明志”的媳妇再加上两个年迈满脸病容的老人,一瞧便是准备吃定了杨家,这件事他可不敢胡乱应下来。 不然就算这群刁民不打死他,大人也会动手的。 “我们大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们……你们等我家大人回来再说!”杨家管事颤颤的说道。 鉴于先时杨家管事的嚣张,众人自不会杨家管事说什么便信什么,是以这话一出,当即有人“嘘”了一声质疑道:“哪个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万一骗人呢?” 这话一出,杨家管事面色一僵,当即道:“没有,我没有骗人,我们大人是真的要回来了!” “你们杨大人远在长安城吃香的喝辣的,没什么事做什么要回来?” “就是啊!没什么事回来做什么?”百姓显然不信,不过目光落到面前身着缟素的裕水村村民身上,旋即一个激灵,恍然明白了什么,“你们那老夫人当真只是摔了腿脚?莫不是不行了?” 这话一出,听的杨家管事险些没背过气去! 他们老夫人好端端的被人咒不行了?这要是老夫人知道了,大人没有打死他,老夫人便先打死他了。 是以杨家管事连忙解释道:“不要胡说八道,我们老夫人好得很!” 回以他的是百姓的一片嘘声,质疑之声四起。 杨家管事急的跳脚,什么叫一张嘴难敌八方口他算是彻底感受到了。 便在此时,一旁一声轻“呵”声响了起来,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的杨家管事忙不迭地看向一旁轻嗤的庄浩然,怒道:“庄大人,你就不解释解释?” 他是真糊涂了,同这群刁民较个什么劲?症结从来不在旁人身上,而在一旁这个县令的身上。 第四百七十一章 执刀 被提到名字的庄浩然看了他一眼,一开口便是慢吞吞的样子,半点不复前一刻在裕水村村民面前的神勇:“杨家管事,你要本官解释什么?” 庄浩然这副半点不配合的样子让杨家管事心中怒火更甚,只是看了看对面的庄浩然、裕水村村民,李大李二的媳妇、孩子、父母还有看热闹的百姓,再看看自己以及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然退回宅子里的护卫。 双方“实力”差距委实太过悬殊,两相权衡之下,杨家管事咬牙切齿的收了几分气性,压了压声音,道:“我家老夫人好着呢,只是伤了腿脚,还请大人出面让这些百姓不要乱说。”杨家管事说到这里,对上一脸嗤笑无动于衷的庄浩然,想了想,只得耐着性子又道,“谁人没有父母?庄大人也有母亲,定是也希望庄老夫人长寿的,这种事可不能胡说八道!” 这话……倒是自诩书香门第的杨家管事自打今日开始说的第一句算是“知书达理”的话。 杨家管事自诩自己这话任谁来都挑不出错处来,是以这话一出,便看向了对面的庄浩然。 庄浩然的反应倒是如他想的那般点了点头,而后开口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我年少读书时,家母不辞辛劳陪伴左右,那几年冬日气候变化迅疾,我在外求学,带的衣物不够,母亲便在夜深时替我制衣缝裳,生生累的眼睛生出了眼疾。我自是希望母亲长寿的。” 杨家管事听的连连点头,闻言顿时接话道:“既然如此,庄大人更该明白这种话说不得……” 只是话还未说完,便被庄浩然打断了:“只是家母已然逝世了,我的希望又有什么用?” 杨家管事听的一怔,本能的看向庄浩然,却见前一刻面上还算斯文的庄浩然此时斯文退去,一身戾气毫不收敛的朝他望来:“我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入仕想要报效君前。却被人拿了先祖之事大作文章,累的先祖清名被毁,我也险遭连累无法入仕。母亲因此担忧不已,积郁成疾而逝。”说到这里,庄浩然便是一声冷笑,对上神情错愕的杨家管事,“你家大人所在的党羽欺负死人不会辩驳的时候可曾手软过?” 叶家那个案子与其说是真相,倒不如说是党争的结果。 竟还有这般的旧怨……杨家管事额上冷汗涔涔,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好在说罢这一句的庄浩然也未再对着他一个狐假虎威的管事说什么,转而对质疑、好奇纷纷的百姓开口道:“杨老夫人只是伤了腿脚,杨大人确实已然在回姑苏的路上了。他一个管事再嚣张也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这件事……确实要等杨大人回来才能再做定夺。” 有庄浩然一句话,百姓唏嘘愤怒的声音小了不少,可即便是信任庄浩然,裕水村的村民看了眼那个杨家管事,想到今儿一开始这位杨家管事的嚣张,到底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是以想了想,问庄浩然:“大人,若是我们今儿撤了,这杨家不认账怎么办?” 莫要以为耍赖不认账这种事只有大字不识几个的无赖做得出来,其实所谓的“知书达理”的读书人真不认账起来更是头疼。 杨家……呃,反正看着便不像什么好人。 “有本官在,有全城百姓亲眼所见,杨家若是不认账,本官便上奏天听!”说到这里,庄浩然朝着北面的方向施了一礼。 长安城在姑苏的北面,这一礼是向谁施的显而易见。 百姓窸窸窣窣的声音小了一些,几个领头的裕水村村民面上却不见半点喜色,反而互相对视了一眼,似是想说什么。 朝着长安城天子方向施了一礼的庄浩然也未等到雨水存村民开口问出来,便再次开口了:“先让李大李二入土为安!”庄浩然说着看了眼众人抬来的棺木,这个天,棺木自不能久放,再者死者为大,他做这些事有他的私心,却也是想为李家剩下的这些老弱妇孺留个保障,并不是想要惊扰这两位的。 “姑苏近郊有无棺祭的习俗,你们将祭堂搬到杨家大宅前来!”庄浩然说道。 无棺祭同寻常的的送葬风俗类似,不同的便是先让死者入土为安,而后取死者生前的衣物代为死者继续祭奠。 这个法子裕水村村民自没有不应的道理,真要将棺木停放在杨家大宅前十几日等到杨大人回来属实不合适。 眼下先让人下葬,其余照办倒是可以。 一听庄浩然的“好办法”居然是这样,杨家管事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正想开口,庄浩然便懒懒的扫了他一眼,开口了:“适可而止,莫要得寸进尺了!你实在做不得主,把老夫人抬出来也是一样的。若是杨家再挑三拣四,那便让李大李二的棺木停在你杨家大宅门前好了,本官不再插手!” 话都说到这样了,杨家管事实在没有旁的办法,也只能认了下来。 回头禀报杨老夫人,杨老夫人自是又赏了他的额头几盏茶水,骂他的缘由无外乎“吃干饭的”“没用”“连几个刁民都赶不走”云云的。 杨家管事神情木然的在杨老夫人面前领骂,只是神情中比起以往无端多了几分不屑。 若是当时不应下庄浩然的要求,真跑回来请杨老夫人“出去做主”,他挨的骂怕是更多。 老夫人不是一贯如此么?做的不好便是他的错,做得好便是她英明神武,杨家管事早已习惯了。 …… 因着那一日同庄浩然等人达成的约定,裕水村的村民也没客气,日日身着缟素的跑到杨家大宅门前来办丧。 往日里清贵高雅的杨家大宅门前远远看去一片白惨惨的,有人谈天说话,有人想起来突然嚎上一嗓子哭哭算是在办丧,有人化着纸钱对着李大李二的衣服磕头,只是磕头的方向正是杨家大宅。 杨家管事自不能让这等“晦气”事冲撞了老夫人,大门紧闭,只是听着外头时不时的哭嚎以及唢呐哭五更的声音响起还是听得杨家上下脸色青白一片,低着头默不作声。 这样的声音,身子骨硬朗的杨老夫人自是听得到的,除了头疼砸东西骂人也于事无补。 “这等情况……也只能盼着大人早些回来了!”这些时日累的生出了不少白发的杨家管事唏嘘的对站在一旁的秀儿说道。 对这个曾经瞧着不甚起眼的棋子,这些时日的杨家管事倒是客气了不少。 秀儿看着他半白的头发,低低应了一声,口中却不忘道:“管事近些时日操劳的很,且记得多休息休息。” 只是口中虽然“关怀”着面前这位杨家管事,秀儿心里却是冷笑。 这杨家管事昔时可没有这般平易近人的,也就是这些时日落了难,开始体恤起他们这些人来了。 只在自己落难时才会出现的良心、善心不出现也罢。 屋子里的老夫人牢骚喝骂声再起,突然开始平易近人的杨家管事听得老夫人叫他的名字,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不多时东西落地砸碎声再次响了起来。 …… …… 杨家这边闹的一地鸡毛,宝陵城季家别苑里的林彦手头的案子却进展不小。 一大早的,一位金陵府衙的差役便出现在了季家别苑门前。 季崇言和林彦坐在堂中,看着下头的差役正在禀报。 “金陵首富文家的小女儿前日去城外上香,回来的途中遇了袭,那刺客虽只有一人,可武功极为高强。文家小女儿虽说也带了护卫和仆从,可这些护卫和仆从根本不是那刺客的对手。眼见着文家小女儿也要被抓走遭遇不测,却是巧的很,那一日金陵城有些文人正在附近踏春吟诗颂词,这些文人有不少皆出身不错,身边也带了护卫和仆从,听得有女子呼救,便让护卫和仆从挺身而出……” “那刺客武功虽然高强,可双拳难敌四手,再者人实在太多,有人更是遣人来金陵府衙报了官。所以,最后那刺客虽然打倒了不少人,却还是叫我们抓获了!” 差役说到这里,拭了拭额头的汗,指了指自己头上的伤,颇有些心有余悸的说道:“那刺客真是个亡命之徒,便是下了大狱用铁链锁起来了还能伤人。昨晚,我额头上的伤便是那刺客用吃饭的筷子投掷的。真真凶得很!” “那刺客实在是厉害,不似一般人,大人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再加上又是首富家的小女儿遇袭,先时晏城那里妙龄女子遇袭之事也传的沸沸扬扬,是以大人便留了个心眼,准备诈他一诈,不过我等还未诈,他便自己说了出来……” 林彦听差役说到这里,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说那刺客自己说的?他怎么说的?” 差役道:“我等才问他为何要抓走文家小姐,他便冷笑了起来,道我等不该问为何要抓走文家小姐,应该问为何要抓走柳家小姐、董家小姐、王家小姐这些人……” 林彦脸色微变:那个案子中那些被抓走女子的身份知晓的人并不多,他们虽说在查那些女孩子的身份,可却并未通过金陵府。按理来说,金陵府是无法叫出这么多女子的身份的。 那个刺客……难道真与杀害那些女子的凶手有关? 正这般想着,差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家大人只知晓王家小姐的事,毕竟先前洛阳王家大张旗鼓的找过女儿,一听这刺客说出这么多女子的身份,再者他说的几个似乎都是排的上名号的大商户,文家也是大商,便想着或许这刺客还当真是个专挑这些大商千金下手的凶徒。是以大人不敢怠慢,让我赶紧过来禀报了!” 方才变了变脸色的林彦此时神情已恢复如常,听差役说到这里,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问道:“人眼下关在金陵府衙的大牢?” 差役点头:“手脚皆上了锁。大人唯恐此案牵连甚大,不敢自作主张,便想请大人走一趟!” 林彦同季崇言对视了一眼,闻言“嗯”了一声,先让人带他下去稍作歇息了。 待到差役被带下去之后,林彦才蹙眉看向季崇言:“崇言,这件事有古怪!” 先前那些王家小姐、柳家小姐被掳的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一点破绽,怎的到了文家小姐这里便处处破绽? 文家小姐只是个弱女子,既然有能解决护卫和仆从的高强武功,怎的连一个弱女子的嘴都堵不住?让她呼救? 更别提被发现之后,这武功高强的刺客居然还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的强行同那么多的护卫仆从对上,不及时撤手…… 一切的一切,就似是那人故意想要被抓入狱一般,古怪的很。 再加上,还不等金陵府尹开口诈他,那人便主动交待了…… “这个刺客不管是不是真的刺客,都已经被背后之人废弃了。”林彦说道,“这是颗弃子。” 季崇言淡淡的点了点头,道:“抓一把刀没什么用,关键是要抓住执刀的人。” 那个抓女子、杀人的只是一把刀。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杀人的那把……”林彦想了想,道,“或许对方会拿假刀意图蒙混过关也说不定。” 案子抽丝剥茧是他所长,可要琢磨人心还是崇言更厉害一些,他想听听崇言的意见。 季崇言闻言略一沉思之后却是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不太可能是假的。” 要骗过声名在外的玉面判官,寻个假的反而更可能被寻出破绽,由此弄巧成拙泄露幕后之人。 他若是那执刀的手,送出来的刀定是真的。 毕竟……刀嘛,一把不行再换一把便是了。 那些人想要压下此事,定是想要快刀斩乱麻,快些将这件事了结。 越是这般想了结此事,甚至不惜丢掉一把如此好用的刀,越代表这件事背后定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如此……林彦想了想,道:“我走一趟金陵府,去会会那把刀!” 第四百七十二章 凶徒 来报信的差役半睡半醒的时候被人推醒,下意识的打了个哈欠,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太阳挂在天边只剩个尾巴了,快落山了。 恍恍惚惚间脑子不大灵光,却本能的开始回想自己睡前做了什么。 好似是昨日赶了一夜的路紧赶慢赶赶到宝陵季家别苑见了林少卿和季世子,然后禀报了他二人情况,便被带到这里来了。一番饭食饭饱之后,自己便在这一旁的软榻上睡着了…… 睡……睡着了?原本还有些哈欠连天的差役吓的一个激灵猛然间清醒过来,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居然在这里睡着了?在季世子和林少卿这边睡着了? 这往小了说是目无上峰,往大了说指不定还能往玩忽职守上头靠去…… 差役下意识的拭了拭额头的冷汗,对上推醒自己的护卫正想解释几句的时候,换了一身方便骑行的劲装的林彦便已经带着几个护卫进了门。 “歇息的怎么样了?”一进门林彦便开口问了起来。 对自己在这里打瞌睡的举动,面前的林少卿倒是面无异色,语气和蔼的让差役有些受宠若惊。 “好……好……”结结巴巴的才来得及说出一个“好”字,面前这位林少卿便打断了他的话:“歇息好了那便出发吧,明日一早我们应当能赶到金陵府衙。” 如此雷厉风行的么?差役有些错愕。 赶了一夜的路,在马上骑行了近一夜,待到下马时差役只觉得自己的腿脚都已经开始打颤了,眼睛更是睁都睁不开了,便连从府衙中匆匆跑出来相迎的大人说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那厢的林少卿却不见半点疲色,已然同大人寒暄了一番,而后便向大牢而去了。 瞧着……是准备开始审犯人了。 差役打着哈欠被热心的同僚搀扶进了门,快睁不开的眼睛看着林少卿同自家大人离去的背影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这就是林少卿能如此年轻便坐上大理寺少卿这个位子的缘由么?果然……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心中惦记着会会那把刀,林彦自不觉得疲倦。 三步并作两步,隐隐甩开身后小跑跟着的金陵府尹走到大牢门前,从牢窗往里望去时便看到了那把刀。 即便被几条儿臂粗细的铁链锁住了四肢,动弹不得,却依旧让人只一见眼皮便不自觉的发跳。 那人周身似有一股长久杀人自带的杀戾气,让人此刻即便身处牢外却依旧能感觉到一股自脚底生出的寒意涌遍全身。 牢内幽暗,适应了外头光线的林彦一时间也难以看清他的长相。可即便看不清他的长相,林彦心中却已然将来之前季崇言的话信了八分。 眼前这把刀应当就是杀人的那把刀了。 刀,自是好刀,只是眼下已然被舍弃了。 一想至此,他脸色微沉,对上小跑过来还来不及拭汗的金陵府尹道:“开锁,我有话要问他!” 牢内的火把被点亮,幽暗褪去了不少,也让林彦更看清楚了面前的人。 他在男子中也算清瘦高挑,面前之人比起他来却还要高上小半个头。想来是个往日人群里“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 没有似寻常狠厉之人那般脸上有什么伤疤之类的东西来“证明”的自己的狠厉,单论其五官也是平平,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这样一张五官平平的脸大抵因着本人的气质太过阴狠也被衬出了三分狠厉来,颇有几分亡命之徒的味道在里头。 林彦垂眸看向那人脚上的鞋子,比寻常人的大了不少,同山洞那里的鞋印也对上了。 看来眼前这把刀就是那把刀了。 林彦在打量面前之人的功夫,那人也抬头打量了一番林彦,顿了顿,不等林彦开口,便先一步开口了:“你便是那大理寺的玉面判官?” 林彦“嗯”了一声,看向他,开口问道:“为何要自投罗网?” 这个答案似是有些出乎那人的意料,他挑了下眉,不过旋即便释然了,他笑道:“我还以为林少卿也要同这些大人一样问是不是我杀的那些女子这等话,倒是不成想……”说到这里,他轻嗤了一声,“倒是果真与旁人不大一样。” “人当是你杀的,那些女子确实死于你之手。”林彦拧眉,语气很是肯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自投罗网,金陵城外的那一出更似是闹剧,你已被你身后人舍弃了。” 那人轻哂一声,翻了翻眼皮:“既然林少卿什么都知晓何必还要走这一趟?” “我想知道为什么。”林彦看着面前的人说道。 面前之人却是轻哂:“你若是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被养的死士,自然上头什么命令,我便怎么做了。可你若是要问我上头之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知道。“说到这里,那人顿了顿,看向林彦,“我若是当真知道什么,你们抓到的就是一个死人不是活人了。” 被抛弃的棋子自是要被斩断与上头的一切联系了。 这话林彦自是信的,他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顿了顿,再次开口追问:“你所谓的上头是指……” “我不知道。”那人摇了摇头,回答的很是爽快,连半点犹豫都没有便脱口而出,“他的身份、相貌我都不知道,总是蒙面示人,就连声音也是吞了药,不是他的本音。” 所以,对方能对这位被抛弃的棋子放心,确定他不会说出任何话来。 这回答听起来没有半点破绽,林彦却抬眼狐疑的盯着面前之人面上的神情,不错过他脸上的半分变化:“那你这样的人,有武功有本事,为什么要如此听命于他?”林彦狐疑的看向他,迟疑了一刻再次开口道,“我感觉……你不是那等会乖乖听命之人!” 面前之人狠厉中有些说不出的乖张,这种人,不似那等老实听话的。 “为什么要听命啊?”那人轻哂着重复了一遍似是在反问又似是喃喃自语,“林少卿这等名门出身之人自是不会理解,似你身后那些大人们即便不是名门出身,也是寻常百姓人家出身也不会理解我们这些死士。” “自年幼还不知事时我等便被反复教导要听从命令,上头的命令高于一切,必须要听。”那人垂眸,大抵是没有再用那双狠厉的眼看向众人,面上亡命之徒的感觉淡去了几分,“你们不会明白这等反复教导,自记事起便被灌入脑海中的教导有多么厉害,以至于我等听命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林彦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垂眸的那人,顿了顿,又道:“仅仅如此,仅是因为听命,你便去杀人么?” 这话一出,前一刻还有些神情低落的人却笑了:“唔,那倒也不是,我杀的人多了去了,我不讨厌杀人。” 那一身亡命之徒的气息自是沾了无数人命而来的。 “不过,乖乖听命杀上头要杀的人确实也有些逼不得已。”那人轻哂,抬眸再次看向林彦,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凉意,“我是死士。” 何谓死士?每一次出手都是万分危险极有可能送命的护卫。这些护卫,便是做的不是什么恶事,可因完全不顾身死而行事,出手自有股旁人没有的狠厉。 能乖乖令人做这死士的,除了极少一部分是因为恩义的原因,其中大部分都是受制于人,不是亲眷受制,便是自身性命受制。 性命受制?身后的金陵府尹听到这里,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忙对林彦道:“林少卿,昨日我们检查过这人的牙齿缝里了,没有藏毒。少卿放心审问就是……” 话未说完便听那人哂笑了起来:“大人这般天真的么?以为藏毒的方式只牙齿藏毒一种?” 被反呛了一声的金陵府尹脸色微微变了变,正想说什么,那人便敛了脸上的笑,淡淡道:“想要救活一个濒死的人不容易,可想要一个活人去死方法却多的是。” 林彦看向面前之人,定定的看了他片刻之后开口道:“你脚下那几只死去的虫子可与他们让你去死的方法有关?” 这话一出,金陵府尹同一众差役这才注意到这人的脚下死了几只虫子。 因着牢内本就昏暗脏乱,死几个虫子也不会太过令人在意。 若说这人脚下死去的那几只虫子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大抵是虫子周围有几片暗红干涸的血滴了。 那是前日这人被抓获之后回来审讯受刑时留下的血。 罪大恶极之人,尤其是这等险些当着众人面杀了人,又确实亲口承认自己杀了人的凶徒入了狱便要上刑的。 不然,当大牢是客栈不成? 一切都是按章程办事!金陵府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林彦却已经先一步偏了偏头对他开口道:“此事与你无关,”说罢这话,林彦便再次看向面前之人,“你血中有毒,当是长久血液淬毒所致,且看你这血……连蟑螂这等命数极强的虫蚁都能毒杀,想来时日已然无多。” 比起牙齿藏毒可能会来不及咬破或吞下造成麻烦,似这等华佗在世也难医的血液藏毒之法更是狠毒。 你知晓这人会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林少卿果真观察入微。”那人点了点头,目光略过他看向他的身后。 这举动……林彦会意,转头吩咐府尹:“你等先出去,我有话要问他!” 待得金陵府尹同差役离开之后,那人才再次开口,脸上狠厉褪去,多了一丝落寞之色:“林少卿,我有个不情之请……” “是关于你的姐妹?”林彦的目光落到他被垂钓起的手腕之上,鞭刑之下,衣物破破烂烂的,早已没了遮蔽,除却手腕之上鞭打的痕迹之外,还有一处陈年旧伤。 只是虽是陈年旧伤,伤口却有些古怪,规整的有些过分了,就似是佛教中的“卍”字一般。 听林彦这般说来,那人一怔,似是没有想到一般:“林少卿怎会知道……” 林彦神情淡淡道:“我于长安城经手过不少案子,曾经就有同南疆苗女有关的毒杀案。听闻南疆有的地方出身的孩子是有被人偷走一说,为防混淆便会在手腕上刻下文字,久而久之形成一种习俗。你手腕上既有这个,便一定有兄弟姐妹。” 原来是这个缘故。那人闻言露出了然之色,却又忍不住多了几分兴致的问他:“那为什么不可能是兄弟?” “这个我也只是猜测。”林彦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那些死在你手中的女孩子除了你受命杀人的伤痕之外,身上没有半点伤痕。” “长久被关于一个狭小的洞内,吃喝拉撒都要在里头解决。那些女子皆是大商千金,从小养尊处优,哪过得这样的日子?不折腾才怪了!”林彦说道,“你这般一身戾气的样子实在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即便并非好色之徒,对上这些折腾个不停的女子不动手倒有些奇怪。” 他见过不少绑人的绑匪,便是绑上十天半月的,哪怕被绑的乖觉听话,可两方长久的藏于一处不见外人的情况之下,人的情绪也会发生变化,急需发泄。对于绑匪而言,还有什么比眼前这个被绑着的‘弱者’更能发泄心中情绪的呢?就他所见过的被绑匪绑走的人质,不管是救下来的还是未救下来的,十之八九身上是有踢打伤的。 可面前这个一身亡命之徒气息的凶徒,面对那些女子,上溯至最早的柳家小姐更是关了已有一年之久了,身上却没有什么伤痕,这绑匪的这脾气确实好的有些古怪了。 “所以,我猜你当有个姐妹,同那些女子差不多大小。你又道你年幼记事起便成了死士,我便猜你那时约莫四五岁的样子。你如今二十有一,你那妹妹若是那时候出生的,同那些女子年岁也当差不多,只是自幼分别了。”林彦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面前之人,“所以,你的不情之请是为了你的姐妹么?” 第四百七十三章 回前 走了一趟金陵府不过一日的工夫,待到再次赶回宝陵时,林彦胡乱的拿浸湿的帕子擦了擦脸,强打起几分精神来,倒是有些能够理解先前那跑腿差役的感觉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只是,即便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是要先见一见崇言才能回去休息。 季崇言自也看出林彦这般强弩之末的样子,便也不废话直接问了起来。 “案子怎么样了?” “结了。你说的不错,就是那把刀!刀是死士,血液淬毒,人没几日好活了。” “他可说什么了?” “他做死士是有个名字叫裴五六,不过他道这不是自己的名字,是上头帮取的。他只记得自己年幼记忆里,自己的父母管自己叫阿难,他还记得自己有个妹子叫阿兰。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身世。直到前些年才找到了年幼记忆里的村子,村子已经没了,他花费了好一些工夫才找到个知情的老人,知晓他当年的父母为寻他花费了好大的力气,哭瞎了一双眼也无济于事……”说到这里,林彦忍不住顿了顿,想到在牢里看到的裴五六,哦不,是阿难的样子。 一面是自小被养作死士的狠厉无情,一面却又清楚的知晓自己凶狠作恶;一面无情一面有情;一面被养的如同猛兽一般皆是兽性,一面却又在不停的寻找父母、妹妹,人性满满。 阿难是个极为矛盾的人。 “他父母在他失踪五年后去世,妹妹便靠着村子里的百家饭长大,直到他失踪十五年,妹子十五岁那年村子里出了事。” “知情的老人是邻近村子的,说是前一晚还好好的,待到第二日一早,有早起劳作的山民经过村子时才发现整个村子被烧的只剩残垣断壁了,不少村民都烧成了焦炭死在了村子里头。” “但他觉得他的妹子阿兰没有死,因为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 季崇言听到这里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他想要你帮他找他的妹子?” 林彦点头:“不错!” 当然,阿难向他托付这个不情之请也不是平白托付的。 阿难告诉了他一件事。 “他道他确实不被透露任何事,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可在接上头这个命令之前,他曾被长安甄家借去做了半个月的死士。长安城甄家或许与上头之人有过接触甚至直接有关也说不定。” 对于林彦来说,这条线索极为重要。 “甄家也是长安城的大商,其下涉及产业不少,说起来,甄家同阿苏的本家有些类似。也是一样的杏林名医之族,族中靠经营药商为生。”林彦说到这里,连同方才的倦意都散去了不少,眼睛发亮,“叶家倒后,被鲸吞蚕食的叶家的药商生意被不少人瓜分,同样杏林出身的甄家夺走了至少一半以上。” 从得利者角度来讲,甄家自是其中最大的赢家。若是如此,当年叶家之事会不会也有甄家的手笔?他同族中女子相继出事的柳家、董家这些家族会不会有关? 眼下,从案子的角度来讲,杀人偿命,杀人者阿难已经投狱,这案子已经结了。可背后之人的秘密似乎才隐隐揭开了一角。 季崇言手指轻轻扣了扣桌案沉思了起来,沉思了片刻,瞥见对面眼睛都快闭上却还强撑着的林彦,便道:“林彦,你先下去歇着吧!便是你担忧紫苏姑娘也不急于一时。” 林彦“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起身向外走去。 走至一半,季崇言的声音却自身后传来:“林彦,那阿难、阿兰兄妹的村子叫什么名字?” 便是要找到那个叫阿兰的女子,自也需要线索。那村子的名字林彦没说。 他没提吗?大抵是事情太多忘了说了。林彦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打着哈欠道:“倒是忘了说了,叫巨树村,在南疆仙人谷里,找人这种事还是你最在行了。” 巨树村,南疆仙人谷。 季崇言只觉得这两个名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可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一向自诩记忆不错的他却似乎没有任何印象。 …… 妙龄女子被杀一案的凶手被抓,这个案子自也算了了。至于这案子背后的秘密,本也不是在江南道就能解决的。 他们此番来江南道确实来了许久了,该回去了。 安国公开始收拾起了行李,准备了满满两马车的礼物准备回京送给他那些老友。收拾行李的空档也不忘让人来“提醒”一声姜韶颜收拾行李,同他们一道回去。 姜韶颜没有拒绝,顺带将提醒转给了同样要进京探望兄长的钱三等人。 姜二夫人先时没有同姜二老爷他们一同回去,此时眼见姜韶颜要走了,自也不再留下了,只是没忘记特意走一趟提醒姜韶颜:“四丫头,我家辉儿……” 正在帮着收拾打包行李的香梨手一僵:姜二夫人不提,她还当真快忘了。这人关的太久,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人了。 姜辉自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眼下关在宝陵大牢倒也不是什么大罪,不过是他自己嚷嚷的不肯出来,要看他的神女而已。 神女……自是杨仙芝。 一想至此,香梨便忍不住撇了撇嘴,虽然这些时日姜二夫人老实得很,很像弃暗投明这么回事,可一想到姜辉,她还是忍不住道:“没人想关着他,是他自己关着自己,为的便是看他的神女。神女不走,他也不肯走的。” 听到这里,姜二夫人连忙出口打断了香梨的话:“我自是知晓辉儿的事情的,所以我是问那位杨家小姐走不走……” “她也同我们一道回京。”将一串挂在檐上的半老腊肉拿下来丢进食材箱子里,姜韶颜对姜二夫人道,“姜辉自也会走,你便带着他同……老夫人就是了。” 对姜老夫人那个人,她实在没有什么好感,自也不想对着她。只是眼下还要将她带回京中交给姜兆来处理这件事。 送走了姜二夫人,又迎来了钱三同春妈妈、小雪白、小柳绿这几个人。 “我不知晓此行去京城探望我兄长要多长时日,便想了想,把宝陵城里放的贷都收了回来,因要得急,这利钱也低了点……”钱三“嘿嘿”笑了两声。 香梨看的一双丹凤眼中满是诧异之色:“你这放贷的,利钱低了还高兴?” 钱三“嘿嘿”笑着直了直身子,解释道:“小桃红陪我一起去,她道她也没看到天子脚下呢,这一辈子没见过八方来朝的盛景还挺可惜的!” 哦,原来笑是因为这个笑,香梨点了点头,“哦”了一声,继续收拾行李。 眼见香梨不理会他了,钱三却想了想,又道:“我自打记事起就是个放贷的,也早习惯了放贷过日子。今儿突然收了所有的贷,原本还以为会不习惯呢,没成想,这感觉也挺不错的嘛!”他“嘿嘿”笑道,“爷我现在可是良民了!” 良民不良民的关她什么事?说的谁好像不是良民一般。香梨摇了摇头,没有理会回。 春妈妈摇着手里的扇子,依旧看钱三不顺眼,也没有理会钱三,只是再次问姜韶颜,确认了一番:“姜四小姐,你确定要带小雪白和小柳绿回京?” 小雪白也就算了,毕竟是大功臣。可小柳绿这样的……不是送到谁家里,就给谁家挑事么? 姜韶颜点头“嗯”了一声,瞥了眼眼珠乱转的小柳绿,对春妈妈笑道:“就她们两个。你看着她们!” 小雪白除了矫情了些也没什么大毛病,小柳绿却不似什么安生的,自要寻个人来看着了。如此……还有比春妈妈更好的选择么? 春妈妈听的眉心跳了跳,扫了眼一旁高兴兴奋的小雪白和小柳绿,“嗯”了一声,拉长脸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吧!” 瞧这兴奋样,跟没去过长安城的土包子一般,真是没见识!不像她,她就……呃,她也没去过长安城,也有些兴奋呢! 送走了钱三、春妈妈、小雪白和小柳绿这一行人,姜韶颜又走了一趟光明庵。 这次,没有送吃食,而是送了一堆挖好的笋、腌制好的腊肉、蔬果…… 看着都快堆放不下的食材,静慈师太“阿弥陀佛”一声,脑中过了过这些笋、腊肉、蔬果变成一盘盘菜的样子,便觉得口舌有些生津。 这丫头,一向都似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便知道她好这一口。 想着女孩子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宝陵,静慈师太幽幽地叹了口气,默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才再次开口,看向女孩子道:“你这丫头,一向聪慧的紧,我也没什么要叮嘱你的。只一句话,小心些!” 姜韶颜双手合十回了她一个佛礼,认真道:“师太放心,我会小心的。只是宝陵这边,江先生这里还请师太多费心!” 正半眯着眼睛点头感慨“忘年之交要离开”的静慈师太点到一半的头突地一僵,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女孩子笑着朝她眨了眨眼,“每逢节日礼佛日,城中信徒送来的供奉第二日就不见了。师太这般的人自不可能做出糟践人心意的举动,我瞧了瞧,这么多吃不完会坏掉的供奉只能送去善堂了。巧的很,时常去善堂的江先生每次节后过一日便要去一趟善堂,善堂虽有一些无父母的孩童,可这些无法久放的供奉还是吃不掉的。所以,我想,师太一直在暗中接济他们。” 一直暗中接济却从来不提,她提过宝陵茶馆,静慈师太也不曾多说什么,反而很快便将话题岔开,可见是知晓江先生他们的事是不能提的。 “后来江先生同我说开之后,曾说过师太为我的事同他相争,”女孩子说到这里,再次双手合十朝她施了一个佛礼,道,“多谢师太!” “谢又有什么用?你还不是要掺和进去?”静慈师太听到这里“阿弥陀佛”了一声,挑眉看向她,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什么时候开始同江平仄合作的?” 姜韶颜笑道:“年前在晏城的时候。” 静慈师太“嗯”了一声,恍然:“难怪方大小姐年前会回一趟宝陵。” 虽是因着各种缘由方大小姐和江平仄是同盟,可两人对待面前的女孩子态度自是迥异的。 不过面前的女孩子显然并不在意这些,阳光下,女孩子神情温柔,目光却无比坚定。 她一贯是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拿的定主意的女子。 静慈师太想了想,最后叮嘱她:“你是个有主意的,我什么也不说了。只记得小心些!我还等着你将来有一日再回宝陵来看我呢!” 前路漫漫,她也只有再三叮嘱女孩子要小心了。 女孩子再次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离开。 …… 回去的途中,经过宝陵茶馆门前,正见江平仄同茶馆掌柜靠在二楼的窗边向下望来,在看到她时,江平仄朝她点了点头。 女孩子朝他笑了笑,放下了车帘。 茶馆她便不进了,在人前,她同江平仄的交情没有这么深,有什么要说的也早在先时说过了。如此,就不必刻意走一趟,暴露他们相识的风险了。 见过钱三、春妈妈他们,又拜访完静慈师太,同江平仄打了招呼之后,便只余一个方知慧了。 一大早方知慧身边的丫鬟便过来说了,方知慧今晚会过来问问去长安的事,顺便带着烟花周蹭一顿暮食来着。 只是待回到姜家别苑,还未来得及进门去准备暮食,白管事便迎了上来,道有客人来了。 至于客人,不止令白管事意外,就连姜韶颜本人也没有料到。 姑苏县令庄浩然。 听闻他特意走这一趟是关于姑苏城的一些事想问问曾经的代县令吴有才的,只是不成想,这一问却问到她这里来了。 远远便看到了正眉飞色舞的同庄浩然吹嘘姜四小姐是个天大好人的吴有才。 对面的庄浩然却只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直到看到女孩子远远向这边走来时,一直不置可否的庄浩然面上才有了些许反应,他起身提醒了吴有才一句“姜四小姐来了”便远远对着姜韶颜率先开口了。 “姜四小姐,裕水村一别,别来无恙啊!” 那一日,他在裕水村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那辆马车。 第四百七十四章 动身 姜韶颜抬头看向面前过来的两人。 一个姑苏县令,一个宝陵县令。 两人皆是匆匆走来,似是想要急切的行至她的身边。不同的是其中一个健步如飞走的稳稳当当,一个磕磕碰碰,险些还摔了一跤。 待两人行至近前,身后的小午及时出手扶了一把被自己左脚绊了右脚,险些摔了一跤的吴有才。 “吴大人。”女孩子朝他点了点头,道,“有劳了,您下去歇歇吧!” 吴有才原本想的要向她介绍庄大人、解释带人来的理由、而后走开让两人说话的过程,女孩子只一句话便替他做完了。 吴有才挠了挠后脑勺,憨笑了起来:“也好,庄大人道想同姜四小姐聊聊,姜四小姐莫怕,庄大人虽然瞧起来威严了些,却是个和气好说话的。” 女孩子“嗯”了一声,朝他再次点了点头。 吴有才想了想,还准备说什么,一旁的庄浩然却不耐烦他这般废话下去了,毫不客气的开口道:“吴大人,本官不吃人,不会吃了姜四小姐的,你放心就是!我二人眼下有话要说,你还是先下去吧!” 这般明晃晃的开口赶人,吴有才这才不再废话,跟着小午、香梨离开了。 待到他们离开之后,姜韶颜才看向面前这位姑苏县令。 其实先时已经看到过他了,不过到底是隔着裕水村的村民远远看过去有些不甚真切,此时近至眼前,倒是能把这位新上任的姑苏县令认真打量一番了。 论其年岁,在一众县令里可说十分年轻,尤其方才在吴有才的衬托之下,更是显得有些“年少有为”的意味在里头了。 姜韶颜的目光落到了庄浩然的眼睛上,看人她喜欢看眼。大抵被是现代那句“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影响?又或者别的什么缘故。 她总觉得一个人伪装的再好,眼神之中总会透露出人的特质来。 面前这位虽瞧起来“年少有为”,眼神却是犀利中带了几分探究,莫名的给人一种无所遁形之感。 这眼神告诉她这是个硬茬子。当然若不是个硬茬子也不会到姑苏来当县令了,毕竟是要直面杨衍的。 “庄大人。”女孩子收了目光朝他施了一礼。 庄浩然抬手回了半礼之后目光从女孩子平静明亮的眼睛上移开,开口道:“那一日我看到有一辆马车停在裕水村外,因着彼时还要同村民说话,也无法追出来,只记下了马车的样子,前头驾马车的护卫的身形,以及马车离开后车辙印,你们的马车左边的车辙比右边磨损要大一些。” 寥寥几语便可见此人观察力惊人,果然是曾经颇有清名的大理寺名官之后。 “仅凭这些,若是没有合理怀疑的人选,我也无法确定那马车到底是谁的。”庄浩然顿了顿,又道,“吴有才这个人虽不是个恶人,却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可姑苏百姓对他评价似乎很是不错,再者他任代县令时的两次升堂确实也做了些事。我以为他大智若愚,所以请他推荐了得力人手……” 可推荐来的人手虽然良善,却实在与能力出众无缘。 “所以我想,他应当不是大智若愚,他就是个老实的、良善的却也没有什么大作为的县令。”庄浩然对吴有才的评价可谓一语中的。 姜韶颜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却没有开口打断庄浩然的话。 庄浩然便顿了顿,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我猜他背后有人。” 至于背后是什么人…… “在我们这位吴大人口中时常挂在嘴边的名字便是姜四小姐,他张口闭口都是姜四小姐是个大善人。我便让人查了查姜四小姐的过往。”庄浩然说到这里,抬头目光再次落到了女孩子的脸上。 还是那般平静的神情,眼神明亮,没有被说中心思的惊讶、诧异,而是坦然。 如此的反应……没成想她小小年纪便这般沉稳! “姜四小姐一个来宝陵避难的千金贵女倒是没有被赶出京城来这‘小地方’的愤怒与自怨自艾,不仅如此,这宝陵城里几个说得上名号的,譬如那位光明庵的静慈师太、首富方家的二小姐还有放高利的、开青楼的倒是都同姜四小姐有所联系,一个人结交如此之广,且还能让放高利的、开青楼的这种人服服帖帖的,自不会是一般人。” 庄浩然说着停了下来,看向她道:“你同杨家也不对付,所以当日听到姑苏发生的事,便是我不出手,你也要去裕水村的。” 只是他先走了一步,女孩子便离开了。 说起这个来,庄浩然其实是有些懊恼的,直接出面去裕水村寻人等同是直面对上了杨衍,他虽然不惧怕,但这种直面的事做起来还是最是能吸引人怒火的。若他肯等一等,让女孩子出了这个面,待到杨衍回来,倒是有人能分去一些火力。 不过眼下……庄浩然道:“听闻姜四小姐要离开宝陵回京了?” 女孩子点头:“我同季世子、林少卿、安国公他们一道离开。” 好不容易找到个同盟,同盟却要走了……庄浩然觉得有些惋惜,只是看着面前的女孩子,还是道:“既如此,那便祝姜四小姐一路顺风吧!” 至少眼前这位姜四小姐在看不惯杨家这件事上是同他站在一方的,不过这一走,他这边怕是又要独自对上过几日便要回来的杨衍了。 面前的女孩子道了声谢,却想了想,忽地开口道:“庄大人,我听说过庄家的事……” 突然被提及自家……庄浩然抬了抬头,等女孩子接下来的话。 “关于叶家那个案子。”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庄家由此受了牵连。” 对这个一来便对杨家如此强硬的姑苏县令,坊间多有传闻,这位庄大人的出身此时在江南道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那个案子是党争的结果,所以到底是不是真相谁也无法肯定。 庄浩然闻言看了她一眼,道:“那个案子,我曾祖父有没有判错我也不知道。” 他未查证过,所以也无法确定是非。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能查出个真相来,不管是对是错,也好向族人有个交待。 只是这世间很多事不是他想便能去做的,且不说几十年前的真相难以查证,就说朝廷也不会容许他这般不断的翻查前朝旧案的。 这个案子搬倒了一个张家,一个叶家,这两家皆曾是中原大地上的大族,论其牵连之广,怕是鲜少会有案子高过这个案子的。 “我对杨衍一党人也确实有怨言,他们当年为了朝堂相争,好不容易逮到了曾祖父的旧案,便开始大肆打压。我们庄家彼时不过是那颗刚好送上门被打压的棋子而已,家母由此受累而逝,我也险些被断了仕途,我自是不喜欢杨家。”说起他与杨家的旧怨庄浩然很是坦然,“不过杨家若当真没有问题,怎可能将杨家大宅内外修建的如此阔绰?那位杨老夫人能为一个贴身的老仆枉顾人命悬赏,又会是什么慈悲为怀良善的老妇人?再加上他们自称的马车相撞之事,杨家自己的马车一前一后相撞,怕是多与内宅龃龉有关……” 听到这里,姜韶颜心中不由一跳:还当真是让庄浩然猜的七七八八了。 不过杨老夫人如此大力悬赏可不是为了大丽,而是为了……那根拐杖。 “我总觉得杨家内宅似乎藏了什么秘密,”庄浩然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倒是不忘问姜韶颜,“听闻杨衍还有个女儿被关在宝陵这里,吴有才说那杨家的女儿要同你们一道回京?” 杨仙芝么?姜韶颜点头:“她确实要同我们回京。” “杨衍既然要回来了,那叫他自己带女儿去,带她一道走做什么?”庄浩然有些不理解,当然,他也知晓做出这决定的不是眼前的女孩子,是那位季世子,却还是忍不住道,“那位季世子的性子……确实有些难以形容,去岁魏家贪污大案……” 是说季崇言让魏家一家去南边地下挖煤的事么?姜韶颜听到这里,忍不住抿唇想笑:看来这一举已经让季崇言声名远播了。 一番寒暄闲聊,庄浩然这才有种畅快之感,先时对上吴有才说话,他总觉得累得很,看来果真是没找对人。 不管他说什么,对面的女孩子总能接上几句,不管是朝堂党争,还是风土人情,高雅的,接地气的,她总能接上几句让你感慨果然如此。 这样一个人也难怪能将宝陵城里三教九流的人物都训的服服帖帖了。 临离开前,女孩子却突地叫住他,问道:“庄大人,若有机会重查叶家那个案子,您会拒绝么?” 重查那个案子?庄浩然愣了一愣,却还是本能的点了点头道:“当然不会拒绝。” 只是这个案子前后牵连太大了,未必会有第二次机会重查此案了。 …… 因着下午同庄浩然聊了聊,姜韶颜便也没有准备暮食,待到日暮时分,方知慧带着烟花周登门时便也只好尝了刘娘子的手艺。 刘娘子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只是于偏心的方知慧而言,却还是姜韶颜做的更好。 酒足饭饱之后,方知慧便哭嚎着开腔了:“原本大姐都同我说好了要让我去京城管方家的铺子的……” 一旁的烟花周剔了剔牙:说实话,去京城虽然好,可方家根基在江南道,京城也好,别的地方也罢,方家的产业在那些地方都是业绩平平,在商言商,去京城不是什么好活。 只是在方知慧眼里看来,去京城能看到姜四,还能去东平伯府窜门,只这几个微不足道的小理由就足够抵消业绩平平之类的事了。 方知慧能这么想不奇怪,可这次奇怪的是那位方知慧口中聪慧灵秀的三妹方知秀也抢着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地方是什么金山银山香饽饽呢,两姐妹抢个不停的! “结果三妹特意回宝陵同我说她要去,让我别去!我已经写信给大姐请她主持公道了,毕竟是她先答应的我!”方知慧嚎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想要抓过姜韶颜的衣裳擦一擦自己的鼻涕眼泪,可奈何姜韶颜闪身避了过去,不得已,她只得转身抓了烟花周的衣裳擦擦鼻涕眼泪,而后继续说了下去,“姜四,我若是不去,只有三妹去,你可得记好了离三妹远一点,我家几个里头,你得跟我是最好的……” 姜韶颜听的摇头失笑,看了眼一脸嫌恶之色的看着自己被擦了眼泪鼻涕的衣裳的烟花周,道:“放心,你大姐不会让你三妹去的!” 这一句话声音不大,语气也是淡淡的,可方知慧听了却顿时大喜过望,只是口中却不忘道:“可我三妹比我聪明,管的账也比我好,做的铺子盈利更是远超过我,大姐为什么不让三妹去,让我去?” 因为周方的缘故,方知瑶自然不会让方知秀去京城。 不过这理由可不能同对面的方知慧说,于是姜韶颜想了想,道:“兴许就是你三妹聪明厉害,江南道这里离不得她,你的话,就不要紧了……” 方知慧:“……”虽然知道姜四这句话说的是实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叫人心中有些不痛快呢! …… 短短两日的功夫很快便过,一眨眼便到了出发的日子了。 看着装的满满的两辆马车,饶是姜韶颜也有些意外:她来宝陵一年竟不知不觉间多了这么多东西么? 先前香梨收拾行李的时候也都是问过她要不要的。有这一年间新做的衣裳、买的东西、送的礼物,还有……姜韶颜的目光落到了堆叠的包裹下角落里的拐杖。 似乎都是重要的不能丢的东西,姜韶颜看着满满当当的行李,放下了马车帘子,走到门前。 白管事手里拿着一本黄道吉日正认真的翻着,待翻到今日,看上头说的万事大吉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姜韶颜道:“四小姐此去长安,路途迢迢小心些!别苑这里,您放心就是!” 姜韶颜“嗯”了一声,朝白管事招了招手,目光落到一旁的几个仆从身上,门房、几个别苑的护卫以及跑腿的小厮这几个熟面孔都在,只是里头还少了个人。 她问白管事:“厨房的刘娘子呢?” 第四百七十五章 美人杀人何须用刀 昨晚她还看到了刘娘子,暮食就是吃的刘娘子做的绉纱馄饨,当时的刘娘子也没有任何异样,口中还念叨着感慨:“小姐这一走,别苑这里又要冷清不少了。” 这句话可没有任何阴阳怪气的意思在里头,单纯的是刘娘子的有感而发。 宝陵这里一向鲜少有什么事发生,闲适又安定,在去岁姜韶颜没来之前,宝陵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事。他们这些季家别苑的下人每日便是晨起睁眼、洗漱劳作、午食过后歇息一番,找个地方晒晒太阳闲聊,而后待到日暮时分,她去备饭,备完饭收拾灶台便回去歇着了。待到第二日晨起又是如此。 日复一日,日子没什么波澜,平静、闲适偶尔却也会觉得有些无趣。 这也是大多数平静祥和的宝陵百姓每日过的日子,是以,不少百姓会选择午后跑到茶馆里来听说书,听着说书先生口中那些英雄人物跌宕起伏的经历,仿佛自己平静的心情也被掀起了一丝波澜。 这种平静单调的日子直到去岁四小姐来了,整个宝陵也似乎变得热闹了起来,季家别苑也是如此。 别苑里住满主子的时候,成天闹他们也会嫌闹腾,眼下要走了,却又觉得冷清了。 可能……人便是如此吧! 这一番感慨,听的女孩子笑了笑,对刘娘子道:“宝陵的平静也是难得,不少地方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刘娘子点头:“我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突然生出些许不舍罢了,这或许就是别离之苦了。” 昨晚都如此感慨不舍的刘娘子今日她临离开居然没有出现,姜韶颜有些意外。 白管事闻言叹了口气,解释道:“今儿早上快天亮时刘娘子敲的我那院子的门,道要走了。早食做好放在灶台上了,热一热便成……” 今儿的早食还是刘娘子做的,吃习惯了,大家自是能察觉的出不同厨子的手艺的,尤其姜韶颜这样灵活的舌头更是如此。 早食照旧来自刘娘子,所以她也未察觉出什么不同来,只听了白管事的话有些意外。 “她说了什么缘由了么?” 刘娘子是自由身,不是姜家签了契的下人,自是能来去自如。 “她说是私事。”白管事说道这里,顿了一顿,看向女孩子,道,“我问了她要不要同四小姐说一声……” “刘娘子说没这个必要了。”白管事说到这里,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他印象中的刘娘子不是这般冷情之人,相反很是重情义,却说出“没这个必要”这等话,而且说出这句话时的反应还是带着笑的,看着心情似乎不错,确实有些奇怪。 只是这奇怪此时对四小姐说来也没什么用处了,人各有志,刘娘子要走,他除了祝福也不能做什么了。 没这个必要了么?姜韶颜也有些意外,不过却也没有太过在意。 人各有志,强留无益。这一点上,她同白管事想的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姜韶颜朝众人摆了摆手,道了一句“来日再见!”便走进了马车。 马车悠悠晃动了起来,待行至方家门口时看到长如龙一般的马车队伍,以及为首那个挂了鎏金色丝绸的马车时,姜韶颜忍不住扶额道了一句“果然”。 听到动静,马车里的人也在此时探出头来,兴奋的朝她招了招手,道:“姜四,我大姐还是让我去了!” 就知道姜四说的不会有错,去京城这种机会可轮不到三妹头上。 姜韶颜看着她“披金戴银”的马车,默了默,道:“你行李稍多了些……” 香梨抓了一把花生正剥着,闻言下意识的探出马车看了眼方家的车队,只看了一眼这望不到头的马车队伍,她便忍不住道:“这不是稍多吧!这是太多了吧!” 听到这一句感慨的方知慧毫不客气的瞪了她一眼:“你懂个什么,我此去京城兴许要住上个一年半载的,行李怎的不要多带点?就这些还少了呢!” 香梨:“……” 不管如何,多带了行李,一眼望过去七八辆马车的方知慧自是不可能走在队伍中间的了,只能落到队伍最后去了。 中间再夹了钱三、春妈妈、姜二夫人这些人的三辆马车,一行人行至季家别苑前停了下来。 吴有才自是早早便来了季家别苑门前,当然,也不是白来的,是带着被关了许久的杨仙芝来的。 好些时日不见,杨仙芝略有清减,不过到底还是个美的,略施了薄粉之后倒是更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了。 此时的她没有再在面上蒙什么面纱,对着安国公行过礼之后便来到了正在说话的季崇言和林彦面前。 略一欠身之后,杨仙芝便看着他,一双眼睛微微发红:“世子……不改主意了么?” 姜韶颜一行人来得巧,过来时正见杨仙芝站在季崇言面前开口发问。 这情形,原本还在三辆马车后的方知慧看的当即跳下了马车,丢下烟花周,跑到姜韶颜的马车前跳了上去。 “让一让!”方知慧将香梨往一旁推了推,让她让个位子给自己,挤在马车里同她们一道向那边看去,边看边忍不住“啧啧”出声,“她还不死心啊!” 杨仙芝的用处她早被大姐提点过一番了:这是杨家一早便准备用来拉拢权贵的棋子。 以她所见的杨仙芝,必然也是自小便知晓这一点的。 可即便是拉拢权贵,大腹便便年纪一大把的同眼前这位生的比美人本身还好看的安国公世子比起来,傻子也知道选后者。 对于自己的美貌,杨仙芝一贯是自信的,这从先时她的自傲就看的出来,可这样的美貌对上面前这位大抵是看惯了自己美貌的世子而言却没有过半分用处,眼下都要启程了,杨仙芝似是还不死心。 季崇言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抬手,道:“杨二小姐,季某的主意从来没有变过,请吧!” 红着眼睛的杨仙芝神情怔忪了一瞬,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美人落泪,看起来更是楚楚可怜,令人动容。 可对面之人依旧不为所动,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仙芝这才转头咬牙踏上足凳进了马车,车帘微动,彻底隔绝了旁人的窥视。 “虽然知晓她就是朵食人花,可这般模样,确实瞧着我见犹怜的。”方知慧吃过杨仙芝的亏,自是不敢再对着她那副样子生出什么怜惜之情,只是忍不住唏嘘,“我大姐说这杨仙芝也有意思,一面狠辣阴毒,手段百出,一面却又有些‘天真’的觉得美貌可以得到一切。” “她觉得没有人能挡得住自己的美貌,觉得这位季世子会因为自己的美貌而留下一个意图不明的棋子。” 明知是颗棋子,却依旧栽进去,不是‘真爱’就是好色之徒。 不过这样的‘真爱’从一开始就带着算计,又算哪门子的真爱?说到底还是自相矛盾的。 “不是她这般觉得,是她母亲便是这般以为的。”姜韶颜看着那辆隔绝众人窥探的马车,顿了片刻之后收回了目光,“她也信了她母亲的话。” 前世,大丽便是这般觉得的。出身于青楼花船,是众人眼中的“低贱之人”,在被江家人接去前的大丽已然在江南道混的风生水起。能够做到这一点,除却手段之外,大丽确实靠着相貌获益不少。 可大丽所谓的风生水起从一开始便是对上那厢会入风月场之人,是季大老爷那等“风流才子”,于那等人而言,喜欢来得自然快,你皮相好看,他便喜欢,大丽因此受益不少,自然觉得相貌重要。 待到去了长安城遇到江小姐受挫之后,她那般自负的人自是不肯接受自己的手段、智谋、才华这些东西不如旁人的,便只将这一切归之于相貌之上。至于出身,她没得选择,可在江南道时能将比她出身高过不少的贵女玩弄于鼓掌之中,可见在她眼里,出身这个也不是最重要的。 在大丽的眼里,相貌至关重要。这一点,单看杨仙芝对自己相貌的自负遮面这些举动就可以看出了,大丽在她耳边怕是从小就是这么说的,杨仙芝自也对此深信不疑。 这话听的方知慧一阵唏嘘:“如今这杨仙芝这美人……”话至一半,忽地噤了声,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日光下手中甩了个漂亮枪花朝这边望来的人。 姜韶颜也在此时抬眼看了过去:那张已然看过很多次的脸向这边侧了过来,唇角微勾,对着杨仙芝时的冷若冰霜就在瞬间冰雪消融,赛过名山峥嵘的五官线条柔和了下来,由那眼尾眉梢的那一点艳丽点化开的潋滟衬的身后的满城烟雨黯然失色。 正愣愣的同姜韶颜和香梨看着此时容色极盛的季崇言,方知慧突地觉得鼻子有些发热,有什么东西似从鼻间流淌了下来,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自鼻间流淌而出的东西,看到满手的殷红,方知慧顿时吓坏了,惊呼了:“我怎么流血了,姜四,我会不会死……” 姜韶颜收回了看美人的目光,鼻子动了动,凑近闻了闻方知慧身上的味道之后开口问她:“你早食吃了不少燕窝?近些时日也服了不少补物?” 方知慧点了点头,忐忑的看着姜韶颜:“姜四,我这要紧么?不会是什么不治之症吧!” “你这是……”姜韶颜张口正想解释一番,眼角余光却看到同样鼻子里塞了两个布团小跑过来的烟花周,放弃了慢条斯理的解释,言简意赅道,“你同烟花周这些时日补过头了!” 补过头了……方知慧摸了摸鼻子,埋怨的看了眼同样不比她好多少的烟花周,道:“他说路途遥远,要吃上十天半月的干粮,我二人想着怕身体撑不住,便补了补……” 这一补便补过头了。这还真是个啼笑皆非的闹剧!烟花周连忙拉着跳下马车的方知慧回后头处理鼻血去了。 姜韶颜看着走至近前的季崇言,顿了片刻之后,忽地笑了。 “怎么笑了?”季崇言挑眉问她。 虽说她未必会问,可同杨仙芝说完话之后,他还是立时走了过来,准备解释清楚的。他不想因着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话没有解释而同她生出什么嫌隙来。 怎么笑了? 姜韶颜莞尔,看向季崇言轻哂:“我笑……美人杀人何须用刀。” 当时方知慧突然流出的鼻血就让她想到了这一句话,当然,这只是个玩笑,方知慧也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流的鼻血。 可眼前这位确实是个美人,杨仙芝在这位面前,“美人”这称呼是真真够不上了。 如斯赞美?季崇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杀人倒不必,只消悦己者觉得好便可以了。” 他说“悦己者”三个字时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仿佛轻轻碰了碰隔在两人正中的那张纸,能叫她隐隐看出纸后的那个人,却没有完全戳破。 姜韶颜垂眸沉默了片刻,笑了:“季世子谦虚了。” 不管悦己不悦己,他的相貌她都觉得好,在还不曾见过他时,她便觉得好了。 “杨仙芝会跟我们回去,而后么……大抵是入宫侍奉陛下。”季崇言说着,瞥了眼那放下车帘隔绝了外人探视的马车,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她不敢忤逆杨衍的。” 侍奉君前是杨衍的意思,倒是大丽才会生出靠杨仙芝的美貌来拉拢他这等不合时宜的想法,不过杨衍先前会同意大丽和杨仙芝这对母女做出这样的事来,让他也有些意外。 杨衍何以会觉得他会喜欢杨仙芝这样的女子?季崇言有些不解:难道是传闻的杨仙芝长的肖似那位江小姐的缘故? 可江小姐那样的美人也不见得人人喜欢,杨衍又何以确定他会喜欢仅仅肖似江小姐的杨仙芝? 难不成……是因为当年小舅喜欢江小姐,杨衍便觉得长相同小舅有几分相似的他也该喜欢与江小姐有几分相似的杨仙芝? 这理由也委实太过可笑了!况且,真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便是唯一的,又何来所谓的容貌相似的替身之说? 太可笑了!季崇言摇了摇头,看向面前的女孩子:他喜欢的是姜四小姐,是姜四小姐这个人,可不是肖似她的女子。 第四百七十六章 途中路遇(5K+) 略略休整之后便该出发了。 吴有才对着缓缓动起来的马车队伍一礼,高呼:“恭送国公爷、世子、林少卿。”顿了一顿,又朝着他们身后那辆马车里探出头来的女孩子摆了摆手,态度比起先时的恭敬放松了不少,他憨笑了一声,挠了挠后脑勺,道:“姜四小姐一路顺风!” 眼见女孩子朝他摆了摆手,吴有才这才垂下了施礼的手,看着长长的马车队伍向前行去,待到最末一辆方二小姐堆放行李的马车从身边驶过,最打头的安国公的那辆马车已宛如一个小黑点一般快要消失在视线尽头了。 如此长的队伍,可不比那等走南闯北的商队短多少了。其中又有不少武艺高强的护卫随侍左右,哪个劫匪脑子坏了才敢碰这样的车队。吴有才放下心来,收回了目光,转头问身边的文吏:“今儿来时你说什么来着,说姑苏有什么事了?” 大人这记性……文吏听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道:“是祖籍姑苏的杨大人今日要回来了,”说到这里,文吏顿了顿,翻出随身携带的舆图看了片刻在宝陵附近官道的位置上点了点,道,“国公爷他们此去应当会在路上同杨大人一行人遇到呢!” 吴有才“哦”了一声,并不在意:“遇到便遇到呗,这江南道的官道又不是哪个人的私产,谁都能走!” …… …… 一路趴在车窗边摇摇晃晃的看着车外的江南春景,前行的马车就在此时突然停了下来。香梨伸长脖子努力看向队伍最前头的状况,依稀可见有几辆马车在最打头的安国公的马车前停了下来,香梨恍然,回身对姜韶颜道:“小姐,迎面碰上别的马车了,许是不方便并行,请对面让一让便好了。” “兴许不止让一让,还要说上几句。”坐在马车里的女孩子却抬头看了看天,而后掀开车帘跳下马车,看向迎面而来遇上的马车。 有人自对面的马车上下来,走到安国公的马车前施了一礼。 只一眼,姜韶颜便认出了来人——杨衍。 比起当年多了不少岁月的痕迹,周身的气息也越发难以琢磨了起来。 安国公被季崇言扶下了马车,同杨衍寒暄了起来。 离的有些远,自然听不真切,姜韶颜没有上前,转身回了马车。 不等好奇的香梨开口,便解释道:“是回姑苏的杨大人。” 香梨“哦”了一声,顿了顿,指了指前头一辆自打坐上去便未再掀开车帘的马车,道:“那杨大人不是那个杨二小姐的爹么?她怎的不下马车见她爹?” 杨仙芝的反应……姜韶颜挑了挑眉,伸手朝香梨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眼见香梨捂住了嘴巴,才看了眼最前头陪着安国公同杨衍寒暄的季崇言道:“她留在宝陵学规矩,怕是还不知晓杨家的事。” 这应当是季崇言的手笔,所以在杨仙芝看来,杨家还是一切如常,杨衍也远在京城,如今是季崇言办完事回京城的时候,她被关在宝陵的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她也并不知晓。 香梨闻言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顿了顿,却不解道:“那做什么不叫杨大人自己带着自家小姐回京?干嘛要叫她们同我们同路?” “言哥儿,那杨家小姐之事你方才怎的不对杨衍提及?”重新坐回马车上的安国公问出了和香梨相同的话。 方才一番安国公拉长着脸的寒暄之后,同杨衍随行的几辆马车退到一旁让他们先行了。 待到安国公重新坐回马车上,同杨衍一行人拉开距离之后,安国公便忍不住开口问季崇言。 他总觉得言哥儿似乎是有意隐瞒了杨家小姐与他们同行之事,可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难道只是同先时对魏家人一样,摆杨衍一道? 这理由实在有些站不住脚,他不觉得长孙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季崇言听罢安国公的疑问,替安国公整了整身后的靠枕之后才开口解释了起来:“祖父,我们此行待回到长安应当入四月了,杨衍回姑苏处理一番事情怎么也要到五月才能回京,”若是庄浩然这个人再难缠些,杨衍回京的时候只会更晚,“我若没记错的话,此次陛下充盈后宫选秀定在五月初,待到杨衍回来,选秀应当已然结束了。” 杨衍对杨仙芝的安排是入宫,无缘无故自不能安排女孩子入宫,否则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甚至还有“献女求荣”的嫌疑,虽然选秀的实质同“献女求荣”也没什么两样,可正经选秀入宫,名正言顺,未来的路自也更顺畅,是以,杨仙芝自是要走选秀这一条路的。 陛下在位二十年,除却十年前选过一次秀之后便再未选秀过,今年选秀也是各方博弈的结果。 “说起来,这还要多亏杨衍找来了民间的二殿下,”季崇言靠在车壁上淡淡的说道,“原本陛下膝下只一个大殿下,不管大殿下品行如何,这储君之位是板上钉钉的,是以群臣也无人有什么从龙之功的想法,朝中朝堂党争虽对朝政看法不同,可这朝堂大体还是稳的。可自从杨衍一来,原本稳固的朝堂局势便不稳了。” 安国公看向面前淡淡说话的长孙:这个长孙自幼便不消他来操心,这个年岁论心智手段却已经胜过不少朝中浸淫官场多年的老臣。 原本稳固的朝堂局势曾是一颗磐石,可杨衍却送来了一枚楔子,坚固的磐石中插入了一枚楔子,四分五裂的散开是早晚的事。 曾经自恃是陛下独子的太子殿下仗着自己“储君”的身份做了多少荒唐事?当年,众人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把太子殿下推到陛下面前受训。 可太子殿下有恃无恐,做下了不少错事。当太子殿下是唯一的,错事再多,陛下、朝臣也会原谅,会期望太子殿下有朝一日能“醒悟”过来,改正错误,成为明君。 曾经的荒唐事于唯一的太子殿下而言是“小缺点”,却不致命。 可二殿下的出现让太子殿下不再是唯一了,曾经的“小缺点”每一个都变得足以致命。 偏偏当年他有恃无恐,做下荒唐事时甚至没有任何遮掩,处处皆是把柄,眼下,这些把柄对准了自己,随时可能一击致命。 而民间二殿下虽说比起荒唐的太子而言显得格外“聪慧睿智”,可他的出身便是最大的问题,就算是陛下亲口应证的他的身世,可因着这位民间二殿下的出生成长皆在外头,其中的“变数”极大,即便这位民间二殿下长的与陛下肖似又如何,这天底下容貌肖似的人多的是,其中自可大作文章。 太子殿下的荒唐事可能一击致命,眼下这位看似“聪慧睿智”的二殿下也同样可能因为出身一击致命。 就似叶家获罪的真相于那些争权的朝廷党争而言并不重要,这个案子的结果可以是张家获罪也可以是叶家获罪,关键在于哪方党争得胜而已。 同样,这位民间二殿下到底是不是陛下的“子嗣”,随时可能生变,这等“变”与他到底是不是天子血脉这样的真相无关,与朝堂党争有关。 所以,其实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二殿下,哪一个都有可能一夕之间倾覆而亡。 “大家都知道太子殿下同二殿下皆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所以,有人想出了第三条路。”季崇言这一年虽远在江南道,却并非不知长安城的局势。 他当年借夜明珠案同林彦离开长安城时,便是想让混乱的朝堂争出个结果,眼下,时过一年,结果已然出来了。 选秀便是各方博弈的结果。 “陛下这个年龄有子嗣的天子不在少数,先前谣传陛下无子嗣之说也从未被证实过,宫中几位御医也说陛下身体没有问题。”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顿,当然若是天子当真有问题,御医也不敢说,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比起身体有无问题,倒是陛下日理万机、忙于政事,去后宫次数不多,于女色之上并不热衷是事实。 安国公听到这里,看向季崇言一眼,压低声音道,“黄老大人告诉我说陛下特意下召甄家那位老神医进京,似是确有让后宫开枝散叶的想法。” 这一年,陛下对太子殿下和那位来自民间的二殿下的态度便有些不偏不倚的,前脚刚露出偏向太子的想法,后脚便重赏二殿下,颇有“端水”之嫌,直到前些时日选秀的消息传来,众人似是才隐隐明白陛下的意思。 太子殿下、二殿下皆非良选,如此……若是有个三殿下、四殿下、五殿下之流的,岂不是更好? 甄家的老神医……确实是个医术手段高超、颇有名望的神医,陛下请他不奇怪。 季崇言在意的更是他的姓氏——甄。 那个杀了一众商户千金的阿难所提醒的同叶家一样杏林出身又行药商的甄家就是甄老神医背后的家族。 季崇言只觉得眼前原本看似无关的一些线索似乎正在慢慢的露出原本深埋在地下的连接彼此的引线。 “陛下的身体若是没有问题,那便要开枝散叶了,请甄老神医入京之后不久就传出要选秀的消息了。”安国公虽然对很多事情并不知晓,却也隐隐觉得杨衍的举动有些古怪,“言哥儿,你先时同我说杨衍其实是属意杨二小姐进宫,杨二小姐来找你是自己的主意。那杨衍是什么时候定下让那位杨二小姐进宫的想法的?” 他觉的杨二小姐这年岁的女孩子会生出别的想法不奇怪,毕竟年少慕艾这种事男女都一样。 问题在于杨衍,虽然他愿意放手让杨二小姐一试,可从最开始,杨衍便已经有了让杨二小姐进宫的想法了。 彼时杨衍还未进京,各方博弈都未开始,陛下身子的消息又有诸多谣传,他又何必如此? 陛下于女色之上不热衷,朝堂也不谏言插手陛下后宫之事,如此十年不选秀都是因为陛下身体有恙无子嗣的消息。 毕竟一个不会再有子嗣的陛下,平白送一个家中颇有价值的女子进宫实属浪费,于不少大族而言,后宫有个自己的人便足够了。 而杨家也有个自己的人,杨衍的妹子早早便进了宫。有个妹子在宫中,却在传陛下无子谣言之时准备也将女儿送进宫,且不说什么父女之情,毕竟这种事难以一概而论,有些父女之情就是薄的很,而是再折个女儿进去没有半点用处。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这般准备?难道是早早就能想到今日的结果?这个猜测把安国公吓了一跳。 对面的季崇言似是也猜到了自家祖父的心中所想,沉思了片刻之后开口道:“先时杨衍将二殿下找来送入宫中,早早站队二殿下的举动实在太过冒进。就我看来,杨衍这样的老狐狸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先时还有不少人猜测他是笃定二殿下能登上大宝,可直到如今,我倒是觉得,那位民间的二殿下从始至终都只是一颗投石问路的石子,他搅起了一片混乱,为的就是将自己人送入宫中。” 或许是觉得自家妹子不会有后了,也或许是觉得妹子到底比不上女儿,杨衍的举动直到此时才让人品出了一丝意味。 比起找来的民间二殿下,他还是更信任自己血亲之后。 至此,杨衍的举动似乎开始有迹可循了,可也只找到了一点,不是全部。 季崇言垂眸,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道:“原本准备用在陛下身上的棋子,一开始却打算用在我身上。我总觉得于他而言,那位杨二小姐更是为了试探我以及蒙蔽旁人。”当然,这件事,看杨仙芝的反应,她自己也不知晓,大丽……或许也未必知晓。 杨衍城府之深实是他平生罕见,这样的人,当真会全身心的信任大丽这样的人么? 即便是互相勾结,被诸多利益互相捆绑在一起的狼与狈,知晓对方不会背叛自己,可狼与狈本身却并不会信任对方。 大丽不肯说出杨衍之事也不是信任杨衍,而是别的缘故。 杨仙芝,也只是杨衍手上的一颗棋子而已。 自幼被当成棋子培养,临到棋子入局前却突然顾念她的想法,容许她尝试一次选择自己选中的人……杨衍有这么好心?季崇言摇头嗤笑,否决了这个可能,比起这个来,他倒是觉得是另外一种可能。 有句话叫做“打一棍子给个甜枣”,这样自幼耳提面命的教导杨仙芝她是颗棋子,就似是长久的打着棍子,有朝一日却突然停下了棍子,主动给了颗甜枣,这用处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有用的多。 于杨仙芝而言,父亲布局多年,可因着对自己的疼爱,临到入局前还容许自己的“任性”一次,这一番几乎是背弃了父亲的任性,却在他这里受挫,于杨仙芝而言,怕是心死之下,对杨衍这个父亲的信任和爱重会更是远超从前。 这颗棋子真正入宫之后定会心心念念的为父亲的交待而谋划,不再有任何私心。 如此一番谋划,得到这般好用的一颗棋子,于杨衍而言自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可这是在杨仙芝在他这里受挫的基础上得出的可能,于杨衍而言,是无法事先知晓他的喜好的,他若是接受了杨仙芝,会如何? 季崇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不觉得杨衍会无端舍弃一颗这样精心培养的棋子,一定还有别的缘故。 他长相同小舅有些相似,这位杨二小姐则与那位江小姐有些相似。杨衍似乎格外关注这两张类似脸的感情状况,他如此试探的目的又为了什么? 这个答案他此时实在难以猜测。不过倒是能猜到若是他接受了杨仙芝,杨衍要如何让杨仙芝这样一颗棋子听话了。 女子动情之后会如何,他的母亲已经给了他答案。只消那捏住短处,杨仙芝这颗棋子还是会听话的。 所以,其实,他如何选择,不管接受不接受杨仙芝,于杨仙芝而言,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都是侍奉君前。 这样的手笔倒是符合杨老狐狸的手笔了,比起他后宅的大丽、杨老夫人之流高出不知凡几。精心培育的棋子,不管如何都要走向他为她准备的那条路,不过走向那条路的过程中,倒不妨碍他借用棋子多做些别的事情,譬如试探一番想试探的人…… 如此看来,连他……都被暂时借用成了杨衍手里的棋子,季崇言冷笑了一声,神情却是淡淡的,垂眸遮住了自己眼底的思绪。 这也不意外。杨仙芝这个人之所以有出现在他身边的机会,是他那位二婶推到对他婚姻之事急迫的祖父面前的,他那个二堂弟同杨大小姐彼时感情极好,二婶自是经常去杨家同杨大夫人走动,那个出身魏家的杨大夫人彼时已经没了母族,所做的事……自是杨衍授意的。 所以这个局自一开始的布局者就是杨衍,不是杨仙芝也不是什么大丽。 自此,杨仙芝出现这个局除却杨衍试探他的目的暂且不明之外,算是理清楚了。 那么接下来…… 对面的安国公没有他想的这么多,只顺着他先时说的话理了下去:“杨衍一早便猜到了如今各方博弈的选秀这个结果,准备了杨二小姐,可杨二小姐自幼便是为入宫准备的……难道,杨衍一早便知晓陛下子嗣之事了吗?” 这可是长安城天子近前的诸多重臣都不知晓的事,杨衍又是如何知晓的? 安国公说到这里,神情忽地凝重了起来:“言哥儿,祯哥儿入宫伴读之事是杨衍来府里带的口谕,我觉得陛下对杨衍的看重非比寻常,你要小心了!” 这一章也是对杨衍之前所做所为的一些解释,既然是男女主口中双重认证的“老狐狸”,杨衍当然没那么好对付,城府极深! 至于男主特意带走杨仙芝的理由在下一章会有,当然不是单纯只为了给人添堵这么简单。 江南道这里暂且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要去长安城了。 抱住看到这里的宝么,一人啊呜一口,爬走~ 第四百七十七章 解决(6K+) 原本还算宽敞的马车之内不知道为什么蓦地逼仄了起来,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安国公说完这句话便安静了下来,看着马车外道路两旁的春景,似是在认真观景又似是在发呆。 不知多久之后,季崇言再次出声道:“我会小心的。”说罢这句话,不等安国公的回应,季崇言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 “五月初选秀,杨衍赶不回来,杨家能做主的便也只有在京城的杨大夫人同宫中的杨妃。没有杨衍插手,杨二小姐入宫的局势并不会太好。” 既然朝堂上那些人用一年的时间搏出这么个结果来,那么对这个极可能影响一族朝运的大事,朝堂上的大族必会想尽办法插手干预选秀的结果。 秀女初入宫得的位份、分到的宫殿,见圣的机会都有可能被干预。便是当真入了天子眼,若是一不留神着了道,病了伤了也是不能见圣的。 后宫倾轧从来不是玩笑话,原先只是因为陛下的特殊缘故,宫中那些嫔妃已然接受无子的命运而没有过多的动作,可如今却不是了。 陛下的后宫会越来越像真正的后宫。 “没有杨衍,杨大夫人、杨妃这些人又怎会是朝堂之上那些人的对手?后宫也好朝堂也罢,变化皆是转瞬之间,杨衍人不在,便是累死那些信鸽,也无法第一时间知晓京城的动向,杨二小姐入宫面临的局势不会太好。”季崇言淡淡的说道,“更何况,相貌出众放到后宫之中可不是什么好事,倒更像个树敌的靶子。” 先时他同姜四小姐对杨家作局不也是知晓杨衍的消息不会立时传到江南道才成的么? 杨衍在与不在,对杨家那些女眷而言关系极大。 虽然杨衍不会在江南道久呆,迟早要回来,可待到杨衍回来,杨二小姐早已入宫多日了,朝堂之上,被同样送入宫中的那些肩负家族重担的大族之女同样不是好相与的。 真正的后宫会吃人,杀人不见血。 “杨衍是去岁上的京,所以细细算来,他同杨二小姐已一年有余不曾见面以及亲自教导过这个女儿了。时局瞬息万变,便是杨衍自己也要随时改变计划。我若是将杨二小姐留下,由杨衍提点之后送回京城与眼下杨二小姐直接回京是截然不同的。”季崇言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不再开口了。 这些都是理由,不过于他而言,还有个最重要的理由不曾说过:他宁愿杨衍把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也不希望他那么快注意到姜四小姐。 杨衍此人行事极为谨慎,姑苏、长安两地相距甚远,消息传递只能假手他人,此番待他回到姑苏,定会发现他传递消息的手段已被人获悉。以杨衍的谨慎,在未想到新的办法前定然不敢再走千里快马加急的方式传讯。 如此的话,便只余令亲信送信同飞鸽传书两种。鉴于之前飞鸽传书也有可能被截获,他想杨衍只能选择亲信亲自送信这一种方法。 这个方法虽然安全,却极为耗时,自是只能长话短说,抓紧要紧之事来传消息,比起旁的消息,姜四小姐同杨仙芝之间女孩子相争的事情便不是那么重要了,更何况,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杨仙芝先时没看到姜四小姐不也忘了这一茬? 而待到杨衍回京,杨二小姐已入宫,宫妃与外臣见面多有不便,更何况彼时杨二小姐怕是有了更迫切的宫中敌手要处理,哪还有心思管江南道的那些过去的小事? 如此一来,姜四小姐在杨衍那里极有可能被人忽略。 在杨衍那里,暂时被忽略是一件好事,他也不希望姜四小姐那么快出现在这些人的面前。 季崇言同安国公一道看向道路两畔的景色出神,不再出声。 …… …… 路途的偶遇只是稍作停留,午时前夕,一行人赶到了姑苏。 杨衍掀开车帘,看向前方不远处的一行人。 为首的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周身官帽、官袍、官靴无一不缺,身后的差役也是如此全身官袍加身,如此肃重的模样看的经过的百姓神情忐忑不安,总觉得大人们下一刻就要冲出去捉拿要犯了一般,是以就连经过他们身边时都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唯恐惊到了他们。 这般一看便似是来找茬的模样……杨衍蹙眉,目光落到为首的庄浩然身上。 对这位新上任的姑苏县令,他来之前自是找人查过了。上一任的姑苏县令是他的人,因罪落马之后的这一任自不可能再是他的人,而是来自朝中别的政党。 庄浩然倚仗的是光禄大夫王散。 王散与他政见多数相左,背靠的琅琊王氏更是历经数代不倒的大族,他手下的官员也多数同王散类似,祖上皆出过名臣。这一派的人自是更偏向传统大族,对他这等人很是排斥。 “大人!”随行的侍从看着这位新上任的姑苏县令这幅来势汹汹的模样,忍不住道,“这位庄大人到底年轻,沉不住气,这是准备找咱们的茬么?” “确实是找茬,”杨衍看着庄浩然带着人过来,人已近至跟前,便接着开口道,“只是名为欢迎。” 这一声双方离的极近,不止庄浩然听到了,连他身后的差役也听到了。差役到底不比庄浩然本人,藏不住事,闻言脸色当即变了变。 这变化的脸色也算坐实了庄浩然的举动。 今日,庄浩然特意带着人出门“迎接”这位一举一动皆会影响着整个姑苏城的“杨大人”,自不会是为了欢迎。 此时一见面便被杨衍戳破,庄浩然倒也不慌,只似笑非笑的坐在马上朝杨衍抬手施了一礼,道:“见过杨大人!听说前任姑苏县令每每见到杨大人都要特意下马施礼,有时甚至还要行跪礼……不巧的很,庄某现在腿脚有些不方便,便不下马向杨大人施重礼了,杨大人不会怪罪吧!” 还能骑马的腿脚不方便……这话听的杨衍身边的侍从暗道了一句果然,这位庄县令一开口便丢了颗钉子过来,露出了獠牙。看来此行江南道,有这位庄县令在,他们行事不会太过顺畅了。 “怎会?庄大人多虑了!”杨衍对庄浩然的钉子不软不硬的接了过去,淡淡道,“我如今告假回乡,庄大人特意出城相迎,已然极给杨某面子了。” 老狐狸当然不会轻易露出真面目,对杨衍的平静以对,庄浩然也不意外,若方才自己那颗小小的软钉子就能激的杨衍动怒,那也不会叫他老狐狸了。 不过,他倒要看看这老狐狸还能平静到几时。这般想着,庄浩然抬手,轻哂:“杨大人,请吧!” …… 即便那几辆马车从外表看着远没有不少富户特意给马车鎏金镶玉的那般阔绰,可马车上独属于杨家的标志还是让姑苏百姓一眼便认了出来。 “杨家有人回来了?这次来的是哪个?” 曾经的杨家行事低调,虽一举一动能影响姑苏上下,却极少在人前显露过什么。就似是一只蛰伏在姑苏城中的猛虎,终年闭眼打盹,刻意让人忽视了它的存在。 可这一年的杨家,或者可以说自杨大人上京之后不久,曾经的杨家一改低调行事的作风,委实“高调”的厉害。一会儿烟花大会烧了别苑,一会儿被人彻查了账目才知晓不行商的杨家如此富庶,一会儿又牵扯出什么二夫人出身的谣言,说杨大人杀人放火,一会儿又闹出杨老夫人身边的老仆走丢了,杨家下令悬赏结果死了人……哦,那裕水村的人还在杨家大宅门前嚎着呢,日日经过杨家大宅门前都能看到白惨惨的一片,实在是瘆得慌。 杨家这一年如此个出尽风头法倒是将它前头二十年蛰伏的低调扫了个干净,以至于如今姑苏百姓闲着无聊说话时还能时不时的说上一两句“杨家”的事。 先前裕水村的人在杨家大宅门前乱嚎,杨家上到主子,下到仆从就连出门都是偷偷摸摸的,唯恐被人盯上叫住问“杨家”的事。 眼下,好些时日没见的杨家的马车居然在外面跑了,自然引来了百姓的注意,纷纷驻足围观。 “这是从城门口进来的吧!应当是从外头来的,是哪个主子回来了?”街边卖豆花的摊贩正伸长脖子好奇的看着热闹,冷不防脑袋上挨了一记爆栗子,回头却见是自家收账的婆娘正瞪他,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豆花端过去给客人?” 摸了摸被打痛的脑袋,卖豆花的摊贩连忙从木桶里舀了豆花浇起了酱汁,只是一边舀一边还是忍不住嘀咕:“这杨家的主子……” “还有哪个主子?”自家收账的婆娘看了他一眼,指向距离马车前不远处的一行骑马的差役道,“县衙的人领路的,还能有哪个主子?” 当然,说是领路也不恰当,中间还隔了几个路人。倒是先时那个落马县令在的时候确实总为杨家鞍前马后的,跟个跑腿的小厮似的。 不过即便不是领路,瞧着能让县衙差役出动,且这个时候从外头回姑苏的杨家人,摊贩一个激灵,顿时恍然:“是杨大人回来了吧!” 先时裕水村的人闹的时候杨家管事就说杨大人在路上了,算算日子,脚程快些是该回来了。 杨大人回来了啊!卖豆花的回过神来眼睛顿时一亮,忙不迭地将刚做好的豆花塞进自家婆娘手里就想追过去看热闹,却不妨自家婆娘手脚利索的当即又是一记爆栗子赏在了他的脑袋瓜上。 “你想什么呢?杨大人回来还看得到什么热闹?过去二十年,你几时候看到杨家的热闹了?”将豆花推回摊贩手里,让他给客人送去,妇人打了个哈欠,懒懒道,“这杨大人回来就是处理事情的,往后怕是看不到热闹咯!” 这杨大人一回来,哪还能让事情闹的起来?裕水村的事,说到底就是钱的事! 不过“机智”的不跟去看热闹的还是少数,多数手头没什么事的人还是连忙跟了过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到杨家大宅门前,正盘腿坐在地上聊天说话的裕水村村民在看到赶过来的差役时便知道杨大人要回来了,毕竟昨晚已经被庄县令提醒过了,是以立时收了地上的瓜子壳,起身开始哭嚎了起来。 杨家大宅门前白惨惨的一片,再加上扯开嗓子的哭嚎声,这情形……即便是特意跑来看热闹的百姓此时也生出了几分望而却步之感。 这嚎的也太难听了!听的头都要大了。 不过,这也只是普通百姓的心思而已,有人即便面对这样难听的哭嚎声反应也是平静的,譬如翻身下马的庄县令,又譬如这位从马车里下来的杨大人。 庄浩然眼见杨衍下了马车,这才朝带着人哭的“肝肠寸断”的裕水村村长一行人道:“杨大人来了。” 前一刻还哭的豪放的裕水村村长瞬间“委婉”了起来,擤了把鼻涕,胡乱擦了擦发红的眼睛,便带着人走了过来。 “杨大人,我们村李大李二……” “我已听说此事,”杨衍看着他开口,没有想象中的以势压人,也没有刻意做出的“谦和”,反应平静的说道,“你们道李大李二是为助人,留下一双父母,八个孩童,同两个妇人需要安置。” 这般直奔主题……裕水村主事的几个汉子怔了怔,不过旋即松了口气,这样也好,互相做戏也累得慌,倒不如开口直接把话说清楚。 是以裕水村村长当即会意站了出来,道:“大人说的是,李大李二是家中的顶梁柱,他们这一走,他家里的……诶!”裕水村村长摇头,没有再说下去,颇有几分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模样。 “好,那便算算安置这几个人要多少银钱。”杨衍点了点头,顺着裕水村村长的话说了下去,而后便从身旁的侍从手上拿过一本册子翻了起来,“你们裕水村百姓世代以耕种为生,本官来之前绕了一趟江南道都护府查了查你们裕水村每年上缴的赋税,李大李二家中的情况在村中也算贫瘠,不过本官也将他们当做裕水村中寻常村民来看待,你们裕水村村民上缴的赋税换成银钱,摊到每个人,包括老人、孩童、女子头上是二两,米粮征税占总收成的三成,如此算来,每个人头上一年的收成可算作六两多一些,本官便以七两计算。李大李二膝下的孩童老者皆以七两一年来算,他们一家统共十二口人,如此便是八十四两一年。这笔钱,杨家会给!” 庄浩然眯了眯眼,看着面前的杨衍没有开口:他注意到方才开始说银钱之时,杨衍的自称不知不觉间从我变成了本官。 对于多数看热闹的寻常百姓而言,看到大人们,会下意识的认真倾听,这是一种本能反应。 而杨衍不但开口说了本官二字,又一字一句,条理清晰的计算了李大李二的家中情况,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跟着一起算起了杨衍方才说的银钱数目,李大李二家中的状况在裕水村都算是穷困的,这算法,已然给了李大李二极大的益处了。 “李家两位老者只要在一日都能领到属于自己的银钱,这些孩子,女子出嫁,男子娶妻之前也能领到属于自己的这笔银钱。至于他二人留下的未亡人,在未改嫁前也能领到银钱。”杨衍说着,看向裕水村的一众人,在有反应过来之人脸色微变之时,又开口道,“这是杨家给的第一种补偿法子,若是尔等不同意,还有第二种。” 原本安静的人群不复先时的安静,开始窸窸窣窣的议论开来。 “这不行啊!你看李家那两位年纪大的,重病缠身的模样,这……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能领几年呢?就算领上十年两人加起来也统共一百四十两,那些孩子倒确实还小,还能领银钱,可这笔银钱待到他们出嫁娶妻就没了,总不见得为了每年的七两银子便不出嫁娶妻,全都呆在家里打光棍吧!还有李大李二的媳妇也跟孩子一样,要这七两银子便只能在李家继续呆着,不嫁人了。这都不是出嫁、娶妻的问题了,这分明是在逼迫他们放弃这些银钱啊!” 杨衍这话立时让不少人嚷嚷了起来“杨家欺负人”,可具体“欺负”在哪里,又说不出来。 七两一个人,按照李家的状况,杨家出手可算是“阔绰”了。再者杨大人不给银钱的理由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去世了、出嫁了、娶妻了、改嫁了,自然可以不用再给了,你李家又能说个什么不对来? 不满意难道是想讹人家杨家不成? 唔,虽说不少人私下里也是这么想的,若是叫他们得了一个讹杨家的机会自也不会放过。可眼下事情不关自己的事,那自然要公道一些,讹人是不对的! 于寻常百姓而言,看热闹是一回事,评判公道是另一回事。再者,这位可是杨大人呢!对一个杨家管事他们没什么惧怕,可对这位姑苏百年才出一个的“连中三元”的才子,陛下面前的红人,他们总是下意识有些畏惧的。 即便这位杨大人从外表看上去远没有那位凶神恶煞的杨家管事那般吓人。 裕水村村民脸色发白的颤了颤唇,看着原本“支持”自己的一众百姓已然开始倒戈,再算算这么看来,就算李家两位年纪大的活到百岁,杨家估摸着也只出个几百两,似乎一切的一切突然之间都变得不好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已经开始笑话他们讹人了。 裕水村村长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的庄浩然,庄浩然这才开口,看向杨衍:“杨大人说这是第一种补偿法,那第二种呢?” 杨衍看向他,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一千两,此事了结!后续李家如何与我杨家毫无干系!” 一席话说的围观的百姓立时激动了起来,纷纷对裕水村村民道:“快,快答应杨大人吧!” “若照着第一种,你们估摸着也只能拿到几百两,还不如赶紧谢过杨大人。” “就是啊!李大李二下河也还不是……诶,拿到这一千两,他两个也能瞑目了!” 议论声纷纷,庄浩然听着周围百姓的议论微微蹙眉,便在此时那厢被几个裕水村村民推了推的村长开口唤了声“大人”,眼见庄浩然朝自己望来,村长这才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问道:“您……你看呢?” 虽是问他,可这语气里的意思却已很是明显了。 庄浩然沉默了一刻,目光对上一脸期盼着朝自己望来的几个村民,默了默,开口道:“你们觉得可以便可以,无须问过本官的意见!” 有了杨衍先时那一番分析对比,此时的一千两在众人看来简直是天大的惊喜,甚至还有不少围观的百姓唏嘘感慨“杨大人就是杨大人,大方又爽快”云云的。 既然所有人都选择了第二种,庄浩然也没有再阻拦。 待到杨衍当着众人的面将一千两交到李大李二父母手中之后,一众人才渐渐散去。 闹了半个月的李大李二身死之事在杨衍回到姑苏的一个时辰之内便解决了。 待到周围百姓皆散去,庄浩然这才挥退了左右,而后看向杨衍冷笑出声了:“杨大人,在你看来,两条人命就值一千两银子?” 杨衍摇头,开口说话时神情依旧平静:“若非知晓庄大人不会善罢甘休,我还有旁的事要做,不想再生事端,这一千两我都不会出。” 言外之意,在他看来,李大李二两人的性命根本不值一千两。 庄浩然闻言脸色顿变:“你……” 只是话还未说完,杨衍便再次出声了:“怎么,庄大人是觉得我第一种法子有问题不成?”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淡然而冷漠,庄浩然看的心底怒意翻涌,只是面对面前的杨衍,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开口道:“杨大人真是好算计!问题大了去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交锋(6K+) “你以七两一个人的算计看似是你杨家吃了亏,叫人觉得你杨衍杨大人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实则以退为进,先“算明白”一笔账,而后再提一千两解决这件事,叫裕水村村民以为占了大便宜,可实则……”庄浩然看着杨衍冷笑,“这笔账一开始算的就不对!不明白!” “怎么不对了?”杨衍掀了掀眼皮,看向庄浩然,神情漠然,“你倒是说说本官算的哪里不对了?” 庄浩然冷笑道:“且不说如今的七两银钱同二十年前的七两已有所差别这等银钱随岁月的贬价。就说人之所以为人,在于人是活物,只要活着的人每行一步都有无数的可能,你一口算计直接断绝了人所有的可能,将李大李二两个看成了棋盘上不会变动的死棋!” 就如李大李二确实是庄稼汉,以耕种为生,可每一日庄稼汉的日子也是有些微的变化的。哪一日若是上山途中碰巧遇上野兽,打了卖了会有额外的银钱进账,又如哪一日他们当真下河救了什么人,来人厚报,还以钱财,这也是额外的进账。 李大李二两个人正值壮年,这些事他们都能做到,日常也确实有可能遇到。甚至某一日他们若得了机会,做了小买卖有所成,或者应招入伍有所成就,这些都是有可能出现的。 可在杨衍的算计中,李大李二两个人是一成不变的,就如棋盘上自己不会再动的棋子,一切只按照执棋者的意愿来行事。 杨衍的七两一人断绝了这两人未来的无数可能,却还让人以为杨家“大发善心”、“宽宏大量”,简直可笑! 所以,为何总说人命无价与贵重,便是因为伴随着人活着的还有无数的可能与机会。 这个道理是他年少读书叫苦时陪读的母亲告诉他的。 “我儿,少年苦不叫苦,老来苦才是真的苦!” 少年的往后余生有足够的精力与时间去搏出无数个可能,待到人垂垂老矣,却多数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这也是为何他当年仕途险些被断,母亲急的积郁成疾而逝,这在母亲看来便是被人断去了无数的可能,寒窗苦读多年的心血被生生费去,怎能不忧? 想起去世的母亲,庄浩然心情沉重,他看向面前的杨衍:“那些村民同百姓没有意识到这个,以为你杨大人的一千两是天大的恩赐了,却忘了那些无数的可能也是值钱的,远比七两一个人要更值钱。” 听庄浩然说罢,杨衍淡淡的笑了笑,看向庄浩然:“庄大人说的不错,那死掉的两个确实有飞黄腾达的可能,既如此,庄大人方才怎么不将这道理同他们讲清楚?”说到这里,杨衍顿了顿,再次开口,却是意有所指:“那些百姓对庄大人想是言听计从的。” 杨家门前闹的这些事与庄浩然有关,这一点,杨衍自然一看便知。 庄浩然看着他,没有说话。 杨衍见状也不以为意,又笑了笑,继续道:“可他们又有多少本事和可能去飞黄腾达?他们可不是庄大人这等被人险些断了仕途还能爬起来的人。多是碌碌无为之辈,庄大人所说的飞黄腾达的可能确实有,可同样,这些人碌碌一生也是极可能的。” 庄浩然当然知道这一点:这也是他方才没有再开口阻拦百姓的缘由。 论口舌争锋,杨衍同样不输,真当争辩起来,很难有所定论。围观的百姓、裕水村的村民甚至李大李二的父母都已经做了选择,他若是强行争辩,如此情况下,也抵不过“人心所向”。 罢了,这件事……比起原先杨家的一分不出,眼下的结局也算“好”了不少。 这一番交锋,倒是更让他领教到了杨衍的手段。 庄浩然毫不避讳的打量着面前淡笑的杨衍,从见面开始,杨衍便是这般淡然自若、游刃有余的模样,即便面对宅邸门前被裕水村村民弄出的哭嚎“晦气”,如此讲究风水的杨衍面上神色却未变过半分,倒是果真应了王大人那句评价“老狐狸城府极深、喜怒不行于色,是个劲敌!” 也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叫破了杨衍这般“淡然”的模样的,他倒有些想看看了。 同庄浩然说罢,杨衍便没有再理会庄浩然:这个县令或许假以时日是个人物,可此时,他自还没有必要同这等人一般计较,若是王散亲自出现在他面前或许还能让他重视一二。 门外哭了近半个月的“丧”总算走了,杨家大宅的大门被拉开,杨家管事忙不迭地带着人跑了出来,喊道:“大人,您总算回来了,家里……” 话还未说完,便被杨衍身边的心腹随从出声打断了:“管事,你怎的回事?” 说这话时,心腹随从脸上也满是疑惑。 他们才走了不过一年有余吧!可看看面前的管事……记得他们离家前,这管事还是那个行事稳重妥当的,虽说同大人这般人物没法比,可素日里也是个有些本事和手段的,对付万事皆是游刃有余。 可一年不见,面前这个一年前还稳重妥当的管事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且不说先时大人来了也不知道出来,只知道关着门躲在里头,这般畏畏缩缩、胆小瑟缩的模样若是放在以前,莫说管事了,连个小厮都未必够格! 待到大人解决了外头的麻烦,人倒是知道出来了,可看看这般匆匆跑过来,险些左脚绊了右脚的管事,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品出些许“慌不择路”的味道在里头了。 一年的光景,仿佛换了个人一般稳重全无,简直……如同中了邪一般! 心腹心中一阵抱怨,看着眼前的管事忍不住露出嫌恶之色:这管事要是这幅模样的,兴许找条狗当管事都比他强。 这也只是他心中的埋怨和抱怨,原本也就是气头上的时候这般想想罢了,哪知听了接下来的话,他是当真觉找条狗当管事都比他强了,狗还不用给例银,只用给碗饭就成了! 对管事这般匆匆忙忙的作态,杨衍自也有些不满意的,不过比起想法都写在脸上的心腹,他倒是依旧平静自若,只是开口叫住慌乱的管事:“家里如何,万事可还好?” 管事忙不迭地摇头:“不……不好,大人,您再不回来,家里可乱套了!” 杨衍闻言淡淡的“嗯”了一声,一边抬脚准备跨过那道加高的门槛,一边还是用一如既往的平淡的语气开口问了出来:“二夫人呢?让她来大堂见我!” “二夫人失踪不见了!”管事道。 脚迈过门槛的杨衍动作顿了顿,抬头神色未变的对管事道:“拿我的帖子,去把二小姐带回来!” “二小姐也带不回来了!”管事说道,“季世子昨日来信说应约护送二小姐回京了。” 杨衍不变的神情听到这里有片刻的僵硬,他拧眉看向管事,声音比起素日的平静略高了些:“那家里还有谁?” “老夫人……”管事说着,话还未说完,一个背着医箱的老大夫从长廊那里走了过来,见到来人,管事本能的张口把没说完的话说完了,“伤了腿脚。” 杨衍脸色沉了下来。 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庄浩然眼见自见面起面上神情不动分毫的杨衍在见到他自家那位管事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工夫便变了脸色。如此个“有求必应”法,看的庄浩然顿时挑眉,只是心里忍不住诧异:也不知道什么事能叫号称“泰山压顶而不改色”的杨衍变了脸色,也不知是哪个英雄干的好事! 不过诧异归诧异,庄浩然也未再近前,毕竟今日同杨衍已然交锋过了,同杨衍这种人交锋也未免太耗心神,也不急于一时。 倒是那老大夫十来步的长廊已经走到了头,远远便见到了准备进门的杨衍,这老大夫也是杨家的老熟人了,自是认得杨衍的,也知晓这偌大的杨家,真正做主的究竟是哪个。此时眼见杨衍,立时上前施礼,道:“见过杨大人!” 这老大夫虽说是杨家的熟人,因着医术不错,时常被请来诊治,可到底也不是自己人。杨衍此时已然恢复了先时那副淡然的模样,含笑同他点了点头,道:“向老大夫!” 向老大夫再次回礼,此时见了杨衍,想到先时看到的杨老夫人,便将诊治的结果再次同杨衍说了一遍:“老夫人的腿脚要好生养着,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老夫人年岁大了,养的又慢,莫要让老夫人多动。还有,老夫人不能多动,久居在床,心情难免不好,容易积郁,尔等要多加开导,免得她积郁成疾……” 杨衍耐心的听罢向老大夫的话,点头称是,看了心腹随从一眼,心腹当即会意,从腰间摸出银两递给向老夫人,再次道谢。 一番客套寒暄之后,向老大夫人收了银两离开了,杨衍这才跨入门内,敛了脸上方才对着向老大夫寒暄时的笑意,径自去见了此时整个杨家大宅唯一一个还在的主子——伤了腿脚的杨老夫人。 杨衍进来时,秀儿正在喂杨老夫人吃药,耳边听着杨老夫人喋喋不休的谩骂:“那个贱人,不知死了还是活了,待我家衍儿回来她定是又要作妖吹枕边风……” 话未说完,门外守着的侍婢忽地齐齐跪了下来,喊道:“见过大人!” 正在谩骂的杨老夫人听的当即脸色一喜,蓦地直起了身子,前一刻还在一旁喂药的秀儿冷不防她突然起身,一个没拿稳药当即朝外泼洒了过来,洒了她一身。 好在此时药温不算太烫,可黏腻苦涩的药汤顺着她脖颈流淌而下,实在难受的厉害。 “你这贱……”在药碗泼洒开来的那一刻,杨老夫人脸色微变,下意识的向后避了避,口中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的骂了出来,待看到那药碗并未泼洒到自己,而是溅了秀儿一身之时,才终止了“贱人”的谩骂,开口斥责秀儿,“怎么做事的?药都拿不稳……”说话间不忘指向被褥上被泼洒到的两滴药汁,“让人来换了!” 早在药碗泼洒开来之时,秀儿便跪了下去,此时听闻杨老夫人的话,连忙道了一声“是”。 杨老夫人却没有再理会秀儿,转而看向走进来的人,激动道:“衍儿,你可回来了!” 衍儿回来就好,她的拐杖能找回来了。 杨衍“嗯”了一声,扫了眼跪倒在杨老夫人床前的秀儿,杨老夫人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忙开口解释道:“衍儿,这是大丽帮你挑的替……” “都出去吧!”杨衍打断了杨老夫人的话,对她道,“母亲,我有话要问你。” 便是老夫人和大丽蠢钝如猪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必然是有人插手了杨家之事。 秀儿退了下去。 待到秀儿退下之后,杨老夫人才解释道:“那个就是大丽找的替身,对外头说的你的二夫人。” 杨衍“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此事,而后便开口问道:“那些信呢?” 杨家乱成这样的根源在于那些仿造的他的书信,若不是有人借用他的身份回信让杨老夫人同大丽互相内斗,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当然,如今这般乱成一锅粥的模样,决计不仅仅是内斗了。 被管事呈上来的信分成了两沓,一沓是“杨衍”同杨老夫人的,一沓是“杨衍”同大丽的。杨老夫人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同“杨衍”写的那几封信,不等杨衍伸手便忙不迭的把自己的那一沓推到了杨衍的面前,急道:“衍儿,你看看这些信是真是假,有什么问题?” 杨衍将那一沓信一封一封的拆开看了起来,他看的不慢,一沓信看完之后便放到了一边,对急切等待他答案的杨老夫人道:“信没有问题。” 杨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叹道:“我便知道我的信是真的,那大丽的才有问题,是假的,是她搞出的鬼……” 比起杨老夫人那里的一沓,大丽这里少了不少,只寥寥几封,杨衍将每封信拆开摊放在桌上,看了一遍之后,目光便落到了每封信途径驿站的印戳之上,将每封信的印戳看了一遍,杨衍才开口打断了喋喋不休的杨老夫人:“她的也没有问题。” 一句话听的杨老夫人顿时一怔,本能的出声:“衍儿,这……” 杨衍垂眸看向桌上摊开的书信,道:“这也怪不得你们,便连我都看不出这些信有什么问题,连驿站印戳,路遇的天晴雨雪的痕迹都考虑到了,确实有些本事!” 前一刻听杨衍道“没有问题”还松了口气的杨老夫人此时听闻心中顿时一紧,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衍儿,那这信……” “这信若不是我知晓自己没写过,都要以为是真的了!”杨衍垂眸看向桌上摊开的信,面上看不出喜怒,只若有所思,“这些信是假的,可字迹、印戳甚至劫信的手段都极为厉害!” 说到这里,杨衍从怀中取出几封信放在了桌上,而后挑出其中三封递给杨老夫人,道:“若是如此,我收到的这几封应当也不是真的了。” 对方一面借用杨老夫人和大丽的身份同他通信,安抚他,让他以为姑苏这里一切皆安,一面用他的身份来挑得本就有龃龉的杨老夫人同大丽内斗,这样三方互相欺瞒的手段,直至最后才露馅,不,也未必是露馅,或许是对方收手了也说不定。 杨衍心中几道念头一闪而过,伸手揉了揉眉心,对一边看信一边惊愕着喃喃“这信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有没有写过这样的信?”“我怎的没有印象?”的杨老夫人道:“母亲,大丽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方信中用他的身份默认她们内斗,可母亲多年头疼隐疾,家中大权皆落在了大丽的手中,真要内斗,母亲决计不会是大丽的对手。 可如今的结果却委实出乎人的意料之外,杨衍不觉得若是旁人不插手,在这等局势之下母亲能赢过大丽。 结局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一定有旁人插手。 杨衍揉着眉心,有些犯难。 杨老夫人的性子他自然最是清楚,在自视甚高的杨老夫人面前若是直言她不可能胜过大丽,杨老夫人定是不会承认的。况且,看杨老夫人现在的模样,依旧是觉得是靠自己的手段赢过的大丽,这等情况之下,怕是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对方能暗中借用身份三方欺瞒可见隐藏的极好,就连他,若非亲眼见到这些信,都不曾察觉此事。以杨老夫人的手段能察觉出的可能性极小,否则,也不会直至如今,依旧是这幅恨的咬牙切齿的模样。 对手擅于隐藏,并不好查。 看着如今乱糟糟的杨家大宅,杨衍脸色微沉:后宅这两个女子是什么性子,他自是清楚的。一样的小有计谋,一样的自负高傲。这样的两个人前头二十年的“安稳”,不过是因着他在,那些手段在他面前无所遁形而已。 这般同样自负高傲、小有计谋的两个人,自是要争出个高低来的。没了他在,这两人会撕破脸动手不奇怪,他也知晓这两人会动手,可原本以为她二人再折腾也跳不出杨家大宅,只是没想到事情竟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当然,这其中一定有旁人的手笔。 “母亲不喜她久矣,为何突然对她动手?”杨衍看向杨老夫人,开口问道。 虽然这两个女子皆是不肯居于人下的,可同样的,对他的话还是听的,也定会记得他临行前的交待,突然动手定是有理由的。 这话一出,杨老夫人便恨的咬牙切齿,看向杨衍,哭诉了起来:“衍儿可知我的头疾是那贱人做的好事?” 杨老夫人自觉自己没有错,哪个做母亲的肯接受这等出身,名声又如此败坏的媳妇的? 这等一看便不安生的女子即便因着衍儿的坚持不得已让她进了门也不能叫她在后宅做主,是以大丽进门之后,杨老夫人便总是将她唤去身边立规矩去了。 立了半年多的规矩,她便患上了头疼隐疾,虽说也有些疑心这头疼来的蹊跷,可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是以,她也只能怀疑。 因着头疼隐疾而放权自不是心甘情愿的,忍了二十年的“委屈”,杨老夫人得知真相之后哪能甘心? 后宅女子间的动作杨衍自不是不知道,这件事他也知晓多半与大丽有关,可既然让大丽进门了,他自有他的缘由,只是这些事杨老夫人不知道而已。彼时杨老夫人总是折腾大丽,确实也不方便大丽行事。再者大丽向他保证过这些药不会对杨老夫人身体有损,他便默认了大丽的举动。 毕竟两个同样不甘居于人下的女子互相争斗起来可不是小事,他虽不惧这些事,却亦有自己的事要做,必须叫内宅安稳,彼时杨老夫人退下的结果于他而言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这所谓的内宅安稳到底不是真正的内宅安稳,杨老夫人逼不得已的退让自有一日卷土重来,不巧的是这卷土重来的时候他并不在姑苏,内宅失控了。 “那贱人这般对我,我怎能忍?衍儿,你不知晓那贱人将整个大宅的人都弄的眼里只她这个二夫人,没我这个老夫人了!竟连我上个香她都要寻人盯着,一举一动她都将我当成个犯人来盯,衍儿,你说这贱人过分不过分?”杨老夫人愤怒的向杨衍告状。 杨衍拧眉:“魏氏还在时她倒也不敢如此。”杨老夫人就算不知晓一些事,却决计不会害他,大丽这么做确实过了。 以大丽的性子确实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魏氏算个什么?她不过是怕你而已!”杨老夫人恨恨道,“那女子行事一贯如此,事情做的绝的很!你不在,这整个杨家内宅上下都要在她的掌控之中,她自是头一个对付的就是我!” 杨老夫人自也不是躺着任人搓扁揉圆的主,也开始动手反击了。 “虽是决定下手对付她了,却也没准备要她的命,”杨老夫人恨恨道,“我是想将她拘起来关到我那山间的别苑里头的,待你回来再议,哪知她不肯乖乖听话,自己偏要乱跑,结果掉到山里头毁了容……” “你说她毁了容?”杨衍听到这里,忽地出声打断了杨老夫人的话。 第四百七十九章 停留(5K+) 杨老夫人正向杨衍告状说着大丽做下的“蠢事”,冷不防杨衍却突然出声说了这一句打断了她的话。 对上杨衍望来的目光,杨老夫人怔了一怔,待到反应过来,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立刻道:“衍儿,我再怎么厌恶她,却也知晓她是你的人,若是叫她容貌有损,丢的也是你的脸面,她毁容之事可不是我做的。”杨老夫人解释道,神情中满是厌恶,“倒是她,亏心事做多了,若是乖乖不动手不乱跑也不会有什么事,偏她乱跑,往九龙岭上跑去了,结果害了自己,掉到了山谷里毁了容。” 她不想同她的衍儿离心,这件事自是要解释清楚的。 杨衍闻言却是应了一声,关注的却并非谁让大丽毁容这件事,而是另外一件事:“母亲说她毁了容,是怎么个毁容法?整张脸都看不真切了?你们又是如何确定回来的这个就是大丽而不是旁人的?” 一连几个问题让杨老夫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衍儿是以为大丽被人冒名顶替了?” 杨衍“嗯”了一声,点头坦言:“我要确定回来的这个确实是大丽。” 这么巧的不见了,又这么巧的毁了容?虽说一个养尊处优的弱女子慌乱匆忙之下掉入山谷这种事并不奇怪,可他杨衍极少相信什么巧合。 听杨衍居然这般说来,杨老夫人却连连摇头,道:“不可能!那就是大丽,我不会看错的!” 如此笃定以及斩钉截铁的语气却并没有动摇杨衍的怀疑,他看着桌上堆叠的那些书信:此时他都不知道对手是什么人,可对方既然能将他同杨家之间的来往书信偷换,三方欺瞒,除却对方手段了得之外,必然对杨家内宅之事同样清楚,甚至极有可能确信大丽的身份。 若是如此,对方针对大丽,借用内宅两人互斗的手段趁机偷梁换柱有何不可?毕竟对方可是个造假的高手,连书信能造假,焉知人不能造假? 见杨衍没有出声,显然是不信自己的话,杨老夫人心中一急,解释的也多了起来:“衍儿,我知晓你的意思。你怀疑有人借用大丽毁容趁机调换了大丽的身份,可那是不可能的!虽说大丽毁了容,可那张脸还是看的清楚的,”杨老夫人解释着指着自己的脸比了比,道,“她眼睛鼻子嘴巴这些可未变,只是脸上多了几道疤,不妨碍我等看清她的样子……” “况且她毁容逃回来之后,我还亲自去看过她好几回,你也知晓她有多在乎她那张脸,因脸上多了几道疤,性情大变,那歇斯底里暴露本性的脾气旁人可装不出来……” “还有,她便是脸上多了几条疤,可声音没变,这声音我听得出来……” …… 杨老夫人将拘起来的大丽的所作所为描述了一遍,杨衍没有出声打断她的话:从杨老夫人的叙述中的大丽倒是未让他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来,素日里脸上连长颗痘子都要惊呼不已遮面见人的大丽脸上多了几道疤要真是还一如往常那才是怪事。 将毁容后的大丽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杨老夫人眼见杨衍依旧没有出声,便将出事那一日的事说了一遍。 “便是那人造假极其厉害,这些都是假的,可那一日的事情不可能有假,”杨老夫人说到这里,恨恨的“呸”了一口,道,“能做出这种事来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杨老夫人说的是她伤了腿脚的那一日的事情。 “……我拿完药回去,便见那几个原本已听了我的护卫神情有些不对劲,待到反应过来,已然走到马车旁了,那大丽猛地拉开马车帘子从里头探出头来,将一沓信砸到了我面上,扬言要写信告知于你,”杨老夫人说到这里,“哦”了一声,不忘指着桌上那些信,对杨衍道,“衍儿,这些信便是她砸出来的,若是旁人假扮的,作甚要把这些信扔回来?直接烧了了事不叫你知晓不是更好?” 自始至终,杨老夫人都觉得那个大丽不会有假,这世上怕是没有第二个人能叫她这般一见便生出嫌恶来了,也没有第二个大丽叫人如同吞了苍蝇一般难受了。 “你说,当真是人假扮的会有这般嚣张,敢拿信砸我?也只有大丽能这般隐忍,忍上数月,弄到了这些信直接杀了回来重新夺权!”杨老夫人说到这里便气的脸皮震颤不已,她咬牙切齿恨道,“哪个假扮的大丽能如此做戏?连同大丽这般隐忍而后杀回来将我一军都能做的同大丽一模一样?难道是还能是戏本成精了不成?” 这些事决计就是大丽做的。 杨衍听到这里,眉头早已深深的拧了起来:杨老夫人口中的大丽做的事确实没有半点可疑之处,连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 这个大丽所有的应对都合情合理,包括隐忍之下弄到书信回来将杨老夫人一军都是大丽做得出来的事情。 可现在问题在于…… “我没有见到她,她失踪了。”杨衍揉了揉眉心,原本以为内宅之事好解决,可听了杨老夫人的话,他才发现并非如此,整件事、整个人此时都真假难辨。 “她失踪了,我无法确定是真是假。”杨衍说着,看向杨老夫人,“她是怎么失踪的?” 若是这失踪有问题,那极有可能这个大丽就是假的,整件事也是做的局……不过如此的话,那个对手倒还真是应了杨老夫人那句话——戏本成精了! 到底是一手养大的儿子,杨衍这话一出,杨老夫人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连连摇头:“衍儿是怀疑她的失踪有问题?不可能!” 一说到这个,便再次回想起了当时大丽抢夺拐杖,书信砸脸的一幕,杨老夫人气的若是腿脚好着恨不能起来跳脚。 “衍儿,你觉得哪个假冒的敢这般嚣张赶来砸我脸挑衅的?又有哪个假冒的会知晓我的拐杖不同寻常,特意抢了我的拐杖跑的?”杨老夫人气急,对面的杨衍也在此时脸色瞬间变了变,这才注意到杨老夫人一向不离身的拐杖不见了。 “母亲,你的拐杖被她拿走了?”杨衍立时开口,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面色如此凝重的杨衍看到杨老夫人心中也是一跳,声音低了低,对杨衍,饶是她也有些下意识的畏惧的。 “自是如此,你也知晓拐杖里的东西……”即便屋子里只她和杨衍两人,杨老夫人却也没有将话说完,只是顿了顿,咬牙道,“她砸脸嚣张再如何我也随她去了,可她夺了拐杖,我岂能不追?便立时让人追了上去!” 平心而论,杨老夫人的应对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问题,大丽的反应也很是衬和大丽的性子,以杨衍所了解的大丽,这些确实就似是她做出来的事情。 尤其拐杖之事,便是杨家上下的仆从都不清楚,可若是大丽,即便不清楚里头是什么,也应当能猜的到拐杖里有些秘密了。 至此,这两人做出的事来看都没什么问题,可结果却是……想到最终的结果,杨衍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开口看向杨老夫人:“之后呢?” “之后我便让人追了上去……” 话未说完,便被杨衍打断了:“你二人双方驾马车的可是杨家的人?” “自是如此!”杨老夫人点头道,“每一个都是你临行前交待过得用的人,我每每外出带的都是你挑出来的人。” 杨衍在姑苏二十载,自早在内宅中挑出了一批得用之人,能入眼的自是再三确认过没什么问题,且不可能被收买之人,这些年都没有问题,却在他不在的一年之内出问题也不大可能。 眼下,连双方驾马车的都是他挑出的人,杨衍眉头越拧越紧:总觉得此时面对的局面无可挑剔,他在想尽办法的挑出里头的问题,可至此都没有挑出任何问题来。 “官道会遇上别的百姓,这件事又不是什么能闹出去的事,所以我们皆绕上了山道,结果谁知出了意外……” 护卫、大丽坠河,她被禁锢在马车上,等了好久才等来了追上来的护卫。 “护卫是找到了,大丽那贱人却带着拐杖不见了。”杨老夫人说到这里,神色凝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开始坠河或许是巧合,可大丽那贱人带着那拐杖不见了,我猜她定是想借机生事,躲在暗处,等着你回来,准备将我一军。” 这个可能自是存在的,杨衍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先时杨老夫人口中一团糟的对比,这个往常在他看来算是糟糕透顶的结果此时想来居然还能叫人觉得不错,可以接受。 只是这个往常不能接受的结果此时在他看来也极可能不会出现。不过杨老夫人却是深信不疑:“衍儿,你等着,没几日,她定会出现在你面前,好告状生事,衍儿可千万莫要听信了那贱人的谗言……” “我知晓的,母亲。”杨衍开口打断了杨老夫人的话,起身道,“我去问问那几个坠河的护卫,母亲你好生歇息。” 待到出了门,杨衍对守在门外的管事道:“去找大匠做个推椅来,好让母亲去花园里走动走动。” 方才在门前遇到的向老大夫说过的杨老夫人的情况杨衍还记得,此时他实在抽身乏术,分不出手来陪杨老夫人。有很多事,他要亲自查一查看一看。 …… …… 四月春雨如油,可他们这一行人回京除却前两日的艳阳天之外遇上的却都是淅淅沥沥的春雨。 一路走官道也未遇上什么事,姜韶颜更是在途中见过好几个身背大刀一脸凶相的汉子在路上顶着淅淅沥沥的春雨颇有闲情逸致的“散步”“闲聊”的。 香梨看的诧异不已,忍不住唏嘘:“果真那句古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这些人瞧着五大三粗的是个粗人,倒还挺懂文人那套诗情画意的嘛!” 路途无聊,她跟着小姐又学了不少成语,眼下倒是“学以致用”了。 在外拉着马车缰绳的小午闻言忍不住道:“若是我等没有那么多马车、护卫,只咱们独自回京的一两辆马车,他们多半便不会诗情画意,直接一把刀横在中间大嚷‘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了!” 一席话说的正闲着无聊翻话本子的姜韶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目光透过车窗看向窗外,几个五大三粗瞧着有些凶神恶煞的大汉此时正坐在路边一块麻布上,顶着一头贵如油的春雨“踏春”,只是一边“踏春”一边目光不住的往这里打量而来。 这般心不在焉的“踏春”?姜韶颜轻哂,看那几个五大三粗的“踏春”大汉目光转向了马车队伍的后头,而后……便挪不开了。 如此挪不开目光姜韶颜觉得也能理解。毕竟他们这长长的马车队伍最末尾的是他们那位方二小姐,连马车都鎏金镶玉的,这几位心不在焉的“踏春”大汉会忍住不看才怪了。 不过……即便是眼馋的连做样子都忘了做,那几位身背大刀的大汉却也只是看着,没有立时动手。 毕竟这有一队人里头这么多瞧着便是练家子的护卫在,再眼馋也要惦记惦记自己的性命。 大周律法还算相对健全,这一点姜韶颜早在先时大靖就已经发现了。只是她被挟入这个时空洪流的时机不太巧,碰上的是大靖最荒唐的暴君,有天子打头无视律法行事,她又离天子太近,自也看不到几次律法奏效的机会。 如今的大周沿用的是先时大靖的律法,自然已是不错,而后又在此基础上不断完善,以至于不少律法就连姜韶颜这个内里的现代人都感慨挺“与时俱进”的。 譬如杀人偿命这一点无异议,可杀人的场景也分很多种。就如眼下那些虎视眈眈的“踏春”大汉,这些人若是跳出来先动了手,他们的护卫杀人便不必偿命,属于“正当防卫”的范畴。 这也是这些“踏春”大汉不敢动手的缘由,因为便是死在护卫手上也是白死。 不过财帛动人心,再如何律法压身,也总有人会铤而走险,姜韶颜看着眼睛恨不能黏在方知慧马车上的那几个路边的大汉,放下了车帘。 在这个队伍里,实在不必她来担心这些事,那几个大汉,方知慧自己的护卫便能解决。 前方临近洛阳了,腿脚最快的追风早早便来告知了她队伍要在洛阳驿站稍作停留休整的消息。 此行从江南道回长安路途迢迢,路途在驿站稍作停留自是正常的,毕竟若非急事,哪个高兴这般紧赶慢赶的赶路呢? 赶路这件事总是累人的。 在驿站稍作停留不奇怪,洛阳是个大城,选在洛阳城外的驿站停留更不奇怪,毕竟大城粮草充足,不仅可以补足所需,夜里去洛阳城里逛上一圈再回驿站休整都成! 姜韶颜看着春雨中依稀可见的洛阳城池,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这么多的“不奇怪”中品出了一丝别样的味道。 以季崇言的性子,她总觉得他选中在洛阳停留自有深意。 收到消息的洛阳驿站小吏早早便将驿站上下的客房空置了出来,将人迎了进去,又送来了热水热饭菜什么的,可说“关怀备至”。 驿站小吏虽小,却也是个官。一贯自诩不是什么好人,被官府特意“关照”,甚至吴有才这样的官员都要特意“关照”的钱三、春妈妈等人头一回收到官员这样的关怀都有些拘谨和心惊胆颤。 为此两人还特意跑了一趟姜韶颜这里问问情况,以及问问自己要不要使两个银钱给驿站小吏什么的,得了姜韶颜否定的回答之后,两人这才松了口气,而后又问姜韶颜能不能出去逛逛。 毕竟洛阳是个大城,即便不能停留,晚上去逛逛洛阳大街也是好的。 只是这个问题姜韶颜还未来得及回答,便有人先行一步回答了。 “来日方长,你们若是对洛阳感兴趣,往后再来便是!今日便好好呆在屋子里,莫要出门了!” 出现在门外的是季崇言。 钱三和春妈妈闻言吓的顿时一个激灵,连声应是,而后想也不想,转头便走。 他们两个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却也不傻,这位季世子话里的意思显然是今晚怕是有所安排,估摸着不会太平。他们要是出来乱跑,没得掺和进去不小心被敌人捅伤捅死了找谁说理去?要是被敌人不小心弄伤弄死的倒也认了,这要是被自己人刀剑无眼一不留神弄死的话,那就更惨了。 所以,还是老实些不要乱跑的好。 季崇言这句话里的意思钱三和春妈妈能明白,姜韶颜自然也能明白,是以待到钱三和春妈妈走后,姜韶颜便开口道:“世子放心,我今晚不会出门。” 季崇言却摇了摇头,从门外走了进来,对她道:“姜四小姐,你若是没什么事的话,随我出趟门如何?” 咦?对她的安排似乎同旁人的不大一样啊!姜韶颜有些诧异 第四百八十章 试探 这诧异不过一瞬,姜韶颜旋即恍然:果然这看似寻常的选择在洛阳城外停留于季崇言而言并不寻常。 毕竟那位最开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王家小姐所在的王家便在洛阳城中。 若是当真只是在洛阳城外经过,住上一晚便走,那也不是季崇言了。他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而是更喜欢主动出手。 明白过来的姜韶颜朝季崇言笑了笑,应了下来:“也好,世子且等我换身衣裳,稍后便来。”她说着指了指在马车里坐了一路,发皱的裙摆。 季崇言知晓女孩子明白了他的意思,留了一句“我去楼下大堂等你”便转身走了出去。 听到两人对话的香梨待他离开之后,忙将一旁的衣箱拿了出来,几件这个时节姜韶颜日常穿着的衣裳被放到了衣箱的最上头,香梨看着衣箱里的衣裳有些犯难:“小姐,穿哪件啊?” 虽说这一路可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可毕竟是世子要寻小姐出去逛街。再说莫说是同世子了,就是同她香梨一道出去逛街都要换身漂亮衣裳呢!香梨看着摆到最上头的衣裳,好似这几件都不错的样子,选哪件呢? 回以她的是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机关开合声,顿了片刻之后,姜韶颜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几件都不选,拿下头那身半宽袖束腰的裙袍出来。” 那身衣裳是用来骑行的裙衫,方便走动。 香梨闻言“哦”了一声,虽是不大明白为什么要选这件却还是听话的将那件骑行的裙衫拿了出来。 待到翻出衣裳转身时,见了正在往自己臂弯上绑袖箭机关的姜韶颜时,香梨才明白了她选这件衣裳的用意,想起九龙岭上自家小姐被季世子带下山时的情形,心中登时一记咯噔:“小姐是不是又要同世子去做危险的事了?” 姜韶颜换裳的手顿了一顿,想了想摇头道:“这次应当不危险。” 香梨听的将信将疑,看着被姜韶颜牢牢绑在臂弯上的袖箭机关,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对一向信任的自家小姐突然有些不信任了起来。 换上衣裳,准备妥当之后姜韶颜摸了摸香梨的头上梳好的丫髻出了门。 今日的洛阳城细雨连绵,姜韶颜没有那些路边“踏春”大汉的闲情逸致去淋雨,正想随手拿把伞出门时,却见方才他们进来时放在门边插了几把雨伞的篓子竟然空了,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堂中,却见堂中没有驿站的小吏,倒是饭食的香味从后院传来,想是那些小吏此时皆在后院帮忙。 姜韶颜有些犯难,只是这犯难也不过一刻而已,季崇言撑开手里的墨竹雨伞,唤了她一声:“姜四小姐,走吧!” 姜韶颜略一迟疑,还是跟了上去:此时要事为重,倒也不必如此拘谨。 待到同季崇言一道站在这柄墨竹雨伞的伞面之下,她才注意到季崇言手中这柄墨竹雨伞似乎有些特别,漆黑的墨竹待到离的极近时,才能隐隐看到些微的冷光。 这冷光……姜韶颜的目光在墨竹雨伞上顿了片刻,便听季崇言带了几分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姜四小姐发现了?这是大匠所作,必要时可作遁甲保命。” 原是一把如此“特制”的雨伞,姜韶颜恍然,看向季崇言,神情微凝:“看来,我们此行或许有些不太平。” “我亦不敢肯定,”季崇言同姜韶颜边说边走向洛阳城门处,“不过我以为叫王家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的人定然还会在王家周围‘盯着”王家的一举一动。” 从阿难被视为弃子如此之快,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藏在暗处的敌手一直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对方定是十分谨慎和小心,可有些事,也越是谨慎小心的人才越会去做。”姜韶颜接话,此时两人已至洛阳城门口,季崇言亮了腰牌,守城官兵放行。 两人走入其中,看向面前朦胧细雨下的洛阳大街。 “这件事按理说在林彦去金陵府见过阿难之后便算是结束了,可对方实在太过小心谨慎,定然还会暗中盯着我等一行人的一举一动。”姜韶颜说道,“如今我们在洛阳城外停留,世子又如此不做遮掩的进了城,联想到如今就在城中,离我们一步之遥的王家,对方如此小心谨慎的人多半不敢赌王家是否会泄密这个后果!” 小心谨慎自不是什么坏事,但凡事过犹不及,或许他们藏着的秘密太过重要,以至于他们不敢有一些差池,所以对秘密的保全万分看重。如此本就小心谨慎已将至极点之下,再加上那个重要的秘密,这般的小心谨慎极有可能越界成多疑。 就如自信是一件好事,一旦越界就容易变成了自负一般。 多疑之下必不敢承受秘密泄露的后果,对方唯恐王家会泄密,极有可能会出手对付王家。 到那时,也不知王家还肯不肯开口说出实情。 “所以,眼下我们去王家?”明白了季崇言的用意,姜韶颜问道。 季崇言看向她,摇了摇头:“王老太爷、王老夫人以及王大老爷同王大夫人如今皆不在洛阳城中。” 嗯?不在洛阳城?姜韶颜挑眉,有些意外。 季崇言笑道:“我特意提前一日泄露了我们要在洛阳城外逗留的消息给王家,王家几个主子……除了几个孩子之外,皆连夜离开了洛阳城。” “如此个避之不及法……”姜韶颜对王家的应对只觉得有些啼笑皆非,忍不住轻哂,“看来王家很是害怕同你有所接触啊!” 从王家的反应来看,他们不敢同季崇言等人有所接触怕的显然不是季崇言,而是那些人。 “所以,那些人一定在城中留了人手和眼线。王家怕会让对方以为他们泄密,所以干脆连夜跑出洛阳城向那些人表面自己不会泄密的态度。” 王家虽非权贵,不似同样姓王的王散所出身的琅琊王氏这等大族,可在洛阳当地而言,也算是排的上号的人物。可此时他们的所作所为,却似是畏手畏脚的蛇鼠虫蚁一般,惊惧惶惶,委实有系可笑。 不过虽说逃避可笑,可这方法倒也不是全然没用,眼下王家不在城中,他们见不到王家,对方那些人也未必会对王家下手。 “连夜跑出洛阳城,王家的几个主子又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王老太爷和老夫人年岁大了,想也走不了多远……林彦带着追风他们几个已经去找了。”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轻哂,“至于你我二人,找不到人,那便先去王家的铺子里看看去!” 王家既然千方百计的不想同他们有所牵扯,他们自也可以千方百计的同王家有所牵扯。 如此的话…… “王家在洛阳产业不少,先去哪一家?”姜韶颜问道。 季崇言抬了抬下巴,指向前方不远处的成衣铺,道:“先去那一家吧!” 王家的成衣铺在洛阳很有些名望,整个洛阳城共有五家王记成衣铺,全城最上等的布匹,最厉害的绣娘和制衣娘皆在王家的成衣铺里,是以整个洛阳的权贵富户大部分成衣皆是买自王家的成衣铺。 他们眼下去的成衣铺是王家的第一家成衣铺子,比起其余几家,因着铺子开的早,小了些,也算是五家成衣铺子里客人最少的一家。 今日淅淅沥沥的春雨之下,铺子里也没什么人。 两人走入铺子,眼力过人的成衣铺掌柜只看了两人一眼眼睛便顿时一亮,连忙从柜后绕了过来:“公子是来买成衣的?里头请!”说罢,便要伸手来帮季崇言收伞。 到底是成衣铺的掌柜,个中的行家,眼力自是极好的:这两位的穿着打扮皆不算便宜,其中那位女子倒还好些,这材质的衣裳他们铺子里也有;可那男子一身暗青色的袍子一瞧便不普通,这材质倒有些似是去岁京城里时兴的天青布,一件衣裳快抵他这里十几件衣裳了。 如此的贵客,自是要小心伺候的。 季崇言径自收了伞,抖落了伞上的雨水拒绝了掌柜的帮忙走了进去。 掌柜自也不介意。贵客嘛!脾气多半有些古怪,他见的多了,可这些人虽是脾气古怪了些,出手也大方啊,打开门来做生意,只要出手大方,便是掌柜眼里的贵客! 喜笑颜开的将两人迎了进去,将两人引至待客的桌边坐下,还特意让小厮拿了个放雨伞的篓子放到季崇言身边让他放伞。 虽说这成衣铺子里男裳女裳皆有,可不得不说,素日里还是女客多一些,所以掌柜这里倒是特意备了不少女客喜欢的茶水和点心。 大抵是瞧着姜韶颜的样子便觉得她是个特别好吃的,除了寻常的茶水点心之外,掌柜还特意多端了两盘糕点过来,且都放在了姜韶颜的面前。 对掌柜的热情,姜韶颜倒是不吝夸他一句:“掌柜真真好客!”说着便伸手拿了块做好的莲子糕吃了起来。 一句夸赞听的掌柜眉开眼笑,连道“应该的”,眼睛却是转向季崇言,开口问了出来:“客人喜欢什么样的成衣?我们王记成衣铺可是整个洛阳城里最大的成衣铺子了,你莫看我们这铺子小,其实这也只是我们东家手头铺子里的一个而已,光成衣铺,在洛阳城里头我们便有五家。旁的不敢说,可论这整个洛阳成衣铺子的样式、绣工,我们都是最好……” 话未说完却被季崇言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看向四周,道:“你这成衣铺子略小了些。” 眉开眼笑的掌柜闻言脸色略略一僵,忍不住腹诽今儿这贵客的性子还真是个磨蹭的,到现在还不开始看衣裳……只是腹诽归腹诽,掌柜旋即便调整了过来,话题一转,回道:“我们这铺子虽小,可意义却非比寻常,是我们东家当年开的第一家成衣铺子呢!” 第一家铺子,不知前景如何,自不会太大。 今儿的贵客既是个磨蹭的,掌柜自也好脾气的回答了他。回答完之后,又想继续介绍成衣铺,那厢一块莲子糕快吃完的女子却也在此时开口说话了,她道:“难怪呢!我道你们这成衣铺子的布局有些特别,”女子说着,指向他方才站的柜台,道:“那地方像个抓完药,包药包写方子的桌案……” 指完他站的柜台又指向那一排挂成衣的墙面,道:“这地方摆成衣不算好,若是放靠墙堆叠的药柜正合适。” 指完挂成衣的墙面又指向自己眼下坐的桌凳,笑眯眯的向他看来:“如此一来,我们倒似来药铺里抓药等药的客人一般!” 一席话说的掌柜脸色微僵,不过瞥了眼季崇言身上的天青布,看在“天青布”的份上,还是陪着笑夸赞道:“这位小姐好眼力,我们东家这第一家成衣铺子真真就是药材铺改的,那时候我们东家是做的药材生意,后来才改做了成衣……” “好端端的,为何不做药材该做成衣了?”季崇言开口看向掌柜,问道。 对上季崇言似笑非笑的神情,掌柜这才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客官,你们是进来买成衣的还是?” “我们不买成衣。” 一句话听的掌柜脸色微变,还不等他开口说话,便见对面的女孩子推了一盘莲子糕到季崇言面前,道:“莲子糕不错,你尝尝!” 这莲子糕当然不错,是城里的百年老字号糕点坊买的,价钱也不便宜。要不是看这两人似是贵客,尤其这个穿天青布的应当会买上不少成衣,他怎么会将这糕点端上来? 眼下既然对方不买成衣,掌柜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不少,看了眼那盘被推到季崇言面前的莲子糕,道:“做生意本就是你请我愿的事,客官不买成衣我们也不能勉强。只是这莲子糕、这茶水都是要收钱的……”原本不便宜的莲子糕放到他们铺子里自然还能价钱翻上一番,这两人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他王家铺子的便宜是这么好占的么? 话音刚落,便见那身穿天青布的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说道:“可我也不想给钱……” 掌柜当即便变了脸色,待要叫人来将这两个抓起来扭送到官府时,却见面前的“天青布”从腰间解下一块腰牌拍在了桌子上,似笑非笑的朝他看来:“掌柜看可以么?” 原本正要叫人的掌柜待看清桌上的腰牌时,脸色当即一白,顿了顿,忙不迭地点头:“可……可以……” “我还想同掌柜聊聊你们东家药材铺的事,你看可以吗?”季崇言又问。 第三百八十一章 询问(5K+) 都摆出这腰牌来了,还问他可不可以作甚?掌柜苦着脸,干笑着:“也不知您想聊什么?我知晓的也不多!” “就聊聊先前我们问的,这好端端的药材铺子为何要改成成衣铺子?”季崇言说着,指了指面前空的空凳子,道,“坐下说罢!” 如此反客为主的招待他这个掌柜……掌柜腹诽了几句,干笑着坐了下来,开口道:“我本不是成衣铺子的掌柜……” “我知道。”那个吃完莲子糕又挑了块桃花糕的女子开口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道,“你这成衣铺子挂起来的成衣十件里头有七件是女子的衣裳,似你们这般女子衣袍卖的更多些的成衣铺子的掌柜多半是个女子,而你却是男子。” 有人买成衣或许看上了直接便挑走了,可更多的怕还是想试一试的。一个女子来买成衣,且还是需要试裳的成衣,定是更喜欢这店里的掌柜是个女子,而不是男子。 当然,这铺子里也是有女子打下手的,可对于要在店里换裳的女子而言,自是更信任女子的,所以,不少成衣铺子的掌柜多半是女子,男子并不多见。 以王家的财力,若是想找个女掌柜轻而易举,可却用了眼前这个掌柜想来自是有原因的。不是这个掌柜卖成衣的手段尤为出众,便是这个掌柜是家里信任得用的老人了。 可看这成衣铺子背靠王家也并不算热闹的生意,想来多半是后者。再加上这成衣铺子是药材铺子改的,这掌柜多半在王家呆了许久,深受王家信任了。 看着眼前干笑的掌柜,姜韶颜咬了一口甜软的桃花糕,打量了他片刻之后,又转头看向周围。 这举动看的干笑的掌柜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有些不安,正想说什么之时,却见女孩子突然吸了吸鼻子,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再次睁眼,那双原先看起来带着几分笑意的眸子此时却定定的朝他望来。 一旁的“天青布”也顺着女孩子的目光朝他望了过来,两人齐齐向自己望来,神情如出一辙,莫名的给人一种无所遁形之感。 即便是坐在凳子上,可掌柜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腿脚有些发软,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开口,女孩子却突然出声道:“你原先就是这药铺的掌柜吧!” 在掌柜微变的脸色中,女孩子笑了笑,目光落到了他的腰间:“你是成衣铺子掌柜,日常接触来买成衣的客人,这些客人多数讲究,所以你为自己了配香囊,如此将自己捯饬的讲究一些于日常买卖成衣生意上确实有所益处。” “只是,你这配的香囊却不是外头香料铺子里的香囊,我闻了闻,除却常用的几种香料之外还添了几味有凝神舒缓功效的药草。这配制的味道虽然还算可以,可若是香料铺子出手,药草与香料之间的味道衔接不会这般生硬,当有所过度,你这个却不是,所以,当不是配香师傅所制,是你自己做的?” 女孩子说罢,也不等掌柜出声答话,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茶水点心道:“掌柜好客热情,很会做生意,连备好的干果点心盘里都放置了生姜红糖配以药草做的糖饼,有些女子每逢月信会腹痛,便多食这这些东西,掌柜果真体贴的很,寻常男子懂这些的不多。” “会的东西、学过的东西是融入骨子里的,眼睛一眼瞧不见,却能深切体会到。”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笑了,“掌柜似乎对医理药草相关的东西有些格外青睐。” 话说到这里,对上面前那两张神情如出一辙的脸,掌柜连忙干笑着摆手:“哪……哪有……” “有。”女孩子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指向他抬起的手,道,“掌柜的手虽不算好看,却也十分干净,可你右手食指偏向拇指的指腹却有些发黄,那一块成茧凝结成了死皮,一看便是长久摩擦所致。”女孩子说到这里,做了个拇指手指轻轻梳理的动作,而后道,“很似是长久帮着分拣长株晒干的药草时留下的摩擦茧……” 掌柜面上的干笑依旧没停,这是出自本能向众人展示的“热情好客”,只是眼下这表情委实是口不应心,看起来僵硬的厉害。 “掌柜那时帮着分拣的是什么长株的药草?”女孩子冷不防开口。 此时心境与表情已然割裂开来的掌柜反应不复先时的迅速,本能道:“是……” 一个“是”字才出口,便猛地反应过来,对上面前两张似笑非笑的脸,掌柜张了张嘴,原本还想遮掩的心思彻底打消了,只得无奈道:“这位小姐说的是,我原先确实是这药铺的掌柜。” “因着原先经营药铺做的不错,是以,待到掌柜把药铺改成成衣铺了,便直接让我顶上试了试,后来因着做的不错,便一家一家的开了下去。”掌柜说着看向面前两人,苦笑道,“您二位这样的贵人找我问的这些事,洛阳城里随便寻个老人都知晓,又何必特意跑到铺子里来问我呢?” 季崇言眼皮掀了掀,看向他道:“问你自然是想问些旁人不知道的事,譬如好端端的药材生意为什么不做了。” “这我怎会知晓?”掌柜无奈道,“我便是个替东家打工的掌柜,东家一声令下,我还能反抗不成?又不是不想干了!” 这话听的季崇言不由蹙了蹙眉,眼见他蹙眉,擅察言观色的掌柜自然不会不知晓他这是不满了,连忙苦笑着解释了起来:“东家莫名其妙的舍了好端端的药材生意我也不解,毕竟我原先那药材生意都做惯了,要知道,我当药材铺子的掌柜可远比当成衣铺子的掌柜厉害的多,可这里头的理由掌柜又没得毛病还特意来告诉我的……” 话未说完,却听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你挑拣的长株药草是什么药草?” 这话一出,正抱怨苦笑的掌柜脸色蓦地一僵,面上闪过一丝迟疑之色。 季崇言偏头看了眼一脸若有所思的女孩子,将拍在桌上的腰牌往前推了推,对被吓的猛地一跳的掌柜道:“掌柜认真想,我等不急!” 一席话说的掌柜忍不住再次瑟缩了一下,可不等他有所反应,女孩子的声音也跟着紧随其后的响了起来:“能叫一个掌柜亲自挑拣的长株药草必然不是普通药草,掌柜慢慢想,不要想错了!” 一句“慢慢想,不要想错了”听的掌柜瑟缩的更厉害了。 面前这两个表情如出一辙的男女如此一唱一和的,若说这两人对他挑拣的药草没有一点眉目,又怎会这么说来? 心中煎熬一片,在出卖不出卖老东家这件事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掌柜才吞了口唾沫,口齿不复先时的机灵,结结巴巴道:“那药草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治疗外伤……” “麻蒙草?”女孩子看着他,挑眉。 掌柜心中暗道了一声“果然”,不等他说完,就报出了药草的名字,果然是心里头有所眉目的,毕竟这世上长株药草多的是,哪个能立时猜到是麻蒙草的? 既然如此,那老东家也别怪他了,再说药材铺卖麻蒙草又不触犯律法。 到底也是个人精,都这样了,与其瞒着惹怒了面前这两人把自己赔进去,还不如爽快的招了,是以迟疑了一刻之后的掌柜爽快的开口道:“这位小姐说的不错,就是麻蒙草!” 只是招归招,心里头到底还是向着老东家的。是以掌柜说罢忍不住又解释了起来:“不过药铺里的麻蒙草也不算多,都是我一个人处理的。您二位看看我这样子也知晓我嘴皮子厉害,手头工夫却不算利索,都是我一人处理,寻常也处理不了多少的……” “你速度不快,每一日处理的也不多,可手指上却已生茧。”女孩子却在此时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在他生茧的指腹上顿了顿,才道,“想是处理了好些年了吧!” 对着对方那无所遁形的目光,掌柜眼皮跳了跳,只得硬着头皮道了声“是”,而后继续说道:“我当上掌柜不久之后,东家就叫我来做这些事了,前头有没有让旁人来处理麻蒙草,我不知道。” 虽然不知晓内情,可掌柜这样掌管药材铺子的人精自是能隐隐察觉出些不对劲的:譬如处理麻蒙草东家不让旁人知晓,那些处理的麻蒙草从未入账,也不知晓去了哪里这些古怪等等,可东家不说,他自也当不知道。 圣人有云,知道的太多,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再加上之前东家莫名其妙的不做药材生意了,他也能隐隐猜到东家估摸着做了些什么事,只是具体做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掌柜将自己知晓的招了个干干净净,而后便巴巴的看向面前两人,拭了拭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析出的汗珠,道:“两位,这……我知晓的也就这么多了,您二位还要知晓什么不如直接去找我们东家……” “你们东家王老太爷、王老夫人同王大老爷、王大夫人他们昨晚连夜出城了,”季崇言闻言却淡淡的向他看来,“所以,我们还有一事想问。” 掌柜抽搐了一下嘴角,听季崇言道“东家出门”了,忍不住扶额:东家定是当年做了什么事,惹来了麻烦,这才如此避之不及。 这般的话…… “您二位难道是要问我东家去了哪里?”掌柜吓的连连摆手,毫不犹豫的将素日里也算有所交情的王家管事卖了出来,“我管的是这个铺子,吃住都在自家铺子里,真要问东家的行踪,还不如去东家家里问管事!” “不必如此。”季崇言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看向掌柜,道,“我们不是要问什么只有管事才知晓的事,而是你这等铺子掌柜也知晓的事。” 啊?那是什么事?掌柜张大嘴巴,有些不解。 女孩子道:“劳烦掌柜拿文房四宝来。” 不明所以的掌柜“哦”了一声,起身去柜后将文房四宝拿了过来,将干果点心往一旁推了推,放在了女孩子的面前。 而后便见女孩子提起了笔,一旁的“天青布”很是自然的在一旁磨起墨来,瞧着颇有几分蓝袖添香的味道在里头。 看样子,这两人不止一唱一和配合的默契,就连做事也是。掌柜有些诧异的看着面前这两人,突然有些好奇这二位到底是什么关系了,若只是寻常的合作,有这般默契的么? 那厢一个提笔,一个磨墨的也没给他发呆的机会,提笔的那个在下笔前开始问他:“听闻你东家大老爷家里如今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这姐弟两个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掌柜这般八面玲珑之人,素日里照顾这姐弟的人你当见过吧!” 这话听的掌柜一怔,正想说什么,那女孩子便朝挂在他柜后的男童女童成衣努了努嘴,道:“上好的水洗绸,你这成衣铺子里找不到除这两件之外的水洗绸料子的成衣了。最好用料的成衣按理来说当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让客人看到,毕竟这可是铺子的脸面!可你却放在了你柜后偏下的角落里,方便你随时拿取,所以我猜这两件成衣掌柜定然另有安排。再联想到你东家家里的小少爷和小小姐,这年岁的身量与这样的成衣正合适,看来多半就是给你东家家里的小少爷和小小姐准备的了。” 果真是无所遁形……掌柜听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干笑道:“虽然我靠本事吃饭,可哄东家开心,同东家打好交道这种事自也要做的。” 什么都瞒不过面前这两人……因着费心讨好东家,所以两位小小东家身边的人他自是注意的。 这两位从头至尾就没问过他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掌柜叹了口气,也明白了女孩子的意思,无奈道:“您二位想来想问的当不是自幼照顾小少爷和小小姐的那些老仆了。若是生面孔的话,年关的时候,东家家里添了几个新仆,小少爷身边多了个叫寿春的小厮,小小姐身边则多了一个叫灵生的侍婢,这两人听说有些功夫,”说到这里,掌柜再次叹了口气,道,“您二位也知晓我们家小姐出事的事,所以东家给家里的小少爷和小小姐身边添两个会功夫的小厮、侍婢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这件事,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这两位这般一问,再加上东家连夜出城却不带走素日里最疼爱的小少爷和小小姐之事,他已隐隐明白过来这两个会功夫的小厮和侍婢是不是保护两位小小东家还真说不好,指不定是威胁呢! 女孩子“嗯”了一声,抬头看向他,道:“那你说说寿春同灵生的样子吧!” 这话再次让掌柜暗叹了一句“果然”,只是开口之前却忍不住问女孩子:“您瞧着一脸和善的模样,应当不会对我们小小东家下手吧!” “一脸和善”模样的姜韶颜闻言笑了笑,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掌柜这般聪明的人岂会猜不到?会对你们小小东家下手的可不是我们,你该担心的是我画出来的这两位才是!” 一句话听的掌柜松了口气,在开口前却不忘辩解道:“我只是同你们说了寿春和灵生两人的长相,没有说出小小东家的长相,可不算出卖我们东家啊!” 一旁磨墨的季崇言淡淡的“嗯”了一声,催促他:“你快些!再晚些你们小小东家会不会被人带走可不好说了。” 他同姜四小姐已在这铺子里呆了快一个时辰了,以对方“谨慎”到“多疑”的性子极有可能先行将那两个孩子带出去,好随时拿捏王家之人。 季崇言的目光落到正下笔开始画画像的女孩子脸上:他从来不觉得面对这样多疑的敌人,一味的躲避和顺从会有什么用处。哪怕此时他们并没有找到王家之人,可对那些人而言,指不定王家在说话时多打一个喷嚏,都会被认作是“泄密”的信号。 对这种人而言,一味的躲避并没有什么用。 听着掌柜的描述,寿春和灵生的模样已跃然于纸上,最后一笔落下,女孩子放下笔,将寿春和灵生的画像拿起来让掌柜看:“是不是这两人?” 掌柜看的怔了一怔,旋即惊喜道:“对!对!就是这两个!” “小声点!”姜韶颜“嗯”了一声,将画像交给季崇言,看了他一眼,“你激动什么?” 造假高手,仿画描摹的水平自是不能低。 掌柜干笑:“小姐画技高超,实在太像了!” 倒不是这位小姐画的有多好,而是纸上这两张脸只是光凭他叙述,连一笔都未修改便将人画了出来,细细算来,从他开始复述到画完这两幅画也不过两盏茶的时间,真真又快又像!掌柜暗忖:给衙门画通缉嫌犯的人要是有面前这位的本事,定是不会闹出抓错和认不出来的情况了。 有些通缉嫌犯的画像画的真是满大街都像“嫌犯”。 那厢看完两人画像的季崇言已然起身了,他对掌柜道:“掌柜,我要出恭,茅房在哪里?” 咦?怎么好端端说着话,要出恭呢?是水喝多了吗?掌柜下意识的看了眼桌上的茶盏,就这位“天青布”喝的最少,还没有他喝得多呢! 正愣神间,脚下被人踢了一脚,眼见画画的女孩子扫了眼外头人来人往的大街,回过神来的掌柜这才恍然,下意识的想要看向外头,对面的女孩子却似是一早便猜到他这反应一般又是一脚,痛的龇牙咧嘴的掌柜这才明白过来,压低声音,对季崇言道:“后头将男女茅房分开的正中是间杂物房,杂物房里有个小门可以通向外头的小巷,那小巷是个死角,出去也没什么人看的到。” 第四百八十二章 动手(5K+) 季崇言看向姜韶颜,眼见女孩子朝他点了点头,他这才转身去后头“出恭”去了。 待到季崇言走后,掌柜干笑着看向女孩子:“小……小姐,您这是……?” “闲聊啊!”女孩子看了他一眼,抓了块干果点心盘子里的糖饼咬了一口之后,复又提笔,下笔“簌簌”几笔开始边画边道:“他‘出恭’怕是要一两个时辰,我们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掌柜暗忖:你二位上门又不是买成衣的,是问话的,眼下他把压在心底里的话都掏空了,还有什么好聊的? 只是虽是这般暗忖,可到底人微言轻,对方又是那等贵人身份……掌柜翻了翻眼皮,在肚子里搜刮了一圈之后,找到了一句夸赞之词:“小姐画技真真不错,惟妙惟肖的!” 正下笔“簌簌”画着的女孩子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也觉得。” 掌柜:“……” 这么聊天的吗?不是应当谦虚一二,而后他再夸赞,她继续谦虚,如此一番废话,啊呸,这怎么能叫废话呢?这叫寒暄!总之,如此寒暄一番过后,估摸着那位“出恭”也该回来了。 只可惜眼前这位不大会聊天,掌柜叹了口气,正想继续开口,那厢“簌簌”下笔的女孩子却已放下了手里的笔,吹了吹自己寥寥几笔画的大作,上下颠倒了一下放至他的面前,道:“掌柜是个趣人,还挺对我胃口的,便送你一份见面礼好了!” 素白的纸张上寥寥数笔,一个头戴冠帽的蓄须掌柜的模样此时已跃然于纸上,纸上之人实在是太过眼熟,每日晨起睡前照镜子时,他都能从铜镜中看到那张脸。不是他的,还能是谁? 前一刻还在感慨这位小姐若用这般迅速生动的画技来帮衙门抓嫌犯倒是一画一个准,眼下自己却已率先出现在了这画纸之上,掌柜莫名的有些心虚的同时还有种古怪的感觉,总觉得自己的画像出现在纸上跟个嫌犯似的。 面前这位“和善”的小姐倒是浑不在意,哄孩童似的大方的送了他一副见面礼,掌柜干笑着,在女子“和善”的笑容中收下了见面礼,客气的连声道谢。 “谢就免了。”女孩子摆了摆手,看了他一眼,再次出声,说了一句让掌柜心惊胆颤的话:“掌柜真是个机灵的,我倒是有些想将掌柜请去长安替我管铺子了。” 姜兆早早便为她在长安留了两间铺子,虽然地段不算顶好,可因着在长安的缘故也值些钱财。因着原主并不喜欢理会这些俗事,那铺子便租赁了出去,收些租钱。 如此个厚爱法险些没把掌柜吓了个够呛,连连摆手道:“不……不必了!我愚笨的很,在洛阳这里讨讨生活便好,长安便不去了。” 女孩子看着这掌柜避之不及的模样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转而继续同他闲聊了起来:“你是洛阳当地人?这一口洛阳地方口音听着挺地道的。” 掌柜老老实实的摇头道:“倒也不是,我祖籍在岭南呢!家父从岭南来了洛阳这等大城讨生活,我这才得以在这边出生。因着一出生就在洛阳,所以也只会洛阳话,并不会岭南话。” “先时怎么想到当药铺掌柜的?”女孩子打量着他,接着问道。 掌柜道:“家父在岭南本是种药田的药农,虽然不算正经医馆学徒,可因着种药,不少药材也认得出来。来洛阳之后,便靠着辨药的本事在医馆做学徒什么的,待我出生,家父在医馆也算是个还会帮着算账的医馆小管事了。” 当然,这等医馆小管事也就管个账同几个学徒而已,同王家这等大族的管事不可同日而语。 说起往事,掌柜语气中倒是多了几分感慨和唏嘘:“日子总是一代一代人努力的结果,若没有家父这个医馆小管事的身份帮忙,我也做不得这大掌柜!” 他一个小小的铺子掌柜都是父亲与他共同努力的结果,更遑论那些大族了。 女孩子笑看着他,没有接话,只是转而问他:“你父亲是岭南药田的药农,他种过麻蒙草?” 掌柜听的迟疑了一刻,这两位贵人今日自进来开始问的话便没有离开过“麻蒙草”这三个字,只是略一迟疑,想着总是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是以他还是点头道:“是啊!家父种过不少药田,其中就包括麻蒙草。” 姜韶颜道:“那你父亲当年在岭南是为什么人种的药?东家是谁?” “这个父亲没提过,”掌柜皱了皱眉,说道,“不过当年岭南的大药田都是冀州叶家的,想来父亲也是为叶家种的药草。” “你如今五十上下……你父亲当年种药的时候当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不曾听说岭南发生过什么战事灾荒之事,那你父亲为何舍了药农的活计离了家乡千里迢迢来洛阳讨生活?”女孩子笑问他。 这话问的掌柜眉头蹙的更紧了,他面上闪过一丝茫然与疑惑之色,顿了片刻之后,摇头道:“这我便不知道了,父亲不曾说过,许是当时年轻,想多赚些银钱搏一搏什么的吧!” 这些他从未想过,如今他父亲也已过世许久了,想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骤然提起过世的老父,掌柜心情也不算太好,忍不住扶额,懊恼道:“早知两位贵客要问这么多,当时您二位问我麻蒙草的事时,我真真说什么都不会承认的了。” 本是一句抱怨话,岂料这话一出,那位“和善”的女孩子便笑道:“掌柜当庆幸你说了实话,你当时若是不承认,眼下早已被我二人带走,不会还能坐在这里同我闲聊了。” 便是因为这掌柜没有隐瞒麻蒙草的事情,所以她同季崇言笃定这位并不知晓内情,否则自是要带回去审问的了。 一句话听的掌柜当即一噎,下意识的拭了拭额头的冷汗,顿了片刻之后,他道了一声“哦”,而后对上面前的女孩子面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讪讪道:“小姐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果真是个人精!姜韶颜听的轻哂了一声,看向外头人群来往的大街,淡淡道:“随便聊聊吧!待到他‘出恭’回来,我们便走!” “哦,对了,店铺门口去放个牌子,你们今儿不待客了!”姜韶颜坐在凳子上看向外头。 外头经过的行人只一眼便能看到铺子里的客人——她,明明店铺里有客人,却立了个不待客的牌子,这不是在谈事又能是做什么呢? 姜韶颜笑了笑,她在这里放饵,想来对方已然开始上钩了。 …… 那掌柜没有说谎,从后院的暗门处出来,季崇言轻而易举的穿过后巷出现在了王家大宅外。 几个主事的主子不在家中,徒留两个孩子在家,此时距离王家得知女儿出事还没过去多久,这宅子内外的护卫却实在是少的可怜。 季崇言翻入王家大宅的院墙看向空空荡荡,无人巡逻的堂院。 如此个无人守候法,王家对上那些人果真是畏惧的紧,不仅特意留下了两个孩子,还将护卫都调走了,为的就是让他们若想将孩子带走,随时都可以带走。 当然,王家如此作态并不是当真想让他们将孩子带走,不过是主动将自己的短肋交到对方手中,表面自己的态度而已。 如此……可见王家对那些人当真是惧怕的厉害,连反抗都不敢反抗。毕竟,上一个反抗的柳家已然全族覆灭了。 季崇言轻嗤了一声,翻出王家大宅,闪身躲入王家大宅门前的小巷中。 他同姜四小姐这般堂而皇之的进入王家的成衣铺子,那些人应当按捺不住的,为以防万一,想来立时会将王家那两个孩子带出府。 王家既然连守卫都调开了,定然也早下了命令,寿春和灵生能随意将小少爷和小小姐带走,不得阻拦,如此…… 谷訫 便在此时,王家大宅大开的大门内出现了一行人,门房似是好奇,走出来问了问,那两个牵着孩子的小厮和侍婢将腰间的腰牌递给门房看了看,门房迟疑了一刻之后,还是退了回去。 没了阻拦,那两个牵着孩子的小厮和侍婢带着孩子走出了王家大宅的大门,没了宅门的遮掩,两张脸彻底暴露在了眼前,同他手中画卷上的那两张脸几乎一模一样。 …… …… 细雨连绵并不影响行进的脚步,林彦带着人同先时路边遇到的“踏春”大汉一般在雨中行进。 素日里总是跟随在季崇言身边的追风、的卢、绝影等人皆跟在他的身后。 “王家那一行人有老有弱,唯一算得上壮年的王大老爷虽然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可这身体却养的不怎么样,大腹便便的,想来不止走不远,这崇山峻岭不好走之处也是不会去的。”林彦看着手里摊开的舆图说道,“如此的话,剩余地势平整,可通行的村落和庄子都在这里了,百姓的村落也不大可能,毕竟王家那一行人实在太过显眼,再加上养尊处优惯了,村落里他们呆不惯的。且除非早早打点好让庄稼人搬走,我们只给王家留了一日的工夫应对,他们去村落上躲避不大可能。如此,便只剩下洛阳城外这些庄子了。” “他们自己的庄子当不会去,因为太过好找,借住旁人的庄子的话,那人定是同王家十分熟悉且交情不错的。”林彦说着收了舆图,看向烟雨朦胧中的山庄,遥遥看去显得讲究又阔绰:“王家能选的也就三五座庄子而已,运气好的话,兴许第一座庄子我们便能找到人了。” …… 比起林彦、季崇言那里的麻烦,姜韶颜这里倒是同掌柜一片和乐的寒暄着。 “小姐姓什么?” “我姓姜。” “哦,姜啊!姜这个姓好啊!”掌柜讪笑着不住点头,“好啊!” “好在何处?”正在喝茶的女孩子突地抬眼问他。 掌柜听的神情顿时一僵,他这么明显的拍马屁的废话面前这位小姐会听不出来? 眼见掌柜没有说话,女孩子再次“和善”的替他解释道:“好在东平伯姜兆是我爹。” 这般连遮掩都不遮掩的以势压人,掌柜抽了抽嘴角:总觉得面前这位有些爽快的过分了!唔,就跟先前“天青布”亮腰牌一样的过分,那位可是拿着“国公府”的腰牌呢!瞧那样子……也知道不会是国公府的下人,多半是正经主子了。 一个国公府主子,一个伯府主子,在洛阳这地方还当真算是贵人了。掌柜腹诽着,却见前一刻还在同她寒暄着的女孩子突然起身,擦了擦手上沾上的糕点碎屑向门边走去。 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将掌柜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抬脚跟了上去。 女孩子走到门边立着的那块不待客的牌子处停了下来,抬眼看向面前人来人往的大街。 “怎么了?”跟上来的掌柜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女孩子没有出声,只是目光在面前来往的人群中扫视了片刻之后,忽地抬脚向街对面走去,掌柜看的怔了一怔,只是面前的细雨让他犹豫了片刻,就在犹豫的空档,却见走到一半的女孩子忽地抬起了臂膀。 一切皆在转瞬之间突然发生,掌柜只觉面前烟雨朦胧人来人往的洛阳大街就似一副烟火气浓浓的民俗画卷,可随着女孩子陡然抬起的臂膀,那前一刻还满是闲情逸致的民俗画卷便被陡然撕裂了开来,露出了人间烟火气下的真容。 女孩子前方不远处一个满身疖子灰头土脸似是瘸了一条腿的乞儿突然暴起,那条瘸了的腿瞬间痊愈,拄在手里的枯木拐杖腐朽枯木的外表突然炸裂开来,露出了里头细长的弯刀,挥开朦胧的烟雨向女孩子砍去。 这突然暴起的一幕惊的掌柜目瞪口呆,来不及呼喊,便见不久前还在自己身边同自己闲聊的女孩子臂弯上两支巴掌大小的弩箭便穿破烟雨射向了那人。 这一切皆发生在转瞬之间,掌柜惊的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话:“我的妈呀!” 随着“叮叮”两声箭弩被弯刀击落的声音响起,乞儿举起弯刀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冲向女孩子,眼看人快至近前,弯刀即将落下,女孩子忽地唤了一声“小午”,还不等掌柜惊叫出声,斜刺里突然出现的一柄刀架住了即将落下的弯刀,一个劲装护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女孩子的身边,护卫一刀架住那人的弯刀之后,女孩子便闪到了一旁。 护卫同那个“乞儿”交上了手,兵器交击的清脆声惊的路人连忙避开,纷纷闪身入大街两旁的铺子里避让免得被波及到。 洛阳大街当街动手这等刺激的情况洛阳百姓几年也不定见到一次,骤然见到这等情况又是害怕又是激动。 “怎么回事?要不要报官?” “莫慌!最前头铺子里的已经赶去府衙了!” 得知有人已经去报官了,百姓这才松了口气,不再操心报官的事,转而好奇的看向正在大街上当街动刀的人。 “这两人怎么好端端的打起来了呢?” “那乞儿不是个瘸子么?怎的那般灵活了?难不成先前都是装瘸扮可怜骗人钱财的?这也太过分了吧!” “对啊!我前几日经过时见那乞儿可怜还给了几个铜钱呢!早知道这不是个瘸子,这身手可比我还好,我才不给呢!” “就是啊!对面那小哥又是怎么回事?莫不也是因着发现他装瘸才打的他吧!” …… 听着几个闪进他铺子里的百姓的闲聊猜测,掌柜抽了抽嘴角,正想说什么,便听一个机灵些的百姓摇头道:“莫傻了,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打他?真是这般直接报官不是更好?还不用自己动手呢!我瞧着不是那么回事,这瘸子好厉害的身手,莫不是有官司在身的亡命之徒吧!” 一席话说的众人纷纷应和。 “就是啊!不是瘸子装瘸子,瞧着便不是什么好人。还有那弯刀,总觉得这人动起手来怪怪的,不像对面那小哥一招一式都瞧起来正常的很,这人的刀法怎的那么怪呢?” “像是出自东瀛的刀法。”一道男子清亮的声音就在此时响了起来。 被提醒的百姓“哦”了一声,本能的看了眼出声的男子,待看清男子的长相时眼睛顿时一亮:这位公子也生的太好看了吧! 不过此时不是看人家公子好看不好看的时候,他还要同大家吹嘘自己见多识广呢,是以只多看了两眼,百姓便收回了目光,点头道:“对,这位公子说的不错,这瘸子古怪的握刀的姿势同我们中原人不同,很像出自东瀛呢!” 这好看的公子方才倒是没见到,许是才过来的。 一众百姓不以为意,此时若是有人注意到他们身后掌柜的脸色时,便会发现掌柜在男子出声之时便变了脸色,此时正一脸错愕的看向出声之人:这不是“天青布”么?他“出恭”回来了? 正想着,便见向大家道明了东瀛刀法的“天青布“忽地抬脚向大街正中走去。 第四百八十三章 收获(5K+) 掌柜错愕的看向突然向大街正中走去的“天青布”,目光忍不住瞥到了一旁虽然躲闪开来,却依旧没有走开的女孩子身上。 这两位的身份他虽说并不完全清楚,毕竟他久居洛阳,不曾去过长安,可在先前同女孩子的相谈中也是知晓了这两位一位是国公府的主子一位是伯府的主子。 这般金贵的身份居然还会亲自动手……掌柜觉得很是诧异。他们东家只是洛阳一地富商,遇到麻烦却也已是躲闪到一旁让护卫出手的了。这本也没什么错,毕竟护卫嘛,领了俸禄就是做的这等事,不然要他们作甚? 可不成想这两位却是不介意亲自下手的主,而且瞧着……想起前一刻还在同自己闲聊的女孩子下一刻抬起臂膀“嗖”地一下弩箭出鞘,掌柜就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还好没得罪她,不然聊着聊着,她要对着自己抬个手,估摸着自己已经被射成马蜂窝了。 正中大街上,那突然跳出来的护卫和那个装瘸子的乞儿正动手打的难解难分,“天青布”走至这两人附近不远处翻了的破碗和几个铜板附近顿了一顿,而后便俯身捡起一截炸裂开来的树枝,拿在手里掂了掂之后,他转头问一旁的女孩子:“如何?” 女孩子紧紧盯着那厢打的难解难分的护卫和乞儿,顿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道:“可以。” 如何?何以。这两人在说什么?掌柜满脸不解,而后便看到“天青布”手里拿着那根炸裂开来的枯木树枝走向众人避之不及的正在打斗的两人。 大抵惜美是人的天性,与男女无关。 看着走向正打的难解难分的小午和乞儿的季崇言,尤其打斗的两人拿的俱是明晃晃开锋的刀,他拿的却是根破烂树枝,瞧着便不太行的样子,一众避让的百姓此时竟是难得热情的出声了 “莫过去!刀剑无眼的!”有人惊呼,想要唤住他。 不止有人惊呼,还有人招手:“快到这里来避一避,这里有位子。” 说话的百姓说着连忙为“美人”让出了个位子,向后退了退,却没注意身后的掌柜,一脚踩在了掌柜的鞋面上,掌柜当即“嘶”了一声,痛的龇牙咧嘴。 他好心让他们避让,这些百姓倒是好,为了给“天青布”让位子,还踩了他一脚。 痛的直抽气的掌柜看着“天青布”朝这里的众人笑了笑,没有理会,而是继续拿着那根破烂树枝向正中走去。 百姓看的又急又忧,眼看人已至动手的两人跟前,会装瘸故意骗人钱财的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原本正同这斜刺里突然杀出的护卫打的难解难分。 这突然出现的护卫身手很是不错,一时间他也抽不开手来,原本正是焦急之时,此时眼见有人走过来,且走过来的人一看这穿着相貌便知不是普通人,似是哪家富贵人家的主子,当即想也不想,原本挥向小午的刀转向了季崇言。 与其制住那个身手不错,还不一定制得住的护卫,倒不如直接制住面前这个拿了根枯木树枝的主子。 挟持一个护卫和挟持一个主子哪个用处更大自然不言而喻。 装瘸乞儿一声低吼龇牙咧嘴的向季崇言劈去,如此来势汹汹的一刀看的百姓忍不住惊呼:“快跑……” 被不少百姓担忧不已的季崇言没有跑更没有避开,而是直面迎了上去,手里的枯木树枝一横,稳稳的架住了那柄细长的弯刀。 “一。”他道。 细长的弯刀居然被一截瞧着都快断裂开来的枯木树枝挡住了。 那一截枯木树枝带着的大力袭来震得捂住弯刀的装瘸乞儿只觉自己虎口一麻,而后脸色顿变,想也不想便猛地转身想要逃离。 这一刻,长久杀人对敌应对出的本能告诉他来人绝非善茬,一截枯枝到了来人手里都有如此厉害的震慑力道,若是换了一柄刀,自己此时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打不过就跑!便是再如何嚣张以及穷凶极恶之徒都逃不开这条铁律。 只是才堪堪转身,眼前一道枯木树枝再次横在了他的面前,来自枯木树枝逼人的力道,震得他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方才站定。 “二。”季崇言说着,忽地勾了勾唇角,再次做了一个令这装瘸乞儿惊愕不解的动作,他蓦地收了手里的枯枝,道:“三。” 装瘸乞儿没想到他突然放手,正抬脚想跑,肩胛处却是一震剧痛袭来,而后眼前便是天旋地转,不过转瞬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噗通”一声,前一刻还嚣张凶狠的装瘸乞儿就这般突然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没了反应。 百姓看的目瞪口呆:简短的数数声“三”的声音余波似乎还未完全落下,面前这个令大家吓的纷纷避让的凶徒就这般躺在了地上,仿佛谁都能上前给他一拳。 那厢随着那声“三”出口的瞬间一同射出的弩箭就这般插在了凶徒的肩胛之上,女孩子放下抬起的臂膀,理了理翻折出折痕的袖口,走上前,朝小午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季崇言,问道:“怎么样了?” “人和孩子都被带回驿站了。”季崇言说着,伸脚踢了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乞儿,“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坐在铺子里,他往我这里看了少说也有十几次,其中有三个行人来往经过了五次之多,大抵也是觉得来往太过唯恐惹人怀疑,便丢了铜板到他碗里装作路过的好心人。”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我还记得那三个人的相貌。” 季崇言闻言点头“嗯”了一声,目光略过女孩子看向她的身后,洛阳府衙的府尹同差役此时已然被前去报官的人带了过来。 “来帮忙寻人的人来了。”季崇言说着扔了手里的枯枝走了过去,还不待惊愕的洛阳府衙的府尹开口,便亮了身份腰牌。 比起成衣铺掌柜,府尹自是对身份腰牌要了解一些,待看清楚了身份腰牌上的小字,当即就要俯身施礼,却被季崇言抬手制止了,指了指身后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装瘸乞儿,他道:“那个人我要带走。“ 府尹连声应“是”,便听季崇言又道:“还要请大人帮我寻几个人。” 府尹再次点头,至于寻的是什么人,一旁的女孩子笑了笑,对府尹道:“大人随我来!” 此时看完热闹的百姓还有些意犹未尽:真刀真枪的动手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么?这可比戏台之上“咿咿呀呀”的还要刺激多了。 当然,这等刺激看看可以,自己就不要参与了。 原本还想继续议论一二来着,毕竟这一番可议论的委实不少,譬如那位生的极好看的公子居然拿一根枯木树枝便能挡刀,如此看来,话本子里的飞花摘叶而杀人多半也是真的了;又譬如那个同那位公子一道的胖姑娘突然抬手射出了袖箭,两人如此配合默契的样子真真是叫人连声称奇,还譬如…… 只是还不待大家议论开来,府尹大人便来了,而后毫不客气的挥手赶人。 “走走走!莫要打扰官府办案!” 好吧!如此……只能走远些再议论了,百姓不得已离开了。 待到百姓离开之后,女孩子才走入成衣铺子,对还在怔忪中的掌柜道:“掌柜,借你笔墨再用用。” 掌柜愣愣的回过神来,女孩子却已然坐回桌边提笔开始画了,一旁依旧是蓝袖在主动添香的磨着墨。 有些怔忪的掌柜此时也没了往日里八面玲珑的心思,懒得同难得上门的府尹大人客套,而是抬起莫名的有些沉重的脚走了过去。 女孩子寥寥几笔已然勾勒出了一个人影,而后便是眉眼五官这些,皆一点一点的跃然于纸上,她画的极快,仿佛早已熟稔于心,不多时一个面容普通的男子便已画好了。 女孩子吹了吹还未完全干涸的墨迹,递给一旁的府尹。 一旁的府尹连忙上手接过,一边吹一边道:“世子就是要找这画像上的人么?” “嗯,你们看仔细了画像上的人,莫要抓错!”蓝袖一边磨墨一边回应着府尹的话,“统共三个,请大人抓来城外驿站,这些人当与一件重案有关!” 一听是重案,府尹神色当即凝重了起来,而后连忙拍着胸脯表示定然会尽快将人捉拿归案的。 拍着胸脯表示的空档,第二张画像已经画的差不多了,女孩子交给府尹,提笔又是一张。 这情形……看的掌柜忍不住嘴角微抽:先前他还在想这位小姐画技高超用来帮衙门抓嫌犯倒是不错,眼下……还当真开始抓了。 如此个有求必应法,想到自己怀里自己的那副画像,掌柜下意识的拭了拭额头上的汗,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自己不是什么嫌犯,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呢! 待到第三幅画像画好,府尹当立时带着画像出了铺子风风火火的带人搜查去了。 女孩子放下手里的画笔,起身朝还怔在原地的掌柜笑了笑,道:“如此,我等便不留了。”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待到府尹离开之后,折回来伸长脖子往铺子里看来的百姓,笑着对他道:“先时说的请掌柜看铺子的话还作数,我们明日就走,你若是想清楚了,就来驿站寻我好了。” 掌柜听的脸色当即一僵,一旁被府尹称呼为“世子”的“天青布”似是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方才对着装瘸乞儿一根枯木树枝便可应敌的“真英雄”此时撑开了手里那把带来的墨竹雨伞,百炼钢转眼变成了绕指柔,他柔声对女孩子道:“姜四小姐,我们走吧!” 女孩子点头,走到伞面下,二人步入了雨帘。 掌柜呆呆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尤其那柄墨竹雨伞微微斜向女孩子的一面看的他忍不住蹙起了眉,顿了半晌之后,忽地喃喃:“也不知这两位什么关系,总觉得好的不似一般朋友呢!” 嘀咕完了这一句,待到他随手撤了被人挤到一边的“不待客”的牌子,却见不少百姓正兴奋的朝这里望来,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东家的举动怎么瞧都不似是想要闹大这件事的样子,可他这里却……闹的满城皆知了。以东家连小少爷、小小姐都会交到那些人手中的举动来看,自己这一番举动……东家事后若是追究起来,这掌柜可还做得下去? 不等掌柜多想,百姓已然三步并作两步走入铺子里,兴奋道:“掌柜,方才大人他们在这里做什么呀?” 掌柜:“……” …… …… 待回到驿站已过午时了,姜韶颜回屋换了裳,眼见这一次自家小姐确实没有再似先前九龙岭上那般受了伤,香梨这才松了口气,出门看小午去了。 姜韶颜坐在屋内,解下臂弯上的袖箭补足了箭弩上用掉的弩箭,又将剩余的弩箭装在荷包里正要下楼,便听得楼下一阵嘈杂声响起,林彦的声音自楼下传来。 “王老太爷、老夫人,请!”林彦做了个手势,对上面前神色尴尬的王家众人说道。 王家众人对视了一眼,直到此时似是仍想挣扎一番,是以王家大老爷干笑着上前道:“林少卿,我等可皆是良民,您这般强行带人,若是传出去可对大理寺威名有损。” 林彦看了他一眼,对王大老爷的说辞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你都说了一路了,我林彦的威名不是你王家一两句话能损得了的,若是真损了,那也是我林彦本事不行,同你王家无关!” 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少卿耍起赖来直叫王家众人叹为观止,待到反应过来,王大老爷正想继续说话,便听一道声音在此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大理寺的威名当然损不了,请王家几位来是来协助办案的。”季崇言带着两个护卫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护卫手里此时正一人提着一个已然昏厥过去的人。 那两个昏厥过去的人……王家众人待看清楚了两人的脸,脸色顿变。 “一个叫灵生,一个叫寿春,俱是王家的奴仆。”季崇言说道,“本世子同姜四小姐闲来无事去洛阳城中走了走,却有刺客突然出现行刺我二人,这两人就是刺客的同党。” “这洛阳城中百姓不少,怎的这同党皆是你王家的人?”季崇言说着看向脸色发白的王家众人,道,“本世子怀疑你们王家意图行刺于我,自是要请你王家几位来协助办案的。” 一席话说的王家众人哑口无言,原本待要耍赖的林彦此时也不耍赖了,咳了一声,道:“几位,请吧!” 既然是行刺国公世子,自是可以将王家众人请过来协助办案了。 被带下去的王大老爷动了动唇,似是想要说什么,可面对这等情况即便知晓这行刺多半有问题,却也只能跟着走了下去。 待到王家众人被带下去之后,林彦走至季崇言身边,道:“什么行刺,你与我说说呢?” 行刺这种事自然可能发生,可放到一同外出的季崇言同姜四小姐身边,他倒是更怀疑这两人是以身做饵,故意引得那人上钩的吧! “这一钩钓了几条鱼,”季崇言倒是没有瞒他,坦然道,“灵生和寿春两个,成衣铺子外头监视成衣铺子的一个会使东瀛刀法的乞儿,连同三个同那乞儿多有接触的行人,哦,对了,行人正喊冤枉!” 听行人喊冤,林彦恍然,伸手擦了把脸上的雨水,道:“我知晓了,这就去审审那几个人。不过,”他停顿了一刻,微微拧眉,“你说会使东瀛刀法的东瀛人?” 他着实没想到这些事里居然还有异域外邦之人的参与。 “应当是的,他的东瀛刀法很是厉害。”季崇言说着,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肯定道,“是很正统的东瀛刀法,我见过来国子监求学的那几个同样出自东瀛的使臣使刀法时的样子,也同他们有过接触,确认无疑。” 中原文化源远流长,一向很受不少异邦小国的青睐。来国子监求学的异邦人不在少数,自也包括与汉人长的极为相似的东瀛人,那些人很是喜欢中原文化,自也不吝同汉人结交。 “你都如此说来,看来这人当确实是东瀛人了。”林彦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审问的完的事了。” 他们只在洛阳逗留一日,再加上商女被杀案的凶手阿难已经伏法,他同崇言不便在此久留。不管是国公世子还是大理寺少卿,总也要照规章办事! “无妨,带回去慢慢审就是了。”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忽地似有所感一般抬头看向二楼,却见女孩子正站在二楼楼梯口向下朝他们这里望来,见他望来,女孩子朝他笑了笑,提步下楼。 待行至两人身边,女孩子朝他们点了点头,笑道:“季世子、林少卿。” “姜四小姐。”林彦唤了她一声,而后提醒道,“今晚小心些。” “我知晓。”女孩子点头,对此并不意外,“王家这些人连同他们的眼线都被抓到了驿站里,对方定会有所动作。” 当然,林彦和季崇言既然敢这么做,自是做了准备的。 “有一事,想请姜四小姐帮我。”季崇言说道。 女孩子“嗯”了一声,顿了顿,试探着问了出来:“可是……国公爷的事?” 她同季崇言出行一趟瞒得住安国公,可若是待到晚间对方当真动起手来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安国公? 第四百八十四章 牵线 年岁大了便越发注重身体了,当然没有如凡间帝王总有的那等“长生”的追求,可“长命百岁”总是大多数人所求的。安国公也不例外,是以午睡这种事只要有机会,总是会做的。 一连多日坐马车的疲惫让安国公今日的午睡睡的格外踏实,待到一觉醒来,已近暮时,快到吃暮食的时候了。 一个午觉睡的神清气爽,安国公起身走向了楼下的大堂。 大堂里除却几个轮值的护卫之外也没有旁的人,后头的饭食香传来,驿站的小吏想是正在后头备食。 没看到自家长孙的影子,安国公倒也不在意:孙儿早已弱冠,自有自己的事要做,他也不能随意插手。毕竟……要做个慈善的长辈嘛! 走下楼下大堂,朝大堂中朝他施礼的轮值护卫点了点头,安国公走到了驿站门口,而后……一眼便看到了正站在檐下看着细雨出神的女孩子。 她只是垂手淡淡的站在那里,身上一袭寻常的青色袄裙,不知是细雨太过朦胧,还是别的缘故,远远看去,女孩子身上一股泠泠然的娴静之感便扑面而来,有种别样的宁静和雅致。 安国公看了片刻之后,突地开口唤道:“姜家丫头。” 女孩子闻言偏过头来,抿唇莞尔,朝他欠身施了一礼,态度不卑不亢:“国公爷。” 安国公朝她笑了笑,走过去,如寻常长辈一般同她闲聊:“丫头看雨啊!” 女孩子轻“嗯”了一声,专注的看着面前细雨连绵的官道,道:“春雨贵如油,这一路的春雨对于庄稼汉来说,当是好事!” 安国公闻言却是有些诧异的看向女孩子:虽说东平伯在有些长安权贵眼里看来是个“破落户”了,可再如何,那也是伯府,她是伯府的小姐,那位东平伯又是个宠女如命的,这位姜四小姐可说自小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千金了。 似这般养大的女孩子他见过的不在少数,养的极好的也有不少,她们或许会出口成章或许会行事端方或许会聪慧灵秀……他可以想到无数有关这些女孩子的溢美之词。 若是这些女孩子面对如斯春雨,大抵开口便是一两句妙词佳句引得众人惊呼才女,就似……就似曾经的她一样。 可没想到,这个曾经开口便是华章的女孩子此时面对如斯春雨,开口的话却是如此接地气。 安国公细细回忆了一番:好似自见过这个曾以“才女”之名名动京师的女孩子之后,便再没有听过一句华章。 察觉到他注视的女孩子偏头朝他看了过来,淡淡的笑了笑,复又转头继续看向被连绵细雨打湿的官道出神。 安国公看着女孩子的动作,突地出声道:“我家那个老二配不上你。” 按说他是做祖父的,到底是自家的孙儿,心里再如何念叨着要公平,却也总是多少有些偏向的。可即便是做祖父的,带着偏向来看,他却依然觉得这两人差的委实有点多。 其实,只要不是个傻子,便知道这过去的龃龉不该在此时提及,可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他还是忍不住“傻”了一回,多嘴了一句。 女孩子似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季崇欢,不过闻言却是笑了笑,认真的向他道了声谢。 这些事是原主的事,她无法代替原主做什么,不过面对安国公,便是原主也怪不到面前这位老人的头上。 安国公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却在此时心里蓦地生出了一个念头,而后立时转身回了大堂,叫住轮值的护卫,问道:“我家言哥儿呢?” 季崇言和林彦此时才从驿站的后院向前院而来 那三个喊冤的行人经由林彦一个多时辰的审问,成功的不再喊冤,只也仅止于此了。他们认受命监视王家的动向,这一点同灵生和寿春,还有那个乞儿一样,可再多的便皆闭口不言了。 此时已近暮时,林彦和季崇言便暂且离开了后院向这边而来。 “我们抓了他们这么多人,即便这些人今日不开口,对于那些人而言怕也如阿难一样,活着便是个隐患,对方今晚多半会动手……”正说着的林彦冷不防听一旁的季崇言轻咳了一声。 回过神来的他立时噤了声,连忙看向向这边而来的安国公。 “忙完了?”安国公远远走来问道。 季崇言“嗯”了一声,上前道:“祖父,您怎的来了?” “有事要同你说。”安国公也不是个拖沓之人,对上面前这两人,也未把林彦当外人,是以立时开口道,“正好,林家小子也在这里,来听听老夫这主意好不好。” 一席话说的林彦一惊,不过旋即笑道:“也成!只不知道国公爷要说的是什么事?” 安国公大手一挥,回头指向前院的方向,问道:“那个姜家丫头你们觉得如何?” 姜四小姐么? “自是好的。”林彦说着下意识的看了眼季崇言,“若非如此,我同崇言也不会同姜四小姐结交了。” “好便好。”安国公听了他的回答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此时却拧起了眉头的季崇言,问道,“怎的?言哥儿,你对姜四小姐不满意?怎的皱眉?” “不,我……很喜欢姜四小姐。”季崇言松开了拧起的眉头,一旁的林彦听他这般说来,忍不住再次瞥了他一眼:这一句可是大实话,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喜欢呢! “倒是祖父,怎的突然提起了姜四小姐的事?”他当然喜欢姜四小姐,也能瞧得出祖父对姜四小姐也不讨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祖父突然问起来,让他莫名的有些不安。 “你喜欢姜四小姐就成!”安国公闻言松了口气,旋即大手一挥,道,“老夫也喜欢那姜家丫头,方才在前头时倒是生出了一个念头。” 听得安国公道“也喜欢姜家丫头”按说是一件好事,这也一直是崇言所求的,可林彦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你那个不成器的堂弟做的好事当真是过分了,是以祖父想着不能叫人家好生生的丫头吃这样的大亏!”安国公接下来的话也是“好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愈发的让人不安。 “你祖父同你祖母一直想得个贴心小棉袄,却只得了三个儿子,你父亲、二叔、三叔他们也一个样,生的俱是儿子,祖父想着,既然如此,不若自己收个孙女……” 听到这里,季崇言同林彦脸色顿变。 那厢的安国公却未有所察觉,依旧高兴道:“那姜家丫头我是当真喜欢的紧,一瞧便是个好丫头,聪慧伶俐,你祖母定也会喜欢的。” 安国公兴高采烈的说道:“你二叔二婶是个什么样的你也知晓,再加上你二堂弟的事,诶!便算了!你三叔三婶近些时日因着祯儿伴读之事也没什么心思收义女,祖父思来想去便只你爹,左右一句话的时候,没得他不同意的份!到时候姜家丫头成了你义妹……” 林彦只觉得自己此时若在喝水定是要一口茶水喷出来了。 国公爷是要让两个有情人结成义兄妹了! 这可不行!一旁的季崇言脸色已然难看至极了,不过对着国公爷,他还是耐着性子听国公爷夸赞了一番姜四小姐之后,才开口道:“祖父,我觉得不妥!” 原本以为孙儿同姜家丫头关系不错,对这个突然得来的义妹定不会拒绝的,可没成想,一向听话的孙儿居然开口便拒绝了。 安国公很是不解:“怎的不妥了?姜四小姐不好么?你不喜欢她么?再说了听闻她乳名唤作阿颜,言哥儿,你幼时也是个阿言,你二人连乳名都差不多,可见是天大的缘分……” 一席话说的一旁的林彦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不过到底是碍着好友都快黑成锅底的脸色,忙咳了一声打断了安国公的话,道:“国公爷,照这般说来,我也是个阿彦呢,那也叫缘分么?” 倒是头一回发现,若是有人喊一声阿彦(言)(颜),他们三个都能回头问一句“谁在唤我?” 安国公听的愣了一愣,却旋即点头道:“自也是缘分,你若是愿意认个义父,我回头也叫老大那混球再收一个义子……” 这话越说越乱套了,国公爷今日这收义孙女、义孙的兴致真真高涨,林彦连忙看向一旁的季崇言。 季崇言深吸了一口气,出声打断了安国公的话:“祖父当然可以有个聪慧灵秀的义孙女同义孙,可他怎的做得好这个义父?” 最后一句有些发愣,这个父亲如何,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 一句话说的安国公顿时一噎,怔了片刻之后,安国公想了想,道:“那要不,便略过义父,直接拜义祖父、义祖母……” “不必如此了。”季崇言摇头打断了安国公的话,对安国公道,“再者以东平伯爱女如命的性子,为姜四小姐多寻个义父东平伯怕是不依的。” 亲爹在此,且还是个这般疼女儿的亲爹在,哪用找什么义父?狂且还是个糊涂混账的义父! 提起了东平伯,安国公原本高涨的收义孙女的兴致顿时消退了不少:倒是他的不是了,只顾着自己高兴,问了问询他人父母的意见。 只是这收义孙女的兴致虽然消退了下去,安国公却仍然忍不住道:“你二堂弟那个混球……诶,世人又多看中相貌,这丫头虽然聪慧灵秀,可相貌之上却委实不占什么便宜,若寻了个不好的,我觉得是当真可惜了她的灵秀,可若是要寻个好的,旁人不与她接触,又有几人知晓她的内秀?” 内秀这种事不似皮相的美丽,不是一眼便看的见的。不,也不能这么说!想到女孩子独自站在檐下泠泠然看雨的娴静雅致,内秀之于气韵之上的美也是看得到的,只是这些也要注意到她才能看得到。可惜,能静下心来去看那气韵之美之人终究是少数。 这一刻的安国公倒是有些明白了老妻怎会如此热衷办宴为年轻儿郎女子牵线了,这种事大抵是会上瘾的。 “这件事祖父放心便是,”只可惜,季崇言拒绝了他的操心,开口神情认真而郑重,“姜四小姐会得一个如意郎君的!” 林彦看向季崇言:“……” 这郎君确实如意的很,还会自己主动给自己牵线搭桥的。 听得季崇言道不消他操心之后,安国公摸了摸鼻子有些失望,只是临离开前忍不住道:“言哥儿可莫忘了啊,往后要给姜四小姐牵线之前,得先让祖父过目一番到底如意不如意。” 季崇言点头道:“祖父放心,姜四小姐的亲事自在我身上。” 林彦:“……”还……当真是在他身上! 只可惜,不明内里的安国公此时也没想到这一茬,得了他的保证之后,这才转身离开了。 吃过暮食,因着外头落雨不绝,方知慧站在门口叹了好几声“这雨下的连逛都逛不成了”之后便被烟花周拉走了。 虽是不明所以,可鉴于每次烟花周拉她都是有道理的,是以方知慧还算配合,待到将她拉回屋中关了房门,烟花周才扶额叹道:“我的姑奶奶啊,你可少说几句吧!没瞧见林少卿、季世子他们在办事么?” 瞧着这么一个下午从外头抓进来这么多人,又有护卫走进走出的,便知晓这些人怕是又做了什么。 “九龙岭上的事你还记得么?”烟花周说着伸手朝方知慧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而后对方知慧,心虚道,“我给季世子他们做了几支烟花。” 方知慧:“……”怕不是一般的烟花,是会炸开的炸药吧! 斜着看了他一眼,方知慧道:“想当年我同你不熟的时候,使了千金到你那烟花作坊前来求烟花,你都甩脸给我看,怎的现在什么人让你做你都做呢?” 敢情甩脸这种事就对着她是吧! “你不是威武不屈的么?姜四也就算了,毕竟不是外人,那季世子和林少卿让你做你就做了?” 就知道这姑奶奶会翻旧账,烟花周干巴巴的解释道:“他两人来找我时,那季世子在我面前拿了把开了锋且锋利无比的匕首在擦。” 一边擦匕首一边让他做烟花帮忙,看在锋利匕首的份上,他觉得这威武屈一屈也无所谓,倒不是畏惧权势什么的,而只是单纯的想帮林少卿他们抓些恶人而已。 第四百八十五章 泡影 待到天色彻底暗下来,被“拘在”屋中的王家众人神色更是慌张和不安,寿春和灵生两人被抓,孩子也被带来了驿站之中,如此……等同是不止把王家上下所有主子都请来了驿站,还将那些监视的眼线也尽数抓了。 这季世子和林少卿如此胆大妄为,对方能忍气吞声一声不吭才怪了。 “大……大人, ”王大老爷颤着双腿起身,看向坐在一旁的季崇言和林彦,颤巍巍的开口道:“能不能……” “不能!”季崇言开口打断了王大老爷即将出口的话,神情淡淡的说道,“他们行刺本世子,又是你王家得宠的下人, 本世子有理由怀疑你们意图行刺,怎能放人?” “不错!”林彦端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跟着出声道,“若非此时在驿站不方便,你等本该投入大理寺大狱的,哪还能好端端的呆在这驿站的客房里同我等说话?” 一席话说的王大老爷哑口无言。 双方明明都清楚对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偏他无法戳破。 所谓的行刺到底是他们行刺,还是眼前这两位刻意以身做饵引他们出的手,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只这两位自己心里清楚了。 一想至此,王大老爷便懊恼不已,想起自幼疼爱的小妹,心疼的同时却又有些后悔:他们彼时被小妹的失踪急的乱了阵脚,也未想那么多,直接花了不少银钱将字条递到了他二位的手里,便是看中了玉面判官的名声,想为小妹的死讨个公道! 可不成想事情居然不是那么回事,根本没有什么人来拐走小妹, 而是他们家中的事连累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妹。 只是再如何疼惜小妹,有些事情还是说不得, 他们都打算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可没成想,眼前这两位真真请神容易送神难,偏偏要为小妹的死讨公道了。 王大老爷头疼不已,下意识的看了眼外头,脸色有些发白。 柳家全族在一晚上灭了族,如此前车之鉴,他们怎敢开口?再者,便是开口他们也逃不开一个“死”字。 眼下人被拘在这里,前有面前这两位难送的“大佛”,后有那些人不知什么时候准备下手,王大老爷满头的冷汗,身形肉眼可见的不住发颤。 见王大老爷怕成这个样子,季崇言轻哂了一声,道:“怕成这样作甚?那些人会吃人?” 自从抓到他们开始双方便隔着一层纱不曾说破,此时冷不防他突然戳破探出头来看了一眼,王大老爷心中顿时一记咯噔,正想开口,一旁的林彦却突地出声道:“崇言,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 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在窗檐上,不大, 可始终淅淅沥沥的雨声却让耳朵已然习惯了这样敲打的水滴声。 就似在耳朵旁筑起了一层天然的屏障一般, 将不少声音隔绝在了水滴声之外。 屋中蓦地一静,季崇言拧眉,一旁的林彦迟疑着说道:“我方才……好似听到什么水声……” 这个屋子在驿站客房的另一角,同姜韶颜、方知慧等人的客房遥遥相对,虽说离得不算太远,可若是对面那些屋子里的人在用水洗漱,不,这也不大可能,毕竟都已经交代过了,用水洗漱什么的,他们白天已然做过了,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用水洗漱。总之,就算有,也不大可能让林彦听到。 能让他听到的那一声仿佛离得极近,好似水流声,又不大像…… 便在此时,淅淅沥沥的雨声之外,一道水流落地之声再次响起,不大,可在此时安静的连呼吸都下意识放低的屋中却让所有人都听到了。 有什么人似是在外头倒什么东西。 外头有人,他们在做什么?季崇言顿了片刻,似是突地想起了什么事一般,猛地深吸了一口气,脸色蓦地一凝:“来了!” …… …… 窗外细雨连绵,白棋被黑棋吞下,整个棋局之上,已被杀的只剩黑棋的影子,看不到白棋的踪迹了。 又输了!安国公叹了口气,看着微微歪了歪脑袋,难得露出几丝俏皮可爱模样的女孩子,感慨道:“你这个才女,除了如今不写诗词之外,倒是当真名副其实了。” 他的棋艺水平如何他心里自清楚,毕竟虽说安国公如今地位权势不低,可身边的同僚好友以及最疼爱的长孙一贯是喜欢在他面前说实话的。当然,他季某人也不爱听那些假话。 是以,下棋玩乐时同僚也好、长孙也罢都不曾让过他,因此,他也清楚自己的棋艺水平,不算顶好,比不上棋高一着的长孙,却也属中流,能同同僚杀个不分胜负,互有输赢。 可这中流的棋艺水平对比面前的女孩子来说却实属有些不够看了。连输三局了,安国公一边收棋子一边道:“姜家丫头,我们再来!” 对面的女孩子见状笑了笑,正想应下再陪安国公手谈一局,耳尖却在此时忽地动了一动,而后脸色微变,立时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柩的一角向外望去。 淅淅沥沥的细雨入夜之后并没有停歇,依旧如白天那般淅淅沥沥的下着。 外头漆黑一片,路边路杖上的灯笼不知是被风还是雨水吹灭打湿了,没了路杖灯笼的亮光,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女孩子站在窗口,看向外头,顿了片刻之后,忍不住眯起了眼。 “怎么了?”安国公开口,看向女孩子。 女孩子摇了摇头,没有立时回答安国公的话,却抬手关上了窗户,回到桌边将一柄墨竹的雨伞拿在手中,抬头轻声对安国公道:“外头有火油的味道。” 一句话听的安国公脸色顿时大变,当即怒喝:“岂有此理,竟如此大胆?” 谷磰 他不知道长孙具体在做什么,却也知晓今日有贼人怕是要来。可这般大胆的贼人……还当真是闻所未闻! 女孩子看着脸色顿变的安国公,神情虽凝重,却不意外:“他们自然大胆。世子他们手里抓了如此重要的人证,为了确保人证不开口,最好的方法自然是……” “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安国公打断了她的话,恍然明白过来,“他们想要杀光我们驿站里所有的人。” 这个想法疯狂又大胆,即便是亡命之徒也不敢轻易尝试。能叫他们不得不这么做,如此铤而走险,自然是因为季崇言和林彦两人的所作所为已然抓住了他们的软肋。 所以,抓王家众人这一步棋是做对了!可同样的,也会引来麻烦,当然,这麻烦也是季崇言和林彦想要的。 所谓的以身做饵不只在于抓住那个装瘸的乞儿与灵生、寿春等人,还在于那些眼下隐在外头雨中的那些人。 一旁的香梨早已听呆了,她虽然不算聪明,不知晓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只知晓听小姐的话准没错就是了。 可即便如此,听安国公与姜韶颜二人神情凝重的说起外头有人在浇火油时,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的瑟缩出声道:“小姐,那火油……是不是会起大火来着?” 这火油是她以为的那个火油么?若是如此的话,那火油可是会要人命的啊! 女孩子看向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却坦然的说了一句实话:“是。” 一声“是”原本是该害怕的,事实上香梨也确实有一瞬的害怕,可随着落在肩膀上那不轻不重的轻抚声,一种莫名的镇定抚住了她的不安,她咬了咬牙,同一旁的小午站在一道,看向女孩子的方向。 女孩子朝她笑了笑,再次安抚了一番之后,转头对一旁站在棋盘边的安国公道:“国公爷放心就是,这火……”女孩子说着,隔着紧闭的门窗看向窗外,“起不来的。” 安国公眉头拧起,愣了片刻之后,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连忙开口道:“老夫知晓你的意思,你是说外头在下雨,这火起不来?” 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便没停过。 只是……安国公摇头叹了口气道:“外头的雨太小了。” 女孩子听的似是有些诧异:“水能克火,便是雨小了些应当烧不起来啊!” 女孩子的反应自是正常的,常人印象里水能克火,小雨也是水,按理说是烧不起来的。他若是不知晓那件事之前,他也会这般以为的,可知晓了那件事之后,水不够大亦克不住足够大的火便。 只是这件事不能多说,对上女孩子诧异不解的目光,安国公想了想,含糊道:“总之,这件事此前发生过。有曾经的大将军便是被困孤城,外头有人浇了火油,一把火烧了城,烧城时也在下雨,雨不够大照样烧的起来……” 面前的女孩子不过及笄之龄,年岁还小,再者东平伯那一脉在前朝时就破落的不像样子了,也同那些事无关,是以安国公对上女孩子倒是没有对上季崇言时的警惕,粗略模糊的提了提,准备就此揭过,可不成想……那件他原本以为这个年岁的女孩子不知晓的事,面前这个女孩子居然知晓! 只见面前的女孩子听他说罢便眨了眨眼,恍然道:“国公爷是说当年陛下的亲弟弟,那位赵小郎君被困白帝之事么?” 安国公听的心中登时一记咯噔,错愕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这件事她怎么会知晓?按理说此事女孩子不当知晓的,毕竟京城各大茶楼酒馆中再未有人提过这件事。即便当年银枪白马少年郎曾闻名一时,可二十年的光阴以及多数当年知情者的闭口不提足以让这世上多数人忘却此事。 他在长安城这二十年间也几乎不曾听人提起过此事,这个自幼在长安城长大的女孩子又是怎么知晓这件事的? 他原本只是见面前情形同当年太过相似随口一提,打算模糊含混过去,可不成想女孩子居然知晓这件事,而且似乎不但女孩子知晓,安国公的目光略过女孩子看向她身后神情惊叹恍然的小丫鬟,那一脸也“完全知晓”的样子看的安国公心中不安,蓦地脱口而出:“你们怎会知晓此事?” “我们自然知晓。”女孩子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小丫鬟,小丫鬟安静了下来,乖乖的闭着嘴巴没有追问,可那面上一脸“我就是知晓”的神情看的安国公额头隐隐有些作痛。 “大家都知晓当年那位赵小将军的事啊!”女孩子笑着对安国公说着,神情坦然,仿佛在提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一般,“国公爷是当年历经此事的过来人,难怪也知晓此事呢!” 大家都知晓?安国公想到那“被闭了口”的长安城,怔了片刻,忽道:“长安城外有人提过这些事么?” “这是自然的。”女孩子点头,笑着说道,“银枪白马少年郎的事说书先生最喜欢说了,大家也最爱听了。”她说着“唔”了一声似是觉得奇怪,又觉得可以理解,“不过长安城里好似没见人提过。不过也不奇怪,毕竟长安城不缺新鲜事嘛!只是旧事既是存在的,那早晚会被提及的嘛!” 旧事既是存在的,那早晚会被提及。这话听的安国公脸色莫名的有些沉重,拧眉一时没有出声。 看着安国公脸上的神情,女孩子垂眸,叹了口气。 当年那些事有古怪,陛下到底无辜不无辜也无人知晓。能察觉到古怪的又岂会只有安国公?多的是当年的重臣能察觉到此事的古怪,只是这件事不能轻易提及。 就似是一只上了锁的匣子,无人知晓匣子里藏的是宝藏、机会还是生灵涂炭和战火再起,所以很多人都选择了沉默和闭口不言。 这件事急不得,不过今日一番试探,安国公的态度却已然证明了她的猜测。 大家并没有忘记那件事,也觉得此事古怪,这远比大家全然不知道那件事,觉得理所当然要好得多。 既是存在的旧事,那早晚便有被揭开之时。 得到答案的女孩子抬起头看向面前一脸凝重之色的安国公,目光顿了一顿,转向窗外,神情平静的说道:“国公爷放心,我们如今所在不是孤悬的白帝孤城,那把火……烧不起来的。” 原本拍打在门窗上淅淅沥沥的水滴敲打声陡然变得噼里啪啦杂乱了起来,窗外一道白光闪过夜空,春雷将原本漆黑一片的暮色撕裂开来,照亮了潜藏在驿站外丛林中身着夜行衣的虫蠹,在那些人惊愕慌乱的目光中,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雨水倾盆倒下,剿灭了他们手里燃起的火把,那些被花了大力寻来的火油不过转眼便被冲散在了雨水之中。 半夜的努力转瞬化为了泡影。 看着倾盆倒下的雨水,来人不得已只得扔了手里被剿灭的火把,亮出摄人寒光的利刃冲向了驿站。 第四百八十六章 伏击(6K+) 由淅淅沥沥变为噼里啪啦,骤然降下的大雨让原本还在担心火油会被烧起的安国公登时一惊,而后……本能的转头看向女孩子。 昏黄的烛光中,女孩子神情平静,不觉半点诧异。 即便自诩自己这些年也算见多识广,可这种情形,不得不说, 饶是他也不曾见多几次。 这是如演义里面那些神机妙算的奇人算到东风一般提前知晓细雨会在此时突然转为大雨么?安国公下意识的眯了眯眼,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子。 看天知风识雨,这种事不是只有钦天监里的那些监正才能做到的么?可那些监正所谓的看天知风识雨却也不大准,有一半以上能说对就已然很是厉害了。 安国公下意识的拧了下眉:虽说眼下只是一次,可这一次关乎火油能不能烧起来,若是当真烧起来,真真是极有可能要送命的。 关乎性命,他想女孩子不会开玩笑, 定是有绝对的把握才是。 烛光中那张平静的脸看起来似乎越发的神秘莫测起来,安国公心中这般想着,只是旋即便被自己脑海中跳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都这年岁了,居然会觉得只一个及笄之龄的女孩子神秘莫测……他有这般没见识么?跟没见过一样……呃,这样的女孩子确实没见过。 脑海中有些混沌糊涂,这些想法其实也只是一瞬之间在脑海中闪过而已,随着“嘭”地一声巨响自堂下传来,穿堂风呼啸着涌入了驿站,随着风雨一同涌入的还有无数黑衣人。 自驿站之中的屋内亦有无数护卫挥刀跳了出来。 混乱的兵器交击声自堂下传来,打断了安国公对女孩子的好奇和揣测,他当即拿起手头新打制的银枪想要出门。 这般遇事不避、主动迎难而上的反应看的抱着墨竹雨伞的姜韶颜下意识的挑了下眉:她算是知晓季崇言那主动出手的性子似了谁了。 可此时,不能让安国公出去。 是以女孩子连忙出声喊道:“国公爷留步!” 留步?安国公蹙眉回头看向女孩子,握紧手里的银枪道:“姜家丫头,你们莫用拦老夫!老夫当年在战场杀敌时,堂下这些人还未出生呢!” 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可眼下堂中一片混乱, 多个人总是多个帮手, 再者, 他虽年岁大了,可身手还在,自是要上场杀敌的。 看着安国公的反应,女孩子笑了笑,心道便是怕你要上场动手,季崇言才特意交待她要拉住安国公。 看来,这个最受疼爱的长孙果真是了解自己的祖父。 女孩子开口对安国公解释道:“国公爷,白日我们现过身,以那些人的手段,定是早查清楚了我们这些随行者的身份,小女白日里帮着抓了那个装瘸的乞儿,那些人怕是……” 一句话没有说完的话听的安国公恍然明白过来,而后当即大步走到女孩子面前道:“我道言哥儿怎的特意让我上来同你这丫头下棋呢,原来是这个缘故,丫头莫慌,几个宵小之徒老夫还不妨在眼里!” 这姜家丫头白日里同言哥儿一道出了趟门,回来之时便听说带回来好几个刺客。如此想来,这姜家丫头多半暴露了。那些宵小之徒可不会讲究什么江湖道义, 指不定已然恨上了姜家丫头, 若是趁乱有几个摸到上头来闯入这屋子里, 光凭姜家丫头身旁那一个护卫……安国公回头瞥了眼小午, 这护卫驾马车还不错,可手上有几分工夫他还不曾见过,再者,来人若是多几个的话……呃,总之,他确实该听言哥儿的,在这里保护住姜家丫头。 毕竟姜家丫头能被人记上,怎么说也是为了帮孙儿的忙,可不能叫东平伯的掌上明珠出什么岔子! 虽然想亲自上手杀敌,可孰轻孰重安国公还是分得清的,倒也不再提去外头杀敌的事了。 姜韶颜抱着手里那把墨竹雨伞,却是看了眼安国公。 现下劝住了安国公是第一步,接下来,便是等着那些人上楼了。 她白日亲自现身帮着抓了那个装瘸乞儿自然会被记住,若是可以,那些人当然也不会放过她。 可眼下,他们只逗留一日便走,又没了火油助阵,只能拼刀枪,可他们自带的护卫亦是不少,当真想凭武力制服整个驿站,便是被杀光了都不可能。 所以,她若是那些人,即便主动出手,也定然不会正面应敌,多半是一面拖着堂下的护卫和季崇言、林彦等人,一面想办法解决可能开口的王家众人以及灵生寿春等人。 杀灵生寿春等人是不让他们开口,可同样的,真正出奇制胜还是要剑走偏锋,让季崇言等人不得不放手。 能让季崇言等人不得不放手的,一个伯府小姐又怎么够格?真正足以影响全局的人质只有一个——安国公。 有安国公在手,一切都好说。 所以,他们定会想办法抓住安国公。 姜韶颜握紧了手里的墨竹雨伞,看向面前浑然不知的安国公没有出声。 他们在屋中等待,堂下战况却十分焦灼。 这些人只一露面,便同护卫对上了手,季崇言并未立刻动手,只是远远同林彦站在一起看着这些人。 不过一刻的工夫,他便拧起了眉头,看向已然挂了彩的护卫:他们人数不在少数,可对方却也备足了人手。 虽说真真说起来有些自傲之嫌,可自己手下的护卫有几分本事,他心中自是有数的,能被他带到这里来的,多是护卫之中的好手,身手不差,对付一般的刺客甚至还能以一敌多,可眼下看着明显身上挂彩要多过对面刺客的护卫,季崇言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手里的银枪一枪斜刺了出去闪身进入了正在乱斗的护卫和刺客之中。 这等情况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的护卫是个中的好手不假,只是遇上的刺客更是厉害罢了。 林彦解下了腰间的软剑,君子六艺要习剑,他自也粗通剑法,可也只是能挡一两个小毛贼的本事而已,要对上这些人,自是不敌的。所以他只手握软剑,老老实实的站在的卢的身后,不进去添乱,也莫要被人抓住挟持做了人质。 堂中刀光剑影、混乱不堪,来人皆个个蒙面穿着夜行衣,林彦不动手不入场自能认真观察这些着夜行衣的刺客。 看了一番之后第一感觉便是乱!乱的很!有人如那个装瘸的乞儿一般手中使出的细长弯刀似也出自东瀛,有人同样弯刀,这刀面却粗了一倍不止,更似北边塞外的刀法,还有人便同寻常护卫一般无异,用的是正统的中原刀法。 这些人真真怎么瞧怎么都不似一路人,可偏偏此时却怀着相同的目的冲进了驿站。 即便是混乱的人群中,那柄银枪连同他的主人一样的惹眼。 大抵是相貌太过出众的人总会叫人将目光落于他的相貌之上而忽略其他,季崇言便是如此。 即便是白日里当街擒了那装瘸的乞儿,露了一手,让对方知晓这位世子爷绝非养尊处优、手不能提肩不能抬的主,可他下场之后不知是护卫太过护主,挡住了刺客前行的路还是这人的相貌实在像个花瓶,以至于他初入场,竟无一个刺客向他冲来。 无人向他冲来自是再好不过,季崇言在人群里穿梭,一枪一刺次次必然见血。不过短短一刻之内,已有不少刺客倒在了那一柄银枪之下。 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刺客此时终是不敢小瞧这张类似“花瓶”的脸了,纷纷转了目标,冲向季崇言。 一柄银枪在刀光剑影里纷飞,瞧着刀剑如罗网般密集的朝他砍去,那柄银枪却偏偏依旧游刃有余。 堂下刀光剑影一片,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从二楼一处破开的窗户处跳进来几个人影。 人影半点也不顾大堂中时不时倒下的刺客同伴,连看都未看一眼,直向右手边第三间灯光微亮的屋中行去。 屋中的亮光引得贼人前来……旁的屋子连去都不去,偏偏直摸向他们屋子而来。 安国公蹙眉,偏头对女孩子道:“姜家丫头,怕是有内应。” 若非这驿站里的人,哪个会知晓他今儿晚上会过来找女孩子下棋? 女孩子点头轻应了一声以作回应。有内应也不奇怪,这驿站里的小吏、厨子、小厮可有不少,哪怕没有内应,对于寻常人而言,脖子上刀一架便也什么都说了。 所以,有内应是必然的,季崇言也没准备瞒着众人,因为瞒也是瞒不住的。既然瞒不住,藏没有用,那便干脆打开大门,请君入瓮好了。 说罢有内应,一道细长的影子已然落在了门外。 微亮的灯光引得贼人前来,同样的,灯光也能照出贼人前来的影子,万事皆有两面,对方能看到他们,他们自也能看到对方。 一柄细长的银刀手起刀落,锋锐的利器劈断了门栓,对方破门而入。 安国公当即手腕甩了一个枪花,抬枪而上,挡住了劈上前来的刀,小午也在此时上前架住了两个冲上来的刺客。 以一对二,对方身手不弱,小午一时抽身乏术。 谷阦 安国公也对住了同样冲上来的两个刺客,大喝一声,手中银枪扫了出去。正面应敌,他季某人自不惧怕,不管输赢如何,都愿认下。 可既是宵小之徒,又怎可能会硬碰硬? 对方等的就是这一刻,蓦地抬手,几支黑漆漆的银针朝举枪露出前胸破绽的安国公射去。 他们自始至终都不是为了同人打斗而来,而是为了抓住面前这个打斗之人。 以安国公为挟持,这份量足够了。 眼看黑漆漆的银针一出,安国公便连忙抬手变了银枪的方向,想要扫去那几支飞过来的银针,对方却一早料到了这一茬,那两个刺客硬是顶着安国公手中银枪的一击阻止了安国公想要扫去的银针。 安国公直到此时才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对方不似冲着姜家丫头来的,倒更似是冲着他来的。 是以他当即大喝一声,枪尖向前想要逼退刺客扫去银针,可没成想面前的刺客不躲不避,为了银针能刺中安国公却正面迎了上来。 血肉之躯对抗银枪,其中一个刺客肩头当即见了血,亡命之徒受伤在所难免,左右肩头之伤又不会死,可若是那无人去管的银针击中安国公…… “叮”“叮”几声银器相碰的脆击声响起,一柄偌大的墨竹雨伞撑开横在了安国公胸前。 一张熟悉的脸自墨竹雨伞后出现,而后想也不想,臂膀抬起,几支弩箭飞快的射向了对面两个刺客。 那没受伤没被桎梏的当即躲了过去,另一个以肩抗住安国公银枪的刺客因着肩膀还插在银枪上,只来得及侧了侧身,躲过了要害,可那一时无法抽身的肩膀之上却是再度中了两支弩箭。 那个没有受伤的刺客原本并未在意,又不是致命伤,可没想到弩箭加身,一旁的同伴竟是晃了晃,突地两眼一翻向后一仰,整个人倒了下去。 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 这情形如此眼熟,脑海中一瞬闪过白日时自己人被人当街带走的情形,刺客脸色顿变,转身便要逃走。 却在此时耳边听的一声轻啸声响起,什么东西在空中炸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原本极为厉害的眼力骤然遇到强烈的亮光刺激,明暗转变太过之下一时眼前一白竟是什么也看不真切。 他逃离的动作也因此滞了一滞,可就是这紧要关头的一滞,一支银枪已然杀到跟前,胸口一阵剧痛袭来,耳边听得安国公一声大喝:“宵小之辈也敢挟持老夫!” 骤然的亮光渐渐散去,另一个先时不曾在意的小丫鬟将手中放空的烟花筒扔了出去,整个驿站上方亮如白昼。 楼下似乎也在此时有什么声音传来,不过眼下屋中几人还来不及去关注楼下的事。 刺客看向屋中站立的几人,放烟花的是那个小丫鬟,反客为主抓住同伴的是白日里那个女子。 偏偏这两人,在进来之后,没有一个前去注意她二人,到底是大意了啊!低头看了眼贯穿自己胸口的银枪,对上面前怒目而视的安国公,他身形晃了晃,缓缓倒了下去。 另一边的小午也在烟花亮起的同时立时闭眼躲过了强光的刺激,手中一刀将一个刺客砍倒在地,剩余只留一个刺客自然游刃有余,不会再让他离开。 不过转眼的工夫,闯进来的四个刺客皆倒在了地上。 安国公拔出了手里的银枪回头看向收了伞的女孩子,目光中露出些许困惑之色,女孩子收了伞,朝他笑着问道:“国公爷,您没事吧!” 他自然没事。安国公摇了摇头,本能的夸了一句:“姜家丫头有勇有谋,不错啊!” 女孩子谦虚的回应了一声:“国公爷才是英勇不减当年!” 安国公再次摇头,没有继续这样客套寒暄的废话,而是再次疑惑的看了眼面前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方才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竟让他想起了长孙,总觉得有些时候竟能在女孩子身上看到自家长孙的影子。 是错觉么?安国公心道。 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安国公收了银枪,向外走去。 先时他留在屋中是为了保护女孩子,可眼下,他自是已然回过神来了:女孩子不是那些人的目标,他才是。 偷袭的人既已然解决了,自是要下去看看最疼爱的长孙了。 眼见安国公提着银枪便走了出去,小午和香梨行至姜韶颜身边正想问要做什么,便听女孩子道:“你们留在这里,我出去看看。”说着将先时交给香梨的几支烟花筒拿了过来跟着出了屋门,途径楼道时还顺手将二楼堂中墙上的火把点亮了开来。 原本只靠寥寥几支火把照明的堂下立时亮堂了不少,堂内一片狼藉,倒下的有刺客也有护卫,有人已经死的透透的了,有人却还活着,胸口轻微的起伏着。 一场打斗之后总是要有人收场的,可此时打斗还未结束。 仍有十几个刺客仍然活着,即便受了重伤,也奋力的举着刀向季崇言砍去。季崇言身边的护卫自也分毫不肯相让,打斗还在继续。 眼见长孙无事,安国公松了口气,正要提枪上前,却被人拉住了,皱着眉回头,见是女孩子,他眉头微微松开,却道:“姜家丫头,莫要哄骗老夫,老夫要要下去帮忙!”做祖父的怎忍心看着孙儿独自面对麻烦? 在有些事上,安国公出奇的固执。 姜韶颜将从香梨手里拿来的几支烟花筒给安国公看了看,道:“方才那几支是照明所用,这几支却不是。” 安国公听的一怔,可不待他反应过来,女孩子已经走到楼梯边的扶手处向下看去了。 那厢正被人围再正中打斗的季崇言忽地似有所感一般抬头朝这边望来,女孩子靠在扶手边,火光中散乱的头发混合着汗水沾在脸颊之上,明明无比狼狈的样子,他却看得心中一悸。 心跳一瞬的失速之后,他手里银枪枪风陡然变的犀利了起来,竟是突地将那些刺客向门口逼去。 察觉到他动作的护卫纷纷同他一道改守为攻,不过转眼的工夫,那十几个活着的刺客便已被人攻至距离驿站门口不远处的位置了。 安国公看着被季崇言同护卫“赶”至门边的刺客突地拧了拧眉,“嘶”了一声喃喃自语:“怎的竟好似兵法……” 虽说这里只是寻常的刺客行刺与对敌,不是战场上的万人敌,可这些护卫的应对方式,将所有人逼至一处的围攻方式倒是颇有几分战场应对的配合。 不过……这是巧合吧!毕竟长孙对兵书似乎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也未入过军营。 正这般想着,那厢把刺客逼至一处,隐隐成包夹之势的季崇言看到对方一个破绽,再次一枪下去挑飞了一个刺客,而后收手,向后退去。 那些刺客见他后退,大抵也是急了,竟有人出声使了激将法,冷笑道:“好一个胆小如鼠的安国公世子!怎么?怕了?准备落荒而逃了?” 向后退去的季崇言没有理会他的激将法,只是待退到林彦处,才站定冷冷道:“今日,要么你们死在这里,要么我们死在这里,只取其一!” 说话间季崇言猛地抬头朝女孩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女孩子手里拿着那几支烟花筒,正专注的看着被逼至门边的刺客,分神扫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眼见女孩子点头,他顿了片刻,忽道:“撤!” 一声令下,那些前一刻还刀剑相击的护卫似是听到了什么必须要执行的指令一般猛地向后退去。 女孩子手中的烟花筒也在他们退去的瞬间掷向了门边的刺客。 虽说烟花筒是烟花周特制的,按说在点燃前没有人知道炸开的会是照明观赏的烟花还是会夺人性命的炸药。 可在看到被层层纸浆包裹伪装成寻常烟花的那一截铜筒之后,其中一个刺客竟似是识货一般,惊呼道:“不好,快走!” 晚了。 火星迸射四散开来,巨大的冲击力伴随着风雨和沙土冲向了四周,连距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撤离护卫都被震得纷纷抱头趴了下来。 那十几个被赶至一处的刺客更是没有一个来得及逃开的,待到风雨尘沙散去,众人看向那些被炸的血肉横飞的刺客,情形无比凄惨。 这血肉模糊的场景……安国公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的女孩子,见她抿着唇正一言不发的看向门边倒地的刺客,顿了顿,女孩子忽地长舒了一口气,笑道:“人数对了,一个都没来得及逃走!” 安国公原本想要出口的安抚一下子噎在了喉口:现在丫头家家的胆子都这么大的么?她……呃,同长孙配合默契,扔烟花筒的就是她,安抚什么的确实不怎么需要。 正这般想着,一道女子的尖叫声自堂下传来,看着惊呼着披头散发还掉了一只袖子跑出来的方知慧,安国公却是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原本以为自己老古董不懂时事了,还以为现在的女孩子都似姜家丫头这样大胆呢,原来不是啊! 跑出来尖叫的丫头才像个正常的女孩子嘛!旁边这个同长孙一般不似同龄人。 第四百八十七章 收场 被烟花周提醒了一句,知晓季崇言等人做了烟花筒,今日驿站里外怕是要有所动作。烟花周提醒方知慧,本意是要方知慧不要轻举妄动,乖乖的呆在屋子里不要出去。可方知慧听的却又是激动又是害怕,一面在烟花周的注视,哦不, 是看管下关着屋门不出门,一面又忍不住在屋中来回走动向外探去。 这种激动与害怕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相交之感在听到驿站大门被破,有人自外涌进来之后到达了顶峰。 外头兵器交加,方知慧在屋子里激动的搓手探头探脑,烟花周紧紧的盯着面前激动的方知慧,唯恐她一个激动跳出去凑热闹。 便在此时, 一声轻啸声自外响起, 骤然露出的亮光让驿站内外亮如白昼。 自己造的烟花自己自是最清楚的, 早在轻啸声起的那一刻烟花周便伸手捂住了女孩子的眼睛,自己也在这一刻闭上了眼,是以待到亮光过后,两人的视力自是很快便恢复了过来,而后……便看到屋外停靠的方家马车边,几个人影正窸窸窣窣的动来动去。 是她的护卫么?好似又不像。 外头电闪雷鸣,隔着暴雨看不真切,方知慧虽不缺钱财,可到底自己的东西,自是万分注意的,此时也来不及去管驿站内发生的情形,便费力的睁大眼睛想要看向外头那几个人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驿站内猛地一阵巨响袭来,外头走动的人影似是也被这声响吓的一惊,本能的回过头来,惊雷闪过夜空,照亮了那几个人的脸,方知慧猛地发出了一声尖叫:这哪是她的护卫?这不是白日里那几个不住往她这边看来的踏春行人, 哦不,贼人又是哪个? 敢偷她的东西?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心中怒火中烧,方知慧猛地冲了出去,而后……望见眼前的一片血肉模糊再次发出了一声尖叫。 她方知慧虽说自小也是当男儿养的,这生意场上同男子打交道也不逊色,可这满地血肉模糊的尸体哪个做正经生意的会碰上? 随后冲出来的烟花周也吓的惊呼了一声,黏腻的血腥味刺激的喉口一阵作呕,不过看着惊呼的快要昏过去的方知慧,烟花周还是喊了一声方家的护卫让他们出去抓贼,而后连忙拖着方知慧回了屋。 屋门紧闭不过半晌,一阵接连不断的干呕声自里头传来。 安国公收回了目光,没有再去看方知慧,而是转头去看脸色有些发白的女孩子,饶是胆子不小的女孩子被这血腥味刺激的也有些不适。 方知慧冲出来的惊呼于季崇言等人而言只是个小插曲而已,眼看刺客解决了,林彦开口道:“我再去会会王家那几个。” 虽然早已经审过这些人了,可待到被安排来的刺客被尽数解决,再审一遍, 结果便未必同先时一样了。 对于审问数次的事林彦早已习惯了, 做大理寺的官员最需的便是耐心和细致,他既然能坐到如今这位子上, 这两点自然是不缺的。 季崇言点头,看向一片狼藉的驿站,道:“我来收场便好。” 有很多事要处理,先是那些刺客,看是否还有活口,若是没有便画下这些人的相貌以备不时之需,若有便同灵生、寿春等人关到一起;还有那些护卫,但凡还有一口气在的都需要勉力救治,若没有的,则要安排之后护卫家眷的安抚之事。 他要做的事有很多,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季崇言抬头看了眼靠在扶手边的女孩子,女孩子轻声道:“我先回屋。”说罢便转身向屋中走去。 季崇言“嗯”了一声,回头唤来追风、绝影二人嘱咐了几句,先让他二人将现场的尸体情理了,随后便走上楼梯,对上了还未离开的安国公。 “让祖父受惊了!” 安国公摇头:“受惊不是什么大事!”他说着神情一凛,看着季崇言道,“倒是往后这种危险的事少做些!” 季崇言点头。 安国公见长孙这般个从善如流法,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顿了半晌,无奈道:“往后遇到这种事,直说便是,何必连同姜家丫头一道诳我?” 季崇言看着安国公,坦言:“若是说了实话,祖父这等英雄怎肯躲于人后?” 便是知晓安国公的性子才不能说实话。 一句话说的安国公一噎,顿了半晌之后,才道:“你同姜家丫头关系真真不错,方才配合的……我瞧着你才认识林彦的那几年都没这般默契的!” 季崇言“嗯”了一声,伸手擦去了脸上打斗时被溅上的血迹,淡淡道:“默契这种事同认识多久没什么关系。” 安国公闻言忍不住嘀咕:“所以老夫才想叫你认个义妹,不过东平伯那里……诶,罢了罢了!” 他说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话转身向自己的屋中走去。 长孙接下来要做的事不少,他这个做祖父的便不在这里凑热闹了! 只是走到一半,安国公脚下却是蓦地一顿。 “祖父,怎么了?”看到安国公脚下一顿,季崇言便开口问道。 安国公迟疑了一刻,还是摇头,道:“没什么,言哥儿你自忙去吧,莫用管祖父了!”他方才是突然想问什么事来着,只是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来了。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不起来便先别想了,待到想起来再问言哥儿吧! 目送着安国公回了屋,季崇言这才提步向女孩子屋子的方向走去,待行至女孩子屋外,他理了理打斗时被牵扯的有些不甚平整的衣领,走入屋中。 屋里也有过打斗的痕迹,地上躺的四个刺客此时已被小午挪到了屋外,除了肩膀受伤的那个受了她一支弩箭的刺客之外,其余三个皆已经死了。 她的弩箭上浸泡了极厉害的迷药,这也是为什么不管是那个装瘸乞儿还是冲进来的刺客都是一沾便立时晕了过去。 活口这种事也不必留多,留几个便足够了。 “姜四小姐!”季崇言走入屋中,坐在桌边的女孩子手里捧着一杯香梨才煮好的热茶,轻啜了一口,眉目舒展开来,见他进来,女孩子起身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道:“季世子。” 香梨伸手为季崇言倒了杯茶,推到了他面前便同小午一道去了屋外。 听到女孩子的声音,季崇言“嗯”了一声本能的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孩子。 方才在堂中抬头惊鸿一瞥,她发髻散乱狼狈却又专注的样子看的他心中一悸,此时近距离的看到女孩子,昏黄的烛光中明明有些脏乱狼狈的脸上却似是蒙了一层朦朦的亮光一般有种别样的美感。 谷駽 他目光看的不由一滞。 等了片刻也未听到那一声“嗯”之后接下来的话,姜韶颜有些诧异的抬头向季崇言看去。 察觉到女孩子抬眼时季崇言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拿起手里的茶盏垂眸轻啜了一口。 姜韶颜看他低垂着眉眼的样子,本就因着遮住了眼底的犀利而显得柔和的五官在昏黄的烛光中越发的朦胧不似真人。 噫!难怪古人云要灯下看美人呢!比起往日的犀利确实别有一番不同的风情。 姜韶颜看了片刻之后收回了目光,开口打破了此时莫名旖旎的氛围,道:“季世子,你可还记方才我扔出烟花筒之后那些刺客的反应?” “不好,快走!”姜韶颜闭了闭眼,想起那识货刺客的反应,道,“烟花周不是做炸药的,便是做的炸药也同寻常的做法不大相同,再者又有我之前扔了烟花用来照明在前,按理说正常人的反应应当是捂住眼睛也以为这是照明所用才是,可那个人不是。” 季崇言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那个人应当精通火药制作。” “我不知道那些刺客背后到底是什么人,有一个人精通火药制作焉知不会有两个、三个无数个。”女孩子说到这里,蹙了蹙眉,“我总觉得这些人有些莫名的杂乱。” 对!是杂乱。 林彦先时旁观刺客动手时发现的杂乱他二人也发现了。 这些人连兵器都不相同,分明不似一路人却偏偏一道出现在了这里向他们挥刀。 就似是一锅乱炖的杂菜一般,将不属于同一类的杂蔬肉菜都聚在了一起,凌乱不堪。 一场行刺除了能抓获刺客之外,从刺客本身也是能发现一些东西的,譬如眼下他们的发现。 季崇言点头,顿了半晌之后,起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姜四小姐,你今日辛苦了,且先休息吧!” 女孩子眼下微微发青的疲倦看得出她已然困了、乏了。 姜韶颜没有推辞,马车之上她一贯睡的浅,精神自也有些不济,再加上今日一整日的对敌,早已困倦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如此强撑下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姜韶颜唤来香梨备水、草草洗漱之后爬上床倒是甫一沾上枕头便沉沉的睡去了。 一个时辰的工夫,已然收场的差不多了,刺客的活口连同楼上意图抓安国公的那一个在内总共五个。 护卫受伤居多,却也有几个身死了。 一番折腾收场,已是夜半了。季崇言抬头看了眼女孩子的屋子,烛灯已然熄灭,显然已经睡着了。 他放下心来,提步走向后院关押王家众人同灵生、寿春等人的屋子。 ……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可听着外头的动静却也知晓来人不少,且都是为了灭口而来。 王家众人脸色惨白,肉眼可见的害怕,却还是咬着牙一口咬定不知情。 都这般了还不知情……林彦脸色发冷,冷冷的看着王家众人,正要再次开口时,却听身后季崇言的声音传来。 “林彦,先去看看灵生和寿春等人吧!” 林彦发冷的脸色稍霁,“哦”了一声,冷冷剐了眼王家众人跟着季崇言出了屋。 “崇言,他们不肯说。”一出门,林彦便开口说道,满脸俱是头疼之色,“我当真是不明白了,都要送命了,他们为何还是不说!” “或许对方的威胁比送命更可怕也说不定!”季崇言说着顿了一顿,看向林彦。 林彦“哦”了一声,对季崇言所说的话不置可否,也未来得及抬头去看季崇言的脸色,而是揉着疲倦的眉心,道:“那走吧,去看看灵生、寿春他们。”说罢便抬脚向关押灵生和寿春等人的屋子走去。 走了几步,惊觉身边空空如也,察觉不对劲的林彦“咦”了一声,回头看向季崇言:“崇言,你怎么……” 还站在原地的季崇言面色凝重的开口对他道:“关押的灵生、寿春、那个装瘸乞儿和伪装的三个行人都死了。” 死了?林彦被这一句吓的不轻:“什么时候死的?” “仵作说约莫一个时辰前,大抵就是那些人闯进来杀人之时死的。”季崇言说着抬脚走了过来,带着林彦向关押几人的屋子行去,“守在屋前护卫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那几个人就这么死了。” “怎么可能?”林彦只觉得费解,“难不成是有刺客偷偷溜入屋中或者如姜四小姐的袖箭一般通过窗外射进来……” “不可能。”两人说话间已行至关押灵生、寿春等人的屋子,季崇言推门走了进去,指向屋里的情形,道,“不是死于外伤。” 一股浓浓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激的林彦连忙掏出帕子捂在了口鼻处,待抬头看清屋里状况的那一刹那林彦胃中当即一片翻腾。 身为大理寺少卿,林彦看过的尸体不在少数,什么样的都看过了,按说早习惯了,就连方才血肉模糊的那一片情形他都不觉如何,可眼下这一片却…… 一样阅尸无数的屋中仵作也忍不住干呕,待看到季崇言和林彦时,连忙走到屋外深吸了几口气,复才转身回屋,对着那几具几个时辰前还活着,此时却已高度腐烂的尸体道,:“就是灵生、寿春他们几个,不会错的!面上腐烂程度不高,不难辨认。只是这身体……” 身体已然高度腐烂,半点不像才死去一个时辰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林彦诧异不已。 第四百八十八章 心斗 这几个人的死状极为特殊,可细想一番却又觉得……奇怪却也不奇怪。 “你说过的那个阿难血液淬毒,”季崇言想了想,看向这几具死状明显异于常人的尸体,道,“这些人早早被人喂了什么东西说不定。” 这话一出,那仵作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猛地拍了一记脑袋开口道:“说来这几人的尸体状况确实古怪的很,看表面腐朽的已然极其厉害了,似是死去多日的腐尸,可内里脏器却同真正的腐尸不同,同才死去一个时辰的正常尸体肖似,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其内脏器有不少孔洞似是被什么东西穿过一般。” 当然,这只是一具尸体,他也才剖开一具得以观察,其余几具是不是皆是如此还要查证,不过从尸体表面的状况来看,这几具尸体应当是类似的。 “这等状况以往的案子里不曾见过,不过我隐隐有所推测,”仵作想了想,说道,“我听说南疆谷地里虫蚁毒物横行,有人擅养虫蛊,其种类繁复,却不为外人道。听闻那些养虫蛊之人便是以此物控制他人,可随时催动虫蛊杀人,以防人叛变。若是能寻到精通此道的人询问一二,或许可以解惑。”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毕竟蛊毒之物寻常人极少接触,多数人也只是听闻,具体如何,还是要寻个真正知晓这些东西的人来问一问才好。 虽然这个猜测还需证实,可想到阿难自小被淬了毒的血液,林彦私心里已然对蛊毒之说信了七分。 眼下灵生、寿春等人已然身死,等等!他好似忘了什么东西……林彦脑中明光一闪而过,正想开口说什么,远远便见追风的身影绕过前院向这边赶来。 “世子,不好了,那些刺客……” “死了?”季崇言不等追风说罢,便开口问出了声。 追风闻言神色顿时一僵,虽然不知晓自家世子怎么猜到的,却还是下意识点头道:“那些刺客也不知怎的回事突然抽搐了一番就死了。” 情形委实匪夷所思,原本还以为要同自家世子解释上一番,不成想季崇言闻言只点头“嗯”了一声,没有追问,转而对追风道:“通知仵作验尸。” 与那些人有关之人皆死的如此突然,问题显然不在于有没有看守住这些人,而在于这些人本身。 待到追风退下后,林彦拧着眉心,踟蹰了一刻,忽地出声道:“崇言,这灵生、寿春还有刺客等人的死倒是突然让我想到了一个可能,兴许可以解释王家众人的反常。” 季崇言显然已然猜到了他的意思,看向他若有所思:“王家众人若是不听话,或许也会如他们一般突然横死。” 因着横竖都是死,似乎开口不开口结果都差不多了。可……只是如此么? 林彦觉得里头似乎还有些没有理清楚的地方:“既然横竖都会死,那些刺客又为何上门……不,不对!王家众人的生死在他们手中,可我们不是,那些刺客上门是为了我们而来,因为我们的生死并不在他们手中……” 这个说法季崇言也是认同的,他点头道:“刺客会翻到二楼去寻祖父,却没有一个接近过被囚禁的王家众人和灵生、寿春等人。” 这个举动似乎侧面应证了林彦方才的猜测,刺客根本不消亲自动手解决这些人,上门只是为了杀光他们而来,因为那些人无法似控制灵生、寿春等人一般控制他们。 看来这令人突然横死的手段十分苛刻,不似寻常下毒一般只在转瞬之间,所以无法对他们动手。 “不过既然横竖都要死,王家众人为何不选择同你我合作?兴许还能找到办法解了他们身上的麻烦。”林彦觉得很是不解,“与其这样生死在他人一念间,又何必……” “蝼蚁尚且偷生,”季崇言摇头打断了他的话,神情淡然,“这就是那些人的高明之处!死人根本不惧威胁,只有活人才惧,与其如同对付柳家一般杀了王家众人,倒不如让他们活着,战战兢兢的活着还能因为贪生而为他们所用。” 若是照着这般的推测,王家众人古怪的反应似乎已有所解,不过…… “那两个孩子应该同常人无异。”季崇言只觉此刻虚空交错间,面前仿佛立着一只硕大的棋盘,那些背后之人站在后头,手中拿着引线牵引着棋盘上的王家众人。 “若是两个孩子也同他们一般随时可能横死,反而容易撬开王家众人的口了。”季崇言眯了眯眼,说道。 人心难测,可这世上有些人却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王家能做到一地首富的位子,自不管是王老太爷还是王大老爷皆不是蠢人。权衡利弊这种事对王家这等大商而言几乎每日都在做,可说已然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们死撑着不说,自有自己的缘故。”季崇言说到这里,闭上了眼,顿了半晌之后,再次开口道,“我若是他们,在能随时掌控王家众人生死的情况下还要能确保王家不会反水向我等求助,那两个孩子便至关重要。” “若是那两个孩子如同王家众人一样生死受人控制,灵生、寿春这二人根本不需要出现,况且那位死去的王家小姐并没有如灵生、寿春等人的尸体这般古怪当是寻常人,所以我想,王家众人本是寻常人,也未如灵生、寿春等人一般被人生死置于他人手中。那些人找到王家众人应当是年节前后,王家反应突然改变之时。” “赶尽杀绝,将所有人的生死牢牢掌控在手并不会让王家众人义无反顾的为自己出力,相反,只会让王家众人义无反顾的投诚到我们这边。” “王家众人不蠢,在知晓全族生死皆在旁人一念之间的情况之下,又怎么可能如眼下这般不肯开口?若是出了什么事,有了什么意外,那些人保证的不会伤害孩子的承诺,王老太爷和王大老爷怎会相信?” 圣人和善人的承诺或许有人会信,可哪个人会信一个恶人的承诺? “所以,我若是他们,定会为王家众人留一丝希望,那一丝希望便是软肋,有了软肋,自然更好控制。” “两个什么都不知道同常人无异的孩子就是软肋,若是有个什么万一,王家众人便是死了,还有两个孩子,王家的产业后继有人,于王家众人而言就是希望。” 季崇言说到这里,睁开了眼:“这或许就是王家众人不肯开口的理由。” 谷煎 一席话说的林彦脸色难看至极:若当真如此,似乎能解释王家这些人的反应了。 若要验证崇言所言,也简单的很,只消控制住那两个孩子……可一想到这里,林彦便忍不住摇头苦笑:这件事他们不能做。 他是官,凡事要有章程,就连抓捕王家众人铤而走险也是因为一开始便知晓王家众人身上不干净、藏着秘密,可若是对着那两个全然无辜的孩子下手……他们还当真是做不出来。 到底是多年的好友,季崇言自是了解林彦的:饶是他自诩自己非君子,对全然无辜之人动手也触及了他的底限。 既然如此…… “明日一早,便把王家众人放了吧!”季崇言说道。 放?林彦蹙眉:不能对孩子动手,可直接将人放了却又着实叫人有些不甘心。 “便是不放,王家那几个多半也会同灵生、寿春等人一般横死,问不出什么来,不过平白多添几条人命而已。”季崇言淡淡的说道,“对方狡猾至极,我们当真做的太过,也不过是让王家再次步上柳家的后程而已。” “既然如此,我们便把人放了!”季崇言说到这里,勾唇轻哂了一声,再次开口道,“不过人自也不是白放的。” …… 昨晚驿站之事掌柜并不知晓,光白日里的事便足够他辗转反侧一夜难眠了。 待到第二日一早,掌柜顶着乌青的眼圈赶到铺子时便对上了前日连夜出城的王大老爷等人。 几个东家脸色灰败难看至极,掌柜正要上前向东家见礼,却见王大老爷脸色复杂难明的看了他一眼,顿了半晌之后,颤了颤唇,拿着一只匣子递过来道:“你同铺子签的是活契,这铺子的掌柜我准备换人来做了。因是活契,我本也不消赔偿你什么。不过念着你还有一家老小要养,便补偿你三年的工钱。只是,这工钱不能白拿,”王大老爷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目光略过满脸错愕的掌柜,看向掌柜身后出现的女孩子,颤着声音道,“你……你若是愿意同姜四小姐上京为她掌管铺子,这三年工钱的补偿便给你!” 听到“姜四小姐”四个字时,掌柜心中便是一跳,本能的回了回头,而后……便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这不是昨日那同她喝茶吃点心的女孩子又是哪个? 女孩子见他回头,朝他笑着招了招手。 掌柜:“……” 自家东家的精明他自是最清楚的,无端肯放人,还这般“大方”的补偿三年工钱,不是有鬼那才怪了。 掌柜抽了抽嘴角,略一踌躇之后,到底看在三年工钱的份上点下了头。 女孩子见他点头,便笑着说道:“我们午时出发,掌柜回去收拾一番行李,记得午时前赶到驿站。”说罢,便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待到女孩子走后,掌柜转头看向自家东家,王大老爷脸色难看的让人将那一匣子工钱递给他,待到他上前接过匣子之时却听一旁的王大老爷忽地开口道:“我自忖这些年待你不薄啊!” 这话什么意思?掌柜听的当即一怔,抬头看向王大老爷:不是东家自己心里有鬼让他走的么? 王大老爷看着他的眼神却是又恨又气,只是看着不远处跟着那女孩子过来却未离开的护卫,却也不敢多说,只是到底忍不住恨恨道:“你那死去的老子到底同你说了多少?你这些年藏的倒是好啊!” 一席话说的掌柜更是茫然:他藏什么了?不过他倒也不笨,昨日那一番事情再加上自家东家莫名其妙的出城躲人的举动倒也能让他隐约猜到一二。 多半是自家东家当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眼下被人找上门来了。他死去的老子可是真的什么都没说啊! 本想解释什么,可看着王大老爷愤恨的眼神,又低头瞥了眼自己已经到手的工钱匣子,掌柜突然觉得解释也没什么意思,他便是解释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东家怕是也不会信的,既然如此,那还解释个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心虚,与他何干?再者,瞧着那位新东家也不是个善茬,能把老东家逼到这份上,想是个狠人。怕他作甚?想通了的掌柜上前朝王大老爷施了一礼,转身抱着匣子回去收拾行李去了。 待到掌柜离开之后,王大老爷跌坐回了凳子上,脸色发白。 原本以为经过昨日那一遭,以那林少卿和季世子两人的手腕,断不会放过他们,他们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左右还有两个孩子在,王家再是没落,也还有族人帮着看扶着,断不会落到如柳家那般全族覆灭的境地,可不成想……都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居然还被人拉了回来。 只是拉也不全然拉回来,就那般不上不下的卡在生死之间。两方皆有可能随时朝他发难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可偏在此时对方又突然要走了他铺子里极有可能知晓内情的掌柜,若不是这掌柜的身世……他又何必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现在也不知那掌柜知晓多少,那两位又知晓多少…… 这些事随便一想,都叫人冷汗涔涔,王大老爷只觉的若是干脆的被人抓走直接掉了脑袋好歹还长痛不如短痛,眼下,双方都放了他,却又随时准备要他性命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再者,他王家眼下倒是放了出来,可昨日冲向驿站的那些人却又皆死了,洛阳城内他们的人一时被那两位屠了个空,自是无人来管他,可他想,不多时定会有人再度来洛阳与他碰面了,到那时还不知会如何呢! 如此个双方对着他钝刀割肉当真还不如求个痛快。王大老爷懊恼不已:求死这种事来一回就够了,生死之间走了一回,正是因为险些死了,他才……才更不舍得死了! 平生头一回,他惊觉加诸在心上的威压可比实打实打在身体上的伤痛要疼的多了。 父亲、祖父他们当年也不知怎的想的,那些人是能随便招惹的吗? 第四百八十九章 意外? 王大老爷的抱怨季崇言和林彦自不知道,不过大抵也能猜到,是以,他们人虽然离开了,盯着王家的人却还在。 王家众人当然不是白放的,他们都不吝以身做饵了,自也不会放过让王家做饵的机会了。 在驿站早早吃了一顿午食, 便离开了洛阳。 昨夜闹了一通,听得外头巨响连连,他都没出去看,钱三响起此事便有些莫名的庆幸。也幸好没出去,今日一开门看到满地的尸体,可着实叫人吓了一跳。这要是昨晚不听话出来了, 指不定也被炸死炸伤了。 看不出来,烟花周做烟花是一把好手,做炸药居然也不差。 钱三坐在马车里打了个哈欠, 抱着小桃红掀开马车车帘的一角向前看去。 “看什么呢?”小桃红看了他一眼,问道。 钱三道:“方才出发前挤进来的前头那辆马车你看到了没?” 小桃红“嗯”了一声,道:“就是拿着姜四小姐给他画的画像插进来的那个吗?似是个做生意的掌柜!” “对!就是那个插队的!”钱三脸色复杂的嘀咕了一句,“姜四小姐又招人了!” 这般语气愤愤的样子看的小桃红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奇怪道:“姜四小姐招人关你什么事?” 钱三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的看向前头插进来的马车:“原本为姜四小姐做事的就我一个,我可是姜四小姐面前独一份的红人,后来多了方家还多了花月楼那婆娘,眼下又多了个掌柜……” 竞争激烈啊! “还有,姜四小姐还给那人画了幅画,我们这些老人都没有呢!”钱三语气泛酸,“指不定进来抢饭碗,受宠着呢!” 小桃红:“……” …… …… 马车走官道一路向长安的方向行去,初时的兴奋、惬意早被疲乏、无趣所替代了。长途的奔行便是如此,没有什么例外,要当真有例外,那便是劫匪劫财了,一般人都是宁愿无趣些, 也不要这样的例外的。 路途之上身体虽然疲乏,可心理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难得不用多想什么事,姜韶颜将临离开宝陵前从书坊搬回来的那一摞话本子几乎翻了个遍。 有玄奇古怪的妖精、神仙故事的话本子,有荡气回肠的大侠锄强扶弱的话本子,只是更多的却是…… “呜呜,那个女主同男主多般配的一双人啊,”香梨看的眼眶红红,伤心不已,“偏那男主的表妹同女主的表哥联手作局想要拆散他们,太可恨了!” 说话间香梨一边拿帕子胡乱擦了擦眼泪,而后腾出一只原本摸向千层花糕的手在马车壁上奋力的画了好几个圈:“我要诅咒这两个表哥表妹,不让他们作妖。” 画圈能诅咒坏人的方式是小姐告诉她的,说这个管用,她自是要多用用的。 不过上一本是男主表妹同女主表哥两个坏人得了不好的下场,下一本便是反派表哥表妹们得神仙托梦醒悟了过来,最后两个反派成了主角的故事。 姜韶颜看的只想笑:想不到这大周的话本子还挺与时俱进的嘛! 漫漫归途,也只能用话本子来打发时间了,姜韶颜无聊又惬意的打了个哈欠, 再次拿起一本话本子看了起来。 …… …… 比起他们这边的惬意闲暇, 姑苏城杨家大宅内却是人人秉身自危,便连说话也不敢大声,唯恐惊扰了书房中的自家大人。 比起性子自负、心情阴晴难测的杨老夫人以及看似温和,手段却狠辣的大丽,杨家大宅真正的主人杨衍可说是个极体贴、温和的主子了。 可偏偏是这般体贴温和的主子,却是让杨家大宅上下的仆从最是害怕的。 大人心情不好,从刚回来那一日同老夫人说完话之后便显得心情不大好,这等情况下哪个敢大声喧哗惊扰了大人? 秀儿端着一盘红豆甜汤从老夫人屋子里出来转入院子旁的针线房。 “老夫人不喝,大家分了吧!”秀儿说道。 几个正在缝制衣衫的丫鬟闻言眼睛当即一亮,嘴甜的欢喜道谢。 “多谢秀儿姐姐!” “还是秀儿姐姐好!” …… 虽是外头百姓眼中的杨二夫人,可于杨家大宅内的众人而言,秀儿自不是什么主子,而是一个身份尴尬的大丫鬟。 大丫鬟被唤一声秀儿姐姐倒也无妨,不过她的年岁,唤姑姑其实更合适,秀儿自忖着摇头苦笑。 见秀儿在苦笑,几个端起甜汤喝的小丫鬟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再次看向秀儿时眼里不由多了几分同情之色:“老夫人脾气不好呢!”瞧秀儿姐姐苦笑的样子,多半又是受气了呢! 自从摔了腿脚,老夫人的脾气便一直不大好。不,以前也不大好,不过那时候二夫人在这里,老夫人同二夫人婆媳关系不睦,自也没工夫发作下人。 谷鈏 对老夫人而言,二夫人一直都是最大的敌人。眼下,二夫人虽然失踪了,这最大敌人的地位却依然不会动摇。 只是虽说二夫人“大敌”地位不倒,可到底不在跟前,摔了腿脚的老夫人心情不佳,便也只能拿身前的人撒气。 小丫鬟虽然被关在杨家大宅里,只在针线房转悠,可到底也不是瞎子聋子,老夫人成日发脾气的声音也听得到,再加上那裕水村村民的闹腾,自也知晓了事情的经过。 “诶,老夫人一直说二夫人是借机死遁了,待到大人回来便会现身告状,可大人回来都这么久了,也不见二夫人的身影,你们说二夫人还能回来么?” 素日里秀儿同这几个丫鬟关系不错,也多有照拂,时间久了,那点戒心也淡下了不少,偶尔一些不能外道的话,几个丫鬟也会凑在一起说上一说了。 不过虽是会说这些话,还是要关起门来说的,一个丫鬟闻言连忙走到门边掩上了屋门,而后转头对大家道:“小声点!” 秀儿跟着点了下头,却心道:老夫人在意的可不是大丽,而是那根拐杖。 拐杖同大丽一道不见了,老夫人又不能开口点名拐杖之事叫人把注意力放到拐杖之上,便也只能“让人赶紧找大丽”了。 大丽当然找不回来了。在姜四小姐他们离开前,那位季世子就先行一步将大丽“送”走了,自不会等到现在他们人不在,再让杨家的人去把大丽找回来的。 不过,都过去这么些天了,便是个笨蛋都当知道大丽的失踪没那么简单了,更何况从始至终都对此事将信将疑的大人了。 “听说大人心情很是不好,这几天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连老夫人都不去陪了,以前没去长安的时候还每日都会去陪一陪老夫人的。”有个小丫鬟说道,“我认识的那个在主院当差的小厮说,老夫人请大人去那里吃饭,请了好几次,大人都没去!” 杨衍算是这个宅子里最是“温和体贴不发作下人”的主子了,况且在朝为官的人也不会随意落人把柄,更何况杨老夫人对自家儿子的疼爱是有目共睹,杨衍没什么事时自是个孝子,当年在姑苏,也是日日都要去老夫人那里请安吃饭的。可眼下有什么事,这孝子就不当了。 这些小事于外头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们而言多半不会去注意,可于养在内宅的小丫鬟们而言,三餐四季才是她们日常所能接触和关注到的。 一席话说的另一个小丫鬟忍不住“啊”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心有余悸的抚在胸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之后,才道:“那老夫人岂不是又要骂人了?秀儿姐姐没被老夫人责骂吧!” 杨老夫人的迁怒做派,这小丫鬟显然是经历过的。 秀儿闻言,却摇了摇头道:“没有,老夫人不会生大人的气的。”说出这话时,秀儿的神色也有一瞬的迟疑。 杨老夫人当然不会生大人的气,可以她对杨老夫人的了解,尤其眼下没了大丽在眼前,老夫人更是不会压抑自己的主。疼爱的儿子不陪她,便是理解,可心里多少会有些郁郁,郁郁之下的杨老夫人按照以往的性子多半会发作下人来发泄情绪。 可这些天,杨老夫人并没有。倒不是突然体贴了如何,而是似乎对大人不给面子不来陪她觉得理所当然。不,不对,也不能这么说,脑海里闪过无数老夫人同杨衍二人相处的画面。 母慈子孝,有个如此厉害的儿子,杨老夫人自是骄傲的,也是真的疼爱,可这份疼爱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怪怪的。秀儿蹙眉:她总觉得面对杨衍时,杨老夫人有种若有似无的小心翼翼和恭敬。 当然,具体如何的小心翼翼和恭敬她也说不出来,只是莫名的觉得有些怪怪的而已。 这种莫名的没有来头的感觉自然还不能告诉姜四小姐他们,秀儿凛了凛心神,耳畔听正在闲聊的小丫鬟道:“同我交好的那个小厮说大人今儿带着人出去了,说是要去坠崖的地方看看……” 去看坠崖的地方了么?秀儿舀红豆甜汤的手不由一顿。 当日杨老夫人同大丽的追逐过程再次重演了一番,一个护卫驱车在前,一个护卫在后追逐。 “当日二夫人同老夫人争执了一番之后便让我带她走,说要回别苑去等大人回来主持公道,”前头驾车的两个护卫说道,“因着前方是官道,二夫人唯恐官道上遇上什么人被人猜忌杨家之事,便选了走小道。” 杨家的马车车外自有杨家的标志,被认出来就糟了!这般考虑确实没有什么问题,杨衍神情平静的“嗯”了一声,看向当日替杨老夫人驱马车的护卫道,“所以老夫人便让你驱马车去追二夫人了?” 护卫点头:“老夫人生气大怒,属下便也只好替老夫人追了上去!” 护卫不清楚拐杖内情自是不理解杨老夫人为何如此大怒的,再者山道崎岖,便劝了杨老夫人几句。 杨老夫人心中憋屈,偏拐杖之事说不得,她又离“泰山压顶而不改色”的那等人物差的委实远了些,便干脆将怒气发泄在了护卫的身上。 山道崎岖,护卫一边分心驾马车,一边还要同杨老夫人说话,承受杨老夫人的怒骂,再者谁也不成想道路的尽头居然出现了山崖,而后……便出了事。 这里头当然有人的问题,人的问题还不小,不过最关键的是…… 看着前头原本崎岖蜿蜒的山道突然就似被人硬生生削了一截一般拦腰一断,正在驱使马车的护卫看的顿时一惊,下意识的将马车一拉,待到马车停下来,看着尽在咫尺的山崖时,护卫才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正想开口,身后马车的车帘被拉开,杨衍下了马车走到崖边拧眉看向他们的来路。 山道蜿蜒曲折,两畔山树郁郁葱葱,他后退了数十步站定,看向蜿蜒曲折的山树,远远看去,山道两旁便是山树,山树伴随着山道而生,对于一路前来蜿蜒看不清前路的人而言,人的眼睛已经习惯了前方有山树便会有山道。 此时看到连绵不绝的山树,便会下意识的以为山道亦然连绵不绝,他们方才来之时便是这么以为的。只是前方不远处,两座山崖之间是空的,往崖下看,脚下就是穿过裕水村的那条河。 对于双脚步行的人而言,即便眼睛一时被欺骗了,可待看清前方的山崖也能及时收住叫,可对于疾驰的马车,这点距离委实太过牵强了,更别提彼时是两辆马车在互相追赶……如此,看起来会坠崖出事也不奇怪。 杨衍垂眸看向手里的舆图:这个地方的山势自古至今一贯如此,并不是近一年来才被人动过的手脚。 倒是不成想姑苏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等同一个天然的略粗糙些的奇门遁甲阵了。 杨衍卷起舆图,走到山崖边向下望去:底下就是那条出事的河流,大丽带着拐杖就这般失踪了。 杨衍眯着眼睛看向脚下的山崖没有出声。 自家大人站在崖边未免危险,是以心腹等了片刻便走上前来,唤了他一声:“大人,可有什么问题?” “我看不出什么问题来!”杨衍说着摇了摇头,转身看向来路的方向,“一切都合情合理,这就似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意外一般。” 所以,这当真只是个意外?心腹看向杨衍。 却见杨衍地将卷起的舆图扔给他大步向马车走去:“可我不相信意外。” 第四百九十章 出手(5K+) 一辆马车在姑苏县衙门前停了下来。 经过县衙门口的路人本也只是随意的往这边扫了一眼,便准备收回目光。 寻常的热闹便是如此,分去一眼的目光已是极限。毕竟对于升斗小民而言,每日劳作,为吃饭米粮奔波才是一天的紧要大事。 马车车帘被掀起,有人掀开车帘,没有理会护卫的搀扶走下了马车。 挑着扁担经过的行人看的脚步略略顿了一顿, 马车遮住了那人的大半身形,叫人着实看不真切。 看不真切便算了,挑扁担的行人看了两眼便要离开,马车车轴却在此时转动了起来,驾马车的车夫扬鞭一甩,吃痛的马儿奔去了一旁停靠马车的空地。 马车离开,这才露出了被马车遮挡住的人影。 暗紫色的圆领窄袖袍衫,虽只是常服, 可如此正统而非偏色的紫色一看便不是寻常人能穿的, 整个姑苏城能着如此正统的紫色常服的也数不出几个来,再加上脚上那双厚底官靴……来人身份已然昭然若揭。 前些时日才从长安回来的杨衍杨大人便这般站在了姑苏县衙的门前。 挑扁担的行人将扁担靠在墙角放了下来以作歇息,诧异的看向出现在县衙门口的杨衍,如他这样的行人还有不少。 自杨大人回来那日一出手便解决了杨家大宅门前那“哭丧”的麻烦之后,整个姑苏城似乎又恢复到了往年的平静。这些天一直没有什么事,便是有什么事,那也只是四邻街坊、小毛贼的小事,甚至都不消出动县衙,里正、街坊百姓就自己解决了。 眼下一连安静了多日,杨大人再次出现了……一股没来由的兴奋感涌上了心头。 又……又要热闹起来了么? 四领街坊间的争吵、扭打、抓头发咬人什么的热闹哪比得上大人们站在那里,不动手、不动脚、只动口的口舌之争有意思? 到底是读书人呢,这吵起来引经据典的,回头指不准还要找个教书先生来解读一番什么意思。 杨衍突然登门拜访?正在翻查姑苏城往年县志的庄浩然闻言顿时拧了下眉,冷笑了一声“来者不善”便将手边的县志推到了一旁起身向外走去。 他是看杨衍不顺眼,不过面上的工夫还是不能落人话柄的。杨衍官至正二品,朝服着紫色, 眼下虽然装模作样的没有穿着官服,可偏偏穿了一身正统的紫色常服, 若说没有旁的意思,谁信? 只不过这老狐狸总是如此,不喜欢直面硬刚,偏好拐弯抹角罢了! “真真虚伪!”暗骂了一句杨衍,庄浩然扶正了官帽,走出衙门对上杨衍,远远的朝杨衍略略弯了弯身敷衍的施了一礼之后便淡淡开口了:“杨大人突然前来怎的不打声招呼?也好让下官准备一二!” 杨衍站在原地受了他这一瞧便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一礼,平静道:“庄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如今我告假还乡,并非在朝为官,是以用的是姑苏百姓的身份前来请庄大人相助!” 一席话说的庄浩然倏地发出了一声冷笑,扫了一眼杨衍身上的穿着,毫不客气的戳破了他的虚伪:“正紫色常服、厚底官靴的姑苏百姓,庄某倒还是头一回看到!” 来了来了!蹲在墙角看热闹的行人顿时激动了起来,只这一句就不枉他特地在这边“歇歇脚”看热闹了。 对庄浩然的冷言嘲讽,杨衍面色波澜不惊,依旧淡淡的说道:“庄大人先前问杨某前来怎的不打声招呼,好让你准备一二,杨某若是打了招呼, 庄大人要如何个准备一二法?” 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 庄浩然一甩袖子, 冷笑:“这要看大周律法……哦,对了,以庄某对律法的浅解,似乎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在下要为杨大人准备什么!” 三两句话之间庄大人已经出了两回招了,那杨大人待要如何见招拆招?一众百姓激动的等着杨衍出招。 只可惜……杨衍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半点不复回来当日对付裕水村村民的“神勇”,只依旧平静的说道:“如此,自是律法为重!” 如此见个县令便这么“怂”法子,哪像什么天子面前的近臣?一众百姓看的失望不已。 对上如此好说话的杨衍……庄浩然心里却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愈发警惕,只觉得以这人的性子多半是以退为进,有麻烦要甩到他身上来了。 这预感下一刻便被应验了。 “今日杨某上门是想请庄大人查一件事,”杨衍说道,“有人模仿本官笔迹写信归家,挑得本官家中家宅不宁,以致我母亲受伤,我母亲身边多年的老仆失踪……” “这同本官何干?”庄浩然听到这里,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杨衍的话,冷笑着看向杨衍,“什么人能模仿杨大人的家书?多半是你宅子里的自己人!既是你宅子里的自己人搞的鬼,杨大人,这等家事你自己都处理不了么?” 说罢这话,不等杨衍开口,庄浩然便朝着长安的方向施了一礼,而后似笑非笑的看向杨衍:“杨大人若是觉得家事难以处理,不如由庄某上奏朝廷请个大人来帮杨大人处理家事如何?” 一席话,寻常百姓或许一时之间难以理解,不过有读过书、略懂时政的秀才已然听明白庄浩然这话的意思了,便小声向一众看热闹的百姓解释起来。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便不说了,管好自己便是了。这齐家便是指治理家事。若是家事都治理不好,又如何去治国和平天下?”秀才向一众百姓解释道,“这等家事若是当真让庄大人上奏朝廷让旁人来帮忙处理,杨大人这仕途也差不多了。” 连一个宅邸都治不好的人又如何去治国?所以…… “庄大人今日真真勇猛,大抵是因着杨大人回来那一日裕水村村民的事,憋了一肚子气呢!”秀才说着唏嘘不已,看向庄浩然,眼里莫名的多了几分欣赏,“这般不畏强权的县太爷可比原先那位唯杨家马首是瞻的好的多了!” 杨衍听罢庄浩然说完,神情却依旧平静的不见半分波澜,而是继续开口道:“若是家事自不牢庄大人费心,可这不是家事。”杨衍说着看向面前的庄浩然,神情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老仆失踪之时身上带着一份来自荆州石南的书信。” 庄浩然脸色微变。 …… …… 离开洛阳之后便没什么事了,白日里赶路,夜里便在官道旁的空地上扎营休整。 毕竟他们又没有什么需要千里加急赶回长安的急事,休息这种事还是有必要的,尤其对于骑在马上跟随的护卫而言更是如此。 吃了一碗清汤寡水家小葱的阳春汤面之,趁着饭后歇息的时候,姜韶颜坐在官道旁的小山丘上同身旁的季崇言说话。 “杨衍眼下应当早回到姑苏了,你说他会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姜韶颜问身旁的季崇言。 谷虡 对杨衍的了解她还停留在二十年前,彼时的杨衍心思已然深沉,却远不是如今过了二十年之后的他所能比拟的了。 比起她来,季崇言应当更了解这个人,即便杨衍回京不过一年有余,且季崇言在杨衍回京的这一年内并不在京城,可早早布局江南道的事让她有所预感:季崇言应当很早便盯上杨衍了。 “他当然不会束手待毙,”季崇言说道,“事情做的再干净,那些书信总是能确保确实有人插了手,所以,他当会以那些书信入手调查这件事。” 能写出这样书信的人自是个模仿笔迹的高手。 姜韶颜想了想,问季崇言:“江南道可有这等描摹高手?” “有!”季崇言点头道,“而且数量还不少。” 听到这里,姜韶颜蓦地松了口气,谈道:“数量不少便好!一个一个去查也足够杨衍费些工夫和精力了。若只有一两个,我反而担心他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数量多的话,不少描摹高手突然出事必然会引起麻烦,杨衍当不会这么做!” 毕竟还有朝堂政敌在盯着杨衍,这种会落人口舌之事他自是不会做。 “他当然不会这么做,他会找人来做这件事!”季崇言说着看了她一眼,道,“那个新上任的姑苏县令庄浩然是最好的人选,且他于书画之上颇有见地。” 没成想会在季崇言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姜韶颜诧异:“可庄浩然可不像那等听之任之之人,且不说他本人对杨家的态度,就说他所在的政党似乎也与杨衍不合!” 这等情况下,杨衍要如何让处处与自己不合的庄浩然听话? “叶家那个案子当年重提于庄正老大人的清名损伤不小,贪功冒进之说不绝于耳。”季崇言对上女孩子望来的目光,细细解释了起来,“彼时正逢庄浩然入仕科考,他乃庄老大人之后,功课又好,每一次入场名次皆不出前三,在考生中名头很响。世人非圣人,对同届的学子而言,敬佩有之,妒忌亦有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叶家的案子来的突然,庄浩然名头受损不小,自有人不客气开始有所动作了。 “人之妒不可小觑,于有些人而言不亚于深仇大恨。”季崇言说道,“庄浩然父亲早逝,其母温柔坚毅,在当地有节妇之名。” 关于庄浩然这个人的过往,姜韶颜自是查过的,知晓其母是在叶家案子发生之时,郁郁之下担忧成疾而亡的。 不过,看季崇言突然提及此事,看来庄老夫人的死似乎另有隐情。 “郁郁成疾不假,油尽灯枯亦不假,可庄老夫人故去的如此突然确实有问题。”季崇言说道,“庄浩然之父早逝,当年求学时有一玩得好的同窗。叶家案事发时,那同窗在荆州石南那个地方做县令,因着庄浩然彼时在书苑因叶家之事被同窗排挤,便照拂故人之后让庄浩然去自己的府中小住读书。” 这本是一件义举,可义举有时也会惹来麻烦。 “庄老夫人陪同庄浩然读书,囊中羞涩便也入住府中,他母子二人住偏院,那大人携妻与子住正院,一开始倒也相安无事。”季崇言道,“那县令还到处为庄浩然之事奔走,因彼时庄正老大人的事闹的太大,还有荆州当地官员主张以家风不正去了庄浩然的科考名额。” 虽说大周律法也算开放,可祖上若是有问题,例如为匪、背负人命官司为恶等等,其后能否入场科考是要重新评估的。 “庄老大人之事彼时已演变成政党大事,自是有人大做文章,将其描述为草菅人命之徒,若是如此揪着不放,庄浩然未必能继续科考。”季崇言略略解释了一番当时的情形之后,又说起了石南县令之事,“这等收留故人之后的义举本是善事,可却在王散大人插手帮助定下庄浩然科考名额后突然出了事。” 季崇言说到这里,神情微冷:“那为故人之后奔走的石南县令被人发现同庄老夫人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同床共枕。事发之后,其妻当场崩溃昏厥了过去,待到醒过来之后便疯了,其子愤而离家出走音讯全无,石南县令自己百口莫辩,更麻烦的是,昔日不少同窗都知晓这位石南县令在同庄父同窗时一同倾慕过昔年的庄老夫人,如此,‘旧情复燃’‘勾搭成奸’之说不绝于耳。” 女孩子听到这里,已然隐隐猜到接下来的事情走向了:“好不容易才让庄浩然洗去麻烦,重新得了科考入仕的机会,以庄老夫人的性子决计不会让庄浩然的仕途留下把柄,我猜庄老夫人自尽了。” 季崇言点头,看向女孩子,神色柔和:“庄老夫人投缳自尽了,只临死前留下遗书道她同石南县令之事是受人迫害,庄老夫人一死,妻疯子失踪的石南县令也选择了自尽,临走前留下的遗书亦道自己是清白的。” 一桩义举成了悲剧。不过于真正动手作局之人而言不会觉得死了几条人命有什么可惜的,于他们而言只会觉得好不容易作起的一场局就这么没了有些可惜。 事情至此并没有完。 “王散这等人物既然要用庄浩然自然不会留下把柄,是以立时动用人手找到了除庄浩然之外另一个活口——那石南县令之子。”季崇言说道,“那孩子彼时十五岁,还未定性,本就极容易被人利用,是以找到那孩子时,他对父亲与庄老夫人恨之入骨,而后得知两人相继自尽留书自证清白,又被告之两人是被人谋害之后,也选择了相信,只是……他道自己先时因不知内情恨父亲所作所为,竟写了一封书信找人送信前往长安准备告御状。” 御状当然没有这么容易告的,不过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而言却是根本不懂其内的弯弯绕绕。 “王散知晓之后,立时派人去截了那封书信……” 姜韶颜听到这里,忍不住皱眉:“没截到么?” “送信的人截到了,”季崇言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又道,“看似信也是截到了,不过并没有亲手拿到那封信。” 姜韶颜恍然:“其中出了什么岔子么?” 以王散这等政党之首的手段按说做事不会留下这样的把柄。 季崇言看了眼蹙眉的女孩子,长话短说:“截到人时是雷雨天,那送信之人,当着大家的面被雷连人带身上的信一同劈成了黑灰。” 姜韶颜:“……” “这等巧合,王散这等人当然不会随便相信,亦是将信将疑。不过想着这件事既是针对庄浩然的,是以庄浩然科考入仕乃至之后的几年一直在提防突然冒出来的信。”季崇言说道,“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便连我都快要觉得当年雷劈之事只是个巧合了。” 他会笃定此事不是巧合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那石南县令之子同发疯的县令夫人在前几年一次出游散心时意外坠崖,找到时两人都已死去多时了。”季崇言说着,看向姜韶颜:“这未免太过巧合了!” 当时写信之人已经死了,若是此时再冒出一封信来,已然死无对证。且当时石南县令之子正是最恨其父同庄老夫人之时,信里的内容定会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这两人,到时候庄老夫人即便身死亦然百口莫辩,就如同死去的庄正老大人一样。 当然,让他笃定杨衍会拿此事要挟庄浩然的不止如此。 “我今早收到飞鸽传书,两日前杨衍去找庄浩然,道家里出了事,要告官请庄浩然接手此事。”季崇言说到这里,笑了笑,语气之中有些嘲讽,“家在姑苏,姑苏地方上出了事找当地官员来办事,杨衍做事一贯如此,从头至尾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所以,你怀疑那封信在杨衍手上,他以信做要挟,让庄浩然出面做这个恶人帮他办事?”至此,事情前因后果已然理清楚了,姜韶颜忍不住道,“让对杨衍一党恨之入骨的庄浩然不得不为他做事,还当真可说狠厉了!” “同他比起来,杨老夫人同大丽的那些手段简直如同稚童玩闹一般!”姜韶颜轻哂了一声,“可我不觉得庄浩然会就这般受制于人!” 这位新上任的姑苏县令亦不是听之任之之人。 “愿不愿是一回事,可这件事他必须先接下来。”季崇言说到这里,眼底一片清明,“若是没了仕途,他拿什么同当年迫害其一家之人斗?” 第四百九十一章 假手 几封冒名所写的书信在面前摊开,庄浩然只将几封书信扫了一眼便将那书信扔回了杨衍面前:“杨大人,既然要本官接手,怎的不将信尽数拿来?” 这几封信之间内容断断续续的,一瞧便只拿了几封内容不甚要紧的过来叫他看了。 “杨大人的家书见不得光不成?”庄浩然冷笑着刺他。 对庄浩然的嘲讽,杨衍不以为意,任谁被逼着做事都不会痛快,更何况他要挟庄浩然之事还正中了庄浩然的七寸,庄浩然若是好言好语反而会叫他起疑了。 “家书是私事,内容不重要。”对庄浩然的冷嘲热讽,杨衍平静的说道,他指了指桌上那些信,道,“我想找到那个冒充书信之人。” 庄浩然回以一声轻嗤,只是再次扫了一眼桌上的信后,顿了顿,他还是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自忖寻常的笔迹冒写瞒不过我的眼,可这桌上的几封书信同杨大人的书信我着实看不出什么问题来。这不是寻常的拓印描摹,就连每个字之间都是不同的,可偏偏又每个字都自带杨大人的书信习惯。” 寻常的拓印描摹自是要弄到杨衍的大部分手书,通过相同的文字拓下来拼凑起来,这样的书信看似没有问题,可到底是拼凑拓印下来的,形似而神不似。不似这桌上的几封信,完全没有那等形似而神不似的呆板。 “杨大人,我听闻有些人患有双魂症,时常会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庄浩然说到这里,看向杨衍,语气嘲讽的说道,“你要不要寻个大夫看看?” “我没有双魂症。”杨衍闻言连看都没看庄浩然一眼,只是垂眸再次落到面前这几封信上,顿了顿才道,“你看不出问题很正常,便连我……若非确定自己没有写过这些信,也要以为这些信当真是我所写的了。” 这话一出,庄浩然忍不住翻了翻眼皮:“杨大人你自己都看不出问题,却叫我来看?” “我要让你做的不是找信上的问题,”杨衍收了那几封让庄浩然过目了一遍的书信,抬头看向庄浩然,“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找一个……能做到笔迹描摹出其神的人。” “我不觉得这世间有这样的人,我也未听过和见过这样的人。”庄浩然说着向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看向杨衍,“杨大人,明人不说暗话,你在江南道二十载,对江南道的奇人异士当比我清楚的多,既然如此,你何以觉得庄某初来乍到的能帮你找到这样的奇人?” “过往二十载我也未听说过江南道有这样的奇人。”杨衍将那几封信重新放入怀中,似是随口一提,道,“不过先时在长安城我见过这样的人。” 还当真有这样的人?虽心里头对被杨衍拿捏这件事有些抵触,可听说当真有这样的人时,庄浩然还是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人?姓甚名甚,他眼下在何处?” “他死了。”杨衍说道。 庄浩然被这话噎了一噎,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耐着性子说道:“能做到这样的人委实太过少见,出一个已然不容易,更何况是两个?我若是你,当查查这个人是真死假死……” “是真的死了。”杨衍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当年名满天下的江公就是这样的人。” 庄浩然:“……” 如此盛名的名士之死确实做不得假。 “既然死了,那你当查江公的后人。”庄浩然脸色微微发青,隐隐有压不住怒火要爆发的迹象,“还有江氏族人。” “江公徒留一女,当年跳城楼而死,”杨衍摇了摇头,仿佛没有看到庄浩然发青的脸色,而是继续说道,“至于江氏族人,也在那当年流落难民之中时没了踪迹。” 一席话说的庄浩然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愤怒之下拍桌而起,:“杨衍,你在耍人不成?逼迫人帮你查案的是你!眼下一问全死了的也是你,这还查什么查?去下头找阎王爷查不成?” 对着庄浩然“直呼其名”的愤怒,杨衍只是掀了掀眼皮,岿然不动的坐在椅子上,道:“我只是想告诉你,确实有这么个人,不是让你去查江氏族人。” 庄浩然冷冷的看向杨衍。 “庄大人不必气恼,”杨衍抬头看向愤怒起身的庄浩然,淡淡道,“此事我会告诉你怎么做,你替我去做便成!” 一句话说的庄浩然心中更是怒火中烧:杨衍说,他来做。这是没了前头那个提线木偶,要再让姑苏来个唯杨家马首是瞻的县令不成? 如此轻飘飘的语气简直可恨! 那轻飘飘浑不在意的语气还在继续。 “这件事你替我做来,待事成之后那封信便还给你,往后皆不会再出现了。” 说这话时杨衍反应依旧平静,没有颐指气使、口舌嘲讽,自始至终都是这般淡淡的浑不在意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与当日杨家大宅门前对上裕水村村民时的表情似乎在一瞬间重合了起来。 原本中烧至胸腔的怒火在看到这样的表情之后,不知为何竟突然冷静了下来。 杨衍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庄浩然的心里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眼下更清楚这件事了。那封足以要挟他前程的信就在此时被拿了出来,或许对于杨衍而言,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角色罢了,不惧他往后能成长到足以要挟他地位之时,也不惧他往后的报复。 庄浩然垂下眼睑,冷静了片刻之后,忽地自顾自的笑了:如此……也好,若非杨衍对他这般不屑和淡漠,那封信也不会在此时就被拿出来了。 于他而言,做一次提线木偶,能拿回这封信自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于杨衍而言,自也知晓这一点的,是以不怕他做手脚。 对方是恨也好、不甘也罢,对于杨衍这等视世人为棋子之人而言并不重要,只要知晓他会做事便够了。 掌棋者从来不会去顾忌棋子的情绪。所以,对上他的冷嘲热讽,杨衍才会自始至终这般平静。 自嘲了一番之后,庄浩然抬头看向杨衍,没了先时的针锋相对和愤怒,而是平静的开口,声音有些涩然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眼前这颗王散手里的棋子前后态度突然变化如此之大……杨衍却也只多看了一眼,并不在意:“我想查一件事。” “什么事?”庄浩然问道。 “请庄大人拿份姑苏城街市图来。”杨衍说道。 庄浩然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身后的博古架上取下一份最新绘制的姑苏城街市图在桌案上展开。 杨衍只看了一眼,便指出其上一点,道:“这里是去岁八月中秋烟花着火烧到的杨家别苑。” 庄浩然听的眉头忍不住拧了起来,抬头看向杨衍:“杨大人,你莫不是当真要似石御史所说的那样要去找那个做烟花的翻旧账不成?” 那做烟花的听闻祖上数代经营烟花作坊,在做烟花这个行当里也算个大匠了,因着误烧别苑那件事,几代经营的烟花作坊都被封了,也算是倒霉。 杨衍摇头,言简意赅的说了两个字:“不是。” 牵连做烟花的这种事大丽和杨老夫人或许会做,可杨衍不会去做。 找到被人刻意或者无意利用的棋子从来没什么用处,找到幕后的黑手才是关键。棋盘上的棋子可以随时更换,坏了再换一颗就是了,可若是没了那只拨弄全局的手,再好的棋子也是溃不成军。 杨家之事最初的起因不是什么杨老夫人和大丽的纷争,也不是一个贪图钱财的老鸨写信想要讹钱,而是更往前,早在去岁八月十五中秋的烟花大会便开始了。 那场烟花着火烧别苑的大戏确实是意外,可也不是意外。 意外的是烟花真的烧了别苑,不意外的是当晚也确实有人想做什么,否则也不会躲在背后看到了大丽的真容,引出之后老鸨讹钱之事了。 所以,当晚有人定然做了谋划,只是半路因着烟花着火的意外彻底掩盖了那人动手的痕迹。 他要找的是被烟花着火掩盖之下动手的那个人。 庄浩然将前任县令写的烟花大会的单子打开放在了面前。 “烟花大会是戌时开始的,每一支烟花燃放的前后顺序皆是提前定下的,轮到烟花着火时是戌时一刻。”杨衍说道,“此事我找人问了外头观看烟花大会的百姓,都可以证实。” 庄浩然看着杨衍没有出声:虽然看杨衍不顺眼,可他既能坐到这个位子上自是有其本事的。 “我问过府中之人是什么时候着的火,”杨衍接着说道,“最早看到烟雾起的侍婢彼时看到的是一支百花齐放升空的烟花。” 杨衍指着单子上被圈出来的烟花周的那支烟花之前那个名唤“百花齐放”的烟花,平静的说道:“是以,先是雾起,而后才着的火。” 这个烟花升空时辰相差的问题若是不能率先想到这个可能,怕是极少有人会去注意。因着此事发生的极为紧凑,几乎就是前后脚的事,而不是一盏茶工夫两盏茶工夫能被人确切说出的时辰前后的事。这一点,便连当年那个唯杨家马首是瞻的县令也从未注意到。 不过,杨衍注意到了。 他手指点在杨家别苑的位置上点了点,道:“当晚不少人皆在外头看烟花,这一路之上百姓不少,若是有人走至杨家附近点的烟雾,那当日应当就会被人指证发现了,所以,当不是那人亲自走到别苑附近做下的事。” 要躲过这么多百姓的眼睛做到这件事的话…… “需要一个类似箭弩的机关,可以躲过众人的眼睛,将烟雾射至别苑的方向。”杨衍说着提起桌上的笔,以杨家别苑为中心画了一个圈。 “机关不会太远,便是军中最厉害的弩箭机关也不过三百步的射程。”他说着,在那个圈内敲了敲,垂眸看向圈内的铺子、酒楼和茶馆道:“那个人当日就藏在这个圈里。” 杨家别苑所在的位置自是姑苏城最好的地段之一,虽说以三百步的射程划分已然缩小了位置,可看着里头密密麻麻的铺子、宅邸、酒楼和茶馆,庄浩然还是皱了皱眉,道:“去岁的事了,事情过去的太久,我便是寻人一家一家的询问怕多数人也都记不清了。” “不必如此麻烦。”杨衍却是在圈内林立的宅铺里圈出了三个地方,道,“对方能准确射中杨家别苑,地势太低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势必出于高位,所以寻常的铺子、宅邸可以不去看了。二层以上的小楼不多,当日热闹的紧,不少百姓未抢占到观烟花的绝佳之处便只能寻茶馆、酒楼同客栈这些地方。” “众目睽睽之下摆起类似箭弩模样的机关,若是有人看见早在当时便说了,所以对方定不会是在大堂,而选了这些地方的包厢。” 如此层层分析之下符合条件之人已然不多了。 只消在中秋当日,圈子内的酒楼、茶馆同客栈包厢的客人中一一排查就是了。 “箭弩不是小物,酒楼和茶馆这等地方只消问一问当时包厢的客人是否随身带了大的匣子便可确定是否在其中了。”杨衍说到这里,却略略顿了一顿,“吃顿饭喝个茶的工夫却随身带着大匣子这件事本就有些古怪,若是有,想来有人应当有印象。我若是那个人,多半不会做出如此会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所以,我更属意那人会选择这里……” 杨衍的手指落在圈内边缘处一座高楼客栈上停了下来:“去客栈小住的客人带些行李不奇怪,也不会引人注目,你查的时候,当重点查一查这个客栈当日入住的客人。” 客栈不比酒楼、茶馆,大周律法,入住客栈的客人都是要登记身份户碟的,虽说时有用了虚假户碟之人,可只要留下讯息,总能查到一二来。 这件事分析至此已然不难办了。庄浩然盯着被杨衍重点圈出的客栈顿了片刻之后,抬头反问杨衍:“杨大人如此厉害的抽丝剥茧之能,出面询问客栈这等事也不会得罪什么人,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假我之手来做这件事?” 第四百九十二章 意外(5K+) 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询问,比起他先时对杨衍的连翻呛声可谓“温和”了。 可杨衍那张自见面起便波澜不惊的脸色却是肉眼可见的突然沉了下来。 如此大的反应……庄浩然莫名的想起了杨衍回姑苏那一日时突然变了的脸色。 能叫面前这位情绪变化如此之大的人和事可当真不多见,也不知道这一句又戳到了杨衍的哪一点痛处。 “我不想打草惊蛇。”对庄浩然的询问,杨衍倒也没有瞒着,或许也是觉得没必要在这件小事上瞒着,他开口解释了一句“能如此干脆利落的截断我同家中书信往来之人,除却需要一流的笔迹冒写之能之外定然还对我杨家的一举一动十分了解,我不想打草惊蛇。” 整件事,他真正想找到的只有两人或者说两方人马:冒写书信笔迹将杨家拖入局中的一方同截断书信往来的那一方。 牵扯进杨家之事的人有不少,真正令他在意的却只有那两只手。 庄浩然听到这里忍不住挑了下眉:听杨衍这话来,他能如此早的拿回那封当年的书信还要多亏那冒充家书同截断杨衍书信之人了! 只是对方虽是“阴差阳错”的帮了他一个大忙,可对对方的身份他也确实也起了几分好奇。 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人影:宝陵姜家别苑里那个聪慧灵秀的女孩子……不,不对,当不是她!她虽然聪慧灵秀,可要做到这件事,势必还要经过多年的部署,手里也定要有不一般的权势,女孩子同杨家不对付是因为小儿女间的私事,也是去岁才闹出的纠纷,时间上说不通,至于权势,她爹东平伯都没有,更遑论她了,所以这件事应当不是她做的。 “待你查到当日入住之人的名单之后,派人来杨家寻我便是。” 杨衍显然没有坐下同庄浩然喝茶闲聊的兴致,说罢事情,便起身离开了。 走了一趟姑苏县衙,待回到杨家大宅,已是暮时了。 杨衍走入主院,对上迎上前来的心腹,杨衍便开口问了起来:“母亲怎么样了?” 他近些时日无暇顾及伤病在身的母亲,自是要多两句嘴问一问的。 心腹道:“老夫人一切皆好!”说罢不等杨衍开口,心腹又继续说道,“二夫人那里……还是没有消息,这整个姑苏城内外都翻遍了!大人,可要让临近的余杭等地帮着一同寻找?” 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大丽…… 杨衍走向主院书房的脚步连停顿也未停顿片刻,只摇了摇头道:“不必找了。” 若是大丽当真是自己失踪的,即便一时有事情耽搁了,可在他回来的三日之内也势必会想尽办法现身见他。 他在回来当日解决了门口那一出的闹腾,不止是看着心烦,也有提醒大丽他回来的意思。 可直到此时人还不现身便只有一个解释了:不是当真意外死了,就是被人控制住了。 这一点并不难猜,心腹自也想到了这一茬,闻言面上却是浮现出一片忧色:“可若是二夫人被人抓了,那些人严刑逼供之下,二夫人会不会说出些不该说的东西?” “无妨,她便是死也不会说的。”杨衍说到这里,在即将踏进书房时脚下却忽地顿了一顿,转头对心腹道,“让老夫人身边那个叫秀儿的住到临水苑去。” 临水苑原本是大丽的院子,自从大丽失踪后一直空置着。 老夫人身边那个指的自然是秀儿,也就是对外说的杨二夫人了。 “同母亲说一声莫要吝啬饭食衣物,”杨衍说道,“既是杨二夫人,面子上便要做足了,免得落人口舌。” 于内宅的杨老夫人同大丽而言或许会考虑将秀儿养成“二夫人”的样子会把秀儿的心养大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可这些于杨衍而言并不在意,也不消在意。 心腹应了一声“是”。 杨衍顿了片刻,又道:“姑苏城外母亲那个庄子找人卖了,我在宝陵城相中了一个庄子,你寻个靠得住的人出面去把庄子买了。” 一席话说的心腹忍不住再次愣了一愣。 杨家产业当然不少,这江南道各城皆有,可大抵是久居姑苏这等名城,这江南道能叫心腹看在眼里的也只有同为名城的余杭、金陵等地,似宝陵这等小地方着实是难入他的眼。 况且就算是买庄子租赁投资所用,买大城的庄子也比小城那等好些吧! 正诧异间,听杨衍又道:“你安排一下,让她来江南道。到时候,便将她安置在宝陵城的那个庄子上。” 心腹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原来庄子是为了那位安排的,他连声应是。 不能换的只有执棋的手,至于棋盘上的棋子……便是再重要的棋子,都可以换。 “庄浩然不是个磨蹭之人,不出两日当就能将中秋当日入住客栈的客人名单拿过来,到时候,你拿了那名单去查,”说到这里,杨衍停了下来,眼神平静而淡漠,“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 杨衍都已经说到这样了,随便换个傻的,便是吴有才那样“摸鱼”的庸才都能办好,更遑论庄浩然了。 比杨衍料想的更要快,庄浩然早上用过早食出的门,待到从寒山小筑的掌柜那里拿到那张名单时不过才过午时。 如杨衍说的那样,寻常去酒楼吃饭、茶馆喝茶的,若是带了大匣子必令人印象深刻,真真要做什么事的人为防旁人注意,这种事必然是不会做的。 答案也如杨衍说的那样,当日并没有什么人带着大匣子去酒楼、茶馆吃饭喝茶的。 如此……唯一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便只有当日寒山小筑的客人了。 名单上的名字不少,于近些时日正了解江南道地方富户乡绅的庄浩然而言只一眼便在名单上看到了不少熟人。 寒山小筑本是姑苏城最好的客栈之一,入住一晚的费用都够普通客栈住上七八日了,若是最好的上房的花销更是能住寻常客栈半个月有余了,寻常人哪会没事跑来住寒山小筑住? 更遑论事发当日是姑苏的中秋烟花大会,正是客栈生意红火的“旺季”,当日入住客栈的费用更是水涨船高,比旁日里贵了一倍有余,入住其中的自然非富即贵。 所以……那对杨家下手之人就在这些江南道各地的富户乡绅之中么? 读书不错的庄浩然自然记性不错,看了两遍名单上的名字便记全了名单上的名字,而后便将单子交给手下递去杨家大宅了。 拿到单子的是杨衍的心腹,早得了杨衍吩咐的心腹自是拿了单子便下去安排了。 …… …… “话说陛下一见那位被带到面前的少年便忍不住心惊:像,真真是像!同陛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不过光像是没有用的,毕竟这天底下没有丝毫血脉关系却长的相似的人亦有不少,所以长得像并不能代表什么,便是寻常人家寻丢失的孩子都要再三确认,更遑论是天子血脉……” “啪”一声醒木敲在了桌子上,一众听的如痴如醉的茶馆客人回过神来,对上了面前江先生熟悉的卖关子似的表情,当即明白了过来。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再知分晓!” 说了一上午的书,此时已至午时了,虽说茶馆里也有饭食可吃,听的正在兴头上,在茶馆里用饭也成,可人家说了一上午书的江先生也是要休息的。 卡在了最关键之处,也不知那陛下是如何应证天子血脉,认回那位民间二殿下的,众人听的心中抓耳挠腮,虽说要先回去吃个饭,可临离开前,还是有不少人忍不住问道:“江先生,下午还接着说陛下认子的故事吗?” 若是接着说,那回去吃个饭再来听。 江平仄笑了笑,正想说话,便听堂中一人摆出一只硕大的银元宝拍在了桌子上,笑道:“江先生继续说,下午我包场请大家听说书!” 茶馆有茶馆的规矩,寻常情况是不能干预说书先生说什么的,自是江先生想说什么,大家便听什么。 可若是有人出得起银子,能包场请江先生专门说,那倒是能点江先生来专门说哪个故事了。 眼下有人出这银两包场,一众听的意犹未尽的茶客自是当即高兴起哄了起来。 “江先生接不接?” “江先生继续说啊!” “对啊!省的叫我今日没听完回去连饭都吃不香!” …… 在一众茶客的捧场应和声中,江平仄同掌柜对视了一眼便应了下来。 眼看江平仄点头,茶客自是高兴不已,目光也由江平仄转回到了出钱之人的身上。 “二舅爷怎的今日不去馎饦铺子做双黄蛋馎饦了?改来听说书了?” “难不成是有大手笔豪客买了你几百碗双黄蛋馎饦不成?” “唔,那豪客的口味定是与我等不同!” “许是个同姜四小姐一个口味的豪客!” …… 一番玩笑挤兑之话,出了银钱包场的赵家二舅倒也不生气,“哈哈”笑了起来。他也是这茶馆的常客,同这些茶客们早混成熟脸了,素日里挤兑笑话之事说的不少。 赵家在宝陵城里也算是排的上名号的富户,如今赵家当家的是赵家二舅的外甥,赵二舅本就不缺钱,自是想做什么做什么,近些年便在城里开了个铺子卖馎饦。 赵二舅人聪明,也有手段,可因着做馎饦的手艺实在是差,是以生意一向冷清的很。去岁的时候,姜四小姐便去过他那馎饦铺子吃馎饦,还得了一碗赵二舅送的双黄蛋馎饦,这件事后来不知怎的传开了,茶馆里的熟客便时常拿这件事挤兑赵家二舅。 当然,赵家二舅今日会出银钱包场自不可能是什么口味古怪刁钻的豪客买了几百碗双黄蛋馎饦的关系。 同一众茶客笑闹打趣了一番之后,赵二舅说出了实情:“我街尾那个空置了许久的宅子卖出去了,大赚了一笔银钱,便请大家听个说书。” 众人这才恍然。 赵家二舅街尾那个宅子大家也知晓,在宝陵城里也算是地段不错的宅子了,赵家二舅又是个舍得玩赏花钱的,有一阵迷上了浮雕,那一门一窗之上便都请大匠做了浮雕,自是花费不少。 可进去住了没多久,赵家二舅便搬去了赵家祖宅同外甥他们一同住了,那宅子便空置了下来。 门窗都是专门定制的比不得家具能随便搬走,便连门窗带着宅子一同挂牌子出售了。这样的宅子价格自然不低,再者这浮雕门窗喜欢的毕竟少数,就算喜欢可能出得起这个钱来的更是少的可怜,是以这宅子一直无人问津。 不少人私下都觉得赵家二舅这宅子是卖不掉了,可不成想,这个时候竟从赵家二舅口中听到了宅子被卖出的消息,众人闻言自是连连恭贺他宅子总算脱手了。 且从赵家二舅请大家听说书的举动来看,宅子的价钱应当也没降。如此看来,这买主不是个钱多到没处花了的冤大头便是个口味同赵家二舅一样刁钻重合的主。 因着赵二舅的阔举,这天子认下民间二殿下的故事总算是在一日之内说完了,茶客们也不消再因为这没听完的故事晚上抓耳挠腮的睡不着觉了。 日暮时分,茶馆茶客们听完说书纷纷散去,离开前不忘向赵二舅打趣道谢。 赵二舅不以为意,笑着同大家道:“明日大家再来,我再来茶馆包场。” 一席话说的不少爱听说书的茶客们更是高兴。 只是隔日,同大家定下要请大家包场听说书的赵二舅却无法出现了。 …… “钟老爷平卧着躺在床上,双目秃瞪而起、面上铁青,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上青筋暴起,听闻睡在一旁的钟夫人没有听到任何响动声,待到晨起察觉到身边人不对劲,才看了一眼,便彻底昏死了过去。”掌柜说道。 赵家二舅姓钟,钟家也算小富,否则钟老爷的阿姊也不会嫁到赵家去了。只是因着赵家如今名头更响,钟赵两家关系极好,赵家当家的在未做家主前遇事时常会来请教钟老爷,总将“二舅”“二舅”的挂在嘴边,大家便也习惯唤钟老爷为赵家二舅了。 钟老爷显然死的不同寻常,按说一般人是不能进去看的,原本掌柜也只是闻讯过去看一看,没成想正遇见吴有才带着差役在询问赵家的下人,一见他,吴有才便招手让他过去,还特意让他进屋看了一眼。 “吴有才说是姜四小姐离开前特意交待过的,所以让我可以看一眼。”掌柜说到这里,也有些费解,“他好似很是信任姜四小姐。” 吴有才这个人如何大家都清楚,好人却平庸,可再如何的平庸和好人,似这种命案,素日里他也是不会让人随意进门的。 能破这个例,足可见姜四小姐的话在吴有才心中地位不低,说是“圣旨”也不为过。 “钟老爷是被捂死的,可怜钟夫人就在枕边,睡梦中自家相公被人捂死也不知道,听闻钟夫人醒来之后,便有些不大对劲了,怕是也要不见好了。” “我出来时赵当家正从外头赶回来,愤怒的对吴有才道不管花费多少银钱,定要找到害死他二舅的凶手!”掌柜说道,“听闻眼下赵家已然开始悬赏,道若有人找出凶手愿付万金!” 赵家二舅的名声本就不错,同钟夫人伉俪情深,又一手协助自家外甥坐稳了赵家当家,这些年退下来之后除了开个馎饦铺子消磨时间便也没做什么了,可说是个富贵闲人,素日里更是不曾听闻得罪过什么人了。 原本宝陵百姓便在唏嘘赵家二舅的遭遇,此时一听赵家的万金悬赏,更是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讨论赵家二舅的事。 楼下便有几个人在“赵家二舅”“凶徒”的说着。 江平仄关上了窗户,隔绝了外头百姓的议论,看向屋内桌案之上。 昨日赵家二舅给的那一只硕大的银元宝此时就放在桌上,如今钱还在,人却突然死了。 “如此个富贵闲人按说也得罪不了什么人。”掌柜不解,“我是当真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要杀了赵家二舅!难道还能是嫌他馎饦做的难吃还收银钱不成?” 当然不会是这个缘故。 赵家也算是富户,在护卫这一项上的花销不小,若是寻常毛贼能翻过赵家大宅进入赵二舅的屋中,再在不惊动钟夫人的情况下动手……唔,有如此之能的人只要脑子没毛病都不会因为一碗馎饦的银钱去杀人。 原本赵家的事还只是让一众百姓唏嘘,动心那万金的悬赏,真正有钱财的富户还没有过多在意,只道或许是有什么赵家的仇家去买凶杀了人也不定。 可两天后,待到又一位余杭的富户,一位金陵的富户遇害之事传来时,整个江南道的富户一时都开始人人自危。 大肆招募得力护卫,连镖局的镖师都被临时抓来充作护卫不说,就连出门,若是不带上二三十个护卫都不敢轻易出门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商议 宝陵首富方家自也不例外,多添了不少护卫不说,就连夜半还能看到一队队的护卫三班轮着守在宅邸周围走动,注意着靠近方家大宅的风吹草动。 马车在方家大宅门前停了下来,车帘被掀起,方家大小姐方知瑶踩着足凳下了马车。 不知是今日身上的浅米色裙衫太过素淡还是近些时日因着江南道各地富户接连被杀之事有所忧虑,今日的方家大小姐瞧起来竟有几分憔悴,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大小姐!”从屋里走出来的管事上前,眼神扫过来轻咳了一声,道“有客人来了!” 方知瑶闻言掀了掀眼皮,面上神色依旧平静,淡淡的“嗯”了一声,道:“请客人去大堂喝茶!” 管事应声而去。 方知瑶则抬脚向住处走去,只是才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摇头道:“算了,不去换裳了,去大堂吧!” 走入大堂时,侍婢才上完茶退下。 方知瑶对心腹道了一句“去外头守着,莫让人靠近!”便向堂内走去。 坐在大堂里的江平仄起身,看向走过来的方知瑶:“方大小姐!” “江先生。”多年的合作自不消那些虚礼,方知瑶开口略略解释了一句自己的去处,“早上去赵家上了柱香,才回来。” 虽说赵家在生意场上同方家确有竞争,甚至还有不少事是钟老爷亲自出面动的手。 可在商言商,便是个敌人,钟老爷也是个令人敬佩的对手,如今莫名其妙的死了,她自然要出面的。 因着今日去赵家上香,便穿了一件色如缟素的衣衫。 想到方才见到的悲戚不已的赵家众人,方知瑶面上的神情莫名的有些凝重:“除了生意场上的人……我实在想不到钟老爷会惹上什么要命的仇家!” 钟老爷虽是个富户,生意场上出手干脆、果断又凶狠,可日常却与生意场上的作风截然不同,是个极随和的人。往日里独自一人在宝陵城到处走的时候多了去了,从未听过招惹什么仇家。 “若是生意场上招惹的仇家……余杭、金陵那里的又是怎么回事?”方知瑶伸手摸了摸乱跳不已的眼皮,一股莫名的事情失控的感觉涌上心头,“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这种莫名失控的感觉不是她头一回感觉到了,如今已然离开的那群人——姜四小姐、季世子他们也曾给过她这等事情失控的感觉,可彼时对方是友非敌,便是林少卿他们一行人……即便非友也远不到敌的情况。 可眼下不同。 “杨衍回来了。”方知瑶说着,再次强调了一遍:“我觉得这件事事情不简单!” 其实这些年杨衍也多是留在江南道的,可先时杨衍留在江南道的那二十年间,她从未有过似如今这般失控的感觉。 就好似经过了去岁这一年,杨衍去往京城,姜四小姐他们来宝陵的这一年,原先看似微妙平稳的局面已然悄不可见的开了一个口,随时可能掀起风浪。 “已经死了三个……”方知瑶喃喃。 “是四个。”江平仄看着不安的方知瑶开口,深吸了一口气,道,“姑苏城卖纸的苏老爷今儿早上死了,说是昨夜突染的恶疾。”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方知瑶越听越是心惊,“有人在针对江南道各地的富户,江先生,你说这件事可……会是冲着方家来的?” 她担心的从来不是凶徒杀人这件事,而是会被掀起的旧事。 不管是起兵还是收容当年的伤兵都需要钱财,没有钱财支撑是成不了事的。对方若是为查当年之事而开始彻查江南道各地的富户……江平仄觉得也未必说不通。 不过眼下富户接连出事之事还不好说,对上方知瑶苍白的脸色,江平仄安抚她道:“方大小姐莫慌,此事还消看看再说!富户接连被杀,事情闹的那么大,江南道都府已然被惊动了,听说那位新上任的姑苏县令接手了此事。” 新上任的姑苏县令?似姑苏这样的江南道名城父母官的调动方知瑶自不会不注意,那位姑苏县令新官上任三把火,同杨衍的不对付她也有所耳闻。 能在这个时候出任姑苏县令的自是有些手段的,未必不能查出一二来,可……她眼下却是既期望那位新上任的姑苏县令有手段能解决富户接连被杀之事,又……怕那位太有手段,若是顺藤摸瓜查出当年的事…… “王散这个人我虽说不甚了解,可他既出自琅琊王氏,代表的自也是那些世族老臣的想法。如此……要猜王散等人的心思到也不难!”江平仄安抚她道,“于这些经年不倒的老臣而言,求稳才是关键!” 就如当年暴君当政,这些世族老臣便将圆滑求稳两不靠的原则贯彻到了极致。一面依旧当着大靖的老臣,认真办事,一面对着后来谋反的赵家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时援军被风雨所阻晚了两日到达前线,结果战场胜负都已经分了;一时运送的粮草被翻进了泥沟里,花了好些时日去找翻了的粮草,待找到粮草再运过去时,前线早寻了另外的补给。诸如此类的事层出不穷 “不管那位新上任的县令自己怎么想,他既是王散的人,于这等事上必然也会遵循世族的立场。”江平仄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却又倏地拧了下眉心,“便是当真查出来……或许也同二十年前那帮老臣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去……” 虽是一开始笃定世族立场不会变,可说到最后,江平仄却也迟疑了起来。 他于战场协助兵将作战擅长,可论及朝堂之上的阴谋诡谲,却着实不大擅长。世族……当真会如此么? 方知瑶没有出声:她方家祖上三代都是生意场上的人,货物买卖、赚钱之事她清楚,可涉及朝堂党争,她自也了解的不多。 两人皆清楚自己的长处和短处,既如此…… “我写封信于姜四小姐!”想到钟老爷出事当天,掌柜去吴有才那里被特例准许进去看一眼的交待,江平仄拧了下眉心,直觉此事问问那个女孩子兴许会有所答案。 “东平伯好歹也在京师呆了多年,久立朝堂,姜四小姐又自幼耳濡目染,或许会知道的多一些也说不定。” 方知瑶迟疑了一刻,点头道:“可以用方家的人手写一封家书送到三妹手中,再由三妹交给姜四小姐!” 家书之中写些江南道近些时日发生的事,也算姐妹体己话,自然没什么问题。 “我来写这封家书,姜四小姐认得我的字迹。”江平仄说道。 以姜四小姐的谨慎必会明白他们的意思。 如此……自然更好。 “明日,我将家书送过来!”定下此事之后,江平仄起身离开了方家大宅。 回去的路上,正遇上了宝陵城里为富户做家具的大匠带着一群学徒来了宝陵大街。 这大匠闲着无事时也喜欢去茶馆听说书,是以见到江平仄,当即便开口打了个招呼寒暄。 “江先生出来买东西?” 江平仄“嗯”了一声,抬了抬手里的油纸包,道:“买些文房四宝。” “那确实要备足的,江先生多写些,这茶楼的故事可只兴多,不兴少啊!”大匠客气的说了一句,而后抬手指向街尾,道,“我去那宅子给人做家具去……”说到一半,又忍不住唏嘘,“钟老爷的宅子好不容易卖出去了,哪知晓……诶!” 出事前一日钟老爷在茶馆说的话江平仄自也知道,听了这一句,也有些感慨,便顺口问了一句:“那宅子的新主人请大匠做的家具么?” 大匠“嗯”了一声,唏嘘之色退去了不少,点头说起了正事:“听闻原是江南道人,从京城回的江南道。选了宝陵定居,定制了兰花床,想来这宅子的新主人是个女子。” 女子啊!江平仄听到这里倒是有些意外,毕竟那宅子原来的主人是钟老爷,那浮雕什么的也多应和男人的喜好,他原先还以为买下宅子的也是个钟老爷似的人物,没成想却是个女子。 不过虽是意外,这意外却也只是一瞬而已,毕竟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女子便不能喜好男子喜好之物了。 江平仄没有在意这些,正想寒暄几句就此别过,听那大匠又顺口说了一句:“那来请我做家具的管事倒是说的好一口姑苏地方话,纯正的很,当是姑苏人。” 这也不奇怪,江南道各城距离不远,宝陵这地方虽小却一向与战火无关,来宝陵久居也不奇怪。江平仄不以为意:就似东平伯会在宝陵置办别苑一般,那位安国公世子不也在宝陵有个别苑?别苑里还安置了那位自小将小将军照顾到大的柴嬷嬷。 “姑苏屋宅比起宝陵价贵些,在宝陵买宅子自是合算一点的”。 “这倒是!” 几句废话寒暄过后,两人就此别过,江平仄回了茶馆,开始动笔题写家书。 …… 此时距离姜韶颜知晓江南道发生的事还要几日,接了江南道都府任令的庄浩然眼下却已然接手了这件事。 带着仵作去那个今日才死的卖纸苏老爷的宅子走了一趟,看着那脸色青紫,嘴角边白沫还未擦去的苏老爷顿了片刻之后,庄浩然脸色难看至极。 只是对着忧伤亲人才逝去的苏家家眷他到底还是耐着性子例行公事的问了一遍“半夜可有听到什么声音”“可见过什么可疑人物”“近些时日可得罪过什么人”等问题便匆匆出了府,而后便拍马向杨家大宅飞奔而去。 若只是一个人两个人的,还有可能是寻仇,可眼下已然四个了……这怎么可能是巧合? 一路带着近些时日才提拔上来的几个身手不错的差役飞驰而至杨家大宅门前,庄浩然脸色难看的翻身下马,带着人一脚踹开了杨家的大门。 大门怎么自己开了?才听到动静从内门里出来的门房看到不等他来应门便闯入杨家大宅的庄浩然当即吓了一跳。 这位新上任的庄县令是个什么样的人,大人没回来的那些天里他早已深刻领教到了。 是以一见庄浩然闯入杨家大宅的大门,连忙高呼“护卫”来帮忙,自己却慌忙躲入了内门的屋子里。 这位庄县令可不是好说话的主!看他带着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差役上门便知晓来者不善,这种时候岂是他一个门房拦得住的? “本官要见杨衍!”庄浩然带着人愤怒的看向赶过来的护卫,喝道,“滚下去报信!” 一席话听的赶过来的护卫脸色一僵,对上已经亮刀的差役,虽也一样亮了刀,却到底不敢轻易动手,忙让人去主院通报了。 赶去主院报信的管事立时被杨衍的心腹引了进去。 一进门便见近些时日忙的连陪同杨老夫人用饭都没工夫的自家大人正站在书桌旁慢条斯理的画着一幅画。 管事只匆匆扫了一眼,依稀见得其上山峦重叠,云雾缭绕,似是一副山水画。 收回目光的管事不敢多看,只低声禀报道:“庄大人带着人过来了,瞧着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样子,语气十分粗鲁!” 因着杨衍回来的那一日没有把事情办好,他还被杨衍的心腹提去敲打了一番,甚至骂出“找条狗来都比寻你当管事强”的话来,是以管事近些时日做事半点不敢含糊,万分小心。 对管事的话,杨衍似是并不在意,只自顾自的将手中一支短小的狼毫浸在水里洗淡了些,俯身认真的为桌案上的山水画增添缭绕的云雾。 “带他进来!”杨衍道。 管事闻言立时应声,转身而去,不多时便带着脸色难看的庄浩然过来了。 “倒是闲情逸致!”庄浩然踏入屋内便毫不客气的开口呛了起来,“外头死了那么多人了,杨大人还有兴致在这里作画!” 说话的工夫管事连同心腹已经退了下去。 书房的屋门被掩上,原本亮堂堂的书房一下子暗了下来。 习惯了外头的日光,骤然暗下来的亮光让庄浩然本能不适的闭了闭眼,待到再次睁眼,适应了室内时才发现杨衍的书房同他寻常所见的书房不同,除却那扇屋门之外,竟然四面无窗。 眼下屋门一关,四面无窗的书房成了一个天然的密室,屋内只杨衍桌案上两角的两盏烛灯微弱的亮着。 、 第四百九十四章 两件事 对这样的密室,庄浩然本能的有些不习惯。多数人的书房都是尽可能的明亮,毕竟读书用眼什么的,门窗明亮也叫人更舒坦些。 眼下还有正事要说,是以庄浩然压下了心里的不适,抬头看向杨衍准备开口发问。 桌案两边角落里的那两簇微弱跳跃的昏昏烛光照亮了此时正在提笔作画的杨衍,素日里看着也算儒雅的脸此时被桌案两畔的烛光分别照亮,以鼻唇为线割裂开来,明暗交错,莫名的有些诡异。 看着那张恍若带了只阴阳两面面具的脸,庄浩然将目光转向别处,开口道:“那几个富商究竟是怎么死的?” 杨衍还在俯身作画,此时闻言头也不抬,手中握笔更是稳稳当当的连颤都未颤一下:“什么富商?” “这里没用旁人,且还是你杨家的地盘,装模作样作甚?”庄浩然看着正在俯身作画的杨衍冷笑了两声,开口戳破了他今日来找他的缘由,“那张名单我虽是拿到便让人给你送了过来,可上头的名字我还记得住。近些时日接连死去的那几个富商都是名单上的人物,你同我说这是巧合?” 说到此事,庄浩然便又气又怒:名单确实是他给的杨衍,毕竟在他看来,杨衍要查去岁八月中秋的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杨家大宅都被人搅和成这个样子了,若是连反手都无,那还立在朝堂作甚?趁早收拾东西回家卖红薯好了。 查人没有问题,可他原本以为杨衍拿了这张名单应当会去私下查证,不成想…… “杨大人,草菅人命的滋味可还好?”庄浩然目光冰冷的开口质问杨衍。 杨衍闻言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依旧在认真画着缭绕在山头的云雾,开口声音波澜不惊:“有证据么?” 庄浩然冷笑:“杨衍,我知晓你想说什么。杀人何须你亲自动手?你一声令下,下头自有的是人来替你办事!” “你既没有证据,又来寻我做什么?”杨衍对庄浩然的愤怒恍若未见,只依旧淡淡道,“便是三司会审,没有抓到我亲手杀人的证据也告不得我!” 庄浩然冷冷的看着他:这个素日里看着温和儒雅的文士此时在他面前彻底撕开了伪装的一角:虚伪、冷漠、自私、视人命于草芥,宛如一条阴恻恻的毒蛇一般伺机在旁,随时准备跳出来对着盯上的目标咬上一口。 昏黄的烛光刺的人的眼睛有些不适,关上屋门的书房十分阴暗,又因着江南道多雨,有种莫名潮湿发霉腐朽的味道。 庄浩然不适的揉了揉鼻子,心中恼怒,只是对杨衍开口不认账的反应却也不觉得奇怪,毕竟都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了,杨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是也已领教过了。 他今天闯杨家也不指望杨衍为那死去的几个富商负责,而是…… “你不承认也不奇怪!”庄浩然垂眸,压下了心底的怒意,冷静下来看向杨衍,“名单上还有十几个人,我今日来是请你收手的。” 死去的几个富商只是开始,若是按照名单上的人一一动手,那势必还要死上十几个。他虽然知晓此事是杨衍所为,可有什么证据能抓杨衍?那份名单算什么证据? 他早不是天真不知世事的稚童了,年少丧父的庄浩然不止书读得好,某些道理也早早便懂了。 这世间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如杨衍这样的朝堂重臣,若没有十足的证据同足以扳倒他的筹码,光凭一份旁敲侧击的名单根本奈何不了他。 更何况,杀人这种事杨衍又不会亲自来做,有的是手下“愿意”出面担下这个麻烦。 这笔人命官司的烂账根本不是现在能解决的,只能暂且记下。 他如今所能做的,不过是请杨衍收手,以免再死更多的人而已。 若是当真让杨衍把名单上的江南道富商都杀光了,届时一连死去近二十个江南道富商,必然不再仅仅是江南道一地的事了,整个大周都会对此关注。 到那个时候,且不说接手此事的是他,便是不是他,是旁人,这件事又如何解决?幕后黑手杨衍他知道却动不了,难道还能草菅人命,随便寻个人来顶替不成?世人不是傻子,随便寻来的“凶手”如何服众? 再加上朝中各方权势博弈错综复杂,真糊弄出一个“凶手”来,自有敌对政党抓着不放。 所以此事不管如何,到最后他们这些办案官员都会遭受牵连。 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庄浩然心中对其中利弊早已权衡的一清二楚,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杨衍:“杨大人如此神机妙算,想来亦能猜到我今日会来请你收手,你既放我进来了……”庄浩然说到这里,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拳,却又很快放了开来,他道:“说说条件吧!” 杨衍若是当真不肯放过那剩余的富商,根本不消见他,既然会来见他,可见是愿意用那十几个富商的性命来换取一些东西的。 从初时杨家大宅前杨衍三言两语以金钱买断人命到衙门里用他过往的软肋相逼再到今日…… 这个文士状似儒雅随和的外表下阴狠难缠的手段他是越发的领教到了。 能叫王散等人如此如临大敌的,自不会好对付,杨衍比他想的更厉害,也更……不择手段。 “我并不喜杀人,杀人也解决不了问题。”杨衍依旧认真的在为他的山水画遮云避雾,开口淡淡的说了一句。 庄浩然听的目露嘲讽之色:杨衍不喜杀人并不是珍惜人命,只是不在意这些人命,将人命看做一颗再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就似他回姑苏当日用金钱算计人命一样,这颗棋子于他庄浩然有用,他便毫不客气的拿来用了。 淡淡的“哦”了一声之后,庄浩然看向杨衍等他接下来的话。 “只要你好好查,替我找到背后的那只幕后黑手,自不会再有人出事。”杨衍说道。 “某自会尽力而为!”庄浩然说着,心中冷笑。 原来杨衍想要的是这个?他是王散这一派的人,杨衍觉得光那些过往还不足以拿捏他尽心去做这件事,所以又添上了十几条人命的筹码!· “尽力这种事没有办法看到,”杨衍一边画画一边开口淡淡的说道,“我要的是结果,你尽力不尽力与我无关。” 这话听的庄浩然忍不住皱眉:“此事恕庄某无法保证。”他道,“杨大人要的当是一个真正的幕后黑手,而不是庄某拿个随便什么人糊弄交差吧!” 杨衍要是能随便糊弄过去也不会这般难缠了。 既然如此,哪个能保证一定能抓到那个幕后黑手的?要知道,那个幕后黑手既然能逼的杨衍千里迢迢的赶回姑苏来,定也不是一般人,他有如何能保证一定能抓到凶手? 杨衍便在此时添完了画上最后一笔云雾,他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庄浩然:“不能保证尽力也可!” 庄浩然闻言,面上却不见半点喜色:杨衍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此时突然松口,定然另有所图。 “接下来你既然要查富商的事,便连剩余的江南道富商一道查了吧!”杨衍说着看向庄浩然,总算说出了真正的意图:“我要你替我查一件事。” 庄浩然面上神情愈发凝重,他看向杨衍:“什么事?” …… …… “大人,可要去吴家再去看看?” 近些时日被提拔起来的差役武艺身手不错,智谋虽说不算厉害,却也不蠢,此时见庄浩然冷着脸一声不吭,忍不住开口问道。 大人从杨家大宅出来之后便一直都是这番表情,显然当是在杨家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庄浩然摇头:“不必了,回衙门吧!” 这个时候去吴家也没什么用……只是虽是不再去吴家而改回了衙门,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先时在杨衍那密室似的书房内杨衍说的话。 “你替我将事情办好,我便把杀了那几个富商的凶手交给你!”杨衍说道。 庄浩然对此只冷笑着不置可否:杨衍交的自然会是真凶,可那又有什么用?杀人的刀只是凶器而已,问题从来在于面前这个人,而不是刀。 可眼下……他没有选择。 “你要我做什么事?”说这话时,庄浩然声音涩然。 如棋子一般听任摆布从来是他所抵触和厌恶的,可此时却不得不做。 “两件事。”杨衍说道,“一件便是找到去岁中秋对我杨家动手之人……” 这件事不奇怪,本也是他准备去做的事,庄浩然点头,问杨衍:“还有一件呢?” 杨衍道:“靖周交替之时征兵数百万,待到大周建立,剩余兵将不过数十万,其中有不少死在了战场之上,还有一些却始终不见踪影。” 庄浩然是个读书的文人,虽也有指点江山的少年义气,可却从未想过走武将这条路,是以对兵将之事并不擅长。 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那时候世道那么乱,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尸骨无存的义士多的是,这又有什么问题?” 战乱起时多的是下落不知的兵将,这并不奇怪。 杨衍没有理会庄浩然的话,只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收到消息,二十年前,有一支逃兵逃到了江南道,人数不少。这些年逃兵一直留在江南道,趁机休养生息,想要谋划着推翻天子,卷土重来!” 一席话说的庄浩然忍不住错愕:“杨大人,你开什么玩笑?你是说江南道这里有当年的逃兵?” 江南道这地方水土丰饶富足,多平原田地,不似有些地方山谷处处,云雾缭绕的,极容易藏人。 既是一支兵马,那人数必然不少,江南道哪来的地方可以藏一支二十年前的逃兵? 更遑论…… “江南道富庶,百姓安居乐业,据某所知,也只日子不好过了,百姓才会想着谋反,如江南道这等地方,鲜少出什么反贼。”庄浩然说道。 于少数的反贼头领或许造反是为权势,可于大多数造反的百姓而言,造反的初衷多半简单的很——日子过不下去了!仅此而已。 杨衍对庄浩然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说道:“那些逃兵逃到江南道一代苟延残喘、贼心不死,能存在这么多年,身后必有富商的支持。” 士农工商,在世族眼中,商贾一向是低劣的存在。视金钱如粪土之说更被人夸赞为“清高不俗”的典范。 可金钱这物俗归俗,却实属有用,且大多数事情都离不开钱财的支持。养活那么多人马二十年,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必然有富商,甚至好几个富商在背后的共同支持。 “待到起兵成事亦需要钱财支撑,寻常人根本不会同那些人联合,那些人也不会同寻常百姓合作。”杨衍说道,“我要你借机替我查清同那些逃兵暗中合作的富商。” 这件事……可不是小事。庄浩然没有吭声,脑海中一瞬闪过诸多念头。 看着没有吭声明显在拿捏思虑的庄浩然,杨衍不以为然:面前这个人不是他的人,他自也不会把这个人当做自己人。可有些事他确实需要人去做,有手段能担得起此事的,整个江南道并不多,眼前这个便是其中一个。 工具既然趁手,他自是不介意拿来用一用的,管他主人是谁,管工具愿意不愿意,趁手能用便是。 “我知晓你担忧此事,这件事不敢私自定夺。”杨衍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两件事你尽力即可,我自看得到。” 庄浩然有没有尽力在做这件事,自然瞒不过杨衍。 如此不求结果的好说话法……庄浩然面上却无任何松懈之色。 前者倒也罢了,那人对付杨家,说是杨衍的私事也不为过。可后者……逃兵之说显然不是小事,涉及朝堂了。 心中念头纷乱,他一时脑中也有些混沌不堪,不过天性使然,他不是磨蹭之人,有些事回去再想也可,毕竟他也没有喜欢在这密室似的书房里想事情的癖好。 既然不准备多留,也不喜欢看到杨衍这张脸,这杨家自然少来最好。 如此……自是要把事情都问清楚再走的。 是以庄浩然想了想,便开口问了出来:“你既要我帮你查同逃兵接触的富商之事,那些逃兵的过往便要说清楚了。” “他们本属于哪一支?” “是大靖的人马还是民间的造反义士?” “当年又是何人率领?主将何人?” …… 庄浩然一口气问出了不少问题,摸清楚主将性子路数,是粗犷还是细致之人,便更容易猜到这些人的藏匿之处。 “这些你不消知道。”待到庄浩然一一问完,杨衍才开口,说道:“我只要你查出有大笔银钱出账不明的富商便够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吃瓜 养一支兵马从来不是小数目,即便是粗茶淡饭的养着亦然如此。 “这些江南道的富商靠着祖辈的基业同江南道的繁奢赚的盆满钵满,富贵无恼,没什么糟心事,可日子顺遂久了便不再满足于做一个富商了。”杨衍说道,“有人想效仿先秦吕不韦奇货可居之法扶持反贼上位,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接济那些兵马。” 这个说法倒也不是说不通。 庄浩然拉住缰绳在姑苏县衙门前停了下来, 而后将马鞭交给身边的差役,翻身下马,走入了衙门。 可杨衍为什么要对那支兵马的出处与主将闭口不言? “这些你不消知道”那一句杨衍出口的话仿佛仍在耳边回响,可……庄浩然下意识的蹙了蹙眉,抿唇唇角向下压去。 什么都不知晓便去做这件事……到时候一笔糊涂账当真出了什么事真真几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站在原地顿了片刻之后,庄浩然便下定了决心:此间之事要告知一下王散王大人。 按说姑苏一地的小事,他庄浩然自当自己处理,若是连一个小小的姑苏城的麻烦都解决不了,来日王散考校提拔之时必会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这也是他等闲不会轻易去信请教王散的理由, 可这件事……庄浩然伸手摸了摸跳动不已的眼皮:直觉有些不大对劲。 从杨衍回来之后开始,很多事他都被杨衍牵着鼻子走,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如今只是个姑苏县令,承认技不如人也无妨,来日方长,大不了多等等便是。可若是当真一着不慎出了什么事,往后若是被杨衍推出来顶缸,那就什么都完了。 下定决心之后,庄浩然松了口气,大步向书房行去。 他要修书一封千里加急送往长安! …… …… 没了贵如油的春雨相伴,一路渐渐热了起来。 马车车窗大开,从车窗穿入的“穿堂风”却半点不能解决马车里的烦闷,香梨把手里的团扇摇的呼啦呼啦的响,有一茬没一茬的同姜韶颜闲聊:“小姐,这还没入夏呢, 热死人了!” 姜韶颜手里握着一柄雕花的匕首小心翼翼的对付着横在膝盖小几上的半只西瓜, 切下来一块递给香梨,道:“吃块瓜去去暑!” 红囊绿皮的青瓜里竟连粒籽儿都没有,这等无籽儿的瓜香梨远远见过一回,是前几年入夏的时候,同小姐去曲江附近的文墨坊买笔墨时看到的,彼时几个小厮端着鎏金的金盘子,里头盛放的就是这样的瓜。 那日听闻是个赵氏宗室的郡王爷在曲江芙蓉园里办宴,特意叫人备下的,说是陛下赏的,特意拿来办宴。 那时候她同小姐眼巴巴的看着那“金尊玉贵”即将入“贵人口”的西瓜感慨不已:“贵人吃个瓜连籽儿都不用吐,还当真是金贵的很!” 吃瓜不吐籽儿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吐个籽儿也不费什么力,可不知道为什么回去的路上她同小姐越想越是眼馋,路过骡马市时便特意下了马车去问问有没有这样的瓜,结果被告知这样的瓜多半是要入宫的,便是不入宫的也早被一等的勋贵订走了,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根本买不到。 如此问了一番之后,两人更是对“贵人真会享受”这一点感慨不已! 那一瓜难求的时候还是盛夏产西瓜的旺季,眼下都还不到西瓜上市的时候, 却已经吃到了瓜, 还是个不吐籽儿的瓜,且这还不是在长安,是在行路途中…… 事虽小,只一个瓜而已。可对贵人的“贵”这一字上的感受和体验,香梨有了新的认识。 小丫鬟心里一时万般情绪交织在一起涌上了心头,带着复杂难明的情绪伸手接瓜,入手的冰凉惬意驱散了不少心头的烦躁,香梨捧着瓜咬了一口。 汁水清甜,刚刚好。 这瓜不止卖相长得好,吃起来更是对得起这副卖相。香梨透过车窗,眼神复杂的看向前方不远处骑在马上的季世子。 物肖其主,这瓜也同它那主人一个样。 不管是卖相还是内里都是顶好的。 这顶好的“未来姑爷”眼下就在不远处骑马,香梨磨了磨牙,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想要伙同小午把“未来姑爷”绑来的冲动。 香梨心中五味杂陈,姜韶颜却是认认真真的又切了一块瓜,递给外头驾马车的小午,而后才用勺子舀着剩下的瓜吃了起来。 还不到夏日的一口早瓜驱散了行路途中的烦闷,姜韶颜慢条斯理的舀着瓜惬意的看着外头的小道。 虽没有香梨那般五味杂陈的复杂情绪,不过对于季崇言的“皇恩浩荡”,她确实有了更直观的感觉。 不管如何,那位金銮殿上的天子对这个外甥是真的疼爱。 方才路途正中运送的小吏一番拦路送瓜的举动真真让她品出了几分“唐玄宗为杨贵妃送荔枝”的情形了。 哦,不对!也不用比喻玄宗为贵妃送荔枝了,送荔枝这种事如今位上的天子是真的做过。 从岭南送来的荔枝一路抵达长安已然所剩不多了,就这所剩不多的荔枝,据说有近三分之一被送到了安国公府。 这是原主记忆里的一桩旧闻。当然,名为送到安国公府,事实上是送给哪个的,大家心知肚明。 原主这等对世事鲜少关注的女孩子会知晓这件事还要多亏季崇欢了。 他也分到了两盘荔枝,不过为了面子,没有当下吃掉,而是多放了一日,拿去向他的知己好友炫耀,并且做了好几首关于荔枝的诗词。 结果放了一日,荔枝坏了,不过众目睽睽之下的,季崇欢自不能承认自己做的蠢事,于是硬着头皮吃掉了两盘放坏的荔枝,而后……进个京兆府大牢都要吃不惯生病的娇贵“安国公府二公子”自然不负众望的生病了,拉了好几天肚子才好。 这件事彼时季崇欢虽然风流才子名头尚在,素日里“知己妹妹”也不少,可还未翻车,也未闹出之后的事情,是以,众人也只把这个当做风流才子的“趣闻轶事”而已。 原主彼时还不认识什么季崇欢,只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季崇欢做的荔枝诗词上,留了个“词句平平”的评价。 当然,对于香梨这等人而言,诗词什么的她也不在意,只是有些心疼放坏的荔枝,觉得怪可惜的而已。 眼下这千里送的西瓜及时入了肚子,倒是不可惜了。 姜韶颜对原主记忆里的往事唏嘘了一番,更是坚定了自己先时的决定:她同江先生他们做的事决计不能把季崇言牵扯进来。 如此皇恩浩荡,而他们的事不管成与不成,将来的季崇言都会为此背负诸多“忘恩负义”的骂名,既然如此,何必要让他踏进这趟浑水? 正是因为他够好,才不能让他牵扯其中。姜韶颜放下手里的西瓜,看向窗外不断向后退去的杂草出神。 …… 车马粼粼一路向长安而去,每日一口瓜,一路上吃掉了三口瓜之后,终于临近长安城了。 路途的闷热也在此时开始退去,没了前几日的临夏的闷热,懒散这种情绪减退不少,春妈妈的马车里,头上包裹了头巾,“朴素”打扮的小雪白和小柳绿两人巴巴的巴在窗口,看向窗外,眼里忍不住多了几分雀跃。 “真要到长安城了啊!”小雪白兴奋的说道,从被姜韶颜告知可以与长安那一日开始,她便惦记上了长安城,“我听人说长安城里好玩的地方不少,曲江芙蕖、骊山秋景还有芙蓉园、骡马市……” 如同报菜名一般的报出了一堆盛景的名字,就连坐在马车里“自持身份”的春妈妈分瓜的动作都忍不住下意识的停了停。 报什么名字啊!说的谁想去玩似的!冷哼了一声的春妈妈心道:就算去玩也要提前备足了功课,不然若是在这两个丫头面前掉了面子,她这一张老脸往哪搁? 精准的将瓜分成了三份,拿起一片瓜拿帕子包着咬了一口,春妈妈哼道:“吃瓜了!” 小雪白和小柳绿闻言当即转身从小几上拿走了瓜,春妈妈看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拿的如此干脆利索!小雪白就算了,一贯是这般任性不着调的。可小柳绿那个丫头,以前惯会经营,不管从客人那里得了什么好处都知晓要“孝敬”她的,可这一路上,莫说孝敬了,便连吃东西都要据理力争,连半点便宜都不叫她占。 真真是……有了姜四小姐撑腰,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么? 春妈妈心里发酸,口中的瓜却愈发的甜了。 “真好吃!”不等她感慨,那厢拿着片瓜的小雪白就感慨出声了,“以往我还没那么早吃到瓜呢!且还要吐籽儿,若是入了夏,能日日吃到这般不吐籽儿的瓜就好了!” 春妈妈看了她一眼,毫不客气的戳破了她的“幻想”:“别瞎想了,这瓜可是陛下特意送来给季世子的,能路上分得一块已然不错了,我们这等寻常人吃瓜还是老老实实的吐籽儿的好!” “世子爷真真深受荣宠啊!”一番训斥让小柳绿忍不住啧啧出声,“还有这相貌身姿……啧啧,寻常美人若跟了他,都感觉是美人占了便宜,世子爷亏了!也不知什么样的人,唔,兴许大抵也就是江先生口中那个叫暴君痴迷的江小姐同他站在一起不会叫人觉得互相被占了便宜……” “好好吃你的瓜!”不等小柳绿说完,春妈妈便白了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季世子这种好是好,可是会吃人,你想都不要想!” 虽说世人审美千般,不好说。可似这位季世子的相貌,便是审美再千般不同,也是知道好看的。 似这等有着这般相貌的人,多数情况下只分为两种。春妈妈忍不住敲打这两个早入了风尘的女子,叫她们管好自己的心。 “你觉得季世子若是相中什么女子,需要他又修书信又花银钱和心力的去讨好么?”春妈妈看了眼小柳绿,道,“那个江小姐你忘了?” 虽然这位江小姐自打离开宝陵之后一路便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似的,可这个人一直在是事实。 临行前,那在旁人面前不肯轻易摘面纱的江小姐在季世子面前倒是一点也不在意的露了真容,那相貌……果真不负“仙芝”之名,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结果这般高傲自负的美人在季世子面前不也放下了身段? 春妈妈摇着手里的宫扇,慢条斯理的说着,“旁的不说,光阅人无数这一点我春如花是有些本事的。” “不论男女,似这等相貌至极致之人若是相中了什么人可不消多做什么,只一个眼色,便有的是人会扑上前来。”春妈妈说道,“所以这等人于感情之上多半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便是挖个池塘灌了水弄个鱼塘出来,将相中的鱼一条条往鱼塘里弄去,风流的红颜、蓝颜遍布天下。”春妈妈摇着扇子懒懒道,“这种人看似多情实则薄情的很!” “上一种是随便给眼色,另一种便是对谁都不给眼色,冷的很,恍若一朵开在高龄山丘之上的花,叫人喜欢却不敢接近。”春妈妈说道,“这种人看似无情却比先前一种深情的多了,若是能被摘下可真真是运气!” “那季世子多半是后一种了。”小雪白即便没心没肺却也能感觉到几分前头那位的不好接近,闻言忍不住感慨,“我瞧着那世子身边莫说长得好看的丫鬟了,就连长得丑的,哦不,不说丫鬟了,就连个年岁大的嬷嬷也被留在了宝陵。身边进出的统共只一个林少卿,哦,对了,那林少卿也是如此,方圆十里之内只有公的没有母的,要不是看那感觉不像,我都快觉得这两位是兔儿爷了!” 这两人当然不是什么兔儿爷,兔儿爷举止亲昵的很,一瞧便与寻常朋友间的相处是不同的。 小柳绿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接话:“也不知道什么人能摘下这朵高龄山丘之上的花,素日里那季世子身边都没个女人……” 季世子这等人不是她的目标,毕竟要入她的目标,这人品没一点问题的还真不好下手!可看热闹的天性使然,对于这位季世子这样的高岭之花,她总是忍不住开始“关切好奇”起来。 春妈妈斜了她一眼,伸手指向前头的马车,反问小柳绿:“姜四小姐不是女人?” 小柳绿:“……” 看她一脸受惊的表情,春妈妈冷哼了一声,忽地眯了眯眼,道:“要不要打个赌?” 这一路上她都在琢磨一件事:小雪白的身契便算了,瞧着姜四小姐都不会松口。可小柳绿……这么个“只要钱万事好商量”的姑娘还当真不多见了,随便放手怪可惜的! 第四百九十六章 城门前 春妈妈同小柳绿的赌约小雪白并未在意,只是趴在车窗边看着前方隐隐可见的长龙似的入城队伍兴致十足。 排队入城的情形并不少见,就连宝陵城那巴掌大的地方,逢庙会的时候也有人排队入城呢!这排队等着进长安城的人也不过是多点而已。真正让小雪白好奇的是等着排队入城的那些身着“奇装异服”的异乡人。 在宝陵城里难得一见的异乡人在长安城里随处可见,蓝眼睛的、绿眼睛的,白皮肤的,黑皮肤的,好看的不好看的,随处可见。 正看的高兴,小柳绿已经同春妈妈打完赌了,也知两人赌了什么,看着春妈妈眯着眼睛一副算计的模样,小雪白懒懒的看了一眼,没有在意。 动脑筋这种事也太累了,她不想动脑筋,左右听姜四小姐的安排就是了。 那厢打完赌的小柳绿凑了过来同她一道趴到车窗边看了一眼前头如龙一般的队伍,没有小雪白的好奇兴趣,只是皱了皱眉,道:“这队伍也太长了,那检行的官兵速度又慢也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呢!” 天子脚下的官兵检行也比旁的城池细致的多,毕竟城内处处是贵人,若是一不留神放进去一两个麻烦人物冲撞了贵人就不好了。 正这般想着,正在检行的城门门口似乎起了争执,小雪白看的眼睛发亮,不过到底看了眼前头姜韶颜的马车,见马车没动,便也收回了想要下马车的脚,巴巴的望着城门门口的争执看热闹。 一辆装饰考究即将出城的马车被检行官兵拦了下来,上头下来了几个身着宽袖及地长袍的年轻公子,看那衣袍式样,似是仿魏晋名士的穿着,衣着考究是考究,就是走起路来实在不大方便,瞧着只适合在那毯子上走动。 果真,那被几个被检行的官兵强行请下马车的年轻公子才下马车,那身上的素色、青色及地长袍就拖拉触碰到了地面,原本干净的一尘不染的长袍立时沾上了尘土,这种越是干净的颜色一旦脏了瞧起来可比那等灰扑扑耐脏的颜色难看的多了。 小雪白啧啧摇了摇头,继续睁大眼睛看热闹。 敢穿着这等不便行走的长袍到处跑的年轻公子自不可能是寻常人家的公子,瞧着便是些养尊处优、成日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权贵子弟。 这等权贵子弟脾气自不会小,眼下被检行的官兵强行请下马车正在愤怒的同官兵争执。 “我们去骊山踏春,怎的不能出城了?”其中一个敷了白面手里拿了折扇的公子赤红着一双眼睛,大声说道,“我们又不是京兆府榜上通缉的犯人,怎的出城也要管?” 检行拦人的官兵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一旁那个手里举了只玉柄白拂尘做出家人打扮却画了全妆的男子便冷笑了一声跟着开口了:“我们就在这里!你既拦了那就拿官府的通缉画像来,若是拿得出来,我等也不废话,立时跟你走,若是不能……”那画了全妆的男子说着,抬了抬被及地长袍裹在里头光溜溜没穿裤子的脚,做踹人状:“可莫要怪我等不客气了!” 如此硬气的话语,看的一众排队等候进城的百姓忍不住诧异。 真真是老话说得好,看人不能光看外表!瞧着这人油头粉面的,那放狠话时抬起的一只想要踹人的大毛腿更是身无四两肉,瘦的跟个骨架子似的,不成想这一开口说出的话竟如此硬气!难不成内里还是个刚硬的不成? 被放了狠话的检行官兵对被放狠话的反应却是平静而冷漠,闻言只淡淡开口解释道:“我们没有官府通缉的画像。” 这话一出,听的那两个年轻公子便是一声冷笑,待要开口嘲讽几句时,便见官兵的目光略过他二人瞥向他们的身后,顿了顿,开口继续道:“我们只是收得荣大人、原大人的命令拦住两位公子出城而已。” 听得官兵开口道出“荣大人”、“原大人”的名字时,两个年轻公子脸色顿变,不过到底是碍着这么多人看来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于这两人心中面子总是大过天的,是以两人对视了一眼,想也不想便开口一前一后的说了起来。 “我等已及笄,又未触犯大周律法,自是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就是啊!天皇老子来了也阻拦不了我二人出城!” “没有官府通缉的画像,我看谁敢拦我……啊!” …… 随着一声惨叫,一个身着甲胄骑着高头大马的兵将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被他一脚踹倒在地的那个举着玉柄拂尘的年轻公子瞬间没了方才的嚣张,而是一脸惊愕的看向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兵将,声音颤颤的出声了:“大……大哥?” 兵将冷哼了一声,斜眼看向他冷笑道:“谁敢拦你?老子敢!” …… 围观的百姓顿时唏嘘四起:还当是个内里刚硬的,是他们看错人了呢,原来……从里到外就是个油头粉面的软脚虾啊! 被一脚踹翻在地的年轻公子嗫嚅着躺在地上喊疼,兵将没理会他,显然这种事不止做过一回了,对自己脚下的力道心里有数。一脚踹翻了自己的弟弟,兵将又转头看向那个拿折扇的:“原公子,在下受令尊所托,带你和家弟回去,你……走么?” 一旁拿着折扇的那个年轻公子早在兵将动脚的瞬间便变了脸色,手中折扇都快拿不稳了,此时闻言,下意识的哆嗦了一声,对上那兵将“修罗”似的脸色,忙结结巴巴道:“走……走!” 这反应荣大将也不觉得奇怪,出了一趟军营,赶到城门来就是为了堵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的。 眼下那两人屈于他这一脚的淫威彻底服帖了,荣大将这才抬手让人将这两个带了下去,而后便转头似笑非笑的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那个年轻公子,道:“季二公子,家弟同原公子今次家里有事,便不同你出城了!” 被点到名的季崇欢脸色有些难看,抿了抿唇,对上荣大将那一脸“凶相毕露”的脸,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却到底不敢在他面前说什么造次的话。 荣公子这个大哥打小就在军营里厮混,跟那些蛮人都敢摔跤,凶得很,那一巴掌打上来跟蒲扇似的,相当粗鲁。 他这等玉器自不会吃饱了没事做去同这等瓦砾碰撞。 是以,季崇欢没有吭声。 自从先时闹了一场天花之事后,他的不少朋友都被家里勒令不准同他来往了。即便来往也是偷偷跑出来的,就似今日的原公子同荣公子一般。可若是不巧让家里人知晓了,便会被人抓回去,就似今日出手的荣大将。 因着家中反对,他知己好友一下子少去了将将一半,这些日子实在是有些不大好过! 看着季崇欢面上变幻的神色,荣大将不以为意,这小子还能想什么?多半是怪他们这些人胡乱插手呢! 不过……那又如何?他插手又怎么样? 这姓季的小子自己身上的麻烦还没解决,安国公离京,老夫人礼佛,他那大伯成日在花船上喝酒,自家爹娘相看两厌日日打架动手,唯一像点样子的季三老爷夫妇近些时日也在忧心自己做伴读的儿子,更是没工夫管他。 季家眼下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 不过也得亏没有做主的人,那厢那位一同患过天花的苏二小姐成日往季家跑,正牌的未婚妻杨大小姐这些时日连面都未露一下,也不知这婚事最后会怎么样呢! 这等放在旁人家里要闹翻天的事,也得亏家里没个做主的,还能叫他出来乱跑。荣大将看着季崇欢摇头啧了啧嘴:要是他弟弟,他非得动手打死他清理门户不可! 这小子身上的麻烦乱成了一锅粥,偏家里那个不成器的还是他的狐朋狗友,往后若是有个万一当真出了什么事,可莫连累的家里跟着一同遭殃! 若非如此,父亲也不会特意让他出面拿人。毕竟自家弟弟就是这么个货色,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大能耐,可混吃等死可以,若是惹出什么麻烦连累了家里就不行了。 反正狐朋狗友嘛,一段时日不见,自也散了。 荣大将不耐烦与他多接触,虚虚扫了眼站在原地没有吭声的季崇欢,调转了马头,手中扬鞭一甩,马蹄飞奔而去。 被飞溅的尘土溅了一身,连带着身上的素袍变成灰袍的季崇欢看着飞奔而去的荣大将默了片刻之后,冷冷的哼了一声,看向一旁的检行官兵:“我可以走了么?” 检行官兵要拦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原公子和荣公子,同他无关。 检行官兵点头,看了眼臭着一张脸的季崇欢,闪身道:“令尊没有命令要拦您。” 他那个爹正日日忙着同他娘动手打架,哪有功夫管他的事?季崇欢一想至此,心内便是一阵烦躁和不安,正要转身拖着他那一身灰袍上马车时,却突然停了下来,转向检行官兵,开口问道:“那个人还没回长安吧!” 那个人又是哪个?检行官兵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开口直言:“季二公子说的那个人是谁?还请二公子明言!” “还能有谁?”季崇欢说到这里,面上便是一片嫌恶之色,“那个对我思穆如狂的姜肥猪!” “不认得。”检行官兵掀了掀眼皮,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便开口道,“我不认得什么给自家孩子取名肥猪的人。” 一席话说的近处排队等候进城的百姓纷纷蹙眉。 前因后果什么的他们不知晓,只是莫名的觉得这等称呼实在是“辱人”的厉害。 方才被检行官兵拖下来的三个年轻公子,大抵是有着那两个油头粉面的衬托,这个不施妆敷面的原本看着还有几分俊秀。 只是这俊秀公子的感觉也只在不开口的时候,这一开口……啧啧,真真是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生了一张嘴呢? 没了油头粉面的衬托,这俊秀公子给人的感官实在下降的厉害,且……口气听着还挺狂挺自信的,有人对他思之如狂呢! 季崇欢只觉得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不过他倒也没有在意。毕竟对自己的相貌他是自信的!自小到大,除了在家里还有个脾气古怪的大堂兄衬托之外,走到外头,他的相貌在男儿里都是排的上号的。 被人看这种事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这群愚民生的面目普通有些甚至还丑陋,对他这等钟灵毓秀之人自是要忍不住多看几眼的,季崇欢对此一贯自信的很。 “我是说东平伯姜家那个肥猪!”对上这检行官兵,季崇欢实在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只得应着头皮解释道。 检行官兵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曾听闻京城哪个伯爷家里有个猪圈,能养猪的。” 季崇欢:“……” 接连被噎了一番,季崇欢终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是说东平伯姜兆的女儿,姓姜,名……” 话未说完,便听一道声音突地自耳畔响起。 “见过世子!” 前一刻还只对着他掀眼皮表情冷漠的检行官兵却在此时突然朝着他身后的方向施了一礼,神情恭敬道:“世子回京了?” 随着一声淡淡的轻应声自身后响起。 季崇欢没来由的浑身一寒,本能的转头望了过去,正对上了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那双眼此时正凝着寒霜一般朝他望来。 “季崇言!”季崇欢本能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一旁的检行官兵听的忍不住蹙眉,看了眼自己脚下踩住的季崇欢的及地长袍,想了想,没有挪开。 于公,世子爷是安国公府未来的主子,有爵位在身,季二公子这个平民见到世子爷是该施礼的;于私,长兄为父,世子爷既是长又是嫡,嫡长两字占了个全,季二公子见到嫡长兄不该施礼? 眼下,施礼这种事没有也就算了,居然还直呼世子名讳,真真太过分了!难怪会干出那些个荒唐事呢! 对上对自己直呼其名的季崇欢,季崇言倒是没有半点不悦之色,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出城去?” 对无礼的堂弟,非但没有半点谴责,还这般关切的问候,有了这么个“大度温和”兄长的衬托,检行官兵只觉得季崇欢看起来更有些面目可憎的味道在里头了,脚下“无意”踩住的季崇欢的衣袍也越发的不想挪开了。 季崇欢倒是半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衣袍被人踩住了,自看到季崇言开始便难看的脸色在看到他身后不远处那辆熟悉的自家祖父的马车时眼皮跳动的更厉害了。 这些时日他可以到处走无人管束全是赖着祖父不在无人管他,祖父若是回来了……那还走得了? 想到苏二小姐告诉他的消息:那烦人的姜肥猪若是回来了,岂不是又要缠着他到处跑了?季崇欢的脸色越想越发的难看了起来。 第四百九十七章 仓促逃开 对着那张难看的仿佛欠了他千万两银子的臭脸,季崇言恍若未见,只淡淡道:“去哪里?” 又一声问询终于惊的正在惊恐不安中的季崇欢回过神来了,他看向季崇言,干巴巴道:“哦,我……我出城。” 检行官兵:“……” 前段时日闹出那些事情之后,他还以为这安国公府的季二公子虽说人品问题大了些,可脑子还是有的,毕竟是传闻中的长安第一才子嘛!可眼下见了,却只觉百闻不如一见,眼前这位人品有问题是真的,可脑子好使却是假的。 世子都问他出城去哪里了,他回一句“我出城”,这……他三岁的小侄子都不会回答出这样的废话来啊! 季崇言默了一默,似是也有些诧异于季崇欢的回答,正想说什么,那厢的季崇欢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问了起来:“那个东平伯府的姜肥……姜四小姐是不是也回来了?” 季崇言“嗯”了一声,打量了他一眼:“谁同你说的这个消息?”问话之时,季崇言的目光略过了季崇欢,看向他身后那个小厮。 小厮朝他比了个口型“苏”。 季崇言恍然,那厢的季崇欢却未发觉自己的小厮是别家的人,口风咬的还算紧,干笑了一声,巴巴解释道:“听几个故交的好友说的。” 左右他季崇欢好友不少,若是这大堂兄实在吃饱了撑着没事做想要追问,到时候随便说出个不在长安城的好友好了。 不过好在今日这大堂兄并没有动想要追问的念头,闻言只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口道了一句“姜四小姐同我们一起回来的”之后便继续“关爱”起了自家的堂弟来:“我同祖父此离长安许久,今日才到了长安。你有什么急事推了便是!何必着急今日?” 那句“姜四小姐同我们一起回来的”险些没把季崇欢吓死,连同后面那句话都未在意,只下意识的看了眼祖父那辆马车之后长长的车队,只觉眼前这条车队仿佛幻成了恶龙一般向自己迎面扑来。 胸前顿时一阵气闷,就似是昨日半夜梦到姜肥猪朝自己压了下来,那种鬼压床一般的感觉瞬间笼罩全身。 季崇欢浑身冷汗涔涔,下意识的伸手拭了拭额头的冷汗,道:“不……不行!我这事情急得很,我……” 原本以为这大堂兄对自己一向不甚在意,为人冷淡无情,不喜欢多管什么闲事。若非如此,去岁请这大堂兄帮魏家时也不会帮个倒忙出来给他好瞧了。 季崇欢觉得自己看季崇言的眼光没有问题:这大堂兄素日里就是如此,连话都鲜少同他说,更是不管家里的事。 这样的冷淡素日里瞧着无情了些,可在今日看来却实属再好不过了。季崇欢开口准备随便编排个什么理由便赶紧闪人,免得自己被那姜肥猪缠上。 熟料这编排的理由才开了个头,前一刻还冷淡无情,对他的无礼也不甚在意的季崇言却在此时突然变了脸色。 “季崇欢!” 一声直呼其名让季崇欢本能的浑身一颤,正想说话,却听季崇言已先他一步开口了。 “你当我不知晓你心里对祖父有怨?” 不……不是!他不是怨恨是害怕,季崇欢本能的觉得不太对劲,想开口解释。 季崇言却已经先他一步继续说了起来。 “知晓祖父回来了,故意避着祖父是也不是?” “不想见祖父直说便是!何必编排这么多虚话?” “你当我不知晓因着前些时日天花的事你对祖父怨恨已深?” …… 季崇欢倒是头一回发现这个素日里总是对他不冷不热的大堂兄口齿这般个伶俐法的,他连想插个话的空档都寻不得。 一连被呛下三句话,好不容易寻了个空档,季崇欢正想开口。 那厢的季崇言却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再一次开口了。 “滚!” 这一个字言简意赅,一字落下之后,季崇欢这才发觉周围安静的厉害。 那些排队等候进城的百姓此时正愣愣的往这里看来。 许是头一回亲眼目睹国公府这等贵人兄弟间当着他们的面吵架的,一时竟看的目瞪口呆。 季崇欢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那辆被他关注了许久的马车车帘却在此时突然被掀了起来,安国公冷着的一张脸出现在了视线之中,而后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大步向这边走来。 看着向这边走来的安国公,季崇欢心中“腾”地一下,慌的更厉害了,脑中还在想着什么说辞时,安国公却已走至他的面前了。 那张肃沉的脸盯着他看了过来。 “祖……祖父……”季崇欢张了张嘴,才来得及唤一声“祖父”,“啪”地一声巴掌声便落了下来,周围原本已有些窸窸窣窣声响的人群再次安静了下来,百姓吃惊的看向被扇了一巴掌的季崇欢。 从先时起就觉得这什么季二公子有些不像样子,若是自家的孩子非得好好管教一番不可。 没成想……才这般想着,那厢的安国公便当真当着大家的面动手管教了。 季崇欢只觉得耳中“轰”地一声,整个人瞬间懵了,待到再次反应过来时,脸上钻心般的疼痛瞬间涌来,他捂住被扇肿的脸吃痛的惊呼了起来。 “想要避开老夫直说便是,不消行那些偷偷摸摸的小人之道!”安国公怒喝了一声,开口直喝了一声:“滚!” 众目睽睽之下挨了这一巴掌,还是在这等愚民的面前挨了这一巴掌……这掉下的面子也不知多久才能捡回来了。 季崇欢心中一阵后怕,脑中更是茫然的厉害,只是出自本能的,对着盛怒之下的安国公又惧又怕: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办。 “祖……祖父……”季崇欢嗫嚅着出声,看向安国公。 安国公看向捂着脸朝自己看来的季崇欢:那眼里除了茫然和畏惧看不到其他,一个弱冠之龄都定下亲事即将要成亲的男儿竟是连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安国公被气笑了:大抵是去岁那一年,这个沽名钓誉的次孙这些事做的实在太多了,从初时的愤怒生气,到如今,看着这样的季崇欢,他竟觉得也不奇怪了。 这次孙怕是这辈子也只这样了!只是虽是如此,心里却到底有股难言的懊恼之意。 他并不奢求子孙后辈如何成器,再者……有个出色的长孙在,他对后辈子孙的要求并不高。 做个富贵闲人,没有建树也成! 可不成想,就连这点要求,这个次孙还做不到。成日里惹出无数的麻烦令人心烦。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是不是他季某人这掌家人没做好,没教导好后辈!可一样的教,言哥儿就不似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说起来,言哥儿他爹比起老二还要不成器呢! 安国公觉得这子孙教导之事果真是令人费解的厉害! “不敢当你这一声祖父!”安国公冷哼了一声,看着站在原地捂着脸一脸惶惶害怕之色的季崇欢,“要么滚要么回去!” 看着愤怒的祖父,季崇欢心知若是走了就彻底把祖父得罪狠了,之后也不知道要花费多久的工夫才能叫祖父原谅自己了;可若是不走……季崇欢回头瞥了眼身后那长龙似的队伍,想到昨夜梦到的“鬼压床”只觉得更害怕了。 两相权衡之下,竟觉得得罪祖父也无妨,祖父是个嘴硬心软的,大不了回头好好认错就是了! 可若是叫姜肥猪搭上了自己,季崇欢只觉得那种被黏腻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好似这天底下什么事都没有被姜肥猪缠上来的更可怕了。 如此一想,这决定似乎也没什么难的了,季崇欢想了想,对上脸色难看的安国公,咬牙硬着头皮道:“祖父,我是当真有事……” 一巴掌再次落下,原本只一边肿的脸这下算是对称了。 “滚!”安国公怒喝。 季崇欢吃痛的捂住被扇痛的脸,只来得及说一句“来日再向祖父解释”便慌忙逃开了。 只是逃了两步,脚下一个趔趄又狠狠的摔将了下去。 如此一个狗吃屎摔得季崇欢只觉得鼻间一股热流瞬间涌下,身后传来那检行官兵带着歉意的声音。 “倒是不曾注意不小心踩到了季二公子的衣袍,是我的不是……” 周围百姓唏嘘声四起,眼角余光一扫便能看到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的百姓正在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季崇欢红肿着一张脸,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在今日这一日给丢尽了,此时哪还顾得上什么检行官兵,匆匆忙忙爬上了马车,催促小厮:”快,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小厮朝脸色难看的安国公同季崇言施了一礼,扬起马鞭抽在了马上。 城门前的一场闹剧终于随着得得离开的马车而落定了,香梨趴在车窗边看着马车逆行而来,这里到底离城门口还差了一些距离,具体的情形他们看到了,可人倒也没看真切,只远远看到季崇欢整个人穿在宽袍子里跟裹了床褥子似的。 看着安国公甩了季崇欢两巴掌,香梨正趴在车窗边同马车里的姜韶颜转述着城门前的那一幕,正说道“那个季二公子摔了个狗吃屎”时,马车自身旁经过。 对姜韶颜以及她身旁的香梨已一年多未见的季崇欢也早已记不清“姜肥猪”身旁那个清秀有余、姿色不足的小丫鬟的长相了,毕竟能叫他记住的非美人不可,香梨自不在他能记住的名单里头。 不过虽是相貌记不住,可得益于那小丫鬟如同倒豆子一般清脆爽利的说话声,季崇欢对这声音还是隐隐有所印象的。 乍一听到那句“那个季二公子摔了个狗吃屎”只觉得这咋咋呼呼的声音有些耳熟,便本能的往这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的两辆马车中的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吓得不轻。 季崇欢脸色顿变,连忙催促驾车的小厮:“快……快走!”这一眼虽说未看到那姜肥猪的影子,不过那个说话如倒豆子一般的小丫鬟却是让他记起来了:这不是那姜肥猪身边的丫鬟又是哪个? 丫鬟在这里,主人又能去哪里?这马车里坐的定然就是姜肥猪了。 季崇欢越想越是害怕,连忙催促驾车的小厮:“快些!” 若是叫姜肥猪看到他,怕是又要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的黏上来了。 正这般想着,听得那辆马车里那说话跟倒豆子似的小丫鬟倒抽了一口冷气,惊呼出声:“啊哟我的妈呀,可吓死我了!” “小姐小姐!你知晓我看到谁了?那个绣花枕头季二公子……哦,不对,不是绣花枕头了,也不知道那个季二公子这一年做了什么,方才那一眼真真丑的把我吓死了!他一个脸肿的跟四五个肉包子那么大,脸红彤彤的像个猴屁股似的,鼻子上两管红鼻涕……我三岁起就不乱流鼻涕了,真真丑到我了……” 小丫鬟倒豆子似的声音说响亮不算顶响,却出乎意料的有穿透力,以至于后头好几辆马车里的人都听到了,一时忍不住纷纷探出头来看看这个“丑到人”的是何方神圣。 面对如此多的“关注”,饶是不关他事的驾车小厮都忍不住下意识的捂了捂脸:虽说不关他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真真觉得有点丢人。 身后马车里同样听到这一声的季崇欢愤怒的催促:“还不快走!” 真真这辈子也未遇到过如此丢人的情形了。 被催促的驾车小厮手里的马鞭甩的飞快,明明是辆马车,不是个人,却偏偏让人看出了几分慌不择路的味道。 目送着这一辆马车仓皇逃出了众人的视线,香梨“唏嘘”了几声之后仍有些心有余悸。 她是当真被季崇欢吓到了,难道果真是老人说的“相由心生”那句话?这一年不见,那个季二公子竟生成了这个模样。 “小姐。”放下车帘,香梨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安抚了自己一番,坐回了位子上,巴巴的看向姜韶颜。 对方才季崇欢搅出的动静她自始至终反应都是淡淡的,唤了一声“香梨”之后,她道:“回来之事我并未提前告之父亲,待得进城之后,你带着行李还有几个护卫先去家里,我带着小午去见一见父亲。” 姜老夫人的事情也该结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归家 城门前一场热闹之后还是要排队入城的。将早已准备好的身份户碟交给检行官兵,检行官兵认真核验之后放他们入了城。 虽然没有下马车,毕竟此时还未安置好住处之流,不是玩闹的时候。可这一点都不妨碍第一回来长安的钱三、春妈妈还有被姜韶颜从洛阳带来的掌柜好奇的透过车窗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长安大街。 其实真真要说不同也没有那么的不同,毕竟天下城池都是聚人成城,不管是哪座城池,都是一样的,要过日子的。 只不过长安城要更繁华一些、更开放一些、也更……叫人看的目不转睛一些。 路边的商户林立,街上随处可见穿戴华丽的女子到处走动,风吹起那些女子身上浓墨重彩的艳丽绢纱,总觉得整座长安城也多了几分色彩斑斓来。 这些穿戴华丽,装扮美丽的女子多数并不戴遮掩的面纱,对众人向自己望来的窥视甚至还特意挺了挺胸脯,神情骄矜、肆意又高傲,遇到相貌尚可朝自己窥视望来的年轻公子时还会回望过去。 美丽又高傲。就似是路边几个奇装异服打扮的来自新罗的外乡人带着的那名为“孔雀”的美丽大鸟一般。 被这些贵女这般回望的年轻公子,有些迅速羞怯的低下头看向别处。不过京城多才俊,有些不止相貌不错,家世、本事亦不错的便毫不客气的回望了过去,还有些刻意开始高谈阔论、谈诗作词来吸引这些美丽贵女注意的。 众人看的目不转睛:长安啊!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对于自小在长安城里长大的季崇言等人来说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 入城之后,马车停了下来,林彦下了马车,借了一匹马准备先行归家。 一年有余未回长安,家族的长辈要回去拜见,父母要归家问候,从江南道带回的礼物也要送回家中,林彦眼底闪过一丝期盼之色:还有阿苏也要去见一见。 是以自然要先行回家,梳洗一番,把自己身上这一身风尘仆仆的衣衫换下来,换身新裳去见众人的。 男为悦己者容。倒也不必如女子那般全妆全面的,可换身干净衣裳去见阿苏还是有必要的。 对林彦的先行一步,安国公摆了摆手,并不在意这些虚礼,待到林彦离开之后,安国公倒是转头凑到季崇言身边好奇的问道:“林家小子除了见父母长辈之外,还有那个酒馆老板娘是不是?” 季崇言看了眼一脸戏谑兴奋的安国公,方才在城门前的愤怒此时因着林彦这一出似乎倒是暂且被祖父抛到了脑后,如此……也好。 不开心的事想那么多作甚?虽说方才对着季崇欢确实有他刻意引导之嫌,不过季崇欢自己说出了心里话倒也怪不得他! 他回京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做,倒不如借机诱他离远些,莫让他在面前碍眼。 心中念头闪过,季崇言“嗯”了一声,又多说了几句:“能叫林彦看中的女子自是不错的,撇去出身不谈,单论其本身,京城里能胜过她的女子并不多。” 一句话倒是彻底挑起了安国公的兴致,原本淡的还剩一点的关于季崇欢惹出的幺蛾子此时倒是被对林彦同酒馆老板娘的好奇所彻底取代了。 安国公饶有兴致的问道:“哦?这评价倒是不低!那酒馆老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崇言张口正想寻几个词描述一番,脑海中却倏地浮现出一道人影。顿了片刻之后,他想了想,道:“其实同姜四小姐的性子有几分相像。” 安国公看着他,只觉得这比喻有些怪怪的,正想说什么,那厢的季崇言却已经开口了,他眼睛越来越亮的说道:“性格坚毅、贫贱而不谄、得志而不骄,心性过人!” 看着长孙发亮的眼睛,安国公默了默,道:“我问那酒馆老板娘,你却说姜四小姐做什么?” 季崇言:“……” 语塞了片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就说到姜四小姐身上去了。此时被安国公一说,便又将话题拉了回来,轻咳一声,说起那位酒馆老板娘来道:“聪慧灵秀、长袖善舞、品行端方。” 安国公看了他一眼,提醒他:“这个瞧着也是用来形容姜四小姐的。” 真真但凡提及女子,三句有两句半不离姜四小姐。 季崇言默了默,最后“挣扎”了一番:“所以我才说她同姜四小姐性子有几分相像。” 唔……这个说法倒也勉强说得通。安国公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一时倒也没有多想,只道:“若是个姜四小姐性子一般的女孩子倒是个好姑娘。” 季崇言点头道:“若是不好,林彦也不会看上她。” 安国公想了想,却是忍不住摇头扶额:“那麻烦怕是有些大了!林家那几个长辈我是清楚的,不是古板迂腐讲究门当户对的,就是打着借林彦的姻缘想联姻拓宽路子的。” 这想法……于林家当家的几个来说倒也算不得错。只是……安国公以为,当家的想要将林家扶起来这没有什么错,可你既是当家的,掌管了整个林家的权势,享受了林家最大的好处,那扶起林家这种事也当牺牲你自己的权益来做,主意打到一个并未借用林家权势凭自己本事当上大理寺少卿的孩子身上算什么? 林彦相貌不凡,年少有为,如今已是大理寺的少卿,在京城一众权贵子弟中可说是俊才中的俊才了。如此成器的林家后代,于林家当家的几个看来自是颗上好的棋子,是能好好利用的。 于他们而言,如何借用林彦的姻缘最大程度的为林家铺路才是关键,其他的……林彦喜欢不喜欢那个女子,同那个女子相处融洽不融洽,若是高门女诸如郡主、县主之流是不是会因着不顺心对林彦动手,林彦的喜好如何,过得好不好……这些都并不重要。 有这等想法的长安权贵占了多数,安国公这等觉得真要扶起林家要靠自己而不是打着孩子姻缘主意的到底是少数。 “在那林家长辈眼中看来,这么一个酒馆老板娘的身份,便是林彦再喜欢她,也只能叫她得个妾的位置。”安国公说到这里,忍不住蹙了蹙眉,“若是个姜四小姐似的女孩子,怎会肯为人妾?” “真的喜欢一个女子,也不会舍得她为妾。”季崇言淡淡的开口接话道,“更不会有什么三妻四妾的想法。” 这一点,安国公倒是深以为然:“如此……林家那小子若是想同那姑娘在一起,怕是少不得一番斗争了。” 感慨了一番林彦同酒馆老板娘的坎坷姻缘,安国公倒是再次记起来了,这次,他语气里多了几分怀疑:“言哥儿,你先时说过在江南道相中的姑娘呢?”他这都走了一趟江南道跟着回来了,怎的还没看到那个言哥儿相中的姑娘? 眼下,他都快要怀疑这姑娘是个“莫须有”的了。 对上祖父的怀疑,季崇言笑了笑,道:“还不到时候,到时候祖父就能见到她了。” 安国公听的将信将疑,顿了半晌之后,问季崇言:“言哥儿,那个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崇言想了想,道:“心性过人,性格坚毅……” 如此熟悉的评价听的安国公顿时一阵头大,连忙抬手喊停:今儿都听过三回这样的评价了,这是什么人都能拿那一套描述姜四小姐的说辞不成? 被喊停的季崇言看向安国公,一脸的理所当然:他说的就是姜四小姐,那还要变换什么说辞? 正这般想着,有人在马车外敲了敲。 季崇言掀开车帘,待看到映入眼帘的人时,心中蓦地一跳。 看到季崇言掀帘子的姜韶颜不觉有什么不对之处,祖父长孙共坐一辆马车,这一路都是这么来的,有什么奇怪的吗? 她只是朝着马车中的安国公施了一礼,道:“此一行多谢国公爷和世子一路护送,去姜府有条小路,小女先行告辞了!” 安国公看了眼女孩子身后人来人往的长安大街,想了想,道:“走小路也好,省得人挤人!” 国公府地段不错,处于长安城最热闹的四坊大街上,每回从城外回府的路上都一步一行的排队等候入府。今儿这日头又不错,适合出来郊游,瞧着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能想到之后一步一趋的排队前行了。 安国公一想至此,便头疼不已,此时倒是有几分羡慕起回姜家不用排队等候的姜韶颜了。 “言哥儿,你送送姜四小姐!”虽是同女孩子分开了,可安国公觉得这到底是个女孩子,不比林彦是个男儿,便让季崇言送她一送。 季崇言点头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原本便在互相引人注意的才俊同贵女立时注意到了骤然出现在人群里的季崇言,一时纷纷朝这边望来。 如此被人注视的目光叫陪同在侧的香梨也有些不习惯了。 在长安城这等地方,她还是头一回被如此围观注视呢!怪……不自在的。 不自在的只有香梨一个,季崇言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注视,姜韶颜亦然如此,被人注视这种事前世和今世她都已然习惯了。 至于那注视目光中的善意还是恶意,早已习惯了忽略。 “姜四小姐,请!”季崇言回头同安国公说了几句便随姜韶颜他们一道绕去了一旁的小巷。 小巷通向四面八方,不过,于领头的季崇言而言却似是熟悉的很,带着人在小巷里拐了几个弯之后,一行人便在挂着“姜府”匾额的大宅前停了下来。 憋了一路,早已憋得在马车里跷二郎腿的方知慧立时跳了下来,看向面前这座姜府大宅。 比起宝陵的姜家别苑要大上一些,却也没有大太多。尤其考虑到宝陵姜家别苑只是姜四的私宅,只一个主院一个客院,眼下再看这座容纳了姜家几乎所有主子的大宅便显得有些逼仄了。 不过京城嘛!宅邸价高,不是还有诗人有“长安居,大不易”的说法么? 这姜家别苑也是祖上赐下的宅邸,若是换成银钱,可不便宜。 不过这不便宜于她方知慧而言也就如此吧!方知慧看向姜家大宅的四周,也是几座这样的宅子,瞧着同姜家大宅差不多大。回头倒是可以找人问问这宅子的主人肯不肯卖宅子,大不了她多出点钱就是了。 不过这盘算也是之后的事了,眼下得先回方家在京城的大宅把人安置下来,这奔了一路,也怪累的。 临离开前,方知慧没忘了把钱三、春妈妈、掌柜他们几个暂且带走去她那里住下。 这姜家大宅不是姜四一个人的,要安排这几人的住处还要一些时日,这些天,就暂且住在她那里好了。 将方家的地址告诉了姜韶颜,方知慧风风火火的带着人离开了。 这一走,门前剩余的马车便不过三五辆了。 姜二夫人下了马车,神情有些复杂的走到姜韶颜身边,问道:“马车里那个喝了药睡着了……呃,我先带她进去?” 这个“她”指的自然就是姜老夫人了。 姜韶颜点头,道:“你先带进去吧,晚间时候我会同父亲一道回来的。” 姜二夫人“哦”了一声,转头走了两步,却又忽地转过头来,看向姜韶颜,道:“四丫头,一年不见怎的同伯爷这般生份了?你以前也只生气的时候才会唤伯爷‘父亲’,素日里的时候都唤‘爹爹’的。” 一个称呼间,亲疏天差地别。 姜二夫人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她:“四丫头是生气了么?” 虽说那件事之后,四丫头便鲜少提及了。可到底是生母,那老婆子手上沾的可是人命,若是因为这个缘故,对伯爷生气想想似乎也不奇怪了。 姜韶颜看了她一眼,垂眸道:“这件事同爹爹无关,我只是有些迁怒罢了!” 一句话坐实了姜二夫人的猜测。 姜二夫人叹了口气,却也不敢胡乱插手,只道:“那我进去了?” 虽说口中还“四丫头”的,只是自那之后,对这个四丫头她是畏惧的,便也未再多说,转头带着睡着了的姜老夫人进了府。 看着姜二夫人带着姜老夫人进府,姜韶颜转身,看向若有所思的季崇言。 “世子。”她开口,客气却疏离的赶人了,“多谢世子一路护送,小女……”她迟疑了一刻,正要继续说下去。 “姜四小姐要去见东平伯?”季崇言却趁着姜韶颜迟疑之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道,“伯爷今日不在衙门,去了芙蓉园,我带你去找伯爷?” 第四百九十九章 回看故址 姜兆今日不在衙门,去了芙蓉园。 这句话若是换个人来说,姜韶颜是不会信的,毕竟他同他们是一道一路而来的长安,也是刚刚才进的城。 可季崇言使得例外,想到他让人拦截下的杨家的书信往来,姜韶颜点头应了下来。 提及曲江边的芙蓉园,长安城里随便揪一个人,十有八九都能说上一二来。 景色宜人,满池芙蓉盛景便不说了。芙蓉园之所以如此有名还在于其“贵”,不管是前靖还是如今的大周,这满池的芙蓉盛景都与普通人不相干,只与皇室宗室有关。 要能在芙蓉园里办宴,没点权势还当真是想都不要想。 姜兆承袭的东平伯这个爵位空有爵位并无官职,又因着东平伯往上数好几代都是些纨绔子弟,早将家业败的差不多了。以至于轮到东平伯承袭爵位时,竟连个祖上庇荫的差事都没有留下。 不过好在姜兆本人能力不错,参加了科考,最终取得的名次还算不错,在那一届同样参加科考的权贵子弟中排到了前三。 拿到了科考这块敲门砖,挂了个爵位头衔的姜兆这才入了仕,虽说没有祖上的庇荫,不过因着其本人能力出众,升的也不慢,如今在工部当职,很受顶头上峰的认可。 姜韶颜因着女子这个身份,自然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都没有具体接触过这些朝堂职位。靖、周比起前朝已算是民风开化,可再如何开化也没开化到女子入金銮殿为官的程度。 姜韶颜暗忖便是她原来那个时空,能让女子名正言顺出入金銮殿为官的也屈指可数,喏,武皇女帝时候算是一个,不过那时候在位的帝皇是女子,自然能够任用女子。在寻常的男子为帝的时候,女子出入金銮殿这种事还是不要想了。 不过即便没有具体接触过这些朝堂职位,工部管钱她还是知晓的。姜兆在工部为官,那所做的事也当多少也同钱财有关。 眼下姜兆人不在衙门,却去了芙蓉园……姜韶颜蹙了蹙眉,正想开口问季崇言。 那厢一直注意着她脸上神色的季崇言已经先她一步说了出来:“淮山郡王在芙蓉园办宴这件事原本倒是同工部没什么相干,只是几个参加淮山郡王宴会的常客牵扯进了工部近些时日在查的贪污案,近些时日这案子应当有了些进展,是以今日工部便去了芙蓉园。” 姜韶颜闻言“哦”了一声,想了想,忍不住问季崇言:“陛下这几年似乎一直在查贪污之事?去岁是魏家,今年又是淮山郡王交好的几个大人。” 季崇言看了她一眼,点头道:“钱财虽是个俗物,可大多数时候却出奇的管用。北面,陛下要延修秦皇修建的长城抵御匈奴人;海外,有被驱逐的东瀛人自立为寇不断骚扰我大周近海捕鱼的渔民,这些流寇近些年犯下的捕杀渔民之事不知凡几,一直放任自然不行,陛下要修战船准备驱逐流寇。” 原本还未想到这一茬的姜韶颜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修长城御敌、修战船出海再加上养兵,这些都要钱。” 所以天子也要劫富济贫?不,不对,不能这么说,这些贪污之人的富可不是凭本事来的富,来路不正的富算什么富?自是要把不属于自己的钱财还回去了。 见自己只是略略一点,女孩子便听明白了,季崇言唇角弯了弯,对原本待要跟上女孩子的小午道:“你留在这里吧,我同姜四小姐去找伯爷。” 小午闻言没有做声,只是看向女孩子,等女孩子开口。 他的主子是四小姐,还是要听四小姐的。 姜韶颜点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这家里的人想是还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她成为姜韶颜的时候,正被姜兆送上马车,离开了长安。所以细细算来,她还不曾同姜家大宅的下人接触过。 光原主记忆里那些阳奉阴违、看人下菜的事情便有不少。人善被人欺,这整个姜家做事的是姜兆,姜兆只姜韶颜一个独女。可偏偏这姜家大宅的下人显然没把这个独女当回事,反而是将姜家二房、三房连同老夫人当成了真正的主子。 香梨他们进府少不得被拦上一拦,旁的不说,单说他们在这里这么久了,也没见门房出来看看,便知晓在这宅子里的下人心中这个四小姐占据几何了。 这一点,季崇言显然也意识到了,所以小午留下来倒是必要的了,免得香梨在自己家里做什么事,还会被刁难。 “小午,你留下吧!”姜韶颜开口,又转头对香梨道,“把行李搬进我院子里,许久没回来,院子里想是一层灰了,找人打扫一番吧!” 姜兆这个伯府的主人当然是疼惜爱女的,可有些事,便是再疼惜也有考虑不到的时候。姜兆是个男人,日常又不是姜二老爷、姜三老爷那等闲着没事做的,日常工部衙门的事情姜兆忙得很,根本考虑不到这些细处。 找人日日打扫这种事,就算找了,姜兆也不可能日日去查验。她印象里的姜家做粗使活计的下人是决计做得出糊弄这种事的。 这些事尽是些麻烦且琐碎的事,自是少不得一番周折。 “小午,看着他们,让他们好好做事!”姜韶颜对小午道,“不听话的你看着办便好!” 他看着办?小午手里的刀从左手换到了右手,捏了捏拳头,骨节“咯咯”作响:他就是个只会动手的武人,让他看着办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 “别弄死弄残了便行!”姜韶颜看小午“动手”,又追加了一句,“有什么事推到我身上便是了!” 比起久不见姜家主子的宝陵别苑里的下人,这些被姜老夫人等人精心“调教”过的下人显然更麻烦。 只是她并不想在这些事情上浪费太多工夫,自是要让小午“走走捷径”的了。 一听“别弄死弄残”小午便明白了,立时揉了揉拳头,应了一声“是”。 对姜家大宅之后会上演的鸡飞狗跳,季崇言只是笑了笑,并未在意,听到这里,只对姜韶颜道:“姜四小姐,我们走吧!” 姜韶颜“嗯”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马车中行李被搬空,一下子宽敞了不少。季崇言走到正在揉拳头的小午面前,朝他笑了笑,道:“借用一下!” 嗯?借用什么?小午揉拳头的手顿了一顿,下一刻,只觉得头上一空,本能的伸手去捉那只覆上头来的手,却扑了个空。 将小午头上拿来的斗笠戴到自己头上,向下压了压,遮住了大半张脸,季崇言这才坐上了马车,伸手扬起马鞭一甩。 马车“得得”向前跑去,瞧着稳稳当当离开的马车,小午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被斗笠压塌的头发,喃喃:“世子这马车驾的还不错嘛!” 京城街道通向四面八方,想到正在主道上排队等候同行的安国公等人,姜韶颜对季崇言道:“世子,我知道一条小道可以绕去芙蓉园。” 虽是改换了朝代,街边不少宅邸、铺子都重新做了修缮,同二十年前的长安城已有了不少差别。 繁华依旧,却物是人非。 不过再如何物是人非,变的是宅邸、铺子这些东西,四通八达的主要巷道却没有变过。 对于日常乔装打扮出城的江小姐而言,“研究”京城各小道是很有必要的。 听姜韶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季崇言向后仰了仰,道:“好,姜四小姐你来指路!” 身后马车帘子被掀开,女孩子从马车里探出身来看向外头的小道,伸手指到:“往左边那条小道走……” 马车向左转入小道。 “前头香烛铺子那里右拐……” 马车走至香烛铺子附近向右跑去。 交错变幻的小道在女孩子的指挥下很快便绕了出来,看着就近这一片杂草丛生的荒芜小道,季崇言眉头微微蹙起,目光落到了不远处。 一座斑驳的石头高门立在那里。 长安城城门大大小小十七座,最初的长安城也没有那么大,不过随着历代为都城,整座长安城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繁华。 这座废弃的永定门也曾是长安城的城门之一,只是后来随着城门扩建被废弃了。 城西这一块比不得城东繁华,永定门这里更是杂草遍地,偏僻的很。 杂草丛生的小道旁横七竖八的倒着几间横梁都断了的破败屋舍,看那被风沙蛀虫蚕食的只剩残垣断壁的桌椅门窗,倒是依稀可以猜出这在当年当是个茶馆,供路边经过的行人喝茶歇脚的。 不过眼下茶馆里的人和茶早已没了,只剩个破败的空壳子了。 马车走至一半渐渐停了下来,奔了一路的马似是有些饿了,竟自顾自停下来转头去啃嚼起了路边的野草。 大抵鲜少有人驻足,这里的杂草生长的倒是茂盛。 季崇言转头问姜韶颜:“马车里还有草料么?” 马车走到一半,马却饿的去啃草了,这……还真是叫人有些啼笑皆非。 “让它们吃会儿吧!我昨晚忘了喂它们了。”姜韶颜说着,问季崇言,“世子可有急事?” 一晚上没吃什么东西,自是饿了。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做来。 季崇言摇头,道了声“并无什么事”便将手里的马鞭放到一旁,对姜韶颜伸手道:“姜四小姐,下来走走吧!” 这马“吃顿饭”还要一些功夫,在马车里坐了一路,若是换个没耐心的女孩子,怕是早发脾气了。 女孩子遇到恶仆欺主时半点不肯退让,可有些时候脾气却好的很。 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脚,姜韶颜看向季崇言伸出的手,略一迟疑之后,还是将手放到了他手上借力跳下了马车。 鲜少出门的原主记忆里并没有来过这荒无人烟的永定门。是以,于姜韶颜而言,她并没有经过二十年关于永定门的荒芜记忆,而是从二十年最后一幕的繁华直接跳到了眼前的一片荒芜。 二十年光阴的物是人非,此刻站在永定门这里,对着这一片扑面而来的荒芜,她倒是越发的意识到自己“一睡”二十年了。 女孩子的目光从荒芜的官道转向路边的残垣断壁。 季崇言看着女孩子望向茶馆的目光,其中似乎沉淀了一些他难以理解的东西,顿了片刻之后,他开口道:“我在大理寺看过当年的长安风物图,那里原本是个茶馆,供人喝茶歇息的。” 女孩子点头“嗯”了一声,目光没有从破败的茶馆上移开,顿了顿,才道:“开在这地方的茶馆不挣什么钱,那茶馆的主人当是个心善人……” 前世种种如云烟一般在眼前一一闪过,记忆里有暴君愤怒之下随手砍杀了身边随从四溅开来的血。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对上这种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愤怒的天子,身边人更是随时可能送命。 意识弥留之际,她看到无数鲜血四溅开来,察觉到天公降下的暴雨砸在了她的身上,似乎在努力冲刷着那些四溅开来的鲜血。 口口声声对她迷恋痴迷的暴君在她跳下的瞬间展现的只有暴怒,转身愤而杀人,直到杀不动了才转身回宫。 没有人再理会过她,她就躺在那里,被混合着泥沙的雨水所覆盖。也不知多久之后,记忆渐渐混沌之时,那路边茶馆的主人手里拿着一件蓑衣,盖在了她的身上,为她遮住了倾盆而下的风雨。 季崇言看着垂眸的女孩子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她默默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女孩子看了片刻路边的茶馆,继续向前走去。 那座废弃的永定门就在前方。女孩子走到永定门下,抬头看了看永定门:也不算很高,只是对于一个求死之人却足够了。 她抬脚踏上了石阶,一步一步登上了永定城门之上。 当年便已破败的永定门如今更是破败不堪。她站在永定门的高头,向下望去。城下杂草郁郁丛生,其间还夹杂着几朵不知名的小花,比起二十年前所见倒是好看了不少。 城墙不高,姜韶颜单手抚了上去,目光落到了城下的杂草花丛中。 只要稍稍一撑,便能越过去…… 她探出大半身子看向城下,撑着城墙的手却还不待用力,一道巨大的力道却蓦地自身后传来,将她整个人向后拉去。 “ 第五百章 见面 “姜四小姐!”不规律的气喘声自身后传来。 女孩子僵硬的身体动了动,转头,睁大眼睛朝他望来。 季崇言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孩子,他看向面前的女孩子,知道自己此时情绪外露,可是眼下胸钝钝的痛,在看到女孩子伸手撑上城墙的那一刻,心脏仿佛骤然被人攥紧,似乎下一刻就能看到女孩子越过城墙坠下城门。那一瞬几乎是出自本能的,他上前猛地抱住了她,努力拦着不让她跳下去。 城门不高,可对于一个一心求死之人却是足够了。 女孩子那双素日里灵气十足的眼中满是茫然和呆怔,仿佛被什么梦靥缠住了一般,困在其中难以自拔。 “别靠那么近!”身后传来的气喘声惶惶中带着不安,“很危险。” 季崇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这一刻出口的话全然出自本能。 女孩子眼睛眨了眨,眼里的茫然和呆怔退去,再次恢复了素日里的灵气。 她垂眸看了看此时被紧紧箍在他怀里的自己,又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似是在回忆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顿了半晌之后,女孩子看向他,笑道:“世子莫担心,我只是好奇看看。” 这一句话当然没有任何的说服力,女孩子顿了顿,一点不介意的拿自己打趣:“我眼下这么重翻不过去的,放心便是!” 这话虽说有自嘲之嫌,却也是事实。 单手一撑要越过去,上一世的自己能做到,可这一世的自己这身形,还当真不是单手一撑能做到的。 所以,这大概也算是……胖的好处?姜韶颜想着。 对上女孩子含笑打趣的玩笑,身后的季崇言面上却没有半分笑意,他看着她,目光连片刻都没有移开,只是定定的看着她道:“你多重我都抱的住!” 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姜韶颜顿了片刻,再次垂下眼睑,视线越过城墙看向下头的杂草丛生,顿了片刻之后,她开口,声音轻柔:“世子,我惜命的很,不会做蠢事的!” 前一世的事已经过去了,如今是大周不是大靖,她也不是前世那个得过且过,以玩乐心态面对世事的江小姐了。她如今是姜韶颜,东平伯府行四的姜四小姐。 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身后紧锢着她的怀抱有一瞬没有松开,不过下一刻便自己松了开来。 季崇言面上外露的情绪此时已褪了下去,他走到女孩子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城墙下丛生的杂草,顿了顿,开口说道:“那位江小姐当年就是在这里跳下的城门……” 姜韶颜“嗯”了一声,当然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整件事的经过了。 没成想顿了片刻,季崇言又道:“二十年间,这里人迹罕至,却相继有不少人从这里跳城门而死……” 姜韶颜:“……”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一出,总觉得事情变得古怪诡谲了起来。 季崇言看了她一眼,又道:“有游方道士说是那江小姐死不瞑目,所以缠着过路的人跟她一同跳城门。” 姜韶颜:“……”莫要胡说!她当真没有!那游方道士多半是个骗子。 季崇言说着蹲下身捡起脚边一片已经褪了色的圆孔纸钱,给姜韶颜看:“在这里做法的游方道士、大师什么的也有不少了,可依旧有人跑到这里来跳城门。” 姜韶颜:“……”真的不是她做的。 季崇言拿着那片圆孔纸钱又道:“姜四小姐,你方才那样……我当真有些害怕。” 害怕?怕她被江小姐缠上跳城门么? 姜韶颜没想到做了一世的江小姐居然还为坊间灵异玄奇的怪志增添了这么一笔大“贡献”。 “我没有想跳城门。”虽说也不寄希望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此事,姜韶颜还是尝试着解释道,“那什么江小姐可没有缠我跳城门,我就想看看。” 季崇言“嗯”了一声,对上一脸急切认真解释的女孩子,顿了半晌,忽地笑了:“我方才说的都只是玩笑,鬼神之说乃无稽之谈。” 姜韶颜听到这里,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季崇言鲜少同她开这样的玩笑,她方才是当了真的。 不过这些传闻说是玩笑也不尽然,因为这并不是季崇言自己编纂出来的。 “江小姐缠人跳城门之说确实是坊间传言,不过林彦查过那些跳城门的人,都是来永定门之前便已有轻生的念头了。”季崇言定了定神色,解释道,“有些是家中人看管着或者怕吓到家人便跑出来轻生了。可轻生不外乎跳河跳崖跳楼几种,跳河……护城河两畔都是巡逻的兵将,莫说跳河了,便是靠近也是个难事。跳崖……多半连尸体都找不到,便是轻生之人也不喜欢尸骨无存,跳楼更是……但凡高一点的阁楼都有人看管,哪个愿意让什么人爬到自家阁楼之上寻死,往后说不准还会弄出‘鬼宅’的传闻,所以,无人看管、人迹罕至的永定门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所以,根本不是江小姐缠人跳城门,而是无人看管和守着的永定门,被人选中做了轻生之处。 原来是这么回事,姜韶颜笑了,淡淡道:“那就好!” 即便江小姐已经是上一世的事了,可她也不想成为坊间灵异玄奇故事中的恶鬼缠人送命。 自永定城门上下来之后,那两匹吃饱了的马已经自己走到城门下来找他们了。 姜韶颜上了马车,掀开车帘为季崇言指路。 “顺着永定门这里的官道直往前走,走到尽头河岸左转……” 季崇言应声,扬鞭驱着马车顺着她的指向而行。 又是几番七拐八拐,皆是小路,一路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行人,待到最后从一间书斋旁的小道绕出来时,芙蓉园已近在咫尺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芙蓉园,季崇言转头看向马车里的姜韶颜:“说来我也是自小在京城长大的,可论及对京城巷道的熟悉,同姜四小姐相比还当真是自愧不如。” 身后的姜四小姐……或者可以说他喜欢的姜四小姐绝对不是之前那个姜四小姐。这一点他可以确定。 最开始,他以为这个姜四小姐只是个容貌与原来的姜四小姐相似之人……只是这个猜测很快便被推翻了。 要取代原先的姜四小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莫说脸了,便说这身形,真真是只要一出现便会被人立时记住的。若是当真有个与姜四小姐一样身形的人出现在姜四小姐周围,便是香梨这等不会多想的丫鬟怕是都会觉得奇怪。 姜四小姐本人,并不具备被替换的有利条件。 而香梨、小午这等人几乎是自小伴着姜四小姐长大的,即便香梨这丫头不会多想,可自家小姐的身体她当是熟悉的,身上的胎记、黑痣这些可以辨认身份的东西当是很容易被发现出不对之处的,可看香梨的样子,似乎从未发觉什么不对。 由此,一个古怪却能解释的通的猜测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这个身体还是姜四小姐的。 既然是姜四小姐,那为什么同先前那个截然不同了呢?季崇言很快想到了一个猜测:双魂症。 这种双魂症对寻常人而言或许有些陌生,不过他因着这些年同大理寺的人交好,是以对双魂症这种症状也有所耳闻,姜四小姐的情况若是用双魂症来解释似乎就能解释的通了。 原先那个喜欢作诗弄词却天真的才女姜四小姐因着先前季崇欢那件事已经没了,他听闻姜四小姐在去岁被驱逐出京时曾经寻死过。据他在大理寺看到过的案子,那些双魂症的人某些弱一些的“魂魄”便会因着巨变,譬如坠崖、自尽而死去一魂。 姜四小姐的表现真真完美应和了这个解释。 那个喜欢作诗弄词的天真姜四小姐死了,剩下的这个姜四小姐便是他喜欢的“心性过人、性格坚毅”的这个。 这个解释直到回长安前还能解释的通,他也是一直这般认为的。 可……自回到长安之后,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虽是性情与前头那个文弱才女截然不同,可两魂共用的一具身体,那姜府门前爹爹、父亲的称呼还能解释的通,因为她不习惯。可对京城巷道如斯了解,必是要时常在京城走动才能做到的。 姜四小姐这具身体听闻因为身形异于常人的自卑鲜少出门,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对京城巷道这般了解?若是夜间偷偷出门……季崇言不觉得一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一个人会夜间偷偷出门,且还会走小道。便是姜四小姐当真艺高人胆大的走了,她的身形也势必会被人看到。 这些问题只稍稍一想便知晓是互相矛盾,说不通的。 姜韶颜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季崇言没有吭声:多说多错,她知晓季崇言的意思,季崇言不是香梨那等心大的,自己的所作所为必会引起他的怀疑。 可她若是当真要循着原主“鲜少出门”“天真不知世事”的原则来做好原主,她要做的很多事做起来都未免太过束手束脚了。 双魂症这个解释可以解释大部分的情况,对于仍会叫季崇言怀疑的细处她并不准备解释,实在不行还能用夜间出门来搪塞,他会怀疑,却不会有什么具体的证据。 姜韶颜也不介意他的怀疑,她接下来要做的大部分事情应当也不会与他有多少交集了。 得到女孩子夜间偷溜出门的解释真真一点也不意外,季崇言没有再多问,只是驱着马车去了芙蓉园门口的空地之上。 今日淮山郡王办宴,来往皆非富即贵。眼下又已宴至中途,客人也好,来找茬的工部大人也罢都已经来了,按说不会再来什么人了。 在芙蓉园门口站着以防应对突如其来贵客的郡王府管事远远看到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向这边驶来,当即拧着眉带着两个人走到了路中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今儿芙蓉园被淮山郡王包了,这往头的路上马车都停满了,没地方停了,你们寻别的地方……” 话未说完,刻意压低的斗笠被人抬起,一张美如画中人的脸骤然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这张脸真可说是过目难忘了……郡王府管事当即变了脸色,认出了来人:“季世子!”说罢忙道,“小的这就去禀报郡王!” “是我!”季崇言点了点头,带着那顶与他通身气质全然不符的斗笠开口说道,“禀报就不用了,我来只想寻个人。” 郡王府管事闻言当即“哦”了一声,一脸恭敬的凑过来问道:“世子想寻什么人?” “东平伯姜兆,”季崇言说道,“他在工部衙门做事,今日工部衙门不少大人听闻过来芙蓉园这边了,你进去找到东平伯姜兆说一声,就说姜四小姐有急事在外面等他!” 他说话时身后马车的车帘微动,郡王府管事虽是知晓管住自己眼睛的,可到底心里忍不住好奇。 季世子身后的马车里应当有人,也不知道什么人有那么大的面子能叫这位金尊玉贵的天子亲外甥亲自驱使马车做起了“车夫”。 眼下一听“姜四小姐”,郡王府管事忍不住费解:唔,姜四小姐是什么人?同东平伯姜兆有什么关系?这京城里头姓姜的权贵里最大的就是东平伯了,可莫说姜四小姐了,就是东平伯他爹也没那么大面子吧! 只是心中虽说好奇,郡王府管事还是应声而去了。 东平伯姜兆就在宴中同几个工部衙门的大人压住几个客人问话,管事走了过去,原本以为还要解释一番,若是东平伯不愿意,他少不得要说出季世子的名字来提醒东平伯什么的…… 可这些想象中的事情都未出现,一听“姜四小姐”的名字,东平伯又惊又喜:“我家阿颜回来了?她回来怎的也不同我这做爹爹说一声?” 郡王府管事心中“哦”了一声,心道总算知晓这姜四小姐是何许人也了,不是东平伯他爹,相反,东平伯是她爹。 不过不管谁是谁爹,“姜四小姐”这个名号显然很是管用,才一出口那位东平伯都不消他提醒,旋即同身边几个同僚说了一声让人帮忙告了个假,道“他家阿颜”回来了。 对上一脸喜色的东平伯,几个工部衙门的大人似是也觉得理所当然,当即挥手让他赶紧回去见“他家阿颜”。 什么都挡不住一个“着急见女”的东平伯,郡王府管事一路小跑的跟在姜兆身后出了芙蓉园,便见东平伯风风火火的向马车走去。 “阿颜!” 一声“阿颜”,车帘掀动,那叫郡王府管事好奇了许久的“姜四小姐”总算露出了真容。 第五百零一章 骨气 入目可见的人……郡王府管事愣了一愣,眼中一瞬闪过失望之色。 不过到底是八面玲珑的老仆,不管是东平伯府的小姐还是季世子亲自驾马车的贵客,都不是他能得罪的。 管事旋即低下头来,不敢多看。 只是原先看世子在外头守着,尤其是有那位世子那得天独厚的相貌珠玉在前,他本能的也以为马车里的是个与之相衬的美人, 却没想到……咦,不对!那位姑娘……郡王府管事虽说没有见过马车里的姜四小姐,不过因着这身形再加上大声唤着“阿颜”走过来的东平伯,倒是让他忽地记起了一件去岁发生过的事……老实说,他原先对于长安城里年轻人的事情本也不会过多在意,可因着当时那件事闹的实属太大,那些个纨绔儿郎那段时日更是日日拿那事情里牵扯到的女孩子做笑柄,一时说那女孩子胖的跟个大号的鸡蛋,一时说她似个熊、似个猪什么的辱人的比喻不在少数。 少年纨绔, 一贯顺风顺水的没有什么烦恼,素日里没什么事做也有些无趣,恰巧女孩子成了送上门来的笑柄,便赶紧抓着肆意取笑了起来。 那段时日谈笑此事的实在太多,以至于他这个年纪大的老者也有所耳闻。 那个被人取笑的女孩子似乎就是眼前这个吧!那说起来,这女孩子先时闹出笑话来是同季世子那位去岁一整年闹腾不断的才子堂弟闹出的事情,既然如此,这女孩子怎会同季世子在一道? 郡王府管事实在糊涂了,有些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是他年纪大了,不懂如今的年轻人了么? 那厢得见爱女的东平伯却是激动不已,乍一见到原本以为还在江南道,此时却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孩子时顿时高兴不已,只是这高兴待握住女孩子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便忍不住皱起了眉:“阿颜,你怎的瘦了那么多?” 郡王府管事心道:这位姜四小姐瘦不好么?便是不管好看与不好看, 过胖也是对身子不好的,要让那些大夫来说, 这位姜四小姐眼下这样再瘦个几圈更好。 女孩子笑着道了一声“哪有”之后便开口打断了东平伯的话:“爹爹, 这是季世子,今次我回京是安国公他老人家同季世子一路护送回来的。” 东平伯眼里只一看到女孩子便只盯着女孩子看了,先时倒是没有注意女孩子身旁的人,因未来得及分心去看斗笠下的那张脸,以至于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之后,东平伯只当驾马车的是小午,在心底暗道了一句“小午去宝陵以后似是个子长了些,身姿气质也长了不少,看来江南道果真养人的很!”便继续去看自家的爱女了。 眼下一听女儿道这是季世子,东平伯吓了一跳,正要对季崇言施礼却被季崇言抬手虚扶了一把,止住了这一礼,开口,如同寻常晚辈见到长辈时打了个招呼:“东平伯安好!” “呃……季世子……也安好。”待看清楚那张斗笠下露出的面容,东平伯愣了一愣,忙回了个招呼。 事情一码归一码,那件事是季崇欢那一家做的,与旁人无关, 再者如今女儿都被安国公带回来了,东平伯也不想翻什么旧账了, 更不想牵连连坐什么的。要不然改明儿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做了错事,那他不也要跟着倒霉? 是以,对上季崇言,他客气却又有些疏离。 无他,实在是……不熟而已。这位天子外甥记忆里上一回如此近距离的看到是好几年前一次宴上了,彼时这位天子近臣坐在宴的最前排,手里拿着一只琉璃盏摇着里头的西域葡萄酒。 那时这位天子外甥眼眸微垂,大抵是眼尾那颗朱砂红痣颜色太过鲜妍,竟衬的整张脸看起来艳丽的比宴中那些个盛装打扮的女子都要更为出挑. 宴中大半女子都在偷偷看这位天子近臣,却鲜少有人敢接近。就连他……也没有什么接近的想法,大抵是那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起来同觥筹交错的热闹宴席有些格格不入,又或许是那周身正邪难辨,引人却又让人忐忑不敢靠近的气质实在太过特殊。 东平伯也说不清具体的原因,哪怕面前那位天子近臣按说身份当是很多人想要接近和讨好的,可大多数人还是本能的不敢靠的太近。 如今过几年不见,昔时坐在宴前摇着琉璃盏的高山丘陵之花头上戴着他家发给护卫一人一顶的斗笠,坐在他家的马车上,袍子上还沾着“凡人”身上会沾染上的尘土,倒是看起来接地气多了。 不过,真真叫他看起来接地气倒也不全然是因为穿着,而是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和神情,不似当时那等似笑非笑的疏离和冷漠,简直叫人莫名地有些受宠若惊的同时又觉得怪怪的。 不过这下凡的高岭之花再如何接地气,眼下这等身份摆在那里,姜兆知晓分寸,也不敢完全受他的接地气,只是顿了顿,干笑道:“多谢国公爷同世子一路护送小女归家!” 季崇言对着姜兆笑了笑,道:“应该的,我同姜四小姐交情匪浅。” 对上季崇言朝自己“笑”的举动,姜兆下意识的一个激灵,心里腾地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怪异感,以至于季崇言后头说了什么也未听清楚。 直到…… “爹!”一道女孩子的轻唤声自耳边响起,姜韶颜拉了拉愣在原地的姜兆,将姜兆拉回了神,他“啊”了一声,看向姜韶颜。 姜韶颜看着被季崇言这一笑惊的呆愣在原地的姜兆,有些不解。 平心而论,季崇言方才对着姜兆的表情和笑容都可说真挚且温和,再平易近人不过了。可如此个平易近人法,却不止姜兆,竟连同一旁的郡王府管事都怔在了原地,仿佛看到了什么万分不可思议之事一般。 有这么不可思议么?姜韶颜不解。 那厢季崇言对姜兆的反应却是并不觉得奇怪:于东平伯而言,大概会有些不大习惯,不过无妨,时间久了,慢慢就习惯了。 来日方长,需循序渐进,他今日也只是想打个招呼而已。 季崇言转向女孩子,寻了个离开的借口:“我三叔也在芙蓉园中,受邀来的淮山郡王的宴会,我有些事要寻一番三叔,便先走了。” 那姜老夫人的事姜四小姐要同东平伯姜兆解释,他眼下还是个外人,自是不便在一旁看着。 至于姜四小姐……交到爱女如命的东平伯手中,他自是放心的。 一旁的郡王府管事闻言自是连忙带着季崇言进芙蓉园了,这般一走,便只余父女两人了。 回过神来的姜兆干笑了两声,在爱女面前倒是没有瞒着,拍了拍胸脯坦言:“方才季世子这一笑,可将爹爹吓的不轻。” 姜韶颜问他:“怎么了?季世子这相貌笑起来不好看么?怎么会吓?” “自是好看的!只是那笑容太温和真挚了,总叫爹爹觉得有些怪怪的。”姜兆说着,下意识的摸了摸起鸡皮疙瘩的手,顿了顿,又道,“爹爹总觉得季世子那等人就适合远远坐在高位上,便是笑也该是笑容不达眼底那等样子……” 姜韶颜:“……爹爹说的世子似个话本子里的反派似的。” “那倒也不是!”姜兆连忙摇头,那张脸正邪难辨,说是邪,却也说不得完全的邪,他喃喃解释了一句,“总之,就是只可远观的那等人物。” 姜韶颜笑了笑,没有在季崇言的话题上继续下去,只是顿了片刻之后,忽道,“爹爹,咱们回府吧,我有事要同你说!” 这话听的姜兆一怔,随即又惊又喜,忙道:“好!好!咱们父女也要说悄悄话来着!” 他一个男人,素日里忙于政务,阿颜又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很多事在他面前都是藏着掖着的,似这等阿颜愿意敞开心扉对他说悄悄话的场景于他而言实是期盼的。 此去宝陵一年,阿颜似是开朗了不少,这倒是好事。只是这悄悄话也不知会是什么事? 姜韶颜垂下眼睑:姜老夫人这件事还是回府里说得好。 …… …… 淮山郡王论辈分自是比季崇言大的,可论及天子恩宠,以及国公世子未来承袭国公府爵位这个身份加起来,郡王却还是矮了一头。 再加上虽是个郡王,也姓赵,可同陛下的关系却实属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远亲了。在陛下登基封帝之前他都没见过陛下,哪来的什么宗族之情?是以莫名其妙的天上掉下个郡王的头衔让赵让高兴的同时又十分忐忑和不安。 被封郡王的时候他已四十了,又因着成亲早,几个孩儿也快二十了,心性智谋也早定了下来,便是培养起来也来不及了。所以淮山郡王一脉这些年一直老老实实的当着自己的富贵闲人,素日里便呼上三五好友办办宴赏赏歌舞什么的。 这些年,虽说没有什么实权,可论及人脉关系,时常办宴的淮山郡王还是不少的,不少重臣权贵也成了宴上的常客。 惯会做人的淮山郡王素日里办宴自不会忘了安国公府这一份,素日里带着帖子赴宴的多是季家二房一脉,尤其是季崇欢,似季崇言来还是头一回。 去岁闹了一场,那位季大才子便来的少了些。有几回宴会,安国公府干脆无人前来。近些时日,因着季三公子做伴读的事,季家三房倒是来了,虽说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在席上寻求免了这差事的法子,并没有想着如何同他深交,不过于淮山郡王而言倒也不在意。 他文不成武不就,唯一擅长的就是办宴,这些年在他宴上结交的权贵不在少数,淮山郡王宴会可以结交关系的说法也早在圈子里说开了。 将自家这宴会同“结交”划上等号,便是他淮山郡王最大的倚仗。 他所求不多,能坐稳淮山郡王这个位子就好了。 当然,若是能攀上天子近臣,他自也是要抓住机会的。 眼下,机会送到了手里,淮山郡王自是没有不接的道理。原本坐在主人位上笑呵呵的看着大家吃酒谈事的淮山郡王听到此事,眼睛倏地一亮,当即大步出了席向外走去。 一场带着“结交”目的的宴席通常不会短,少说也三四个时辰,中途有人嫌闷出来透气很是正常。 待到淮山郡王走出席外便恰巧撞上了几个穿着肖似魏晋风格广袖宽袍自己还特意加长了曳地衣摆的年轻公子。 这衣服……怪怪的,似是魏晋却远比魏晋的更复杂。若是淮山郡王今早在城门口见到了季崇欢一行人,大抵便会认出这些人身上穿着的是一类的衣裳了。 淮山郡王一贯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人,对上这几个年轻公子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也未在意这些人的反应便向前走去了。 来者是客,他这宴会广邀八方来客,自也不会因几个纨绔子弟不能为自己带来益处而怠慢。 只是仿魏晋风的几个年轻公子显然不是这般认为的,对上淮山郡王的行为皆忍不住皱眉,明显的不悦。而这不悦的反应在看到淮山郡王奔向季崇言时热情的反应时更是到达了顶峰。 “这淮山郡王真真没一点骨气,点头哈腰的,简直似摇尾犬一般。”有个年轻公子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出口嘲讽。 这话一出,当即引来了不少应和。 又有人嫌恶的看着因身高比季崇言矮了一头而不得不对着季崇言仰头说话的淮山郡王,道:“论辈分,淮山郡王怎么说也是个赵氏的远房叔父辈的,这点头哈腰的样子,不似个叔父,倒似是季大才子那尊贵的世子堂兄是他叔父似的。” 这话委实有些毒了,听的附近几个出来吹风的权贵皆忍不住朝那几人望去,可那几个年轻公子却不以为意,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的正开心,那厢季崇言同淮山郡王已经走过来了。 “不必另外置席了,替我在三叔身旁添个位子便好了。” 淮山郡王没有勉强,应了一声“是”。 待两人走至这群哈哈大笑的年轻公子身旁时,两人脚下一顿,老好人似的淮山郡王看向那几个哈哈大笑的年轻公子道:“听闻几位取笑赵某没有一点骨气?” 他招手唤来护卫,笑眯眯道:“骨气这种事要有还不简单?”说罢不等几人开口,淮山郡王就指着那几个年轻公子道,“给本郡王把这几个没有品阶在身的平民给扔出去!” 赵某……本郡王……众人恍然。 素日里看着和气老好人似的淮山郡王再如何也姓赵,祖上同陛下连着亲,是不折不扣的皇亲国戚。 第五百零二章 相中 不是说他没有骨气吗?既然你等那么想见他的骨气,就让你们见见吧! 几个年轻公子听的当即脸色大变。 素日里连脾气也鲜少发作的淮山郡王做惯了老好人,便是偶尔有人在他席上闹事也没闹出过把人扔出去的事情来,今日倒是头一回了。 不是什么头一回都是好事的,这个头一回显然就不是什么好事。 淮山郡王这个老好人的名头早已经打响几十年了,便是他们几个再如何的能说会道,也动摇不了“老好人”的名声。 能惹得“老好人”破例头一回动手把人扔出去的,想也知晓之后长安城里要如何热闹了。 所以,绝对不能真被扔出去!有了季大才子的前车之鉴,素日里高傲的几个年轻才子也知晓名声这等东西的重要了。 只是方才惩口舌之快时哪个会知晓这没脾气的淮山郡王会突然发作的?几个年轻人惊慌之下对视了一眼,对上过来“请”人的护卫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忙看向一旁的“老好人”淮山郡王,开口惊呼:“人人都道郡王文武平平,却有容人雅量,怎的眼下竟连说个真话都容不得了?” 这里的争执早引来了不少正在附近吹风的权贵的注意,此时听几个年轻人开口,忍不住轻哂:“眼下是他们求人……求人便要有求人的态度,既是求人,却在求人前偏还要明贬一句‘文武平平’,这几个兔崽子本事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淮山郡王依旧笑呵呵的样子,看着不似生气,只是开口的话却是:“哦?容人雅量?我可能没有!”他笑着摸着圆滚滚的富贵将军肚道,“骨气倒是有的,诸位,请吧!” 说罢不等那几个年轻人再开口,便对压住几人的护卫道:“扔出去的时候记得把嘴堵了,免得扰到贵客!” 护卫当即应声寻来布团将几个年轻公子堵了嘴带下去了。 目送着那几个年轻公子口中塞着布团“呜呜”挣扎着离去的背影,淮山郡王面上笑容不减,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这几个兔崽子自己有个什么本事?所赖不过全是祖辈的面子而已。可祖辈的面子就这么大,下头的小辈却有不少,摊到每个人头上还有多少? 他做老好人不得罪人只是不想得罪,并非不能。 几个纨绔而已,难道家中主事的长辈还会因为今日之事来寻他的麻烦不成?便是当真要寻麻烦,涉及侮辱赵氏宗亲同一旁这位安国公世子,那几家还要掂量掂量自己够格不够格。 淮山郡王突然发作……季崇言站在一旁神情淡淡的,自始至终没有阻止也不觉得奇怪。 或许当真文不成武不就,可淮山郡王并不蠢,甚至还可说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于他而言,所有荣辱都来自于淮山郡王这个身份,只消这个身份在,这些荣辱便不会绝。 文武皆不成,那就做个富贵闲人。可富贵闲人也有富贵闲人的做法。 流水似的办宴看似一笔花销,可淮山郡王的宴会之上能结交,能成事的想法已然深入人心。他供个场所,供个干果点心同歌舞,却在那等真正的朝中权贵前刷了脸,因宴而结交,这可不是寻常的宗亲能够做到的。 他不通文武,却也没闲着,“富贵闲人”就是他每天要做的事。 淮山郡王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把“富贵闲人”做的很好。 所以,眼前这个看似笑眯眯的和乐老好人非但不蠢,还聪明的很。 想出口侮辱淮山郡王?若是那几个纨绔子弟有足够的本事和底气,以淮山郡王八面玲珑的性子便是再不悦也不会当场发作,更不会闹出这“头一回把人扔出去”的闹剧来。 可偏偏那几个纨绔子弟仗着祖辈的撑腰口气猖狂,自己却没半点的底气,淮山郡王自然不介意杀鸡儆猴。 他是老好人不假,却也不是随意欺凌的主。若是今儿随便一个纨绔都能欺他上来,他淮山郡王软脚虾的名头传开,那这“富贵闲人”也会被旁人顶上去。 什么时候退什么时候进,淮山郡王心里清楚的很。 对上众人望来的各异的目光,淮山郡王笑了笑,恍若不觉,还是那副笑眯眯老好人的样子,对着季崇言抬手道:“世子,请!”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走入了宴席之中。 …… …… 芙蓉园这里扔人的插曲便是传的再快也没有这么快就传出去的,于一步一趋的排队好不容易进府的安国公却是坐了一路的马车,早忍不住了,一下马车进府之后,便活动了一下腿脚唤来管事问什么人在家。 得到的结果是季二老爷夫妇早上又动手打了一架,各自出门了。季三老爷夫妇去了淮山郡王在芙蓉园的宴会,季崇桢在宫里伴读,等闲不回家。至于季崇欢……他方才入城时便见过了,自然知晓是怎么回事。 所以他今日回来,除了城门口撞见的季崇欢之外,旁的人竟一个也未看到……诶,不对!说起季崇欢,倒让他记起了一个险些被忽略的人。 “老大呢?”安国公问管事,“他人呢?”说着不等管事开口隐隐有所猜测又道,“不会又在哪个青楼花船上吧!” 管事摇头,伸手拭了拭额上的汗珠:大老爷这个人他还真真是忘了!毕竟国公爷这一走一个多月,大老爷没人管束便日常醉卧花船,鲜少回来,以至于管事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不过虽是快忘了,到底不是真忘了,况且昨儿半夜里大老爷就把睡的正香的门房敲醒了回来睡觉了,眼下还在被窝里躺着睡的正香。 是以,面对安国公的询问,管事忙道:“大老爷还未起来……” “啪——”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安国公哼道:“怎的还未起来?素日里花船花娘一叫他跑的倒是快,我这做爹的一叫他就睡觉不成?” 管事闻言忙道:“小的这就去把大老爷叫起来。” 季大老爷本事、人品皆是平平,干的事也不着调的居多,这满京城要找个比他更没用的还真是不容易。不过没用归没用,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自己在这家里是个什么份量季大老爷还是清楚的,对上安国公得用的管事素日里也客气的很,半点没有芙蓉园里那几个年轻公子的嚣张。 是以,哪怕被人倏地从被窝里提出来起了一肚子的起床气,可一睁眼对上管事那张熟悉的老脸,原本已经起来的怒气还是立时被压了下去,季大老爷舔着脸穿着中衣干笑着对管事道:“管事,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管事看了他一眼,道:“国公爷那阵风!” 原本还在干笑的季大老爷闻言脸色顿时僵了一僵,待到反应过来旋即脸色大变,慌忙挣脱开了抓着自己的护卫,手忙脚乱的爬到身后的床上去拿衣服:“要了命了!爹回来了?怎么不早说?快快快!赶紧更衣洗漱……” 门外被唤进来的小厮侍婢拿着水、铜盆和汗巾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一阵手忙脚乱、鸡飞狗跳之后,季大老爷一边漱着口,一边含糊不清的问管事:“对了,言哥儿是不是也回来了?” 管事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想到了过往的情形,脚尖下意识的向后挪了挪,点头道:“世子今日也回来了。不过眼下有事要办,待办完事就回来!” “匡唐”一声,洗脸的铜盆立时被人打翻,季大老爷再次慌忙的爬回床边,伸手去枕头底下摸了摸,摸了半晌之后,摸出一只小小的鎏金镶玉的把件玩意儿,而后匆忙塞到管事手里,催促道:“快快快!快趁着言哥儿没回来赶紧给我放回去!若是叫他发现……”季大老爷说到这里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那就完蛋了!” 不由分说的被塞了一只把件玩意儿,管事吓了一跳,本能的低头看向手里被塞的把件玩意儿:细致、精巧隐隐透着几分贵气。他伸手摸了摸,把件玩意儿下凸出的那个“御”字更是昭示了这把件玩意儿的出处。 果真是御赐的贡品!可眼下这御赐的贡品却带着一股子胭脂水粉的味道,一瞧便知道是季大老爷偷偷摸摸拿了世子的东西出去炫宝哄花娘了。 管事:“……” 那厢一边吐盐水一边梳头的季大老爷还在催促他:“还愣着干什么?快些!要不然叫言哥儿知道了,我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这般慌乱惧怕儿子的样子,真真不知道谁才是爹了。 不过……季大老爷那不着调的爹……呃,还是算了。 管事摇了摇头,将把件玩意儿交给身边人让人把东西送回去,而后转身领着洗漱妥当的季大老爷去见安国公。 一阵手忙脚乱的洗漱到底还是费了些时间的,待到安国公看到季大老爷时,两盏茶水已然下肚。 安国公眯眼瞥了眼腰带上的衣带都系反了的季大老爷冷笑了一声,看了看自己的手边,眼见手边空无一物,便一口喝光了茶盏里的茶水,顺手抄起茶盏砸了过去:“这都快午时了,还不起来?昨儿又去哪里厮混了?” 早在安国公环视手边趁手物件时,季大老爷便隐隐有所预感,是以这一砸,他轻易的躲了过去,茶盏在脚边落地开花,季大老爷干笑着凑上前去,顾左右而言他:“爹!知晓您回来了,我这不奔回来了么?” 这老大什么德性这么多年早摸清楚了,安国公对这个长子没什么期待,自也无所谓失望了。逛青楼花船于他而言不是什么奇事,安国公倒也不意外,只是看着那张嬉皮笑脸莫名的有些欠揍的脸,安国公空着的手无聊的敲着桌案,因着没揪到错处不能无故动手而隐隐露出些许失望之色。 不过虽是因着不能动手觉得失望,可胡乱动手打孩子这等事安国公还是鲜少做的。是以,即便不能动手觉得无聊,安国公还是收了手板着脸将季大老爷喝骂了一顿之后,说起了正事。 “言哥儿相中了一个姑娘,”安国公说道,“我来知会你这做爹的一声,免得儿子往后要成亲了,还要我去青楼花船上把你绑回来!” 一席话说的季大老爷登时一惊,脱口而出:“他有相中的姑娘了?” 安国公白了他一眼:“他今年二十多又不是两岁,有相中的姑娘很奇怪吗?” 季大老爷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只是素日里也没瞧见他身边进出过什么姑娘,有些猝不及防。” 安国公冷哼了一声,骂道:“是你这做爹的不关心儿子!” 季大老爷有些郁闷的摇了摇头,道:“也没有,我关心过的,只是言哥儿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我一关心,他便冷笑着问我是不是没钱了?” 安国公闻言又是一声冷哼,语气里带了几分嘉许:“这一点足可见我们言哥儿是个明白人!你关心的不是儿子,是你儿子的钱!” 季大老爷心思被戳破倒也不觉得如何,左右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自己也清楚的。 摆烂这种事他早已习以为常了,是以干笑了一声,记起来问安国公:“言哥儿相中的是个什么样儿的?” 安国公想了想,道:“性格坚毅、心性过人。” 这描述……说了跟没说一样啊! 季大老爷想象不出来,于是又问:“还有呢?” 安国公顿了片刻,道:“贫贱而不谄、得志而不骄。” 季大老爷听的一愣,本能的脱口而出:“男的女的?” 一巴掌猛地呼了上来,随着“啪”地一声,季大老爷惨叫了一声捂着被打肿的脸,一脸委屈的看向安国公道:“爹,我又做错什么了?” 好不容易揪到错处的安国公活动了一下打了一巴掌的手掌,又生气又莫名的因着打了一巴掌神情舒展的斜了他一眼,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见过男的姑娘?” 捂着脸的季大老爷:“……”这能怪他吗?寻常女子不是该说蕙质兰心什么的么?这什么“贫贱而不谄、得志而不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说什么大侠义士呢! 第五百零三章 解释 虽然心中觉得委屈,不过面对着同他不会讲道理的爹,季大老爷捂着脸实在不敢再问“男的女的”这种蠢话了,于是想了想,认真问道:“长的应该很好看吧!” 虽说自家这儿子太有出息总是衬的他这个爹越发的像个废人,以至于对着这个儿子,季大老爷本能的并不亲近。 可即便不亲近, 季大老爷对自家这儿子的相貌还是认可的,以他见惯美人的挑剔眼光来看:这整个长安城怕是也找不到第二个比儿子更好看的男子了。 见惯了铜镜里自己那张脸的言哥儿喜欢的女子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估摸着是个难得的大美人!季大老爷想着,到时候倒是能日日得见,欣赏一下美人了。 只是正这般想着,一阵掌风突地迎面袭来,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季大老爷正想躲避, 可眼角的余光瞥到自家爹冷冷看着自己的眼神时, 他躲避的动作顿时僵了一僵,而后老老实实的迎上了这一巴掌。 季大老爷惨叫痛呼了一声,却下意识轻舒了一口气,放下了捂住自己脸的手掌。 一左一右对称了,爹一贯如此的“一碗水端平”,从来不厚此薄彼,连扇巴掌也是。 与其战战兢兢等着迟早要落下来的巴掌,不如早早挨完这一巴掌,‘早死早超生’好了。 放心的挨完了两巴掌之后,季大老爷小心翼翼的看向冷脸的安国公,问起打这一巴掌的理由:“爹,我又做错什么了?” “言哥儿相中的人你问好看不好看做什么?”安国公狐疑的看着他,脸上俱是不信任。 季大老爷满心委屈:做爹妈的问一句好看不好看有什么奇怪的么?这哪里有错了? 对上满脸委屈的季大老爷,安国公冷哼:“话没错,人有问题。”说话间嫌恶的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在想着什么。 这般复杂打量自己的眼神委实熟悉的很, 季大老爷怔了一怔,脑海中很快闪过一句安国公曾经说过的话,顿时吓的面如土色:“爹,我虽然日常喜欢逛青楼花船什么的,可出格的事当真没做过!这家里头好看的丫鬟……爹见我对哪个不规矩和动手动脚过了?” 他这亲爹可曾不止一次说过要把他弄进宫去当宫人的,可真真吓死他了! 安国公闻言却是掀了掀眼皮,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寻常好看的你看不上而已!你这绣花枕头莫看本事没有,眼光却刁钻的很!” 话里的意思显然还是不信季大老爷。 于是季大老爷想了想又道:“言哥儿便是找个天仙我都不敢多看的。再者说了,我是个什么东西您还不知晓么?再好的天仙都及不上花船百花的……” “你还知晓你不是个东西!”又揪到错处的安国公伸腿便朝着急急忙忙表忠心的季大老爷踹了一脚,骂道,“混账东西!” 无缘无故挨了一脚,“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的季大老爷心中更委屈了:真真是怎么说都不对,原本以为爹一碗水端平,没成想去了一趟江南道,还学会动脚了。 平白无故挨了两巴掌外加一脚,却连言哥儿相中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都不知晓,季大老爷更委屈了。 安国公自己也很是郁闷,不过这郁闷不过一瞬便看开了:“他喜欢的总是差不了的。” 季大老爷“哦”了一声, 又听安国公斜眼叮嘱他:“你近些时日注意着些, 老实些,莫要给言哥儿丢脸!” 季大老爷:“……知道了。” 旁人做爹的是将爹做出十分威严、做出说一不二来着,偏他这做爹的见了儿子跟见了祖宗似的,还要被自己的亲爹耳提面命不准给儿子丢脸。 被提点了一通,对着季大老爷那张肿起来的脸,安国公挥手赶人,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架势:“走吧走吧!肿着的脸怪丑的,哪及言哥儿半分好看!” 季大老爷:“……”脸肿不还是爹你打的么?怎的到头来却还要怪他? …… …… 芙蓉园也好,安国公府也罢,这些地方的热闹暂且同姜兆、姜韶颜父女无关。 马车自芙蓉园回到了姜府,姜兆便看向姜韶颜,有些无奈道:“阿颜,什么事可以说了吧!” 回来的路是走的阿颜指的小路,听闻是那位季世子带她过来的小路。因是小路,所以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人,于是姜兆便忍不住开口问起姜韶颜要说的悄悄话。 原本以为左右无人,说上一点也无妨,哪知晓女孩子却是一口回绝,一定要回府说。 姜兆有些无奈的同时却又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只觉得隐隐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般。 一路藏着事,总算到了姜府,姜兆终于可以开口问了。 两人眼下说话的地方就是姜兆的书房,姜韶颜抬头看向墙面之上,一幅雨中佳人回眸浅笑的画便挂在墙面之上。 落笔作画的人显然并不精通作画,落笔技巧很是生疏,可一笔一画却十分细致和用心,以至于姜韶颜一眼望去依稀可见画中佳人天生略带的文弱愁意与回眸望来的羞涩。 这般细致生动又复杂的情绪,若非心中满是那个人又怎么可能画得出来? 原本对姜韶颜的事好奇了一路的姜兆眼见女孩子突然将目光落到了墙面上的画像之上,便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阿颜在看你娘亲?”说起那个早逝的文弱美人,姜兆的声音柔和了不少,他看向画中回眸浅笑的佳人,眼里满是缱绻之色,“你娘亲是个善良的人。” 姜韶颜“嗯”了一声点头道:“我知道,爹爹说过很多次了。” 因着从记事起便没有母亲的影子,女儿对妻子当然没什么印象。姜兆想了想,又道:“你娘若是在,定也很疼你。” 连猫猫狗狗都喜欢的女子,对自己的骨肉自是也会喜欢的。 姜韶颜点头,认同了姜兆的话,而后看向窗外。 两人说话间,外头的天已然阴了下来,天际乌云笼罩,眼看一场暴雨即将落下。 “爹,”女孩子看着书房外被狂风吹的枝叶乱颤的一丛芭蕉,开口道,“有些事我要同你说。” 姜兆等这一刻许久了,是以闻言立时开口问道:“说罢!什么事要爹做的?” “轰”地一声,一道春雷撕裂天空,站在窗边的女孩子回头看着他,脸色在雷光的映衬下有些苍白和肃重。 …… …… 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让芙蓉园原本待要结束的宴会不得已再次延长了下去。 季崇言同季三老爷站在设宴的紫云楼旁的侧殿,看着突如其来的春雨说话。 “祯哥儿入宫的事来的很是突然,”季三老爷说话时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眼见周围无人才压低声音开口道,“杨衍亲自来送的消息,我问过爹,爹道他也不愿祯哥儿入宫,可此事是陛下的决定,他也没办法。” 这些事……安国公自是已经同他说过了,季崇言点了下头,淡淡道:“此事……没什么筹码换不出祯哥儿。” 一句话看似答非所问,不过季三老爷认真想了片刻却明白了季崇言话里的意思。 是陛下敲定的祯哥儿入宫伴读的主意,若是没有什么万一是不会换出祯哥儿的,而他们眼下要做的就是希望有什么万一,可以用此作为筹码换出祯哥儿。 季崇桢的事情同季崇欢自己作死不同,季崇桢在“嫡”和“长”两字上都不沾边,论其人的出色不如季崇言,论糊涂也不如季崇欢,可说是三个堂兄弟中最中庸的一个。 他在国子监读书的功课不错,有时也能拿到甲等,可离顶尖还差了一些距离。所以真真概括的话,季崇桢就是一个认真努力也可算得上优秀的权贵子弟,这样的权贵子弟京城权贵大族中并不少数,所以季崇桢本人此时还没有被单独针对的本事。 眼下被当做伴读,陛下显然考虑的是他身后的安国公府。 这个城府颇深的大侄子既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没有收手不管的意思,家里说得上话的都表明了态度会为祯哥儿谋划这一点让季三老爷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忧心道:“我实在是不明白陛下的意思。爹虽是武将出身,可没有兵权在身,没有兵权在身,真要落到两虎相争的地步,一个没有兵权的安国公府又能出什么力?同样的,没有兵权,陛下便是忌惮也该忌惮有兵权在手的武将世族,而不是我们安国公府。言哥儿,你说这是为什么?” 季三老爷倒是不介意请教自家大侄子的,毕竟于朝堂局势政见的看法上,这个侄子虽说年岁辈分比自己小,可说出的话常常能一语中的。 季三老爷这些话若是在一年前问出来,他未必还能说得出来,可这一年去江南道走了一遭之后,有些事情,季崇言却已隐隐有些明白了。 他回身看了眼季三老爷,季三老爷当下会意,连忙招来带来赴宴的护卫,道:“你去外头守着,有人来记得知会一声。” 护卫应声而去。 其实若当真有人进殿,他自也能发现。不过季崇言没有阻止,在任何时候留下三分余力已然成为了他的习惯。 如今侧殿无人,季崇言终于开口了。 “因为赵家军。” “赵家军?”季三老爷当然不会不知道赵家军,只是这个答案非但没让他明白过来,反而更糊涂了,“赵家军不是陛下带出来的么?同咱们季家有什么关系?为何要忌惮咱们安国公府?” 这个问题季崇言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看向季三老爷淡淡的问道:“赵家军当年除了陛下之外还有一个主将,三叔知道吧!” 虽说当年年岁还小,也不过十几岁的半大少年,可怎么说也是从当年过来的人,季三老爷当然不会不知晓这件事。 “言哥儿是说那个死去的赵小将军么?”季三老爷不解的问道,“小将军可是陛下的亲弟弟,这又有什么关系?” “天家无父子。”季崇言道,“寻常的家业父子、兄弟间尚且会相争,更遑论是那个位子了。” 这说法当然没什么问题,可季三老爷却越听越发的糊涂了:“言哥儿,你这话虽说有道理,可那又怎么样?这赵小将军可是早死了啊!一个死人还能怎么同陛下相争且让陛下忌惮?再者,这同咱们姓季的又有什么关系?” 于天子而言,没有见到面孔清晰,身体胎记能一一对上的尸首就不能确定是真的死了。季崇言心道。 当然,这话不能同季三老爷说,他看了眼季三老爷,顿了顿,开口道:“赵家军中不少将领同我们季家都十分交好,这些年年关节礼互赠,三叔难道忘了?” 季三老爷摇头,他当然没有忘记这个,可这又有什么问题?前朝大靖军队一半以上都同赵家军有关,当年安国公也是武将,同赵家军交好有什么问题?若是不交好,安国公当年又要如何为陛下的军队暗中接应? 这些……季三老爷真真觉得自己怎么想都寻不到什么错处,实在难以明白其中哪里有问题的。 互赠节礼这种事不少昔年的武将都有啊,怎的陛下偏偏盯上了他家?再者说来,当年爹同为武将对赵家军暗中帮衬不少,若非武将帮衬,陛下又如何能取得天下?难道陛下还当真要像前朝某些天子一样准备对功臣下手不成? 季三老爷觉得他非天子,实在难以明白天子如此多疑的理由。 季崇言看了眼陷入怔忪中的季三老爷,摇了摇头,开口点破:“陛下怀疑的不是季家,是赵家军。将祯哥儿拉入宫中是为了方便随时桎梏季家,以防有朝一日赵家军不受控。”看着还未完全明白过来的季三老爷,季崇言干脆将话说的更明白些,“当年季家会暗中联合赵家军,安知往后不会重演?陛下是先下手为强,斩断其后路。” 这个道理当然只是其中一个理由,但不是全部,季崇言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把全部的理由说完。 所以说到底还是陛下多疑……季三老爷道:“可赵家军不是旁的军队,这是陛下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军队,当年陛下起势不也靠的赵家军?” “正是赵家军能助他起势安知不能助旁人起势?”季崇言看着拧眉的季三老爷说道,陛下会这么想的原因当然不止是多疑,他垂眸,语气淡淡却肯定,“正因为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军队,他更清楚这支军队同旁的军队的不同之处。” 赵家军是一支极为特殊的军队,这一点,在他六岁时遇到那几个夜半偷偷翻墙进来教他习武的将士时就已隐隐明白了。 第五百零四章 解决 不过赵家军的不同之处就不必同三叔说了,季崇言对上还在怔忪中的季三老爷道:“三叔,陛下如今身体如何?” 季三老爷想了想道:“应当挺好的吧!百官日常上朝,陛下处理政事也勤勉,且过些时日还要选秀。” 这个答案自然不消季三老爷说季崇言便知晓,他看向季三老爷,道:“所以陛下如今身体康健的很,离立储之事还甚远,三叔且安心,此事需从长计议。” 季崇桢做伴读被送到民间二殿下身边他们惧怕的便是牵扯进立储之事,既然陛下身体康健,那离牵扯进麻烦的时候自然还远。 季三老爷听到这里才恍然回过神来,心里绷紧的弦蓦地松懈了下来,叹道:“确实是我病急乱投医了!”想他这些时日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四处打点却毫无所获,季三老爷摇头苦笑:“是我糊涂了!” “三叔只是关心则乱。”季崇言淡淡道。 一番安抚让心里的石头暂时落地的季三老爷回了席,季崇言望着紫云楼外瓢泼而下的大雨出神:虽然他出声安抚季三老爷放宽心,离麻烦到来甚远,可其实……这麻烦到来也未必那么远。 麻烦很远是建立在陛下身体康健,朝堂毫无异动的基础之上的,可不管是陛下身体康健还是朝堂异动都未必能如先前二十年那般保持微妙的平衡下去了。 这些东西都是不定的,所以,一切还是要早做打算。 突如其来的大雨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开始收势,眼看雨小了些,早坐不住的季三老爷夫妇便向淮山郡王这个宴会主人辞行了。 淮山郡王客气了几句,目光瞥向季三老爷夫妇身后的季崇言,笑着说道:“国公府的诸位都是某的贵客,什么时候前来赵某都是欢迎的!” 热情好客、八面玲珑的富贵闲人作态当真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朝他略略抬手施了一礼之后便转身同季三老爷夫妇离开了。 目送着几人步入雨中的背影,淮山郡王面上挂着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刻之后,才转身向才走了一半客人的宴内走去。 这场宴还没完。 …… …… 有些事开口有些艰难,可真正开了口,要说起来也不过一场春雨的工夫而已。 雨势渐微,女孩子的声音轻柔:“……爹爹,对老夫人,你待要如何安置?” 面色惨白如纸的姜兆红着眼睛呆呆的抱着那幅画着女子的画卷出神。 自从听她说罢老夫人在姜大夫人生产时动的手脚,以至于姜大夫人血崩而死时,姜兆便一直是这般模样了。 那个他本意想要护住一生的妻子却因他母亲而亡,悔恨、懊恼、愤怒、怨恨以及无力种种诸多情绪糅杂成巨浪朝他袭来,将他重重的拍在了沙滩之上。 姜兆脑中一片茫然,脑中闪过诸多过往的画面:一时是他好不容易求娶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成亲时对着妻子立誓一定会保护她一生,一时是妻子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血崩而亡,恋恋不舍的抓着他的手道‘舍不得死’,一时又是母亲站在跪在祠堂前的他身后耳提面命‘是我生的你,没有我怀胎十月,就没有你!我是你的母亲,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让你娶谁就娶谁!’,一时又是母亲冷笑着看着他道‘家里的爵位都给你了,怎的,我是你母亲,不该养我?你两个弟弟什么都没有,不该帮帮两个弟弟?’ 一面是情义愤怒,一面是孝道加身,姜兆从来不是个冷心绝情之人,否则也不会容忍姜老夫人和姜家两个老爷作天作地的这么久了。 正是因为重情义,所以对妻子情深意重,多少年念念不忘,只此一人,不愿再娶;也正是因为重情义,所以也没有因着姜老夫人和两个老爷作妖而不管不顾。 眼下,深爱的妻子惨死,下手的是孝道加身的母亲,他悔恨、懊恼自己不仅食言,反而正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害的妻子惨死;愤怒、怨恨母亲竟为了这么点私心而下手;无力在于对着母亲他难道还能手刃为妻子报仇不成? 种种情绪纷杂而来,击的姜兆溃不成军,看着姜兆眼里的颓然和无力,前一刻还是意气奋发的模样,一场春雨的功夫却仿佛赫然苍老了许多。 这样颓然无力的情绪看的姜韶颜暗道不好,她特意同姜兆在书房里说这件事为的就是害怕姜兆生出逃避自毁的情绪。 若是个冷清绝意之人,对于妻子自然不会如许深爱,自也没有这般万分纠结;这样的人对于母亲除了必要的孝道更不会掺杂诸多亲情交击的情绪,于这等人而言这种事情自是容易处理的。 可姜兆不是,他是另一个极端。两方决然的感情会拉扯着他,让人情绪奔溃,直至承受不住,生出绝望逃避的自毁之心。 这不是姜韶颜想要看到的,想来也不是原主想要看到的。她伸手覆在自己的胸口之上,平复了一下看到姜兆颓然时生出的隐隐作痛之感。 即便那个女孩子不在了,这种出自身体的本能还能隐隐告诉她那个女孩子心中姜兆的重要。 不止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便连她自己也不想看到没有做错事的姜兆因此而生出自毁之心。 她不觉得再如何防能防的住一个一心求死之人,否则,何以永定城门之上会跳下来这么多的人? 她看向颓然苍老的姜兆,顿了片刻,忽地开口道:“便是没有娘亲的事,爹对于老夫人也是怨的吧!” 姜老夫人于姜兆而言不是个好母亲。若姜老夫人是个慈母,这件事反而难以解决,不过若是个慈母,也不会做出害人性命这种事了。 姜兆抬头向她看来。 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老夫人常挂在嘴边的话是父亲得了爵位,二叔三叔没有,所以爹爹就该养着二叔和三叔……可纵观整个长安城,没有哪一家有这样的道理。” 靖、周两朝祖制为嫡长承袭爵位,这是祖上和律法定下的规矩,姜兆从一出生便是东平伯了。除了爵位之外,其余的家财之类倒可以一碗水端平的三兄弟平分,这也是不少大族的分家方法。 可姜家……因着前头几任东平伯的好赌,家财已经差不多散尽了,以至于偌大的东平伯府除了祖上赐下的家宅之外,连点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 至于过活……所有姓姜的都是靠爵位给的俸禄过活的,而老东平伯过世前,因着花钱好赌,账上也没什么银钱了。 如此,整个东平伯府真真算下来就只有爵位同御赐的家宅两样东西,爵位是身为嫡长的姜兆的,家宅兄弟平分,便也都住在府里。 这便是姜兆接手东平伯府时的样子!姜兆同前头几任东平伯不同,除却祖上的爵位之外选择科考入仕,之后才让整个东平伯府渐渐好了起来。 “爹爹承袭爵位,自是该擅养父母。便是二叔三叔没用了些,爹爹每一年贴给二叔和三叔的钱财就有爵位俸禄的大半了,再加上被老夫人撒泼打滚要去的,便是将整个爵位俸禄的钱都给出去,还要再添上不少爹爹自己官职俸禄的钱才成!” 姜兆重情义不假,可却不傻,人也皆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对于老夫人的偏心、两个弟弟的做法怎么可能不生怨? “事情不如分开来看。先说恩,生恩不能不还,擅养老夫人无可厚非,二叔三叔那里,爹爹却不欠他们什么。真要说得了什么好处,大不了将爵位俸禄分成三分,让二叔三叔各取一份好了。” 姜兆抱着画卷垂眸没有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韶颜便顿了顿,继续道:“再说最麻烦的仇。我虽说对娘亲没什么印象,却也知晓杀人偿命的道理,老夫人虽说不知晓那药会引母亲而死,可女人生产孩子如步鬼门关,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送命,她在里头下药,刻意引导母亲生产出事……老夫人不是未生产过的人,她是女子,且又是生产过三个孩子的母亲,怎么可能不知晓这些事以及此事的后果?” 即便不知者无罪,可事关人命,便不说现代,就算是大周律法之中,过失杀人的罪责也不会轻。可更令人愤怒的是老夫人并非不知道,她是清楚的知道做下这些事的后果的,同为女子与生产过孩子的母亲,可她依旧选择这般做来,说到底是根本没有将姜大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漠视人命之人最是可怕,姜老夫人只是因为没有那个本事和能力去迫害更多的人,而不是不敢。 姜韶颜对这种人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姜兆脸色苍白的厉害:他是个男子,对于女子生产的弯弯绕绕并不清楚。可不清楚不代表他不知道女孩子说的是对的。 比起不知而犯错,这种明知而故意动手更可恶。 “不管是律法还是为人女的身份,我都无法原谅老夫人。”姜韶颜说道。 姜兆一脸颓然疲惫的看向姜韶颜:女孩子从回来开始便没有唤过一声“祖母”。莫说阿颜了,便连他都怨恨,都遍体生寒。 他不想放过害妻子的凶手。 “我也无法原谅。”姜兆垂在身前的手不住发颤,涩声道。 他当真恨不能亲手手刃杀妻的凶手,可那个人是姜老夫人…… 他对这个母亲早已怨大于爱,更多的是出于孝义,只是眼下孝义两个字被“杀妻”这件事已然击得溃不成军了。 “她……她怎能如此?就为了那点钱……”姜兆颓然而无力,可偏偏这种常人看来难以理解的事放到姜老夫人身上却一点都不奇怪。 “钱财买的头面是虚荣心作祟,可归根究底在于在老夫人看来,我娘亲的性命不值一提,比不上一套头面带来的虚荣。”姜韶颜垂眸,此时倒是有些庆幸自己非局中人了,非局中人,才能看的更透彻。 “现在的问题是爹要怎么做。”姜韶颜看向姜兆说道。 这也是她说这么多的理由,接下来怎么做才是关键。 姜兆抬眼,沉默了片刻,似是终于下定决心涩声道:“我……我想将她送官。” 送官倒是不必他亲自来手刃,一切交给律法,不管为朝廷命官还是为人夫都对得起死去的妻子了。 这个办法姜韶颜早想过了,于普通人而言或许好,可于姜兆而言并不好。 “母亲是杀妻的凶手,事隔十五年方才发现。不管妻与母相残还是十五年才发现,这两点于父亲而言都是‘齐家’二字未做好。”姜韶颜说道,“即便此事父亲并没有做错什么,可这件事之后想也知道必然会有人弹劾父亲,而且还不在少数。”不管是盯着姜兆那个位子的还是政敌必会借机弹劾。 姜兆看向侃侃而谈的女儿,突觉有些错愕:他那个多愁善感、会写诗作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儿什么时候对仕途政见有这般了解了? “到时父亲仕途必毁。”姜韶颜不等姜兆开口便看向姜兆,姜兆如今正值壮年,有能力亦有野心,自是不甘仕途就此而止的。 看着神情悲恸而颓然的姜兆,姜韶颜垂下眼睑,道,“母亲是个善良的人,九泉之下若有知,无法原谅害死自己的仇人不假,可想来也不愿父亲仕途尽毁的。” 事情太过复杂,便要掰开揉碎了讲。 姜兆颤了颤唇:妻子重要,仕途也重要。他当然愿意为了妻子放弃仕途,可……真要说就这么放弃仕途,他舍不舍得,还当真是不舍得。 没想到女儿此去江南道一年,竟好似脱胎换骨一般变了个人似的,不止连仕途政见也能说出一二,还能体贴到做父亲的难处了。 姜兆神情复杂的看向面前的姜韶颜:一面高兴爱女离开他一年如此脱胎换骨,一面忍不住自愧,他以为将女儿藏在府中,挡去所有的风雨,养的不食人间烟火便是疼爱女儿,可这般一去江南道。 仿佛女儿离了他这一年的成长远比过往藏在府中的十四年要快的多。 不管为人子还是为人夫亦或为人父,他都想做好,可似乎都没有做好。 看着愧疚不已的姜兆,姜韶颜,抿了抿唇:于一个有抱负的男子而言,就这么放弃仕途,那往后余生,没了目标的姜兆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这是原主不想看到的,也不是她想看到的。 可同样的,老夫人杀人的事,也不能这般轻飘飘的算了。 第五百零五章 摊牌 如何处置老夫人这个难题从一开始姜韶颜便没打算让姜兆一个人来考虑,是非对错容易分辨,可糅杂了感情要做到不辜负其中一个人并不是一件易事。 尤其是姜兆这等性格之人,情义比理智更重之人尤为如此。让此时被过往真相冲击的魂不守舍的姜兆来做这件事未必能比早早开始考虑的她做的更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爹爹,此事交由我来处理可好?” 这是昨日女儿留在书房内说的最后一句话。姜兆站在院外,听着姜老夫人疯疯癫癫嚷着“病秧子来索命”的惊呼声自院内传来,神情怅然。 “啊呀!”一声惊呼,慌乱的从院子里匆匆出来的姜三夫人冷不防撞见院子门口木桩似的杵在那里的姜兆着实被吓了一跳,发出了一声惊叫。 昨晚那尖酸刻薄的二妯娌来她院子里坐了一会儿,闲聊了片刻,看似说着江南道的美景美食,却把姜老夫人的事情“不小心”透露了出来。 姜三夫人被这消息着实骇的不轻,那泄露了事情的二妯娌自己倒是说完走了,她却因此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脑海中乱哄哄的一片。 一时是多年攒下的银钱叫那不知道去哪里鬼混的混账东西给套走了大半;一时又是心惊姜老夫人居然干得出这样的事来,那个文弱病美人居然是这个原因才丢的性命;一时又是庆幸还好自己没碍着老夫人的眼,不然指不定自己也小命难保……当然最多的还是愁未来钱财来源的问题。 这老夫人都干出这种事来了,姜兆那里估摸着往后想要弄钱都难了,那之后该怎么办? 如此翻来覆去的,怎睡得着觉?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心里惦记事的姜三夫人便匆匆爬起来跑来了老夫人的院子。 昨儿那胖丫头一行人回来,原本瞧着还算顺眼的小午去了一趟宝陵简直如同转了性子一般,当真是下手不忌男女老幼,哪个不听话对哪个动手,这姜家的下人都有近一半挨了打,正是乱的时候,她一看不对劲,自是没有跑出来凑热闹(挨揍)。 如今,正好趁着天才亮,胖丫头一行人还没起来,姜三夫人便忙不迭地出了院子赶到老夫人的主院里来探情况了。 外头守着的嬷嬷什么的见了她连拦都没拦,敷衍的行了一礼之后便继续守在外头只当没看见,如此可见是“投敌”投的相当彻底了。 姜三夫人顺利的摸进了主院,而后便看到疯疯癫癫的老夫人在喊“病秧子索命”的事,这话一入耳,她心里便是一记咯噔,明白二妯娌这次还真没诳她,随便问了问老夫人,从那疯言疯语中得出的结果同二妯娌说的分毫不差。 这老夫人还当真杀人了!姜三夫人又惊又怕,瞧着疯疯癫癫的老夫人朝自己扑来,忙吓的带着人向外跑去。 因一路低着头闷跑,没瞧见出现在老夫人院子门口的姜兆,便同他撞到了。 本能的抬头想开口唤一声“大哥”,可看清楚了昨儿早上还看到的姜兆时,却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杵在那里的人眼里遍布血丝,嘴唇干涸,神情木然,不过最令她在意的还是风吹起露出的大片碎发,入目可见的白了一大片。 一日一夜的工夫,怎的把一个温和儒雅、意气奋发的男人变成了这个样子? 姜三夫人震惊的看着面前的姜兆,待看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珠转了转朝自己望来时,姜三夫人猛地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忙道了一句“大哥安好,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便匆匆带着侍婢跑了。 这样的姜兆委实陌生又吓人,姜三夫人只觉得害怕,这几日还是莫要出来乱跑了。 姜三夫人的慌乱姜兆仿若未见,只是抬脚踏入了院中。 虽然猜到姜兆定会过去见姜老夫人因此起了个早,可待她赶到姜老夫人院子时,守在门口的嬷嬷还是小声提醒他姜兆已经进院子了。 姜韶颜听的心中一惊,连忙走了进去,却见姜兆正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疯疯癫癫的姜老夫人,不上前也不说话,似乎只是静静的站着,看着她。 “爹爹!”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阿颜来了啊!”姜兆木然的神情有了些许松动,他转头向走近的女孩子看来,扯了下嘴角,似是想要笑,却用尽全力也笑不出来。 “爹爹!”姜韶颜走过去,伸手搀扶住他的胳膊,道,“我同林少卿说好了。” 姜兆“哦”了一声,看了姜老夫人半晌之后,忽地双膝跪了下来,对着姜老夫人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疯疯癫癫的姜老夫人自是毫无察觉,只依旧疑神疑鬼的嚷着看到了想要“索命的冤魂”。 姜兆也不在意姜老夫人的反应,这磕的三个头本也是感谢她生恩的。他想做个好儿子,扪心自问,他真的有在努力做个好儿子了,可这一场母子缘分至此也到了头了。 磕完头起身,转身不再看姜老夫人,他对女孩子涩声道:“剩下来的交给你了,阿颜!” 此刻,为女儿遮去一切风雨的父亲平生头一回站在了女孩子的后头。 姜韶颜点头,对姜兆道:“爹爹放心!” 姜兆“嗯”了一声,看着女孩子沉静自若的脸,顿了片刻,忽道:“阿颜自江南道回来之后倒似是变了个人一般!” 对此,姜韶颜只是朝他笑了笑,道:“爹爹,我送完老夫人回来之后同你有话要说。” 父女目光交错间似乎隐隐达成了某个共识,姜兆道了一声“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出了院子。 姜韶颜这才回头看向疯疯癫癫的姜老夫人,道:“把她带走吧!” …… …… 长安城大理寺大牢。 大理寺这地方前世从门前经过的次数倒是不少,不过正儿八经进来倒还是头一回。 要说大牢,大理寺的大牢不管是同宝陵衙门还是金陵衙门亦或者姑苏衙门、晏城衙门这些地方大牢比起来要说截然不同倒也没有,不过比起寻常的地方衙门大些、齐整些、干净些,门口的守卫也更为严格些。 “那位老夫人已经安置好了。”林彦从最里头的牢房走了出来。 站在大理寺大牢入口空旷处等待的姜韶颜朝他道了声谢。 这般客气倒是不至于,林彦摆了摆手,开口道:“她怎的说都与金陵九龙岭上那些人有关,这个案子说结束也未完全结束,作为同案子相关的重要人物,我等自是要看管起来的。” 多年的查案经验令他自然清楚九龙岭上的事情还有不少空白之处,那些道士近百年间就这般不成气候的在民间自由活动么?当年聚起这些道士的既是大靖皇室,这里头会不会还藏着什么未被揪出的人物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都还没有答案。 姜老夫人作为曾经与其接触过的关键人物,自是要着重看管起来的。所以,女孩子将姜老夫人交给他没有什么问题。 当然,女孩子将姜老夫人交给他可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缘故。 姜家这件事若是当真告到大理寺,姜老夫人也是要入狱的,同现在被关押在大理寺中其实没有本质区别,甚至真要公了的话未必能比现在更好。 “对伯爷的前途影响便不说了,单说姜老夫人害你母亲这一条,她下了药没错,可这药并非直接致人性命的毒药,于律法而言不算故意杀人。”虽说林彦是个查案的官员,具体量刑之事与他无关,不过到底接触的久了,刁钻的量刑尺度不懂,大体的他却还是略知一二的。 此事姜四小姐选择的没有错,于伯爷而言不适合公了,甚至赔上了伯爷的前途反而还会降低姜老夫人的量刑。 “虽说有些事情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在女人生产孩子时动手,尤其听闻你母亲身子还一向柔弱,能预想到会出事不假,可在我大周律法上却着实不好以此来度量。这顶多算是过世杀人,且她又并非直接下了致人性命的毒药,单这几点来看,姜老夫人的量刑并不会太重。”林彦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对上女孩子沉静的眼神,略一踌躇之后,又道,“而且,于姜老夫人本人而言还有一个问题。” 女孩子抬眸看向林彦,开口道:“她疯了!” 林彦点头:“不错!姜老夫人眼下疯了,若无人拿这一点大作文章便是以过世杀人来量刑,可若是当真有人想要借此生事,大可在姜老夫人‘疯’这一点上再下手,什么时候疯的,甚至说她疯而不自知,在下毒当年便神志不大清楚等等的说法都可用来降低量刑。” 对此女孩子心知肚明,也早想到了这一茬。 “老夫人娘家那几个兄弟都是赌徒,后代子侄也养的整日斗鸡摸狗的,很是缺钱。” 林彦说的这些她早想过了。姜老夫人娘家那几个也对东平伯府的钱财眼馋许久了,只是姜老夫人抠门的很,除了姜二老爷、姜三老爷之外,对那几个自小痛恨的娘家兄弟也不大方,是以也没叫他们讨到什么好,素日里她娘家那几个兄弟没好处自也懒得上门了。 可若是此事真堂而皇之的闹出来,于姜老夫人娘家那几个兄弟而言,一个疯了的姜老夫人可比清醒的有用多了。 当年姜老夫人自己还是要忌惮东平伯的前程好持续帮扶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的,可姜老夫人娘家那几个却不会忌惮这些,于他们而言更是想要直接“敲一笔大的”。 到时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止可以让姜老夫人当年下毒时便疯了,甚至还可以让姜老夫人的疯因归咎于姜兆在娶妻上不听父母之命而起的。 泼脏水这种事可比澄清要容易的多,到时候要自证起来真真麻烦。 “况且,一套头面的银钱换一条人命这等匪夷所思之事用来证明姜老夫人早疯了再容易不过了。”林彦觉得此事真要闹开不仅关不了姜老夫人几日,还要赔上整个东平伯府,确实不是个好的选择。 姜四小姐是个聪明人,便是对律法之事没这般精通,可从姜老夫人发疯开始数月的工夫想来早明白个中的关键了。 “是罪人也好还是与案子相关的人也罢,什么名头并不重要,”姜韶颜看的很是分明,“我要的便是老夫人犯了错便当受律法制裁,该关押在大理寺大牢。” 作为与案子相关的人物,老夫人这辈子能不能出来都不好说,这可当真要比闹大之后老夫人受的量刑要“公正”多了。 林彦点头,同聪明人说话便是方便,根本不消他解释这些,便知晓该怎么做选择。 “生恩一场,我母亲的一条性命若当真被人用疯病搪塞过去,那便是当真不孝了。”姜韶颜说道。 如今这个办法可谓一举两得,既不辜负生母又不会阻碍姜兆的仕途。 家家皆有难念的经,姜家这本经最麻烦的关节便在于姜老夫人,如今姜老夫人的事情解决了,姜家剩余的糊涂账自然水到渠成。 看着女孩子回来不到一日便将家中的麻烦解决了大半,林彦想到自己同阿苏的事情,忍不住羡慕。 伯府人口少,一览到底,少也有少的好处。 办完了姜老夫人的事女孩子便开口告辞了,林彦将人送出了大理寺正要转身离开,那厢才踏上马车的女孩子却突地回头对他道:“林少卿今日这一身官服穿的不错!” 正要离开的林彦听的一怔,还不等他开口,女孩子的声音便接着响了起来:“比在宝陵、晏城的时候那几身有补丁的衣裳好多了。” 林彦:“……”这能怪他么?还不是为了尽职的做好崇言身边的绿叶?至于为何到了京城便要换裳了,他可是每日都要去见阿苏的,怎能穿的破破烂烂的去见心上人? …… 没有再看林彦的表情,女孩子坐马车回了姜府,而后径自去书房见了姜兆。 爱女的特权便是进书房连禀报也不消禀报,小厮一见她便立时将她放了进去,进门的时候,正见姜兆独自坐在书桌边,对桌上那副回眸浅笑的佳人出神。 “爹!”姜韶颜唤道。 姜兆抬头向她看来:“阿颜回来了啊!” 姜韶颜点了点头,看向姜兆,神情郑重:“有一事我想告诉爹爹。” 姜兆“嗯”了一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孩子。 此去江南道一年,女孩子的变化也委实太大了,虽说这变化让他感到欣慰,可他还是需要一个解释。 “爹爹可听说过双魂症?”女孩子开口道。 第五百零六章 礼佛的那二位 双魂症啊!姜兆叹了口气,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看了女孩子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道:“原来如此!” 双魂症的人虽说不多见,可他姜兆也并非不曾听闻。大理寺就曾经破获过关于双魂症凶手的案子。由此曾引发了一段时日众人关于双魂症的讨论。他对此也略知一二:知晓患此症者出现的两个“人”多数情况下性格都是迥然相反的。譬如有些人天生懦弱胆小,渴望强大能保护自己,便会生出一个“强大”的“人”来。 难怪他道阿颜去了一趟江南道变化着实脱胎换骨,似是换了个人一般。 看着姜兆唏嘘不已的神色,姜韶颜也松了口气,姜兆知晓双魂症,那有些事便不消她过多解释了。 “爹爹可还记得去岁离京前我曾经自尽的事?”眼见姜兆接受了此事,女孩子顿了顿,继续开口说了起来。 姜兆听的一怔,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她……不在了?” 在姜兆看来,眼前的阿颜性格坚毅,处事果断,定然是双魂症中做主的那个,原本的阿颜成了次要的那个。做主的那个能控制身体的掌控再正常不过了,可他原本以为那个阿颜只是沉睡了,却没成想…… 不过如此的话,就对了!据闻患此症者受到危及性命的重伤时会陨灭其中一个“人”,若是如此……那时的阿颜被季崇欢等人行为所伤,会做出自尽这等事来的想也知道是那个阿颜,不是眼前这个了。 眼前这个阿颜,虽说距他昨日开始接触至现在也不过一日而已,可这一日之间,面前女孩子做的事就足可看出她不是那等会为情自尽之人,更不会为季崇欢这种人自尽。 双魂症的两魂性格多半互补,曾经的阿颜温柔天真而善良,却不食人间烟火,眼前这个却截然不同。这大抵也是去岁受巨大打击之下,阿颜希望变成的样子吧! 姜兆心中一悸,一股没来由的酸楚涌上心头。虽说阿颜还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可那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阿颜已经没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放在桌案上的手忍不住的发颤,只是此时面对女孩子,他还是涩声道:“没事啊!……我们阿颜还在的,她还在的。” 姜韶颜看着发颤的姜兆,伸手卷起自己的右手衣袖,露出手腕深处的红痣,看着姜兆的眼睛道:“是啊!她还在的。” 见到姜兆第一眼便生出的濡慕与敬爱之情仿佛出自身体的本能,看到姜兆痛苦为难时没来由的心头钝痛也在告诉她这具身体的真实情绪。 看到女孩子右手手腕深处的那颗红痣时,姜兆眼中的酸楚稍稍褪去了些,他点头,看着红痣喃喃:“我们阿颜还在的。” “自记事起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女孩子看着姜兆继续说道,“三岁那年,我不留心受寒发了热,爹爹那时衙门的事务正是繁忙之时,可病中的孩子最是粘人,为了照顾我,爹爹便一手将我抱在怀里哄我吃糖水,一手处理公务。” “六岁那年,我对诗词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坊间的诗词合集只要有的,爹爹定会为我买回来,其中一本《梁公解词》最是难得,爹爹足足寻了个大半年才买到这一本,而后悄悄藏在了我的枕头底下。” “还有十三岁那年的生辰,爹爹离京办事,为了赶上我的生辰日夜兼程的赶路,生生在生辰当日的最后一个时辰赶回了府,便是为了同我说一句‘生辰快乐’。” …… 那些藏在女孩子深处独属于父女两人的记忆被一一翻了出来。 姜韶颜看着面前眼中隐有泪光闪烁的姜兆,郑重道:“这些……我都记得。” 眼中的酸楚彻底退去转为怅然与怀念,姜兆看着她欣慰又怅然道:“原来阿颜都记得啊!” “是啊!我都记得!”姜韶颜垂眸,伸手覆上自己钝痛感再度袭来的胸膛,道,“阿颜也从来没有怪过爹爹。” 桌案上回眸浅笑的佳人画卷空白处被几滴骤然落下的水迹氤氲开来。 这两日接二连三的事情早已打击的姜兆溃不成军,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看着浑身发颤低垂着脑袋看不到面上神情的姜兆,姜韶颜顿了顿,起身道:“爹爹,我去厨房看看!” 说罢,便退了出去,拉上了房门。 这个时候的姜兆更适合一个人呆着,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些事情。 姜韶颜平复了一下身体渐渐消退的钝痛感,出了姜兆的院子。 …… 大麻烦算是暂且解决了,剩余的便是小麻烦了。 姜韶颜回到院子,香梨正板着一张小脸严肃的站在神情无奈的姜家管事旁,口中激动的说着什么“小厮仆妇”的,似是在向管事告状。 让小午动手来教训不听话的下人当然不可能彻底解决这家里被姜老夫人“调教”过的各怀心思的下人,姜韶颜也没准备单靠小午“动手”来解决这件事。 “小姐!”正在同管事说话的香梨一见她回来,眼睛立时一亮,忙抱着一张纸跑过来向她告状:“那些昨日见小姐回来惫懒不理会、不收拾东西还装模作样的人的名字我都记下来了,同管事核对过了。” 姜韶颜“嗯”了一声,扫了眼香梨手里拿着的那张纸,便对向她行礼的管事道:“名单上的人不管先前是哪个院子里的,都调去外院,顺带告诉他们府里要节省开支,过段时日准备发卖掉一部分的小厮和仆妇,发卖的人选就准备从他们之中挑。在外院做得好的便留下来,做的不好的便发卖了。” 管事听的心头登时一惊:东平伯府虽然号称破落勋贵,却好说歹说也是伯府,且府里人丁同那些真正的大族相比可谓简单,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若是当真被发卖出去,那下一家可就不好说了。况且,便连发卖下人丫鬟都有个无形的规矩,只会往下了发卖,绝对不会往贵了发卖。也就是说比东平伯府更勋贵的人家是不会接受东平伯府卖出去的下人仆妇的。 所以真要发卖出去,这些人的处境多半只会比眼下更糟。况且就名单上的那些人……管事粗粗一扫便看到的多是老夫人得用之人。老夫人会得用什么人?知晓看最会说好话的三老爷最为受宠便知晓老夫人是个喜欢溜须拍马,哦不,总之是个喜欢听好话的,而非喜欢做实事的。 是以这些人手上的活计大多是拿不出手的,只会些溜须拍马的工夫。若是下一家遇到的不再是溜须拍马的,那这些人的处境如何可想而知了。 管事心头闪过无数念头,想到昨日跟着一同回来被老夫人一行人“强行带走”的孙儿同他讲述的宝陵的事情,心里多少也有些数了。没成想不再作诗弄词的才女四小姐脱去了那层“不食人间烟火”的壳子,手段居然这般了得!看样子,这往后府里的人想要作妖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既然“掌了伯府”,莫说四小姐了,就是换了他也是要清理上一任掌家的老夫人留下的人的,免得再生事端。 更何况,偌大一个伯府,养这么多溜须拍马不会做事的作甚?吃白饭么? 眼下溜须拍马的被调去外院做粗使活计……那些人素日里得老夫人的宠时也没少在外院婆子面前耀武扬威,这调过去之后,怕是少说也要被折腾的脱掉一层皮了。 这些诸多念头在管事心中不过几个转瞬便已闪了过去,眼见管事应了一声“是”后,女孩子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二叔和三叔呢?” 虽然在宝陵她把姜二老爷姜三老爷教训了一通,以至于叫两人提前跟着商队回了京城。 可她不觉得那两人会这般善罢甘休。便是因为老夫人的事不敢多在姜兆面前出现,可看或者打听总要的吧!就似昨日躲了一日,可今日一大早还是忍不住带人去看老夫人的姜三夫人那样。 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那里却至此都没有任何动静,这不禁叫姜韶颜有些不解,猜测道:“他二人……这几日不在家么?” 管事点头回答她道:“两位老爷回长安之后没几日便去城外寺庙礼佛去了!” 一席话说的才拿起茶盏待要入口的姜韶颜手顿时一僵,一旁的香梨更是忍不住惊呼了起来:“那两个坏东西礼佛?开什么玩笑!” 这句话听的管事神情略略僵了一僵:香梨这丫头虽说咋咋呼呼的,可这句话还当真没说错,他也是这么想的,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原本以为两个老爷只是说说,过些时日就回来了,就似是先前打着礼佛的名义跑去宝陵找四小姐的茬一般,也就是说说而已。 可没想到这次看起来居然是真的。 是的,是看起来像真的!毕竟还带走了寒山寺一位颇有名望的大师以及自己的亲笔书信来着,瞧着真的不能再真了。 不过对这一点,三夫人是不信的,她觉得三老爷是借着礼佛的名义又去哪里弄了个外室鬼混去了。 管事对着面前这位未来将会代替老夫人掌管伯府的四小姐也未瞒着,小声道:“四小姐,听三夫人说,三老爷人在江南道的那个时候写信回来诳了三夫人送了一大笔钱去江南道,说是要投钱做什么事来着,三夫人不疑有他,给了钱,待到三老爷突然回来后,便问他投钱做了什么和钱去了哪里时,三老爷却是搪塞了过去,之后没几日又跟着二老爷一道失踪了。三夫人对此大怒,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位老爷卷了钱财一起私奔了……” 姜韶颜:“……” 香梨:“……” 还好一口茶水已然下了肚,不然……想到‘两位老爷卷了钱财一起私奔’的情形非叫人喷出来不可。 管事见她没有打断自己的话,便继续说了下去:“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两位老爷都是正常男人。三夫人道多半是前头她处理三老爷外室的事情叫三老爷暗恨在心,眼下又重新找了个外室跟着外室私奔了,至于一个德性的二老爷……也是一样。” 不信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会去礼佛的可不止他们,姜三老爷的枕边人姜三夫人同样如此。 老实说,姜三夫人有这等猜测是正常的,不过于姜韶颜等人而言却是清楚的知晓姜三老爷并没有巨款在身的,不止姜三老爷没有,姜二老爷也一样。 所以两个四十上下没有钱财在身的男人就这般跑去礼佛了?姜韶颜直觉此事有点怪怪的,总觉得这两人的失踪有些不大对劲。 不过没有钱财在身的事情管事并不知道,是以私心里其实倒是认同姜三夫人所说的话的。只是虽说心里认同,可明面上,两个老爷总是主子,是以管事想了想,替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圆了圆面子,道:“或许当真是佛祖保佑,叫两位老爷突然生出了向佛之心呢!” 这话……怕是连说出这话来的管事自己都不信,更遑论旁人了。 撇去了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的事,又是一番关于府中各事的叮嘱交待之后,直到临近暮时,管事方才离开。 待到管事离开之后,早忍不住的香梨连忙开口问姜韶颜:“小姐,那两个到底去哪儿了?” 姜二老爷、姜三老爷这两位会找外室她是相信的,毕竟在宝陵就可以看出这两位不是什么好东西,小柳绿还有一段时日怀了姜二老爷的“金贵血脉”呢! 可这两人贪恋美色是真,要能找到外室,不花钱财她是不信的。难道还当真有人会看得上那两位老爷的人不成?一想至此,香梨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姜韶颜看着一脸嫌弃之色打了个寒噤的香梨,忍不住笑了两声,而后才收了笑正色道:“外室之说显然无稽之谈,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去了哪里。不过,我想他们两人的失踪当不会是主动失踪的,而是更有可能是有人抓了他二人,想要做什么。” 至于抓了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能做什么……姜韶颜垂下了眼睑:多半不是冲着姜兆来的便是冲着她来的了。 第五百零七章 打听 不过不管是冲着姜兆来的还是她来的,既然抓了那两位,时机到了定然会主动联系他们。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倒也不急!姜韶颜心道。 不过她不急,有人却是急的。 姜三夫人对着面前漫不经心、姿态做足的姜二夫人赔笑道:“二嫂,来,你吃!松鹤楼新出的糕饼,听说做糕饼的是宫里头御膳房出来的师傅呢!” 姜二夫人瞥了眼面前盘子里做的小巧精致的糕饼冷笑了一声,也不伸手拿捏,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姜三夫人,道:“三弟媳,你这里的东西我可不敢吃。要是吃了,回头向老夫人告个状什么……哦,不对,我忘了,老夫人被送去大理寺保护起来了!”姜二夫人说着拿帕子捂了捂嘴,声音却不见半点收敛,咯咯笑道,“瞧我这记性!诶!昨儿才送走的老夫人,我倒是忘了三弟媳最大的后台没了!” 这幅矫揉造作的姿态看的姜三夫人大倒胃口,忍不住磨了磨牙,僵着脸上的笑对姜二夫人道:“说的老夫人是我一个人的后台似的,以往……” “以往是以往,我现在早弃暗投明,是我们四丫头那里的人了。”姜二夫人摇着手里的团扇,斜眼看向姜三夫人,得意不已。 这幅得意样看的姜三夫人忍不住皱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摇着团扇的姜二夫人,忍不住问她:“你没毛病吧!去了江南道一趟疯了不成?” 江南道那地方邪门不成?一个个的去了江南道之后回来就跟换了个人一般! 四丫头去了一趟,原先温顺如绵羊,现在学会咬人了。 至于这个往日里最是刁钻刻薄的二嫂……在去之前,可是气势汹汹的,还扬言要四丫头好看的!结果现在却“弃暗投明,是我们四丫头的人了”。 家里头那两个混账东西更是如此,去了一趟回来,没多久就带着钱财跑了。姜三夫人只觉得眼前这一切都显得匪夷所思,难以理解。 不过再如何难以理解,老夫人那里的财路算是彻底断了,所以眼下找到那卷了钱财跑路的混账东西才是关键! 姜三夫人对自己说了好几遍“冷静”之后方才镇定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面前的姜二夫人开口道:“二嫂,我今日寻你来不是同你吵架的……” “我知道啊!”不等姜二夫人把话说完,手里摇着团扇的姜二夫人便冷笑了一声,伸手拿了一块御厨糕饼咬了一口,轻哂:“不然你有这么大方?”入口的御厨糕饼味道甜腻,入口即化,确实不错!可那又怎么样?吃了就要给她面子?当她是香梨那傻丫头不成? 吃了她的东西还这般嚣张……姜三夫人气的胸腔一闷,只是想到自己口袋里大半不见踪影的银钱到底还是忍了下来,说起了正事。 “二嫂,我今日找你来不是为了吵架的!”姜三夫人看着一脸嚣张的姜二夫人道,“你家里那个同我家里那个一起失踪不见了,你知道吧!” 就知道她这三弟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件事自打回来之后管事便过来同她说过了,她自然知晓。 对此,姜二夫人浑不在意:“家里那两个都四十多了,不是四岁!长了脚,自然爱往哪儿走去哪儿,不见便不见了呗!待浪够了,自会回来的!” 她当然不会在意!在宝陵城,她同姜二老爷都撕破脸吵的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了,那混账东西为了个金贵血脉要同她和离的事情她可没忘,眼下两人除了挂了个夫妻名讳,旁的什么也没有了,还理会他作甚? 这幅浑不在意的样子姜三夫人半点不信。倒不是觉得姜二夫人和姜二老爷情深义重什么的,毕竟二房那个和自家这个什么德性她心里清楚,她这个二嫂同那个二哥有几分情义在里头她又不傻,不是不知道。 她不信的缘由在于另外一件事。 这两人间情义不见得有几分,可有一样东西却是一样看重的。 姜三夫人摇着手里的团扇,凑上前压低声音提醒正在吃糕饼的姜二夫人,道:“二嫂,你不妨回去查查自家账房上的银钱,看看可有缺失便知晓我的意思了。” “没有缺失。”正一块接一块的吃御厨糕饼的姜二夫人不急不缓的说道,“没有少!” 钱早就尽数砸在宝陵了,哪还有什么银钱? 不过她这精明的三弟媳居然会问出这样的话……姜二夫人吃糕饼的手顿了一顿,旋即加快了口中的咀嚼动作,更努力的吃了起来。 趁着老三媳妇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赶紧多吃点!御厨糕饼可不便宜,便是往常她都不舍得随意买,更遑论如今了。 今日老三媳妇大出血,她自是要赶紧上来啃上一口的。 眼看姜二夫人一块吃完接着一块的把糕饼往嘴里塞去,姜三夫人看的眉心一跳,有些不舍:她这二嫂什么时候这般喜欢吃这等点心了?原本还想着给灵姐儿留点,照这般吃下去,可要一块不剩了。 看着姜二夫人如此不客气的样子,姜三夫人再次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算了,糕饼而已!此时先要追回那混账东西手里的银钱是关键。 是以,放下了想要阻止的手,姜二夫人也懒得兜圈子,开口直言:“我家那个混账东西在江南道时曾经写信于我,问我拿了一大笔银钱说是要投钱,前些时日人回来之后我问钱的事,他便总是搪塞过去。当时我便觉得不太对劲,可想着那混账东西再如何,人总是精明的,煌儿和灵儿他也是真的疼爱,总不会乱来,可没成想……”说到这里,姜二夫人便气的忍不住咬牙,“没成想他突然一声不吭带着钱财不见了。” 姜三夫人倒不是气姜三老爷失踪,毕竟夫妻间有几分感情她心里清楚,再者加上以前姜三老爷养外室的事,对姜三老爷的人她早看透了。在她看来,姜三老爷失踪便失踪,随他去好了,可那钱财不能拿走,她是定要把那些钱财追回来的。 正在吃糕饼的姜二夫人手不由停了下来,心道:一声不吭不见是真的,带着钱财……还真是冤枉那个三弟了!他同自家那混账东西身上是真的没钱了,这也是她如此放心的理由。 这两个混账东西没了钱财要什么没什么,哪个做外室的会看得上他们?这失踪……多半有些问题,难不成还能被人卖去做苦力不成?可便是做苦力,这两人怕是也不行,哪个人真抓了那两个估摸着还得倒贴钱财。这么多天不见踪影,又将“礼佛”安排的如此滴水不漏,抓那两个的人多半不是一般人,也不会是冲着他们来的,多半是冲着大哥和四丫头他们去的了。 既然如此,她还瞎操什么心?大哥不会当真不管那两个混账的,便是四丫头,虽然不算什么好人,可对人命这种事也是一向看重的,真真有什么事总不会收手不管的。 所以,姜二夫人对此放心的很,只是她这三弟媳此时还不知道宝陵的事情……姜二夫人想了想,伸手拿走了盘子里最后两块糕饼,起身对恨的咬牙切齿的姜三夫人道:“放心!咯~他们当不会做出卷钱跑路这种事,到时候自会回来的。” 听她这好二嫂直到此时还不肯承认家里钱财被卷走了的事……姜三夫人不由冷笑:“二嫂,何必如此?这里没有外人,那两兄弟一个德性,怎可能只我家这个卷了钱财跑了,你家那个却不带钱财跑路的?难道你以为我家那个还能有那般大方用自己的钱财养他的二哥不成?” 姜二夫人意犹未尽的拿帕子擦了擦满是糕饼碎屑的嘴,道:“老三媳妇,我家里真没丢钱财。” 这个时候还嘴硬……姜三夫人没了耐性,懒得与她再废话下去,直道:“既然没丢钱财,那怎的回了京没去绸缎庄定制换季的新裳?” 她这好二嫂要是真没丢钱财可不会如此苛待自己!真真死要面子活受罪!姜三夫人斜斜的看了姜二夫人一眼,冷哼。 这个……当然是因为没钱了。姜二夫人心道。不过在老三媳妇面前她可没准备说真话,是以想了想,开口道:“今上崇尚节俭。旁的不说,就说陛下登位二十年,今年才第二次选秀。陛下尚且如此,我们自然也要以陛下为表率,节俭些了!”姜二夫人说着,扯了扯自己身上半新不旧的衣裳,道,“去岁的衣裳也新的很,有什么不能穿的?” 一席话说的姜三夫人目瞪口呆,待到回过神来,只瞪着面前的姜二夫人,惊道:“你……你当真没事?” 这是她那个二嫂?开什么玩笑! 对上面前姜三夫人那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姜二夫人掀了掀眼皮,也不在意,转身得意的走了。 看着老三媳妇还被蒙在鼓里的表情,可比做了几十件新裳还要畅快多了! …… …… 眼看姜二夫人那里实在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姜三夫人的人便开始盯上了姜韶颜的院子。四丫头除了回来的前两日教训了一通下人,之后便只留在家里吃吃喝喝,也没有做什么,更没有出去见什么人了。 香梨端着一盘刚出炉的红糖甄糕抄小路回姜韶颜的院子,远远看着一个婆子撅着屁股趴在草丛里偷偷往院子里看,忍不住拧了下眉,想了想,干脆放轻了脚步声,蹑手蹑脚的靠近那还未察觉的婆子,待走到近处,猛地飞起一脚揣在了婆子的屁股上。 婆子“啊呀”一声惨叫出声,回头看是香梨登时吓了一跳,叫到一半的痛呼声也连忙噤了声,爬起来忙不迭地跑了。 香梨见状也未追过去,只是冷哼了一声,端着甄糕进了姜韶颜的院子。 “小姐,厨房的红糖甄糕做好了!”香梨将嵌足了葡萄干、果仁、红豆沙等各式大料的红糖甄糕放在了桌上,拿刀切了一块放在盘子里递给姜韶颜:“小姐,快趁热吃!” 姜韶颜“嗯”了一声,接过香梨递来的红糖甄糕,一边挖着红糖甄糕一边听香梨告状:“那个三夫人又派人跑到咱们院子外面来偷看了,真真不要脸!” 可惜小午今日一大早同他爹大午一道跟着姜兆出门了,不然方才动脚的就不是她香梨,而是小午了。 姜兆告假了五日才稍稍缓和了一番心情,又在昨日亲自带着姜韶颜去了一趟姜大夫人的墓前,磕了头上了香之后才重新回了衙门。 工部衙门近些时日事务繁多,听闻时常碰到不肯束手就擒的官员,甚至还有人让护卫动手的,以致办理此事的工部官员去捉人时都特意带上护卫了。 当然,再如何不肯束手就擒也改变不了什么,若没有证据工部的人又怎会上门,不过是困兽犹斗而已。 是以,对工部衙门捉人之人事,百姓的兴趣也只维持了半日便放到了另外一件事上了。 选秀。 陛下自登位以来今次才是第二次选秀。 因十多年才一次,以至于百姓热情高涨,纷纷议论起了那些即将被送入宫中的女子,听闻京城各家大族皆准备送人入宫参加这次的选秀了。 临近立夏,天也渐渐开始热起来了,姜韶颜摇着手里的团扇唏嘘了一声“有不见者,三十六年”。一入宫门深似海,即便今上不是前朝的暴君,可真正能博出头的又有几个?多数人只是将美貌与青春都埋葬在那宫墙之后了。 香梨高高兴兴的说起了从外头打听来的消息。 “那个曾经试图勾搭世子的杨二小姐回去没几日便传出了‘貌若天仙’的传闻,听说也是要进宫的。” 姜韶颜“嗯”了一声,对此不置可否,她对杨仙芝要进宫的传闻似是并不意外,看着兴致勃勃的香梨,问道:“还有哪些小姐要进宫的?” 香梨掰了掰手指,背着方才从外头打听来的消息:“多着呢!京城里不少大族都要送人进宫,像什么杜家小姐、周家小姐什么的……”这些不同姓氏的小姐于小丫鬟香梨而言只是个符号,若非有些特别是记不住哪个是哪家的。 是以想了想,干脆只挑她知晓的几个特别的小姐来说此事了。 “京城里最尊贵的那个王家也要送个本家的嫡出小姐进宫了,听闻那小姐原本都有婚约了,同未婚夫家里都开始商议成亲之事了,可因着要进宫只得把婚约重新退了。”在这么多要送进宫的小姐中能特别记得这个王家小姐,倒不是因为她的姓氏尊贵,而是…… “那个被退婚的未婚夫都是第二次被退婚了,”香梨唏嘘着,凑到姜韶颜身边,小声道,“小姐知道那个倒霉催的未婚夫是谁么?” “有不见者,三十六年”出自唐代杜牧的《阿房宫赋》,意指秦王后宫的女子,有人三十六年也没有见过秦王一面。有入宫女子蹉跎年华岁月的意思。 倒霉催的未婚夫前文出现过的。 第五百零八章 相议 “陛下难得选一次秀,倒是叫京城大族齐齐出动,我有个昔日同窗,如今官至正四品,膝下有个生的娇俏的长孙女本也想送进宫,却不成想连进宫的位子都没有了。”大理寺卿纪峰一提此事便忍不住摇头,喝茶如抿酒一般轻啜了一口,感慨道,“便是三品以上的大员,想送闺女进宫都未必排的上号,真真竞争激烈呢!” 林彦瞥了眼喝茶都能喝出三分“酒气”的上峰,轻咳了一声,开口道:“陛下当年可是真英雄,如今又是明君,各家女郎都想进宫伴驾也不奇怪!” 纪峰瞥了他一眼,道:“得了吧!这里可没外人,你这小子在我面前还要装模作样作甚?” 闲同茶馆整个二层的所有包厢都已经叫对面那位财大气粗的季大世子包下来了,如此一番举动自是为了方便说话的。 与其说这些女郎看中的是陛下,不如说是她们身后的家族看中了陛下未来的子嗣,用族中一个女子换取一个未来天子,于那些人丁兴旺的大族而言自是再合算不过的。 人人都觉得合算,便人人都想分上一杯羹。 “说来也好笑!陛下前头二十多年戎马战场,中间二十多年励精图治,这后头二十多年却要被这些各式红颜包围了,也不知陛下对上这么多送进宫来的女子心里头会是什么感觉。”纪峰感慨道。 “陛下可不好女色,不见得喜欢这样的福气。”林彦想了想,道。 纪峰瞥了他一眼:“这可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是陛下要为江山社稷不得不委屈一下自己,生下一个明君而已。” 好端端的君王选秀居然被这上峰说出几分“慷慨奉献”来了。 林彦:“……”这上峰真真年岁越长越发不靠谱了。 便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林彦收回了无奈看向纪峰的目光,起身走到屋门处拉开了屋门。 出现在门外的是两个年岁相仿的年轻公子,只是两人虽然年岁相仿,穿的也同样是劲装,可穿在这两人身上偏偏穿出了截然不同的味道。 其中一个身形高大健壮,脸上的神情虽是懒洋洋的,也未叙须,可那举手投足的神态间却十分的不羁和粗犷,看着似是个不拘小节的。 一旁那个则长身玉立,一抬眸,剑眉星目,虽不似崇言一般第一眼就抓人眼球,却极其耐看,也是个相貌十分出色的。 不巧的是,面前这两人,在长安城中走动多年的林彦都没见过。 不过林彦没见过他二人不代表他二人没见过林彦。 那个身形高大健壮,气质粗犷的朝他摆了摆手,颇具江湖气道:“阁下想必就是去岁一整年都不在京城的大理寺少卿林彦吧!在下梁禀,家父抚顺侯!” 原是去岁才进京的抚顺侯世子,林彦连忙抄手还礼:“见过世子。” 梁禀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别在意那些虚礼,来来来,李玄竟,快进来!” “李玄竟”三个字一出,一旁的林彦便愣了一愣,旋即恍然:“原是李二公子。” 李玄竟不似身边的梁禀那般不拘小节,向他抬手一礼之后,又朝屋内的季崇言同纪峰二人行了一礼。 一番见礼之后,两人才进屋坐了下来。 入座之后,李玄竟便对众人解释道:“出门前为退婚之事耽搁了片刻,这才来晚了。” 他便是长安城里近些时日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个倒霉催的未婚夫了。 林彦看了他片刻,似是也有些不解:面前这位李二公子如此出众的相貌人才,又出自陇西李氏,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知晓陇西李氏势头正足,他相貌、人才外加出身都这般优越,怎的竟会被接连退婚? 对此,李玄竟倒是没什么消沉的,毕竟他这两门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中父母定下的,对那苏二小姐和王三小姐说感情多深倒是也不至于,只是如此被接连退婚,到底还是遇上了不少风言风语,以至于他母亲为此很是头疼。 “送还聘礼、嫁妆这种事倒是简单,左右也一回生两回熟了。”李玄竟说道,“只我母亲心中有些郁结。” 就似林彦会对他被接连退婚感到不解一样,他在去岁之前,也从未想过自己在短短一年间会接连遭遇两次退婚的。 他虽说不见得喜欢前头那位苏二小姐,可她有婚约在身和季崇欢的那一通事情,确实不止丢他李玄竟的面子,还叫他整个陇西李氏有些抬不起头来。 李玄竟对此也很是无奈。 梁禀翘着二郎腿,看着一旁这个自幼被长辈夸赞不已的李家小子,忍不住生出几分同情来:要真是李玄竟这厮长的丑、人品不行、家世有问题倒也算了,可偏偏他哪里都没问题,没问题却被人无缘无故的退了婚,要是他,非得郁闷死不可! 前头那位苏二小姐被季崇欢那个哪哪儿都不如李玄竟的截了胡,人在家中坐,绿帽天上来便不说了。 毕竟以那苏二小姐胡来的性子,若是当真成了亲再同季崇欢碰上,李玄竟那才叫倒霉呢!之后闹出天花之事后更是叫梁禀都忍不住替李玄竟庆幸了起来,还好退了亲,不然哪个男人遭得住? 至于后头那位王三小姐……能被王家挑中送入宫的,自然不论人品、德行还是相貌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可问题就在于太好了,太拿得出手了,好到王散把宝直接压在了王三小姐的身上。上一次是被季崇欢截了胡,这一回直接是被陛下截胡了。 平心而论,王家的做法算不得错,作为大族之后,他们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王散的做法。甚至王散之后提出“收义子”的说法,也有补偿,不同李家交恶的意思在里头。 可有些事当真理解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对上梁禀同情的眼神,李玄竟默了默,忍不住再次解释道:“我统共只见过那位王三小姐三次,说过的话两只手都说的过来,还不至于郁郁寡欢。” 只是再如何解释,就算这屋里的人都相信他这说辞,外头的百姓却是不信的。 可怜人和老实人这两个称号在他李玄竟身上是坐实了,李玄竟也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被人如此同情的一天。 “你母亲怎么说?”梁禀想了想,问李玄竟,“经过王三小姐这一事,应当暂且缓了为你定亲的心思了吧!” 对面喝茶如喝酒的纪峰一听这话便连连摇头,对梁禀道:“梁世子错了!李夫人经此一事,怕是非但不会再缓,还会想尽办法帮李玄竟找个比王三小姐还拿得出手的未婚妻来。” 这话一出,李玄竟便忍不住一声苦笑。 这一声苦笑的意味自是默认了,梁禀觉得有些难以理解李夫人的做法:“这是替李玄竟挑老婆,若是挑坏了弄不好可是一辈子的事,李夫人这么急做什么?” 李玄竟看了他一眼,道:“娘亲心里有气,这几日虽是郁结在心,可我看她已经拿了京城各族千金的名单开始翻看了。” 梁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同情李玄竟了,这接连丢了两个未婚妻,还未来得及缓一缓,就要开始准备接受第三个未婚妻了。 不过,要挑一个比王三小姐还出色的未婚妻……梁禀认真的想了想,道:“怕是有些难了。” 那王三小姐不说别的,单那个姓氏就能越过京城大部分的权贵了,比她这姓氏高贵的怕也只有皇亲国戚了。可皇亲国戚的那些个郡主、县主什么的,大周律法大部分沿用的是靖律,驸马、郡马都只能领个闲职,娶了这些郡主、县主这仕途也差不多到头了。 李玄竟抱负不在此,自不会去娶这些女子的。 如此,便只剩寥寥几家公候之家了,可这些家中适龄的女子不是早定亲了,就是都成亲当娘了,这还要怎么挑? 看着梁禀满脸不解的样子,纪峰笑道:“胜过王三小姐并非要在出身尊贵上越过她啊!” 出身上既然比不过王三小姐那便干脆不比了,选别处好了。 那要怎么个选法?梁禀不解。 “古语有云,娶妻娶贤。”纪峰提醒梁禀,瞥了眼对面平静喝茶的李玄竟道,“李二公子文武双全,背后更有陇西李氏撑腰,靠李二公子自己挣个前程很难么?” 纪峰历经两朝,如今官至大理寺卿,多年的阅历有些事自然看的很分明。李玄竟本人不管是本事还是身背景皆无一不缺,往后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他能靠自己挣前程自不需要什么郡主、县主来给他脸面,”纪峰说道,“所以于李玄竟而言,他更需要一个有手段和能力的贤内助。” 前头那个苏二小姐是幼时定下的亲事,便是没有季崇欢那桩事,于李玄竟这等有抱负野心的人来说,苏二小姐那等天真任性的女孩子也不是良配。 相较而言,那位王三小姐倒是真的不错,想来王家在其教导上颇花费了一些功夫的,否则王散也不会把宝压在她的身上。同王三小姐定亲时的李玄竟也不是年幼无法决定自己亲事的孩子了,去岁同王三小姐定亲必是他自己首肯的。 只是不成想王三小姐太好了,也不成想陛下居然突然开始选秀……纪峰有些唏嘘。那苏二小姐退了是好事,王三小姐退了倒是可惜了。 “王家自有王家的好,却也未必全然好。”一旁许久未出声的季崇言忽地开口道,“王散出身世族,虽也不能说全然没有武将为其效力,可掌下覆盖之处多是文臣。” 李玄竟抬头,看向季崇言,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之色。 季崇言抬眸向他看来:“李二公子若真成了王家的女婿,怕是不能拒绝王大人的好意吧,到时候便要走文臣一脉了。” 梁禀大喇喇的坐在蒲团上,屈起一条腿对李玄竟道:“文臣也行啊,我们小李子的科考成绩也不错的。” 李玄竟没有理会梁禀,同季崇言的视线对了片刻之后,忽道:“季世子说的有理,王家确实也未必好。” 什么意思?是说文臣不好么?梁禀虽自己是武将之族,却同样看重文臣,不然当初也不会打听到季崇欢“长安第一才子”的名头,就拎了两块砚台来结交了。 李玄竟摇了摇头,没有说文臣的好与坏,只是依旧坦然的看向季崇言,道:“往后再做文臣不迟,只是如今我更偏好武将。” 梁禀听的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嘀咕了一句“文武双全的人就是可以这般任性的么?想从文便从文,想从武便从武?” 纪峰看着季崇言和李玄竟如同打哑谜一般的神情似是有些不解,一旁的林彦提醒纪峰:“如今的李夫人,李二公子的生母是继室。” 纪峰听的心中一个激灵,似乎隐隐有所明白李玄竟和季崇言的意思了。 “我大哥是原配嫡出,为嫡为长,自幼便被父亲带在身边教导,在陇西军中名声很是不错。”李玄竟说道,“在军中很多人心中,大哥都是要继承陇西军的。” 一句嫡长就足以概括李玄竟遇到的问题了。如今大周律法规定的便是嫡长承袭,这也是为什么季崇言在安国公府地位稳固的原因,可不仅仅是因为陛下的亲外甥。 除非嫡长实在是不像话,或者是伤了废了,祖上最重要的爵位也好、兵权也罢一般都是属意要嫡长子来接手的。 李将军显然也是这般想的,往后陇西军是想要交到嫡长子的手中的。如此……对同为嫡出,却只是次子的李玄竟虽说也不会吝啬教导,毕竟也是亲儿子,可从一开始为他定亲铺路开始,李将军便想让李玄竟走文臣这一道的。 平心而论,李将军作为父亲这想法不错,一个文一个武,不用争抢,还能互相扶持。正常做爹的都不会希望待得自己百年后兄弟反目的。 所以,打从李玄竟一出生开始,李将军便为李玄竟做了选择。 可这些……显然不是如今的李玄竟想要的。 天下也不是只陇西军这一支军队。 他拿起桌上的茶盏,朝季崇言抬了抬手,一饮而尽。 第五百零九章 投诚 这一个个的……喝茶如喝酒!看着季崇言和李玄竟将茶水一饮而尽,梁禀看了眼自己手里还剩一半的茶水,倒显得他这个粗人格外“精细”了。 不过因着抚顺侯同李将军走得近,两家的孩子自也打小在一起玩到大,对李家兄弟他亦是熟悉的。 “玄竟的科考确实好,可他的武艺也好啊,”梁禀说着看了眼一副文绉绉样子的李玄竟,道,“这小子同我动起手来都能打平,反而是李家大哥同我打架胜少负多呢!” 论武艺,李玄竟比其长兄李玄容要更胜一筹;至于带兵……李玄竟还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 李将军虽然不会苛待自己亲儿子,在教导武艺之上并不吝啬,可从为李玄竟铺路走文臣这一道开始,便没准备让他插手陇西军的事。 季崇言这个嫡长做的安稳是因为其人远胜过两个堂弟,李家却不是如此,虽然如今李氏兄弟和睦,可那都是以李玄竟的退让为前提的。 嫡长祖制之下,陇西军与他无关,可旁的,他想争一争。 只是,即便如此,不管是父亲还是兄长也都还是防着他的。 梁禀没有李玄竟和季崇言二人想的那么多,说起李家兄弟哪个厉害些,他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有一年李伯父的陇西军同我们的军队操练对峙,我爹曾开玩笑让小李子来指挥我家的这一支,兄弟间看看哪个更厉害,谁料却被李伯父和李大哥一口拒绝了,都道李家不能兄弟相争,便是操练也不行!”梁禀感慨不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禀没想那么多,只是随口一提,在座的纪峰、林彦等人却是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出声。 不能兄弟相争,这句话倒是没有说错。李将军做爹的多有考量,虽说口中道着一碗水端平,一个走文一个走武,可其实根本没有给李玄竟选择的机会。甚至连尝试挑战李玄容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祖制这种东西,不是说废就废的。更何况李玄容本人也不算差,守成也是行的。 一支陇西军若有了两个主将,生了异议的话,听谁的? 能掌军服众的主将必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这等将士不管脾气如何,性格如何,说到军队之事必然说一不二,难以动摇其想法。 一支军队两个主将还能和谐共处的……纪峰认真想了想,除却当年的赵家军,他还当真没见过。不过就算是赵家军……赵小将军后来也死了。 如今隐隐想来,李家兄弟如今倒有些肖似当年赵家军了,不过彼时赵家军是处于乱世,起义军四起,忙着打仗,自不会想这么多,不似眼下,盛世和平之下难免多想。 难怪李玄竟说起族中之事来会是这等表情。林彦正思索间,冷不防对上对面的季崇言,对上季崇言望来的眼神,顿了顿,回过神来的林彦连忙起身,一手拉着自家的好上峰纪峰,一手拉起那个大喇喇坐着的抚顺侯世子梁禀,道:“走走走!今日东市的胡记泡馍坊开张了,咱们去吃吃!” 正喝着茶说着话呢!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茶盏的梁禀看向林彦,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林少卿?做什么啊?我没有那般喜欢吃泡馍的。” “那水盆羊肉呢?梁世子喜欢么?”林彦笑道,“那泡馍坊也卖这个的,听闻梁世子便好这一口!” 梁禀对自己的喜好从来不掩饰,喜好粗鄙之食这一点在京城新进的权贵中也算是异类,一众菜式中尤为喜欢水盆羊肉,这个莫说他是大理寺少卿了,便是随便寻个什么人都能打听的到这位世子的口味。 只是羊肉这物膻的很,喜欢的有之,不喜欢的也有不少,便连抚顺侯家里也有不少不好这一口的,梁禀便只能一个人独自出门吃这一口,虽说爽快,却也到底有些无聊。 眼下听面前这位大理寺少卿如此个投他所好法,顿时一喜,高兴道:“走走走,去吃水盆羊肉去,我请客!”说话间就要将李玄竟也一同拉起来。 “我今日胃不舒服,就不去了。”李玄竟坐着没有动,对梁禀道,“你们去吃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梁禀“哦”了一声没有勉强,复又看向季崇言,兴致勃勃道:“季世子呢?” 季崇言摇头:“我也不去了,我不吃羊肉。” 如此啊……梁禀有些失望,却也不勉强,只是忍不住唏嘘:“令堂弟也不吃这物的。我拎着砚台同他结交时吃了一回,他是捂着口鼻同我说话的。原本以为你们堂兄弟二人没有一点像的地方,眼下倒是发现了一点,你们都不喜欢羊肉……” 这看着粗犷洒脱的梁世子洒脱是真洒脱,啰嗦也是真啰嗦,已经走到门口的纪峰咳了一声,示意林彦赶紧把人拉走。 同季家小子到底是多年的交情了,林彦又是自己的手下,两人换个眼神,纪峰便知道季崇言的意思了。 季家小子同这李二公子怕是有话要说,如此,他们自然是要赶紧闪人了。 在纪峰的眼色中,林彦终于把啰嗦的梁禀拉走了。 待到梁禀走后,李玄竟起身,走到门边不客气的落了栓,而后才回身走到季崇言面前坐了下来,看向季崇言:“季世子。” 季崇言抬眼问他:“你想要从武?” “是!”李玄竟没有一丝犹豫,点头坦然的看向季崇言与他对视,“或者说是如今我想要从武,待到天下安定之后,再转文。” 他文武皆可上手,自是需要文的时候转文,需要武的时候转武。 这话一出,季崇言便笑了,他抬起眼皮,眉眼中的眼神犀利的有些刺人。 “你说天下安定……李二公子是觉得如今陛下所治的天下不安定?” 对上那刺人的眼神,李玄竟下意识的后仰了一下,不过很快便顿住了,顿了顿,抬头直面季崇言道:“是,我觉得不安定。” 说这话时他心中忐忑,两人皆是聪明人,也皆是谨慎之人,即便决定合作,却直到如今,谁都没有说破。 眼神交锋同几句话间的玄机已然能让他感受到对方如同利刃出鞘一般摄人的气势了,皮相与内里的气质出奇的一致!眼前这个人,自里到外,都是一柄即将出鞘的绝世神兵。 一旦出鞘,山河必震! 一番试探虽让李玄竟忐忑,可同时竟还一同间生出了一股与忐忑不安截然相反的轻松之念。 所谋如此之大,对方没有半点手段,他当真敢放手去做这件事? 便是诸葛武侯那样的神人都扶不起一个刘阿斗,更遑论旁人? 深吸了一口气,对面那人垂下眼睑,刺人的眼神和气势似乎收敛了不少,亲手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开口道:“你既文武全才,李将军必然也会全力助你走文这一道,你并非没有退路,做个从文的李二公子也好,为何偏要做这件事?” 李玄竟拿起茶盏一饮而尽,将茶盏放下之后才看着季崇言的眼睛缓缓开口道:“赵小将军的下场……我不敢赌。” 骤然提起一个长安城中多年已不曾被人提及的名字……季崇言神情不变,垂着眼睑,也未抬眸看他,只是淡淡道:“这件事还不好说,李二公子慎言。” 陛下对这个亲外甥如何,众人皆看在眼里,季世子自记事起也未见过那位赵小将军,对哪个舅舅更亲厚些可想而知。 李玄竟苦笑了一声,开口道:“我并非想挑拨世子同陛下的关系,只是想说一件事。” 季崇言点头轻“嗯”了一声,道:“你处境确实艰难了些。” 李玄竟倒也没有那么在意退亲之事,因为比起另外一件事,退亲之事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想了想,开口对季崇言道:“若我长兄如世子这般,这件事倒也不会存在了。” 祖制之下,嫡长为尊,若是嫡长的实力也配得上与之相应的地位,嫡长者自也不会担心下头的几个弟弟对他地位的冲击,几个弟弟自也不会不服,这件事自也不存在了。 就如安国公府,季崇言从来不会担心季崇欢和季崇桢冲击他的位子。 可李家不同,李玄容的能力并没有到一骑绝尘的地步,李玄竟也不是庸才。否则当年操练,李玄容也不会一口回绝,而是点头同意亲自“教导”一番李玄竟了。 “虽然不曾明着说破,大哥却一直在防着我和忌惮我,不管我是不是真的服他,他都不可能全然相信我。”李玄竟道,“他也知道我清楚他的心思。” 说是兄弟人伦,骨肉亲情,可涉及到权位相争,皆是血淋淋的。 陇西李氏的家业不止那点金银钱财,两个兄弟在意的也从来不是这个,最重要的是整个陇西军。军队兵权这种东西,盛世和平之下似乎鲜少出现在人前,可要么不出现,一旦出现,必然翻云覆雨。 若放在平时,李玄竟或许真的能忍,可……他隐隐有所预感,如今大周盛世和平的外表之下,有无数云浪在其暗中涌动。机会不等人,比起文臣一步一步的等待升迁,即便有王散相助,可女婿再如何又怎比得上姓王的子孙?王家能帮衬的到底有限,而他自己家所有的权势都在陇西军,又能帮衬到多少? 就算躲过无数暗杀,熬到出人头地之时,那时他年岁都多大了? 拼搏家业除却本身的能力还需要运气和机会,错过了这个机会,焉知此生还有没有第二次机会?他不想赌。所以他想抓住这次的机会,必然要选择武。 可不管是父亲还是兄长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李玄竟很清楚自己眼下遇到的麻烦。 “王家这等大族嫡女不止一个,没了一个王三,还能有王四、王五、王六……”季崇言顿了顿,开口直言,“我若是李玄容,就不会给你翻身的机会。” 他会一面想尽办法为李玄竟找一个文臣岳家,彻底断绝他从武的可能,另一面,就算李玄竟在亲事上听话,也会千方百计防着他接触军队。 “不止陇西军不会让你碰,你同梁禀交好,就算梁禀借兵让你锤炼,他也会替你回绝。”季崇言说道,“就如同当年操练一样,至于回绝的理由,便是兄弟不能相争!” 一场操练就足以看清李玄容的心思,至于李将军本人,心境要复杂些,可为人父,他既选择了李玄容接班,在这件事上必然会默许李玄容的决定。 “若是你听话,老老实实的做个文臣,缺少助力的你必然升迁缓慢,比不上李玄容。”季崇言已经可以预见到李玄容“听话”的结局了,“李将军到底还是你父亲,他在时,再如何,你兄弟二人面上依旧和气。可待到李将军百年之后,缺少助力的你官职、权势皆远不如李玄容,到那时,权势远胜于你、又有陇西军在手的李玄容会不会放过你这个对他已然没有威胁的继弟就不好说了。” 同父异母,本就只是继兄弟,又因着陇西军的兵权互相忌惮着长大,李玄竟握着茶盏的手有些僵硬:对爹,他尚且可以信一半,可对这个自幼对自己忌惮的继兄,他是当真不敢相信,也更不敢全然将自己往后的命运皆放在李玄容的仁慈之上。 慈不掌兵,真真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一兵主将都很清楚这一点。战场之上,目之所见的所有威胁都要及早斩杀,任何犹豫的代价都是鲜血和性命。所以,外表看着光鲜的陇西李氏二公子李玄竟身上的麻烦并不在少数。 今日他来迟所说的同母亲说亲事之话并非推脱之词。此前,母亲遵循父亲的意思为他寻找岳家他并未阻止,一则是父亲和继兄双重压迫之下,当真忤逆了父亲和继兄,必会遭来猜忌;二则对有些事他还不是很确定。 如今,他确定“天下不安”,机会在手,又接连被退了两门亲事,自在亲事之上“大受打击”,在亲事之上生出“忤逆”之心也是人之常情,近些时日父亲因愧疚对他便多有纵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抢了自己亲事的主动权。 母亲是向着他的,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便开始挑选女子了。身家背景这些皆不重要,甚至没有王散那般强势的岳家反而更会让继兄放心。 “我需要一个聪慧、有手段、性格坚毅、心性过人的妻子,因我在外做的事很危险,家宅需要她来替我稳住。”李玄竟对李夫人说着自己的要求,“长相外貌和身家背景都无妨,甚至越是不惹眼越好。母亲放心!儿不是光看皮相、以貌取人之人。” 这一次,李夫人手上的京中未婚女子名册多了厚厚的一沓,她定要在李将军和继子耐心退去之前为儿子找到一个这样的妻子。 李玄竟没有对季崇言说这些私事,只是对季崇言的话坦然承认了:“世子说的不错,所以我想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得以锤炼,还不会被李将军和李玄容插手阻止的机会。 第五百一十章 赴宴 五月的天,越发热了。 香梨端着从厨房拿来的凉皮、蜜瓜回院子,日常看到又有仆妇撅着屁股趴在草丛里向院中偷瞄,这一次,比起之前的要好了不少,还知晓换上同草丛颜色相近的翠色裙衫伪装一番了。 可那又怎么样?当她香梨眼睛不好看不见不成?香梨被气笑了,走过去,毫不客气的飞起一脚,把那仆妇踹走了。 这三夫人有毛病不成?要找三老爷就到外头找去,老派人到小姐院子里来偷看做什么?难道三老爷不见了还能是小姐藏起来的不成?养个人还要费口粮呢,谁高兴去藏三老爷啊? 香梨摇了摇头,快步走进院子,走到斜卧在窗前贵妃榻上的姜韶颜身边,将切好的蜜瓜递给她:“小姐,井水里才拿出来的,凉的很,快吃吧!” 天一热,人便不想动,连小姐都提不起进厨房的兴致了,她的胃口都没前几日好了,早上早食平时要吃两碗粥的,现在只吃一碗半了。 香梨叹了口气,在一旁的小软凳上坐了下来,接过姜韶颜递来的蜜瓜,高兴地道了一声“多谢小姐”,才接了过来。 姜韶颜从贵妃榻上半坐了起来,咬了一口蜜瓜,入口的甜蜜冰凉灭了些许天热的燥意,她抬眼看向被香梨随手放在蜜瓜盘子旁的请柬,有些意外的抬了抬眼:“哪家送过来的请柬?” 这话一出,原本正埋头啃瓜的香梨眼睛便“倏“地一亮,高兴的凑到姜韶颜身边,对姜韶颜道:“小姐还记得前段时日坊间传闻的那个被接连退亲的倒霉催的未婚夫么?” 姜韶颜吃瓜的动作慢了一慢,却没有完全停,只是“嗯”了一声,反问香梨:“那个陇西李氏的二公子李玄竟?” “对,对,就是那个叫李玄竟的!”香梨说着不住点头,道“我都快忘了他的名字了,好像就是叫的这个。” 果真还是小姐记性好!她都快记不住这个什么倒霉未婚夫的名字了,只觉得还挺拗口的,小姐却是只听过一次就记住了。 当然,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过想想便罢了,香梨指着请柬对姜韶颜道:“就是那个李二公子的母亲李大夫人发来的请柬。” 京城大宴小宴不少,几乎每日都有好几场大宴小宴的,可这些宴会的请柬往常并不会送到东平伯府来。 说起这个来,还要“多亏”姜老夫人了。不管东平伯如今是破落还是不破落,不管怎么说,东平伯府都是伯府,占了一个“伯”字,自是权贵。 是以大多数宴会的请柬原本确实是会发到东平伯府来的。可姜老夫人因着自身的原因,不喜欢同人结交,一开始嫁来东平伯府之后还会偶尔去去宴会,后来便一个宴会都不去了,久而久之,送到东平伯府的请柬便极少了。 一年到头能收到的请柬屈指可数。 姜韶颜接过香梨递来的请柬看了眼,请柬的内容倒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撇去文绉绉的词令不谈,归咎到底就一句话——雁园赏花。 雁园是前朝大靖宗室的私园,虽比不得芙蓉园有名,可到底也是行事骄奢讲究的大靖宗室的私园,不管是用料还是设计之上都颇为讲究,且比不得芙蓉园难借,雁园便好借的多了,是以不少京城权贵办小宴时多选择雁园。 这个时候赏花……唔,也不是不能赏,雁园栽种的花木品种不少,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不过那位掌管陇西军的李大将军的夫人借雁园就只是为了赏花么? 东平伯府同李家可没什么过往,说句大实话,那李大夫人都未必认识她,她也未必认识李大夫人。 姜韶颜拿着手里的请柬想了想,对香梨道:“去问问管事,问他这请柬还有哪几家收到了。” 香梨“哦”了一声,却没有动,而是直接道:“这个倒是莫用问管事了。那送请柬的说了是要送给小姐的,还特意说了要亲自交给小姐身边人来着,所以管事将我叫过去拿了请柬。接请柬时那送请柬的人同我说莫用多想,就是将军夫人包了雁园一个月,原本是自己赏花的,后来觉得没意思便宴请了京城各家女眷大家一起凑凑热闹。先前已然宴过几次了,这不是头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香梨一口气说完送请柬的人说的话,便继续低头啃了一口瓜,不以为意:“所以,就是赏赏花什么的,去不去都无妨!” 看着低头啃瓜不觉其他的小丫鬟,姜韶颜只是笑了笑,没有出声。 当真没有意思才怪了!哪家送请柬时定要特意送到小姐身边人手中来着的?不止送到身边人手中,还特意说了这么多话……若是寻常的赏花,何须如此废话? 说穿了,那位将军夫人的意思便是想要女眷不管如何,都要去一趟雁园,露个面,让她看一看罢了。 至于什么事让那位李大夫人定要看一看各家女眷的,想到那位倒霉被接连退亲的李二公子,这理由多半也猜得到了。 有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位李大夫人倒不愧是将军夫人,女中豪杰,半点没有被接连退亲之事打击到,眼下瞧着是准备为李二公子找第三位未婚妻了。 那位李大夫人既然都这么说了,不去总是不好。 去便去呗!左右李大夫人为李二公子相看的事当同她关系应当不大。 “备份薄礼吧!”姜韶颜打定了主意,说道,“素日里要去一趟雁园观景还要使上一些银子才进得去,眼下连银子都不消使就能进雁园观景,岂不是极好?” 香梨认真的想了想,跟着点头道:“不仅看景不要银钱,还能免费吃个席,将军夫人在这等事上应当不会小气。” 这话……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姜韶颜被小丫鬟逗乐了。 这些天休息下来,也恢复的差不多了,确实可以出去走动走动了。她虽说没有打算与什么人深交,可偶尔在人前混个脸熟还是必要的。 …… 两日后,姜韶颜带着香梨和小午出了门,听闻姜韶颜今日要出门赴宴,姜兆特意将小午还她一日,又多挑了几个家里的护卫出门办差了。 工部办案办的每日出门都恍若要走刀山火海一般,叫人唏嘘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心。 将姜兆送出门的时候,姜韶颜试探姜兆:“爹爹,这案子办的……是不是太过危险了?” 姜兆摇了摇头,对上女孩子关切的脸色,心里熨帖的同时,却是将口风把的更严了,只连连摇头,笑道:“莫用多想,这不是你们小孩子家家该管的事。倒是你,今日去雁园玩的开心些!” 京城权贵势力错综复杂,不管大宴还是小宴都免不了需要结交和拓宽交际之流的,不过于姜兆而言,却从来不曾对她有过这样的要求,每每出门都是一句“玩的开心些”的嘱咐。 有这样一个父亲,姜韶颜还当真是羡慕的。 女孩子弯了弯眼睛,道了一声“好”。 姜兆见女孩子笑了,这才揉了揉女孩子的脑袋,转身带着人走了。 姜兆一走,姜韶颜也上了马车。 今次雁园一行,她不会是什么主客,自也不用多做准备,备了一份不轻不重的礼便带着香梨和小午坐马车去了雁园。 将军夫人这些时日一连多日都在办宴,那些繁琐的引路流程,几个心腹嬷嬷自然早已驾轻就熟了。 接了他们一行人的请柬之后,小午在外等候,姜韶颜带着香梨跟在引路嬷嬷的身后去了雁园主楼栖雁楼前的席上,一路前行,对路途两畔盛开花木的介绍,引路嬷嬷偶尔介绍两句倒也不会因无人说话而显得尴尬。 赏花嘛!姜韶颜很是配合的应了几声,倒是看的很是认真,有专门的花匠培育修整的花木自是美的精巧细致。 待穿过长廊,踏上栖雁楼前的广场,明显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了不少。姜韶颜不以为意,这种投来的好奇中偶尔掺杂了几分恶意的目光,她自早已习惯了。 被引路嬷嬷引到那位将军夫人面前。 姜韶颜伸手朝她施了一礼,而后从香梨手中拿过备好的礼交到将军夫人身边的嬷嬷手上。 “见过李大夫人!” “姜四小姐!”那位容貌温柔秀气,可眼神却十分坚定的李大夫人朝她笑了笑,温和道,“入座吧!” 一番浅浅的见礼自不会有什么无端的喜恶来,姜韶颜跟着引路嬷嬷走到一旁的席面上坐了下来。 她来的不早不晚,席上已经来了不少人了,此时一见她入座,那些好奇打量的目光再度朝她望来,有单纯好奇的,也有明显不屑带着恶意的。 姜韶颜随手折了一小串席面上的葡萄递给身后的香梨,而后开始摘起自己面前小几上的葡萄来。 平心而论,宾客对自己面前小几上的吃食动手,莫说吃葡萄了,就是把席面上的东西都吃光也没有什么错。 可才拿了几颗葡萄,便听到斜后方几声细微却又能清晰传入她耳中的声音传了过来。 “就是那个姜四小姐,没想到她也来了!”一句话说完,便响起了一阵欢快的掺杂了几许恶意的轻笑声。 姜韶颜垂眸恍若未闻,认真的摘葡萄吃。 “都胖如猪了,哪个人要她?难怪季大才子当年这般愤怒了!” “就是啊!居然还好意思跑到这里来,难不成他以为李二公子这样的人也有她的份不成?” “瞧瞧!瞧瞧!都胖成这样了还在吃,我要是她干脆自尽算了,怎么还有脸出来见人?” …… 伸手拍了拍身后气的牙痒痒待到开口的香梨,姜韶颜又递了一串葡萄到香梨手中,看了她一眼,道:“吃葡萄。” 香梨抿了抿唇,接过了葡萄,恨恨的瞪了眼斜后方那几个凑在一起朝这边望来的女眷,认真记下了那几人的脸之后收回了目光。 一个小丫鬟的目光,那几个小姐自是浑不在意,甚至还毫不掩饰的继续捂嘴偷笑了起来。 姜韶颜打了个哈欠,继续认真吃葡萄,除了其间偏了半个身子递了些席面上的葡萄、苹果、点心等物给香梨之外,自始至终没有认真回头看向她们。 虽说嘲笑一个“胖蠢”的女子有些意思,可嘲笑了一通,对方如同哑巴一般就是不吭声,当作没听见,几个小姐便也觉得没意思渐渐消停了,转而注意起了席面上的其他人。 能琢磨出李大夫人意思的不在少数,虽说被接连退亲的李二公子在百姓口中“可怜”,可在京城未婚女子眼中却依旧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夫婿,更遑论,这一次李大夫人宴请的女子范围极广,以往收不到请柬的六品、七品小官后宅的女眷也收到了请柬,于那等人家而言,李玄竟这更是浑身金光闪闪的如同个金龟婿一般,实在招人的厉害。 是以在李大夫人透露出这么一层意思,又不介意出身之后,接了请柬又有意的闺秀们自是想要在李大夫人面前露好的。 身后几个嘲笑她“蠢胖”的闺秀也没忘了正事,待到李大夫人入座之后,便将注意力放到了李大夫人同座中几个相貌、气质出众些的闺秀身上了。 姜韶颜支着下巴,一面懒懒的听着李大夫人有一岔没一茬的同最前头一排的几个闺秀闲聊,一面认真的挑选席面上的茶水点心吃。 没有作诗弄词,更没有让女眷来段琴棋书画的表演,只是有一岔没一茬的闲话家常……看来,李大夫人并不想要为那位李二公子挑一个“才女”,而是更看重其他。 姜韶颜没有在意这个,左右不关她的事,只是回头递了块马蹄糕给香梨,趁递糕的空档,飞快的扫了眼身后那几个方才嘲笑她的闺秀。此时,那几个闺秀并没有注意到女孩子朝自己望来的眼神,正巴巴的看着李大夫人同那几个能搭上话的闺秀,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认真打量了一番几个闺秀的相貌与穿着打扮以及腰间配着的腰牌之后,姜韶颜正要收回目光,冷不防却对上了席后不起眼处一个侍婢望来的目光,目光一记对视,还不待那端着茶水点心的侍婢有所反应,姜韶颜便朝她笑了笑,转过了身。 李大夫人在李二公子的亲事上果然用心的很,如此……身后那几个羡慕、嫉妒的闺秀先时惩口舌之快的表现,估摸着是彻底同他们的金龟婿李二公子无缘了。 如此……更好了!姜韶颜心道:不用担心李大夫人或者李二公子看上身后几个,在她动手时借着陇西李氏的权势来施压了。 她看着像是那么好欺负的人么?几个自己毫无本事,家中长辈亦只是六品京官的女儿也能踩她一脚不成? 第五百一十一章 “善人” 因着来赴宴的多数都是奔着那位李二公子而来的,李大夫人入座之后自也再没有什么人把注意力放到姜韶颜的身上了。 同香梨认真的看着堂中的点茶师傅认真点茶、做茶饼、吃点心,也无人打扰,这场赏花宴大体上姜韶颜是满意的。 待到宴罢向李大夫人辞行,宴前精神尚且还好的李大夫人已是一脸倦容了,却还是强撑着力气同她们周全最后的礼仪。 即便是将军夫人,也怪不容易的!姜韶颜心道。想起姜兆对自己只“玩的开心些”的要求,忍不住庆幸。 若是没有前世那笔账要算,这一辈子,做姜兆的女儿她当真会过的是很肆意。 坐上马车,车轴转动,离开了雁园,待回到姜府时已是夕阳西下,临近日暮了。 吃了一下午的茶水点心,饶是贪嘴如香梨都有些吃不下了,暮食喝了小半碗做好的胡辣汤便草草收场,而后便是一番洗漱,抱着买来的话本子躺在床上看了起来,待到看累了便熄灯睡觉。 姜韶颜和香梨此时已然开始歇息了,累了一下午的李大夫人却是洗漱之后依旧披着外衫坐在桌边对着桌上那一沓的女眷名字问了起来。 “已是第三批了,”李大夫人看着今日赴宴的女眷名单,眉心微拧,口中不住叹气,“第一排那几个有贤名的却……” 她同那几个有贤名的闲话家常自是有自己的目的。来宴的应当都知晓她办宴是为了替儿子挑夫婿,那几个有贤名的亦是如此。见她闲话家常,便跟着应和起她来,人前,她说的自是家里的趣事,那几个女孩子亦是如此。 席上一番欢声笑语,真真好不快活!李大夫人脸上却半丝笑意都没有。 她要听的可从来不是什么家里的趣事,而是想要有人从她家长里短的谈趣中有所察觉李家的麻烦。 可……一个都没有!她将第一排那几个女孩子脸上的神情都快看出花了,都没看到有人面色有异,哪怕不隐晦提点,发觉的都没有。 还是……不够聪慧啊!李大夫人有些头疼,若是先前王散教导出的王三小姐怕是已然明白了。 只是王三小姐同玄竟无缘,且玄竟似乎并不想要王散这个岳家了。 “母亲!”一道清越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李玄竟从门外踏入门内。 正想着儿子,儿子来了。 李大夫人看向走进来的儿子,剑眉星目的模样,便是俊才遍地的长安城里论起来也是极其出挑的,再加上内里的本事……真真不知道为什么亲事上会这样的艰难。 说到底还是继子不够出挑,儿子也不够平庸!身为人母,李大夫人有些委屈:李玄容自己没本事,还要怪她儿子太有本事不成? 只是委屈归委屈,嫡长的祖制没有废,便也只能关起门来委屈罢了。 母子关起门来说话,自也不消那些虚礼废话,李大夫人指着名单上的女子道:“都第三批了,一个聪慧的都没有。个个同榆木脑袋似的,真嫁进来,李玄容那位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李玄容占了嫡长这个位子,他的妻子自是李大将军费尽心思定下的。再者,都知晓这陇西军未来就是李玄容的,陇西大将军夫人这个位子足够惹眼,自有第一等的贵女来坐这个位子。 李大夫人抿了抿唇,心里有些酸涩:单论人,不管相貌还是手段,李玄容哪里比得上儿子了,可偏偏运气好,占了嫡长,李玄容的那位夫人是真真厉害,心眼比筛子还密,便是她占了个“婆婆”的名头,有时候都忍不住感慨李玄容娶了个好夫人。若是没有嫡长这个位子,李玄容哪娶的到这样的女子? 只是虽承认李玄容的那位夫人好,可对方既嫁给了李玄容,便同他们不对付了。这倒不是个人喜恶的问题,而是天生立场不同罢了。 敌对的那一方太厉害,可不是什么好事。 看到母亲一脸倦容,李玄竟走到李大夫人身边替李大夫人捏了捏肩膀,道:“儿不孝,让母亲费心了!” “说的什么话?”李大夫人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你是我儿,你的亲事我自是要上心的。” 李玄竟苦笑了一声“是”。 李大夫人拿起手头的名单指给李玄竟看:“我想着都不挑皮相外表了,寻个聪慧的女子应当不难!可没成想,都三批了,竟一个入得了眼的都没有。” 李玄竟为母亲捏着肩膀,道:“寻常的美丽和聪慧自然不少,可我们要的不是寻常的美丽和聪慧。” 顶级的聪慧和顶级的美貌都是罕见的。 倒也不是他想挑,而是不得不如此为之。他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知肚明,寻常的女子娶进门来怕是招架不住的。 他也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自是不在意女子的相貌了,又美丽又聪慧的早被人订走了,哪里还轮得到他来挑? “明儿都最后一批了,我再给你看看里头有什么沧海遗珠。”李大夫人叹了口气,忍不住再次强调,“真真不是我苛刻!” 她不是那等尖酸、刻薄、小气之人。有些人做了婆婆会想“我吃过的苦,儿媳一点都不能少;我享过的福,儿媳一点都不能多。”可她不这么认为!同为女子,一样都是从做妻子的过来的,女子何苦为难女子?她也不想这般挑剔。只是如今家里这状况,寻常女子嫁进门来根本坐不稳这位子。儿子在外厮杀拼搏,做妻子的在内宅却被李玄容的夫人压的抬不起头来,这如何使得? 李玄竟“嗯”了一声,道:“劳母亲费心了!” 李大夫人揉了揉眉心,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同母亲还这般客气?” 李玄竟笑了笑,垂眸道:“母亲,过段时日……我兴许要离家了。” 一听儿子要离家,李大夫人心头顿时一紧,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李玄竟:“玄竟,你要去哪里?” 李玄竟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是朝李大夫人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道:“此事万不可被爹同大哥知道。” “我当然知道。”李大夫人没好气道,“你爹毕竟不止你一个儿子,我没有这般傻,什么事都同你爹说。” 只是好端端的突然离家……李大夫人到底当了多年的将军夫人,看着李玄竟,想了想,不敢置信的问他:“你想从武?” 什么事不能被李大将军和继子知道的?这些年枕边人同继子如何百般打压她亲骨肉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不是不知道。 可从武要瞒着李大将军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必然插手阻止。亲爹尚在,更何况还有个“如父的长兄”在,李玄竟怎么可能去从武? 什么人能这般厉害送他去从武?李大夫人很是诧异:能越过“父、兄“这两座大山呢! 李玄竟垂下眼睑,没有出声。 那位季世子能做到。 同为武将世族出身,又境遇相仿,以至于他对赵家军的两位尤为关注。赵家相争的最后结果早已出来了:陛下胜了,赵小将军死了。 可季世子同赵小将军如此相似的外貌,陛下看了当真不会想到赵小将军么?李玄竟想换了他,即便面对的是亲外甥,可看着那张脸,也必然会如鲠在喉的。或许天子的喜怒与肚量与他这等普通人不同,可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想起前几日在闲同茶馆中相谈的事情,李玄竟便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安国公是武将出身,世子又是嫡长,再加上赵家也是战场上打下的天下,我观世子不管是父、母双方哪一方,都同武有关,若是一个真真关切照顾外甥的舅舅为何不让世子同军队接触?”李玄竟坐在季崇言的对面,开口道,“一个疼爱外甥的舅舅,把武将之后养成了文臣!” 安国公武将出身,虽比不上赵家的人,可也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更遑论季崇言母亲那里的赵家了,这等双方武将之后却就这般留在身边培养?是要将虎狼之后养成小猫?李玄竟觉得陛下的疼爱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季崇言抬眸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李玄竟又道:“这种被人打压,无法做自己所想的感觉我感同身受。” 虽然面前这位天子亲外甥看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他还是觉得这位季世子的处境与自己相似。 不同的是对方的打压见之无形,比他爹同继兄的打压更为微妙。到底是天子,出手果真与旁人不同! “所以,我以为世子定会明白我的处境,”李玄竟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原本从武之事我还会考虑一二……” 毕竟若是听从父兄的安排,能确保至在父亲百年之前他能活着,若是父亲长命百岁些,似乎问题也不是很大,至少能活着,不会危及性命。 可眼下,他看到了机会。 “我母亲是陇西皇商薄家之后,前不久在长江河道运货时同一艘船相撞,彼时我外公同几个表兄有事,便让我走了这一趟。”李玄竟说着,嘴角有些苦涩。 陇西李氏的嫡次子不在军中历练,却跑去处理外祖家的运货之事,只因他是表兄弟中唯一的那个闲人。 闲人自是同块砖头一般,哪里有事往哪里搬了。 不过这一次,倒没有白走。 “同我外祖家商船相撞的是一艘长江之上多年跑船的老船,”李玄竟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神情凝重,“从这些人口中,我意外得到了一个猜测。” 季崇言抬眼向他看来,开口:“什么猜测?” …… “玄竟?”李大夫人的一声轻呼打断了李玄竟的回忆。 李玄竟回过神来,对上李大夫人关切的眼神,笑了笑,开口道:“母亲放心!我只是在想事情。” 李大夫人“嗯”了一声,看着李玄竟,叹了口气,道:“你回去歇着吧!”她说着垂眸看向手里的女眷名单,顿了半晌,忽地咬了咬牙开口道,“我便不信翻遍整个长安城,都找不到一颗沧海遗珠!” 待到李玄竟离开之后,李大夫人唤来几个侍婢,抬头,拧着眉心开口问他们:“你们那里可有什么发现?” 若是姜韶颜在这里的话,或许会在这几个侍婢里看到一张熟面孔。 最前头一排是李大夫人亲自来看,后排的那些入宴女子便由她这几个贴身侍婢在后头观察了。 几个侍婢互相对视了一番,每一批女子中,有些“聪慧”贤名的女子都被安排在最前头了,后头的多是没什么传闻的,在这些女子中要找出些特别的来,真真可谓大海捞针,鲜少有什么人表现出聪慧特别的。 不止没有表现出聪慧的,品行有瑕的倒是不在少数。 “后排的吕大小姐、施大小姐同曹三小姐取笑那位东平伯府的姜四小姐了。”其中一个侍婢说道,“出口很是粗鄙。” 得益于那位姜四小姐的身形,自是叫人一眼便记住了。 至于粗鄙之话是什么,想也猜得到。李大夫人摇头道:“那姜四小姐长的再如何,也不是吕家、施家和曹家的人能取笑的。人家正儿八经的伯府之后,又是独女,这几家六品小官的女儿胆子倒是不小,祸从口出,哪家娶了指不定哪一日叫她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惹来大祸!” 这种做什么什么不成,惹祸倒是厉害的女子自不会入李大夫人的眼,不过…… “那姜四小姐什么都没说?” 怎么说也是伯府独女,若以势压人,哪几家也只能受着! 侍婢摇头,道:“没说。”比起李大夫人要考虑本事和手段,侍婢看到的却是另一面。 “那位姜四小姐虽然身形同常人相比胖了些,可性子却是不错,待身边的小丫鬟极好,”她说着将女孩子递食给身边小丫鬟的事说了一遍,道,“她们主仆行事自然,一看便是主仆间常做的,而非特意来宴做的样子。” “那她心地倒是不错,怜悯弱小,”李大夫人夸了一句,“是个善人!” 只是才夸完善人没几日,李大夫人便觉得这“善人”二字的评价有些打脸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教训 去完雁园赏花宴的第二日,姜韶颜便带着香梨和两个护卫出门去见方知慧了。 初来京城接手方家的家业,虽说方家在京城也就寥寥几家铺子而已,地段也不是顶好的。这倒不是钱的问题了,京城的铺子买下来容易,使劲砸钱就成了!可要坐稳了,好的地段没点权势的庇护必会遭人暗算! 方家的基业不在这里,是以方知慧也并未在意这些,铺子的位置也未准备动,只是先开始盘账。 虽说铺子生意平平,可这账几年没查了,自是要好好查查的。 这一连查了几日,便忘了出门,直到姜韶颜带着香梨上门了。 受到姜四主动上门待遇的方知慧欣喜若狂,连忙扔了手里的笔跑出来看姜韶颜。 几日不见,女孩子似乎养的越好了,皮肤莹白一片,仿佛蒙着一层朦朦的光泽,一看便是同她分开的这几日过的不错。 与之不同的是她,方知慧面无表情的朝身边的侍婢伸手:“铜镜。” 侍婢连忙将一柄雕花铜镜递了过来。 方知慧接过侍婢手里的铜镜,低头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而后便嚎啕了一声,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给姜韶颜看,嚷道:“姜四,你看!你看!” 姜韶颜看着方知慧眼下的乌青,顿了顿,道:“你这些时日辛苦了!” “能不辛苦么?”方知慧将铜镜扔回侍婢手中,上前抱住她的手叫苦不迭,“多少年的账啊!我一个个都要查,可累死我了!” 姜韶颜看着叫苦不迭的方知慧,笑了笑,问她:“那要不要我们帮你看?” “好……好个屁啊!”一听有人帮忙,正要欢喜的方知慧一个“好”字话音未落却连忙开口拒绝了。 拒绝送上门来的帮忙着实让人心痛,方知慧捂着胸口,一脸纠结道:“我答应了大姐的,这些事情我会亲自来做!若是让你帮了忙,大姐说了就让三妹来京城将我换回宝陵。” 方知慧对方知秀同周方的事情并不知情,是以对方知瑶的“威胁”深信不疑,自是不敢假他人之手了。 姜韶颜闻言倒也没说破,只是顿了顿,开口道:“我来是想找你帮个忙。” 就知道不会是特意来看她的!方知慧哼了一声,纠结了一会儿却还是出声问她:“什么忙?” 姜韶颜道:“借你铺子近些时日的账本看一看。” 五本账本一一摊开放在了她的面前,方知慧大手一挥,豪爽道:“这便是成衣铺子的账本了!近一年的都在这里了,便连同订了衣衫上门的预订单也在这里。” 姜韶颜“嗯”了一声,随手拿起最近一本翻阅了起来。 见女孩子低头自顾自的翻阅账本,方知慧便也坐回自己的位子继续对账了,只是对了还没一会儿,便听女孩子突地开口问她:“你身上这身料子的衣裳是你们方家今年的新料?” 方知慧“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裙衫材料,不以为意道:“是新到的,你喜欢的话我送你两匹。” “那倒不必了。”姜韶颜摇了摇头,目光微闪,“我昨日去雁园参加李大夫人的赏花宴时,看到好几个小姐穿了你家这料子的衣衫,便问一问!” 方知慧闻言“哦”了一声,抬头向她看来:“那当就在你手头那一本账本上了,”她说着忽地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连忙扔了手里的笔跑到她身边,问道,“怎么?那几个得罪你了?” 姜韶颜抬头瞥了她一眼,笑了笑,只是飞快的翻到了其中一页,道:“我看到她们的名字了。” 方知慧看向账本上的名字,依稀可见施、吕、曹几个姓氏,没做特别的标注,想是在长安权贵中属小门小户的。 女孩子并未在那页上多做停留,而是又向后翻去,待到翻到最后一页时,她停了下来,指向最后一页几个名字正中一个“石”姓开头的名字,问方知慧:“我翻了翻你们的账册,这个石小姐似是你们这里的老客,铺子里的成衣不便宜,她时常来想是家中富庶,京城姓石的人家也不算多,我能不能问问,这个石小姐同五城兵马司石家是什么关系?” 方知慧闻言也未啰嗦,直接唤来了京城的方家掌柜,道:“这个常客石小姐是什么人?” 方家掌柜答道:“不是旁人,正是五城兵马司石大人的嫡亲妹妹!” 方知慧“哦”了一声,转头对姜韶颜道:“还有什么你问吧!” 姜韶颜点了点头,问方家掌柜:“我记得那位老石大人二十年前膝下的长子便已弱冠,现在这位石大人是老石大人的长子还是……?” 掌柜闻言忙道:“就是老石大人的长子,如今四十多了,掌柜石小姐比石大人小五岁,之前成过一次亲,后来同夫家和离了,便回了石家,又做回了石小姐。” 原来如此!方知慧恍然的翻了翻账册,道:“我道这石小姐买的布匹衣衫的颜色怎的比起寻常妙龄小姐要老气呢,连买的头面也瞧着有些太过稳重了,若是只比石大人小五岁,那就对了!” 不过,人总免不了好奇,方知慧不等姜韶颜开口,便忍不住问掌柜:“那石小姐怎么和离了?” 到底是老客,虽说不会当着人的面打听,可这么多年的老生意,掌柜自也不会对老客一点了解都没有。 掌柜叹了口气,回道:“石小姐先前嫁的那个前夫人长的不错,娶石小姐是贪图石家的权势,待娶到手借着大舅兄的权势发达了之后便暴露了本性,在外头养了好几个外室,家里生的好看些的侍婢也同他眉眼官司不断,石小姐气不过,便同他争执了起来,结果你们道那前夫怎么着?” 方知慧和姜韶颜齐齐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掌柜道:“那位五城兵马司的石大人生的高大健壮、皮肤黝黑,因是个男儿,那还好些。石小姐长的酷似长兄,却偏偏是个女子……” 众人恍然,方知慧当即一拍桌子,气道:“前夫嫌弃石小姐丑对不对?” 掌柜点头:“那前夫直言石小姐生的五大三粗,似个黑夜叉一般。” 被这般辱骂,但凡有点气性的女子自然要气的和离了,石大人脱了五城兵马司的衣袍,上门打了一顿那个忘恩负义的前夫,让石小姐同那没良心的和离了。 “这一段亲事刺激的石小姐再也不想成亲了,再者她的嫁妆也足够她过活了,便干脆独自一人在娘家的偏院里过日子。”掌柜说着,看了眼账册,忽地幽幽叹了口气,道,“虽说这件事过去好多年了,那借着大舅兄发达之后的前夫后来没了大舅兄的照拂,过的也不大好,石小姐也再未见过前夫,可到底心里头因着此事留下了一些阴影。” 女子爱美本是常事,日常到他们铺子里的常客皆是爱美之人,可石小姐显然有些不同。 “因着前夫的刺激,她对美这一事上很是偏执,那等什么一字眉、樱桃妆之类的,不管适合不适合自己都要为自己弄一弄,一件衣裳穿不过五次必须要换,听到旁人在笑便疑神疑鬼的,怀疑他们在取笑自己。”掌柜唏嘘不已,“不过除却这个,石小姐本人倒也没什么别的大毛病来。” “我知道了!”姜韶颜放下手里的账本,对掌柜笑着道了一声谢。 方知慧看着姜韶颜的举动一时未反应过来,直到过了几日,工部衙门办贪污差事得时候,据说顺手查出了一批下头帮忙办事的京官,铺子里的几个老熟客的家族赫然在列时,方知慧才隐隐察觉出姜韶颜那一日的目的来。 …… 察觉出不对劲的不止方知慧一个。 最后一批女眷里也未看到什么沧海遗珠,李大夫人很是头疼。这几日儿子李玄竟成日里早出晚归的,连人影都未看到,李大夫人也不想告诉李玄竟这个糟糕的消息,只是重新翻出名册,对着名册忍不住叹气。 要不……再试一试? 正这般想着,一个侍婢小跑着自外头走了进来,走到李大夫人身边唤了一声“夫人”之后,便连忙凑到李大夫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李大夫人“咦”了一声,原本发愁的神情转为惊讶:“你说什么?” 侍婢看了眼李大夫人摊放在桌上的女眷名册,道:“有几家小姐家里出了事,夫人不必再看了。” 至于出事的是什么人,侍婢方才已经在她耳边说了。 吕大小姐、施大小姐以及曹三小姐。 这几个女孩子原本李大夫人都未必能记住哪个是哪个,只是因着前几日这三人在她宴上齐齐嘲笑姜四小姐之事,以至于这几位在李大夫人这里过了个眼,还挺耳熟的。 那么巧的么?李大夫人眼皮直跳。 顿了半晌之后,她听到自己开口问了出来。 “是工部衙门办贪污大案的时候顺带查出的一批下头办事的京官?” 侍婢点头,道:“听说是的!吕大人、施大人同曹大人就在其中。” 李大夫人:“……” 这么巧的事,她可不相信是什么巧合。 “看来我原先说错了!”沉默了半晌之后,李大夫人幽幽道,“不是骂不还口脾气好,是回去找自己爹做主了。” 一个女孩子在外头受了委屈,回家找爹做主有什么错的么?李大夫人不觉得有什么错。 东平伯独女不知道回去找爹给自己出头,是傻了不成? “东平伯姜兆就在工部衙门办差,也是其中的办案官员,查一查吕大人、施大人同曹大人什么的没什么错,”李大夫人说道,“吕大人、施大人同曹大人自己身上若是干净也不惧他查!” 只是这话话音刚落,便听一道声音自外头响了起来:“母亲错了!吕大人、施大人同曹大人的事情与东平伯无关。” 说话间李玄竟自外头走了进来。 几日没见到儿子了,李大夫人眼睛一亮,看向走进来的李玄竟。 “母亲!”李玄竟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对李大夫人道,“那几家牵涉贪污案,便是再好也不能娶进门来。” 儿子的意思自是要她莫用考虑那几家的女孩子了。 李大夫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便是没有这件事,娘也不会替你选这几个女孩子。”说罢将那日宴上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又道,“我以为这件事是那姜四小姐当时不吭声,回去告诉东平伯了。” 李玄竟不知道这件事,只是近些时日在同季世子、林少卿他们打交道,今日白天听林少卿他们说了这件事,还特意提到了东平伯,是以才知晓这件事。 “这件事同东平伯无关,是五城兵马司那里石家递的消息。”李玄竟说道。 纪峰、林彦两个人一个是大理寺卿、一个是大理寺少卿,这两人的话他自是信的。 石家?五城兵马司怎么同这几个六品京官扯上关系了?李大夫人不解。 “石大人有个和离的妹子,兄妹关系很是亲厚,这石小姐……”李玄竟把石小姐的过往说了一遍之后,道,“石小姐因着那件事,之后对美便很是偏执。平时尚好,事关自己的相貌一事,她便极为敏感。前几日,那施家、吕家、曹家的几个女儿参加留芳郡主的夏宴。不巧的很,施家小姐她们的马车出城之后坏了,便只能到城外的凉亭等候。此时凉亭里石小姐也因着马车坏了在等候,两方人遇到了,那几个施家、吕家的小姐便嘲讽了一翻石小姐的相貌,说像个黑夜叉……” 李大夫人听了,下意识的点头道:“这半点不奇怪,这几个本就是这样的人,否则也不会嘲讽姜四小姐了。” 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得罪人,总有踢到铁板的时候,不是所有人都好脾气、不同她们计较的。 “石小姐回去之后就是一阵哭诉,石大人自然大怒,石家在京城虽比不上第一流的权贵,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踩上一脚的……” 李大夫人听的不住点头:所以,这件事当是石大人为妹出头了! 只是李玄竟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对整件事起了疑。 “听林少卿他们说,石大人原本的打算是找人寻个机会给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连同家人套个袋子,打一顿闷棍的,连麻袋都找人买好了,”别的不说,套麻袋打闷棍的事确实像是石崇干得出来的事,李玄竟说话间,神情变得微妙了起来,“结果第二日一早,石家门房发现有人投进来一封信。 第五百一十三章 秀女入宫 “信上说,施家、吕家和曹家的几个小姐身上的一通穿戴堪比两三品权贵家中的小姐。一个六品京官家中人口众多,单凭俸禄怕是养不起的。这几家家中又没什么副业,听说工部衙门在查贪污案,这几家似乎同先前查出的几个官员是上下级的关系。”李玄竟说道,“都说到这样了,石崇不傻,当即去工部衙门递了消息。” 这一查可比套麻袋打闷棍厉害多了,这几家直接跟着抄了家。 一句嘲笑换来抄家的结局,这个损失不可不谓之惨重。 “那也是那几家本就不干净,若是干净,又能查出什么来?”李大夫人不以为然,“其身不正,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也不奇怪了。” 她对那几个施家小姐、吕家小姐什么的没什么好感,不过…… “玄竟,你对此事怎的知晓的这般清楚?”李大夫人不解的问李玄竟。 李玄竟沉默了片刻,道:“……听朋友说的。”确实是听林少卿他们说的,不过问题在于林少卿他们怎的会对此事如此关注?李玄竟同李大夫人一样也很是费解,他们对其中的过程如此清楚,甚至连同石崇收到的信都弄到手了。 看了眼儿子沉默的样子,李大夫人知晓儿子是不准备说了,便也没有追问。只是原本以为那几家是因为得罪石家出的事,可眼下,听玄竟这般说来,怎的整件事里头石家看着不像是真正想要对付那几家的人,而更似是一柄被人用来对付施、吕、曹这三家的刀一般。 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道人影来:胖乎乎的、笑眯眯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礼仪有度,除却胖了些,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会是……那个女孩子做的么?李大夫人心中一跳:若当真是她做的…… 李大夫人重新审视起了这个人。 有人当面谩骂自己,她一声不吭,没有回击。若是当时出声回击了过去,彼时宴会正浓,有人吵架,总会牵扯到她这个宴会主人翁的面子。所以,没有回击和闹大可说是通识大体。 同样的,身为东平伯嫡女,若是一味的不吭声也太过软弱了。若是她做的,当时不吭声不闹大周全了主人的面子,事后再还以一击,这反应当真不错……不,不是不错,是很好,非常好! 难道当真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受了委屈便回来哭哭啼啼的让玄竟出面去找李玄容的夫人理论? 偶尔一两次也就罢了,若是天天如此……李大夫人想到李玄竟每日回来便要为妻子出头同自家大嫂吵架……李大夫人握着名册的手不由抖了抖:一个男人每一日从衙门回来帮妻子同大嫂吵架,便是每一架都吵赢了,那是很有面子的事吗? 他家玄竟难道往后存在的意义就是当个在妇孺之中吵遍后宅无敌手的吵架王?那可不行! 这场面……只一想,李大夫人便觉得有些不忍直视。 再看那女孩子还击的手段,没有她原先以为的告诉爹爹,虽说女孩子确实能这么做,而且这么做于女孩子自己而言可说是最简单的为自己出气的方式了,可于东平伯姜兆而言却未必算是什么好事。 虽说施家、吕家他们几个确实有问题,办案官员查处他们几个于理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于情,她若是东平伯姜兆的上峰,看着下属如此卖力的查案居然只是为了给女儿报仇……李大夫人觉得,多少总会让人觉得这个下属的眼界有太窄之嫌,长此以往,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如今让同姜家八竿子打不着一处的石家来出面,整件事不管是准备下手的石家还是接了石家消息的工部衙门官员,都与姜兆本人无关。这件事……自始至终,办的都很是干净,拿捏不到她的半点错处。 李大夫人拧着的眉心渐渐松了开来:若整件事当真是那个丫头做的,那当真是办的漂亮了! 不在宴会上闹开是通人情、识大体;嘲我以恶意,还以一纸诉状的手段果决如雷霆;对待身边的下人,却是怜悯弱小、温和宽厚,有慈悲菩萨之心。 一股没来由的欢喜涌上心头,她隐隐预感到自己当真找到了那颗儿子想要的沧海遗珠。 通人情、识大体,手段狠如雷霆,却又菩萨心肠。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要确定石家之事不是巧合,是人为。 李大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身边的儿子,张了张嘴,却到底还是把想要说的话吞了下去。 现在还不能说,还不确定这件事是不是那姜四小姐做的呢!她得先寻人查一查再说。 …… …… 姜韶颜此时也并不知晓李大夫人对自己上了心,只是同香梨说着过两日便要到来的选秀。 选秀的名单早已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其中不乏名扬京城的才女和美人。 这其中自然包括那位传闻“美若天仙”的杨仙芝,据传不少见过这些即将入宫的秀女相貌之人,皆齐齐称赞这位杨家小姐美的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比起曾经名动长安的杨大小姐杨唯娴更是要美上数倍不止。 这样快捧上天的夸赞饶是姜韶颜也忍不住挑眉诧异:“如此捧杀杨仙芝……这到底是什么人做的?” 即便杨衍人不在京城,可她相信,离开京城前,杨衍自是做了万全的对策的,能冲开杨衍的万全对策捧杀杨仙芝,顺带踩上杨唯娴一脚的……这长安城没几个吧! …… 京城城东富户权贵云集的朱雀坊正中的一座朱门大宅里,几个身着大周官袍的人正在一只长几边端坐饮茶。 “选秀在即!”最上首那位老者抱着手里的茶盏轻啜了一口,眉眼弯起,整个人看起来儒雅又和气,“我们祝杨家这位天仙占得百花魁首吧!” 这话一出,当即引起了坐下不少人的应和。 “王大人说的是!” 抱着茶盏遥祝杨仙芝的不是旁人,正是与杨衍政见不合的光禄大夫王散。此次,他族中精心教导的嫡系三女王瑶也要参加选秀。 祝完杨家天仙独占魁首,王散伸手拍了拍桌上的信,微弯的双目眯了起来:“姑苏那里姓庄的小子深受杨衍桎梏,艰难的很呐!” 那封从姑苏急发长安的书信此时就在他的掌下,王散此前已然看过了,比起庄浩然的修书密封为防他人一窥,王散此时却将书信拆开,大喇喇的推到了众人面前让众人传阅。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在座的七八位大人便将信里的内容尽数看了一遍了。 “兵马、反贼”。光这两个词就足够让人心惊了。 可传阅了一番这封信的在座一众大人却无一人面上有任何异色。 待到信重新回到王散手中时,王散笑着看向众人,说道:“诸位怎么看?” 怎么看? 在座的一众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对视了一番,眼神一阵交错之后,有人笑着开口了:“大周盛世和平,哪来的反贼?” 王散笑而不语,依旧看向座下的众人。 这表情……看样子是要他们继续说了。 又有人看了一番周围众人,笑着开口道:“今上可是战场上得来的天下,论手头真章,这天底下有几个人对付得了今上的?便是当真有人异想天开,也成不了气候!” 在座的皆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人了。年轻时或许有意气奋发的时候,可此时的他们,代表的可不止是自己,还有身后的家族。 真要打仗,对他们这些人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也是为何前朝动乱,他们一直在左右骑墙,直到最后关头方才倒戈的缘由。 便是如今坐在位子上的天子也不是不知晓他们心里头的弯弯绕绕,可治理天下需要他们这些文臣,离不得他们。 更何况,人的忠心不是一成不变的,打天下时忠心不二,待到治理天下,位极人臣时未必还能忠心不二了。 坐到那个位子上成为天子,赵家大郎这个人与天子这两个字融合之后,赵家大郎就不再是那个赵家大郎,更是天子了。是忠心赵家大郎还是忠心天子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们这些文臣忠心的自始至终都是天子,与是什么人坐上那个位子无关,所以,也一贯是最稳妥的一批人。 稳妥之人自然不喜欢变数。 反贼也好、兵马也罢都是巨大的变数,他们并不喜欢。 “陛下是忠厚仁德之君!”王散鬓发苍白,眼睛却是十分锐利,他朝着皇城的方向抬手一礼,笑道,“不似前朝暴君,倒台是众望所归。” 王散的意思并不难猜,他们这些老牌世族首要考虑的皆是家族的利益,个人的喜好在家族面前并不重要。 要稳妥家族自然不希望此时闹将起来。 杨衍岂会不知道自己如此的要求,庄浩然必然不敢独自做主,会来信询问他的意见?杨衍自然是知道的,也知道被他们知晓也无妨,因为他们不会插手,甚至还会加以掩盖此事。 “庄家小子确实谨慎了点,却不是什么坏事。”王散笑着拍了拍掌下的信件,含笑说道,“查便查呗!我们能知晓事情的进展也好。” 不插手,却能知晓事情的进展,于他们而言,自然能早做应对。 至于庄浩然……无事发生自然无妨,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一个棋子而已,虽说有用,可丢了倒也不可惜。 他王家人丁繁盛,便是精心培养的嫡女都能送进宫去做棋子,更遑论一个庄浩然了。 不过,姑苏那边他不准备插手阻止杨衍,却不代表长安这里他不准备动手。 一个“美若天仙”的杨家女进了后宫,于各家同样要送进宫的权贵大族而言,决计不是什么好事。 虽说陛下前头四十多年都未表现出对女色的热衷,可……这种事谁说的准呢? 一个理智的陛下自然不难揣测圣意,可凡事一旦涉及到“爱”这一字上,都是不讲道理的。 他们不怕一个理智的陛下,却怕一个失控的天子。 就在杨仙芝被捧杀到极致的呼声中,选秀之日到来了。因着前一日晚上闷热,到半夜方才入睡的姜韶颜起的也晚了些。 待他自床上爬起来时日头已升的老高了。 特意起了个大早,在门口看了一早上秀女马车入宫的香梨足足看了个过瘾,一边为姜韶颜端水洗漱,一边说起了早上马车鱼贯入宫的情形。 “马车到宫门前便停了下来。那些秀女蒙着面纱走进的宫,不少人都去看了,听说个个都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八岁,生的极是貌美呢!”香梨说着,忍不住感慨,“那陛下真真艳福不浅啊!”难怪那么多人想当陛下呢! 当然,后头一句是不能说的,她懂。 “不过里头最好看的还是咱们遇到的那个,”香梨说着凑到姜韶颜身边小声道,“就是相中季世子的那个。今日打扮的真真同个天仙似的,大街上人人皆夸赞不已,有人说那杨小姐姿容风华堪比当年那位江小姐呢!哼,可惜大家不知道这杨小姐生的这么好看其实是个蛇蝎心肠……” 姜韶颜擦完脸,看向愤愤不平的香梨,摇头:“倒是莫用这么生气,这夸赞于杨小姐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当年之事她自忖自己当江小姐时没做错什么,可世人泼给她的脏水早就洗不清了。 堪比一个有“狐狸精”声名的江小姐是什么好事么?就知道这京城那些权贵不是好相与的,没有杨衍,杨仙芝这次进宫的开局怕是不会顺利。 不过,今日是杨仙芝进宫的日子……姜韶颜笑了笑,对香梨道:“香梨,一会儿我要出趟门。” 说罢不等香梨开口道同她一起,姜韶颜便又道,道:“不必同我一起去了,有来接我。” …… 被心中郁结的李大夫人强行拉到街边,又目送自己的前未婚妻王三小姐进了宫,好不容易脱身的李玄竟原本以为自己今日会是最后一个到的,可待到推门入屋,只看到屋内独自坐着翻书册的林彦时,他愣了一愣,诧异道:“季世子呢?今日没来?” 第五百一十四章 见一见 “姜四小姐!”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抬了起来,露出的那张脸衬的那一身朴素的粗布麻衣都亮了起来。 姜韶颜脚下一顿,顿了顿,声音平稳的开口道:“季世子。” 女孩子似乎有一些意外,却又没那么意外。 季崇言看着面前肌肤莹白如玉的女孩子,没有出声。 几日不见,她似乎休息的不错,路途之上的倦容一扫而光,看着似乎养的越来越好了。可这“莹白如玉”的模样却不知道为什么给他一种莫名的不安感,他的视线落到女孩子点了口脂的唇上,口脂的颜色很美,可他却没了先时偶尔会对着那张唇生出的旖旎遐思,却忽地有些不安。 眼看季崇言只看着自己却不吭声,姜韶颜等了片刻之后,伸手在季崇言面前晃了晃手,道:“季世子?” 一声“季世子”之后回过神来的季崇言眼神闪了闪,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姜四小姐!”顿了顿,不等女孩子开口,季崇言反问她,“你不觉得意外?” 姜韶颜看着穿着一身朴素粗布麻衣的季崇言,摇头:“世子便是着蓝缕亦难掩风华。” 虽说在自己面前的季崇言总是穿着打扮皆十分考究,今日这一身粗布麻衣着实同他以往不同,可季崇言到底是季崇言,身上风华不掩。想到前几日同姜兆闲聊时,姜兆提起的他们回长安那一日见到的带着斗笠的季崇言时的感慨:“为父还当江南道这般养人,小午去了一趟江南道都养出几分贵气来了,却原来不是小午,是世子。” 有这么一身风华气质在,自然粗布麻衣都好看。即便不看脸,这么个端坐其上的“车夫”也已然引起了她的注意,所以看到斗笠下的季崇言的脸时,姜韶颜并没有太过意外。 大实话姜韶颜自是不吝夸赞,却见对面一向在自己面前镇定自若的季崇言却在她出声之后干咳了一声,撇过头去。看到斗笠之下发红的耳尖时,姜韶颜蓦地心中腾地升出微妙的不自在来。 好在不等她开口,压着斗笠的季崇言便开口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个人!” 姜韶颜“嗯”了一声,没有问去见什么人,上了马车。 今日如此特殊,自是要见见那个人了。 …… …… 推门而入的声音响起, 独自坐在窗边,手脚上栓了锁链的人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开口道:“不是送过饭了么?怎么又来了?” 来人没有回她,只有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坐在窗边的人回头看了过去,待看到入目之人时不由愣了一愣:“你怎么来了?” “今日特殊,我来看看你。”女孩子说着,看向面前被栓了锁链的女子,叫出了她的名字,“大丽。” 大丽面色一白:她自那一日被抓之后便被拘禁了起来,即便千里迢迢被人送来了长安,却依旧没有逃出的机会。 人被灌了药,除了吃喝拉撒的力气之外,其余的力气也使不上来,只能枯坐在这里,等着。 大丽摸着窗台之上被划下的密密麻麻的刻痕,这般枯等的日子里,每日一道刻痕,提醒自己今天是什么日子,距离自己被抓多久了,似乎是此时的自己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比起自己抓了人之后想尽办法动用私刑,对方的手段“仁慈”又有种说不出的“煎熬”。 摸着窗台上的刻痕,大丽张了张嘴,开口道:“今日是仙芝进宫的日子。” 秀女进宫的日子早就已经订下了,她早知晓杨衍为杨仙芝选定的路,对秀女进宫的日子自是早已熟记于心。 几个月未见的女孩子却在今日突然出现,大丽摸了摸狂跳不已的眼皮,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可是秀女进宫有了什么变故?我家仙芝没有进宫?” 女孩子摇了摇头,没打算也不屑骗她。 “没有,一切如常,杨仙芝进了宫。” 进宫了啊!大丽提到半空中的心落了地,松了口气,喃喃,自言自语:“那就好!仙芝是他的骨肉,他怎么可能不费心?” 看着松了口气的大丽,姜韶颜开口又道:“在进宫前,杨仙芝美若天仙、独占百花魁首的名字便已传遍了长安城。” 这话一出,面色苍白,手脚俱拴着锁链的大丽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即便此时已是阶下之囚,可她眼里的满足和得意却是多的快要溢出来了。 “我就知道!”大丽丝毫不在意拴住自己手脚的锁链,笑的得意又骄傲,“我们仙芝是最美的。她那么美,待进了宫,见了陛下,陛下定会喜欢的!”她道,“那赵家大郎再如何一本正经的模样,到底是个男人,怎会不喜欢美人?” 姜韶颜看着得意不已的大丽,神情平静:“你觉得美就够了么?” “不是么?”忍不住捂唇而笑的大丽“咯咯”笑了出来,“那个江小姐不也是因为一张脸长的好看才人人都爱她的么?我的仙芝那么美,入了宫定然独占皇恩。” 提到“美”就三口不离江小姐,姜韶颜静静的看着开心不已,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的大丽,忽道:“她都死了这么久了,你倒还这般惦记她!” 正开心笑着的大丽喉咙仿佛顺便被人一扼,瞬间失语。 不等大丽开口,姜韶颜便再次出声了:“如此……我便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日光自女孩子身后逆光而来,让女孩子浑身仿佛蒙着一层朦朦的光泽。大丽突地恍惚了一下,从面前这胖的有些滑稽可笑的女孩子身上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此时正朝她看来,抿了抿唇,开口道:“杨小姐美若天仙,外头都在传,说其风华堪比当年那位令暴君失了心智的江小姐呢!” 一声尖叫自屋中传来。 听着屋中惊呼“不”的尖叫声传来,季崇言神情平静。 作为当年之事的过来人,大丽可远比他们这些后来人更清楚那位暴君“失了心智”的真相。 一阵歇斯底里的惊呼声自屋中传来。 “什么人把我的仙芝比作了江小姐?” “我的仙芝怎么会是那个倒霉的江小姐?” 女孩子的声音夹杂在一片歇斯底里的惊呼声中有种莫名的平静。 “江小姐红颜祸水,是狐狸精转世,蛊惑君王成为暴君。世人都这么说,你先时也是这么说的!” 往日里即便沦为阶下之囚依旧咬紧牙关不肯松口的大丽没了素日里的冷静,尖叫道:“那暴君六岁时便晓得让护卫压制住身边的宫人,拿匕首捅杀身边人了,他天生便是暴君,同旁人何干?” “哦。”女孩子的声音平缓不见波澜,轻应了一声开口道,“那你放心,今上不是天生的暴君,想来往后不会成为暴君,也没有人会把今上成为暴君的原因归咎到杨仙芝的身上了。” 平静的声音中有种天然的凉意,却半点剿灭不了大丽的惊慌和怒火:“便是那姓赵的不是暴君,可类比那倒霉的江小姐,我的仙芝又怎会逃得开狐狸精的名头?还有哪个做天子的敢碰她?” “你先时不是很高兴你的杨仙芝长相酷似江小姐吗?如今人人都说她长得像江小姐你怎的又不高兴了?”女孩子问道。 大丽:“……” 屋内一阵诡异的安静。 站在屋外的季崇言轻哂:不过是又想要江小姐的相貌又不想担上江小姐的名声罢了!大丽太过贪心了! 也不知安静了多久之后,大丽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传闻是怎么来的?”这一句声音陡然变的尖细,“是你们做的?是你们要害我的仙芝?你们……” 女孩子平静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你觉得这件事需要我们来做?” 大丽一怔,本能的脱口而出:“你们在骗我,定是在骗我……” “我们用得着骗你?”女孩子的语调依旧平静,面上神情未变。 大丽却下意识的缩起了手脚,整个人狼狈的抱成了一团。 这样的自己……用得着骗? 她抱着自己的腿脚喃喃:“那会是谁?杨衍呢?杨衍在做什么?仙芝是他的女儿,他便这么看着我的仙芝摊上这样的名声?” “这你就误会杨衍了,”女孩子好脾气的向她解释道,“杨衍还是安排了一番的。只是他眼下人不在长安城,去江南道查你同老夫人的事情了。” 大丽:“……” 不等大丽开口,女孩子便继续说道:“他人不在长安城,自然比不得人在长安城的旁人。这么多秀女入宫,却叫你的杨仙芝一枝独秀,难免会有很多人不高兴。杨衍虽说厉害,可到底人不在长安,也没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如此情况之下自然有人有办法把这件事传扬出去。” 大丽只觉得此时的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莫大的陷阱之中:他们以为自己成事了,却处处慢人一步,调走了杨衍,让她的仙芝孤木难撑,在这等情况下进了宫。 做下这一切的是眼前的这位和门外的那位,可散布谣言的不是他们,他们自始至终都躲在暗处,还不曾被人发现。 大丽脸色苍白的越发厉害了,她喃喃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做错事的是我,何必牵连我的仙芝?她是无辜的……” 此时面色苍白的大丽看着真真可怜,可姜韶颜知道,若非此时将她禁锢在这里,面前这位决计会用最阴狠的手段来对付旁人。 姜韶颜笑了笑,开口道:“放心,我不是你。当年的事与杨仙芝无关,她没有惹到我,我自不会对她如何。” 大丽抿了抿唇,抬头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她。 她惯会算计,不管对方与自己是不是无冤无仇,甚至可能有恩,都会毫不留情的下手,如此的人……她着实不太敢相信对手会就这么放过她的软肋。 “宫里是什么地方?花团锦簇,杀人不见血!你们把她送进宫,亲自把她推进了那个地方,她自会面对这些来自旁人的算计。”女孩子看着她,平静的说道,“难道将人送进去之前你不知道?” 垂眸沉默了片刻的大丽忽地开口道:“杨衍不可能永远留在江南道。他会回来的,不可能对仙芝不管不问。” 女孩子点头:“不错,他会回来的,只是在他回来之前,得了类似江小姐名声的杨仙芝日子有些难捱而已。” “要成为人上之人,总要吃些苦头的。”抿唇的大丽眉目舒展开来,笑了,眼里的得意复又聚拢而来,“我的仙芝会走出来的。这是杨衍亲自为仙芝选的路,有朝一日,仙芝自会做到那个最高的位子上。” 对大丽的自信,女孩子不置可否。只是沉默了片刻之后,忽道:“你觉得杨衍为你的仙芝选了一条好路?” “自是如此!”大丽笑着向她看来,“我知道你同我说这么多话的理由,可我不会说的。” 这不会说的,自然指的是杨衍和她的秘密。 “我也好,仙芝也罢,我们都是他最重要的棋子,无可替代!”大丽笑了,“你便是杀了我,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秘密。” 女孩子看向她,冷冷开口道:“既是棋子,怎么可能无可替代?” 大丽脸色一僵,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女孩子没有再说话,只是临转身离开之前,对她道:“往后但凡关于杨仙芝的消息,我都会让人告诉你。” 大丽垂眸,看着窗外没有理会她。 出门之后,对上季崇言,姜韶颜开口:“我以为你也会进去见一见她。” “没那个必要。”季崇言说着,看着她,重复了一遍她方才的话,“既是棋子,怎么可能无可替代?” 所以,大丽的笃定迟早会输,不过早晚的问题。 女孩子看向他,顿了顿,又道:“既是棋子,也不可能知晓全部的秘密。” 大丽知晓的不会是全部,只是其中一环,不过这一环也缺失不得。 “无妨,她迟早会说的。”季崇言对此倒是并不在意,只是目光落到女孩子颜色美丽的唇色之上,忽地开口道,“你……今日怎的突然涂了唇脂?” 女孩子朝他笑了笑,神情淡然自若:“女子爱俏,我如今这相貌虽难以悦人,却也想悦己。” 季崇言看着女孩子,眉头却下意识的蹙了起来,顿了片刻之后,忽道:“你今日对大丽说了很多话,其实不必如此。她人就在京城,下次再来说也是一样的。” “我早想说这些话了。”女孩子笑了笑,伸手覆向自己的胸口,莞尔,“我看不惯她良久。” 一切的对答,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 季崇言垂眸沉默了片刻,半晌之后再次开口道:“如此……我送你回去吧!” 静慈师太说的关于女孩子的那件事……消息当要来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询问 傍晚的时候,季崇言回到安国公府。 “言哥儿回来啦!”安国公拎着一桶钓来的鱼,心情很是不错,“今日祖父收获颇丰,回头让厨房的人做红烧鱼、鱼头汤吃。” 自从安国公迷上了钓鱼,这府里鱼菜便是不断。 季崇言“嗯”了一声,他对这几样鱼菜并不反感,是以不觉如何,倒是府里旁人有些受不了鱼腥味了,三叔明里暗里已经抱怨过好几次了。 不过口舌之事于安国公府而言都是小事,不合口味的事让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添几个菜便能解决了。 能解决的自然不算什么事。季崇言伸手接过安国公手里的鱼桶,转交给身边的人,让人安排厨房去做之后,便对安国公道:“祖父,孙儿有件事想问您。” 安国公“嗯”了一声,想也不想便道:“什么事?” 季崇言问安国公:“祖母什么时候回来?” “先时你祖母同祖父说的是下个月回来,”安国公本能的开口回了一句,只是话才说完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看了眼季崇言,见自家孙儿神情郑重,脑中瞬时一个激灵,忽地开口道,“你若是有急事,祖父明日,哦不,今晚便派人去把你祖母请回来!”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个事吧!昭云长公主去的早,言哥儿若是成亲,这事多半是要他老两口来操持的。当然,这件事他老两口早就开始准备了,言哥儿是三代里的嫡长,未来承袭整个安国公府的,他的亲事自然不能马虎。 只是可惜长孙的口风实在是太紧,他没忍住探了两句,长孙却又闭口不言了。 安国公不得已只得作罢,长孙自小到大都是个有主意的,既然此时不想开口,定是有他的理由,安国公忍住没有多问。 只是待季崇言离开之后,安国公便忍不住了,开口道:“把那个眼下不知道在哪条花船上喝花酒的给我弄回来!” 问不得长孙自然要问儿子了,这做爹的怎的连儿子看上哪个姑娘了都不知晓? 被人从花娘的被窝中连人带被子一同卷回来的季大老爷被扔到了安国公面前,安国公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开口道:“言哥儿相中的姑娘是哪个你知道么?” 季大老爷一脸的莫名其妙:“……”他怎么会知道?他在自家儿子面前可没有半点当父亲的威严,反倒儿子跟他祖宗似的。 看着季大老爷茫然的脸色,安国公半点不觉意外,甩手一巴掌甩了过去:“看你个做爹的,也不知晓关心关心言哥儿!” 就知道爹找他只是为了寻个借口打他而已。季大老爷挨了一巴掌,捂着脸委屈道:“我便是关心言哥儿,他也不会搭理我啊!” 这话倒是事实,他儿子打小是个有主意的。 可惜……安国公“啪”地一声又一巴掌甩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谁叫你自小到大都不关心言哥儿?平时不关心,眼下却莫名其妙的去关心言哥儿,当然叫人以为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了!” 季大老爷:“……” 摸了摸两边巴掌对称的脸,他放下了捂着脸的手,心里不再忐忑。 两巴掌都挨完了,左右对称了,再被训上一顿,估摸着就能走了。 被爹训这种事,他已经很熟练了。 安国公气不过,便去训季大老爷这个儿子的事暂且不提。 季崇言离开安国公的院子便回了自己的住处,推门径自走入书房坐下之后,不多时,便有人的声音自外头响了起来。 “世子!” 季崇言抬眼看向门外,轻应了一声,道:“进来吧!” 追风带着一个两臂胳膊长度明显异于常人的人走了进来, 两人齐齐唤了一声“世子”后,追风便退了出去,到门外守着了。 “如何了?”季崇言看向面前这个形容异于常人之人开口问道。 “世子让我打听的并蒂雪莲叶……”那人开口,说道,“民间收藏大家的库房我都走过一圈了,这长安城权贵的后宅珍宝大库我也看过了,是当真没有!” 本来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不是光凭钱便能买来的。 “所以,世子想要那并蒂雪莲叶,普天之下只有一处可得了。”那人唏嘘了一声,看向面前神色难辨的季崇言,坦言道,“世子,我是个贼骨头。闯闯民间的宝库房尚可,若想要闯国库……还当真没有那个本事!” 季崇言“嗯”了一声,没有勉强,只淡淡道:“本也没有多做期望,没有便罢了。” 他当然知道想要的东西哪里有,只是皇城之中要取得那样东西当真是不太容易。季崇言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抿唇不语。 那人看着抿唇不语的季崇言,顿了片刻之后,忍不住又道:“世子身手这般了得,又是天子近臣,借着出入宫的机会闯一闯皇城国库未必闯不得吧!” 这位瞧着养的金尊玉贵的世子爷手头的本事可不容小觑,独自一人孤身闯入国库且全身而退之事……未必只有去岁那位盗走夜明珠的人做得到。 “去岁那人一番动作,国库守卫森严更胜以往,”季崇言说起这件事神情依旧淡淡的模样,手指在套在拇指的扳指上不断的摩挲着,“更重要的是我要的东西并不在国库之内。” 咦?不在国库之内?那自称贼骨头的人诧异道:“这般宝贵的东西不放在国库之内又放在什么地方?今上便不怕丢了?” “不会。”回以他的是季崇言笃定淡然的声音,“那个地方比起皇城国库更安全。” 这天底下竟还有比皇城国库更安全的地方么?贼骨头的兴致愈发被吊了起来,好奇道:“世子不妨说说看!若是对我胃口,我便是拼着舍了性命的危险也要试着闯一闯。” 江湖之上数一数二的贼骨头早就不缺钱财了,他偷盗的目的更多的只是猎奇而已。就似是那些武功厉害至极致的人想要的早已不是虚名,而是寻求一个能打败自己的人而已。 季崇言对贼骨头的反应并不奇怪,掀了掀眼皮,他也未瞒他,直道:“就在陛下身配的荷包香囊里,日日不离陛下身边。” 一句话似是一盆兜头浇来的冷水一般瞬间浇透贼骨头的全身,他怔了怔,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那……还是算了!” 那位赵家大郎是如何坐上的那个位子天下谁人不知?这等战场上杀神的身上……确实比起皇城国库还要安全的多。 如此……贼骨头胆子不小,可认怂同样爽快,他看向季崇言,开口直言:“世子,这个忙……在下实在是爱陌难助!” 从这杀神身边拿到东西……他自忖自己没有这样的本事。更何况,那杀神还有个身份是天子,从杀神与天子近卫的重重保护之下偷东西……这同送死何异? 季崇言早已料到了他的回答,开口“嗯”了一声,道:“这件事便不牢你费心了,我自有主张!” 民间能寻到自是最好的,实在寻不到……他亦早习惯了凡事都要做两手打算的准备了。 陛下身边盗取虽说艰难了些,却也并非不可为之。 …… …… 日头炫目的有些厉害,姜韶颜下意识的抓紧了身边香梨的手,听身边香梨一声惊呼,姜韶颜连忙放开了香梨的手,开口问她:“可是抓疼你了?” 香梨看了眼被抓出红痕的手,将手藏到了身后,只是担忧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道:“小姐,你这几日怎么了?怎么总是走路摇摇晃晃的?” 姜韶颜摇了摇头,道:“大抵是有些没歇息好。” “那小姐要多歇息歇息呢!”香梨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说着,伸手拉紧了女孩子的手,道,“我搀扶小姐!” 姜韶颜“嗯”了一声,任由香梨搀扶着走进了通威镖局的大门。 她今日来,是想将那支早在二十年前就该取走的镖取走的。 “三十六号甲乙号镖。”对上被镖局主事,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出了镖号的名字,说道,“这镖在你们通威镖局里存放了二十年了。” 主事抬头向她看来,手中记录名册的狼毫只是微不可见的顿了顿,便继续写了下去,:“这镖……去岁有人来取过了。” 姜韶颜点头,解释道:“去岁我在江南道,委托他人前来取过一次镖,他没取到。” “对上了!”主事听到这里,终于停下了手里正在书写的动作,对着她郑重其事的打量了一番之后,才开口道,“人也对上了。镖主要求过,取镖的只能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 这个要求……看来,当年那镖确实是赵小将军要她亲自来取的。 只是…… 姜韶颜看向主事,不解道:“……二十年前十五六岁,到现在也该三十五六岁了吧!” 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询问,熟料这话一出,方才还在郑重打量她的镖局主事便笑了出来:“镖主还有最后一句话,我们不曾说过。” 说话间,不等姜韶颜开口,那镖局主事便开口说道:“不仅要求取镖的是个及笄之龄的女孩子,且那女孩子还会自我质疑的,才是真正的取镖人。” 姜韶颜:“……” 若是二十年前,没有那些事,她来取镖,面对这错月的橘子,当也会质疑一声镖有问题吧! 如此……似乎不管什么时候取镖,她的反应都会对上赵小将军所描述的取镖人了。 他……在细处一向很是了解她。抿唇苦笑了一声,姜韶颜抬头看向镖局主事:“我要取走这趟镖!” 镖局主事“嗯”了一声,点头道:“论理,这镖确实该给你!” 一句“论理”二字让姜韶颜心头蓦地一跳,下一刻便听镖局主事道:“那镖是由我们总镖头亲自看管和存放的,钥匙也只总镖头知道在何处。不巧的是……我们总镖头如今不在镖局。” “总镖头接了一趟镖远行了,只能待到他归家才能拿到这镖了。”镖局主事开口,对姜韶颜道,“也就几个月的工夫,要请小姐等一等了。” 如此个好事多磨法……姜韶颜有些无奈,只是临行前,不忘指了指外头的香梨,对镖局主事道:“几个月后,我……未必在。若是我的丫鬟来要镖,主事记得把镖给我。” 镖局主事点头,去岁对来取镖的绝影万分为难的主事,此时出乎意料的好说话了起来:“这是自然,镖是你的,如何处置自然悉听尊便!” 镖局的事情解决了,姜韶颜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 待回到姜家又歇了两日,终于将手头成年旧账理了一通的方知慧带着钱三和春妈妈两人上门了。 “你怎的来了京城之后变得这般懒散了?”对着香梨端上来的满满一桌子的小食,方知慧挑拣了几个能入眼的吃了起来,香梨这贪食小丫鬟这里一向不会缺这些零嘴儿,看着懒懒的躺在贵妃榻上哈欠连天的姜韶颜,她伸手指了指身后跟着一同过来的钱三和春妈妈,道,“我那里还有几个,人没跟过来,不过意思也是一样的。你自己带来的人,这些时日连个安排也无。他们这米虫做的都无趣的快在屋子抠脚了!” “先歇一歇,uu看书而后有的是安排。”姜韶颜睁开眼睛,手里拿着一柄绸缎团扇有一岔没一茬的扇着,半睁着眼睛看向围着桌边坐下的众人,开口道,“钱三、春妈妈,你们二人我便不说了,想重操老本行也好,是换个正经营生重新开始也罢,只是须得清楚京城不是宝陵,权贵遍地,小心使得万年船,谨慎些。京城遍地是机会也遍地是陷阱,往后有机会我自会替你们慢慢谋划。” 钱三和春妈妈“哦”了一声,几日没见到女孩子的不安之感稍稍褪去:还以为来了京城,姜四小姐有了旁人可用,就不要他们这些老人了呢! 原来还是要的啊!他们还是有用的呢! 春妈妈扇着手里的团扇,眼珠转了转,似是想到了什么,斜睨了钱三一眼,正准备凑上前来“争一番宠”,只是防住了身后的钱三却没留意一旁抓了几个核桃吃的方知慧。核桃吃到一半的方知慧此时突然扔了手里的核桃,猛地凑到姜韶颜身边,顶走了她的位置,眼睛看向姜韶颜,口中却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同姜四说!” 如此命令似的口气……春妈妈翻了翻眼皮,被截了胡虽说不服气,可到底吃人嘴短,这些时日都在方家暂住,便跟着钱三一道走了出去。 待到那两人皆离开之后,方知慧这才看着姜韶颜开口,开口问她:“姜四,你的脸色怎的变成这个样子了?” 《独占金枝》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少女同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少女同学网! 喜欢独占金枝请大家收藏:独占金枝少女同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五百一十六章 求生 女孩子“嗯”了一声,看向神情郑重,面上却隐隐带着几分不安的方知慧,默了半晌之后,笑了:“你不是猜到了么?” 这个肯定的答案让方知慧神情顿时一僵:素日里这姜四同个没事人一样,该跑跑,该跳跳, 该吃吃,该喝喝的,以至于她曾经说过的那件事都快被自己抛到脑后了。 此时骤然提起……才恍惚记起她身上还带着毒。 “你不是说你有药应付你身上的毒么?”方知慧看着女孩子抬手擦去唇上的口脂,露出苍白的近乎透明的唇色时,心头蓦地一紧,“我就说你好端端的怎会莫名其妙的上起妆来, 你在宝陵时可没这般在家里还要上妆的。” “药只能暂时遏制, 拖得时间越久效果也越发不大了。”女孩子说这话时神情平静,看着方知慧,陈述着一件事实,“我没有骗你。” 她当然知道姜四没有骗她,可她宁愿姜四骗了她! “那就……就没别的办法了?”方知慧听到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的响了起来,“雪莲叶除了皇城国库就没别的地方可以弄到了?要是钱的问题,我可以帮你……” “不是钱的问题。”姜韶颜摇头,说道,“我有钱。” 方知慧:“……”她当然知道姜四这丫头有钱,在宝陵的时候,和她作对的哪个没掏出钱来了? 用钱能······ 书友们个个都是人才!快来「起%点 读 书」一起讨论吧 女孩子“嗯”了一声,看向神情郑重,面上却隐隐带着几分不安的方知慧,默了半晌之后,笑了:“你不是猜到了么?” 这个肯定的答案让方知慧神情顿时一僵:素日里这姜四同个没事人一样, 该跑跑,该跳跳,该吃吃,该喝喝的, 以至于她曾经说过的那件事都快被自己抛到脑后了。 此时骤然提起……才恍惚记起她身上还带着毒。 “你不是说你有药应付你身上的毒么?”方知慧看着女孩子抬手擦去唇上的口脂, 露出苍白的近乎透明的唇色时,心头蓦地一紧,“我就说你好端端的怎会莫名其妙的上起妆来,你在宝陵时可没这般在家里还要上妆的。” “药只能暂时遏制,拖得时间越久效果也越发不大了。”女孩子说这话时神情平静,看着方知慧,陈述着一件事实,“我没有骗你。” 她当然知道姜四没有骗她,可她宁愿姜四骗了她! “那就……就没别的办法了?”方知慧听到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的响了起来,“雪莲叶除了皇城国库就没别的地方可以弄到了?要是钱的问题,我可以帮你……” “不是钱的问题。”姜韶颜摇头,说道,“我有钱。” 方知慧:“……”她当然知道姜四这丫头有钱,在宝陵的时候,和她作对的哪个没掏出钱来了? 用钱能女孩子“嗯”了一声,看向神情郑重,面上却隐隐带着几分不安的方知慧, 默了半晌之后,笑了:“你不是猜到了么?” 这个肯定的答案让方知慧神情顿时一僵:素日里这姜四同个没事人一样, 该跑跑,该跳跳,该吃吃,该喝喝的,以至于她曾经说过的那件事都快被自己抛到脑后了。 此时骤然提起……才恍惚记起她身上还带着毒。 “你不是说你有药应付你身上的毒么?”方知慧看着女孩子抬手擦去唇上的口脂,露出苍白的近乎透明的唇色时,心头蓦地一紧,“我就说你好端端的怎会莫名其妙的上起妆来,你在宝陵时可没这般在家里还要上妆的。” “药只能暂时遏制,拖得时间越久效果也越发不大了。”女孩子说这话时神情平静,看着方知慧,陈述着一件事实,“我没有骗你。” 她当然知道姜四没有骗她,可她宁愿姜四骗了她! “那就……就没别的办法了?”方知慧听到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的响了起来,“雪莲叶除了皇城国库就没别的地方可以弄到了?要是钱的问题,我可以帮你……” “不是钱的问题。”姜韶颜摇头,说道,“我有钱。” 方知慧:“……”她当然知道姜四这丫头有钱,在宝陵的时候,和她作对的哪个没掏出钱来了? 用钱能女孩子“嗯”了一声,看向神情郑重,面上却隐隐带着几分不安的方知慧,默了半晌之后,笑了:“你不是猜到了么?” 这个肯定的答案让方知慧神情顿时一僵:素日里这姜四同个没事人一样,该跑跑,该跳跳,该吃吃,该喝喝的,以至于她曾经说过的那件事都快被自己抛到脑后了。 此时骤然提起……才恍惚记起她身上还带着毒。 “你不是说你有药应付你身上的毒么?”方知慧看着女孩子抬手擦去唇上的口脂,露出苍白的近乎透明的唇色时,心头蓦地一紧,“我就说你好端端的怎会莫名其妙的上起妆来,你在宝陵时可没这般在家里还要上妆的。” “药只能暂时遏制,拖得时间越久效果也越发不大了。”女孩子说这话时神情平静,看着方知慧,陈述着一件事实,“我没有骗你。” 她当然知道姜四没有骗她,可她宁愿姜四骗了她! “那就……就没别的办法了?”方知慧听到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的响了起来,“雪莲叶除了皇城国库就没别的地方可以弄到了?要是钱的问题,我可以帮你……” “不是钱的问题。”姜韶颜摇头,说道,“我有钱。” 方知慧:“……”她当然知道姜四这丫头有钱,在宝陵的时候,和她作对的哪个没掏出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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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钱能女孩子“嗯”了一声,看向神情郑重,面上却隐隐带着几分不安的方知慧,默了半晌之后,笑了:“你不是猜到了么?” 这个肯定的答案让方知慧神情顿时一僵:素日里这姜四同个没事人一样,该跑跑,该跳跳,该吃吃,该喝喝的,以至于她曾经说过的那件事都快被自己抛到脑后了。 此时骤然提起……才恍惚记起她身上还带着毒。 “你不是说你有药应付你身上的毒么?”方知慧看着女孩子抬手擦去唇上的口脂,露出苍白的近乎透明的唇色时,心头蓦地一紧,“我就说你好端端的怎会莫名其妙的上起妆来,你在宝陵时可没这般在家里还要上妆的。” “药只能暂时遏制,拖得时间越久效果也越发不大了。”女孩子说这话时神情平静,看着方知慧,陈述着一件事实,“我没有骗你。” 她当然知道姜四没有骗她,可她宁愿姜四骗了她! “那就……就没别的办法了?”方知慧听到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的响了起来,“雪莲叶除了皇城国库就没别的地方可以弄到了?要是钱的问题,我可以帮你……” “不是钱的问题。”姜韶颜摇头,说道,“我有钱。” 方知慧:“……”她当然知道姜四这丫头有钱,在宝陵的时候,和她作对的哪个没掏出钱来了? 用钱能 第五百一十七章 荒唐 捧了一番这风花楼的雪嬷嬷,雪嬷嬷瞧着差不多了,这才见好就收,对着面前这一群质量参差不齐嫖客哼了一声,道:“进来吧!” 总算得了这一声“进来”的嫖客闻言顿时欢喜不已,好话、吹捧之语更是不要钱一般的吹向了雪嬷嬷。 雪嬷嬷摇着团扇,一张仿若敷了层假面一般的脸上笑的褶子开花,脂粉不断的“簌簌”往下落去。 虽然知晓这一群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这群嫖客说起话来还真是好听,雪嬷嬷摸了摸自己发软的耳根,一双精明犀利的三角眼瞥向那群好听话信口拈来的嫖客:女人堆里撒混久了,比起那等毛头小子来真真是会哄人。 虽然知晓他们也就说的好听,本事毛都没有一根,可不要钱的好听话还是不听白不听的。 更何况,她这风花楼新进的花魁本就是要见人的,事先让这群人见一面,回头借着这群人的嘴说出去。就这群人那嘴,闭着眼睛都能夸人,三分的寻常姿色都能夸成六七分的美人,更遑论她那花魁本也姿色不错。 待到名声打出去,待到往后她那花魁伺候了贵人,还能借机涨几个银钱 雪嬷嬷一双犀利三角眼里满是算计,来回算计了几番之后终于将一众嫖客引进了门,而后便开口唤来人,道:“叫如霜下来给几位爷看看吧!” 小丫鬟应声去了楼上,唤那位名唤“如霜”的姑娘下来见人了。 方才在外头没脸没皮的季大老爷一听能看到那位雪嬷嬷口中“才华横溢”的如霜姑娘了,便顺手摘了头顶上那朵大牡丹花。 他虽然不要什么脸皮,毕竟要脸皮的也干不出光天化日之下头戴牡丹花讨好老鸨的事了。 可头顶一朵大牡丹花着实不大好看,季大老爷一向自忖自己人不怎么样,可眼光和要求却是高的。 在他的审美里,男人头上顶那么大一朵花实在是同“好看”两个字无缘。 摘了让自己“不好看”的大牡丹花后,季大老爷摸了摸下巴,问一旁的狐朋狗友:“这是京城里第几个‘如霜’了?” 狐朋狗友掰了掰手指,顿了顿,爽快的放弃了掰手指头数数,开口直言:“数不清了。左右青楼里这群老鸨取的就是这几个名字!什么花啊月啊霜啊的一堆堆的。叫什么都无所谓,左右就是个名字而已。” 嫖客最是多情也最是薄情,反正走了一个“如霜”,还有千千万万个如霜冒出头来呢! 既如此,记那么多作甚? 一群嫖客在风花楼的大堂里坐了下来,一边吃着小丫鬟端上来的干果点心,一边闲聊。 等了没多久,那个名唤“如霜”的女妓便被小丫鬟搀扶着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能被青楼这等地方视作花魁的,自然不会丑,甚至还有几分姿色。再加上那一身白纱长裙、妆容好手画的妆容,原本六七分的姿色立刻变作了八分,一众嫖客只见了一见,当即在堂下拍手大声夸赞。 一时“恍若月宫仙子”,一时“美似天仙”,一时“花容月貌”,一时“沉鱼落雁”,雪嬷嬷摇着团扇听这群嫖客夸赞,面上嘻嘻哈哈应和着,笑容却不达眼底。 这群嫖客的嘴,骗人的鬼!她这如霜长的虽说确实不错,可要说好看到如何难得一见却是还早得很。 别的不说,就这群嫖客里头,其中几个家里的妻妾姿色就不比如霜差,尤其是那个季大老爷,当年那昭云长公主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可……有什么用?这群嫖客便是娶个天仙在家里都要出去嫖的,还“能得如霜姑娘青睐,便可放弃百花”,哪个信了哪个有毛病!见过改得了吃屎的狗吗? 正这般想着,其中一对长相有几分相似,年龄却明显隔了辈的嫖客忽地开口道:“雪嬷嬷,嘿嘿,你这如霜……” 到底是常年打交道的,这一对嫖客一张嘴,雪嬷嬷便知晓他二人的意思了,当即斜睨了两人一眼开口道:“打住!打住!荣大老爷、荣大公子,我这如霜如今是不接客的!” 这做皮肉生意的老鸨自是个人精,素日里,只要没说死的事开口多是留三分余地的,似今日这般一开口便拒绝的如此干脆……几个嫖客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交流了一下心得,到底双方都是个中老手了,自是立刻明白了这老鸨的言外之意。 “你这如霜难不成是要留着给什么贵人不成?”季大老爷好奇的打量着远远站在二楼的如霜,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的“花啊”“月啊”“雪啊”的女妓模样,开口道,“我瞧着似乎有些眼熟,想是同什么人长的有些肖似。” 这自己不怎么样的季大老爷眼睛倒是一贯刁钻,雪嬷嬷“咯咯”笑了两声,没有否认,只道:“总之,看看便罢了,我的如霜是要留给贵人的!” 只能看看啊……一众方才把如霜夸出花儿来的嫖客闻言顿时大失所望,兴致减了一大半。 对于多数嫖客而言,对女妓多数没有什么志在必得的想法,这个不行便换下一个,左右百花丛林又不止这一朵花。 不过对于有些尤其偏好这一口的倒是乐意多花几个银钱占些便宜的。 都打了多少年的交道了,对面前一众嫖客的喜好,雪嬷嬷自也是清楚的。她目光落到那方才开口的一对父子档的荣大老爷、荣大公子身上顿了顿,眼见两人正低头偷偷摸摸说着什么,便也不急了,只笑着摇着手里的团扇等着。 果然,才等了没多久,那荣大老爷和荣大公子父子俩似是说好了,达成了共识,由那荣大公子出面,开口道:“既是留给贵人的,那我们便不碰如霜了。给个面子,吃个饭,听个小曲儿什么的可成?” 说话间,荣大公子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摆在了桌面上。 只是吃个饭便得一百两!雪嬷嬷那张施了厚妆的假面立时挤出一朵花来,脂粉簌簌地落了下来,一面收了银票,一面笑眯眯的吩咐人去摆宴了。 收了银钱的雪嬷嬷自是要对得起这一百两的银子,是以一开口,对上那一对身高比城里头卖烧饼的武大高不了多少的父子,开口便夸赞了起来。 “荣大公子、荣大老爷果真是贵人胸怀,真真是十分的宰相人才!” 把一对比磨盘高不了多少的五短身材夸成十分的人才,一百两的银钱真真是值! 一众嫖客看的羡慕嫉妒不已,一个身形高大的嫖客更是唏嘘:他因着没钱,十分的身材在雪嬷嬷眼里也成了五短的人才。 被这般一顿夸赞,这对父子自是站着都恍若脚下发软,人在飘了。 没花钱的荣大老爷眼看谈成了,更是当即一喜,手握空拳给儿子来了一下,恍若“哥俩好”一般高兴道:“你这小子哪来的银钱?莫不又是那母老虎给的吧!” 荣大公子闻言,轻咳一声,嗔怪的瞥了眼自己的爹,道:“什么母老虎,那是我娘!” “你倒是孝顺!”荣大老爷摸了摸鼻子,有些不是滋味,道,“那母老虎连一个子儿都不肯多给我,给你倒是爽快!” “那是自然!那可是我娘,不给我给谁?”荣大公子闻言得意道,“我可是个孝顺儿,日常早起都要同我娘问好呢!” 一句问好便能换来一百两,荣大老爷羡慕不已:“那是你娘有钱!我娘还在时,我问好了也没钱的。” 不愧是孝顺儿,对爹娘一碗水端平,闻言立时对荣大老爷道:“爹不是还有我嘛,一会儿去了宴上,爹也一起啊!” 如此个孝顺法…… 跟着季崇言还未来得及踏进风花楼的纪峰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知道这群嫖客荒唐,可荒唐成这样……饶是纪峰自诩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见多识广,什么都见过了,可此时看了这群嫖客的所作所为,纪峰心里蓦地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摸了摸自己发白的两鬓,他总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见识的不够! 下一刻那群嫖客的所作所为更是坐实了纪峰“自忖自己还是太年轻了”的想法。 见荣大老爷有这么个孝顺的儿子,一众嫖客纷纷感慨表示羡慕。 “真真好大一孝顺儿,可惜我等没有!”有个嫖客不是滋味的感慨了起来。 这一声感慨引得一众嫖客纷纷应和。 在一众应和声中,季大老爷的声音响了起来。 “诶!荣兄儿子如此孝顺,真真是我辈毕生所求啊!”季大老爷唏嘘不已,对上一众狐朋狗友,叹道,“不似我那儿子,活似个祖宗,叫我这做爹的半点为父的威严都没有了!” 这话一出,当即引来一众应和,对季大老爷的“祖宗儿”,嫖客都是既羡慕又同情。 “季兄那祖宗儿生的那般人才,有几个同我交好的窑姐儿还坦言,若是客人长的有季兄那祖宗儿长相的一半,她可以不收钱,倒贴也成呢!” “诶!可惜这般长相,偏偏不是我辈中人!” “是啊!毕竟是连陛下都尤为偏爱的亲外甥,季兄有这祖宗儿,还当真不用愁家业会倒了。” 他们这些人糊涂归糊涂,有个厉害成器的儿子能撑住家业是件好事,自都是明白的。 天塌下来,有儿子顶着。 有这么个儿子自是令人羡慕的。可羡慕的同时却又有些同情。 “便是太厉害了,连个为父的威严都没有了。打不得,骂不得,真真不得了!”一个嫖客叹道,“有钱财归有钱财,却不肯给,真真似是个活祖宗一般!” 一群嫖客虽说自己什么都不行,可架不住做做白日梦还是可以的,是以想了想,又道:“若是有两个儿子,一个似季兄的祖宗儿一般撑住家业,一个似荣兄的孝顺儿一般孝顺,那便好了!” 这般美的梦想自是叫一众嫖客向往不已,有个嫖客还出起了馊主意:“如此两个儿对季兄而言也是简单的,只消将你家二房那个大才子收到你名下来,不就成了?” 对这位季大才子,虽说对方也不是嫖客圈子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位大才子的身上,他们总能隐隐嗅到一股类似同类的味道,着实肖似同辈中人。 这一点,季大老爷也是同意的,不然往常也不会感慨这个侄子肖似自己了。 可再如何肖似,季大老爷还是摇了摇头,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这个提议:“老二家的那个才子不行。” “为什么不行?”一众嫖客奇道。 季大老爷摩挲了一下下巴,老实又直率的开口道:“他没钱。” 他要的是给他花钱的孝顺儿,不是个没钱的才子儿。 更何况…… “我爹同我儿子可都是极有钱的,没钱的怎么配做我儿子呢?”虽然自己除了一张脸,什么都不行,可季大老爷的要求是真的高。 如此嚣张的口气……纪峰恍若看大戏一般捂着嘴忍不住偷笑。 这季大老爷名声在外,他原本也未在意过,倒是今日才发现听这群人闲聊,可比看猴戏有意思多了。 季崇言面无表情的听到这里,抬脚踏入了风花楼内。 那厢季大老爷一句话方才感慨完,原本以为会收获同方才一样的应和,熟料等了半日也没等到应和,一抬头,对上的却是自己那群狐朋狗友向自己望来的诡异目光。 风花楼里蓦地安静了下来,连原先两个正在摸着打扫丫鬟的手,占便宜的嫖客一时都忘了占便宜,愣愣的往这边看来。 这眼神……委实太古怪了点了。季大老爷怔了一怔,刚要开口,便听对面一个素日里同自己喜好类似的嫖客颤颤巍巍的开口了。 “季兄,你那祖宗儿来了!” 一句话听的季大老爷顿时汗大如豆,浑身一僵,还不待他转头去看,身后自家祖宗儿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爹!” 一句“爹”把季大老爷吓的险些没背过气去,僵硬着回头,看着自家那祖宗儿背着手踱步走了进来。 第五百一十八章 威胁 走个青楼真真快走出天子巡街的气势了! 季大老爷提着心看着走进来的祖宗儿以及他身后左看看右看看的三个人。 其中两个着了大理寺官袍的是祖宗儿的老朋友:大理寺卿纪峰同大理寺少卿林彦。在长安城,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不是哪里死人了就是哪里有人要下大狱了。 是以,在一众京城吃喝玩乐的纨绔眼中,这大理寺的人同刑部的人一样都是“扫把星”一般的存在,寻常时候,多数人都是不大愿意看到这两位的。 果真是个活祖宗,旁人避之不及的人是他结交的好友,一般人哪里吃得住? 季大老爷腹诽了一番,目光很快落到了另一张没见过的生面孔身上。 剑眉星目的模样,走起路来一步一行皆有章法,一看便是练过的。这种人一看就是个正经的才俊,同他们这些人不大一样,果真是这祖宗儿会结交的对象。 眼看祖宗儿同那三个人走了进来,大理寺的两位到底常年办案,这京城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是去过的,青楼这等地方自也来过,是以只粗粗扫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到了他们这群人的身上了。 另一个正经俊才倒似是个真正的正经人,似是从来没来过青楼的样子。平生头一回,是以这人正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青楼构造。 真真逛个青楼似是在游街一般。 林彦同那个俊才没有说话,只是好奇的跟在季崇言同纪峰的身后看着。 纪峰那张早看惯了热闹的老脸脸皮自然厚的很,大喇喇的扫视了一番他们之后,便开口,同他打了个招呼:“季大老爷,今儿不逛花船来逛青楼了啊!” 这打招呼的语气如此自然……仿佛走在路上,随便打了个招呼,道今天天气不错一般。 季大老爷面色僵了一僵,对上那张面皮比他还厚的脸,干笑了两声,偷偷瞟了几眼一旁背着手没有说话的自家祖宗儿,没有出声。 这幅绷紧了身形害怕的样子……纪峰握着空拳的手放到唇边轻咳了一声,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真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季崇言打量了一番众人之后,目光便落到了站在二楼同小丫鬟站在一起的风花楼预备花魁——如霜的身上。 一旁拿出了一百两银子的荣大孝子见他这般打量如霜,顿时急了,连忙朝那雪嬷嬷不断的使眼色。 这是怎么回事?他可使了银钱了,如霜可是要同他和他爹吃饭唱小曲的,怎么半路走进来个活祖宗,大家都不吭声了呢? 那厢的雪嬷嬷也有点懵,对着那群嫖客,哪怕是出身再如何高贵的,她也不会慌到哪里去,左右嫖客想要什么猜猜也猜得到,怎么哄得这群嫖客乖乖听话,雪嬷嬷早已驾轻就熟了。 可对着面前这位瞧着便不像嫖客的季家祖宗儿,再加上他身后那两个大理寺的煞神同那眼神好似参观一般的俊才,雪嬷嬷心中忐忑,着实拿捏不定这群人的意思。 还在踟蹰间,那厢花费了一百两银子的荣大孝子终于忍不住了,眼见雪嬷嬷连个眼色都不给自己,终究是花了银钱的担忧占了上风,忍不住开口催促道:“雪嬷嬷,那宴备好了没有?” 青楼的菜式多是冷菜,都是早就备好的。毕竟来青楼的便是喝酒看花娘的,吃的就是个快和解解馋,正儿八经挑嘴的食客早去酒楼了,自然不会来这里吃饭。 听了荣大孝子的催促,雪嬷嬷犹豫了片刻:那菜式要备个什么功夫?都是提前备好的。可眼下……面前这几位过来了,尤其是那两身的大理寺官袍,看着怪叫人怵得慌的。 在得罪嫖客和面前这群人之间,雪嬷嬷自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左右嫖客过后总能哄回来的,这群人就不一定了。 是以迟疑了片刻之后,雪嬷嬷试探着开口了,她看向正一言不发的打量着如霜的季崇言,开口问道:“世……世子,您……” 季崇言“嗯”了一声,收回了打量如霜的目光,看向雪嬷嬷一行人,道:“我们进来之前,你们待要做什么?” 雪嬷嬷看了眼朝她不断使眼色的荣氏父子,在那两身大理寺官袍的余威之下,略一迟疑便选择说了实话:“荣大公子要同如霜吃个饭。” 一旁的大孝子荣大公子闻言,立时不忘孝顺本色,将荣大老爷一同拉了下来:“还有我爹一起呢!” 雪嬷嬷:“……” 这个时候还不忘把他爹一同带上,真真不知道是大孝子太孝顺了,还是唯恐惹了麻烦,一个人不够顶缸,多拉个人一起垫背。 那厢的荣大老爷偷偷瞥了眼一旁那两身大理寺官袍,连忙疼爱儿子的开口道:“哪来的话,我儿子出的钱,他一个人去吃个饭就成了,不用带上我的!” 做爹的怎么好占儿子的便宜?荣大老爷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荣大孝子闻言连忙看向荣大老爷,两人眉眼一番官司,还没来得及分出胜负来,便听那厢的季家祖宗儿季崇言开口了:“原是吃个饭而已,那就无妨了。你们先吃,我等在一旁等着,等吃完了,我有事想问问如霜姑娘!” 众人:“……” 偌大的八仙桌上,十几盘冷菜已经上来了。 父慈子孝的荣大老爷同荣大公子坐在了主位之上,一旁是未来的预备花魁如霜,身后是面色怪异的雪嬷嬷同几个青楼的小丫鬟,八仙桌上的三个人正一人捧着一大碗热过的冷饭默默吃着。 另外两桌之上正在默默吃干果点心的一众嫖客互相打量了一番之后,看向在正中那桌坐下喝茶吃点心等着的季崇言等人。 那一桌上的几个人可说是眼下神态最是自然的一群人了,他们正老神在在的等着那厢同荣家父子吃完饭的如霜。 众目睽睽之下,三人默默吃饭。 吃饭没什么问题,人每一日都要吃饭的。 花钱吃饭也没有问题,吃霸王餐是要被打的。 可花一百两银子在青楼这般不正经的地方吃了一顿这般正经的饭……还真是闻所未闻了。 一众嫖客互相对视了一眼,看着那厢正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默默吃饭的三人,季大老爷身旁的嫖客终于忍不住了,拿胳膊肘捅了捅季大老爷,压低声音,连比划带张嘴比口型的开口问了出来:“季兄,你家这祖宗儿好生可怖!荣大孝子这一百两银子的一顿饭可亏大发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荣大孝子若是当真上前占了如霜的便宜,哪怕如霜是自愿的,可祖宗儿带来的那两身大理寺官袍当真会闭着眼睛当做没看见么? 连个便宜都占不了,一百两都够买十几桌那样的冷菜了。 往常总笑话他没有严父威严的狐朋狗友们总算亲自感受了一番祖宗儿的气势,季大老爷热泪盈眶,感动又委屈的比划道:“家里有个这般的祖宗儿,诸位总算明白我的感受了吧!” 狐朋狗友们纷纷点头。 得了同情的季大老爷正要继续卖惨,那厢花了一百两银子在青楼吃了一顿正经饭的荣氏父子同如霜总算吃完饭了。 一顿饭吃的如鲠在喉的荣氏父子瞥向那厢围观了整个吃饭过程的季崇言。 季崇言这才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走到那位名唤如霜的女妓身旁,道:“如霜姑娘,某有话同你要说!” 如霜白着一张脸连忙看向一旁的雪嬷嬷。 这人长的再好也不像个不正经的嫖客,她又不是什么正经人,在青楼这不正经的地方看到这等正经人着实叫人有些害怕。 雪嬷嬷自不会让还有大用处的如霜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自是连忙上前陪着一张笑脸,正要同季崇言开口,便听季崇言向她这边看了一眼,道:“你也来!” 雪嬷嬷:“……”还没来得及劝一句,自己便一同搭了进去。 没有威逼利诱,没有凶神恶煞,只是淡淡的说了几句话,却偏偏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眼看季崇言带走了雪嬷嬷和如霜,一众嫖客互相看了看,稍稍松了口气。 季大老爷更是连忙起身准备趁着众人不注意先闪人再说,只是脚还没来得及挪一下,便被那脸皮比他还厚的纪峰抬手拦住了去路。 “季大老爷,做什么去啊?” 季大老爷脸色一白,眼角余光瞥到一旁那对父慈子孝的荣氏父子,连忙道:“我回家去,今儿出门早,还没同爹问好呢!” 一个每日晨起都要同爹问好的大孝子……纪峰瞥了眼一旁神情忐忑不安的荣大孝子,摸了摸胡子,轻笑了一声,道:“那倒不必!你问好,安国公他老人家也不会给你钱,给你两巴掌倒是真的!” 众所周知,前头几十年没有打过儿子的安国公他老人家自从去岁动了第一次手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就那般频繁的动手频率,真真叫人怀疑安国公是要将季大老爷等人小时候不懂事时本该挨得打一同补回来。 这话一出,前两日才喜提安国公两巴掌的季大老爷脸上顿时隐隐作痛了起来:似乎只要一听这话,那种巴掌袭来的感觉就又上来了。 只是在似笑非笑的纪峰面前,季大老爷咳了一声,依旧强作镇定,道:“我做错了事,爹打我是应该的。圣人都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已经想通了,誓要做个孝子,扭转爹对我的印象。” 这话……听起来好似没什么毛病。 纪峰却没忍住“哈哈”笑了两声,笑过之后没有半点掩饰的说了句大实话:“对不住!季大老爷,你这人一本正经要做好事的样子怪好笑的!” 季大老爷一张脸气的通红,忍不住怒道:“姓纪的,你过分了啊!” “姓季的是谁?你吗?”纪峰笑着反问季大老爷,“这里姓季的只有我们两个了啊!” 一句插科打诨的话提醒了季大老爷:这大理寺卿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虽是个正经人,可那张嘴,习惯了同惯会狡辩的凶犯打交道,说起话来自是能气死人不偿命的。 他抿了抿唇,没有驳斥回去。跟这人说话,那是要气死的,他不说话忍忍就好了。左右他那祖宗儿虽说不像话,至少不会像这姓纪的老头子一般拿话噎他。 同这姓纪的老头子相比,祖宗儿都显得善解人意了起来。 只是这想法……季大老爷很快便会发觉自己错的离谱了。 应当是同祖宗儿相比,这姓纪的老头子都显得无比良善温和了。 不过此时,季大老爷还没有觉得如何。 瞥了眼楼下大堂里神情各异的一众嫖客,季崇言对上面前的雪嬷嬷和如霜两人,只略略一顿,便指着如霜开口了。 “她……”季崇言指了指如霜,眸光转向面前忐忑的雪嬷嬷,也不绕圈子,开口直言,“是为太子殿下准备的吧!” 太子殿下好美色多年,往年都不曾掩饰过什么,直到去岁有了个民间二殿下才收敛了不少。 可多年的习惯加上本性,太子殿下的好色之习岂是那么容易改的?只不过是没了往常明面上的好色,转为暗地里行事了而已。 这话一出,两人脸色顿时一僵,雪嬷嬷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开口否认道:“怎会?世子多想了……” 季崇言不等她说完,便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契拍在了雪嬷嬷的桌上,只看了眼桌上的地契,雪嬷嬷神情“唰”地一下变了,即便隔着那层厚厚的脂粉,依旧能够感觉到雪嬷嬷难看的脸色。 “你是个聪明人,明人不说暗话,你当知道我若是没什么把握又怎会无故进你的风花楼?” 季崇言说着,顿了顿,笑了:“难道我来风花楼是为了同那位荣大公子一样同我爹来个父慈子孝不成?” 雪嬷嬷:“……” 顿了片刻之后,她抿着唇看向季崇言:“世子……世子知晓了什么?” 这位季大老爷口中的祖宗儿如此贸然上门,自是不会惧怕她和如霜把这里的事情抖出去的,如此的话,这“活祖宗”手里定然握了她的把柄了。 雪嬷嬷私下里做的事自然不可能全无诟病,把柄也不少,只是不知道这季世子手里的把柄到底有多少份量了。 “城里有家姓何的米商,其家里有个小女儿,生的不错,前两年高嫁入官宦之家,日子似乎过的不错!”季崇言说着,看向面前脸色陡然大变的雪嬷嬷,开口道,“那位何家千金生的不似父母,倒是同雪嬷嬷你有几分相似。” 第五百一十九章 麻烦 厚重的脂粉也难以遮掩雪嬷嬷脸上难看的脸色,一旁的如霜面上的神情更是复杂和微妙,忐忑不安的看向雪嬷嬷,却正撞见雪嬷嬷朝她望来的眼神。那眼神里诡异中带了几分莫名的情绪。 如霜咬了咬唇,身子下意识的颤了一下,瑟缩着出声道:“嬷嬷,我……我不会乱说的。” 雪嬷嬷抿唇不语。 在风月场上滚过来的人怎么可能相信如霜的话?于他们这等人而言,只有死人才能保守永远的秘密。 哪怕如霜有再大的用处,这一刻,她也动了杀心。 用处再大也只是一颗棋子而已,大不了再找一颗换了就是了。实在没有这颗棋子,她的风花楼顶多被压一头,可人却不会死。 富贵泼天也比不上生死重要。 雪嬷嬷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狠意,没有理会如霜的求饶。 虽说还不曾正式步入风月场,可如霜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是要送到太子殿下手中,且有大用处的,素日里自是掏心窝的教导了不少。 这如霜外表看着柔弱可怜,可内里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都不用看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雪嬷嬷便知道这一刻知晓了自己最大秘密的如霜心里头怕也是对她生出了警惕,甚至已经开始想着在她下手前率先动手了。 自己手里用处最大的棋子转眼就成了最大的隐患。 雪嬷嬷看向背着手神情淡漠的站在自己面前的季崇言。 果真是简在帝心的宠臣,古往今来陛下亲外甥可不止一个,似眼前这位这般得宠的还当真不多见。 若是只把这位的得宠归功于“亲外甥”这三个字上,显然是想的太过简单了。 她敢肯定,这位当着如霜的面说出她最大的秘密,可不是什么“缺心眼”,定是有意为之的。 这样的如霜,她哪还敢用? 同样的,对她生出了警惕的如霜哪还敢相信她?定是已经在想办法脱离她的掌控了。而此时,还有什么办法比直接向面前这位投诚更好的脱离掌控的办法么? 一句话就毁了她最大的棋子,雪嬷嬷心中憋屈而愤懑。 果然,下一刻,便听如霜开口,没有再做方才在众人面前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而是开口直道:“如霜但凭世子吩咐,绝无异议。” 这话……一点都不意外,真真是她一手教导出的“好女儿”!雪嬷嬷咬了咬唇,没有再看时不时瞥向自己的如霜,看向季崇言,道:“世子知道的果真不少,可我还是要说,那何员外的小女儿当时出生之后没过一个时辰便死了。我当时身陷囹圄,自己已是踏进里头洗不干净了,却不想女儿也同我一道掺和进这等混水里。再者,何员外夫妇盼这个女儿盼了许久了,若是小女儿死了,必然也会痛苦……” “所以你就拿自己刚出生的女儿调换了何员外死去的小女儿,让何员外夫妇免受痛失幼女之苦?”季崇言抬了抬眼睑,看向雪嬷嬷,语气不置可否,“你倒是好心!” 雪嬷嬷脸色一僵:她当然不是什么好心。彼时她可不是如今的雪嬷嬷,只是身陷囹圄的青楼女子,若是女儿也落入老鸨手里能得什么好?而彼时何员外夫妇家中富庶,跟着何员外夫妇总是比跟着她要好些的。 “我……我也是没办法。”雪嬷嬷当然知晓自己所作所为的自私,只是还是本能的开口为自己辩解,“我也没亏待那个死去的女婴,为她大办了丧事……” “所以,大办丧事的银钱和精力抵得上何员外夫妇多年的教养?”季崇言轻哂了一声,唇边现出几分讽意,“你倒是善良!” 雪嬷嬷:“……”她当然不是什么良善人,否则也不会从当年一个各方面都不出挑的青楼女妓到成为这风花楼的主人了。 雪嬷嬷眼神挣扎了一刻,到底还是颓然的叹了口气,接受了:“世子想我做什么,但凭差遣便是了!” 她不知道面前这位城府极深的世子爷到底是如何知晓当年之事的,可她知晓这件事若是抖出来,她那个嫁入官宦之家做正妻的小女儿日子便不会好过了。 如她们这等人早就被世事磋磨的没了真心,可那个当年留下的小女儿却是她唯一的软肋。 眼下有人直接拿这根软肋威胁于她,她还能做什么? 不过……雪嬷嬷看了眼那个爽快倒戈的如霜,抿了抿唇:她可不相信面前这位世子爷只拿了她一个人的软肋。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这位世子爷对着如霜开口了。 “三年前,城外枫叶林,一个歌姬酒后失足坠崖而亡。”季崇言看向面前的如霜,在如霜面色顿变之前,开口道,“那个歌姬……是你的亲姐吧!” 三年前的……歌姬?雪嬷嬷怔了片刻,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不敢置信的看向身旁的如霜。 “三年前,太子殿下迷恋上的那个歌姬是你的亲姐?”雪嬷嬷怔了一怔,不过旋即很快回过神来,郑重其事的打量了一番这个自己已不知打量过多少遍的歌姬,点头开口喃喃,“难怪这么像了!” 不过要不是像那个歌姬,雪嬷嬷也不会看上如霜了。 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本性如何,前头二十多年这整个长安城没几个不知道的。好色且糊涂。可因着是陛下唯一的子嗣,众人除了寄希望于太子殿下能改之外好似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秦楼楚馆的常客是什么样子的,看看楼下那群人就知道了。太子殿下也是这么个人。 三年前,太子殿下恋上了一个唱曲的歌姬,那歌姬人美声甜,太子殿下着实迷恋了一段时日,若是仅仅如此,依着太子殿下喜新恋旧的性子想是没过多久便也腻味了。 可那歌姬有些特殊。本是太子殿下正迷恋的紧的时候,一次刺客上门,歌姬为太子殿下挡了刀,受了重伤。 虽是个没几分真心的好色之徒,可肯为自己挡刀的女妓还是头一回见到,太子殿下感动不已,对那歌姬自是宠爱非常。 原本以太子殿下的性子,寻常女子宠上一年半载的,似这等挡过刀的,多宠个几年便也腻味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女子在太子殿下情意最浓之时,一次同太子去城外枫叶林游玩时突然意外坠崖死了。 情意正浓时突然死了,又是唯一一个为自己挡过刀的,即便是个好色之徒,可这个歌姬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也是不同于常人。久而久之,就成了一抹旁人无法替代的白月光。 往后,虽说太子殿下照常声色犬马,可只要碰到与这歌姬有几分相似的,便总是要怜惜几分的。 而如霜……能被雪嬷嬷相中的缘故便是肖似那位死去的歌姬。 眼下,得知如霜就是那位歌姬的亲妹妹,这相似的长相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可……从面前这位城府极深的世子爷口中说出这段姐妹关系,雪嬷嬷总觉得这位世子爷还有话说,不会只是为了点破两人的姐妹关系。 果然,下一刻,那世子爷便再次开口了。 “巧的很,三年前,在那歌姬坠崖濒死之时,有个猎户正巧经过那里,得了一份血书手帕。”季崇言说着,看向面色惨白如纸的如霜,道,“你当能猜到血书手帕的内容吧!” 彼时正是太子殿下迷恋那歌姬之时,歌姬不见了,太子殿下当即便让人来大理寺帮忙找人。太子殿下亲自来唤的人,即便纪峰看不惯这太子殿下的荒唐,可面子到底是要给的,便让林彦亲自带人过去找了。 找了一通之后,便在崖底看到了那个坠崖而死的歌姬了。彼时歌姬已经死了,可咬破的食指,于林彦这等人而言一看便知晓是发生了什么。 在歌姬的身旁也确实留着一块手帕,手帕上是一句情义绵绵的绝笔诗句,看的太子殿下更是感动不已,为歌姬足足守了半个月的节,才继续逛青楼。 不过太子殿下感动,在林彦看来问题却极大。譬如那坠崖的地方又不是什么险峻容易忽视的崖边,寻常情况是不会无故坠崖的,再譬如那歌姬身上当有两条帕子,找到的只有一条。 林彦怀疑歌姬极有可能是被人推下去的,留下这一条书写了绝笔诗句的帕子是为了掩饰咬破的食指,而丢失的那条帕子上的内容才是歌姬真正想说的话。 不过这些,“深情”的太子殿下没有理会,守了半个月的节,便该干嘛继续干嘛了。 说他无情吧……往后看到同歌姬相似的女妓总是怜惜不已,说他深情吧,半个月之后便继续逛青楼了,着实同深情无缘。 不过,这种事似这等嫖客做出来,似乎也不奇怪了。 一旁的雪嬷嬷自也不是傻的,听到这里,哪还能不明白季崇言的意思,当即恍然回过神来,看向如霜,明白了过来。 难怪教导如霜的时候,觉得她学的这般快,原来本性如此罢了! 眼下,不止如霜知晓了她的软肋,她亦知晓了如霜的软肋。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变得诡异了起来。 这一对原本准备互相利用的老鸨和花魁,转眼的工夫便互不敢信了,这一点,面前当着对方的面道出双方心里最大隐秘的季崇言自然功不可没。 如此,互相制掣的两个人自是不可能再联手了,季崇言看向两人,开口道:“我有件事,要请两位帮忙,不止可否答应?” 可否答应?她们敢不答应吗?两人脸色一白,当即齐齐应声道:“但凭世子吩咐!” 季崇言看向面前两人,神情平静。 如面前这两人而言,情义也好恩情也罢,都是没用的。只要有利可图,面前这两人随时可能背主。 有句老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对付这等人,寻常办法是行不通的,唯有拿捏以软肋,才能确保这两人听话。 而眼下这件事,他不得不用面前这两个人。 …… …… 随着秀女入宫,陛下进出后宫的次数也变得频繁了起来。 虽是没有刻意宠幸哪个,也算一碗水端平,可原本尚算和谐的后宫彻底变了。 不过短短半个月的功夫,犯了小错禁足的新老妃子便有不少。 陛下的后宫,终于开始有了前朝帝王后宫,互相动手倾轧的意味了。 后宫之中看不见的“厮杀”已然开始,朝堂之上,虽说看似一片和乐,可和乐表象之下,早有人开始动作了。 将苏二小姐送到别苑随她去的苏家并没有随着苏二小姐的消停而停歇,反而真正的麻烦方才开始。 “那不成器的东西再怎么闹,也闹不大到哪里去,”苏大公子站在堂下同坐在上首的苏大老爷说道,“顶多是叫人看些笑话罢了!可看笑话又如何?成王败寇,韩愈还曾受胯下之辱呢!只要我苏家站的够高,到时候,又有什么人能看我苏家的笑话?” 眼下送走了苏二小姐,也眼不见心不烦了。 “真正的问题在大妹这里。”苏大公子说着,抬头看向对面施了脂粉,脸色憔悴的太子妃,道,“太孙近些时日身体如何了?” 太子妃脸色一白,可对着自家人,还是摇了摇头,实话道:“还是睡得不大好,时常啼哭。” 皇太孙是去岁出生的,可自出生之后身体便不大好,瘦弱的跟个小猫儿似的。 可这问题不在太子妃身上,是太子的问题,常年流连花丛,太子殿下身体并不算大好。 这话一出,苏大公子并不意外,他看向太子妃,开口直言:“大妹,恕做大哥的直言,你那个太子夫君还是不要多做指望了。” 当年,想着陛下膝下只这么一个儿子,再如何荒唐,位子还是他的。不止太子殿下这么想,他们亦是这么想的。 当然,太子殿下荒唐,太子妃也好,苏家也罢,不是没有劝过。可那到底是太子,便是劝了,太子不听,又能如何?还能打一顿不成? 再者,当时他们也觉得问题不大,左右陛下只一个儿子。之前,他们也从未想过陛不止一个儿子的可能。 而眼下,陛下不止一个儿子,那麻烦便大了! 第五百二十章 满意 “就算后宫那群莺莺燕燕都没有再为陛下诞下后代,可那乡下来的野东西也足够影响你那太子夫君的位置了。”这里没有外人,苏大公子说话自也懒得遮掩,开口直言,“他当时太过荒唐了,处处皆是把柄和破绽,陛下从来就没对你那夫君满意过。” 太子妃一张脸白的惊人,同自小任性糊涂的二妹不同,她自小是被作为太子妃教导的,往后是要做皇后的,自是不笨,也不是不知晓自家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是没试过想要劝阻太子,可……有什么用?那可是太子,她一个太子妃还能怎么样? 平心而论,真让太子登上帝位做了皇帝,这大周基业怕是也要毁了一半了。 虽说心里头也很委屈摊上这么个太子,可她是太子妃,眼下不是她对太子喜欢亦或厌恶的问题,是太子同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人人艳羡的太子妃,在位上才知道是如何的如履薄冰。摊上的太子长相平平、相貌平平还是个好色之徒。想当年苏大小姐待字闺中时也是京城第一流的大家闺秀,人人称赞,若不是看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子嗣,这皇位稳得很,她又何必嫁这个除了“太子”二字,什么都拿不出手的货色来? 可眼下,嫁都嫁了,也由不得她了。真正嫁过去之后才发现,太子殿下是当真除了“太子”二字,什么都不行,原本看在“太子”二字的份上,她也忍了,可眼下,“太子”二字眼看都快保不住了,太子妃心中郁郁不已,早知如此,她当初为何要嫁给这么个货色来? 不过,这本也不是她能做主的,她不是糊涂的小妹,自是知晓忤逆父亲与兄长的下场的。当年便是父兄让她嫁的,可由不得她。 如今,太子殿下不再是陛下唯一的子嗣了,太子妃这些时日更是时常夜半梦中惊醒:赔上她这一辈子的苏家豪赌怕是要输了。 “太子是不要指望了。”苏大公子对太子妃开口说道,“左右你也不见得多喜欢这个人。” 太子殿下除了“太子”那两个字,还有哪里是能让人喜欢的么? 至于自家妹子喜欢什么样的,苏大公子瞥了咬唇不语的太子妃一眼:“待你站的足够高了,再如何的高岭之花都会成你囊中之物。” 这话听的太子妃脸色一白,下意识的看向苏大公子,大惊之下脱口而出:“你……” “我怎么会知道?”看着太子妃难看的脸色,苏大公子不以为意,“男爱娇娘,女爱俊才,那位季大世子的相貌,有几个不喜欢的?” 太子妃脸色白的更厉害了,看向不以为意的苏大公子,咬了咬唇:“大哥原来知道,知道却还……” “却还将你嫁给太子?”苏大公子摇了摇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太子妃,嗤笑了一声,不以为意,“我苏家的人要的东西自要想办法弄来了。那个不成器的虽说糊涂,手段差的一塌糊涂,这性子却十足的我苏家人的作风,反倒是大妹你,看不真切!” “那季世子的相貌,肖想的女子不知几何。可他那样的身份地位,若非他自己喜欢,也只能想想罢了。”苏大公子看着脸色苍白的太子妃轻嗤,“大妹虽然未出嫁时也算出挑,可你看那季家的世子爷,看上过哪个了?我看只有找个天仙才能入他的眼了。” 太子妃咬唇,垂下眼睑,双手有些不安的绕在一起,骤然被戳破藏匿在心底的心思,愈发的不安:“我……我当然知道,我就看看罢了。那时候年纪还小,就看看而已,不敢奢望。” 她也知晓自家的父兄是什么样的人,自己的单相思注定无用,便干脆收了起来,老老实实的听从父兄的安排。 原本以为这一句话之后,自家兄长便不会再提,岂料自家兄长忽地冷笑了一声,而后恨铁不成钢的骂了她一句:“糊涂!” 糊涂?太子妃抬眸,不解的看向自家突然出声的兄长。 苏大公子冷笑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了么?我苏家人要的东西自要想办法弄来了。你眼光比二妹那个不成器的好的多了,既看上那季家的世子爷,自也要想办法弄来……” “不……不……”一席话着实把太子妃吓的不轻,连连摆手,慌忙道,“我……我便是未嫁人,他都相不中我,更遑论嫁人了。再者说,我是太子妃,同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虽与太子没什么感情,可太孙是我的亲骨肉……” 平心而论,太子妃这一番话说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可在苏大公子听来却是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他脸上满是不屑和嘲讽:“所以我才道你性子半点不似我苏家的人。他相中不相中你有什么干系,你相中他就成了!” 这话听的太子妃又是尴尬又是羞愧,连忙摆手道:“这不成,他不喜欢我,再者我是太子妃……” 年少慕艾,哪个又能确保娶到的和嫁到的就一定是自己喜欢的人呢?多数人都是将年少的感情压在心底里,只当没有过。 “他喜欢不喜欢你又有什么关系,能得到人就行了,得不到心无所谓的。”苏大公子不以为意道。 这一席恍若“欺男霸女”的恶霸一般的言论着实把太子妃吓了一大跳,吃惊的看向苏大公子:“大哥,你……” 这幅见怪的样子看的苏大公子更是皱眉:两个妹子,一个性子似了苏家人,手段却糊涂和不成器;一个教导好了,却太过知书达理,哪里有半点苏家人的样子。 “行了行了,当我没说!”苏大公子看着太子妃那忐忑不安的样子顿觉腻味,也懒得再说了,本也是想让大妹乖乖听话,为她画的饼的。当然,这饼也不是假的,待陛下百年后,往后坐上位子的要是他苏家的小太孙,苏家权势必然鼎盛。到时候大妹就是太后,想要摘到这朵高岭之花也不是不成。 古往今来,这样的太后还少么? 不过眼下看大妹的样子,性子还是同以往一样的“乖觉”,画不画饼都无妨,都会听话的。往后苏家得势,大妹若是还喜欢这人,大不了他帮她抢来便是了。 苏大公子从来不自诩自己是什么好人,欺男霸女的事也做的多了,不过多数是暗地里做的而已,不似太子,全放在了明面上,眼下倒好,全成了他人的把柄。 “总之,你且先将太孙的身子养好是关键。”苏大公子说道,“陛下直至如今仍然没有旁的子嗣,虽说有神医调理,可这种事说不准的。反而是我等,太孙已经有了,你将太孙好好养着,到时候我自会想办法,让陛下直接越过你那不成器的太子夫君和那个乡下来的二殿下,将位子传给太孙。” 太子妃听到这里,不由一愣,正要开口,坐在上首喝了半晌的茶,方才任他们兄妹说话也未出声的苏大老爷开口了。 “其实,传给太孙于陛下而言更好。”苏大老爷盘着手里的石核桃,缓缓开口道,“陛下如今不过四十上下,身体康健,不管是贪恋权势还是当真心怀天下子民,总之是舍得不放下朝堂的。若是传给太孙,还能在位子上多坐些年岁,待到太孙长大成人,陛下彼时已六七十了,到那时候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算算日子刚刚好。” 这传给太孙的想法当然不是苏大公子随口提的,而是他们父子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太子荒唐,乡下来的野东西到底不会放心,这后宫那些莺莺燕燕肚子里的事还说不准呢!不若就将皇太孙自幼带在身边教养,这于陛下而言是最好的选择。”苏大老爷说道,看向面前的太子妃,“所以,快些将皇太孙养好,莫让他像个小猫儿似的。” 苏大老爷说到这里,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嫡长女,想了想,又多透露了一句,“这可不是我同你大兄多想。你宫里头的姑母去岁同陛下聊起你与太子时,陛下便曾忧虑过皇太孙身体瘦弱,恍似小猫。怕是之前就动过这个心思,你眼下只消将皇太孙养的白白胖胖的,如何让陛下记起这一茬,我同你大兄自有办法。” 太子妃闻言连忙应了一声“是”,至于是什么方法,她自是不敢多问。 父兄的事情不该她知道的她是不能知道的。 话说到这里,该交代太子妃的已经交代完了。 苏大公子开口赶人:“你回去吧!” 太子妃闻言连忙“哦”了一下起身,向两人施了一礼之后便离开了。 从头至尾都是这般,连点脾性都没有……苏大公子皱了皱眉,忍不住感慨:“大妹真没有半点我苏家人的脾气!” “她没有不是极好?”苏大老爷睨了苏大公子一眼,说道,“若是同那个不成器的一个脾气,当年要她嫁太子时她哪会这么听话?” 这倒是!苏大公子点了点头,道:“听话也有听话的好,太过不听话便是蠢了!” 譬如那个不成器的,那陇西李氏的二公子可比太子拿得出手多了,偏那个不成器的脑袋似是被门夹了,看上谁不好,偏看上了季崇欢,白白浪费了这步棋。 说起白白折损的这步棋,苏大老爷至此还懊恼不已。 “谁家没有点龃龉?陇西李家那点龃龉老夫早算好了。老大平庸,老二才华过人。才华过人的定不会甘心居于人下,可偏老大占尽了嫡长的位置。李大将军那做爹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定是会想办法和稀泥。可再如何和稀泥,老大这位子在那里,能力不够,李大将军少不得要偏帮一二。”苏大老爷捋了捋胡须,算计之意溢于言表,“李玄竟那小子年轻才华出众,又摊上个偏心的爹必然不服。若是同我苏家结了亲家,有我苏家帮衬,必然会偏向我苏家。他是陇西李氏的二公子,来日若当真需要,未必借不到兵。” 乱世争雄需要兵,可夺位之时同样也少不得兵马。 虽说同李家的亲事黄了,不过关起门在家里说说那件事又无妨。 苏大公子想了想,开口问苏大老爷:“若是当真结了亲家,又走到了那一步,既然嫡长的位置是那老大的,怕是借不到兵吧!” “明着借当然借不到。”苏大老爷瞥了苏大公子一眼,提点儿子,“若是李二公子为了岳家私自带出去的兵就不同了。” “李家的兵可以弄来,若是我苏家成了,那便是李大将军默许的,是整个陇西李氏的荣光,好处归整个陇西李氏;若是我苏家没成,那这件事全然可以推到李玄竟的身上,是他私自带走的兵马,同整个陇西李氏无关。”苏大老爷说道,“李大将军不止一个儿子,至于那继兄更是巴不得这继弟倒霉呢!” 用一个儿子换取整个家族的荣光,于李大将军而言自是愿意走这一步棋的。陇西李氏打的什么算盘他也清楚,大族之间过招一向如此。至于李玄竟那小子怎么想的,没人在意。除非他自己站到足够高的位置上,让人不得不在意而已。 这是一步绝佳的秒棋,只可惜偏叫那混账东西给硬生生废了。直至如今,苏大老爷仍然忍不住惋惜。 跟李玄竟比起来,季崇欢就是一步全然没有半点用处的废棋了。 眼下,弄不到李家军,没办法借用兵马,他们便也只好一步一步的攻心计,论谋算了。 …… …… 同苏家的亲事虽说早就黄了,可比起苏大老爷的惋惜,李大夫人薄氏直至如今却是仍然庆幸不已。 太子那德行,能登上大宝才怪了。古往今来登不上大宝的太子处境都会好到哪里去?太子处境不好,同太子关系不错的苏家又能好到哪里去?那门亲事若是真的成了,她的玄竟岂不是完了? 有些事初初没觉得如何,时间越久越会发现不少其中当年不曾发觉的问题。 做爹的心偏的真真是过分了!李大夫人抿着唇生了一会儿闷气之后,开口唤来人,将手中一沓备好的请柬递了过去,道:“把请柬发出去吧!” 最上头的那封请柬赫然就是发到东平伯府的。 这些时日,查了那石小姐遇到被抄家的曹家小姐等人的过程,她很是满意。 第五百二十一章 打听 “整件事看起来毫无破绽,唯一的破绽大概便是凑巧都坏了车轴了,偏车轴脱落老化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便是叫大理寺那群人来查也很难查到把柄。”李大夫人说道。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亲自出手,既是不想露面,也是给了那曹家小姐等人一个机会。”李大夫人靠坐在软塌上,阖眼似是在小憩,开口却在同身后为她捏着肩膀的贴身侍婢说话,“那曹家小姐等人若是知错改了,又或者哪怕有一点仁慈良善之心,都不会对着那石小姐那般嘲笑讥讽了。” “所以,那几人沦落至此也是咎由自取而已!”李大夫人说道。 身后两个为她捏肩的贴身侍婢齐齐应了一声“是”。 “性子不错,细处我还要再看看。”李大夫人说道,“玄竟这夫人我定是要挑个好的。” 说到这里,李大夫人睁开了眼,眼神凝肃:“这不是往后他们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问题,连我这个做娘的也是如此,还有玄竟的两个妹妹也一样。玄竟若是没做出一番事来,我们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枕边人在,大家当然都能尚且维护着表面的和平。可即便是夫妻,谁能保证还能“同生共死”的?总有先后。 她是李大将军的继妻,比起李大将军小了整整十岁,她当然希望丈夫能长命百岁,可事实如此,继子自小便防着她和她的儿子,她定然要考虑最坏的情况了。 往后真到继子接管陇西军,玄竟若是没做一番成就来,她和膝下的几个孩子都不会好过。 李大夫人看的很是分明,这件事她绝对不会马虎。 一想到这里,想到枕边人早年为儿子定下的那门亲,李大夫人又忍不住心寒,家中对她的教导虽然也不少,可高嫁到李家,做了将军夫人之后才发现那些教导是远远不够的。 书上学来的再多,到底还是要经历的历练。 枕边人同苏家对那门亲事的算计,也直到最近,得了儿子提点之后,她才看明白。明白之后更是一面自责自己糊涂,一面对枕边人这么算计自己儿子委屈和不平。 丈夫是不止一个儿子,不介意用一个儿子来换取一次为整个陇西李氏增添荣光的机会,可她膝下只这一个儿子啊! 李大夫人每每想至此,面色便不由白了几分。这门亲事若没有尽早定下来,等之后叫枕边人借着“拖沓”的名头再次拿走了定亲事的机会的话,谁敢保证不会有下一个苏家的出现? 对丈夫,她早不敢全然相信了。 …… …… 李大夫人的请柬再一次送到了东平伯府,姜韶颜忍不住挑眉,有些意外。 难道自己这样子,居然还在李大夫人那里过了第一轮? 又或许……想到那已经被抄家的几个出口尖酸刻薄的曹家小姐们,大抵是矮子里头拔高子,似她这样不惹事的已经能入“初选”了。 一想至此,姜韶颜便忍不住对那位据说能力、品行、相貌无一欠缺的李二公子生出了几分同情。 好端端的一个陇西李氏二公子,怎的竟沦落到这个田地了呢! “李大夫人都送到门上来了,还特意让人给香梨你带了话,那就去呗!”姜韶颜想了想,伸手掩唇打了个哈欠,眼皮越发沉重了起来,“去去也无妨。” 近些时日越发的嗜睡了,姜韶颜对此很是坦然。当年慧觉禅师同她提过这一茬,这是渐渐开始毒发的征兆了,也许到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毒倒也是“仁慈”,毒发的一点都不痛苦,在睡梦中长逝。 可……她不喜欢。 察觉到自己快控制不住自己入睡的意识之前,姜韶颜开口对身边的香梨,道:“春妈妈若是来了,记得叫醒我。” 春妈妈这步棋于她而言至关重要。 香梨记了下来。 …… …… 被姜韶颜惦记在心的春妈妈此时正在渭水河畔的花船间穿梭。 花船间连接的竹踏板比起江南道那些花船上仅供一人通行的竹踏板宽阔了一倍不止,走上去稳稳当当的,如履平地。 比起江南道走在大街上随便一抓,十个有九个会水。长安城这里旱鸭子更多些,是以这花船也远比江南道的造的要大的多,平稳的多。 可即便如此,于不少旱鸭子以及“晕船”的嫖客而言,这样的花船还是看了叫人有些心悸。 春妈妈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嫖客这群人还真真是“有意思”的紧!明明怕水怕的要死,却还偏偏喜欢“花船”,美其名曰应景,景对了,连看美人的心思都能多提上三分。 这大抵就是嫖客心中的“趣味”所在了。 虽然不少做老鸨的心里头也觉得这群嫖客烦的很,可出钱的便是大爷,只要给钱,莫说花船了,造个金船都行! 为了既满足嫖客的“趣味”,又免得不少晕船的嫖客上不来船,渭水河畔钉了不少铁锁链,铁锁链同停靠在岸边的花船互相连接,每条花船的船身上亦增加了铁锁链,船与船之间亦互相连接。 这样船船连接,远远看去就好似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春妈妈只觉看一眼都觉得莫名的闷的慌,踩上去就似是不小心被蜘蛛网黏住的小虫,怎么飞都飞不出去。 也不知道怎么受得了的?春妈妈嘀咕了一声踩在了甲板上,对着站在甲板外,穿着胡人舞姬衣着的两个明显是汉人模样的女妓,道:“同你们月嬷嬷说一声,她当年的小姐妹春如花来了。” 虽是一脸见过世面的镇定,可春妈妈说话时的眼神还是忍不住多扫了眼那穿着曝露的两个女妓。 啧啧啧,虽说青楼花船这种地方不正经,当年她花月楼里的姑娘也时常“不好好穿衣服”,原本正经的衣裙多拉开一些,或者用剪子剪开一道口也是常事。可这般手臂、肚腹、双腿全露在外面,除了实在不能露的,能露的全露了。 这……这也太不正经了,怎么穿得出去? 如此打量的目光让两个穿着胡人舞姬衣裙的女妓忍不住以扇掩唇轻哂了起来,转身入船舱时,声音自船舱内飘了出来 “到底是别地来的土包子,还妈妈呢!妈妈就这点见识?” 两个女妓的嘲笑声涌入耳中,春妈妈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暗暗冷哼了一声,没有吭声。 行吧!她就是土包子,没见识总成了吧!要不是为姜四小姐办差,她都不高兴来呢! 长安城是了不起,可这是人撑起的城,了不起的是那些厉害人物,又不是你们两个还要取悦他人的女妓! 她在江南道赚的又不少,要不是为了跟着姜四小姐,她才不会来这里呢! 一番心中腹诽,那厢进舱的两个女妓走了出来,比起方才的肆意嘲笑,这次倒是收敛了不少,想是被人训斥过了。 “月妈妈请您进去!”两个女妓说道,神情恭敬。 春妈妈瞥了两人一眼,抬头走进了船舱。 虽是船舱,可其内布置还算考究,同寻常花楼也没什么两样。又因着船与船之间彼此相连,走进去更是如履平地。 “月姐姐安好!”春妈妈走进去,朝着里头正靠在船舱边坐着的老鸨欠了欠身。 老鸨放下手里的书,朝她望了过来。比起寻常老鸨的涂脂抹粉,面前这个老鸨面上半点脂粉都无,素净着一张脸,抬眼眼神沉静,走在路上,怕是没人会以为这是个老鸨,只以为是哪家后宅的当家妇人。 这幅书香气沉沉的气质看的春妈妈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感慨道:“月姐姐倒是一如既往。” 比起外头两个在女妓里都显得格外不正经的女妓,偏管着这些女妓的老鸨在老鸨里都是难得的正经。 最正经的老鸨管着最不正经的女妓……春妈妈心头一紧:对面前这个月姐姐愈发的谨慎了起来。 莫看她一副大家妇人、书香门第大妇的样子,在长安城站稳脚的能是什么简单角色? 当年这个家族被抄了家的小姐妹沦落到她们之中,那副清高到数次寻死的样子她还记得,眼看她快被当年的妈妈打死了,彼时她难得的动了次恻隐之心,给了她一碗饭吃,劝了她几句,隔日她便想通了。 照样是素面朝天、一副庄重的样子,就连当年的妈妈都觉得她不行,可偏偏那群嫖客居然很吃她这一套,众人里头是她最先混出头来,离开江南道去的长安。 临行前,她向自己许了个承诺,春妈妈本也不以为意,毕竟那时的自己,哦不,可以说是直到去岁之前,她都没想过要来长安的。 可世事难料,她眼下竟真的来了长安。 “坐吧!”月瑶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道,“以你的本事,在江南道立足不难,怎的来了长安?” 春妈妈张了张嘴,本能的想要开口编排个理由,可话临到嘴边,记起来之前女孩子对自己的叮嘱,还是说了实话。 “在江南道呆不下去了,便跟着去岁认识的朋友来长安了。” 月瑶“嗯”了一声,抬眸问她:“怎么呆不下去了?得罪了人?” 春妈妈点头,道:“楼里的姑娘玩的太花,得罪了个老客,总来楼里打砸,这也便算了,麻烦的是我得罪了杨家。” “杨家?”月瑶听的一怔,待到反应过来,那张沉静的脸上也不由露出意外之色,“你说的杨家该不会是姑苏那个……” 能逼得人不得不逃的似乎除了姑苏那个也没有哪个了。 再一次对自己重复了几遍女孩子的叮嘱,春妈妈继续道了实话:“就是杨衍家,我一时生了贪念,想勒索几个银钱,却遭殃了。” “不奇怪。”月瑶听明白了,看了眼面前的春妈妈,神情平静,“杨家不好惹,你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我知道,所以也后悔了。怕自己步了姓花的后尘,连人带楼一块儿没了,便跑到长安来了。”春妈妈垂下眼睑,说着女孩子教她说的话,“虽然杨衍迟早是要回长安的,可这里到底是长安城,虽然离杨衍近在咫尺,可权势众多且纷乱,桎梏也多,杨衍反而不好下手。” 月瑶听到这里,淡淡的点了点头,伸手在方才放下的书册上缓缓摩挲了起来:“这倒是一步聪明棋,你这么些年也算有点长进。” 这还是头一回从月瑶口中听到对自己的夸赞的,看春妈妈却实在是笑不起来。 就这一步聪明棋,可不是她下的,是姜四小姐下的。 “所以如今呢,你想要我帮你什么?”月瑶看向春妈妈,问道,“解决杨衍这种事,连琅琊王氏、苏家这等大权贵都做不到,我也做不到。你提个我能做到的要求,只要有办法可以做到,我定会想尽办法为你办到。” 这反应……还当真再一次被姜四小姐料中了。 春妈妈“哦”了一声,忙道:“我且先向月姐姐打听一件事。” 月瑶点头,道:“你说!” 春妈妈道:“听说那位太子殿下改了性子,是真的还是假的?” 月瑶看了她一眼,明明素净端庄的脸一开口却是…… “你见过改得了吃屎的狗吗?” 春妈妈:“……” 月瑶瞥了她一眼,又道:“那太子殿下要是能改只有两个可能:不是人死了,就是不能人道了。” 春妈妈:“……” “不过是有了威胁,知道收敛了,暗地里继续而已。”月瑶不以为意的瞥了春妈妈一眼,“你不会想送人到太子身边,借机打响名头?” 不等春妈妈开口,月瑶便摇头,道:“还是算了吧!他现在哪敢放肆?面上规矩老实的很,你送的人再好,他都不敢放到明面上来了。” “我知道。”春妈妈说着,看向月瑶,坦言道,“我是要送人到太子身边,不过不是送女人。” 这话听的月瑶面上露出了些许诧异之色:“不送女人送什么?” 春妈妈道:“送个老头子。” 月瑶:“……” 第五百二十二章 “孝子出街” 从月瑶的花船上出来,春妈妈深吸了一口气,来时凝重的神色轻松了不少。 这件事从月瑶答应开始便已经成了一半了,为姜四小姐办事……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没那么容易。 姜四小姐让她做的事不会容易,可……却都是努力一番就能够做到的事。不似那位远在江南道的杨老夫人,想那位杨老夫人每每异想天开的想法,春妈妈便忍不住咋舌:要求倒是高的很,嘴巴一张,最麻烦的事全推到下头人身上去做,反而是杨老夫人自己,摊上的都是最简单的事。若不是有姜四小姐帮忙,就那位杨老夫人的要求,哪个能满足的? 春妈妈一路腹诽着,离开了渭水河畔,脚下一拐,进了长安大街。 长安城的大街繁华热闹,比起宝陵节日时的大街更要繁华几分。 不过好在大街修的宽敞,正中三辆马车并排穿行,两边还能供得行人走动。 春妈妈跟着行人缓缓向前走着,边走边好奇的打量着路途之上的行人。 大街上熙熙攘攘,行于其中的人或锦衣华服、或衣衫褴褛,不同权势,不同富贵阶层的人在这里自由出入与交汇。 不止穿着阶层不同,就连人也明显不尽是汉人,一眼望去,墨发黑眼,纯粹的中原汉人不过占了六七成的样子,剩余的三四成皆是来自于异域外邦。 八方来朝,容纳万方。初初进城时的感慨在这一刻面对满大街的人潮时,春妈妈更有种直击心扉的感觉。 平生不来一回长安城,确实可惜的很。 正好奇看着,正在朝前涌动的人潮却是缓缓停了下来。 这不是她的错觉,春妈妈看向大街正中并排穿行的三辆马车,那几辆马车的外表装饰极其考究,连外头赶车的车夫都衣衫整洁。敢在权贵富庶遍地的长安大街正中穿行,不惧撞了伤了人的,自是来自权贵之族。 虽说来长安也未多久,可……春妈妈觉得这日日出门得见,大街上随便一眼就能看到好几个权贵,看久了以致她都快忘了“权贵”二字怎么写了。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又不是生了三头六臂的精怪!顶多就是生的美丑不同,有些人生的特别好看而已。 春妈妈随着缓缓停下的人潮一同停了下来,心里才腹诽到“有些人生的特别好看而已”,下一刻,便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到了心里腹诽的“生的特别好看而已”的人。 日光下,一身即便落到这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也分外显眼的烟粉色男子长袍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春妈妈开的是青楼,虽做的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可到底是做的取悦他人的生意,这肚子里的墨水兴许除了那一两首不正经的诗词之外别的也无了,可这看美、识美、鉴美的本事还是有的。毕竟开青楼的,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是不要开了。 便是因为懂上一些,在满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骤然看到一件烟粉色的长袍时,他才格外诧异。 世界千色自有自不同的美,粉色当然也是如此,单拎出来看美的娇艳欲滴。 可穿衣这门学问细究起来其实也尤为讲究。美的如此娇艳欲滴,恍若三月初开的桃花一般的烟粉色是寻常人能驾驭的住的么? 衣服再美也是衣服,是要穿在身上衬托人的颜色的。衣服本身太美,会盖过了人本身的风头,衬的人不如衣,反而落了下乘。 不过这些道理虽然说出来讲究,可于人的眼睛而言却是一眼便能察觉出来的。 毕竟好看还是不好看这种事大家都是懂的。 烟粉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不算多见,便是有,也多是出现在女子身上的,甚至连女子也不是每个人都穿的好看的。 可眼下,这件美的娇艳欲滴的烟粉色长袍却是一件不折不扣的男子长袍。 衣服这般美,美的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若是人比不上衣服的美,那也不奇怪。这样的情形大街上其实随处可见,若只是如此,多数人便也只看看便罢了,能引得朝前涌动的人潮暂缓的,春妈妈看着日光下那张衬的仿佛满大街的俊才都黯然失色的脸,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一张脸完全的压住了那件烟粉色长袍的美,素日里那张本就带了几分奢靡艳丽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身上那件烟粉色长袍的娇艳衬托,反而褪去了几分艳丽,眼尾那颗朱砂痣也莫名的多了几分清冷的味道,日光下恍似谪仙。 原本以为这世子爷的脸做做人世件的权贵王侯合适,那截然不同的谪仙是全然不合适的,可眼下的事实却着实打了她的脸。 春妈妈下意识的晃着从月瑶那里顺来的团扇,跟着大家一起看着他。 美人如斯,似雨后澄澈如洗的天空,出现在眼前时,整个世间都明亮了。 几日不见,这位安国公世子爷长的越发好了。 引发人群暂缓的美人本人似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什么,又或者是自小长着这张脸,对被围观这种事早已习惯了。 此刻他所做的也半点同那张“美人如斯”的脸不搭边,正背对着手,缓缓踱着步,跟在前头一个四十上下,蓄了须的中年男子身后走着。 平心而论,那男子虽人到中年,可那张脸却还是生的相当不错的。莫说在同是四十上下的男子中了,就是比他年轻上十岁,与三十上下的男子相比也未必落得下风。 可惜,偏生这张也能算是英俊潇洒的脸偏偏就在那“如斯美人”的身前,在身后人的衬托之下,这张脸显得愈发中庸,原本还算不错的相貌越发显得黯淡。 “爹!”身后背着手踱步而行的美人开口,缓缓道,“爹说的对,荣大公子为人至孝,我该向荣大公子学学才是!” 一席话说的前头走着的季大老爷更是如鲠在喉,一张脸上的神情变了数变,忍不住向后看了眼身后闲庭阔步般走动的儿子,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下去。 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莫名的滑稽。春妈妈摇着团扇的手顿了一顿,听身旁有人细碎的议论声响了起来。 “方才没看到这安国公世子面前的人,我还当他在遛什么东西呢,这季大老爷仓促的样子,就差拿根绳子套在身上被世子遛着走了!” 春妈妈:“……” 话是难听了些,可看季大老爷那走两步一回头,小心翼翼的看看自家儿子有没有跟上来的样子,似乎又觉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两人一个闲庭阔步,一个仓促慌乱,就这般在众人的围观中一路走进了花月楼。 虽是大白天的,可花月楼的大堂内还是零零散散的有几桌嫖客,此时那些人正在同姑娘们喝花酒、唱小曲的好不快活。 气氛一片和乐融融。 直到这一对父子一前一后走入花月楼的大堂,和乐融融的气氛仿佛瞬间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细碎的嘈杂声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整个花月楼大堂里静的仿佛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到。 进来的两人中前头那个做爹的神色一片尴尬,对上往日里相熟的狐朋狗友们那一张张避之不及的脸,只得硬着头皮挤上一个干笑,打了个招呼。 “周兄!” “李兄!” “王兄!” …… 坐在桌后的狐朋狗友们神色古怪的向他以及他身后跟着出街的季大孝子看了过去。 自从那一日季大孝子同几个人闯了一番花月楼之后,这两日便日日跟着季兄孝子出街,美其名曰要向荣大孝子学习。 该怎么说呢?不愧是正经人!跟他们这等吊儿郎当的人就是不一样,学习的能力和速度都是真真厉害。自那日之后,第二日开始季大孝子每每一大早便督促季兄出门逛青楼了。 每每出街时,因着那张得天独厚的脸,孝子出街的场景总能引得不少人围观,这对父子就这般日日被人围观着走进花月楼。 而后,那被季兄惦记了许久的季大孝子口袋里的钱财倒是真真大方的给了出去,一如季兄曾经做梦都想要的那样:季大孝子既能肩膀扛起家业,还能日日陪着自己这个爹来逛青楼,更重要的是出手可远比那荣大孝子阔绰多了! 毕竟不同于荣大孝子那每日一问好问娘拿的钱,季大孝子是自己真的有钱,可说是整个花月楼的姑娘任季兄挑选都不为过。 按说,白日梦成真,季兄该高兴才是,大家也该羡慕才是。 可……白日梦是成了真,季兄却着实高兴不起来,不止季兄高兴不起来,他们也高兴不起来。 荣大孝子能和荣大老爷玩到一起去,是这对父子双方都心知肚明对方是我辈中人,一丘之貉自是无妨,左右两人都是那德行。 可面前这位季大孝子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正经人士”四个大字,一脸的清冷正经,却又在孝顺之上,比起荣大孝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季兄吃饭,他在一旁陪坐递酒递饭;季兄同姑娘唱小曲,他在一旁击鼓应和,就连季兄想要同姑娘去房间里交流……这位季大孝子竟让人备着洗漱的铜盆隔着屏风在外等候。 这……一想到屏风外头坐了个“正经人”,而且还是个同大理寺两位大人交好的“正经人”,谁还有那个心思继续同姑娘交流的? 况且白日里看着被季大孝子如此孝顺,无比光鲜,待回到家便要应对家中“慈父”安国公的一顿毒打,理由是带坏了长孙。 更麻烦的是大孝子实在太过孝顺,眼看祖父打了爹,连忙上前解释道是自己“听爹的话,尽孝!” 不解释一顿打好不容易已经结束了,一解释,又多了一顿打。 白日被大孝子儿子孝顺,晚上回去被“慈父”教训,季兄这短短几日的工夫生生老了十倍不止,更衬得身后的大孝子光彩照人。 哪怕他们都是个好女色的,可看到这般踱步进门来的大孝子也都忍不住感慨季兄家的大孝子这颜色真真是好,不愧是那群冷心绝情的青楼女子也“愿意倒贴”的人物。 原本这季大孝子日日孝子出街也同他们没什么干系,左右他们没有这般厉害又孝顺过头了的儿子,顶多看到季大孝子进来,稍微收敛点罢了。 再者,都是狐朋狗友嘛,当然是看狐朋狗友倒霉,更是乐的高兴、当笑话看的。 可……自从昨日回到家,被家中日常都见不到一面的族长老祖宗这等人物叫去问了一通话之后,他们便觉得再叫季大孝子这般孝子出街下去,这笑话要烧到自己头上了。 能日日出来鬼混的,自不会是什么家族中寄予厚望的角色,都是混吃等死的,素日里一年到头也只逢年过节能见自家老祖宗一面。 眼下不是什么节日却被老祖宗破格召见,实在叫他们受宠若惊。 无事被老祖宗召见,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事。老祖宗素日里事情多得很,哪有功夫来管他们?若不是万不得已,哪个想见他们? 想到昨日老祖宗们说的话,几人脸上的神情便有些微妙。 那季大孝子没人敢劝,不过季兄嘛,就不一样了。 几个狐朋狗友摸到了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朝那厢站着的季大老爷招了招手,道:“季兄,来!我等有话要同你说!” 季大老爷看了眼身后“孝顺”的自家儿子,连忙道:“我同几个朋友说个话,你……你莫要再跟着了啊!” 自家的大孝子淡淡的点了点头,随便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好不容易让这祖宗儿消停一会儿……季大老爷松了口气,连忙摸到几个狐朋狗友面前,红着眼睛正要开口诉苦,那几个狐朋狗友却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 “季兄啊!你放我等一条生路吧!”王老爷说着,拧巴着一张脸皱眉道,“昨日被我爹和二叔父他们罚跪了半夜的祠堂,我这膝盖到现在还青着呢!” 第五百二十三章 上钩 这番“要倒霉你自个儿倒霉,可别把我等拖下水”的言论直让季大老爷听的不由一噎,虽然心里也清楚狐朋狗友都是这德行,自己也是这么个货色。 哪个狐朋狗友出门的时候摔了一跤,他都能高兴半天呢! 可知道归知道,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做的。这般直白的没有一点掩饰的话语让季大老爷十分不解:“我同我家言哥儿的事,同你家那凶神恶煞的老祖宗有个什么关系?” 王老爷瞥了眼不远处坐在桌子旁喝茶,整个人同这整个青楼显得格格不入的季崇言,压低声音道:“陛下问过我家老头子了!” 话音刚落,身旁的周老爷和李老爷连忙跟着一同点头道:“对,也问过我家老头子了。” 季大老爷:“……” 顿了顿,他挠了挠后脑勺,摊手道:“我倒忘了他还有个做皇帝的大舅舅!” 家里这孝子跟着他这般出街,会过问的不止是他的“慈父”,还有那个皇帝舅舅呢! “不是都说陛下日理万机嘛,再说,才入宫那么多美娇娘,他居然还有心思来管我儿子?”季大老爷语气酸涩,有些不是滋味,“真跟我爹一样。我爹恨不能直接跳过我这个儿子,自己生下的就是言哥儿;那皇帝大舅也是,自己忙着生儿子呢,怎的还有工夫管我儿子的事?他们倒比我这做爹的更像他爹了。” 周老爷看了他一眼,凉凉道:“这京城里的那些个老头子怎么想的,你不知道?” 季大老爷:“……” 那些老头子大体只分为两类:不是想做言哥儿的爹,就是想做言哥儿的岳父。想法之猖狂,全然没把他这个真正的爹放在眼里。 “再者,那些美娇娘也没你儿子好看啊!”一旁的李老爷看着不远处着了一身烟粉色长袍的季崇言忍不住唏嘘,“陛下当然不会忘记自家这大外甥了。” 季大老爷:“……” 顿了顿,季大老爷开口问道:“陛下问什么了,怎么同你们老头子说的?” …… 连着几日引起轰动的孝子出街当然早就引起了长安城中不少人的注意,自然也传到了金銮殿上那高高在上的天子耳中。 “崇言这几日在做什么?”天子问道。 被传来问话的几位大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本人同陛下那位大外甥自是没什么深交的,毕竟年龄隔了好几辈了,便是说话闲聊也都说不到一起去。 可他们没什么深交,不代表族中有几个不成器的同那位季世子同样不成器的爹有交集的。更何况这几日孝子出街实在是轰动,想不知道都是不可能的。 不过此前他们也并未在意,毕竟谁家都有这么几个浑水摸鱼的混账东西,可没成想天子会过问。 既然天子过问了,自然是要表一下态度了。 几位被问完话叮嘱了一番的老大人从陛下的御书房出来之后便径自回了家,而后叫来王老爷几个教训了一顿,最后放了狠话! “老夫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这孝子出街的情景莫要再出现了!” 领了老祖宗命令的几位老爷哪敢去劝阻那位连陛下都不曾出面劝阻的季世子?便也只好“委屈”一下季大老爷了。 “我是愚钝,不过我家老祖宗说了,季兄你这糊涂事到底让世子不高兴了,他这才跟着你日日出街。你就忍忍呗,且在家里呆一段时日,等你家那祖宗儿忙起来有旁的事做了,你再出来也一样。”王大老爷诚恳的说道,“到时候你出来了,我做东请你吃饭!” 周大老爷连忙跟上:“再挑几个才女陪你作诗。” “渭水河畔花船上的也请几个过来陪你唱曲。”李大老爷不甘示弱。 为了让他别出来了,这群素日里毛都不拔一根的狐朋狗友们居然这么大方?季大老爷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怒。 原本就觉得自家这孝子孝的古里古怪的,就他那捉摸不定的性子,突然跑出来孝顺他……昨儿挨了打的屁股还在隐隐作痛:昨日回到家之后被“慈父”捉去打了一顿,眼看着一顿打快要结束了,孝子跑出来“孝”了他一句“不干爹的事,那荣大公子也是如此的”,“慈父”一听,气的当即扔了手里打断的竹棒,又换了根新的,多补了一顿。 原本以为强忍着挨几顿打,好歹白日里孝子给他出钱还挺大方的,虽然孝的过头了,可至少这京城里的偷拍,都是他要哪个,给点哪个的,甚至直接把花魁送到风花楼来的。 眼下,冰火两重天的好日子还没过几日,竟是直接从他的狐朋狗友下手,绕了一大圈,说到底还是不准他继续在青楼里厮混了。 他说呢!这孝子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了,感情说到底还是想要管教于他,不准他继续喝花酒了呗! 我呸!他想的倒美!季大老爷气的咬牙:他活到那么大,四十年的习惯,这孝子还想让他改了不成? 让他改!他偏不!季大老爷摸了摸屁股,不就是打嘛,忍忍就是了,他不止要继续,改明儿他还要专挑贵的点,看是哪个忍不住先妥协了。 陛下的过问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季大老爷再接再厉,晚上的打挨得越凶,白天逛起青楼来便逛的越猛,几乎日日一睁眼,就直奔风花楼,除了风花楼就是安国公府。 美娇娘接着毒打棍,冰火两重天的过着日子。 因着季大老爷的出现,风花楼里旁的因没有办好事而受罚的嫖客渐渐也不再出现了。离季兄太近,且不说要被家里老祖宗责罚,说不准陛下责罚下来还要牵连到他们。 没了旁的生意,只剩季大老爷这一个。风花楼的老鸨雪嬷嬷一脸菜色的看着堂中被一堆姑娘簇拥其中的嫖客,动了动唇,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季崇言,到底还是把想要出口的谩骂咽了下去。 鱼再不上钩,她这风花楼要血亏了。 不过好在,姗姗来迟的鱼终于上钩了。 小丫鬟匆匆自后头小跑至她身边,在雪嬷嬷耳边说了几句之后,雪嬷嬷看向大堂,大堂里正默默喝茶的季崇言抬头瞥了她一眼,雪嬷嬷一个激灵,朝他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而后跟着小丫鬟去了后院的厢房。 厢房里,正躺在贵妃榻上的如霜正清唱着 “有春色如许,几多情,美人如玉……” 坐在如霜前的华服男子听的如痴如醉,看着面前的如霜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太子殿下有多深情呢!可光她风花楼里,她就见过这太子对着好些个姑娘这般深情如许的样子了。 雪嬷嬷站在入门处没有走近打扰,直到如霜一曲唱罢,太子殿下忍不住深情感慨道:“果真是姐妹!霜儿真同青璃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孤想,一定是青璃不忍孤思念之苦,特意将霜儿送到了孤的身边!” 雪嬷嬷翻了个白眼:还思念之苦……这么些年没少见你逛花船啊! 当然,这话也就想想而已。雪嬷嬷走过去,对太子殿下施礼:“见过太子!” “嬷嬷不必多礼!”太子感慨不已,忍不住上前将如霜抱在了怀里,感动道,“天幸孤忍不住好奇,过来瞧了瞧,不然险些就要同霜儿错过了。” 才见了一面,已经“霜儿”了。 那厢的太子殿下还在说着,语气不忿:“要不是苏家拦着孤,道眼下不同以往,要孤做做样子,想办法补救一番孤在父皇心中的形象,孤这半个月何至于如此身不由己?” 雪嬷嬷听他这般抱怨,当即捡着太子爱听的说了起来:“殿下生下来便是太子,往后要荣登大宝的。只要不犯大错,就是往后的天子。那民间二殿下出生那般不干不净的,是不是陛下的亲骨肉也只是因为像陛下。说句不好听的,长得像的人多得是。陛下如此圣明之君怎会犯这等错误?二殿下什么的不足为虑!” 这话其实面前这位太子喝的醉醺醺的时候说了不少,不过显然,这位太子殿下醒了就忘,早已忘记自己说过的这一茬话了。是以对雪嬷嬷这一席话听的当即大为感动,引为知己。 他道:“嬷嬷果真懂我!那民间来的乡下玩意儿算什么东西,孤从来不将他放在眼里的,这皇位可不会随意交给一个出生不清不楚的玩意儿。要我说苏家也是多虑了,孤生下来便是太子,是天命神授,岂是一般人能够夺走的?” 雪嬷嬷闭着眼睛应是,心里却想:你还只是个太子,那前朝的暴君还是实打实的皇帝呢,到最后不也没了? 听雪嬷嬷应是,太子殿下更是高兴,抱着如霜便猛地亲了好几口,又高兴道:“那季大老爷是什么人我可是知晓的。到底是我辈中人,能叫他忍着毒打,还要日日前来的,你这风花楼定是藏了个了不得的宝贝!” 雪嬷嬷闻言,忙笑道:“自然是藏了个宝贝的,且我这宝贝还得为太子殿下留着才是!外头那季大老爷可惦记如霜许久了,甚至还特意将那位季世子也叫来。那季世子出手是真的大方,可我听如霜说了她是青璃的妹妹,还是不敢胡乱做主,正犹豫间,太子殿下你便来了!” 如此“识趣”……还特意为他藏了美人,太子听的更是感动,连连夸赞了雪嬷嬷好几声,末了不忘道:“你为孤藏美损失的银钱孤记得呢!待来日孤登基了,定不会忘了你今日的好。往后定赏你个御赐的金牌匾挂在风花楼外头,叫你做这长安城青楼里名声最响的那个!” 一席话饶是雪嬷嬷本人听了也险些没惊的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古往今来还没听过哪个天子会给一个青楼送御赐匾的,就连前朝疯成那个样子的暴君都没干过这种事,这位太子殿下在“荒唐”二字上看着真真是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了。 不过“荣幸”得了天子允诺御赐匾的雪嬷嬷自然不能不识趣,是以连声道“谢过太子!”。 太子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抱着如霜,眼里满是得色:“那季大老爷为了如霜也是下了血本,竟是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哄得我那个颇得我父皇宠幸的表兄也跟着过来抢如霜,我表兄手头丰厚的很,我问你,他是不是让我表兄花了不少钱?” 那满堂的姑娘围着季大老爷一个转,这包场的架势想也知道花的银钱不在少数了,就季大老爷自己怎么花得起这个银钱?多半是让他那个表兄花的钱! 雪嬷嬷嬉笑道:“我风花楼可是打开门来做生意的,怎么可能不收银钱?” 虽是没有直白应声,可显然已是默认了这个意思。 一句话听的太子更是得意,顺手从袖袋中抽出几张银票摆到了茶几上。 雪嬷嬷看向那薄薄的几张银票,还不待说话,便见太子“咳”了一声,神情尴尬道:“最近手头有些紧,这么些银钱确实抵不上如霜的卖身钱同雪嬷嬷折了的半个月的生意,待往后,孤定给你补上!” 雪嬷嬷“哦”了一声,倒是不怀疑太子的话。 这太子殿下别的优点没有,钱财上可不缺,自然不会小气。今儿的银票于太子往日的手笔而言,确实少了点。 虽说雪嬷嬷没说什么,可太子殿下到底是脸上有些过不去,忍不住多解释了几句:“最近银钱少了点,除了孤那岳家几个看孤看的牢,在银钱上苛扣了孤之外,主要还花在了另外一件事上头。” 雪嬷嬷笑着继续应声,等太子殿下接下来的话。 虽说对太子殿下的动向并不十分感兴趣,可太子殿下既然想说,她自是要听的。 只是等她摆出了想听的架势,那太子殿下却又不肯多说了,问的多了,也只随口说了一句。 “三顾茅庐请个厉害先生自是要费些银钱的,孤近日的银钱都折在这上头了。待过段时日,孤手头丰厚起来,自是不会忘了给你补上的。”太子殿下说着,带着如霜向外走去。 请了个厉害先生?雪嬷嬷迟疑了一会儿:这厉害先生也不知道是不是世子安排的,得同他说一声吧! 第五百二十四章 布局 厉害先生么? 雪嬷嬷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对面人面上的神色,只是看了半晌,却依旧看不出任何异样。 待人走后,雪嬷嬷总算是舒了口气:这楼里的赔本买卖当快做到头了吧! 季大老爷回到家照例迎上了自家“慈父”的一顿暴打,只是这次不太巧,“慈父”一棒落下去,不知怎的,偏了偏,打到了腿上。 季大老爷一声惨叫——腿骨折了。 这下,进行了多日的“孝子出街”总算是消停了,季大老爷没有办法再出门,只能日日趴在院子里养腿脚。 孝了他一段时日的孝子也在此时不见了踪影,连看都没来看他一回。季大老爷气的恨不能跳脚,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腿折了,跳不起来了。 此时被季大老爷万分惦记的孝子季崇言正听着手下人的来禀。 “被太子殿下带回去的是个相术先生,姓陈,听闻是个个中好手,一张嘴,铁口直断,很是灵验。”手下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不忘追加了一句,“太子殿下对其深信不疑。” 这相术先生到底是真本事,还是骗人的,谁也不知道。不过有没有真本事眼下也并不大重要,重要的是太子殿下信他就是了。 “这姓陈的相术先生哪里来的?”季崇言抬眼问他。 手下人摇了摇头,道:“不是走的府里推荐的路子,是太子殿下从外面找来的。” 这话便有意思了!若是太子府里推荐的人,多半是过了苏家眼的,眼下没走这路子,反而走了外头的,手下人迟疑了一刻,又道:“眼下太子殿下把这件事瞒着苏家,只我们几个贴身的清楚这个陈老先生。” 当然,从面上看,那个陈老先生长的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外表看上去也不像个骗子。不过骗子当然不会把“骗子”二字直接写在脸上,可是从太子殿下的脑子灵光程度来看,他觉得对方是骗子的可能性极大。 季崇言“嗯”了一声,道:“便是太子殿下想瞒着苏家,苏家那里也不是好瞒的,苏家……竟没发现这个陈老先生?” 手下人迟疑了一刻,摇头道:“苏家近些时日似乎忙得很,连带太子妃都被苏家叫去训诫了好几回了。待回府,太子妃便只在自己的院子里呆着,要么便是抱着小太孙外出求医什么的,太子与太子妃夫妇已有近半个月不曾碰过面了。” 以苏家多年对太子府的掌控来看,便是太子有意想瞒什么事情也不是一件易事。可……说来也是凑巧,苏家近些时日似乎将注意力放到了别的事情上,太子妃又急着为小太孙治病。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苏家多年来难得的松懈,竟叫太子殿下和那个陈老先生钻了空子,以至于一时间竟瞒住了。 “虽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人同太子殿下牵的线,可属下观太子殿下的动向,能去的也只那些地方。所以属下怀疑,极有可能是有人借了风月场中的女子牵的线搭的桥。”手下说道,“只是具体是哪个目前还不清楚。” 季崇言“嗯”了一声。 手下想了想,又试探着问季崇言:“世子,可要属下查一查那陈老先生?” “暂时先莫要轻举妄动,”季崇言想了想,摇头道,“看看那陈老先生的动向再说。” 手下闻言立时应了一声“是”。 “相术是真也好,假也罢,无非都是予其所求。”季崇言顿了顿,轻哂,“太子殿下的心中所求,也不难猜。” 要让太子信任并不是一件难事。 …… …… “孤一听陈老先生你的身份,便知晓陈老先生是可信之人。”太子对着面前须发皆白的老者,感慨不已,“去岁我那表弟去了一趟江南道,在金陵那地方办过一桩差事,虽是缴了个前朝欲孽的窝,我那父皇明面上又是对此全然不信,口口声声‘妖道’的样子,可我知晓父皇是信的。” 面前的陈老先生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瞥了眼太子按在掌下那张与他相貌足有六七分相似的画像,含笑道:“太子殿下含龙气而生,本该是万民之主。按说也全然不消老道出手,若非近些时日老道夜观天象,看太子星象被乌云遮蔽,知道有小人作祟,老道也不会下山特意走这一遭了。” 太子殿下瞥了眼按在掌下的那幅画像,忍不住再次拿起画像对着面前的陈老先生打量了一番,而后忍不住连连点头道:“像!真像!同收藏在我父皇御书房中那张百年前太史令陈让老先生的画像是真的像,一看便知陈老先生酒是那位太史令大人的后人。” 陈老先生扫了一下怀里的拂尘,掐了掐手指,笑道:“这天下万事万物自有定数,本也轮不到陈某下山出手,只是太子帝星蒙尘,才引得某特意走了这一趟!” 一句“帝星蒙尘”听的太子更是高兴不已,连连道:“先生高明!” 一番推脱互吹之后,那陈老先生开口了。 “那民间的妖星虽成不了大器,奈何背后妖道发力,若是当真叫他们乘虚而入,一时鸠占鹊巢也是有可能的。” 这话听的太子心中顿时一紧,忙道:“我便说嘛!自从那乡下野东西来了之后,父皇性情便是大变。原本清心寡欲、不好女色的一个人,今年竟开始选秀了。不是我说,这么大的年纪了,这进宫的美娇娘可都同我是一个年岁的,父皇也还真是做的出来。不是我说,我来日若到父皇这个年岁,可做不出这等事来!” 一句“做不出这等事来”听的对面的陈老先生眉头忍不住一跳:是吗?这话可没什么人信,只怕叫你这坐了那个位子,做的比你父皇可出格多了! 当然,客套也好,寒暄也罢,陈老先生总要做出点事情的,否则,太子再蠢,也会开始起疑。 “太子是万民之主,铲除了妖星,陛下自会清醒过来。”陈老先生甩了甩拂尘,开口问太子,“殿下手头可有什么得用之人?” 这话一出,太子脸上便浮现出一丝尴尬之色,顿了片刻之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忧愁道:“不瞒陈老先生所言,我当年贪图方便,便将太子府的府兵、暗卫之流都交给我那大舅兄了。我那太子妃虽说娴静规矩跟个木头人似的,可人还算老实,再者怎么说都是我的太子妃,我当时觉得不管如何,人还是可信的。” 太子信任太子妃苏家这一点并不意外,毕竟同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过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遵循姜四小姐所言,让太子与苏家关系松动一番,也方便他们行事了。 这般想着,他正要开口,便听面前的太子突然冷哼了一声,开口说了起来:“不过近日,孤才发觉孤错了。太子妃与苏家虽然老实,可到底还是藏着私心的。” 这一席话,听的坐在对面的陈老先生眉头忍不住一跳:还不待他开口,太子与苏家关系居然已经现出了裂痕?这是巧合么? 正这般想着,便听太子说道:“还好我那霜儿提醒了我。父皇虽然年岁不小了,可身体一贯康健,没什么意外的话,再在那位子上坐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如此,麻烦就来了。” “等到那个时候,孤都如眼下的父皇这般大了,那还做什么天子?苏家近些时日的动作莫以为孤不知道。”太子说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满是轻蔑之意,“太子妃成日抱着孤那个猫儿似的儿子乱跑倒处求名医,苏家这些时日忙里忙外的,说到底打的就是越过孤,直接叫孤那个猫儿子登上大宝的主意。恰巧父皇贪恋权势不肯让位,若是改立孤那个猫儿子为储君,他大可名正言顺的再坐二十年那个位子,真是好一番算计!” 如此一番“聪慧”的言论让对面的陈老先生面上神情不由一僵。 平心而论,这话说的一点不差。据姜四小姐所言,这苏家打的就是这么个算盘,比起不靠谱的太子登位,直接由太子妃肚子里出来的小太孙继位于苏家而言显然更是有利。 可问题是,这般将苏家的心思看的分毫不差的言论本是该由他提点太子的,此时却已然叫太子自己说了出来。 虽是心中诧异不已,不知道那个什么霜儿是哪位安排的,可面上,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 是以,陈老先生干咳了一声,忙道:“太子果然明德之君,百姓有此仁君乃百姓之福!” “那是自然!”得了陈老先生的夸赞,太子更是得意不已,“孤聪明着呢,只是素日里大智若愚,苏家的小算盘孤都看在的眼里。” “比起猫儿子坐那个位子,自然是孤坐那个位子更好的,那才是百姓的福气。”太子不以为然,“苏家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回头等孤解决了那个乡下妖孽,让父皇清醒过来再来敲打苏家。” 说到这里,太子抬头,看向面前的陈老先生,开口问道:“老先生有何妙计?” “施展神通”的时候到了。 陈老先生眯了眯眼,掐了掐手指,说道:“太子不必担忧,贫道夜观天象,算到不出三日,必有乱自东方起。” 太子“哦”了一声,他对什么乱,百姓会不会遭殃这种事并不感兴趣,只是开口直问陈老先生:“此乱于孤有何益处?” 好一个“仁德之君”,连问都不问百姓一句。 陈老先生抽了抽嘴角,咳了一声,开口说道:“那位民间的妖星就来自东方吧!” 一句话提醒了太子,太子当即大喜:“原是如此,孤明白了!” 不,你没明白,事情可没有这般简单!陈老先生腹诽。只是面上不忘依旧喊着“太子高明!”。 送走了高兴不已的太子,陈老先生这才松了口气,回去复命了。 他确实姓陈,不过同什么陈让没什么关系,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姓陈的百姓而已。他本是被江先生安排在京城的旧部,当年在军中跟着江先生做事的。没成想,这个时候居然迎来了新主。 他不知道这位姜四小姐手段如何,不过能让江先生特意叮嘱将京城之事全然交付于她的,想来必有几分手段。旁的不说,这一手点妆易容的手段便是不错,眼下的自己全然跟换了个人一般,竟和百年前那位太史令陈让有几分相似。 办完事的陈同回来复命,将自己与太子见面的对话复述了一番之后,他忍不住感慨:“这太子殿下无能至此,真叫他继位了才叫倒霉!” “若非如此,太子实在难当大任,又怎会有选秀之事发生?”姜韶颜淡淡说着,向陈同道了谢,“多谢陈先生了,往后同太子那里还需陈先生出面交涉。” 陈同闻言忙道:“何谢之有?江先生既信任姜四小姐,我们在京城的这些人自也任凭姜四小姐差遣的!” 姜韶颜和陈同这里虽说没有对外泄露今日的谈话,可太子本人并不是个藏得住事的人,上午陈同才走,晚间暮时时,消息已经传到季崇言这里了。 季崇言听罢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那相术先生所言的三日之内、乱起于东,应当是指东鲁之地一个叫黄天教的百姓叛乱之事。” 这件事虽说还未正式传到朝堂之上,可不代表有些人已经提前知晓了这个消息,甚至连陛下本人,在东鲁的急奏来临之前应当也已经知晓了这个消息。 “前年东鲁之地旱灾,百姓食不果腹,怨声载道,又因着当地官员贪而无能引起了民怨。”季崇言稍稍解释了几句,“若非如此,去岁开始陛下也不会惩治贪官,甚至连魏家这等功臣之后都抄了。” 突然开始查处贪污大案不是没有缘由的。 但,由民怨引得百姓起义造反还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大周天下多数皆安,那百姓叛乱必然会被镇压。”对这个结果,朝廷之上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这么一地不过三万人马的起义改变不了什么。 若说这起义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号称黄天教的起义军头领据闻是个家学渊源、懂风水堪舆的道士。”季崇言说道,“我想这太子殿下信任的先生既以此道来博得太子信任,那骤然提及黄天教叛乱之事必然与此有关。” “那位民间二殿下同样来自东鲁之地,要让这件事同那民间二殿下扯上关系并不难,端看那三顾茅庐的先生背后之人怎么做了。”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对手下人道,“让如霜暂且按兵不动,且看看再说。” 这个时候,突然对太子出手的,还以这等方法出现的,到底是什么人? 第五百二十五章 反刺 两天之后,东鲁之地民乱的事果然传到了朝堂之上,听说是“东鲁之地”的民乱,太子当即就兴奋了,而后又听说是领头的是个道观的道士,号称黄天教,自称受命于天,身有法力极其了得,更是越发兴奋。 兴许他脑子不是最聪明的,本事也不定是最厉害的。可到底打小便是储君,为君者最忌讳的东西他还是知道的。 受命于天、天命神授这种事可是父皇的大忌。毕竟,黄天教的道士若是受命于天、天命神授,那父皇又是什么? 果不其然,垂帘后那张脸已然沉了下来,觉得时机差不多到了的太子当即站了出来,开口直言“东鲁之地那群道士妖言惑众、一派胡言!”。 这话一出,眼看父皇脸色稍霁,太子立时忍不住开口道:“我记得二弟就是来自东鲁之地啊,怎么这些妖言惑众的东西同二弟一个地方出来的呢……” 话还未说完,脸色才稍霁的天子面色立时再次黑了下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便把泼脏水的太子训斥了一顿,让人把太子叉出去跪着了。 虽说碍着他是储君,宫人还拿来了软垫,可太子还是觉得委屈不已,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那群妖言惑众的东西就是跟他二弟一个地方出来的啊,他有哪里说错了? 不行,待到今儿跪完,他得回去找陈老先生问问,是不是近些时日妖道做法,把他这帝王星给压了。 …… 太子的腹诽令得姜韶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姜四小姐仔细些,到底还未入盛夏,凉物少食些,这寒气入体可就不好了。”侍婢端着牛乳酥山放到了她的面前,含笑着说道。 姜韶颜朝她道了声谢,眼角余光瞥到时不时往她这里看一眼的李大夫人,忍不住有些惊奇:当不是她的错觉吧!怎么总觉得李大夫人对她似乎尤为关注呢!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 今次李大夫人的赏花宴再次挑了她。原本以为同上次一样,也就是来过个场的,可现实却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比起上回后排的位置,今次她的位置被安排在了第一排。第一排也就罢了,还安排在了第一排的第一个,仅在李大夫人左手边。 这也……太叫人受宠若惊了!姜韶颜诧异不已,认真回忆了一番自己确实没有同李大夫人和那位李二公子有什么过往,更是不解。 便是李大夫人同那李二公子是个不以貌取人的俗人,可莫名其妙的把一个从未打过交道的女孩子安排在头一排,还是叫姜韶颜……呃……总之是不大明白了。 听李大夫人同几个似是打过交道的闺秀闲谈打趣,姜韶颜用勺子小口小口的挖着牛乳酥山,看正中的女先生表演分茶。 对李大夫人的两次赏花宴,姜韶颜都表示满意,当然,要是李大夫人不要时不时的分出眼光打量她一番那就更好了。 皆是女客的赏花宴自是雅致清幽,姜韶颜享受着甜腻美味的牛乳酥山,安静看分茶表演。 细细碎碎的家长里短说起来永远不会冷场,你家的小叔、姑子、长辈,我家的大伯、小姨、小辈,拿得出手的自然能够夸赞,拿不出手的则大家一同嫌弃,既拿不出手却也不混账的,又可以说“木讷”“无趣”和“平庸”。 即便没有在刻意听,那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却也传入了她的耳中,接地气的很。 眼看的是优雅的分茶表演,耳听的是家长里短接地气的小事,还有甜腻美味的牛乳酥山在一旁解趣,姜韶颜觉得这样淡淡的宴会多来几次也无妨,至少她是很喜欢的。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个看客,这宴会同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谁知宴到一半,有客人不请自来了。 来的女客三十上下,比起在座的这些女客年岁都要长上一些,可那相貌气度却是长了一轮也将在场所有的女客都生生比了下去。 相貌雍容贵气,气质沉静有度,走起路来连发髻上的步摇甩动幅度都是张弛有度,这样的相貌气度,姜韶颜只在那等老牌权贵的后宅中得见,一看便是出身尊贵又受过良好教养的女子。 “母亲!”美妇人走到李大夫人面前施了一礼,开口说道,”这个天芙蓉园的早芙蓉开了,媳妇同融安县主走了一趟芙蓉园,回来途中经过这里,听闻母亲在办宴,便来看看!” 听美妇人一声“母亲”,姜韶颜立时猜到美妇人的身份:这多半就是李大夫人那位继子李大公子的夫人了。 权贵之族对嫡长子的婚事决计不会马虎,如这等家里有陇西军有继承的更是如此。 这位李大公子的夫人戚氏自不是普通人,一句似是随口一提的解释,却得意的点出了自己同融安县主的关系,去的又是等闲借不到的芙蓉园,三言两语便将她的交际圈子衬了出来。 李大夫人朝她点了点头,面上对戚氏的软钉子似是连半分都没有察觉。只一边让人安排席位,一边同她笑道:“既如此,你这做嫂嫂的不如留下来,替我把把关,好叫我为玄竟选一个良妇。” 这赏花宴名为赏花实为李大夫人为李二公子择妇这件事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可知道是一回事,当着众人的面如此直白的说出来……还是让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那几个先时与李大夫人闲聊的欢快的闺秀面色当即变了变,面上的神色也变得尴尬了起来。 李大夫人却恍若不觉,只依旧含笑着将戚氏安排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而后抬手指向下头席上的女子们,笑道:“都是好的,只我家玄竟只能择一妇,你不妨替我掌掌眼,可好?” 戚氏当然不是善人,可同样的,做了二十多年陇西将军夫人的李大夫人又岂是好相与的?一句话直接把戚氏架了上去。 若是挑出个不如意的,往后这婆母是不是还要名正言顺的怪上她了?若是挑个好的……戚氏眉心跳了跳,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么? 看着戚氏面上片刻的僵硬,姜韶颜舀了一勺牛乳酥山入口,忍不住感慨:这婆媳斗法可真真是凶险! 只是感慨归感慨,姜韶颜却不觉得此事能与她有什么干系,正挖着牛乳酥山吃的高兴,那厢面上僵硬的戚氏却看了她一眼,忽地开口了。 “座下这位可是东平伯府的姜四小姐?”美妇人一双眼睛含笑着朝她望了过来,脸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面上看起来很是和气。 可与她面上的一团和气不同的是她出口的话。 “果真是爱吃牛乳酥山的。”戚氏含笑看着她舀了一大半的牛乳酥山,说道,“前两日听闻东平伯办差时路过酥冰堂,还特意拐进去订了一份牛乳酥山让人送了回去给掌上明珠!” 牛乳酥山这东西不算便宜,可于权贵而言倒也不算贵,夏日常吃。 这几日天热的慌,前两天姜兆办差的时候经过长安城里做牛乳酥山最有名的酥冰堂,眼看素日里总要排长队的酥冰堂里无人,便拐进去订了一份让伙计送到了伯府。 这件事是办事途中经过做的,且也未耽搁,便是办差再如何严谨的人,也不能说没做过这等顺道的事,况且连姜兆的上峰也是知晓此事的,并没有说什么不是来。 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可戚氏此时说起来,那张含笑和气的脸下的软钉子已然抛了出来。 姜韶颜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碍了这位李大公子夫人的眼了。 一旁的李大夫人薄氏笑着在一旁帮忙圆场:“东平伯疼女如命是出了名的,一份酥山而已,当然舍得。”顿了顿,她似是又由此感慨,“我记得前两日你也去了酥冰堂,买了份酥山给你那位嫁入杜家的堂姐。你们姐妹在闺中时关系一向好,杜家此去会西,也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了。”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句话可说是屡试不爽的真理。李大夫人看似随意的一句却俨然已经提醒了她怎么得罪戚氏的了。 这些时日姜兆所在的工部在办贪污大案,一连查处了不少官员。前两日,姜兆曾经的工部同僚出自陇西杜氏的杜大人获罪流放会西,这位杜大人的夫人好似就姓戚。所以那位杜夫人是这位李大公子夫人的堂姐? 下旨抄家将杜家革职流放的是天子,可质疑天子是不可能的,除非戚氏不想活了。如此,便迁怒到了办差的姜兆身上。 姜兆身上没有大过,可抓点小错是无妨的。当然,这点小错没有谁会揪着不放,毕竟便连戚氏自己也不敢说自己戚家的男儿以及自己的夫君李大公子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来。 只是不揪着小错闹出来不代表不能趁着姜兆本人不在这里的时候,给眼前这个贪嘴儿的姜四小姐下个面子。 李大夫人的提醒戚氏自然是知道的,可对面前这个姜四小姐,她并没有太过在意。 去岁那件同安国公府二公子的事闹的实在太大,戚氏不觉得一个聪明的女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多半是那东平伯怜惜她幼失母亲,素日里连责骂都不曾责骂一句。东平伯府后宅那位姜老夫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京城里的老人又都清楚。 戚氏不觉得这样的家里能走出什么灵秀女子,做出去岁那件事也不足为奇了。 听明白了李大夫人的提醒,姜韶颜轻哂了一声,看向上首的戚氏,开口道:“前两日我吃到酥山已是日暮时分的事了,算算时辰,也早是大周衙门下值的时辰了,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一出。只我倒是不知晓夫人对我爹如此关注,比我这个做女儿的还要多上三分!” 空气蓦地一静。 李大夫人舀了一勺面前还不曾动一口的牛乳酥山入口,微微眯了眯眼:今儿这牛乳酥山味道果真不错! 戚氏目光一沉,脸色有些难看。 虽说大周民风开化,可再如何开化,一个妇人,尤其是未来的陇西将军夫人莫名其妙的去关注一个男子,那男子还是个鳏居了多年的鳏夫,虽说夫君和知晓内情的清楚其中是怎么回事,也不会怪罪于她。可从面前这丫头的口中说出来却变味了,虽是一个字都没明着提,可话里的意思却是实打实的指她行为有亏。 果然传言不可尽信!去岁那件事中,不管是究其过程还是最终结果,面前这胖丫头都是个软包子一般任人拿捏的人物,性格软弱的厉害。 这等人按说遇事不是装作听不懂便是回去哭诉一场,似这般当着面刺她,还是戚氏没有料到的。 “不过是说句玩笑话,姜四小姐怎的当真了?”戚氏笑了笑,不动声色的说道。 “我当不当真原来不是要听父母长辈的,是要听夫人的,”姜韶颜放下手里挖酥山的银勺,神色淡淡的说道,“我母亲虽然不在了,可我父亲尚在,父亲自能管教于我。夫人却要越俎代庖,替父管教于我。那敢问在夫人看来我父亲究竟做错了什么,不堪教导于我?” 一句话说的戚氏脸色僵硬的厉害。 在面前这胖丫头开口刺她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失算了,面前这丫头与传闻的截然不同,根本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包子。 不止不是软包子,还是个不好惹的。 她一句“玩笑”本是见好就收的意思了,寻常不计较的,又或者看在戚、李两家面上的人听了便也算了。 可不成想这丫头竟是顺着她这一句接了下去,竟还将话题反绕到“东平伯做错了什么”之上。 东平伯做错了什么?近些时日的东平伯只做过一件事——为陛下查处贪官污吏。 这件事是能被指责错处的么?戚氏当然不能说东平伯做错,可要承认自己错了也未免…… 她不管是未出嫁前戚氏嫡女大小姐的身份,还是出嫁之后嫁入陇西李家做了嫡长的夫人,莫说这丫头了,就是她爹东平伯姜兆在此也不会这般下她面子。可没成想这个丫头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拿话堵她……戚氏只觉得心里憋屈的厉害。 若是叫她丢面子的是个出身、身份都高于她的便也算了,偏偏只是个破落勋贵的独女,戚氏只觉得这口气窝在心里实在是闷得慌。 可再闷,对方话已至此,自是不能说东平伯做错的,那是对陛下的质疑和不敬。 眼看戚氏下不来台了,一旁看了好一通热闹的李大夫人发话打圆场了:“天热燥的很,都少说两句吧!姜四小姐濡慕父亲,难免急了些。你跟一个小姑娘家家置什么闲气?吃酥山吧!” 她倒是很乐意看戚氏被人架的下不来台。可……若是让戚氏太丢面子,惹来和稀泥李大将军的不满,觉得她同儿子挑事就不好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交锋 李大夫人虽然心里乐意看继子媳妇戚氏被架在台上下不来台,可面上功夫却是不得不做的,毕竟在李大将军那里,大家要和乐融融,兄友弟恭。 可……这与姜韶颜有什么关系?她吃穿又不吃用戚氏的。戚氏虽说身份高贵,可她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她的出身和家人,既然如此, 便总要顾及身后家人,注定不能任性妄为。 姜兆此时办的事莫说一个大将军夫人,哦不,眼下还不是,是未来的大将军夫人不能说错,就是她方才抬面子祭出来的县主,都不能置喙一个“错”字。 既然没错, 道理在自己这边, 姜韶颜自然不再客气。 毕竟,若是道理不在这里,戚氏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否则也不会在刚才她根本不曾惹她之时就率先发难了。 姜韶颜端起席上的牛乳酥山小碗又挖了一勺,笑着应和李大夫人,看向戚氏,说道:“我年岁小不懂事,还请夫人莫要怪罪我。这酥山味道真真不错,夫人多吃些!” 戚氏脸色难看的看着碗里堆叠的高高的牛乳酥山,原本就对酥山这物不甚喜欢,眼下更是有些吃不下去了。 女孩子却半点不给戚氏面子,恍若未觉,挖了两勺牛乳酥山,又开口问戚氏:“夫人怎的不吃?是还在同我计较不成?” 戚氏脸色一白,刚要开口。 一旁的宴会主人李大夫人干咳了一声,帮着解围道:“这便是姜四小姐你多怪我们老大媳妇了,她这几日来了月事, 身上不大干净!” 这赏花宴上都是女子, 这等事说说也无妨。 这话听着确实是李大夫人在帮忙打圆场了,可……女孩子放下手里的小银勺, 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哦,那倒是巧了!” 这反应……帮着打圆场的李大夫人垂下视线,看着碗里的牛乳酥山只想笑。 其实,来月事倒不是虚事。老大媳妇的月事确实是这几天,可对面的姜四小姐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巧了”听起来却好似是戚氏的推脱之语一般。 不过,那与她何干?回头李大将军问起来,她又不是没帮继子媳妇,是继子媳妇自己先挑的话头。 俗话说,柿子专挑软的捏。继子媳妇一来,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只是没想到盯上的柿子外表看着软和,内里却硬的跟石头似的,踢了一脚,反把自己的脚给踢疼了,怪谁呢? 戚氏脸色难看至极:这刺头一般的死胖丫头可比她想象的难缠多了,一旦抓住了她的把柄便不肯放手了。 她还要些面子,有所顾虑, 毕竟是这等身份的人。可这丫头却是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而豁的出去。 算了!戚氏忍不住深吸了好几口气, 告诫自己:自己玉石作甚去同瓦砾相碰?磕坏了,瓦砾能有什么损失?反而是玉石,那损失可大发了。 先前还欢声笑语的赏花宴早在戚氏出现时便安静了下来,毕竟各怀心思,李二公子的夫人只有一个,有些事摆的太明显,若是没被挑中,往后嫁了夫婿,难免会引得夫婿吃醋,夫妻不睦。 虽说赏花宴安静下来同戚氏本人干系不大,不过,这倒不妨碍姜韶颜挖着牛乳酥山,似笑非笑的开口道:“夫人倒是气场十足,人一出现便叫这赏花宴静的跟夫人的独角戏台似的!” 这下,原本还有些轻微窸窣声的赏花宴更是静的一根针落地都听的到了。座下女眷原本还会坐着活动一二,又或者摘摘席上的葡萄吃上两粒,发出些轻微的动静声,这话一出,连这等动静声都不见了踪影。 场面冷的出奇。 坐下一众女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默契”的谁也没有出面开口。 毕竟这种得罪人的事,一般人都是做不来的。会做出这等事的,诸如上一轮的曹家小姐等人也收不到这次的宴会请帖了。 戚氏脸色十分难看,那死胖丫头显然是清楚左右都得罪她了,也知晓她记恨上了自己,来日若有机会决计不会放过自己,便越发豁的出去。 姜韶颜当然会给宴会主人面子,不过眼下的宴会主人帮着打圆场显然是言不由衷,私心里乐的看戚氏倒霉,那面上她自然也不用太给李大夫人面子,继续胡搅蛮缠了下去,左右李大夫人心里是舒坦的。 人都得罪了,那就干脆往死里得罪好了。至于来这宴会的目的……在李大夫人面前立个“端庄贤淑”的形象,姜韶颜觉得并不需要。左右这李二公子未来的夫人也同她没什么关系,“端庄贤淑”作甚? 不等她开口,姜韶颜又嗤笑了一声,说道:“听城里的说书先生说陇西军去岁改了几条军规,这军规原本是李大将军定下的,定了二十多年了,李大公子却是一句话,直接将李大将军二十多年的规矩说改就改。军心所向,看来要提前恭贺夫人摘得大将军夫人之位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脸色顿变,就连最上首的李大夫人薄氏都明显愣了一愣,而后略显惊讶的朝她望了过来。 目光里夹杂着惊讶、错愕等诸多情绪,却唯独没有不喜和厌恶。 戚氏脸色更是白的惊人,浑身发抖,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怒的。 对这般紧咬着她不放的情形,大抵戚氏本人也是头一次碰到。 “匡唐!”一声,席上一只果盘翻倒在地,第一排末处席上一个梳着双髻,容貌清秀的女孩子似是被吓了一大跳,碰倒了桌上的果盘,果盘里的葡萄滚了一地。 众人寻声望了过去,立在后头的侍婢们连忙上前将散落一地的葡萄和摔碎的果盘收拾了起来。 女孩子似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抬头对上众人朝自己望来的目光,笑了笑,解释道:“先时有只蜻蜓飞到了盘子上,我最怕这等东西了。” 李大夫人含笑道:“女儿家怕这等东西有什么奇怪的?我家里两个小丫头连个小虫子都要怕呢!莫三小姐莫慌,坐下吧!” 原本脸色白的惊人的戚氏听到李大夫人一句“莫三小姐”时脸色更是难看,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一副快要昏厥过去的架势。 这反应……姜韶颜有些惊讶的看了眼那厢的戚氏,转头看向那个梳着双击,容貌清秀的女孩子。 她身上的穿着倒也不算十分富贵,不过那双手……姜韶颜的目光在她垂在身体两侧,并没有刻意遮掩的手上顿了顿,待看到手上薄茧的区域,目光闪了闪,隐隐明白了什么。 若是如此……自己方才那一句于戚氏而言果真是诛心直言了。 不过……对着都已经得罪狠了的戚氏,姜韶颜觉得给她找点事做,省的她日后寻衅滋事,于她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至于今日自己这“牙尖嘴利”的形象,姜韶颜也不在意,毕竟,当没有哪个婆母会喜欢她这样“牙尖嘴利”的女孩子。 李大夫人的赏花宴虽然还算不错,不过姜韶颜觉得到此为止便可以了。她不想再参加下一回的赏花宴了,那便干脆让李大夫人将她从那“择妇”名单上早早踢出去的好。 姜韶颜觉得差不多了,自己这一句,既给戚氏挖了个坑,又杜绝了下一次赏花宴的可能,这才见好就收,笑了笑,说道:“不过是说句玩笑话,夫人莫要当真!” 戚氏沉着脸,冷冷的看着她。 姜韶颜起身,又道:“小女家中还有事,要早些回去见爹爹,便先告辞了!” 李大夫人看着她,目光依旧含着笑意,温和道:“为人女当至孝,你早些回去吧!” 姜韶颜朝她一礼之后,带着香梨离开了。 待到女孩子走后,李大夫人这才转头看向身旁脸色难看的戚氏,安慰她道:“小姑娘的话做不得数的,这里的话没有谁会当真,莫放在心上!” 戚氏咬唇,一言不发。 这婆母说的倒好听,眼下这等话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若说原先还能寄希望于将这里的事情瞒一瞒,可看到那莫三小姐时,她便知道瞒不住了。估摸着晚间时候,这里的事便会叫丈夫同公公知道了。 莫三小姐是李大将军手下的得力参加参将莫参将的千金,她来倒不是李大夫人属意莫三小姐做自己的儿媳,而是公公特意安排的。 自家那个公公手心手背都是肉,自是要和稀泥的。虽说两个都是儿子,可夫君为嫡长,又幼失其母,公公怜惜夫君早早便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素日里自是多有偏帮。 先时,继弟婚事出了岔子,叫婆母名正言顺的拿走了婚事做主的权利,自家公公虽说怜惜婚事不顺的幼子,妥协了,可到底还是不放心的,便安排了莫参将的千金来了席上,等同眼线。 莫参将只听命于公公,来这席上本是她和夫君乐见其成的,可眼下……这个乐见其成成了个大麻烦。 自家公公能独掌陇西军多年,莫看是个粗人,可其心思自有细腻之处。 那个死胖丫头……戚氏气的恨不能咬她一口:她倒是随口一句,说完话就拍屁股走人了,可自己同夫君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麻烦。 就似李大将军一面到底是做爹的,会怜惜儿子李玄竟,一面又会毫不犹豫的拿儿子做棋子,来争取某些权利一样。 公公偏帮夫君打压李玄竟不假,可涉及那死胖丫头口中所言的“陇西军归属”之上,却又不可一概而论。 都发生这样的事了,一场赏花宴,戚氏自然是呆的心不在焉、浑浑噩噩,草草便离开了。 待到晚间时候,夫君没有如往常那般回来便回了院子,而是去了趟李大将军的书房,戚氏就知道麻烦了。 果不其然,待到陇西军副将李大公子从李大将军书房回来之后,立时挥退了下人,而后看向她,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夫人,素日里你也是个顶聪慧的人,今儿怎么干出这等事来了?” 戚氏有口难言,对着面前这个相貌、手段各方面都差了自己一茬的李大公子,她从来没有低过头。李大公子对她也从来都是夸赞的,夸赞“夫人厉害”“夫人果然聪慧”“夫人果然贤内助”云云的,这还是她自进门之后头一回被夫君问“今儿怎么干出这等事来了?”。 戚氏一张脸上燥的厉害,却也只得认错道:“是我多事了,想到前两日堂姐妹一身粗衣麻布的去了会西,临行前,连一口最爱的牛乳酥山都未吃上。她却还在我面前晃荡,吃牛乳酥山,一时心中不忿,出口怼了她两句。” “你同你堂姐妹关系亲近我是知道的,”李大公子闻言,也心软了几分,说道,“只是不成想,那东平伯的胖闺女那么难缠,这下麻烦了!” 戚氏闻言,忙问:“公爹怎么说?” 李大公子看了她一眼,道:“爹没骂我,只是同我说我二弟为了不兄弟阋墙,接连折了两门亲事。他的亲事本不会那么艰难的,都是为了我,让我多关照关照二弟。” 这话……李大将军往常常说,毕竟于做爹的而言,就是和稀泥,希望两个儿子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李大公子说罢这话,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而是神情愈发凝重的开口道:“爹还说玄竟又不会同我争陇西军,问我急什么?” 若是他同二弟玄竟争的话,他自是知道爹会偏向自己的,可眼下看似李大将军在说李玄竟,其实并不然。 赏花宴上的那一席话传到了李大将军的耳朵里,年岁刚及五十,因常年练武,身体矍铄的李大将军对儿子心里已然有了疙瘩。 这个结果不是不能预料到,李大公子脸色有些难看。 去岁陇西军改制之事其实是爹有意为之的,为的是确立他在陇西军中的威信。当时做下这些事时,李大将军甚至还是其后的推手。 可眼下,这推手因着那赏花宴上的一席话,对他起了疑。 陇西军是要交到长子手里的,他也会偶尔为长子立一立威信。可于李大将军而言,交到长子手里的时机不是现在,而是往后,等到他精力不济的时候。 长子若是因着他的纵容,而提早想要取而代之,这是李大将军所不容许的。 此事有人愁来自也有人欢喜。 待到晚间,李玄竟走入李大夫人的屋中,忍不住笑道:“今日一场赏花宴真是好一场东风,原本我等的计划还怕爹不容许,眼下东风一来,爹那关八成是能过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 进展 不管李玄竟要做什么,都越不过李大将军。 父子伦常的孝道,李玄竟不能枉顾。 毕竟虽说李大将军偏心了些,甚至也会拿儿子当棋子为陇西李氏这个家族谋得荣光。可除此之外,素日里的李大将军为父的职责还是尽到的。 万事做的皆极好,挑不出差错的父亲不多,李大将军这样的有些诟病,却在大多数时候又尽到职责的父亲占了绝大部分。 这样的父亲他自然不能枉顾。不似季世子那个人尽皆知的混账爹,枉顾一番,众人也只会拍手叫好。 “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嫂又怎会惹了那位姜四小姐生气?”李玄竟问李大夫人。 李大夫人将赏花宴上的事情说了一遍,摊手同李玄竟细细解释了起来:“她自己想找我的不快,先借同融安县主游芙蓉园的事压我一头,而后又在赏花宴上发作我的客人,想下我的脸。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挑了颗硬茬子,踢到铁板了!” 李大夫人心里实在是畅快:“你爹那个连娘为你择妇的宴上都要安排自己人的人,这一句话他面上再如何的道‘无妨’,其实心里都膈应的很!” 李大将军不管是为人父还是为陇西李氏的族长又或者是陇西军的掌舵者,这几个身份都让李大将军处于绝对掌控的地位。这么多年,他早已对一切事物都养成了掌控的习惯。 如此万事都要掌控于手的人对姜四小姐提及的事怎的会不在意? “在他看来,陇西军是他的,也是属意交给长子的,可什么时候交却是他说了算的。”李大夫人说道,“去岁安排的军规改制本也是他自己默许为你那大哥立威用的,眼下怕是他自己都要膈应了,唯恐你大哥生出什么过早取而代之的想法。” 自古至今,想逼君父退位的太子可不在少数,李大将军这一膈应,怕是要反手压制李大公子了。 “这是个好机会,爹为打压大哥必会扶持于我。”李玄竟看的很是透彻,他对李大夫人说道,“虽然未必是有意的,可姜四小姐确实帮了我大忙。” 李大夫人听明白了,点了下头开口问他:“所以,你对姜四小姐可满意?” 李玄竟当即点头,顿了顿,不忘对李大夫人说道:“听娘说来,她当是个心思玲珑的女子,娘真要上门求娶,怕是要真诚些,最好将我家的情况如实告知。” “这是自然。”李大夫人“嗯”了一声,却再次迟疑了一下,忍不住再次开口问他,“玄竟我儿,虽然娘也不觉得我儿是那等粗鄙肤浅之人,可娘还是要同你说清楚了:那姜四小姐外表模样同外头传的一个样,到时候你若是娶了,走出去,怕是少不得受他人的打量和取笑。你且想清楚了,娘再替你去娶亲。” 莫要小瞧外人的眼光,夫妻走出去便是一体,她可以想象的到来日他夫妻走出去被人指点的情形了,这世间德行之上做到无可指摘的毕竟少数,多是见此情形会耻笑他夫妻的外人。 还当娘担心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事。李玄竟笑了,说道:“娘放心,我既是决定了,便是带着万分的诚意求娶的。这事若是成了,我必会敬重于她,往后我二人不说琴瑟和谐,至少也能相敬如宾。” 李大夫人认真看着儿子脸上的表情,见他面上神情不似作假,这才点头,开口道:“如此,娘便想办法替你把这个贤妻娶来。” 只是才说罢这话,李大夫人却突地“不对”了一声,垂眸沉思了起来,半晌之后,她道:“等等,此事怕是要你爹出面了。” 那位姜四小姐眼下嫡系的长辈只东平伯一个,依着东平伯宠女如命的性子,她的婚事,那位东平伯必然会亲自过问。 如此…… “玄竟,要去寻东平伯商量亲事,娘怕是不行,得寻你爹去!” 李玄竟原先倒也没有注意这一茬,毕竟他同李大夫人先时的注意力都放在姜四小姐本人的身上了。 此时记起姜四小姐家中的状况,这才想到确实要找东平伯商量此事。 如此,只有请李大将军出面了。 “这件事……怕是麻烦了。”李大夫人发起愁来,“今日让你爹对你大哥、大嫂生了忌惮,是因为说话的姜四小姐同咱们家没关系。若是这个时候,我二人去同你爹说相中了姜四小姐,你爹必然会怀疑我二人同姜四小姐串通一气,故意撺掇姜四小姐说了今日这一通话来。” 若是如此,整件事就不对了,以李大将军的性子,必然又会开始质疑起他二人来。 李大夫人越想越觉得事情棘手:接二连三丢了两门亲事也就算了,眼下好不容易相中了一个姑娘,那姑娘还不曾有婚约在身,可…… 李大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玄竟闻言却没有如李大夫人一般苦恼,只是垂眸若有所思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忽地笑道:“其实……这件事或许还当真不用你我二人发愁,爹也未必不会选中姜四小姐。” 什么意思?李大夫人惊讶之下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她为玄竟考虑婚事考虑的是对玄竟本身有利,而李大将军不一样。自己的枕边人是怎么想的,她再清楚不过了。枕边人考虑的是陇西李氏的利益,而未必对玄竟有利。 两个人连考虑的目的都不同,又怎会选中同一个人? “原先,爹未必会想到姜四小姐,可今日这一遭,姜四小姐在爹那里过了眼,爹必然会看到这个人。”李玄竟笑着对李大夫人解释道,“爹对大哥有了忌惮,可又不想动摇大哥的根基,必然想要放根刺在大哥大嫂面前提醒提醒。” 眼下,还有哪根刺能比姜四小姐更能刺的李大公子夫妇战战兢兢的呢? 这当然不是主要原因。 “东平伯眼下在为陛下查贪污大案,前两日,那杜家又是他亲自负责抄的家。以往,杜家同戚家关系不错,否则也不会互为连襟了。爹是个谨慎的人,虽说杜家获罪未牵连戚家,可多少都是有些关系的。再者大嫂又姓戚,这等情况下,有什么比再娶个办案官员的女儿,抵一下戚家的关系,更能洗清楚李家嫌疑的呢?” 一句话说的李大夫人忍不住一愣,虽说这些话初听闻时不可不谓之震撼,可……细想一番,李大夫人觉得似乎也没什么错。 “所以,且先等等。我若是没有猜错的话,这两日爹应当便会将我叫过去问姜四小姐之事了。”李玄竟笑着说道,“我倒是恰巧可以借着这个时机应下来,做个为父命是从的乖儿子。” 这话李玄竟是笑着说的,可李大夫人看着含笑开口的李玄竟,不知怎的,心里头有些莫名的酸涩。 那个做爹的心里头筹谋划策都是为了李家,何曾为玄竟这个儿子日子过的好不好打算过了? 现实比李玄竟猜的还要更快些,第二日一早,李大将军便将他叫去了书房说起了他的婚事。 “那姜四小姐心思玲珑,明秀通慧,又是东平伯的独女。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是能与东平伯府结亲,往后姜四小姐同你大嫂成了连襟,昨日之事便也只是个玩笑罢了!” 玩笑?从儿子口中听到李大将军的说法,李大夫人忍不住想笑,她抿了抿唇,脸上浮现出一丝冷意:“还玩笑?还没结亲已经闹成这样了,戚氏又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往后这连襟不闹个鸡犬不宁才怪了!” 虽是她相中的人,可她此时倒是宁愿李大将军挑三拣四的,至少,那样代表枕边人还有几分是为儿子打算的。 可事实是没有,一点都没有。 自己母亲心中的愤懑李玄竟自是知晓的,他安抚了一番李大夫人之后,淡淡道:“无妨。既生在陇西李家,要无欲无求的长大便是不可能的。爹怎么想的不重要,过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眼下,这个结果正是他们所求的。 “所以我道任凭父亲做主。”李玄竟说到这里,起身,对李大夫人郑重的抄手施了一礼,说道,“过后之事怕是少不得麻烦母亲了。” 李大夫人看了他一眼,道:“放心,娘省得。”顿了一顿,她又冷哼,“这亲事娘定会帮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前头早亡的李大夫人出身寻常,继子娶妻时丈夫补贴了不少。可对于玄竟……她实在不敢期望。 既然如此,那便……都由她来好了。陇西皇商薄氏家里旁的没有,银钱还是不会缺的。 看着娘抿唇冷哼的表情,李玄竟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再劝。 继母难为!这些年娘亲遇到的麻烦他都看在眼里。动了动唇,本想劝什么,可话到嘴边,李玄竟还是将话尽数吞了下去。 许诺和放话这种事说出来也用处不大,什么都比不了真正做出一番成就来来得强。 …… …… 姜韶颜并不知晓自己“有幸”入了李大将军的眼,此时正听着化成陈老先生的陈同回来禀报的话。 “太子殿下不解为何自己跳出来说二殿下的事会被陛下责罚,”陈同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扶额,“他觉得陛下定是被妖道影响了,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二殿下,铲除妖道的影响。” 原本,他对直接接触太子殿下这件事还是有些怵的,毕竟有些姜四小姐交待的事情要透露给太子殿下且又不令太子殿下起疑,这本身便是一件难事。 可……接触了才发现,不少事情根本不消他透露和暗示,太子殿下自己脑子里已经自顾自的补足了。 他们本也想暗示令太子殿下同民间二殿下对上,可……还不等他开始暗示,太子殿下已经自己“发誓”要解决二殿下了。 任务远比他们想象的要简单的多。 陈同说道:“我告诉他有的,只是要等我参悟一番,同天地沟通之后再来告诉他。” 允诺完太子殿下之后,他便立时回来找姜四小姐沟通了。 姜韶颜闻言“嗯”了一声,开口对他道:“待过会儿见面,你告诉太子殿下,说二殿下周身妖气护体,刀枪不入,要他先先同二殿下走近些,借龙气净化一番二殿下身边的妖气,才好下手。” 陈同点头,表示明白了。 女孩子却斜了他一眼,道:“你明白没用,要他明白。这话他若是听不明白,你就直白的告诉他,道要先虚与委蛇同二殿下结交。” 陈同:“……好。”虽说不想承认,可不得不说,就那位太子殿下那样的人,还当真有可能听不明白,要直说。 果然,见面之后,照着姜韶颜的话说了一遍,太子殿下表示不懂。 陈同道:“殿下先虚与委蛇,接近二殿下,同他结交,好将他身边妖气净化干净之后,再方便我们动手。” 这话够直白了,太子殿下果然懂了。 只是…… 他皱眉道:“那民间来的野东西跟孤一向不亲近,走在路上都是绕着孤走的,怕是不会愿意同孤结交。” 陈同掐了掐手指,神机妙算了一番,对他道:“殿下放心,昨日参悟时,贫道已经同过路星君打过招呼了。今时不同往日,殿下不妨回头试试,如今二殿下定然非但不会避开你,甚至还会主动迎上来同你结交。” 是吗?太子殿下显然不太相信这话,不过碍着陈老先生的“言出必灵”,想了想,还是点头道:“也好,孤试试去!” 三言两语送走了太子,陈同便回去见了姜韶颜。 “太子答应去试试了。”陈同说道。 太子殿下本人一向配合的紧,可这件事同先时几件事不同,他忍不住问姜韶颜,“姜四小姐,二殿下那里你也安排了?” 这些天也未见姜四小姐见旁的什么人啊,是什么时候安排的? 女孩子摇头的动作把陈同吓的脸都白了,忙道:“可我那话都说出去了,若是二殿下那里不配合,陈老先生‘言不灵’了,太子殿下必然会对我生疑。” 太子殿下言听计从的原因除了脑袋确实算不得好使之外,还有他“神机妙算”,出口必料中的缘故。 可这等“神算”只要有一次不中,下回便起不了作用了。 对上陈同一脸紧张的神色,姜韶颜笑道:“二殿下那里我虽未安排,不过他眼下应当也想主动靠近太子殿下,同太子殿下结盟的。”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语气蓦地变的意味深长了起来,“这位民间二殿下兴许不是顶聪明的,可却绝对不笨,现在这等情况,选择同太子殿下结盟于他而言是唯一的选择了。” 从秀女入宫开始,他便没有杨衍的助力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 互相 一个长于民间的殿下,虽然得了陛下的认可,长相与陛下相似,甚至名字也已经记入了内册。 可……来自民间的二殿下赵还本人心里却是清楚,自己没有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长大,不成事,做个混吃等死的皇子还好些,若是当真想成事,在出生之上,只要想,就会被人大做文章。 他的出身便注定了他几乎没有触手可及那个位子的机会。 “参见二殿下!”正在花园中修建花枝的几个宫婢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对经过这里的赵还施礼。 “无妨,你们忙吧!”赵还朝她们点了点头,温和的说了一句便向正院走去。 大抵是生于民间、长于民间,知晓民间疾苦,这位自民间来的二殿下对待下头的宫婢宫人一向态度温和,从来不怠慢下人。 这样的主子,自然在宫婢、宫人中口碑不错。 可……宫婢、宫人中口碑不错却并不会为他争取到权贵的相助而出力。 那个位子的争夺一向以实力取胜,强者为尊。 逆境砺人。他在民间呆了十多年,却远不及这一年成长的要快得多。 赵还走进屋中,唤了一声“阿姐”。 被唤“阿姐”的女孩子抬起头来,她容貌堪堪只是清秀,就连外头修建花枝的宫婢之中还有几个容貌要胜于她的,可……走过去的赵还却是想也不想便上前拉住了她的袖子,依恋的从后环抱住了女孩子,口中轻唤了一声:“阿姐!” 这是他母亲改嫁之后,继父带着的姐姐。父母在时,他们名为姐弟,父母不在时,本就毫无血亲关系的两人更是相依为命。 他能同陛下相认,当上这个二殿下,阿姐更是功不可没。 这个阿姐是他在世上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能把后背交给她的人。 “杨衍的妹妹和女儿都进了宫,定是想要让自己人诞下皇嗣的。”赵还幽幽叹了口气,说道,“阿姐说的不错,他果然不可信。” 虽然语气中不乏对杨衍的不满,可……赵还抱着女孩子的手却收的更紧了:“如此也好,陛下不反对我们在一起,那些大臣也不会管我们,我们就在一起,做个富家翁,这般的日子也挺好的。” 直到如今,私底下他都是唤陛下为陛下,而不是父皇的。 他曾同陛下说过想娶阿姐的事,陛下并没有反对过。 被唤“阿姐”的女孩子抿了抿唇,没有立时开口。 一个皇嗣想娶一个毫无背景的民间女子为妻……她既高兴阿弟认真待她,却又心里忍不住发凉:早在陛下不反对的态度中,她便知晓陛下从来不会属意阿弟登上那个位子的。 富贵闲人……女孩子苦笑了一声,她虽是长在民间,连书也读的不多,所受教导更是远不如这长安城里的大半闺秀,可也是这等出身,一个人在食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中过久了,自然早习惯了居安思危。 原先,只太子一个对手时,女孩子觉得阿弟还可以争一争。毕竟这太子实在混账,况且……若是太子出了什么意外,陛下只阿弟一个孩子,这位子不给阿弟也只能给阿弟。 她自觉自己的算盘打的不错,可……直到陛下选秀之事突然传来,她才惊觉自己的小算盘在天子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杨衍去岁将我们带回来可不是为了帮我们,只是为了拿阿弟你投石问路,试试这京城里那些大人的心思罢了!”女孩子冷笑了一声,说道,“去岁他初来长安,自是要摸一摸这长安城的势力,便拿阿弟你做棋子,试探一番,看看哪些人是坚定拥立太子的党派,哪些是墙头草,还有哪些人会明哲保身。” 比起旁的试探手段,既麻烦又未必能试探出真相。拿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皇嗣做试探,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到最准确的结果。 “去岁阿弟中毒三次,下毒之人未得手四次,再加上出行时遭遇的暗算和冷箭……”女孩子随口一算都被气笑了,“那杨衍是在拿阿弟的性命为他投石问路呢!” 被下毒和暗杀的亲历者赵还怎么可能不知道杨衍的做法?那种中毒之后催吐的苦药味他还记得,酸臭苦涩,令人难以下咽。 “所以,算了吧!”赵还抱住怀里的女孩子,叹了口气,说道,“我这般的出身,没有任何可以仰仗的人。那些权贵看着对我尊敬,可背地里却叫我是民间来的乡下东西。再者母亲也未为陛下守节,陛下那样的人,若是对母亲有几分真心,真心想找又怎么可能找不到?” 这普天之下,难道还有天子想找却找不到的人么? “我什么都没有,争什么争?跟阿姐在一起,做个富家翁,就像曾经我们想的那样,就已经很好了。”赵还说道。 这些事……比赵还更聪明些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做富家翁当然好,前提是我们还有命做。”女孩子说道,“我们已经是杨衍的废棋了,若是往后叫杨家的女人生出了儿子,那位子必然是宫里那些人的。到时候不管是杨衍还是宫里那些人都未必会放过我们。” 赵还抱住女孩子的手僵住了,顿了半晌之后,忍不住苦笑:“我原先还以为那太子殿下的日子不好过,现在想想,他当了多年的储君,手下总有可信之人,我们才是真的可怜,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 如今才发现,往后他们便是想做个富家翁怕是都成了奢望。 “所以,此一时彼一时。”女孩子伸手覆住了赵还的手,互相汲取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暖意,她开口说道,“你现在可以去同太子殿下合作了,他头脑简单,你示好一番,哄得他高兴了,就能借机搭上苏家的那条船。” 若说现在全长安城的权贵里哪家最不希望看到宫里有人怀上龙嗣,那必然是太子妃的母家苏家了。 今次选秀,全长安城有些权势地位的都有人入了宫,唯有苏家,哪怕旁支适龄的女子一堆,都直接被断了路子。 “他们比起我们要好些,那个弱的跟猫儿似的小太孙还在手里。只要治好了,宫里头又没有消息传来,往后苏家未必没有借小太孙一争之力。”女孩子说道,这些事她想了好久了。 “所以,我们同他们有个目标是一致的。”女孩子转身看向赵还,那张清秀的脸上满是肃重之色,“我们都不希望宫里诞下新的皇嗣。” 这个道理赵还当然不是听不懂,可问题在于…… “宫里的皇嗣岂是我们能左右的?那么多秀女呢!那些进宫的秀女想来也是身边带着人的,为的就是诞下皇嗣,我们又能做什么?”赵还无奈苦笑道。 女孩子抬起眼皮,看向他,道:“这里只你我二人,我也不说虚话了。” “秀女太多,当然不好下手,其实解决皇嗣之事最简单有用的方法就在陛下身上。” 赵还听的脸色当即一白,显然是被吓到了。 女孩子点头,脸色虽也有些发白,却依旧镇定道:“把问题的根源解决了是最简单的。” 说罢,不等赵还开口,女孩子便再次开口道。 “苏家就算想扶持小太孙上位也必须保证后宫里不会出新的皇嗣来,所以他们必然会在陛下身上大做文章。” 可……天子身边,是什么人都能近前的么?再者,就算能近前,又要如何在陛下身上动手脚? “阿弟莫慌,你不若先同太子殿下结交一番,到时,见了苏家的人我们再做打算。”女孩子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狠色,“我们什么都没有,可苏家有。他们的消息也必然比我二人要灵通的多,若是有此打算未必没有计划。” 赵还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好。” …… 隔日一大早太子便来见了陈同,一来便忍不住朝他竖拇指,连声夸赞了起来。 “陈老先生,你那有交情的过路星君真真是厉害,昨日孤才回太子府,那乡下东西便自己上门来找孤了,还带了重礼来。”说到这里,太子忍不住哂笑,“他才几个钱?又没有岳家,还心心念念要娶他那乡下村姑阿姐,这一份礼从他身上刮出来怕是少说也等同被割掉了一大块肉。” 陈同拂了拂尘,没有出声。 割肉从嘴里省下来的总比贪来的强些吧! “孤听了你的意思,给了他几个面子,跟他呆了整整一个上午,估摸着净化了些他身上妖道的气息,”太子说着,摸了摸下巴,笑道,“那乡下东西拘束的样子怪好笑的!” 陈同拂了拂尘,没有接话,只是问太子:“那二殿下来寻你的事可同苏家提过了?” “自然是照先生的提醒提了一提,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苏家若是不提前打个招呼,孤还怕他们会跳出来搅局呢!”太子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孤那阴沉沉的大舅兄还是老样子,听了之后,便说要见一见乡下东西,看看他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免得孤被他利用了!” 说到这里,太子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那乡下东西骗孤?他说那乡下东西骗孤?谁能骗得到孤?” 陈同再次拂了手里的拂尘:他倒是觉得苏大公子说的没有什么错处,骗得到这位太子殿下的人多的是。只可惜,太子本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开什么玩笑?孤这般英明神武之人岂是那么好骗的?”太子嗤笑。 这话……陈同轻咳了一声,脑海里想到姜四小姐的话,顺着他的话应了下去:“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不过是借着这个时机净化妖气而已。” 这话他爱听,太子殿下听的连连点头,顿了顿,不屑道:“如此也好!孤那阴沉沉的大舅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论手段阴人,他排第一怕是没什么人能排第二的。他去找那乡下东西,估摸着够那乡下东西吃一壶了。” 想到赵还被自家大舅兄为难的情形,太子已经忍不住想笑了。 …… 赵还确实被苏大公子为难了,只是这为难的情形同太子想的却是有些不同。 “明人不说暗话,二殿下,你如今的处境可不大好。”苏大公子坐在赵还对面,仰了仰下巴开口看向对面的赵还。 赵还看向他道:“我知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会来见苏大公子你?” 难道他还会是特意来同那位太子殿下兄友弟恭的不成? 这一点,苏大公子自然也清楚。 “我手头什么倚仗也没有,原先也只是被杨衍视作一颗探路石而已。眼下他自有自己真正的棋子了,这个倚仗自然也没有了。”赵还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面前目光阴翳的苏大公子,俯身施了一礼“我现在所求,唯做一个富家翁,同我阿姐好好过一辈子而已。所以,请苏大公子助我!” 这民间乡下东西虽然出身为人诟病了些,可脑子跟太子比起来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苏大公子转动着手里两颗黑不溜秋的铁丸子,对着赵还摆出的诚意,却没有立时出声,只是转着手里那颗黑不溜秋的铁丸子沉思了起来。 铁丸子转动碰撞的声音不大,铁与铁之间的摩擦声却莫名的让人有些不适,赵还看着他手里的铁丸子,下意识的嗅了嗅鼻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铁丸子身上似乎有什么别的味道,不同于铁锈的气味,而是夹杂着一丝说不明道不尽的危险的味道。 正想着,转动着手里两颗铁丸子的苏大公子回过神来了,他手里两颗铁丸子“嘭”地一声,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看向面前的赵还,他开口了:“你要做个富家翁,我们苏家倒不是不能给你。可……投诚的诚意,二殿下要让苏某看到。” 赵还心中一紧:这本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苏家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与虎谋皮自然不易。 不过是双方试探,到最后看谁棋高一着罢了! 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赵还开口了:“你要我做什么?” “先时外传的,陛下身体受伤导致子嗣稀薄,这件事其实半真半假,”苏大公子似笑非笑的开口说道,“陛下先时子嗣稀薄之事是是真的,却并非受伤,而是中了毒。” 这个消息也是他近些时日才通过一些手段知晓的,陛下瞒的是当真的紧。 “这次请到宴家已经收山的老神医出手便是因为时机到了,可以解毒了。” 这等一个不小心便要全盘皆输的事他当然不会自己动手,正好赵还来投诚,交给这乡下东西来做最好不过了。 “中毒解毒这种事,便是再厉害的神医,没有至关重要的解毒良药也一样束手无策。”苏大公子说道,“陛下身上常年佩戴着一件治毒的圣物,为的就是催和毒药的药性,如今药性催和的差不多了,宴老神医几贴药下去便能开始祛毒了。” 说到这里,苏大公子停了下来,似笑非笑的看向面前的赵还:“二殿下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他又不是太子,怎会听不懂苏大公子的话? 赵还脸色大变:“你要我毁了陛下身上的治毒圣物?” 第五百二十九章 乱步 “毁掉更方便些,你若是能偷走将它送出皇宫占为己有也是你自己的本事。”苏大公子摩挲着手里两颗黑色铁丸子,说道,“总之,我只求结果。” 赵还脸色难看至极:他能想到苏家为豺狼,就算是合作,对方也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甚至会试探他。可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直接让他做这等事。 这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能从陛下身边盗走东西的?分明是一件送命之事,对方居然让他来做,真真是…… 赵还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面前摩挲着铁丸子的苏大公子,冷着脸开口直言:“我想求生,自是带着诚意来的。苏大公子,你当真觉得我有办法在陛下身边做手脚?” 莫说偷盗东西了,怕是还没接近陛下,就已然被发现了。 “拿这种根本不能做到的事来试探于我,苏大公子,你若是看不上赵还,直说便是,无需如此拐弯抹角!”赵还气道。 这反应……苏大公子看着恼怒之下,脸涨的通红的赵还,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听着耳畔的“哈哈”声,赵还脸色更是难看。他虽想要求生,可姓苏的这般折辱他……哪个能忍? 坚持了一刻,终是坚持不下去了,赵还“腾”地一下起身,转头甩袖欲走。 苏大公子这才开口道:“二殿下放心,苏某自不会让你独自去做这件事,此事某早已有所安排了。” 起身的赵没有再次坐下,只是站在原地盯着苏大公子,冷笑了一声,开口道:“苏大公子如此戏弄于我,恕我不敢就这般相信苏大公子了。请苏大公子不妨先说说你做了什么安排,赵还才敢再次与苏大公子合作!” 乡下东西原来也是会生气的!苏大公子觉得赵还此时脸上的愤怒之情很是有趣。 待到笑够了,才缓缓开口道:“晏神医为陛下治毒之事不会有假。若是一个清醒着的陛下,莫说一个你了,便是十个你都莫要想近身碰到他。可若是陛下不清醒呢?” 什么意思?赵还听的怔了一怔,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你们……你们要对陛下下药?” “不是我们,是老神医。”苏大公子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半个月后,陛下开始治毒,治毒点香之时陛下的神志会有半个时辰的混沌之时,你可以趁着那个时候下手,把那东西毁了或者弄走。” 一个神志不清的陛下确实可以近身了,可……即使如此,难度却依然不小。 “那些皇城守卫被苏大公子吃了不成?”赵还想了想,冷笑道,“我一个功夫半点没有的人如何冲破守卫的防线近陛下的身?能那等时候守在外头的守卫必是深受陛下信任之人,武艺更是了得,便连进御书房都是难事,更遑论近陛下的身了。” “为天子者必然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即便是对外头的守卫亦是如此。”苏大公子不以为意,“外头的守卫并不知晓陛下那时正在诊治,知晓此事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所以,外头的守卫只当陛下同老神医如以往一道正在金针刺穴,就连守卫换班的时辰也是照旧的。”苏大公子说道,“那半个时辰中,有其中一盏茶的时间是守卫交接班的时间。彼时守卫松动,你借着这个机会进殿,只要弄晕里头的老神医,就能弄走陛下身边的治毒圣物了。” 赵还闻言,脸上的脸色却是依旧难看,他冷笑了一声,再次嗤笑道:“交接班有什么用?御书房外难道还能无人不成?” “所以,这就是苏某的安排了。”苏大公子听到这里,抬了抬下巴,神态倨傲,“调换的守卫有一盏茶的轮换时间,来的早一些还是晚一些皆在守卫手中。若是以往,前一班守卫会晚一盏茶的时间调走,后一班的又多半会早些过来。毕竟天子近前,偷懒耍滑可不成!不过到了那一日,苏某会想办法安排前一班守卫早离开一盏茶的时间,后一班守卫又会多拖上一盏茶的时间。这其中的空档足够你进去一趟,办完事离开了。” 这等安排听起来轻飘飘的,可做起来如何之艰险猜都猜得到。 赵还不傻,自是想了想,开口推脱:“此事未必要我来做吧,不若安排旁人……” “能有资格不消禀报就能入得御书苑的能有几个?多数人连御书苑都进不了,如何进入御书房?”苏大公子摇了摇头之后,再次看向面前的赵还,笑了,“二殿下是皇嗣,倒是可以。” 赵还冷着一张脸,顿了半晌之后,开口嗤笑道:“太子殿下也是皇嗣,苏大公子为什么不让太子殿下来做这件事?” “他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不是要连累了小太孙?”对着赵还,苏大公子倒是没有半分隐瞒,笑道,“更何况,让太子那脑子来做这件事与直接送死有什么区别?” 语气中的嫌弃溢于言表。 赵还:“……” “二殿下是个聪明人,这种事交给二殿下,苏某才敢放心!”苏大公子笑看着他道,“二殿下好好考虑考虑。” …… …… 午后。 “阿弟,如何了?”女孩子迎上去,问道。 赵还进屋关上了屋门,走到桌边坐下。接过女孩子递来的茶水,一口饮下之后,才开口,带着几分怒意道:“杨衍是伪君子,苏家便是真小人!” 两方不管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不过,这一点在此之前,他们也早已预料到了。 “阿姐料的不错,苏家果真有了计划。”赵还将苏家的计划说了一遍之后,开口冷笑道,“他口口声声安排妥当,不会有什么意外,却要我去做这件艰险万分的事。” 料到苏家阴险,可这般阴险却还是他没有料到的。 “苏家的人虽然阴险了些,却不是太子,脑子没问题。用这件事诳你害你,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女孩子伸手拍了拍赵还的手安抚他道,“眼下,他们的对手不是我们。” “我自是知晓的,阿姐!”赵还点头,若是当真被气昏了头,他当场便翻脸了,“可这般危险的计划……他便不是有意害我,又有哪个能保证万无一失?” “所以,”女孩子听到这里,笑了。她转身看向赵还,道,“你当然不能去做这件事,却要让苏家以为你听话了,会去做这件事!” 赵还听的眼睛顿时一亮,还不待女孩子开口,便道:“就像我们骗杨衍的那样?” 女孩子点了点头,眼神微闪:“这些人高高在上,又怎会看的起我们?他们蔑视我们,轻视我们。不过,那样倒也给了我们机会!” “苏家这件事若是能成,杨衍自然又会回来助我们。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没得选择。” “你那一日可以听苏家人的话进御书苑,却最好莫要自己进去,要想办法诓骗别人进御书房。”女孩子说道,“苏家阴险,那个太子殿下的脑子却不大好使,我们筹谋一番,未必不能反借他的手来做这件事。” 到时候,陛下不会再有别的孩子,对搅了局的太子必然会迁怒,这皇位未必不会落到阿弟头上。 有时候,从死棋到生棋也不过转瞬之间的事而已。 这些……都是她从杨衍身上学到的。 “那个脑子不大好使的太子殿下最是好骗了!”女孩子说起太子来,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厌恶之色,“阿弟,你这些时日哄哄他,未必不能借他的手来帮我们办到这件事!” …… …… “阿嚏!”对着陈老先生突然打了个喷嚏,太子揉了揉鼻子,道,“昨日孤陪同霜儿在外头看了大半夜的月亮,怕是着了凉。” 陈同闻言立时抽了抽嘴角,说道:“殿下当保重身体才是!” “孤省得,孤这龙体自是要小心保重着的!”太子听的连连点头,说到这里便忍不住问陈同,“乡下东西那里孤要净化多久?” 陈同掐了掐手指,回道:“殿下莫急,不日即可!只是昨日,前头那过路星君回来告知贫道,道最后虽是要斩杀妖道的,可太子身上还背着同二殿下的兄弟人伦之因果……” 太子听到这里,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打断了陈同的话:“孤可不屑与这等乡下东西有什么兄弟人伦因果的。” “然而这是陛下留下的血脉,因果之事还是要太子殿下去了结的。”陈同掐了掐手指,对太子说道,“尽早了结此事,也好尽早方便我等斩杀妖道。” “真是麻烦!”太子听的忍不住皱眉,连声道,“孤这父皇瞧着不近女色,却还是给孤留了这么个大麻烦要父债子偿!” 看着太子殿下一脸推脱之色,陈同也不意外。这太子殿下不止脑子不大好使,长的平平,人也同“勤快”二字无缘。 “若是太麻烦……陈老先生,你不妨寻个人代替孤来做这件事!”太子殿下说道,“孤手下的人不少……” “不麻烦的!”陈同听了,忙道,“因果之事旁人代替不得。贫道算到近些时日那二殿下必寻殿下有事相助,太子哄哄他,应下来,了结了这段因果便可以下手了。” 太子殿下皱着眉,显然还是有些不愿意。 陈同见状,忙劝道:“殿下,大局为重啊!” 大局为重……好吧!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一连对着自己说了几遍“大局为重”之后,太子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了头:“行吧!孤就看在过路星君和父皇的面子上哄哄那乡下东西。” …… 事情出奇的顺利。 “阿姐,我同那太子殿下道德懿太后的五十冥寿将近,虽是不曾见过这位皇祖母,可我等孝心也是要表的。我二人说好了当日要一同进宫见陛下,商量一番为德懿太后办冥寿的事。”赵还对女孩子说道这里,脸色冷了一冷,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他笑话了我一通,说我溜须拍马那一套还挺会的,倒也应允了。” 被骂一通“溜须拍马”无妨,太子肯应允这件事就成了一半了。 “就那太子殿下的脑子,苏家要做什么事自然不敢叫他知晓。整件事他定是被瞒在鼓里的。原本苏家不让他知晓是唯恐走漏了风声,酿出祸事来。眼下倒正好可以叫我们借来一用,叫这蠢笨太子替我们做这件事!”女孩子说到这里,转身覆住赵还的手,安抚不悦的赵还,“委屈阿弟了,还要被那蠢货骂!” “骂一骂无妨,只要最后能有所得便好了。”赵还说道这里,面上非但没有轻松之色,反而愈发凝重,“这件事,太子答应算是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却要到那一日再说了。” 入宫之后,一切都需随机应变,及时哄得太子听话是关键。 …… …… 日光透过窗柩照到了窗旁的书桌上,季崇言坐在书桌旁,手里把玩着一只明黄色的香囊。 摩挲着香囊背面大篆书写的“多子”二字,季崇言勾了勾唇角。 若是有陛下近臣在这里的话,大抵会发现此时被他摩挲在手里的香囊几乎和陛下身配的香囊一模一样。 这是一只多子香囊,陛下所求从来如此,没有变过。 若当真不可能有子嗣了,又怎会带这样的香囊?所以,传言他从来没有信过,直到老神医进京,有些事才真正串联了起来。 陛下身边的香囊里,装的就是那一株并蒂雪莲叶。 至此,一切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太子那里似乎也出奇的顺利。待取到那一物,为她解了毒,免了后顾之忧,他便可以……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追风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世子,不好了!” …… …… 慌乱的可不止是季崇言这里,前脚才送走了陈同,二殿下和苏家那里的无比配合倒是省却了不少她的心思。 揉了揉眉心,本以为可以歇上几日的姜韶颜,却猝不及防的被一朵“桃花”乱了脚步。 执掌陇西军的李大将军竟在姜兆休沐日这日直接上门见了姜兆,表示想要为二子李玄竟同其女姜韶颜结亲。 这件事着实打的姜韶颜措手不及。 她自觉自己在赏花宴上表现的那般“牙尖嘴利”,按理说不会被李大夫人看上。就算被李大夫人看上,以那位李大夫人“长袖善舞”的性子,也不可能连试探她的意思都无,直接让李大将军上门来提亲啊!更遑论,先时她还把那位李大公子的夫人戚氏得罪狠了…… 总之,在姜韶颜看来,她的一番表现当是万万进不了李家做李家妇的了。 可……这位陇西将军的所作所为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不过好在姜兆从在她的事情上从来不会胡乱做主,只说要问问小女的意见,并未答应下来。 陇西李二公子自然是个好的。可……他家阿颜怕是连见都没见过那位李二公子,姜兆本能的觉得此事不大对劲! 第五百三十章 助我 “你爹去东平伯府找东平伯商议结亲之事你可知晓?” 进门的李玄竟还未来得及擦去额上的细汗就被林彦的问话怔住了,来不及回答,他的目光便落到了正对面的季崇言身上。 季世子似乎还是往日的模样,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觉得今日的季世子似乎有些不对劲,还未靠近便令人觉得一股寒意从他身上涌了过来。。 李玄竟直觉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太对,只是对着面前这两人,还是点头坦言道:“前几日我爹曾提过要娶姜四小姐的事!” 对自己人,自当坦诚。 “好端端的,李大将军怎会想到要为你求娶姜四小姐?”林彦开口问他。 李玄竟闻言,忙将赏花宴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遍,而后对着面前面上神色明显有异的两人说道:“我爹的心思我大抵也能猜到些,不过是立根刺敲打一番我大哥大嫂,顺带借着东平伯府的关系,与杜家摘的更干脆些!” 李大将军显然没有换掉戚氏这个长媳的打算,毕竟除了赏花宴那件事之外,戚氏也不曾出过什么岔子。既然娶回来了,那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连襟是要做下去的。未免有人借此事大作文章,来日牵连到李家的头上,还有什么办法是比娶办案的东平伯独女更来的方便呢? 至于那位姜四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聪明的还是蠢笨的,外表同二子相衬不相衬,二子喜欢不喜欢,这些都并不在李大将军考虑的范围之内。 又或者说,李玄竟喜欢不喜欢姜四小姐,也得听他的。他让李玄竟喜欢,李玄竟就得喜欢,他让李玄竟不喜欢,李玄竟就得不喜欢。 这些事自不消李玄竟多嘴,其中的弯弯绕绕在场的两个人只稍稍一想便明白了。 “所以,”身上气息明显比往日低沉了不少的季崇言开口了,语气中莫名的多了几分凉意,“婚姻之事,意义重大,并非儿戏。你爹却是直接将亲事当成了满满的算计?” 好一句“你爹却是直接将亲事当成了满满的算计”,这话委实有些刺耳,可李玄竟听了却下意识的点了下头。 其实,他心里也是这般想的,季世子说的分毫不差。 “他这等做法可有想过……” 李玄竟听的不无动容:想不到素日里瞧着冷冰冰的季世子竟对朋友这般在意……耳畔季崇言的声音响了起来 “可有想过……姜四小姐的将来?” 动容到一半的李玄竟:“……” 季世子不是该说“他这等做法可有想过你的将来?”么?怎么出口之话跟他想的不大一样? 一旁的林彦也跟着说道:“虽说关于你家的事,这些天我等也了解的七七八八了,可你爹要为你定亲,你竟也不反对?” 李玄竟苦笑道:“我爹那个人……反对也无用!” 王三小姐便不说了,那个同季崇欢搅得满城风雨的苏二小姐他哪里满意了?不还是只得听命?好在最后苏二小姐自己惹出了事,这才退掉了那门亲事。 李大将军早习惯了说一不二的掌控,是以赏花宴上姜四小姐的一句话才会让李大将军开始防备起了长子夫妇。 李玄竟的回答让林彦一噎,顿了顿,才道:“……也是。” 说罢这话,他便没有再理会李玄竟,而是转向季崇言,道:“崇言,你也莫急!婚姻之事本两家之言,东平伯不会无缘无故应承这门亲事,一方不同意,这亲事自也成不了。” “未必。”李玄竟皱了皱眉,开口打断了林彦的话,摇头苦笑道,“我爹那个人……既是相准了姜四小姐,便会想办法用手段成了这门亲事。至于这亲家是不是成了仇家……又不是长媳,他未必会在意这个。” 知父莫若子,对自己的爹,李玄竟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除非似苏二小姐这般实在太不像话的,娶进来会丢了陇西李氏的脸面;又或者如王三小姐这样陛下选秀的事,他会妥协,其余的……不好说。”李玄竟说道。 一席话说的林彦:“……” 安静了半晌之后,他看了眼抿唇一言不发的季崇言,对李玄竟道:“你爹未免也太过霸道和不讲道理了。” 李玄竟苦笑道:“我祖父去得早,偌大的陇西军交到我爹手中时,我爹不过十六岁。军中那些将领打仗是一把好手,可同样的,对一个毛头小子必然是不服的。收服这些人软弱自是不行的,我爹花了近十年的时间收服了整个陇西军。那说一不二的霸道性子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林彦:“……” 默了默,他转向一旁的季崇言,正要开口。 季崇言便起身打断了林彦的话:“我有些事要做,你二人自便吧!” 说罢,便径自出了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待季崇言走后,林彦这才转向一旁的李玄竟,忍不住开口道:“你爹为你定下姜四小姐之事你若是不属意,大可来找我二人商量,怎的一声不吭?” 李玄竟看着他,今日见了这两人的反应,他直觉此事之中似乎另有他不知道的隐情。于是开口坦言:“其实,我母亲为我相中的也是姜四小姐。” 林彦:“……”崇言藏起来的这颗珍珠居然当真被人慧眼识珠了? 默了默,他道:“说实话,你母亲眼光确实不错!” 这话听的李玄竟也笑了,他道:“我也觉得姜四小姐是个聪慧灵秀的女子,确实有娶之敬之的想法。” “……”林彦听的心中一记咯噔,默了默,看向李玄竟,眉头忍不住的拧了起来,“你见过姜四小姐?同她有过接触?” “那倒还不曾。”李玄竟摇头,解释道,“只是从母亲所言中可以想象的到姜四小姐是个这般的女子,我应当会喜欢。” 原来是这么个“喜欢”法…… 林彦松了口气,对他挥了挥手道:“那你趁早歇了你的喜欢吧!左右你这样的喜欢,换个一样聪慧灵秀的也成,并非一定要是姜四小姐。” 这话……当然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李玄竟却有些不解:“为何?我听闻姜四小姐并没有婚事在身,也未听说过她相中了哪家的儿郎。” 林彦道:“她有了,外人不知道而已。” “……”李玄竟沉默了下来,若不是林彦说这话时的表情实在不似开玩笑,他怕是要怀疑这话的真假了,怎的此前竟没有一点风声? 顿了片刻之后,他忍不住问林彦,“是什么人?怎的先时竟然不曾听闻?” 林彦看了他一眼,眼神古怪而微妙:“你见过的,就是刚刚走出去的崇言。” “嘭——”地一声,茶盏落地开花。 看着一脸震惊之色、呆怔在原地的李玄竟,林彦同情的看向他,重新为他斟了杯茶递过去,道:“你只是这般的喜欢还好,你若是另一种喜欢……我觉得,你同崇言的合作大抵要黄了。” 李玄竟:“……”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李玄竟接过他递来的茶,猛地灌了一口入腹之后,才震惊道:“季世子喜欢姜四小姐?” “不错。”林彦点头,开口道,“一见倾心,非卿不娶的那种。” 李玄竟:“……那这个,我确实自愧不如了。只是……是世子先相中的姜四小姐?在还不曾接触姜四小姐,知晓她聪慧灵秀之前,就相中了她?” 恕他浅薄,他确实听了母亲的描述之后对姜四小姐感官极好,可那是听了描述之后的。若是不曾知晓这些……内秀这种事不似外表的美,可不是一眼能看到的。说实话,季世子真的是一眼就相中的姜四小姐吗? 看着李玄竟震惊的表情,林彦开口道:“其实,当年在宝陵,姜四小姐出现,崇言对她一见倾心的时候我也在场。” “时值春雨连绵,她撑着一把伞,手里拎着一包渗出油纸的肉,似是才从屠夫的肉摊上回来。”林彦看着满脸震惊的李玄竟,无奈的摊了摊手,“就这般从我们面前经过,显眼虽是显眼,可……在多数人眼中看来,如此的姜四小姐实在与美无缘。” 李玄竟:“……”他可以想象一番姜四小姐提着一块渗出油的肉,从面前经过的情形了。那定是万分接地气的,可……与美这一字,似乎关系确实不大。 “就是这样的姜四小姐,崇言看的目不转睛,你道他说什么了吗?”林彦想起当时的情形,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有些情形,就连旁观者怕是一辈子都很难忘得了。 “能说什么?”李玄竟难以想象。 林彦咳了一声,回忆了一番当时季崇言的神情和动作,对着李玄竟展示了一番,开口叹道:“真是冰肌玉骨、步步生莲!” 李玄竟:“……” 默了半晌,他放下有些拿不稳的茶盏,轻咳了一声,对此事想了想,道:“圣人云‘情人眼里出西施’,世子喜欢姜四小姐,便觉得她是世间最美吧!” 这话林彦倒是同意的,闻言点头道:“我也是这般觉得的,我的阿苏就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看着林彦提起“阿苏”二字时的眼里发亮的神情,李玄竟默默的喝了杯茶,想到之前的两个“前未婚妻”,却是非但没有什么“我妻最美”的想法,只是忍不住的一个哆嗦。 额……至此,他的两个“前未婚妻”还是不能令他理解这等事。 他还是吃茶吧! 李玄竟默默地喝了杯茶。 既然崇言相中了姜四小姐,他自然不能夺人所好了。又何况崇言是非卿不娶,不似他这般是斟酌一二之后的结果。 今日回去要同母亲说一声,他需另择良妇了。 只是……母亲那里好说,爹那里……怕不是他能一句两句劝的了的了。 那厢想完自家阿苏的林彦此时倒是暂时断了“思念阿苏”的念头,对李玄竟道:“放心,你同姜四小姐的事当成不了!你爹再霸道,崇言也定然会想办法断了你爹的念想。” 这话虽是实话,可李玄竟心里还是有些憋屈:“……算上这回都是第三次了。” 亲事如此接连被搅的……这长安城中也找不出几个来吧! “其实,转念一想,你爹接连插手你的亲事,结果却都成不了,必会愧疚。”林彦说道,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似你爹这般霸道不讲道理的人的愧疚,不借来用一番也委实太可惜了。” 李玄竟看了他一眼,道:“林兄这般一说,我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 …… 出了闲同茶馆的季崇言直接去了渭水河畔。 同渭水河畔连接成网的花船群不同,与之遥遥相对的另一侧却是筑起了高台,不少上了年岁的老者皆坐在高台上,手里举着鱼竿垂钓,一派怡然自乐之景。 一面风花雪月,一面岁月静好。渭水河中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隐线,将整条河割裂了开来。 安国公此时正坐在高台畔举着鱼竿认真注视着入水的鱼饵,口中却是在同身旁的旧友有一岔没一茬的闲聊。 “河对面的愈发荒唐了,青天白日的,居然逼着那些花船女跳河取乐!” “便是女妓本不是什么正经人,可这个天又不是盛夏,直接跳入河中想想也不大好。”旧友说着瞥了眼对面花船上传来的笑声,女妓本是不愿意跳河的,奈何有豪客摆出了百两的银子,跳一次便赏一百两,如此‘重赏’之下,到底是有人站了出来,跳入了渭水河中,河里游了一遭,待到被人捞上来时,女妓脸色已是惨白,面若金纸,瞧着都快晕厥过去了。 这等“你情我愿”的事,他们自然不好指摘,更何况对面的花船上每天都有这样的事在上演,他们便是站出来一回,又能如何? “钱财是人的胆,是忠肝义胆还是恶胆却是不好说。”安国公叹了口气,说道。 旧友似乎被他这话触动到了,抬头朝他这边望了过来。 安国公举着鱼竿盯紧了入水的鱼饵,准备听一番旧友的建议。 只是还不待旧友开口,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祖父!” “言哥儿?”安国公一喜,当即扔了手里的鱼竿回过头去,正见季崇言最后一脚踏上了高台,而后三步并作两步行至了他的身边。 “祖父,我有一事要请祖父助我!”季崇言说道。 第五百三十一章 商议 午时的安国公府正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侍婢、杂役在其中走动。 安国公正坐在主院里,看着站在面前的长孙,开口:“你方才说什么?” 季崇言站在下首,俯身朝他施了一礼,郑重道:“我想娶姜四小姐,求祖父助我!” 安国公看着他,沉默了下来。 自己虽然不开口,可对面的长孙却向自己看来,目光不避不闪,神色坚定。 这样的神色……便是因为了解自家的长孙,安国公面上的表情才愈发凝重:这想法当是出自长孙本心,而并非是另有隐情。 所以,长孙口中喜欢的那个姑娘其实早就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有些事,先时没有想到,可细一想,很多事似乎早已有迹可循。 长孙早同他提过去了江南道便有了喜欢的姑娘,可不管是从长孙身边的追风他们几个口中打听,还是从林彦口中问来的,皆是长孙一去江南道之后有过接触的姑娘,从头至尾也只有姜四小姐这么一个。 哦,不对,除了姜四小姐还有送进宫的杨衍的女儿。可长孙不喜欢杨家女一事,早已同他说过了,所以,不可能是杨家女。 又譬如,他闲着无事时,言哥儿特意安排了姜四小姐陪他去游江南道。他玩的很开心,对姜四小姐也很是喜欢。细想一番,这当也是言哥儿在其中的用心,就是为了让他对姜四小姐能有个好印象。 又譬如他问及言哥儿喜欢的女孩子是个什么样子的姑娘。 那“性格坚毅、心性过人”之说,细细想来,也是极符合那个聪慧灵秀的女孩子的。 经过洛阳那晚,他见过女孩子的沉稳、聪慧和灵秀。 若有人问他喜欢不喜欢姜四小姐,他自是喜欢的。 可是,此前他从未想过姜四小姐会成为言哥儿的媳妇啊! “你……”安国公本想问一句“你认真的么”,可话临至嘴边,看到长孙不避不闪的目光,他心里其实已然有答案了。 一阵良久的沉默之后,安国公终于再次开口了:“你先前为什么不说?不管是晏城还是宝陵又或者回京的途中,甚至回京之后,为什么不说?” 这一路上,有多少次机会?言哥儿为什么从来没有向他提及过此事?。 而且,自回京之后……安国公沉默了半晌,开口问季崇言:“你既然相中姜四小姐,怎的也未见你同她出去游玩什么的?” 便是因为他所提到的这些小儿女间的行为通通都没有,安国公对此才大敢诧异。 季崇言说道:“祖父,这件事姜四小姐还不知晓,我还不曾告诉她。” 安国公:“……” 他还是头一回知晓自家长孙喜欢上一个人之后竟会是如此的样子:喜欢人家这么久,居然还没告诉人家? “为何不说?”安国公忍不住,立时开口问道,“喜欢便要说啊!你祖父我当年喜欢你祖母的时候,第二日便同她说了。”虽然把人吓的不轻,可好歹是知道了。 不等季崇言开口,安国公一拍大腿,急着追问了起来:“难道是爱而生畏,所以不敢?爱而生畏这种事是旁人的,同你有什么关系?你生个什么畏?论长相,这长安城里哪个跃得过你去?论权势,咱们老季家几代这么拼命为的是什么?不就是防着有朝一日家里的子孙看中喜欢的女子不必担忧配不上配得上之说?论钱财……咱们老季家难道还供不起一个媳妇?便是如何个娇养法,咱们老季家都养得起。你畏个什么?” 安国公十分不解:就连那不成器的次孙都没“爱而生畏”过,长孙怎会生畏来了? 季崇言默了默,开口道:“……先时确实想的有些多了,方才听闻陇西李大将军替李玄竟上门求娶,方才觉得自己多虑了!” 他当然不是爱而生畏,他是知晓姜四小姐身上的毒,本想替姜四小姐解了身上的毒再徐徐图之的。可李大将军的这一出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得已只得将计划提前了。 或许李玄竟会问询姜四小姐的意见,可李大将军不会,而这件事也不是李玄竟能做主的。 听到陇西李大将军上门求亲时,安国公当即大怒的拍桌而起:“这李大头掺和什么?他家李玄竟连见都未必见过姜四小姐,他求个什么亲?” 李大将军头长的比常人大些,所以有个“李大头”的绰号。当然,这绰号如今没多少人敢提及了,可于安国公这辈分和地位的人来说,却是还能直呼这个绰号的。 祖父的反应看的季崇言松了口气:原本以为还要费些工夫劝服祖父的,可祖父远比他想象的更开明些。 尤其……在听说陇西李大将军要争抢姜四小姐之后,更是气的拍桌而起,彻底激起了安国公的胜负欲。 “我瞧着我们姜四小姐……诶,言哥儿,姜四小姐闺名唤什么?” 季崇言笑道:“她姓姜,名韶颜,东平伯唤她阿颜。” “哦,我瞧着我们阿颜同我家言哥儿天造地设的一对,哪轮得到这个李大头过来横插一脚?”安国公拍了拍桌子,怒道,“老夫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这个李大头还在家里玩泥巴呢!敢同我们言哥儿抢,做梦!” 这反应……听的季崇言忍不住笑了笑,却又说道:“祖父愿意为我出面再好不过了,不过此事却还有些麻烦。” 发了一通怒火的安国公冷静了下来,顿了片刻之后,想了想,道:“是陛下那里?” 季崇言点头:“陛下那里确实要说。” 安国公脸上的神情微凝:“陛下那关也不知道好过不好过。” 他接触过姜四小姐,知晓姜四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以,在听闻季崇言要求娶姜四小姐之后,除了初时的震惊,倒也很快接受了。 可于多数没有接触过姜四小姐的人而言,怕是没有这般容易接受的。 “祖父当然知晓姜四小姐是个好的,可世人初一看看都是观其外表的,崇言,恕我直言,若是这般贸然去见陛下,陛下恐怕不会松口。”安国公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再加上姜四小姐同你堂弟的事……,于面子上,陛下恐怕不会这么容易答应,世人也会猜测揣度,届时你二人出去少不得要忍受旁人的目光杀人,你可明白?” “我明白,所以,还要请祖父助我!”季崇言目光闪了闪,垂下眼睑,道,“此事孙儿心中已有谋划,只是在此之前,我要先去见一见姜四小姐。” 这倒是……毕竟是想要求娶人家姑娘了,是得先通个气再说。 虽说安国公自信自家孙儿不会被拒绝,可贸然上门这种事……也只那个李大头做得出来。到时,他倒要看看那个李大头有多狂,敢在他老季家的手里抢媳妇! 不过,在此之前……目送着孙儿离去的背影,安国公开口唤来人,道:“把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给老夫弄来!” 护卫怔了一怔,问安国公:“国公爷,你说的不成器的是指大老爷还是二老爷还是二公子?” 国公府不成器的似乎还挺多的。 安国公冷哼:“最老的、腿断了的那个!” 趴在院子里养腿脚,被迫清心寡欲了几日的季大老爷被人抬来了主院。 季大老爷趴在门板上,抬头仰望自家的“慈父”,心道:这倒是省却了素日里的见礼了,他这是直接行了个最重的大趴礼。 “慈父”从位子上起身,背着手踱步走到季大老爷面前,居高临下的朝他看了过来,开口道:“混账东西,老夫准备为言哥儿求娶他相中的那个姑娘,是以特意把你这做爹的叫来,同你说一声,你好准备准备。” 他能准备个什么?趴在门板上的季大老爷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哦”,开口问道:“言哥儿相中的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这次,眼前的“慈父”同他那个“孝子”该告诉他那个相中的姑娘是哪个了吧! 耳畔自家“慈父”的声音响了起来:“言哥儿相中的是东平伯姜兆的独女,家中行四,姓姜,闺名韶颜的。” 一句话惊的趴在门板上的季大老爷险些没跳出来:“姜……姜四小姐?那个死胖子?” 背着手站在他面前的慈父闻言当即蹲下身来,伸手想也不想,便赏了他一巴掌:“言哥儿喜欢的姑娘,是你能诋毁的吗?” 季大老爷:“……”他说的是事实好不好,况且…… “那死胖子……” “还敢诋毁?”又一巴掌甩了上去。 结结实实的两巴掌着实把季大老爷疼醒了,终于冷静了下来,他顶着左右两边脸上对称的巴掌印对安国公道:“父亲,这胖……哦不,姜四小姐不是喜欢欢哥儿么?连欢哥儿都不要的女子,我们言哥儿怎么能要?” 这话一出,原本以为今儿脸上左右对称结束了,不会再挨巴掌的季大老爷脸上再次多了一巴掌。 “那是他瞎!”安国公冷哼道,“我们言哥儿就不一样了,眼明心亮!” 语气中的得益之色简直溢于言表。 季大老爷:“……”“慈父”这表情,好似这两个孙儿只有言哥儿一个是亲生的一般。 不过……都一样,他跟言哥儿站在一起也好似只言哥儿一个是亲生的一般。 心里默默腹诽了几句,想到曾经见过的那个恍若一只大号的糯米团子似的女孩子,季大老爷还是咬牙,坚持了一下:“爹,我……我不同意!” 娶个这样的二媳妇,他那群狐朋狗友们定要笑掉大牙了。 脸上另一侧的疼痛再次袭来时,季大老爷本能的闭上了眼睛,不再躲避。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躲也是躲不过的,不如选择承受。 痛快的挨了一巴掌之后,季大老爷顶着两边被打肿的脸正要开口,安国公已经指着他的鼻子先一步出声了。 “人家天生一对、天作之合,哪轮得到你来不同意?”安国公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老夫都同意了,你算哪根葱?” 算“哪根葱”的季大老爷满脸委屈:“我是言哥儿他爹啊!” “你有哪点像他爹的样子?”安国公翻了个白眼,冷笑道,“老夫是来通知你的,不是叫你来反对的。你到时候在人家姜四小姐面前表现的好些,莫给言哥儿丢脸就是了!” 季大老爷哭丧着脸,一脸憋屈:“可我们言哥儿这般的相貌人才,同这姜四小姐走在一起,哪里登对了?人说一对璧人,这两人站在一起哪里叫人说得出‘一对璧人’四个字?” 安国公听了却是不以为然,摊手冷笑道:“这满长安城的,上至八十下至八岁,不管成亲的还是没成亲的,你倒是替老夫找个站在言哥儿身旁能叫人说得出‘一对璧人’的来啊!” 这话直接叫季大老爷瞬间噎住了。 这满长安城的……好似还当真不管哪个站在言哥儿身旁都不能说出“登对”两个字。便是那些被传有些美名,单拎出来也算美的女子,站在言哥儿身旁……也是黯然失色的。 “既然哪个来都是差不多的,那就没什么区别。”安国公看着陷入沉思之中的季大老爷,大手一挥,说道,“只要言哥儿喜欢就好!” 那厢正在沉思的季大老爷却在此时突然激动的开口道:“有,有,有的。我就记得我们言哥儿这张脸走在另一张脸身旁是登对的。爹,你可还记得那个江小姐……” 又一巴掌劈头盖脸的甩了下来,季大老爷被打懵了,怔怔的看着面前冷笑的安国公,似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多了一巴掌?不对称了啊! “那个江小姐都死去多少年了,”安国公指着鼻子骂道,“你这混账东西那么想拆老夫的台,你倒是下去把那个江小姐给老夫弄回来啊?” 季大老爷缩起了脑袋做鹌鹑状:“……”这……哪个有本事做得到? “况且我们言哥儿是慧眼识珠,可慧眼识珠的却不止言哥儿一个。”安国公瞥了他一眼,开口,拧起了眉头,“老夫知道陇西那个李大头也相中了姜四小姐做他家玄竟的媳妇……” 一句话惊的季大老爷大惊之下再次脱口而出:“他也瞎了?” 随着“啪”的一声落下,少了一巴掌的那张脸迅速肿了起来。 唔,这下再次对称了。季大老爷捂着脸欲哭无泪:爹一碗水端平的工夫从来不令人失望。 “你是觉得李大头的眼光能比你这混账东西差不成?”安国公没忍住踢了他一脚,“人家做爹的晓得为儿子讨媳妇,怎么就你什么都不会?还不快起来给老夫去把儿媳妇抢回来?” 第五百三十二章 交心 原本就没养好的屁股上又挨了一脚……季大老爷惨叫了一声,却没叫“慈父”脚下有半分留情。 痛的龇牙咧嘴的季大老爷哭丧着脸,道:“我哪抢得过那个李大头?他伸出个手指头都能把我摁死。” 这话听的安国公忍不住嫌弃:“真真也不知道老夫同你母亲生你出来能干什么,怎的什么都不会?” 季大老爷:“……” 他会的可多了,他会吃饭睡觉、会花钱费银子、会作诗弄词、会逛花船青楼……当然,这些通通不能同安国公说就是了,说了也是讨打。 安国公自也知晓不能指望季大老爷,只是心里气不过将人弄过来骂一顿罢了。骂完了,自也眼不见为净,赶紧让人把季大老爷抬走,免得污人眼睛了。 眼下细一想,于长孙的亲事之上,其实陛下那里如何寻个由头让其接受才是眼下最棘手的事。 …… …… 安国公眼里最棘手的事同季崇言眼里最棘手的事却不是同一件。 他在待客的院中等候,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脑中略过无数念头与神思,心跳快的不能自已。 他不是头一回见姜四小姐了,可从未有哪一刻如眼下这般紧张和慌乱的。 即便是心里早有准备,可此时站在这里,再多的准备在这一刻似乎都欠缺了些什么。 姜韶颜走进院内。 这两日,她并没有乱跑。一则嗜睡的状况愈发严重了,她并不想出门走到半道上突然倒下去引来什么慌乱和猜忌。 二则,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清醒的状态还能维持多久。除了夜间,白日里她午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以至于她为数不多的清醒状态都要用来为自己的求生所谋划。 眼下的她,实在是有些分不出精力来谋划那些事情了,更别提前几日突然上门来的陇西李大将军了,她都不曾见过那位李二公子……当然,最重要的是李大将军上门来求娶的理由很多,但其中独独没有一条理由是“喜欢她这个人”的。 如此的求娶,姜韶颜自然不会答应。 她不知道季崇言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见自己,但既然是他,不管是私心里还是这一年多的合作,她都没有不见的道理。 走进屋中,背对着她的季崇言转过头来。 日光下,长身玉立的青年容颜盛的惊人。 姜韶颜看的怔了一怔,这一刻,倒是发出了一句与春妈妈多日前相同的感慨:一段时日不见,他长的愈发好了。 她看着季崇言怔了一怔,季崇言看着她却也突然怔住了。 对季崇言的怔忪,姜韶颜并不意外。 日日都能看到铜镜中那张脸的自己都能察觉到自己的明显变化,又遑论一段时日不见的季崇言? 虽说特意扑了脂粉和胭脂为自己添了些气色,可添出来的气色同本有的气色毕竟不是同一回事,更何况她眼中的疲倦是再多的脂粉都无法遮掩的。 她大概能想到季崇言眼中的自己了:面色苍白而不自然,厚重的脂粉仿佛为她的脸上敷了一层“气色好”的假面,衬着眼底遮不住的疲倦,古怪的违和感涌遍了她的全身。 这样的自己……姜韶颜忍不住苦笑:怎么可能骗过季崇言? 她等着他开口,问她怎么会这般。 可……季崇言回过神来却没有开口问这句话,而是忽地开口问道:“太子身边那个假冒陈让、陈先后人的陈老先生是你的人?” 猝不及防的越过了好几个问题,直接问到这个问题的姜韶颜一时僵住了。 还不等她开口,季崇言已经开口了:“如霜是我的人。” 姜韶颜:“……”难怪那个如霜身上有这般古怪的违和感了,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你让如霜接近太子是……”姜韶颜忍不住问他。 季崇言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我们的目的当是一样的。” 一样的?女孩子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微变。 不等女孩子出声,季崇言便先一步开口了:“静慈师太都告诉我了。” 女孩子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脸色有些微的僵硬。 季崇言上前一步,低头看向她道:“你不想告诉我是不想我牵扯入其中?” 姜韶颜本能的想要向后退一步,只是才动了下脚尖,便停了下来,对上近在咫尺的季崇言,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静慈师太为何食言!可我觉得这件事你没必要掺和进去,让你来取与我来取一样是困难重重的。” 若非如此,他与她又怎会同时盯上太子?在她看来让季崇言来做这件事也是一样的,他并不能直接对上陛下,也要假他人之手来做这件事,也要如她这般谋划。既然如此,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我可以。”女孩子定了定神,解释道,“我自己就可以做这些,便是不小心计划失败也不会牵连更多的人。而你的处境看似荣宠,实则危险,倒是不必强行参与其中。” “阿颜!”耳畔冷不防响起的一声轻唤声让女孩子本能的“啊”了一声,待到反应过来对面人唤了她什么时,忍不住错愕。 本就近在咫尺的季崇言再次上前了一步,这一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了,姜韶颜觉得自己仿佛一抬头就能触碰上他的鼻间。 对方平稳又有些急促的呼吸气息落在了她的脸上,温热又有些酥痒。 这么近的距离连同这一声“阿颜”实在是很难令人继续平静下去。 她看向季崇言,与他对视。 季崇言看向她道:“你可曾想过静慈师太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件事?” 女孩子摇了摇头:她有些不明白,从来不曾食言过的静慈师太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食言。 “我告诉她我想娶你。”季崇言开口说道,“静慈师太说她能感觉到你对我也不是全然无情,她相信我能待你好,也相信我能做好你的夫君!” 空气中一片安静,仿佛凝结住了一般。 看着面前与自己快要碰上的脸,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口问道:“为什么?” “我心悦你,爱慕于你,在宝陵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季崇言看着她,瞳子亮的恍若有星火在其中灼烧。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自巷中出来,撑着一把伞,施施然向这里走来,”季崇言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说道,“光明庵,那个名唤钱氐书的小吏同你相看的那次是第二次,并不是第一次。” 姜韶颜自然记得那一日在光明庵见到季崇言的情形:震惊、慌乱还有莫名失速的心跳,所有纷繁复杂的情绪都绕杂在了一起,她实在难以从中一一理顺各种情绪,便通通将之归咎于莫名看到了自己曾经画的那幅画“成精”之后的震撼。 当然,这种震撼实在是站不住脚的,不过她之后却也没有再去理顺其中纷乱复杂的心思。 只是没成想,那次见面居然不是第一次。 “你说的第一次,我没有什么印象。”姜韶颜坦言,“江南多雨,我撑伞而行的日子挺多的。 她想不起来啊……季崇言想了想,道:“彼时林彦他们也在。据林彦所说,你当是去屠夫那里买了肉,手里还拎着一块渗出油的肉。” 姜韶颜:“……”这情形可比雨中撑伞的情形少见多了。 往屠夫那里买肉且还没在光明庵遇到他的时候……姜韶颜隐隐记起自己那时候正沉迷于做红烧肉,如此……倒是大概隐隐有所印象了。 不过…… “我那时候手里拎着那么大一块渗油肉,你却……”想到当时的情形,姜韶颜便忍不住汗颜。 季崇言坦言:“我当时只看到了你,根本没注意这些,这是之后林彦他们说的。” 姜韶颜:“……”难怪他说“据林彦所说”呢! 虽说思绪被季崇言“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引的偏了偏,可姜韶颜却并没有被季崇言完全带偏:事实上季崇言对她的特别厚爱很多时候都不是一句“朋友”能解释的通的,姜韶颜并不是没有感觉,更遑论,他先时也不是没有试探过她,对这个答案她是隐隐有所猜测的。 可……她的拒绝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只是还不等女孩子开口说出她拒绝的理由,季崇言便先一步开口了:“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在顾虑你身上的毒?” “所以我们眼下在做的不就是这件事?”季崇言不等她开口,便反问了起来。 姜韶颜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季崇言却再次开口说道:“你看,我们眼下在做的这件事没有商议过,却还是不约而同的做了同一件事,可见我二人的想法是一致的。” “很多事你一个人做来未免艰难,待到那一日太子殿下、二殿下两人进宫之后会发生什么,这些你在宫外都是无法预料到的,你需要一个对长安城、对皇城更了解的人。便是不看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就事论事而言,你也需要我这么一个人来助你成事。”季崇言的目光紧紧锁着女孩子,与她对视,“就似在九龙岭,就似在姑苏那样,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能比你更了解我,我亦敢说这世间没有哪个男子能比我更了解你。” 最后一句话让姜韶颜有些触动:上一世,她同赵小将军之间在这一点上便是缺失的。 “你的毒我会想办法解,”季崇言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至于你的秘密……也未必与我是冲突的。” 姜韶颜抬头,忍不住错愕的向他看去。 “我先时其实同你提过的,你这般聪明的女孩子应当也明白的。为何我会早早开始布局江南道?为何我要暗地里做这些事?”季崇言看向女孩子,开口,将藏在最心底里的秘密向她撕开了一道口,“我便是认真听话,日子也没有常人想的那般舒服。天家无父子,更何况我与陛下不是父子。我生来便长相同故去的小舅相似,若是那件事属实的话,我这张脸的存在本身便是一大错处,能为我带来无尽的祸端!” 一句话砸的姜韶颜有些猝不及防,他伸手扣在女孩子的肩头,与她对视:“更何况,那样战战兢兢的苟且偷生你当真以为是我想要的么?” 不,不是。姜韶颜本能的摇了摇头,都不消他回答,心里便已有了答案。 如季崇言这样的人怎会甘心苟且偷生? “所以,你的毒我们一起想办法解了它,你的秘密同我们的也并不冲突。你所顾虑的,其实并不存在。”季崇言看着她,一一说道,“除了这些,我还想到了一些,要同你说。” “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心悦你这个人,同你是谁,是何等家世全然无关。” “我自幼看我母亲深受情殇,看我父亲风流糊涂,我不喜欢我父亲母亲之间的感情。我自幼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若是找到了我喜欢的人,我会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在一起。就如我祖父母那样,感情之事本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很难让第三个人插手。一颗完整的真心自该用另一颗完整的真心来对待。” “这些想法我从来就有,出自本心,并不是今日为了求到你才说的。” “我在此之前没有那些所谓的通房、妾室、红颜知己之流,与女子间从来不曾私下往来,有女子在场的场合从来不会独我一人,分寸这种事我很清楚。这些……以前不会有,往后更不会有。” “似如今这般近距离的对上一个女子的,只有你一个,没有旁人。”季崇言说道这里,停了下来,看着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说上多少遍“心悦”和“喜欢”,送上多少首情深义重的诗词,都远没有他此时的诚意来的更重。 姜韶颜伸手压向自己的胸腔,掌心之下,快的失速的心跳声传来,看着面前那张美的让长安百花黯然失色的脸:这番表白,实在是很难令人不动容。更遑论,她本就对他并非无情。 看着女孩子动容又略带迟疑的脸,季崇言苦笑了一声,叹道:“我知道婚姻大事本不是一朝一夕能决定的事,我本也不想那么快的。可……李大将军的出现……我怕自己晚上一步,你会做了旁人的妻子。” 最后一句话让姜韶颜有些意外。 季崇言解释道:“李玄竟也是不错的。我其实亦会担忧。” 患得患失这种事,就连他季崇言也难以避免。 第五百三十三章 应允 姜韶颜失笑:“我爹不会逼迫于我,我也没准备同意。” 李大将军的求娶只有算计和权衡利弊,没有半分是因为“喜欢”,不管是“李玄竟喜欢她”还是“她喜欢李玄竟”,这些通通都没有。 “可李大将军本人并不是个会乖乖认命之人,”季崇言说道,神色凝重,“这一点,从李玄竟本人口中说出来的,当不会有假。” 其实不用李玄竟说,猜也能猜得到。独掌陇西军、李氏大族的人,怕是早已习惯了说一不二,无人敢置喙他的决定。 “这样的人所认定的事定会想尽办法去做到。”季崇言说道,“人皆有两面,战场之上,霸道外加不认命,李大将军绝对是战场上的猛将;可另一面则是他不会讲道理。” 李大将军这个人性格行为看似复杂,但细究起来其实并非无据可寻。 “他不是战场上的君子,有时候也会不择手段的谋得胜利。”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坦言,“我不敢赌。” 连自己的儿子都会毫不犹豫的拿来利用,又遑论一个无亲无故的东平伯独女了。只要婚事能成,至于儿子和东平伯独女的名声上会不会有损,两人被安排在一起会不会互相猜忌,会不会成就一对怨侣……这些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前头苏二小姐的事等同是给李玄竟带了一顶绿帽,这会直接影响陇西李氏的颜面,他妥协;王三小姐更是陛下插手,外加琅琊王氏亦不好惹,他会妥协。”季崇言说到这里,看向女孩子,神情郑重,“可你不一样。” 莫说东平伯独女了,就是东平伯本人,李大将军也不会有所顾虑。 姜韶颜“嗯”了一声,点头道:“我知道。” 不是所有权势滔天之人都会如安国公这般讲道理、遵君子遗风的,甚至可说安国公这样的其实只是少数,多的是李大将军这等人。 东平伯家姜家在李大将军眼中的份量显然并不足以让他为此妥协。 有个难以揣度其心思的李大将军在一旁,整件事瞬间变的局促了起来,及时让自己已经有婚约在身,且还要是个李大将军不得不顾虑的人……呃……除了眼前的季崇言,一时半刻,她还当真找不出第二个来。 更遑论,她骗不了自己,对季崇言……试想这么一个全然满足她一切念想和喜好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说不心动是假的。 垂眸沉凝了片刻之后,女孩子开口:“好。” 一个字的简短应答让原本正凝神忐忑的季崇言眼睛顿时一亮,欢喜道:“你方才说什么?你答应了?” 女孩子定了定神,简短的“嗯”了一声,道:“是。可以先定亲,旁的事待我身上的毒解了之后再议。” 定下亲来,等同是一个威慑。不管是安国公府还是季崇言本人都会让李大将军不得不妥协退让。 对于李大将军这等人来说,软弱、示好、哀求这些都远不如一个威慑来的管用。 女孩子的回答……季崇言蹙了蹙眉,想说何必如此? 他选择她不是说在一众女子中头一个选择了她,没了她还会去选别人;而是唯一的,独一的,只会选择她。 所以,待到她身上的毒解了再议这种事是全然没有必要的。 只是……看着女孩子不断震颤的羽睫,婚姻大事这么快做出决定确实快了些,仓促了些,他也不想一次逼她逼的太急。 今日能得她松口已是一件莫大的幸事了。 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季崇言上前了一步,试探着伸出双臂,将女孩子搂入怀中。 怀中的身体初初触碰的那一刻有一瞬间的僵硬,却很快便放松了下来。 她没有逃开!季崇言心中狂喜,收紧了双臂。 隔着衣衫听着彼此传来的心跳声,季崇言静静的抱着女孩子,只觉得这一刻,他能一直持续到天荒地老时。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等缠绵悱恻的诗句在遇见她之前他委实难以理解,遇见了之后方才明白世间情动原来当真能至此。 静静的抱了一会儿之后,女孩子才开口问他:“你先时说的李玄竟说李大将军不是个会乖乖认命之人,你认识李玄竟?” 季崇言垂眸看向女孩子,开口:“想知道?” 三个字的尾音轻轻上扬,莫名的带了几分调笑逗弄的意味在里头。 姜韶颜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可眼神里的意味已然显而易见了。 季崇言笑看着她道:“其实也没什么。” 姜韶颜剐了他一眼:“……”信他才怪了。 搂着自己的手收紧了些,温热的气息从身后传来,他凑近在她耳边轻声道:“除非……” 姜韶颜下意识的偏了偏头,想听他要说什么,脸颊上猝不及防的温软触碰却突然袭来,虽然只是如同蜻蜓点水一般略过,却还是让姜韶颜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错愕的看着面前这张脸。 大抵是以往在她面前表现的太过稳重,以至于险些忘了眼前这人性子里的另一面了。 能把魏家人弄去南边地下挖煤的又怎么可能是古板老成之人? 亲了一下女孩子的季崇言得意道:“如此……我们算是私定终身了。” 姜韶颜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认真注视着这一眼,这一眼里没有不喜和厌恶,季崇言心下稍安,这才开口道:“李玄竟的处境有些困难,他找了我合作。” 说罢,便将李玄竟找他合作的过程,以及李玄竟家中的境况大抵说了一遍。 没成想,女孩子闻言却是沉默了下来,顿了半晌之后,才慢吞吞道:“难怪如此了!” 难怪如此?什么意思?季崇言看向女孩子。 姜韶颜将自己参加的李大夫人的几次赏花宴的事提了一提,而后忍不住感慨:“难怪那些个席中女眷已经万事皆顺着李大夫人的意来说了,却还是没有入得李大夫人的眼。” 李玄竟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听话、软弱、和顺的妻子,而是需要一个真正立得起来的妻子。 以这等要求来看的话,李大夫人的赏花宴办了那么多回,倒是当真没有什么能叫李大夫人满意的了。 …… …… 姜韶颜想的确实不错,赏花宴上那些女子之中除了她之外,并没有旁的能叫李大夫人满意的了。 眼下,听了儿子回来特意同她说的话,李大夫人更是…… “这下好了,连唯一中意的都要飞了。”李大夫人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着面前的儿子,忍不住犯难,“怎的我儿亲事之上如此坎坷?” 她倒没说什么要再让李玄竟争取一二的话来,毕竟季世子同儿子眼下的关系更是重要,再者说来,比起人家那等真情实感的喜欢,他们考虑更多的便是合适了。 真情实感的喜欢与合适孰轻孰重?哪个更能代替他们还是清楚的。 更遑论,既然人家心有所属,强行绑来凑成一对,又怎么可能同儿子一条心? 李大夫人看的很是分明,只是忍不住唏嘘。 “我瞧姜四小姐是当真挺满意的,若是换个人,不是季世子,我倒是觉得你也未必不能争取一二。”李大夫人说道。 纵使对自己的儿子一贯是自信满意的,可对手若是那位安国公世子的话,那还是算了。 “你爹这下又要给你搅黄一门亲事了,”李大夫人当然不会怨儿子,只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道,“算上这回是第三回了,他这人就不能插手,再好的婚事叫他一插手就要黄了。” 语气中的嫌弃简直溢于言表,好似再说李大将军是什么扫把星一般。 李玄竟:“……” 不过母亲虽然怨怼,接受和恢复的速度倒是要快过他的。 “你爹那搅事精这次又搅坏了事情,”李大夫人郑重的说道,“玄竟我儿,这个机会你要把握住了!” 这倒是同他想到一起去了。 李玄竟笑道:“母亲说的是,我也是这般以为的。机会难得,先立功再议亲也一样。” 这话……李大夫人听了却是忍不住犹豫了起来:“真要立功多少年都不好说了。你爹收服陇西军用了整整十年,你若也要十年……” “不会那么久的。”李玄竟打断了李大夫人的话,只是里头的原因母子两人却默契的同时略了过去,李玄竟深深的看了眼李大夫人,道,“母亲放心就是了。” 风,快起了。 …… …… 李玄竟做好了乖儿子,李大将军自是要做好这个好父亲的。 同东平伯姜家的这门亲事在他看来对方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他陇西李家是能同当年的苏家、琅琊王家都能结亲的家族,二子玄竟那相貌也不是他自夸,满京城才俊之中也没几个能比得上的。 这般优秀的儿子娶他东平伯那个各方面都平平无奇的女儿,李大将军觉得东平伯姜家可说是烧高香了,万万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 头一次上门总是太过突然,再者女儿家羞涩,东平伯姜兆又是一贯号称疼女如命的,若是答应的太快免不了会摊上“卖女求荣”的嫌疑,所以,当日的“考虑考虑”在李大将军眼中看来可以接受,也算是给了姜家一个台阶。 过了五六日之后,李大将军觉得差不多了,适逢打听到东平伯姜兆告了假,便特意在去之前的晚上提前递了话,隔日一大早才上了门。 李大将军觉得,似这般的态度已足以显示出他的诚意了。 是以,待到入主院入座之后,李大将军直接去了上座,那里已经奉好了茶,他坐上去,不等姜兆开口,便将茶盏拿起来轻啜了一口,而后开口说了起来:“伯爷,前几日我所说的姜四小姐同犬子玄竟的亲事,伯爷考虑的怎么样了?”说到这里,不等姜兆开口,他便再次说道,“若是定下的话可以先定下婚约,然后谋一良辰吉日把犬子同姜四小姐的亲事给办了!” 这般公事公办,全然不问过两个小儿女意见的样子看的姜兆忍不住皱眉,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一道熟悉的声音便自门外响了起来。 “李大头,多少年不见,你这蛮不讲理的性子倒是比起先时更胜一筹了啊!” 这声音……坐在上座的李大将军听的一惊,本能的起身站了起来,下一刻,便看到了安国公背着手冷脸从门外走了进来。 “国公爷!”对上姜兆态度随意的李大将军看到进门的安国公时,当即上前俯身施了一礼。 回以他的是安国公的一声冷哼。 径自略过李大将军,安国公向上座走去,只是还不待落座,看到打开的茶盏以及粘在茶盏口的茶叶时,安国公当即勃然大怒:“哪个混蛋喝了老夫的茶?” 一旁被人无视了个彻底的府邸主人姜兆适时的开口回道:“是……李大将军喝的。” 混蛋李大将军:“……” 安国公回身,面色不悦的看向李大将军,毫不客气的骂道:“好你个李大头!你要不要脸?连老夫的茶都要偷喝?东平伯,你把他引荐到老夫的位子上的?你这东平伯府还一张上座坐两人不成?” 被无视的姜兆该出声时出声绝对不慢,闻言立时道:“不曾。是……李大将军自己坐上来的。” 李大将军:“……” 他一进门便看到了空着的上座以及上座旁奉好的茶盏,再加上昨日特意告知了一番东平伯他今日早上要来,便以为这一切都是东平伯提前备好的。这才直接走过去坐下,还喝了安国公的茶。 眼下才发现闹出个大乌龙的李大将军饶是一张面皮因常年军伍晒得黝黑,却也还是黑红了起来,颇有几分下不来台。 只是,对面的是安国公,不管地位还是辈分,这长安城里都没几个高的过他的。不得已,李大将军只得硬着头皮认了下来,正想开口赔个礼道个歉什么的,那厢的安国公已经开口了。 “我说姜兆,你也真是的!既然请了老夫来做客,又请李大头来干什么?让他来偷喝老夫的茶,坐老夫的位子不成?”安国公大手一挥,当着李大将军的面挥手赶人,“让他走让他走!” 李大将军脸色难看的咬了咬牙:这安国公想以前也是个通情达理的,怎的上了年岁变的这般不讲道理了? 当然,腹诽归腹诽,有些话还是要说的:“国公爷莫要说笑了。李成今日前来是同东平伯商议儿女亲事的,并非儿戏。这等大事李某便是碍了国公爷的眼也走不得。” “哦?如此么?”安国公听了李大将军的话,拉长语调“哦”了一声,看向一旁的姜兆,眯眼,“东平伯,是这般么?” 姜兆点头,道了一声“是”。确实是商议亲事,哪怕准备拒绝的亲事也算吧! 听姜兆道了一声“是”,李大将军这才松了口气,正要继续开口,却听安国公忽地一拍桌子,道:“行了,你走吧!不用商议了!今日老夫比你早来一步,先来后到,这亲事归我们季家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机会 头一回听到这种事还有先来后到的说法的。 李大将军脸色一僵,多少年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这般放肆了?若不是看在对方是安国公的份上,他怕是早控制不住要动手了! 瞥了眼一旁安静的仿佛不存在,却又会时不时的跳出来的姜兆,李大将军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国公爷莫要开玩笑了!今日李某不知内情,无意中喝了国公爷的茶,改明儿定送上一大包最上等的明前龙井来向您赔罪。可这等婚姻之事不是玩笑,我儿玄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国公爷也知晓。不是我自夸,这整个长安城能比得上我儿玄竟,且还没有婚约在身的怕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李某今日是带着诚意来的,还请国公爷莫要胡乱插手捣乱了。” 一席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毛病。安国公却是冷笑了一声,开口问李大将军:“你说婚姻之事不是玩笑,是你家玄竟见过人家姜家丫头了?还是说姜家丫头见过你家玄竟了?” 说到后一句话时,安国公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姜兆身上。 姜兆再一次出声,跳出来表示了一下存在感,道:“上回李大将军求亲之后我回头问了下我家阿颜,阿颜道他不曾见过李二公子。” 姜兆的不配合自然让人不能撒谎了,李大将军不知为何,心中本能的一记咯噔。 下一刻,便听安国公“哦”了一声冷笑道:“两人都没见过的定亲叫做不是玩笑?” 李大将军略一迟疑,却还是立时说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玄竟是个听话的,我为他娶的妻他自会好好待她。“ 一句话说的又惹来了安国公的一声冷笑:“盲婚哑嫁叫没什么大不了的?李大头,你还活在前朝不成?” 李大将军:“……” 被骂了一通的李大将军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有活在前朝,却……也是当真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姜四小姐的相貌人才什么的是个什么样的大家都心里有数,也就是顾忌“疼女如命”的姜兆在场,他没有说破而已。 这般品貌人才的人能配个什么样的?寻常人都未必看得上她。要知道他们玄竟这等人才相貌真想娶妻大有无数闺秀等着排队呢! 在他看来,这门亲事不管怎么看都是东平伯府高攀。既如此,姜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能抓到个玄竟这样的女婿指不定夜里做梦还能笑出声来呢! 给那姜四小姐许个玄竟这样的,便是盲婚哑嫁,姜家还有哪里不满意的不成? 只是,这些话心里虽是这般想的,当着脾气暴躁的安国公他却是不能这么说的。是以,李大将军只得干咳一声,道:“这门亲事难道姜家有哪里不满的么?”说这句话时,他目光转向了姜兆。 对着安国公这个不讲道理的人说不通,早该换个人说的。 只是还不待姜兆开口,安国公便猛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开口喝道:“还有什么不满的?你个李大头倒是好大的脸子,口气猖狂的很嘛!” 话里的阴阳怪气便是李大将军再怎么想无视都不能装作没看到。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道:“国公爷,他姜家丫头若是当真错过了我儿玄竟可就找不到比我儿玄竟更好的夫婿了!” 安国公却是不以为然,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当我季家不存在不成?” “那倒是不敢!”李大将军僵着脸说道,“国公爷是真英雄,可你家那季崇欢是个什么德性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姜家丫头去岁已经因为他吃了好大一通亏了,您倒是问问东平伯肯不肯将女儿嫁给你家季崇欢呢!” 倒不是他自信:除了眼睛瞎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家玄竟可比季崇欢好多了。 提起“季崇欢”三个字,一旁的姜兆脸就黑了,显然对季崇欢的所作所为直至如今仍然耿耿于怀。 “谁说我老季家要娶妻的是季崇欢了?”安国公瞥了眼李大将军,却是毫不客气的骂道,“好你个李大头!多少年不见越发阴险了,老夫难道只季崇欢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孙子不成?” 这话的意思……居然说的不是季崇欢? 李大将军有些意外,不过这意外也只一瞬而已,很快便恢复了过来,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季崇桢那小子虽说也算乖觉,可如今不过一十五,季三老爷先时亲自放过话不到弱冠不让季崇桢娶妻的。男子二十弱冠,季三公子还有五年才弱冠,总不能让人家姜家丫头等到二十岁再同季崇桢成亲吧!再者,娶亲之事,我家玄竟会听我的,可国公爷您这般开明的人,家里子孙未必会全然听话吧!” 一句话听的安国公忍不住冷笑:“你也知晓自己是个不讲理的?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却原来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要我说你家玄竟哪里都好,便是太过听话这一点不好。人之情感本就心之所系。你一句话让人喜欢谁便喜欢谁,不喜欢谁就不喜欢谁。就是庙里供奉的老君佛祖都没这般霸道的!” 李大将军:“……” 今日被安国公这一番冷嘲热讽是真的够了!默了默,李大将军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却听安国公道:“哪个告诉你我是为祯哥儿娶妻的?我家除了这两个孙儿之外没有别的孙儿了吗?” 一句话落下,惊的剩余在场的两个人脸色顿变。 季家除了季崇欢和还没弱冠的季崇桢之外,便只有一个孙儿了吧!难道竟是…… 不等两人问出口,安国公便开口,语气中不无骄傲道:“我家言哥儿还没娶妻,我瞧着他同姜四小姐挺是登对的,可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句话饶是疼女如命的姜兆也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李大将军更是大惊之下脱口而出:“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安国公拍了拍桌子,喝道,“你家玄竟是个好的,我家言哥儿就不是好的了?这姜家丫头我家言哥儿喜欢,老夫做主为他定下亲事有什么不对?” 这话显然不能叫李大将军相信,他闻言脸色更是难看道:“国公爷,您便是因为今日我喝了口您的茶之事迁怒于我,这种事也不是开玩笑的。世子承袭国公府爵位,他娶妻绝非儿戏,不似我家玄竟……” “少来你家玄竟你家玄竟的了。”安国公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你家玄竟都弱冠了,是二十岁了,不是两岁也不是十岁。成日把个孩子关在家里养着,迟早叫你养成病弱小猫。连点血性都没有,便是不要承袭你陇西军,你李家的人连战场都没滚过,连支小队都没带过能有个什么出息?” 一句话把李大将军气的七窍生烟,立时出口辩驳:“国公爷这是什么话?我陇西军自有我家玄容……” “你家玄容是你家玄容,与李玄竟何干?”安国公不以为然,“难道你是准备让李玄竟入赘,不姓李了?若是不然,李家的人走出去,连支小队的兵马都没带过也实在是叫人笑掉大牙了!” 李大将军当即出口反驳:“不可能!我家玄竟怎可能入赘?” “不入赘那就还是你李家的人!幼时明明瞧着还不错的,眼下养成这个德行,难怪接连被退两门亲事也一声不吭。原是好好的孩子养成了个孬种!可见你李家风水不好。”安国公说着,也不看李大将军气的满脸黑红的脸色,转过头去对姜兆说道,“东平伯,我说啊,莫要把你家女儿嫁进去了,指不定过个几年,也成了李玄竟这个病弱小猫的样子……” 一句话气的李大将军再也站不住了,转身拂袖而去。只是临去时,不忘对一旁恍若不存在的姜兆道:“伯爷,你可莫听安国公的气话!世子的亲事又岂是儿戏,伯爷还是好好考虑我家玄竟来的好。” 东平伯姜兆脸色尴尬的应了一声是。 看着对方尴尬的脸色,李大将军心知安国公那胡说八道的话到底是叫人听进去了,临行前忍不住道:“我儿玄竟可不是什么病弱小猫,我陇西军旁的没有,军队还是有的,血性亦是什么时候都能起来的。” 老实说,今日来之前,李大将军对一向听话的乖儿子李玄竟还是万分满意的。 此时听了安国公口中的话,再看李玄竟,似乎心里也莫名的有了几分膈应。 听话是听话,就是连点血性都没有。软和的跟个泥捏的似的,一拳下去,人立时软了。 旁的不说,就说那苏二小姐和季崇欢的事。哪个稍稍有点血性气的能忍?偏玄竟一声不吭,他让退婚就退婚,他让不退就不退。 这样的男儿……李大将军抽了抽嘴角,心说要是走在路上见到了,他非得一拳砸下去不可。 这般想着,李大将军自然再也忍不住了,待回了府,立时唤人来问:“二公子呢?” 下人道:“在厨房里做荷叶糕。” 李大将军:“……”那一口憋在胸口的气似乎愈发堵得慌了。 好一个在厨房里做荷叶糕的血性李家男儿! “把他给我叫来!”李大将军拍着桌子怒吼道。 李玄竟此时确实正在厨房里做荷叶糕。天气愈发炎热,李大夫人薄氏便没什么胃口。恰巧今日李玄竟得空,便去厨房挽袖做起了荷叶糕。 左右风快起了,到时候他怕是没什么工夫在母亲面前尽孝了,自是要趁着人还在眼前,对母亲好些的。 才将做好的荷叶糕放入蒸笼里,李大将军身边的小厮便过来唤人了。 似乎对李大将军今日会把他叫去毫不意外,李玄竟随手拿汗巾擦了擦满是面粉的手便跟着小厮去了李大将军的书房。 等了片刻终于等来了二儿子,李大将军抬头只看了李玄竟一眼,先时已经压下的被安国公激起的怒气便再度“腾”地一下升了起来。 目光落到儿子围在衣袍外的,厨娘才穿的“围兜”,李大将军当即气的破口大骂了起来:“你看看你,好好个儿郎成日在厨房这等地方走来走去做什么?” 李玄竟似乎不觉自己这幅穿着如何,开口解释道:“儿子准备做些荷叶糕与父亲母亲吃。” 李大将军在吃食上没什么特别的偏好,什么都吃,却也什么都不算太喜欢。这样的人,自是做什么都分去一份也算不得错。 往日里听了这话会欣慰李玄竟孝心的李大将军今日听了却是脸色当即一沉:“这事情用你来做吗?那些厨娘是做什么吃的?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一声厨娘不就成了?” 李玄竟却摇头,执拗道:“我亲手所做同厨娘所做不同,为人子当听话孝顺……” 往日最喜欢听“孝顺”二字的李大将军此时听这两个字却觉得无比刺耳,闻言立时喝道:“孝顺什么?哪个用你来孝顺了?大丈夫立足天地间,当建功立业,似你这般又有个什么出息?” 李玄竟依旧不以为然,委屈的解释了起来:“儿子参加科考了,名次还不错,待到朝廷认命下来便可以入官册了。先时京兆府尹同儿子说过,下属的咸阳县令年岁已高,儿子极有可能被派到咸阳去任县令。咸阳离京城不远,儿子可以时常回家探望父亲母亲。且咸阳巴掌大的地方也没什么大事,多是些家长里短,偷鸡摸狗的小事,应当不忙,是个清闲差事……” 李玄竟款款而谈,这些素日里最喜欢听的话语此时却听得李大将军七窍生烟,不等李玄竟说完,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大丈夫生当作人杰,战场上厮杀出一条血路来,你这般忙活家长里短的小事能有个什么出息?” 乖儿子李玄竟被李大将军这话问的沉默了一刻,却很快再次回道:“这也没什么,文官都是这条路,慢慢熬上来,儿子努力活久些,指不定还能熬个三朝老臣什么的……” 李大将军:“……”仿佛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将他整个人浇的一个激灵。 他替次子规划的路确实就是这样的。 可规划……归规划,想到今日被安国公指着鼻子取笑“病弱小猫”的情形,再看看眼前手上沾着面粉,期待清闲差事的次子,李大将军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以往对次子的打压有些过了。 一味想着不能兄弟阋墙,让次子远离军伍,不跟长子相争。不止叫长子、长媳没了桎梏,甚至开始觊觎起他这做爹的位置了,还叫次子养成了这副软弱没出息的德行。 似眼前这身上带着厨娘围兜的次子哪像他李氏的儿郎? 不,不成,不能这般!李大将军想了想,开口道:“玄竟啊!眼下离你入官册为官之事尚早。虽是要走文官之道,可你到底是李家儿郎,爹觉得军中历练之事你也该习得一二。” 站在下首的李玄竟听着这一番话,心中却是无比平静,以往多少次旁敲侧击都求不得的机会就这般猝不及防的来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让步 只是心中虽然平静,可面上还是要…… 李玄竟面露错愕之色,忙道:“可是……” 还不等他将“可是”之后的话说出来,“嘭”地一声一只茶盏就蓦地向他砸来,乖儿子李玄竟自不敢躲,任由茶盏砸来,茶水溅了他一身。 看着被砸了一身茶水的次子,李大将军没好气道:“让你去就去!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李玄竟:“……” 乖儿子李玄竟自然不能不听话,李大将军如此强势之下,自是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同意了。 只是如何个送李玄竟去历练法……李大将军还要再考虑一二。 李玄竟自李大将军的书房出来又回到了厨房继续蒸他的荷叶糕。 荷叶糕统共蒸了三笼:一笼送去母亲那里,一笼送去李大将军那里,剩余的一笼包起来带去给季世子、林少卿他们。 虽不能说于厨艺之上精通,可好歹做了那么多年的荷叶糕,于荷叶糕这一物上他还是拿得出手的。 李大将军那里的荷叶糕派小厮送过去,李玄竟拎着剩余的两笼去了李大夫人那里。 李大夫人才尝了一口儿子做的荷叶糕,李大将军身边的小厮便过来请人了。 李玄竟起身给了李大夫人一个安抚的眼神出了门。 离开蒸个荷叶糕的工夫,李大将军的书房里便多了个人出来。 才踏进一只脚,李玄容冷笑的声音便自里头传来:“二弟好本事!同为李家儿郎,这陇西军独属我一人确实过分了些。不若干脆叫陇西军一分为二,叫我二人平分……” 李玄容也是气急了!他正在军中操练军伍,没来由的突然被李大将军叫了回来。生母去的早,打小就防着继母的李玄容内院里自然安了不少人手。随便一打听,便知晓了李玄竟方才来过一趟李大将军书房的事,因此立时疑心上了李玄竟。 而后一进门便听李大将军道要送李玄竟去军中历练,他一口怒气早就憋在了胸口,对着李大将军不敢发作,对着李玄竟自是忍不住了,开口便用冷夜冷语刺了李玄竟一通。 李玄竟没理他,倒是李大将军开口道:“说的什么浑话?谁敢分了陇西军,我头一个不饶了他!” 军队分家乃是为将者的大忌。 李玄容自知失言,连忙跪了下来:“父亲恕罪!” 训斥了一通李玄容之后,李大将军眯眼看了眼李玄容,似是在想什么,不过此时李玄容正低头跪着,自是没有发现李大将军面上的神情。 倒是一旁的李玄竟将李大将军这般打量的眼神看在了眼里。 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无他,父亲这般打量的眼神他见过不知凡几,只是以往这眼神是对着他的,如今却是对上了继兄。 被父亲打压试探多年,李玄竟对父亲的“打量”自然远比李玄容要了解的多。 这等眼神……看来方才长兄那一句“军队分家”的话,虽是气话,触的雷点却不止“军队分家”这一点,而且比起“军队分家”来,另一点的问题才是李大将军真正在意之处。 用这般熟稔自然的语气说“分家”,显然是早已将陇西军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于父亲而言,他还在呢,还在执掌陇西军呢,你就这般将其视作囊中之物确实是触动了父亲的逆鳞。 “起来吧!”压下了心底的心思,李大将军开口,上手虚扶了李玄容一把,将他扶了起来,开口说道,“军队不会分家,你二弟也会走文官之途。可到底是我李家儿郎,似你二弟这般成日里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的,像个什么样子?” 被点到的李玄竟连忙抄手,道:“父亲,儿子知错了。” 眼下他身上的围兜解了,不过沾上不少面粉的衣袍还未换下来。 李玄容回身看了眼满身面粉的李玄竟,不由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在李大将军的面前说什么。 李大将军顿了顿,又开口道:“城外军营过几日要摆军操练,我拟替玄竟领了个名头,进去练练手。” 原是这般个练手法……李玄容面上的不悦之色稍减,只是对着身后的李玄竟,眼里仍有几分提防和戒备。 这个二弟素日里装的不争不抢的,还以为当真是个清风霁月之人呢!原来……呵呵! 李玄容的心思自然看在李大将军的眼里,他多年已经习惯了打压次子,眼下松口去练手已是一个大让步了。不过此时看了李玄容的脸色,又想到他方才那一番全然已将陇西军当成自己的话语,李大将军却又觉得李玄容的心似乎大了些。 于是想了想,又道:“我有三千私兵,此次历练,匀你……一百人吧!” 李玄容面上的不悦之色重新聚拢起来,看了眼沾了一身面粉的李玄竟不由再次冷哼了一声。 “老大!”李玄容的不悦令得李大将军蹙了蹙眉,开口喝道,“为人兄长者当有容人雅量。” 被呵斥了一通的李玄容这才收了面上的不悦,忙应了一声“是” 一百人!这大抵已是李大将军的极限了,李玄竟无奈叹了口气,只是面上还是欢喜的应了下来。 安国公的一番帮忙得了个城外历练的机会同一百个心思都不归他的私兵。李玄竟回到李大夫人院子里,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李大夫人听的脸都黑了。 “一百个私兵!感情他李玄容还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亏不成?”李大夫人被气笑了,“当年他下场时,你爹给了他足足两千私兵啊!” 两千对上一百,这数量差距委实太过悬殊了。 “你那继兄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算是看清楚了吧!”李大夫人说道,语气中满是嘲讽,“我嫁进来时他才五岁,身边全是前头夫人留下的嬷嬷侍婢,我便是连靠近他都会被那几个嬷嬷特意隔开。先老夫人怜惜他幼年失母,常人又常道继母会苛刻前头夫人留下的孩子什么的,便也总将他抱到身边不让我碰。” “这般倒也算了,全当不认识的陌路人好了。左右李家的家世还不至于连几个人都养不起。”李大夫人说起这个继子,心中忍不住有所怨言,“我连碰都没碰过他一回,他就自小防我连同你和两个妹妹跟什么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他了一般。” “便是撇去继子继母这身份不谈,你让随便个外人来看看他李玄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心胸狭窄,刻薄冷漠,对弟妹更是全无半点兄弟人伦之情,有的尽是算计和防备。就这么个人还执掌陇西军?”李大夫人气的连连摇头,“他是个什么人便也算了,左右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知晓他是个什么东西。” “倒是你爹那个混账搅事精,感情这一百私兵他还觉得很多了不成?”李大夫人气笑了,“我看他脑子里尽数都是怜惜那早早没了娘的长子了,只觉得他可怜,却也不跳出来,认真看看到底谁才是真的可怜!” 虽是觉得枕边人不可理喻,可李大夫人也全然没有去李大将军面前说这话的想法。 毕竟了解枕边人,这个老东西顽固的很,可不是那么容易劝服的,指不定还会埋怨她不容人。 李玄竟自然不会靠这一百个私兵,而且还是李大将军的私兵去成事。 他拿起那那笼包好的荷叶糕,道:“母亲,我出去一趟,暮食不用为我留了!” …… 大抵是喜欢捣鼓吃食的人都喜欢同人分享一番。 林彦拿起一块荷叶糕尝了尝,点头道:“甜而不腻,荷香浸人,真的不错!想不到李兄竟还有等手艺!” 夸赞了一番的林彦瞥了眼一旁拿着荷叶糕皱眉浅尝了一口的季崇言:其实这一点上,李玄竟同姜四小姐也算同好了。 李玄竟闻言却道:“林兄这番夸赞倒是折煞我了!事实上我也只会做荷叶糕,因着母亲喜欢,便常做而已。” 什么东西,做的多了,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原来是只会这一样而已,并不是同好。季崇言觉得口中的荷叶糕香了点,多吃了一口。 林彦:“……”崇言的心思居然也有这么浅显的时候! 当然,吃归吃,正事不能忘。 李玄竟将李大将军为他的安排说了一遍,正就着茶水吃荷叶糕的林彦听了险些没一口茶水喷出来。 “一百个私兵?去城外历练?”林彦惊道,“国公爷这一番冷嘲热讽,他就给这点东西?” 李玄竟点头,坦言道:“这当是我爹同我兄长的极限了。事实上若非我爹发话,我兄长瞧着都要翻脸了。” 林彦:“……”这未来陇西军的掌将这般的不能容人也是闻所未闻的了。 虽说也没当真打算从李玄竟那里弄到多少私兵,可这李大将军大方给予的数量还是惊到了林彦和季崇言。 “你那一百个私兵还是李大将军的心腹,怕也是监督大于助力的。”顿了顿,季崇言毫不客气的开口,说道,“他不给不好,给了你却只能接受。如此的话,如何让那一百个私兵听命于你而不是你爹便是你自己的事了。” 李玄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闻言当即道:“世子放心,玄竟明白。” 若是什么事都要旁人操心,他还成个什么事?不若好好收拾包裹细软去咸阳当县令跟那些文臣比谁活的长好了。 “至于历练的事你也莫用操心,我会给你换个地方。”季崇言说到这里,看向李玄竟,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扳指,“此去到底是蛟龙入海还是鱼潜入河便看君的本事了!” 一番话说得李玄竟心中澎湃,立时起身,对着他施了一礼,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世子放心,此等机会,某此生未必会得第二个,定不负所托!” 当然,漂亮话谁都会说,具体还要看怎么做了。 …… 季崇言吃完荷叶糕便起身离开了,走出闲同茶馆,他却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向东平伯府而去。 中毒的征兆愈深便愈发的嗜睡。 原本是拿了一本光怪陆离的鬼怪看着,想刺激一番自己,免得入睡,可看了没几章,还是在画皮鬼怪吃人的故事里睡着了。 待到一觉醒来,姜韶颜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斜刺入窗柩的夕阳,以及披着一身夕阳霞光在她身旁翻阅画皮鬼怪吃人话本子的季崇言。 “你怎么来了?” 女孩子方才睡醒,声音中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慵懒和沙哑,听着倒是很有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娇软。 季崇言将话本子重新翻回了她睡前翻到的那一页,倒合在她手边的茶几上,看着她开口道:“天热炎炎,叫人没有胃口。我买了些夏日的糕点吃食给你送来。” 姜韶颜抬头,一眼便看到了放在绣桌上的糕点,以及听到屋里说话声,探头进门来朝她扮鬼脸的香梨。 女孩子看了眼桌上的糕点,略一迟疑,便道:“那吃些绿豆糕吧!降热清火。” 桌上糕点的种类不少,季崇言起身,走到桌边,将那一盘绿豆糕拿了起来,只是过来前,还是忍不住看了眼用模子做成荷叶形状的荷叶糕,道:“不吃荷叶糕么?” 女孩子摇头,认真道:“我更喜欢绿豆糕。” 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语,可季崇言听了却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似是很高兴。 这高兴来的莫名其妙,姜韶颜看了他一眼,奇道:“你高兴什么?也喜欢绿豆糕?” 季崇言却道:“我会做绿豆糕,不会做荷叶糕。你既喜欢吃绿豆糕,我便可以做给你吃了。” 姜韶颜:“……”明明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语,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的让人脸红? 陪着她吃完了一盘绿豆糕,季崇言才离开了。 临行前,他道:“不管是亲事还是中毒的事,你都莫用担心,一切有我。” 季崇言从来并非拖沓之人,隔日一大早,姜韶颜便从香梨口中听来了外头传的纷纷扬扬的传言。 据说前日东平伯府里,李大将军不但抢了国公爷的上座,还抢了国公爷一口茶,国公爷因此勃然大怒,得知李大将军是为次子李玄竟提亲之后,当即放出了狠话,说要抢了这门亲事。 因为一张上座一口茶,季、李两家为争一口闲气抢着求娶东平伯家胖闺女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第五百三十六章 圣允 香梨站在她面前手舞足蹈的说着外头的传闻。 “外头的人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好似当日他们都在场一般。连同那个李大将军抢了安国公一口茶的过程,以及两人面上的表情都说的好似亲眼见到一般。” 姜韶颜“嗯”了一声,捏了块绿豆糕放入口中,笑道:“一般人可没那么大的胆子编排安国公同李大将军,传出这话来的多半是在场的人。” 姜兆自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在场只他们三个人,若是外头起了传言,他的嫌疑最大,除非姜兆脑子出了问题才会把这话传出去。 所以,传出这话的只有可能是安国公同李大将军了。 而……这话传出去,对哪个影响更大? 姜韶颜坐直了身子。李大将军的目的是把她和李玄竟凑成一对,而安国公……以外人的角度来看,似乎更似是一时的气话。 眼下气话传了出去,除非把事情坐实了,不然非得叫人下不来台了。 抖出去的人怎么看怎么都更似是李大将军,可她觉得不是。 此时的季、李两家对此事都不曾做出回应。 可……季家二房一脉却着实被这消息惊的不轻,尤其是季二夫人,听了当即变了脸色。 说实话,杨家已有一段时日不曾与他们走动过了,季崇欢先时那“一双天花”的做法实在是把杨家的脸面下的一点都不剩了。虽说杨家没有出声,那定亲的喜物也没拿回去,可杨家要退亲之说早已传了开来。 “一双天花”之事毕竟出格了些!到底是自己儿子,便是这等事,在季二夫人眼中看来也只是“出格了些”,心里更多的却是埋怨杨唯娴没用,自己抓不住她家欢哥儿的心怪谁? 总之,在季二夫人看来,自家欢哥儿是不可能错的,便是真的错了,那也是杨唯娴自己不行,怪不到他家欢哥儿的身上。 这门亲事……在她看来估摸着得黄,甚至那苏二小姐她私下里也见过几回了。 比起家中管教的要“严苛”些的杨家,苏二小姐手头可就“大方”多了,季二夫人得了不少好处,再看苏二小姐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至于苏二小姐脸上天花的后遗症,季二夫人觉得施了脂粉也说不出什么来。最重要的是那苏二小姐可比杨唯娴疯多了,她旁敲侧击了一番,苏二小姐虽是委屈,可最后也松口了,表示若是自己过门之后,可以为季崇欢准备美妾。 说来也是好笑!季二夫人自己嫁入季家相中的据说季家男子不纳妾这一点。谁知季二老爷这个异类,偷偷在外头养了外室。这件事她自是闹的凶得很,日日恨不能抓花了季二老爷的脸,将他毒打一顿。于她自己而言,规矩就是季二老爷不能养妾室外室,不能对不住她。可换个身份做了婆母,她却又觉得儿子这般人物三妻四妾的实属正常,儿媳不肯便是不能容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一点于季二夫人而言是不存在的。 当然,她属意苏二小姐也没什么用。国公府不是寻常人家,杨家更是新贵,这亲事不是说结就结,说不结就不结的。 安国公和杨衍没发话前,这门亲事一直是存在的。 为此,季二夫人没少旁敲侧击,可一贯好说话的公爹公婆因着她之前做的一些事迁怒了她,几乎没怎么搭理过她。 眼下,等了这么久,公爹居然真的发话了,可发话的对象居然是…… 季二夫人一想到那胖的一个人能抵三个她的丫头便恨不能背过气去。 虽说同杨家结了亲之后,她儿子一直不怎么顺,为此她迁怒上了杨唯娴,甚至在暗地里扎小人,骂杨唯娴扫把星,甚至还说出“早知如此,干脆同那东平伯家的胖闺女结亲”的话来。 可……那只是说说而已啊!儿子一表人才,怎么可能当真同东平伯的胖闺女结亲?走出去可不要笑掉大牙了。 眼下传出安国公放话要抢亲的事,季二夫人急的连忙从庄子上赶了回来,想要见安国公,结果得知安国公进宫去了,更是急的跳脚。 这公爹是老糊涂了不成?瞧着以往开明的一个人,怎的竟会真要把她出众的儿子同那胖丫头凑成一对? 还有那陇西李家的武夫,那什么李二公子被传的有多好呢!结果还不是叫他儿子撬走了未婚妻?且那未婚妻还这般巴紧着儿子,足可见也是个没用没人要的。 这两个都没人要的凑成一对倒是绝配,公爹凭什么把她儿子赔进去? 季二夫人急的嘴角都冒泡了。 母子连心,得知姜韶颜回长安后,特意出城避让的季崇欢得知了这个消息气的险些没昏厥了过去。 “英明神武”的祖父昏头昏的越发厉害了,居然当真让他娶那姜肥猪? 季崇欢气的浑身发抖,悲从中来,对着一众诗友发誓:“若是祖父逼着我娶那姜肥猪,我定是一根绳子吊在门头上,以死明志!” 好一个“以死明志”!席间的诗友们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劝季崇欢想开点。 “季兄莫急!你这般子健之才,潘安之貌,便是天上神女也配得,没必要为了个无盐丑陋之辈蓝颜薄命啊!” “就是啊!这般荒唐不登对的亲事是万万不可能成的,也就是外头乱传的!” …… 听着好友的劝慰,季崇欢却是拉长着一张脸,脸色难看至极:“什么人敢乱传祖父同陇西李氏的武夫?传言绝非空穴来风,你们有所不知,我祖父近年来真真是……” 季崇欢没有将话说下去,只是不住的摇头。 一众诗友们连忙出声安慰,在场悲戚一片,时不时响起两声感同身受的呜咽声。 跟着季崇欢前来参加诗友会的小厮看着场中众人抚面而泣的情形,在场众人又多着白色,效仿仙人之风。 面前一片惨白,外加耳边呜咽声不断,小厮看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真是……怪渗人的! 尤其被众人围在正中的季崇欢,那些个诗友不住的拍拍他的肩膀,掩面而泣,表情悲恸,这情形,再看季崇欢面色青白一片的样子。 小厮抽了抽嘴角:这悲戚呜咽的情形总觉得二公子下一刻就要驾鹤西去了一般! 看着那厢的季崇欢坚持若是被祖父逼着娶那姜家胖闺女就要以死明志,小厮扁了扁嘴,心道:想得还挺美的!姜四小姐明明是世子看上的,还轮得到他? 被诗友们安慰了一通的季崇欢终是从悲戚中恢复过来,郑重道:“不成,我得立时回一趟长安,阻止祖父的荒唐举动!”说到这里,他咬了咬牙,一脸忍辱负重之色,“便是挨了祖父的打,我也决计不会让这般荒唐的亲事结成!” 这般坚定无畏的态度,连家中长辈都敢违逆,甚至不惜连夜下山……诗友们忍不住动容,眼看季崇欢转身欲走。 驾车的小厮开口道:“二公子,山下在修路,明日才能清除路中碎石,若是今日走,怕是路上少不得颠簸,不若明日再走吧!” 转身欲走的季崇欢迈出去的脚顿了片刻之后,又收了回来,道:“如此,那就明日再走吧!” 说如此个坚定无畏法……小厮抿了抿唇,低头应了声“是”。 罢了,习惯了。 …… …… 季崇欢因着路上的颠簸晚了一日,安国公和季崇言却不会因什么缘故而晚一日进宫见圣。 外头传出的谣言自然已经吹进了金銮殿上天子的耳中。 对着前来的两个人,天子倒也没有让他二人先开口,而是自己先开口道:“国公爷、言哥儿,外头传的那件事是真还是假?” 安国公道:“是真的。”顿了顿,不等天子开口,他又忍不住咬牙,“多半是李大头那武夫故意将老夫一军,好将老夫架在台上下不来台!” 消息传都传出去了,若是季家不娶东平伯家的胖闺女,安国公府的脸面岂不是要丢了个干净? 莫笑看权贵之间的一口闲气,这可是面子大事。 陛下面前的垂帘微动,遮住了他面上的神情。 看着站在下首的两人,顿了顿,他开口道:“所以,国公爷同言哥儿进宫是为了向朕讨要一张圣旨,好先下手为强,抢先李家一步?” 下首的国公爷闻言,忙道:“陛下英明!” 英明?陛下听的想笑,小事之上他当然不会为难臣下,只是此事……他瞥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季崇言,开口道:“朕记得你家那个才子同杨衍的长女定了亲,三子还小,不到弱冠。”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沉吟,“你给你家哪个定下东平伯之女?” 安国公瞥了眼一旁的季崇言,道:“不是这两个。” 季崇言站出来,俯身一礼:“回陛下,是臣!” 回以他的是一阵仿佛凝滞了一般的沉默。 下首的安国公和季崇言没有动,等着上首天子的发问。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陛下才再次开口道:“言哥儿,朕记得你去岁回京时曾同朕提过姜四小姐。” 这话倒让安国公忍不住诧异的看了眼身旁的季崇言,惊道:“去岁回京的时候你就相中姜四小姐了?怎的那时候不告诉祖父?” 安国公同上首天子的目光齐齐望来,季崇言垂眸道:“我觉得她性子好,人品也好,暗地里喜欢喜欢倒也无妨,只是若为妻,要带出去,到底是有所顾虑。” 安国公听的心里一阵咯噔,忍不住瞥了眼身旁的季崇言:先时在他那里同他说时,言哥儿可不是这么说的,眼下却…… 若不是亲耳听着这话是从长孙口中说出来的,他是万万不会信的。总觉得这等话不该是从言哥儿口中说出来的。 一个男子心中既喜欢一个女子,却又在乎面子,嫌弃人家带不出去,这喜欢到底是不纯粹了。 不过这般不纯粹甚至还有些庸俗的话语,上首的天子听了却是笑了,并不曾怪罪,他道:“人非圣贤,言哥儿又不是神仙,是人,这想法也是常人有之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句话听的同妻子琴瑟和谐了一辈子的安国公心里不大舒坦,可……对方是天子,自然容不得他置喙。 “那眼下你却又为何愿意娶了呢?”天子问道,“是为了成全你祖父的面子?” “有这一点。”季崇言坦然承认了一下,顿了顿,又道,“听说李家的人在抢,她若是嫁去了陇西李家,我心里定是不悦的。” 一句话听的安国公更是膈应了,只是抿着唇继续一言不发。 天子听了,确实忍不住笑了起来,笑道:“无妨无妨!人之常情。” “还有,她答应我会忌口舌之欲,会努力同常人一般无二,好叫我往后带出去不会丢面子。”季崇言说到这里,略一犹豫,还是说道,“我观东平伯的相貌同他那红颜薄命的夫人,想来她瘦下来应当不丑。” 安国公抿着唇没有说话:喜欢却处处算计,一面喜欢又嫌弃人家丢脸,一面却不悦她要嫁给旁人,这说的好听些叫顾虑,难听就叫自私凉薄。 就言哥儿的这一番话,陛下居然还说好……他垂眸,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想发怒的冲动。 耳边听言哥儿接着说道:“我城外有个庄子,里头种了些菜蔬。待到陛下圣旨下来,我就将她带去庄子上住着,日日菜蔬果腹,清减些身上的肉,想来往后也能带的出去。” “也好。”陛下听到这里,点头道,“她若是守诺清减下来也无妨,若是不能,你自再娶个带的出手的便是了。” 季崇言应了一声“是”,目光闪烁:“到那时,就是她不守诺在先,怪不得我了。” …… 走了一趟长安城,带出了一张圣旨,这个亲事算是成了大半了。 安国公却是一路走来,时不时的望向季崇言,却又欲言又止。 祖父的神色落在季崇言的眼中,季崇言没有出声。 直等两人出了宫,上了马车之后,季崇言才开口解释了起来:“祖父,方才我若是在陛下面前不那么说,怕是未必能求娶到姜四小姐的。” 什么意思?安国公不解。 “因为,”季崇言的脸隐在暗处,日光透过马车的车帘落在他的脸上,晦暗不明,“一句传言。” 第五百三十七章 匣子 “前大靖皇室中人醉心于道术、相术这等玄之又玄之物。”季崇言说道,“九龙岭上之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此去江南道的收获远比想象的要丰厚的多。 安国公没有反驳,他是前朝老臣,自然清楚大靖皇室对此事上的执着。 又或者可说历代帝王无论功绩,对此都是信的,无一例外。 “祖父,那位红颜薄命的江小姐你可还记得?”季崇言问道。 安国公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不记得?” 美丽的东西总是会让人多看一眼的,又遑论人? “能被那些大靖忠臣冠以‘狐狸精’名号的自不会是一般美人,”安国公说到这里,语气间不无感慨,“不是什么人都能被骂‘狐狸精’的。” 可就他所见的江小姐做过什么玩弄他人感情之事么?没有。反倒是不少相貌平平,有端庄之名的女子,左手一个表哥表弟,右手一个青梅竹马,前头还有个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婿。 “似你爹那种人给她写了不少诗词寄托真心,也没见她回应过。她与那些儿郎走的并不近,除了……” “除了小舅?”季崇言接话道。 他们祖孙之间纵使无话不谈,对这个早逝的小舅也极少提及。 很多时候,刻意的少提及、不提及,其实已从侧面应证了某些答案。 季崇言面色未变,目光透过飘动的车帘看向马车外:“长安城中聪明人从来不在少数,有些事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闭口不言。 安国公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苦笑道:“故人已去,如今盛世和平,你莫多想了。” 他年轻时也曾据理力争,不顾一切的想要万事都求一个公平与真相。 可如今,到了这年岁,顾虑便远比年少时要多得多了,曾经年少孤身一人时他敢破釜沉舟,如今却是不敢了。 或许,人上了年岁,除了长了阅历和沧桑之外,同时也少了些东西吧! “我知道祖父的顾虑,也知道祖父在为我考虑。”季崇言靠在马车壁上,看着车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开口道,“可……我躲不过去,从出生开始就躲不过。” 最后一句声音涩然而喑哑。 “祖父可知暴君为什么一定要江小姐入宫?”季崇言不等安国公开口,便再次出声了。 安国公对上长孙望来的目光,不自在的动了动,却还是抬头对上长孙的眼神,开口道:“因为美而无族人、父母相护。” 护不住的美貌只会招来祸端。 暴君又是个好色之人,当年江小姐之事似乎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那大可毁了这张脸就是了,”季崇言淡淡道,“便是江小姐自己下不了手,江氏族人也可以代劳。磕了碰了,让美玉染瑕,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安国公听的顿了一顿,却立时摇头道:“江氏族人并非君子,皆是虚伪的小人,将江小姐送给暴君,得到的赏赐与回报极丰,权势钱财皆可到手,这于江氏族人而言很是划算。” 虽是当年的过来人,可他离这些事极远,也没有刻意去打听。彼时少了年少时一腔热忱的安国公更要考虑族人,考虑后辈,考虑如何保全整个安国公府。 说他惜命也好,说他不得已而顾虑也罢,总之,对这等危险的事,既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又不想从中得利,大多数人的本能反应便是远离。 “不,祖父错了。”季崇言开口说道,“于江氏族人而言,将江小姐送给暴君才是最不划算的选择。” 江氏族人既是小人,那就无所谓大义,而小人会做的事,其实不难猜。他们只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 “暴君性子喜怒无常。”季崇言说道,事实上,撞破了九龙岭上的秘密之后,他觉得暴君确实脑子有些疯病,并非谩骂,而是真的脑子有些疯病。 “江小姐便是再美,落到暴君手里能活多久也不好猜。”季崇言道,“观暴君之前对喜好一时的美人的态度,喜欢时可以千金一掷,便是不通笔墨的菜农也可以一朝成为三品大员。” 这倒是事实!作为前朝老臣,安国公知晓这件事。暴君曾经在出宫归来途中路过一片菜地,彼时一个农女正在菜地中务农,其容貌清秀,暴君只一眼便相中了农女,将农女抢回宫中封了贵妃。那一家菜农莫名其妙的也被带回了城,而后封了三品大员,跟着一众大臣一道上朝。 彼时暴君极为宠幸那农女,道她美的不可方物。城中众人也被逼的赞那农女美貌惊人。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清晨,暴君从睡梦中醒来,看了眼一旁还未睡醒的农女,突然觉得她长相平平,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而后……那农女还在睡梦中就被暴君一刀砍了。 砍了农女还不算,那无缘无故被封了三品大员的菜农一家也莫名其妙的被押去天牢砍了脑袋。 整件事的全程皆是莫名其妙,没有人知道暴君在想什么。 这样一个暴君,哪怕是个天仙怕也难以保证自己落到暴君的手上能活多久,什么时候暴君醒来觉得她不美了,又或者进门的时候迈了左脚,暴君却觉得该迈右脚都可能掉了脑袋。 以暴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倒霉,全家砍头的性子,将江小姐献给暴君无疑是一件危险又得不偿失的事情。 更何况彼时起义四起,大靖还能存续多久都是未知之数。 “我若是江氏族人,比起暴君来,将江小姐嫁给稳妥的权势之族,于长远而言,对江氏更有益处。”季崇言说道,“彼时有江公独女的名头在,天下第一等的门楣也是任她挑选的。” 整件事,不管怎么看,于江氏族人而言都是下下策,可他们却做了,这是为什么? 安国公看向长孙,重重叹了口气:他不如长孙!虽是当年的过来人,可未免牵连,他的避让却让他这个过来人还要从长孙口中听来当年的缘由。 “如你所言,将江小姐送给暴君确实是下下策,可江氏族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安国公问道。 “因为于暴君而言,他定要娶到江小姐,江小姐这个人……即便没有过人的美貌,他也一定要。这是为什么?”季崇言似是自问,“我一开始想到的是江小姐背后的权势,可江小姐是孤女,江氏族人全靠江公而起,没有江公,江氏族人什么都不是。这样的江小姐,除了清名之外,又有什么权势可言?” 安国公默然:“那是为什么?”清名的用处在于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长孙的分析他挑不出一点错处来。所以,这是为什么?江小姐这个人的背后还有什么? “天子一定要的,祖父以为是什么?”到底还在马车里,季崇言没有多说。 有些话其实也不用多说了,猜也猜得到。 大靖皇室对玄之又玄的东西深信不疑,天子自称天子,受命于天。尤其前朝末年,起义四起之时,对于大靖皇室以及一派大靖忠臣而言,更是急需一样能证明天子乃天命神授,皇权不可侵犯的东西。 即便刻意远离了这些事,可当年那些传闻到底还是会不经意的传入耳中。此时,那些纷乱繁杂的消息仿佛被人用一根线串联成了网,连接在了一起。 安国公目光闪烁,头靠在马车壁上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陷入了沉思。 起义四起时,以赵家军为首的一众武将纷纷出动,镇压起义的百姓,纷乱四起。 是军队铁骑镇住了大靖的万里江山。 可……皇城里高高在上的天子显然不这么想,比起军队铁骑,他更信任的……是国师。 大靖覆灭前是有这么个人的。只是这个人从来不曾出现在人前。以至于如他这般的朝廷重臣也几乎忽视了这个人的存在。 不管是朝堂会议,还是大靖皇城亦或者最后军队反叛,这个国师从来没出现过,又或者说是出现过,但他不知道而已。 可若是他都不知道,那整个长安城知道和见过这个所谓国师的人怕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从来都未出现过的国师,若非官册记载,怕是等同于不存在的。 事实上,就连不少大靖经年的老臣都觉得这是个虚无的官职,是不存在的。 此前,安国公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若他认为的是错的呢?没看到过并不代表就不存在了。 这个国师若是一直存在呢? 九龙岭上之事他也知晓了大概,若是大靖段氏一直在做这件事的话,那群九龙岭上的道士便一直是由他们自己听之任之的发展不成?没有人在暗中监视和窥探他们吗? 这不可能!瑞元观的道首显然是带着秘密死去的,有人同他接洽过的。 更何况,想到九龙岭上的那些重宝,安国公觉得换了他的话,他是不放心就将这些重宝交到这些人手中的。 出家人说到底也是人,谁能保证每一个出家人都能恪守承诺,而不是挖了财宝私吞了事? 以大靖皇室对此的重视,此时再回想一番,这个“国师”未必会是虚职,或许是某个人,又或许是某个势力,总之,未必是不存在的。 若是“国师”是存在的,大靖飘摇四起时,“国师”就该出现了。 可整件事与江小姐有什么关系呢? 安国公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突然眯了眯眼:“那个江小姐刚出生时的那几日,京城晚霞极盛,天空火烧云成片,一连很多日。” 这样的情形其实说古怪倒也不古怪,火烧云又不是没见过,只不过那时一连烧了好些天而已。 “这件事当时也没什么,毕竟只是稍稍巧合一些的天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是钦天监记下了这一笔,说是祥瑞。”安国公说道。 帝王爱看祥瑞,爱听百姓说他是天命之子。但凡有异象,钦天监自是总说是“祥瑞”的。 安国公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江小姐死后,她出生时的异象被钦天监连夜改为了“天降妖惑之星”,天公示警云云的。 “那江小姐相貌生的极好,美的太过出众,一开始她是久负盛名的江公之女,便多有传言,连你那个爹都给她写诗说她是‘神女降临’。”安国公说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道,“那诗还没送出去便叫老夫看到了,写的那叫一个矫揉造作,险些没叫老夫把你祖母做的一碗枸杞圆子羹给吐出来,后来老夫直接把诗词没收又烧掉了,免得丢人现眼!” 多亏季大老爷那首诗,让他对此印象深刻。 季崇言把玩着手上一枚白色的玉珏,开口道:“既是‘神女降临’,自是该配人间帝王的,有人将江小姐的命运同帝王联系在了一起。” 这话让安国公听的不由一愣,不过很快便点了点头,道:当是如此了,只是不知道当时那些人是如何说的,又同那位有什么关系。” 这个那位指的是什么人显而易见。 季崇言没有立时回答安国公的话,只是待到回府之后直接将一只去了锁的匣子交到了安国公手中。 安国公摩挲着匣子没有立时打开,只是抬头问季崇言:“言哥儿,这里是什么?” 季崇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开口道:“无数事情的答案其实都在这匣子里,祖父一看便知。” 安国公摩挲着匣子的手指下意识的颤了一下,却没有立时打开。 季崇言也没有催促,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安国公摩挲着匣子出神。 已知的答案其实不惧打开,因为打开不过是为了验证;全然未知的答案也不惧打开,因为全然未知;真正叫人踟蹰难安的是一知半解的答案。 他手中捧着茶盏轻啜了一口,垂下了眼睑。 直至如今,他还记得年少时看到的那个男人,那个带着匣子翻过墙头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狼狈的男人!他身形高大、浑身上下的肌肉生的十分健实,整个人如同一只凶猛的野兽,浑身上下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向他涌来。 年少的他还没有成长成如今的模样,更不知道这种迫人的气势是战场厮杀,刀口舔血,行伍人特有的血气。 而那个便是立在人群里也该是令人无比惧怕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时却连站都站不稳了,他单膝跪倒在了地上,身上伤口的痂结了一层又一层,面上俱是刀疤,可怖的看不清本来的面目。唯有那双眼睛与他浑身的血气截然不同,大而明亮,一点都不可怕。 那个人张了张嘴,不知在找到他之前经历了什么,口中连一颗牙齿都不剩,那人支支吾吾又急迫的将这只带血的匣子递给他。 见年少的他没有惊惧慌乱,只是沉默了一刻,便伸手接过匣子时,那人的眼睛亮的更是惊人,伸出满是伤痕的手指颤颤的指着那只被他接过的匣子,示意他打开它。 …… 回忆被一声“啪嗒”声打断,季崇言抬眼看了过去。 安国公打开了摩挲了良久的匣子。 第五百三十八章 为何 匣子里没有藏着什么可怖又或者金贵之物,只有一张发黄的,折成四方大小的,没有被装裱过的画。 虽说还未看到画作全貌,但依稀可见是人物画,且……画中的当不止一人。 安国公将画纸拿了出来,在打开的瞬间却是看了眼一旁的季崇言。 长孙神情平静, 一如以往。 长孙都能如此平静以待,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安国公深吸了一口气,顺着折痕将画纸展开。 这画纸并不是什么考究的画纸,更同名贵无缘,只是大街上的纸铺里随处可见的画纸。 画作上的颜料用料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所以也不曾被人如何刻意的精心收藏过。 画纸上的颜色已经泛黄,同画作原本的颜色相差甚远, 作画的笔墨勾勒生疏, 更是足可见作画之人不是什么丹青妙手大家,是个新手。 可这些……都不重要。能让院中名家画作都不在少数的季崇言如此郑重的对待它的原因是因为画作上的人。 即便作画之人画工平平,却也足以让他一眼便认出了画上的一男一女。 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先时他同言哥儿提过的那位江小姐。虽然其人神貌并未全然被勾勒出来,可安国公还是一眼便将那位江小姐认了出来。 这般相貌,只要见过的就不会轻易忘却。 而江小姐身旁的那个男子……安国公在看到那人的瞬间神情猛地一怔,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神情平静的长孙。半晌之后,他颇有几分惊疑不定的看了看画上的那个男子又看了看身旁的长孙,开口道:“这画上的……是当年的赵小将军吧!” 说罢这话,不等他开口,安国公便不住点头,似是在肯定自己的猜测又似是在说服自己:“是了,一定是他!就是他啊!这画作有些年岁了,你那时候还没出生呢!” 让安国公如此惊疑不定、连连否认的当然不会是因为画中的两个人,毕竟江小姐同赵小将军当年却有传闻,甚至传到了定亲成亲的地步了。 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一幅画里也没什么。毕竟彼时的寻常百姓也觉得这两人般配的很,比起不登对的,大家显然更属意登对的一对璧人。当年,还有坊间写话本子的编纂过他二人见间的故事呢! 可问题不是这两人同时出现在一幅画里, 而是这画中两人的穿着打扮之上。 男着龙袍,女戴凤冠。 这……分明是在画一对帝后! 看着画中男女的穿着打扮,安国公心惊肉跳。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江小姐是后?赵小将军是帝? 这样的画作落到天子眼里,哪还坐的住? 江小姐是后倒还好些,大不了抢回来就是了。问题在于着龙袍的男子,他若是帝,那坐在龙椅上的又是什么? 安国公觉得此时的心情跌宕的委实厉害,时而升至九霄,时而又跌至深渊。脑中混沌一片,被二十年盛世和平掩盖住的过往此时却被眼前这幅画毫不客气的一把重新掀了开来,露出了里头的真容。 “这是谁画的?” 安国公只觉得这一刻的自己仿佛神魂分离了一般,他听到自己在说。 “怎么能画出如此大逆不道的画作?” “大太监全海。”长孙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凉意,似是怕安国公一时记不起来这个全海是什么人,季崇言还特意解释了一句,“就是那个暴君面前曾经的红人,待到江小姐死后没多久他也出了事。被人发现挖了双眼,断了四肢, 做成人彘的大太监全海。” 安国公记得这么一个人。 这个大太监全海曾是暴君面前的第一大红人,在暴君面前说的话甚至比不少重臣老臣更要管用。 要知道, 暴君那样疯病的人, 便是再如何聪明的人都难以确保一句话不会莫名其妙的触怒了暴君。可偏偏这个大太监全海最是“了解”暴君,甚至还有一度,前朝的重臣,哪怕是清高如琅琊王氏这样的门阀大族都还要许以全海好处才能同暴君搭上话。 可就是这么一个大红人,有一日突然消失了。没了全海,暴君大喊大叫,发动宫人朝臣一同寻找。 就在众人以为全海是畏惧暴君偷逃出宫时,大太监全海出现了。 彼时搜到全海的是个老迈的文官。他本也年岁大了,体力不支,搜了一天一夜早扛不住了。经过宫中掖池时,本想偷个懒,却见掖池上一大片奇怪的东西飘在湖面上。 老文官下意识的抬脚过去看了眼,这一眼,看的文官当即惨叫了一声,晕了过去。待到被人抬出宫后没多久就犯了重病,听闻是惊吓过度引起的心魂失守,没过多久就死了。 这件事传出去自也被传成了文官是被“吓死”的,当然,其实从大夫诊治的结果来说,也算不得错:确实是惊吓过度引起的。 那个飘在掖池上的就是大太监全海,被人做成人彘飘在了湖面之上。 吓死了文官的全海也把一众宫人同朝臣吓的不轻,安国公彼时也在搜寻全海的队列中,虽然没有靠前近距离看过,可远远看着也有几日连饭都吃不下。 多数人的反应同安国公一样,除了暴君。 暴君抱着全海痛哭流涕,愤怒之下斩杀了一众全海身边的宫人和全海的“干儿子”,让人赶紧把杀人凶手找到,要替全海报仇! 当然,最后凶手没找到,暴君也……忘了过问了。 不过对大太监全海的死众人多有推测,大多数人私心里都觉得大太监全海当是被暴君杀了的。毕竟如此虐杀的手段,寻常人甚少会去这般做来。可暴君不同,这种事他常做,甚至常有前一晚杀了人,第二日起来满皇城找人的事。 杀了人又忘了这种事,暴君做的太多了。 前朝暴君当政时,这种无缘无故死了的红人不在少数。在暴君身边当红人,可说等同是将脑袋提在手里了。 安国公回忆了一番这个大太监全海,再度看向手里的画:所以,眼下这幅画居然是全海画的? 安国公看着手中的这幅画,神情凝重。 季崇言开口道:“全海于相术、道术之上全然不精通。只是作为暴君身边的红人,在暴君身边时,他确实知道了不少事。这幅画是全海死后,从一个与全海看似毫无交集,却是老乡的小太监手中得来的。” 至于如何得来的,得来的过程之艰难,季崇言没有提,只是说道:“小太监死前把这幅画送了出去,说是极其重要。” 这幅画几经易手,最后到了他手里。 不过,想到那个递画给他的人出现时的惨状:想来,每一个得到这幅画作的人都受到了无数的追杀和暗害。 那个送画给他的人他再见到时也已是一抔黄土了。 不过追杀的人也在那人死后也消失了,可见,那个人暂且骗过了追杀的人。 “这幅画……”其实有些事不消说,猜也猜得到,这幅画得来定然不易。 至于答案,其实从画中人的装扮也知晓个大概了。 “暴君想要江小姐极有可能是因为有人告诉他,得到江小姐便可江山永固之类的话,”安国公说道,“一个美人,身上再加上江山永固这四个字,暴君如此势在必得也不奇怪了。” 所以,那个红颜薄命的江小姐竟是因为这个缘故而被族人逼上的绝路么? 安国公有些唏嘘:“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若江小姐只是因此被人争抢,那画上另外一个人的命运便远比江小姐要惨烈的多了。”安国公闭了闭眼,忍不住摇了摇头,“他……必须死!” 彼时动乱,帝位飘摇,不管是位子上的暴君,还是那些有意帝位的的起义军首领,这些人都不会让他活着。 所有人都会想尽办法让他死。 “天命神授,都是宁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的。”季崇言说着,看着安国公手里的画,唇角微翘,似是嘲讽,“大太监全海没读过什么书,可这幅画着实不需要一个字,便能够解释很多事情了。” 所有人都要赵小将军去死,有意帝位的陛下心中未必没有这样的心思。 他在意的,是陛下在其中做了什么。 去了一趟江南道之后,他得到了答案。可这答案……着实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坏,更严重! “祖父,你去江南道时,姜四小姐带你去买的那把银枪,你可还记得?”季崇言开口问安国公。 安国公点头。 有些事,如何解释都不如亲自演示一遍来的更有说服力。 那把银枪就在安国公的书房之中,待到小厮将银枪拿来之后,季崇言解下枪头与枪身的机关,在与枪头连接的枪身上沾了点墨,而后重新将枪头与枪身相连。 随后…… 安国公只见季崇言手中耍了一个枪花向墙面上刺去。 这是一招很寻常的枪法,在枪口即将刺中墙面的瞬间,枪头与枪身分离开来,没了枪头的枪身一记重击直直击中了墙面。 墙面上,仿照柴嬷嬷身形画的轮廓之中,头脑正中一点类似铜钱大小的圆形痕迹很是显眼。 这痕迹……实在太眼熟了。安国公脸色白的有些惊人。 难怪饶是大理寺卿纪峰也一直对凶器耿耿于怀:若说是棍吧,击中人时不该是垂直往下的,而是当一棍打下去,留下的不会是这个小小的圆形伤口。纪峰猜是锤子,却又觉得受力方法有些不对劲。 却原来是枪法的伤人方法。 这样的枪……当时柴嬷嬷出事时在场中人只有一个人有,更何况,也没什么人能从那人的身边抢走他的银枪了。 所以,答案显而易见。 季崇言擦去了枪上的墨迹,将枪收好还给安国公。 这把枪给了他最想要的答案,却……同时也为他增加了一个问题。 姜四小姐是如何知晓这把枪的存在的?他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思绪。 当然这些,就不必在祖父面前说了。 顿了顿,他继续开口道:“如此……我生来的这张脸便是祸端了。” 他长了一张与小舅极其相似的脸。 虽说大太监全海的画是作于二十年前,画上的两人也都不存在了,这一切,似乎与他无关,可……他不觉得天子会在这等事上掉以轻心。 这等事,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虽然神貌不及其一半,可入宫的杨仙芝却是长的与那江小姐有几分相似,”季崇言说道,“杨衍又刻意把与江小姐有几分相似的杨仙芝送到了我身边……” 季崇言不觉得这是个巧合,而更让他怀疑的是要进宫的杨仙芝居然敢这般大胆的同他扯上关系。 一个要送进宫的后妃居然敢这般同外男扯上关系,杨仙芝不懂,杨衍也不懂么?既然被杨衍寄予厚望,就不怕陛下生出膈应? 这不像杨衍会做的事。 所以他猜…… “极有可能是陛下授意他的试探,因为这等事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季崇言淡淡道。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话听在安国公的耳中,着实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原本以为的小儿女情长之事的背后竟有可能是陛下的试探和博弈?可……不得不说,这确实像陛下会做出来的事情。 陛下于女色之上不甚看重,拿一个女子来试探之事,他确实做得出来。 “其实这猜测也极好证实。”季崇言说道,“我听最擅保胎的张太医说过,新入宫的后妃们为了及早怀上龙嗣,常期望自己在最适宜有孕的那几日侍寝……” 说起这些妇人事,季崇言神情平静,似是不觉有什么不对。 倒是安国公有些不自在的干咳了一声:长孙于什么事情上似乎懂的都挺多的嘛! “杨仙芝入宫之后因着后宫妃嫔对她的排挤,杨衍如今又不在长安城,虽容色冠绝后宫,却并不得宠,不过侍寝的机会却是不少,入宫为止已有三次,安排的日子也都在那几日之内。”季崇言说道这里,顿了一顿,“当然,三次还太少,或许是巧合,且要看看再说。” 这件事的验证需要时间。 安国公“嗯”了一声,没有再在杨仙芝的事情上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开口问季崇言:“这些事,于你和姜四小姐的亲事又有什么关系?” 姜四小姐眼下虽然看不出原本的相貌,可细究其五官相貌,与杨仙芝也好,与江小姐也罢都是有差别的。 如此,当对不上画上的人的。 既如此,长孙为什么要在陛下面前这么说? 第五百三十九章 不解 季崇言没有立刻回答安国公的问题,只是顿了顿,道:“祖父,我早在去岁年中回长安时就同陛下提过姜四小姐了。” 这一点安国公当然知道,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陛下比他这个做祖父的早那么多时间知晓姜四小姐的存在呢! “陛下派人查过姜四小姐。”季崇言说道,声音有些发冷。 安国公看了他一眼,道:“若是陛下关心于你,查一查自也不算奇怪。” 查一查姜四小姐,甚至得到姜四小姐的画像不奇怪,甚至都可将之归于“关心”二字之上。 这一点季崇言当然知晓。 “可……若是他特意遣画像高手复原过姜四小姐清减下来的相貌呢?”季崇言道。 安国公听的一怔。 季崇言的目光重新落到了安国公手中那副画像之上,将另一幅画放在了那幅画旁。 画中的女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虽然画这幅画的人同样不是什么丹青妙手的画作大家,可比起安国公手中那幅画的画技却是娴熟了不少。 比起大太监全海的生疏毫无侧重,第二幅画作的侧重不在作画的意境,而更在写实。这样的画作似乎目的并不为其美,更是为了…… “复原。”季崇言说道,“这幅画是大理寺画师周陵于去岁十月受皇命所作。” 大理寺那位画师周陵虽是个画师,可于画坛之上却是籍籍无名。原因无他,他的画作毫无美感与意境,而更似是古板严苛的还原。 便是因为这样的特点,使得画师周陵初来长安时流落街头,靠为行人百姓作肖像画作为生。 可即便是为行人百姓作肖像画作,画师周陵也不受人欢迎。原因无他:太过写实了。 行人百姓嫌他画出来的自己太过丑陋,同旁的画师作的画混不似一个人似的,说他刻意丑化自己,不肯付给银两。周陵却道那行人百姓就是长的那副丑陋模样,要行人百姓多看看铜镜里的自己,学会接受现实,莫要活在虚无缥缈的吹捧之中自欺欺人。 这一番话显然是“缺少毒打”了,为此周陵暗地里被人套麻袋打闷棍的事自然不在少数。 不过好在,挨了无数毒打和闷棍之后,周陵被纪峰相中,入了大理寺。不管是受害者还是凶手,于大理寺而言自然越真实越好,周陵这样的自是再合适不过了。 于周陵而言,大理寺的画师也是最适合他的行当。他好写实,喜钻研。甚至久了之后,还能通过人骨来还原人的相貌。 于周陵而言,还原一下姜四小姐的模样,自是不难。 陛下做这些事也不消藏着掖着,一句“关心”就可揭过去了。 若是没有看到匣子里大太监全海留下的画作,陛下所作的一切自也说得过去。可季崇言看看到了大太监全海留下的画作,陛下的行为自然不能用一句“关心”搪塞过去了。 “陛下让周陵画的是新嫁娘打扮的姜四小姐。”季崇言指了指一旁全海的画作,说道,“新嫁娘着红衣凤冠霞帔,虽然不尽然与全海的画作装扮相同,可极其类似。” 他不觉得这是巧合。 对明眼人一瞧便知混不相似的两个人,都能如此百般求证。足可见,这些年,生着一张与小舅相似脸的他,也在陛下的“关注”之下。 至于他同姜四小姐之间…… “陛下对一个相貌同画中江小姐混不相似的姜四小姐都需要百般求证,足可见对这幅画中细枝末节的把握皆十分重视。”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指向画中人的神情,道,“祖父看其上两人的表情。” 那两人脸微微侧向对方,嘴角上勾,对视而笑。 “大太监全海是个画作的新手,他不懂那些藏起的意境,便定会用最简单直白的方法表现出来。”季崇言说道,“这是画作新手想要表达两人琴瑟和谐、感情和睦的方法。” 今日他的一番表现更似是个自私、凉薄、权衡利弊的伪君子,陛下却并没有呵斥,反而更是纵容。 他如陛下渔网中的鱼,陛下对他百般试探。却不知,他也同时在试探着陛下。 想到这里,季崇言忍不住自嘲:这天底下,如他和陛下这样的甥舅大抵是极少见的了。 这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让陛下成全他与姜四小姐。 “我内里是个庸人,陛下才会更放心。”季崇言说道。 可过往的表现决定了他不能全然装的似季崇欢一般糊涂和不知天高地厚,前后的行事风格差异过大非但不能骗过陛下,反而更会招来怀疑。 所以一个外表风光霁月,内里却自私、凉薄之辈更能骗过陛下的眼睛。 当然,一味的装和骗不是长久之计,季崇言很清楚眼下的情况就似是温炉上的水,迟早有烧开的一天。 他并非瞻前顾后、战战兢兢之辈,事实也不会容许他瞻前顾后和胆颤心惊。 他之所以会选中李玄竟不止是因为需要李玄竟这么一个人,更是因为李玄竟的处境与他如今其实颇有几分相似。 不同的是李玄竟还有别的选择。 李大将军若是长命百岁,他还能苟活一二。或者求个厉害的岳丈,求得一二的庇护,未必一定会死。 可他不同。 就双方的对手而言,陛下远非李玄容这等庸人所能比拟的。 一个打下天下的帝王绝非庸主,也决计不会因为外甥这个身份而容许他活着。莫说外甥了,便是亲儿子也未必能活着。 天家无父子,从来不是一句玩笑话。 他也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在他可以想象的到的所有未来走向中,他迟早会走向陛下的对立面,无非是时间早晚问题。 这件事并非小事,不容有失。所以他小心查证,直到所有证据凿凿,他才敢同安国公提及。 同安国公提及这一点无可避免。 原因无他,他姓季,是安国公长孙。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即便安国公为避嫌同他脱离了关系,在陛下眼里,却依旧是脱不开的。 陛下不是暴君,是武能打下天下的帝王,也是文能治理朝堂的明君,更是对待所有动摇帝业根基的威胁都能毫不留情扼杀于萌芽之中的天子。 他同安国公府的关系是分不开的。真到了那一日,即便整个安国公府再如何撇清,在陛下眼里同姓一个“季”字就是安国公府的错。 而这个错,是无法改正的,生来如此。 这一点他知晓,安国公也知晓。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陛下对待朝臣也是一样的。 若说安国公原先的想法是避开危险,让整个季氏族人免遭祸端。可当危险无法避免时,那也只能迎头对上了。 安国公明白长孙要对他坦言这一切的理由,无法避免,只能应对。 如今的安国公府就似一个装饰华丽的空中楼阁,却随时有倒塌的危险。 只是……他看向季崇言,忍不住开口问道:“言哥儿,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事起疑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陛下起疑的?” 季崇言看向安国公,沉默了一刻,坦言:“若只说起疑的话,母亲生前最后一段时日,她的情绪我觉得不太对劲。” 安国公惊讶不已:那时的言哥儿还只是个孩子吧! “母亲情绪有问题。大舅舅待我虽好,可我觉得母亲提起大舅舅时的语气有些古怪。”季崇言解释道。 当然,再早慧的孩子那个时候也不能做什么。他再厉害,一个手中什么也没有的孩子也只能怀疑空想而已。 真正可以开始做什么时是从遇到赵家军开始的。 只是,对陛下,他私心里从来不敢真正相信。哪怕,那时的他也只是个孩子。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缘故,知晓自己的对手极有可能是个文韬武略的君王后,他不得已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对待这样的对手,但凡成长的慢些,都有可能一个不慎,随时送命。 安国公看着面前的长孙,此时将一切摊开来说的长孙也不再在他面前收敛自身身上的气息。 细细算来,如今的长孙不过才过弱冠的年岁。他爹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安国公回忆了一番,弱冠这个成人的分水岭于长子而言除了虚长了年岁、皱纹和油腻老态之外什么也没留下。 还是一如既往的糊涂,一如既往的不着调。 对这个长子,想来这世间任何一个父亲都是不会满意的,他自然也是如此。不过此时,他倒是头一回觉得这长子也没白生。 长子这辈子稀里糊涂的,没做过一件好事,只除了……为他得来了一个这样的长孙。 就似是蛰伏的龙虎终于露出了利爪,安国公心中一时腾地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如他这般在公候之位上坐了多年的人在长孙面前也没有这样的气势。 这般气势……安国公下意识的看了眼大太监全海的画作:若他是帝王,这样的人,他怕是也不会放过的。 当然,他不是帝王,也不有意于帝王,他只是言哥儿的祖父。 “所以,言哥儿,你需要祖父如何来做?”安国公看向面前的长孙,开口道,“祖父老矣,不过配合一二还是做得到的。” 季崇言眉眼舒展:他虽无一个好父亲,却有一个世间最好的祖父。 “祖父信我,我必不会让你失望!”季崇言开口,掷地有声。 …… …… 进了一趟宫,安国公同长孙关起门来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之后,两人便出门了。安国公是出城接季老夫人去了,季崇言则是带着圣旨去了东平伯府。 虽是不想惊扰旁人,可宣圣旨时的规矩便是需众人皆在场的。 不止在衙门的姜兆被叫了回来,连同姜二夫人、姜三夫人连同瘸了腿的姜辉,姜三夫人的一双儿女姜煌和姜韶灵都被唤了过来。 只除了……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 季崇言当然不会等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回来,听说“姜二老爷同姜三老爷不在家”,当即道了声“无妨”。 这两个不在家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姜兆不在家,可以宣旨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声音被唤回来听圣旨的姜韶灵听在耳中如玉石轻叩,说不出的动听。忍不住偷偷抬眼,再次看向这位传闻中的季世子。 只看一眼,便叫人红了脸。原本以为那季二公子已然生的很是不错了,可同他这位大堂兄一比,才觉得季二公子不过尔尔。 姜韶灵只觉得自己一颗少女心不断的乱撞,眼睛控制不住的往他身上瞥去。 直到那如玉石轻叩一般动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乃天作之合,朕特赐婚……” “赐婚”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耳畔炸开,姜韶灵不敢置信的看着跪在最前首的姜韶颜,心里的酸气如同奔涌的泉水一般向外涌去。 陛下是疯了吧!看看那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谪仙郎君,姜四这死胖子怎么配的上? 还天作之合……陛下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姜韶灵只觉得胸口气血上涌,浑浑噩噩。待到圣旨读完,就连姜兆、姜韶颜这些人怎么走的都不知道,只是呆怔在原地,咬着唇,一言不发。 到底是过来人!看着姜韶灵的样子,姜二夫人一声冷笑,摇着手里的团扇,道:“三小姐嫉妒啊!” 姜家的门第在权贵遍布的长安城并不显眼,这位季世子的家世门第却在长安城中很是显眼。 当然,最显眼的不是他的家世门第,而是相貌。 这等原本只能远观的高龄山丘之花,她本是不敢想的。可……眼下这朵高龄山丘之花自己走下了凡尘,还……还配给了这么一个人。 姜韶灵酸的厉害,素日里喜好背地里做小动作,面上却还要装一装的她终是忍不住开口:“凭什么?她配么?” 她都比姜韶颜好啊! “配不配人家季世子说了不算,你说了算?”姜二夫人摇着扇子看着还在发怔的姜三夫人,道,“老三媳妇,管管你家三丫头!莫‘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这里可是东平伯府呢!” 他说“东平伯府”四个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 姜三夫人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脸色也不大好看:自从老夫人被送走,家里那个死鬼不见了之后,三房的日子便一直不大好过了。 同样不大好过的应当还有二房才是。她看了眼这个往日里最是刻薄的二嫂,明明身上穿的也是去岁的旧衣裙,该过的一样不好的人却出乎意料的胖了起来。 大抵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四丫头走得近,便也变的同四丫头一个样了。姜三夫人心道。 这幅心宽体胖的模样,哪像过的不大好的样子?姜三夫人不解,实在难以这个二嫂怎么回事? 却隐隐感觉到整个东平伯府似乎只有她们一房的人过的不大好。 为什么?姜三夫人实在难以理解。 第五百四十章 承认 灵姐儿的酸气姜三夫人也听在耳中,虽说心里也觉得季世子这朵水灵灵的高岭之花却被那死胖丫头给摘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可到底面上比起姜韶灵来,姜三夫人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是以姜三夫人干咳了一声,对一旁的姜韶灵,训斥道:“灵姐儿,莫说什么胡话!” 一脸酸的冒泡的姜韶灵扁了扁嘴,只是大抵也没把面前的姜二夫人当成什么“外人”,又或者说是根本不在意这个姜二夫人,嘴上应了一句,可口中却仍忍不住嘀咕:“死胖丫头哪里比得上我了?” 姜二夫人摇着团扇笑道:“说反了吧!是你哪里比得上我们四丫头了?” 一句话再次把姜韶灵心里的酸气点了起来,立时怒道:“说我比不上那胖丫头,你瞎了?” 这般对她没大没小的样子……姜二夫人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真要把她这个二婶放在眼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私下里这三弟媳怎么骂她的当她不知道呢! 姜二夫人摸了摸自己日渐圆润的脸,最近长了些肉,原本的刻薄似乎褪去了不少,连带娘家人都叫她心宽体胖了。 日子过得心里舒坦了,自然心宽体胖了。 连带着看着眼前这酸的冒泡的一对母女都能当个乐子看了。 方才念完圣旨,姜辉同姜煌就走了。 家里堂姐妹嫁人的事同他们不相干,再者姜韶颜高嫁对家里而言也是一件好事。方才读圣旨时,两人不是没有动过上去同这个天上掉下来“贵妹婿”攀谈的心思,可那“贵妹婿”冷冷的一眼望过来,立时浇灭了两人想要结交的心思。 毕竟是天上掉下来的“富贵妹婿”,不是好随意结交的。 不能结交就没什么用处!圣旨一读完,两人就寻了个借口闪人了。 下人也极有眼色的跟着姜兆等人去了前头,如此一来,人走了个七七八八,到眼下,也只姜三夫人母女连同姜二夫人三个主子还在这里。 至于下人,姜韶灵不觉得需要在这些人面前装模作样,是以一开口,便不客气的说出了心里话。 姜韶灵对她这个二婶这么不客气法,姜二夫人自也不是好惹的。当即呸了一口骂了回去。 “你她娘的才瞎了!没教养的东西,老娘是你二婶!老三媳妇,你尽可装模作样吧,莫以为旁人不知道你二人那做戏的样子!”姜二夫人冷笑着,在姜三夫人冷下来的脸色中斜了姜韶灵一眼,开口道,“这婚事可是陛下赐下的,陛下亲口说了人家是天作之合。你要是有异议,觉得陛下错了,不如到陛下面前说去!” 姜韶灵脸色难看至极:哪怕方才读圣旨时她真觉得陛下疯了,可这话也就心里想想,说是不能说的。 哪个敢觉得陛下错了?是嫌活的太久了还是命太长了? “没瞧见人家季世子可喜欢我们家四丫头了?”姜二夫人听的一阵嗤笑,“宣读完圣旨,人家季世子可就去拉我们四丫头的手了呢!” 她又不是姜三夫人母女,只顾着冒酸气,她可在光明正大的看美人呢!毕竟是上街遛个爹都能被围观的,难得能靠那么近的看,不多看两眼岂不是亏了? 也得亏光明正大的看,她看到可是那季世子先去拉他们四丫头的手的呢! 这话听的姜韶灵脸色更是难看的要滴水了,动了动唇,道:“不过是安国公为了同李家争这一口闲气罢了!” 争口闲气?姜二夫人听了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真天真!这话是当安国公是老糊涂还是当季世子是泥捏的? 看季世子那样子可有半点不愿的样子?她瞧着可是愿意的紧呢! 再者……她也确实觉得四丫头比三丫头好看多了。大抵是看久了,顺眼了?姜二夫人想着,拿帕子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干咳一声,开口道:“行吧!你觉得是便是吧!” 被打脸这种事一开始总是不习惯的,尤其是老三媳妇同老三媳妇教出来的同她一脉相承的三丫头。 这两人面上装模作样,内里自私、刻薄、小气又自视甚高的很。 眼瞧着四丫头得了个“贵婿”,自个儿却没有,这两人心里能高兴才怪了! 没关系!往后被打脸打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她得出去转一圈,看家里这两个人冒酸气有什么意思?看看外头的那些百姓再说什么才有意思。 吃瓜看热闹,比旁人早一步知晓真相的感觉简直太有意思了!难怪香梨那小丫头那么喜欢了。 姜二夫人摇着团扇,高兴的出了门。 …… …… 书房里。 姜兆看着手中的圣旨,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季崇言,动了动唇,想挑个刺什么的,可……算了,挑不出什么刺来。 最要紧的也不是挑刺什么的,而是…… 姜兆看着被季崇言拉住手的女孩子,女孩子没有挣扎。 没有挣扎……姜兆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涩:没有挣扎,看来是愿意的了。 毕竟身旁这位季世子……平心而论,他若是个女子,也是愿意的。 只是…… 想到整件事来的莫名其妙,安国公摔茶盏把李大将军训斥了一顿的事仿佛就在眼前。 虽说安国公确实说出了阿颜同他家世子绝配的话,可就连他这个做爹的也没当真过,只觉得这只是安国公同李大将军争闲气时说出的气话。 毕竟不管陇西李氏还是安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府邸都是面子大过天的,怎能忍受这等的闲气? 直到一个时辰前,被人从衙门叫回来时他还是这么以为的。甚至还好奇陛下传旨到底是什么事,为此特意使了银两给前来唤他的护卫好提前透个口风。偏那护卫不贪财,口风咬得紧,一言不发。 忐忑了一路,待回到府中看到传旨的就是季世子时,他神情更微妙了。 印象中上一回看到季世子就是阿颜回来的那一日,这位世子被他误认成了“小午”,还感慨了好一番“江南道养人”,待拿下了斗笠才发现不是“江南道养人”,是根本就换了个人。 当时出身金贵的国公府世子为他家阿颜驱车,他只以为是世子不拘小节,为人和善云云的,眼下却觉得有些微妙。 好似自己养大了的白菜,早早被人盯上了,他这个做爹的却还被蒙在鼓里。 姜兆神情愈发为妙:他承认这位“贵婿”确实无可挑剔,羡煞旁人。可自家的闺女在他眼里是独一无二的,便是这位“贵婿”想要抢走,也莫名的让他心里发酸。 他不是姜三夫人母女,在见到圣旨之后,自是不会相信为争一口闲气这种话了。 只是…… “阿颜,你怎么想?”姜兆看了眼女孩子身旁的季崇言,开口问道。 即便圣旨已下,女孩子的样子也没有半点不愿的样子,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姜韶颜朝他笑了笑,瞥了眼他手里的圣旨,道:“自是该领旨谢恩的。” 好一个领旨谢恩!看来愿意的紧啊!看看女孩子被季崇言拉在手里的手,姜兆默然了一刻,深吸了一口气,转向一旁的季崇言,顿了顿,开口道:“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早等着这一刻的季崇言没有推辞,道了一声“好”。 有些事确实该解释清楚些。 姜韶颜朝两人笑了笑,道:“我去外头坐会儿。”便将书房留给了两人。 待到女孩子离开之后,书房内仅余二人。 姜兆看着面前怎么挑都挑不出毛病来的季崇言,神情微妙。 季崇言站在原地任他打量,等着姜兆先开这个口。 一阵古怪的安静之后,姜兆开口了。 “季世子,”他出声,声音有些沙哑,却掷地有声,“外头传我爱女如命的话,是真的!” 季崇言双手朝前,朝他施了一礼之后,开口道:“伯爷放心,我待阿颜之心日月可鉴,绝不负她……” 话未说完,便见姜兆抬了抬手,做了个“且等”的动作。 季崇言停了下来,等姜兆开口。 “我相信世子绝非庸人,便是陛下也做不到强压着你的头让你娶一个你不愿娶的人。”姜兆说道,“你眼下喜欢我们阿颜,我相信是真心的。” 季崇言点头,道:“我是真心喜欢她。” “可我不知道你的真心能维持多久。”姜兆开口说着,看向挂在墙面上逝去夫人的画像,眼底浮现出一股柔和,“你眼下的喜欢能有多久我不知道。” 季崇言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姜兆却不等他开口又继续说了起来。 “世子很好,不管是出身还是相貌亦或者能力皆是万中无一的。我相信这满长安城的美人,你看上哪个,想娶到手中都不难。”姜兆说道,“我们阿颜在外人眼里或许配不上你,是高攀。可在我这里,她是独一无二的。” 没有给季崇言开口的机会,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若有朝一日你不喜欢她了,或者待她不好了。我会带她走!”姜兆看着墙面上姜大夫人的画像,神情怅然,“世俗的偏见不重要!有我这做爹的在,什么偏见都落不到她的身上,我会养她一辈子,只要她过的高兴便好了!” 直到这一句落下,姜兆才停了下来,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垂眸,沉默了一刻,笑了,他道:“伯爷如此爱护阿颜,我亦是高兴的。我知道我此时说再多也是徒劳的,如伯爷所言,说一千道一万,只能代表眼下、此时,代表不了永远。” 说的再多,也要看是如何做的。 这不是说能说得出来的。 姜兆“嗯”了一声,没有再听季崇言说什么,也不需要听他说什么。他在这里,他会看着,看着他家阿颜过的高不高兴,开心不开心。 高兴就留下,不开心就带她走,远离所有让她不开心的人和事。 有些事说起来复杂,其实做起来再简单不过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姜兆看着手里的圣旨,圣旨只是赐婚,具体定在哪一日还要两家商议。不过未婚夫妻的名头算是下来了。 …… …… 说话的工夫很短,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姜韶颜知晓姜兆不会为难人,毕竟是她相中的人,姜兆不会棒打鸳鸯。可这么短的时间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那么快?”姜韶颜诧异道。 季崇言笑道:“一句话而已,足够了!” 姜韶颜好奇道:“我爹说了什么?”她忍不住好奇,想着可能的状况,“他放狠话?说你若是待我不好让你好看这种的?” 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能说的大抵就是这种话吧! 季崇言摇头,坦言:“不是。”说到这里,他看向她,道,“他说你若是过的不开心,他就带你走,让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人和事都离你远些。” 不是放狠话,而是带她走。可听在他心中的那一刹那却是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捏住了一把,难受的呼吸仿佛都不顺畅了一般。 “他也知道说的再多也是没用的,所以没有再说旁的。”季崇言说到这里,看着托着腮帮子好奇看着他的女孩子,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虽然他已经说了不需要我什么承诺,不需要我说什么,可我还是说了。在说话前,你爹表情很是嫌弃,觉得我很是啰嗦。” 什么承诺的话都是听听便罢的,姜兆不想听什么废话。 毕竟好听的话,天天都有人在说。 顶着被未来岳父嫌弃啰嗦的压力,还是要说的话是什么?姜韶颜忍不住好奇。 季崇言笑道:“其实那句话我那一日就想同你说的。” “我同你爹说……” “我不是在京城万千闺秀中头一个选了你,没了你还会选别人;而是唯独的,只选了你。”他伸手抱住女孩子,侧了侧脸靠在女孩子耳畔,轻声道,“没有你,我也不会娶别人。是有了你,我才想要娶妻。” 姜韶颜站在原地,只觉得一时间似是有一股无名之火烧到了脸上,脸上燥热的厉害,那颗心丁零当啷的随处晃荡,收都收不住。 几世的人了,姜韶颜承认自己在感情之上还是太过空白。不知道是身旁美色太过迷人还是这话本就让人晕的厉害。 听着胸腔内的心跳声传来,鬼使神差的,她想到了一句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第五百四十一章 不同意 圣旨下来之后,比起外头的热闹,姜家只姜三夫人母女冒酸气的热闹可说是“平静”的过分了。 待到季崇言走后,香梨便出门探了探状况,而后便飞一般的跑回来报信了。 “小姐,外头吵翻天了!” “都在说……再说不是国公爷为争一口闲气老糊……糊涂了,就是陛下疯了!”香梨跑了一趟,热出了一身的汗。 姜韶颜递了杯茶水给她,道:“先喝茶,再慢慢说!” 香梨接过茶水,道了声“谢谢小姐”,一杯茶水下肚,去了几分燥意,香梨口齿也伶俐了起来。 “茶楼里、酒馆里到处都在说小姐和季世子的赐婚之事呢!”说到这里,香梨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跺了跺脚,“那些人好生过分,都在说,都在说……” 姜韶颜看着小丫鬟不忿的表情,想了想,道:“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香梨脸色难看:“说的好似我们小姐不好看似的,我们小姐不好看吗?”她觉得她家小姐最好看了。 再说了,季世子同她们小姐的事,干这些人何事?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 “往日里最是关注这些事的多是一边纳鞋底一边闲着无聊看看热闹的妇人,妇人闲来无事,什么热闹都是看的,这也算了,没什么。”香梨说道这里,忍不住愤慨,“可今日茶楼酒馆里多了不少年轻人呢!” 男的女的都有。 “那些女的都在说小姐撞了大运,配不上季世子云云的。”香梨恨恨道,“那些男的则笑季世子生的这般模样又如何?还不是要娶……娶个胖丑的?” 有的酸,有的长舌。 香梨说道:“往日里这些人一副清贵作派,我瞧着好几个还写过诗骂过那些妇人说长舌的,眼下自己也同他们口中的长舌妇人没什么两样嘛!” 比起香梨的愤慨,姜韶颜反应倒是平静:“无妨,随他们去吧!” 这些外头的反应又不是不能预料到的,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自是没有工夫在这些小事上费心思。 要得药求生,要为江先生他们一行人的事谋划,她带来京城的人也要有所安排,还有季崇言…… 他们要做的事很多,与之相比,外头这些事真真是不值一提。若不是欺到人前,她真真是懒得费心的。 “香梨,收拾一番行李,晚间时候我们出城。”姜韶颜说道,“我要去世子在城外的庄子上小住。” 季崇言对陛下提过她要为成亲去庄子上清减之事。当然,名为清减,实为解毒。 这种事……在姜府,有外人在的地方确实不适合做,去庄子上避人耳目再好不过了。 …… …… 在季崇言和姜韶颜看来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将之视作微不足道的。 除却说闲话的,同去姜府提亲的李大将军就不能忽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原本,他以为同姜府的亲事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姜家那胖闺女在他看来能嫁到他李家都是烧高香了。 哪知道半路上杀出个被喝了茶的安国公,大闹了一通,本以为安国公也不过说说而已。 毕竟,把季世子和姜四小姐凑成一对的事……左右他是想象不出来的。 可第二日,事情却出乎意料的传了出去。 听到这消息时,李大将军的嘴里当即冒起了火泡:这是哪个干的?怕是外人听了都要以为是他干的了!出这等伎俩为的就是逼安国公下不来台! 天可怜见的,他当真没做过这等事啊! 原本李大将军还在怀疑是不是看错了姜兆,是姜兆干的。可还没来得及去查一查姜兆,陛下的圣旨就下来了。 李大将军直到此时才察觉出整件事的不对劲。 安国公那等人会是为了争口闲气直接把长孙的亲事定下的人吗?就算安国公是,陛下会跟着这般糊涂么? 李大将军摇头:什么外人传的都是被他逼迫、相争什么的都是鬼话,不过是叫他背下这个锅罢了。 毕竟看看世人对这件事的反应就知道了:不般配啊! 这么不般配的亲事传来,被骂的最多的是谁?不是争闲气的安国公,也不是下旨赐婚的陛下,是他啊! 外人都在道都怪他同安国公争闲气,害的季世子遭了罪! 开什么玩笑?要是姓季的一对祖孙不想娶,谁能压着两人的头去娶不成? 李大将军气的一把抄起书房里的茶盏砸到了墙面上。 整件事都莫名其妙的!明明是季家自己想要娶那东平伯的胖闺女。虽说也不知道季家看中那胖闺女什么了,可明明就是季家自己的主意。 眼下季家自己得偿所愿了,偏还要连累他平白挨了骂。 挨了骂没得什么好处便罢了,想到一会儿要去见的夫人同次子,李大将军的脸都绿了。 虽说知晓次子乖觉,夫人也不会忤逆他。可一连三次搅黄了亲事,这叫在李家一向说一不二的李大将军怎么抬得起头来? 面子还要不要了?李大将军头疼不已。 …… 头疼的不止李大将军,还有隔了一日从骊山赶回长安城,意图阻止祖父将他和姜韶颜凑成一对的季崇欢。 先时热闹传到骊山的时候,还是安国公为争口闲气同陇西李家的李玄竟抢夺姜家胖闺女的消息。 季崇欢听的愤怒不已,一众结交好友更是为他愤愤不平。最终却因着修路,路途颠簸,暂缓了一日下山。 待到第二日一大早,用完早食,季崇欢带着一众为他愤愤不平的好友才算出发了。 他们准备下山回长安城据理力争,坚决不娶那东平伯家的胖闺女。不然,他就以死明志! 一众人气势汹汹的下了山,在路上愤怒大骂了一路,当然安国公这等长辈是骂不得的,陇西李氏那等一个不顺心会过来打人的武夫也是骂不得的。 看来看去,能骂的便也只有姜家那对不识抬举父女了。 一个宠女宠昏了头,自家闺女什么样的他不知道?居然敢觊觎长安第一才子? 一个是胖而没有自知之明,自己生的个胖丑的模样,居然还敢肖想季兄这样的俊才? 一众人气势汹汹的骂了一路,待到了长安城附近才发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陛下赐下的那道圣旨不过一个午时的工夫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甚至城外也到处都有人在讨论那道圣旨。 可圣旨上的内容怎的有些不对呢? “季兄!”穿着一身曳地白袍长衫的年轻公子跑了回来。 这几日天热的厉害,大家都穿着薄薄的夏衫了,这年轻公子倒是反其道而行,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宽袍大袖白衫瞧着便热得慌。 一众排队等候进城的百姓暂且先停下了口中议论的事,看着那马车里坐着的几个皆是这般打扮的年轻公子们。 原本穿了薄衫不觉得热的,可看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热了。 对上这些百姓毫不掩饰望过来的打量的目光,跑了一通,成功的把白袍长衫跑成灰袍长衫的年轻公子毫不掩饰眼中厌恶之色的瞪了回去:“看什么看?你们这群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 被骂了一通的百姓虽是碍于几人似是权贵的身份没有吭声,却是毫不客气的剐了几人几个白眼,回头不再看他们,而是继续议论起了那桩被陛下赐下的婚事。 这个天穿着这羽化流仙袍确实热的慌,即便马车里放了一盆冰,可从骊山上跑下来奔了一路,冰也早化成了水。 原本将车帘卷起,车窗打开,马车跑起来,吹吹过路风倒还好些。眼下排队等候进城,却已经热得慌了。偏那群贱民那副没眼色乱看的样子,看的几人嫌恶不已,连忙放下了卷起的车帘,关上了车窗。 这下,马车彻底闷成了一只密封的大匣子,更是热得够呛。 人挤人的怪难受的,脸上敷的脂粉都有化开的迹象了。 “且先忍忍吧!”被一群人围在正中的季崇欢更是有种自己仿佛身处火炉的感觉,热的不行。 虽自己这些朋友也是个日常沐浴净衣的。干干净净的出的门,可架不住这一路出汗,整个马车的味道眼下直往季崇欢的鼻子里钻。奈何大家都是为了他出头,季崇欢自不好多说。只是抿着唇,脸色有些不佳。 眼下还只是脸色有些不佳,待到下去打听了一番的周兄回来之后,季崇欢更是脸都黑了。 “季兄,我打听到的怎的有些不大对劲啊!”那个跑了一趟的周兄回来之后,拧眉不解道,“陛下确实已经赐婚了!” 赐婚?一句话说的马车里的众人脸色大变,不等“周兄”说完,下一刻,马车里便炸开了锅。 “怎么那么快赐婚?” “季兄连人都不在怎能赐婚?” “就是啊!婚姻岂是儿戏?再者季兄身上还背着同杨大小姐的婚事……” …… 那厢的季崇欢脸色已然黑了,当即怒道:“我就算死也绝不会娶那姜……” 被唤“周兄”的年轻公子动了动唇,忙开口打断了季崇欢即将说出口的话:“圣旨确实赐了,不过不是季兄的!” 一众愤怒到无以复加的年轻公子面上的愤怒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咦?不是季兄的?那是谁的? 季崇欢发黑的脸色有渐渐缓和的迹象,默了默,他开口道:“我便知道,祖父就算再糊涂,也不会让这等无才无貌的胖丑之辈进我季家的大门!” 这话一出,旋即响起一阵应和。 下去打探消息的“周兄”却是脸色僵了僵,在众人的应和声中再次颤着声音开口道:“赐婚的确实不是季兄,是季兄那位大堂兄季世子!” 马车里的应和声仿佛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咙一般凭空一收,整辆马车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打探消息的“周兄”抬眼看向神色微妙古怪而尴尬的众人,忍不住抬起宽大的袖子遮了遮面。 也……确实有些丢人!气势汹汹的从骊山上跑回来,骂了一路,结果发现那没有自知之明的根本不是同季兄结亲…… “会不会是周兄你听错了?”有人咳了一声,尴尬的开口道,“季世子那样的身份,怎可能……” “便是不可能才会有那么多人在提!”“周兄”拉开车帘的一角,推了推那个驾马车的季家小厮,道,“听到外头说的了么?” 小厮点头,道:“在说世子同姜四小姐的婚事呢!听说还是世子亲自去传的旨!” 一听季崇言亲自去传的旨……即便整件事再怎么匪夷所思,马车里的人也信了大半。 若不是事关自己的事,有什么事能牢动那位世子亲自去传旨的? 如此……总之就不关季兄的事了。 这还跑个什么?要不……再回去? 众人看向被围在正中的季崇欢,却发现得了这么个好消息的季崇欢脸色非但没有继续缓和,还隐隐有再度转黑的迹象。 这是怎么了?姜肥猪不同季兄成亲不是好事么?季兄怎的那么生气,难道还想姜肥猪同自己成亲不成? 这想法把众人吓了一跳:可饶了他们吧,哪个想同姜肥猪成亲的? 季崇欢黑着脸一言不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开口了:“季兄,咱们要不要回去?” 左右同姜肥猪成亲的不是季兄,可以回去继续把没做完的诗做完了。 话音还未落下,便被季崇欢愤怒的声音打断了。 “回去什么?”季崇欢愤怒道,“进城!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啊?你不同意?你不同意有个什么用?是陛下能收回圣旨还是安国公能再度求到殿前不成? 陛下当然不会收回圣旨,安国公也不会再度求到殿前,却能…… 被护卫找来的季二老爷才进门就收到了安国公的一顿棍棒伺候。 莫名其妙的挨了几棍子的季二老爷痛的龇牙咧嘴,不解的看向一旁挨过棍子趴在地上发呆的季大老爷。 “爹,我做什么了?大哥做的事同我无关啊!” 一旁发呆的季大老爷闻言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当即出声毫不客气的驳斥了回去:“还怪我?我还不曾怪你呢!若不是你生出来的好儿子,我至于被爹叫来挨打吗?” 这什么跟什么呀?季二老爷懵了。 季大老爷恨恨道:“二弟,你那好儿子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的进门来找爹,说不同意言哥儿同姜胖……姜四小姐的亲事。我这个爹都没说什么,他算什么东西,还不同意?” “慈父”不打孙子,打儿子!因为季崇欢敢不同意,所以把他同二弟叫过来一人打了一顿。 第五百四十二章 戳破 季大老爷愤怒不已:一向只有他做了错事连累旁人的份,这还是头一回旁人做了错事连累了他的。 这怎么能忍?季大老爷冷冷的看着季二老爷:更重要的是,他先前已经因为不同意这件事挨了一顿打了。 “慈父”已经将他打同意了。 眼下打都挨了,同意都同意了。莫名其妙的却因着季崇欢那兔崽子,又挨了一顿,季大老爷险些没气的背过气去! “二弟,你怎的教的儿子?”季大老爷愤怒道,“我这做老子的都同意了,他一个做堂弟的凭什么不同意?” 耳畔听着季大老爷愤怒的质问,季二老爷挨着打,自己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几时候让他不同意了?这言哥儿娶妻干我何事?” 他吃饱了撑着跑去掺和人家言哥儿的事,这不是讨打吗? “这要问你那好儿子去!”季大老爷冷笑道,“我家言哥儿同人家姜四小姐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哦不,郎貌女才的,哪容他这个妖怪来反对?” 即便棍棒加身痛的够呛,可这话还是叫季二老爷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不着调的大哥也真是的,为了不挨打,连这么昧心的话都说得出来? 不过……爹不愧是铁血儿郎,一棍子下来可真疼啊!换了他,他也能昧着良心说瞎话。 人家言哥儿都同意了,他这好儿子掺和什么?难道还想自己娶那姜家胖丫头不成? 季二老爷在一旁惨叫,季大老爷看的正在兴头上,忽地浑身一寒,察觉到一道冷冷的视线往自己这边看来,他一个激灵,顺着视线的来源望去,却见“慈父”打断了一根棍棒,正在一旁挑拣新的棍棒。 这眼神……季大老爷吓的一个哆嗦,忙在安国公挑选完棍棒之前大叫了出来。 “二弟,你会不会管教儿子?” 才挨完一顿打,痛的惨叫的季二老爷听到这里怔了一怔,正要发怒,便见那厢的季大老爷不断的朝他使眼色。 虽说兄弟两个的关系离“兄弟情深”还差了几十条长安护城河那么远,可这个时候,倒是突如其来的“心灵相通”了。 爹为什么要打他?不是大哥又犯事了连累的他,是自己那好儿子跑来乱插手人家的婚事,惹得爹不高兴了。 所以,让爹高兴了,爹不就不打他了? 至于怎么个让爹高兴法……大哥不愧是爹面前的挨打第一人,论揣摩爹的心思,怕是除了言哥儿,没有人跃得过他去。 受了点拨的季二老爷当即会意,大叫道:“爹,你等着!我那逆子连他那大堂兄的婚事也敢插手,看我不好好管教他一番!” 这话一出,正在挑棍棒的安国公果然停了下来,向他看去,眯了眯眼,开口道:“你要怎么个管教他法?” 眼看着安国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季大老爷同季二老爷齐齐舒了一口气,心道“总算赌对了!”。 在季大老爷不断的眼色中,季二老爷忙道:”爹,你在一旁看着就好!我这就让人把那逆子唤来!”说罢便让人去把季崇欢叫来主院。 趁着去喊人的空档,季二老爷忍着屁股上的肿痛,亲自走到那一排粗细不一的棍棒前,挑了一根趁手的,大声道:“这逆子做下这等错事,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哦?安国公看了他一眼,回到主位上坐了下来,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等着看即将到来的“季二老爷教子”这一出戏。 跑到安国公面前大闹了一通不同意的季崇欢并没有得到安国公的回应,只得忍着怒气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同一众狐朋狗友们生闷气。 到底不是自家的事,狐朋狗友们难以理解季崇欢的愤怒,倒是同外头茶楼酒馆的那些个年轻公子一个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季世子出身尊贵又怎么样?名满京城又怎么样?郎艳独绝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娶这么个人……”几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季崇欢脸色难看的看了众人一眼:“有什么好笑的?这门亲事不能成!” 狐朋狗友们费解不已:“季兄,你不是也瞧不顺眼你那出身尊贵的大堂兄么?眼下他娶这么个女人,你不是该高兴吗?” 那先前把白袍跑成灰袍的周兄跟着说道:“对啊!那女人盯上了你那大堂兄,不会再纠缠于你,你不该高兴吗?做什么不让他们成亲?” 季崇欢一脸菜色的动了动唇,心里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般的愤怒,只是心里一股难言的憋屈涌上心头,正想编排个说辞,小厮从外头跑进来,道:“二公子,二老爷让您去一趟主院,他有话要同二公子您说!” 主院是安国公的住处,季二老爷是他爹。所以,眼下是他爹要他去祖父的住处? 众人对视了一眼,有人摸了摸下巴,想道:“我觉得当是那件事了!” 先时季兄跑去安国公那里闹了一通,安国公冷着脸不说话,只让他先回去,想是去寻季二老爷商议什么事情了。 若是他们没有猜错,商议的是那件事的话,季大老爷这做爹的…… 正这般想着,那机灵的小厮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上前一步,小声对众人道:“小的方才使了银子给来传话的,传话的说季大老爷也在院子里。” 这就对了!众人听到这里,不由松了口气,开口道:“当就是为了那件事了,想是季大老爷这做爹的都觉得这门亲事乱七八糟的,准备想办法退了这门亲事了。” 如此……也算能叫季兄得偿所愿了。 季崇欢听到这里,脸上的菜色褪去了些,干咳了一声,道:“那便过去看看吧!”他说着向外走去,“这种人怎么能同我那大堂兄成亲?若是当真成了亲,那我岂不是还要唤她大嫂?” 是了!这就是他不高兴的理由。他那大堂兄虽然与自己不对付,奈何占了个嫡长的名分。往后,自己站在那姜肥猪面前岂不是还要平白矮个辈分? 原来季兄是因为这件事这么生气!众人恍然,想到要唤那姜肥猪大嫂,确实还挺膈应人的。 难怪季兄这么生气了! 不过,这亲事应当成不了,毕竟如此糊涂的亲事,想来家里人除了安国公之外,都是不同意的。 只是这想法,很快便被季二老爷抡起的一棍子打的乱七八糟。 待到众人走入主院,见礼之后,季二老爷抄起棍子就朝着季崇欢打了过去。 “你个逆子!你大堂兄娶妻轮得到你这个妖怪不同意?” “人家郎貌女才的,轮得到你来反对?” “陛下都说了是天作之合了,你反对什么?你是不是瞎?” “你他娘的弱冠之后有干过一件好事吗?上回天花之事我还没跟你算账!脸都叫你这逆子给丢尽了!” “让你瞎掺和!让你管闲事!”季二老爷愤怒至极,屁股上的疼痛不断提醒着他今日无端遭的罪,冲着季崇欢打去,“你这逆子管好你自己那亲事就成了,还管旁人的亲事?” 进院子便遭到了季二老爷的一顿毒打,季崇欢整个人都快疯了,一面满屋子乱跑躲棍子,一面喊道:“爹,作甚打我?” 一众狐朋狗友本想过来帮忙,趴在地上的季大老爷却冷笑了一声,适时开口道:“人家爹管教儿子,天经地义!你们要多管闲事,仔细棍棒无眼!” 这倒不是乱说的,毕竟季二老爷可比不上安国公,安国公毕竟是练过的,手里的棍棒如同长了眼一般,季二老爷打起来那可是乱打的。 狐朋狗友:“……”这确实不好多管,万一挨了打,那可痛了! 季大老爷趴在地上看着季二老爷提着棍子赶着季崇欢到处乱窜,嗤笑了一声开口道:“我都没说不同意,欢哥儿,你不同意什么?” 一旁不敢插手的狐朋狗友适时解释了一句:“这姜四小姐往后若是成了季兄的嫂子,这季兄的脸面往哪搁啊?” 这解释……季大老爷听了却是一阵冷笑! “滚蛋的脸面往哪搁?当老子不知道他肚子里在想什么?”季大老爷嗤笑道,“不过是心里不痛快罢了!” 至于不痛快什么…… “欢哥儿不痛快自己不要的姜四小姐找了个比他处处都强的言哥儿,叫他没面子罢了!”季大老爷说着,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他不要的姜四小姐定要凄凄惨惨,对他一辈子难以忘怀。一面承受着他的厌恶和不喜,一面继续对他情根深种。眼下姜四小姐过的比他好,把他忘了个干净,他自然心里憋屈的厉害,跟头上戴了顶绿帽似的,在发怒呢!” 一席话说的整个院子里蓦地一静,一旁一众狐朋狗友面色怪异的互相对视了一眼,有人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可莫名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季兄那样子,说是因为大嫂名分什么的,这解释确实牵强了些。倒是季大老爷的解释同季兄那满脸发绿的脸色对上了。 季大老爷看着眼前那一众狐朋狗友,瞥了眼一旁一边挨打一边不承认的季崇欢摇了摇头,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道:“欢哥儿,你便承认吧!你肚子里那想法,伯父一眼就看明白了!” 早说这二侄子最像他了,这二侄子肚子里的小九九,他一看就透。 便在这时,最上首喝茶旁观的安国公适来了一句:“老大,你挺懂的啊!” 果然,这等心思还是要老大来才能说得清楚。毕竟这伯侄两是一路的货色! 听着安国公那句语气发凉的话,季大老爷心里顿时一个咯噔,连忙说道:“爹!这都是年轻不懂事时候的事了,我如今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这话能信个鬼!谁信谁是傻子。 安国公没有理会季大老爷,转头对正在挨打的季崇欢道:“圣旨已下,此事绝无更改!欢哥儿,往后姜四小姐就是你大嫂了。长嫂如母,你要好好敬她明白了吗?” 好一个长嫂如母!一众旁观的狐朋狗友脸色微妙而古怪! 天降圣旨,季兄这是喜提了好大一个娘? 季崇欢脸色难看至极,咬着牙道:“我……我不同……” 话未说完,那厢原本打累了准备休息的季二老爷再次抡起棍棒打了上去,唯恐自己被牵连,遭受慈父的一顿毒打。 季崇欢的惨叫声响彻了主院的上空。 待到夕阳西下,将逆子毒打了一顿的季二老爷上完药回到自己的院子,迎面便遇上了护子心切的季二夫人。 “姓季的,你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季二夫人看到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季崇欢时险些没昏厥过去,待到季二老爷一回来,连忙抄起鸡毛掸子迎了上去。 二房的院子里又是一片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不过这一切,离二房甚远的主院自是听不到的。 不止离得甚远的主院听不到,出了城,已经到了城外庄子上的姜韶颜一行人也是听不到的。 季崇言将庄子上的人手布置了一番,便离开了。 不管是陈同那里还是太子那里亦或者民间二殿下那里,整件事都交给了季崇言。 自被洪流卷入这个时空,她还是头一回放下了手头所有的事情,将一切交由旁人做主。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两个人发号施令一个不留神起了冲突,反而会内耗,由一个人来安排整件事再好不过了。 姜韶颜半靠在贵妃软塌上,有些不习惯的挪了挪身子,手上是香梨压箱底的一本话本子。 是说一个平凡女子偶遇英俊潇洒的公候世子,成为侯夫人,被宠上天的故事。 她很少看这种话本子的。 只是……她揉了揉眉心,几世的奔波,她确实有些累了。疲倦时,头一靠,能靠到肩膀的感觉,偶尔来一次也是不错的。 季崇言说一切交给他,那就……放心的、信任的将一切都交给他一回?姜韶颜翻了翻话本子,靠在软榻上,眼皮沉重的愈发睁不开来。 没几日了!距离陛下治病,她谋求生药的那一日没几日了。 第五百四十三章 大雨留人 月至中旬,天气阴。长安城外的皇榜告示上,写着钦天监预测的天气的阴晴结果。 午时前后或有雷雨出现,百姓出行记得带伞,若有出行安排也当尽可能避开午时前后。 不过,这等避开是对于没有马车的寻常百姓而言的。对于出行有马车接送的贵人权臣而言,等闲的雨雪天气并不能阻止他们的出行,更不能阻止他们的……上朝。 今日不是休沐日,也不是什么节日,一切照旧。 陛下同往日一样的早朝,同群臣商议政事,待到朝会结束,已近午时了。 随着大太监一声尖细的唱声“退朝!”百官跪迎,山呼万岁声中,陛下拂袖而去! 待到陛下走后,无事的臣子这才三三两两的走了。方才在朝会上为政见吵的面红耳赤的几个文官正在殿中指着对方破口大骂。 一个在骂“古板、老成、老顽固”,一个在骂“激情、冒失、毛躁”,不少与两人相交不错的臣子正在一旁劝阻。 “言哥儿!”安国公对走到他身边的季崇言道,“一会儿去趟锦绣坊那里的首饰铺,听你祖母说那首饰铺子里的头面每逢月中会上新货,你去挑些给姜四小姐送去!” 陛下赐下的圣旨下来不过半日的工夫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可于朝堂上上朝的高官而言,自不会说什么闲话,不止没有闲话,还有人走到安国公同季崇言两人面前“恭贺”了一番。 两人谢过上朝的高官,面上不见半点不悦之色。 瞧着这两人就知道他们对这门亲事满意的很!陇西李大将军脸色难看至极:这祖孙两个果然一早便看上姜家那胖闺女了,故意设套叫他摊上这骂名呢! 可……偏偏这两个不姓李,而是李字上多了一点,姓季。 不姓李他自然不能怎么样了,李大将军心中憋屈的厉害。 一桩婚事不但没成,反惹来一身骚。本就心养的有些大了的老大夫妇更是因着一个没结成亲家的姜四小姐对他万分提防;眼下,对那养的乖顺的不像话的次子,他更是要激点血性起来了,免得他这个做老子的被大儿子下了套,次子还在一旁旁观递茶水。 如此一来,那城外的操练怕是不够磨炼人的了!李大将军如今正是发愁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把次子训出几分血性来。 正同安国公说笑的季崇言瞥了眼身后的李大将军,目光在李大将军憋屈的脸上一闪而过,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一箭多雕啊! 当然,最重要的那只雕不是李大将军,而是…… “诶,那不是太子同二殿下?” 走在最前头急着下朝回家的几个朝臣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惊呼出声。 这一对兄弟可同“兄弟情深”无缘。去岁那一年,两人斗的说是“你死我活”都不为过。毕竟那位子只有一个,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一众朝臣倒也不觉得奇怪。 这般互相追咬的情形直到前不久,秀女进宫才突地消停了。 毕竟,原本撕开脸面互相追咬的前提是陛下膝下只他们两个儿子,可眼下,秀女一进宫,其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仔细想想,外头那些传言纷纷扰扰,虽都说陛下不可能再有子嗣了,可太医署的太医们却从未说过陛下身体有恙的话。 如今,眼看着即将冒出新的“皇弟”们,两个兄弟莫名其妙的和好了这件事放在皇家却也不算奇怪。 不少人纷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金銮殿前看向结伴而行的两位殿下。 远远看去,看不清两人脸上的神情,但看两人偏头说话的样子,还挺“和谐”的。 最前头等着回大理寺衙门查案的大理寺卿纪峰啧了啧嘴,道:“好事啊!太子殿下与二殿下兄弟情深岂不是好事?” 这句话一出,立时惹得几个文臣纷纷应和。 当然是好事,不是好事还能是什么?哪个敢说坏事是在挑拨天家兄弟情不成? 在群臣的注视之中,太子殿下同二殿下向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待到两人转过宫殿一角,消失在众人面前时,回过神来的一众官员才干笑了一番,准备离开。 却听一道清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要下雨了!” 随着这一声落下,天边一记白光闪过,撕裂了阴沉沉的天空。 皇城上空乌云密布,天空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着压了下来,狂风卷来,吹的最前头的一众文官快要睁不开眼来。 这股风雨欲来的架势惹得一个文采出众的文官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 “天低欲塌啊!”一句话发出,被人踩了一脚才恍然察觉自己失言的文官连忙捂了嘴,看向四周,眼见周围没有人再看他,才松了口气,不再说话。 天怎么能塌呢?塌了让天子如何自处?这话可不能乱说,免得被人累及构陷文字狱啊! 正暗自感慨间,有人走到了他身边,看着迎面吹来的狂风,道:“晚点再走吧!” 是方才那道清越的“要下雨了”的声音。 文官看向同安国公走在一起的年轻人,施礼唤了一声:“季世子!”又对他身旁的安国公,唤道:“国公爷!” 安国公朝他点了点头,季崇言则唤了一声“梁大人”便停了下来。 他那一声“快下雨了”的提醒声并不大,有不少官员眼看着这风雨欲来的架势,却是不但没有停,反而抬脚便向着官道上疾步而去。 譬如太子殿下的岳家——苏家父子。 他们急匆匆的走向官道,准备离宫回家。可饶是两人走的再快,到底也比不上大雨落下的速度。 漂泊似的大雨瞬间从天上泼下,转眼就将两人浇透。 被淋了个透的苏家父子官袍贴身,对上席卷而来的风雨,冷的打了个寒颤。 可这般走在官道正中退也是退不回去的了,两人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奔去。 一场急雨倒是也可看出朝臣的性子各有不同。 一众官员在金銮殿里等这一场及时雨的停歇。 既然走不得,那便干脆继续争论观点好了。 几个文臣争的面红耳赤,季崇言搀扶着安国公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天地间连绵的雨线出神。 “国公爷,世子。”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 季崇言和安国公转身看向出声之人——王散同几个文臣走了过来。 待到王散走近,安国公同王散打了声招呼,季崇言也唤了声“王大人”。 他们与王散一派的人走的并不近,却也不曾交恶。逢年过节、府中有宴也都有礼和请帖送至府上。 互相一番客套寒暄之后,王散开口了:“世子去岁一整年都在江南道,国公爷也走了一趟江南道,听闻江南风景如诗画,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安国公目露疑惑之色,只是面上不显,看了眼一旁的长孙,跟着应和了几声“江南道确实好风景”。 被王散特意点到的季崇言却是没有说风景之事,只是神情平静的看向王散开口道:“王大人,我走的匆忙,并未来得及见到那位新上任的姑苏县令。不过想来庄正老大人之后,出身名门,当是个能人,定会不负先祖之名!” 听季崇言提到庄浩然,王散原本便带着笑的一张脸上又多了几分笑意,点头道:“浩然这个年轻人确实是个好的。” 跟王散的年纪比起来,庄浩然当然是个年轻人。可同面前的季崇言相比,庄浩然的年岁怎么也不能说是年轻人了。 可自小受名师教导,说话做事鲜少出错的王散却对着季崇言唤庄浩然“年轻人”。显然,在王散的眼里,年轻不年轻,考究的可不是年岁。 即便是陛下的亲外甥,能如此个简在帝心、得宠多年不出错的,又岂会是个光凭出身就得圣眷之辈? 安国公这个长孙可不是光有一张脸啊! 更何况,生了这张脸还能这么多年安然无事,全须全尾的活着,本身就是一件本事了。王散眯了眯眼,心道。 他当然不是闲着没事过来打招呼的,只是庄浩然提及的杨衍的那件事他确实有透露一番给面前是季崇言的想法。 陛下的心思属实难猜,那杨家女进宫之后,虽说不算受宠,赐下的奖赏什么的都是平平,可这侍寝的次数并不算少,最重要的是侍寝的日子。家里的三丫头他一向放心,否则也不会冒着宁肯得罪陇西李家也要换人的风险把三丫头送进宫了。 王散不觉得知晓女子幸密之事是什么有损男儿气概的事。他又不是年少的毛头傻小子了,若是因为脸面二字而刻意不去知晓这些事,那才是个傻的。 成大事者从来不拘小节。 三丫头推测陛下虽不好美色,却确实有叫杨家女诞下皇嗣的想法。 这想法……有些危险啊!王散心中警醒:坐在那个位子上的可以不是他王家女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毕竟这长安城的老牌权贵能立足那么多年又不是全然靠肚子立足长安城的。 在王散看来,只要是旁人的肚子,哪怕是个寻常宫女的肚子里爬出来的都可以。可若是从杨家女肚子里爬出来的就不好了。 政敌得势,对他们来讲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他有有未雨绸缪,提前为杨衍竖个敌的想法。 眼下他不过抛出了个引子,季崇言便接话了,王散更是满意。 看来这位看着年轻,内里一点都不年轻的年轻人的人虽然走了,可眼线却一直盯着江南道呢! 那如此想来,江南道几个富户接连被害的事情他想来也是知晓的了。 知晓的再说就没意思了,要说就该说不知道的事。王散眸色暗了暗,笑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浩然大热的天跑去白帝不小心落了水,染了风寒特意写信回长安发了不少牢骚呢!” 庄浩然、发牢骚、白帝城。只这三个词就足够让季崇言抓住王散话里的意思了。 杨衍当是以把柄相要挟庄浩然为他做事,做的事同白帝城之事有关。 心中念头闪过,季崇言看了眼眯眼笑的眼不见眼的王散,淡淡的应了一声。 朝堂之上修炼成精的狐狸可不少见,杨衍是,王散也是。 王散见他应声,便也不再多说,见好就收,又客套了两句便带着人去一旁商议政事了。 待王散走后,安国公看向季崇言,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到最后却也什么都没说。 能站在朝堂之上的哪个不是人精?似今日王散这样略略一提,见好就收便罢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只是虽然不能说,可想到长孙同他说的事,再想到王散所言,安国公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想不到躲了一辈子,临到这个时候了,有些事却是躲都躲不过的了。 “祖父,无事!”似是察觉到了安国公的不安,季崇言安抚了一声安国公。 安国公看了他一眼,幽幽叹了口气:这等事哪个能放心的?只是面上对上长孙的安抚还是点了点头。 季崇言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同安国公看着昏黑的天色下连绵的雨线出神。 这么多大人被大雨滞留在金銮殿,宫人自然不能不管。 大太监将陛下送回御书房之后,便命人备好了出宫所用的雨伞,又备了茶水点心,供大人们等雨所用,而后又打发人跑了一趟钦天监。 小宫人腿脚快,很快便自钦天监回来了,对一众等候的大人们说道:“钦天监的说了,这场雨大抵要下两个时辰的样子,诸位大人要多等等了,御膳房那里已经打过招呼了,大人可以在宫中用完午食再走。” 看着撑伞跑了一趟来回的宫人浑身上下都在滴水的样子,一众朝臣们不由苦笑了一声,互相对视了一眼,却也没有强撑着要回去。 这么大的雨,可不是一把伞解决的了的事了。既然天要留人,那便留吧! 殿内早备好了话本、棋盘等解闷之物。 季崇言同安国公寻了个角落里的位子坐了下来,拿了黑白棋子开始对弈。 虽说两人已刻意寻了角落,可身份摆在这里,自有不少人过来围观这对祖孙对弈的。 安国公的棋艺不算顶好,却也不差。对面的季世子棋艺如何众人不曾见过。不过看棋盘上黑白棋子咬的极紧,想来同安国公差不多。 好看的棋局不是高手对低手这等单方面的“虐杀局”,而是旗鼓相当的对弈。 待到一局终了,安国公以两子的微弱优势胜出。 赢了长孙的安国赢下首局,得意看向四周,指向其中一个方才指点了他几句的文官,道:“下一局,梁大人你来!” 被点到名的梁大人颇有些受宠若惊,眼角的余光瞥到安国公对面的季崇言,却见季崇言顺势起身,道:“茶水喝多了,我去去便回。” 众人闻言哄笑:季世子长的再怎么神仙中人也不是真神仙,吃喝拉撒也是要的。 没有理会众人的哄笑,季崇言走出了人群,回头看了眼已经被人拉着落座的梁大人,垂下眼睑快步走出了金銮殿。 第五百四十四章 准备 雨下的越来越大,明明午时前后当是一天之中日头最亮的时候,此时却昏昏暗暗,仿佛快要入夜了。 不敢怠慢的宫人们将灯烛拿了过来,灯火照亮了整个金銮殿。 有灯了,下到一半都快看不清棋盘的棋局可以继续了。 安国公又一粒黑子落下。方才执黑子的是季崇言,换人的工夫,安国公心血来潮换了黑子,对面文采斐然,谈了一句“天低欲塌”的梁大人执的是白子。 众人继续看棋盘上争锋厮杀的棋局。 天边一道闷雷撕裂夜空,季崇言踩着一众出来出恭的官员踩湿的红毯向几步之遥的祥泰殿走去。 满朝文武在风雨来临前离开的屈指可数,大半的官员都留在了金銮殿内。 又是茶水又是点心,不管是下棋还是话本子亦或者闲聊,喝下的茶水不少,半个时辰下来,想要出恭的官员亦不在少数。 虽说金銮殿旁的侧殿有恭房,可若是有一两个官员闹了肚子,那就要等了。 实在等不及的就去距离侧殿几步之遥的祥泰殿恭房了。 人吃五谷杂粮,高官朝臣这等时候也同寻常百姓无二。 季崇言撑着伞走向祥泰殿。殿中无主,被临时点了几盏灯烛照明的祥泰殿中烛火昏昏暗暗,在漆黑的天色下,莫名显得有些诡异。 抬脚跨入祥泰殿的瞬间,季崇言脚下顿了一顿,隔着细密的雨帘,看向雨帘后点起烛灯的御书房。 御书房中的烛火同样昏昏暗暗,陛下日理万机,似是在批阅奏章。 季崇言收回了目光,踏入祥泰殿。 …… …… 烛火昏昏,照的人昏昏欲睡。侧殿里的太子同二殿下赵还两人却是一面打着哈欠困意上涌,一面却又因心里藏着事,强自睁大了眼睛,瞪着对方一言不发。 情形蓦地变得诡异了起来。 他们是前来拜见陛下的,商议为德懿太后贺寿之事。可不成想陛下正忙于批阅奏章,要他们在这里等着,稍后召见。 这个稍后是多久,谁也不知道,也没有人敢去质疑陛下的“稍后召见”是多久个稍后法。 几杯茶下肚,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太子胡乱抓了抓头发,整张脸肉眼可见的燥郁了起来。 耐性这种事,太子生来是缺少的。 “啪!”一巴掌猛地拍在手边的茶几上,太子“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烦躁道:“什么时候商议不行,偏要选在今日?赵还,你怎么想的?” 二殿下赵还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不是我选的今日,是苏大公子替我选的,兄长是忘了吗?” 一句“兄长”落入太子耳中,惹来他的一声冷哼。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唤他兄长了,可这偏偏又是父皇的风流债,说不得。 说不得却不代表想不得,自从赵还出现之后,太子心中对陛下的埋怨与日俱增。 毕竟做了二十年的帝王独子,早已把这大周的一切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太子习惯了一切以他为尊,却偏偏去岁冒出来个“乡下东西”跟他抢东西。眼下更是不止“乡下东西”了,陛下自己还想着要再为他添几个皇弟出来。 心中一片烦躁,奈何眼下却还要因着讨父皇欢心在这里拘着什么都不能做。太子脸色难看的都快滴水了,有这个工夫回去陪他那些美人们不香吗? 看着眼前什么都不知道,还当真以为是“商议德懿太后之事”的太子,赵还垂眸冷笑了一声。 好在苏家父子这对阴险小人什么都瞒着这蠢笨太子,倒是可以给他机会用上一用。 “兄长,”赵还对太子不屑倨傲的神情恍若未见,神情一如既往的恭敬,他看了眼在外头等候的宫人们,靠近太子,压低声音,道,“苏大公子没同您说?” 说什么?太子烦躁的神色蓦地一僵,瞥了眼一旁赵还的神情,想到苏家父子同太子妃,脸色愈发难看。 这苏家捧他那猫儿子的心思愈发张狂了,也不看看那猫儿子能有资格见天子还不是靠他这个老子? 眼下想要踢了他过河拆桥?门都没有! 在心里把苏家父子连同太子妃翻来覆去的骂了一通,可面上对着面前的“乡下东西”,太子还是要脸面的,是以干咳了一声,道:“自是说的。孤那大舅做什么事之前不要同孤打过招呼?” 这幅倨傲不屑的神色看的赵还心中一阵冷笑:装的倒挺像的,要不是苏大公子亲口所言,他都要被这蠢货骗过去了。 当然面上还是要奉承他的,赵还皱着眉头对太子道:“那这件事,兄长可要助我了!” 什么事?太子心中一片茫然,只是对赵还却是“嗯?”了一声,期望他是个嘴碎的,多说点。 这一声似是而非的“嗯”字之后的效果极佳,赵还比他想象的还要嘴碎的多,他压低声音开口道:“陛下身上那解毒的圣药必须拿走,否则一旦有新皇弟出来,你我二人的下场都不会好。” 太子听到这里,茫然的脸上露出一丝惊骇之色,他不敢置信的看向赵还:他那大舅同面前这乡下东西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虽然脑子不算灵光,可“解毒圣药”同“新皇弟”两个词一出现,自幼在皇家长大的太子还是意识到了什么,脑海中闪过一个最有可能的猜测。 父皇是中了毒才会这么多年无子的,眼下父皇解了毒,是准备再要新皇弟了?而解毒的关键其实是身边的解毒圣药,若是弄走那解毒的圣药,父皇解不了毒,就不会再有新皇弟了? 一股莫名的喜意涌上心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难怪他那阴险大舅同这乡下东西会“合作”呢,原来是想要让父皇解不了毒。解不了毒的话,一切就会照旧…… 太子面上一闪而过的喜悦旋即却便被阴沉所替代:照旧?照不了旧了!苏家想捧他那猫儿子,这乡下东西想自己上位呢! 这两边心里头想的事情哪瞒的了英明神武的他的耳目? 父皇的毒当然解不了最好,可苏家同这乡下东西的算盘也别想打成!最好借着此事把这乡下东西弄下水,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最好! 到时候解不了毒的父皇震怒,猫儿子也好,乡下东西也罢,都逃不开干系。唯独他,清清白白的,还是大周唯一的太子! 陈老先生说的果然不错,他就是帝皇星转世呢!看来近些时日陈老先生同那些星君打点了不少啊! 这乡下东西和苏家自己开始作死了,他需要做什么?他什么都不消做!太子面上闪过一丝喜色,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赵还,想了想,开口道:“你同孤那大舅怎么商议的便怎么去做吧!孤在这里等你!” 这太子人是蠢了点,坏却是真的。那番借刀杀人的心思当他不知道呢!赵还听了太子的话,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不过……没用的!从他跟随自己进宫开始,太子就摘不干净了。 谁让苏家瞒着这蠢太子,不让这太子知事呢? 一同进的宫,待到东窗事发,真当以为陛下会信他只是清清白白的跟过来走一趟不成? 非但不成,越是干净的太子反而嫌疑越大。 赵还心里无数念头闪过,只是面上依旧不显,他道:“兄长,你不帮我,我如何来做?一个不小心比父皇发现,岂不是要遭了?” 哪个是你这“乡下东西”的兄长?太子在心中纠正赵还的称呼,冷脸道:“你不做谁做?难道还要孤去害父皇不成?” 看吧!他蠢归蠢,却也知晓害父皇这种事不能明着做的。想要借他这把刀杀人的心思,这太子同他那阴险大舅倒是一样的。 “当然不会要兄长亲自去做!”赵还心里都快把这两人骂出花来了,只是面上还是得陪着笑说道,“这件事自会由我来做。只是苏大公子答应事成之后,要留我一命,赐我和阿姐封地,做富贵闲人的允诺,兄长是知晓的吧!” 还以为大舅允了他什么呢!原来就是这点小事。一块封地而已,他不在意的。反正大周大的很,割个一小块他也不心疼。 只是苏家越过他直接允诺旁人的心思让他心中实在膈应的厉害,待到回去了,他定要把太子妃关去祠堂跪个十天半个月的,好叫苏家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心里头把苏家上下骂了一通的太子斜了他一眼,道:“孤再多给你一块,你赶紧做事去吧!” 好一个大周皇太子,割让大周国土跟割肉似的,倒是痛快大方的很! 赵还起身,脚下却没有动,只对太子道:“我在里头若是有什么事,喊一声兄长,兄长记得过来帮忙!” 还要他自己去帮忙的吗?太子听的眉心跳了跳:“你自己……” “我自己能成自是尽量成,可若是成不了呢?”赵还看着太子,说道,“里头虽然没有护卫什么的,可父皇本人的本事谁人不知?还有里头那宴老神医……虽说年纪大了点,可好歹是个大夫,这种大夫最是精通身体穴道,治人是一把好手,真想伤人难道还能差到哪里去?” 一席话说的太子哑口无言:确实有些道理啊! “若是成不了,搭进去一个我,仍有新皇弟出来,兄长的位子难道就能稳了?”赵还说道。 这话……太子想了想,道:“行吧!实在不行,你再唤孤帮忙!” 赵还这才点头,抬脚欲走,太子却又叫住了他,开口道:“能自己做完的事尽量自己做了,别乱叫孤!” 反正最好不要同这等事牵扯上什么关系。 赵还应了一声,转身向通往御书房的侧门走去。 他们此时在御书房的侧殿等候,可以直接经由侧门走入御书房,不过这侧门鲜少是开着的。 赵还走到侧门处,轻轻推了推门,门被推动了少许。 今日……通往御书房的侧门上的锁是没有落下的。 这当然是苏家父子安排的。 虽说心中早已知晓,可看到确实能推动的侧门,赵还还是下意识的顿了顿:苏家父子人是阴险,可连御书房这里也能安排妥当……这背后的手段还真真是不容小觑。 深吸了一口气,赵还推动着侧门露出了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抬眼看向御书房。 御书房内满室烛火,明亮的同外头漆黑的天色恍若两个世界一般。 浓重的灼烧药草的香味自御书房内传来,一个鹤发老翁背对着他,身心正专注的落在面前捣鼓的药汁上,对外事外物充耳不闻。 而鹤发老翁面前那明黄色的软塌之上,一个时辰前还在同一众朝臣商议国事的陛下正躺在那里,似是陷入了昏昏的沉睡之中。 即便是武能打下天下的君王也有闭眼小憩的时候。 赵还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踏出了一步。 “哐啷”一声,一只陶土药罐被踢了出去,发出了一声不大却震人耳膜的滚动声。 从开着的侧门传出来的声音着实把在侧殿等候的太子吓了一跳。 “赵还!”太子发出了一声惊呼,“你做什么呢?” 怎么走路的?发出那么大的动静当御书房里的父皇和老神医听不到不成? 赵还早在陶土药罐被踢出去的瞬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浑身僵硬的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两人。 昏昏沉睡的陛下依旧在沉睡之中,那正在捣鼓药汁的鹤发老翁也依旧在捣鼓着药汁,恍若不觉。 这么大的响声,这两人居然没听到?惊出一身冷汗的赵还看向正中的两人。 陛下在沉睡……看来是真的睡着了。那老翁……赵还想了想,上前一步,再次踢了踢那个陶土药罐。 又一声药罐滚动声传来。 “赵还!”这下,太子坐不住了,他腾地一下起身,快步走到侧门处,隔着侧门看向不远处的赵还,以及……御书房内的情形。 这么大的声响之下,那两人依旧一点反应都没有。 太子愣了一愣,还不待反应过来,赵还便松了口气,回头唤了一声“兄长”。 这一声“兄长”唤的太子心惊肉跳,连忙看向那一睡一醒的两人,赵还却笑道:“那老翁年岁大了,应当听不见了。”说罢再次踢了踢药罐。 两人依旧没有动静。 一睡一醒,醒着的那个还是个聋子。两人这才松了口气,太子瞪他:“你快点!” 赵还“嗯”了一声,向前走去,落地的脚步声不轻,那捣鼓药汁的老翁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果然是聋子!太子发出了一声嗤笑,正想说话,却见离赵还不远处的老翁却在此时突然“咦”了一声,而后一边道了声“什么人?”一边回过头来。 第五百四十五章 得手 若说太子被突然回头的老翁吓的不轻,可最害怕的却不是太子,而是离老翁近在咫尺的赵还! 在老翁回头的瞬间,他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的抄起手边一只硕大的陶土药罐狠狠的向老翁砸了下去。 “嘭——”地一声,四分五裂的陶土药罐碎了一地,里头乱七八糟的药渣更是散的满地都是。 这一片的满地狼藉把太子就要惊呼出口的惊呼声一下子堵在了嗓子口,待到反应过来,他连忙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赵还,却见赵还还站在原地,沾了一手的药渣愣在那里,似是傻了一般。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太子愤怒之下也顾不得不要牵连上自己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走至赵还身边甩了他一巴掌:“乡下东西,你在干什么呢?” 说那老翁是聋子的是赵还,结果老翁回头险些发现了他二人的也是赵还。 现在更麻烦的是这躺在地上脑袋开了花的老翁,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 脸上挨了一巴掌的赵还似是被打醒了,怔了一下回过头来,摸了摸肿起来的脸,没有理会太子的质问,只是蹲了下来,伸手探了探老翁的脉息。 片刻之后,赵还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还活着!” 活着啊……活着就好!太子松了口气,瞥了眼躺在那里沉睡的陛下,忙道:“快些拿了东西走人!” 赵还却没有动,只是盯着那老翁看了片刻,忽地转头看向一旁碎裂了一地的陶土瓦罐碎片,顿了顿,从中挑出一块尖锐的瓦罐碎片拿到了手里。 这样的动作看的太子一个激灵,虽然解决不顺眼的人从来不用亲自动手,可这并不代表太子不懂这举动其中的意思。 眼看赵还挑了块瓦罐碎片,太子连忙上前拉住了赵还的手,道:“你做什么?父皇还在呢!” 倒不是说怜惜无辜之人的性命什么的,而是父皇在,做事之前得收敛着点。这是他二十年来养成的习惯。 对父皇,他有种天然的惧怕。 这种惧怕于赵还而言却是没有那么的,他抬头看了眼太子,平静的说道:“他可能看到我二人了,不能让他活着。” 抓住赵还的手立时松了开来,太子看向一旁昏昏沉睡不醒的陛下,方才抓着赵还的那只手在自己的衣袍上擦了擦,背到身后,被向后退了几步,再次退回到那扇通往侧殿的小门处,干咳一声,道:“不关孤的事,孤可什么都没看到!” 说罢这话,太子便连忙关上了小门,仿佛拉上了这道小门,御书房内发生的一切便能同他无关一般。 对太子的话,赵还没有任何意外:若是哪一天这太子当真说出什么有担当的话来那才是奇怪了。 眼下,太子不干涉了,他自是不准备放过眼前这个老翁。不管他是什么稀世神医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挡了他的路,都得死! 抓着瓦罐碎片的手颤了颤,赵还吞了口唾沫。 他还没有杀过人,不过人都有第一次,没什么可怕的……他攥紧了手里的瓦罐碎片,看向倒在地上的老翁,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抬手,扎向了倒在地上的老翁。 就在瓦罐碎片就要扎入老翁身体的瞬间,手肘处一道巨大的力道袭来,脑袋突地一沉,赵还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在陷入黑暗之前的最后一幕,是老翁身体被划拉开来的一道巨大的血口,以及倒在地上睁开眼睛的老翁。 这下,可以确定,这老神医真的看到他了。 麻烦了!赵还在陷入黑暗之前想着。 “噗通”一声,昏死过去的赵还被扔在了地上。一门之隔的太子,却是对此毫不知情。 是以,两人谁也没有看到被划拉出一道巨大血口子的老翁在睁眼的瞬间,再次昏厥了过去。 烛火影影晃晃。 一室之内昏的昏,睡的睡,没有一个清醒着。 没有清醒的自也没人对突然出现在御书房内的人惊呼出声。 季崇言看了眼地上被点穴昏死过去的老神医,确定人确实死了之后,才走到一旁沉睡昏昏的陛下身边。 看着躺在软榻上浑然不知的陛下,季崇言目露复杂之色,顿了顿,很快转为了平静。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陛下腰间的香囊解了下来,将里头层层包裹住的东西拿走放入怀中,而后将香囊连同软塌旁那只绸缎锦盒一同扔到了一旁的火烛堆中。 眼看烛火的火焰吞噬了那只绸缎锦盒又吞噬了大半的香囊,季崇言这才转身,走向殿内的一角。雕刻着真龙腾云驾雾的殿壁此时被推开了一条缝,他闪身走入殿壁内,一道微不可闻的机关开合声响起,殿壁再次退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御书房内一切如常。 烛火依旧昏昏,季崇言脚下却是不慢,穿过黑暗的长廊,待到尽头处,推开顶上的地砖,重新出现在了祥泰殿内。 那样东西……那样可以救阿颜的东西此时就在他的怀中,等到雨停离宫,他便能将东西带出皇城了。 只要等…… 等?等不得!季崇言压下眉眼,眉眼里闪过一丝肃杀之色。 确实!再英明神武的君王也有沉睡之时,可这沉睡并不会久。 这场大雨留人可不是仅仅留上一两个时辰那般简单。 天边一道雷光撕裂夜空,雨雾沉沉中,几辆运送宫中废弃物料的板车正在雨中穿行。 即便是倾盆大雨,这些身份地位最低微的宫人却依旧不能停歇。 宫中贵人享受着世间第一等奢华的生活,眼里自是见不得脏乱之物的。皇城的废弃物必须日日离宫,以免脏了贵人的眼。 穿着蓑衣冒雨在宫道上穿行的宫人推着板车摇摇晃晃的走着,一旁撑伞的小宫人连声叹气:“不是我催,是这些吃剩的果皮瓜果必须日日离宫的,这个天捂上一日就酸臭了,惹得贵人发作,倒霉的不还是咱们?” 一旁推板车的宫人连声应是,无奈道:“家里人以为我进了宫便是过好日子了,却不知道进宫过好日子的是贵人,可不是咱们!” 宫里头的劳作同外头的劳作别无二致,甚至眼界高的贵人们往往更是苛刻。 推板车的宫人隐隐只觉头顶撑着的那把伞晃了晃,斜刺落下来打在脸上的雨水刺的人有些睁不开眼。 “怎么了?”他随口问了一句。 “去祥泰殿的大人们不留心撞到了我。”一旁撑伞的宫人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手里的伞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不敢打湿怀里的东西,忙道,“莫磨蹭了,快送去宫门同人交接了,好早些回来休息!” 推板车的宫人连连应声,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雨依旧在下。 去而复返的工夫,一局棋也不过才下了三分之一。众人看的正是入迷,轮到安国公了,看着眼前隐隐已压他一头的白子,安国公皱眉,一脸犯难之色。 “这一子……” “祖父。”身后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正皱眉发愁的安国公闻言眉头顿时一松,起身,道,“言哥儿,你来替祖父落这一子!” 如此个理直气壮的语气……观棋的大人们笑了开来:国公爷这般光明正大的耍赖的吗? 对弈的梁大人无奈道:“……好吧!左右对弈的都是姓季的,换一换也无妨。” 季崇言接过安国公手中的黑子一子落了下来,开始专心同梁大人对弈。 棋局渐入佳境。 …… …… “刺啦”一声,御书房内的烛火烧到了芯子,烛火跳跃了一下,整个御书房之内的灯火晃了晃。 躺在软塌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 …… 侧殿之内的太子正焦躁不安的在里头来回走动。 他都两盏茶水下肚了,这赵还怎么还不回来? 不但不回来,里头怎的连一点声响都没有了?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虽说因着内心的惊惧和不安,比起往日来,此时的太子多了几分耐性。可这耐性终究是到头了。 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的太子腾地一下起身,向侧门处走去,手指触到那扇拉上的侧门,正要推动时,那扇门却是无力自动,自己拉了开来。 太子心中一记咯噔,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然而此时开不开门已不由他了。 一道惊雷撕裂昏黑的天空,照出了那张出现在门后的脸。 他双腿一记哆嗦,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父……父皇!” …… 陡然的一记惊雷将殿内对弈、闲聊、看话本子的高官权贵们皆吓了一大跳。也将运送废弃物料板车的两个宫人吓了一大跳。 “夏日多雷雨,习惯就好了!”撑伞的那个宫人率先回过神来,同等候在宫中侧门口的两个宫人交接了一番,宫人点了点头,拍拍那宫人的肩膀,似是安抚,而后接过了那一板车的废弃物料,走出了皇城。 …… …… “啪!”随着最后一粒黑子落下,被杀的只剩小半片苟延残喘之势的白子终是被里外合围,走不出去了。 梁大人无奈的将手中的白子放回了棋盒里,感慨道:“世子好棋艺啊!” “那是自然!”中途拉来长孙帮忙对弈的安国公一脸的与有荣焉,得意道,“我家言哥儿自是最好的。” 一句话又惹得众人的一阵哄笑。 正哄笑间,一个宫人匆匆自殿外跑了进来,来不及见礼,便大声开口问道:“大人们可都在这里了?” 宫人比起寻常人尖细了不少的声音很是引人注目,正在殿中对弈、看话本、闲聊的官员们皆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他看了过去。 小宫人带着一身的雨水匆匆跑了进来,此时站在殿内,脚下的绒毯已被浸湿了一大块。 能入朝做得高官的,记忆里自然不会差。这个小宫人被大太监留在这里待命,先时跑进跑出的伺候帮忙,一举一动皆十分有礼,半点不敢怠慢众人。 可此时匆匆跑进来的小宫人对上他们连见礼都来不及见礼,而是直接开口问了这一句,如此急迫的样子……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番,神情凝重了起来。却没有人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而是说道:“有几位大人去恭房出恭了。” 小宫人点了点头,道:“我等已经派人去找了。” 这般急切点人的架势……一众官员们再次互相对视了一番,心中一震。 那宫人却来不及对官员们说话,只是再次小跑了出去,同外头的宫人们交接一番之后又回来道:“大人们且缓缓再出宫吧,圣上有话要问。” 圣上要问话啊……那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那……出什么事了? 待到宫人走后,官员们猜测了起来。 “难不成是有人行刺,想要抓刺客?”有人说道。 再圣明的君王也难以保证不会得罪人,有刺客行刺这种事在所难免。不过如今在位的陛下不是个寻常的君王,以军功起家的陛下当年可是不折不扣的将星,什么刺客能伤到今上? 他们想象不到。不过从小宫人口中的“圣上有话要问”可见,陛下并没有受伤。 就算没有受伤,刺客还是要抓的。众人不以为然。 不过,也有人对此持不同的意见。 “这个天行刺?”大理寺卿纪峰摩挲了一下下巴,指了指方才小宫人站立处的雨水,道,“这么大的雨同护卫们过招,而后再进御书房同陛下过招?” 反正,雨水遮挡视线,阻碍行刺,反正换了他,他不会选这种天行刺的。 纪峰这话当然也有道理,又有不少人胡乱猜测了一番,却都站不住脚。 不过,官员们也不以为意:左右到底发生什么事,迟早会知道的。 两个时辰的雷雨一晃而过,待到昏黑的天上乌云散去,渐渐露白,在街边茶馆等了一场雨的的卢这才结账出门,翻身上马,摸了摸怀里的东西飞快的向城门处奔去。 云收雨停,皇城上空的乌云散去,再度露出了天空原有的颜色。 澄澈如洗的天空清亮过人,可等在金銮殿内的一众官员大臣们心情却不见好。 天要留人,回不去了啊! 这个要留人的天同两个时辰前留人的天当然不是同一个。 这个天,是天子。 陛下有令,金銮殿内官员无事不得擅离宫中。 第五百四十六章 请错 街上人来人往,雨后的长安城干净清亮,连呼吸的空气都格外的顺畅。 路边的小食摊、瓜果摊再次摆了出来,开始叫卖。 的卢骑马在街道里穿行,马蹄飞奔少不得带动一些小的泥点子四溅开来,不过长安城道路宽阔,四溅的泥点子离溅到街边的摊贩还有一段距离,倒是不妨事。 这也要多亏陛下圣明了,长安城的沟渠排水做的很是不错,即便才下过这么大的暴雨,路面上也无积水,早被引入沟渠灌入渭水河与农田之中了。 一场雨引得百姓又感慨了一番贤德之君,感慨自己托生在了好时候,若是早个二十年,暴君当政,可没有这样的好日子可过。 一路疾行,听着百姓在闲聊议事的空档时不时感慨两声“陛下圣明”,鲜少动脑筋的的卢不知怎的,想起了昨日自家世子感慨的话。 若是民心所向,君位自牢不可破。 是这样吗?的卢蹙了蹙眉,甩了甩脑袋,把脑海里的事情甩出脑外,拉着缰绳疾行着向城门口奔去。 想那么多作甚?他是世子的手下,想这些君国大事作甚,万事听世子的就是了。 …… …… 一路持令出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对此,的卢早已习惯了。众所周知,世子是陛下的亲外甥,简在帝心的天子宠臣。世子的令牌,整个长安城几乎都是畅通无阻的。 世子的背后,是天子。这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倚仗了,没有人能越过这个倚仗去。 飞奔的骏马在庄子前停了下来,的卢飞身下马,上前,还不待他敲响庄子的大门,大门便自己开了,小午从门后探出头来,看向的卢。 “来了?” 的卢点头,道:“来了。” 小午“嗯”了一声拉开了门,待到的卢进门之后,自己出门替的卢将马拉了回来,而后再次关门落闩。 庄子里静悄悄的,不消小午带路,的卢便直接去往了主院。 眼看主院近在咫尺,还没来得及踏入,一只脑袋从主院的院门内探了出来,开口问道:“来了?” 这同小午如出一辙的动作看的的卢忍不住默了默,看着前头的香梨又回头看了眼小午。 小午莫名其妙的被看了一眼,虽说觉得古怪,可也没忘了正事,催促他道:“快些!” 被催了一句的的卢这才三步并作两步,一脚踏进了主院。 主院里,追风、绝影两人已在院中候着了,大开的大门里,一个身披袈裟、一身风尘仆仆的光头和尚正坐在一桌饭菜前大快朵颐。 的卢走了进去,看向正在荤素不忌、大口吃肉的和尚,做了个不怎么标准的佛礼,道:“慧觉禅师!” 慧觉禅师夹肉的筷子顿了一顿,看向走进来的的卢,默了默,道:“我还以为世子会亲自过来向我告个不是什么的,毕竟这般请人的方式,换了个人,贫僧定是要宁死不屈的!” 阿弥陀佛!他一个游僧好端端的在路上走着,斜刺里突然跳出几个人来给他套了个大闷袋,这换谁谁不气? 慧觉禅师一想到这世子爷“请人”的方式便忍不住磨了磨牙,不过看着眼前这一桌子菜还是忍了下来。 一同跟着去“请人”的绝影向他作了个佛礼,解释了起来:“我等跟了禅师好些天了。禅师却混迹在流民群中,一刻也不落单,便连出恭都要同人一起,实在是寻不到说话的机会……” 说到“出恭都要同人一起”时,慧觉禅师脸色一僵,忙尴尬道:“这也没办法,夜里独自一人出恭,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寻个人提灯笼也好。” 他近些时日正随一群流民四处走动,细一想确实没有落单的时候。 “我等实在没有办法了,姜四小姐嗜睡的症状又越来越严重了,”绝影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一日只一两个时辰清醒着。就这一桌菜还是姜四小姐清醒的时候做的,怕的便是您若是来了,她却无法清醒!” 一席话说的慧觉禅师扒饭的手一顿,微蹙的眉头松了开来,轻咳一声,开口道:“东西拿到了?” 那几味药里只有一味最是难得,他说的自是那味药了 一旁的的卢将怀里的东西交给慧觉禅师。 慧觉禅师打开油纸包里的东西看了片刻,又凑到鼻间闻了闻,半晌之后,他看着纸包里的东西,神情复杂的看向面前的几人,道:“这东西要拿到可不容易,是世子亲自拿的?他人在哪里?” “世子留在宫中了。”的卢道,“陛下有令,群臣不得擅自离宫。” 一句话听的慧觉禅师神色顿时一凝,不过旋即又点头道:“也是,合该如此!” 世子手段非比寻常,可陛下也不是一般人。 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若是等到人都走了才发现,那才真真是未老先糊涂了。 眼下的事好就好在世子先一步预料到了陛下会彻查,及时将东西送出宫中,不好在东西送出来了,人却留下来了。 陛下的彻查之下,世子能不能逃过还未可知。 看着手里的那株好不容易送出宫中的并蒂雪莲叶,慧觉禅师抬眼,看向面前的的卢等人:“所以,眼下你们得了这样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就这般把这物交给我了不成?要知道你们的世子此时还身陷囹圄,我若是将这件事传出去,你们的世子从天子宠臣到阶下之囚也不过眨眼之间而已。” 对此,绝影神情平静的说道:“世子说,禅师不会说的。” 这么信任他的吗?慧觉禅师有些意外:这般手段了得之人竟会给一个不过寥寥几面的人这样的信任?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他慧觉看起来这般的令人信任不成?还是这世子竟是这般天真? 正这般想着,耳畔听绝影的声音响了起来:“世子说了,当年的事,禅师亦逃不开干系。” 慧觉禅师:“……” 就知道如这位季世子这般的人是不可能这般轻易的把信任交出来的,既先一步服软给了信任,又不忘威胁拿住软肋,如此恩威并施,才似这等人会做的事。 他瞎想什么呢!慧觉禅师干咳了一声,再次看了眼手里的东西,道:“那走吧!”他说着,神情复杂,“你们世子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且先用了再说!” 且不说姜四小姐眼下的情况越来越糟,便说现在不用,难道等着东窗事发,搜个人证物证俱全不成? 走了两步,慧觉禅师回头看了眼桌上的一片狼藉,道,“那碗红烧肉不错,待我将姜四小姐治好了,你们记得提醒她我喜欢这个。” 香梨点头记了下来。 其他的她听不懂,但是这个话她听懂了。 慧觉禅师又道:“还有那个狮子头、炒腊肉、鱼头汤……” 香梨忙道:“待小姐醒了,禅师想吃什么都成!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吧!” 两个主子眼下一个躺着,一个回不来,真有什么事,可叫他们这些人听谁的?不管如何,总要有一个能做主的才行。 …… …… 金銮殿内时不时有人起身来回走动。 从殿门走回殿内,再从殿内走回殿门,如此个往复二三……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了。 “莫要走了,看的眼都花了!” 正在走动的官员停了下来,看向出口的同僚,反问他们:“你们不急?” 出口的官员点头,道:“急啊!可……你这般来回走动又有什么办法?” 一席话说的走动的官员哑口无言,顿了顿,悻悻道:“好歹也给句准话啊!似如今这般不声不响不许离宫是什么意思?” 这才是问题所在。出了什么事,好歹说上一声啊!陛下那里连点动静都没有,只道不许离宫算什么意思? 他还不是最不满的,最莫名的是方才回来的大理寺卿纪峰。 半个时辰前,陛下有令,不许擅自离宫。同时,又有两个小宫人将大理寺卿纪峰请了出去。 这做法倒是没有问题。不管是抓刺客还是抓什么人,找大理寺卿纪峰也算是找对人了。 整了整官袍的大理寺卿纪峰当即跟了上去,也只有这等时候,他这个大理寺卿才显得格外重要。 可……不过一会儿,纪峰便又回来了。 至于这一来一回做了什么,纪峰本人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们将我带到御书房外等候,等了没过一会儿,两个小宫人便出来道‘请错人了’,让我回来。”纪峰说到这里,摊了摊手,无奈道,“我就又被带回来了”。 整个过程于纪峰而言满是费解,稀里糊涂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请错人了?是满朝文武有第二个叫纪峰的还是有第二个大理寺卿?纪峰觉得再怎么请错也不至于此。 当然,过御书房而不得入,这于一个大理寺卿而言确实有些“辱人”了,不管陛下不信任的是他的人还是他的本事,这于一个大理寺卿而言,总是一件丢面的事。 不过……叫他丢面的既是陛下,那还是忍了吧! 几个不知是沉不住气还是着实闲的无聊的官员却是围着纪峰开始“抽丝剥茧”了起来。 “纪兄,兴许有什么你未发现的事情呢!你不妨再回忆一番你在御书房外看到了什么古怪之处!”有官员说道。 纪峰摊手作无奈状:“没有啊!” “或许是陛下考验于你,你没发现呢?“又有官员跃跃欲试,”譬方说想考验一番你的记忆和本事,从这里走到御书房要几步,你却没说出来才被陛下遣回来的?” 纪峰:“……陛下有那么闲?” …… 对着面前一片混乱的质问,王散等几个老臣却是突地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若有所思了起来。 或许……还真是宫人们请错人了。 季崇言看了眼被众人围着质问的纪峰,默默的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一粒墨黑的棋子混入棋盒之中,很快便被无数棋子所覆盖。 …… …… 御书房内。 太子跪在一片狼藉之中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前方不远处的父皇。 父皇没有说话。 从打开侧门看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说话。 没有震怒雷霆、没有打骂、没有让人将他拖下去关起来……什么都没有。 可大抵是人对于风雨将来之前的本能,他觉得此时的父皇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惧怕之感。 父皇站在那里,面色肃然、目光锐利的看向御书房中的一片狼藉。 前一刻还睡着的父皇,此时已然醒了。 瑟瑟发抖的太子看了看左边,左边是被那乡下东西砸晕的老神医,老神医身上划拉出了一道巨大的血口子,脸色苍白,若不是那胸前还有的起伏,都要让人怀疑老神医是不是不好了。 人还活着,说要杀了老神医的乡下东西不知怎的,自己也被人砸晕了。 他看向右手边的乡下东西,他额头上的伤口可怕的有些惊人,可……人还活着。 想到人还活着,太子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无比微妙的惋惜之感:要是……要是砸死他了,就好了。 那他又会是父皇的独子了。 眼下,也不知道乡下东西的计策有没有成,父皇的毒有没有解。 太子心中忐忑惶惶,便在此时,听得上首的父皇开口了:“赵煜,今日之事,你要如何解释?” 父皇站在那里,对着周围一切看了快半个时辰,直到此时才开口问了起来。 解释?他当然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赵还那乡下东西做的。 太子开口,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乡……二弟道德懿太后生辰将近,同儿臣说想商议此事,看此事如何大办,儿臣才同二弟一道来寻了父皇。后来……后来二弟自己……” 话还未说完便被上首的天子打断了。 “赵煜,你是想说你什么都不知晓,你二弟自己来了这里,砸伤了宴老神医,偷盗了朕的东西?” 果真是父皇,他想说什么,都瞒不过父皇的耳目。 太子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道了声“是”。 上首的天子不置可否,只是顿了顿,又道:“你对此毫不知情?” 太子再次硬着头皮道了声“是”。 这一声“是”惹来了上首的一声嗤笑,对这个昏庸无能的儿子的回答,天子显然并不意外,只是默了默,开口唤了声“来人”。 心腹宫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天子道:“把大理寺卿唤来!” 这一次,不待心腹开口,天子便道:“朕说的是天牢最底层的那一个,不是金銮殿里的那个!” 第五百四十七章 说实话 天牢最底层。 守卫将与巨石相连的沉重铁门推开,牢房里一股湿霉的气息从铁门后涌了出来。 前来请人的心腹大太监被这气息呛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抬手捂住了唇鼻。 作为陛下身边的得力大太监,以往他去请人多半去的是大理寺的大牢,皇城的天牢还是头一回。 虽说论起牢中看押的重犯,天牢远非大理寺大牢所能比,其地位也远比大理寺大牢要高的多。 可……其内陈旧带着腐朽霉味的气息, 却似是哪个犄角旮旯里被人遗忘的破败庄子一般。 这一切……同它超然的地位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里头味道难闻了些。”走出来的守卫对这股湿霉的气息却似是早已习惯了,抬手指向门后,道,“公公,请!” 门后的墙上挂着火把,隐隐照亮了里头的情形。 一条满是青苔、石板砖铺就的小路向深处延伸而去, 火把亮光的尽头隐隐可见几条臂弯粗细的铁锁链,铁锁链向里头更为漆黑之处延伸而去。 此情此景, 大太监看的蓦地心中一跳,跟着提灯的护卫走进去时,脑海中控制不住的开始想象起了被铁锁链锁住的会是个什么样子“三头六臂”的妖怪。 脚步声在空旷的天牢内回响,越往前走,随着火把的亮光渐弱,大太监心中不由一阵心悸。 好在在亮光逐渐耗尽前,前头的守卫走到通道两旁,用火石点亮了两旁的火把。 火光晕开,一下子照亮了眼前的情形,大太监看着面前的人,目露惊讶之色。 眼前是一只硕大的铁笼子, 方才他在外头所见的臂弯粗细的铁链正缠绕在铁笼子周围,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缠住了整个铁笼子。铁笼子里的人同样被铁链缠绕,四肢、腰腹、脖颈之上俱是铁链, 铁链牢牢的拴着里头被关押的犯人,让他动弹不得。 可……如此被铁链加身的重犯却并不是什么想象中的妖怪,他半白的头发用一根麻绳束起, 身上的囚衣干干净净, 连手指、指甲中都没有什么泥污。 这……也没什么,毕竟是特意被关押在天牢最底层的犯人,其身份特殊,陛下或许特殊交待过了也说不定。 让他惊讶的是人。 被层层铁链锁住的人坐在铁笼子内,抬眼朝他看来。 他相貌儒雅,目光清亮,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神情眉目更是舒展开来,比起一旁眉间带着郁色和烦躁的守卫更显得怡然自得。 “看你身上的红袍,想是陛下身边最得用的心腹了。”那人开口,声音同相貌一般的温和,他认真的问道,“是陛下叫你来寻我的吗?” 宫内宫人衣着自有其规矩,乱穿不得。多数时候看那人身上的衣袍便能猜出其身份了。 如此个温和有礼……若不是面前无法忽视的铁链,大太监觉得自己当是在国子监、书斋这等地方和面前这人说话,而不是在这满是湿霉气味的天牢里。 大太监怔了一怔,回过神来, 压下了心底想要回答他的本能, 对着面前这人说出了陛下的口谕:“陛下有令, 着大理寺卿钟会入御书房觐见。” 圣旨之下,即便是口谕也要下跪听令的。 守卫们跟着一同跪倒在地,倒是被铁链锁着坐在里头的钟会没有动,听大太监说完口谕之后,才指了指自己被铁链锁住的腿脚,淡笑道:“抱歉!腿脚断了,无法下跪了。” 这个倒是没办法了。不过大太监知晓轻重,此时不是紧要这些小事的时候,遂开口道:“行了!咱家知道了。请钟……钟大人随咱家去见陛下吧!” 守卫起身开锁,钟会坐在其中没有动,任他们一圈一圈的解开自己身上的锁链,直到最后一层锁链被解开,钟会突然说道:“这地方我当是不会再回来了。”他道,“可否容我向狱友辞个别?” 狱友?大太监骤然听到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顿时吓了一跳:这大牢里还有旁的犯人? 一个守卫起身走向一旁的黑暗处,一阵火石擦声之后,随着一只新亮起来的火把,大太监才赫然发现不远处还有一只这般被层层铁链环绕的铁笼子。 铁笼子里同样有个人。 不过比起钟会的正常,这个人便显得有些不正常了。满头的白发乱糟糟的横散在铁笼里,乱发中露出的那张脸上满是沟壑,半闭着眼,没有一点声响。 他张着嘴似是睡着了,又似是……死了。 大太监看的心中发慌,一旁的守卫同钟会却是对此习以为常。 解开钟会身上的铁链,守卫拿来一只担架将钟会抬了上去,而后抬头看了眼大太监。 眼看大太监胡乱的点了点头,便抬着钟会走到那个铁笼子旁。 那么大的动静之下,那人……依旧没有一点声响和反应。 钟会开口,声音如先时一样温和:“陈石。” 被点到名字的人总算动了动,睁开眼睛向他看来。 “我出去了。”钟会开口,看向面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诚恳道,“陛下见我了。” 陈石看向他,沉默了一刻,出声道:“这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他容许你说真话,是因为他不惧了。” 声音如破锣一般沙哑,似是喉咙被什么东西烫过一般。 “无妨!”钟会说道,比起陈石脸上的忧心,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只是想说真话,并且告诉大家,如此而已。” 陈石抬眼,没有看钟会平静的脸色,而是抬眸看向他的眼睛:那双发亮的眼睛中的神情与平静的脸色不同,隐隐透着一股子疯狂。 真是个疯子!陈石冷笑了一声,看着钟会:“你小心他!莫以为他是什么好人,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被他关押在这里了。” 钟会“嗯”了一声,道了声“知道了”便转身对一脸莫名茫然的大太监笑道:“公公,走吧!我辞别完了!” 大太监:“……那走吧!” 这天牢里关押的人果然都不大正常,都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什么。 …… …… 大太监走了一趟天牢,抬回了一个人。 从皇城的天牢赶往御书房,金銮殿是躲不开的必经之路,留在金銮殿内的一众大人自也看到了被大太监从天牢里抬回来的人。 他坐在担架上,断了的腿脚盘在身边,同寻常盘腿而坐的人一般无二。风吹起他花白的头发,露出下头的真容,除却几道皱纹之外,几乎与二十年前别无二致。 看着骤然出现在眼前的这张脸:被众人围在正中抽丝剥茧的纪峰面露错愕之色,震惊之下脱口而出:“钟会还活着?” 是啊!钟会还活着?这是殿内大多数当年老臣的想法。 有些个年轻些的官员不明所以,却忍不住好奇打听了起来。 “这钟会是什么人?” “是本官当年的同僚。”纪峰开口,目送着被抬往御书房方向的钟会,神情复杂,“他很厉害,比我……厉害的多!” 要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总是一件艰难的事。纪峰开口有些涩然,却还是承认道:“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查案好手,从大理寺的寻常小吏到大理寺卿,他只用了一年。查出的真相、经年的旧案不知凡几。” 案子一桩一桩,实打实的,做不了假。如此快的升迁速度虽然惹人眼红,却也叫人哑口无言。 看着这个天赋出众,在查案之事上可说疯狂的同僚,纪峰是羡慕的,这种羡慕直到钟会用一年的功夫升到大理寺卿的位置时到达了顶峰。 而后…… “他当了三天的大理寺卿,第四日早上经过渭水河时失足落水,之后只找到了他的衣物。”纪峰说道,“虽说不少人都质疑过他是怎么死的,有人道是被他查过的凶手亲眷报复所为,也有人道是同僚眼红他的升迁速度,可此事最后不了了之了。” 二十年的时间,一个只做了三天的大理寺卿确实早被众人遗忘了。 直到此时……看着骤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钟会,纪峰神情复杂:“没想到他没有死……” 不但没死,还被大太监从皇城天牢之内带了出来。 如此……当年钟会的失踪已然有了答案。再想到此事之后的不了了之,似乎也有了答案。 以钟会查案、寻找真相的能力,怕是知道的太多了啊! “所以,陛下那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忍不住好奇,问出了口,“竟特意从天牢提了钟会出来查案?” 说这话时,那人忍不住看了眼一旁被人质问的纪峰。 原来,陛下口中的大理寺卿不是指纪大人,而是这个钟大人。 想到特意跑一趟又被遣回来的纪峰,官员想要安抚他一番,抬手方才拍了拍纪峰的肩膀,想到断了腿脚被关押在天牢的钟会,却又觉得这是纪峰的幸事,该同情的当是钟会才是。 大理寺卿太厉害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啊! “言哥儿!”看到钟会的瞬间,安国公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作为两朝老臣的他当然记得这么一个人,此人于查案之上可说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无端失踪落水而亡时,他还感慨‘天妒英才’,如今……唔,倒确实是‘天妒英才’,想要捂他的嘴啊! 没想到失足落水而亡的钟会一直被关押在天牢的最底层,更没有想到陛下竟一点不在意的任钟会这般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祖父安心!”季崇言上前搀扶住安国公,目送着钟会离去的背影,淡淡道,“我们等着归家便是了。” 安国公点了点头,重新坐了回去。 “是啊,等着归家就是。”不远处的王散一行人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笑着跟着应和了一声,坐了下来,“一切同我们无关便是了。” 当年的事,不管是前朝旧事,还是今朝的密事,同他们这些人都毫无关系。 …… …… 担架被抬入御书房,在一片狼藉之中放了下来,守卫同大太监放下担架之后便重新退了回去,拉上了殿门。 盘腿坐在担架上的钟会抬起头看向站在那里的天子,温声道:“见过陛下。只是臣如今腿脚已断,跪不得陛下了!” 大太监去趟天牢请个人的工夫,御书房内一切照旧。 宴老神医依旧躺在地上昏死了过去,一旁是同样昏死过去不知情的二殿下赵还,再往旁则是跪着瑟瑟发抖的太子。 没有让人将这些人带出去,天子看向坐在担架上的钟会,开口道:“无妨,错不在你。” “错当然不在我。”钟会一哂,拍了拍盘在自己身边的腿脚,笑道,“毕竟臣这一双腿脚,可是陛下亲自折断的!” 一句话说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子抖的更厉害了。 一旁昏死过去的二殿下赵还的睫毛也忍不住轻轻颤了颤。 英明神武的治世仁君竟还有这样凶残的一面?即便是挑杀战场上的对手也是干脆利落的一刀斩下,这样的铁血儿郎怎的竟会这般对待一个文士? 难道这个文士做了天大的恶事?是了!一定是这样。父皇是光明磊落的铁血儿郎,不会无端伤人。 若是伤人,那必是对方的行为太过十恶不赦了! 只可惜,钟会接下来的话彻底断了两人的念想。 他轻嗤一声,笑道:“臣是陛下亲封的大理寺卿!说实话,断实言的大理寺卿。臣也一直谨遵陛下圣旨上的教诲。说的每一句皆是实话!怎的轮到陛下自己了,这实话就说不得了?” “朕不是不让你说,”站立在那里的天子缓缓开口,道,“是时候未到!” 彼时大周新立,帝位不稳,民心动荡,不是说实话的时候。可眼下,民心所向、帝位稳固,能说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朕不惧!”天子说着,看向钟会,点头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在长安城的街头,倒处可说!朕不会阻拦,也绝不会叫你因为说了实话而出事!” 果真是不惧了啊!钟会听的忍不住叹了口气,却不奇怪:陈石能想到的他怎么可能想不到? “我要先说旧事,再做新事!”看着一片狼藉的御书房,他怎么可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钟会轻哂:“陛下是天子,臣怕臣先做了事,陛下却会食言。” 天子金口玉言?屁!那是天子愿意承认的才叫金口玉言,不愿承认的……早就不能跳出来再开口了。 更何况,他想说的事委实太过骇人听闻了。 “同暴君合谋,谋害亲弟,而后又反手将脏水泼到暴君身上,借着为亲弟报仇的旗号反了大靖。没想到陛下不止是战场上的一把好手,论阴谋诡谲也混不多让啊!”钟会说到这里,忍不住感慨,“臣佩服!” 第五百四十八章 真相 “钟会的出身在满朝文武中可说寻常,甚至清贫了。虽说他自幼吃穿倒也不愁,可也仅止于此了。其父母经营着一家书斋,以此为生。他读书时功课尚可,而后科举入仕考了个平平的名次。”两朝老臣,家族中又世代有不少族人为官的王散对前朝旧事的知晓可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说到这里, 他顿了一顿,不忘道,“钟会同我们杨大人是一届的学子,我们杨大人连中三元,钟会却是再不起眼不过了。” 似这等名次不上不下,不算出挑的考生放在小县城中或许会被人唤一声“举人老爷”,可放到长安城这等地方……每逢庙会那些摆摊帮人写信的文士先生中,这等“举人老爷”可不在少数。 钟会在这等“举人老爷”中还算幸运的,当年凑巧大理寺有空缺,进了大理寺,做了个整理库房书册的小吏。 彼时适逢改朝换代之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起义、打仗之事上,除了大理寺的人,没有多少人会把目光放在这个整理书册的小吏身上。 “若是放在往年,除了改朝换代那几年的任何一年,钟会之名绝对会名动整个长安城。”纪峰说这些时神情复杂,“大理寺库房里那些经年不破的旧案,在他手中破了不知凡几。” 若放在盛世,这样的官吏绝对会名动整个大周, 成为话本子里的传奇人物。 可惜,在朝代更迭大事之下, 旁的事都不算什么大事。 不过,这不代表大理寺中的老人以及长安城中那些时刻关注朝中官员的重臣会遗漏这个人。 而后新帝立朝, 一部分年迈的官员告老还乡, 当年年岁已大的大理寺卿也还了乡,位子空了出来。 数月之后,新帝一道圣旨钦点一个大理寺名不见经传的小吏为大理寺卿。彼时不少人都在猜测这个小吏到底是什么背景, 可往上挖了这个小吏的数代依旧是徒劳的。这个小吏的祖上非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且越挖越是贫苦,这个小吏往上数三代只是个寻常的种番薯的农夫。 这一番深挖极大的鼓舞了不少出身寻常、自觉壮志无法得酬的学子,人人都道新帝是个知人善任,不看出身的。 而后,就在众人的目光中,这位上任仅三天的大理寺卿就这么突然失足落水而亡了。 如同黑夜盛开的烟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又迅速凋零。 长安城中因为他的“死”着实热闹了一段时日,可很快……不缺新鲜事的长安城就忘了这个人。 二十年的时间,若非这个人以这般的方式再度出现在人前,早已不再有人提及这一茬的往事了。 所以,一手将钟会捧到人前的君王又一手将他“杀死”,关押在了不见天日的天牢?直到今日,才再度被放了出来。 “过去的事便过去了,”王散说道,显然不想多管这等闲事,“只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惹得陛下将钟会放了出来。” …… …… 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太子同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赵还忍不住浑身发抖,这一刻, 二人真真希望没有生这一双耳朵得好。 他们英明神武的父皇、铁血儿郎的父皇、文治武功的父皇、仁义明君的父皇居然…… “不冲突啊!”钟会说出这话之后,便笑了,“陛下可以一面英明一面又阴狠的。” 一个众人面前的仁慈君王为夺帝位使出些非常手段很奇怪吗? 不,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 “当年陛下赐臣权利查明世间一切真相,这就是臣查到的真相。”钟会开口,声音掷地有声,“陛下拿亲弟祭旗,博了个名正言顺造反的理由。” 暴君疯的再厉害,对赵家到底不敢无端下手,自毁长城这种事他还是懂的。若非面前的陛下,当年的赵家大郎主动找上了暴君,暴君再疯也没想过做下这样的事来。 “臣其实很好奇,”钟会说道,“陛下劝动暴君的理由是什么?” 站立在那里的君王看了他一眼,反问:“你没有查到?” “查到了一些,”钟会坦言,“有猜测,但是具体如何,还要证据。”他笑着说到这里,拍了拍身上的囚服,声音平静而肃然,“大理寺办案,空口无凭,需要证据。” 他摊手,虽然断了腿脚坐在担架上,却莫名的仿佛仍然是那个坐在大理寺公堂之上铁血直断的大理寺卿。 他看向陛下,问道:“陛下可否为我解惑?” 站立在那里的君王看向他,沉默了一刻,点了下头。 钟会这才笑着开口说了起来:“得亏陛下将臣关在了天牢里,又送了个狱友给臣,叫臣将此事之中原本想不通的地方有了猜测。” “陈石是个江湖术士,祖上曾有人官至太史令,可说是江湖术士的表率。”钟会笑着说道,“他告诉臣一件事。” “昔年江公独女面相极佳,他断言此女有成凤之相,又在天下英雄中选中了陛下,故而将此女面相之事告之于陛下。” 陈石的本意其实很简单,就是告之赵家大郎,让他娶得江公独女,待来日赵家取得天下之后,当上太史令,重复祖上的荣光。 可面前的陛下不是前朝的君王,他的应对出乎了陈石的意料之外。 钟会说道,“陛下选择将江公独女成凤面相之事告之了暴君,暴君治国本事不如何,对这等事却是无比在意,再加上江公独女生的一副好相貌,自是要想办法将此女弄进宫中去的。” “彼时江公独女同赵小郎君之事整个长安城谁人不知?赵小郎君不似陛下,心思单纯耿直,必不肯放手,暴君自是要想办法除了赵小郎君的。唯恐暴君犹豫,陛下甚至还让陈石编了个赵小郎君有真龙面相的传言。”钟会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笑道,“陛下乃大靖忠臣,自是为君尽忠,哪怕是除去自己的亲弟也在所不辞!” 整件事的知情者当时的大太监全海被人虐杀死在了宫中,却留下了一幅画。他就是看到了那幅画有了猜测。而后,那幅画去了哪里却是不知道了。钟会若有所思。 原来是这么回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子却是没来由的松了口气:父皇……父皇彼时是臣,暴君是君,臣子听君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呃,不对啊!说不通啊!那父皇为什么后来要为亲弟报仇,反了暴君? 连太子都能发现的问题,钟会自然不可能不发现。 “整件事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局,赵小郎君也好,暴君也罢,都是陛下手中的棋子。”钟会敛下了眼底的深思之色,“陛下不甘为人下,陛下想做的从来不是大靖的忠臣,而是取而代之,成为天子。” 暴君再疯,对赵家没有自毁长城过。如此……作为大靖忠臣的陛下便不能无端反靖,师出无名,更会背上弑君的骂名。 彼时的朝代是大靖,大靖才是正统,陛下是臣子,而非如今,朝代是大周,大周为正统,陛下是君王。 “赵小郎君的死除却能给陛下一个名正言顺的反靖理由之外,更重要的……是一山不容二虎。”钟会说道,“赵小郎君的存在挡了陛下为君之路。” 到时两兄弟打下天下,即便赵小郎君无心帝位,可留下一个“让位佳话”,于陛下这等想要绝对掌控住整个天下的天子而言是不能容忍的。 “与其之后再来解决这个亲弟,留下话柄,不如率先将威胁扼杀在萌芽之中,还能送陛下一个名正言顺的反靖理由,”钟会忍不住抚掌,叹道,“陛下此局真真是秒,一箭多雕,赵小郎君的死没有一点浪费之处,叫陛下利用至了极致。即便时隔二十年,这一局依旧叫臣叹为观止!” “所以陈石的献计从一开始就错了。”钟会说道,“陛下不会相信娶一个女子便能夺得天下,陛下只会相信手中的兵马。” 即便忍不住瑟瑟发抖,可听到这里,不管是跪在地上的太子还是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赵还都下意识的想要抬头向站立在那里的君王望去。 不愧是父皇:即便……即便行为之上有所诟病,可到底也是个枭雄似的人物。 可下一刻,却听钟会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臣突然发现,人是会变得。”钟会看向满地摆放的蜡烛,说道,“当年的陛下不信鬼神不代表如今的陛下依旧不信鬼神。陛下这里蜡烛的摆放很是眼熟,是江湖术士口中的万古长青符,是吗?” 查百案的大理寺卿对这等偏门繁杂的东西亦是了解的,毕竟装神弄鬼最后发现是人为的案子数不胜数。 站立在那里的君王不置可否。 钟会看向四周,目光落到躺在地上的晏老神医同赵还身上时,不由一哂,而后转向烧到只剩一小片布帛的锦囊残片之上:“不知……陛下丢了什么重要东西?” 君王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看向他,道:“朕要你查的就是整件事的真相。” 如此看来丢的东西至关重要啊!重要到陛下直接找到了他,为的就是眼前这件事。 “先说旧事,再查新事。”钟会开口,打量着四周的情形,说道。 二十年的天牢之灾除却为他平添了皱纹和年岁之外,还教会了他别的东西。 君王看在那里,垂首淡淡的道了一声“好”。 …… …… 整个大周的重臣权贵都被留在宫中,群臣不得擅自离宫。各家大族之首不在族中,各权贵大族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日升日落,整个长安城热闹繁华一如往昔,却又有种与往昔不同的安静。 随着长安城各大书坊新到的一批新书,被迫的“安静”隐隐有被打乱的迹象。 “林兄,你看到最近新出的……”带着话本子匆匆赶至闲同茶馆的李玄竟推门进屋时便看到了被林彦拿在手里的话本子。 两人对视一眼,李玄竟下意识的抬脚进屋,关上了屋门。 世子不在,纪峰也好、安国公也罢甚至李大将军都被留在了宫中,却在这等时候,城中书坊之中突然多了一批这样的新书…… “是宫中命令印发直接送到各大书坊的,”林彦随便翻了两页,指向上头的错字,道,“印的仓促慌乱,显然是急令。” 急令,又是宫中命令,什么人能做到这一切?答案显而易见。 “真是陛下下令的吗?”李玄竟自是第一时间翻看过这本话本子了,可翻了一番,直到此时,他却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这里头的内容……” 虽然用了化名,可赵大郎赵二郎算什么化名?只消随便问问那些城中的老人,想来都能将里头影射的事同二十年前的旧事联系起来。 这算什么?陛下亲自下令,将自己当年不光彩的夺位往事揭发出来? “陛下疯了?”李玄竟脸上难掩惊讶之色,“还是我不懂他这般的枭雄人物?” “我不觉得陛下疯了。”李玄竟翻着话本子说道,起身走到窗边,推窗看向外头行人走动的长安城。 外头人来人往,百姓照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人在商议,感慨一番往事,而后……而后便罢了。 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一切如常。 “陛下这二十年做得很好,民心所向,治世仁君。”林彦看着窗外,幽幽叹了口气,“就算这是真相,让大家得知了真相,那又如何?” 迟了二十年再到的真相除了能得百姓的同情和知晓内情之外,又能做什么?安居乐业的百姓不想再打仗了,不想再为战争送命了。 对二十年前死去的那些人的遭遇,他们同情,可也仅此而已。 如今的人想活着,好好的活着,并不想为当年的事情,为……别人的事赔上自己的性命。 “这真相放在当年或许有用,可如今……迟到了二十年的真相,用处没有那么大了。”林彦说道。 李玄竟眉心拧起,脸色有些发白:“那如此说来,我……错了?” 难道他以为的机会其实并不是机会? “怎么会错了?”林彦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只说迟到的真相用处没有那么大了,却并不是全然无用。” 若是全然无用,崇言寻李玄竟做什么? 真相这种事总是需要一层一层揭开的,此时才揭开了第一层而已。 第五百四十九章 知情 陈同看着手里的话本子,面色惨白。 他胡乱的翻着手里已经翻的皱巴巴的话本子,这已经是第四……还是第五遍翻看了? 他不知道。 总之,从这本话本子送到他手中开始,他已经翻了不知多少遍了,都快能从头至尾将它背出来了。 抬头,陈同有些烦躁不安的看向面前坐着的几个人。 他们同样胡乱的翻着手里已经翻皱的话本子, 脸上的神情俱是不安、慌乱和迷茫。 这些年,他们一直想要做的便是求得一个真相。眼下,真相就这么送到人前了,却……却…… 百姓知晓了,百姓感慨了,百姓也同情了,却……也仅止于此了。 迟到了二十年的真相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引起轩然大波, 反而就似是一粒小石子落入了湖中,荡起了圈圈涟漪,却很快又恢复平寂。 所以,他们忍辱负重二十年,所求得的就是一个这样的结果么? 二十年的坚持隐隐有崩塌的迹象。 “先……”陈同觉得这一刻自己的神魂仿佛抽离开来了一般,他茫然的看向四周,原本要奋力拼杀才能得出的那条路,被当年的凶手在一夕之间铺了出来,甚至毫不吝啬的摊开自己的身份摆在人前。 众人漠视、无动于衷,脚下似乎纵横交错了无数条路,他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去。 “先……写信告之江先生。”陈同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涩然而喑哑,“而后,而后等姜四小姐的消息。” 二十年的时间,比起当年尚且还要躲在背后操控的,如今的对手在龙椅上坐了二十年, 比起当年手段更如雷霆。 轻轻一击, 便击的人溃不成军。 …… 送入长安城书坊的话本子同样送入了被滞留在宫中的群臣手中。 虽说滞留宫中, 于吃住之上, 宫人并未怠慢这些官员。可这般想走却走不得, 于官员而言却还是难受的厉害。 这种难受在看到特意被送到手中的话本子时更是攀至了极致。 若说城外的百姓看到了只是有所猜测,猜到了什么,却到底无法确定,可这些高官权贵却是不同,尤其是那等两朝老臣,将其中几乎每件事都同过往之事对上了。 这样从未现于人前的隐秘之事就这般被人掰开了捧到人前……年轻官员刚看到时,面上会露出些许惊讶之色,却很快又恢复如常,如王散这等两朝老臣看到了却是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随便翻了翻手里的话本子,王散便轻哂一声,将话本子摆到了一旁,而后撑着下巴开始打瞌睡。 宫中虽好,却到底不如家里自在,他择席了。 所以,什么时候能回去歇息? 金銮殿中隐隐有窸窸窣窣、刻意压低声音的交谈声响起,安国公看着手里的话本子,目露复杂之色。 赵小郎君这件事……这些年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眼下,陛下亲自补全了其中的细节,而后又将当年的所作所为亲自捧至了众人面前,那……又能怎么样? 手边的茶几上轻轻摆上了一本翻完的话本子。 安国公看向翻完了话本子的季崇言, 长孙神情平静,似是对此毫不意外,甚至还能朝他笑笑,以示安抚。 安抚……是了,这……这大抵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大太监全海留下的那副画作若全然是陛下设的局的话,赵小郎君与帝王之相无关,那言哥儿其实也不会因为相貌面相之事受道牵连?安国公看了眼一旁神情平静的长孙,心道。 只是长孙的反应,就连他这个做祖父的,都看不出什么眉目来。 叹了口气,放弃了揣测长孙心思的想法,安国公的目光转向金銮殿里的群臣。 看着金銮殿内平静翻着话本子的群臣,不知怎的,安国公心头有些莫名的酸涩。 群臣如此,外头那些百姓的反应又会有多少区别? 对那些坚持了二十年的那些人而言,这无异于当头一棒。 二十年的时间,当年尚且要亲自上场的铁血兵将更懂得兵不血刃的道理了。 …… …… “好可怜啊!”一向最爱看俊俏儿郎美丽少女故事的香梨翻着手里的话本子,忍不住动容,“那些人当年真真无辜,竟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看着坐在台阶上翻话本子抹眼泪的小丫鬟,一旁不远处正在吃饭的慧觉禅师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看着这个激动的眼睛都红了的小丫鬟,转头对身旁一声不吭的的卢道:“说实话,原先瞧着姜四小姐待这个半点不伶俐的小丫鬟那般看重,我还觉得奇怪,眼下倒是突然发现这小丫鬟的长处了。” 似这等还会为旁人的不公抹眼泪,无惧权势的小丫头当真是不多见了。 对这等傻兮兮的小丫鬟,慧觉禅师惊讶的发觉自己非但半点不讨厌,反而还颇有几分感慨她的赤诚之心。 这大抵就是里头如此聪慧的姜四小姐会这般纵着这个小丫鬟的原因了。 的卢没有说话,只专心的擦着自己手上的长枪。 得!这位也是个心无旁骛的。慧觉禅师吃着手里从骡马市买来的烤羊腿,心中一阵唏嘘,忍不住道:“这些人最可怜的时候可不是兵临绝境的当年,也不是忍辱负重的二十年,恰恰是眼下,揭开真相的时候。” 不愧是手段雷霆的天子:这一手……杀人诛心啊! 你们不是要真相吗?好!我给你们真相,我这个你们心心念念想要找到的幕后黑手直接将真相递到了人前,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如此,遂你们意了,你们感觉如何? 感觉一点都不好。慧觉禅师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烤羊腿,起身,唤了声正在抹眼泪的小丫鬟,道:“净手,准备施针了。” 到底男女有别,解毒这种事还要这小丫鬟帮忙的。 眼下可怜同情那些人都是徒劳的,先将姜四小姐救了再说。 …… …… 印好的话本子同样送至了钟会的面前,比起金銮殿群臣的心不在焉,事不关己,他翻得无比认真。 待到总算将话本子读完之后,他看向面前的君王,认真的问道:“所以,陛下当年向暴君告密,所言的赵小将军有帝王之相当真只是编排的谎言,为了让暴君下定决心对赵小将军痛下杀手?” 陛下抬眼,反问他道:“陈石是你的狱友,当年之事你没问他?” “问了啊!”钟会点头,坦言道,“可我看他年岁大了,怕他记不清事,自是要再向陛下确认一番的。” 陈石从头至尾都只说了江家小姐的事,同赵小将军无关。陛下也亲口承认了此事。 如此的话……钟会沉凝了起来。 御书房内依旧一片狼藉,还是昨日事发时的模样。不同的是躺在地上的晏老神医已经被带下去医治了,太子和不得不醒来的二殿下赵还就跪在一旁,瑟瑟发抖。 自从赵还醒来之后,陛下还不曾过问二殿下赵还事情的经过。 他似乎当真准备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钟会,自己不过问分毫了。 眼看钟会在沉思,君王没有开口,对待钟会,陛下的耐心似乎好的出奇。 也不知沉思了多久之后,钟会终于开口了:“臣原先便说大多数事情都说得通了,可暴君下定决心杀赵小将军之事有些不对,如今有陛下解惑,总算说通了。” 这有什么不对的?跪在一旁的太子和赵还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钟会:他们觉得合情合理啊!这个关在天牢里的大理寺卿说的不对他们怎么没发觉? “暴君疯是疯,暴虐归暴虐,又时常发病,可却不是真的蠢。”钟会开口,坦言道,“起义四起,江山飘摇,他最大的倚仗便是赵家兄弟,比起看不透心思的陛下,心思单纯些的赵小郎君显然更是个忠臣良将。” 他若是君王,在赵家兄弟之间,显然更偏向用赵小郎君。暴君一开始在赵家兄弟之间显然也是更倚重赵小将军,不然,便不会由赵家少年将星名动长安城,赵家大郎反而名声不显之事了。 即便想要夺得江小姐,有赵小将军横在其中。可未必没有办法瞒过赵小将军,抓走江小姐的,皇城那么大,把人关在宫中不让人发现很难吗? 可暴君偏偏选择杀了赵小郎君这个下策。 在他看来,杀了赵小郎君,倚仗一个心思猜不透的赵家大郎,于君王而言不是好事。事实也正是如此,待到暴君杀了赵小郎君,赵家大郎当即揭竿而起,整个大靖最大的倚仗一下子反手便成为最大的对手。 这计策当真妙的人叹为观止。 钟会目光闪了闪,再次认真的开口问了一遍陛下:“赵小郎君面相之事是陛下自己想出的计策吗?” 陛下看了他一眼,颔首:“是。” 从头至尾,根本没有什么人帝王之相的事。 那就……有意思了!想到天牢中曾经惊鸿一瞥过的那张脸,钟会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暗芒。顿了半晌之后,他再次开口道:“暴君死的不明不白,也是陛下的手笔?”翻着话本子,钟会指着话本子上的内容,笑道,“还有大太监全海。” 陛下颔首,声音平静:“是我。”他道,“暴君疯,但不傻。全海却是知道的太多了。” 一切都有“凶手”亲口承认,钟会合上了话本子,面上露出了笑容:“臣疑惑已解,谢陛下。” 这次是真的金口玉言了,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动了动,钟会看着眼前的君王,眼底却有一瞬闪过失望之色。 可惜眼前这个凶手不能转入大理寺,而后量刑审判。作为一个大理寺卿,碰到这等无法让他走完整个判案流程的凶手,真真是难受的有些过分呢! 疑惑已解,自然可以查眼下的案子了。 钟会笑着转向跪在一旁的二殿下赵还,温声开口道:“这位就是二殿下吧,同陛下年轻时候长的真像呢!也不知除了相貌,这性子像不像陛下。” 一旁同样跪着的太子还未反应过来,赵还的脸色却“唰”地一下白了。 同年轻时候的陛下像?年轻时候的陛下可是能做出弑君之举的逆臣! 赵还来不及理会面前说出诛心直言的钟会,连忙抬头看向上首的陛下,却见陛下正抬眼,向他看来。 目中毫无波澜。 这般平淡无波的眼神,看的赵还下意识的重重一记头磕在了地上,忙道:“儿臣……儿臣并无弑君之心,父皇,儿臣……” “二殿下,本官想要问你话。求饶的话,你稍后再说。且先让本官问完话可好?”钟会笑着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而后朝一脸慌乱之色的赵还招了招手,道:“二殿下,看这里!” 看这里?看你娘的这里!一旁的太子瑟缩了一下,看着那个断了腿脚的大理寺卿,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这看着正常的大理寺卿莫名的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呢! 一旁的乡下东西早慌乱无神了,眼见父皇不理会他,竟是一记磕头直接朝向了钟会,磕磕巴巴,道:“钟大人,我……我没有……” 慌乱之下,我我你你的连话都说不清了。身为皇嗣居然向官员磕头了。 “二殿下当然没有弑君,陛下不好好的站在这里呢么?”钟会坦然的受了赵还这一礼,笑着说道,目光从一旁瑟缩的太子身上略过,忍不住失望:这般厉害的陛下,两个儿子还是差了些啊!不,不是差了些,是差的有点多啊! “两位殿下只是算计陛下,想要陛下的病……或者毒,治不好而已!”钟会笑着说道。 一旁的君王此时已然负手跺至窗边,淡淡的看向外头的宫道出神,对殿内的一切恍若不觉。 “二殿下是想杀了老神医?老神医身上的伤是二殿下划的?”钟会看向面前瑟缩不已的二殿下赵还,开口道,“所以是二殿下想要算计陛下?” 赵还白着脸,张了张嘴,还不待开口,便见钟会的目光从他身上转到了一旁的太子身上,“至于太子殿下……对此一切都是知情的,是也不是?” 第五百五十章 问话 “孤……”太子才开口说了一个字,便见钟会抬了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太子殿下!”这一句话依旧温和,可接下来的话却一改方才温和的语调,声音骤然变得肃杀。 “太子殿下不管来之前知情不知情,来了之后,却都是‘兄弟同心’了。”钟会说道这里, 顿了一顿,反问,“二殿下杀人做事,太子殿下在旁望风?” “没有!”太子忙打断了他的话,不知是急的还是怕的,声音都变得结巴了起来,“孤……孤怎么可能给他望风?” “嗯,臣或许说的不大对。”钟会笑了笑点头应和,他面容儒雅, 说出的话却是无比犀利,“望风这种事不同的人理解起来或许不同。臣当说,太子殿下来了之后,被二殿下告知了此事,选择退回了侧殿,而后等着,候着。虽没有亲自出手,可却是看着二殿下出手的。” “孤没有……”太子忙道,这一刻的解释出自本能,“孤……” “臣是断了腿脚,所以残缺, 难不成太子同臣一样也是个残缺之人?”钟会脸上隐隐闪过一丝不耐之色, “眼睛是瞎的, 耳朵是聋的。看不到二殿下走入侧门,听不到二殿下摔药罐砸人?” 他对复杂难明、构思精巧的案子感兴趣,也对将局布置的无比巧妙、抓不到把柄的凶手感兴趣。 对这等蠢笨还嘴硬的实在是有些不耐烦搭理。 这种案子哪里用得着他?如此简单的,莫说如今的大理寺卿纪峰了, 便是随便抓个大理寺的小吏都能来解决。 比起案子本身, 他对陛下这个人更感兴趣。譬如陛下到底中了什么毒或者得了什么病,陛下藏起的剩余的那些秘密,还有那个人……一想到这里,钟会便有些无端的兴奋。 棋逢对手才有意思,抓着这个蠢太子和比蠢人聪明些的二殿下有什么意思? 只是不抓这两个人,他无法接近他真正感兴趣的事。 “太子看着二殿下行凶,甚至或许还催促了一二,不过到底顾惜身份,胆子也不大,没有真正动手。”钟会说到这里,没有理会太子,而是转向了一旁脸色惨白的二殿下,“二殿下就是动手的凶器,这现场处处皆是破绽。” “进门先踢到了靠近侧门处摆放的陶药罐,药罐滚动,还洒落了一些在侧门附近。”钟会指着药渣,飞快的说道,“你二人吓了一跳, 却发现不管是躺着昏睡的陛下还是老神医,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问过老神医了, 他上了年岁,耳朵失聪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钟会说道,“听到动静声,在侧殿等候的太子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查看状况。因走得急,衣袍还掀翻了茶几上的茶盏,”钟会指了指太子衣袍上的茶渍,继续说了下去,“不止太子殿下您的衣袍之上,茶几上也留下了早已干涸的茶渍。” “臣想太子殿下是闻询跑过来看情况的,毕竟这等要紧之事,二殿下却一进门就弄出这般大的动静,太子不骂一番、催促一番是说不过去的。” 太子和赵还两人的脸色愈发难看:这个钟会虽说当时不在场,可说起当时的情形却仿佛亲临其境,甚至连个中的细节都能说得一点不差。 “被太子骂了一通的二殿下却没有在意,甚至还再次踢了踢陶土药罐,发出了响动声。”钟会手指指向了一截断开的药渣,“所以药罐内药渣洒出的痕迹并不连贯,有一次断续之处。” “二殿下向太子表命宴老神医耳朵不好,叫他莫用担心,而后向前走去,走了两步,那厢的宴老神医却突然发现了两位殿下,回头想要看看是什么人,”钟会说到这里,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语气突然柔和了下来,“殿下想知道老神医是如何发现的吗?” 呃……还真挺想的,毕竟那时候晏老神医突然回头,可把两人吓坏了。 钟会指了指满地燃烧殆尽的蜡烛,说道:“老神医耳朵不好,眼睛却是没有问题的。看到了二殿下的影子,才发现有人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太子看了眼一旁的赵还,没想到这个疑惑还要这个奇奇怪怪的大理寺卿来解答。 “老神医发现有人来了,回头查看情况,近在咫尺的二殿下吓了一跳,本能的直接拿起手头的陶土药罐砸在了老神医的头上。老神医挨了一击倒了下去,待到二殿下回过神来,发现老神医没有死,便抓起了手头的陶土药罐碎片,想要杀了老神医。”钟会说到这里,语气依旧平平中露出了几分不耐来,“毕竟做这等事,不能留下一个可能看到自己相貌的活口。” “太子殿下不想牵扯其中,连忙躲回侧殿,装作事不关己。”钟会懒懒的扫了眼一旁的太子,伸手在自己腰腹部划拉了一下,“可是,杀老神医的时候出了意外,二殿下被人一击砸晕,直接昏死了过去。手中也在此时脱力,所以瓦罐碎片在老神医的腰腹之上划过了一道巨大的血口子,却没有让老神医送命。” 听钟会说到这里,赵还忍不住道:“是……就是这样!” 真正烧了父皇身边锦囊的不是他,是旁人。 “所以,问题来了。”钟会笑着看向赵还,说道,“若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能说得通了。那人从身后袭击了二殿下你,而后烧了陛下身边的锦囊,又全身而退。” 赵还闻言,连忙点头:“就是如此!” “可那个人是如何逃过外头几十个禁军护卫的耳目进入殿中的?又是如何全身而退的呢?”钟会笑着问道,“昨日这么大的雨,便是个苍蝇飞进来,怕都要留下点雨水的痕迹的,可整个殿内却没有半点这样的痕迹。” 赵还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正要开口,钟会却阻止了他的解释,开口说道:“因着侧殿小门得开,外头几十个护卫的守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御书房正殿同侧殿彻底成了密室。密室之中,陛下不会自己烧了自己的锦囊,老神医被尔等袭击昏死了过去,晚间时候才醒过来。二殿下又道自己昏厥了,整间密室里还有什么人能做到这一切的?” 赵还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抬头看向身边的太子。 这突然望来的一眼着实把太子吓了一大跳,连忙摆手道:“不是孤,同孤没关系。” 钟会看向太子,却开口问了起来:“当时太子在做什么?” 对着这个古里古怪的大理寺卿,太子本能的有些发憷,却还是老实回道:“孤在侧殿喝茶、等候。” “只是喝茶、等候么?”钟会突然拉长了语调,似笑非笑的看向太子。 “是皇兄你做的?”赵还却似是一下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向向这边转身望过来的君王,忙高呼道,“父皇明鉴!” 如此,就说的通了!即便太子素日里看起来再蠢,可整件事是需要另一人在场的。此时的御书房正殿同侧殿成了密室,除了太子,还能有谁? “是太子做的?”望向这边的君王开口问了出来,声音平淡无波。 “儿臣没有!父皇,儿臣冤枉啊!”太子连忙叩头大喊,“儿臣冤枉啊!” 这一声“冤枉”没有等来君王的回应,倒是等来了钟会的回应。 “太子殿下倒也不是不可能被冤枉的。”钟会笑着开口说道,看向面色突然僵住的赵还,倒是‘不偏不倚’,“一切也有可能是二殿下自己做出的一场戏,为的就是造出一个不存在的人。” “这怎么可能?”赵还大惊之下,脱口而出,“我亦昏死过去了。” 钟会笑了笑,指向自己的后脑,同赵还差不多的受击之处,道:“砸向二殿下后脑的那一击位置有些意思,偏了些,我试了试,发现自己是可以砸到这个位子的。” 一句话才出,一旁的太子当即道:“对!定是这样!是赵还自己做出的一场局,好冤枉孤!” 钟会没有理会插话的太子,又道:“二殿下这一击力道不大,极有可能没有昏死过去。且昨日陛下醒来之时,二殿下就醒了。若是旁人袭击,一般而言力道不会这般轻。” 昨日二殿下躺在地上装昏的事自然逃不开天子的眼睛。 一席话说的赵还脸色更是难看的惊人:“我昨日却是昏死了过去,不过很快就醒了,醒来时,东西已经不见了。” 他不过昏了短短一刻便醒了,陛下醒来时,他亦醒了。 彼时他心中大乱,不知该如何自处,便只能躺在地上继续装昏。 “这个二殿下可有证明的办法?”钟会听他说到这里,笑着问了出来,声音诚恳,“昏死过去多久这等事,臣还没有办法查验和证明。” 口说无凭,你说昏死便昏死?确定不是全程从头至尾都是一场局,只是为了将事情都嫁祸到太子身上? 赵还双唇颤了颤,看向立在那里向他看来的陛下,不住的叩头,开口高呼:“儿臣冤枉!儿臣确实昏死了过去,儿臣什么都不知道。” “臣还有一个疑问,”便在此时,钟会再次开口捅了赵还一刀,“两位殿下既然准备做这种事,二殿下身为真正动手之人,便没有考虑过如何脱身吗?” 他看向明显比太子聪明了不少的二殿下赵还,开口问道:“便是两位殿下做成了此事。事后,二殿下准备如何收场?难道是不惜此身,只为成全兄长?” 真要不惜此身,这二位去岁一整年会斗成那个样子? 这句话此时仿佛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我……”赵还动了动唇,他原本的计划其实与此类似,事情能成,却要想办法推到太子身上,甚至不惜自伤来将自己摘干净。 可眼下……伤是真的伤了,却不是自伤,一切的一切与他原本的计划可谓‘同途疏归’了。 他无法自证自己确实昏死过去了一刻,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确实被人袭击了。真的有那个人的存在,这个人……从目前所有的证据来看,似乎只有太子了。 难道这个蠢笨到他从来不放在眼中的太子其实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赵还脑中一片混乱,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实在难以解释清楚。 所以,眼下查到最后,极有可能是两位殿下做下的这一局?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钟会看向前方不远处的陛下,顿了顿,笑了,“陛下既要臣查,当明白臣的规矩。” 天子看了他一眼,道:“来人!” 随着一阵慌乱的“儿臣冤枉”声中,两位殿下被带去了天牢。 目送着被带走的两位天下,钟会眯了眯眼,抬眼看向面前的君王:“此事虽说极有可能是两位殿下所为,可臣还要再查查。” “臣……”钟会说道,“臣查案的规矩自是要么不查,要查便查个干净了。昨日金銮殿内,全天下最聪明的那些人几乎都留在这里了。于这些人,臣也要一一排查。” 天子颔首:“准!” …… …… 到底不愧是只做了三天的大理寺卿,却能叫纪峰这个十几年的大理寺卿都自愧不如的角色。 才从天牢出来不到一日,便将两位殿下送进了天牢。 如此个“大公无私”法! 受到宫人传讯,走入屋内的纪峰看向面前坐在那里,怡然喝茶的钟会,开口道:“钟大人。” 钟会是在大理寺卿的任上失踪的,朝廷自始至终没有为他卸任过。 此时人突然出现在人前,纪峰想了想,还是唤了他一声“大人”。 钟会朝纪峰颔首,同样唤了一声“纪大人”,而后开口笑着说道:“例行公事,问一问大人,可否?” 哪个面对奉皇命而来的办案官员敢说一个“否”字的? “昨日大雨,纪大人留在宫中等雨时可离开过金銮殿?可有人陪同?” 宫中都是独立的恭房,难道还要两个人一同进去出恭不成?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了。 这不是废话么?昨日大雨下了两个时辰,近两个时辰吃吃喝喝却不出恭的有几个? 纪峰点头:“离开过,为了出恭,无人陪同。” 钟会显然也觉得这是一句废话,没准备靠“出恭”与否来锁定嫌犯,毕竟按这一条,能放出去,两个时辰之内没出恭的也就寥寥几人而已。 是以他问了一句“出恭”的问题,便没有继续问下去了,而是笑着对纪峰说道:“纪大人,我问完了,此事同纪大人当无关。劳烦纪大人出去,将满朝文武中最好看的那个叫过来,我要问话。” 第五百五十一章 承认 满朝文武中最好看的那个?纪峰一头雾水的回了金銮殿内,经过陇西李大将军的身边时,被李大将军伸手拦了一拦,开口问道:“怎么样了?轮到我了吗?” 对这个钟会,他知道的不多。不过方才在一众同僚的“帮助”下,倒是将这个钟会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是个极厉害的审案官员,且还是被陛下亲自放出来查案的, 李大将军觉得自己有必要会一会这个人。 纪峰抬头看向面前脸色发黑如黑炭的李大将军,默了一下,道:“轮不到你。” 闭着眼睛找满朝文武中最好看的那个都轮不到面前的李大将军。 不过,看到面前的李大将军倒是突然让他知道钟会要找的是谁了。 走到不远处正同安国公说话的季崇言身边,纪峰开口道:“世子,轮到你了。” …… …… 看着走进来的人, 钟会便笑了:“我便知道纪大人不会请错人的。” 季崇言看向他点头道:“钟大人, 别来无恙!” 钟会是在大周新立的时候失踪不见的踪影, 彼时的季崇言尚且年幼,按理来说,是不可能同钟会有什么交集的。 当然,这个按理只是按常理而言。 可他同面前这位世子见面之时不是常理。 关押在天牢里的相见算什么常理? “世子近来可安好?万事且顺?”钟会笑着开口问道。 季崇言道:“之前一切皆顺,接下来能否皆顺要看钟大人了。” “身为大理寺卿,当公正不阿,不惧权势。”钟会含笑看着他,面上神情未变,“当年钟某便是这样的人,即便激怒了这天,依旧不惧。” “所以你被关入了天牢。”季崇言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说道,“近二十年的牢狱之灾,不知钟大人是否初心尚在?” 钟会灰白相间的眉峰微微挑了一下,看向季崇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突地说道:“是你吗?” 季崇言看着他轻“嗯”了一声, 顿了顿,道:“此罪该当如何?” “大靖大周两代律法几乎是传承相通的,”钟会开口,说道,“盗取之罪按律当原物归还,若无法归还原物,当以钱财抵扣归还,而后入狱三月。” “钱财抵扣可以。”季崇言看着钟会,开口说道,“入狱三月也可以。” 这话却没有让钟会面上露出丝毫意外之色,只是笑了笑,道:“我知道世子能承受的起这样的罪罚。” 在陛下眼中震怒的大事在他眼里却是律法之上一条盗取之罪,在陛下眼中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小节在他眼里却是律法之上杀人偿命的大罪。 在钟会的眼里,这世间事情的轻重皆由律法决定。 某个角度来说,他确实是个疯子,偏执到极处的疯子。 这世间很多人,包括他多年的狱友陈石都无法理解他,可面前这个年轻人却是理解他的。 “这个罪钟某还是要记下来的,哪怕是世子也不行。”钟会说道, “待到时机成熟, 钟某会督促世子入狱呆满这三个月的。” 季崇言点头, 再次应了一声。 钟会仔细打量了一番他平静的神情,却是想了想,忍不住又道。 “世子先时见我时说过,会送我一个名正言顺出来的机会,我道若是能出来便送世子一个大礼。”说到这里,他看向季崇言,笑了,“世子兑现了承诺,我亦兑现了我的承诺。将两位殿下送去天牢,体验一番人间疾苦,也好叫他们往后若是登了位也知晓体恤百姓的不易。” 话音刚落,却又“哦”了一声,追加了一句:“若是他们能顺利登位的话,这一番体验是有意义的。” “所以,眼下我二人两清了,对是不对?”钟会说到这里,认真的对着季崇言,再一次问道。 季崇言点头:“已相抵两清。” 得了他的点头,钟会面上的神情一下子松懈了下来,笑着说道:“那可以说说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了。” 不过在说这些事之前…… “对了,陛下到底得了什么病?中了什么毒?很重要吗?居然出动了老神医?”钟会忍不住问道,“世子可以不说,我随便问问。” 一个擅查案之人,好奇是天性。 季崇言没有不说,闻言便开口道:“陛下膝下除了当年留下的两个子嗣之外,便再无子嗣了。” 钟会:“……” 沉默了一刻,他叹道:“难怪陛下如此震怒了!于陛下而言,倒真是大事了!那两位怕是接不住这样的摊子的。” 眼下计划被打破,他方才那句“能否顺利登基”还真不是一句玩笑了。 不过,这不是他要操心的事了。 他要做的,自始至终就是把当年没做完的事做完而已。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钟会说到这里,声音淡了下来,“两位关进天牢的殿下可不算什么天子。” 翻开了手头那本加印出来的话本子,钟会的手指在话本上扣了扣,忽地兴致再起,凑到季崇言面前,道:“世子想知道我怎么知晓是你做的吗?” 喜欢为人解惑,这也是钟会的怪毛病之一。 若非如此,把两位殿下送进去之前,他也不会特意告之两位殿下,晏老神医发现两人的缘由了。 季崇言看着他,从善如流的问了下去:“钟大人怎么知道的?” “老神医被二殿下动手灭口时醒过来一次,到底腰腹之上那么大的伤口,痛也痛醒了。只是还未来得及睁眼,便又昏了过去。”钟会说着,忍不住兴奋了起来,“所以在场还有人。” 至于那个人是谁…… “反正那位酒囊饭袋一般的太子殿下是做不来的。”钟会说道,“来人能精准的控制住砸昏那位二殿下的力道,还能让老神医还未来得及睁眼便昏睡过去,必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道,“当时老神医被抬下去医治时我还看到了老神医的衣袍之上有一道印子,印子对应的穴道正好是睡穴。” 一切便可以说通了,老神医受那么重的伤昏死过去很是正常,是以,彼时也无人发现。 “我又听说世子出恭过一次,出恭之前在同国公爷下棋,我瞧着藏起一枚棋子于世子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钟会说道,“所以那个人很有可能是世子。” 至于面前这位世子是如何进入其中又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的。 “大周皇宫沿用了前朝大靖的宫城,其内不少密道机关都还未被人发现。世子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天牢之中,能出现在御书房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所以,这个人若是面前这位世子,就能说通了。 当然,季崇言也知晓瞒不过钟会,所以,一开口就坦然承认了。 秘密得解,对方还承认的如此痛快,也愿意依律法承受……这让钟会的心情更是不错。 这才是他喜欢打交道的对手,而不是那两位殿下一般证据确凿还咬死不认的。 这个秘密解开了,就还要回到先前那个秘密上来了,那个让他在天牢呆了那么多年的秘密他要解开。 “我相信陛下这本话本子里没有假话,”钟会拍了拍手下的话本子,说道,“但这不是全部。” 那位此时在位的君王只是状似坦荡,却从来不是真的坦荡。 “里头还有秘密。”钟会说道。 不过从何处开始查呢? “我建议钟大人不妨多查一个人。”季崇言手指沾了沾茶水,在茶几上写了一个字,“这个人的出身背景当同外所言的对不上。” 茶水在茶几上写出的是一个杨字。 钟会脑海中如走马观火一般闪过无数杨姓官员的身影,最终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停了下来,认真的说道:“杨衍吗?当年同我一场的那位连中三元的奇才?” 季崇言点头:“是他。” “好,多谢世子提醒。”钟会只看了一眼,便在茶几上擦了擦,擦去茶几上的那个“杨”字,待注意到季崇言在看他时,坦然笑道,“习惯了,做事不能留下证据。” 第一流的破案高手同犯案凶手往往只一线之隔。 “好了,世子回去吧!”钟会摆了摆手,赶人,“待到随我这一番流程走完,便同大家一道出宫吧!” 季崇言起身,还不待离开,身后钟会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我可以替世子瞒一时,可若是皇城密道之事被发现,世子今日所为之事,随时可能被发现。”钟会说到这里,轻哂,“世子瞒不了一世的。” “我知道。”季崇言头也未回,他道,“我从未想过要瞒一世。” 待到年轻人离开,耳畔再也听不到脚步声时,钟会忍不住再次轻哂了一声。 这么简单的案子,其实莫说纪峰了,随便换个旁的大理寺官员来,只要不是个混日子的,都能想到除他提到的两位殿下翻案之外的第三种可能,那就是御书房中有密道。 可陛下太过看重这件事,也不会让这件事外传,所以知晓整件事具体状况的,除了在场的几人和“凶手”季崇言之外,就只有他了。 只有他不说,整件事的局才算真的成了。 与其说这位与赵小郎君相貌十分相似的世子是个布局的高手,倒不如说他是个谋算人心的高手。 正是因为了解陛下的多疑,才敢赌这件事不会外传,落入旁的大理寺官员的耳中;也正是因为了解陛下的看重,才敢赌经手这件事的会是关押在天牢里的他。 说到了解如今那位高高在上君王,这天底下怕是没有胜过他的了。 那想必,君王如何看待自己,他定也是十分清楚的了。还真有意思啊! …… …… 浑浊的汤药一桶一桶的从屋中搬了出来,待到最后一桶从屋中搬出来时,香梨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拉上屋门,走到廊下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杂役仆妇们把浑浊的汤药放上板车,运出了小院。 小院里铺了一大块花色的绢布,茶几、小垫什么的摆在上头,干果、点心、卤味一眼望去应有尽有。 院子没有什么问题,假山流水,颇有意境,绢布、茶几、小垫什么的也没有问题,就是这院子同这些东西摆在一块儿显得有些怪怪的。 香梨随手在石桌上抓了一碗自制的酥山,就脱了鞋子,踩上绢布,而后找了个空出来的小垫子盘腿坐了下来。一边挖酥山,一边看着闹出了那么大一出动静的方知慧:“方二小姐,你这一出跟个踏青游玩有什么区别?” 不同的是人家布置在山水风景之间,方知慧是布置在这个小院里。 头一回看到踏青踏到人家院子里来的。 “我来看看姜四啊!”方知慧说道,随手抓了串葡萄到手里摘葡萄吃,“我有些不放心。” 烟花周盘腿坐在一旁,道:“有什么不放心的?看香梨的表情,便知道没什么事。” 他还是头一回从方知慧这咋咋呼呼的嘴里听到了姜四小姐生病的事,可看这般治病的样子,哪像是治病,跟解毒似的。 不过生了什么病,中了什么毒,方知慧却嘴硬的很,他便也不问了。 不管怎么说,姜四小姐好着,他们才能好。烟花周看了眼一旁挖着酥山大呼过瘾的小丫鬟香梨,提醒方知慧:“方家这几日传了一群鸽子过来了。” 昨日、今日,连着两天,每天天刚亮一睁眼便有一群鸽子在院子里闹腾。 一连飞了那么多鸽子过来,为的从头至尾也只有一件事。 得了提醒的方知慧记起了这一茬,忙道:“就是近些时日那个话本子的事,传到宝陵了,大姐、三妹来问问怎么回事。” 他们今儿早上出门一路从城内出了城,这件事一出,率先知道此事的长安城内依旧热闹,大家该干嘛干嘛,似乎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倒是长安城之外,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城宝陵,整个宝陵城都在谈论这件事,热闹如同过节一般。 “那些百姓便不说了,什么江先生、静慈师太,哦,还有那个吴有才听闻这几日都出去打听这件事情了。”方知慧说到这里,忍不住唏嘘,“我已经叫人把那话本子送去宝陵了,也不知道大姐他们这般急做什么。” “我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所以特意想来问问姜四。”方知慧说到这里,忍不住看向正在大口大口挖酥山的香梨,“你家小姐什么时候能醒?我这些时日心悸的厉害,总觉得有些发慌,但又觉得皇帝老儿的家事同我们没什么关系。” “快了吧!”香梨嘴里叼着一块酥山里的山楂,含糊不清的说道,“就是这几日都没办法好好吃饭,我家小姐清减了好多。待醒了,得好好补补了。” 一旁的烟花周听到这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清减?这丫头成天嚷着她家小姐清减了好多,可这清减怕是除了香梨,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这算什么清减?这次怕又是老样子而已。 第五百五十二章 有救 不止烟花周没有在意,方知慧也没有在意。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姜四了,管她胖了还是瘦了,毒治好了还能叫她认不出来不成? 没有接香梨“姜四清减了”的话头,方知慧追问道:“你的快了吧是怎么个快法?姜四什么时候能醒?我们就不能进去看看她吗?” 方知慧说着一撩袍子从绢布上起身道:“都是女儿家家的,有什么不能看的?” “不是不能看,是不能吹风。”香梨说道, “不能见风。禅师说……禅师说,诶,禅师怎么说来着?” 从院外走进来的慧觉禅师本人说道:“禅师说花费了这般多钱财同心力寻来的药材都丢进去了,若是功亏一篑岂不是可惜?还是稳妥仔细些的好。” 坐在绢布上的烟花周同方知慧看着走进来的慧觉禅师自己口称“禅师说”,不由一阵默然。 说完了这一句的慧觉禅师就“阿弥陀佛”了一声,脱掉了鞋子, 上了绢布, 自己抓了一串葡萄来吃, 尽显出家人“不拘小节”的姿态。 方知慧:“……” 好吧,都是自己人,她不生气。一串葡萄算什么?还是问正事要紧。 “姜四什么时候能醒?”方知慧掐了掐手指,说道,“我瞧着自她搬来庄子上开始都过了好些天了。” “十天半个月的工夫吧!”慧觉禅师说着看向正在挖酥山的香梨,叮嘱她,“每日汤药不能断,你家小姐的余毒要清起来要费些时间的。” 香梨“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眼看慧觉禅师提了葡萄就要走,忙开口叫住慧觉禅师,问出了这几日心中最惦记的事:“我家小姐这几日吃什么?” 慧觉禅师抓了两颗葡萄往嘴里扔去,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我不是帮你配了汤药吗?你家未来姑爷这庄子上又不缺补药, 这些补下去, 你家小姐不会有什么事的。” “好好的饭不吃,吃药?”小丫鬟听的两条眉毛都肃起来了, 她挖着酥山的手一停,大声道,“我瞧着我家小姐都快清减的不像话了, 我都要心疼了,待世子回来看到了,岂是要生气?定要心疼坏了!” 进个宫的功夫,待到回来,家中未来的夫人瘦了这么一大圈,那哪还成? 慧觉禅师看着小丫鬟圆鼓鼓的脸,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倒是不用这般由己度人,一顿午饭少吃一碗饭都要嚷上半天的。你家小姐可没你那么贪嘴!” 这小丫鬟的饭量可不小,一顿食三碗,偶尔吃了两碗都会嚷着自己要“饿瘦了”,这般会心疼自己的小丫鬟还当真是不多见了。 还好她那碗叫姜四小姐换成了特制的,瞧着同寻常的碗一般大,实际上却比寻常的一碗要小上一些。 不然照这般吃下去,这小丫鬟很快就要同原本的姜四小姐那样一般无二了。 不同的是这小丫鬟的胖是吃出来的,姜四小姐却不是。 “还有,季世子若回来看到了,我敢担保他定不会生气, 说不定都要乐坏了!”慧觉禅师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哪有瘦了还乐的?香梨狠狠的剐了他一眼,不过想到自家小姐昏迷前叮嘱她要听慧觉禅师的话,这才忍了下来。 “待世子回来, 我告诉世子去!”香梨一勺子狠狠的插入酥山中,恨恨道。 两人之间的对话,方知慧同烟花周倒是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有些发愁。 “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宝陵那里的飞鸽传书如何个回法?”方知慧愁道,“大姐他们都快急疯了!也不知皇帝老儿的家事,大姐急个什么。” 这……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慧觉禅师听到这里,忍不住瞥了一眼方知慧,心道:有时候知道的少些,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起码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这种事,于方家大小姐他们这些知晓内情的人而言,怎么能不急呢?慧觉禅师忍不住叹了口气。 支撑了二十年的支柱一夕之间溃败,怎么能不慌? 真相出来了,却改变不了任何人和事。就似是陡然抽走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道,什么人能不崩溃和慌乱? 慧觉禅师神情复杂,顿了半晌,他道:“你先写信回去告诉他们姜四小姐在治毒,待毒治好了,再说这件事。” 所以,意思就是说实话? 方知慧有些不解:“姜四治毒的事同皇帝老儿的家事有什么关系?大姐还会关心姜四治毒不成?” 整个方家,不是她同姜四的关系是最好的吗?要关心姜四,也该是她最关心才是。 慧觉禅师看了她一眼,道:“你这般说就是了。” 方知慧想了想:“也行吧!”想想这话也没什么问题,大实话嘛! 只是她以为大姐关注的是“这口瓜”的详情,怎么听慧觉禅师的话,反而更关心姜四呢? 慧觉禅师摇了摇头,继续往嘴里扔葡萄。 事已至此,比起事情本身,怎么解决眼下的问题自然更重要。所以,方大小姐他们关注的自然是姜四小姐了。 不过这些,方知慧不知道罢了。 走了一趟城外庄子,待回到方家宅子时,钱三等人便陆续过来打探情况了。 “姜四还好,病治好了,还要养个十天半个月的样子,没什么大碍。”方知慧说道,看向面前的钱三和春妈妈等人,“你们等着便是了。”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钱三忧心的吐了嘴里嚼的野草,说道,“我兄长说那些高官都被留在宫里头,出不来了呢!” 钱氐书是个小官,自然还不到上早朝的品阶。不过,这却不妨碍他打听些事。 “听说两位殿下都犯了错压入天牢关起来了,”钱三小声说道,“眼下这事情外头不敢乱传,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了。” “不敢乱传的事你怎的知道的?”方知慧斜睨了他一眼。 钱三笑了笑,拇指与食指搓了搓: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方知慧“哦”了一声,两位殿下的事同他们又不相干,只是瞥了眼钱三等人,道:“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姜四治病的十天半月里,莫要惹事。不然,”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突然拉长了语调,“叫你们交房租了啊!” 长安城这房租可不便宜,一席话说的众人立时消了打听的心思,不说话了。 没办法,这姓方的姑奶奶手头有钱啊! “还有,姜府旁左右两间的宅子我都买下来了,”方知慧说道,“我给了他们三五日的工夫收拾东西,当过几日就能搬进去了。” 这才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吧!姜府左右两边的宅子都是世代在长安城居住的老长安人氏的宅子,他们去姜府拜访那一日就去问了问,得到的回答是“不卖,打死他们都不卖!” 结果……这是生生用钱砸的那两家宅子的主人打脸了啊! …… …… 天牢之内迎来了两位“贵客”,虽说是陛下亲口下令要将两位殿下关入天牢的,可……到底是皇嗣的身份,这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陛下如今除了这两位之外可没有别的皇子了,这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所以,虽然被关入了天牢,守卫对两位皇嗣倒也不曾怠慢,连囚服都是干净齐整的,身上更是没有巨大的锁链,只是被分别关押在了不同的铁牢笼里。 一朝入狱,愤怒、谩骂、喊冤什么的一通折腾下来之后,两位皇嗣也累了,这才注意到了一旁被铁锁链紧紧缠绕住的陈石。 这老头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他们这般一番折腾,连点反应都没有,甚至那宽大的囚服之内的身体都看不出来还能不能喘气。 “这老头儿是什么人?”折腾累了的太子瘫坐在笼子里,看向这个都不知多大岁数的陈石,皱了皱眉,道,“好生眼熟!孤瞧着同孤的陈老先生长的有几分相似呢!” 这本是随口一提,也没指望这老头子回应他,毕竟方才他们那么大的一番动静,这老头子都没有反应,此时这句话一出,太子自然也没指望他有什么反应。 可……这句话之中却有话戳中了老头子,他突地“咦”了一声,睁开眼睛,朝太子望了过去:“什么陈老先生?是在叫我吗?” 这老头儿也姓陈啊!太子看了他一眼,仰了仰下巴,倨傲道:“是啊!孤的智囊陈同陈老先生,是昔日的太史令陈让的后人呢!” 一句话之下却惹来老头子的一声轻嗤:“我倒是不知道我家还有别的后人!” 什么我家他家的? 太子皱了皱眉,正要说话,一旁的二殿下赵还冷声道:“他的意思是他才是正牌的陈让后人,你那个智囊是个假的。” 这太子的蠢笨实在不似作假,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这太子到底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若不是太子做的话,能是哪个做的? “怎么可能?”一句话听的太子当即大惊,不过想了想之后,却又觉得并非不可能,“陈老先生没说过太史令只他这一脉,或许还当真有沧海遗珠也说不定。不过是不是也不能由着你随口胡来,你倒是说说孤是个什么命相?若是说对了,孤便信你是太史令后人,待孤出去了,便尊你同陈同老先生一道为孤的太史令。” 连国土都能随口许诺的,封个太史令有什么稀奇的? 陈石闻言,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冷笑道:“你能是个什么命相?你什么都不是!” 一句话令得太子勃然大怒:“果真是个妖言惑众之辈!难怪父皇要将你囚禁于此了。待孤出去了,孤决计将陈老先生请来,斩了你这妖道的狗头!” “随你。”陈石听的眼皮再次往下耷去,打了个哈欠,“趁着眼下还能开口便多骂骂吧!我观你两个孬种这一番在劫难逃了!能活多久还不好说呢!” 一句话又惹来两人的一阵谩骂,陈石却连理都没理会一声,兀自坐在铁链里,闭上眼睛,沉沉入睡了。 …… …… 百官被滞留宫中十多日了,听闻当时没来得及离开的那些官员每一日都被那个天牢里放出来的钟会连翻审问,所问问题十分刁钻,甚至同当日之事毫不相干的事也要问个究竟。 不少官员可说都是面色红润的进去,满脸菜色的出来的。 听闻有几个品行端方,一向颇有清名的官员审个问的工夫甚至被审出了几房外室出来。 奈何宫中的消息并没有被封死。 眼下那些官员人还在宫中,有外室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外头。家里头出身名门、背后权势同样不小的原配发妻已经一边开始收拾那些外室同外室子女,一边准备闹事了。 真真是可以想象到这群官员在宫里头被磋磨一番,待到出了宫,再被折腾一番的情形了。 喝了一碗苦涩汤药的苏大公子连忙抓了颗糖块放入口中,皱着的一张脸渐渐舒展开来。 虽说当日他同爹为避嫌赶着大雨奔出宫的情形惹来了那群毫不给面子的同僚的一阵嗤笑,回来还因受寒发了热,生了病。 可比起那群滞留宫中的官员却是好太多了,尤其是…… “倒是忘了同那蠢货提一嘴了,那乡下东西果真是个奸诈的。”苏大公子提起这件事便忍不住咬牙,“直接诳了那蠢货一同进宫。好在陛下弄出了那个钟会,眼下虽说将那蠢货也赔进去了,可……”说到最后几个字,他拉长了语调,“是好事啊!” 说起“好事”来,苏大公子便忍不住眯眼笑了出来:“阴差阳错的,反而是件天大的好事啊!” 眼下那两个身上的嫌疑摘不清了,从陛下把天牢里的钟会都弄出来的反应来看,事情应当是成了。 所以,陛下当不会再有别的子嗣了。 如此…… “咳咳……我苏家的好日子要来了?”躺在床上不住咳嗽的苏老太爷脸色有些难看,到底年岁大了,比不得苏大公子年轻,这一场雨惹来的风寒可把他病的够呛,连日来都是病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不过眼下想到即将到来的喜事,苏老大人的精神蓦地好了起来。 “此正是我苏家的皇太孙上位的好时机!”苏老太爷高兴的对苏大公子说道,“多弄几个乳母进来!皇太孙进食太少,病怏怏的怕是不为美!” “待得风头过去,便叫你大妹将皇太孙抱进宫去,提醒一番陛下,如今还有个皇太孙在,大周江山还有救呢!” 第五百五十三章 醒来 大周的江山是不是要靠苏家尚在襁褓中的皇太孙来拯救这件事除了苏家,尚且无人在意。 大周各部衙门依旧井然有序,做主的上峰不在,下头的人便不做事了不成? 工部衙门之内几个官员正对着账册上的名字,一条一条逐条核对,看看有无纰漏。 尚书大人留在宫中,可这贪污大案还是要继续查的。 “伯爷。”同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正伏案认真核对账册上内容的姜兆抬头向同僚望了过去:“王大人。” 虽说有爵位在身,可这爵位实在落魄,同他爵位相干之事是没有的,便是上朝也多是听听同衙门相关之事而已。 因着这些时日工部衙门事务繁忙,他便干脆告了朝假。满朝文武不缺他一个每日站在下头喊“吾皇万岁”的,左右工部衙门的事,有尚书大人一个人上朝去听一听便好了。 也因为告了假,倒是没有被滞留宫中。 同僚递了一盘切好的西瓜过来,道:“伯爷拿去降降暑。” 姜兆“嗯”了一声,道了声谢,接了过去,在同僚面前他一贯没什么架子。 一个空头爵位摆什么架子? 井水里沁过的西瓜入口,凉意上浮,驱除了不少心底的燥意。 两人有一岔没一茬的闲聊了起来。 “伯爷的那位千金好些时日没有着人送吃食来了啊!”王大人笑着说道,“小丫头去了一趟宝陵,越发孝顺懂事了。” 自从那位姜四小姐从宝陵回京之后便时不时总会打发下头的人送些吃食来衙门。 倒也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吃食,什么冰糕、凉粉、卤食之流的,都是小食,不过一边做事一边吃小食,倒也可以解去不少做事的枯燥烦闷。 事是小事,各家也都有厨子,有时候都不必她亲自动手,一声吩咐就是了。难得的是能记得这些事。 岂不见他们这些人里头,也就东平伯家里那个小丫头记得吩咐了么? 不管外貌皮相如何,小丫头心地是好的,也算天真纯善。 或许那位季世子相中的就是这小丫头的心地善良?王大人心想着。 只是,那小丫头好些时日没有出现了。 “阿颜去城外庄子上小住了。”姜兆吃瓜的手顿了一顿,说道,“是季世子的庄子,前两日小午回来说了一声,说要过几日,阿颜才回来。” “那当是那几座避暑的庄子中的一座了,”王大人闻言不由感慨了一声,“世子圣眷颇深,当年长安城外几座避暑庄子都归了陛下,陛下便给了一座给世子,连太子……” 提到“太子”两个字时,王大人的声音不由小了些,小声道:“连太子都没有呢!” 当时的太子还为此闹了好一通,甚至跑到世子面前放狠话,道要看他的父皇对这个外甥偏疼到什么时候。 结果现在,世子圣眷依旧,太子和二殿下下了天牢。 “听说是陛下那里丢了重要东西,在场的晏老神医还被人袭击受了重伤。”王大人小声道,“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丢了什么东西就不知道了。” 他们只知道这些天,钟会把那些高官朝臣弄的够呛。 不,不止那些高官朝臣够呛,还有……王大人瞥了眼放在姜兆手边的话本子,总觉得钟会一出来,这本话本子就出来了,好生巧合呢! “他若是没入天牢,我想当是堪比狄公,被写入话本供后人传颂的传奇人物,”王大人一边吃瓜一边忍不住唏嘘,“眼下倒是好了,这传奇人物算是没了……” “也不一定。”一旁的姜兆打断了他的话,指了指桌上的话本子道,“不好说,指不定是另一种传奇也说不定呢!” 哪个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揭君王的底? 当然,闲话归闲话,待瓜吃完了,还要继续做事就是了。 …… …… 外头传言也好,宫中形势紧张也罢,这些都同趴在床上养伤的季崇欢没有干系。 一顿棍棒落下,这大热的天,也只能被迫趴在床上养着了。 即便国公府没有紧着他用冰,可这般趴着,满身的燥意却是多少冰都去不掉的。 “季兄啊!”几个前来探望季崇欢的狐朋狗友翻着手里的话本子,说道,“这就是这几日传的最热闹的话本子了,没想到你这里也有!” 他这里当然有了,趴在床上能做什么?作词作诗还是外出喝酒?都不能!只能翻翻这些无趣的话本子解闷。 小厮跑了一趟书坊,将坊间这些时日最流行的话本子都搬了过来,其中自然包括了这本。 “没意思!”季崇欢说到这里,语气中满是不屑,“俗气的很!” 不过就是些武夫同权臣之间的阴谋阳谋,哪有他们阳春白雪的高雅? “我家几个兄长却是喜欢的紧,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了。”其中一个唏嘘道。 这一声唏嘘引得一旁几个狐朋狗友跟着一同点头:“我家那几个兄长亦是如此,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可不是?”有人跟着说道:“我说了一句无趣,还被我大兄打了一顿,骂我懂个屁!”那人说着愤愤不已,“我懂的可多了,我大兄那等粗人才不懂!” 在外守着的小厮听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握着的拳头紧了紧,复又松了开来。 原本以为世子交给他的,注意二公子动向这件差事是件轻松的活计,可真做了,才发现不轻松。因为要时时刻刻忍着不要出手揍那些纨绔子弟一顿的冲动。 对无趣的事,里头的几人匆匆几句便带过了,很快便说起了正事。 “季兄,你道害你落得这般田地的那个姜肥猪去哪里了?” “她不在自己家里还能在哪里?”季崇欢冷笑道,“又没嫁进来呢,难道还能来我们安国公府不成?” 不说这件事还好,一说这件事他心中怒气便上来了。 “这个家里,有她便没有我,她嫁进来当日,便是我离府之时!”季崇欢恨恨道。 几个狐朋狗友闻言却是没有如以往那般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几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忍不住道:“季兄,你祖父和爹为了她进门的事都将你打了一顿了,你若是这般个有她没我法,这出去的怕不是她是你了!” “出去就出去!”季崇欢怒道,“我家又不是没有庄子!” 说起庄子倒是提醒了一众狐朋狗友,有人一拍脑袋,忙道:“季兄,那个姜肥猪去你家庄子上住了!” 至于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她不是还有个姓姜的堂妹吗?昨日我等外出,那姜堂妹和她三婶在我等面前提的,说这些时日姜肥猪不在府中,去了季府的庄子了。” 一句话说的季崇欢一口气当即堵在了喉咙口,脸色也涨成了猪肝色,顿了片刻之后,怒道:“这还没进门呢!就敢去我季家的庄子小住?谁给她的胆子?” 其中一个狐朋狗友说道:“听姜堂妹和姜三婶说是你那大堂兄接他去住的!” 季崇欢闻言,气的更是大骂:“真是败家!家里的庄子叫姜肥猪住过了还怎么住人?便是个家里不要的庄子都不能叫姜肥猪住……” 话未说完又被人打断了。 “不是不要的庄子,是你一直说的那个冬暖夏凉还有温泉的庄子!”狐朋狗友们说道,“陛下御赐的那个!” 一席话说的季崇欢脸色更难看了,却是本能的不敢相信:“你们没弄错?是那个建朝时赐下来的庄子?” “对对!”一个狐朋狗友说道,为了让季崇欢相信,又多解释了一句,“就是那个你一直想要向你祖父借了开诗会没借成的那个。” 另一个跟着说道:“就是你都没进去过,只在外头转着看了一圈的那个!” 季崇欢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听到这里,顿时勃然大怒:“他怎么敢?敢把这庄子借给姜肥猪住?待祖父从宫中回来,我就是舍了这一身的伤也要去祖父面前告状去!” 呃……这…… 几个狐朋狗友对视了一眼,有人忍不住道:“还是算了吧!怕是没用的。” “怎么会没用?”季崇欢愤怒道,“那庄子……” “那庄子是陛下赐给你那金贵大堂兄的。”其中一个狐朋狗友摊手,一脸无奈的说道,“昨日我等听了也是同你这般一样大怒的。待得回去问了问,便被家中父兄骂了一通。骂我们多管闲事。说这是人家的庄子,人家爱借给谁借给谁!莫说借了,便是送也轮不到我们多管闲事!” 季崇欢一张愤怒的脸顿时僵在了原地,顿了半晌之后,他恨恨道:“圣眷了不起?得宠了不起?我便看他这天子大外甥能得宠到几时,来日待两位殿下上位……” “两位殿下入了天牢了。”狐朋狗友又提醒他,道,“上位不上位的,难说的紧。” 季崇欢看向面前这一群来探望的狐朋狗友,气不打一处来:“你等便不能说些能听的?非要气死我才甘心?” 原本祖父和那大堂兄滞留宫中,无人管束他,也算一件好事,这些时日过的还算清净。熟料这群狐朋狗友一来,便尽数将那些坏消息都带过来了。 说些能听的? 几个狐朋狗友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想了想,道:“那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你家大堂兄也未必能一直得宠下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到三五年后……” “他都得宠二十年了。”有人忍不住摇头,“这不好说啊!” 季兄那大堂兄的圣眷还当真隆重的很,有这圣眷在,季兄这口气只得硬生生的憋下去了。 “我便等着,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得不了宠了。”季崇欢恨恨的说道,“我就不信陛下一直这般宠着他!” 一席话尽数涌入了在外守门的小厮耳中,他面无表情,甚至还有种叹气的冲动。 一笔写不出两个季来,若有朝一日世子当真不得宠了,二公子作为一个没甚用只会作诗作词的二堂弟又能好到哪里去? …… …… 一桶一桶的汤药再次被搬了出去,香梨写了会儿,在外头挖完一盘酥山,又吃了两块绿豆糕,这才重新走入屋中。拉了拉遮风的布帛,确保整个屋子不能透风。又补了桌上的蜡烛,烛光晃了晃,整个屋内被橘橙色的烛光所笼罩。 香梨绕过满地的冰桶,走到床边,看了眼纱帐重叠间躺着的那个人。 呼吸平稳,两手规矩的放在胸前,还是方才的动作和模样。 小姐还没有醒呢!香梨叹了口气,回到桌边。将吊好的人参鸡汤舀入碗中,摸了摸有些发烫的碗边,一边在鸡汤里挑挑拣拣,口中喃喃了起来:“那么多天,只吃鸡汤,我想想都要腻了。小姐好生可怜!这几日庄子上新摘的黄瓜一拍,吃了开胃的很,可惜小姐吃不到了……” “吃得到。”一道轻笑声自身后响起,恍若惊雷一般在耳畔炸开。 汤匙落入碗中,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香梨回头,发出了一声啊的尖叫。 “小姐!”她叫道,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边,看向纱帐重叠间侧卧着向她看来的那个人,“你醒了?” 素手拨开重叠的纱帐,露出纱帐中人的一角。 香梨抬眼,看向透过纱帐望来的那双眸子,烛灯下,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亮若星辰。 小姐真的醒了!香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只觉得眼睛莫名的开始发热泛湿,她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小姐,你真的醒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哭腔,明明这些天似乎也没发生什么事,庄子里安安静静的,她每日帮小姐擦身换汤药,吃的吃食小食没有一样落下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有种想哭的冲动。 “是啊,我醒了。”那双亮若星辰眸子里带了些许笑意,伸出纱帐的素手在她眼睛下刮了刮,笑着说道,“莫哭了!我饿了,先弄盘你说的拍黄瓜来,我想吃饭。” 明明是熟悉的声音却恍若隔世:“香梨说的不错!好好的饭不吃,吃什么汤药?” 想哭的冲动立时被满心的欢喜所取代,香梨点头,大声道:“就是!好好的饭不吃,吃什么汤药?” “我要吃饭,还要看话本子!”那双亮着的眸子眨了眨,带着几分笑意,“去方家宅子走一趟,告诉他们,我醒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换了个人? “姜四醒了?”领先身后的护卫、侍婢同烟花周一大半的方知慧匆匆跑了进来,险些同端着一碗牛乳酥山并一大盘切好的水果的香梨撞了个满怀。 “啊”了一声好不容易稳住了手里的牛乳酥山,没有被撞翻的香梨抬头看向方知慧,不由一愣:“你这是……近些时日城里新时兴的装扮?” 香梨说着眉头忍不住拧了起来,“同先时的连绢眉、乌黑唇一样,我怎的越来越看不懂了呢?” 身后赶来的烟花周听到香梨的声音,忙解释道:“她跑的急了, 忘了拿下来而已。”说话间人已至跟前,顺手将插在方知慧发髻上的一支半干的狼毫拿了下来。 有时候看账册看的烦了,方知慧便喜欢将手里转来转去的狼毫插在发髻里,如此个不拘小节法,他第一次看到时也被吓了一大跳。 不过素日里出门,她还是记得拿下来的。今日……着实是跑的太急了! 香梨“哦”了一声, 目光从方知慧乱糟糟的头发上略过, 端着牛乳酥山道:“随我来吧!小姐才醒,方才吃了饭,慧觉禅师正在问诊。” 虽毒是治好了,可本着有始有终的原则,慧觉禅师还是要问问状况的。 包括但不限于“感觉如何”“可有头晕不适”“胃口怎样”等等的问题。 跟在端着一大盘牛乳酥山的香梨身后进门时,方知慧便自香梨身后看到了坐在桌旁提笔记录的慧觉禅师。 “胃口怎样?”这是慧觉禅师问的。 “还不错。”依旧是清凌凌熟悉的声音,同先时没什么区别。若定要说有,那就是歇了那么多天,明显察觉到音色更润了些,显然姜四歇的很是不错。 方知慧抬头望了过去,呃……面前是端着一大盘牛乳酥山的香梨,香梨旁是坐着正在记录的慧觉禅师,慧觉禅师旁是几只被临时抽出来的衣箱, 她抬脚却无处下脚, 想要看一眼好些时日没见的姜四, 却发现一时都绕不过去。 香梨将那一大盘牛乳酥山放在桌上, 将切好的瓜果用银勺小心翼翼的舀了放在浇了牛乳的酥山之上。 瞧着小丫鬟挑挑拣拣的样子,怕是还要挑一会儿。 对吃食,这小丫鬟一向认真的紧。方知慧叹了口气,想要踮起脚往里看去, 却只看到了层叠的纱帐,并没有看到纱帐中坐着说话的人。 方知慧不得已,只得拉了张凳子,在绣桌旁先坐了下来,只是看着两边被拿出来的衣箱很是不解:醒就醒了,将衣箱抽出来做什么?难道解个毒的工夫,以往的衣裳还能出什么问题不成? 好好的路叫几只大衣箱挡了,都不能过去同姜四说话,方知慧悻悻道。 屋里头的慧觉禅师和专心做牛乳酥山的香梨都没有注意到方知慧的郁气,正自顾自的做着手里的事。 “吃了什么?”正在提笔记录的慧觉禅师问道。 “食了一碗饭,喝了鸡汤,吃了拍黄瓜,还不曾吃肉,”清凌凌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久卧不食,不能一下子吃的太多。我准备暮食时做肉吃,慧觉禅师觉得做什么好?” 认真记录的狼毫蓦地停了下来,慧觉禅师想了想,认真的说道:“我觉得那清炖的狮子头不错,还有瓦罐烧的红烧肉, 再来个鱼头豆腐配上蜀地的酸菜也开胃,再加上……” 听着慧觉禅师如同报菜名一般的报出了一桌的菜,方知慧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说道:“这菜……真不知是姜四吃还是禅师你这出家人自己吃!” 慧觉禅师听的“哈哈”笑了两声,一伸手,露出自己黝黑健壮的胳膊,说道:“这几日贫僧替姜四小姐诊治辛苦,你们瞧,可是瘦了不少?自是该多补补的。” 如此个不客气法,方知慧翻了个白眼,正想说话,听身后那道清凌凌的声音传来。 “方二来了?” 方知慧随口“嗯”了一声,恰巧香梨也在此时做完了那一大盘牛乳酥山,向纱帐走去。 眼见眼前的人墙同衣箱墙总算露出了个空缺的方知慧连忙起身,抬脚准备向纱帐走去。 跟在香梨的身后,转身绕过衣箱旁的美人灯,听前头的香梨唤了声“小姐”,方知慧本能的抬头顺着香梨的声音望了过去。 而后……发出了一声尖叫。 “你是哪个?怎的睡在姜四的床上?” 原本正在看慧觉禅师提笔记录的烟花周闻询起身,略过面前正在疾书的慧觉禅师,望了过去,口中先动作一步的出声了:“姑奶奶,你是许久不见姜四小姐不认……?” 纱帐重叠之下,侧卧着一道人影,青色的薄纱襦裙,宽大的裙摆垂落铺了大半张床榻,头顶之上随意的用木簪簪了个松松垮垮的单髻,余下的长发如瀑布般散开。 侧卧的美人一手撑着头,一手随意的放在身上,就这般朝他们望了过来。 “识了”两字一下子消散在了喉咙口,烟花周看着侧卧在床榻之上的人一下子哑了声。 愣了一愣,他发出了一声同方知慧相同的疑问。 “你是哪位?” 侧卧的美人挑了下眉,唇微微抿了抿,一双状似桃花一般勾人的眼睛弯了弯,似是想笑,却没有笑出声来,那只随意放在身上的手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谁都能做,却也不知道是侧卧的美人太美还是气质太过特殊,又或者是他同方知慧的错觉,只觉得这般云淡风轻般坐起来的美人气质莫名的有种雍容的贵气。 将牛乳酥山放在床旁小几上的香梨拢起纱帐,将纱帐勾在了床旁悬挂的金钩之上。比起烟花周同方知慧的愕然,她反应平静而自若。 “你二人怎么回事?这眼睛是不是不好使?”香梨挂完金钩,才将牛乳水果酥山递给姜韶颜,而后没好气的看了他二人一眼,道,“躺在床上的除了我们小姐还能有谁?” “不是……她……她……这……”方知慧指着床榻上坐着的美人,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是姜四?”蓦地不等香梨开口,她便连连摇头,道,“怎……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香梨拧着眉头,满脸不解的看着怔在原地呆若木鸡的方知慧和烟花周,“这有什么认不出的?这不就是我们家小姐么?又不是没见过?只是最近清减了些罢了!” 说到这里,香梨又忍不住忧心:“小姐近些时日要多补补了。” 没人理会香梨“小姐要多补补”的话,方知慧怔怔的看着面前含笑看着她的美人,顿了顿,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你……你是姜四?” 回以她的是淡淡的一声“嗯”。 熟悉的清凌凌的声音,是姜四没有错了。 可……那怎么会? 身后的烟花周似是此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一旁没有半点惊异之色的香梨:“你家小姐变了这么多,你怎的不早说?” 若是早些说,也不至于叫他和方知慧吓了这么一大跳。 香梨瞥了他一眼,道:“我说了啊,我家小姐清减了些。” 烟花周:“……你先时每回都这么说。”可每回所谓的清减同原先看起来似乎都并无二致。 “那是你们眼睛不行!”香梨摇了摇头,瞥了眼还在原地震惊的烟花周和方知慧,认真的建议道,“要不去看看眼睛吧!” 烟花周:“……先时的清减也就你看的出来,今次的清减却活脱脱变了个人一般,怎的不叫人吓到?” “吓到?”床榻上端坐的美人开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带笑,“我看过铜镜了,我这幅模样很可怕么?竟叫你二人吓到?” “你模样一点都不可怕!”方知慧也在此时回过神来了,她看着面前的姜韶颜,神情复杂,“非但不可怕,还很美,极美!就是于我们而言,一夕之间变化太大,恍若被精怪仙女夺舍了一般。“ 这形容……姜韶颜听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是那般熟悉的笑声和语气,就连抬起眉眼的动作都同原来一模一样。那种前后变化太大的距离感渐渐消失了,方知慧在床畔坐了下来,顿了顿,再次开口道:“我原先还在想着什么样的美人站在你那世子未婚夫身旁会般配,如今看来我们果真都是个瞎的。你那世子未婚夫同你旁边这小丫鬟才生了一双好眼!” 看着眼前抬眼低笑的美人,方知慧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再次感慨了起来:“你如今这模样,同你那世子未婚夫站在一起,我们都不知道究竟是便宜了哪个。” 姜四若是瘦下来会是什么样的?方知慧此前没认真想过,却也知道定不会丑。毕竟东平伯那模样摆在这里,再者那位姜大夫人的画像他们又是看到过的,想也知道非但不会丑,估摸着还很好看。 可他们原先想的很好看,顶多是京城大街上偶然得见一撇的那种美人,而不是眼前这样的……难得一见、动人心魄的世间殊色。 更让她不解的是,对待自己恍若换了个人一般的相貌,面前的女子反应委实平静,甚至平静的有些过分了。就好似,早已习惯了这样动人心魄的殊色一般。 方知慧觉得费解:她想她若是一朝之间能得这样的容色,定然恨不能铜镜不离手,买上万千华服美裳、金枝玉钗,好生打扮自己,而后跑到人前,让大家看看自己这等容色呢! 就似是天上掉了个巨宝下来,这等兴奋没个十天半月是下不来的。 姜四……姜四怎能那般平静?好似早已习惯了一般。方知慧不解。 不止平静,坐在床榻之上才醒来的女孩子已经开口说起正事了:“宝陵那里飞鸽传书告诉你阿姐,说我醒了,让他们莫慌,一切从长计议。” 方知慧“哦”了一声,道:“我一会儿就将鸽子放出去。” 这么一句话足够飞鸽传书了。 说罢这话,女孩子又拍了拍身边那本已经翻看过的话本子,顿了顿,又道:“我另会修书一封,你寻个信得过的人,亲自送回宝陵到你大姐手中。” 前者飞鸽传书说不了什么要紧话,为的是安抚。后面一封书信才是关键。 “钱三、春妈妈他们我要见一见,”女孩子说道,“还有洛阳城里带过来的那个叫史要谦的掌柜。” 提起“史要谦”这个名字,方知慧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我方家也没有哪个掌柜敢这么直白的叫这个名字的。” 不过虽是嘀咕了一声,该做的事方知慧还是愿意做的。 方知慧点头,道:“你且等着,一个时辰之内,我叫他们尽数出现在你面前。” 女孩子笑着道了一声“好”。说罢这话,她便垂下眼睑,拿起牛乳酥山挖了起来。 方知慧还想说什么,便被身后的烟花周拉走了:“姑奶奶,赶紧做正事,把人带过来要紧!莫要缠着姜四小姐了!” 没看姜四小姐那样子似是要寻旁人说话嘛! 有眼色的不止烟花周,正伏在桌上提笔记录的慧觉禅师放下了手中的狼毫,对着面前的记录吹了吹,转头问姜韶颜:“姜四小姐,贫僧要退吗?” “禅师可以不退。”女孩子看着他笑着说道,“季崇言竟敢这般放心禅师……所以禅师当年到底掺和进了什么事?可否告知一二?” 江先生一行人的事,慧觉禅师未必会全然知情,否则也不会被掳去山寨里做厨子了。 她好奇的是禅师知道的那部分。 “禅师知晓怎么替我解毒,除却本身精通此道之外,同我身上之毒这件事会是个巧合吗?”女孩子认真的问道。 虽说知晓静慈这忘年小友是个聪慧的,可他前脚才替这小丫头治好,后脚这小丫头便将他整个人拖进去之事还是让慧觉禅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般翻脸如翻书的样子真真同她那世子未婚夫一个样。 九龙岭上那些擅巫蛊的道士,她身上娘胎里带来的毒以及精通此道又恰巧会解此毒的慧觉禅师。 “我不太相信这样的巧合。”姜韶颜看着慧觉禅师,说道,“所以,禅师可否为我解惑?” 大靖皇室做下这些事当然源自其私心,可这其中少不了这些巫蛊、毒术、道术的相助。 有大靖皇室惊世骇俗的想法挡在前头,寻常人往往会忽略这些想法的背后,支撑想法得以成型的东西。 第五百五十五章 恍然 “大靖最后苟延残喘的百年,那些平庸的君主会寄希望于这样虚无缥缈又可笑的美梦总要有人提醒才是,我想知道是什么人提醒的。”姜韶颜开口,看向面前的慧觉禅师,说道。 香梨已经出去了,屋子里,只她与慧觉禅师两人。 看着女孩子朝他望来的眼神,慧觉禅师叹了口气,幽幽道:“难怪静慈总说你同那位世子般配,眼下看,果真般配的很!” 从女孩子方才所言,那位世子被滞留宫中之前并没有留下什么话,也未将他的事情抖露出来。可她甫一醒,只看了眼那位世子的言行,便将他与当年那些事相关之处都猜到了。 “贫僧只是个游僧,好一碗吃食,好野外一张舒适可供休憩的野席,仅此而已。”慧觉禅师幽幽叹了口气。 慧觉禅师虽是人前颇有名望的游僧,可在她面前自称“贫僧”之时并不多,他也并非自持身份之人。 也只有说到正事时,才会这般神情肃重。 “所以,禅师是想告诉我权势、钱财这些东西并不能打动于你?”女孩子听了却是若有所思,“那禅师是如何同这些事扯上关系的呢?” 慧觉禅师将他的手摊开,放在了女孩子屋中的绣桌之上。 黝黑且遍布老茧。 他看着自己的手,苦笑了一声,开口说了起来:“我这一手解毒、治蛊妙术都来自于一个地方。”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慧觉禅师出自南疆是世人皆知的事。 “南疆地湿、林密,瘴气丛生、虫蚁毒物亦不少,虽说寻常人对此避之不及,可凡事皆有两面,这些虫蚁毒物一面是奇毒,一面亦是良药。”姜韶颜开口,说道。 她对此知道的不多,所说的这些也是世人都知道的。 “早在先秦时就有传闻南疆有巫医,据说这等医者所用的药材、方子诡谲多变,又与毒物虫蚁有关。虫蚁毒物这等东西,能接受的毕竟不多,同正统的医者相比,这等巫医便也越来越少,仅在南疆几个小地方流传。”慧觉禅师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垂眸低低道了声“阿弥陀佛”之后,才再次开口说了起来,“贫僧就出生在这等巫医治病的地方,这一手解毒的妙术就习自这里。” 因着天然与毒物多接触,所以巫医对于解毒之术尤为擅长。 凡事皆有两面,就似人常说若要一击将人毙命,除却武艺本身非比寻常之人之外,能做到此的普通人便只有精通人体各大穴道经络的医者一样,擅解毒的巫医若要下毒害人也是非一般的厉害。因此,除了寻常的虫蚁毒物之外,蛊毒也由此而生了。 “我所出生的南疆小村庄来自于障毒横行的大山谷地的深处,大山之中如我出生的小村庄不知凡几,离我所出生的小村庄不远处有一谷地,地势平坦、适宜生存,因着那一处谷地瘴气尤深,外人看来雾气朦朦,恍若腾云驾雾的人间仙境,当地人便因此唤之为仙人谷。”慧觉禅师说到这里顿了下来,再次忍不住叹了口气,幽幽道,“仙人谷虽名唤‘仙人’,却因瘴气最深,实际上是最适合养蛊、育毒的至毒之处。” 不过世间毒物相生相克,生在其中的当地人总有办法解毒,在其中生活。 “南疆小村庄素日里鲜少与外人接触,毕竟我等这些人都是自幼便接触毒物的,早养成了一副抗毒的好身子。可寻常人进入其中,哪怕是提前用过解毒之物了,还是时常会不适。轻则昏迷,重则送命。”慧觉禅师说道。 毒将这些地方与外界天然隔绝开来,也只有似他这样从中走出来的人,才将蛊毒之物带了出去。有人钻营下毒,便也有人钻营解毒,以此为生。 “我虽如今年岁不小了,可有些事开始之前,我还不曾出生。”慧觉禅师说道,“仙人谷那个地方便是我等当地人也很少进入其中。我年少因习医蛊倒是进去过几次,倒是有几分印象。比起旁的村庄,那地方明显要富庶上不少,似是除却寻常的炮制药物之外,还有旁的营生。可那仙人谷的村民有些排外,我问过几次,没人回答便作罢了。” 而后便是他走出了那里,各地游历,二十年前,大靖将塌之前,他经过南疆,便回了一次村子,而后便听到了一些传闻。 “听说仙人谷里那叫望仙村的村中人一夕之间遭了天谴,被屠村了。”慧觉禅师说到这里,忍不住默了默,苦笑道,“虽是出家人,可贫僧耐不住好奇去了一趟仙人谷……” 就是这一趟,叫他有了些收获。 “我在村中巫医的身下看到了一份用我们当地苗语写下的血书,”慧觉禅师说到这里,看了她一眼,道,“说望仙村的村民自百年前开始就在同外界中人合作了。” 至于合作的内容有很多…… “二十年前,他们养出了一味至毒的蛊毒,会令人致死,却也有一些特殊的功效,”慧觉禅师说到这里,看了姜韶颜一眼,开口又道,“会令人自觉神智清明,便是濒死之人也会如回春返照一般精神奕奕,恍若飞升成仙、一步登天!” 姜韶颜听明白了:“不就是个药效远比阿芙蓉、五石散这等物什更强劲之物?” 慧觉禅师点头:“不错!”顿了顿,他又道,“九龙岭上之事你是知情者,将我所说之事同九龙岭上之事串起来,你便知道大靖皇室中人当年做了什么了。” “他们要得一个段氏血脉的明君,替他们续下国祚,”姜韶颜接下了慧觉禅师的话头,“所以有了小雪白的母亲这等逃出来的孩子。” 慧觉禅师“嗯”了一声,突地瞥了她一眼,道:“我都不必着人去查,便知晓你的外祖母定然也是这等逃出来的孩子。” 那位红颜薄命的姜大夫人的母亲,她的外祖母就是出自江南,不过生姜大夫人时难产去了,而后姜大夫人又走了外祖母的老路。至于她,生出来便是十分病弱,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待到年岁越长,这身体便如吹了气一般涨了起来,被人耻笑“姜肥猪”了。 姜韶颜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可…… “若都是这等逃出来的孩子,为什么小雪白他们是正常的,我却带了毒?”姜韶颜问道。 “因为你外祖母是被选中的孩子。”慧觉禅师说道,“哦,对了,昔年江公那位夫人也中了毒。” 姜韶颜沉默了下来,顿了顿,又道:“禅师所说的被选中的孩子指的是什么?” 从江夫人等人的红颜薄命,以及她这般如同吹了气的做了多年的“姜肥猪”就可以看出被选中不是什么好事。 “大靖皇室要一个延续国祚的明君,”慧觉禅师说到这里,幽幽叹了口气,瞥了眼姜韶颜,“孩子有了,如何确保那些孩子能成明君呢?脑子蠢笨还是聪慧这件事如何来确定?” 姜韶颜听到这里,脑中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仙人谷那令人神智清明、一步登天的毒物?” 神智清明、变聪明与否这件事于那些幕后推手而言是不是真的变聪明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靖那些君王以为变聪明了便成。 “原来如此,”姜韶颜沉默了下来,默了一刻,才再次开口道,“可那药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具身体可不似服食了这种药的样子。 “你外祖母同那位江夫人体内种蛊,取血液为药引可制此蛊。”慧觉禅师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她二人诞下的孩子血液正常,毒性有所减弱,却仍会发作,有心人若是要害她二人身死,再容易不过了,一旦引动体内蛊毒,必死无疑。” 姜大夫人就是这么死的。 “你是第三代,身上毒性更弱,发作会更缓慢,可若是不解,也依旧逃不开一个死字。”慧觉禅师看着面前恢复如常的女孩子,“你如今不必再忧心此事了,此事至此算是一个了结了。” 明明于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可女孩子却紧抿双唇,眼神微沉,显然心情很是不美:“所以为了一己之私,几代人为此受累?” 作为被蛊毒牵连的受害者,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慧觉禅师看着女孩子沉沉的脸色,想了想,开口道:“服食了那药的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那些为一己之私的人,下场更是不好。” “如何个不好法?”女孩子冷笑。 慧觉禅师看了她一眼,道:“如你所言,还真登天了!” 常年服食这种药的活不过五年。 这……倒是有些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味道在里头了,女孩子脸色稍霁。 “不过解此毒的方法却并不是来自于我,”慧觉禅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神情感慨,“你要感谢一个人。” “江公这等人若是娶妻必然是爱极了其夫人,其夫人身中此毒,自然要想办法为其解毒的。”慧觉禅师说道这里顿了一顿,不忘道,“听闻他上过九龙岭。” 原本以为这话一出,女孩子会惊讶,却不成想,女孩子的反应却是十分平静,闻言只静静的应了一声:“嗯。” 她知道这件事,在瑞元观的时候就发现了。 “九龙岭上走了一趟,虽然摸清楚蛊毒的来源,可要解毒,九龙岭自然无法帮忙了。”慧觉禅师说道,“不仅如此,他还阴差阳错的中了毒,为此,他找到了一位同样出自南疆,脾气古怪的大夫。” “张神医。”开口说出了那个大夫的名字,心中无数纷乱的线条脉络已然清晰,姜韶颜目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是张神医的方法?” 慧觉禅师点头,说起这话时,神情怅然:“张神医虽然救不了江公,也未救得了江夫人,可研究出了解毒的良方。当年我偶遇张神医,张神医觉得我同出南疆,便将药方给了我。” 本是怅然提及这些前人旧事的,可还不容他继续想下去,女孩子接下来的一句话便打断了他的忆往昔故人。 “他有那么大方么?便因为禅师出自南疆便将这么重要的药方给你?”姜韶颜开口说道。 这般熟稔的语气听的慧觉禅师忍不住噎了一噎:“你怎的知道他不大方?” 因为见过且熟悉啊!姜韶颜心道。 不过慧觉禅师也只是随口一提,闻言便解释了起来:“他给我确实不是没有缘由的,”说到这里,慧觉禅师停了下来,神情怅然的看了她一眼,“他给我药方时让我有朝一日若是能救这些孩子便救上一救。” 所以在宝陵见到她时,一切那么顺利了,除却出家之人的慈悲之外,这本也是他多年前的一个允诺。 “不过药方上所需的药委实太过难得,我原本以为这药方也只能做一个摆设而已,没成想,终有一日实现了。”眼下,看着面前恢复如常的女孩子,慧觉禅师手做了个佛礼,“阿弥陀佛。” 多年的承诺终于实现了。 他救了这个孩子,一切终于结束了。 屋中安静了一刻之后,女孩子垂下的眸子再次抬了起来。 “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药方给你?他做什么去了?” 张神医死的突然,没来由的,就这么突然死了。她原本也以为张神医是爬山壁摘药出的意外,可如今听慧觉禅师一言,临去之前,张神医无缘无故的将这么重要的药方交给他,显然不会是什么意外了。 慧觉禅师眼皮一跳,神情肃然的道了声“阿弥陀佛”,而后才开口道:“他道他要去白帝替那些被困白帝的兵将解除蛊毒。”声音莫名的右手肃然。 白帝兵败是被各方齐齐针对的结果,那本似“罪己诏”一般的话本子背后显然还藏着别的秘密。 不出兵增援不是白帝兵败的最大缘由,兵败的最大缘由是蛊毒,大多数兵将都是死于蛊毒之下。 而当年意欲前往白帝的张神医突然身死,事情因此走向了愈发糟糕的境地。 不过,想到江平仄等人还活着,至少最后张神医的办法当是送到了,只是到时已晚,剩的人不多了。 如今再看当年之事已经越发清晰了,不管是她身上的毒还是二十年前白帝城的蛊毒都是来自南疆的仙人谷那个地方,可到底是什么人把这些至毒之物运了出来?且……慧觉禅师说过,仙人谷的人同外界合作出自百年前,百年间难道只出了这两种蛊毒不成? “望仙村的人终年不出仙人谷,只知道那些同他们合作的人出手阔绰,说是做药材生意的药商。”慧觉禅师说到这里,也很是无奈,“他们不同外人接触,自然也无法分辨真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其中确实有人在牵线搭桥。” 若没有人牵这条线、搭这座桥,后续的一切、包括陈让、陈先这些道士等等都不会出现。 “所以,这些真正的始作俑者还藏在水面之下。”姜韶颜恍然。 第五百五十六章 往后 慧觉禅师低低道了声“阿弥陀佛”,顿了顿,忍不住悻悻道:“这水太浊了,我年岁大了,这趟浑水实在是掺和不动了。” 女孩子“嗯”了一声,语气随意,却又似是特意应和了慧觉禅师的话。 慧觉禅师低低叹了一声, 看着女孩子若有所思的神情,忍不住道了声“阿弥陀佛”。 面前这个女孩子同那个眼下还被滞留宫中的世子可不似是想要抽身的样子,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无法抽身了? 可怜的,人才醒,还来不及多歇息就要为之后的事筹谋打算了! 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子, 慧觉禅师忍不住瞥了眼外头的香梨, 一边在外头老老实实的守着, 一边忍不住从身边的荷包里掏出一块酥糖塞进嘴里。两个女孩子年岁明明差不多,可一个活的天真肆意,没有心事,一个心眼却同筛子一般。 究竟也不知道是做个聪明人好些还是做个蠢人更好些。 正这般想着,被慧觉禅师冠以聪明人的女孩子似是突然从所思中回过神来了,她抬眸对上慧觉禅师朝自己望来的目光,笑了笑,开口道:“我在想,季崇言什么时候回来。” 慧觉禅师:“……” 好吧……是他多想了。 不过,她倒是坦然的过分了,一个女孩子家家,大大方方的承认在想那位世子, 连半点扭捏也无呢! …… …… 王散正坐在椅子上点着头打着哈欠。 “王大人,王大人……”身旁有人推了推他。 王散睁开眼睛,看向推他的人:是自己一派的一个年轻官员。 见他醒来,年轻官员笑了笑,指了指殿门处,道:“钟大人说可以先放一批人回家了, 王大人就在此列呢!” 王散“哦”了一声, 对最先被放走半点不意外。 他们什么都没掺和进去,自然不会被扣住了。 只是……诶!起身的王散活动了一下身子骨:关了这些天,骨头都快散架了呢! 眼下总算可以回去歇歇了。 王散打着哈欠,被人簇拥着向外走去,走出殿外时,正碰上了一对被几个人围着的祖孙。 是安国公同季世子。 王散上前同他们打了个招呼,而后顺着那两人的目光望了过去,却见几个官员正一脸疲色的坐在殿中,神情中隐隐露出焦躁之色。 这是……杨衍一派的官员了。 这个钟会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将杨衍一派的官员扣留了下来。 “杨大人此去姑苏怎的还没回来?”他随口问了一句,“他告假的期限我若是没猜错的话,已经超了啊!” “杨大人被琐事绊住了脚步,暂且还未回长安。”被人抬着走进殿中的钟会手里拿着记录簿,一副又待开始审问的架势。 看到这架势,殿中还未离开的官员面上便已浮现出了菜色:还有完没完?又要来了? 对着殿中不得离开的官员们笑了笑,钟会回头看了眼走到殿门口的一众官员,笑着说道:“大人们快回去吧!若是不想回去,留下来陪陪钟某也成!” 陪钟会?不少人听的忍不住一个哆嗦。 开玩笑,经过这半个月的滞留,哪个还想继续留下来的? 王散原本还想同两人多说两句, 眼下一听钟会所言,当即没了打机锋的兴致,打了声招呼便同自己一派的官员一道离开了。 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待久了还真真不见得舒服。 “祖父,走吧!”季崇言转身对安国公说道。 这一番还真真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安国公看向季崇言,“嗯”了一声,同他向宫门处走去。 早得了消息的各家车夫、护卫早来宫门前接人了。 “大人!” “父亲!” “祖父!” “叔父!” …… 喊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同几个这些时日关系进展不错的官员点头打了声招呼,两人上了马车。 车轱辘转动,马车悠悠向前驶去。掀开车帘看向外头人来人往的长安大街,繁华依旧,与之前似乎没什么不同。甚至经过一处面摊时,还能看到面摊支着的小摊缺了一角,随意拿一本话本子垫在面摊下。 话本子的封皮颇为眼熟,不是那本陛下下令印发的话本子又是什么? 果真……没什么不同。 安国公收回了目光,看向靠在马车壁上若有所思的季崇言,道:“言哥儿,这件事……难啊!” “孙儿知晓。”季崇言抬眸看向安国公,朝他笑了笑,道,“祖父放心!” 虽说长孙做事一贯是令他放心的,可这等事,哪个能放心的了? 安国公心头微沉,看了他一眼,待要说话,却见季崇言突然掀开车帘,对外头驾车的追风道,“解匹马下来,我要出城!” 出城?安国公怔了一怔,恍然回过神来,原本面上的沉重立时被打趣之色所取代,他忙摆手道:“是要去看看了。既然是圣旨赐下的婚事,把人家姑娘丢在庄子上半个月不闻不问的,也委实过分了。快去快去!” 季崇言朝安国公拢了拢手,跳下马车,接过追风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向城外而去。 随着最先一批被放出来的官员回到家中,有好不容易回了家能好好歇息歇息的,更有不少因为被钟会审出了问题开始同家中原配发妻闹矛盾的。 长安城好看热闹的百姓兴奋了起来:接下来又有大半月的热闹可以看了! …… …… 同慧觉禅师说完话后不久,钱三等人便被方家的护卫带过来了。 看到姜韶颜的那一刻,同方知慧、烟花周一样,无人不被吓了一大跳的,纷纷怀疑眼前这个人不是姜韶颜。 “姜……姜四小姐?”钱三吓的不轻,对着面前朝他含笑点头的美人,满脸俱是惊吓之色。 这幅恍若看到鬼一般的表情惹得一旁率先回过神来的春妈妈忍不住诧异:“钱三,你转性了?” 这瘌痢头是个什么货色她最是清楚了,以往看到生的好看些的都能走不动道的,眼下,看到这么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反而如同见了鬼一般,这像话吗? 春妈妈自忖自己若是对着钱三怕都要甩脸子了,还好对面的姜四小姐不是寻常女子,没有计较。 哪个女子看到旁人见了自己如同见鬼一般的神情会高兴的起来? 不过……看着面前峨眉微挑的女孩子,春妈妈倒是忍不住道了句:“你这般样子才算不枉费生了这张脸。” 早在江南道第一次见时,她就知道姜四小姐生的好看。只是彼时女孩子实在是胖的过分,连五官都被挤压的看不清晰了。要不是她练出了一双毒眼,哪能看的出来? 被骂了一通的钱三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茫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按理说自己那德性,见了这么个美人不是该多看两眼么?怎的对着姜四小姐,全然没有那等想法?难道是一路走来,被驯服帖了不成? 比起江南道的一众老熟人看到她时的震惊,洛阳那位史掌柜倒是还好些,虽说也惊讶,不过惊讶过后便记起正事了。 “姜四小姐唤我等,可是有话要吩咐?” 女孩子点头,对史掌柜道:“我在帽儿街有两间铺子空置了下来,准备打通做一间,让史掌柜来管。” 倒是没有半点废话,开口就道明了缘由。 史掌柜“哦”了一声,也没拒绝,反正不是第一天做掌柜了,若是不熟悉的营生从头学起便是了,是以闻言立时开口问道:“姜四小姐准备做什么营生?也好叫某提前准备一二。” “不,不用准备。”女孩子闻言却是笑了,她开口看着他道,“是你的老行当。” 史掌柜闻言忍不住意外:“成衣铺子?” “不是。”女孩子摇头,微微眯了眯眼,“是药材。” 药材生意啊!史掌柜闻言忍不住愕然,不过这愕然也不过一刻而已,他旋即点头,道:“也成!东家做什么,我便跟着做什么。” 他是被雇佣的掌柜,自然东家怎么吩咐,他怎么做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交待完史掌柜,待史掌柜退出去之后,姜韶颜又看向一旁的钱三和春妈妈,道:“你二人,我也有事情要你二人来做。” 两人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立时转为郑重。 …… …… 的卢蹲在墙头,百无聊赖的嚼着野草出神。 姜四小姐还真挺忙的,醒来之后从香梨到方二小姐,从方二小姐到慧觉禅师,从慧觉禅师又到什么史掌柜、钱三什么的。 每个人都要她叮嘱和吩咐,从早上到现在还不曾歇过。 如此看来,做主子还真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便在这当儿,一粒石子破空而来,的卢眼疾手快,当即一巴掌挥出去,将石子震成了粉末。 “什么……?”一个“人”字还未出口,看到骤然出现在门前的人,的卢顿时大喜,翻身从墙头翻了下来,稳稳的落了地:“世子!” 季崇言“嗯”了一声,抬脚就往正院的方向行去。 庄子正院里住的除了姜四小姐还能有谁? 的卢连忙跟上了季崇言,道:“世子,姜四小姐她……” “我知道了。”季崇言点了点头,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道,“我去看看她去。” 半个月未见她了,他想她了。 一句话憋在喉咙里的卢着实憋得得慌,可惜主子不让他把话说完。 不过虽然不让他说,可进主院总是要通报的。的卢觉得他的大嗓门可以派上用场了。 姜四小姐半个月的工夫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哪个人看了不要吓一跳?世子……世子还没不曾露过这样的表情呢!他莫名的有些期待。 …… 屋内的姜韶颜正同钱三和春妈妈说话。 “……你二人仔细行事,莫要轻举妄动……” 话未说完,听院外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世子,这里!” 真是……好大的嗓门!屋里的钱三同春妈妈被吓了一跳,不过旋即不知道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兴奋了起来。 “快,快!姜四小姐,你快些去门口,叫世子看看,他定会吓上一大跳的!”钱三说道。 姜韶颜看着他二人兴奋的神色,默了默,道:“……不会的。” 这话可没人相信,钱三催促道:“快,快!定会的!姜四小姐快去门边!” 看高岭之花露出本不属于自己的表情可是一件难事,眼下,好不容易有了这等机会,自是要看上一看的。 看着一脸催促的钱三和一旁同样忍不住好奇的春妈妈,姜韶颜摇了摇头,却还是站了起来,起身走到了屋门前。 日光下,半个月不见的季崇言还是那般模样,似乎没什么变化。 “回来了?”女孩子看着他,笑着莞尔。 看着骤然出现在视线之中的女孩子,季崇言眼色温柔,“嗯”了一声,道:“我回来了。“ 说话的功夫,已经大步迈至女孩子的面前,认真打量了一番女孩子的脸色,他开口问道:“感觉如何了?” “无毒一身轻。”女孩子笑了笑,侧了侧身,“进去说话?” 季崇言点头,跟在女孩子的身后进了屋。 而后……屋门被随手从里头带上了。 虽然没有门栓落闩的声音,可不管哪个都不敢上前推门。 一行人看的面面相觑,半晌之后,钱三看向众人,道:“就……就这样?” 怎的莫说大的震惊、激动以及问出”你是谁“了,就连小的惊讶都无? “季世子看到这般的姜四小姐不奇怪的吗?”钱三诧异不已,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原来姜韶颜的模样,道,“从那么大一个变成了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也不激动?” “有什么好激动的?”走进来的香梨看着原地站着的众人,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家小姐就是这般模样啊!就是清减了些罢了。我家未来姑爷怎么可能认不出小姐?” 看着众人咋咋呼呼的样子,她是真的觉得费解,甚至一度还以为自己才是不对劲的那个。 眼下看了未来姑爷,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正常的。 这就是她家小姐啊,有什么奇怪的? 是啊!眼前人就是心上人,没什么奇怪的。 互诉衷肠什么的,好似也不需要了。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有些话就已经读懂了。 对视了半晌之后,女孩子先一步笑了。 “你先说吧!说说宫中这些时日发生什么事了。” 原本答应亲事时她尚不知往后能否安全的活下去,所以没想过之后的事。 眼下,既然能活下去,自然要想以后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假与真 宫中发生的事自然要说,同样的,女孩子同慧觉禅师相谈的事也要说。 二十年前那些有关蛊毒的旧事在女孩子温柔清泠的声音中缓缓揭开了面纱,也为九龙岭上的事情暂且做了个了结。 可……一件事的了结,往往也意味着另外一件事的开始。 “所以,整件事确实需要钟会这等人来查,”季崇言说道,“他出来的正是时候。” 虽说陛下放钟会出来的目的不在于此,可人都放出来了,钟会会做什么便不是陛下能控制的了的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 “宫中密道之事,钟会会闭眼装作不知。”姜韶颜想了想,道,“能确保陛下永远不会发现吗?” 借密道杀人这件事其实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法子,密道一旦被发现,整件事便露馅了。 到时候……满朝文武皆有可。,季崇言自然也是,不止如此,怕还会是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对象。 “陛下随时可能发现,我们当早做准备!”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面前的女孩子,笑着坦言,“你的那些秘密很危险,我的秘密同样混不多让。” 她的那些秘密……他隐隐能猜到是与什么有关。 姜韶颜没有打断他的话,原本她不曾想那么多,眼下,悬在头顶的那把剑被人摘除了,有些话自然也该说了。 女孩子拿起手中的话本子,翻了翻,道:“当年白帝确实逃出了一些兵马,他们败于自己人的阴谋诡谲之下,这些年一直想要求个真相。” “然后,陛下让他们求仁得仁了。”季崇言接过她手里的话本子,说道。 这当然是致命的一击。 女孩子点头应了一声,事情发生时她昏迷不醒,待醒来之后便知道事情不妙了。她其实能猜到要扳倒一个盛世的明君绝非易事,可没想到这个明君玩弄人心亦是一把好手。 “我因为一些事同他们有了交集,”姜韶颜看着季崇言,坦然,“这件事暂且还不能说,待到时机成熟了,我再告诉你。” 既然坦诚,就莫要欺瞒。 季崇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头。 “所以,我想要助他们,对了,此前在晏城,”女孩子犹豫了一刻,还是说道,“周方的事,是我插得手。” 江南道一行,他事事皆算顺利,唯有一件事上栽了半个跟头。 季崇言闻言却是笑了,不是没有猜测过,可这件事在她亲口承认之前一直是没有答案的。 “所以,”他深深的看了女孩子一眼,道,“除了你之外,还没有哪个女子能让我吃那么大一个亏的。” 其实说吃亏也不尽然,她这么做的缘由他也能猜到,无非是不想让他同林彦牵扯进这些事里头,稳稳当当的做一个臣子而已。 “未来的夫人这般厉害,我有什么不满意的?”他看着她,笑道,“我,与有荣焉。” “我原以为你是个白的,”女孩子听到这里,却是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感慨道,“却没想到比我还黑些。” 至少在陛下眼里,能被光明正大告之天下的白帝旧部还不算太大的事。 至于更大的事,姜韶颜看着他,正色道:“你比我想象的黑的多了。” 一句话惹的季崇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待笑够了,才缓缓开口道:“大太监全海留下的那幅画确实只是杜撰的,且还是陛下亲自杜撰出来的。” “陛下知道它是假的,可,”季崇言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深深的看了女孩子一眼,道,“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把它当成了真的,不止暴君和全海。” 什么意思? 季崇言并没有立刻说出除了暴君和全海之外的人的身份,而是忽地开口转了话题,问女孩子,“阿颜,你说陛下当年能夺取天下,靠的是什么?” 打下一个天下的天子靠的是什么? “首先,在位的暴君不得民心,江山不稳,这是机会,”女孩子说道,“其次,是陛下的能力和手段,都远非常人所能比拟。” 最后,最重要的是…… “他的兵马,他信自己手中的兵马。”女孩子说道,“这个最重要。” 没有兵马,再厉害的兵将都不可能靠自己一人夺得江山、坐稳江山。 “说的不错!”季崇言点头,看了女孩子一眼,道,“他亲手带出来的兵马很厉害,当年踏平大靖的兵马与无数起义军,只用了堪堪一年多的时间。” 一年多的时间打下江山,其势说是势不可挡也不为过。 “这些兵马有自己的想法和底限,甚至连主将都敢质疑。”季崇言说道,“他们只做自己认同的事,上至营中大大小小的兵将、队长,下至每一个小兵,皆是如此,没有例外。” “赵家军的兵马都是这样,若非如此,白帝那些残部也不会坚持这么多年了。”姜韶颜忍不住感慨。 这是一队极其厉害的军队。 “当年他用自己的兵马踏平天下,却也不敢明着让自己的兵马掺和这些事,因为他不敢。”季崇言说道,“这支特殊的兵马尊他、信他时会是最厉害的神兵利刃,可一朝无法让他们服众,这柄稀世的神兵便随时可能反手给予自己最致命的一击。这……才是他最害怕的大事!” 便是外界的麻烦再大,陛下也不会畏惧,因为自己手中的兵马会成为他攻无不克的利器,是他坐稳江山的底气;可眼下的麻烦不在外界,在于内部。 “所以,他一手带出来的赵家军,因为他残杀手足,不信他了?”姜韶颜若有所思。 “这只是一个方面,”季崇言说道,“他残杀手足,虐杀赵家的兵马,动摇了自己带出来的军队的军心,不再信任于他,却也没准备冒天下之大不韪,动摇这好不容易来之不易的盛世和平。” “君王做的够好,民心所向,自没有人能动摇他。”季崇言将手中的话本子放在了桌上,轻声道,“若不然,这话本子也不敢这般堂而皇之的放出来。” “既然他敢放出来当是不惧的,却为何又要惧怕赵家军呢?”姜韶颜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季崇言道:“这也是我还没有找到缘由的地方。”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语气虽然平静,其中却自带了几分不容置疑,“他会开始惧怕赵家军,一定是做了别的什么事,而这件事,会动摇民心!” 一个人开始惧怕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马一定是有缘由的。 “我了解陛下,他是个凡事喜好先下手为强的人。”季崇言说道,“他开始针对赵家军,想要除去他们,定是做了什么事。” 只是这件事,眼下还没被发现而已。 不,也不能说是全然没有发现。 “听闻我的模样长的与故去的小舅极为相似,都道我二人若是站在一起,定然分不清彼此。”季崇言说道。 没想到这话一出,对面的女孩子便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不会。你与那位赵小郎君性子截然不同,又怎会分不清彼此?” 她从来就没有分不清两人过,更没有混淆过。 季崇言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顿了顿,接着说道:“那幅画是假的,可陛下知道赵家军中有人知晓了那幅画的存在,你觉得以他的性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姜韶颜愣了一愣,忍不住沉思了起来:“你说他是个凡事喜好先下手为强的人,那么必然会想办法借机寻出这些人,而后除去他们。那么,他会……”姜韶颜说到这里,脸色微变,抬头蓦地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他会以与小舅容貌相似的我为饵,想办法揪出赵家军中那些人。” 如此,金尊玉贵、简在帝心之下,其实是被当做了诱饵,为天子所监视。 天子的宠爱仿若裹了一层糖皮的砒霜,若是一不留神嚼的深一些,便随时可能送命。 这等境地之下,季崇言若真是个白的,怕早被人啃得连渣都不剩了。 “赵家军的人找过我,却也没有准备当真动手做什么,不过对着我这张与小舅相似的脸,却还是给了我不少东西。”季崇言说着,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我这一身的武艺就是来自于他们。” 陛下同赵家军在暗中互相试探,而他就是明面上那颗双方互相拉拢的棋子。 “那个关在天牢里的陈石本是一个术士,却无端被囚禁于天牢之中,因此对陛下深恨不已,”季崇言顿了顿,又道,“那幅全海的画作曾被陈石见到,陈石便托守卫带了句话给陛下。” 姜韶颜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什么话?” “他说画得很好。”季崇言看了她一眼,道。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语听的姜韶颜眉心一跳,脱口而出:“麻烦了!” 陈石术士的身份让他随意一句话,都能让信此道的人对此疑神疑鬼,而如今的陛下早不是当年的陛下了,若非如此,也不会留陈石的性命二十年了,这句话足以让陛下将曾经对上赵小将军的怀疑转向季崇言。 当年的赵小将军是胞弟,有赵小将军自己带出来的赵家军。 如今的季崇言是外甥,有陛下亲自带出来的赵家军。 比起别人的兵马,自己带出来的兵马更让他惧怕。 “他怕弄假成真。”季崇言说道,“与江小姐容貌有几分相似的杨仙芝多半也是杨衍在他授意下的试探。” 他并不喜欢杨仙芝这一点,倒也算是阴差阳错的做对了这件事。 “他还寻人画了你清减下来的样子,”季崇言看着她,道,“你与江小姐不同的相貌也叫他暂且放了心。” 明明是自己杜撰出的假话,自己却反而成了最惧怕的那个。 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还真真叫人啼笑皆非。 姜韶颜听到这里,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亦是美的,同前世那张脸美的各有秋千。 不过在世间帝王的眼里,这张脸美不美显然不重要,背后的含义更为重要,这张生的同前世截然不同的脸,倒是为她暂且省去了不少麻烦。 她想过季崇言会黑,可黑成这样还是没想到的。 女孩子剐了他一眼,开玩笑道:“现在,我想着逃开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季崇言低头,轻轻在女孩子的额头啄了一下,道,“圣旨都赐下了,逃不开了。” 明明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心跳却不受控制的漏了一拍,姜韶颜尴尬的咳了一声,转过头去:几世的人了,方才那一吻却还是让她忍不住脸红和羞涩。 是面前这人生的实在太对她胃口,美色误人吧! 不管了,一定是! 落了这一吻的人耳尖微红轻咳了一声,说起了正事。 “密道一旦被发现,陛下定会立时猜到其中的问题,到时候,多年的陛下疼爱会化作最锋利的刀,莫说我了,整个安国公府以及与我亲近之人都活不了。”说到这里,季崇言神情越发肃然,“这件事决计不能被动,得早做打算。” 看着神情微凝的季崇言,姜韶颜忍不住抿了抿唇,忽地心头有一道念头油然而生。 她若是陛下,比起当年的赵小郎君,面前这个将一切坦然摊开来说的季崇言显然才更似是那个能动摇江山根基之人。 “陛下瞒起来的秘密一定要找到,钟会会找,林彦也会找,”季崇言说道,“可光有秘密还不成。” “还要有兵马。”姜韶颜说着,神情平静,“没有兵马,秘密被找到了也没有什么用。” 季崇言“嗯”了一声,却见女孩子忽地似是想到了什么,笑了出来。 莫名其妙的,怎么突然笑了?季崇言不解的看向女孩子。 女孩子笑了两声,才解释道:“你我二人在这里说的话,若是放到外头起,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偏说话的你我二人还这般平静。” 想找到天子的错处,还想要兵马,这是在做什么?这在外人看来,这是想要谋反吧! 能把这件事说的这么平静的,这天底下,怕也只有他们两个了吧! “所以,你我二人才是天作之合。”季崇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对上女孩子微微拧起的眉头,他道,“你放心,我知晓民心所向,虽然我亦期望盛世和平,可这不由我说了算。我只能向你保证,我决计不会是先动手的那个!” 第五百五十八章 出局 陇西将军府。 “嘭――”一双筷子砸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桌边吃饭的几个人安静了下来,看向突然砸了筷子的李大将军。 “还有完没完?”李大将军黑着一张脸,目光扫向面前这一桌吃饭的人。 能上主桌吃饭的,自然只有陇西将军府的主子了。 右手边依次数过去是他的夫人薄氏、老大、老大媳妇、老二再同两个女儿。 方才在席面上说话的,就是老大两口子、他夫人薄氏同长女李蓉。 食不言寝不语这种食礼在李大将军这里并不存在,大抵是早些年在军中摸爬滚打时鲜少有在桌上慢慢吃饭的机会,多数时候都是在战场上,拿着随身携带的干粮,一边啃一边同战友小心翼翼的观察周围的动向。 吃饭吃到一半举起刀枪直接上马的事情都有不少,自然也没有这种讲究了。 最先开始是他随口的一问:“这些时日军中状况如何?” 这个问题抛出来,能回这话的自然是李大公子。 李大公子所说的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无非就是军中一切皆安,父亲放心这等话云云的。 他点了点头,又问身边的夫人薄氏家中状况如何。 夫人薄氏也道家中一切皆安云云的。 便在这时, 长女李蓉小声开口问了薄氏一句:“娘,刘三小姐什么时候再来府上,我答应她画的画裱好了。” 平心而论,这声音不大,甚至可说是悄悄话的音量了。 不过可惜,对武艺过人的李大将军而言,一张饭桌上的悄悄话他哪会听不到? 对这些小姑娘家家的小事兴趣不大,让他关注的是另一件事:“我被滞留宫中的这段时日,刘彦昌来过府上了?” 刘彦昌是他军中的副将,他不在军中时,军中便以他为首,能力很能服众,他也一向很是器重这个副将。 器重到先前提过无数次要刘彦昌往后辅佐他的长子李玄容,守好陇西军家业云云的。 李大夫人是个人精,听李大将军这么一提,立即暗道不妙:这段时日,李大将军对她同李大公子两人的提防她自然不会不知道,是以闻言立时咳了一声,对薄氏道:“蓉姐儿倒是同刘三小姐一见如故,那日刘副将军带着刘三小姐过来的时候,两人还是头一回见到呢!” 头一回见哪来这么好的交情?这话的意思自然是嘲讽薄氏手长,故意在饭桌上提及刘三小姐,好在李大将军面前上眼药。 这一段女子间的心机互相挖坑还不至于叫李大将军看不出来,家里的那些事,他原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门清的很,眼下一听两方又开始了,当即变了脸色,摔了筷子,而后起身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好好的一顿饭,主位的人走了,这饭自然也吃不下去了。 没了李大将军在场,李大夫人同李大公子也懒得表演什么兄弟人伦的和睦,看都没看薄氏同几个弟弟妹妹一眼,转身走了。 薄氏瞥了眼一旁朝她吐了吐舌头的长女李蓉,伸手点了点她的头,训道:“你啊你啊!罢了,回去抄三遍《女戒》去!” 这三遍《女戒》的惩罚实在是不痛不痒,显然,薄氏对长女李蓉的举动并没有太过生气。 李玄竟从头至尾都未说话,只是朝家里连个朝他扮鬼脸的妹妹摇了摇头,示意下次莫要如此了,便跟着薄氏回了薄氏的院子。 直到进了屋关了门,他才开口道:“母亲今日这一番怕是要惹得父亲不快了!” “不快便不快呗!他难道还能因为蓉姐儿在饭桌上多说了一句话便休了我不成?”薄氏不傻,自然知晓今日这一出举动惹得掌控欲十足的李大将军生了气,不过…… “比起我来,那两口子的问题才大。”薄氏冷笑道,“反正你爹一向认为我不能容人,不大度什么的。以往不是我挑事也怪我挑事,丁点大的小事也计较。今儿我真这么做了,不是正和了他的意?左右丁点大的小事,以往我都不计较,他有什么好计较的?” 一席话听的李玄竟默了默,半晌之后,才道:“……也是。” 俗话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今日这自损怕连一百都没到。 比起之后薄氏要被李大将军骂一句不够大度什么的,他继兄夫妇的麻烦才大。 李大将军本就对他继兄夫妇心里有些怀疑,他被滞留宫中的这些时日,偏继兄还召刘彦昌入了府商议了事情,不管商议了什么,怕是此时在李大将军的心里,想象已经全开了。 这是要做什么?是觉得他回不来了,所以已经开始为掌管陇西军做准备了?召了刘彦昌准备接手陇西军了? 他还没死呢!李大将军觉得长子的心是真的大了,确实该下狠手打压一番了。 独自在书房中呆了一个下午之后,李大将军终于开口了:“来人,将玄竟唤来,我有话要同他说!” …… …… 从李大将军书房出来之后,李玄竟便直往闲同茶馆而来。 才进门,便听到林彦的声音响了起来。 “怎么样了?”林彦问他,一旁是好些时日没见、滞留宫中的季崇言。 林彦看了眼一旁的季崇言,开口道:“崇言道这般宫中一番滞留的助攻,你若是能抓住机会,应当能让李大将军确实下一番狠手了。” 李玄竟笑着坦言:“父亲给了我五千精兵,去山西大同跟随大同守将张凛打压不安分的异族人。” 总算是能出京了,那倒是不错!林彦想着,至于军队的事他不了解,便也没多问。 倒是一旁的季崇言开口问了出来:“那五千精兵是陇西军营的精兵还是你爹的私兵?” 这个问题……林彦拧了下眉,便立刻道:“李大将军的私兵一共才多少,怎么可能是私兵?” 虽说整个陇西军都是李大将军的,可军营的兵马同主将的私兵还是有差别的。军营兵马认的是主将,而私兵认的是人。 李玄竟闻言,却摇了摇头,道:“是私兵,他给了我五千,自己留了一千。” 这一番,李大将军倒是真的大方了!李玄竟脸上却没什么笑意,父子间何至于算计至此啊! 李大将军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军营的五千精兵便是给了李玄竟,也未必会听命于他。毕竟军营的兵是听主将的,而李大公子是未来的主将,这是整个陇西军都公认的事实。 所以,他也知晓,真要借次子的手打压长子,得给私兵。 不过,虽说李大将军这般一给,自己只余一千私兵了,可李大将军人在长安,当也到不了要动用私兵的地步。 当然,前提是没什么事的话。 回答完了季崇言的问题,轮到李玄竟开口了:“大同守将张凛,以及动乱的异族可是世子安排的?” 季崇言“嗯”了一声。 李玄竟提起的心这才落了地:难怪一切如此顺利了,不过是世子早在其中谋划,先旁人不知多少步做好了准备而已。 否则便是有今日李大将军的愤怒下狠手打压,机会却也不一定有。 上头的人如此厉害,稳得住,才会叫下头的人心甘情愿、放手一搏。 李玄竟起身,朝季崇言施了一礼,谢过他这一番安排之后,又道:“我明日午时会带着这五千私兵去往大同,世子可有什么交待的?”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道:“这五千私兵一旦踏进大同,便会同你父亲失去联络,便暂时只能奉你为主。” 一句话听的李玄竟不由一愣,随即恍过神来:这话的意思是世子会出手掐断他同长安这里的所有联络?要做到这一点,怕不是三年五年就能谋划好的。 所以,世子到底是多久之前就开始准备这件事了?他不知道,不过谋划的越仔细,赢面便越大。 李玄竟定了定神,应了一声“是”。 “张凛到时候也会给你五千精兵,这些精兵半点不会逊于你父亲的这五千私兵。”季崇言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向李玄竟,“如何用好这一万兵马便要看你的了。” 一万的兵马说多也不算多,可若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配合一个指挥得当的主将,其作用不会逊于六七万的寻常兵马。 这个机会千载难逢,李玄竟心中忍不住激动,忙道:“多谢世子,定不负所托!” 说话间天色已晚,他还要去一趟军营传李大将军的话,好让五千私兵准备一番,明日午时能及时出发,自然不能久留。 待李玄竟走后,林彦才开口问季崇言:“李玄竟这带着五千私兵闹个失踪,李大将军这里不会闹开来?” 他是查案破案的一把好手,可论人心、论布局以及军营之中的事却是不大擅长的,因此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季崇言摇头,道:“多半不会,”对上林彦不解的神色,季崇言提醒他道,“李大将军是个好面子与掌控欲极强的人。” 好面子的李大将军自不会认自己有这么个带着五千私兵都会失踪的“蠢儿子”,毕竟李玄竟丢脸,丢的也是他的脸面,所以不会闹开,只会私下查。 而到那时,比起寻找失踪的“蠢儿子”李玄竟,只有一千私兵在手的李大将军心中的惊疑不定与对失去掌控的担忧会攀至顶峰。 届时,对本就怀疑的长子,李大将军定然更是怀疑,甚至怀疑到开始打压长子,重夺陇西军的掌控权。 “一个失踪的人带来的结果是不定的,其中最大的可能便是出事了。因此,对于那些陇西军而言,李大将军极有可能只李大公子一个儿子了。在如今的主将同未来的主将间如何抉择,必然会成一件难事,所以到最后,局面很有可能变成一个结果,”季崇言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顿了顿之后,才继续说道,“李大将军同李大公子为夺陇西军互相争斗,陇西军中各自站队,争夺山头。至此,这支陇西军可以不必再担忧了。” 当然,闹归闹,待到内斗停歇,再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陇西军自也能回到原来令人闻风丧胆的陇西军的样子。 不过到那时,一切早已成定局。 没有赵家军在手,陛下势必要寻别的兵马作为代替。戍边的兵马动不得,且常年习惯了塞外作战,遇中原大地复杂的地势,必然会水土不服。他若是陛下,根本不会考虑这支兵马。 撇去戍边的兵马,能成气候对付赵家军的也只那么几支。其中最厉害的就是这支陇西军了,他想,这当也是陛下的首选。 他要做的,便是让这支实力不凡,将来有可能成为大敌的陇西军彻底出局,没有掺和此事的机会。 那剩下来的兵马,真正能用来对付赵家军的便只有那几支了,那几支各有弱点,真正用起来可没有陇西军那么好用。 所以,他助李玄竟除了看中李玄竟的本事,且李玄竟本人也有此意之外,还是想要在风雨欲来之前,提前将陇西军震出局中。 整件事,至此林彦才算看明白了个大概,忍不住感慨了一番好友未雨绸缪之后,才翻了翻这些天整理出的线索,说起了正事。 “你要我查的事情,我尚且没什么头绪。”林彦坦然的说了这一句之后,顿了顿,又道,“不过倒是在查阿苏家案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虽说至此,还不曾看出与此有什么直接的关联,可我总有种预感,此事,或许与你要我查的事情脱不开关系。” 酒馆老板娘叶紫苏出自医道大族叶家,uu看书林彦说的自然也是叶家的旧事。 “南疆仙人谷的事背后有药商的影子,晏城外,国公爷发现的那些死去的妙龄少女所在的家族也同药商有关,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些为大靖皇室牵线搭桥的人的背后,有药商。”林彦说道这里,神色越发凝肃了起来,“这些事我会尽快给你一个答复!” 季崇言“嗯”了一声。 他当然相信林彦。他同林彦有过命的友情,林彦同紫苏又是出自真心的喜欢,不管是为了这一番友情还是为了同紫苏在一起,为叶家之事寻个真相这件事,林彦都会全力以赴。 “小心行事!”季崇言提醒他,道,“越是靠近真相往往越意味着危险!” 。乐文 第五百五十九章 偶遇 宫中滞留的最后一批官员带着倦意上了马车,离开了皇城。 随着最后一批官员的离开,圣上下令,明日起恢复早朝。 长安城依旧繁华,也鲜少有什么人再谈论此事了。 比起这些波谲云诡的君心变化,家长里短的小事显然更对百姓的胃口,那些滞留官员的原配同外室的那些事成了近些时日长安城中百姓酒足饭饱之余,最喜欢谈论的话题。 一切仿佛同素日里没什么不同。 …… 半个多月的养伤叫季崇欢的伤势好了不少,甚至还能下地走上两步了。 能走动了,自然就要开始折腾了。 一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进门的姜肥猪,他觉得屁股上的伤又疼了。 如今,能做主的祖父已经回来了,他觉得又可以从长计议一番了。 当然,从长计议之前,自然要先看看这府里有什么人是同他有一样的心思,反对姜肥猪进门的。 想来想去,除了自己的亲娘季二夫人之外,他也想不到别的什么人了。 可一想到季二夫人的本事和说话的份量……季崇欢有些无奈,也只能先寻了季二夫人商议。 只是不巧的很,自从安国公从宫中回来,季二老爷心中畏惧慈父,便没有外出。 这日, 他才从安国公院子里拍完马屁出来便看到了季二夫人往季崇欢的院子里去了。去便去了,毕竟做娘的看看儿子也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她一步三回头,那般左右四顾的样子跟做贼一般。 自从家里闹过一场后,季二老爷早同儿子和夫人有了隔阂,若非如此,也不会一味的抱紧爹的大腿了。 眼下见季二夫人这幅样子,他心中一记咯噔,总觉得这娘俩背后指不定算计什么,要做弄他呢! 这般一想,便干脆偷偷跟了上去。 就这般一路跟着季二夫人进了季崇欢的院子。 季崇欢一见季二夫人,开口便道:“母亲,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姜肥猪进门,不然我……” 话还未说完大门便被“嘭”地一声一脚踹开,季二老爷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神色恼怒:“你他娘的皮痒是不是?人家娶媳妇关你什么事?” 他说着,手里抄起一旁不知哪个下人忘了拿走的鸡毛掸子朝着季崇欢就打了上去。 “你自己作死就作死,非得连累老子跟你一道挨打不成?” “圣旨都下了,你知道什么叫金口玉言吗?圣上的圣旨被你当儿戏?” “我都想不通了,他季崇言娶媳妇关你什么事?你好好的呆在府里头做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不成?非要惹怒了府里那会生金蛋的鸡才甘心?” “惹毛了爹跟季崇言,连累的我跟你一样被罚了月钱,你就开心了?” …… 季二老爷越说越愤怒,手里的鸡毛掸子晃着向季崇欢打去,一旁疼儿子的季二夫人自然跳出来阻拦。 院子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这里的“热闹”很快传到了安国公的耳朵里,听到这一茬,安国公便是一阵头疼,顿了顿,道:“哪个挑事就送哪个去庄子上吧!” 国公府看似鲜花盛宴,实则烈火浇油,他本就在忧心家中之事,偏季崇欢这个时候跳出来,安国公没好气的挥手赶人:“叫他滚!没什么事莫要回城,别杵在老夫面前碍眼!” 这个他指的是哪个昭然若揭。 即便季二夫人百般相护,可季二老爷到底是个男的,虽说身上挂了不少彩,可季崇欢那里还是打到了几掸子的,其中两掸子还恰好打在了伤重的屁股上。 旧伤加新伤,季崇欢大声呼痛、惨叫不已,甚至还引来了这些时日在家中养伤、没有外出的季大老爷。 季大老爷看的大呼过瘾:原来这世间好看的不止青楼花娘,看二弟打儿子也好看的紧。难怪那些百姓这般喜欢看热闹了。 待到季二老爷打累了,自也带着一身的伤下去歇着了。 季大老爷看的意犹未尽,正要离开,便见一群府里的护卫和小厮进了季崇欢的院子,里头又一番鸡飞狗跳之后,大箱小箱的行李被搬了出来,这么大的阵仗看的季大老爷吓了一跳,险些没扯裂了屁股上原本快要愈合的伤口。 搬出来的不止是行李,最后跟着一同被人抬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他那风流才子的好侄子季崇欢。 季崇欢身旁是呼天喊地的季二夫人,嚷着她要一同去庄子上住去。 季大老爷听到这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原来是被赶去庄子上去了!以往倒只听说过后宅犯了事的小妾什么的被赶到庄子上住去的,似季崇欢这等正儿八经的国公府公子还真不多见。 季二夫人的一片慈母之心却并没有让季崇欢领情,他闻言却是吓的连忙拒绝了季二夫人的‘好意’,忙道:“娘,你去做什么?我到了庄子上开诗词会的时候,你一个老妇在旁边杵着还怎么开?” 季二夫人:“……”她年岁还不到老妇的年岁吧,儿子却唤她老妇…… 看季崇欢的样子,虽然被赶去庄子上有些不高兴,不过倒也没有太不高兴。 “也好,省的那姜肥猪进门污了我的眼,如今也算眼不见为净了。去了庄子上,无人管束,夜里便是留宿我那些好友,也没人说什么。”季崇欢冷着一张稍有不悦之色的脸,说道。 不管怎么说,他自觉自己这一番话算是在这些下人面前找回面子了,被人抬着上了马车,跟着他那大箱小箱的行李离开了国公府。 季大老爷看了一出热闹,直到看不到自家的风流才子侄子,才收回了目光,啧了啧嘴,问身旁含笑而立的管事:“我那好侄子要去哪个庄子上?” 管事面上的笑容未变,说道:“骊山脚下那个庄子。” 季大老爷露出了然的神色:“果然!” 他那好侄子这些时日闹腾不断,爹都说了不准再管言哥儿娶妻的事了,偏他还要折腾,如此个没眼色法不惹怒爹才怪了! 那好侄子还以为被赶去庄子上是去避暑玩赏的不成?又不是那姜四小姐去的有温泉的庄子,骊山脚下那个庄子都多少年没人住了?里头什么都没有,也只满庄子的灰,此一去,同发配也没什么两样了。 该!叫这小子乱折腾!连累他也挨了一顿打!季大老爷心道。 …… …… 又在庄子上多留了两日看看状况,眼见她身体余毒确实清了,慧觉禅师才起身准备告辞了。 “阿弥陀佛!”接过香梨递来的两大包特质的干粮,隔着包裹都能闻到里头的肉香了。慧觉禅师吞了口唾沫,将包裹背在身上,向姜韶颜一行人抬手告辞。 “姜四小姐,前缘已了,此去经年,有缘再见了。”慧觉禅师说道。 这次是真的有缘再见了,而不似先时宝陵一别那般,他刻意绕道长安城,没有走远,因为她身上还有毒。 当年既受张神医所托,这件事自然是要办的。 如今事情办好了,自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了,他该再去做回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游僧了。 女孩子点头,朝他做了个佛礼:“禅师有缘再见!” 没了余毒的桎梏,女孩子的颜色一览无余,容貌与先时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不过眼神坚定却从来没有变过。 她同季世子接下来要走的路很是艰难,不过对此,两人从未惧怕过。 “有缘再见!”慧觉禅师点头,朝女孩子摆了摆手,背着两只包裹,单手撑着竹杖,向前走去。 人影在视线中渐渐变小,最后化成一个黑点,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姜韶颜收回目光,走向一旁停靠的马车:“我们也走吧!” 这庄子虽好,可她该回城了。 同香梨上了马车,小午一挥马鞭,马车悠悠的向前驶去。 季崇言这庄子不止好在其内好,更好在其位置。虽说离城不算太近,可从出庄开始便是大路,一路马蹄奔跑,自也走的远比平时要快。 从庄子赶到长安城门附近时还不到半个时辰。 只是这一路的疾驰,在长安城门前遇了阻。 虽说有季崇言留下的腰牌,以防万一,若有急事,可免去排队的麻烦。可到了城门口,见前头也没多少人,姜韶颜便没动用腰牌,在一众挑担的小贩后排队等候进城。 这些挑担的小贩都不知进出城门多少回了,自然知晓规矩,官碟、文书之流都是早就备好的,一个一个的进,几乎没有什么耽搁。 眼见快轮到她们了,城门口却出了些小麻烦。 原因无他,迎面来了一队急着出城的人,看那前后四五辆马车的排场,似是什么富户权贵。 排在姜韶颜前头的一位小贩挑着两担西瓜,西瓜本就重,便是小贩力气不小,这两担瓜也挑的摇摇晃晃的,待经过那主子的马车时,西瓜一不小心撞到了那马车。 眼瞧着瓜到是没事,马车也没事,那马车里的主子却是发出了一声惨叫,当即大骂:“哪来的贱民?走路不长眼睛?”说罢便大喝,“守卫呢?这等故意碰撞闹事的贱民,怎的还不拿下?” 一席话听的那不小心碰了马车的瓜贩脸色惨白:虽然不知晓这马车主子的身份,可从这耀武扬威的口气中,也能知晓对方当身份不低。再者确实是他主动磕到的对方。 虽说瞧着瓜没事,马车也没事,只马车里的人恍若豆腐做的一般,惨叫了一声,似是确实磕到了哪里。 “贵人磕到了哪里?”瓜贩瑟缩了一下身子,看着问询赶来的守卫,哀求道,“小的不是故意的。” 守卫也愣了一愣:虽说也怀疑马车里的人是不是豆腐做的,可那惨叫声不似作假,因此看了眼一旁害怕的瓜贩之后,便走到马车前问了问。 马车里露出一张带着怒气的脸来:“安国公是我祖父,我是季崇欢。”他痛的龇牙咧嘴,看样子确实磕到了,不是乱说的,“这贱民将我磕坏了。”说罢还将手伸给守卫看,确实有些血迹。 似是却有伤口的样子。 守卫看的忍不住皱眉:这就难办了!虽说他也可怜那瓜贩,可谁让这季二公子身子委实精贵,确实磕伤了呢! 守卫默然了一刻,回到瓜贩身边,道:“马车里的贵人是安国公府的季二公子,确实叫你一撞磕出血来了,你……同我走一趟吧!” 瓜贩听的脸色更白了,嘴唇颤了颤,道:“能容小的将这瓜卖了再走吗?家里还有婆娘同孩子等着吃饭呢!” 守卫闻言叹了口气,想到马车里那位季二公子的样子,便知道不是个好说话的,能容许他卖完瓜才怪了,不过,还是说道:“我去问问……” 话还未说完,便听有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必了,季二公子的伤不是你磕出来的,是挨打打出来的。”拿着季崇言给的身份腰牌,小午瞥了眼季崇欢马车前的小厮,说道,“这是季世子的腰牌,你去同季二公子说若有什么问题,叫他亲自去同世子说去!” 方才那季二公子身旁的小厮就过来了,主动求见了四小姐,而后说了几句,四小姐便让他拿着世子的腰牌过来说了这一番话。 没想到回城还能碰到季崇欢的,姜韶颜摇了摇头,觉得晦气,对小午道:“进城吧!” 那厢得了话的季崇欢却是气到七窍生烟,要不是伤口裂开了,恨不能下车发作一番还好。 眼下,眼见那拿了季崇言腰牌的一行人离开,不知是记恨想要记住马车中人的长相还是别的心思,他本能的掀开车帘往这边看了过来 对面马车的车窗帘子也因天热卷了上去,季崇欢这一眼望来时,正见车窗后有人朝这边望了过来。 马车要摇晃,日光明明暗暗中,一张美的惊心动魄的脸朝他望了过来,而后……给了他一记白眼,放下了车帘。 季崇欢怔了一怔,人不由呆了。 这般一呆怔便许久没有回神,城门口大家都要进出的,他们一行四五辆马车杵在这里,旁人还怎么出城? 小厮自己都觉得脸上躁得慌,不得已只得开口唤起了呆怔在原地的季崇欢:“二公子?” “二公子?” 季崇欢没有一点反应。 小厮抽了抽嘴角:他是世子的人,自然不会不知道方才那辆马车里人的身份。uu看书 那不是瘦下来脱胎换骨一般的姜四小姐还能有谁? 先时姜四小姐胖时,便是呼个气,季二公子都觉得是错的;眼下成了这模样,翻记白眼都能叫他看呆了。 这还真是……啧啧啧! 不过,眼下可没工夫让他继续发呆了,小厮凑近季崇欢身边,加大了音量:“二公子,咱们先出城吧!后头也有人要出城呢!” 后知后觉的季崇欢反应了过来,木愣愣的点了点头,没有在意出城不出城的问题,而是说道:“那马车里的美人拿的是季崇言的腰牌,双喜,你说,她是季崇言的什么人?” 。乐文 第五百六十章 一查 双喜低头暗暗翻了个白眼,能随手一拿便拿出世子身份腰牌的,能是世子的什么人?难道还能是才认识的点头之交不成? 只是不等他开口,季崇欢便猛地一拍手,大声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双喜忍不住摇了摇头,手里却拽了拽缰绳,驾着马车赶紧出城了。 不出城在城门口愣着不走,是想被后头等着出城的人动手揍一顿不成? 这长安城的权贵又不止安国公府一家,权贵子弟脾气暴躁的可有不少,动手揍人打架也是家常便饭。 “二公子明白什么了?”待得离开了城门,双喜才问了出来。 季崇欢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当即激动道:“你当我那大堂兄会娶姜肥猪当真是长安城那些愚昧贱民口中所言的不以貌取人?屁!不过是借着姜肥猪沽名钓誉罢了!姜肥猪那等身份、地位同相貌哪里配得上他?能得这个亲事定是心中诚惶诚恐,唯恐丢了去。这季崇言要做什么,她那里敢过问?“ “那阴险小人不过是算准了这一点,一面借着姜肥猪赢来名誉,私下里却暗藏了这等绝色,金屋藏娇,当真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季崇欢说到这里,狠狠的呸了一声,“我从未见过这般无耻之辈!” 双喜冷着一张脸,听着季崇欢谩骂,心道:这些话他定要背下来,回头一字不落的告诉世子去! 季崇欢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怜惜之色:“那姑娘……那姑娘定是个可怜人!被我那大堂兄给骗了去!她不是自愿的,定是身世所逼,不得已才委身于季崇言这等人。” 双喜:“……”胡说八道什么瞎话呢!就算季崇欢没认出姜四小姐来,那个白眼总看得出来吧!会拿着世子腰牌出手的,哪像是不愿的样子?反倒是对着你翻白眼,看得出姜四小姐是真的挺嫌弃和厌恶你的。 可季崇欢显然不是这么觉得的,又暗自脑补了一会儿,忽地出声道:“不行!我定要想办法把我那大堂兄的真面目告诉那个姑娘!他同那姜肥猪可是圣上赐的婚,圣上都说两人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了,那这婚事便是万万不可能收回成命的了。那姑娘可不能将大好的年华浪费在季崇言那等人身上!“ 双喜翻了个白眼,提醒他:“……二公子,你先时还说要想办法阻止姜四小姐进门的呢!” 怎的不过一个眨眼的工夫,就道两人是天作之合了呢!二公子的想法当真是“坚定”的超乎了人的想象啊! 季崇欢默了默,伸手恼怒的给了双喜一拳头,而后咳了一声,道:“原来是原来,眼下是眼下。我那大堂兄都要诓骗人家姑娘了,我怎的还能因为私心,看着人家姑娘掉进火坑里?” 双喜费解的看了眼季崇欢:“……”真真是在二公子身边呆的越是久,越发觉得自己言语这般苍白,人也不够伶俐,竟找不到可以形容二公子这个人的话语。 季崇欢却越想越觉得该是如此:“那姑娘好生可怜,这般美人本该被人捧在手心的,却被季崇言哄骗,成了见不得光的娇色……” 双喜打断了他的话,提醒他道:“小的觉得那姑娘未必需要二公子来救,方才她还朝二公子你翻了个白眼……” 季崇欢被这话噎了一噎,那白眼翻得如此明显,硬说不是白眼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过想了想,季崇欢却为她辩解道:“那不是她的错,她不清楚内情而已,怎能怪她?” 双喜:“……” 这对待美人跟寻常女子截然不同的态度简直叫他大开眼界啊! “那一眼……”季崇欢想到那丢来的一记白眼,心中便是一阵悸动,“真真别有一番风情,难怪我那大堂兄会暗自下手了!” 双喜:“……”翻白眼都能翻出风情来了。 真真是越来越离谱了,再叫二公子这般想下去,指不定在二公子看来姜四小姐都要对他情根深种了。 二公子的身上总有种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 双喜提醒他道:“二公子如今已经惹怒了国公爷,还是暂且莫要插手世子的事了。毕竟世子有婚约在身,二公子也有,还有苏二小姐,她先时遣人带话,说待敷了这些时日治脸的药,便过来寻您。” 便是当真把姜四小姐当成了别人,怪世子有婚约,说的好似二公子自己没有一般。况且二公子可不止有婚约,还有个红颜知己呢! 这……倒是叫季崇欢一时语塞,本想说“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可一想到这话一说不就等同为季崇言开脱了,便也只好顿了片刻,含糊道,“我同他不同,他是圣旨赐婚,天子金口玉言,不可能更改的。我不同,我拿回了婚书婚约便能解除的!” 原来二公子心里也清楚圣旨赐婚不能更改的,那他原先闹个什么?双喜掏了掏耳朵,一甩马鞭悠悠驾着马车向前驶去。 今日之事他定要告诉世子!让二公子近段时日不要回城了,免得跑到人前碍眼。 …… …… 比起季崇欢的抓耳挠腮、愁肠百结,姜韶颜丢了记白眼便没有再把季崇欢放在心上了。便是知晓季崇欢有了别样的心思,她也并不意外。 毕竟,这位就是这么个人,做出这等事并不意外。 过了城门,马车便未再做停留,直回了东平伯府。 此时不过方才午时,姜兆要等到暮时时分才会回来。姜韶颜便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坐了没一会儿,姜二夫人便过来了,一进门看到姜韶颜时不意外的同样吓了一跳,忍不住质疑是不是换了个人。 不过这质疑不到半个时辰便消散了。这说话的语气、神态和举止,不是四丫头还能是哪个?最初的震惊之后,姜二夫人也不觉得奇怪了,甚至还觉得该是如此。 “你爹是兄弟三个里最好看的,你娘又是那等美人,你自不会丑到哪里去。”姜二夫人感慨道,“只是以往那样子连模样都看不清罢了。” “来来来,吃瓜吃瓜!”香梨捧着一大块自井水里拿出来的西瓜同一大盘切好的卤味走了进来。 姜府的厨子经由小姐这些天的指点,有些新的菜式也会做了。尤其卤味这等,都是小姐亲手调制好的卤料包,就连酱汁的比例都是调好的,闭着眼睛都能做的出来,自不会有什么问题。 盛夏炎炎,卤味同西瓜简直绝配。 一行人正有一岔没一茬的说着话,姜二夫人啃了两个鸡爪之后倒是记起了一件事。 “那边的那对母女昨日出门逛街的时候被人打了,”姜二夫人说着,嘴往姜三夫人母女的院子方向努了努,道,“鼻青脸肿的,近些时日都不敢出门了呢!” “怎么回事?”姜韶颜有些惊讶。 姜二夫人道:“四丫头你去世子庄上的事情,那对母女透露给那季大才子的几个狐朋狗友了,”她说着,放下手里的鸡爪,冷笑了起来,“我是不知道那几个狐朋狗友同季大才子知道后做了什么,只知晓待到世子从宫中出来之后,那些个狐朋狗友便被家里做主的父兄、族叔什么的拎过去挨了顿家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些人什么货色四丫头你也知晓。欺软怕硬的紧!无端挨了一顿打,又不敢对父兄、族叔逞能,思来想去,便盯上了那对母女那等软柿子。昨日那对母女出门逛街,人家就是光明正大的带着人把人堵到了巷子里……” 她知道的这么多,当然是因为这母女身边的人嘴巴不严,说出来了而已。 “那些人把那对母女围住打了一顿!”姜二夫人说道,“两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连忙跑回了院子,至此还没出来过呢!” 说到这里,姜二夫人忍不住冷笑:“想也知道这两人透露这意思是想做什么,不就是想给四丫头你找茬么?先时赐婚的时候,那对母女便眼红的紧,这种背地里做小动作的小人行径两人一向喜欢做,只是这次惹到了无赖,真真是活该!” 不过,没成想那位世子生的那般个模样,竟是个如此难得的良人!他一出宫那些狐朋狗友便被家中长辈拎过去教训了,早不教训晚不教训,偏偏这时候教训,会是巧合才怪了! 足可见,人生的好看不好看同人好不好全然是两码事。旁的不说,就说辉儿他爹不就生的丑?以为生的丑的就老实!看不见得!有的人生的丑可想得美呢!哪一样缺德事没做过? 姜二夫人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这一闲聊,不知不觉就到了日暮时分,姜兆回来了。 不意外的,姜兆同样也被姜韶颜的变化吓了一跳,不过他倒是很快便恢复了过来,看着她顿了半晌之后,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阿颜上半张脸更似你母亲,下半张脸像我些。” 说话间,不免怅然。 姜韶颜看着伸手抚着画像暗自伤神的姜兆没有出声。 这一怅然便是许久,待到姜兆从回忆中挣脱开来时,外头天色已暗了。看着安安静静坐在面前喝茶翻阅他桌上书册的女孩子,姜兆开口,有些愧色:“我想起了你母亲,忍不住多想了些……诶,阿颜,这是衙门的公物,莫要乱动!” 工部衙门近些时日忙的很,姜兆便时常会带些不算太要紧的账册回来处理。 眼下看女儿正饶有兴致的翻着他带回来的账册,便连忙上前阻止。 女孩子倒是听话,闻言立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口中却问道:“爹爹,这账册不能看么?” 姜兆听的一怔,半晌之后,摇了摇头,道:“也不是!” 这些非核心的账册翻看的人不少,甚至账目对不上的时候,他们还会去寻国子监的算学先生帮忙查看,自然不是看不得。 只是…… “阿颜自去玩便是了,”姜兆笑着拿回了账册,说道,“钱不够便去账上取,我家阿颜这般漂亮,自是该多买些裙子首饰装扮自己的,阿颜自去……” “爹爹!”姜韶颜摇了摇头,开口打断了姜兆的话,“我不缺裙子首饰,倒是有一件事有些在意。” 女孩子说着,目光落到了姜兆手里的账册之上:“爹最近在查二十年前大靖时期的老账?” 姜兆脸色僵了僵,对上女孩子明亮的目光,终是无奈的扶额叹了口气,道:“阿颜真是太过聪慧了,真真瞒不过你,”不过说到这里,姜兆也忍不住奇怪,“你怎的知晓这是大靖时期的老账?” 这是同僚的摘抄本,笔墨与用纸都是新的,看起来就是个再新不过的账本而已,也不知道女孩子是如何发现的。 女孩子闻言只是笑了笑,倒也没有卖关子,开口直道:“粮草支出、铁器支出与药材支出占了绝大部分,似是有仗要打。” 原来如此!姜兆恍然,将手里的账册放回女孩子面前,说道:“确实是当年的老账,我等查贪污大案时发现账目有些问题,似是有人做了假账,便翻起了库房的老账。” 虽是改朝换代,可最后因着暴君的投诚,长安城内并没有遭遇战火,各部衙门库房之内的卷宗都保存了下来,卷宗记录便没有断过,翻前朝旧事也方便的很。 姜韶颜垂眸,翻着手里的账册,将剩余没有翻完的账册翻完之后还给了姜兆。 姜兆也没有在意,只当女孩子突然心血来潮起了兴致而已,便随口多说了两句:“怕是还得往上查,尚书大人让我等莫伸张这等翻老账的事,只让我等继续查,查到账目问题的来源为止。” 能坐上一部尚书位置的自然绝非庸才,当是察觉到了什么。 “尚书大人让爹爹查,爹爹查便是了,旁的莫要多管。”女孩子说着,瞥了眼姜兆手里的账册,收回了目光,“也莫要多问!” 一场自百年前就开始的局必然盘根错节、万分复杂,牵涉的也无比之广。 对了,说到这里……她记起了一件事。 从杨老夫人那里换来的那根拐杖,可以交给季崇言,查一查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遇袭 隔日一大早,姜韶颜便带着那根拐杖去了安国公府,只是难得的不巧,季崇言竟然一大早便出去了。问了季崇言的去向,姜韶颜待要寻过去,可想了想,又觉得既来了安国公府,国公爷自要拜会一番的,是以特意去拜访了安国公。 安国公倒是在家里,她过去的时候,正同几个下人交待:“将院子收拾一番,婉娘喜欢的莲子羹也炖上,待下午她回来可叫她立刻便能吃上,年轻那会儿她日日都要来上一碗的。” 安国公夫人闺名中带了一个“婉”字,这个婉娘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安国公夫妇果真夫妻情深,感情甚笃! 姜韶颜跟在管事的身后走了进去,听前头引路的管事道:“姜四小姐来了!” 安国公这才暂且将几个正在说话的下人抛在了一边,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看到仿佛变了个人一般的姜韶颜时,不意外的同样吓了一跳。 认不出她来这种事这些时日姜韶颜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自是早习惯了。 一番表明自己确实是姜韶颜之后,安国公才缓缓回过神来,看着她道:“原先还以为你二人往后走出去,要经得住旁人的注视和非议,眼下倒是不用了。” 不过话音才落,他又连忙摆手道:“非议倒是没有了,注视却定是有的。” 相貌如此出色登对的一对,走到外头去,不叫人多看两眼才奇怪了。 未来的孙媳这般漂亮自是一件好事,安国公愈发满意,可想到自己家里的事,心中又隐隐有些愧疚:国公府眼下可是个大坑,一般人跳进来也不一定能承受的住。到底还是自家对不住人家姑娘呢! 不过好在未来的孙媳是个立得住且有勇有谋的,换了个姑娘还当真不定能承受得住。 好看的孩子在前,总是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安国公虽然想多看看,可也没多留她,只是叫了两个护卫护送她去找季崇言去了。 从国公府正门出来的马车悠悠转向了长安大街,而后,在街边一家酒馆前停了下来。 接过香梨递来的幂笠戴在了头上,姜韶颜下了马车。酒馆前迎风招展的那根幡旗上的字迹真真熟悉的很,不是来自于林彦还能有谁? 如此……这酒馆是什么人的显而易见了。 跟在护卫的身后踏进了酒馆的大门,一眼便望见了柜台后立着的那个俏生生的女子。 姜韶颜只看了一眼,便做出了评价:美丽娇俏、眼神坚韧。 能一个人于市井中立足的女子自然性情坚韧。???. 似是也认得这两个安国公府的护卫,酒馆老板娘紫苏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含笑向香梨同带着幂笠的姜韶颜望来。 在两个护卫说“这是姜四小姐”时,紫苏面上并没有什么诧异之色,想来早从季崇言口中知晓她“瘦了”的事了。 略略朝她欠了欠身,唤了声“姜四小姐”之后,紫苏便带着他们一行人向后院走去。 行走间时不时同过往的熟客点头打声招呼,姜韶颜看着前方走动的女子,声音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 能让林彦喜欢的女子,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紫苏带着他们一行人走到了后院,而后指着正中一间微掩的屋门,说道:“世子同林彦都在里头,姜四小姐进去便是,我先回去忙去了!” 姜韶颜向她道了声谢。 紫苏笑着离开了。 待到紫苏离开之后,姜韶颜这才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见林彦身上裹着大片大片包扎的白布,半躺在床榻上,一副“好似伤重”的样子。 见到她时,林彦也愣了一愣,随即对一旁的季崇言,道:“崇言,你在宝陵说的那句话,我眼下才是真的信了。” 崇言喜欢姜四小姐他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同姜四小姐接触的久了,姜四小姐内在的优点一览无余,同崇言自是绝配。 可即便觉得两人绝配,崇言在宝陵的那一番话语他还是…… 虽说冰肌玉骨、步步生莲也不算错,可配上个糯米团子似的大号姜四小姐,总觉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眼下,那种不伦不类之感没有了,眼前的姜四小姐似是本来就该是这等模样的一般,泠泠然的站在那里,同一旁的季崇言恍若一对璧人。 看来崇言果然生了一双好眼,看人看的极准。当然,若非看得准,他昨晚怕是要直接交待了。 一想起这个来,林彦人便忽地低了声音,有气无力道:“姜四小姐,我昨日被刺客刺伤,眼下正是伤重危险之际……” 姜韶颜:“……”顿了顿,她扶了扶额,道:“林少卿,你若是真重伤,紫苏姑娘哪还有心思去前头待客?”紫苏的脸上可没有半点担忧之色。 “还有,伤重之人似林少卿脸色这么好的,还当真挺少见的。”姜韶颜说道。 一句话说的林彦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原本便是心血来潮开个玩笑,眼下倒是没了再开玩笑的心思,只得无奈道:“姜四小姐当真同崇言一个样,一来便戳破了我的‘重伤’。” 不过,伤是假的,昨日的刺客却是真的。 “前几日,崇言便提醒我要小心些,我便将从军中借来的软甲穿在了身上,虽说是臃肿了点,闷热了点,却还当真是救了我一命!”不再开玩笑了,林彦说起了正事,“我昨晚在库房翻查卷宗过了饭点,便想着来紫苏这里吃饭。” 林家大族自有其规矩,暮食用食的时辰都是讲究的,紫苏这里却是没有的。 开小灶这种事,时常有。 林彦抬手往酒馆旁的方向指了指,道:“在离酒馆旁不远处的暗巷附近有人跳出来对着我的胸腹之处便是一刀。” 那一刀之下当即便见了血。 这条街虽不是最繁华的,夜间人也有不少,来来往往的,有行人看到这一幕,当即发出了一声惊叫。 那人也没来得及上前补刀,听到声音当即便跑了。 而后,他便干脆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带着一身的血闯进了紫苏的小酒馆,直把紫苏同酒馆里的一众酒客吓坏了。 说到这里,林彦停了下来,神色古怪的瞥了眼身旁的季崇言,道:“崇言叫我藏了鸡血在软甲前,我先时还没反应过来,眼下倒是……” “那一刀划得可不浅,若是什么都没准备之下,我不死也得重伤。”林彦说道,“我反应过来崇言的意思便干脆将计就计,带着一身的鸡血,跑到了酒馆里。” 这一路过去,看到他重伤倒在酒馆里的人不少。 堂堂大理寺少卿在长安城遇袭受重伤的事不胫而走,接到消息的五城兵马司前后统共用了不超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赶到了酒馆里。 虽说这件事被纪峰出面暂且压了下来,可堂堂大理寺少卿当街被人行刺之事还是太过耸人听闻,不少人都关起门来的提及此事。 当然,对受袭原因,猜测最多的就是林少卿查案子查到了凶手,凶手担心被发现,便想解决林少卿这个人,这才做出这等狗急跳墙之举。 “我以往查到的凶手确实不在少数。”林彦坐在床上坦然说道,“可近些时日,当真没有在查什么报上来的案子。” 他在查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些药商的旧事。 无端被人袭击定然是有缘由的。 “原本我还没有什么眉目,他们这一刀倒是惊醒了我,定是我查到了什么,才引得他们这般狗急跳墙。”林彦说着冷笑了起来,“可笑我这些时日竟没有发现。” 所以,他回忆了一番这些时日翻阅的库房卷宗,除却满目药商的旧事之外,倒是意外发现了一件事。 “崇言,你可还记得在洛阳街头行刺遇到的那些异族人?”林彦说道,“还有夜袭洛阳驿站的,那些个招式、功法各不相同,仿佛被生拼硬凑出来的异族人?” 至此,一个先时出现过,却还不曾引起重视的词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异族人。 “叶家旧事中,那个汉人同异族人通婚的后代张氏一族曾是中原大地最赫赫有名的一族异族人,虽说他们身上大部分已是汉人血统,可那一小部分异族人的血统还是让他们的面貌同正统汉人有些差异。所以,曾一度是异族人的表率。作为异族与汉族人通婚之后,张氏一族除却照顾这些异、汉结合之后外,本身也是期望这些异、汉结合之后能同汉人和平相处的。”林彦草草提了提张氏一族,“而后张氏一族出了事,这些异、汉之后就退出了人前。” 面貌上的差异特征是明显的,一眼便能望的到。 不是什么人都愿意接纳异族人的,人对非己族类的人会有种本能的警惕和排斥。 最愿意接纳这些两族结合之后的张氏出事之后,这些非汉非异的人境况自然不大好。直到陛下登基,废除了不少针对这些非汉非异之人的律法,境遇这才好些。只是再好,这些年也难以恢复当年的盛况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所谓的药商或许与异族人有关?”季崇言道。 这一句却让林彦卡了壳,顿了顿,道:“我还要再查查,药商百年前就开始布局了,张氏出事却是六十年前,阿苏家的事也是十三年前了。” 这些时间并不相同,却都有大事发生。 季崇言“嗯”了一声,却看了眼林彦,道:“可以查!不过你眼下且先‘重伤’告假吧!” 林彦:“……” “不回大理寺,我怎么查?”心中一急,林彦下意识的坐了起来,“这些事交给什么人来做?” “交给钟会。”季崇言说道。 听到这里,林彦脸色顿时一僵:“还不必如此,我来便好。” 虽说知晓崇言不会是不信他的意思,可到底是靠自己本事上来的,林彦对自己的手段还是有些信心和傲气的。 将手头的事无端交给钟会,心里总是有些膈应的。 季崇言摇了摇头,没有立刻解释这么做的缘由,只是转头看向姜韶颜,问道:“阿颜特意来寻我,可是有事?” 姜韶颜点头,提了提手里被白布缠得严严实实的拐杖,道:“我为了这根杨老夫人手里的拐杖而来。” 女孩子说着,撕开缠着白布的一角,露出了里头拐杖的真容:“就是那杨老夫人不惜弄出人命来的拐杖!” 林彦看的目瞪口呆:这件事他当然不是不知晓,只是没想到,姜四小姐搅了那么大一出,除却让那个小雪白功成身退之外,竟然把这样东西都顺出来了。他便说那杨老夫人再怎么不把人命当人命,连点遮羞布都不盖,就是要找到“大丽”的样子,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呢! 坏和蠢是两回事,有些人是坏,但不是蠢。之所以做出那般可笑的事,定是另有原因的。 眼下,为了一根拐杖能做出这么大的事来,这根拐杖对杨老夫人而言定然十分重要。 林彦接过拐杖,看着这根被白布层层缠绕来的拐杖,忍不住好奇。 “大理寺的事让钟会来做,你来做外头的事。”季崇言指着递到林彦手里的拐杖,道,“药商之事少不得翻阅卷宗,交给钟会便好。”说到这里,季崇言顿了顿,看向林彦,解释道,“如何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而不被发现,这一点钟会更擅长些。” 相交多年的好友他怎么会不信?能力之上,季崇言不觉得假以时日林彦会比钟会逊色多少,只是这件事不是光查这么简单,而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查到自己想发现的,且不被发现。 “你在外做事便不必担忧这一点了,你去查异族人,查张家之事。”季崇言说道,“查药商之外的事。” 林彦这才了然,摸了摸自己身上缠着的白布:虽说他没有受伤,白布也不过是缠给外人看的,可这白布却是实打实的提醒着他这件事的危险。 “我知晓了。”林彦点头,对季崇言道,“交给我的事,你放心就是!你自去做自己的事吧,一切小心。” 秘密是名正言顺的理由,兵马之事才是最关键之处,这件事决定了能否光明正大的站在人前,有开口说出真相的机会。 没有兵马,连张嘴的机会都不会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笔趣派为你提供最快的独占金枝更新,第五百六十一章遇袭免费阅读。 第五百六十二章 兵马 兵马这件事季崇言显然没打算假人于手,若非不然,也不会早早安排了李玄竟的事了。 姜韶颜对兵马这些事所知不多,虽好奇,却也没有多问,可她的反应到底还是被季崇言看到了眼里,待从紫苏的小酒馆出来,回到安国公府,坐在季崇言的书房中时,季崇言忽地问她:“好奇?” 姜韶颜略略迟疑了一刻,坦然点头,道:“确实有些好奇。” 虽说如今大周民风开化,女子地位比起先前诸朝都高了不少,可再高,让一个女子插手兵马这等寻常人看来“男子”才能插手之事,还是不被允许的。 远的不说,就说李玄竟那兄嫂,听闻其兄对这个名门出身的夫人一贯爱重的很,可再爱重,陇西军中事还是不准她触碰的。 女子公然“插手”男子之事,对不少人而言属于禁忌。 毕竟再如何民风开化,大周依然还只是大周,不是几千年后的现代社会。 只是,既然答应了季崇言要坦诚,她自是坦然承认了。 季崇言的反应也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听她坦然承认,非但没有面露难色,反而笑了。 他起身走到书桌后,将挂在墙上的那幅大周堪舆图取了下来,放到了姜韶颜面前的桌上。人自她身后两她连人带椅半环在怀中,而后伸手指着这整幅大周堪舆图给她看。 “这件事真真说起来其实并不复杂,就似对弈双方要能站上棋局,实力势必得旗鼓相当。”季崇言指着那一整幅的大周堪舆图,说话间拿起一支笔在堪舆图上一一圈了起来,“所以,且先看看这大周可动的兵马。” “似五城兵马司这等守护一地兵马的守城官兵数量倒是不少,可不能动。一旦动了,没有五城兵马司在,必然会叫某些匪寇生出心思,到时候助长出匪寇来可不为美,所以各城兵马司的官兵是不会动的。”季崇言在舆图上几大城池五城兵马司所在地画了个叉。 “戍边的兵马同样不能动,一旦抽调,匈奴人必然会有所异动,倒时长驱直入,引来外敌,同样不是明智之举。“季崇言又在匈奴的位置画了个叉。 笔又落到了陇西军所在的陇西之处,季崇言笑了笑,又在上头落了个叉:“陇西军这次不会有什么威胁。” 如此一来,整个舆图上可供抽调的兵马便屈指可数了。 “陛下虽如今也会寄希望于道术玄学了,可到底还没糊涂到底,不可能当真将所有希望都归咎于道术之上,他还是看重兵马的。”季崇言说着,手里的笔转向了距离陇西军最近的一处有兵马集结之处,“虽说看重陇西军,他却也不是除了陇西军便不做旁的准备了,去岁,他召抚顺侯进京了。” 抚顺侯父子同陇西军交情不错,梁禀同李玄竟也是自幼结识的。 季崇言说道,“抚顺侯的兵马虽说数量不及陇西军,也是不容小觑。” 这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兵马。 姜韶颜抬头看向隔着椅子,环住她的季崇言:“那抚顺侯父子的弱点是什么?” 这般不容小觑的一支兵马,季崇言却并未下手拉拢什么的,着实有些奇怪。 季崇言低下头看向她笑道:“他父子为李玄竟说过好几次话,向着李玄竟。到时候李玄竟平白失踪,以陛下的多疑,你觉得会信任向着李玄竟的抚顺侯父子吗?” 姜韶颜摇了摇头,只是顿了顿,又道:“即便不信任抚顺侯父子,可这一支兵马这般好用,陛下当真会就这般放在一般不用?” “当然不会。”听着女孩子的话,季崇言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伸手,一路划向大周的东南方向,待指到与海相邻之处停了下来,在其上轻轻叩了叩,道,“前些年,登州这里大海寇上岸作乱。登州兵马仓皇应对,却不论主帅还是兵马都被打的溃不成军,无数百姓被海寇掳去海上做了苦力,登州百姓因此苦不堪言。后来,出面解决此事的,就是抚顺侯父子。” 大周平原地势多,熟悉海上作战的兵将委实不多,原本的登州军熟悉了这么多年也对付不了海寇,足可见熟悉海战的兵将有多少了。 “近些时日,登州那里又出乱子了。几个海寇同东瀛人勾结,还借到了东瀛人的战船和火器……”说到这里,季崇言忽地一顿。 “怎么了?”察觉到季崇言突然收声,姜韶颜连忙出声问了出来。 季崇言却摇了摇头,忽地低头对她道:“阿颜,你可还记得洛阳遇到的那些人?大街上那个使的是东瀛刀法,驿站里那些刺客对火器又万分了解……” 姜韶颜顿时明白过来:“你怀疑牵扯其中的不止异、汉结合之后,或许还有真正的异族人,甚至东瀛人的参与?” “目前还不知晓,”季崇言看了她一眼,说道,“不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真参与其中,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这些事情的答案,林彦自会给他。 他信林彦就如同林彦信任他一般。 暂且将这些事放到了一边,季崇言继续说了起来:“整个大周擅长海战的人都不多,如抚顺侯父子这等经历过海战且打了胜仗的,整个大周只有他二人。所以,登州的事势必要落到抚顺侯父子头上。” 至此,抚顺侯父子又被排除了出去。 “再撇去陛下一手带出来的赵家军,”季崇言在大周堪舆图上写了个赵字,而后画了个叉,道,“各地赵家军出身的将领他都不会信。如此,剩下的,同赵家军无关的兵马只这三支大军了。” “其中一支同段氏有关,”季崇言在山西道附近画了一下,道,“这是由前朝兵马收编而成,虽是投降了大周,可对前朝兵马,他信不信还是未知之数。” 平心而论,那支兵马中即便没有那等名震一时的大将,可也都是前朝兵马中的精英,实力不容小觑,人数也是剩余三支兵马中最多的。 可前朝二字便很难让人全信,更何况段家……想到段斐父子,东川王当年救他母亲的情形,季崇言觉得这支兵马实在难说的紧。 他都不敢信,以陛下的多疑,这支兵马怕即便是用了,用处也不一定大。 如此一来,剩余可用的兵马就只有两支了。 “一支是临山大将军王凛,陛下对他有救命之恩,撼动不得,定会为陛下所用。唯一的缺点就是旗下兵马的数量比起陇西军、抚顺侯之流的少了些。”季崇言说道,“不过有忠心,兵马不错,若是有个厉害的主将,问题也没那么大。???. 至于厉害的主将倒不是说临山大将军王凛,而是陛下本人就是个极其厉害的主将。 “另一支是昌平侯的兵马,”季崇言在昌平侯兵马驻扎之地画了个圈,就事论事的说道,“此人虽私德为人诟病,贪财,可确实有些能力。” “陛下应当确实有将昌平侯纳入麾下的考量,”季崇言说到这里,低头看向女孩子,“你爹所在的工部近些时日查贪污,查到了昌平侯身上。旁人皆严惩不贷,唯有昌平侯,陛下网开一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选择放过。” 天子令下的肃清按理说不必忌讳任何人和权势,昌平侯何以成了这个例外? “陛下应当已经考虑用他了,”季崇言说道,这里声音冷了几分,“他有用。与此相反的是魏家没有用了……” 即便救驾之功又如何?立下救驾之功的人已经死了。魏家已经无用了,下手铲除的时候,照样不会手段。 说到魏家…… “魏家那些去南边挖煤的受不了挖煤之苦,又因着魏氏母女的事,有动作了。”季崇言说到这里,忽地轻嗤了一声,笑了,“这件事说起来还当真要多亏季崇欢了。” 季崇欢同苏二小姐的事实在是闹的太过了,杨大小姐杨唯娴同其母魏氏虽说人品为人诟病,可并不傻,自是知晓季崇欢并非良配,想要毁了婚约。可奈何杨衍没同意。 “杨家那规矩,自是杨衍一个人说了算的。他不同意,杨大小姐实在无奈之下同其母魏氏写信给了魏家的人。魏家的人便写了封信,递到了赵家军那里。” 至于信的内容…… “魏家写信给赵家军中主将道当年魏家祖父救驾之事有话要说,想要见赵家军中主将一面。信原本去岁季崇欢同苏二小姐闹出事时就递上去了,只可惜魏家境地如此,即便信出了煤矿要递到赵家军手中也花了不少功夫,老实说,若非有我相助,他们那封信怕是根本传不出去的。” 当然,这个时候季崇言这般说来,那当是传到赵家军手中了。 “魏家的人没敢在信里提及太多,只到见了面才敢说出实情,要见面当面说。”季崇言说道,“眼下我正在帮他们安排。” “如此,我还当真有些好奇魏家的人到底要说什么了,”姜韶颜听到这里,若有所思,道,“昔年魏家尚在,怎的容忍杨衍将大丽这么弄进门来,打魏大夫人这正室的脸的?” 即便杨衍的话就是杨家的规矩,可魏大夫人到底姓魏,且看魏家对这个出嫁的妹子那般照拂,足可见兄妹两个的感情当很是不错。 既然如此,当年杨衍被贬回姑苏,那样的官阶和身份,是如何敢这般光明正大的娶个平妻的?魏家便不说话吗? 姜韶颜只觉里头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对了,提起杨衍…… “杨衍久不回京,在宫中时王散透了口风,道庄浩然被杨衍拿捏把柄在查那些白帝逃出的那些人。”季崇言说道,“他们近些时日遇到的麻烦当有些棘手。” 陛下敢光明正大的将当年的所作所为现于人前,确实是不在意白帝那些旧部。可不在意并不代表就要放过。 那些白帝旧部他自始至终从来没准备放过。 不屑让天下人知晓是真的,不会放任不管而要追杀殆尽同样也是真的。 姜韶颜想了想,道:“我去封信回宝陵问问状况。” …… …… 宝陵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上回赵家舅爷出事之事已暂且平息了,姑苏那位新上任的县令抓到了两个通缉已久的亡命之徒。据他们交待,做下这等恶事只是单纯看不惯那些富贵有钱人罢了,凭什么他们风餐露宿日子不好过,这些富贵有钱人日子便这般好过? 对这等亡命之徒,从来没什么道理好说。他们本也不是来同大家讲道理的。 百姓谩骂了一通,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暂且作罢了。 人走茶凉,可那赵家舅爷出事前给出的银子却依旧放在宝陵茶馆江平仄屋子的桌上没有动过。 江平仄摩挲了一番赵家舅爷给的银子,幽幽叹了口气:杀了赵家舅爷的确实是那两个亡命之徒。可理由那是看不顺眼么?怕是有人要他们看不顺眼赵家舅爷罢了。 已是六月里了,杨衍仍然没有半点想要回京的样子,长安城里发生了那样的事,好在姜四小姐那里及时回了消息,叫他们安心,道莫用担心。 可这件事是一句莫用担心能成的吗? 再者宝陵这里也不过是看着平静罢了。 赵家舅爷卖出去的那个宅子里前段时日搬进去一个女子,深居简出的,江平仄本也没有太过在意。 可没过多久,那女子要订做衣裳。接了这生意的是方家,方大小姐方知瑶亲自进了一趟那宅子,待到出来,便立时安排人同他见了面。 原因无他,宅子里的那个女子委实太过眼熟,她从江平仄这里看到过这人的画像。 虽过了二十年,有些微的变化,不过因着这些年养的不错,变化不算大。方大小姐道那妇人很似是江平仄口中提过的那一对姐妹花中的妹妹——小丽。 比起大丽的能折腾,小丽虽也好不到哪里去,可瞧着同当年那些事的干系并不大。既然与当年之事干系不大,为何有人要下大力气将她截走,又千里迢迢的送到宝陵来呢? 走了一个大丽,一个小丽又莫名其妙的出现了,江平仄觉得头都大了。 更麻烦的是最近,他们过去曾经呆过的几个山头都有官兵进去扫荡过了,虽未找到具体的人,可……江平仄本能的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放出那话本子当是不在意这些事了,可现在官兵却出现……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虽不在意却仍然是想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吗?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笔趣派为你提供最快的独占金枝更新,第五百六十二章兵马免费阅读。 第五百六十三章 前朝 飞鸽传书比起寻常的人力传送的书信要快得多了。姜韶颜收到江平仄飞鸽传书的时候不过仅仅隔了一日。 小丽的出现让江平仄糊涂了起来,比起仿佛事事都插一脚、做主的大丽,小丽更似她的影子一般。 可这等时候,突然失踪的小丽居然出现了,且还是在江南道出现…… 联想到同样在江南道的杨衍,虽说没有确实的证据,可当时截走小丽的八九不离十当是杨衍了。 没了大丽,便弄来了小丽,杨衍为什么非这对姐妹花不可?他这位看似身世清白的姑苏才子背后藏着的到底是什么身份? 姜韶颜对杨衍这个人越发好奇了。还有那根杨老夫人的拐杖,杨家一家子怎么看都有些莫名的古怪。 这些事钟会和林彦会查,她便不插手了。比起这个来,眼下,她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起身唤来小午,姜韶颜道:“备马车,我要出一趟门。” 周方,来消息了。 …… …… 马车在街尾新开的一家药铺前停了下来。 姜韶颜下了马车,走入铺子内。 正在柜台后盘点药材的史要谦听到动静抬头,一见是她,立时放下了手中正在做的事,走了过来。 施礼含笑道:“东家!” 姜韶颜朝他点了点头,抬头扫了眼已经布置妥当的药铺:不出彩亦不差劲,同寻常药铺一般无二,没什么不同。 这就是她对史要谦的要求:盈利什么的另算,莫要太过惹眼就好了。 “人到了?”姜韶颜咳了一声,问道。 史要谦点头,嘴努了努后头,道:“来抓药的,在后院呢!” 姜韶颜轻“嗯”了一声,去了药铺的后院。 进去时,周方正背对着她低头看一个小童捣药,那小童是史要谦的孩子,自小也习得一手捣药的本事,帮衬着史要谦。 听到动静声的汉子回过头来,看到掀开幂笠的姜韶颜时有一瞬的错愕,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抱拳施礼,道:“姜四小姐!大恩不言谢,此番恩情周某牢记于心,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必这般客气,我也不消你赴汤蹈火什么的,你做好份内之事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女孩子说着,目光落到了他身上包扎的绷带上,开口问了出来,“你的伤怎么回事?” 她开这个药铺确实有让周方借伤前来买药接头的意思,可看他浑身上下都是伤的,若只是为了接头,着实不必弄出这么多伤来。 所以,这伤不会是周方有意弄出来的,而是不得已受的伤。 “这是同宫中禁军队长动手弄出的伤。”周方解释道,从袖袋中取出一枚腰带给她看了看,道,“我被陛下编整入宫中禁军了。” 由先时随时可能人头落地的杀人凶犯摇身一变成了宫中的禁军护卫,周方算是领教到何谓天子一言的份量了。 “你见到陛下时是如何取信于陛下的?”姜韶颜开口,看向周方,眼底多了一分审视。 虽说周方叛变的可能不大,况且还有方二小姐在,他都愿意为了方二小姐去死,足可见这段感情在他心中的份量。 可份量再重,这件事一着不慎便有可能满盘皆输,她不敢赌,自是要问清楚的。 对于姜韶颜的审视,周方笑了笑,心头那颗始终没有完全落地的石头至此才算落了地。 她审视自己,才更证明姜四小姐的可信。 “我祭出江先生他们投诚,还说出了他们曾经呆过的山寨据点,虽说已算极为诚恳了,可陛下还是问了我一句为什么。”周方说道。 这个问题并不意外,去见陛下之前便已经料到了。 “除却不甘心不想死之外,我还说了另外一个缘由。”周方说道这里,苦笑了一声,幽幽叹了口气,“我道这么多年坚持我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即便真的动手能胜得过陛下吗?这场仗有打的必要吗?不是必输的吗?” 必输的仗同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还道走到街上,随便抓个百姓来问上一问,有哪个百姓想打仗的?我真真想不到打这场仗做这些事的意义。我当年参军便想的是做出一番成就来,眼下已经浪费了二十年,不想再浪费下去了。” 这些话的意思,昭然若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想为自己而活,当年一腔热血的儿郎早已过了少年儿郎的年纪,有这个变化也不奇怪。 这些话半真半假,却又对上了上位者的想法和心思。 “我还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凡夺位哪个不是要流血的?有人赢便有人输,输了的坦然接受就是了。”周方说道,“我道陛下是明君,民心所向,无人能够撼动。” 这些话正是陛下心里想的,周方这句可说是正中下怀。 “当然,我一个寻常的武夫,陛下也不会看在眼里,觉得我说的不假,赞了我几句便将我安排去了禁军之中。” 禁军离天子极近,既是荣宠,又是一种变相的放在眼皮子底下的监视。 “我那一支的禁军队长姓陈,名唤千语。” 陈千语?这名字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有些耳熟,姜韶颜脸色微变:“难不成……” 周方点头,坦然道:“他有个兄长,名唤陈万言。不是巧合,就是我杀了的那个晏城县令陈万言。” 将杀兄的凶手放在身边,想也知道陈千语会做什么了。周方的日子不会好过。 周方苦笑了一声,指着自己身上的绷带,道:“我这些伤,就是拜他所赐!” 这位赵家大郎同他熟悉的赵小郎君截然不同,算计人心、城府极深。 不过,虽是舍了一身的伤,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的。 “一次陈千语把我叫出去练练,我实在是受够了,一时气急,便使了全力还了手,他身上因此挂了不少的彩,恼怒之下口不择言,说漏了嘴。”周方说道。 他这次出来配药就是为了这一句说漏嘴的话。 “他说什么了?”姜韶颜问道。 周方看向她,说道:“他骂了我一通,而后恨恨的骂我们是勾结前朝段氏、居心叵测的恶徒!” 姜韶颜脸色微变:这句话看似只是陈千语愤怒之下随口一提,可细想之下似乎隐隐有些不对劲。 周方等人在陈千语口中可以是“居心叵测的恶徒”,可这所谓的“勾结前朝”又是从何而来的? 白帝兵败的周方等人若说最恨的非当时互相勾结联手陷害他们的当今陛下同前朝段氏了。好端端的,江先生等人怎么可能去勾结前朝段氏? “我们不曾勾结过前朝段氏,”周方认真的说道,“他们害我们这般惨,我们怎么可能同他们勾结?” 可陈千语又确实说了这等话,且看样子不似开口唬他的,而是当真这般以为的。 如此……陈千语又是从何处听来的前朝段氏的消息?周方觉得除了死在他手里的那个陈万言之外不会有第二个可能了。 “可我不觉得陈万言这等人不会无端泄露查到的消息,毕竟他若是个藏不住事的,陛下头一个不会饶过他,也不可能在江南道一代呆了这么多年了。”周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半晌之后,才再次开口道,“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到底是兄弟,陈千语同陈万言走得近,偶尔自他口中听到一两句似是而非的话便自己做了猜测。 陈千语知道陈万言在查一些事情,查白帝旧部的事不算什么大的秘密,可旁的事就是秘密了。只是这些,陈千语不会知道。 “若是从陈万言那里听到段氏两个字,他自也会本能的把这些都归咎到我们的头上,而后得出我们同段氏勾结的结论也不奇怪了。”周方说到这里,不忘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是与不是还不好说。” “我倒不觉得这是猜测,我觉得你说的很是合情合理。”女孩子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所以陈万言除了查你们的事之外,极有可能还领命在江南道一代查段氏的事。” 这个段氏的事不太可能指的是东川王父子,当是另有其人。 所以江南道一代还有别的前朝旧事不成?除了九龙岭上那些动摇不了大周根基的旧事,她暂且想不到其他了。 周方不能多留,拿了药便离开了。 姜韶颜也出了药铺,走到马车前,正要踏上马车准备回去时,冷不防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向她口鼻捂来。姜韶颜脸色微变,正要伸手去拔发髻上的发钗,却听得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阿颜,是我。” 是季崇言的声音。 原来是他!姜韶颜松了口气,瞥了眼站在原地还特意走到一旁挡住二人的小午,任由季崇言将她带到了一旁的暗巷里。 朝她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季崇言伸手推开了一旁的宅门,带着她闪身进了宅子,而后关门落栓,才听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钟某还当世子出去做什么去了?同我说话说到一半,莫名其妙、不说一声便将钟某抛到一边,原来是去私会佳人去了。” 姜韶颜顺着声音的来源望了过去,却见不远处的凉亭里,有人坐在一只担架上,正含笑向他们望来。 姜韶颜的目光落到他盘在身体前的腿脚上顿了一顿,对着面前形容儒雅的中年文士施礼唤道:“钟大人。” “姜四小姐。”钟会同样点头,朝她致意。 两人皆没有见过对方,却不妨碍道明对方的身份。 没有见过她原先的样子,钟会自也不会露出什么错愕之色,点头致意之后,他便看向季崇言,似笑非笑,道:“季世子,这等事都不瞒着姜四小姐,便不怕吓到姜四小姐?” 季崇言摇了摇头,垂眸看向女孩子,神色温柔:“不会。”他看着女孩子说道,“她不会怕,且非但不会怕,我若要放火,她还会在一旁给我递个火石。” 这话一出,方才见到姜韶颜时面无异色的钟会这才露出了一丝错愕之色:“原来是个女中豪杰似的人物,失敬!” 比起眼前女孩子外表的美丽,显然胆识更能打动钟会。 姜韶颜道了声“不敢”之后,便同季崇言走过去,一同在钟会面前坐了下来。 钟会这才悠悠开口道:“季世子,你知晓我此番寻你是为什么吗?” 季崇言沉默了一刻,抬头看向钟会:“同臣子私下会面这等事你不能做,也不方便做。能不带什么护卫就带着两个寻常的抬担架小厮就同我见面,必然是为皇命而来。” 钟会听到这里,立时抚掌而笑,道:“果然瞒不过世子!陛下要我查满朝文武百官有无异心,同前朝同白帝旧部是否有关,要无一遗漏,我如今查到了世子这里。” 季崇言“嗯”了一声,问钟会:“我这边,你准备怎么同陛下说?” 钟会坦言道:“自然是如实回答。你的年岁同前朝哪来的纠葛?可你的身份同相貌,未免军中有些人有所异动,还是要重点关注的,不可松懈。” 季崇言“嗯”了一声,面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坦然道:“那无妨!我这么些年都是这般过来的,没什么不同。” “当然没什么不同,”钟会含笑的神情却在此时突地变了变,轻嗤了一声,冷笑道,“因为世子从来都是主动出手的那个,而非被动坐以待毙的那个。”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道:“钟大人,你特意跑这一趟是因为只我一个主动出手的吗?” 当然不是!钟会面上的嗤笑转为赞赏:“果真瞒不过世子,我今日特意走这一趟为的当然不是同世子说这些废话。”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从怀中摸出一卷卷宗扔到了他二人的面前,“想要动摇大周根基的,不止你一人。” 扔到他二人面前的卷宗显然已十分陈旧了,甚至卷首处还有被虫蚁蛀去的开口。 不过再如何陈旧,也不妨碍他们翻看这份卷宗。 在打开卷宗之前,季崇言看向钟会,开口问了出来:“你口中那个想要动摇大周根基的同前朝段氏有关?”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笔趣派为你提供最快的独占金枝更新,第五百六十三章前朝免费阅读。 第五百六十四章 第三人 “若是无关陛下又怎会让我彻查前朝段氏余党?”钟会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将卷宗打开,“你看看便知晓了。” 说话的工夫,察觉到对面女孩子的目光非但没有去看落在地上的卷宗,反而落向自己的腰间,他下意识的低头瞥了眼腰间挂着的东西,开口直问女孩子:“姜四小姐盯着钟某腰间之物看什么?” 姜韶颜略略一迟疑之后,还是开口道:“钟大人腰间这一物我觉得有些眼熟,不知可否借来一观?” 眼熟么?钟会挑了下眉,笑了笑,倒是半点不迟疑的解下了腰间那只巴掌大小的木头骰子递了过来,神情却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姜四小姐当真看到过这一物?不应当啊!” 女孩子眼熟的当然不会是骰子本身,毕竟骰子这物随处可见。 面前这只巴掌大小的木头骰子除却每一面雕刻的点数之外,同旁的骰子不同的是它表面雕刻的花纹,。似是为求精美特意雕刻的,却似花非花,似兽非兽,也不知究竟是何物,恍若一种特殊的印记和图腾。 这印记和图腾她看到过,不过彼时不是在这只木头的骰子上,而是在……杨老夫人的那根拐杖之上。 那根拐杖落入她手中已有一段时日了。在送到林彦手中之前,她也摩挲过不少时日。拐杖的重量很沉,全然不是一根木制拐杖应有的份量,她很是怀疑拐杖中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 事实上也当确实如此!因为她想过干脆“用蛮力破开它”,可即便是让小午用最锋利的刀砍向拐杖,结果却是刀刃卷了,拐杖除了表层的梨木落了一道刀痕之外,内里安然无恙。 所以,其内里当是用特殊的材料所制,寻常刀枪难以破开。 后来,她想了想,便干脆将那根拐杖表面复杂的印记图腾记了下来。拐杖当然有秘密,可她眼下找不到解开秘密的钥匙,便将拐杖送去了正在查此事的林彦手中。 木头骰子落入掌心之中,蓦地一沉,触手的微沉之感让女孩子不由自主拧起了眉,她低头看向手中的骰子,下意识的掂了掂,而后才抬头,看向好整以暇等她开口的钟会,问道:“钟大人,此物是从何处而来?你为何道我不应当看过此物?” 钟会朝她伸手要回了那只木头骰子,在手中一边把玩,一边道:“因为这世间会做这物的工匠在姜四小姐出生前就已经死了,若非机缘巧合,我也不可能得到此物。” 说到这里,钟会开口问她:“姜四小姐可曾听说过公输临这个名字?” 姜韶颜摇头。 一旁才展开卷宗的季崇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目光落到了那只木头骰子上,沉思了片刻之后,他道:“难道你口中说的工匠是前朝为大靖皇室御用,号称鬼手的公输临?” 还有这么个人么?姜韶颜不知道,也不曾听闻。不过光“皇室御用”,“鬼手”的称号足可见此人当是个相当厉害的大匠。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名声不显。 “公输临性格古怪,号称机关大族公输家数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子弟之一。只是还来不及名传四海,人便遭遇了意外死了,。其留存于世的东西有不少都被前朝皇室所摧毁,似我身上这一物,还是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钟会把玩着手里的木头骰子说道。 原来是个还来不及扬名便早夭的天才,姜韶颜恍然:“他做的东西都是毁于暴君之手吗?” 一个疯子的想法寻常人往往是难以理解的。譬如某日起床早了些,没有睡好,又恰巧看到有东西放在自己面前,觉得碍眼,便有可能将这东西连带做东西的人一起砍了。 本是随口一问,熟料钟会闻言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道:“虽说暴君做过的没道理的事情多了去了,可这件事你还当真是冤枉他了。做下这件事的是暴君之父,前任的仁帝。” 当然,同寻常的君王相比,那位仁帝也不过尔尔,可若是同暴君比起来,那倒当真是仁慈之君了。 “总之,公输凛做的东西按常理来说姜四小姐不当见过,姜四小姐又是从何处见到的?”钟会问她,眼底多了几分兴趣。 让一个擅长抽丝剥茧的大理寺卿感兴趣,偏这个大理寺卿还正邪难辨,只论真相,不论是非,姜韶颜觉得这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因为让这等人感兴趣的东西多半会被他想尽办法弄到手上一观的。 她着实不希望夜半醒来,看到有人跑到她房中来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因此开口直言:“此物如今不在我手中了。” “那里头的东西呢?”钟会问道。 “东西?”姜韶颜向他看了过去,面露诧异之色。 钟会看着女孩子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难以分辨其表情的真假。 瞥了眼一旁朝这边望来的季崇言,钟会微微蹙眉:他算是知道这两人为何会在一起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就眼下这般让他都一时难以分辨真假的神情,两人还当真是如出一辙。 顿了片刻之后,他笑了,将手中那只木头骰子举到两人面前,道:“姜四小姐既然曾经接触过那件东西,那当能感觉到那件东西比起其本身该有的重量沉了不少,是吗?” 就如木头骰子,按理说一只寻常的木头骰子当是一件没什么分量之物,可他这只却沉了不少。 姜韶颜点头,道:“确实沉的很,不是一件木制物该有的中了。” “所以,里头当藏着东西。”钟会说到这里,垂眸看向手中的骰子,手指滑向木头骰子上的花纹,手指一路游走,时而往返迂回,时而一路直行,直到再一次回到花纹的起始处,钟会朝她笑了笑,下一刻,只听“啪”的一声。 木头筛子由正中打开,露出其特殊材质所制的内里,一枚黑色的药丸正静静的躺在其中。 “这就是这只骰子里头的东西,”钟会拿起黑色药丸在鼻下嗅了嗅,道,“原本里头的是一枚吞下神仙难救的毒药,用来自尽的,我将它换成了提神的香丸,带在了身边。” 原来如此!姜韶颜点头,看向钟会,开口直言:“钟大人,可否告知如何解开公输临所制物的方法?” “你要解开的方法?”钟会抬眼,似笑非笑的向她望来,“那当同钟某一样,是机缘巧合之下,通过非常手段得来的,而非这物本身的主人。”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 “我方才用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计算方法得来的解法,而这物本身的主人根本不需要这等解法,他们有暗合其中的秘钥。”钟会将木头骰子重新恢复成了原状,指向其一面角落里微不起眼的一道微微裂开的细缝,说道,“这里可以直接打开,而不似我这般要通过解开机关走向才能打开。” 古往今来的机关大匠对自己的机关都不会只留一种解法。机关复杂,秘钥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失去,所以,定然还有别的解法。 “这种解法很是复杂,”钟会看着她,笑着说道,“我可以给你。” 姜韶颜看着似笑非笑的钟会,平静的开口:“条件。” 这两个字一出,当即惹得钟会忍不住抚掌而笑,他瞥向一旁的季崇言,笑道:“世子,我越发明白你为什会喜欢姜四小姐了,她同你当真是天作之合!” 季崇言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一旁的女孩子身上。 察觉到他注视的女孩子转头朝他笑了笑,复又回头看向钟会。 钟会坦然道:“钟某平生不好钱财不好权势不好美色,唯有好奇心重了点,解法给了你,姜四小姐若是计算好了打开的方法,里头的东西记得给钟某看一看。” 这……倒也无妨,姜韶颜点头道了声“好”。 一语定音,双方皆是爽快人,此事就此揭过。 季崇言将钟会扔来的旧卷宗摊开,两人看了过去。 旧卷宗上的字不多,不过寥寥百来字,可……其上的内容却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区区百来字,汇总到底不过一句话:前朝皇室尚有遗孤留于世间。 “此卷宗结合先前九龙岭上的事便说得通了,”钟会解释了起来,“仁帝虽继位号称天子,可彼时大靖已延续数百年,世族也好,所谓的那些忠诚于大靖的老臣也罢,都已成气候,高高在上的天子难以任性妄为。” 这原本是一件好事,约束天子行为不能放肆。 可于天子而言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不然也不会自百年前就有九龙岭上之事发生了。轮到仁帝时,臣子气候已成,让他无法做个随心所欲的皇帝也就罢了,偏连这位子谁来继承都由不得他做主。 “从文帝异想天开做下这些事开始,整个大靖就乱成一锅粥了。仁帝是九龙岭上被选中的孩子,并非君王亲子,算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天大的运气。可即便是通过运气继位,在位子上坐的久了,也有私心。他亦想自己的亲生子嗣继承帝位,奈何这事不由他说了算,抗争无果之后,只能妥协。”钟会说道,“彼时仁帝的皇后产下一子同被选中的暴君调换,仁帝的亲子则被送出宫中,那个皇室遗孤如今还活着。” 这就是钟会这些时日查到的最大的秘密。 “那个皇室遗孤不止活着,”钟会说道,“而且活的还当很是滋润,怕是还在密谋造反。” 所以,想要动摇大周根基的可不止面前这位一人。 比起面前这位此时还没当真下手做什么,那位皇室遗孤怕是早就开始暗中布局了。 “仁帝有私心,唯恐亲子被害,必会暗中想办法瞒着那些大靖忠臣,将自己手中的势力传到亲子手中。可君王明面上的势力、兵马、钱财这些东西都是看得见的,仁帝想要动,那些奉皇命的大靖重臣自会发现,所以仁帝能动的,只有私底下的势力、兵马和钱财了。”钟会说到这里,顿了片刻,笑了,“所以,不是一直有一大笔钱财不知去向么?” 他说的便是自百年前开始的那些药商。 药商利用大靖皇室获利,同样的,大靖皇室也用药商来获利。 互相算计罢了。 “我若是没猜错的话,那些药商背后的钱财、权势和人当都归于那位皇室遗孤所有了。”钟会说道,“世子如今,当明白陛下为什么令我急查这些同前朝皇室有关之人了吧!” 季崇言“嗯”了一声,道:“有百年积蓄的钱财、数百年布局的势力外加那支前朝收编的兵马,若是能力足够的话,确实可以搏上一博了。” 陛下如此着急是赫然发现这盘名为江山的棋局之上,有人已在私下里积蓄了能够坐上对手席同他执子相对的实力。 “世子觉得这一局,陛下的赢面大些还是那前朝皇室遗孤的赢面更大些?”钟会认真的问道。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摇头:“不知。” 这个回答真真是无聊透顶。钟会摸了摸鼻子有些失望,顿了顿,道:“我倒是觉得比起这两人来,眼下还未入局的第三人——世子你的赢面是最大的。” 说话间,钟会伸手,接住了一片头顶飘下来的落叶,幽幽叹了口气:“要起风了!” 季崇言目光从钟会手中的落叶转向一旁朝他望来的女孩子,她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与坚定,伸手悄然拉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钟会说的不错,要起风了! 可他心里却无比平静。 看着十指相扣的两人,钟会摸了摸鼻子,忽地酸酸道:“我原先委实难以理解人为什么要娶妻生子。两个人为什么定要凑在一个屋檐下过活,睡在一个被窝里,连放屁这等人之常情都不敢乱放,免得熏到对方。这样的日子想想便难捱的很!” “可眼下却突然觉得,开心也好、失落也罢,不管你做什么事,这世上都有一个人愿意相伴你左右,那等感觉好似当真不错!”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笔趣派为你提供最快的独占金枝更新,第五百六十四章第三人免费阅读。 第五百六十五章 准备 傍晚的姜府,姜韶颜院子里的灯已经全部点亮了。 香梨端着炖好的莲子银耳羹走了进来,瞥了眼正趴在桌边认真作画的女孩子,脚下也不由自主放轻了些,以求不扰到她。 将莲子银耳羹小心翼翼的放在一边的桌上,香梨忍不住好奇向女孩子正在画的画望了过去。 这一看,却觉得自己恍若在看一幅鬼画符。 怎么……看不懂呢?杂乱无章却又似乱中有序的线条在女孩子笔下勾勒了出来。她停停画画,时不时停下手里的动作闭眼似是在回忆什么,待回忆起来了,又再次落笔画了下去。 这画……香梨认真看了片刻,却觉得越看越是头晕,忍不住摇了摇头,退了出去,退出去时不忘拉上屋门。 小姐的病治好了,醒了,同季世子的亲事也定下来了,季世子这个选中的未婚夫婿更是没有半点可以挑剔的地方,小姐遇到麻烦时总会及时出现给予依靠。 香梨拖着腮帮子认真的想着:听那些坐在门前纳鞋底的嬷嬷说女子能够寻到一个良人,便不消再做别的事了,因为什么事都不用再操心了。 可……为什么她看见的和感觉的同那些嬷嬷说的不一样呢? 寻到了良人,日子还要继续过的,而不似话本子里简简单单的一句两个主角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结束了。小姐找到了良人,亲事也定了,可依旧有她自己要做的事,甚至比起先时更忙碌了。 那她呢?香梨摸了摸微微发红的耳朵,有些不好意思的想着,她要是有一天和小午成亲了,呃……成亲之后好似还是得继续过日子、做事、领月钱的,同成亲前没什么不同。 如此想来,那些嬷嬷们口中的女子这辈子最大的事——找一个良人,嫁了,而后成亲生子,似乎并不是人这一辈子最后的结果,它也只是人这一辈子其中的一部分而已,成亲生子之后日子还要继续过,自己的事还要继续做。 就如,眼下她香梨是小姐身边的第一大丫鬟,往后,是不是也可以管人做嬷嬷带领小丫鬟了?一想至此,香梨心中蓦地生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澎湃,这样的日子,好似想想还当真不错呢! “嘭——”地一声,一包油纸包好的莲子糖扔到了她的面前。 香梨抬头,看向扔了包莲子糖给她的小午,唤了声“小午哥!” 小午朝她点了点头,依旧踩着屋顶上的砖瓦,在屋顶上巡逻。 “小午哥,你说我往后能不能同那些大族的管人嬷嬷一般带小丫鬟?”香梨兴奋的问道。 “当然可以!”小午低头看了她一眼,道:“小姐很厉害的,往后身边的人定然不会少,当然需要管人嬷嬷来管人了。” “是啊!小姐很厉害的!”香梨幽幽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却又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可小姐厉害不是她厉害啊! 原本说完这一句准备离开去远处巡逻的小午看着神情低落的香梨一眼,难得的意识到了什么,“体贴”了一回,道:“你也很厉害的!” 是吗?香梨听的眼睛顿时一亮,巴巴的向头顶的小午看去。 小午看着小丫鬟如星子一般闪亮的眼睛,突地耳尖一红,别过头去,道:“你当然也很厉害,不然也不会叫大家喜欢了!” 喜欢香梨的可不止小姐,还有……咳!咳了一声,小午连忙一个起身飞向了远处:脸红这种事可不能叫香梨看到了,不然怪丢人的! 屋外两人的说话声一点不落的尽数传入了屋中姜韶颜的耳中,她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笔,起身低头端详面前的“画”。 她将杨老夫人拐杖上的那些走向诡异的刻痕纹路画了下来。 接下来,就要想办法找到解开打开机关的方法了。 这计算量可不小,且先吃点莲子银耳羹垫垫肚子吧! …… …… 深夜的宝陵街头出现了一道人影,他已穿着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的夜行衣独行了一段路了,却在此时突然闪身躲进了一旁的暗巷里。 大街的拐角处出现了两个敲着梆子的差役,他们身边的刀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放在刀鞘里,而是干脆将开了锋的刀直接别在了腰间,一边敲着梆子一边左右四顾、小心翼翼的注意着周围的状况。 宝陵这等小城,入夜之后便鲜少有人在街上走动了。一眼望去,大街两畔铺门紧闭、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可两个差役却仍然小心谨慎的看向四周。 这般一边走一边看的从街口走到了街中,那根绷紧的弦才微微松了松,其中一个差役悻悻道:“自从赵家舅爷出事之后,咱们宝陵这等和平惯了的地方也不太平了。” “姑苏那位庄大人特意跑了一趟咱们这里,叮嘱了好一番,说怕一个不小心再出个赵家舅爷这样的事,到时整个宝陵怕都要弄的人心惶惶了!”差役说话间感慨不已,“好端端的,怎的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这有什么的?连陛下都敢堂而皇之的发那种话本子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另一个差役摇了摇头,感慨道,“没成想这么个明君当年居然做了这样的事,原本以为他是个英雄,却没成想是个不择手段的枭雄!” “诶!少说两句吧!陛下的事哪是我们这等人能够多嘴的?”身旁的差役提醒同僚,“莫说了!” “有什么不好说的,陛下自己都在说呢?”差役不以为意。 “你懂个什么?有些事陛下自己说可以,旁人说便不行了……” 闲聊间,两人越行越远,很快走出了这条大街,转去另一条的街道了。 身着夜行衣的人这才从暗巷中露了面,他垂下眼睑,走向大街尽头处的一座大宅,而后一个闪身,越过墙头,落入了宅院之中。 宅院之中灯火通明,身着夜行衣的人走入主院,在主院的正屋前拉下蒙面的黑布,敲了敲门,门很快便被拉开,方三小姐方知慧出现在门后,对他道:“江先生,进来说话!” 江平仄点了点头,走入屋内。 方大小姐方知瑶正在对账册,眼见他来了,便暂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江平仄,问道:“江先生,深夜来此,可是有什么事发生了?”0m 江平仄点头,道:“我们的几个寨子都被官兵扫荡过了。” “这件事不是早就知晓了么?周方会以几个据点来谋得那位的信任。”方知瑶瞥了眼身边神情复杂的方知慧,说道,“难道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是人被发现了?” “不是,我们的人没有被发现。”江平仄摇了摇头,眼神肃了肃,“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方知瑶问。 江平仄看着她同方知慧,说了起来:“我们原先的计划是,周方主动投靠了陛下,我们也知道了周方的背叛,所以提前撤离,找不到人很正常。同样的,杨衍作为陛下的人,替陛下赶尽杀绝的找人也很正常,可有一件事不正常。” 至于那件不正常的事…… “寨子里所有的箱子,甚至阿牛他们几个埋在地下、藏起来的存干粮的匣子都被带走了!“江平仄说道。 为了“表现”出他们撤离的慌张,据点之内自不可能收拾的一干二净,定要留些生活所用在里头的。 “我回去看过,那些官兵并不是在找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旁的东西都没带走,唯独所有的盒子、匣子类的东西都被带走了。”江平仄道,“这有些不太对劲!” 这不似在找人,而更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一个寨子若是如此,尚且可能是巧合,可几个寨子都是如此,那就决计不可能是巧合了。”江平仄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不容置喙,“杨衍他们在找什么东西,且觉得那东西定在我等的手中。” 说这一句话时,就连江平仄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杨衍这等人,没有把握不会平白在一个人身上下那么大的功夫。他们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觉得奇怪的不止江平仄,方知瑶同方知慧对视了一眼,方知慧更是忍不住开口直问江平仄:“江先生,你们莫不是还藏了什么别的秘密吧!” 江平仄苦笑道:“那这秘密还真真藏得深,竟连我都不知晓。” 若是他江平仄都不知晓,那些兵将便更不会知晓了。 方知瑶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再次开口问江平仄:“他……他可曾藏过什么秘密?” 这句话一出,屋子里便蓦地一静。 江平仄摇头苦笑道:“我不知道。”他道,“他虽大部分事情都不瞒我,可到底也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这件事我不敢保证。” 事实上,寨子被接连搜查过之后,他便起了疑,左思右想,若杨衍这么一出不是胡来的话,那藏起秘密的便只有可能是他了。 可他…… “他有醒过吗?”方知瑶问江平仄。 江平仄摇头:“不曾醒过。” 方知瑶脸色微微发白,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却到底还是没有开口,只是蓦地叹了口气。 江平仄看着方知瑶发白的脸色,沉默了一刻之后,再次开口道:“寨子的事……我准备告之姜四小姐。” 他来这里,当然不会是过来同方家姐妹一道互相瞪眼、一筹莫展的。 方知瑶“嗯“了一声,不以为意:“此事江先生看着办便好。既然同姜四小姐合作,我等便要信任于她。” “可大姐的信任不包括他的存在吗?”一旁的方知慧突地开口,看向方知瑶。因着周方一事之后,她对姜韶颜既感激又信任,隐隐还有几分敬佩。 眼下几乎所有事,方知瑶都不曾瞒着姜韶颜,唯有这件事,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方知瑶垂下眼睑,道:“这件事是我的错,往后若是有机会我会亲自去向姜四小姐赔不是。可他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别的事她都敢赌,唯有这件事不敢赌。方家大小姐方知瑶何曾在别的人和事上这般特别过?那点心思,又有谁人不知道? 方知慧看了眼方知瑶,忍不住道:“可他有喜欢的人了,不止美的艳压群芳,更大的问题在于她死了,还死在最美好的时候,这件事没得解。” “我知道。”方知瑶平静的说道,“三妹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便是这般平静,便是“知道在做什么”才更叫人害怕和头疼!方知慧忍不住摇头:若是歇斯底里、大喊大叫、一时脑热倒反而更容易放下,偏这般平静,这般“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才最是麻烦。 江平仄没有开口插手姐妹间的争执,比起儿女情长来,先活着更重要。江小姐已经死了,这是他心底永远的遗憾。如今他们这些人危在旦夕,如何保全大家,不叫大家二十年的忍辱负重和付出被辜负才是关键。 “江某人自幼习兵书,通阵法,原本以为凭借这两样便能够建功立业、壮志得酬。可一朝出事,到头来才发现,这世间江某不懂的、不擅长的还多得很。”江平仄开口,声音有些涩然。 正在冷战中的方家姐妹心中蓦地一跳,看着开口的江平仄,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这些年,我做的真真不算好,很多事情到头来依旧是一笔糊涂账。”江平仄说道,“对手在金銮殿上坐了二十年,对人心和权术的掌控早今非昔比,我比不过他。” “所以很多事我都不知道,包括杨衍眼下要做的事。可即便是不知道,我们却还有一件事可以做。”江平仄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方家姐妹,向后退了一步,朝两人郑重道,“往后,方大小姐和方三小姐有什么事尽可飞鸽传书于长安,我养的那些鸽子通识两方道路,会准确的将信送到姜四小姐手中。你二人放心,姜四小姐比起我来,定会做的更好……” 若是听到这里,还意识不到什么的话,那方家姐妹可算是白活了。 两人脸色顿变,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江先生,你要做什么?” 江平仄神情平静的说道:“我们准备杀了杨衍!” 快刀斩乱麻,解决不了事,那就干脆解决人!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笔趣派为你提供最快的独占金枝更新,第五百六十五章准备免费阅读。 第五百六十六章 最大的秘密 “不成!” “不可!”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对方知瑶和方知慧同时开口的否决,江平仄神情平静:“我们已经想好了。”他道,“两日后,杨衍会离开姑苏前往金陵,在离开姑苏界前往金陵界的途中,他身边的护卫不多。我和黑子他们几个选好了一处小道,适合埋伏和动手。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当能杀了杨衍。” “若是有意外呢?”方知瑶开口反问,她看向面前的江平仄,神情严肃:“且不说杀不杀得了杨衍,你若是有个什么差池,叫那些人怎么办?” 江平仄道:“姜四小姐会接手我做的事,她……”江平仄说到这里,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说不出的苦涩,“她会做的比我更好!” 二十年的光阴磨去了他身上那些意气、热血、信心……,他背负着所有人的期望,负重而行,走的摇摇晃晃、看不到尽头,这样的日子太久了,他身心早已倦极。 “这件事我同黑子他们几个已经决定了。”江平仄抬眼,眼神中满是疲惫之色,“这二十年我有负死去的那些兵将所托,但这件事我可以做好。” 方知瑶看着江平仄再次后退了一步,朝她俯身一礼,开口,温声道:“多谢方大小姐!” “多谢方大小姐!”,一句话让方知瑶忍不住恍惚了一下,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初遇他们这些人的时候。 彼时,他们从“炼狱”里爬出来,满身皆是狼狈和不堪,眼神里不甘、屈辱、愤怒却依旧含着亮光,坚信总有一日会让真相重见天日。 可眼下的江平仄……即便身着夜行衣,衣衫依旧干净、齐整,头发更是梳的一丝不苟,没有半点狼狈和不堪,偏偏眼神黯淡,眼角的细纹和花白的头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疲倦至极。 二十年的光阴磨去了所有的意气奋发,高高在上的天子那致命的一击让他骤然老去。 “多谢方大小姐!”一句之后,江平仄转身离开了。 走出方家大宅的那一瞬间,江平仄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他此行要去做的是一件万分危险且极有可能送命的事。可此时他的心境,却是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平静和轻松。 用二十年做一件自己不擅长又不得不去做的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 夜色渐渐褪去,日光越上地平线的那一刻,江平仄同几个茶馆的伙计出现在了宝陵城门旁,等待城门大开。 “江先生,今儿茶馆不开门吗?”有出来吃早食的茶馆熟客笑着同他们打了个招呼。 江平仄摇了摇头,对熟客笑着说道:“今儿有点事,我等要去外头探亲。” 探亲啊!那倒是不能阻拦了。熟客遗憾的感慨了一句“那今儿听不到说书了啊,本还想着吃了饭便过去捧场呢!” 不过这一声感慨才说完,熟客又立时道:“往后听也是一样的,待江先生回来了,我来茶馆包场。” 江平仄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熟客朝他摆了摆手,指着打开的城门,笑道:“江先生早去早回啊!” 江平仄朝他摆了摆手,再次温声道了声“好”。 如此儒雅随和的模样,真真是一看便是个脾气好又温和无害的人。熟客这般想着摇了摇头:难怪江先生如此受欢迎呢! 不止年岁相当的独居妇人,便是未成亲的小姑娘都有相中江先生的呢! 一行人安安静静的出了城,走上城外的官道,向姑苏的方向行去。 …… …… 姑苏,府衙。 “大人,长安那里来信了!”差役抱着鸽子跑进来,说道。 衙门内井然有序,比不得前头县令能力没有、独溜须拍马之功厉害,也比不得吴有才这等老好人,这位新上任的庄大人确实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 他不畏权势,杨衍回来头一日就敢针锋相对,衙门之内经过整治,能者上位,溜须拍马之辈被尽数踢了出去。 一番作为下来,整个姑苏城的百姓人人称道。 若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令庄大人为难的事的话,便也只有这些时日一直跟在那些杨衍调来的官兵身后扫荡山寨据点的事了。 正在翻查卷宗的庄浩然听到声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差役伸手道:“拿来!” 差役应了一声,连忙将抱着的鸽子递了过去,目光却忍不住瞥了眼鸽子脚,道:“好似不是王大人那里送来的鸽子,王家的鸽子脚上的脚环同这个不大一样。” 庄浩然“嗯”了一声,掀起眼皮瞥了眼差役:“你观察的还挺仔细的。” 差役闻言脸顿时一红,忙道:“大人谬赞了。” 庄浩然笑了笑,淡淡道:“观察的不错,确实不是王大人的鸽子。”说罢接过差役手里的鸽子,挥手让差役退下去了。 取下鸽子腿脚上绑的讯筒,顺手撒了一把米在桌角供鸽子吃食,庄浩然打开讯筒,将里头的字条抽了出来。 一目十行的扫过之后,庄浩然收了纸条,起身唤来人:“备马,我要出城!” …… …… 姑苏通往金陵小道旁临时搭建的行脚店里,做行脚店伙计打扮的几个茶馆小二正在磨刀。 一旁的江平仄虽也是一身粗布袍衫的打扮,头发也尽数包了起来,可身上那等藏掖不住的儒雅气质还是扑面而来。 这还真是怎么看都不似一个做惯粗活的小二。 江平仄自不是不知道自己扮不像小二的,也未准备出去待客,只独身一人站在厨房口,看几个茶馆小二磨刀。 “我这柄刀许久没有杀人见血了。”磨刀的小二黑子将刀拿了起来,手指弹了弹开锋的刃口,感慨道,“从白帝出来之后便未再杀过人了。”???. 他们是军中的兵将,若是随便杀人与匪寇又有什么区别? “杨衍手上沾了不知多少条人命,”黑子磨刀的手顿了一顿,复又继续磨了下去,“所以,这次不是随便杀人!” 江平仄看着磨刀的黑子,淡淡的“嗯”了一声:“光赵家舅爷几个的人命,就足够杨衍偿命了。” 这二十年虽然磨去了他们的意气,可有些事是骨子里坚持到底的,譬如不滥杀无辜。 一阵马蹄“得得”的疾驰声自远处而来,离得越近,马蹄声也越大,待到行至行脚店门前,却蓦地一收。 正在磨刀的几人脸色顿时一变。 “收刀!”江平仄一声令下,一阵仓促却又有序的收刀动作之后,有人自门口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官员,身上一身县令的官袍官帽,带着的几个差役留在了门外,并没有跟着他走进来。 “客官,”黑子笑着提起一壶茶水上前,问道,“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那人目光扫了过来,锋利异常,“我来让你们收手!” 什么?不大的行脚店内空气仿佛蓦地一凉,几个站在边上的伙计伸手摸向身后的货架。 正提着茶水的黑子脸色微变,却还不待他开口,那人便开口道:“某庄浩然,告诉你们杨衍出城消息的就是本官!” 黑子微变的脸色蓦地一滞,旋即松了口气,转头瞥向厨房门口。 江平仄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庄浩然,蹙了蹙眉,问道:“计划有变?杨衍不出城了?” “不,他依旧出城。”庄浩然倒是没有瞒着他的意思,开口坦言,“不过请几位暂且收手,不要动杨衍!” 江平仄脸色不变,看着面前的庄浩然,开口问道:“为什么?” 他同庄浩然之间的合作最先是庄浩然主动找上的他们。双方给出了极大的诚意,也把心思和所求尽数放到了明面之上。 江平仄他们所求自然不消多说,而庄浩然,他不是个喜欢受人威胁和桎梏的人。尤其这些天在杨衍的威胁和桎梏之下做的事,他早就受够了! 原先,没有对杨衍动手一是手头无人,二则是不确定杨衍会不会将他的把柄透露出去。 江平仄从来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这些时日一面受制于杨衍帮着他做事,另一面也在暗中试探杨衍,甚至有时候故意做事拖延,探一探他的底线。 经过这些时日的试探和拖延,他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被杨衍放在眼里,即便是拖延,杨衍也根本没有在意。反而更似是借着他的手和名在暗中为自己做事。 当然,试探的结果不定全对,若当真输了,他庄浩然也无话可说。 主意打定之后,他便开始想办法寻人解决杨衍,江平仄一行白帝旧部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他的视线之中的。 两方一拍即合,庄浩然给了刺杀杨衍的机会,江平仄等人出人。 原本商议的好好的计划,其中一个却在此时突然改口了。 为什么? “是王散要求庄大人收手的吗?”江平仄问道,想到王散这个人不觉得意外,“他处事圆滑、两不相靠,要你抽身不奇怪。” 庄浩然是王散一派的官员,王散有要求,庄浩然自然只得听命。 “若是如此,庄大人自己收手可以,我们的事却是不牢庄大人费心了。”江平仄淡淡的说道。 言外之意,他们不准备收手,也不会收手,一切照旧。 “不是王大人,”庄浩然摇了摇头,神情微妙,“庄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是王大人的话,也不会全然听从。” 从先时他被杨衍威胁的事就可以看出王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杨衍的棋子,难道于王散而言就不是棋子了? 这一点,庄浩然并不奇怪,毕竟王散也从未掩饰过这一点。 “是姜四小姐同季世子的要求。”庄浩然说道,从王散先时以他为探路石开始,他便不会把全部的身家都压在王散身上了。 比起王散来,这两位显然更对他的胃口。 “他们道杨衍现在还不能死。” 为什么?江平仄愕然,庄浩然的话,不管是前面那句,还是后头那句都让他震惊。 为什么姜四小姐同季世子道杨衍现在还不能死? …… …… 那张线条复杂恍若鬼画符一般的画纸只一看便让人头昏眼花。 林彦伸手扶了扶额,将手里的拐杖递了过去,口中忍不住道:“这拐杖上的印记和图腾我才查到些眉目,你便要过去了……” 语气中不免委屈,查找线索正查的顺风顺水、一帆风顺之时,有人却突然跳出来,强行打断了他,还将他开道的手杖拿了回去。 “待我拿到里头的东西,便还给你,你继续查。”姜韶颜接过拐杖,手指摸向了拐杖那些复杂的暗纹之上,从起始处开始,一路向下滑动,时而停歇轻轻叩了叩,时而往返迂回又再度向下划去。 林彦的视线一开始还跟得上女孩子的动作,待到最后已全然眼睛跟不上动作了。 随着女孩子一声“好了”,咔擦一声,机关开合的声音响起,女孩子将拐杖提了起来,从拐杖的杖身里掉出了一只卷轴。 卷轴呈明黄色,外侧的祥云龙纹已然昭示了它的身份。 这是一张圣旨。 姜韶颜将拐杖扔回林彦手中。 季崇言蹲下身将圣旨捡了起来,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顿了顿,将它递给姜韶颜,神情若有所思:“圣旨竟然在这里,我大抵能猜到圣旨里写了什么了。” 姜韶颜接过圣旨,看向季崇言,:“我当也猜到里头的内容了。” 说话间两人视线交错对视,相视一笑。 拿到拐杖的林彦:“……”不知道为什么牙口突然有些酸……阿苏呢?哦,他的阿苏去前院看着她的酒馆了,不在这里,自也没人同他对视。 说话的工夫,女孩子已然把圣旨打开来了,两人低头看了片刻之后,半点不意外的道了句“果然”。 果然? “果然什么?”林彦问道。 女孩子倒是没有废话,爽快的将圣旨塞到了他的手里,道:“你自己看看吧!” 杨衍最大的秘密,就在这张圣旨上了。 林彦狐疑的接过了圣旨,只扫了一眼,便惊的险些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杨衍是前朝皇室的遗孤?”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笔趣派为你提供最快的独占金枝更新,第五百六十六章最大的秘密免费阅读。 第五百六十七章 谋定 很多事先时只是觉得有些微妙和奇怪,如今看到了这封圣旨回头再看,却突地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杨衍的背景当然查不出任何问题,因为确实有杨衍这个人的存在。”林彦捧着手里这张发黄的圣旨,神情复杂,目光落在那寥寥百字间来回没有动。 那位杨老夫人身家清白,出自书香门第。成亲之后育有一子,丈夫没过多久便去世了。她独自一人将孩子抚养成人,孩子也足够争气,成了姑苏城近百年间唯一连中三元的状元之才。虽说不巧遇了乱世,壮志并未立刻得酬,不过待到新朝建立,多年布局之后一跃而起,成为天子宠臣,大周新贵。 这样的一个人,看起来并无问题。不止没有问题,杨衍走出的路怕也是这天底下寻常人家出生的子弟最盼走出的一条路,可说是天下清贫读书子弟的表率。 “这件事的高明之处在于杨衍身份的认定,”姜韶颜说着,看向那张发黄的圣旨,神情复杂,“有杨老夫人认定,他的身份就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因为领旨、亲手为杨衍认定这个身份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位杨老夫人本人。 圣旨上寥寥百字的内容足可以让他们猜测到当年发生之事了。 人皆有私心,从百年前文帝的异想天开开始,这件事便不可能成。不但不可能成,最大的私心还恰恰来自于被选中的那些孩子本身。 为何自己的孩子不能承袭帝位?私心一起,本就将要倒塌的大靖皇室崩塌的更快了。 原因无他,高高在上的“天子”本人便是促成大靖崩塌的罪魁祸首。 大抵这就是所谓的陛下带头“谋反”吧! “所以暴君年幼时便表现出了异常,仁帝并非非没有故意纵容的嫌疑。”季崇言说起这些,倒是十分平静和坦然,“捧杀是个不错的手段。只有天子不仁,方才是替换人选的好时机。” 这些错综复杂的布局说到底不过是出自各方的私心罢了。 仁帝亲手推了一把大靖晃动的根基。 “所以,杨老夫人是如何被选中的?”林彦捧着发黄的圣旨道,“她一介民女,同朝堂毫无关系,为何如此忠心?” “正是同朝堂毫无关系,所以才会完全撇开朝堂党派之争的想法,只听君命。”季崇言淡淡的说道,“不懂的人才是最好控制的。” 当然,不是什么不懂的人都可以被选中成为人选的,杨老夫人被选中自有其缘故。 “其实,从杨家对女眷的教导也可看出,杨老夫人出自的那个书香门第是如何个书香门第法。”姜韶颜想到杨家那些古怪的规矩,此时倒是越发明白那些规矩是怎么来的了,“她所谓的读书读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教授的是禁锢女子的教条。” 所以杨家女眷总是蒙面示人,对外从不露面,因为杨老夫人觉得这是“伤风败俗”之举。 当然,杨家女眷也只是面上遵从而已,唯有杨老夫人一人是骨子里就这般认为的。 姜韶颜开口淡淡的说道,“杨老夫人这样的人,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是她自幼接受的教导。她的丈夫,那位杨姓书生自幼体弱,身体欠佳,成亲没几年便去世了,孩子承了其父的体质,也早早去了。于杨老夫人而言,怕是已不知道为何而活了,她需要一样支撑她活着的东西。” 天地君亲师,显然,君王的命令于她而言就是余生最大的支撑。 仁帝在那些文武百官面前处处受制,本事手段看起来平平,这并不是说他当真平庸,真真要说起来,该是那等百年大族培养出的子弟能力更要高于他罢了。 可在杨老夫人面前,仁帝的权术和心志都足够应对了。他精挑万选出来的杨老夫人不但会给杨衍一个挑不出半点岔子的出身背景,还会当真以杨衍为天,哪怕要她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想到秀儿口中所言的杨老夫人对杨衍微妙古怪的态度,此时看来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 说是慈爱更是恭敬,不是母子实则“君臣”。 随着这个身份的出现,那如今远在姑苏城的杨衍…… “我不信一个自幼便被所有人教导要‘当上君王’之人会甘心居于人下,为人臣子。”季崇言开口说道,“自幼耳提面命,骨子里的认知便是君王,怎肯堪为人臣?便是个无能之人心中都会有怨,更何况杨衍这等人?” 杨衍是伪君子也好、是小人也罢,他的为人可以诟病,他的手段却无话可说,他绝非庸才。 一个有能力之人,比起心中怨恨,定是更属意自己动手,想办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所以,若杨衍就是背后之人的话…… “他如今不能有事。”季崇言道。 非但不能有事,杨衍在想方设法找的东西,他们也当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前朝的势力先上棋盘显然更好。 这才是他们去信庄浩然那里让他“保护”杨衍的理由。 不过“保护”归保护,杨衍在做的事,他们还是要弄清楚的。 “以庄浩然的手段不至于连这点事都会弄错,杨衍定然在寻一件东西,”姜韶颜说道,看向季崇言,“你觉得他在找的会是什么东西?” 季崇言道:“若我是他,谋划多年,要找的,当是能动摇大周根基的秘密。” 就如当年仁帝纵容暴君发疯一般,根基出了问题,才撼的了大周这颗巨树。 所以,大家要找的东西是一样的。 凭借一张前朝的圣旨就想夺位那是痴人说梦,剑指天子之位,想要撼动,其过程其实是相似的。 “他要找陛下藏起来的那个犯下的大错。”季崇言说道,“且看他的目的如此明确,或许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季崇言说着,低头看向林彦手中抱着的拐杖:“或许可以从此物中寻找到答案!” 那特殊的印记图腾到底有什么作用?大靖的暴君知晓杨衍的真实身份吗?就算暴君不知晓,那些桎梏仁帝的大靖老臣知晓吗?陛下借暴君之手达成所愿,暴君或者说是那些大靖老臣会对彼时掌控大靖兵马、兵权在手的陛下绝对信任吗?可会想办法留下什么把柄? 立在金銮殿上那些人是世间最聪明也最擅长权谋的一群人了,当真会容许暴君犯下这样的错处? 季崇言觉得不太可能。 大靖倾覆之时,那些为大靖尽忠的老臣会做什么? 彼时的杨衍是大靖皇室的血脉,初露头角,担得起这般的能力,那些大臣有没有可能将最后的希望留给杨衍? 季崇言觉得极有可能。 杨衍知道那把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如此,这根拐杖的用处,仅仅是藏起杨衍最大的秘密吗? 这个秘密当然重要,可杨老夫人或许会糊涂,可杨衍应当不会糊涂。这秘密是锦上添花之物,当他兵临城下时拿出这个秘密会是顺应天意,会是大靖不该亡!可若不是兵临城下之时,拿出这个秘密没有任何用处,依旧是大逆不道,想要谋反的反贼。 这秘密重要,却还没有那么重要。更何况这根拐杖上的印记图腾那么特殊,制作此物的机关大匠又是在仁帝那时候死的。 所以,陛下犯的错,会不会是因仁帝而起?又或者是彼时的天子逼的陛下犯下的大错? 以陛下的性子未必不会做下这样的事。 毕竟,陛下骨子里就认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件事。 “我明白了。”林彦摩挲着拐杖上的印记,沉默了一刻,开口道,“三日!三日之内,我不说将全部的真相告知于你,也定会给你个方向。” 能给出如此笃定的回答……季崇言挑眉:“有眉目了?” 林彦点头,笑道:“阿苏有个小叔还活着,这些年也一直在追查叶家当年被人陷害之事,确实有些眉目了。” 叶家也好、张家也罢,这些世人眼中看来名动一时的医道大族、中原大商,在争夺天下的权谋棋盘之上,都只是一颗再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 可棋子想找到自己家族覆灭的真相,有时却也会阴差阳错的发现其中莫大的秘密。 从酒馆出来已是戌时过半了。 虽长安城依旧热闹,却是实打实的入夜了。 伸手将女孩子身上的斗笠拢了拢,季崇言低头看向女孩子:“我送你回去。” 今日她是随他一同出的门,没有带香梨,也没有带小午。 女孩子点头,才要说话。 一人一骑却飞快的自她身边疾驰而过,溅起的尘土迎面吹来,引来路边一阵谩骂。 那骑在马上之人却根本懒得理会这些谩骂之人,只作未闻,飞快的向前奔去。 季崇言早在那一人一骑前来之前就将她拉到了一边,挡去了大半的尘土,待到尘土散去,看向女孩子时,却见女孩子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露出狐疑之色:“那是……” “陇西李大将军。”季崇言瞥了眼骑马之人离去的方向,神情平静,“应当是发现他儿子连人带他的五千私兵一同失踪不见了。” 儿子失踪是大事,五千私兵失踪也是大事。难怪李大将军这般一路奔去,任由旁人谩骂,一声不吭了。 姜韶颜也清楚陇西李家那点事,闻言,忍不住道:“你说……对他来说,儿子失踪同五千私兵失踪哪个事更大些?” 当然,她是知晓李玄竟同那五千私兵是怎么个“失踪”法的,只是忍不住好奇。 “其实都重要。”季崇言说道,“他虽说不止一个儿子,可若是当真只有一个儿子了,对长子,他是忌惮大于慈爱的,李玄竟失踪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眼下五千私兵失踪的麻烦就在眼前了,所以没了私兵在手的李大将军要回去同儿子抢兵马了。”季崇言说道。 陇西军的内乱要开始了。 …… “那你呢?”女孩子站在原地没有动,抬头向他看来,“李玄竟的作用不小,他身边量小却精的精兵适合奇袭,这虽然于战场上同样重要,可往后最重要的那个主将的位置,你准备交给谁?”???. 季崇言看着向他看来的女孩子,女孩子目光明亮中隐隐含着几分笑意,似是已然猜到了那个答案一般。 赵家血脉的子弟,似乎天生于领兵作战之上极有天赋。 陛下如此,赵小将军如此,他,亦是如此。 从那一日,他指着大周堪舆图上点下江山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眼前这个人一直在等那一天了。 “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季崇言说道,“等杨衍正式坐上棋局再说。” 说到杨衍坐上棋局,女孩子突然停了下来,问季崇言:“你说杨衍还会不会回长安?” 兵马搜查寨子里的东西并不是私下做的,庄浩然既然能将这件事的消息传到她这里,安知旁人不会传到陛下那里。 以陛下的心计,难道不会对杨衍生出怀疑来? 杨衍不大可能犯下这样的错处,除非…… “有两个可能。”季崇言说道,“其一,那些兵马早已换成了他的人,除庄浩然这个人之外,这些人并不会将他们所行泄露出去。至于庄浩然,他是王散的人……这些事王散若是真的知晓了,反而越发不会多言。” 原先杨衍是臣子,臣子之间党派争斗自然是对的,可若杨衍换了个身份,有可能成为君王了,那于王散而言就不是对手了,必然不会吭声,甚至还会故意卖好。 若不然,改朝换代不倒的世族是哪里来的?王散这些人是什么样的人,杨衍不会不清楚。 只是杨衍没有想到庄浩然这个人,哦不,在杨衍眼里是棋子,这颗名唤庄浩然的棋子并没有那么听话,反而将事情告之了他们,才会叫他们意外知晓这些事。 当然,这只是第一种情况,还有第二种情况。 “若兵马没有换成他的人的话,那他便是不在意了,不在意陛下知道这些。”季崇言说着,目光瞥向皇城的方向,“毕竟他留在长安这里的,于他而言都是可以随时舍弃的。” 不管是杨大夫人魏氏,还是杨大小姐杨唯娴亦或者宫里的杨仙芝,这些人于杨衍而言都不重要,可以随时丢弃。所以,拿这些人来威胁杨衍是没用的。 “如此的话,他当准备的差不多了,随时可以掀翻棋盘做掌棋者了。”季崇言道,“我们要做的便是推他一把,送他一把助力,让他尽快上桌。” 他同阿颜亲事已定,虽说阿颜不介意陪他颠沛流离,可他并不想两人长久的在流离中渡过。 有些事本也不是慢慢来就一定好的,眼下机会就在眼前,自然该抓握住,尽早开始,也能尽早结束。 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国公府,来自于所谓的“陛下疼爱”,虽说这些都是他生来就有的,可娶阿颜,他还是想要有自己的东西。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笔趣派为你提供最快的独占金枝更新,第五百六十七章谋定免费阅读。 第五百六十八章 围府 随着大太监一声尖锐的唱声“退潮!”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之后,起身向金銮殿门处走去。 自前些时日百官被滞留宫中之后,往日退朝之后百官争执的场景似是从那时候开始便不见了,即便偶有争执,也是三言两语草草收场。 这大周的朝堂,开始变了。 有人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高高在上的天子龙椅,龙椅之上的人已经离开,前方不远处空空如也,那里原本是储君太子站立的位置。 可眼下,太子也好,三殿下也罢,都被关押入了天牢,直到此时还没有被放出来的迹象。 “两位殿下总要放出来一个吧!”有官员忍不住悄声对身旁的同僚说道,“眼下的储君是什么状况啊?” 同僚抬头,嘴朝前方不远处被几个官员簇拥着的苏家父子努了努,道:“不是还有皇太孙吗?” 不错,还有皇太孙! 太子即便真的犯错,也牵连不到还在襁褓中的皇太孙头上。 可皇太孙…… “太孙的身体怎么样了?”官员倒不是忘了皇太孙这号人,只是压低声音忍不住问身边的同僚,“前些时日孙太医去了一趟太子府邸,出来的时候鼻青脸肿的,对外说是摔了一跤,可这种话谁信?那些太医署的太医道是苏大公子动手打的。” 这里的人自不会蠢到相信苏大公子是什么善人,可不管私下里如何,苏家父子面上的工夫还是要做的。 这般直接动手,必是心中气急,一时控制不住了。 眼下,有不少人都在猜那身子骨跟猫儿似的皇太孙身体不大好,孙太医是治不好皇太孙才被苏大公子打的。 对此,苏家父子自是否认的。连声说太孙身子好的很,虽是早产生下的孩子,却不比寻常孩子差。 可再怎么说都比不得亲自将孩子抱出来给人看一看有说服力。可惜的是,偏偏这件事苏家父子没有做过。 同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能抱出来早抱出来了,至于等到现在? “这等事你就莫要瞎操心了,陛下自会做主!”他说着压低声音道,“再者,两位殿下只是关押在了天牢,具体如何还未下定论。而且,听闻后宫那些娘娘那里……也有动静了。” “哪个有动静了?”开口问话的官员闻言顿时惊讶不已,“怎的没听说?” 同僚瞥了他一眼,道:“杨妃前几日小产了。” 居然是杨妃!官员听罢更是意外,不止官员意外,就连附近的几个官员也是面露诧异之色。 还当是新进宫的那些妃子有孕了呢,却没成想居然是杨妃! 杨妃是宫里的老人了,比起杨衍,只小了五岁,这么多年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没成想居然这个时候突然有了动静。 只是这动静却…… “听说不过一月有余。不过散个步的工夫便小产了,太医道是杨妃的身子不适有孕。”那开口说破这件事的同僚草草说了几句便未再说下去了。 毕竟是帝王后宫的幸密,他们这些臣子也不便多言。 不远处的安国公瞥向季崇言,季崇言朝他微微摇了摇头,同他一道出了金銮殿,走上官道。 走了没几步,便见几个宫人抬着钟会往这边过来了。 看到钟会那张脸,群臣面上的神情各异。尤其其中一些人,想到被滞留宫中的那些时日,面前这个人做出的事,惹得回去原配同他们闹和离,头都大了。 不过好在今日钟会只是路过,朝他们这边望了一眼,挥手对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叫人抬着他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了。 看样子,这是准备去见陛下了。 自从钟会离开天牢之后,便甚得陛下重用,宫中发生的大小事务,但凡用得到钟会的,必定不会假他人之手。 “这么好用的一把刀既然放出来了,放着不用未免太过可惜了。”王散摇了摇头,对此不以为意,笑着招呼了一下身边人,“我等走吧!” 这些事同他们无关,明哲保身方是明智之举。 “祖父,我等也走吧!”季崇言收回了目送钟会的目光,笑着对安国公说道。 杨衍的秘密已经告诉钟会了,钟会当即就提出了一个问题。 “杨妃是杨老夫人的女儿,杨衍这个身份的‘亲妹妹’可知道杨衍不是自己亲生兄长?” 原本还在猜测知不知,眼下杨妃小产之事一出,便已然有了答案。 …… …… 被宫人抬入御书房的钟会坐在担架上抬手施礼,道:“见过陛下。”他双腿已废,无法像常人那样屈膝,只能双手行礼。 陛下没有如对寻常臣子那般让他“平身”,毕竟眼前之人也平不了身,他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等钟会开口。 钟会也不啰嗦,施礼之后便开口道:“已经查明,杨妃这么多年久浸于药,不适有孕,便是怀了龙种,也会自然小产。” 杨妃的问题显然不在于这次没有保住,而是长久被人下药的结果。 “药从何处而来?”陛下开口,问道。 后宫子嗣稀薄,没了一个龙种,陛下必然是要过问的。 他眼下的身体虽然已不大可能再有子嗣了,可先时将宴老神医接入长安的那一个月,刚刚开始解毒而身边解毒香囊未丢之前,也有可能留下子嗣。 算算日子,杨妃肚子里的确实极有可能是皇嗣。 如此难得的皇嗣,得而复失,心里到底是在意的。 “是杨妃自己带进宫中的香囊。”钟会说道,这两日他就是在替陛下查杨妃小产之事。 自从从天牢中被放出来之后,陛下还当真是将他的用处用到了极致,连后宫嫔妃之间的事都要他查。 “用的不是常见的坏人身子的药物,而是十分特殊的药材,哪怕是宫中太医也未必知晓这等药材。”钟会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神情微妙,“她自入宫之前就被人设计不能怀有子嗣了。” 所以,这是杨妃自己娘家的事了。 一听杨妃小产这件事他便觉得奇怪,一则杨妃怀孕不过一月有余,便是杨妃自己都不曾发觉,若是后宫妃嫔争宠做的,那这些后宫妃嫔又是如何发现并动手的?二则杨妃只比杨衍小五岁,又多年无子,比起新入宫的那些妃嫔,便是有妃子想要暗中有所动作,入宫多年无子的杨妃也不会是首要的人选。 毕竟就连他们知晓杨妃小产之后都有些意外,因为根本没想到她会有孕。 听到杨妃入宫前就被设计了,饶是陛下也有些意外,垂帘后抬起的那张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之色,不过这错愕之色很快转为平静。 “原来如此!” 钟会又道:“臣还意外发现那位杨美人有孕了。” 杨美人指的便是新入宫的杨仙芝,被封了个美人的称号,位份不算高,不过这宠幸还是有的。 不过这宠幸也是之前了,自从那日御书房之事后,陛下便未再踏入后宫中了。 “月份尚浅,一月有余。”钟会说道,“杨妃因为自己小产之事,质疑宫中有人陷害自己,便帮着瞒住了杨美人有孕之事。又借小产之事配了补药,自己调配安胎之药。” 进宫的女眷为的都是诞下龙嗣,尤其是今年新入宫的新人更是如此。不然难不成还是为了同陛下两情相悦不成?是以这些女眷身边之人甚至她们自己都是略通药理的,调配安胎之药也是会的。 听到杨妃小产陛下虽是失望,不过听闻杨仙芝有孕之后,陛下脸上的表情倒是难得外露的看出了几分愉悦来。 这种愉悦大抵就是‘果然如此’的感觉吧!知晓了其中内情的钟会心中暗道。 如此一来,这位当年从不信这些的大将星,怕是更信杨仙芝凤命之说了。 “陛下,”钟会想到季崇言同自己提及的事,想了想,借机将事情引了出来,“杨妃入宫之前便被人设计之事有些奇怪。她一个弱女子鲜少露面于人前,也不知究竟会得罪什么人,竟被人下这样的狠手。”钟会说道,“且那香囊是她自家中带来的,乃是家中自配。臣以为杨妃的身世或有问题。” 这些事钟会能想到陛下自然不会想不到,只是他并不在意。 杨妃的身世或许有问题,最差的结果也无外乎杨妃不是杨家亲女什么的。可这些在君王的眼里并不是什么大事。 帝王权谋的布局不会因为一个杨妃是不是杨家亲女而有所改变。 “此事交由你来查证。”陛下说道,“朕只要一个答案便好了。” 钟会低头应了一声“是”。其实有问题的不是杨妃的身世,而是杨衍。只是这件事不能由他来提。 “比起这些后宫之事,你尽快将那个所谓的前朝遗孤给朕找出来才是关键!”陛下说道。 钟会再次应了下来,垂手应声的瞬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钟会并未停留,直对身边人道:“走,去见一见杨妃,本官有话要问她。” …… 杨衍身世这件事,杨老夫人无疑是知情者,那杨妃呢?若是没有杨妃小产一事的话,他或许还有些犹豫,毕竟杨妃知情不知情都是有可能的。 不可能在于杨衍身世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杨妃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可能则在于杨妃毕竟是杨老夫人的亲女,知道这件事同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就算杨妃知晓杨衍的身世,也没道理莫名其妙的给自己下这种动摇身体根基,甚至可能会致人早亡的药。 所以,这件事,杨妃极有可能是不知情的。 他眼下,想要过去告诉她的就是这件事。 毕竟杨衍的身世,从他嘴里说出来,可没有自杨妃口中说出来更令陛下信服。 他钟会平生最喜欢做的便是将那些深埋地下、不见天日的真相挖出来,放到所有人的面前。 自天牢出来之后,不少人再见他时都觉得惋惜不已,感慨他若没有二十年的牢狱之灾,是有可能成为狄公那样名垂青史、话本长青的传奇人物的。 可眼下,蹉跎了二十年的光阴,他什么也不是了。 钟会却不以为意:要成为那等传奇人物并非要用二十年的光阴。只要他揭开的真相足够惊世骇俗,同样能让世人长记于心。 …… …… 皇城宫门大开,大批的禁军护卫从宫中涌了出来,向城东朱雀坊一带行去。 此时正是午时饭点的时候,长安城内最热闹的时候,如此多的禁军护卫自皇城出来,立刻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禁军护卫齐整威严,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却不妨碍有好事者远远跟在后头看着。 禁军护卫们也未在意和驱逐身后这一大群的尾巴,走上长安大街,从城中穿城而过,而后转向了朱雀坊的方向。 朱雀坊那等地方住的可都是富户权贵,难不成城里哪家的权贵又犯事了不成?众人猜测纷纷,忍不住抬脚跟了上去。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走入朱雀坊的大街,转至腹地,直至一座靠近正中的大宅前停了下来。 大宅门前的匾额上“杨府”两个字出现在日光之下。 杨府。 这整个长安城中姓杨的官员不在少数,可是,能将宅子直接安置于朱雀坊腹地的,怕是也只有这一个吧! 跟在禁军后头的,混在好事者中的各家探子只看了一眼旋即便变了脸色,转身飞快地退出人群回去报信了。 杨家……居然是杨家出事了! 自杨衍进京以来,陛下对杨衍的信任有目共睹,没成想今日却…… 真真是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啊! 带头的禁军护卫统领破开了大门,随着一阵阵嘈杂的惊呼声,神情慌乱的杨大夫人魏氏同杨大小姐杨唯娴被禁军护卫们从宅子中带了出来,推搡着被带离了杨府,由一部分人将她们押着直向皇城的方向而去。 剩余的人则将整个杨府团团围住,护卫进入其中,里里外外的开始搜查了起来。 这情形……杨家怕是要完了! 城中钟楼的高塔之上,手里举着千里眼往这里看来的人在魏氏同杨唯娴被带出的瞬间便发出了一声惊呼:“阿妹!阿娴!” 一旁同样举着千里眼往杨府方向看去的男子瞥了他一眼,提醒道:“你在这里喊破喉咙也没什么用!想办法救你的妹子和外甥女才是关键,魏大老爷!” 一旁手里千里眼快拿不稳的男人脸色苍白的向他看了过来。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笔趣派为你提供最快的独占金枝更新,第五百六十八章围府免费阅读。 第五百六十九章 秘密 本该身处南边煤矿之中告病养病的魏大老爷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长安城,自然是有人从中安排的结果。 眼睁睁的看着被禁军护卫们推搡着押往皇城方向的杨唯娴和魏氏,魏大老爷气的浑身发抖:“好……好他个可恨的杨衍!我魏家为他做了那么多,到头来,他又娶平妻又连累我妹子同外甥女,真是……真是……” “魏大老爷,愤怒谩骂的话留到私下里慢慢说吧!”一旁的高大汉子收了千里眼,看向面色苍白、隐有病容的魏大老爷说道,“你不能在长安城久留,病假只批了半个月,还要尽快回去挖煤。” 魏大老爷:“……”看着面前汉子面上严肃的神情,他突然有些语塞。 真不愧是军纪严明的赵家军主将,纪律二字还当真是刻到他骨子里去了! 被提醒了一番要被送回去挖煤的魏大老爷心头一时五味杂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着实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管怎么说,他难道还能留在长安不回去不成? 这在军纪严明的赵家军主将眼中看来是“违抗军纪”的。 不过说这等话自然不能在这钟鼓楼里说,说话的地方换到了紫苏家小酒馆的后院里,对上一脸肃然的赵家军主将,魏大老爷默了默,抬头,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季崇言和林彦身上。 “可否请季世子同林少卿暂且避一避?”魏大老爷说道,面上满是纠结,“魏某要说的事不能让外人知晓。” “他们不是外人。”赵家军主将开口说道,“无妨!魏大老爷直说便是!” 魏大老爷脸色却是无比微妙:“可是……” 林少卿就算了,可那位季世子……若只是把他弄去挖煤倒也罢了,可偏偏不止挖煤,他这一路被人送进京中时可听说了,这位还同那位姜四小姐订了亲。要知道当年为了阿娴,他们可还对那姜四小姐…… 将魏大老爷微妙的脸色看在眼里的赵家军主将只觉得无话可说,忍不住道:“你以为姜四小姐会把那点破事记在心里?” 这是瞧不起人呢吧! 这等时候还有心思纠结那点芝麻大点的小事,赵家军主将看的一阵皱眉:若是放在军中,他早把这等人打发去喂马了,主次不分、心胸狭窄、以己度人,简直可笑至极!新 被赵家军主将训斥了一通的魏大老爷吓了一跳,这才不再废话了,忙道:“我说我说!” “你是该说!”一旁的季崇言也在此时开口了,他道,“杨衍前朝遗孤的身份一出,可谓名正言顺的反贼,你以为陛下能轻饶他?他倒是远在姑苏,可以暂时逃开,大不了直接反了就是了。可杨大小姐同杨大夫人不成,他们逃不了的。不止逃不了,还会成为陛下拿来威胁杨衍的人质!” “至于同样留在长安的杨妃同杨美人,”季崇言倒是不介意透露一点给魏大老爷,“告密的就是杨妃,她将功赎罪,且因着当年被杨衍设计无法成孕,属不知情的受害者,地位非但不变,反而还更得陛下的信任。至于杨美人……” 提到杨仙芝时,季崇言顿了一顿。 魏大老爷下意识的追问了下去:“杨妃主动揭发有功不被清算倒也罢了,杨美人难道还能有什么护身符不成?”魏大老爷说道,不待季崇言说话,便继续说了下去,“她那生母是哪个陛下不可能不知道。再者说来,杨衍对这个次女的偏疼和重视是有目共睹的,拿她威胁不比拿我妹子和外甥女有用的多?” “你说的没有错。”季崇言瞥了他一眼,却是摇了摇头,道,“可惜,她有孕了。” 陛下中毒之症此时已然无解了,两个殿下因为下手设计陛下被关天牢,苏家身上同样不干不净,陛下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没有动而已,那个猫儿似的皇太孙又实在体弱的厉害。 而此时杨仙芝有孕,这肚子里的龙嗣可说比任何时候都要管用! 比起杨衍来,陛下本人眼下更要担忧杨仙芝的安危。不,不是担忧杨仙芝,而是担忧她肚子里的龙嗣。 魏大老爷此时也已然明白过来了,脸色当即一白:“所以,杨妃同杨仙芝,一个告密有功一个怀有龙嗣,都不会被陛下拿来威胁杨衍。反倒是我妹子同外甥女,素日里没受杨衍什么关照倒也罢了,此时反而还要受他牵连?” 这世间怎能有这样的道理? “陛下是明君,当知晓拿我妹子同外甥女要挟杨衍是没用的吧!”只是虽心里明白此事无解,魏大老爷却仍然心底存着几分侥幸,“拿弱质女流来威胁杨衍不是君子之举啊,陛下……” “陛下不是君子。”那赵家军主将赵琦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他不是君子。” 这句话语气平静,听在魏大老爷耳中却恍若惊雷炸开。 最后的侥幸比这一句话彻底炸的半点不剩了。 “即便知晓没用,但试一试又无妨。”一旁的季崇言也在此时开口,说道,“所以,魏大老爷你考虑清楚了!是准备将一切尽数都说出来,还是继续藏着掖着一些事情,做自己的打算。” “不是什么东西都同酒一般,越久越好的。有些东西藏的久了,反而坏了、馊了,没用了。”季崇言淡淡的说道。 魏大老爷脸色难看至极。 静默了半晌之后,终于……再次开口了。 “好。”他道,“我说!” …… “我爹的事其实我知晓的不多。”魏大老爷坦言,“他觉得我实在太过平庸。” 赵家军主将赵琦打量了他一番,点头道:“确实如此!”说罢忍不住感慨,“魏老英雄真真目光如炬!” 魏大老爷:“……” 有些话虽是事实,可多少有些伤人呢! 只是伤人者并不在意“伤害”他,感慨完这一句便催促道:“继续说,莫要废话!” 魏大老爷:“……好。” “我爹因觉得我实在平庸,便总道有些事若是叫我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因为知道的太多,总会引来杀身之祸,我又没那个能力来避祸,便干脆不知道最好了。”魏大老爷说道,“所以,一贯是爹怎么说,我便怎么做的。” “让妹子嫁给杨衍是他的意思,要我等大事上莫要违逆杨衍,也是他的意思。”魏大老爷说道,“就在我爹因救驾中毒弥留之际,他将我叫进去,临终前还不忘叮嘱我将妹子嫁给杨衍。” 杨大夫人魏氏各方面平平无奇,而彼时虽是乱世,可杨衍这等人,想要让魏氏倾心也不是一件难事。更何况还有魏老大人同魏大老爷做主,此事自然便成了。 魏氏嫁进去之后没几年,杨衍弄进门一个平妻,他自是准备为魏氏讨回公道的,可…… “我私底下见了一次杨衍,他彼时不过一个小小的江南道都府官员,却让我魏家的人受这样的委屈,还抬了一个不清不白的烟花之地女子做平妻,我自是不想忍下这口恶气的。是以,告了假,去了一趟姑苏,见了杨衍一面。” 他是个平庸之人,不知晓也不懂魏老大人的意思,便是想查魏老大人做的事也不知道如何查,除了贪污受贿这种事无师自通之外,其余的可谓一塌糊涂。 可他不知道,不会查,不代表杨衍就同样不知道不会查了。 “在姑苏,我同他见了一面,问他是不是被那个烟花之地的女子勾的犯了糊涂,他道没有。说这些事说了我也不懂,也不需要懂,便是魏老大人活着,必然也不会管他做这些事。” 在彼时的魏大老爷听来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气的直想动手教训他,杨衍却在此时告诉了他一件事。 “杨衍道,在外人看来,我妹子嫁他是低嫁,问我可知道为什么魏老大人一定要让我将妹子嫁给他。”魏大老爷说道,“我当然不知道。” 听到这里,赵家军主将赵琦看了他一眼,道:“那你有什么是知道的么?” 魏大老爷额头冷汗涔涔:“……当时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杨衍倒是愿意让他明白了魏老大人一定要将妹子嫁给杨衍的理由。 “当年,陛下被那些大靖老臣排挤,为取信于那些大靖老臣,做过一件事。”魏大老爷说道,“而不巧的是,这件事,我爹是知情之人。” 至于是什么事…… “尔等可曾听过前朝的凉州马匪案?”魏大老爷说道,“暴君还未继位之时,凉州几个小镇被马匪侵袭、一夜之间,几个小镇的百姓都死于马匪侵袭之下,马匪侵袭之后,又一把大火,将几个小镇都烧的一片狼藉,几乎无人生还。” 魏大老爷说道,“后来,朝廷派兵镇压,彼时带兵的将领正是彼时初露头角的陛下。” 当然,这些只是朝廷对外的说辞,而事实是…… “根本没有什么马匪,那几个小镇的百姓是尽数死于异族人之手。彼时陛下也在场,且带兵阻止了有些警醒想要逃亡的百姓。”魏大老爷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是陛下奉了密令帮助异族人斩杀同僚,掠夺钱财和米粮,并且帮忙遮掩。” “为什么?”赵家军主将赵琦听到这里,忍不住大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知道陛下不是君子,为帝位会不择手段。可同异族人勾结,这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因为奉了密令,仁帝的命令。”魏大老爷说道。 “将在外,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他彼时在凉州一代带兵,虽带的不是赵家军,可总不至于连拒绝这等荒唐密令的勇气都没有吧!”赵琦有些不敢置信,“这于他有什么好处?除了留有一个污点之外,什么都没有!” “因为彼时他还不是带领赵家军的陛下,他当年初露锋芒,手头的兵马并不是自己的兵马。”季崇言开口,平静的说道,“他缺少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组建自己兵马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彼时被大靖老臣排挤的他,需要仁帝给予这个机会。其中所需的钱财、人力、物力都需要仁帝的支持。 当然,不做这些事也可以有这个机会,看于他而言,太慢了。他想走捷径,必然要放弃些什么。 季崇言道:“仁帝愿意给他机会,却也怕他有异心,这件事是仁帝为他制下的把柄,也是他当年不得不为,主动递出去的把柄。” 勾结异族人、残害百姓。这于一个明君而言是莫大的污点。 “我爹知晓这件事,也知晓总有一日陛下会想办法解决这个污点,所以不惜以己救驾,换取魏氏族人的性命。”魏大老爷说道,“可即便如此,他仍怕多年之后陛下依旧会对我等不利,所以定下了我阿妹同杨衍的亲事,让我一切听杨衍做主。” “所以,你也早知了杨衍的身份?”一旁认真听着,许久没有开口的林彦突然开口问道。 魏大老爷摇头:“我不知道他前朝遗孤这个身份,杨衍当时也只道他知晓这件事,并且陛下做下这些事的证据他有办法弄到手,这才是我爹安排这桩亲事的目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陛下若有朝一日想对我魏家人动手,有证据在手,总好过什么都不能做来得好。” 可说,这一番安排算是用心良苦了。 “我以为他同那些大靖老臣有些关系,毕竟那些大靖老臣对他很是赞赏,或许因此对他委以重任,把这个把柄交到了杨衍手中。”魏大老爷说到这里,脸色有些难看,“我以为他只是个替前朝办事之人,却不成想他自己就是那个前朝遗孤。” 此前,他也不知道还有前朝遗孤这种事,更不曾往谋反这方面想过。在他看来,大靖已经亡了,眼下是大周。得大靖老臣看重的杨衍也只比一般的臣子多些把柄以及好处罢了。 至于改朝换代什么的,他想都不敢想。 魏大老爷忍不住唏嘘:杨衍的胆子还真大,居然敢谋反! 林彦却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突然问他:“陛下勾结异族人之事,仅仅是凉州一地的那几个小镇吗?据我所知,当年所谓的马匪侵袭之事不止一件,还有不少。远的不说,长安城外也曾发生过莫名其妙的马匪侵袭之事。” 被侵袭的是长安城近郊的几个人口不算少的村庄,也是这般一夜之间屠杀殆尽,带走了钱财米粮,而后一把火烧了村庄。 这些村庄自也包括富贵人家的庄子,庄中人也无一幸免。 “不少彼时长安城中百姓的亲眷都死在了这侵袭之中,我祖母亦有不少相识多年的密友因此死去。”季崇言淡淡的开口,说道,“这也是她总会去城外礼佛的缘由。” 年岁渐长,更是感慨唏嘘世道无常。 似安国公夫人这样的人不在少数,马匪侵袭之地虽说每一地都闹的不大,可每一地都有人受害,如此之事……若都与陛下有关的话,那还真是麻烦了! 凉州一地之事闹出来大不了派兵强行镇压,可若每一地都有,必会人心惶惶而动荡。 为上位谋害亲弟,事不关己时尚且会被一些人认作“枭雄”,可若是事关本身,且就发生在身边,人心惶惶之下,所谓的“枭雄手段”便成了“不择手段”了。 一个不择手段的君王,是很难让人不惧怕的。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笔趣派为你提供最快的独占金枝更新,第五百六十九章秘密免费阅读。 第五百七十章 反了 勾结异族,侵害汉人百姓。不管做这些事的是哪个,都是要被千夫所指的。难道,就因为做下这些事的是陛下,便不会被指责了么? 从所谓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众人看法的变化往往只在一瞬之间而已。 一个曾经能为一己之私,勾结异族,残害百姓的人,焉知如今不会“牺牲”一部分的百姓,达成自己的目的。 没有人想要被“牺牲”的。尤其这件事就发生在身边时,百姓会惧怕、会担忧、会忐忑、担心自己在不知什么时候,莫名其妙就被“牺牲”了。 想要动摇大周根基之人要的就是这样的人心惶惶和惧怕。 “陛下是个聪明人,也正因为是聪明人,才知晓这件事一旦曝露于天下,会引来的麻烦。”季崇言说道,“这就是他藏起的那个不想让世人知晓的秘密。” 当然,这个秘密不是让魏大老爷或者杨衍跑到人前说一声就能信服于天下的。 要让天下人信服需要绝对的、无法抵赖的铁证。 如此……杨衍在找的东西极有可能就是这样的铁证。 可杨衍又何以认为这样的铁证会在江平仄一行人的身上? 比起这些来,赵家军主将赵琦显然一时还难以接受陛下当年竟然做过这样的事。 “此事,我还要再想想。”赵琦说道。 虽说先时赵家军便对陛下为上位谋害手足之事有所怨言,可谋害手足之事是远非今日所知之事所能比拟的。 他可以想象得到这个消息一旦落入军中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脑中一片纷杂,这本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想得明白的。 他需要回去认真想想,当然,在走之前…… “魏大老爷,走吧!”赵琦对魏大老爷做了个“请”的手势。 魏大老爷脸色僵了一僵:“啊?” “回去挖煤。”赵琦提醒他道,“你告的假只供你奔波的工夫,可没有时间让你休息一日半日的。” 魏大老爷:“……” 不等他多废话,赵琦便将魏大老爷强行拉走了。 待到赵琦同魏大老爷走后,林彦这才幽幽叹了口气,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怎么了?” 季崇言坐了下来,问林彦。 三日之期已到。一大早林彦便让人来请他过去,说是有话要说。 因着今日能见到魏大老爷了,他想了想,便干脆直接将魏大老爷带了过来,也让林彦听一听魏大老爷知道的秘密。 当年之事就似个杂碎的杯子,碎片碎了一地,他们需要将各种各样的碎片捡起来,而后再一一拼合成那个完整的杯子。 “有魏大老爷告知的这些,我查到的那些便更是清楚了。”林彦说道,将那根杨老夫人手中的拐杖转了转,将印记图腾那一面朝上摆在了桌面上。 “阿苏的一位族叔当年家破时没有死,这么些年一直逃离在外,跟随商队查探当年之事,”林彦说着指了指拐杖上的印记图腾,道,“前日,阿苏牵头,将那位一直在追查叶家旧事的族叔叫来茶馆同我见了一面,一见拐杖上的印记图腾,他便变了脸色,道见过这图腾。” “我问他这图腾是怎么回事?他没有立刻说什么,只让我寻个人带着这拐杖,露出印记去长安城转一圈试试。” “我的人很快便去试了一试,发觉了好几个跟踪他的异族人,便顺势将人引到死胡同,而后抓回来了。”林彦说着唤了一声身边人,不多时,几个形容明显异于普通汉人的异族人便被带了上来。 “这些异族人就是通过这个印记图腾联络的。”林彦说着,转了转手里的拐杖,道,“只认图腾不认人。” 几个异族人又被带了下去。 林彦将拐杖递给季崇言,:“所以,可以追溯至前朝仁帝时期,杨衍等人就与异族人有联络了。” 方才魏大老爷所说的也证实了这个猜测。若是没有联络又是如何勾结的? “这百年间的事略有几分复杂,其实说到底都是大靖皇室内部之事,”林彦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道,“大靖的腐朽是自内开始的。” “事情当从百年前说起,”林彦说道,“中原大地上占了人群中极小部分的异汉两族之后分两种,一种如当年张氏族人一般,渐渐同汉人融合,想要融入汉人群体。有想要融入的,当然便有极度排斥的。” 融入的那一部分如张氏族人一般,同寻常汉人一样的过活,不融入的那一部分则游走于边缘之处,与汉人几乎没什么交集。 “长安、洛阳这等大城还好些,那等边陲小镇,有不少终生未见过异族人的人,对这等容貌与自己‘有异’之人是驱逐和排斥的,这等事时有发生。”林彦说道。 人们不习惯于这些长相与自己不同的异族人,由此生出排斥之事并不罕见。 “那部分被汉人排斥过,越发厌恶汉人的异、汉两族之后一直生活在边缘地带,直到被大靖皇室注意,将这些原本‘见不得光’的人,彻底变成了藏在暗影中的人。”林彦说道,“那些同南疆仙人谷中的药农联系的商户,背后便是这些异、汉结合之后。” 原本生活在边缘地带的这些异、汉结合之后,利用了那位一手做出九龙岭上之事的文帝,名正言顺的用“圣命”来敛财。 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事,那些账目自不会同明面上的账目一般经由无数衙门检验查证,要动手脚轻而易举。 “至于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对纯粹的汉人抱有善意的早如同张氏族人一般积极融入了,这些人或天生厌恶纯粹的汉人,又或者遭受过汉人的排挤,从一开始,这些异、汉两族结合之后,就站在了与汉人对立之处。” 虽身体里同时有汉人和异族人的血,可那些人显然把自己当成了异族人。 因为对立,所以尽可能的利用“圣命”来敛财和谋利。 “一开始只是为财,因为人群中被排斥之人往往很难赚到钱财过得好,他们要钱财,是为了获利。”林彦说道,“事情一晃而至六十年前,张氏族人同叶氏族人的那个案子,张氏族人一夜之间获罪、被千夫所指。他们并非死于叶家的栽赃,而是来源于异族人的算计。” 林彦将一块藏青色的布帛放在了桌上。 布帛材质特殊、背后印着图腾。 “真正的异族人也在那个时候注意到了这些只为谋利的两族结合之后,东瀛的君王给这些人一封密令。”林彦说着,指着上头的东瀛文字,道,“让他们为本就昏庸的大靖皇室添把火。” 当然,整件事问题最大的在于大靖皇室内部,若不是其足够昏庸糊涂、各自为政,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更不会让异族人趁机获利。 “对于海外东瀛人而言,他们想要掠夺登州一代靠近海边的小镇同渔民的钱财、货物,蚕食谋利。”林彦说道,“中原大地风雨飘摇、君主昏庸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好事。所以,他们为这些异、汉结合之后提供了大量的帮助,诸如火器、火炮之流。” 这些异族人想要的就是对着泱泱天朝咬上一口,毕竟天朝地大物博,咬上一口,足够他们丰衣足食一年半载了。 “对了,说到这个,当年,陛下打天下途中,经过山西大同,大同当地的农民起义军首领有几分能耐,此前击退过好几回大靖的兵马。陛下经过大同时,不少人认为会有一场恶战,可最后却不过三日就将大同的起义军全军覆没,其中用的最多的就是火器,”林彦说到这里,顿了顿,脸色肃然,“工部衙门近些时日查账,多有少去的东西,这些火器却是多出来的,除陛下之外,哪个也不知道这些火器来自于哪里。” 将这些说不通的事这般一结合,这些火器的来源显而易见了。 “异族人为何要送陛下火器?难道是宽宏大量,做个善人?”林彦摇了摇头,苦笑道,“陛下当年荡平天下,一心求快,确实有些不择手段了。” 整件事结合起来看,已经清楚大概了。 “仁帝为拿捏陛下,让他勾结异族人、残害百姓,为的就是叫陛下不敢反了大靖,因为一旦反了大靖,这件事就会大白于天下。只是仁帝没有算到的是,当年陛下利用亲弟之死揭竿而起时,这些被大靖皇室‘照顾’了百年的异族人没有吭声,让陛下顺利继位了。”林彦说道,“当然,不管是陛下还是异族人都不是善人,陛下在凉州一事之后,还趁着动乱、默许了异族人借兵乱闹事,而陛下得了异族人的火器相助,一路势如破竹。这样不成言的合作直到顺利登基之后,才瓦解。” 之后陛下坐稳了江山,自也只做一个君王该做的事。 “异族人那里应当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了,否则早跳出来闹事了。”林彦道,“这些年登州一代同东瀛人动手的海战之上,陛下毫不手软、没有受制于人就是最好的证据。” “陛下是个极厉害的人,只可惜他自一开始就不干净,不管是得兵马还是荡天下,都借了外力,留下了洗不白的污点。”林彦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可惜,这个污点却有人留下了铁证。” 看杨衍的架势,当年仁帝留下的证据一定是他不容抵赖的。 “这些算计中牵扯到的叶、张两家其实都是无辜的。张氏族人同汉人结交,一贯对汉人很是友好。当年那事一出之后,张氏族人倒了,那些异、汉两族之后无处可去,不管愿不愿意,到最后,最好的去处就是跟随那一部分厌恶汉人的异族人做事。不仅如此,那些异族人还能借张氏族人之事,警告这些异、汉两族之后,同汉人结交是没有好下场的。” “而叶家,明面上似是得利了,实则不过替死鬼而已。整件事自始至终都同这两族毫无关系,而是那些异、汉两族结合之后,在背后操控的商户所为。那些被利用的商户或许一开始只是想谋利,但之后,想要脱离便成了奢望。”林彦说着,将最后查出的名单放在了桌子上,粗粗一眼扫去,洛阳王家、长安柳家这些熟悉的商户之族一一在列。 “陛下登基之后,一面废除了歧视异族人的条例,一面私底下没少铲除当年知晓此事的异族人。”林彦说道,“此事一压多年没有动静,以至于那些商户以为这些异、汉结合之后早已被铲除干净了,便洗得一身白,做起了正常的商户。” 这也算是阴差阳错的沾了陛下的光了。 “他们以为自己名正言顺的摆脱这些异、汉两族结合之后了,可踏进了这趟浑水,便是爬出来也不干净了。”林彦说道,“王家小姐、柳家小姐那些妙龄的女孩子,不过是那些异、汉结合之后敲山震虎的石子而已。” 所以那些商户反应才会那般奇怪,不愿他们多插手,也不想多查。 事情至此,已经把旧事理通了。那剩余的…… “这些人被打压多年,突然开始有所动作,我猜同杨衍或许有些关系。”林彦说道,“关于此事,我有一个猜测。” 《仙木奇缘》 “钱。”季崇言开口,不消他说,便已经道出了那个答案,“起兵要钱,这些人都是商户,割他们的肉可比割寻常百姓来的快的多了!” 杨衍应当同那些异、汉结合之后有联络,杨老夫人手里这跟拐杖就是证据。 这些两族之后早已沦为了双方拿来打压、制衡、制造污点的棋子。 “所以,眼下杨衍当备的差不多了。”林彦肯定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不来,西风来。”季崇言说道,“以杨衍的为人,应当考虑过找不到证据之后的应对!” 眼下陛下派兵围了杨府,杨衍不管找不找得到东风,也只能被迫上桌了。 …… 两日后的清晨,快马撞破长安城的城门,一道急报自江南道传来。 由前朝精兵整编的三十万忠归营大军,反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局势 应对突然谋反的前朝兵马,陛下急调临山大将军王凛前往应对,与此同时,昌平侯周长宗麾下的副将,也带领了五万精兵前往协助王凛应对谋反的兵马。 长安城内依旧平和而热闹,二十年的光阴说长不长,虽没有全然忘却二十年前的动荡,可哪怕是当年的老人,说起战事来也早已隔得太远,有些记不真切了。 记不真切也无妨,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哪那么容易打过来的? 再者陛下可是明君,战场上打下的天下。这天底下还有哪个将军会比陛下更厉害的吗?打不过来的! 长安城百姓不以为然。比起隔了很远,听都听不大懂的兵家战术。谩骂好端端无端搅起战事的前朝反贼,才是百姓此时最喜欢做的事。 “大靖都亡二十年了,好不容易过了这么些年的和平日子,这些前朝兵马怎的还惦记着那暴君不放?” “就是啊!那暴君当年做下的恶事可不止一件,疯病上来了,好端端的在街上走着都有可能被抓过去打了杀了。” 酒馆里的酒客们议论纷纷。 “不过咱们陛下可不是当年的暴君,厉害着呢!这些前朝兵马本就是丧家之犬,不足为虑!” “话说回来,杨大人到底犯了什么事?我这两日经过杨府门前,还看到禁军守着呢!那杨大夫人同杨大小姐被押去宫中之后便再没有什么消息了。” “陛下怎的不调赵家军?这临山大将军王凛又是哪个?昌平侯我倒是听过,听闻贪财好色,不是什么好人!” “解决前朝那些丧家之犬哪用得到赵家军?随便寻两个就足够踏平那群丧家之犬了!” …… 听着酒客们的议论,紫放下手里的算盘,走向了后院。 这几日事情不断,谈论这些事的可不止这些酒客,就连路边,随处可见在小声议论这些事的百姓。 后院里,“受了伤”的林彦正靠坐在床头养伤。 “陛下用了王凛和昌平侯。”他叹了一口气,看向季崇言,道,“还真叫你说对了!” 他同一旁的姜韶颜一样,原本也是一头雾水的。不过有了季崇言大略的一提大周的兵马局势,眼下再看,倒是对陛下调用这两人的举动看的分明了,不至于似外头那些什么都不知的酒客一般胡说八道了。 前朝忠归营的兵马可不容小觑,毕竟皆是前朝良将。暴君有问题,可不代表这些前朝忠归营的兵马有问题。 比起寻常看热闹的百姓,早早收到消息的季崇言还比常人多知晓了一些内幕。 “东川王段氏父子也反了,带着手下的兵马并入了忠归营中。”说起几人的旧识段斐来,季崇言反应倒是平静,半点不意外,“他们便是真的身上干净,有忠归营这么一出,不反也得反了。” 作为前朝宗室子弟的段氏父子没得选择,当然,身上也确实干净不到哪里去。不然,当年那些救他母亲的兵马从何处来的? 季崇言因此事不反感段氏父子,不代表便不会与之为敌。 立场不同,终有一战。 “杨衍这一次……虽有些猝不及防,倒也没磨蹭,也算当机立断。”林彦想了想,说道,“眼下人人都骂他反贼,说他搅乱战事,长此以往,于民心不利。陛下曾经犯事的证据他定要快些拿出来才行。” 虽然杨衍是要靠忠归营的三十万大军来得天下,而不是百姓。可民心这等事,但凡有意帝位的,便不会轻易动摇。 “杨衍的后招应当快了,就在这几日。”季崇言说着顿了顿,转头看向一旁的姜韶颜,道,“江南道一代的消息,暂且被掐断了。” 仓促起兵,猝不及防的不止朝廷,还有百姓。 不过一夜之间的工夫,便发觉城门口被官兵所围了。 “江南道一代众多城池被忠归营的兵马包围,江南道府中不知情的府兵也被连夜下药囚禁于都府营中,”季崇言说着,看向姜韶颜,特意提及了一番,“姑苏、宝陵也在其中。” 也就是说,从忠归营谋反开始,江南道的百姓已被杨衍“挟持”了。 姜韶颜闻言,抿了抿唇,道:“杨衍他们眼下还不至于动百姓吧!” “他有志于天下,自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季崇言说到这里,看向姜韶颜,安抚她道,“虽说隔绝了消息,可江平仄等人暂且不会有事。” 不到万不得已,杨衍等人不会动普通百姓。 只是里头原本大周的官员怕是有些难捱了。 吴有才这等混日子的还好些,如姑苏县令庄浩然这等已被囚禁起来了。 既已反了,杨衍倒是不介意将事情的经过透露给庄浩然。 “庄大人好好的在县衙里呆着,什么都不消做,不管事情成与不成,都与庄大人无关。”来通知庄浩然的杨衍心腹说道,“庄大人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择的。” 庄浩然看着横在面前的长刀,抿唇,涩声道:“我明白。” 这些时日,他隐隐已然猜到杨衍或许不是只想当个普通臣子那么简单了,可其真实的身份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当今陛下乃是明君,不似前朝暴君。你们如今反了,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民心动荡,这时候反,时机不佳。”他说道。 杨衍心腹闻言倒是看了他一眼:“庄大人果然是个聪明人,可陛下都已经围了杨府了,我等还有的选择吗?” 言情吧免费阅读 从陛下围住杨府开始,不反也得反了。既然如此,干脆趁早下手。 “江南道一代富庶,米粮物资供应充足。”杨衍心腹说着让官兵拿走了庄浩然腰间库房的钥匙,道,“我们如今还不会动,不过以防万一,这姑苏城的粮仓还是要暂且借用一番的。”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便干脆直接反了,还能趁当地百姓、官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夺下江南道的物资。 庄浩然看着被人拿走的库房钥匙,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了紧,又颓然放了开来。 这姑苏县衙里里外外都是官兵,他便是反抗,除了送死又能做什么? 拿走了钥匙的杨衍心腹转身,待要离开时却又转头对庄浩然道:“庄大人多虑了,民心动荡这件事不可避免,却未必是因为我们。” 似他们突然谋反,影响到的不过只是一夜之间被忠归营兵马所围的江南道而已。就连江南道之内,大街之上,商铺、茶肆、酒馆照常开门打烊,虽人心不安,却还不至于动荡。 真正动荡的事接下来才要慢慢开始。 …… …… 一夜之间,整个江南道被官兵所围,似乎变了天,却又似乎一切如常。 被庄浩然阻止了一番,重新回到宝陵的江平仄等人此时正站在街边,看向这条大街的尽头,那赵家舅爷卖出去的宅子。 先时方知瑶走了一趟宅子,觉得宅中女子疑似小丽。原本他们也只是觉得疑似,可看着那宅子前围着的大批兵马,倒是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女子就是小丽了。 所以,特意将这个小丽掳来江南道,杨衍又有什么目的? …… 宅中,几个匠人模样的男人正坐在那里,听面前之人说话。 面前不远处,是被两个佩刀护卫押在正中,一脸忐忑不安的小丽。 “那匣子大抵这么大,”小丽瑟缩着比划着,“四方形状,匣子是暗色的,看其表面,同寻常匣子一般无异……” “……好了,匣子的事你不必再描绘了。”其中一个正伏案疾书的男人起身,将手里画的草图举到小丽面前,问道,“是不是这个模样的?” 小丽盯着草图看了片刻之后,点头:“好似……好似就是这个样子的。” “行了,那匣子可以去做了。”将手里的草图交给身边的徒弟,男人看向瑟缩的小丽,敲了敲桌子,有些不耐烦的追问了下去,“匣子便是对不上也无妨,最大的问题根本不在匣子上,而在里头的东西之上。” “里头有一张圣旨,两份信,和一份名单。圣旨是仁帝陛下的密旨,让赵大郎,也就是陛下奉命前往凉州。” 密旨之上有动身的日子,可推算出凉州‘马匪侵袭’时,陛下的兵马早已到了,一切发生时,他是在场的,看着百姓被残害而无动于衷,不存在什么晚一步到之说。 “那两封信,一封是东瀛大将给陛下的密信,谢他帮助暗中接应与善后,还有一封是陛下写给副将钱青的,让其小心搜查,莫要放过一个活口。” “名单是凉州等地马匪侵袭之事存活的人,他们就是天然的人证。” 小丽脸色苍白的说道:“但名单上的名字的我记不清了,我当年和钱青好的时候,他虽对我着迷,可这匣子我也只见过一回而已。” 比起阿姊大丽,小丽显得格外低调,同她好的也比同大丽好的要逊色一番。可逊色也不见得完全是坏事。 就如钱青,是当年军中的副将,虽看起来不算显然,可身上却另有身份,是仁帝的亲信。她一次偶然意外看到过这些东西,缠着钱青问了许久,也只听他酒后含糊道此物十分重要。 结果没多久,钱青便突然死了,那一匣子东西也不知所踪了。 似小丽这等人自不会为钱青守节,便又换了个男的依靠。 这些年,比起阿姊,她实在是低调。 若非去岁,池子里养的几条鱼,季大老爷、季二老爷同徐大老爷等人闹了出来,她眼下还当在长安城做外室呢!更不会被杨衍派人掳到这里。 说实话,一开始她还不知道杨衍掳她做什么,被杨衍的人带走之后便关了起来。 直到数月前,突然被送来江南道,在宝陵落了脚,杨衍才过来见了她一次。 小丽原本还以为是阿姊大丽失踪之后,杨衍要找个人代替阿姊,却原来不是。 比起她只想寻季大老爷、季二老爷这等平庸之人,阿姊的野心远比她大的多了,招惹的男人更是危险的紧。 她放肆过一回试图勾搭杨衍,结果吃了通教训,便再也不敢了,不止不敢,对杨衍更是害怕的紧。 此时,她说的这些自是真话。 “你再想想,”那个匠人打扮的男人说道,“信是什么样的,上头写了什么,可还记得?” 小丽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我也只看了一眼,不曾往心里去,只记得就是个寻常信件的模样,至于里头的内容,更是也不清楚。” 她说话间下意识的拖长了语调,目中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望着面前的几个匠人。 这幅季大老爷等人颇吃的姿态,面前这些人却恍若看不见一般,开口道:“不清楚就再想,想到想清楚为止。” 小丽脸色越发难看了,眼底满是血丝,哀求道:“可否让我睡一觉,我已经两日没有歇息了。” “这两日,我等定要把那些信弄出来的。”几人对她的哀求无动于衷,匠人看着小丽,眼皮都未抬一下,“你想清楚了,便能歇息了!” …… 做好的匣子终是在隔日一大早送出了大宅。 一同送出的……还有一具送去乱葬岗的尸体。 …… 江平仄看着被翻出来早已面目全非的尸体,神情复杂。 方知瑶蹲下,伸手撕开了尸体一侧的袖子,待看到臂弯上的胎记时,点头,道:“那日我为她丈量衣物时看到的就是这个胎记。” 面目虽已毁,可胎记昭示了人的身份。 “是她!”方知瑶说道,“她死了。” 人死了,自然便能歇息了。 “人是鸡鸣时分同一个匣子一起送出来的。”江平仄看着面前的尸体,叹道,“没了用处,自然活不了了。” 小丽这等以色侍人的莬丝花也只能在季大老爷、季二老爷这等人面前活得好,碰上杨衍这等人,注定活不久。 这方面,倒是大丽还聪明些。 不过也仅仅是一些而已,杨衍对大丽的失踪完全不在意,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对姐妹其实说笨倒也不笨,可惜骨子里就长歪了。”方知瑶说着,收回了目光。 在江南道一代被围之前,他们收到的最后一封消息除了大略提了提杨衍的身份以及在找的东西之外,便是蛰伏待命,这几日自然没有轻举妄动。 “眼下,杨衍有了那个理由,必是要把陛下当年所做之事传扬出去的。”江平仄摸了摸跳动的眼皮,“世道,当真要开始动荡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 变幻 一阵狂风吹过,城墙上贴的满满当当的告示哗哗作响。 排队等候进城的百姓被哗哗的声音所吸引,抬起头向城墙上看去。 “那是什么东西?什么人半夜跑到城墙上去糊纸了?”有人惊异道。 虽然觉得做下这些事的人实在是无聊透顶,可人总是耐不住好奇的,有挑担的小贩将扁担取了下来,做“竹棒”去剔了剔城墙上糊的告示。 告示粘的并不牢,轻轻一剔就掉下来了。 围在底下等候的一众百姓立时上前捡了起来,有识字的百姓一字一句的开始念了起来。 “赵兄安好,凉州一别,合作无恙……” 告示上的内容这些挑担贩卖的小贩并未想到什么,可有人却立时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开城门的守城护卫统领听到这里的动静,接过百姓递来的告示粗粗看了片刻,脸色旋即大变,问这群簇拥在一起的百姓:“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百姓伸手指了指头上的城墙,道:“上头弄下来的。” 守城护卫统领抬头,看到城墙上贴的满满当当的告示时,脸色顿时大变:“来人,快上去把东西都撕了!” 可有心人想要传扬,自不是一个两个人想撕便能撕的掉的。 官兵上前将城内告示栏旁簇拥的百姓驱散至了一边,将上头贴的满满当当的告示撕了下来,才将告示栏上的告示撕了个干净,便转头又奔向不远处的墙面,去将墙面上贴满的告示撕了下来。 一夜之间,长安城的的大街小巷里贴满了这样的告示。 追风将收集起来的告示送了过来。 这些告示的内容并不是尽数一样的,统共分成三种。 “城墙上的是东瀛人的大将写给陛下的书信,信里的内容证实了凉州之事是双方合作所为,并且除了凉州,其余的朔州等地,包括长安城外马匪侵袭之事亦是双方合作所为。” 林彦将到手的告示阅览了一番,说道:“这件事的真假暂且不知晓,你们也知晓,大理寺办案是讲证据的。当年那些马匪被尽数处理了,没有留下活口,也就是所谓的死无对证。此事可以说是马匪所为,也可以说是异族和陛下合作所为。” 整件事一则相隔太久,二则处理的太干净了,反而无法证明其真假了。 “处理的太干净便是这点不好!百姓信你时,就是马匪侵袭,百姓不信时,就是勾结异族。”林彦摊手,叹道,“这件事陛下解释不清楚。就算百姓当面不说,私下里也自有自己的一番想法。” “皇榜告示栏里的是当年仁帝密旨的内容,除却那些冠冕堂皇之话,问题在于时间,可以证明凉州事发时,陛下当年应当已然赶到凉州了。就算真是马匪侵袭,也可及时出兵,不存在没赶上之说。”林彦说道,“这密旨侧面应证了凉州事,同那封东瀛大将的书信结合起来,怕是原本不信的也要信了三分了。” “更麻烦的在于此前,陛下传出来的那本话本子,”林彦越说越是忍不住摇头,“那本话本子等同陛下亲口承认了对赵小将军做下的事。百姓对陛下的看法也从那个毫无缺点的明君变成了一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枭雄。” 陛下品德不再无暇,何为大事、何为小事皆不过一念之间。 为求帝位于陛下而言是大事,为上位难道便不是了么?牺牲亲弟于陛下而言是小事,难道牺牲几个城镇的百姓于陛下而言便不是小事了吗? fo “有了先时话本子的铺垫,这件事不论真假,百姓私心里怕也要信了八分。”林彦说到这里,忍不住感慨,“杨衍果然厉害,算准了人心,这番一来,必生动荡!” “最后一种是贴在三街九巷的巷子里的,是陛下写给他当年的副将钱青的,让他在异族人走后检查一番,莫要留下活口。”林彦看着追风捡回来的最后一种告示,不住摇头,“当年钱青死的突然,眼下也死无对证了。” 这东西会出现在长安城便必然会出现在洛阳、金陵这等长安城以外的地方。 看如今城中百姓神情惶惶互相使眼色,便知这些告示起了作用,信的人更多些。 更何况,这些告示的内容也未必是假的。 “京兆府已经出动了,贴了告示言明此是逆贼信口雌黄、扰乱民心。”去外头转了一圈的追风说道,“素日里那些闲人最好聚集的茶馆、酒肆歇了业,不允人聚众讨论此事。” “而后官兵便出动了,先时聚在一起议事的街头闲汉们都被抓进了京兆府的大牢,”追风道,“有人道这京兆府的大牢二十年来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的。” 前朝兵马整编的忠归营谋反之后,也依旧热闹繁华的长安城这一次却不再热闹了。 林彦听到这里,忍不住唏嘘:“我听我那老上峰纪大人道陛下已下旨京兆府尹,严查私下商议此事之人。他深知知晓此事不能扩大,眼下正在派人镇压。崇言,你说此事压的下去吗?” 自始至终没有开口的季崇言看了眼林彦,摇头:“你也太小瞧杨衍了!更不用提他为今日这一出备了多久,怎可能压能压的下去?” “怎么压不下去?”林彦不解,“长安城这里兵马不少,将开口之人关进京兆府尹的大牢,让城中无人开口,这等事自然不会再传出去,就似当年赵小将军那件事一样,捂了嘴,不也渐渐无人提及了?” “这两件事不同。”季崇言却依旧摇了摇头,神色清明,“赵小将军之事局限于军中,离寻常百姓相距甚远,更遑论此事经由改朝换代,离此事更近的文武百官们不谈论此事,自然鲜少再会被提及。” “而这等事不一样,同是一地百姓,亲眷、朋友、街坊邻居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当年马匪侵袭之事中死去的百姓有多少亲眷、朋友、街坊、四邻仍然在世?发生在身边的事更会令人生惧!”他道。 是这般吗?林彦有些狐疑。 “还有,以杨衍的心计不会仅止于此,他必有后招。”季崇言说到这里,目光平静而坦然,“兵家战场之术杨衍要弱于陛下,可阴谋诡谲之计上,却是远胜于陛下的。” 否则,杨衍也不会蛰伏这么久甚至被陛下引为心腹而不被发现了。 …… 这些时日长安城的风说变就变,就连往日里吃酒摘花好不热闹的权贵子弟都被族中勒令不准随意出门了。 姜韶颜便在这等时候带着小午和香梨走上了长安城的街头。 素日里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空空荡荡的,便是碍于生计不曾关门的街边铺子里,老板和伙计也皆是人人面色微妙,不敢多话。 “我不曾说过,我不曾说过啊!” 前方不远处的一家笔墨铺里,老板和伙计被几个官兵抓了出来,大声喊冤。 带头抓人的官兵统领神情肃然:“我等接到街坊举报,道你私下暗中诋毁陛下声誉!” 老板、伙计脸色惨白,大声道:“我不曾啊!” “不曾的话,这是什么?”官兵手中拿着两张告示抖了抖,“怎会在你家中搜出这等告示来?” 告示背后还有干涸的浆糊,显然是那一日自墙面上撕下来的。 将告示拿在手中的官兵让人堵了老板和伙计的嘴,没有再让他们开口,挥手道:“带走!” 他们今日抓了一早上的人了,人人皆喊冤,早抓的有些疲了。 一旁的官兵却没有如先前那般立时应下,而是迟疑了一下,道:“京兆府大牢关不下了,这些人……” “押去五城兵马司的大牢。”官兵统领不以为意,“长安城那么多衙门,难道还能缺大牢不成?通通带走!” 老板和伙计被官兵强行带走了。 附近商铺里的老板和伙计探出头来,看着素日里也会一同闲聊的老板和伙计越带越远,神情凝重而不安。 明明眼下是盛夏,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头上的日头也晒得很。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股莫名的寒意却自脚下涌出。 目睹了这一切的姜韶颜忍不住蹙眉:若说一开始抓人倒也算不得什么问题,毕竟任由这等事乱传出去,民心只会更为动荡。 为防百姓私下议论,官府出动悬赏举报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也没多少人会傻到当着官兵的面商议此事的。 可眼下,事情的走向显然有些不对劲了。 悬赏举报这种事初衷自然没什么问题,真私下议论倒也被抓的不冤。可若没有呢?若是同哪家有仇,随意将那从墙面上撕下来的纸扔进人家后院里,便定会被抓了。 长此以往,长安城真要乱了。 女孩子看得出的问题,那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怎会看不出来? 听着一派的官员描述外头的情形,王散不以为意。 “上头传下的命令,待到底下执行起来会是什么样的便不好说了。”王散笑着往新煮开的茶壶里舀了一勺水,压下了将要烧开的茶水,继续温温吞吞的煮着,“陛下的命令是勒令百姓不能乱传,有胡乱议论者暂且关押。执行起来严苛点倒也不算什么错!” 至于这严苛的度是多少,其中有没有人插手,就不知道了。 “这不关我等的事,尔等也不要乱出头,”王散警告手下的官员,“我倒要看看这个时候谁会跳出来提醒陛下!”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道:“依我看,当是那几个号称清正的老骨头最有可能了!” “又或者沽名钓誉的言官亦有可能!” 除了那等不知变通的老骨头与沽名钓誉的言官外,哪个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触陛下的霉头?君心难测,若是被牵连那就得不偿失了。 众人摇头哂笑,便在此时那一壶煮了许久的茶水终于开了。 王散将茶壶取了下来,亲自为手下一派的官员倒茶。 大人亲自为手下官员倒茶这种事已许久没做了:细细算来,还有印象之时,已是二十年前。 改朝换代之际,彼时尚且年轻的王散为他们一一倒了茶,提点他们莫要轻举妄动。 似他们这等政客而言,片叶不沾身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管坐在上头的是陛下还是杨衍,他们做好这个臣子便好了。 王大人亲手煮的茶自然“不同凡响”,一众官员引经据典的夸赞了一番。 便在此时,心腹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走至王散身边,附耳轻轻说了几句。 众人只见王散脸上的笑容突地一僵,一众官员的心立时提了起来。 待到心腹说完退下之后,王散才看向一众捧着茶盏的官员,缓缓开口道:“有人跳出来了。” 那么快吗?还真是怪沉不住气的。 一众官员互相看了看,有人试探着开口问王散:“是哪个?周大人还是石大人?” 周大人就是他们方才所言的清正老骨头之一,石大人便是在他们眼中看来沽名钓誉的言官。这二位都是此类人物的表率 王散却摇头,微微眯起了眼:“都不是。” 竟然都不是!众人惊讶:那会是谁? 王散看着一众神情诧异的官员,缓缓开口道:“是咱们陛下疼爱万千的那位大外甥!” 这……面前捧茶的官员神色更是诧异了。 毕竟,也只有季崇欢这等人会觉得自家堂兄季崇言“无用”,在他们这一派人眼中看来,这位天子外甥是个真正的狠角色。 能简在帝心这么多年,也是个同他们一样懂明哲保身之辈。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在这等时候跳出来,可不似明智之举! “难道季世子同陛下还当真是甥舅情深?”有官员说着便忍不住摇头啧了啧嘴,这话他自己说了都不信,更遑论别人了。 问题是这位瞧着比他祖父安国公更要老辣圆滑之辈这等时候怎会突然跳出来呢! “我有些看不懂了!”那说话的官员说着,转向面色微妙的王散,“王大人以为呢?” 王散没有开口,只是蹙着眉头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好似漏了什么。 …… 第五百七十三章 抓人 天子沉默了良久才抬起头来。 垂帘晃动间,几日未见的面色似乎苍老了不少。 一天一个风云变幻,比起寻常百姓来,龙椅上的天子才是最操心的那个。 “近些时日,事务委实繁多。若非言哥儿提醒朕,朕倒是忘了这一茬。”天子开口说道,“他们布局多年,这朝中官员之中定然埋了不少他们的暗桩。朕让他们查人,他们却于暗中动了手脚,短短几日的工夫便扰的长安城人人自危!钟会,追查与杨衍等人有牵连的官员之事,你查的如何了?” 钟会将手中的名单递了上去,道:“陛下,臣已将这些年同杨衍有过交集的官员名单都列出来了。” 大太监接过钟会手中的名单递到了上首的陛下手中。 入目可见密密麻麻的名字,看的天子眉头立时蹙了起来。 “怎会有那么多人?”天子问道。 钟会解释了起来:“杨衍一派的人关系错综复杂,历经二十年,有这么多相关官员不奇怪啊!”说着唯恐天子不信,钟会还举起了例子,“譬如上头的安国公一家,国公爷次孙季崇欢同杨大小姐有婚约在身,算是未来的连襟,世子又是季崇欢的堂兄,沾亲带故的,自然有关系。” 回以他的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天子才再次开口,声音中有些莫名的沧桑:“安国公一家暂时划去。钟会,朕让你找的是与杨衍相关之人,这等关系并不亲密的不必夹杂其中。” 钟会却道:“臣本也是如陛下这般想的。可五城兵马司有个小兵,只是同杨府的门房有些关系,细细算来并不亲密,却被人亲眼目睹在事发之日的凌晨于墙面上粘贴糊墙的告示。臣以为,这等事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与此事无关,便将这些人都列在其中了。” 钟会的话细究起来自然没什么问题,可长安城内严苛过度已然扰的城内人人自危了,照这么抓下去,怕是明日早朝之上,满朝文武要少去一大半了。 “关系有远近。这等关系远的,你查一查,若是无人证明他们与此有关,便暂且不要动了。城内如今已然自危,不宜再大动干戈。”天子说道,“至于官员……先从官员开始查起,莫要再如先时那般惊扰城中百姓,以至于人心惶惶了。” 钟会闻言却并没有如先时那般应是,而是抬头看向面容憔悴了不少的天子,摇头:“这般查,虽说不至于惊扰百姓了,却因着官员关系错综复杂,极有可能遗漏与之相关之人。” “朕自是知道。”天子说着,起身离开龙椅,绕过面前批阅奏章的桌案,踱步至钟会面前,开口,声音肃重,“朕不惧!朕要的是杀鸡儆猴,叫他们便是心有异动,也不敢太过放肆!” 钟会蹙眉:“可这般必然查不干净,那些人必会暗中走漏消息,放出风声……” “无妨!”天子背负双手,抬头看向殿外笔直的宫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兵马在手,当年朕带兵踏平这中原大地时,满朝文武中有多少心向大靖?不也安稳了这么多年?” “朕当年能从无到有打下天下,如今天下在手,镇压个反贼有何惧之?” 风吹起天子额前的垂帘,钟会抬头看向负手而立的天子,这一刻,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才见天子之时,一样负手而立的姿态,可钟会的眼睛却到底还是捕捉到了其中的不同。 《仙木奇缘》 这位人间君王两鬓染霜,身形已微微佝偻。 钟会想到来之前与自己在宫道上擦肩而过的季崇言,他目光明亮,正是意气奋发之时,与他相比,陛下,当真是老了啊! “陛下说的是。”钟会垂眸,应声,被人抬着离开了御书房。 御书房的门前,一个年纪尚小的宫人正被两个身形高大的宫人押着,离开了御书房门前。 “那是哪个宫的?”钟会随口问了一句。 这个时候,还有人敢到陛下面前来惹麻烦的不成? “落凤宫的。”送他离开的宫人回他道,“那位娘娘腹中怀有龙嗣,忧心生父,这几日间已经遣了好几回宫人过来了。” 钟会“哦”了一句,顿时了然:是杨衍那个女儿啊! 那宫人说着,顿了顿,又道:“不过好在杨妃是个识大体的,没有让她胡来,不然惊扰了陛下可了不得!” 钟会听到这里,挑了挑眉,没有再问,只是挥手道:“送本官出去吧!本官要做的事可不少呢!” …… …… 两个身形高大的宫人押着那个年纪尚小、还是半大孩子的宫人进了落凤宫。 坐在绣桌旁的杨仙芝神情忐忑、欲言又止的看向一旁抿唇不语的杨妃。 “带下去吧!”杨妃瞥了眼杨仙芝,挥了挥手,让宫人将那个小宫人押了下去。 待到宫人、宫婢都退下去之后,杨妃才转头看向杨仙芝:“这是第几个了?” 杨仙芝低头,道:“姑姑,我实在担心……” “你担心有什么用?”杨妃的目光落到杨仙芝还未隆起的小腹之上,眼神有些发凉,“好好养胎才是真的。” 杨仙芝没有注意到杨妃落在自己小腹上的目光,神情依旧忐忑:“姑姑,爹爹他……” “他是谋反的逆贼,本就犯了陛下的大忌。若非你有孕在身,你我皆要跟着一同去死的。”杨妃说话间目光终于从杨仙芝的小腹上移开了,她道,“你腹里的胎儿就是你我二人最大的倚仗,若非如此,你我二人已与魏氏同杨唯娴一般被关入天牢了。” 听到“天牢”二字,杨仙芝脸色发白:“可爹爹他……为什么……” “我怎知道为什么?”杨妃别过脸,不想看她那张温温吞吞的脸,眼神冰凉,“我怎知你爹为什么要谋反?” 她其实是知道的,不过眼下这些,杨仙芝暂且还不用知道。 杨仙芝被说的愣了一愣,只觉得杨妃的语气有些不太对劲,诧异的看向她,问道:“姑姑怎的说你爹,他不也是姑姑的亲兄长?” “我只是忍不住生怨而已。”杨妃咳了一声,回过神来,看向杨仙芝,眼底恢复了先时的平静,“他已位极人臣,你我二人又入了宫,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好好的重臣不当,偏要去谋反,拿我等的性命开玩笑,我怎的不会生怨?” 原来是这个缘故!杨仙芝松了口气,方才那一瞬间,姑姑面上的神情让她心中没来由的一慌。此时明白过来,便也跟着抱怨了起来:“我也不知道爹在想什么,况且我腹中已有骨肉,那太子和二殿下犯了这样的大错,我腹中的骨肉极有可能被立储,也不知道爹究竟为什么偏要做这等事!荣华富贵原本戳手可得,他偏偏却要走这条路……” 听着杨仙芝的嘀咕和抱怨,杨妃忍不住冷笑:为何要做这样的事?自是因为比起外孙做皇帝,那个顶替了她亲兄长的前朝余孽更想自己做皇帝呗! 有些事,在知晓真相前她不曾多想,只以为是兄长严苛、冷淡,自己却依旧对兄长深信不疑。看到头来,事实是怎么样的? 若非钟大人将事情的真相告知,她还要被瞒在鼓里。待到那前朝余孽起兵,这余孽的女儿倒是借着肚子里的龙嗣暂且无妨了。她怎么办?同魏氏和娴姐儿一道被连累关入天牢吗? 这些年的委屈和不解这些时日通通转为怨气在心中疯长,杨妃紧咬下唇,伸手抚向自己的小腹:她明明也可以做母亲的,到头来却被最信任的人反手捅了一刀! 他们把她当什么了?从头至尾只是利用和一脚踢开的棋子吗? 杨妃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了一声,垂下眼睑,敛去眼底的恨意。 眼下,这余孽的女儿肚子里的龙嗣陛下很是看重,她自不会蠢到这时候去动龙嗣。 走着瞧好了! 心中怨恨,面上却神色未变,杨妃安抚她道:“你莫要多想了,护好你肚子里的孩子,他在,我二人就能无恙。” 杨仙芝点头,对杨妃的话深信不疑。 姑姑自进宫之后是如何待自己的,杨仙芝看得到也感觉的到。初初入宫,那些世族之女看着落落大方,风光霁月,内里的心计和手腕却是半点不差,她入宫时因此吃了好一番苦头,若不是姑姑护着她,她怎可能会有怀上龙嗣的机会? 更何况,若不是她肚子里的龙嗣,姑姑同魏氏和大姐一样,都会被押入天牢。毕竟是反贼的亲眷,又怎可能活的下去? 便是爹爹的谋反有朝一日当真成了,那些位极人臣、天下之主、荣华富贵同早早死去的“人质”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肚子里的孩子于姑姑而言同样重要,她们有共同的利益,她自是信任杨妃的。 眼见杨仙芝听话的点了点头,杨妃目光闪了闪,又道:“你好好养胎便是,外头的事同我等一介女流无关。” …… …… 从朱雀坊中被带出来的官员以及家眷被押上了囚车,往大理寺大牢押去。 路边生意冷淡的铺子老板从铺子里探出头望了过来,没了往日里看热闹的兴奋,目光中满是担忧之色。 前线听闻在打仗,已经交上了手。 可胜负如何,往日里消息最灵通的长安城百姓无人知晓,也无人有兴趣去打听什么。 生死攸关之际,哪还管得了那等闲事? 这几日,城里的官兵抓寻常百姓抓的少了,可于寻常百姓而言却依旧笑不出来。原因无他,抓的少了并非不想抓,只是要先去抓那些大人而已。待抓完大人,兴许还是要回来继续抓百姓的。 原本便人心惶惶、惶恐不安了,眼下更是仿佛头顶悬着一柄利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一般。 一个早上的工夫,往日里权贵富户云集的朱雀坊的富贵路似是成了一条“囚徒路”,从那里运送出来的大人已经好几拨了。 京兆府衙、五城兵马司的大牢早已人满为患了,眼下是征用到大理寺大牢了。 纪峰带着手下的大小官吏站在大理寺门前,看着送进来的一车接一车的囚车,囚车里尽是些熟悉的同僚,看到他的那一刻,忍不住惊呼:“老纪啊!快帮帮我们,我们什么也不知晓啊!” 朝堂政见不合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吗?他们的意见同杨衍一致,自成了一派。可那是政党啊!与谋逆之事又有什么干系呢? 难道,只要同杨衍相干的人便尽数要被抓起来审问不成? “我怎的知晓那杨衍竟是逆贼?我等与他的相交只在政见之上啊!”囚车里的官员看向纪峰,惊呼,“老纪,快帮帮我们!” 纪峰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衣袍从对方手里抽出来,看向不远处被人抬在担架上的钟会,摇头道:“此事由钟大人负责,我这里,只提供个大牢罢了。” 被人抬在担架上的钟会挥了挥手,让人将自己抬过来,对囚车里的官员说道:“大人放心,此事钟某自会好好查,决计不会冤枉大人!容我查明,大人若是与此无关,自会放人!” 囚车里的官员看着他,忍不住愤怒:“那你要查到什么时候?我两个儿媳还有身孕在身,被你一同下了大牢,是要我的孙子、孙女在大牢里出生不成?” “孙大人莫怒!”对上愤怒的官员,钟会却是不以为意,他笑了笑,道:“事发突然,眼下手头要查的人不少,更何况这是谋逆大事,诛九族的大罪。若是不先将有嫌疑的抓了,来日被查出来孙大人有什么问题,叫你家中的人得讯提前跑了,那倒霉的就是钟某了!如此,自然是要把人抓了再说的。” 这话……居然叫人挑不出什么岔子来! 那大人恨恨的看了他一眼,愤怒的指着外头长安城的方向,道:“钟会,你自打从天牢出来,成日叫人抬了个担架在城中乱晃,所到之处必然有人倒霉,你可听听外头的百姓怎么说你的?” 那大人“呸”了一口、骂道:“抄家灭族的钟阎王呢!” 原本是一句谩骂,岂料钟会闻言却高兴的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岂不是好事?”他兴奋道,“钟某被关那么多年,原本还在想着要用什么办法叫百姓记住钟某,眼下,这不是记住了么?” “抄家灭族的钟阎王总好过关在天牢里无人知晓的钟大人啊!”钟会脸上的笑意瞬间敛了下去,在纪峰复杂的眼神中,挥手道,“带下去吧!” 第五百七十四章 安排 往日里热闹的长安大街之上行人寥寥,便是有行走于街上的行人,也大多行色匆匆,不与人多言。往日里,三五百姓聚在一起闲聊的场景此时也早不见了踪影。 季崇欢等人坐在马车里,神情复杂而微妙。 马车外头各家前来的护卫板着一张脸,一路将自家的“纨绔”主子“护送”回来,当然,为防“纨绔”不听话,来的都是个顶个的武艺好手,来之前受过交待“人带回来就成,缺胳膊少腿的不会怪罪!” 有这样的命令在,纨绔自然听话的紧,没有作妖。 “这等时候回来做什么?”有纨绔子弟忍不住张口抱怨了起来,“我等在城外别庄上的日子过的好好的!” 不过虽是口中说着“好好”的,可说到“好”字时,纨绔子弟的语气还是蓦地一低,毕竟真好假好骗不了自己的。 季崇欢那个庄子大归大,却多少年没人去住过了!里头杂草丛生、就连仆人也懒散的很,做菜的厨娘那一手菜肴做的更是送命般的存在。 要不是为了脸面,他们早受不了回来了。 眼下还不到半个月的工夫,就被家里人“护送”回来,一众人心中又喜又忧。一面欢喜不用下自己的脸面回来了,一面则忧……这长安城眼下可当真不像什么好去处。 街上连人影都没有,且在回来之前,家里派来护送的护卫早把近些时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了。毕竟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不留神可是要送命的。 比起旁的纨绔还只是需要窝在家里,不出门惹事,与牵扯其中之人关系匪浅的季崇欢心里更是起伏早跌宕的不知成什么样了。 先时因着那一连串的事连同那次城门口偶遇的美人,对自家那大堂兄,季崇言早生出怨气了,私下里抱怨过不知凡几:不就是仰仗陛下的宠爱嘛!且看陛下的宠爱能到几时。 是以,一开始听闻有人造反时,季崇欢的第一反应不是生灵涂炭什么的,而是季崇言那厮的靠山总算开始不牢靠了,陛下若是倒了,他倒要看看季崇言还能如何嚣张? 于是问了问护卫:“不知究竟是哪个英雄做的这好事?” 护卫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给了答案——杨衍,季崇欢未来的岳丈。 一句话直叫季崇欢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若是杨衍成事了,他这个眼下还在陛下眼皮底下的未来杨家大女婿定然会在杨衍攻破城门前,先被陛下送到下头去;若是杨衍没成事,他这杨衍未来大女婿情况更糟,怕是直接可能被牵连进反贼同党了。 这可不是玩笑,他那有婚约在身的未婚妻同未来的岳母不是已经被关入天牢了吗? 所以细细算来,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事。 不管季崇言那厮的靠山将来会不会倒,他都有可能提前被人送到下头去! 季崇欢顿时慌了,一众狐朋狗友忙在一旁跟着出主意。 “不若干脆趁早解了这婚约,季兄再同那苏家小姐定亲好了。旁的不说,便说这苏家家里还有个皇太孙呢,未来指不定有什么大造化呢!” 季崇欢闻言,神情复却是有些复杂:“可阿娴那里……” 他同杨唯娴有婚约在前,虽说此时对杨唯娴没了初见面的热情,抱怨良多,可就这般舍了她……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季崇欢却又犹豫了起来:“我们怎的也订过亲……” “那就改让杨大小姐做小!她同她母亲都被打入天牢了,季兄没有解除婚约已是仁至义尽了。”狐朋狗友出主意道,“让苏家小姐做大。” 季崇欢闻言却想了想,摇头道:“苏家小姐伤了脸,这未来的主母可是要见客的,这如何使得?再者,若是杨衍成事了,往后知晓了这一茬怕是饶不了我……” 狐朋狗友:“……” 想想倒也是,季兄同杨家小姐的亲事此时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扔不是,不扔也不是。 …… 听着车厢里传来的议论声,驱马车的小厮双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群人做梦呢?还苏家小姐、杨家小姐哪个大哪个小的议论着呢! 这等时候,时局瞬息万变,也只这群纨绔还有心思放在这等事上。 双喜这般想着,手里的缰绳用力一甩:无妨,回去叫国公爷打一顿,二公子就乖觉了。 …… 马车在国公府前停了下来,季崇欢被人抬着下了马车。半个月的工夫,他那屁股上的伤还未完全养好,自然还不能胡乱折腾。 被人抬着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季二夫人便问询赶了过来,看着季崇欢还未养好的伤势,当即忍不住落泪抱怨了起来:“你爹那混账东西,屁都不敢放一个!杨家那对母女被关入天牢的档口,我便赶紧叫你爹去同国公爷提解除婚约的事,你爹却不但没去,反而甩手给了我一巴掌,让我别瞎凑热闹!这是瞎凑热闹吗?那对母女可是谋反的大罪,哪个敢同他们有婚约?” 季崇欢趴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未立时应声。 季二夫人也没有在意,继续说道:“依我看,苏家二小姐其实还是不错的,且不说人乖觉懂事出手又大方,便说他们家有小皇孙在,未来这造化看不一般。要我说干脆解了同逆贼杨家的婚事,改苏二小姐……” 季二夫人这一番心思倒是同那群纨绔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也不成!”方才没有应声的季崇欢却在此时开口了,他拧了拧眉,连忙打断了季二夫人的话,“苏二小姐脸上生了麻子,虽说是因我的缘故生了这麻子,可若为正妻是要出来见人的……” 听到这里,季二夫人脸色微变,立时道:“这苏二小姐的脸倒是问题……” “且杨衍这谋反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季崇欢趴在床上说道,“虽说阿娴她们怕是逃不了了,可若当真叫杨衍成了,我抛弃阿娴之事在先,恐怕得不了好。” 季二夫人反应了过来,忙问季崇欢:“那可如何是好?且先拖着?” “爹说的没错,眼下先别凑热闹,拖着看看再说。”季崇欢趴在枕头上闷闷的说道。 季二夫人应了一声,转身待要去厨房拿炖好的鸡汤与他,却被季崇欢叫住了。 “娘,这些时日,季崇言那里可进了什么人?”自从上回在城门口遇见了那个给了他一记白眼的美人,他这些时日便时不时总能想起她来,心中有股莫名的失落,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那个美人一般。 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更是让季崇欢笃定这是“前世未了的缘分”,有心想将这缘分续下去。 眼下他亲事拖下去,指不定拖出转机来,同她真能有这个缘分也说不定。 眼下季崇言的靠山仍在,他自是不敢放肆,可问问总是不要紧的。 季崇言那里能进什么人?季二夫人懵了懵,道:“他那院子里里外外皆是护卫,进国公爷的院子都比进他的院子要容易!我怎会知晓他那里进了什么人?底下的人也未说过他那里进人了。” 这回答跟没回答也没什么两样了。季崇欢一时语塞,想了想,又问季二夫人:“那姜肥猪呢?她既已同季崇言定亲了,便没过来过吗?” 季二夫人道:“……也未见过。” 这姜家的胖子走到哪里不显眼?若是来了,自是一眼就能瞧见了,她这些时日可没见到姜肥猪这死胖子。 季崇欢闻言顿时皱眉,关注着季崇欢的季二夫人本能的觉得不太对劲,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欢哥儿,你今儿怎的这般关注你那大堂兄?”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季崇欢对季崇言的不喜季二夫人都看在眼里,便是因为知晓,才觉得季崇欢今儿对季崇言的关注似乎有些过头了。 季崇欢支吾了一声,含糊道:“娘,你多想了,我随便问问。” 怎么可能是随便问问呢?季二夫人觉得不对劲,还想再问,那厢季崇欢却已经不耐烦了,他挥手道:“好了,娘,我还要养伤,你先回去吧!” 那个美人眼下都不知道被季崇言藏去哪里了,得先找到那美人再说。 …… …… 亲自下令将季崇欢“抓”哦不,是“接”回来的安国公却是直到晚上才记起了这么一回事,问身边人,道:“那兔崽子接回来了?” 身边心腹应声道“接回来了”。 安国公“嗯”了一声,又对心腹道:“看好他,莫让他乱跑。” 心腹道:“二公子的伤还未好,应当还不能乱动。” “那就好!”安国公点了点头,想起家里两个不成器的便忍不住扶额,“言哥儿他们自不消说,老三那一房也是个听话的,偏偏老大同那兔崽子是个不听话要乱跑的。” 季大老爷这些时日能下地了,昨日才要出门,便被安国公叫了过去。叫过去之后,安国公便闭眼一搜,在季大老爷身上搜到了从季崇言那里偷拿的一只御赐的文玩。 寻到借口的安国公毫不客气的给了季大老爷一顿教训,成功的让季大老爷继续卧病在床,不能出门了。 将家里不听话的因素暂且解决之后,安国公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去见了自家夫人。 “月娘!”安国公抬脚走入屋中,正翻佛经的安国公夫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安国公看去。 “我在咸阳有个别庄,过些时日,待稍稍松懈些你便寻个借口带着家里上下去别庄。”安国公走过去,伸手将自家夫人的手攥在了手里,看向面前的安国公夫人,他道,“别庄后头临河,河道上有条水路,能离开咸阳境内,到时候再怎么走,你做主便是了。” 说这些话时安国公语气平静,可安国公夫人却是眉头拧了起来,抬头看向安国公:“你这老东西,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说着她反手攥住安国公的手,道,“多年的夫妻了,你想都不要想!你一个人留在长安城是想做什么?你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以为我还会怕死?” 安国公看着老妻坚定的眼神,忍不住苦笑:“我只是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安国公夫人摇了摇头,道,“我还不知道你?你会这般做是不是你同言哥儿做了什么?” 安国公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自家夫人的手,叹道:“月娘,有些事不是你不争便能躲过的,陛下那里……我老季家怕是逃不掉的。” 安国公夫人本也是个聪慧睿智的女子,听到这些,也隐隐猜到了什么。她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才道:“言哥儿的性子我清楚,既是逃不掉,便不会坐以待毙,你做这些可问过言哥儿的主意?” 安国公苦笑了一声,摇头,道:“言哥儿定是要走的,可我安国公府的人若是一夜之间尽数走了,怎么可能叫人发现不了端倪?我定要留下的,留在这里,才好叫你们逃出去。”安国公说道,“我想过了,做此事的只能是我,旁人没这个份量的。” “那我也不会走。”安国公夫人的手同安国公的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说道,“要走让旁人走去!我不会走!” 这样的坚持惹来安国公的又一声轻叹:“月娘,你……这是何必……” “不何必。”安国公夫人说道,“柳心同他男人当年便是一个留在了我这里,一个去了外头的庄子上,结果马匪侵袭……”说道“马匪侵袭”四个字时,安国公夫人眼神闪了闪,手指搭上了手腕上的佛珠,下意识的摸了摸,这些年大家都以为是马匪侵袭,可事实上怕并不是,不止不是,而且还…… “结果阴阳相隔,我不想走柳心的老路。”安国公夫人定了定神,看向面前的安国公,“你一个人留下来还能活命?便是你什么都未做,陛下……陛下……” 吃斋念佛了多年的安国公夫人说起这句话时神情不复以往的慈悲,转为肃杀:“陛下不可信!他不是仁慈之君,于他的王朝基业有损的话,他是不介意拿命去填的。” 那些贴在墙上的告示便是撕了,也到底在人心上留下印记了。 看着老妻的反应,安国公幽幽叹了口气,无力苦笑道:“月娘,你……” “这件事是自己的主意还是言哥儿的主意?”安国公夫人看向安国公,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若是交给言哥儿了,你便交由言哥儿处理,莫要自作主张!” 多年的夫妻,她还能不知道枕边人的心思? “你要相信言哥儿!”安国公夫人握着安国公的手,说道,“咱们家言哥儿可比你我这等老骨头要厉害的多了!” ------题外话------ 过渡一下 第五百七十五章 替 城中大街上空空荡荡的,路边还不曾关门的香料铺子老板站在门口,看着空空荡荡的街道忍不住摇头叹气。 城里近些时日的这一番动静,除了生活必须的米粮铺子之外,还有哪个铺子有生意的?生意惨淡,连房租都要交不起了。 正叹气间,一骑快马从门前经过,老板愣了一愣,本能的顺着这一骑快马前去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皇城。 快马行至皇城门前却并未如寻常人那般翻身下马,徒步入宫,而是直接祭出了身后的大旗,原本拦在城门前的守卫见了那大旗连忙避让开来。 宫门大开,快马长驱直入,直奔君前。 这是……战场上的急令兵吧! 香料铺子老板回过神来,仿佛此时才记起这些时日城中乱象的缘由是有人起兵造反。 大抵是近些时日发生的事委实太多,又人人自危,唯恐被举报或者抓了去,以至于都快叫人忘了前线还在打仗呢! 话说,这仗打的怎么样了? 如此急报直奏君前的自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 临山大将军王凛中箭负伤,昏迷不醒,昌平侯副将正暂领主将之职,却技不如人,接连吃了两回败仗了。 一军主帅负伤自然不是什么好事,王凛虽说还不算大周一等一的将领,可也是个不错的良将,岂料战事一开不过半个月的工夫,主将便受了重伤。 “这是怎的回事?” “王凛贪功冒进?” “还是指挥失职?” “亦或大意轻敌?” …… 金銮殿内群臣议论纷纷,首战失利可不是什么好事,陛下方才便怒而拂袖离去了,只留下金銮殿内商议的群臣争的面红耳赤。 “王凛到底还是不行,依我看不若换个人选好了!我大周良将又不是只王凛一个,多得很,远的不说,诶!抚顺侯!” 被点到的抚顺侯父子朝提及自己名字的文官点了点头,含笑解释道:“登州水寇为乱,我二人昨日已领圣命,明日要奔赴登州。” 一句“水寇为乱”倒是提醒了一众官员,登州那地方有水寇,只是离长安太远,往往叫他们忽视了这件事。 “水寇乃东瀛异族人为患,不可掉以轻心!”抚顺侯瞥了朝他使眼色的儿子梁禀一眼,道,“我二人既领圣命,便要替陛下解决水寇之患,护我大周百姓的。” 这等冠冕堂皇的话听听就好了,议事的官员也不在意抚顺侯如何解决水寇的过程,他们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尔等解决水寇之患要多久?” 抚顺侯想了想,道:“顺利则三五年,不顺则七八年。” 三五年、七八年的话一出,问话官员的嘴角便是一抽。 还三五年、七八年……等到那时,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抚顺侯这里就不要想了。 那除了抚顺侯还有谁? “李大将军呢?”有人回头四顾,想要找到李大将军的人影,只是在人群中搜寻了一番,却也没看到那张素日里黑漆漆的脸。 “他人呢?” “李大将军同李大公子负伤了。”梁禀同自家老爹对视了一眼,眼神微妙,“他们是前些时日从马背上跌下来摔伤的。” 个中的内幕,在场多数人不知晓,提前拂袖而去的陛下却是知晓的。 李家父子前段时日进行了军中内部操练,陇西军内各立山头,军中大小将领更是英勇,明明是内部操练,动起手来却丝毫不手软,仿佛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一般。 李家父子就是在这等时候负的伤,李大将军伤了腿,李大公子背部受了伤。 虽说男儿有些伤不要紧,可李家父子乃是战场良将,要上战场杀敌的。这腿脚和背部受了伤,在战场上腿脚和背若是没来由的一酸一软,那可是致命的存在。 如他们这般伤了的陇西军中大小将领不在少数,放眼望去残兵占了一大半。 “这陇西军算是暂且废了,没个三五年起不来了。”陛下眉头微拧,“他家里那个李玄竟呢?” 他对李玄竟的印象还停留在接连被退亲的“可怜人”身上,依稀记得此子文武皆会些。 “李玄竟带着李大将军的私兵去山西大同剿匪,一入障山,便同大军失去了联系,大同当地的兵马正在障山内搜寻。”钟会在一旁说道。 对上在场其余人等朝他望来的目光,钟会不忘解释:“李大将军找不到次子,来寻过我,想问我有没有什么找到人的方法……” 一句话说的在场的众人更是一阵默然。 “李成这陇西军素日里瞧着凶的很,偏关键时候却掉这样的链子!”有人忍不住摇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散闻言倒是若有所思:这险些同自己成了亲家的陇西李家这一出倒是巧了,尤其那入了障山就失踪的李玄竟,还真是会挑时候失踪。 当然也并非不可能是巧合,毕竟十万里障山不见人影也是常事。 可问题在于他这一失踪,间接促成陇西军这一支大军直接废了。 陇西军不能用,抚顺侯父子去登州剿匪,如此一来,可用的兵马倒还真不多了。 比起前头如没头苍蝇一般胡乱猜测的官员,被陛下唤至这里的几个官员都是消息灵通之辈,王凛受伤的内幕也并非不知晓。 不是贪功冒进,也不是指挥失职,更不是大意轻敌…… 而是…… “王将军首站并未失利,回营途中遇到了一支千人的轻骑小队,一个不防之下,受了伤。”前来报令的急令兵说道,“那一支数千人的轻骑小队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伤了王将军,王将军本想以身做饵,硬拼等到援兵过来将他们一举歼灭,可他们伤了王将军之后也未趁胜追击,转而就退了,待到援兵过来,人早已不见了。”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那数千人的轻骑小队到底是不是那些前朝兵将的还没有定论。 王将军确实受了伤,却没有传言的那般严重,没有昏迷不醒,人也是清醒着的。 “也就是说,除了忠归营的兵马之外,还有旁的兵马在侧。”一众官员对视了一番,立刻便想到了一个最大的可能。 这个可能,与之正面相抗的王凛也猜到了。 “王将军怀疑是白帝旧部……”急令兵说着,取下身后的羽箭呈了上去,“这是伤了王将军的羽箭,羽箭的末端有字。” 离陛下极近的钟会一眼就看到了羽箭末端的那个“赵“字,这支羽箭,似乎已然证实了对方的身份。 “那些白帝旧部同前朝忠归营的人合作了,”急令兵说到这里,双手忍不住握拳,双目赤红,声音哽咽,“王将军让属下带话给陛下,那些白帝旧部的兵将如今已同反贼合作,他们联合起来,意图吞噬我大周的江山!” ”吞噬我大周的江山!” 想起那急令兵激动哽咽的神情,钟会打了个哈欠。 “钟会!”跟着一同出来的周大人愤怒的叫住了他,大步走至钟会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气的浑身发抖,“这等时候,你还在打哈欠?” “怎的?周大人连人打哈欠睡觉都要管?”钟会掀了掀眼皮,看着这个号称清正的老大人,轻哂,“周大人不要回去哄老妻了?你那养了多年的外室还在蹦跶呢!” 面前这位周大人曾以清正之名名动一时,当年陛下起兵时就为陛下叫过屈,而后被下了大狱,待到陛下登基,这等为陛下曾经”说过话”的忠臣自然摇身一变成为大周权贵。 其人说其能力倒也不差,只是先时“不抛弃糟糠之妻”的美名传了多年,结果叫钟会找出个外室来,惹得百姓好一阵嘲笑。 被钟会以“外室”将了一军的周大人脸色青白交加,很是难看,却仍指着钟会怒道:“反贼猖狂,你态度却如此散漫还有理了?” 钟会将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指拨到了一边,说道:“我态度如何周大人不必费心,钟某这些时日将陛下交待的事办的可有不妥之处?” 周大人面色一僵:不妥之处?除却手段雷霆了些,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钟会摇了摇头,没有再理会面前的周大人,挥手道:“周大人可还有指教?没有的话,钟某要继续查人了!” 同杨衍牵连的官员可不在少数,他要一一查证才是。 临离去之前,钟会瞥了眼身后的御书房,正见一个禁军护卫被人带着走入了御书房。 陛下这个时候见一个禁军护卫做什么?钟会蹙了蹙眉。 …… …… 进殿的周方跪拜之后起身。 这也是他第二次进殿直面陛下。 “周方,”上首的陛下开口,问道,“他还活着?” 这一句话让周方心头蓦地一紧:这还是他第一次被问及这个问题。上一回见到陛下时,他原本以为陛下会问,却不成想陛下并未开口问过这个问题。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管是上首的陛下还是周方,都心知肚明。 周方深吸了一口气,垂眸回道:“是!他还活着。” “那一次直入皇城取夜明珠的是他?”陛下开口,又问。 这些话,本该在第一次见到陛下就被问了,可却直到此时才被问了出来。 周方点头:“是!” 这一声“是”的声音落下,便见垂帘微微晃了晃,道:“对这皇城机关如此熟悉、且有这身手的,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谁?” 周方动了动唇,正想顺着陛下的话接下去。 却不成想,陛下突然话题一转,开口问道:“王凛首战告捷,在回营途中却突受偷袭,一击得手却不恋战,及时抽身,你觉得这是他的手笔吗?” 上首垂下的目光锋利如刺。 周方垂下眼睑,没有与这道目光对视,开口讷讷道:“我……我不知道。可能是他!” 上首的陛下“嗯”了一声,拿起手中一物扔了过来:“你看看这个。“ 扔到他面前的是一支沾了血的羽箭,周方伸手抚向羽箭末端的“赵”字,眼皮颤了颤:“这……这是我们的箭!” “这是射中王凛的箭。”陛下说道。 周方瞳孔猛地一缩,抓着羽箭的手无意识的收紧了:他们……和前朝的人合作了? 垂帘微微抬起,看着周方发白的脸色,陛下挥手:“下去吧!” 待到神情恍惚的周方被带下去之后,陛下才微微侧了侧身,在空无一人的殿中喊道:“出来吧!” 侧殿中闪出一道人影,一步一行,缓缓行至殿前,抬起头来。 日光自殿顶的天井洒下,落到那张脸上,赫然竟与垂帘后的那张脸几乎一模一样。 “臣见过陛下!”出现之人朝他俯身施了一礼,开口,声音竟也与天子有七八分相似。 “方才周方的反应,你可看到了?”陛下开口,问他,“你觉得如何?” 下首之人回道:“此人不可全信。” “朕也不敢信他,”陛下自龙椅后起身,绕行至他面前,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几乎相似的脸,道,“虽不能信,倒也不是不能用。方才他的反应……倒是证实了我的猜测!” 于白帝城的那些人而言,他不可信,那前朝忠归营的人又可信了? 白帝旧部落至如今的局面,谁都不无辜。 此事到底是不是白帝那些人所为,他虽有猜测却不敢确定真假,便拿周方来试探一番,方才周方脸色发白不似作假,看来这羽箭确实是他们的东西了。 “朕想,兄弟之间或许冥冥中确实能有所感应,朕这么多年都觉得他没有死。”陛下说着,解下头上的天子垂帘,放至面前人的头顶,说道,“朕二十年前没来得及送他一程,天幸他多活了二十年,可以再给朕这个机会!” “陛下!”下首之人闻言,忙上前一步,道,“陛下真龙之身,不该以身犯险!不如让臣……” “你去又有什么用?”陛下看向他,摇头嗤笑,“他们惧怕的不是天子这个身份,是朕这个人。” 所以去个替身和摆设又有什么用? “这满朝文武的心思当朕不知道?有人是政客如墙头草一般左右摇晃,有人暗中勾结前朝忠归营兵马意图反了大周,还有人想要借机谋利……”陛下轻哂,“无妨,这些人再跳,待得朕解决了忠归营与异族的余孽,自也跳不起来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商议 下首之人还想再劝,天子却已经抬手制止了他要出口的话。 “这大周天下精兵良将看着不少,能动的却不多。”天子说道,“陇西军内斗已废,赵家军我亦不敢用,抚顺侯父子要派往登州剿匪,可动的委实不多。” “你要做的,是暂且压下眼下的局面,”天子说道,“那些模棱两可的、左右骑墙的、私自为利的,朕都不介意。你要做的,只是暂时稳住如今的局势,让那等观望的莫要跳进来。” “眼下还只是小范围内的争锋,若是观望的下场了,甚至赵家军提前下场,那天下便与二十年前没什么区别了。” “在天下大乱之前,解决那些忠归营的人、白帝的人,就是朕要做的事。” “原先,朕也不是非得走这一趟不可!看若只是忠归营的人,昌平侯和王凛还有一战之能,”天子说到这里,神情微凛,“可他来了!有他来率领忠归营的人,必成虎狼之祸,朕要在事情没有闹大之前及时解决此事。” 陛下果然还是陛下,坚决而果断。 “你要做的很简单,坐镇这里,将朝堂之上各怀心思的群臣压制住便可!”天子说道,“还有,那些朕平日里走得近的官员你莫要靠的太近,仔细他们发现端倪。” 头上顶着天子垂帘的人低头应道:“臣……遵旨!” …… …… 日升月落,香料铺子的老板照常站在铺子门口,守着空空荡荡的街道叹气:“除了米粮铺子,还有哪个铺子有生意的?” 便在此时,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吊着手臂的男人,正感慨、叹气、发愁的香料铺子老板看到那个男人时,目光一滞,默了默,道:“险些忘了,这药铺也是有生意的。” 吊着手臂的男人脸色有些发白,神情恍惚的从门前经过。 香料铺子老板看的摇了摇头,目光从男人身上抽了回来,继续看向空荡荡的大街叹气:这般无精打采的样子倒也不奇怪,毕竟病人的脸色都不会好看的嘛! 虽然知晓这香料铺子老板看他也只是因为好奇,可周方的心还是蓦地一紧,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下意识的收紧了。直到对方移开了目光,周方这才松了口气,抬脚从街角转去了相邻的街道。 走到街末处的药铺门前停了下来,周方走入药铺,对着那个正在盘点药材的掌柜,道:“史掌柜,我来换药了!” 掌柜抬头朝他看了过来,确定没有认错人之后,眯眼一笑,指着后头,笑道:“去后头换吧!” 周方“嗯”了一声,穿过布帘,走向后院。 后院里,女孩子正坐在石桌边好整以暇的喝着茶,似是来了有一会儿了。 “姜四小姐!”周方走过去,抱拳施礼,“我来晚了!” “无妨,这些时日,我也没什么事。”姜韶颜转过身来,看到脸色发白的周方时,不由一愣,“你这脸色怎的……我上次看过你的伤了,分明已好了大半,怎的今日这却这幅脸色?是又受了别的伤?” 听着女孩子的发问,周方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对着姜韶颜,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姜四小姐,他们……”周方只觉得那些话仿佛囫囵在喉咙口,难以出来一般,只是再难,还是出来了,他问道,“他们是不是同前朝的人合作了?” 姜韶颜看着脸色发白的周方,皱眉:“我不曾听说过。” 周方闻言,却摇了摇头,道:“陛下召见我了。” 至于陛下召见说了什么,周方将召见时被问的话说了一番之后,苦笑道:“我看到了那支羽箭,确实是赵家军的……” “羽箭可以作假。”女孩子想也不想,便打断了周方的话,看着脸色发白的周方,她道,“我可以向你保障,不是江平仄他们!他们如今人在江南道,杨衍的人正在到处搜寻他们。你觉得这等时候,他们会想尽办法、千辛万苦的跑出江南道,就是为了突袭王凛,相助杨衍么?” 这……确实说不通。周方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莫要胡思乱想这些,”,女孩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忽地沉默了下来。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女孩子面上神情微妙复杂,似是在想什么。 也不知多久之后,女孩子终于再次开口了,她道,“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人了……” 对上周方望来的目光,女孩子摇了摇头,没有告诉他那些人是什么人,只是再次重复了一遍,道:“你莫要多想,绝对不是江平仄他们!” 比起周方在意的江平仄等人有没有同杨衍合作,她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不过这件事,她需要向季崇言证实。 送走了周方之后,姜韶颜转身便出了药铺,转去了不远处的宅子。 进去的时候,钟会也在。 “姜四小姐来啦!”坐在担架上的钟会朝姜韶颜抬手打了个招呼,见女孩子径自走过来,也不在意,继续同季崇言说了下去。 “这些时日,我将这长安城衙门的大牢都快塞满了,人人都在骂我,还给我取了个绰号,叫做‘抄家灭族的钟阎王’,”钟会说到这里,忍不住抚掌而笑,“我喜欢这个绰号!” 季崇言的目光落到了走进来的女孩子身上,直到女孩子走到他身边的蒲团上坐了下来,才收回了目光,转而对钟会道:“看看如今长安大街的清冷,便知钟大人这抓人抓的委实干净了。” “还没有抓完,长安城的刑部衙门大牢还有位子,我还能继续抓!”钟会笑着说了一句,转而毫不避讳的提及了殿前议事的内容,“前日,王凛遇刺的消息传到宫中,陛下愤而离朝,钦点了昌平侯前往代替王凛,”他道,“袭击王凛的那支人马疑似白帝旧部,并且对方还在王凛身上留下了一支羽箭,羽箭末端有个‘赵’字。” 物证确凿啊! 坐在蒲团上的季崇言听到这个消息,道:“赵家军已经收到这个消息了,原本对陛下勾结异族已有微词的赵家军,因着这一支羽箭,倒是暂且稳了下来。” 原先陛下勾结异族、残害同胞,引得民心动荡,于赵家军而言这是君王所行有差,是以有所意动。 可因着这支羽箭的出现,白帝旧部勾结前朝余孽,这已是赵家军所不赞同的了。 更麻烦的在于前朝余孽主动挑起了战事。在他们看来,主动挑起战事,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便是最大的罪人,白帝旧部此举无异于助纣为虐。 所以,王凛受伤之事于王凛本人而言兴许不是什么好事,可于陛下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叫原本有所异动的赵家军停了下来,转为观望。 就似给原本即将烧开的水上加了一瓢冷水,局势再次转为了表面的平和。 对面的钟会闻言却是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忽地轻哂了一声,道:“我还当那群赵家军已经将世子当成了赵小将军一般,准备效忠了。却原来,世子并不能掌控赵家军啊!” 对钟会意有所指的轻哂,季崇言倒是不以为意:“我若是能掌控赵家军,陛下安能容我活到现在?” 这是一支无主的、会自行择主的兵马,不属于任何人。 “便是赵小将军当真活着,也不能完全掌控这一支兵马。”季崇言说道,“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 这一支羽箭让他们觉得这件事做的不对,所以停了下来。 钟会“哦”了一声,对这支兵马的兴趣并不大,转而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 “这支兵马当真是那些白帝旧部?”钟会开口,问季崇言。 季崇言抬眼,看向钟会:“我身在长安,亦不知真假。” 这话……说了同没说有什么两样? 没有试探出答案的钟会摩挲了一番下巴,道:“钟某只是觉得这支兵马出现的太巧了,若是巧合的话,这时机也委实选的太好了。”他说着,抬眸,撞上了季崇言的目光,与之对视:“若不是这支兵马的出现反而有利于陛下,钟某倒要以为这支兵马是季世子你安排的了。” 季崇言闻言只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钟会见状,笑着摸了摸鼻子,抬手唤来人,道:“也罢!钟某要继续抓人做事去了,世子同姜四小姐二位自便吧!” 没有哪个人喜欢在这里,看这两位有圣旨赐婚在手的未婚夫妻腻歪的。 待到钟会离开之后,姜韶颜才开口道:“方才周方来见我了。” 若是周方没来见她,姜韶颜也觉得钟会说的没错,这支兵马的出现有利于陛下。可周方来了之后,她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陛下对赵小将军的存在很是在意。”姜韶颜说道。 “怎么可能不在意?”季崇言说到这里,眼神微凛,“连季崇欢都会在意我的存在,又何况自诩手段、能力不弱于赵小将军的陛下?” 能力什么的完全不逊于人,却长久被忽视,于陛下而言,早已成了心病。 “他本非宽容大度之人,”季崇言说道,“尤其这件事上,引以为傲的能力和手段却因着皮囊不够出色,而屈于赵小将军之下,怎么可能不介意?” “他觉得赵小将军还活着,这一次带兵的也是赵小将军。”姜韶颜说道,“陛下这次召见周方,从头至尾只关注在赵小将军这个人的身上。” “所以,我有一个猜测。”女孩子说着停了下来,抬头对上季崇言含笑朝她望来的目光,开口轻声道,“这是个局。” 一个看似有利于陛下却引他前去的局。 “江平仄他们人在江南道,不可能出现在前方战事之地。”女孩子说道,“况且那一支箭的出现也委实太明显了,如此确凿的证据当然也有可能是所谓的‘白帝旧部们’已不在意了,不过听了周方所描述的陛下,我觉得这之箭不是不在意,而是一只针对陛下本人所下的饵。” “二十年前,他机关算尽,却没有亲手杀了赵小将军。这件事于陛下而言是心底最大的遗憾!而现在,这个人出现了,二十年耿耿于怀的遗憾可以亲手消除,我觉得他很难抵抗住这样的诱惑。”姜韶颜说着,看向季崇言,“布下这个局的人,一定对陛下本人十分了解……” 对上女孩子望来的目光,季崇言坦然承认了下来。 “是我。”季崇言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伸手环抱住女孩子,手抚向女孩子垂在身侧的发丝上,他低头,唇在女孩子额头间轻轻碰了碰,道,“你不如我这般了解陛下,却了解我。” 姜韶颜抬头,目光落到他的眸子里:“那一支所谓的‘白帝旧部’是李玄竟带人做的?没有趁胜追击杀了王凛也是为了射出那一箭?” 季崇言点头:“不错。” 以他所了解的陛下,这一番诱饵下来,必然会亲自前往。 “所以陛下会御驾亲征?”姜韶颜想了想,问季崇言,“那朝中怎么办?他不在其位,这长安城怕是稳不住的……不,不对……” 女孩子话至一半,忽地摇了摇头,道:“不对!钟会这般抓人,惹得长安城中人人自危也是陛下默许的。所以,他早就想到了御驾亲征这一步。钟会抓人,虽说搅得长安城风声鹤唳,却也将那些麻烦尽数关进了大牢。如此……只要此战能速战速决,长安城中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季崇言垂眸看向女孩子,同她对视:“阿颜,若是他能顺利解决前朝余孽和‘白帝旧部’,兵马折损不多的话,极有可能会趁机一鼓作气解决了赵家军。” 姜韶颜听到这里,心中忽地一跳:“他要以什么名义解决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赵家军?”话音刚落,便察觉到揽在腰侧的手蓦地收紧了。 季崇言叹了口气,没有立时回答女孩子这个问题,而是再次低头双唇轻轻碰了碰女孩子的额心,道:“我承认我非善人,不想屈于人之下。可此前,我也一直在想,若是万事皆顺着陛下心意而来,真真做个乖觉听话的外甥,是不是当真就能躲过这一劫了?” “为了验证这一点,我查了很多事,也做了很多事,可越是毗邻真相,越发觉,我逃不过。”季崇言叹了口气,幽幽道,“不是因为什么凤命龙命的命相之说,而是陛下,他不会允许赵家军这等跳出他掌控之物存在的。” “如同小舅是陛下反了大靖江山的借口一般,我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陛下解决赵家军的借口和棋子。”季崇言说道,“这个局从我年幼时就开始布置了,待我发现时,已经无法挣脱开了。”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掀翻这个棋盘。 第五百七十七章 离开 “他一开始,是想借我来引导赵家军犯错,让他寻到可以名正言顺动手的机会。”季崇言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清冽的音色听起来有些微的凉意,可自口中吐出的热气却还是让姜韶颜感觉到了几分温暖。 “我用了十几年来看、来听、来观察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季崇言说道,“人是复杂的,且人心易变,要看懂他并非一件易事。” 姜韶颜伸手环抱住了他,两人以一种互相环抱的姿势抱着对方。 这是一种极安心的姿势,隔着衣裳可以清晰的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他是个枭雄不假,却又是个不想留下污点的枭雄。他也不够洒脱,还是会在意众人的看法。”季崇言说道,“可这在意也并非绝对的。就如放出钟会,让钟会为他办事,作为交换,他也会将自己的污点主动置于人前。” 姜韶颜听到这里,隐隐有些明白了:“所以,在不危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之下,他是在意人的眼光的。” “待到赵家军铲除之后,究竟要不要让我活着,他也在犹豫,我在此前并未找到他当真准备下手除掉我的证据,直到夜明珠被盗……”季崇言说到这里,忽地低笑了一声,“夜明珠被盗让他决定要除掉我。” 姜韶颜抬首向他看去。 季崇言低头朝她看了过来,眼色温柔:“可也是夜明珠被盗让我遇到了你。” 所以这件事究竟是好是坏,实在难以一言定论。 “能遇到你,我觉得这件事的利要远大于弊。”季崇言道。 姜韶颜垂眸靠在他的肩头,幽幽叹了口气,下一刻便听季崇言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小舅还活着。” 姜韶颜心中一跳. “我说的活着,不是你和周方刻意引导陛下做出的假象,”季崇言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却偏偏不容置疑,“他真的还活着。” 环抱住自己的手蓦地收紧了,这是一种本能的,下意识的反应,季崇言低头,看着女孩子无意识的咬在自己的唇上,唇色发白。 “怎么了?”季崇言皱眉问道 耳畔这一声“怎么了”瞬间拉回了女孩子飘远的思绪,姜韶颜回过神来,问他:“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 她确实从江平仄和方知瑶的反应中猜到了什么,心里也猜到了他还活着。 可这“活着”终究还只是猜测,不曾被证实过。她想过待到一切事了,会从江平仄或者方知瑶的口中知晓事情的真相。 却没料到告诉她“他还活着”的,居然是季崇言。 “你怎的知晓他还活着的?” 季崇言看着女孩子眼中的水光,抓着女孩子肩膀的手微微紧了紧,却旋即又松了开来:“夜明珠被盗的当日,我被传入宫中。”他道,“新上贡了一批新奇之物,陛下传我入宫挑选。” 在外物之上,陛下从来不曾缺过他什么。 “事发时,我在宫中。”季崇言说道,“因着挑选新奇之物,还由大太监带领,进了一趟国库。” “夜明珠被盗之后,我亦私下查了查,听闻有一队巡逻小队在那个时候曾经在德清宫附近碰到了我。”季崇言说到这里,摇头轻哂,“当日,我有没有去过德清宫我自己最是清楚了,那个不是我!” 他这张脸还不至于满大街都是。是以,那队巡逻小队遇到的,极有可能是那个盗走夜明珠的匪徒。 而同他这张脸长的极为相似的,直至如今,他只知道一个。 “夜明珠失窃之后,宫中禁军四处搜寻三日无果。两处宫门也严防把守,搜查每一个来往宫中之人,却依旧毫无所获。外人道是他武功高强。”季崇言淡淡的分析着,“武功高强不假,可要走,不惊动城门守卫却不仅仅是武功高强能做到的。” “他,借用了我的身份。”季崇言微微摇头,“虽说年岁有些相差,可那些守城门的护卫哪个敢抬头盯着我的脸一寸一寸扫视的?便是觉得‘我’‘憔悴’了些,又或者态度疲乏了些,可哪个会多想,敢多想?” “这便是他成功离开皇宫的真相。”季崇言道,“我在无意之间也算是‘帮’了他一把。” “事发之后,我一直在等候陛下召见,询问我当日之事,可陛下并未询问过我。”季崇言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忍不住轻哂自嘲,“有时候,不询问并非是一件好事。” 在陛下看来,是不是他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不管是与不是,他的结局注定都是要死的。 “这并非我胡乱揣测。”季崇言说道,“那队巡逻小队已不在宫中了,听闻是陛下下令调走了他们。” 姜韶颜听到这里,脱口而出:“这是人证!” “不错,这是人证!”季崇言点头,抱着女孩子的手再次收紧了,“待到一切都解决了,这队人证就是陛下留下的,我勾结白帝旧部和赵家军的铁证。” 还是那句话,不到万不得已,陛下杀人一定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熟悉的做法同二十年前对赵小郎君的下手如出一辙。 他察觉到了陛下想要对他下手的意图。 “他若是想留我一命,早就召我询问当日之事了。”季崇言说起折下来,反应很是平静,“正是因为不想留我性命了,才问都不问。”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不再犹豫,下定了决心。 “去岁,我同林彦借查夜明珠被盗一案离京,特意去找了柴嬷嬷,也是想知道更多当年的真相。” 姜韶颜恍然:难怪去岁他会带着柴嬷嬷来宝陵,甚至开始查二十年前的旧事。 世人眼中的天子外甥,圣宠至极,事实上却是刻骨腐蚀的毒药。他泡在这以蜜糖为外表的砒霜液中成长至如今的模样。 心仿若被虫蚁突然咬了一口一般,酸痛的厉害,她抱住了他,道:“我眼下才知晓我原先的想法有多天真。” 原本以为他不掺和进去便能好好活着,事实上,他过的比他们更艰险。 “所以,我才是自私的那个,明知自己处于这等形势之中,却不肯放手,还要将你拴在身边。”季崇言低头轻轻吻了吻女孩子的眉心,幽幽叹了口气。 “你以为栓能栓得住?”女孩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睫毛轻颤触碰到了他的下巴,“我若自己不想留,谁能栓得住?” 这一句话,让季崇言心中稍安:方才,提及小舅还活着时,女孩子的反应委实让他在意。不过眼下听了她这一句话,倒是无妨了。 “小舅没死,我敢确定。”季崇言说道,“不过他久不现身,我猜他的身体状况出了问题。” 当年白帝一事惨烈如斯,蛊与毒尽数交织在那些人的身上,即便是侥幸活下来了,多半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作为主帅的赵小郎君,必然剧毒缠身,即便有最好的解药也未必尽然。 否则,他又怎会铤而走险,入宫盗走夜明珠匣子里的解毒圣物——并蒂雪莲叶呢? “你觉得江平仄他们做错了吗?傻吗?”安静了片刻之后,姜韶颜问季崇言,“主将身体状况有异,心心念念所求的真相反而给了他们致命的一击!除了他们自己,没人在意这些真相,多年的坚持化为泡影,你觉得值得吗?” “赤诚之心怎会是傻?”季崇言想也不想,便摇头道,“二十年的坚持又怎会有错?” “陛下多年的仁君形象是他们掀开了第一道裂口,”季崇言说道,“这些人的坚持自是有用的。” 当然,这些有用他们看得到,却未必所有人都看得到。 “他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战场上证明他们并非乌合之众的机会,”季崇言低头看向姜韶颜,道,“会有这个机会的。” …… …… 长安城依旧平静,平静的…… “恍若个病入膏肓了的人一般!”钱三站在骡马市门口,看着几个盘腿坐在地上摆摊、打哈欠的胡人不住摇头。 他还记得初进城时的长安城是什么样子的:五陵年少互争缠头,白马少年春风得意,城中街道车水马龙,路上行人摩肩接踵,骡马市中到处皆是叫卖的胡人商贩。 可如今的长安城呢?似是个原本鲜活的少年瞬间被人抽走了大半的精气,整个城池变得无精打采了起来。 取乐笑闹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忐忑不安,人心惶惶。 “天上神仙打架,地上百姓遭殃啊!”钱三“嘿嘿”笑了两声,向骡马市正中盘腿而坐的几个胡人药商走去。 “怎么卖的?”随意抓了一把药材,钱三“嘿嘿”笑问。 胡人药商伸手“啪”地一声,打掉了钱三乱抓药的手,道:“不买不要乱动!” 被打了手的钱三也不以为意,笑着瞥了眼面前的胡商,目光在他下巴处那黑乎乎的大痣上顿了片刻之后,笑道:“我不买,我们主家买啊!” 主家买?那关他什么事?胡商翻了个白眼,正要出口怼一句,便听钱三道:“我主家姓方。” 胡商原本浑不在意的神情微凝。 钱三笑了笑,又道:“想买些药材回去,顺带借个道。” “我们商队里也有个姓方的药商,是个女子,”胡商瞥了他一眼,目光扫了扫四周,眼见无人注意他二人,这才凑近钱三,压低声音开口道:“借道之事需出城商议,这个时候,出城怕是不易!” “无妨,我等有办法。”钱三从袖中拿出一块腰牌在胡商面前晃了晃,道,“你们随我来便是。” …… ……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明明距离自他一箭射中王凛不过半月而已,却仿佛过了半年也不止了。 李玄竟掀开帘帐走入账内,对前来的文士伸手抱拳施了一礼:“江先生!” 他那一支羽箭,不仅惹来了朝廷的好奇追踪,也惹来了面前这位文士的求见。 江南道虽说被杨衍把持着,可一个人不是一群兵马,想要独自越过江南道兵马的阻击,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这位文士一路甚至不惜伪装成为忠归营兵马送物资的杂兵也要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江平仄问道。 “某李玄竟,家父陇西将军李成。”李玄竟说道,“在下这些兵马有一部分是家父的私兵,还有一部分是山西守将张大将军所赠。” 这些人……同当年之事毫无关系。 江平仄蹙眉看向面前含笑的李玄竟,问了出来:“你们要做什么?” 这支兵马无故窜出来,有传言说这支兵马是白帝旧部,可江平仄清楚的知道不是。 “我等要做什么暂且还不能说,”李玄竟说道,“不过江先生,尔等需要什么我却是知晓的。” 李玄竟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江平仄:“京城那里,世子同姜四小姐有话要同江先生说。” 江平仄接过书信,只一眼就认出了书信上女孩子的字迹。 一目十行的看过了这封书信之后,江平仄脸色微凝。 “他们安排我等出城?” 李玄竟点头:“要打仗自然要先出城,你们总不会想如二十年前一样?留于江南道之内避祸,看着天下纷争,群雄并起,自己却不入战场做个局外人吧!” 李玄竟此话的意思显而易见了,江平仄眼底顿时一亮,只是这亮光不过一闪,便再次暗了下去。 他摇了摇头,道:“出来之后呢?我们可以做什么?眼下打仗的双方一方是前朝余孽,一方是朝廷兵马,实不相瞒,”江平仄苦笑了一声,指着自己密布血丝的眼睛,道,“我一闭眼就能想到当年战友惨死的情形!我们的人便是出来了,同你们一样,做一支奇袭兵,可不管站在哪一方,都对不起当年死去的战友!” 听到这里,李玄竟看了眼江平仄,说道:“信上没有说的,由李某口述。江先生,出来之后,你们无需留在这里,直接上京。” 直接上京?江平仄闻言顿时怔住了:“这等时候,便是普通商队都无法通过各城池要道,我这一队人便是再怎么走山路,转小道,在到长安之前,都早已被关卡要塞的兵马拦截下来了,如何到的了长安?” 第五百七十八章 启程 这倒是个问题,不过…… “江先生不必担心,一切已然安排妥当。”李玄竟说道,“待江先生回城之后,要做的便是召集人手,届时自有人会前来接应江先生。” 原来,他们被困江南道这些时日,远在长安的姜四小姐他们早就布置好了这一切。 江平仄听到这里,沉默了下来,顿了顿,不由再次苦笑了起来:“我果然做的不够好,她做的远比我要好的多!” “江先生不必妄自菲薄,时机这等东西说不准的。”李玄竟说道。 江平仄看了他一眼,笑容有些牵强。 跟着李玄竟出了帐,江平仄临要离开时,见到帐外严阵以待、受了伤的兵将,忍不住停了下来,问李玄竟:“尔等突袭,不与王凛、昌平侯等人正面接触,怎会有那么多人受伤?” 提起这个,方才还镇定自若的李玄竟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技不如人罢了!”他解释道,“这些时日,王凛同昌平侯那方的大军指挥相当厉害,我等突袭原本是不会正面撞上大军的,可没成想,王凛他们同忠归营的兵马战上一番之后回城,竟还有余力设下埋伏伏击我等,若不是跑得快,险些叫他们玩了个瓮中捉鳖!” 江平仄听到这里,意外不已:“那般厉害?” 李玄竟点头,目中露出一丝狐疑之色:“我也未想到他们竟能这般厉害!若说原先的王凛等人只是个一般的良将,可近几日来,对方军营作战布阵方式突变,奇袭诡谲,让人防不胜防,已远非一般的良将所能比拟的了。”李玄竟说到这里,苦笑道,“若是如今的王凛等人,我确实不如。” 他能明显察觉到自己各方面皆被对方压制住了,对方确实胜过了他。 “也不知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李玄竟说到这里,顿了顿,忍不住道,“老实说,我都有些怀疑对面是不是换了个人了。可据探子回报,开口下令指挥布阵的还是王凛同昌平侯等人。” 江平仄闻言,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们这地方的舆图可否借江某一看?” 这一句话说完之后,江平仄便回过神来,而后忍不住苦笑:“江某忘了这不是……” 他忘了这不是二十年前了!这地方有李玄竟这等主将,他们本身也只是一支奇袭的兵马而已,这一句话显然有些唐突了。 李玄竟闻言却是笑了起来,开口,意有所指:“江先生军师的习惯当真已然融入了骨子里!要不是不能破坏世子他们的计划,李某还当真想将江先生留下来助阵!” 这一句话倒是让江平仄冷静了下来,这一刻,仿佛同二十年前的自己神魂合一了一般,他开口,是许久不曾有过的冷静:“你这一支乃奇袭的兵马,并未准备正面与之相碰,倒是暂且无妨。真正头疼的是忠归营的人。” 《剑来》 “不错。”李玄竟对自己要做的事显然很是清楚,抬手道,“江先生自有该去的地方,做要做的事。请!” 江平仄朝他抱拳施了一礼,转身离开。经过山间高地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山脚下炊烟四起的营帐,一股仿佛压制了许久的热血在这一刻,仿佛重新流回来了一般。 “对!我有该去的地方,也有应该要去做的事。”看着山脚下的营帐,江平仄轻声说了一句,转身隐入山林。 接下来,就是召集黑子他们,重新出发了。 …… …… 江南道数城早已落入前朝兵马的掌控之中,城内大小官员皆无法同朝廷取得联系。有些已然及时倒戈,尊忠归营兵马为新君,为的就是放手一搏,待得来日,若是忠归营的兵马赢了,他们今日这番倒戈,来日官阶怎的说也要往上提上几阶。 “大靖国祚绵延三百余年,是真正的天龙护佑!即便一时叫人趁虚而入,也很快便会还朝于段氏!”于这些放手一搏的官员而言,攻击今上之点无外乎一处,“一个为权谋能谋害亲弟,能勾结异族残害百姓的伪君子又怎能坐上那个位子?大靖段氏才是真正的真龙之主!” 当然,这等人到底只是少数。更多的是依旧做好当地那个地方官,无法与朝廷取得联系,没有反抗,却也不曾认主。 如庄浩然这等就是这样的地方官。只是这样的地方官虽说还一切如常的在做父母官,可进出衙门时皆有人“跟随”左右,如同监禁。 庄浩然也不以为意,才带着手下的几个差役同两个监禁自己的护卫从姑苏郊外的村落中出来,解决了一桩恶霸强占民女的官司,便向姑苏城中走去。 因着地方官尚在在,天子的变动于日常劳作的升斗小民而言,关系倒也没有想象的那般大。 庄浩然一路在两个护卫的“护送”下向姑苏城的方向走去,临至城门附近,却见往日里只三三两两小贩排队等候进城的城门处竟停着长长的车队,一眼扫去,粗粗一数,约莫百八十辆马车的样子,似是一队规模不小的行商。 这等时候,前方因着战线,无数城池被围,居然还有商队想要出行? 庄浩然拧了拧眉,走至那一行车队附近,问站在路边的管事:“你们是哪家商队的?这等时候还敢行商?” 那商队的管事朝他笑了笑,俯身施礼唤了声“大人”之后,从怀中将各地的路引同一块令牌一同拿了出来,递给庄浩然:“大人请看!” 庄浩然不明所以的瞥了那管事一眼:不是个熟面孔!姑苏城里的几个大商可不长这幅模样。 路引什么的这等时候也没什么好看的,便是当真去寻个假路引,问题也不在这些路引上,而在要如何让围住城池的官兵放行之上。 这队商队此时敢逆行而上自是有他们的“手段”的,这“手段”便是…… 庄浩然看了下手里的令牌,认出了令牌上那个特殊的标记:这是忠归营的标志。 如此,执着这令牌,这江南道一代数城自然便能畅通无阻了。 可…… 庄浩然翻了翻手里的路引,和路引中提前报备的商队去向,成功的找到了这个商队要去往的方向——长安。 “尔等这等时候去长安城?”庄浩然翻了翻手里的令牌,看向商队管事,“过了江南道,尔等要怎么走?” 有这令牌在,能成功出的了江南道却无法进入尚且还是大周的城池。 “这便不牢庄大人费心了。”那商队管事笑了笑,目光略过面前的庄浩然,看向他的身后,“老江啊,去马车上清点货物!数目不出问题的话,我等便要出发了!” 庄浩然原本倒也没有在意什么老江小江的,耳畔却传来了一道那个“老江”的轻应声。 这声音……庄浩然猛地回头向声音的来源望去。 却只看到了一道钻入马车的背影。 那背影似乎有些眼熟,却无法叫人确定。 庄浩然眉头紧蹙,下意识的抬脚就要上前一步,却被人伸手拦住了去路。 “庄大人,”那拦人的商队管事晃了晃手里的令牌,笑着说道,“大人若是没有要交待的,我等要出发了。” 看着这管事手中令牌之上“忠归营”的标记,庄浩然脸色微沉,盯着那商队管事看了片刻之后,又瞥了眼钻入马车中的人,想了想,带人退到了一边。 只是虽然退到了一边,庄浩然却没有立时离开,而是报臂站在一旁看着这队规模宏大的商队收拾、清点货物。这一看,直到临近夕阳西下,那商队的管事才坐上了最前头的一辆马车,抬手一挥,扬声道:“启程!” 车夫坐上马车,数十道马鞭齐齐甩起又落下。 商队向官道的方向行去。 庄浩然从第一辆马车一直看到最后一辆马车,直到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内时才收回了目光,神色微凝,待要抬脚向姑苏城中行去时,他忽地停了下来,转头向城外的方向而去。 两个监禁的护卫伴随左右,并不阻拦,而是跟了上去。 他们收到的命令是看管,只要庄浩然不做什么尝试书信通往长安之事,便与他们无关。 只是,即便与他们无关,对庄浩然即将的去向,两人还是问了问:“庄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庄浩然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朝两人望来:“去宝陵,问一问前代县令吴有才关于姑苏城的事可否?” 这自然是可以的。庄浩然是地方官,这是他份内之事。 上头的命令并未让他们动这些百姓,百姓安居乐业、得民心于他们而言也是有利的。 只是跟还是要跟过去的,两个护卫翻身跃上马背,一扬马鞭,跟上了庄浩然。 一路快马疾行,待赶到宝陵城时已是大半夜了。 庄浩然并不以为意,上前敲响了宝陵县衙的大门。 闻讯赶来的吴有才打着哈欠,看着面前精神矍铄的庄浩然,苦着脸,问道:“大人深夜来此,所谓何事?” “为姑苏城治理之事。”庄浩然说道,“本官有些不清楚的地方想问一问吴大人。” 吴有才闻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下意识的看了眼外头黑漆漆的夜色:这大半夜的问姑苏治理之事? 庄大人果真勤于治理!同他这等人不一样,难怪年纪轻轻就做上姑苏县令了呢! 虽是心里忍不住嘀咕了几句,不过吴有才这等老好人还是不会拒绝人的,依旧认真的说了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这代县令未做多久,也未做多少事,多数事还都是姜四小姐教的。 听着庄浩然将先时早就问过的问题老调重弹,吴有才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庄大人的记性是不是有问题?他记得他都说过了呀! 这一复述一直复述到了天亮,眼看吃早食的时候到了,吴有才问了起来:“庄大人,这早食是要人买回来还是去外头吃?” “去外头吃!”庄浩然瞥了眼那两个守在门口的监禁护卫,跟着吴有才出了门。 巴掌大的宝陵城能让吴有才特意请庄浩然吃早食的也只那条街了。 两人一路走着,偶尔有经过的行人百姓认出吴有才同他打了个招呼,吴有才点头回应。 待行至路中,看到门还关着的宝陵茶馆时,庄浩然脚下停了停,问吴有才:“本官先时也来过几回宝陵,知晓你这里的茶馆算是宝陵特色了。大早上的便宾客满座,还供有早食,怎的今儿没开门?” 吴有才道:“江先生他们回去探亲了,要探完亲回来茶馆才能开呢!”说话间忍不住惋惜。 宝陵茶馆不开门,真真叫城中百姓闲暇无聊时也没了去处呢! 庄浩然得到了答案,随手在路边的早食摊上买了些早食,道:“本官还有事要做,便不同吴大人多聊了,待改日得空,再来同吴大人叙旧好了!” 说罢便拎着早食带着人走了。 吴有才看着庄浩然一行人的背影目瞪口呆:这庄大人怎的想一出是一出的?半夜跑到他那里来敲门,现在又莫名其妙的突然走了?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跟着随意买了些早食。待要回衙门吃早食时,正见几辆马车从身边经过。 这马车不是…… “方家的。”一旁的早食摊老板麻利的将麻团塞到吴有才的手里,摸了摸下巴,说道,“方家这几日每日大早上便有不少马车出城。这等时候,他们那等大商的生意还得继续做呢!” 说罢忍不住唏嘘了起来:“打仗的时候,这等商人最是忙碌了。二十年前方家便是如此,如今还是老样子。” 一旁一个老食客跟着打趣道:“因为二十年前同现在,方家做主的依旧是同一个人——方大小姐啊!富贵险中求嘛,我等俗人又怎会理解咱们宝陵首富的气魄?” 方家姐妹虽是女子,却是真真的巾帼不让须眉! “方才过去的那辆最大的马车我还有印象,听闻是方大小姐特地寻人定制的,为了方便日夜兼程的赶路,可以随时躺下来,就地而眠,不消像别的马车那般半躺着,这个全躺也无妨。”老食客抿了口豆浆,说道,“二十年前人心惶惶时,这方大小姐就是坐着这辆马车出城的。” 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城的方知瑶侧身看向躺在那里昏迷不醒的人,轻轻地舒了口气:那一株并蒂雪莲叶还是不够,以至于他的蛊毒虽解了大半,却依旧还是昏迷着。 而眼下,最后一点能唤醒他的解药就在长安城。 第五百七十九章 到手 江南道一带官道修建完善,也无什么高山丘陵等难以跋涉的长地,商队一路直行,有那令牌在身上,也不曾受到任何阻拦。 入夜,商队寻了官道旁的空地就地休整。 江平仄同黑子他们几个蹲在路边的石墩上将一碗篝火烧煮的汤面拨拉入腹之后,起身独自向队伍正中的几辆马车走去。 走至正中最大的那辆马车前,江平仄开口:“方大小姐?” 车帘掀起,方知瑶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他怎么样了?”江平仄问道。 方知瑶掀开车帘,让江平仄看到了马车里的人。 日光落到那张瘦削的脸上,他紧闭着眼,眼下黑青一片。同去岁初醒来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江平仄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鬼使神差的,忽地苦笑了一声,道:“还好是去岁入皇城盗的夜明珠,若是如今,怕是根本不能借用世子的身份了。” 这般瘦骨嶙峋的模样,任谁也不会把眼前这个人同那位季世子混淆起来。 “一直未醒,我灌了些鸡汤与他。”方知瑶的眼神落到面前昏迷不醒的人身上,眼神黯了黯,“鸡汤倒是灌进去,没有再吐出来了,只是日常还是昏迷着。” “这毒拖的太久了,”江平仄看着马车内的人,幽幽叹了口气,“那株雪莲叶也倒手太晚了。” 方知瑶垂眸,神情黯然:她方家乃宝陵首富,这世间大多数宝物她都能买来,可有些东西偏偏不是光有钱财就能到手的。 “等入了京再说。”江平仄放下车帘,对方知瑶道,“他不能多吹风。” “我明白。”方知瑶说着,看向商队中的人,虽然他们的人占了绝大部分,可为首的管事几个却不是他们的人,是姜四小姐他们安排的,是以待到出了江南道如何来走,他们此时还是一片茫然。 “这队商队能直通无阻是因为他们本是替忠归营兵马运送军需的商队。”江平仄说道,经过这几日,他已经观察清楚这队商队为何如此特殊的缘由了。 可姜韶颜他们能找到这队商队还是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的。 …… …… 长安城中,方知慧看着面前剃了一半的头发,剩余头发编成鞭子做异域男儿打扮的妹子目瞪口呆:“四妹啊,你作甚想不开弄成这幅模样?” 方四小姐方知灵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以为然:“这模样怎么了?不丑啊!” “可也不好看啊!”方知慧白了她一眼,说道,“好端端的丫头怎的成了这个模样?” “我故意的啊!”方知灵放下了摸头发的手,朝她咧嘴一笑,爽朗的笑配着晒得黝黑的皮肤更是有些雌雄难辨,“走南闯北的,什么人都有,这幅打扮也安全些!” 说话的方知灵不觉此话有什么问题,那厢的方知慧闻言心中却是蓦地酸楚了起来,看着面前“假小子”一般的妹子,忍不住道:“那就别做了,咱们方家不缺那点钱,药商生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方知灵却笑道:“咱们方家确实不缺那点钱……” 话未说完,便察觉到自家妹子身边几个朋友朝自己望了过来,那个最先找到自己的瘌痢头更是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这话像人话吗?就算是真的,你等好歹也憋在心里莫要说出来啊!” 方知灵闻言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而后连连点头道:“好!我下次注意,这话不讲了!” 开完玩笑,便要说起正事了。 “这药商生意的钱确实不算什么。可这等时候想要把人从江南道送到长安来,没有我,还当真做不了这等事!”方知灵笑着说道。 一句话成功堵得方知慧不说话了。 狠狠的剐了方知灵一眼,方知慧心中憋屈,忍不住嘟囔了起来:“咱们家几个,就我最老实!” 一旁的钱三、春妈妈等人看向开口自称“老实”的方知慧,沉默了下来。 他们对“老实”的理解大抵同方知慧的不大一样吧! 正说笑着,那厢方知灵往四处看了看,问方知慧:“姜四小姐呢?今儿去哪里了?” 传言果然不可信!长安城天子脚下、八方来朝。就算她走南闯北,鲜少在一处多停留,可这些年,来长安的次数也不在少数了。 关于姜四小姐她也早有耳闻,外头不管是百姓还是纨绔对她的皮囊多做批判态度。不是说她胖便是说她丑,又或者胖、丑两者皆而有之。 可待她亲眼看到姜四小姐时人都惊到了:这样惊心动魄的殊色若是个胖丑的,那这世上还有好看的吗? 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即便是她自诩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了美人,如姜四小姐这样的美人还是头一回看到:是以,自是乐意多看看的。 只可惜,自从先时在城外见过一次姜四小姐之后,便好几日没见姜四小姐的人了。她在商队里虽说混的也算不错,可离主事却还差了些距离。 不过无妨,她年纪尚小:慢慢混,这一行神通广大的药商商队里总能叫她混出头来的。 方知灵心中心思转了几个弯,又向方知慧问起了正事:“姜四小姐道今儿有事要找我,怎的还不来?” 方知慧看着面前大大咧咧的方知灵抽了抽嘴角,指着桌上才端上来的早食,道:“姜四同你约的是午时,眼下才是什么时辰?早食都没吃呢!” 离约定的时辰尚早,急什么急?方知慧将方知灵拉到桌边坐了下来,指着满满一桌子的早食,道:“瞧你成天在马背上、骆驼背上乱跑的,都没什么功夫好好吃饭,看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说话间将一大碗肉骨头推到方知灵面前,道:“吃!” 看着面前堆叠如小山似的碗,方知灵干笑了一声:“倒是不必……”二姐的“关爱”委实太过沉重,大早上的怎的吃得下这些东西? …… …… 被方知灵念叨的姜韶颜此时才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面前通威镖局的牌子,顿了顿,抬脚走入镖局内。 三月之期已到,她来取镖了。 看着面前走进来的女孩子,先时招待过她的镖局主事也是不由一愣,嘀咕道:“当真换了个人,上回那个果然没来!” 上回来取镖的那个女孩子话里话外古怪的很,又提前道了自己未必会来取镖,那时他便猜那女孩子估摸着要出什么状况,眼下一见,果然那胖乎乎的姑娘没来,而是换了个人过来取镖了。 正这般想着,面纱后,那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就是上回那个,清减了一点罢了!” 一句话直接将镖局主事惊住了:这叫清减了只一点?若不是这声音他还有印象,他都怀疑换了个人了。 主事目瞪口呆的看了她片刻,直到一道轻咳声自正堂外传来,回过神来的主事才发觉自己这动作有些“无礼”,连忙施礼道了声歉,指着走进来的中年汉子,道:“这就是我们胡总镖头!” 姜韶颜隔着幂笠向那眉目方正的中年汉子望去,点头道:“胡总镖头,我来取二十年前那支从白帝运来长安的镖了。” 一句话说的中年汉子神情蓦地变得复杂了起来。虽然镖中的东西他从未看过,可这镖来自白帝,运来长安,况且送镖人还是他认识的,自是知晓这镖物的来龙去脉和命途多舛的。 眼下,藏在自己手里二十年的镖物总算要重见天日了。 中年汉子看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道:“随我来吧!” 这趟在通威镖局内躺了二十年的镖他也早想送出去了,只是……想到他不在长安的这些时日,长安城内发生的事情,汉子忍不住恍惚:这镖隔了二十年,可还有用? 尘封许久的总库房外的三把大锁一一落下,胡总镖头推开库房大门,看向库房内:“就在这里头,姑娘随我来拿吧!” 偌大的库房之内空空如也堆积了二十年,满是尘土的大箱子并没有出现,引入眼帘的,是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 “这就是那箱橘子吗?”姜韶颜看着面前这小小的匣子,神情怅然。 “是啊!这就是那箱橘子。”胡总镖头走到正中那只巴掌大的匣子面前,对着匣子抱拳施了一礼,开口,声音掷地有声,“君当年救我一命,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如今幸不辱命,总算是将东西送到该送到的人手中了!” 胡总镖头说着,再次俯身,对着面前的匣子深深的施了一礼,而后才上前,双手抱住那巴掌大的匣子,转身将匣子递到了姜韶颜的手中。 “姑娘拿回去吧!”胡总镖头叹道,“也不知还有没有用。” 女孩子并没有打开那只匣子,却仿佛已然猜到了匣子里的东西一般,开口说道:“我想……还是有用的。” 胡总镖头闻言却是苦笑了一声:“希望如此吧!” 没有做错事的人当然是有道理的,可前提是有开口辩解的机会,并且众人也愿意听他们的道理。 抱着匣子出了通威镖局上了马车,外头驾车的小午问姜韶颜:“四小姐,去哪里?” 女孩子并未立刻回答他,只是对着面前的匣子看了良久之后才伸手解开了面前的匣锁,还是熟悉的解法,果然是他送回来的东西。 匣子打开,里头没有橘子,有的只有两封书信,一封明黄绢布的圣旨以及……一张薄薄的纸。姜韶颜的手指从书信、圣旨上一一略过,最后落至面前发黄的纸张上。 顿了片刻之后,她拿起面前这张发黄的纸,打开,看着纸上寥寥的几行字,她再次忍不住叹了口气,人向后靠在了马车壁上。 “小午,去见季世子!” 女孩子的声音自身后的车厢内传来,小午应了一声,扬鞭一甩,马车悠悠动了起来。 自此,二十年前错过的所有东西终于都落至她的手中了。 依旧还是老地方。女孩子抱着匣子踏进宅子里时,钟会还在说话,看到她时,只略略一顿,便继续说了下去,显然没准备将她当成外人。 “这些时日,陛下已许久不曾单独召见我了,这诚然是一件好事,钟某讨厌做事的时候,被外行指手画脚的。可那么多天不召见钟某,钟某总觉得有些怪怪的,”钟会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面前的季崇言道,“世子,你可能不懂我们这等人。案子破的多了,有些时候,我们的直觉远比我们的脑袋瓜子更重要。眼下,我的脑袋瓜子尚且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对劲,眼皮直跳呢!” 季崇言看着他,没有同他争辩,而是点头,道:“我懂,林彦也是这么说的。” 一句话说的钟会顿时有些扫兴:“险些忘了这大理寺的后起之秀了,林家那小子确实不错,未来这大理寺卿的位子八成是要落到他的头上的。” 当然,季崇言点头的缘故也不止是因为钟会这一句话。 “陛下也许久不曾召见我,让我去国库中挑御赐之物了。”季崇言说道。 钟会:“……” 默了默,他斜了眼季崇言:“世子这是在炫耀圣宠吗?” “圣宠不敢当。”季崇言坦言,“只是在道事实。连季崇欢都察觉到我似乎‘失宠’了,正在院中同狐朋狗友高兴着呢!” 钟会:“……险些忘了你家里还有你那大才子堂弟同你爹那对活宝!” 姜韶颜走过去走到季崇言身边坐了下来,朝钟会点了点头,没有开口打断两人的对话。 连季崇欢都发现了端倪,可见陛下的变化确实不小。 “这些时日的早朝之上,听闻陛下因忧心战事,时常甩袖愤怒而走,是也不是?”钟会又问季崇言。 季崇言点头,瞥了眼钟会,道:“陛下为谋反逆贼之事所扰,愤怒起来甩袖离朝,虽说这怒气有些大,可似乎也不是说不过去,不算过分。” 毕竟谋反之事于哪个君王而言不是大事? “只是这般光发怒,却拖着不解决,就似光打雷不下雨一般,着实有些不似陛下以往的性子了。”季崇言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道,“我所知的陛下,不是个喜欢将问题和麻烦留着不解决等过夜的人。” ------题外话------ 开了本新书《大理寺小饭堂》,灵感有一丢丢来自于林彦和紫苏,会做美食的女主和会破案的大理寺少卿男主的故事,主美食辅探案当然人设什么的完全不同,是个和金枝完全不同的故事,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一下,是个简单、温馨的故事,简介放在最下面。 另:金枝还有一段时间完结,完结之有另外的接档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天赐一品》那种女强文,能不能带点我喜欢的玄幻、玄奇故事类元素要看情况!一路从《天赐》追过来的老读者应该有印象,我更《天赐》的时候因为带了玄奇故事元素下架整改过好几次,那时候网文肃清,题材卡的相对比较严,尺度方面也需要把握。就连《天作不合》最开始也不是探案文,写了开头之后,后来改了题材,这次希望能带给大家一个更精彩的故事! 最后附上新书简介 书名:《大理寺小饭堂》 简介: 午夜梦回,温明棠看到了那个娇养金屋的金雀美人的结局;梦醒之后,换了个芯子的温明棠决定换条接地气的路走走。 **** 去年年末,京城各部衙门人员变动考评表流出,大理寺衙门公厨以半年换了十二个厨子的佳绩高居榜首。 自此,大理寺衙门公厨一战成名,成了全京城厨子的噩梦。 …… 这日,空缺了半年有余的大理寺公厨新来了一个厨娘…… 第五百八十章 驱散 这里的人没有蠢人,就连坐在一旁不曾吭声的姜韶颜也是。 季崇言的寥寥数语透露出的意思显而易见:他觉得现在的陛下有问题。 这大抵是用十几近二十年的时间来观察和琢磨一个人,对这个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之后得出的结论。 “所以,陛下不召见的只是你我二人而已,”钟会沉默了半晌之后,再次开口道,“这不能说明什么,旁人他还是继续召见的。” 季崇言抬眼看他:“譬如?” 钟会道:“怀有龙嗣的杨美人以及保护杨美人的杨妃,还有太子妃。” 回以他的是季崇言一阵良久的沉默。 钟会瞥了眼一旁若有所思的女孩子,问道:“怎么了?有问题?” 女孩子看他,道:“钟大人查案手段非比寻常,自是极厉害的。只是你才被放出来没多久,论对陛下的了解还是远远不够!” 钟会挑了下眉:说他接触陛下不够久他认,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陛下见杨美人等人不过是为了关照子嗣罢了,毕竟太子同二殿下犯下这等事,陛下想改立旁人也是人之常情,多有关照其余不曾犯事的子嗣也说不得错。”钟会说道。 “钟大人说的不错,关照子嗣不假,可关照子嗣未必要见杨美人、杨妃同太子妃等人。”女孩子说道,“陛下先时关照子嗣可都是只见子嗣,鲜少见杨妃等人的。” 钟会闻言默了默,半晌之后,又道:“于陛下这等人而言,杨美人、杨妃等女子在他眼里并不重要,却也不排斥。要不然怎么临幸妃嫔?难道还能是被人逼着绑着去临幸的不成?想见子嗣是让人将子嗣抱过来还是自己去看又有什么区别?” 说罢这话,钟会再次垂眸沉默了下来,显然是在想着什么。 姜韶颜看向季崇言,眼见季崇言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便道:“钟大人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钟会随意的点了点头,而后挥手唤来人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你们自便吧!” 说罢便匆匆离开了。 待到钟会走后,姜韶颜问季崇言:“他当真觉得陛下没有问题?” 季崇言轻笑了一声,摇头:“便是觉得有问题,方才才会那般说,也才会走的这般匆忙!” 看着女孩子朝自己望来的眼神,季崇言顿了顿,又道:“他便是与陛下不大熟悉,可出来也有数月了。以钟会的本事,再加上你我的提醒,在他心中,这陛下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是个假的了。” “况且,陛下不召见他的话头是他先提的。可见,在他的心底也早隐隐察觉出不对劲了。”季崇言说道,“眼下,怕是已经回去准备调查了。” 这也是他方才故意提及这些事的目的。 “‘陛下’眼下不召见我,我若无事私自入宫求见,同以往的季崇言做法不符,怕会打草惊蛇。由钟会来做这些事再好不过了。”季崇言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向女孩子,“阿颜,你不是道你今日有私事要做么?这般早过来,是私事办完了?” 虽然也好奇她的私事是什么,可女孩子没有开口,季崇言便也没有追问。 姜韶颜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匣子递给他,道:“这就是我的私事。” 季崇言看着面前这明显已“上了年份”的匣子,手指触碰到已经解开的匣锁上顿了顿,道:“我见过这匣锁。” 这并非钥匙锁,而是特殊的机关锁,当然也能用钥匙解开,不过除却钥匙之外,还有特殊的机关解法。 女孩子闻言,沉默了片刻,问道:“是柴嬷嬷那里吗?” 季崇言抬头看向说的一点不错的女孩子,目光微凝:“阿颜,你怎的知晓的?” 女孩子摇了摇头,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对他道:“你且先打开看看吧!” 将锁头取下,匣子被打开来,里头的东西一览无余。 季崇言看着匣子里的东西沉默了片刻,之后,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打开看了起来。 从圣旨到书信,最后再到那张纸。 看完这一切之后,季崇言抬头,看向女孩子:“阿颜从何处得来的这些东西?杨衍叫人张贴出来的是假的,这匣子里的才是真的,对不对?” 女孩子点头,轻应了一声,看着匣子,神情怅然:“圣旨、书信都可以造假,唯有一样东西造不了假。” 那张纸上寥寥数笔写着的是一处地址,地址里的会是什么,由圣旨以及书信,他二人已然猜到了。 “当年,马匪侵袭之事是由当时陛下身边的副将钱青负责的,可这个钱青明面上是陛下身边的副将,实则暗地里投靠了仁帝,由仁帝授意,将陛下所作的事都留下了把柄。”女孩子说道。 “我想他原意是要将此事交到仁帝手中,而后一切顺利的话,兜兜转转,落到杨衍手里。在仁帝看来,暴君无道,必然昏庸溃败,陛下心思难测,推翻大靖也是早晚的事。” “可若这天下之主由陛下来坐,于仁帝而言等同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他必然是不愿的。所以,他会留下制住陛下的把柄。”女孩子说道,“这匣子里的,就是制住陛下的把柄,好让杨衍有个名正言顺反他的理由。” “可当年钱青突然暴毙,这匣子也不见了。陛下在找,杨衍也在找。”女孩子说道,“比起圣旨什么的,是死物的证据,可以让杨衍来伪造,也可以让陛下咬定其信口雌黄,双方互相攀咬。可唯有一样证据是造不了假的。” 女孩子说着,目光落到面前写着地址的纸张之上:“当年由钱青负责善后。既然他是仁帝的人,必然要留下证据!这所谓的善后定不是陛下以为的灭口的那等善后,而是真真将人留下来的善后。” 所以,这一处地址之上的,留有的当是当年的人证。 时隔二十年,说长虽长,却还不至于叫百姓对当年“死去”的亲眷认不出来。 有这些活口在,陛下勾结异族、残害汉人百姓的证据几乎能坐实了。 这些事情,姜韶颜看得懂,季崇言自然也懂。 “这匣子里的东西很重要。“季崇言记下了那行地址之后,重新将东西放入匣子中,交还到姜韶颜手中,向她看来,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阿颜何以得到这些东西的?” 姜韶颜抱着手里的匣子,沉默了半晌之后,忽地开口悠悠道:“我同你说个故事,好不好?” 故事要从许久以前说起了。 从她被时空的洪流卷入这个时空,成为那个江家小姐说起。 对上季崇言朝自己望来的专注而认真的目光,姜韶颜缓缓道来。 在这个莫名的时空,她以两种身份活过。第一世,做江小姐时,她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个同这世间格格不入的外人,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去。所以,她对一切皆是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待的,就是自己的事,她也鲜少真正代入进去。 这般消极的、漠不关心甚至懒得追究的态度令她没有及时解决大丽、小丽这对犯下无数恶事的“姐妹花”,也叫她明明察觉出身边有无数异常,却从不曾深入探究过。 她逃避着江家小姐的身份,她自始至终想的都是离开。 最终,不得不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跳下了城墙,选择了离开…… 话未说完,人便猛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往日慵懒清冽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 “当日,你跳下来,疼不疼?”低低的问声自头顶传来。 姜韶颜抬头看向他,默了默,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喜欢不喜欢赵小郎君这等话?” 季崇言喜欢她,这一点毋庸置疑。姜韶颜由己度人,自觉喜欢这等事是自私的,两个人之间容不得第三人的存在。更何况,当年江小姐同赵小郎君的传言甚嚣尘土,偏他同季崇言还长的如此肖似。哪怕再喜欢,因着这等前尘旧怨,怕是都会忍不住要问一问的。 “这个我当然也想问。”季崇言低头看着她,坦然道,“这种事上,谁会大方?可比起这个来,我想先问那个问题。” 跳下来,疼不疼? 此时,再想起当日自江南道回长安城时,她带着他从京城四通八达的小巷中穿梭来去,最后绕到了永定门附近。 女孩子神情恍惚,踏上永定门的墙头,那一刻,一定很是难受吧! 季崇言蓦地有些心疼:这二十年对他,对所有人而言是真真切切的过了二十年,可于她而言却是闭眼睁眼的瞬间。 跳下来的无助与疼痛于她而言怕是仿若就在昨日。 这二十年间,他听过不少茶馆说书人说起当年的事。毕竟,“蛊惑江山的妖女”于世人眼中看来不过是一桩绝佳的打发闲暇的谈资罢了。 他以往听这些故事只觉得那江小姐是个可怜人,可这一刻,知晓她就是那个被逼至绝望的江小姐时,一股没来由的钝痛自心头散开。 “你当时……是不是很怕?”他低低的问道。 姜韶颜沉默了一刻,道:“其实也没有那么怕,因为身后有更可怕的存在。”女孩子垂眸,低声道,“我没有别的路可走了。那一刻,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况且,做这件事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想了很久。江氏族人将我关在族中时,我认真努力的告诉自己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就能回去了,莫要害怕!” “这些话,自己对自己说的多了,便也信了。”女孩子低着的头再次抬了起来,抿唇朝他笑了笑,眼底多了一丝怅然,“我相信我能回去了,便也没那么害怕了!” 揽在腰间的手突然松了开来,季崇言起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突然抬脚一步,跨到紧邻的凉亭台阶之上。 姜韶颜怔了一怔,下意识的跟着站了起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季崇言。 一阶台阶的高度,说高也不高。 只是这样的轻微的高度,却让她莫名的觉得有些熟悉。 还不曾反应过来时,季崇言朝她伸出了手:“江小姐,城墙太高,莫跳!回头,我拉你上来!” 姜韶颜看着尽在咫尺的手,刹那间,仿佛时光同空间流转,她一身红裙嫁衣,站在墙头,绝望的看向身后,暴君疯癫发狠的脸这一刻蓦地被人抽离了出去。有人站在离她一步之远的地方,朝即将跳下城墙的她伸出了手。 她情不自禁的伸手回应他。 他的手跟他的人一般好看的无可挑剔,手指骨结完美如画,掌心温暖却带着薄茧,一股别样的力道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将她一把拉到了身边,远离了即将坠落的城墙高头。 投入的怀抱温暖如斯,将她整个人环在怀中,让人眷恋。 “别怕!”头顶传来的声音温暖而安心,“我来了,拉住你了!” 这一刻,积蓄了二十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尽数涌了出来。 那时,再怎么告诉自己不怕,其实还是怕的。 眼前怀抱的温暖驱散了她周身全部的寒意,直到不再寒冷时,她松了开来,待要回头重新坐下。 身后那道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江小姐!” 他站在台阶上,日光描摹着他的面色轮廓,有股说不出的暖意。 他再一次朝她伸出了手。 “城墙太高,莫跳!回头!我拉你上来!” 待要重新坐下的动作一顿,她再次情不自禁的转身,将手放入了他的掌心之中。 温暖的掌心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良久,再次分开,待到她将要回头坐下时,身后的声音再次传来。 “江小姐!” 他又一次朝她伸出了手,不管多少次,他都会向她伸出手来。 “城墙太高,莫跳!回头!我拉你上来!” 眼泪渐渐收住,心头一股别样的酥麻涌遍全身。 她来不及擦去脸上的眼泪,看着眼前的季崇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好!”她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前世跳下城墙时的绝望,那些埋在心底深处的阴霾,在这一刻终于消失殆尽了…… 无防盗 第五百八十一章 初始 女孩子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看向他道:“我不怕了。” 是真的不怕了! 一次又一次投入怀抱的温暖让她确定那样绝望的、没有退路的前世确实离她远去了。 两人再次坐了下来。 不等季崇言开口,女孩子便道:“我同赵小郎君不是传言的那样。” 从来不曾互相心许、海誓山盟过。 “我对他不是喜欢,我很清楚。”女孩子说道,“再者,前世的我还惦记着回去……”自然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 “我同他说过不止一次道我那时还不喜欢他,他道无妨,他自信长安城没有比他更适合我的儿郎。”女孩子说到这里,忍不住苦笑,“可适合,不是喜欢啊!” 女孩子不喜欢小舅…… “小舅喜欢你吗?”季崇言认真的问道。 女孩子犹豫了片刻,说道:“喜欢,又不喜欢。” 此话何解?季崇言看向她。 姜韶颜解释道:“他是个诚善之人,也是个极好的人。我相信他是很认真的在待我好,也不止一次的同我说过喜欢我,可……我却知晓他喜欢的那个不是真正的我。” “他喜欢的那个,是外人眼中的我,是他想象中的我,并非真正的我。”姜韶颜说到这里,缓缓摇了摇头,“他若是看到了真正的我,怕是要吓到了。” 在赵小郎君眼里的她是个温柔、和善、美丽、娇弱的江家小姐,可这根本不是她自己真正的样子。 《仙木奇缘》 “我那时曾开玩笑的问赵小郎君,我若有个孪生姐妹,性子与他想的截然不同,胆大、脾气也大、记仇又锱铢必较,他还会不会喜欢?”姜韶颜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他当时便被吓到了……” 至此,也算是把前尘旧事解释清楚了。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我总会见到他。”姜韶颜说道,“我想同他说清楚,他也该去寻找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了。” 她并不想让赵小郎君身陷这段少年慕艾的前尘旧事中无法抽身。 说罢前尘旧事,就要说今事了。 “这些逼不得已、被迫离乡,无法与亲人团聚的人,该回来了!”女孩子垂眸看着纸上写着的地址,道,“我有一个人选,适合做这些事。” 她过来,除了同季崇言摊牌说旧事之外,同样也是为了新事。 季崇言点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好,这些事你安排就是了。” 女孩子“嗯”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到掌心中的字条之上,默了默,问季崇言:“二十年前的天下大乱是不是无法避免?” 她早在天下大乱前就跳下了永定门,并没有亲眼看到那乱世。可,想也知道,这中原大地,到处战火一片该是何等生灵涂炭的情形。 季崇言摩挲着手中的扳指:“我会努力不让这天下乱起来。”所以,他手中必须要有兵马。 兵马是个威慑!没有兵马,根本无人会在意他说什么。所有的一切所谓的议和同退让都是在千军万马前促成的。 女孩子闻言,垂眸道了一声:“好。” …… 从宅子出来之后,姜韶颜这才去见了方知灵。 念叨了一上午的方知灵总算见到了姜韶颜。 “姜四小姐,”方知灵看了看升至头顶的日头,道,“真守时啊!” 不来早一刻也不来晚一刻,刚刚好呢! “方四小姐!”女孩子朝着面前假小子似的方四小姐点了点头,开口笑道,“我有事要你帮忙!” 方知灵点头,道:“可以!我有什么好处?” 双方皆是如此,上来也不废话,开门见山。 方知慧抽了抽嘴角,看着半点不客气的方知灵,一巴掌拍在了她头上:“四妹啊,你同姜四还没有那么熟呢!”她同姜四算熟了吧,可也没这般不客气的。 “无妨。”姜韶颜闻言却是不以为意,笑着看向方知灵,道,“方四小姐是个爽快人!” 方知灵朝方知慧扮了个鬼脸。 这鬼脸看的方知慧七窍生烟,当即一脚踹了过去,早有准备的方知灵自是早早躲到了一边。 “二姐作甚踹我呢!”方知灵嚷道。 方知慧道:“我同姜四熟的时候,你这丫头片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在我面前装交情?” 方知灵一边左右躲着方知慧朝她踹来的脚,一边道:“这人与人之间结交的事是说不准的,不然怎么有一见如故之说呢?” “还一见如故?”方知慧冷笑了一声,指着一旁含笑朝他们望来的姜韶颜,道,“当年姜四为了同我结交可还特意对我设了局呢!你们哪个有这样的殊荣?” 语气之中满是得意。 众人:“……” 烟花周更是忍不住扶额:“姑奶奶,这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吗?” 还是头一回见被设局之人那么高兴的。 便在这时,跑了两圈的方知灵脚下一个趔趄,成功的被方知慧踢了一脚,在方知灵夸张的“啊呀”声中,方知慧这才收了脚,心满意足的帮着赶人了。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没看到我四妹要同姜四说话?走走走!到外头去,别乱偷听啊!” 众人:“……” 方才挤兑方知灵的是她,这一刻帮着赶人的也是她。 大抵……这就是亲姐妹吧! 方知慧的一通驱逐,连自己一并驱逐了出去。 待到屋内只余方知灵同姜韶颜两人之后,方知灵开口了:“姜四小姐!”她道,“你先说要我帮的事!” 姜韶颜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放在了桌上。 方知灵将桌上的纸拿了起来,只看了一眼,便道:“做什么?” “我要你将这地址上的人都带出来,带到他们原本该回的地方,让他们回家。”姜韶颜说道。 方知灵闻言下意识的瞥了眼面前的女孩子,转了转眼珠,道了声:“好。”这件事远比想象的药容易的多! “作为报酬……”女孩子抿唇笑了,“你所在的那队商队中的叶管事要退下来了,我可以让叶管事举荐你顶替他的位置!” 一席话说的方知灵眼睛顿时一亮:“当真?” 女孩子点头:“当真!” 一个“真”字方才落下,方知灵的声音便迫不及待的响了起来。 “成交!” 她不要权势也不要钱财,最想要的便是在这队商队中能谋个主事的位置:这位姜四小姐如此个投其所好法……难怪将二姐那个傻的训的如此服帖呢! 一语敲定下双方的交易,方知灵记下了纸上的地址,将纸张还给了姜韶颜,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眼下就能出发!”姜韶颜道,“什么时候将人安排回来都成!” “行!”方知灵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这些天晴好无雨,正是最适合出行的日子,我今晚就走!” 不过这话说罢,不等姜韶颜开口,方知灵便又道:“不过你得先送我出城!” 姜韶颜从腰间拽下一块腰牌在她面前晃了晃,道:“走吧!” 如此个爽快法……方知灵瞥到腰牌上的字,若有所思了片刻,忽地上前两步,凑到姜韶颜耳边,轻声道:“姜四小姐,你那陛下圣旨赐婚的未婚夫是不是还想再进一步?” 安国公是一品国公,季崇言袭爵不降勋位,未来亦是一品国公。这样的官阶可说已是位极人臣了,还能怎么再进? 姜韶颜看了若有所思的方知灵一眼,没有回她,只道:“我送你出城吧!” “那我同二姐说一声。”方知灵道,“既要离家,不说一声总是不好。” 姜韶颜没有阻止,点头同意了。 关起门来说话统共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方知灵出门,将方知慧拉到一边同她告别:“二姐,我有点事要出门一趟,很快便回来……” 方知慧打断了她的话,道:“你上回这么说的时候时隔了七年,至今年才回来!” 她家四妹就是个没个定性,到哪里都待不住的性子。 “放心,这一次一定很快!”方知灵笑道。 方知慧斜了她一眼:“这句话,你七年前也说了。” 方知灵:“……” 七年不见,二姐越发不好哄了啊! “不过这次,是姜四让你去的?”没有理会方知灵语塞的表情,方知慧又道。 方知灵点头,摊手道:“关起门说个话的工夫,我便要出远门了,这不难猜啊!” 方知慧冷哼了一声,对此不置可否,只顿了顿,拿捏着姐姐的派头提点了她一番:“姜四让你做的事你好好做,她不会亏待你的。” 方知灵:“……” 她摸了摸鼻子道:“我还准备叮嘱你几句让你好好为她办事来着!” 先时以为大姐在效仿先秦吕不韦奇货可居那套,结果发现一向睿智的大姐居然只是为情至此而已;倒是没成想,姐妹几个里看着最不着调的二姐才是替方家效仿先秦吕不韦奇货可居那套的那个。 “这是自然的!我同姜四的交情用说?”方知慧却是不以为然。 方知灵:“……” 目光落到似是还不曾察觉出什么来的方知慧身上,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运气这种事真是不可琢磨的!这大抵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同方知慧交待了几句,方知灵便跟着姜韶颜一路畅通无阻的拿着季崇言的令牌出了城。 出了城门,方知灵正要同姜韶颜告别,却见女孩子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官道旁的空地上:一队商队正在那里休整。 林彦同酒馆老板娘紫苏正从营地里出来。 “遇到熟人,我去打个招呼!”姜韶颜说着走过去,唤了声:“林少卿,叶姑娘。” 听到声音的两人回头,见是她,立时走了过来。 方知灵见状,朝她道了声谢便识趣的离开了。 姜韶颜看着走过来的两人:这些时日,她同季崇言等人在忙城中之事,这两位便一直在同商队中的人交涉,已有好些时日不曾见到了。 林彦走过来,便对她道:“我同紫苏这几日一直在跟那队商队的事,眼下,当快出江南道了。”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原地休整一日,换个旗便能继续赶路了。” 姜韶颜点头,算了算时日:“那顺利的话,当还有半个月的功夫就能赶到长安了。” …… …… 江南道城外。 前方不远处便是江道,过了江道便是大周官兵守卫之地了。 江面上氤氲着水汽,却一点不妨碍手握千里眼、驻守江道的官兵看清江面上的情形。 从忠归营谋逆开始,至此,还只是在陆地之上作战。这江面水战,不论哪一方的兵马都还没有动。 管事举着千里眼,看清了江对面站在高塔上巡视的兵将,抬手,道:“换旗!把衣裳发下去,穿好了!” 分发到手上的衣裳平平无奇,比起先时一路过江南道时着的蓝袍改成了红袍,就连马车外的商队标志也重新贴了个新的。 江平仄换上红袍,看到黑子他们几个一边套上外衫一边向这边走来:“还挺有意思的,换件衣裳,就是换了个阵营了!” 各自为双方兵马运送物资的商队倒是常见,可同一支商队,同时为打仗的双方运送物资的,还当真少见。 说话间,举着千里眼的管事吹响了一只牛头号,扬声道:“上船!” 江道边,马车一辆一辆的上了货船。 待到最后一辆马车踏上货船,货船解锚,向对面江岸驶去。 江平仄站在货船甲板上,远远看到对方高塔之上的弓箭手对准了他们。 他心中一紧,顿了片刻之后,高塔之上举着千里眼的指挥兵将甩了下手里的令旗,弓箭手齐齐收弓。 竟……这么容易就过来了?江平仄有些恍惚,看向那厢正站在船头同对面指挥兵将含笑致意的管事,忍不住出言感慨:“这支商队有些厉害啊!” 也不知姜四小姐他们是如何调动这支商队为他们做事的。 当然,这不是他眼下该操心的事。比起这个来,到了长安城之后,该如何做才是他同他身后这些人要想的事。 他们眼下,还有千余人。 这天下若是大乱,千余人能做什么呢?姜四小姐将他们这些人唤到长安城又要做什么? 江平仄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缎匣子,打开匣子,看着匣中那枚四方大小的白玉印章:这是他军师印,这些年从未离过身。 第五百八十二章 消息 “小姐!”香梨端着一大盘切好的西瓜走了进来,自井水中捞出来的西瓜刚切好便送到姜韶颜这里了。 可跑了这一路,西瓜上的凉意也早被散去了一大半了。 “诶!奴婢跑的已经很快了!”香梨伸手拭了拭额头的汗珠,叹道,“这个天太热了!” 正在窗边拿着一只瓷壶一点一点往花盆里浇水的姜韶颜拨了拨花盆里耷拉着脑袋的花草,眯眼看向头顶高悬的日头,道:“今年盛夏的雨下的委实少了些。” “可不是吗?”香梨从西瓜里挑了块凉意最明显的递给姜韶颜,“奴婢方才去井里捞西瓜,看到厨房里的几个嬷嬷在给吊桶接绳子,说是井水的水位降了好多,绳子都要不够用了。” 盛夏少雨,井水这等地下水便用的多了些。 “小午哥午时的时候去给大人送饭,回来之后同我说看到京兆府尹一行人去了渭水河畔,说是要商议调用渭水河里的水给百姓用。”香梨说到这里,便不住摇头,“那水那么浊,怎么用得?” 正要将西瓜送入口中的姜韶颜听到这句话时,手中的动作却是突地一顿,转头问香梨:“小午眼下可在府中?” “在呢在呢!”香梨说道,“厨房嬷嬷反应过好几次水不够用的问题了,管事便决定要打井。今儿相中了地方,让小午哥去帮忙呢!” 论力气,这府里还当真鲜少有人比得上小午的。 “走!”姜韶颜放下手里的西瓜,拿了把伞,朝香梨招了招手,道,“我们去找小午!” 一把伞能遮去些许日头,却遮不了炎热。 主仆两个从前院走到后院时,便已出了一身的汗了。 “小午哥,小姐找你!”远远看到小午,香梨连忙喊了一声。 正在帮忙打井的小午放下手里的锤子走了过来。 “小姐!” 小午走到姜韶颜身边,抱拳施了一礼,正想开口问什么事时,姜韶颜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 “你今日午时看到京兆府尹一行人去渭水河畔商议取水之事了?”姜韶颜问他。 小午闻言,忙摇头道:“这只是听那些百姓在说的,是不是倒还不曾确认。是以我只是同香梨说了说,还不曾禀报小姐。” 姜韶颜“嗯”了一声,又问小午:“那你所见的,京兆府尹一行人去渭水河畔做了什么?” “他们去了那些连接在一起的花船那里,”小午说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倒是还不知晓,那里围了好些官兵,我等一靠近便被驱逐了,看不到里头的情形。” 姜韶颜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之后,对小午摆手道:“你继续做事吧!”说罢便带着香梨走了。 《骗了康熙》 小午点头,复又跑过去帮忙打井了。 如他们这般开始砸井备水的自然不再少数,长安城内有,长安城外,大周中原土地之上,处处皆有这样的状况。 不过最严重的,却是禹城。 …… …… 又一口井挖了出来,丈量了一下井水的深度,挖井的兵将叹了口气,摇头道:“只有半米,吃不了几日了。” 说罢这话,目光便落到了面前的空地上,空地之上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井口,皆是他们这几日打出来的,可每一口井,皆只半米的深度,想也知晓,当是这禹城地下的井水告急了。 这个盛夏,不止长安城鲜少下雨,有些地方更是滴雨未下。 不过挖不出井水的兵将虽是有些无精打采的,却还不至于太过担忧。 毕竟,他们身后的江南道号称水乡,到处都是河道,还不至于为水之事烦忧。 真正要为此事烦忧的,怕是对面已经开始借调别城之水的大周兵将们。 只是虽然不比他们江南水乡不缺水,可也并非借调不到,只是有些麻烦罢了。 “这天怎会如此炎热?”站在井边的兵将抬头望天,“真是怪了!” “去岁还好些,前年不也如此?”有个兵将接话道,“大半年不下雨,险些酿成旱灾了!” “若是起了旱灾,这仗怕是暂且打不了了吧!”最先开口的兵将看着头顶的日头出神。 “不知道!”接话的兵将将凿井的工具抱回了帐篷里,说道,“主将营中也不知在做什么?一切还是要听主将营的。” 可主将营好些天没有动静了!近些时日,对面将帅神勇,叫他们连吃好几个败仗了。 “少主!”掀开帘帐走入帐内的将帅对着坐在主将营中的人抱拳施了一礼,开口问道,“接下来我等怎么做?” 虽然承认技不如人有些难堪,可对面将帅的用兵确实有些诡谲莫测,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前后变化之大,恍若换了个人一般。 接连的败仗确实有些动摇军心了。 面对不安的将帅,坐在正中主位上的杨衍这些天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无妨!”他说着伸手向上指了指,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天,也在帮我!” …… …… 这样的滴雨未下很快在长安城中引起了议论,虽说只是百姓私下的小声议论,可话既然说了,还告诉了旁人,便不定能守住了。 很快,钟会便带着人出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开始抓起了私下议事的百姓。 几个百姓被官兵从家中拖了出来,带上枷锁、押上了囚车,开始大声喊冤。街道旁香料铺子的老板探头偷偷往外看去。 抓人的官兵似是忘了堵人嘴了,任那百姓高呼:“我不曾!我不曾私下议事啊!” “不曾?”抓人的钟会闻言却是莞尔,“那‘陛下无道,老天也不容’这话是谁说的?” 钟会笑着顿了顿,不等被抓的百姓开口,又道:“‘前年就是如此,今岁亦如此,可见老天也看不过去呢!’这话又是谁说的?” 一席话说的喊冤的百姓哑口无言。 “带走!”钟会挥了挥手,道,“再去下一家!” 这些时日,凭借不断“抓人”,整个长安城对这钟阎王早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抓完百姓抓官员,抓完官员抓百姓,成日不是在抓人,就是在抓人的路上,就连京城各部衙门的主管官员都对此怨声载道。 才抓完人,正要离开,一辆马车便朝这边冲了过来,直至钟会面前停了下来,刑部尚书从马车里下来。 “钟会!我这刑部大牢里头都人满为患了!”刑部尚书找到钟会,想要他适可而止,“一间大牢里蹲六个成年汉子,吃喝拉撒都在里头解决,你觉得可行?” 钟会抬了抬眼皮,雷打不动的搬出陛下来:“我奉圣命行事,大人若是有意见不若去寻陛下收回成命!” 刑部尚书被这一席话堵得顿时一噎,能让陛下收回成命的话他早做了,若是有用用得着来寻钟会? 只是就这般空手而归到底有些不甘心,是以想了想,道:“我这刑部衙门大牢满了,你抓的人莫要再往我这里送了。“ 钟会却翻了翻手里的册子,道:“大理寺衙门大牢里一间牢房呆了八个,你这里尚有余地,且再借我用一用!” 刑部尚书:“……” 看着哑口无言的刑部尚书,钟会倒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道:“老大人,宽心些吧!你便是参了我,叫陛下将我舍弃在一旁,还会有下一个‘钟会’的,大人不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作未见便是了!” 刑部尚书瞪了他一眼,气的胡子吹了吹,转头拂袖而去。 看着无可奈何离去的刑部尚书,钟会大手一挥:“把人送去刑部大牢,再去下一家!” 一行人出了巷子,从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招摇过市,而后向另一处民宅行去。 待到这群人转入巷子,看不到身影了,香料铺子老板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转头看向身后的人,道:“那钟阎王走了,你可以出门了!” 这钟阎王如今所过之处几乎可说是寸草不生,便是原本在街上走着的行人,看到钟阎王前来,也早提前躲入路边的铺子里避让了,唯恐撞上他莫名其妙的被抓了。 走出来的春妈妈给了他两个银钱,向他道了声谢,这才出了门,向渭水河畔走去。 渭水河畔,京兆府尹的官兵依旧围着那连接在一起的花船,不让等闲人靠近。 春妈妈顶着日头在岸边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了人,被人带到了官兵那里,一番搜查之后,才被允许登上了花船。 “月姐姐!”自打来了长安城,这是她第二次登门了。 月瑶将桌边的酥山往前推了推,朝春妈妈点了点头,道:“坐吧!” 春妈妈坐了下来,一勺酥山入腹之后,一路而来的热意稍减。 月瑶看她舒了口气,这才开口问了出来:“这次来,又是打听什么事?” 一句话说的春妈妈有些尴尬,却还是收了那些在旁人面前的心思,老老实实的说道:“想问问京兆府尹为何带人围你们的花船?” 月瑶瞥了她一眼,道:“又是上回那位让你来打听的?” 春妈妈干笑着点头承认了下来:“是。” 月瑶“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在渭水河里打捞出了一块瑞兽脑袋的头,头上写了几个字。” “瑞兽脑袋”这四个字一出,春妈妈莫名的觉得有些耳熟,正想追问,便听月瑶说道:“君王无道、天理不容。” 这八个字吓的春妈妈顿时一个哆嗦,险些打翻了碗里的酥山。 “小心些!”月瑶将她面前的酥山往桌边推了推,瞥了她一眼,道,“如今这一碗酥山可不便宜,你仔细些。” 回过神来的春妈妈胡乱的点了点头,看着面前依旧一脸平静模样的月瑶,忍不住诧异:“月姐姐不怕?” “有什么可怕的?”月瑶不以为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者,看到这搬了家的瑞兽脑袋的人又不止我一个。”她说着伸手一指,指向外头的花船,“花船上的人可都见到了。” 春妈妈想着过来时官兵的严防死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所以京兆府的人才会看住你们,不让你们往外乱跑?” 月瑶点头:“是啊!若是跑出去,将这等话乱传怎么办?”说话间,她又慢条斯理的挖了一勺酥山,幽幽道,“前年大旱一直持续到去岁年初,护城河里那只脑袋搬了家的瑞兽脑袋的事你可还记得?” “那些看到的百姓后来可都莫名其妙的死了。”她说道。 春妈妈听的心中顿时一跳:“那你们怎么办?”她想到外头严防死守的官兵,一时想象全开,“会不会也准备将你们这些看到的人都弄死?” 一席话说的月瑶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团扇拍了拍春妈妈的头,道:“没事,你莫要多想!”她说着,漫不经心的瞥了春妈妈一眼,“这次的事同先时的不一样!更何况,护城河里那事若是当真都杀干净了,这消息又是如何走漏的?你莫担心!” 越是叫她莫担心,越是叫人忍不住担心。 春妈妈道:“月瑶,你眼下能离开吗?不若随我去……” “不能!”月瑶摇着团扇,打断了她的话,指了指外头的官兵,说道,“只进不出的。就连你,若不是我同京兆府尹家的公子有交情,怕是也不能进来见我!” 说罢这话,不等春妈妈开口,月瑶便挥着团扇赶人了:“好了好了!没什么事便走吧!莫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来不及细问便被月瑶赶了出来,春妈妈还想多问,这次官兵却不肯放行了。 不得已,春妈妈只得先行离开,待回到方家大宅。却没立时去寻姜韶颜,毕竟这件事才打听到了一半,她准备隔日再去寻些别的小姐妹打听一番,再将事情禀报到姜韶颜那里。 只是这一迟疑,待到夜半,被人强行从被窝中拖出来唤醒时,春妈妈还在怔忪之中。 “姜四小姐,那事我还未打听全,待到明日容我再去向别的小姐妹打听一番再同你说好了。”春妈妈看着眼前只披了件外裳便披头散发跑出来的女孩子,有些莫名其妙,“姜四小姐何故如此着急?似是才从床上爬起来的一般!” 回以她的,是女孩子莫名带了几分凉意的声音。 “一个时辰前,一道旱雷落到了渭水河畔的花船之上,渭水河畔相连的花船连成一片火海,大火扑之不灭!” 女孩子看着她,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肃重:“春妈妈,白日里,你去见月瑶时,到底得了什么消息?” 第五百八十三章 布局 春妈妈只觉得耳畔恍若惊雷炸开,整个人都懵了。 不过此时实在不是春妈妈发懵的时候,香梨上前抓住春妈妈的肩膀猛地摇晃了起来。 “春妈妈、春妈妈?” “快醒醒!小姐同你说话呢!” …… 这样的大力摇晃终于晃回了半分春妈妈的神志,她怔忪着抬眼看向面前的姜韶颜,白着脸干笑了一声,道:“你说什么?姜四小姐,我方才没有听清楚……” “我说渭水河畔锁链相连的花船被一道旱雷击中,整个渭水河畔汇成了一片火海!”姜韶颜看着春妈妈,神色凝肃的说道。 “那……那月瑶呢?”春妈妈干巴巴的问了一句,“她逃出来了没有?” 一股莫名微妙的酸涩感涌上了心头,她年幼便入风月场,一颗心早练得刚硬如铁了。同月瑶的交情更是仅止于讨要个承诺、打听个事情罢了。 可此时听到这消息,那股酸涩感仿佛压都压不住一般的涌了出来。 是这些时日跟随在姜四小姐身边,许久没有做“坏事”了,所以心也软了吗? 春妈妈巴巴的望着姜韶颜,不错过她出口的每一个字。 姜韶颜看着她,摇了摇头,道:“不知。” 两个字打的人如坠冰窖。 “渭水河畔火光冲天,官兵正在救火,等闲人不得靠近,我不清楚里头的状况。”女孩子说道。 一席话听的春妈妈的心不由再次往下沉了一沉,待到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尖叫了起来:“就是那些官兵做的!” 情急之下,春妈妈的声音尖锐的有些刺耳。就在春妈妈身边的香梨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一旁退了退,揉了揉耳朵。 对她的激动,女孩子却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安静下来,而后才开口,道:“春妈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白日里,你去见月瑶时,她同你说了什么?” 回过神来的春妈妈一下子抓住了女孩子的手,大声道:“他们看到了!他们看到那块瑞兽脑袋了!” 瑞兽脑袋?姜韶颜蹙了蹙眉,想起前年护城河里瑞兽脑袋搬家的事,眼里闪过一丝深思之色,只是口中却继续追问:“这次的脑袋上写了什么?” 春妈妈喃喃:“君王无道、天理不容!”她抓紧了女孩子的手,口中再次重复了一遍,而后大声道:“那些花船里的人都看到这句话了!京兆府的人这才会出动官兵将花船围起来,而后……而后就烧杀了这些所有见过瑞兽脑袋的人!” 最后一句话,春妈妈说的咬牙切齿,口中满是恨意! “一定是这样!”春妈妈看着女孩子,叫道,“这些官兵疯了!一定是他们杀的人!” 香梨见春妈妈紧扣着女孩子的手不放,眼看就要抓伤自家小姐了,连忙上前将两人拉扯开来:“你莫乱说!先放了我家小姐!” “我没有乱说!” 回以她的是春妈妈的尖锐的叫声。 这些时日被长久绷紧的弦在这一刻仿佛撑至了极限,随着渭水河畔花船起火之事一下子断裂了开来。 “一定是!”春妈妈尖叫道,“这群官兵早疯了!不止官兵疯了,还有陛下,陛下也疯了!” 这话……饶是心大如香梨听的心中都忍不住咯噔一声,下意识的看了眼外头。 好在这宅子是方知慧买下来的,院子里除了她们之外没有旁人。 春妈妈叫的歇斯底里:“天天抓!日日抓!便是私下里说句话都要唯恐被人听了去,被抓起来!陛下分明做了这样的恶事,却唯恐旁人听到!为此不惜药堵住所有人的嘴!” “这可不是君王无道?”春妈妈歇斯底里的样子有些疯癫,她尖叫道,“大家只是不敢说而已,眼下天降神石预警了还不准备人说……嗯哼……” 看着两眼一翻,直接昏厥在地的春妈妈,香梨这才松了口气,将手里的瓷枕扔到了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的姜韶颜,问道:“小姐,奴婢……奴婢没做错吧!” 给了她一个手势的姜韶颜摇了摇头,道:“做得很好!”说罢蹲下来查看了一番春妈妈的境况。 确定她只是昏过去之后,姜韶颜对香梨道:“把她搬上床!一会儿我写副安神的药,待到天亮之后,去史掌柜那里抓几贴给春妈妈灌下去!” 香梨点头,表示记下来了。 同姜韶颜一道将春妈妈搬上床之后,看着昏厥过去的春妈妈,香梨忍不住悻悻道:“奴婢眼瞧着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聪明和厉害,却不成想这等时候,最先发疯的也是她们……” 姜韶颜伸手揉了揉香梨的头发,不置可否。 比起春妈妈等人,香梨心思简单,有什么不高兴的也当场便发泄出来了,是以不觉如何。 可对大多数人而言,长安城中这些时日不断的抓人与威吓,心惊胆颤的,早将不少人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绷到了极限,此时,稍微的一点刺激便极有可能崩断那根弦。 春妈妈只是无数成日里担心受怕的京城百姓中的一个罢了。 明日,渭水河畔的事一出,如春妈妈这等人当不在少数。 百姓情绪的崩塌与崩溃只在一瞬之间。 …… …… 果不其然,渭水河畔这场大火如同一个引子一般彻底点燃了京城百姓的情绪。 一桶酸涩的馊水从半路凭空杀出来泼向了正要去抓人的钟会等人。 来不及躲避的钟会等人被泼了一身。 闻着身上馊水传来的味道,钟会面无表情的看着泼馊水的百姓。 他头发散乱,目光呆滞,疯疯癫癫的喊了出来:“君王无道、天理不容!” 钟会眼皮抬都不抬一下:“押走!” 身边的官兵熟练的上前抓人。 这等事,近几日接连发生不断,如此被抓的百姓已有二三十个了。 不过,与其说他们泼的是钟会,倒不如说发泄的是对陛下的不满才对! 皇城里的陛下见不到,日常在街上乱走抓人的钟会便成了这道发泄的口子。 “回去换裳!”钟会挥了挥手,对身边的仆从说着,语气冷硬:“换完裳再去抓人!” 一盆馊水自然阻止不了钟会的动作。 看似平静的长安城隐隐有爆发的迹象。 …… “渭水河畔的那件事叫大家记起了瑞兽脑袋搬家的事,对官兵和对陛下的不满日益剧增。”林彦关了窗户,看向屋中的两人,“崇言、姜四小姐,这件事有些不对劲了。” 所有看似混乱的事情背后仿佛连着一根引线,被人牵着向一处行去。 季崇言点头,抿了口茶,吐出了一个名字,“杨衍。” “前年瑞兽脑袋的事并非那些白帝旧部所为,陛下也不会自己做下这等对自己不利的事,所以做下这些事的,便只有杨衍。”季崇言说道,“这次又是瑞兽脑袋,伎俩同前年如出一辙。” “我也觉得是他。”林彦走到两人对面坐了下来,“他人不在长安城,远在前线,不代表手无法伸入这长安城中。可……他如此做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动摇民心吗?”林彦不解,“长安城的民心确实被动摇了,可这大周天下诸多城池,旁的城池可没有长安城中那么多的事,便是动了长安城一城,他又能做什么呢?” “我一直在想,便是忠归营兵马不少,杨衍能掌控住这一支兵马,光凭这一支兵马,他能拿下天下的可能有几成。”季崇言说着,看向一旁的姜韶颜,“阿颜觉得有几成?” 女孩子看向他,若有所思了片刻之后,开口道:“顶多一成。”她说着,顿了顿,摊手坦言,“事实上我觉得便是一成也没有,几乎毫无胜算!” 他们此前看各方兵马时都是基于大周边城稳固的基础之上的,所以登州的、抚顺侯父子的、戍边的、各地五城兵马司衙门的这些官兵都并未算在里头。 “天子等闲当然不会动这些兵马,”女孩子说道,“可若是君位不保了……帝位稳不稳的便没那么重要了,且先解决了内患再说!” 到时候,天子一声令下,诸方兵马齐动,忠归营的兵马胜算不到一成。 “虽说这是以大周不稳、百姓遭受战祸为代价的,可我不觉得陛下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姜韶颜说道。 这些时日,随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以往所做之事被尽数挖了出来:她对这位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越发了解。 他会是个仁君、明君,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不能动摇他的利益。 比起天下百姓来,还是自己更重要些。 这当然无可厚非,毕竟君王也是人,自也有自己的私心。 “不错!”季崇言朝女孩子点了点头,眼神发亮,“杨衍应当也知晓这一点。” “更遑论,忠归营虽然也有不少良将,可杨衍同陛下不同。”季崇言说道,“人对自己所长之事总是更自信的!陛下擅长领兵作战,对于如何取胜于战场心中有数。可杨衍没有!他从未在战场上动过手,所知的一切战场局势变换都是来自于手底下的兵将。对他而言,战场胜负他是心中没底的。” 不管是陛下还是杨衍都是君或者有志于君主位之人,这等人尤其在这等成败在此一举的事上必然不可能稀里糊涂的,将一切的变数都交到手下的兵将手中。 比起手下的兵将,杨衍必然更期望自己亲手来决定局势的走向。 “权谋诡计是杨衍所长,比起陛下侧重战场局势,他必然更侧重权谋诡计。”季崇言说到这里,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扳指,微微眯了眯眼,“权谋诡计同领兵作战不同,要以少胜多,往往只需要解决最关键的人就够了!” 最关键的人? 林彦想了想,试探着问了出来:“陛下?” 季崇言点了点头,又瞥了眼林彦,道:“不止。” “还有关在天牢里的两位殿下、苏家的皇太孙以及杨仙芝肚子里的龙嗣。”姜韶颜想了想,道,“将陛下同与陛下血脉相关之人尽数斩杀殆尽,这长安城必定大乱!” 赵家并非大族,除却这些人之外,所谓的赵氏宗亲皆是远的不能再远的远房了。 那些人此前从未想过帝位,更是不曾被当成天子来教导过。是以,想也知晓,让这些人登上大宝,根本压不住手下这些臣子的。 再者,臣子、世族各怀心思,届时为己利互相拥立庸才争夺帝位,这大周的平和至此也差不多该完了。 “我若是杨衍,手下兵马毫无胜算,那只消解决了陛下,让君主无法坐镇,再将几位殿下尽数斩杀殆尽。大周内乱之下,他的胜算反而不小。”姜韶颜说道,“百姓其实并不在乎上位的是什么人,他们只消一个厉害的、有手腕的明君便足够了。” 可显然,那些赵氏宗亲做富贵闲人可以,做君王实在太过勉强了。 林彦听到这里,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忍不住叹道:“所以这颗瑞兽脑袋才是杨衍布局的开始吗?前头那些皆只是他手笔的铺垫?” 季崇言摩挲着手里的扳指,道:“我觉得当是如此。一个擅长阴谋诡计之人可不会讲什么君子风度同人正面相撞!以阴谋诡计暗算才是他擅长和喜欢的事。” 就如毒蛇不会喜欢与虎狮正面碰撞,更喜欢斜刺里突然冲出来咬上一口而后隐入山丛。 “当然,这一切只是你我的猜测。是与不是,看看便知道了。”季崇言道,“他既开始动手了,后招当也开始准备了!” …… …… 一个随从一路小跑着捧着一只白鸽奔入屋内。 “公主,来信了!”抱着白鸽的随从小跑入屋。 “不必叫我公主!”屋中的女子回头看向他,一身粗布麻衫,头发乱糟糟的披在身上,确实同常人印象里珠翠环绕、金枝玉叶的公主截然不同。 “我不是公主!”女子冷声道了一句,接过他递来的白鸽,声音发苦,“自从阿弟被关入天牢之后,我便不是公主了!” 墙倒众人推,所有人都在说阿弟出不来了。这府里的下人也惯会揣度形势,对她更是不放在眼里了。 桌上冷了、馊了的饭菜便是最好的证明。 她的一切都来自于阿弟,阿弟落难,她一个普通村妇自然无人在意。 女子取下白鸽脚下的字条,打开来:所以,她定要想尽办法将阿弟救出来。 字条上不过寥寥数个字,可连在一起却叫女子看的浑身一震,似是不敢置信一般,下意识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看去。 白纸黑字,依然在目。 “原来……原来……如此!”看着字条,女子喃喃道。 待到回过神来,她连忙收了字条,向外奔去,抱着鸽子的随从正欲跟上,却听女子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我要去趟苏府,莫跟来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告知 苏家大宅里,正搂抱着一个青楼女妓调笑的苏大公子掀起眼皮看向来人:乱糟糟的头发、粗布麻衫、脚上的鞋子因走的太急,鞋面上还沾了不少泥污。 真真是个粗鄙不堪的农妇!苏大公子不屑的撇了撇嘴:那乡下东西被抓起来之后,这农妇的日子果真不好过了! “找本公子作甚?”苏大公子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转头对身旁妆容娇俏的青楼女妓笑道,“小柳绿,你说这等粗鄙之色可能入得本公子的眼?” 小柳绿捂唇轻笑了一声,斜眼看向面前的女子,捂着鼻子扇了扇,道:“这等人身上都是泥溅子的味道,怎的能让她脏了公子的眼?” 一句话说的苏大公子哈哈大笑,伸手捏了把小柳绿的脸,夸赞道:“还是你懂本公子!” 看着面前肆无忌惮的同女妓调笑,取笑她的苏大公子,女子藏在袖中的拳头不由握了握,只是想到还在狱中的阿弟,又再次放了开来,对面前的苏大公子道:“我知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看不起我与阿弟,我来是有事要同你说的。” “什么事?”苏大公子搂着小柳绿,抬眼瞥向她,道,“本公子人就在这里,说罢!” 女子却看了眼捂唇轻笑、矫揉造作姿态尽显的小柳绿,道:“外人在场,我不能说。此事事关重大,不能外传!” “还不能外传了……”苏大公子听到这里,不由嗤笑了一声,伸手掐了把小柳绿的腰肢,惹得小柳绿惊呼一声之后,问小柳绿,“小柳绿,你说本公子要不要给她这个机会?” 小柳绿同他打闹了两下,才道:“奴家懂个什么?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这般识趣的反应让苏大公子很是满意。 这个自江南道来的女妓容貌娇俏、性子伶俐,真真对极了他的胃口,这段时日很受他的宠爱。 “先下去吧!”苏大公子推开小柳绿,一双眼阴翳的转向面前的女子,“乡下公主既然要说,本公子就给她这个机会!只是若说了不叫人满意……我这苏府也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这等阴恻恻、威胁人的话语小柳绿只作未见,娇笑着扭着腰肢退了下去。 面前这两人的举动真真叫人作呕!女子的目光冷冷的看向一旁,一副不想被他们污了眼睛的样子。 待到小柳绿退下之后,苏大公子才看向面前的女子,道:“说罢!找本公子什么事?” 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厌恶暂且压下去之后,才开口道:“苏大公子近些时日可曾发觉陛下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什么意思?”苏大公子掀了掀眼皮,面上神色未变,心中却蓦地一跳。 对着面前阴恻恻的苏大公子,女子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出声道:“我是说眼前的陛下不是真正的陛下,是个替身!” 一句话听的苏大公子脸色顿变,下意识的起身向她近了一步:“胡说!” 因着近前一步,近在咫尺之下,那双眼中的阴翳之色更是多的快要溢出来了。 这样的阴冷看的女子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杨衍不是善类,面前这姓苏的又是什么好人? 可……想到还在大牢里的阿弟,女子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往后退去,而是抬头看向面前的苏大公子,颤着声音道:“是不是胡说苏大公子心中有数,我一个弱女子日常见不到陛下,可苏大公子日常早朝是能时常见到陛下的。” 女子说道:“陛下是不是同以往有些不同?” “没什么不同!”苏大公子脸上的神情变了数变,往后退了一步,再次坐回了身后的椅子里,他下意识的拔下了腰间的匕首,拿在手里把玩了起来,“陛下那张脸我认得。” “脸长的一样并不奇怪,毕竟是陛下搜寻多年寻来的替身,定然同他长的极其肖似,外表难辨。”女子说道,“重要的是他做了什么。那些往日他时常召见之人是不是许久不曾召见了?唯恐在熟人面前露馅,他必然不会见那等熟悉之人。” 苏大公子手中把玩的匕首顿了顿,而后蓦地“唰”地一下拔出了鞘,那淬了毒的匕首刃面闪着乌漆漆的光泽。 瞥了她一眼,苏大公子没有立时出声。 这反应……女子不由松了口气:看来她说中了。 “钟会他已经许久不曾召见了。”苏大公子幽幽道,“毕竟是他亲自放出来的大理寺卿,有几分水准他最是清楚了,若真是换了个人的话,必然不敢在钟会面前露馅。” “还有他那疼爱许久的亲外甥,”苏大公子说到这里,轻嗤了一声,语气嘲讽,“许久不曾听说陛下赏赐了什么,彰显甥舅情深了。” 女子并不在意这些,口中随意的应和了苏大公子一声,再次说出了一个决定性的证据。 “前方同忠归营打仗的那些兵马一开始互有胜负,甚至忠归营的人还略胜一筹,”女子说道,“可自不久前开始,大周这边的指挥将领恍若换了个人一般,数战数胜,苏大公子是个聪明人,当明白我说的意思。” 指挥将领便是连夜重读兵书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精进如此之大的。 更何况不管是王凛还是昌平侯等人都是作战方式已成的老将,要精进的话,前头几十年早精进了,不至于等到现在短短几日之内再来精进。 “陛下应该去了前线,想要速战速决,金銮殿上这个是假的……唔!” 突然扼住喉咙的大力让女子瞳孔猛地一缩,吸入空气的动作被滞,求生的本能让她疯狂挣扎了起来。 那双阴翳眼睛的主人却是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如同提只瘦弱的鸡崽一般将她提至了自己面前。 “你胆子倒是大得很,这种话都敢说……”说话间,陡然将快要支撑不住的女子放了开来。 骤然被放开了喉咙,女子惊的向后跌坐在了地上,捂着脖子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苏大公子收手,拿帕子擦了擦自己方才扼住她喉咙的手,淡淡道:“告诉我这些,你要做什么?” 怔了怔的女子捂着喉咙不住咳嗽了起来,边咳嗽边道:“我……我要你救我阿弟!”她咳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你做什么我不管,你替我救阿弟,然后,我和阿弟可以隐姓埋名的离开……” “隐姓埋名?”正慢条斯理擦拭自己手的苏大公子却蓦地轻嗤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向面前的女子,道:“你同那乡下东西隐姓埋名的离开?” 女子捂着喉咙点头:“对!我同阿弟离开……” “既然如此,”苏大公子重新将那把淬了毒的匕首拿到了手里,“当年又为何要趟进这淌混水?” 一席话说的女子面色青白交加,很是难看。 许久之后,她才道:“我……我们当年不知道,以为……” 以为是天上掉下的馅饼,是独一无二的好事。 她同阿弟自记事起便长于山野之间,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麻布衣衫,对着城中那些锦衣玉食的“贵人”生活羡慕不已。 他们也想要过那样的日子!待到阿母去世前说出了真相之后,两人几乎想也没想的,便想要来寻阿弟的“生父”,恢复皇子的身份。 可……皇子的身份岂是那么好恢复的?她同阿弟跑到附近城镇里官阶最大的县令大人那里击鼓,告诉县令她阿弟的真实身份,可县令只一听便将他们轰了出来,还让他们莫要捣乱,再捣乱便赏他们一顿板子。 这一顿板子叫他们意识到想要认回身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正以为毫无办法,此生只能做个山野乡民之时,是杨衍找到了他们。而后……一切恍若话本子一般,阿弟被封殿下,她也得了个公主的封号。那些曾经羡慕不已的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戳手可得。 可过上了这样的日子只是开始。衣食无忧之后,那些贵人背后的耻笑让人难捱,于是,她和阿弟想爬的更高些,等爬上那个最高的位置,就没有人敢嗤笑他们了。 杨衍的推波助澜让他们一度以为他们是有胜算的,可临到头来,却给了他们重重的一击。 这个人一手滋生和助长了他们的野心,却又及时抽手,让他们自高高的半空中坠下,跌的粉身碎骨。 原来一切到头来,她和阿弟只是块肉,做诱饵用的。 她当然恨杨衍,不止杨衍,还有耻笑辱骂他们的太子、苏家父子……这些人,通通自心底里瞧不起他们。 心底的恨意早让她同阿弟不甘与此了。 与先时只是想要锦衣玉食和绫罗绸缎不同,他们想要的更多…… 只是在苏大公子面前…… 女子低头苦笑了一声,疲惫道:“我们没过过好日子,也想过上贵人那样的日子。” “低贱之人也妄想这样的日子?”一句话惹来苏大公子的又一声嗤笑,“你们配吗?” 那个乡下东西是真真除了个身份什么都没有,还真真敢妄想! “所以我们不敢了。”女子跪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到苏大公子面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求苏大公子将我阿弟救出来,让我们回归山野!” “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我们也早明白了,有些东西真真不是我们能肖想的!”女子说着再次向他磕了个头,“求苏大公子救我阿弟!”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朝自己不住磕头的女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愉悦感涌上了心头。 苏大公子轻哂了一声,把玩着手里的匕首,阴翳的目光闪了闪,道:“你先回去!此事本公子还待要从长计议。”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啊! 待得女子走后,苏大公子便进了主院寻苏老大人。 听得苏大公子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一遍之后,苏老大人当即便冷笑了起来:“我原先便同你道陛下近些时日所行所为有些匪夷所思,原本还以为是气的糊涂了,眼下看来,却不过是为了掩饰身份的真假而已。现在的皇帝是个替身的话,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苏大公子听的不住点头:“不错!我原本还要找些证据加以证明……眼下,那村妇自己找上门来,倒是不必再多此一举了。” ”她那消息当是杨衍给的。”苏老大人当然猜得到消息的来源,对此,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杨衍在前线被陛下压制的难受,必然会想要动其根本,这才会告之那村妇这等消息!” “阴谋阳谋这等东西杨衍厉害,难道我苏家便像个任他拿捏的傻子不成?”苏老大人说到这里,不以为意的嗤笑了一声,对苏大公子道,“你去布置吧!到时候,进宫时带上那村妇,叫村妇以为我等真的要放她同那乡下东西离开了。” 杨衍放出这消息,必然是想要长安城内乱,好让陛下回来主持大局,也好趁机解了前线被压制的战局…… 苏大公子冷笑:如此……他倒是不介意送杨衍一份大礼的! “去看看小太孙!”苏老大人意味深长的对苏大公子说道,“小太孙要见他皇爷爷是人之常情啊!” 苏大公子点头应了下来:他苏家这个小太孙的用处还真真不小! 原本以为不过一句话的事,哪知晓一向对两人言听计从的太子妃却犹豫了。 “近些天炎热,然儿吃不消,起了一身的疹子还发了高烧,”太子妃到底是小太孙的生母,有些不忍心,“大夫说不能见风。大兄,便不能晚些时候再进宫见陛下吗?” 这等事岂是能挑日子的?苏大公子摇头,看了眼摇床里的小太孙不住皱眉:“怎的又病了?我每回来见他都是病了!大妹,你怎的照顾小太孙的?” 一席话说的太子妃委屈不已:“大兄,然儿从胎里带来的毛病岂是那么容易治好的?他本就身体瘦弱,前段时日叫陛下传召进宫见过几次便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话未说完便被苏大公子打断了:“怎的旁人家的子孙身子好的很,咱们家的小太孙就同个病猫似的?” 太子妃听了这话,心中更是酸楚:“若不是我怀胎的时候太子花天酒地推了我一把,我用的着早产生个病猫儿出来?” 这又不是她的错,要怪也只能怪被关在天牢里的太子。 “那个混球真真白费了这般好的身份!”苏大公子听的忍不住“呸”了一声,目光闪了闪,道,“且先随我进宫,若是顺利的话,你……你兴许往后再也不用忍受这混球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哄骗 苏大公子同太子妃带着小太孙进宫了! “千真万确啊!”小柳绿猛地将一盏茶灌入腹中中,手中一柄团扇不住的扇着,对姜韶颜等人道,“我亲眼看见的!那民间公主跑来见苏大公子……哦,对了,话说回来,她怎的说也是民间的公主,怎的穿成那个样子了?衣裳都有补丁了,头上拿根粗布麻绳系着。那模样莫说公主了,便连普通人都不会穿成这样,她一个公主怎的成了那个样子?” 这话一出,春妈妈便开口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底下人惯会捧高踩低、看人眼色行事。她倚仗的二殿下进了天牢,府里那些侍从侍婢岂不是要怠慢?” 这世间……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 说话的春妈妈脸色还有些苍白:自前两日夜半听闻渭水河畔花船起火之事后,她急火攻心,服了几贴安神药才稍稍好了些。 事后,她也尝试着想去打听一番渭水河畔花船上的情形,可听闻京兆府尹将这件事封死了,就连出动了季世子都毫无办法。 所以,眼下,渭水河畔花船上的人怎么样了还不知晓。 一向自诩自己不是好人、对这世道看的也算“通透”的春妈妈仿佛一下子被抽离了身上的大半力气,直到此时才陡然明白过来:原来所谓的权势可以一夜之间葬送无数人的性命。 她的那些市井保命的手段在这样的权势和手段面前不堪一击,那些人弄死他们当真宛若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此时,听了小柳绿所言,春妈妈自然忍不住多有感慨。 一句感慨说的众人忍不住唏嘘,捧着茶水轻啜的姜韶颜却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捧高踩低不假!饭食冷了热热再叫她吃的懈怠是有的。可那些赏赐与她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华服美裳还在,她却穿着那一身比寻常百姓还破烂的衣裳去见苏大公子……” 说到这里,女孩子顿了顿,轻哂,“这位民间公主或许不算绝顶聪明,却也定然不蠢!更何况,好不容易从泥泞里爬出来的人,又怎么可能甘心回去?她当年孤身敢闯围场……我倒是觉得比起那位二殿下,她会更不舍得如今的一切。吃了那么多苦才得来的东西,怎么可能甘愿轻易放弃?” “若当真是被权势这一击击的害怕了,就不会刻意穿成这幅模样,跑到苏大公子面前示弱了。”姜韶颜道,“苏家阴险毒辣,这位民间公主同那位二殿下却也不是当真瑟缩胆小之辈!” 苏家的人想要顺手除去这两个所谓的“乡下东西”,焉知他们口中的“乡下东西”不会主动出手? 姜韶颜说着,放下手里的茶盏,抬头看向外头依旧高悬的日头,下意识的眯起了眼:“要变天了!” 咦?真的吗?香梨顺着姜韶颜的目光望了过去,喃喃:“小姐是说要下雨了么?” 小柳绿和春妈妈:“……” 这个叫香梨的丫鬟是怎么做到在这人精似的姜四小姐身边呆这么久还不被赶走的? 没有理会香梨,跑了一路回来,此时才稍稍缓过气来的小柳绿忙道:“他们进宫时确实还带了那位民间公主。” 带着民间公主去见陛下,陛下会见那位民间公主吗? 陛下当然不会见那位民间公主。 进了宫之后,苏大公子同太子妃便抱着小太孙径自去见了陛下。 至于民间公主……甫一入宫,便同他们分了开来。 目送着苏大公子等人离去的背影,换了一身衣衫,不再穿着那破旧补丁似的衣衫的民间公主目光微闪。 “还愣着干什么?”一旁的护卫不耐烦的催促道,“不想见他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女子看着面前这两个禁军护卫:这两个毫无疑问的,是苏家经营多年布下的暗桩。 垂在身体两侧袖中的手蓦地握紧又颓然松了开来:她同阿弟骤然闯进这大周的权贵势力之中,也直到此时才发现“权势”两字的意思。 皇嗣的身份又怎么样?那些盘根错节、复杂难明的权势,他们多年经营的结果尽数埋在那些日常的井然有序之下,平静的湖面之下到底是什么,根本无法一眼得见。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自己原先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和天真!妄图单凭身份就想得到这一切简直妄想! 天家无情,所以娘亲这些年才会同爹爹居于山野。 他们本不属于这个权势之地…… 可……伸手按上自己的胸口,略一用力,女子立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疼痛是真的,做不了假。为了得到今日的一切,她得了这一身的伤,往后余生也要在这伤痛中度过。 既然如此,她……怎么甘心? 更何况,那些权势权谋确实复杂,复杂到她看不懂。可……即便她不懂,她也知道一件事:什么阴谋阳谋的,只要玩弄权谋的那只手不在了,那便没有了。 阿弟是皇嗣,只要这些人都死了,只剩下阿弟,这个位子就是阿弟的。 垂下眼睑,没有泄露内心真实心绪半分,女子低头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天牢就在皇城之内。 往日里把手严苛、等闲人不能轻易靠近一步的天牢守卫对他们一行人只作未见,不止只作未见,还特意打开了天牢的牢门任他们进入其中。 一路畅通无阻,那些口中念叨着“靠近一步、杀无赦”的守卫主动为他们引路点燃火把照亮通往天牢最底层的路。 女子看的不由冷笑:权势还当真是个好东西!那苏家父子竟能做到这些安排,想是费了不少心思了。 “到了!”前头传来守卫的声音,天牢最底层的牢房两侧火把被点燃,女子抬头向里间望去,捏紧了自己的袖口:阿弟……阿弟就在里头了! …… …… 为今日这一出,苏家几乎出动了这些年布下的所有暗桩,确定一切万无一失之后,才定了下来。 听到传召,苏大公子推了一把抱着小太孙的太子妃,道:“进去吧!” 陛下此时正在杨妃宫中探望杨妃。 当然,探望杨妃是假,探望有孕在身的杨美人肚子里的那块肉才是真的。 苏大公子撇嘴冷笑:一块还未成形的肉哪比得上他们苏家已经出世的小太孙? 抱着小太孙的太子妃同苏大公子走入殿内,对着正兴致勃勃的为即将出世的小殿下挑选衣物、玩闹铃铛的“陛下”跪下山呼万岁! 一声“免礼平身”之后,“陛下”饶有兴致的接过抽泣哭闹的小太孙抱着哄了起来。 原先只是质疑还不曾确定时倒是还好。眼下,已然肯定眼前这个“陛下”是个假的之后,苏大公子只觉得眼前这个“陛下”的举动处处皆是破绽。 陛下那等爱江山胜过一切的君王什么时候成了个只顾抱着孩子不撒手的寻常“祖父”? 以往便是陛下想念孩子了,也只是叫人抱进宫,他看上一看,略略一抱,便去批阅奏章了,哪有功夫整日往后宫跑的? 说到底,到底是个假的。一则不知道如何应对朝政大事,二则,在朝堂那些老狐狸面前,也太过容易露出破绽了。 如此便也只能成日往素日里鲜少踏足的后宫跑了,毕竟在后宫这群妃嫔面前还是不易露出破绽的。 替身眼下做的事很是明显,便是替陛下照顾好杨美人肚子里的孩子同他家这个小太孙。 苏大公子低头轻嗤了一声,在一旁坐了下来,看着面前的“天伦之乐”没有作声。 陛下要享尽“天伦”,自没他说话的地方。 更何况,眼前这个“陛下”唯恐露出破绽,对他这等臣子是鲜少搭话的。 就如他在这里坐了半日,果真被“陛下”忽视了个彻底。 正围在陛下身边哄小太孙的太子妃抬头向自家兄长看了过来。 苏大公子给了她一个眼色,示意她继续。 他此时也懒得同这个“陛下”废话,比起这个来,他要等的,是天牢那里传来的消息。 …… …… 跟着那些苏家的暗桩护卫走入天牢之内,一眼就看到了被关在囚笼中的人。 “阿弟!”女子惊呼了一声,连忙上前看向被关在囚笼中的人。 听到声音的二殿下赵还抬头看到女子时也忍不住惊道:“阿姐,你怎的来了?” 二殿下赵还惊着站了起来,却因手脚同牢笼相连,站到一半便被桎梏住了。 “他们连你也抓了?”赵还惊道,“这件事同你没关系,我去同父皇说……” 一席话说的女子眼睛顿时一红,连忙摇头道:“无妨!”说话间转头看向身后的护卫。 护卫上前将缠绕在赵还身上的锁链解开。 一旁的太子看到赵还被放时,顿时激动了起来:“孤呢?孤身上的锁链呢?” 护卫没有理会他。 解开锁链的赵还跳出了牢笼,一把抱住了女子,激动道:“阿姐!还是阿姐待我最好了!” 女子目光闪了闪,环抱住他,趁机在他耳畔附耳轻说了几句。 他们的动作护卫也未在意,只在一旁催促道:“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先随我出去!” 那厢抱在一起的两人这才松了开来,女子激动的双目赤红,忍不住落泪,走到护卫面前,她盈盈一拜:“多……多谢……” 这般激动的动作让护卫翻了翻眼皮,懒得看她这幅上不得台面的姿态,只是转身抬脚准备向外走去:“你们快些……唔!” 变故陡生……一切皆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 说话的护卫突地身形一僵,整个人瞳孔一缩,皮肤肉眼可见的迅速由常色转为墨黑,而后倏地向后倒去。 随着“嘭”的一声,护卫僵直漆黑的尸体倒在了地上,面色惊恐,暗色的血迹自他七窍处缓缓流出。 将口中吹出毒针的那支吹哨针取了下来,看着转瞬之间变为尸体的护卫,女子身形颤了颤:到底还是头一回杀人,有些惧怕的。 不过……杨衍给的毒针果然厉害,那么厉害的护卫居然一下子就死了。 一旁正嚷嚷着放开自己的太子看到这一幕时早已呆住了,待到回过神来,顿时惊呼了一声,高声叫道:“乡下东西,你们杀人了?” “嘘!”回以他的是女子朝他比的一个嘘声的动作。 一把拿下护卫身边的钥匙,女子扔给赵还,赵还上前帮太子解开了锁链。 “不是父皇救的我们!”赵还一边试钥匙一边开锁,对太子解释了起来,“是苏大公子!现在的陛下是个假的,皇兄快些,我等要出去杀了这个假陛下!” 什么?解开了锁链正要跳出牢笼的太子听到这里顿时,愣住了:“现在的父皇是个假的?” “是啊!”女子走到赵还身边,对太子道:“皇兄,我等出去除了这个假陛下,待立下这个大功,将功折罪,陛下便不会再怪罪了!” “那孤的真父皇去了哪里?”太子一脸茫然,“孤的真父皇呢?” “去前线了。前头战事吃紧,昌平侯他们打不过忠归营的人,”女子将这些天发生的事略略提了一遍,而后对太子道,“那假皇帝原本是陛下安排坐镇朝堂的,哪知……哪知……” 说到这里,女子面露难以启齿之色:“哪知杨美人居然有孕了……” 一席话说的太子大惊失色:“就是杨衍那个天仙似的女儿?” 女子点头,道:“陛下已经不能再有子嗣了。那杨美人却在此时有孕,肚子里的显然不是陛下的亲子。还有,那位假陛下眼下日常总往杨妃那里跑,去看杨美人的孩子。我等若是没有猜错的话,这假皇帝想趁机取而代之,假戏真做,好叫他和杨美人的奸生子窃取了这大周的江山!” 太子听到这里,勃然大怒:“岂有此理!” “这个护卫有问题,方才来的路上叫我发现了,”女子又道,“他不欲放皇兄。” 想起方才这个护卫对自己的不搭理,太子连连点头:“定是那假皇帝的人,居然不放孤!” 这太子蠢笨些还真真有好处:果真好骗的很! “我等快走吧!”女子握着手里的哨针,说道,“外头还有不少有问题的护卫。假皇帝眼下在杨妃那里看奸生子,我等快些过去拆穿他的身份,决计不能叫他的阴谋得逞!” “走!”听到这里,已是怒不可遏的太子立时道,“现在就随孤去杨妃那里拆穿那假皇帝的真实身份!” 第五百八十六章 开始 既是决定了要去杀了那意图混淆皇嗣的假皇帝,自然立时就要走了。 不过在走之前,太子忽地想到了什么一般,走了两步,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向不远处被困在囚笼里的人。 “你们且等等!”太子说着从二殿下赵还那里拿了钥匙走到正在呼呼大睡的陈石面前,替他开了囚笼,又解开了缠绕在身上的几把大锁。 锁链的动静声惊醒了囚笼里酣睡的陈石,他眯眼看向太子:“作甚?” “不做甚?”太子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对陈石嗤笑道,“你这号称厉害的老道不是说孤出不去了么?” 太子得意的说道道:“孤眼下就让你看看孤是如何出去的。” 就知道这江湖骗子不行,比他的陈先生差远了! 对太子的挑衅……陈石耷拉的眼皮掀了掀,淡淡的回了一个字:“哦!” 恍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连点反应都没有。 太子顿时没了兴致,扔了手里的钥匙,道:“算了!孤也懒得同你这老东西计较了,你这老东西就这般呆在这里,看着孤重获父皇的宠爱吧!” 回以他的,是陈石如雷般的鼾声。 似是又睡着了!这骗子老道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睡觉,实在无趣的很!太子摇了摇头,没有再理会陈石,同赵还等人出了牢门。 几人走的干脆,头也不回。是以,也未看到他们一行人走后,正酣睡的陈石突然睁开了眼,看向离去的太子等人,蓦地嗤笑了起来:“还出去?留在这牢里不出去好歹还能活命,这一走怕是要到阴曹地府报到了哟!” 说罢这话,便再次闭眼酣睡了起来。 没了锁链的禁锢,倒是睡的更舒服了,能翻身了。陈石翻了个身,嘀咕道:“这牢里的,除了钟会,不论哪个,离了这大牢都是必死无疑!” 一句话似是梦中呓语,又似是自己喃喃。 鼾声再次响了起来…… …… 同换值的禁军护卫换了班,周方同几个交情还算不错的禁军护卫却没立时走回居住的卫所,而是走到不远处空殿的檐下坐了下来,其中一个禁军护卫从殿中掏出一个瓜来与众人分食。 “这日头也太大了!”其中一个禁军护卫啃了一口瓜,看着头顶的日头,忍不住叹道,“我自诩粗壮汉子,跑到这日头下也有些遭不住!” 若非如此,一行人也不会不回隔得远的卫所,而跑到这空殿里来乘凉。 这皇城不小,空着的殿宇也不在少数。 禁军护卫一边啃瓜一边唏嘘:“好在陛下是个勤政的明君,不似前朝暴君那般将整个皇城都塞满了人。要不然,便是想寻个空殿避避暑怕是都寻不到!” 一句话引得身边一众护卫连声应和,都道陛下是个明君。 应和声中,没有出声的周方显得格外显眼。 “周方!”一旁的禁军护卫胳膊肘捅了他一把,道,“你说陛下是不是个明君?” 周方却没有回答他们,只是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行人身上,伸手指了过去:“那个……是不是太子殿下同二殿下他们?” 一句话引得一众吃瓜的护卫不约而同的看了过去,待看清那一行人时,众人顿时惊讶不已:“还真是!咦?太子殿下和二殿下被放出来了?” 虽说手脚的锁链什么的除去了,可那两位身上的囚衣还未换下来。 身着囚衣在宫殿中行走虽然叫人觉得古怪,可两人偏又走的底气十足,再加上他们的身份,一时半刻,便是正面撞上巡逻的护卫,也不敢阻拦。 “难道是两位殿下的罪责被洗清了?”一众禁军护卫忍不住好奇猜测。 “不知道。“周方垂下眼睑,默默啃了口瓜,道,“瞧他们去往的方向似是杨妃那里,陛下眼下也在杨妃那里,想是去见陛下的吧!” 一句话提醒了禁军护卫们,闻言忍不住唏嘘:“想是罪责洗清了。到底是皇嗣,陛下想来也不欲深究啊!” “与我等无干便是了。”周方啃完瓜,拿帕子擦了擦手,起身,向外走去:“我去趟恭房。” 吃喝拉撒这等事自然没人会去阻止,一众护卫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倒头就着阴凉的地面小憩了起来:“去吧去吧!我等便不出去了,在这里等到日落再回卫所了!” 周方点头应了一声,出了空殿。 …… …… 杨妃殿中,“陛下”依旧在抱着小太孙哄着。 发热未好的小太孙因着出门吹了风,更是哭闹不已。 明眼人都瞧得出这位小太孙的身子骨不大好,快满周岁了,却还宛如一只小猫似的瘦弱不已。 “小太孙这身子骨要将养一番啊!”“陛下”抱着小太孙感慨道,“天家血脉不多,不管是小太孙,还是杨美人肚子里的孩子,朕都甚是期待!” 一旁的太子妃、杨妃同杨仙芝闻言齐齐应了一声是。 坐在外间,隔着屏风的苏大公子不是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是装作未见。 这位替身到底不是真正的陛下,能做的不多,也只哄孩子,护住子嗣了。 那位“陛下”也不在意坐在外间的苏大公子有没有回应自己,尽量避免同朝臣私下接触是陛下临行前特意交待的。 苏大公子也是朝臣之一,他自也不愿多同苏大公子接触,便只顾与与太子妃等人说话。 才说罢对小太孙和杨仙芝肚子里的孩子的期待,“陛下”转身,从满桌哄孩子的玩意儿中挑出了一只拨浪鼓,晃了晃手里的拨浪鼓,正要逗弄哭闹不已的小太孙,外头一阵冷笑声却在此时传来。 “好一个期待!”来人冷笑道,“期待这意图混淆皇嗣的孽种吗?” 这一道声音如此熟悉,听的殿内的众人脸色顿变。 不过比起屏风后的众人,正在外间捧着茶盏喝茶的苏大公子却是直面了进殿的一行人,见了来人,大惊之下脱口而出:“你怎的来了?” 说这话时,苏大公子对着的是太子,显然对一旁的赵还和民间公主会来并不意外,反倒是太子竟一同来了,令他颇感意外。 “孤当然来了!”太子说着,面对满脸震惊的苏大公子,刚想继续开口,便见苏大公子脸色蓦地一变,死死的看向一旁的赵还和民间公主,面上阴翳之色尽显。 这样的阴翳之色……看的太子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直觉自己的大舅哥这反应有些不太对劲。 乡下东西他们不是说大舅哥特意让人来救他的么?怎的看到了自己,大舅哥竟是这等反应? 苏大公子面上的阴翳看在赵还同民间公主的眼里,两人冷笑:果然!这姓苏的所谓的救他们不过也是拿他们当块肉好趁机铲除异己而已! 这一点,不管是姓苏的还是杨衍,都是一样的! 这一声质问屏风后的众人自也听到了,“陛下”带着太子妃等人从屏风后绕了出来。看向身着囚衣的太子等人,“陛下”脸色难看至极:这两个是怎么从天牢里出来的?外头的护卫呢?怎的这两人进门连禀报声都无。 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只是面上,“陛下”神色依旧不显,只是开口大声呵斥:“尔等两个孽障!怎的出来了?来人!” 这一声“来人”之下,外头并无半点声音。 苏大公子垂眸,阴翳的脸上神情复杂:他知道“陛下”是假的,可从一开始,他便没打算拆穿这个假“陛下”的身份。能顶替陛下必然是真陛下授意的。 而陛下……若是没有陛下,什么人来解决杨衍和那些大军? 可眼下……计划不对了! 一则时间不对!眼下外头的护卫被调走,要再过半个时辰才会赶来救驾。原本他派去救乡下东西的几个护卫会带着人再晚些过来,到时候,叫两个乡下东西戳破“陛下”身份之后,他大呼“救驾”,到时候外头的护卫涌入,里头有他自己布下的暗桩。弓箭无眼,乡下东西同杨美人死在里头也不会叫人觉得奇怪。 可眼下,这两个乡下东西连太子那蠢东西一同被放了出来,他那几个护卫却不见了。 计划骤然被打乱,想也知晓是他的几个护卫出了问题,应当是没法来了! 没想到这乡下东西竟藏有这样的手段,也不知究竟是如何解决他的护卫的! 苏大公子心中警惕,向后退至“陛下”身后:会咬人的狗不叫!眼下护卫不在,这乡下东西难保没有什么手段可以悄无声息的解决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的。 不过如此一来,倒也不算坏事。至少这调走护卫的事可以推到这两个乡下东西的身上,只要杀了这两个乡下东西,往后待到真陛下回来,就不怕秋后算账了! 唤了一句“来人”却连一个护卫都没有冲进来。 “陛下”目光闪了闪,伸手将杨妃同杨仙芝等人护到了身后,看向闯进来的太子等人,厉声道:“大胆!” 被呵斥的太子吓的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这假东西不止长的跟父皇极像,就连声音也几乎一模一样。 他抬头,茫然的看向“陛下”身边的苏大公子,问了出来:“舅兄,这个陛下是假的吗?” 苏大公子冷着脸,看着他怒斥道:“陛下的事岂是你能质疑的?太子若还念着我大妹为你生下太孙吃的苦头,便莫要犯糊涂,快些过来!” 这蠢东西简直蠢的无可救药了!除了被人当枪使,还能做什么? 太子听的一怔,本能的张了张嘴:“可是……” 他想说不是说陛下是假的,舅兄特意让人来将他从天牢中救出来的吗?怎么眼前这一切,似乎有些不对劲呢! “赵还,可是你二人骗孤?”太子转向一旁的赵还两人,呵斥道,“骗孤过来同你犯下大错?” 赵还伸手将他推到了一边,这个蠢东西没有太子的身份,哪个又会打理他? “我怎的知晓是怎的回事?”赵还冷笑了一声,忽地取出了“哨针”,看向“陛下”,道,“‘陛下’不若问问你身边的苏大公子是怎么回事?若不是姓苏的,‘陛下’觉得我们能让天牢的护卫放我等出来?能叫这杨妃寝殿内外连一个护卫都没有?” “陛下”脸色难看至极:他虽朝政大事上做不了主,却也不蠢!自是知晓,光凭面前这两个确实做不到这些的。 这一切怕是与姓苏的脱不开关系。 只是眼下……事情闹成了这个样子,在场的怕是没几个是无辜的。这等大事他亦做不了主,只能等陛下回来再做定夺。 是以,“替身”看向发难的赵还二人,上前一步试图安抚他:“老二,你……” “莫要近前一步!”一声尖叫声响起。 银针猛地擦过他的鬓发,扎在了一旁的屏风之上。 赵还同民间公主手里拿着哨针,看着陡然停住脚步的“陛下”,道:“我这哨针里的针上淬了剧毒,若非如此,那几个护卫早将我同阿姐控制起来,应着苏大公子的计划行事了!” 那几个护卫果然已经为他们所杀了。 苏大公子向后退了退:能将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无声无息的解决了的,必然是极其厉害的暗杀凶器。 眼下,在护卫来之前,还是莫要激怒这两人了。 虽然不如苏大公子一般知晓内情,可“剧毒“两字同样逼停了就要近前的“替身”。 “尔等莫要妄为,”“陛下”看着面前手中拿着哨针的赵还同民间公主,说道,“总是陛下的血脉,陛下不会当真不顾……” 这句话显然已经承认了自己就是替身了,真正的陛下此时还远在千里之外的战场。 赵还同民间公主冷笑了一声,看向一旁抱着小太孙瑟瑟发抖的太子妃,道:“太子妃同太孙过来!” 那个病猫似的小太孙不止替身在意,也关系着苏大公子的大计,自然是眼下最重要的那颗棋子了。 有这病猫似的小太孙在手,就不愁这两人不听话。 …… …… 杨妃寝殿附近一个护卫都没有。 周方转了几圈确定之后,转身疾步向宫外走去。 …… “啪”地一声,一颗棋子落下,胜负已定! 王散抿了口茶,面上露出了笑容,张口还不待说什么,随从便匆匆自外跑了进来,附耳在他身边说了几句之后,王散脸色大变:“什么?” 第五百八十七章 准备 正带着官兵才抓完一家子私下议论陛下的百姓,钟会翻着手里的册子,正考虑着要将这一家百姓送往哪个衙门的大牢。 “刑部大牢一间牢房已关了九个人,再送过去,那老东西又要指着本官的鼻子骂人了!”钟会啧了啧嘴,摇头,手指在册子上划拉着,“大理寺衙门大牢也是如此,有几间甚至关了十个……” 话未说完,便听身边人唤了一声“大人!” 这一声“大人”打断了钟会的思索,他抬头顺着身边人的指向看了过去,正见一辆马车在几个骑马护卫的簇拥下向他这边驶来。 光看马车的外表倒也无甚稀奇的,真正叫身边人特意出声打断他的,还是那些护卫身上衣袍上的腾腾。 钟会的目光落到那图腾标识上顿了顿:那是王家的族徽。 王散那等政客从一开始打的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主意。他行事多受众人非议之时,唯有王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作未见。 这时候,那个一向自诩“明哲保身”的王散却突然来寻他……钟会看着王散的马车行至跟前,待到马车停稳,不待前头的下人下车来搀扶他,王散便一掀帘子,跳下了马车。 如此身手“矫健”的样子,同素日里的“气定神闲”“闲庭阔步”的王大人混不似一个人一般。 钟会合上了手里的册子,下意识的挑了下眉:还当王散真能“泰山压顶而不改色”呢!原来急事真的行至跟前同常人也没什么两样。 “王大人!” 看着疾步踱至自己面前的王散,钟会抬手施了一礼,客气有礼的同他寒暄了起来:“钟某的腿……” “你的腿如何我知道,不必管那些虚礼!”王散大手一挥,打断了钟会的“废话”,开口便道:“五城兵马司的官兵调配令借本官一用!” 五城兵马司的官兵调配令?钟会看向王散,手摸向腰间的令牌,却并未摘下,而是似笑非笑的看向他道:“王大人,此令乃陛下所赐,助我捉拿私下非议之人……” “都这等时候了还管那些作甚?”王散“气定神闲”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裂痕,“钟会,宫里头出事了!” 钟会闻言却依旧没有摘下身边的腰牌,只是一脸意外之色的说道:“宫里头能出什么事?有三千禁军在,更何况陛下本人就是一等一的好手……” 看着钟会依旧慢吞吞说话的样子,王散终是忍不住了,伸手随手拭了把额头上的汗,打断了他的话:“够了!钟会,本官不信你这等人会不清楚宫里头那位陛下的真假!” 钟会听了却是眼皮都不抬一下,道:“王大人,请慎言!此话说不得!” “说不得个屁!”钟会优哉游哉同他“打太极”的反应彻底惹怒了王散,他破口大骂,“钟会,你还在这里同我装蒜?” 钟会却依旧不急不缓的摩挲着腰间的令牌就是不取下来:“装什么蒜了?钟某从不吃蒜!倒是王大人,琅琊王氏,百年风范怎能出口骂人?” “莫说骂人了,你再同本官废话纠缠,本官还能打人了!”王散愤怒的挥了挥拳头,脱口而出,“太子同二殿下他们逼至杨妃殿中,挟持了太子妃同小太孙正与陛下对峙,再晚些怕是来不及了!” 这话一出,不知是碍于王散挥出的拳头的威势还是听了王散的话,觉得确实大事当前了,钟会这才解下身边的腰牌扔给王散,挥手道:“既是如此急事,王大人拿去吧!” 还好钟会没有再胡搅蛮缠下去!王散瞪了他一眼,拿了腰牌,当即抬手招呼那群跟随在钟会身后的护卫,道:“随我进宫!”说罢,又转身跳上了马车,带着护卫们扬长而去了。 这一番一来一走,没了护卫相随的钟会身边便只余几个抬担架的随从了。 几个随从看着后头手脚被锁链拷住的百姓,忍不住犯难:“大人,这些人……” “放了吧!”钟会收了册子,随手将册子扔到了一边,道,“不用再抓了!” 一句话说的不止随从,就连那几个被抓的百姓都是目瞪口呆:方才好不容易将他们从宅子里拖出来,眼下,就这么放了他们? 有被抓的百姓甚至大惊之下开口喃喃:“我确实私下议论了……” “议论便议论了,那又如何?”钟会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放人,本官要下值回去歇息了!” 这抓人之事,到今天总算是到头了! 接下来的事,就是那些朝堂大人要操心的了!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季世子居然会挑中王散:这老头子圆滑成那个样子,在今日之事发生前,实在没成想这老头子竟也有这般积极的一面。 看来,他还当真挺二殿下他们得手的啊! …… “王散当然怕了!”季崇言听罢钟会所言的王散的动作,却轻笑了一声,淡淡道,“他这等政客,虽说不介意坐上那位子的是谁,可到底也怕最后坐上位子的,是个他从不知晓,也不曾示好过的人物!” 也就是说,王散最怕斜刺里突然冲出来的皇帝是个他从未料到的人。 “眼下杨衍同陛下相争,不管哪个当皇帝,这二位都是理智之人,王家权势并不会有多少影响,他两面卖好,自然无妨。”季崇言说道,“可若宫里头叫二殿下他们一搅和,有没有伤亡当真不好说。万一有了伤亡,最后活下来的是王散从未想过的那等人,而那等人又并非理智的君王,于王家权势而言便不好说了。” 理智的君王暂且不会动王家根基,他们要考虑百姓以及治国朝政,不会做出叫人无法猜透、匪夷所思之事。 而若是民间二殿下他们上位,从未接手过君王教导的他,因着先时遭遇的一切,对王散等人怀恨在心,难保上位之后不会拿王家开刀。 虽说开刀之后,兴许会发现动王家并不理智。可那是之后的事了,到那时王家上下早成刀下亡魂了。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用? 所以这么多皇嗣之中,王散最怕的是二殿下登上大宝。这位来自民间的殿下从未接手过君王教导,不懂这一套,难保不会乱拳之下,拿王家来祭旗。 哪怕是太子继位,有苏家在背后动作,王散都不会这般担忧。 可眼下的问题是,那位民间二殿下同民间公主挟持了太子妃和小太孙…… 旁人不挟持,偏挟持这两位,可见是拿捏准了假陛下要保全皇嗣的心思,同时更拿捏准了苏家的心思。 于苏家而言,若是定要损失一个人,他们定是更属意损失太子爷而不是损失小太孙的。 长于民间的二殿下虽说不懂治国之道,可小聪明到底是有些的,很清楚挟持什么人对他们而言才最是有利! 王散带着令牌和那群护卫走了趟五城兵马司,将剩余的五城兵马司官兵集结了起来,而后迅速向皇城行去。 苏家这些年培养了不少暗桩,他王家世代在朝为官,培养的暗桩自是只多不少。 待到一行人行至宫门前时,守宫门的护卫早换成了自己人。 几队自己人的禁军已然等候在列,待到王散过来时,为首的禁军统领上前抬手抱拳施了一礼,:“王大人!” 王散朝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了他身边一个身着普通禁军护卫官袍的人身上,开口问道:“叫周方,是吗?” 周方点头出列,应了一声“是”,解释了起来:“属下原本已经下值了!因着天气太热,同几个同僚寻了个空殿避暑,正巧看到太子一行人身着囚衣从天牢里出来。之后属下出去出恭时看到杨妃寝殿内外竟没有护卫守护。觉得事情不对劲,便过来禀报统领了!” 这位郑统领是王家一手培养起的禁军统领,在三千禁军中地位不低。听闻之后,立时意识到了什么,便急忙赶去王家报信了。 “做的很好!”王散点头朝他夸赞了一句之后,道,“待到事了,本官自有奖赏!” 周方低头应了一声:“谢大人!” 没有再理会周方,王散边走边问郑统领:“那些被苏家控制的禁军护卫呢?有多少人?眼下在哪里?” “人在丕极殿周围几个大殿附近,似是在等时辰,时辰一到,应当会立即赶过去。”郑统领回道,“属下方才点了点册子和名头,粗粗估略了一番,被控制的禁军少说也当有近千人!” 这一千人中当然不全是苏家的暗桩的,他们只要控制住这一千人之中的禁军头领便足够了。 “撇去不在皇城、告假的、回家的,属下一时之间只集结了八百人。”郑统领说道,“情急之下,无法集结到更多的人了!” 这一句话实属谦虚了!苏家集结的一千人是多日筹谋的结果,郑统领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集结了八百人,速度不可不谓之迅速。 “做的很好!”王散夸赞了一句之后,指向身后五城兵马司衙门的人,道,“我从五城兵马司借了五百人给你,可够了?” 郑统领当即大喜:“足够了!” “好!”王散说着,大手一挥,立时下令,“先去丕极殿将那一千护卫控制起来,而后再去杨妃寝殿!本官已同宫门处打过招呼了,整个皇城自现在开始宫门紧闭!决计不会放入一个人,也不会放出一个人!” “是!”郑统领应道。 …… …… 登上宫中安远殿阁楼的郑统领遥遥举起手中的千里眼关注着周围宫殿内的状况。 丕极殿外,他们的人已经悄悄在檐下埋伏了起来,直等一切准备就绪,突然冲入其中,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宫中禁军统领的手段如何他最是清楚,旁的不说,他自己带出的这八百禁军皆是禁军护卫中一等一的好手,便是没有那五百个五城兵马司衙门的人相助,要制住这一千禁军护卫还是不成问题的。 看着一切准备就绪的手下,郑统领松了口气,手中的千里眼转了方向。 杨妃的寝殿那里依旧没有护卫,可…… 大开的殿门内有人慢慢向后退了出来。 退出来的是二殿下、那位民间公主,以及被他们制住、挟持在手中的太子妃同小太孙! 他们身前不远处,是同他们一道一步一行的“陛下”同苏大公子,一身囚衣的太子爷则跟随在侧,满脸茫然之色。 无妨!举着千里眼的郑统领手中千里眼转向他们身后的宫道。 苏家为了今日这一出想必筹谋了许久,漫漫的宫道上莫说禁军护卫了,连个宫人、宫婢都没有。 千里眼之下,整个宫殿恍若一座死城。 正要挪开千里眼的郑统领突然拧起了眉头: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似乎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郑统领,”一旁的周方便在此时突地开口了。 虽说是他发觉的不对劲,王散也道要奖赏于他,可他到底不是郑统领的人,是以方才一番安排并不包括他。他便跟随在郑统领左右,看着郑统领同那些禁军护卫们一番布置,恍若局外人一般看着。 眼下,他突然出声,郑统领回头向他看了过去。 周方抬头,望向头顶的日头,道:“眼下午时刚过,我一直排到的便是这两班,是以很清楚现在是宫中杂役宫人、宫婢们交接的时辰,往日这个时候,那些宫人宫婢都要顶着日头抱怨交接的,可眼下……”周方抬手,指向不消千里眼也能看清空无一人的宫道,道,“眼下却一个人都没有,一片死寂。” 《我的治愈系游戏》 郑统领捏着千里眼的手下意识的收紧了。 “不止如此,”顿了顿,周方又道,“禁军巡逻的位置和路线是固定的,方才同我们交接的那一队禁军不见了!交接时苏家的人已经准备妥当,所以那队禁军不当是苏家的人。可那些人,同样也不在被郑统领派出去的那些人里头。” 他之所以记得如此牢…… “里头有个名唤陈千语的禁军头领同我有些过节,”周方坦言,“我自始至终没有看到他的人。” 听到这里,郑统领脸色顿变,下一刻,便蓦地脱口而出:”不好!“ …… …… 皇城城门关闭,隔绝了外头的一切打探。 纵使千里眼也无法越过高大的宫墙,看到皇城之内。 “杨衍既然助二殿下同民间公主逃脱,可能还留有后手,”季崇言收了千里眼,将千里眼还给钟会,道,“不过,王散的那些兵马当足够应付了!” 第五百八十八章 宫乱 前一刻还令人觉得恍若一座死城的皇城宫墙之上,无数弓弩冒了出来,架着弓弩的人穿着打扮不尽相同,有穿着宫裙罗裳的宫婢,有穿着宫人制式衣袍的太监,亦有穿着禁军护卫官袍的禁军。 这些人衣着虽然杂乱,神情却是相似的平静而凝重。 素日里藏匿于皇城各处的棋子在这一刻皆彻底撕开了身上的伪装,暴露于人前。 这些人……郑统领看的心中一紧,几乎是立刻的,便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 “杨衍的人!”郑统领惊呼,“这些是杨衍的人!” 杨衍助这民间的二殿下同民间公主挟持了太子妃同小太孙,不管是真心要助这二人,还是打着要搅乱这皇城的心思,都不可能仅止于此。 否则,这二殿下同民间公主与抛出来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麻烦了啊!”郑统领握着手里的幡旗,犹豫了一刻,还是拿起身边的牛头号吹了起来。 杨衍同苏家的人比起来,还是先解决杨衍的人来的要紧。 民间二殿下同公主若是真的胜了,是王大人决计不能接受的后果。 一声牛头号声惊醒的不止有埋伏在檐下的郑统领的人,还有丕极殿内等待待命的禁军。 这等时候怎会有牛头号声?殿内殿外的指挥统领齐齐变了脸色,而后下意识的挥动了手里的幡旗。 殿内的禁军们涌出了丕极殿,架在宫墙上的箭弩也在此时化成满天箭雨向这边袭来。 这一幕看的郑统领冷汗如斗。 修筑皇城大殿的是整个中原大地上最顶尖的工匠,丕极殿内外的禁军自不至于没处躲藏。 待到反应过来,除了最开始冲出去的那一批禁军之外,余下的禁军皆很快寻到了地方躲避这漫天的箭雨。 没有人出现,箭雨也瞬间一收,停了下来,只是弓弩的方向依旧指向丕极殿内外,不曾移开。 整个宫城陷入了诡异的对峙之中。 如此下去……不成! 郑统领手中的千里眼转向了不远处已经退出杨妃寝殿的民间二殿下同公主,这般荒唐诡异的对峙……待到那一行人退到这里,便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不成? 不!不行,不能这么做!必须尽快想到破局的办法。 千里眼转到了不远处架住弓弩的那些人身上,其中身形高大,能以力相博的禁军护卫只占了其中一小部分,大多数皆是相博时并不占优势的寻常宫人同宫婢。 这些人若是没了手里的弓弩,简直不堪一击,所以,他们的准备简直可用“可怖”二字来形容! 墙头的弩箭堆积成山,真真要等他们耗尽身边的弩箭,怕是民间二殿下等人早逃出皇城了。 所以…… “等不是办法,必须尽快想到办法从他们身后绕上去,制住这些人!”郑统领说着,目光落向了丕极殿内外他们自己人那里,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了握,“一时半刻怕是难以寻到这么多人……” “统领!”便在此时,一旁的周方开口道,“属下这边还有一队人才下值,在偏殿歇息,可以绕路过去。” 一句话说的郑统领当即大喜:“当真?” 周方点头,不过迟疑了一番之后,又道:“只是这般绕路过去,便是紧赶慢赶少说也要些功夫,可那里……”周方说着,伸手指向这边已快入射程范围之内的民间二殿下等人,道,“他们快要过来了!” 指挥之人最忌顾此失彼,周方的指向瞬间提醒了郑统领,他脸色顿变:“麻烦了!” 时间来不及了,二殿下等人必然是先到这里的。 所以,流血必不可免了!他接受的命令是不计代价也要拦住出宫的二殿下同民间公主,哪怕……留下来的是个死人也在所不辞! 郑统领握紧了身上的指挥幡旗。 …… …… 皇城宫门依旧紧闭,隔绝了外头所有的视线打探! 王散带着几个官员正在宫门前不安的来回踱步。 原本他是要跟随郑统领等人一道上殿楼旁观的,可临到去前,还是被劝了下来。 这指挥作战之事本就不是他所长,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过去了怕是反而还要叫郑统领分心照顾而添乱。 先时就有强硬的要上前观战的老人,结果原本大局已定,都快抓住罪魁祸首了,观战的却反而被罪魁祸首所制,成了人质,反助那罪魁祸首逃脱了。 因着考虑到这一步,王散便没有进入其中。 正焦急不安的等待结果时,身边的官员却突然出声道:“王大人,安国公来了!” 不等王散回应,又有官员惊呼:“李大将军来了!” “还有周老大人!” “谢大人!” …… 惊呼声连连,不少马车在身边护卫的簇拥下向这边赶来。 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马车,王散并不意外。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便是消息慢些的,收到这消息怕是也坐不住急匆匆赶过来了。 虽然今日并非朝会日,可宫门前,大周各朝堂高官相继赶来,倒是不比往日朝会的情形逊色半分。 “王大人,我听说二殿下他们从天牢出来了?” “还挟持了小太孙和太子妃为人质?” “怎么样?,人救出来了吗?” …… 这些朝堂上的老狐狸们此时哪还坐得住?纷纷来到王散面前询问了起来。 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听的王散额头青筋暴起,只觉得往日里话语中满是机锋的同僚此时聒噪的半点不逊于那些坐在门槛上纳鞋底的长舌妇人同闲汉。 真是吵的人头都要大了! “还不清楚里头的状况,不过两位殿下确实从天牢里出来了!”王散说道,“诸位别问了,里头什么状况我还不知晓。” 可这么大的事哪是他一句不知晓便能叫那些朝堂高官住嘴的。 问题继续纷至杳来。 “他们怎么出来的?” “那些禁军呢?” “二殿下他们是如何在陛下面前挟持小太孙和太子妃的,陛下便不阻止吗?” …… 这一句话总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王散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看向问话之人——安国公,道:“因为这些时日上朝的陛下是个替身,咱们陛下亲自去了前线督战,是以这些时日才会捷报频传!” 一句话再次引起轩然大波,七嘴八舌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有人要立时修书陛下请求回归,有人道难怪陛下这些时日懒于政事,还有人道怪不得自己的奏折上了这么多天,陛下都不理会…… 各种抱怨声、建议声吵的人头都痛了。 “好了,莫要吵了!”看着吵闹不已的一众官员,王散接过身边人的药罐,吞下了一颗避暑气的药丸,清凉的药味暂且驱散了几分周身的不安,王散定了定神,开口道,“里头什么情况我亦不知晓,我等在这里等着便是了!” 这些往日里的同僚真是吵死人了,宫门一闭,他怎会知晓里头的状况? “王大人,”方才问到点子上的安国公在此时再次开口了,他看向王散,问道,“那民间的二殿下同公主是如何挟持住太子妃和小太孙的,可有人帮助?” “自然是有的。”王散点了点头,道,“借了苏家的手进的宫,而后又在杨衍的帮助下……”话至一半,王散那却突然噤了声,而后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脸色大变,“不好!” 这一声“不好”倒不是想到了杨衍的插手,事实上,杨衍的插手半点不意外,这老狐狸不耍阴招才怪了。 他想到的是另一件事。 杨衍确实在帮助二殿下和那民间公主,可杨衍的本意怎可能是帮助这二人,他若是杨衍,这两人活着还是死了都无所谓,甚至死了兴许更好。 比起苏家还要考虑小太孙的安危,杨衍却根本不消考虑这些人的性命,又或者,眼下所有皇嗣都死了,于杨衍而言才更有利! 如此……杨衍根本就是借那两人的手,将所有皇嗣都引了出来,齐聚一堂之后,那必然……必然会在皇城之内布下一个天大的杀局! 糟了!一想至此,王散便冷汗涔涔,目光下意识的看向皇城之内,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下意识的颤了颤:杨衍的目的根本不是助哪个人逃出皇宫,而是…… 日光照在王散冷汗涔涔的脸上,有人嗤笑:“王大人脸色难看的同个死人一般!” 青白交加的,确实半点血色也无。 可……这话怎能这么说?王散一派的官员当即愤怒的瞪向出声之人——钟会,一旁是闻讯赶来的季世子,似是路上遇到,便顺路一道来了。 被人抬在担架上的钟会看向紧闭的宫门,却是不以为然:“如此怕死作甚?打开宫门看看便是了!” 一句话堵得正吵闹不堪的高官朝臣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打……打开吗? 可来时已经听闻宫里头禁军正在互相对峙,不止如此,王大人去之前还借了五城兵马司的五百官兵。 若是只苏家安排的人倒也罢了,可眼下显然不止,杨衍这只落在最后的黄雀显然是准备不分你我,乱杀一气了。 安静了一刻之后,吊着一只胳膊的李大将军站了出来,走到宫门前大喝:“都让开,给老子开门!” 这种时候还能站出来……便是安国公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目露意外之色:“李大头,你虽说家宅治理的一塌糊涂,是非不分,一笔乱账,还刚愎自用的,这个时候能站出来倒是有几分义气!” 李大将军:“……” 安国公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一众大人都没有说话,只李大将军喊“开门”,守着城门的官兵看向一旁脸色青白交加的王散:这门到底是开还是不开啊! 王散还在犹豫,却听一旁有人开口了。 “可以开门,进皇城之后,我等去东南角的演武楼,楼上有一只巨型弓弩,”说话的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朝他望来的一众官员,笑了笑,道,“演武楼高,可以看清丕极殿附近的状况。巨型弓弩射程极远,若是……还能以防万一。” 这巨型弓弩的威力在场官员都有所耳闻,听闻是当年陛下军中镇军之物,射程是寻常弓弩的数倍,威力也是惊人。陛下当年打天下时,曾用他一箭射中冥顽不灵的起义军首脑,一箭定下胜局。 如此听来,这个建议倒是可行的。且演武楼离丕极殿尚有一段距离,若真真能叫杨衍的人走到一演武楼来乱杀一气的话,这皇宫也没什么用了。 如此……王散看向守城门的禁军,开口道:“开门!” 在宫门外苦等无用,是当去演武楼看看状况的,哪怕情况无比惨烈。 …… …… “轰隆”一声巨响,承受了无数的箭弩加身的廊柱拦腰一折,断裂开来,没了支撑的整个宫殿轰然坍塌了一角。 “这最好的工匠修筑的大殿原来也这般不堪一击!”才登上演武楼,便看到这边状况的几个官员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当然不是大殿的问题,而是…… 漫天弩箭如雨一般向大殿射去,如此攻击也委实太可怕了! 大多数在朝时机敏善辩的官员哪见过这等状况,忍不住惊呼着捂住了眼。 “这怎么办?” “杨衍这是疯了?” …… “他没疯!”钟会也被人抬了上来,看着不远处惨烈的情形,他眼睛不住地发亮,“他是出动所有埋下的棋子放手一搏了!” “这般放手一搏又能做什么?”有人问道。 钟会瞥了眼问话的官员,伸手一指,指向被断箭残垣掩埋的人影,道:“离得远了些,没有千里眼,我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人。不过,瞧被射中人也似几个大人,看情形也不知死了没?便是没死也好不到哪里去了。杨妃殿里出来的,不管是哪个死了,于杨衍而言皆是有利的。都死了就更好了!” 一句话听的在场众人齐齐变了脸色:若是人都死了…… 便在此时,有人出声道:“小太孙同太子妃还活着,被禁军护着躲在断壁之下。” 众人寻声望了过去,却见跟随众人一道前来的季崇言不知什么时候从怀中取出一只千里眼,正举着千里眼看着前方的情形。 第五百八十九章 宫乱(二) 这随身带着千里眼的习惯以往看着没什么用处,今日却发现还是有些用处的。 “季世子,太子妃和小太孙如何了?”有官员踮起脚,奋力的抓着栏杆向外望去,只是任凭他再如何努力睁大眼睛,还是看不清楚那边的动向。 举着千里眼的季崇言挪动了一下方向,道:“太子妃抱着小太孙,神情虽仓皇了些,不过瞧着并未受伤。” 哦!太子妃同小太孙没受伤倒是一件好事。一部分官员松了口气,至少还留着一个皇嗣在。 只是才松了口气,挪动千里眼的季崇言便忽地“咦”了一声。 他这一声“咦”立时惊的在场一众官员的心跟着悬了起来。 “咦”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绕到那些弓弩手身后了!”季崇言举着千里眼,说道,“不过人数不算太多……” 话未说完手中的千里眼便被人夺了过去。 正巴巴看着季崇言反应的一众官员见状惊的险些没跳起来:“李大将军,你作甚?” 敢夺有陛下圣宠在身的季世子手中的东西……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大胆的! 一把夺了千里眼,顺着季崇言方才指向的地方看去的李大将军却未来得及理会这些朝臣,只是举着千里眼看着那厢发生的事,眉头皱的越发深了起来。 “人数太少了,虽说弓弩手武力不高,极容易被制服,可这些人突然出现,必会引起惊动,到时候乱箭之下,可不好说。”李大将军拧着眉头说道。 因着他陇西军出了岔子,无缘为陛下大业出力这件事已叫他憋屈了好些时日了,眼下城中无大将,就连抚顺侯父子都前往登州了,他坐镇长安城难道还当真要让这些皇嗣尽数命丧不成? 不他李成决计不能叫这些事发生! 捏紧了手里的千里眼,李大将军走到高台正中那架巨型弓弩旁,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将千里眼扔到了一边,猛地一把抓起了弓弩。 这举动,看的一众官员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果真是李大将军!这力道真真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嘭!”地一声,单手举起弓弩的李大将军向前一个踉跄,被那巨型弓弩连弓带人一道重重的砸到了地上! 溅起的尘烟滚滚,呛的众人一阵咳嗽。 待到尘烟散去,众人看着连人带弓一道砸在地上的李大将军,连忙上前将李大将军搀扶了起来。 “果真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猛将!”一旁坐在担架上的钟会一如既往的得罪人说着风凉话,他伸手一指,指向那被李大将军砸出的大坑道,抚掌大笑道,“好大一个坑呐!” 一席话成功惹来了李大将军的愤怒直视。 钟会却不以为意,指着李大将军吊起来的胳膊,道:“单手开不了弓的,李大将军不若等手好了再说吧!” 论气死人的本事,钟会从来不曾输过! 等手好了再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等手好底下那些人早入土了! 李大将军气的翻了个白眼,险些没昏厥过去。 便在这时,前头靠着栏杆举着千里眼在看的一群官员忽地连连惊呼了起来。 “上来了上来了!” “有一队禁军绕到后头去了!” “已经制住那些弓弩手了……唔,不好!” …… 一声惊呼之下,站在演武楼高台之上的一众官员大惊失色。 即便再如何小心,身边弓弩手相继没了声响,剩余的弓弩手也有了察觉。 殿墙之上,刀光剑影四起。 冷不防的,千里眼圆镜之内,角落里一个弓弩手突然强撑着爬到了弓弩边,手搭上弓弩,弩口之中三箭齐发,齐齐向太子妃同小太孙躲避的那处断壁射去。 “不好!”握着千里眼的官员惊呼之下,那三箭已穿过断壁向背对着断壁的太子妃同小太孙射去了。 眼看弩箭近在咫尺,太子妃和小太孙就要血溅当场。 不少官员惊呼之下,忍不住伸手遮住了双眼。 再如何阴谋阳谋的,亲眼看着一个孤弱女子同襁褓中的孩子血溅当场,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如王散等胆大些的官员虽然脸色也难看的惊人,可到底不至于做出遮眼不敢望的举动。 弩箭近在咫尺,眼看就要射穿断壁后的两人…… “嗖”地一声,一道弩箭从斜刺里穿了出来。 几支弩箭在断壁前相遇,精钢纯铁之间擦出一片火花。 抱着小太孙瑟瑟发抖的太子妃只听到耳畔“叮叮叮”数声,待到反应过来,回头看去时,却只看到了三支弩箭自半空中被截落下来,一支大号的羽箭则牢牢的钉在了她身后的断壁之上。 箭尾晃动,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声。 钉入断壁的箭口四散龟裂开来,整个断壁轰然倒塌。 一切皆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 抱着怀里的小太孙,隔着满地的尘烟,太子妃抬头向演武楼上看去。 一道抱着巨大弓弩的人影正凭栏往这里望来。 即便离的甚远,根本看不清那道人影的模样,可那身形姿势,还是让她一眼便认出了出手之人。 是……是他?太子妃心中一阵恍惚,怀里的小太孙便在此时“哇”地一声哭闹了起来,被哭声惊醒的太子妃连忙抱着小太孙站了起来,向这边奔来:“快!快传太医!” 一箭截住了三支弩箭…… 看着将手中巨型弓弩放回原处、神情淡定的季崇言,在场的一众官员皆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一阵诡异的安静之后,还是王散最先回过神来,他猛地一抚掌,大笑道:“好啊!世子英武,果真是英雄出少年,颇有陛下当年风范啊!” 这一声称赞惊醒了旁人,应和声四起。 “大人说的不错!世子英武啊!” 此巨型弓弩二十年前在军中时便除了陛下,无人能够拉动,是以方才看李大将军单手将它举起来时他们才那般激动来着! 其实,若是李大将军能拉动这弓弩,众人不会有半点意外。毕竟陇西李大头亦是个猛将,力道非比寻常。 可偏偏方才不声不响,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拉动弓弩的居然不是素日里众人眼中的猛将,而是季世子。 面前这位季世子竟有这样的本事和手段?怎的这么多年从未听闻? 不过骤然的惊讶过后,细一想,他能拉动似乎也不奇怪了。 这位季世子天子宠臣的背后,其父这边,祖父安国公年轻时候便是个英勇大将,其母这边赵家更是勇将辈出,陛下和赵小将军,当年哪个不是这般厉害的人物? 这般出身背景之下不出个勇将那才奇怪了! 王散眯了眯眼,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看着出手的季崇言,眼里闪过一丝深究之色! 这位季世子竟藏拙了这么多年?他此时才发现这局棋越发有意思了! 有些人藏的太深,若不是自己主动跳出来,他险些就要看走眼了。 如此…… 正思索间,一旁的官员提醒他道:“大人,太子妃过来了!” 众人反应过来,这场宫乱虽说结束了,可善后之事方才开始。 亦或者,可说是真正的宫乱直到此时才堪堪开始。 …… …… “言哥儿,”安国公伸手搭上了季崇言的肩膀,轻咳了两声,道,“先回去吧!” 这个时候,越是……便越是要避嫌,让王散等人来处理这些事最好不过了! 原本正同手下一群官员商议对策的王散这时候倒是还分出了几分心思到了角落里的安国公同季崇言的身上。 他似是一直在注意两人的动向,此时听闻两人的对话,王散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国公爷说的对!世子……同国公爷先回去吧!这等事交由下官来处理就好了!” 说罢便对身边的护卫道:“你二人将国公爷同世子送出宫,送上马车!” 身边两个自始至终都跟随在王散左右的护卫低头应了一声“是”。 手下的官员闻言却是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直到那两个护卫将安国公同季崇言送下演武楼后,手下官员才忍不住道:“让他们两位去送国公爷他们着实不必!方才季世子那一手……可见是个厉害的,不必担忧安危。倒是咱们这里,万一有漏网之鱼诈死,在我等经过时突然跳出来行刺什么的,连个拦的人都没有!” 思路客 “无妨!”王散闻言却是不以为意,只是伸手指向从殿内出来的残余禁军,道,“不是有禁军在么?我等下去自有禁军保护左右!” 这点小事怎堪与那些事相提并论?王散眯了眯眼,看着已经奔入视线中的太子妃,道:“快传太医诊治小太孙!” …… …… 紧闭的宫门撕开了一道口,有人自里头走了出来,上了马车。 身后保护的侍卫这才转身回宫,宫门再次紧闭,隔绝了众人的试探。 “所以,现在要做什么?”坐上马车之后,安国公开口,问季崇言,“言哥儿,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季崇言道:“祖父,且先看看再说!一场宫乱弄成这般大乱的模样,杨衍的目的当不仅止于此。” 说着,他翻出马车里的棋盘摆至两人的中间,道:“他既然不惜出动所有的棋子,必然是放手一搏了。所以,当还有后招。” 正是因为正面相抗毫无胜算,才会兵行诡计。 “我想……他最后的布局当快落出水面了!” 说话的功夫,一骑快马自悠悠缓行的马车边路过,带起的疾风撩开了马车的车帘,也让马车里的两人看到了那一人一骑。 “传令兵出动了!”安国公目送着传令兵疾行而去的背影,放下了车帘,看向面前神色平静的季崇言,叹了口气,“言哥儿,这次……真的要开始了!” …… …… 皇城之内。 大半日的清点之下,三千禁军足足一半非死即伤,可谓损失惨重。 太医署的太医们早已尽数被唤了过来,便连学徒也上场开始为禁军们包扎伤口了。 这倒不是说太医们懈怠,而是此时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太医们医治。 “小太孙如何了?”几个官员站在殿外焦急的等候着。 小跑出来的学徒脸色却是惨白的无比难看:“小太孙原本身子便不大好!眼下不止见风,还受了惊吓,怎么都缓不过来,老师说请几位大人心中有数,他们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本就是个病猫似的身子骨,这么一来,能遭得住才怪了! 一句话说的几个等候的官员脸色更是难看,下意识的看了眼殿中这些蒙着白布的尸体。 乱箭之中,二殿下同那民间公主连同太子殿下都被射成了刺猬,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了。 那替身重伤垂死之下承认了自己替身的身份,看着他们让传令兵急急赶往前线报信才闭了眼。 苏大公子身受重伤,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 眼下,若说唯一的不算坏消息的消息便是…… “杨妃同杨美人借用密道逃了。”宫婢宫人来报,道,“宫里头发现不少密道,通向众多宫殿,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杨妃同杨美人躲去了哪座殿中。” 大抵于二殿下同民间公主而言,这两位并没有那般重要,以至于没有追着寻找两人的去向,倒是暂且让这两位逃过了一劫。 “那就快找!”王散听到这里,忙道,“杨美人肚子里还有个皇嗣!” 太医的意思显然是小太孙捱不过去了!那眼下,自然是要赶紧找到杨美人肚子里的皇嗣要紧!至于杨美人是杨衍的女儿,皇嗣是杨衍的外孙女这些事,需要考虑的是陛下,不是他们这些人。 …… …… 宫中一片杂乱,即便躲在密道里还能听到外头宫人宫婢们搜寻的声音。 “怎么样了?找到了么?” “没有!” “那就再去别处找!” …… 这些对话让缩在密道里的杨仙芝惊恐不安,抱着自己的肚子无助的看向自己的姑姑——杨妃。 方才那二殿下等人闯进来,她们被“陛下”护在身后时,是姑姑示意她莫要出声,带她躲入的密道。 所以,他二人至此也不知道外头的情况,只是此时听着宫人宫婢在外搜查,心中越发忐忑。 “会是那两人逼宫成功了么?”杨仙芝看向杨妃,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姑,怎么办?” 从白日一直躲到入了夜,月光撒在杨妃的脸上,带着莫名的寒意。 “怎么办?”看着脸色苍白的杨仙芝,杨妃的目光落到她紧紧抱着的肚子之上,突地笑了,“仙芝,你是在问我怎么办么?” 第五百九十章 互相 月光下,素日里那张温和可亲的脸恍若结了霜一般。 杨仙芝捂着肚子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远离了往日里最是亲近的姑姑,心中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忍着腹中隐隐而出的痛意,杨仙芝挺了挺胸,下意识的瞒住了腹中的疼痛,看向杨妃,道:“姑姑说什么?仙芝……仙芝不太明白。” 不太明白?杨妃笑了,看着杨仙芝额头析出的冷汗,温声道:“仙芝是不是很痛?听着方才的声音都颤了呢!” 杨仙芝捂着难掩痛意的肚子再次向后退了一步,靠在密道冰冷的壁面之上:“姑姑,仙芝……仙芝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杨妃重复了一遍杨仙芝的话,眼里闪过一丝悲戚之色,“你问我做错了什么?我也想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最后一句话陡然拔高了音量,杨妃温和端庄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戾色,她看向杨仙芝的肚子,顿了片刻之后,忽地冷笑了起来:“是不是很痛?” 杨仙芝捂着肚子,看向杨妃,张了张嘴,抽泣道:“姑姑……姑姑,求求你!救救我!” “救你?”杨妃伸手覆上了自己的肚子,眼神悲戚,“那谁来救我呢?” “我什么都未做错!”杨妃抱着肚子在狭窄的密道里走动了起来。 “嗒嗒”的脚步声在密道里回响,莫名的有些渗人。 “我听母亲的话,听大哥的话,即便是莫名将我送入宫中,逼迫我与青梅竹马分离……我也从未怨过母亲。”杨妃抱着肚子说道。 “皇上是个厉害的君王,可我并不喜欢他。”杨妃幽幽道,“二十年!整整二十年的时间他来过后宫几次?我同那些女子这整整二十年的年华就这般困在了后宫之中!” “唯一的慰藉便是希望能够怀个子嗣,有个念想同寄托,也好叫我等不至于那般孤独。”杨妃喃喃着叹了口气,“这后宫如同牢笼一般将我等困于其中。” “可子嗣……原来到头来也只是个念想罢了!”杨妃苦笑了一声,道,“陛下身中奇毒,子嗣之事本就只能看天意了!” “这些年,我原也认命了!可……”杨妃说到这里,猛地伸手抱住了自己小腹,转头看向杨仙芝,“可老天爷给了我这个机会!” 这声音听的杨仙芝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抱着肚子向后蜷缩了起来。 “我有了这个机会,却……却……”说到这里,杨妃已然开始抽泣落泪,“却没叫我保住它!” 这般时哭时笑的反应看的杨仙芝莫名的有些害怕,总觉得温和贤良的姑姑有些疯癫。 “可……可这不是我的错!”杨仙芝俯身抱住自己的肚子,总觉得肚子里好似有把刀在不住的搅和一般,莫名的惶恐和不安让她抱住了杨妃的双腿,哭诉道,“姑姑,这不是我的错啊!” 杨妃却理都不理会她,只依旧抱着肚子喃喃:“你们都想生个小皇子,我却从不曾想过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我不介意这个,我只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后宫孤苦,她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陪伴自己。 “可……”杨妃说到这里,突地停了下来,转向哭的眼圈通红的杨仙芝,看着她衣袍上绽开的一点鲜红,冷笑了一声,“可你那个爹亲手夺了我做母亲的机会!” 正抱着杨妃双脚的杨仙芝听的猛地一个哆嗦,不敢置信的向她看去。 杨妃却冷笑了一声,目光落到杨仙芝的肚子上,幽幽道:“你没有做错?” “可你那个爹要不是为了你的孩子,又怎会在我入宫之前就对我下手?”杨妃声音尖锐,温和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之色,“我从不曾对不住娘亲和‘兄长’,可到头来我的亲兄长却原来早就死了!这个所谓的‘兄长’借了我亲兄长的身份哄骗我,让我放弃一切为他做事。哪怕他对我心存半点善念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让她赔上一生为他做事,哪怕他有半点于心不忍,顾念着她为他做的一切便不会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你还说你没有做错?”杨妃死死的看向面前痛苦不堪的杨仙芝,那衣袍上的血点恍若一朵血花般四溅开来。 她起身,居高临下的看向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杨仙芝:“痛么?” 她看着脸色惨白的杨仙芝,道:“你只用了一贴这样的药而已,我当年在入宫前却是整整用了五年这样的药。” 说罢这些话,杨妃不再看向痛苦呻吟的杨仙芝,大步向前走去。 这宫里的密道四通八达,随意寻个出口出去,便能撞上正在四处搜寻她同杨仙芝的宫人同宫婢。 随着“咔擦”一声,密道口轰然大开,看到出现在密道口的杨妃时,正搜寻的宫人们立时惊呼了一声:“杨妃出来了!” 被团团围住,问她有没有受伤云云的杨妃看着搜寻他们的宫人,问道:“二殿下他们呢?” 宫人红着眼睛,一脸悲戚之色:“两位殿下……两位殿下已遭遇不测!太孙惊吓过度,几位太医正在诊治!” “能诊治好么?”杨妃掸了掸身上在密道里沾上的灰尘,漫不经心的问道,”小太孙身子骨本就弱呢!” 宫人迟疑了一刻,道:“太医道会尽力救治!” 听到这里,杨妃笑了:“本宫明白了。” 在宫中同太医们打了多少年的交道了,太医们的言外之意她还是明白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宫人问了出来:“杨妃娘娘可见过杨美人?王大人道杨美人肚子里的皇嗣至关重要,要奴才们定要想尽办法将杨美人找出来!” 所以,眼下其余皇嗣都保不住了,杨仙芝肚子里的皇嗣就成了那根独苗了……如此这般……杨妃脸上的笑容却更盛了,她笑道:“仙芝就在密道里,你们去接她吧!” 原本还只是有机会,眼下成了那根独苗,看着皇位戳手可得,却偏生又没了……杨妃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慰之感! 好!好啊!她尝过的痛、吃过的苦,杨衍的女儿也逃不掉! 身后走入密道中的宫人们惊呼了起来,随后,手忙脚乱的将满身是血的杨仙芝搬了出来。 闻讯赶来的王散等人听到禀报的宫人道杨仙芝浑身是血时便知道事情不妙了,待到亲眼看到宫婢从里头拿出的血衣时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还未来得及多说,便有几个宫人急匆匆的跑来,道:“大人,小太孙……小太孙他……不行了啊!” …… 丧钟响彻了整个皇城。 才因着钟会不再胡乱抓人稍稍恢复的长安城再次全城缟素。 一次宫乱,两位被封的殿下惨死宫乱之中,受惊的病弱太孙没捱过去,就连腹中有孕的杨美人也因小产大出血而亡,一尸两命。听闻动手的还是杨妃,她亲口承认,人证物证俱全,便被暂且关押了起来。 一夕之间,皇嗣无一留存。 整个大周眼看风雨飘摇,王散等人的书信如雪片般飞向了前线。 前线再吃紧,这等时候陛下也当回来主持大局了! 眼下,皇嗣一个不剩,这大周的未来要交到什么人的手里? 素日里颇讲养生之道的王散因着连日的操劳,原本乌青的头发生生白了一大半。 前线要传书,宫中善后之事还要主持,死去的皇嗣,人数不足的禁军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 便在此时,有两个天牢守卫急急赶来禀报:“大人,天牢有个关押多年的犯人在混乱中不见了!” 那个犯人原本同太子和二殿下一同关于天牢的最底层,太子和二殿下越狱的那一日,这犯人便也跟着不见了。 先前二十年,其实是有过忘记替那犯人上锁的事情发生的。可那犯人规矩的很,不止不逃,还规规矩矩的坐在牢笼里,神神叨叨的嚷着“不能出去,出去就在劫难逃”的话来。 可眼下,这个不想逃狱的犯人却不见了。 “那个陈石都多大岁数了?走都走不动了!又生的那般显眼的样子,若是自己逃出去的话早当被人发现了,我等怀疑是有人趁乱截走了陈石!” 王散的额头青筋早凸了起来,这些时日事情委实多的很,实在叫他难以分心去管什么犯人逃狱之事。 “那就找!”王散挥了挥手,对两人道,“将那人的名字同画像交给钟会,让钟会去找!” 也省的那近些时日连人都不抓的钟会整日闲着无聊在一旁说风凉话。 待到陈石的画像送到钟会手中时,钟会也是不由一愣,而后想也不想,便对身边人道:“本官要去见季世子,带路!” 只是这一走,却扑了个空,日常见面的宅子里空无一人,随从道世子同姜四小姐一大早便出去了,估摸着要到午时才回来。 午时啊!钟会让随从将自己搬到凉亭里停了下来,在这里等着。 也不知这两人一大早去了哪里,这个时候还要出去?是有什么非见不可的人么? …… …… 城外的民宅里,被锁链囚禁于此的大丽怒不可遏的看向两人,歇斯底里的尖叫了起来:“你们骗我!我的仙芝怎么可能会出事?陛下怎么可能让我们仙芝肚子里的皇嗣出事?” “杨衍设计让真正的陛下远赴前线,宫中的替身到底不是真正的陛下,怎么可能护得住?”姜韶颜摇了摇头,叹道,“更何况,杨妃无端受累,嫉恨杨衍对她设局,杨仙芝自然就被牵连了!” 回以她的是大丽的又一番尖叫,拴住锁链的手一把向她抓来。 季崇言将姜韶颜拉到了身后,道:“小心些!” 此时的大丽歇斯底里、状若疯癫,看着有些不太对劲。 “这你要问杨衍了,”姜韶颜看向大丽,神情平静的说道,“陛下看重杨仙芝肚子里的皇嗣,可杨衍看重吗?若是看重,又怎会在杨仙芝有孕时掀起战事?让她处于身份尴尬之地?若是看重,又怎会让杨妃来照看杨仙芝?要知道,亲手剥夺了杨妃母亲身份的可是杨衍!以他的心计,难道就没有想过杨妃知晓真相的这一天会如何来报复杨仙芝?” “比起杨仙芝肚子里的孩子,我想杨衍还是更属意自己来当这个皇帝的。”姜韶颜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道,“他筹谋多年,可不是为了做个高高在上、恍若摆设一般的太上皇的。” 这句话一出,对面歇斯底里尖叫的大丽便突然停了下来,她耷拉着脑袋顿了片刻,忽地低低嗤笑了起来。 自顾自的哂笑了半晌之后,大丽突然抬头,向四周看了看,而后小心翼翼的看向两人,道:“嘘!同你们说一件事!” 她喃喃着,忍不住又“咯咯”笑了出来:“杨衍……杨衍是个蠢货!哈哈哈哈!” 季崇言和姜韶颜对视了一眼,没有出声。 没人理会她,大丽却依旧“咯咯”的笑个不停,待到实在笑够了,才再次停了下来,朝两人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小心翼翼的说道:“杨衍……杨衍有个儿子藏在长安城外的庄子上了。”大丽四顾了一番,依旧一副疑神疑鬼、怕被人发现的神情,小声道,“看庄子的妇人有个儿子,那个儿子就是杨衍的儿子。” 杨衍竟然还有儿子?不等季崇言和姜韶颜开口发问,大丽却又“咯咯”的笑了出来:“我同你们说啊,杨衍那个蠢货以为那真是他儿子呢!私下藏的紧,还以为我不知道……呵!” 一声嗤笑之后,大丽冷下脸来,道:“生下仙芝不久后,我又有孕了,我很是高兴,杨衍看着也很高兴。可……我一直小心翼翼护着的孩子,到八个月的时候突然小产了,落下来的,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啊!” 大丽尖叫了一声:“是个男胎!” 尖叫了一声之后,似是没了力气的大丽又垂下头低低笑了起来:“为此,我同那个蠢笨的魏氏多年不合!”说到这里,她忽地嗤笑了一声,对着季崇言和姜韶颜,道,“其实我知道!魏氏那个人蠢成那样,根本没办法对我下手!杨家那老太婆更是看重子嗣,也不会对我下手,是他做的!” “他可以容许我生下仙芝,因为仙芝是个女子,却不容许我诞下儿子!”大丽冷笑了一声,咬牙切齿的说道,“凭什么我没有的他要有?他不让我生儿子,那他便也不要再有儿子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被困 “所以,那个他藏在庄子上的妇人生下的儿子早叫我掉包了!是民间随处找来的!”大丽神情阴翳,恶狠狠的说道,“那个杨衍的亲生儿子,生下来我便将他活埋了,亲眼看着那孩子死的!哈哈哈哈!” 笑声疯癫又发狂,让人不寒而栗。 季崇言同姜韶颜对视了一眼,却不觉得奇怪:大丽从来就是这等人,面上温和,内里一刀。怎么可能真真对杨衍温柔小意而不为自己打算? 她好不好过无妨,重要的是旁人不能比她好过。对待当年的江小姐就是如此,对待杨衍又会有什么区别?撕开温柔小意的外表,内里都是一样的。 …… …… 待到自庄子上回去,见到钟会,还不待开口,钟会便将一张画像拍到了两人面前,道:“陈石不见了!” 陈石?天牢里那个江湖术士?姜韶颜同季崇言听的皆是一愣。 对这个多年的狱友,钟会不可不谓之熟悉。 不等两人发问,钟会便连连摇头道:“你们不知,他不可能是自己走的!” “他被关押多年,早已是半疯半癫的状态。处于半疯半癫之中时,最常说的便是他不能自牢里出去,一出去便必死无疑,因为在劫难逃!”钟会说道,“如此害怕他怎会走?况且,他被关押多年,腿脚不便,便是想走也走不远!” 所以,定是有人趁乱将陈石偷了出去。 至于什么人要趁乱将一个莫名其妙的江湖术士偷出去…… “除了杨衍有这个理由和能力来做这件事,我想不到别的人选!”钟会说道这里,脸色凝重,“我觉得这是杨衍在最后放手一搏,他绑走陈石,事情不大妙啊!” …… …… 五日后,死去的太子殿下等人的遗体被送入皇陵,满城百姓身着缟素的跟随送行,待到总算将那仪仗队送出长安城后。 街头的白布旗幡才开始撤下。 虽是皇储,可这死着实不光彩,并未按照任何祖制礼来葬,而是同民间一般,停灵七日,就入了皇陵,一切从简。 小书亭 听闻这是陛下授意的,至于陛下本人,从头至尾皆未出现,听闻依旧远在前线,领兵作战。 百姓闻言,无一不呼明主。 明主心中先有天下后有子,岂非明主? 可在百姓的欣慰声中,将太子殿下等人的遗体送入皇陵的文武百官脸上的神色却是十分难看。 眼看宫人方才将棺椁送入皇陵,不等封墓,停在外头的百官便忍不住争吵了起来。 “事情发展至此,该当如何?”有官员问王散。 王散顶着一头半白的头发,还不待出声,一旁吊着胳膊的李大将军便瞪目怒道:“还能如何?自是当立时出兵,前往囚龙山救出陛下!” 停灵七日,一切从简是真。可百姓以为的陛下从头至尾皆未回长安却不是真的。 事实上陛下收到消息之后,就带人连夜出了军营,赶回长安。 可在回长安途中,经过囚龙山附近遇了埋伏,被困囚龙山。 至此,杨衍最后一把阴谋手段才浮出了水面,宫中群龙无首,群臣动荡不安,陛下势必要急回长安主持大局。 杨衍自途中埋伏,眼下大举兵马前往囚龙山,显然从头至尾只打了一个主意:那就是解决陛下一个人。 眼下,陛下被困囚龙山,昌平侯等人已赶往救驾,可光光昌平侯等人自是不够的,长安这边也需兵马前往接应。 听到李大将军的声音,最先出声问话的官员却是一声冷笑,他看向李大将军,毫不客气的出言嘲讽道:“李大将军是要带着你那伤病残将的陇西军去囚龙山救驾不成?” 李大将军一时语塞。 他的陇西军……呃,眼下伤亡确实还未养好,军中山头各立,那逆子手下的人还处处同他对着干,确实……有些难当大任。 看着哑口无言的李大将军,官员再次冷笑了一声,骂了他一句“先修己身再议国事吧”之后,转向王散,开口问道:“王大人如何看来?” 王散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略一沉吟之后看向人群中跟随百官送葬的季崇言,目光在季崇言身上略略一顿之后,王散转向了季崇言身旁的安国公,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开口问道:“国公爷如何看来?” 安国公瞥了眼季崇言,,才道:“陛下一手带出的赵家军尚在,何须用旁的军队?” 赵家军啊……听到这里,群臣蓦地安静了下来。 赵家军这些年同陛下关系实在微妙,主将赵琦等人更是数次不听令行事,以至于这些年,赵家军隐隐有被边缘化的迹象。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皆是人精,这些变化尽数看在眼里,哪怕不明就里的,也知晓赵家军不能随意提了。 此时,骤然听闻安国公提起这一茬……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听王散“哈哈”抚掌大笑起来,道:“国公爷说的对!这些时日王某事务实在繁杂,怎的竟忘了这一茬?”说到这里,他看向面前窸窸窣窣细语的百官,沉了沉声道,“赵家军乃我大周建朝的重大功臣,今陛下被困囚龙山,此事除了赵家军还有什么人能够胜任?” 一席话令得原本还在窸窸窣窣细语的百官立时噤声,互相对视了一番,顿了片刻之后,应和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大人说的对!” “就当该请赵家军!” “喂!李大将军莫要生气,你那陇西军还要养伤,要不,等下次?” 一句话说的李大将军气的七窍生烟:这种事还有下次?再有下次这大周江山还要不要了? 在群臣的应和声中,王散看向朝他微微颔了颔首的季崇言,笑着移开了目光。 待到百官自皇陵出来,各自回府时,不少王散手下的官员却并未回府,而是直接跟随王散去了王府。 待进府挥退身边人后,王散才看向身边的一众官员,道:“说罢,跟随我回府可是有话要问?” 一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将一个官员推了出来。 那被推出来的官员看向王散,道:“王大人,这请赵家军……” “陛下一手带出来的兵怎么请不得?”王散斜眼看向手下一众官员,道,“赵家军实力乃是我大周最强的一支军队,此等危急存亡之际,出动赵家军有什么不对?” 官员:“……” 问题不在这里啊! 看着装傻充愣的上峰,官员忍不住道:“可赵家军不定愿意出动!这些年他们违抗军令的事做的也不少了……” 正这般说着,小厮从院口快步跑进来,道:“大人,赵家军主将领命,道收拾一番即刻启程!” 一众官员:“……” 既然赵家军领命启程了,此事就没有再提的必要了。 王散笑眯眯的看向众人:“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这……倒是没有了。 “没有便散了吧,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还要继续处理宫中杂事呢!”王散笑着说道。 待到一众官员退下之后,王散这才转身,朝着不远处的廊柱,道:“出来吧!” 廊柱后闪出一道人影,朝王散走过去抄手施礼唤了声“父亲”。 看着走出来的长子,王散并不意外,只是道:“可看明白了?” 这世族教导的传承皆在日常所见之间。 王散长子迟疑了一刻,道:“赵家军领命启程之事不是父亲的手笔,父亲可是有相中的人了?” 眼下朝堂无主,陛下回归之后未必再会有皇嗣,这下任君王之位到底花落哪家,此时还当真成了难题。 王散听到这里,看了眼长子,道:“不错!” 王散长子问道:“父亲相中了谁?是哪家宗亲?” “不是宗亲。”王散摇头。 竟不是宗亲?王散长子愣了一愣,忍不住惊讶:“难道是杨……” “阴谋诡谲之计怎撑得起雄图霸业?”还不等长子说完,王散便打断了他的话,“不是。” 那是…… 王散伸手一指,指向朱雀坊的东方,道:“同赵家相关的血脉又非定要宗室中人,身上流着一半赵家的血便成了!至于姓氏什么的……大事面前,国公爷不会计较!” 流着一半的血……姓氏……国公爷…… 顿了顿,王散长子脸色微变:“难不成是安国公府那位?” “正是他!”王散点头,瞥了眼长子微变的脸色,澹澹道,“这赵家军领命之事就是国公爷提的,可见赵家军对这位流着一半赵家血脉的世子爷很是看重!有赵家军看重,再加上先时宫乱时,世子爷的那一手,可见早有意于此了。” “我看啊!”说到这里,王散忽地一哂,似是觉得有些有趣,“这位世子爷容貌肖似赵小将军,可这内里的性子却同陛下当年颇为类似。所以,还当真是外甥如舅!陛下捧杀了多年都没将人捧成养在安乐乡中的狗崽子,反而养成了蛰伏多年的狼崽子,可见绝非善类。” 如此……当然是最好的! “先时没发觉时还不觉如何,可发觉了之后,才蓦然发现这其实是赢面最大的一方,也是最适合的一方。”王散说道,“他有赵家军支持赢面自然不小。更何况,从先时他露出的那一手来看,背地里定然还有别的动作。藏的最深的,往往也是最后的黄雀!” 这只是其一。 至于其二…… “为父其实细想过,他其实是最适合的。“王散说着,看向皇城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那些宗室撑不起整个大周,早成傀儡,成不了大器,这一点陛下很清楚,他绝不会选择宗室。” “除却宗室之外,杨衍也绝非好的选择。” “你莫看杨衍在朝为官多年,可他治理政事平平,反倒权臣倾轧是一把好手。”王散道,“他做得权臣!可若是将多年做权臣的做派放到朝堂上来,这朝堂必然也是乌烟瘴气、皆是阴险狡诈之人上位!这江山也稳固不了。他也不适合!” 这倒并非是多年政见不合贬低杨衍,事实上王散这等政客很清楚若是整个朝堂政见都相合,那君王也不会容许。 只是就事论事而言,杨衍确实不适合。 “反而是这位季世子,这些年出行的差事每一件都办的很是漂亮!多年来又多在朝堂之上谈论政见,虽然出声的时候不多,可每回出口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王散说到这里,闭了闭眼,而后再次睁眼道,“为父不会看走眼!不说为了你我,就是为了天下百姓,他也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把赌注他有大半必胜的把握。 …… …… 赵家军领命当日的日暮时分,便已整军出发了。 阴谋阳谋之外,为人将者都有该做的事,不管对陛下所作所为是不是有所怨言,天子被困,赵家军都当及时出现,救天子于危难之中。 就在赵家军出发前往囚龙山之时,一队商队也在此时到达了长安城。 看着面前“长安”两字的城墙墙头,江平仄神情复杂。 长安啊……唏嘘了片刻,他回头看了眼身后跟随的马车队伍,习惯的伸手覆上斗笠上压了压,只是才做完这个动作便是一顿:那位不在长安城中,他不必再小心翼翼掩饰自己的身份了。 “车队停在营地!”管事一挥手中的幡旗,对身后的车队扬声说道,“持令方可进城!” 长安城自经历过宫乱之后,便不能随意进出了。寻常百姓要进出更为不易,需要繁复的核查身份后方才能够进出。 如他们这等外来的商队皆只能停靠在城门外的营地之中,如何进城便各凭自家的关系、手腕了。 身后不远处,方大小姐那辆比起寻常马车宽大不少的马车车帘掀起一角,方知瑶从马车里朝外向他看了过来。 这件事拖不得!若非如此,他们又何必一路将他带来长安? 江平仄朝她点了点头,转头对上管事正要说话,管事便朝他笑了笑,伸手一指,指向外头,道:“老江,外头有人找你!” 第五百九十二章 奔行 路边榕树下的人来回走动,时不时的向身后的营地望向一眼。 营地的大门处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人自里头出来。 怎么还没出来?周方再次看了眼空荡荡的营地,心中越发忐忑不安:难道他弄错了?还是姜四小姐他们弄错了? 正踌躇间,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 “周方?” 周方勐地回头,看向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江平仄时先是一愣,而后立时上前两步,行至江平仄面前,神情激动:“江先生,我回来了!” 即便得了统领的看重道要将他升为队长,周方还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禁军从来不是他的根,他要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回来便好!”江平仄上前,双手搭在周方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拍,道,“回来便好啊!” 他们一千多人的队伍此时也总算是齐了。 不过比起叙旧什么的……江平仄刚想寻个开口的机会,周方便道:“江先生,姜四小姐他们请你进城!” 燃文 周方手中的令牌晃了晃,日光下显得莫名耀眼。 江平仄看着那日光下的令牌,迟疑了一刻,道:“方大小姐的马车可否能同我们一道进城?” 周方听到这里,不由笑了:“姜四小姐他们道等的就是方大小姐的马车!” 一句话说的江平仄勐地一惊,看向周方。 周方笑道:“他们等许久了,姜四小姐已然答应了。” …… …… 自马车中的人被搬进屋之后,姜韶颜和季崇言并未进屋,只是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看向屋中的灯火通明。 “还疼吗?”季崇言低头看向女孩子包扎起来的臂腕,说道。 女孩子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疼的,倒是还挺开心的。” 没有什么雪莲叶了!若说还有什么能唤醒他的,大概便是她这株活的雪莲叶了。 留了血有些疼,不过此时却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要进去看看吗?”季崇言道。 女孩子摇了摇头,看向灯火通明之中方大小姐忙碌的身影,道:“暂且不必了!” 方才人抬下来时已经见过了,瘦了不少:或许终究是隔了两世,总觉得有些陌生了。 “他便留在这里吧!”季崇言说着,转头看向女孩子,道,“二十年前的事他一个人确实担得太多了!如今之事,就交给我们吧!” 女孩子点了点头,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那封书信,微微叹了口气。 这是今晨投入安国公府中的书信,信中的内容是让季崇言和她同去囚龙山,署名是陈石。 陈石。 这当然不会是陈石让人送来的,毕竟他一介江湖术士还没有这等本事,能做到这些的多半就是杨衍了。 只是让他们去囚龙山的要求,当是陈石提的。 “若是杨衍的要求,必然会带上威胁。也只替陈石带话才会如此。” 所以……那江湖术士为何要他们去囚龙山? “那就去一趟囚龙山看看!”季崇言说着,转向囚龙山所在的南方,神情微凝,“我有预感,一切的一切都会在囚龙山结束!” …… 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长安城城门,方知灵甩了下脑后的大辫子,胡乱拿袖子擦了擦脸,对跟随在身后的男女老少道:“好了,咱们能回家了!” 长安城门大开,当年被迫离乡的百姓重回故土。 当年那些人,不管是作为所谓的“马匪侵袭之事”的受害者,还是被迫作为“见证者”被哄骗不能回乡。 这一刻,他们都重新获得了自由。 …… …… 大军日夜行径数百里不曾停歇。 可待得赶到囚龙山附近时,才发现,忠归营的兵马比想象的还要多。 昌平侯同王凛的兵马早在先时交锋中折损的只剩三成了。 如今,人数之上,赵家军的人马不如对方。 且对方占据要塞之地,一时半刻要取下并非易事。 听罢昌平侯同王凛等人的禀报,赵家军主将赵琦略略点了点头,而后反问昌平侯等人:“陛下眼下还在囚龙山中?” 昌平侯等人点头,道:“陛下不曾下来。眼下忠归营的人同我们的人对囚龙山各个道口皆盯得紧,毕竟……若是一个万一……谁也担不得这个责任。” 只是…… “囚龙山中虽有鸟兽虫鱼充饥,可陛下他们已被困多日,事情怕是拖的越久越是不好!”昌平侯说道。 赵家军主将赵琦点了点头,走出营帐,拿起千里眼看向囚龙山的方向。 山路虎踞龙盘在山峦之上,朦朦的月色之下,恍若被囚了四足的巨龙卧在那里,奄奄一息。 囚龙……这名字不太妙啊! …… 比起赵琦的感慨,囚龙山脚之下的营帐内,杨衍看向面前的陈石,唤道:“陈石。” 正瑟缩着坐在地上喃喃的陈石摇了摇头,恍若听到了,又恍若没有听到,只依旧低着头,喃喃:“囚龙山,囚龙山,真龙一来便走不出去了,走不出去了……” “陈石!”听着陈石的喃喃,杨衍皱了皱眉,提高了音量。 这一声声音委实太大,终于将坐在原地喃喃的陈石喊的抬起头来向这边看了过来。 杨衍看向他,道:“后日夜半,两军夹击之际,我们出发去囚龙山。” 困在山上的人下不来,那他便上去,无妨。 …… …… 烈日炙烤之下,天地间烟尘滚滚。 囚龙山道口之上火势冲天。 方才交战激烈,眼看有一队兵将就要突破道口,一道绑火的箭镞射来,直中道口,囚龙山道口顷刻之间汇成一片火海! “贼娘子的,”才将身边忠归营兵马砍杀在地的一个赵家军将见状忍不住骂了一句,“竟一早埋了火油!昌平侯他们便未发现?” 这样一来,便是他们突破了,对方一道箭镞射来,如此一把火之下,哪还冲的上去? 注意到这边火势的赵家军主将也未再恋战,吹响了手边的号角,收兵了。 这火油之事不解决,便莫想着上山了。 赵琦掀帘入帐,原本正在帐内说话的昌平侯同王凛两人顿时吓了一跳。 这是私帐,便是赵琦为主将,入帐前是不是也要先说一声? 昌平侯脸色一沉,刚要开口质问,便听赵琦沉中带了几分愠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道口埋了火油,尔等两人为何不曾告知?” 第五百九十三章 入山 火油吗?昌平侯和王凛两人听的愣了一愣,待到反应过来,王凛惭愧道:“我等不知道火油之事,当是忠归营的人早我们一步埋下的,末将愿自领一百军棍……” 话未说完,便被昌平侯打断了,他不以为意,道:“不知者无罪,我等先时不曾冲入道口,不知也是人之常情……” 回以他的是赵琦的一声冷哼,瞥了他一眼,赵琦摔帘出了营帐。 昌平侯这等虽有几分本事,却贪财好色的宵小之徒居然也拜将封侯了,还当真是择人不论品行了! 夜风吹来,一股寒意涌入身体,赵琦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看了眼囚龙山的方向。 不知是权势如毒,慢慢腐蚀了人心还是他从来没有看清过陛下。赵琦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罢了!不管如何,还是先将人救出来要紧! “将军!”心腹将领大步而来,行至他身边道,“世子他们来了!” 什么?赵琦愣了一愣,饶是私下同季崇言一直有接触,可如今他会过来…… 正想着,将领又道:“还带了人……” 赵琦打断了他的话,向主营走去:“把人安排在客营,我去主营等他!” 将领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听令离开,而是跟上了赵琦,道:“客营安排不下,世子带了一千多人……” 赵琦脚下一顿,回头,面上难掩惊讶之色:“你说什么?” 将领道:“世子带了一千多人。” 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便是几十一百都能说是护卫,可一千多人……这数量,赵琦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面微凝沉,继续向主营走去:“告诉他,我在主营等他!” …… …… 夕阳西下,晚霞灿烂,站在高处看向下方奔涌的兵马,手握千里眼的江平仄顿了良久之后,才开口道:“兵马太多了!” 不等身后人开口,江平仄又道:“不过,我发现似乎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身后季崇言的声音传来。 江平仄道:“潜山道口那里,每每有我方兵将靠至五十步之内,哪怕是斩杀之时飞出去的兵将,却总能被对方忠归营的人截下,似乎在有意无意的‘保护’潜山道口。” 站在高处看两方兵马厮杀如同高处观棋,一目了然。 “那就当是潜山道口,”季崇言说着回头瞥了眼女孩子,道,“这两天,杨衍他们的兵马必会趁着机会潜上囚龙山。” 杨衍既然帮陈石递了信,便必然会带陈石上囚龙山。 虽然,这在季崇言他们看来不必多此一举,可一个能截走陈石,对此道深信不疑之人,未必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他们定会连夜寻找机会上山,”季崇言说道,“我们用他们的机会。” 江平仄回头,看向身后的兵将,比起山下厮杀正酣的兵将,他们年纪大了些,可此时皆个个目光明亮。 一声齐应响彻云霄。 江平仄的目光落到了藏在兵将中的一道人影身上顿了顿,移开了目光。 …… …… 临近夜幕时分,骤雨勐然席卷了整个大地。 虽入了夜,还下了骤雨,可厮杀却依旧没有停止。雨水混合着汗同血落进泥污里,惊雷撕裂夜空,照出脚下的沙土,彷佛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看着骤雨中不住倒地的兵将,营中隔着大雨看着状况的众人脸色都很是难看。 “如此下去,死的人太多了!”段斐忍不住说道。 换下了那身风流小郡王的皮,跟随父王投入忠归营,经过这些天的厮杀,看着那些抬下来的兵将,他好似看到凭空生出一把火在不住燃烧着那些兵将的生命。 “现在还有的选择,至少不一定死。”主将黄占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澹漠,“可若是输了,我们一定会死。” 比起拥立杨衍这个所谓的前朝遗孤帝王,为大靖尽忠什么的,更多的人只是没得选择。 他们本是大靖兵马,君王无道,国祚倾覆,作为大靖兵马自该奋起反击,他们没做错任何事。而后暴君投诚,陛下都已投诚,他们再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待得大周初立,他们归顺大周。却又因着身上“前朝”的印记被排挤,新立的帝王从不曾信任过他们,或许是顾虑天下悠悠之口而不敢动他们,可又满是猜疑。 就似是双方皆持着刀尖相对,外头披了层皮,互相皆知晓对方的底细和盘算,只等谁率先扯开这层遮羞布而已。 什么拥立前朝遗孤、为大靖尽忠或许是他们的理由,可从来不是全部。 他们没得选择。 “成败就此一举。”黄占眼神木然的看向外头厮杀的兵马,道,“护送殿下上山!” 杨衍是前朝遗孤,自是殿下,不曾坐上皇位便不能称皇。 夜半时分,勐然迅疾的骤雨席卷着滚滚风沙而来,火把被漂泊大雨浇透,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之中,前一刻尚在奋勇杀敌的兵将这一刻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黑暗之中,看不真切,若是误伤了自己人…… 对方停峙,己方也陷入了诡异的停峙之中。 一队人就这般,摸着早早做过的记号走入潜山道口,向山道上行去。 这骤然的停歇也只是一顿,随着双方军营之中再次亮起的火把。 骤然的黑暗与光亮让手执刀枪的兵将有瞬间的停滞,就在这停滞的瞬间,一队兵马突然冲了出来,裹挟着隐在兵马中的人飞快的奔向潜山道口。 一队兵马就在此时突然冲了出来。 他们骤然散开,又骤然聚拢,站在军营高处拿着千里眼往这里望来的两军主将此时清晰的看到了火光中那队训练有素的人马。 好看的言情 马蹄如雷、呼啸如狂风一般,他们突然迅疾的加快了速度,冲散了面前层层相对的双方兵马,靠近潜山道口。 反应过来的双方兵马愣了一愣,本能的攻击向那一队兵马。千里眼下,那一队兵马如分散的溪流一般散开,落入双方兵马之中。 如此的聚集、四散又聚集,再次四散。 “疾如风,徐如林……不动如山……又动如雷霆。”赵琦喃喃了一句,“二十年不见,果然还是一支好兵!” 哪怕这支兵马如今只剩千余人,却依旧闯出了千军万马的架势! 好兵!同为赵家军,他当也不能弱。 看着夜色下的兵马,赵琦神情凝重:上山去的人有上山该做的事,那山下这些事,就当在他们下山前做好了。 …… …… 适才的急雨已然退去,可山道上的泥泞却不是那么快能够散去的。 季崇言拉着女孩子向山道上行去。 陛下,就在这囚龙山中。 被困多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杨衍,也在这囚龙山中。 他带着一队亲兵,先一步入了山。 剩下的,便是他们二人。 “能在山上解决也好!”姜韶颜伸手搭上季崇言的手,察觉到他手上传来的借力,踏上一阶山道,说道,“莫像二十年前那样让战火席卷整个大周,早早结束,百姓也能免遭战火流离之苦!” 所以,他们来了。 …… …… 这漫漫囚龙山,陛下和他的亲卫会在哪里? 这些天内,从未见过陛下的身影,除了最先的几次之后,自他们兵马到来,哪怕是试图同山下的兵马会合也没有,这是为什么? 靠趟在山洞石壁上的人胡子茬啦的,身上的甲胃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面目。 在山间困上这么久,人间帝王也不是神,同普通的,落难的山人没什么两样。 “陛下!”亲兵将烤好的鱼同水拿了过来。 “你们先吃!”靠坐在山壁之上的帝王睁开眼,露出倦容,看了眼自己曲着的腿,说道。 曲着的腿上裹着一圈里衣做成的包扎带,似是受了伤。 亲兵应了下来,抬头看向君王,踌躇了一刻,还是忍不住道:“陛下,不下山吗?” 看着自己曲着的腿,帝王垂眸,道:“不,我等人!” 至于等的是什么人,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他倒是不介意再等上几日,应当快来了! …… …… 晨光升起,山雾朦胧隔绝了自山顶望来的视探。 看不到山脚下的状况,女孩子便未再看下去,而是转头看向正蹲在一旁山石之上检查山石之上刀枪划痕的季崇言,问道:“怎么样了?” “有一段时日了,当不是在这附近。”季崇言起身,说道,“我们再走走看。” 连接天际的山峦越发清新,带着一股别有的沉默之美。 “那走吧!”女孩子抬脚跟了上去。 如他们一般在山间行走的还有别人。 “殿下,是新的。”一个亲兵仔细检查了一番莲花石上被烟火熏出的痕迹,看向四周这一片光秃秃,毫无遮蔽的山石,道,“当就在这附近了!” 杨衍点头,回头看了眼被亲兵背在身上还在喃喃自语的陈石,道:“背好他,莫弄丢了!” 天牢里关了多年,好不容易将陈石从天牢里弄了出来,这陈石却时清醒时疯癫的,疯癫时时常嚷着要回天牢去。 一次没让人看着,他竟独自一人跑出了营帐,险些没冲上战场去。 陈石现在还不能死!杨衍看了眼陈石,目光扫向面前这一片山石,道:“找人吧!” 第五百九十四章 证实 “不必找了!” 声音温和中带着威严,即便相隔数月,可还是有一瞬让人彷佛置身金銮大殿,本能的想要屈膝弯腰。 杨衍垂眸看向面前光秃秃的山石,日光之下,莫名的显得狰狞。 所以,那个位子坐久了,天子威严这种东西便也伴随其身了么? 杨衍将脚下的碎石踢到一边,蹙眉露出些许不耐,抬起头,向说话之人看去。 他靠坐在山石之上,一条腿微微曲起,向这边看来。没有了天子垂帘的遮挡,面上的疲惫沧桑一览无余。 所以,方才的天子威严什么的应当也是错觉吧,其实面前的人同普通人一样,没什么不同。 “陛下,水来了!”一个亲兵提着竹筒小跑了过来,骤然闯入对峙双方的瞬间顿时一惊,手中的竹筒也在此时松了开来。 水花落地四溅开来,腰间刀鞘之上寒光一闪。 刀光剑影伴随着厮杀的喊声飞奔向了对方,双方亲兵大打出手,血花四溅在光秃秃的山石上,让原本便狰狞的山石越发狰狞。 与激烈的厮杀不同的是一站一坐的两人,站着的是杨衍,坐着的是天子。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神情平静,彷佛根本没有看到近在迟尺的厮杀。 双方的亲兵相继倒下,那一站一坐的两人神情却依旧平静。 奋力的厮杀终究是有结束的那一刻,最后摇摇晃晃站立的那个亲兵举着手里的刀晃晃悠悠的向天子扑去。 “彭!”地一声,一道人影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重重的落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陛下收回了手,神情澹漠的看向面前的杨衍,杨衍亦神情澹漠的看向面前的天子。 至于那些倒在地上的亲兵,两人皆未再分去一丝一毫的目光。 对峙了良久之后,杨衍开口道:“这个位子……坐着感觉怎么样?” 天子抬眸:“不错。”他看向杨衍,澹澹道,“朕是个明君。” 君王自称为明君? 杨衍轻嗤了一声,笑道:“一个百姓都惧怕的明君?”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朕做的很好,无人可以质疑。”天子平静的说道,“便是怕又如何?这天下百姓日子过的不错,天下太平,海清河晏,便是朕的功绩。” 《镇妖博物馆》 “功绩?”杨衍再次冷笑,抬头看向面前的天子,“一个不择手段之人被说成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同异族勾结残害百姓之人被说成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天子面上神情依旧平静:“朕为何残害百姓,同异族勾结,你那位父皇当更为清楚!” “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这件事是有人将刀架在你的脖子上让你做了么?”杨衍嗤笑道,“这等事哪个天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做?便是父皇也不敢当着文武百官同群臣的面颁下这样的圣旨。若非你自己愿意,他能强逼你不成?” “等的时间太过漫长,没有人能保证要等到什么时候。”天子说道,“朕想快些组建出一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队伍又有何错之有?” “这支队伍确实建成了,他们随你踏平疆土,开朝建业。”杨衍冷笑道,“而后,便成了你最大的心腹大患!” 杨衍踢了一脚光秃秃山石缝隙中冒头的野花:赵家军明明是建于极恶之上的军队,却偏偏开出了最圣洁的花,成了整个大周最特殊的一支军队。 “你的开始便是错的。”杨衍说道,“所以谈何明君?” 天子看着面前的杨衍,道:“你说那么多便是为了论证朕不是个明君?而后呢?而后将这天下大位让给你来做不成?” 杨衍垂眸,道:“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即便未长于宫廷,却也不差。” 没有天子亲子那层身份,他也是整个姑苏城唯一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我没有天子亲子那层身份,却也能一步一步爬到如今这个位子。”他道,“若是我来做这个皇帝,可以做的很好!” “你的那些所谓的功绩,我都能做到。”杨衍说着,向山脚下看去,“我会如父皇所愿那般做一个旷世明君,救大靖基业于水火。” “是吗?”对此,天子反应却依旧平静,他抬头看向杨衍,道,“朕不觉得你能做一个旷世明君,更莫说整个大靖从根上已经烂透了,便是再圣明的仁君也难救大靖!” 杨衍皱眉。 还不待他说话,天子便道:“至于你所谓的一步一步爬到权臣的位置……治国不是靠阴谋诡谲、宵小算计来治的。你做不了明君!” 杨衍冷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我能做到权臣,自然也做的了明君。” 对杨衍的话,天子依旧神情平静:“可你现在不管是权臣还是明君都做不了。” 山脚下那些忠归营的兵马不过是强弩之末,真真要打起来,杨衍根本毫无胜算。 “你心里清楚。”天子说道,“我治下不比当年暴君那般起义军四起,所以,莫说一个忠归营,就是两个忠归营,三个忠归营……大不了拼着让前头二十年的功绩功亏一篑,将大半大周都尽数拖入战火,真要拼起来你还是必输无疑。” “所以,你什么都做不了。”天子看着面前的杨衍,说道。 “我现在是什么都做不了,可若是你死了呢?”杨衍立在那里,看向他,神情木然,“你一死,未留任何遗诏,也未留下任何皇储,大周必乱。” “没有起义军四起,我也能叫这大周乱起来,”杨衍说道,“如此,你觉得我可还有胜算?” 天子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他抬头,看向不远处躺在山石之上不知是昏了还是睡着了的人影,道:“你将陈石带来,是要做什么?” 陈石是昏睡中被带来的,方才打斗之中,亲兵们虽下手狠绝,一招一式不留任何余地,却又都极有默契的绕过了躺在地上昏睡的陈石。 杨衍回头看向陈石,面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我不想信命,带着他是想向他证实一件事。” 第五百九十五章 算计 杨衍看向不远处依旧曲着腿坐着的天子,从开始说话到现在便没有再动过一步。 所以,这腿是当真伤的动弹不了了么? 垂眸认真看了片刻天子的腿,杨衍转身走至陈石身边,将昏睡中的陈石弄醒。 挨了两脚的陈石睁开眼,发出了一声惊叫:“回去!放我回去!我要回去!” “说完话,你想回哪里去都可以!”杨衍说着,将他强行拖了过去,置于他和天子中间,道,“我将你要说的话带出去了,人没有来。” “不过无妨,你可以再当着我同他二人的面问一问天,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天意!” 嚷了会儿“回去”的陈石安静了下来,坐在地上顿了片刻之后,忽地抬头向四周看去:“天?不,不用问天!”他喃喃着,目光忽地顿向了一处,不再转开,而是开口喃喃,“江小姐来了!” 有人自山石间闪身出现,沐日光而来。 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他们都认识,女子却…… 杨衍皱眉,似是有些不解这女子为何会同季崇言一道而来。 “是那位姜四小姐。”天子目光落在女子的身上顿了顿之后移开,说道。 这姜四小姐的样子他在画像上看到过,如今的模样是个美人。可那又如何?比起江山来,红颜什么的不值一提。 那位姜四小姐如今竟变成了这个样子!杨衍的诧异散去,不再看她,而是转向正在喃喃的陈石,道:“这里没有江小姐。” 那位江小姐早就死了。 “江小姐!”陈石却喃喃着,起身试图向女孩子奔去,只是踉跄了两步便再次摔在了地上,大抵是摔到了腿脚,痛的惊呼了一声,还在试图往前爬去。 “江小姐!”“江小姐!” …… 山石之上,只有陈石一个人嚷嚷的声音响起,听他不住地喊“江小姐”,终于,杨衍率先忍不住了,开口出声制止:“闭嘴!这里没有什么江小姐!再嚷不如送你先一步下去同那江小姐团聚!” 陈石恍若未闻,依旧不住嚷着“江小姐”。 当年那一句“凤命”的批注于陈石而言恍若魔怔了一般,不断的在找江小姐。 “江小姐已经死了,你不能因为这里只有她一个女子便叫她江小姐。”天子澹澹的开口,说道,“她生的同那个江小姐也完全不同。” 陈石却依旧不住的看着姜韶颜的方向喃喃“江小姐”。 姜韶颜蹙了蹙眉,没有开口,只是目光扫向一旁满地的亲兵尸体顿了顿,移开了目光。 一将功成万骨枯。 更何况这已不是将,由将领到登上帝位称王,胜利的路上铺满了无数人的尸首。 面前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一坐一站,在这里闲聊。 “将他弄来没什么用。”季崇言看了眼陈石,开口说着,转向在场的两人,道,“这天下大位从来不会因为一个相命术士的一句话而实现,能信的只有自己手里的兵。”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看向靠坐在山洞石壁旁的陛下,唤了一声“舅舅!” 这一声“舅舅”已许久不曾喊过了。 被唤“舅舅”的陛下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放在面前的杨衍身上。 曾经说出“能信的只有自己手里的兵”的陛下静静的开口说道:“陈石已经疯了,他的话不可信。” 没有江小姐,也就没有所谓的天意,更不会再有什么天意如此。 虽然陈石被拖上来之后疯的委实太厉害了,可这并不意味着陈石无法说出口的话没人会说。 “他说自囚龙山上下去的,便是最后的胜者,那个胜者不是你也不是我。”杨衍说道,“是江小姐和赵小郎君。” “他指着朝廷官员画像里季世子的画像唤赵小郎君,道一定要把赵小郎君同其夫人寻来,”杨衍说道,“我便去信了一封。” 《控卫在此》 这两位其实不来也无妨,不过既然来了…… 杨衍垂眸轻笑了一声,看向面前的陛下,瞥了眼一旁的季崇言,道:“世子可知陛下是如何待你这个外甥的?” “这些年他一直在利用世子抓到赵家军的把柄。” “当年仙芝的事是他刻意安排我行下的,为的便是试探世子是否知晓江小姐凤命之事,若是你接近了她,便极有可能是知晓了,那世子现在可能就是个死人了。” “所谓的圣宠不过捧杀,世子又可知陛下是如何安排你的结局的?” 杨衍道:“世子会死,陛下手中握着指证世子为夜明珠大盗的人证,若是让他下了山,世子便是再如何装聋作哑的活着,也逃不了一个死。” “所以呢?”季崇言抬眼,看向杨衍,问道,“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杨衍道:“我若是你,现在就去杀了他。” 他看了眼靠坐在那里不动的陛下:“你本来就要死,原本还能多活些时日,待到他清算完一切旧账之后再死,可眼下,既然出现在这里,一旦下山,必死无疑。” “然后呢?”季崇言看向说话的杨衍,反问,“然后,你放我一条生路?” 杨衍道:“你如何与我无关,自然不会过多为难于你。” 季崇言轻笑了一声,带着姜韶颜后退了两步,看向隔着陈石对峙的双方:“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杨衍瞥向伤了腿的陛下,说道:“他只是伤了腿,却并不是武功废了。靠近他即死,我没有这等本事!” 先时那个撞上他的护卫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为何让我去?”季崇言说道。 杨衍抬头,瞥了他一眼:“世子在宫中放出的那一箭我已知晓了。你杀得了他!” 曲着腿半坐着的陛下闻言此时突然抬头向季崇言看了一眼。 将那一眼看在眼中的杨衍一哂:“如何?世子眼下还相信他会让你活着么?” 季崇言摇了摇头,看向陛下的方向,道:“不会。” “不过,”他说着,转向杨衍,道,“我今日上山是为了另一件事,事关你的事。” 那件大丽发疯前说的事,他觉得需要告诉杨衍。 山风吹的人耳膜莫名的有些发痛,让人听不真切对面人嘴巴开开合合间说的话。 杨衍看向季崇言,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一起 杨衍脚边山石缝隙中探出头的小花连动都不动一下,没有什么山风,当真风太大听不到吗? 或许只是不想听到。 季崇言没有再开口说第二遍,毕竟,已经不需要了。 曲着腿靠坐在山石壁上的天子轻笑了一声:“原来,大家都一样啊!” 杨衍自诩聪明绝顶,到头来却到底还是低估了大丽的狠辣和阴险。又或者,这两人内里其实是同一种人。 华服锦袍之下,藏的都是些阴险毒计。 山风吹来,莫名的令人有些颓然。 山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良久之后,杨衍将身后带来的笔同绢布放在正中昏死过去的陈石身上,而后垂眸道:“我不知道我自己有什么错的。” “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我聪颖好学,却偏偏因为大靖那些顽固老臣所谓的传承,所谓的遗诏而不得不离开皇宫。” “我远在姑苏,看着那个被选中的暴君将整个大靖毁的生灵涂炭。” “我受父皇身边人庇佑,自幼心怀挽救大靖之志,我想向那些人证明与其信所谓的传承,不如信我。” 《剑来》 他一步一步按照父皇规划而来,渐渐行至如今的地步。眼看成败就此一举,可…… “眼下也不必再争什么对错了!”杨衍伸手,缓缓解开自己的外袍,露出了捆绑在身上的一排黑漆漆的铁丸子。 在场众人脸色微变。 这是…… 天子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脸色转为青灰。 “世子他们或许不认得,你当是认得的吧!”杨衍摸了摸绑在身上的铁丸子,朝几人笑了笑,道,“当年将满城百姓同物资尽数送给异族人后,为了灭口以绝后患,他用了东瀛人送来的最厉害的火器。” 杨衍说着,比划了一个“一”字:“一颗。只要一颗就足够让这一大片山石塌方,威力惊人!” “你是不是以为这批火器不会再有了?”杨衍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你用光了所有的火器,连同东瀛所有能制此火器的师傅都杀了个精光。以为不会再有了,是不是?” 靠坐在山石壁上的人脸色青灰,没有说话。 显然对这批火器的威力很是清楚。 毕竟是当年用来灭城的火器,其威力可见一斑。 杨衍道:“可再如何算无遗漏,却还是少了几颗漏网之鱼。”他摸了摸身上的火器,道,“眼下,这些都在我这里。” 季崇言同姜韶颜对视了一眼,向后退去。 杨衍对他二人的退却不以为意,而是看向面前靠着山壁而坐的人笑了笑,毫不犹豫的抬脚向前走去。 对身披火器以身赴死的人来说,自不会再惧怕那一拳能将人直接打死的拳头。 杨衍手里摩挲着引线,看向不远处的天子,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古怪又似是舒展开来的笑容:“这疯子其实说的不错,谁能活着下山谁就是最后的胜者!” 肉眼可见的,那铁丸子开始变大,众人脸色顿变,便在此时,半靠在山洞石壁上的陛下突然出手,那半曲着的伤腿一下子站了起来。 曲了许久的腿,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上前一步,勐地抓住杨衍的衣襟向山石之外扔去。 杨衍却似是早就在等着这一刻一般,在陛下伸手的瞬间,勐地连咬带抓直接缠住了陛下。 看着面前被他死死缠住的陛下,杨衍咬紧牙关,吐出一口血,狠狠道:“你们都要死!” 谁也别想活着下山。 陛下皱了皱眉,几乎想也不想的,手中寒光一闪,一刀朝杨衍缠着他的手臂砍了下去。 血花四溅,杨衍痛的惨叫一声,却被陛下一脚踢至了半空中。 “彭”地一声,一道雷自半空中降下,热浪席卷而来,山顶炸裂开来,碎石如雨。 白色的热浪夹杂着殷红的雾气滚滚而来,最后四散至山间各处。 季崇言早在杨衍被踢飞至半空中时,就已经带着姜韶颜退至山间半山腰了。 退至半山腰后却并没有立刻下山,两人在原地站了片刻,待到山顶热浪不再席卷,碎石也不再向下滑落之时,再次向山上走去。 哪怕是个发疯中的杨衍,可他既然如此想要众人陪他陪葬,难道想不到自己的动作无异于以卵击石? 在陛下面前用这般蛮横的又抓又咬的法子有什么用?难道陛下手下还会手软不成? 陛下当然不会手软,方才一刀直接斩了他扒上去的胳膊便是最好的证明。 山顶之上云雾散去,杨衍不见了踪影,恍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只有火器残留的硝石的味道提醒着他们方才的一切确实发生过。 陛下站在那里,垂眸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察觉到有人去而复返,他抬头,向他二人看来,却没有说话。 “他……”姜韶颜蹙了蹙眉,刚要开口,便听身后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别过去!” 声音有些莫名的熟悉,却不属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有人自山腰处向这边走来。 他身着一身将士的铠甲,面上带着铠甲护面,抬起头向这边看了过来。 护面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出了眼。 那双眼睛…… 那人抬手,沐着日光摘去了自己脸上的护面。 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姜韶颜本能的看了眼身边人。 季崇言朝她点了点头,道:“是他!” 那张与季崇言生的无比相似的脸在视线中越走越近,最后近至跟前。 只是,远看还无比相似的脸待到近处却已不再相似。 他经年为毒缠身,更瘦些。当然,最重要的是二十年光阴逝去,微笑间眼角的细纹泄露了人真实的年龄。 “言哥儿。”他点头,朝季崇言和姜韶颜两人笑着打了个招呼,道,“此番,真是多谢姜四小姐相救了!” 姜韶颜看向他,开口认真道:“无妨,应该的。” 当年做江小姐时受他照看,免受侵扰,此恩难以回报。 不过换了张皮,他显然不曾认出这张皮囊之下的江小姐。 只是对着姜韶颜等人,他道:“别过去,他手里有东西。” 第五百九十七章 圣旨 方才垂眸如老僧入定般的人抬起头往这边看来,手里的铁丸子也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那当是杨衍留下的东西。 看到那颗铁丸子,姜韶颜只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便是自己逃不开一个死字,杨衍也决计不会让旁人好过。 即便方才爆炸之下,人早已没了,可那颗铁丸子却被塞入了陛下手中。 此时,捧着铁丸子的陛下就这般朝来人望了过来。 多年未见,两人谁也不曾率先开口,只是这般站着互相看着。 空气中隐隐有种微妙的氛围在其中流动。 许久之后,如老僧入定般的陛下率先开口道:“我一直不信你死了。” 对于一个下手之后要屠城永绝后患的人来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尸体面目全非,他根本不会相信那是对方的尸体。 来人摘下头上的盔甲,看向陛下,道:“我知道。” “我只是想问你,你对我的不喜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日光下,那张久毒方愈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之色。 他不懂。 “你我是兄弟、是手足、是至亲。”他道,“为什么?” 他不明白明明父母故去之后,当是世上最亲密手足,为什么会沦落至如今这个地步。 “是因为你的雄图霸业一定要以我为牺牲的代价么?”他认真的问道。 日光下那张脸上的神情大抵也是在场所有人中最单纯的一个了。 捧着铁丸子如老僧入定般的陛下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不是全部。” 手中捧着这颗铁丸子,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即便没有什么雄图霸业,他也不敢保证不会对他下手。 “我自幼通读兵法,刻苦发奋,日夜勤学苦练,终于才得了父亲的嘉奖。” 有些事大抵要追朔至很久以前了。 那些年幼时便被埋在心底的记忆被翻了出来。 “为了得到父亲的嘉奖,每日夜半我依旧会偷偷翻窗出去苦练。可即便如此,却依旧比不上你就这般轻松的每日几个时辰的翻阅。” “你每日二三个时辰所习得的东西,我却要多花一倍不止的时间才能达到你的本事同手段。”他捧着铁丸子,澹澹的看着面前之人,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所以我去问了父亲。” “父亲说这是天赋,不是靠我勤修刻苦就能追赶上的。”陛下垂眸看向手里的铁丸子,“就如明明是同样一对父母所生,你除了过人的天赋之外,还继承了母亲出众的相貌,我却生的平平无奇。” 他曾经也觉得男儿不当关注这些,可世人第一眼看到对方的总是外貌,又怎么可能说不关注就不关注? 《金刚不坏大寨主》 年幼时每每同一对年幼弟妹出行,旁人的目光总是放在身后的弟妹身上,而他总是无人问津。 久而久之,赵家大郎越发不引人注意,沉默、木讷也就成了赵家大郎在众人心中的印象。 年幼的一双弟妹越发耀眼,尤其是弟弟,赵小郎君银枪白马少年郎的美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提起赵家大郎时,每每却总是被一句“赵氏双雄”略过,衬的他彷佛不存在一般。 “后来,你喜欢那位江小姐,日常总是出去寻她,我看到过你无数次在翻阅兵书时走神,偷偷摸摸翻看京城地物志想着带她去哪里吃喝玩闹。”陛下说道,“可即便是面对这样的你,我却依旧要付出百倍千倍于你的努力才能与你比肩,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觉得上天真不公平,为什么可以给你这般的天赋,我却没有。”陛下摇头,道,“真的很不公平!” 原来,兄长自小就已经厌恶他的存在了!自己的存在于兄长而言就是一种错。 “我恨你们这等人,凭借天赋就能轻松胜过我这般的勤学苦练。”他捧着铁丸子,澹澹的说道,“若是我什么都不做,不管如何,都要活在你的阴影之下,我不服!” 当然,更不服的是另外一件事。 “陈石当年拿着卦盘寻上我时,说那位江小姐是个凤命,”他道,“相比凤命不凤命的,我更在意的当然是谁才是那位天子。” “陈石道算人间帝王会伤及因果,折损寿命,会被反噬,他不敢算。”他垂眸看着手里的铁丸子,道,“彼时,和那位凤命那般好的只有你。” 虽然拿去哄暴君的画像是假的,却也是他心中的猜疑。 “我不服。”他道,“我要证明天意也并非不可违。” 所以,什么凤命死了,赵小郎君也“死”了,最后是他登上了宝座。 “原来,一切只是因为不服!”赵小将军叹道。 不服。 “是啊!我不服。”陛下捧着手里的铁丸子,再次看向他,说道,“我不服!” 手里的铁丸子依旧握在手里,他看向面前众人,道:“这二十年,我以为天意可违,所以最后登上帝位的是我,却没想到我抗争了那么久的天,却依旧徒劳。” 从方才起,他便没有再自称朕过,称呼不知从什么时候换成了我。 “舅舅这话不对!”一道清冽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开口的是季崇言,他看了眼陛下,说道:“舅舅何曾一直抗争过?”他道,“不然为何要让杨仙芝进宫?又为何会重用杨衍?” 他的抗争并不彻底。 一面说着不信命只信手里的兵,一面却又对所谓的凤命耿耿于怀。 “没有重用杨衍,便也不会有如今的这些事。”季崇言说道,“舅舅若是真不信,也断然不会落至如今的地步。” “如此么?” 对季崇言的话,陛下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低头看着手里渐渐变大的铁丸子,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季崇言同赵小将军。 “我在藏身的山石中藏了一张圣旨。” 从皇城中太子等人尽数出事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他便带着一张圣旨。 “今日之前,我才刚将它写好。”他说着,看向面前的两人,面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你们可以去看看那封圣旨。” 这话一出,赵小郎君当即便变了脸色,他拔出腰间的刀,上前一步:“你忍……” “不必!”陛下抬头捧着那颗铁丸子看向他,摇头道,“与其让我失了拿枪的手,我宁可去死!” 说罢,不等赵小郎君再次开口,他看向众人,又道:“你们可以拿着那封圣旨下山,也可以不拿那封圣旨,直接下山!” 他面上的笑容越发古怪,眼神在赵小将军同季崇言身上来回扫视,最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在铁丸子撑开至极限的那一刻勐地一下跃至半空中。 惊雷声自山顶炸裂开来。 第五百九十八章 圣旨 这一次炸开,谁也没有如先时应对杨衍那般退开,而是看着朱砂红的火焰夹杂着热浪在山顶翻滚开来,白浪里夹杂着殷红,如同盛世绽开的牡丹一般在头顶绽放。 姜韶颜捂着被炸裂的雷声撕的刺痛的耳膜看向头顶:花很美,然而花开花谢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生命转瞬即逝。 人,就这么没了。 耳膜痛的嗡嗡作响,捂着她耳朵的那双手松了开来,季崇言手伸至半空中顿了顿,似是想要抓住什么,却握了个空。 头顶云雾散去,山间恢复清朗。 似是雨后被冲刷过的天空,一尘不染。 所谓的人间天子、富贵权臣原来也逃不过啊! 杨衍所谓的“隐忍负重”多年转头成了空,陛下做了二十年的天子,一心想要对抗陈石口中的“天意”却反而作茧自缚,转眼也成了空。 眼下杨衍和陛下都死了,活下来的是他们。 那道身着铠甲的身影看着山间的清朗神色怔忪。 这二十年身中奇毒,多数时候都是在昏沉中度过,时间并未为他多添几分沧桑阅历,他的心境同二十年前差别并不大。 “大兄他……”他看着山间,喃喃,“就这么没了么?” 清朗的山间连块布料也没留下。 “没了。”季崇言说道,看着山间神情凝重,“天子也是人,不会有例外。” 赵小将军转过身来,看向他二人,神情有些茫然,顿了片刻之后,才道:“大兄在山间留了圣旨,你们拿了圣旨便下山去吧!” 面前的两人却谁都没有动,只是看着他,默然不语。 氛围莫名的有些凝滞。 “怎么了?”他有些不解,忍不住率先开口问道。 安静了片刻之后,季崇言道:“那道圣旨你先看吧!” 陛下在最后留下的笑容实在太过古怪:那道圣旨定不会寻常。 他看了两人一眼,顿了顿,却还是抬脚去陛下方才倚靠的山洞走去。 圣旨很好找,就藏在山石之下,压在那里。 拿起那道圣旨,他走了出来,走至他二人面前,将圣旨交给二人,道:“拿着下山吧!” “你先看。”季崇言没有接过圣旨,而是看着他道,“我若是没猜错的话,这道圣旨之中应当也提到了你。” 有人总说他外表酷似小舅,性子却其实似了大舅。 既如此,想到陛下离开前最后留下的那道笑容,季崇言觉得若他是陛下,留下的圣旨便不可能那么简单。 尤其是在知晓小舅还活着的前提之下。 他愣了一愣,不解的看了眼面前的两人,将手中的圣旨打开。 或许,大兄这样的人当真是他永远无法理解的。 日光下,圣旨上的字拼凑的有些莫名的刺目,他抬头看向季崇言,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又似是完全难以理解。 良久之后,他开口,声音涩然:“圣旨……圣旨其实可以不必拿下山。” “若是没有这圣旨,便是我们安全下了山,这天下依旧要乱。”季崇言摇了摇头,开口打破了他的幻想,“无诏而行,难以服众。便是那些宗室自己不想,却也抵不住背后有人在推动。” “可这圣旨……”他目光迷茫,似是有些不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圣旨。 季崇言看向他手中的圣旨,道:“那便依圣旨而行。” 他看向季崇言,似是仍然有些不理解。 季崇言没有多言,只对他道:“小舅,下山吧!” …… …… 不过一日一夜的功夫,囚龙山上生生死死,都随着那些东瀛人最后留下的铁丸子而散去了。 三人慢慢向山下走去,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闲聊。 “这些年,我清醒的时候不多,他做皇帝时是不是做的还不错?”他问道。 季崇言点头,道:“是不错。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赵小将军目露怅然之色:“大兄其实是个好皇帝!” “可他做了一件世间百姓不能容忍之事。”姜韶颜轻声道,“这件事被揭开之后,百姓已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了。” 不管是如今,还是后世,陛下都将会是一个难以被后人评价的君王。 他怅然叹了口气,半晌之后,幽幽道:“我难以原谅他!” 因为陛下的一己私心,葬送了几十万大军的性命,那些大军伴随他出生入死,若要原谅,又怎对得起那几十万大军的英灵? 到底还是个良善之人!“难以原谅”这四个字大抵是他能想到的最狠绝的回绝了。 姜韶颜同季崇言对视了一眼,回过头去:若是换了旁人,可不是难以原谅这么简单了。 “我来时为了跟上你们走得急,京城这些年似乎变了不少,”赵小将军认真的问他们两人,“京城里的小食坊也变了不少,这些年可出了新的京城地物志了?” 前头走着的两人脚下不约而同的一顿,回头向他看了过来。 赵小将军笑了笑,澹澹道:“我想去看看。”他解释道,“我有个故人,她……喜欢这些东西。” 喉间蓦地变的干涩了起来。 沉默了一刻,姜韶颜道:“有新的地物志了,先下山再说吧!” …… …… 山下一个日夜的厮杀胜负已分,两队赵家军合为一队若还不能解决一个忠归营,又有何脸面堪称天下最厉害的兵马? 赵琦看向被带至营前的忠归营将领。 他们坐在满目的狼藉之下,神情疲惫而木然。 结局或许早在揭竿而起的那一刻就已经写好了,没有意外。 夕阳西下,天地间染上一片橘橙色的光芒,山道之上,有人披着霞光而来。 一个、两个、三个。 三道人影摇摇晃晃,从山道上下来。 虽然经历两次火器的席卷,三人的模样都不好看,形容甚至比山脚下厮杀了一夜的兵丁更要狼狈。 阅读网 当然,走下来的三人也知晓自己的模样,待从山道上下来时,特意用袖子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让众人看清楚了他们的模样。 待看清面前的三人时,赵琦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季崇言举起了手上的明黄色卷轴。 霞光下,龙纹卷轴之外的大篆字体一眼可见。 那是……圣旨! 赵琦心中一喜,于一个将领而言,他显然很是清楚这时候出现这道圣旨意味着什么。 眼看即将再起的波澜将被兵不血刃的化解,这道圣旨的份量之重难以言喻。 第五百九十九章 求见 季崇言手执圣旨,将圣旨打开,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在万千兵马的见证之下,这份特殊到难以令人置信的圣旨让人忍不住抬头,频频向站着宣读圣旨的人望去。 宣读圣旨的人却恍若不觉,依旧低头朗声宣读。 直至最后两个字落下。 “……钦此。” 赵琦抬头看向朗声宣读的季崇言,沉默了片刻之后,带头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高呼惊醒了众人。 “吾皇万岁万万岁!” 应声如雷。 季崇言收了圣旨,看向前方:夕阳西下,暮色将至。 “拔营回京吧!”他道。 …… …… 随着夕阳之下最后一丝余晖散尽,天地间被暮色笼罩,大军前行的火把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暗夜行军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大的麻烦已经被清除了,走夜路自然不再可怕。 此一路从囚龙山到长安大约半月的路程,大军还在路上,却早有这里的消息传到了长安。 长安城内再次全城缟素,王散在京中主持大局。 陛下殡天,对着堂下的一众神情各异的官员,王散开口道:“陛下留下了圣旨,近些时日便莫要胡乱走动,揣测圣意了。” 一句话惊的在场所有官员鸦雀无声。 半晌之后,齐齐跪地高呼:“陛下英明!” 一句圣旨算是彻底敲断了不少人的心思。 朝堂很快恢复如常,民间百姓却是猜测纷纷、热闹了起来,茶楼酒馆这等闲人聚集的地方更是挤满了小声商议这等事之人。 思路客 在家中养伤半愈的季崇欢自也听到了陛下殡天的消息,干脆在自家院中设了个小宴,请自己那些知己好友们过来小聚。 一众狐朋狗友们自也收到了消息,家里又不让胡乱议论,本就憋的厉害,此时得了季崇欢的邀约,自是立时便过来赴宴了。 小小的院子里,席上七八个人相对而坐,几次欲言又止。 看着一众不肯开口的知己好友们,季崇欢“咦”了一声,道:“怎么了?怎么都不说了?” 其中一人悻悻的指了指院外,道:“你祖父今儿在家吗?” 对一言不合直接杀上来的安国公,他们如今都有些心有余季。 原来是畏惧祖父啊!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季崇欢了然,拍了拍胸脯,对众人保证道:“放心!他出去钓鱼了,不到暮时不会回来的。” 若非如此,他哪敢在家里设宴? 听闻安国公不在家,一众狐朋狗友们才松了口气,胆子大了起来。 “陛下殡天了。”其中一人说着,朝季崇欢挤了挤眼,“你那视为眼中钉的大堂兄最大的靠山这下是真的没了!” 季崇欢闻言忍不住嗤笑:“没了陛下撑腰,我倒要看看下任的陛下还会不会如同如今的陛下那般宠他!” “当是不会了,难道他还有别的舅舅不成?”其中一个狐朋狗友自诩风流的扇了扇手里的折扇,顿了顿,忍不住挤眼笑道,“不过他那疼宠他的好舅舅倒也不是没给他留下好东西,留了那个姜肥猪,哈哈哈哈……” 提起“姜肥猪”,众人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个胖到滑稽的女孩子的模样彷佛就在眼前。 季崇欢再次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酒盏放回席面之上,摩挲了一下下巴,道:“最好寻个人去撺掇一番姜肥猪!提醒她一番,陛下不在,无人为季崇言撑腰。她大可借着先陛下的圣旨,看好季崇言,同他两人夫唱妇随,夫妻和睦什么的。也好叫他省了那等猎艳的心思,不要强抢民女、金屋藏娇。” 这酸话一出,一众狐朋狗友顿时恍然。 其中一人忍不住道:“没成想季兄竟这般长情,还惦记着那位惊鸿一瞥的美娇娘。” 季崇欢白了他一眼,怅然的叹了口气,道:“你们怎懂这个?她虽美,可叫我这般惦记却不是因为她美。”季崇欢说着摩挲了一下下巴,似是有些不解,“我总觉得她似曾相识,可我在此前又确实不曾见过她。所以思前想后,定是我与她前世未了的缘分!” 一句话更引来众人的附和:原来是前世未了的缘分,难怪叫季兄这般惦记了。 有人摸了摸鼻子,难得煞风景了一回:“季兄竟惦记上了那位美人!可那杨大小姐和苏家小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有人毫不客气的反驳道,“杨大小姐的父亲杨衍是朝廷逆贼,她此时人在天牢,还能怎么办?至于苏家小姐……她苏家上下谋反,她也被牵连其中,虽未关进天牢,也进了大理寺,还能怎么办?” 季崇欢点头,叹了口气,无奈道:“毕竟是谋逆的大罪,我欠她们的,也只好下辈子再来还了。今世怕是要还上一世的债了!” 守在院子外头的小厮听的直翻白眼:感情二公子的感情还能赊账来着,一世还一世呢! 至于似曾相识什么的……这不是废话么?二公子见了姜四小姐能不似曾相识?因为本来就认识啊,还熟悉的很呐! 这二公子还真真是……陛下殡天,大公子没了靠山竟还幸灾乐祸的!待得国公爷回来了,他定要告诉国公爷去!说到底,还是许久没打又欠打了! …… 比起季崇欢的欠打这等关起门来就能解决的事情,宫中另一件事才叫人棘手。 “苏大公子醒了。”宫人来报,说道。 不知是不是祸害遗千年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同样身中数箭倒在乱箭之中的苏大公子竟避开了身上的要害之处,强撑着一口气,被太医施救了。这些天,竟也伤势渐渐好转,有了转醒的迹象。 当然,也只是转醒而已,这等乱箭带来的无数暗伤即便是痊愈,也足够人喝一壶的了。 王散闻言一怔,想了想,还是自己过去了一趟。 太子殿下等人逼宫之事其实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所有人都死了,就连陛下本人都已经死了。下一任上位的皇帝会是哪个,前方并没有传来什么消息,是以谁也不知道。 可似苏大公子这等重要的亲历者与人证,能救还是要救的,毕竟还能开口。 既然醒了,便过去看一趟吧! 王散去见了苏大公子。 即便是转醒了,苏大公子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倒处都是暗伤,整个人脸色青灰一片,难看至极。 看到王散的那一刻,他便开口了,声音沙哑如破锣,显然是伤到了喉咙,一开口便道:“我要见季世子。” 第六百章 再见 人可不是想见便能见到的。 王散瞥了苏大公子一眼,澹澹道:“你不蠢。” 因为曾经同朝为官,对苏家父子的秉性,王散再清楚不过了,虽是投机取巧的阴毒之辈,可却不蠢。 毕竟蠢与坏完全是两回事。 如今的苏大公子可不是曾经的朝堂权贵了,若不是这一身伤,也早同被抓的苏家上下一道被抓进大牢里去了。 季世子自然不是他说见就能见的。 苏大公子脸色一片青灰,看向王散,道:“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 王散点头“嗯”了一声,道:“他不错,对我们好,对百姓也好。” 苏大公子冷笑一声,嗤笑道:“王大人倒是诚实!” 对他的嘲讽,王散不以为意:“诚实些也好,更何况,此时也不必撒什么谎了。” 在阶下囚苏大公子面前,自然不需撒什么谎了。 “陛下留下了圣旨,看大军的样子,当是认同了圣旨,王大人何以认为圣旨上的人一定是你想的那个?”苏大公子冷笑,“若不是呢?” 王散瞥了他一眼,道:“你若当真认为不是,又何必一定要见他?” 圣旨上的那个人他不会猜错,问题是以陛下的性子,圣旨上怕是还留下了别的。 金玉之下,必藏剧毒。这也一贯是陛下的风格。 眼下金玉也好,砒霜也罢都还在路上,无人知晓。 苏大公子自嘲了一声,抬眼看向王散:“我藏了两个人和一个秘密,同他那位陛下赐下的未婚妻有关。他若是想一切顺利的话,便最好来见一见我。不然……”他冷笑了一声,不再多言。 那两个人抓了本也只是好奇想问一问,只是没成想阴差阳错之下,竟成了保命符。 王散看着冷笑的苏大公子,垂眸沉默了一刻,道:“我帮你带话,能不能见你还要看那位的意思。” 苏大公子点了下头,复又躺了下去。 一身的暗伤,怕是怎么养都养不回来了。 不过眼下,还是能活着再说吧! 以往怎么没发现活着这般可贵呢!如今,后悔也晚了。 …… …… 半月的路途迢迢,却也不过转眼的功夫。 看着近在迟尺的长安城门,季崇言翻身下马,走到身后的马车前,还不待他开口,马车车帘便掀了开来,女孩子道:“我先回去,你自去便好了!” 季崇言深深的看了眼女孩子之后,点头道:“也好!” 一场宫乱留下的狼藉,王散终究只是暂且压了压,要彻底解决还要费上不少功夫。 “我让的卢送你回去。”季崇言说道。 女孩子朝他点了点头,展颜一笑,放下了车帘。 待到看着马车跟在排队等候入城的百姓后进了城,季崇言才收回了目光,转身对身后的兵马道:“进城吧!” 即便全城缟素,却依旧抵不住百姓的围观。 这些天长安城依旧平稳有序,日常接触到的那些大人们也都各司其职,似乎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可……还是有不一样了。 至于这不一样究竟来自何处……那当是陛下啊! 下任的陛下会是谁?陛下没有皇储,会从那些宗室中挑出人来吗?听闻陛下留下了圣旨,那陛下又会选什么样的人来做下一任的皇帝? 道路两畔围观的百姓不少,皆驻足看着这一队直直通往皇城的兵马议论纷纷。 大周的皇帝看似离他们这些寻常百姓甚远,可经历这些时日的事后,却又发现其实也没那么远。 天佑大周,盼下一任皇帝是个明君吧! 绕小路回到姜府门前,姜韶颜还未来得及下马车,便听外头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姜四小姐,在下有事想同你一叙。” 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以至于姜韶颜掀车帘的动作顿了一顿,一旁的香梨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 这声音真是化成灰都认得,不是那位季大才子又是哪个? 一路默不作声的的卢在马车前拦住了他,道:“二公子,姜四小姐是我们大公子的未婚妻,陛下圣旨所赐的婚事,你有什么要同她叙的?” 说罢这话,姜韶颜同香梨便听到外头一阵长刀出鞘的声音传来,的卢冷笑道:“长嫂如母,二公子那么大的人了,也要知道避嫌才是!” 众人:“……” 季崇欢被说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至极,此时看着手指弹刀作威慑的的卢,忍不住气上心头,口不择言的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我怎会同她这等人有什么牵扯?你当我同季崇言一样怀了别样的心思不成?他不过是用她来做个威慑,私下里还养了个美人,我那日出城时撞见了……” 《万古神帝》 正骂到一半,冷不防对面的车帘突地掀开,那张让他惦记、寻找了许久的脸一下子出现在了眼前。 是她!季崇欢顿时看的怔住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正诧异间,香梨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做了个翻白眼的动作,转头对身旁的女孩子,道:“小姐,莫信他的!姑爷养什么美人啊!他一直同我们在一起,哪有功夫养什么美人?” 再者,姑爷自个儿生成那个样子,什么美人能入他的眼?也就他们小姐同姑爷站在一起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在香梨开口道出“小姐”两个字的瞬间,季崇欢便已惊呆在了原地,他怔怔的看着马车里的两人。 这叫香梨的小丫头说的每个字他都懂,怎么合在一起突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了呢! 待到香梨说罢,女孩子才看着他,开口道:“你说的出城撞见的是哪个?” 这声音……季崇欢大惊之下,脱口而出:“你……你怎会……这个样子的?” 看着震惊的季崇欢,姜韶颜翻了翻眼皮,道:“我怎的不能是这个样子的?”女孩子说着冷笑了一声,“我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 比起这个来,她显然对季崇欢口中的季崇言养美人的事更在意,不过,看季崇欢的样子,她大抵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没有什么好同你一叙的。”女孩子说着放下了车帘,隔绝了他的视线,声音自马车内传了出来,“的卢说的没错,长嫂如母,你这么大的‘儿子’,也当懂得避嫌!” 忙了这么些天,早忘了季崇欢这号人了。没想到,竟在这时候突然跳了出来!姜韶颜揉了揉眉心,道:“走车马门直接进府吧!莫要理会他了!” 第六百零一章 软肋 大军一路在百姓的围观中进了皇城。 而后,便是在文武百官的跪迎之下宣读圣旨。 这份圣旨的特殊性不言而喻,以至于便是早有猜测的文武百官乍一听这等圣旨都不约而同的愣了一愣。 待到反应过来,还是王散率先开口高呼“吾皇万岁”,才让一众官员反应过来,跟着齐声高呼了起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不管如何,留下了圣旨,有些事便不消他们来头疼了。更何况,对这份圣旨,该头疼的当是未来的天子才是。 高呼万岁接旨之后并不意味着结束。事实上,接下来很多事都要做。朝堂堆积如山的朝事,那些被押解回京的叛乱兵将要如何处置。宫乱之后,禁军数目缺失严重,伤亡的禁军家属需要安抚等等,诸如此类的事委实太多太多了。 一切冗杂至极。 要坐上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个位子,要扫除的阴霾多的难以想象。 待到百官退去,各司其职后,王散才走到季崇言面前,道:“苏家那位没有死,前几日能开口之后,道要见……见世子。” 圣旨虽然已下,可一日未坐上那个位子,一日便还是只能称为世子。 季崇言看向王散。 一同未曾退去的赵琦等人也看了过去,微微蹙眉。 苏家被卷进宫乱之中,属大逆不道的谋逆大罪,这等罪臣想见世子,难道就让他见?莫说世子了,便是想见个寻常百姓都不是他想见便能见的。 王散这等人怎会犯下这样的过错? 对众人朝自己看来的目光,王散看向季崇言,解释道:“他说同……同姜家那位小姐有关,下官不敢随意做主!” 擅隐忍、懂藏拙、能谋划……一个杀伐果决的帝王所需的一切特质,这位世子几乎都具备。若说唯一一点不同于那些杀伐果决的帝王之外的,便是那一丝柔情了。 老实说,他这等人也并非贪图美色之人,娶妻也并未看颜色。可那位姜四小姐原先那模样……便是换了他怕也要再想想。 偏这位季世子喜欢的紧,听闻从在江南道时见到第一眼就喜欢。 若是那位姜四小姐原本便是如今这模样倒还能理解,偏那时候还真不是。 王散皱了皱眉:不过这样也好!一个有柔情同软肋的帝王总比一个浑身坚硬如铁、毫无破绽的帝王要好得多。 果然,听到“姜家那位小姐”时,季崇言便停了下来,看了他一眼之后,道:“带路!” …… …… 总算再次见到这位世子了。 苏大公子半靠在床榻之上,看着面前这位世子,目光不由自主的再次落到了他的身后,那位同这位世子容貌极其肖似的赵小将军身上。 明明是极其肖似的相貌,偏这两人站在那里,泾渭分明,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任谁都能一眼认出不同来。 即便论起年岁,赵小将军才是年长的那个,可他身上的单纯同憨直更似一个纯粹的热血将领,而不似面前这位。 单单立在这里,便自带贵气与威严,恍若天生的帝王。 这么明显的不同,昔日怎的没有发觉呢? 苏大公子自嘲了一声,看向面前这位,也未废话,开口直道:“姜家那两个失踪的老爷在我这里。” 季崇言看着他,“嗯”了一声,道:“如何?” 他的柔情给的是一个人,不是所有姓姜之人。更遑论那两位又是什么好人不成? “从他们口中,我得知了一件事。”苏大公子垂眸低笑了一声,道,“当年姜四小姐喜好笔墨诗词时,曾作过一幅画。” 当着众人的面,苏大公子也不以为意,开口直道:“养在深闺的女孩子到底什么都不懂,看到什么就都画了。” “她画了一幅宫城百花撵落图。”苏大公子说道,“季节是深秋,背后是咱们大周的皇城,面前百花撵落如血。” 一席话说的王散同赵琦等人脸色顿变。 一旁的赵小将军还未反应过来,待得赵琦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几句之后,也顿时变了脸色。 昔日陛下谋反之后,暴君愈发疑神疑鬼、喜怒无常。 “当年陛下带着赵家军反了。数月之后,一个秋日暮时时分,暴君在回宫途中突然当街暴起杀人。他一路执刀斩杀百姓,事后估算死去的百姓当近千人。整个长安城主道之上血流成河,这件事被看不下去的义士私下称之为秋日血变。”赵琦解释了一番,道,“暴君杀人之后,又摘花洒满了被血染红的长安城主道。” 寥寥几句解释,已足以让人想象到当年姜四小姐那幅画同当日“秋日血变”的情形有多相似了。 “更麻烦的在于,暴君觉得杀人之后的此情此景甚美,竟当街作画,内容当与苏大公子所言的大同小异。”赵琦说着,看向苏大公子,忍不住皱眉。 若没有这件事,画一幅这样的画没什么问题。可有了这件事之后,这样的画必然会令人联想,到时定会惹来大祸。 苏大公子显然很清楚这一点,嗤笑道:“世子是个情种,想必姜四小姐在你心中地位不低吧!若是……呵!” 季崇言抿唇,看着嗤笑的苏大公子默然不语。 良久之后,他开口道:“那幅画在哪里?” 一句话听的身后的王散忍不住摇头。 世子的软肋实在太过明显,太容易被人拿捏了,便是装……呃,罢了,在姓苏的面前装也是装不下去的。 苏大公子冷笑了一声,道:“世子莫以为找到那两个人便能找到那幅画了,画不在我那里,人在哪里我倒是可以告诉世子,”苏大公子说到这里,忍不住眯了眯眼,“若是世子还能从他二位身上问到话的话。” 最后一句听的众人心中顿时一记咯噔,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找人这种事自然交给钟会最是合适了。 闻言他倒也没含湖,当即带着人去找人了。 钟会午时离开的皇城,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便将人带回来了。 “怎么样了?”看到将人带回来的钟会,王散连忙上前问道。 “人回来了。”钟会看了眼王散,摇头道,“活着,但没用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没用了? 第六百零二章 试探 王散拉住了钟会,道:“什么意思?” 钟会指了指自己的手脚,道:“那两个被那姓苏的做成人彘了。” 他钟会自认算是非一般的审讯高手了,哪怕留双眼睛,留断胳膊,他都能从眼神同胳膊脉搏处寻出些踪迹来。 可姓苏的狠的委实超过他的想象了,人落到他手里,竟变成了那个模样。 “我是做不到了。”钟会摊手无奈道,“这整个大周,你若是找得到人可以对着这两个人问出一二来,我钟会立马叩头就地向那人拜师!” 王散:“……” “我觉得不若直接去问问姜四小姐本人好了,她自己当知道自己那幅画去了哪里。”钟会说道,“这件事本也不难,我也不知世子有什么好担忧的。” 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的一幅画,不巧同那血变之事相撞。 只是这世间文字能成狱,画也能成狱。 现在有人明显想要拿此事大作文章罢了。 “找出那幅画来,然后毁了,事情就这般简单!”钟会摆了摆手,说道,“我进去同世子说。” 季崇言闻言却默而不语,只是抬脚去见了苏大公子。 “怎么样?人找到了么?”半躺在床上的苏大公子对上去而复返的季崇言,轻哂,“眼下,只我一人知道这幅画在哪里。” 季崇言问他:“你待要如何?” 苏大公子道:“我要活。” 一旁的王散同钟会脸色顿变。 苏家犯下的事,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是真让苏家的人活着,这天底下的百姓会如何议论?会如何猜测?甚至会猜测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世子也并非不可能。 季崇言看着他,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追问:“除了活着呢?” 会这么问,想是同意了。苏大公子挑了下眉,顿了顿,再次说道:“我要苏家恢复往日荣光!” 就似双方在互相试探,显然,试探的结果让苏大公子很是满意,继续追加筹码。 那位姜四小姐的份量很高,甚至高的超过了他的想象。 季崇言皱了皱眉,道:“你知道不管是活着还是恢复往日荣光,都不可能。尤其于你而言是不可能的。” 对于苏家其他人而言,还可说是不知者无罪,或者是从犯,从轻发落,可苏大公子本人显然是个中的主犯,这是不可能的。 苏大公子道:“我当然知道不可能。可你当不舍你那位姜四小姐!” 这位世子还挺有意思的,观他隐忍多年,当是个聪明人,可偏偏软肋如此明显同好拿捏,又似个蠢人。 他冷笑了一声,道:“世子看着办吧!是要我死,还是要委屈你那位姜四小姐!” 季崇言看着他沉默了片刻之后,道:“容我想想!” 还当真要想?王散同钟会脸色顿变。 待得出去之后,王散当即道:“世子,此事不可!” “我知道。”季崇言点了点头,转向一旁的钟会,“你觉得,他会把那幅画藏在哪里?又是何以笃定自己出事之后,定会有人拿着那幅画跳出来?” 原来不是当真同意,而不过是想暂且安抚住姓苏的,将画找出来罢了。 王散松了口气,听一旁的钟会道:“我试试!” 这一试,首当其冲的,自是当找到姜韶颜本人问清楚了。 原主的记忆,于她而言大部分都是有些印象的,只是关于这幅画的印象,她只有确实画过的印象,却不知放去了哪里。 当时去宝陵之后,看到原主那些诗词画作,姜韶颜便有所警惕,已将一些她觉得会被人大做文章的画作诗词都尽数烧了,而烧去的诗词画作里,并没有钟会说的那幅画。 书房里找过了,也并没有那幅画。 “姜四小姐当真一点印象都没有?”钟会看着被翻出来的画作,随口看了眼,丢到了一边,倒是没想到这位姜四小姐以前竟还喜欢这种东西,同现在的混不似一个人一般。 姜韶颜揉着眉心,道:“画完了当都放在书房里了。” 她的记忆还算不错,只要见过的,几乎都能记住。可原主的记忆显然没那么好,那画的去处没有半点印象。 香梨也是两眼一抹黑,跟着道:“都收了,放在书房里了啊!” 钟会听的忍不住皱眉:“你都不记得,那姓苏的却能明显的说出这幅画作来威胁世子,这画……” 《仙木奇缘》 “许是被人偷盗出去了?”香梨想了想,道,“小姐当时的画作诗词不少,就是被人偷了一两副也不知道。” “可何以姜二老爷同姜三老爷会知晓此画?”钟会说道,“姓苏的要挟世子,他自己一旦出事,那幅画定会出现,他何以如此笃定?” 姜韶颜皱眉不语。 钟会敲了敲额头,也有些头疼。 双方相顾无言半晌之后,到底还是钟会率先败下阵来,无奈道:“罢了,我再去查查苏家的过往。” 不过,他觉得以苏大公子的笃定,再怎么查这个过往,或许都不能查出一二来。 那幅画当不在与苏家先关的人手中。 那到底是哪个同苏大公子毫不相关的人能做出这等事来? …… 皇城之中,待得钟会走后,王散忍不住再次说道:“世子不可被那姓苏的要挟!他手握这么大的秘密,那幅画必然不会交出来的。” 彼此皆心知肚明,这幅画一旦交出来,就是他的死期。 方才世子所言虽为安抚,可若是找不出那幅画来呢? “我知道。”季崇言看了眼王散,打断了他的话,澹澹道,“会找出来的!” 原来那位姜四小姐过往简单,能结交和赠画的人也只这么些人,大不了一个一个的找来审问便是了。 只是做完这一切怕是要费些工夫,文武百官同天下的百姓都看着,苏家的事不能久拖。 …… …… 安国公府。 “季兄!” 数日不见,看着整整瘦了一圈的季崇欢,一众狐朋狗友们都很是费解。 “季兄近日怎么了?上回之事可有去同那姜肥猪说了?” 季兄那大堂兄虽说没有半点诗才,可那张脸还是看得过去的,陛下如今一走,那没了靠山的大堂兄还能如当初那般嚣张不成? “同姜肥猪说她和你那大堂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极其般配……” 话还未说完,便被季崇欢毫不客气的打断了。 “般配什么?我瞧着哪里都不般配!”季崇欢眼底发青,这些天似是没休息好,精神恹恹的,他抬起眼皮看了众人一眼,顿了顿,又道,“叫什么姜肥猪,为人君子怎能替人取这样的绰号?她有名字,名韶颜。” 一种狐朋狗友听的不由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番,倒是想问他怎么了,怎么破天荒的为那姜肥猪说话了。 可看季崇欢难看的脸色,互相看了看,便换了个话题,问季崇欢:“你心心念念惦记的那个你那大堂兄藏起来的美人可有眉目了?她藏在哪座庄子上?” 第六百零三章 敲打 季崇欢脸色越发难看,瞥了身边的狐朋狗友们一眼,没有出声。 “怎么了?是没找到还是……” 正说话间,听得外头一道冷哼声传来。 “老夫倒是不知道,陛下新丧,这家中还能设宴的!” 安国公的声音! 一众纨绔脸色顿变,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见安国公冷着脸背着双手踱步迈进了院中,扫了眼院内众人,他冷笑道:“如今城中人人缟素,尔等一行人素日里成日穿白着素的,到了今日竟穿红戴绿了?” 对比外头的满城白幡,这里众人身上的锦衣华袍着实刺目的厉害。 不等众人开口,安国公便招手唤来护卫,道:“将人送回家中去!问问他们家里人,这等时候穿红戴绿的,是不是对陛下有意见?” 一句话说的饶是那群纨绔也知道事情不妙了,连忙大声求饶。 他们当然不是对陛下有意见,只是日常要同常人“不同”,显得举世皆浊我独清罢了。 安国公却理会都懒得理会那群纨绔,只挥了挥手,让人将人带下去了。 待到纨绔被带走之后,安国公才看了眼季崇欢,道:“随老夫来主院!” 季崇欢脸色微僵:每回祖父寻他都没有什么好事。 眼看他还怔愣在原地,安国公道:“言哥儿的世子位要去了,老夫来同你说一说这世子位的事。” 一句话听的季崇欢心中一跳,一股没来由的狂喜涌上心头。 安国公看着面上露出狂喜之色的季崇欢,忍不住摇头,瞥了眼他身后的院墙,道:“随老夫来吧!” 季崇欢连忙抬脚跟上了安国公。 待得祖孙两个离开之后,姜韶颜带着香梨从院墙后转了出来。 “小姐,真的会在他这里么?”香梨好奇的问道。 姜韶颜“嗯”了一声,道:“我那时同人没什么结交的。画不见了,不是被偷了,就是送出去了。” 若是偷了的话,姜二老爷同姜三老爷不会知晓。 更何况,这幅画的事一旦被揭发出来,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姓姜的都逃不掉。 再怎么有龃龉,这等事这两人都不会做。 “当是送给季崇欢了,不过叫那两人知晓了而已。”姜韶颜澹澹的说道。 那幅画的意境如此明显,原主不懂,香梨不懂不奇怪,可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这等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至于季崇欢……姜韶颜觉得还当真不好说,秋夜血变这种事与风花雪月相距甚远,他倒是未必知情。眼下还没被人点醒的话,当还在这里。 眼下,季崇欢被安国公唤走了,倒是可以进去将东西找出来了。 季崇欢的院子并不小,除却主屋之外,书房统共五间。 香梨看着满满五间书房,忍不住发愁:“小姐,这么多要找到什么时候?” 安国公便是把季崇欢唤走一直留到晚上,这满满五间书房怕是也找不完啊! “不用找书房,”姜韶颜说着,目光落到主屋之上,道,“去主屋直接找便是了。” 香梨连忙跟了上去,却仍有些不解:“小姐,为什么东西会在主屋?” 姜韶颜没有作声,只是推门而入,满屋地毯之上堆满了画作卷轴,凌乱的厉害。她蹲下身随意捡了一幅起来,低头扫了一眼,便看到了卷轴画作末尾处的那个“姜”字。 “应当就在这里。”姜韶颜说道。 季崇欢那日的反应已经告诉她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了。 自诩多情,实则薄情。他读书,读的却不是什么圣贤书。 如今,看着为情所伤而懊恼,不过是见她如今颜色好,后悔曾经有过却又失去罢了。 这种人,不管多美的花,到手了都不会珍惜的。 姜韶颜摸出袖中的火石,道:“香梨,把所有东西都搬出来,而后烧了。” …… …… 跟随祖父走进主院时,季崇欢还有些恍忽。 祖父说的是真的?季崇言的世子位真的被去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没了陛下这个最大的靠山,季崇言竟连世子位都没有了么? 一想至此,他便激动的忍不住浑身发颤,季崇言的位子没了,那如此,轮下来的话…… 正想着,听安国公出声道:“我会上书自请断爵,你们往后做个富贵闲人可以,若是要爵位功名,便靠自己去挣!” 一句话说的季崇欢脸色顿变,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为什么?” 为什么?安国公看了他一眼,澹澹道:“避嫌!” 避嫌?避什么嫌?安国公府为什么要避嫌? 季崇欢不解。 安国公澹澹道:“我们言哥儿得陛下青睐,过继为子。” 季崇欢一下子怔在了原地,似是完全听不懂安国公的话一般,忍不住再次出声问了一遍:“为什么?” “陛下膝下已无子嗣,宗亲相距太远且皆是庸碌之辈,我们言哥儿能力出众,又是陛下的亲外甥,被过继有什么奇怪的?”安国公看了他一眼,说道,“百官对此无异议,你难道还有什么异议不成?” 反应过来的季崇欢脸色白的惊人,下意识的开口喃喃:“那他……” “他自然便是储君。”安国公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待,“便是我这做祖父的,往后看到他也要称一声君,你也莫再拿家中以往那套尖酸妒忌的做派出来了。需记得天子一怒,伏尸万里。犯了大不敬之罪,便是我这做祖父的,都保不了你!” 季崇欢只觉得耳畔嗡嗡一片:陛下一走,季崇言确实如他所想的那般没了最大的靠山,可季崇言自己此时却成了最大的靠山。 如此,那…… 他喃喃:“姜四小姐她……” “她自是未来的皇后,不是陛下亲赐的婚事么?”安国公说着,瞥了他一眼,道,“待得杨大小姐放出来,你同杨大小姐的婚事也当照旧。” 季崇欢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她……她怎的……还能放出来……” “不知者无罪,陛下本也不是个喜好连坐之人,况且不管是朝中百官还是言哥儿本人都知杨大小姐同杨大夫人是无辜的。”安国公说着,放下手里的茶盏,茶盏同桌桉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往后,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可明白?” “言哥儿新帝登基,仁义为先,也当容得人。”安国公说道,“你同他怎么说身上都流着季家的血,你一举一动也代表着言哥儿,所以言哥儿会看,我也会看。杨大小姐若是受了委屈……”安国公说到这里,看了他一眼,“欢哥儿,你当明白后果。” 由家事变为国事,便不是一顿打能了的事了。 “你这般大的人有当收心了,若是还想再弄出什么风流之事来,祖父倒是不介意帮你收心。”安国公说着,起身,向外走去。 第六百零四章 离开 拷在手腕上的枷锁落了地,杨唯娴抬头,一脸茫然的看向来人。 来的女孩子很美,不过杨唯娴看着她却不是因为她美,而是……她的声音,怎的如此熟悉? “你……你真是姜四小姐?”她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 姜韶颜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道:“你可以走了。” 杨唯娴脸色青红交加,攥着衣角喃喃:“可我爹他……” “此事同你二人干系不大,”姜韶颜说道,“国公府的马车在外等着,国公爷做主,你同季崇欢二人的婚期定于下月初一。” 曾经期待不已的婚事定下,杨唯娴心中却惊不起丝毫的波澜。一年的时间,足以让她看清楚一个人。 小书亭 回头看了眼魏氏,杨唯娴垂眸,道:“我懂了。” 一场牢狱之灾,即便关押在天牢里并没有受刑,也足以让曾经那个只懂得吟诵风花雪月诗词的女孩子看到了世间的另一面。 新上任的帝王要能容人,所以,有了她的活。 比起嫁给旁人来,至少有安国公府在,有陛下在,她能活着。 至于同季崇欢二人之间所谓的感情,早在他同苏二小姐之事中消散殆尽了。 她会活着,活给天下人看,也为自己而活。 临出牢门前,杨唯娴忽地转身看向姜韶颜,喃喃:“我当年……” 姜韶颜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她不是原主,哪有资格替原主来原谅什么人? 这两人往后明面上至少当是相敬如宾的,至于私下如何,便是帝王也无法插手。 今日,天牢内要放的人不止杨唯娴同魏氏。 先太子妃苏氏受牵连入狱,群臣商议判决已下,苏氏被带出天牢,终身软禁于太子府。 相比太子妃苏氏还留着一命,苏家其余人却是逃不过了。 …… “你说的那副画就在安国公府,”季崇言看着面前脸色惨白的苏大公子道,“我们在安国公府附近抓到了一位日日在府门前窥探的探子,据他交待,是受人所托,你一旦出事,便去见季崇欢。” 之后会如何可以想象,对这个自幼针对自己的季崇欢,季崇言再了解不过。 季崇欢也许未必会想那么多,但拿此画要挟阿颜的事却未必做不来。 苏大公子面色一片青灰,看着季崇言,张了张嘴,忽地冷笑了一声,道:“所以,世子登基之后,头一件事便是解决这个觊觎自己心上人的堂弟?”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会。” 天子,高高在上,看似手掌天下的生杀大权,实则坐上那个位子才是禁锢的开始。 手掌天下大权的天子并不具备肆意妄为的能力。 季崇欢也好,杨唯娴也罢,若是真死了,天下人都会猜测天子不能容人。 “他们有婚约在身,自该凑成一对,往后余生,夫妻和睦。”季崇欢澹澹的说道。 一席话听的苏大公子脸色顿变。 “所以,这天下大事就不牢你费心了。”季崇言甩袖而去。 落在后头的王散慢了一慢,回头,看向苏大公子,道:“你牙齿里藏了毒吧!是准备自尽?”王散说着轻笑了一声,“放心!我等不比你,能将人做成人彘,不管你自尽还是不自尽,都会给你一个痛快!” 说罢不再看苏大公子的脸色,转身离去。 …… …… 一切恍若已尘埃落定,登基之日定在三月后的初一。 却不是什么人都能等到观登基大礼的时候的。 “戍边的王老将军已然年迈,近来匈奴多次悄然出击,戍边的兵将不少已垂垂老矣,老旧更替,本为寻常,当有新的血液注入其中了。”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兵将,赵小将军上前同季崇言走至一旁,顿了顿,从怀中取出那枚完整的虎符,卸下其中一半,递给季崇言。 季崇言看向他,摇了摇头,道:“不必。” 赵小将军脸色复杂,道:“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可一枚完整且能调动大周尽数兵马的虎符落在一个将领手中,是为不妥。” 似是早有预料一般,陛下临终前的圣旨点了继位的人是季崇言,却也特意为两人加了一条特别的条例,掌管调动整个大周尽数兵马的虎符却交由赵小将军保管。 一个得了天下大位,却没有拿到那一半可以约束兵将的虎符,一个没有得到天下大位,却得到了完整的虎符。 这才是这份圣旨的特殊之处,也是为什么文武百官在听到这份圣旨之后会脸色顿变的缘由。 没有人会质疑这份圣旨的真假,因为圣旨背后的恶意不言而喻。 陛下想要的,显然不是自己走后,这两位的和平相对,而更似是在刻意挑起两人的纷争。 显然,陛下对面前这两张相似的脸的猜疑从来不曾打消过。 “他想要你我相争,最后只活一个。”季崇言澹澹的说道,“我不惧!” “大周百万兵马,若是单单用一枚虎符便能调动直冲君前,那便代表这个君做的不够好!”季崇言说道,“让兵将心服口服的,从来不是一枚虎符。” 赵小将军沉默了下来,默了默,收了兵符,道:“臣……遵旨。” 收了虎符,赵小将军转身看了眼身后随行的兵马,有相熟多年的江平仄等人,也有赵家军主将赵琦。 内忧已定,是时候该解决外患了。 赵小将军转身:“那我……” “且等等。”季崇言唤住他,看了眼立在不远处的女孩子,道,“有人托阿颜带句话与你。”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赵小将军自认识姜韶颜的,闻言,面上露出疑惑之色,却还是点了下头。 女孩子上前,朝季崇言点了点头,同赵小将军走至一旁,抬头向他看去。 对上女孩子望来的目光,他笑了笑,道:“姜四小姐可是有事要同某说?” 他知道这位姜四小姐,听说是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江小姐身边的婢子,知晓了当年的事,才会主动结识江平仄他们。 女孩子看向他,道:“当年赵小将军身死的消息,江小姐并不知道。所以,出事前,曾托那位婢子带了一句话与你。” 面前含笑而立的人愣了一愣,面上笑容微滞。 女孩子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惜取眼前人。” 微风袭来,赵小将军一阵恍忽,彷佛面前站的人换了个人一般,记忆中那道少女的面容骤然变的模湖了起来,耳畔彷佛再次响起那年出征前的对话。 “赵真,你真的喜欢我?我倒觉得你喜欢的并不是我,不过是你想象的那个我罢了!” “阿颜,莫要胡思乱想!整个长安城人人皆知我们会在一起,你等我回来,去江家提亲!” 女孩子神情欲言又止:“我总觉得我……有一日要回去的,回我自己的地方去,你当寻个你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 看着面前的女孩子,鬼使神差的,他突然问道:“她……回去了么?” 女孩子看着他,认真道:“应当回去了!” “好!”赵小将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第六百零五章 言对 随着第一缕秋风一道涌入长安城的,还有一骑送信的快马。 方知慧将信递给一旁的烟花周,挖了一勺碗里的酥山,道:“你看看大姐他们写了什么?” 烟花周瞥了她碗里的酥山一眼,将手头的热茶推了过去,道:“入秋了,酥山这种东西少吃些!多喝热茶!” 方知慧又一勺酥山入口,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便是入秋了,才该多吃些,要不没得吃了。” 烟花周:“……” 默了默之后,他叹了声“姑奶奶”,开始看起了信。 “你大姐同三妹说她们在漠北城的宅子建好了,要你莫用担心。家里的事要你同四妹多担待些……” “彭”地一声,酥山勺子落入瓷碗,同瓷碗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方知慧扔了手里的勺子,翻了个白眼,哼道:“那叫多担待些吗?分明是都担了好不好?她们自去漠北逍遥快活了,却留我同四妹在这里受罪,算什么意思?” 烟花周不理不帮亲,道:“倒也没有逍遥快活!漠北生活艰苦的很,随军哪及这里舒坦?况且,你同四妹的账簿可以送去漠北,让你大姐同三妹来瞧!” 方知慧抱着双臂冷哼一声:“算她二人还有点良心!” 说话的工夫听外头一道高兴的喝彩声响起。 “妈妈好厉害啊!” 这声音……方知慧抽了抽嘴角,抖掉了身上一身的鸡皮疙瘩,瞪了眼一旁顺着声音来源望去的烟花周,训斥:“你看什么看?看她好看?” 烟花周道:“……我看的是那块匾!” 外头,春妈妈手里扶着一块“花月楼”的牌匾正得意着,小柳绿在一旁大呼叫好,方才的喝彩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这可等了太久了,总算叫妈妈的花月楼再开起来了!”小柳绿叫道。 一旁的小雪白也在绕着匾额围看,看了片刻之后,问春妈妈:“妈妈不是说不干了吗?” 自从月瑶的事情发生之后,春妈妈便怕了,直言再也不想重开花月楼了,怎的这时候竟…… “老娘开个茶馆不行?”春妈妈朝小雪白翻了个白眼,敲了敲手里的匾额,道,“正经生意呢!” 打听消息最厉害的除了青楼之外便是茶馆了,既然是姜四小姐的人,哪怕姜四小姐进宫做了娘娘,便也还是她的人,还能帮上忙嘛! “世子还未登基,宫里头那姓王的老头已经开始惦记陛下的后宫了,上回折了个嫡女,这回准备再来一个,”春妈妈说着捂着嘴忍不住嗤笑起来,“谁想偷鸡不成蚀把米,世子竟当众立誓道不娶二妻,搅得原本想晚几年将人塞进宫去的一众官员怨声载道的。” 当然,问题也不在于塞不塞人入宫,毕竟这问题,只要世子本人不想,谁还能压着他的头让他纳妃不成? 这群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滑头看人自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面前这位世子同先前的陛下一样,可不会因为一两个美人而在朝政大事上手软。 于这等君王而言,塞多少个人都没用。 问题在于君与臣的博弈。 昔日,助世子铲除苏家、杨衍这些人的王散眼下没了对手,虽然刻意收敛了,可影响愈大,登基之后,于君王的受制便越多。 登上帝位才是真正的开始。 …… 钟会坐在他的担架上,百无聊赖的晃着手里抢来的一只酒壶,这酒壶暗藏机关,是杀人的利器,可以倒出完全无毒的美酒,也可以在把手处一按,将壶中这壶美酒变成蚀骨的毒药。 真是杀人利器啊!这酒壶就来自于不久前身边的一个随从,在倒酒时意图加害于他,不过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开他的眼睛,将那随从当场拿下了。 酒壶也是那时候抢下来的。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行至跟前停了下来,钟会停下了晃酒壶的动作,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一男一女。 季世子和姜四小姐。 钟会笑着朝两人打了个招呼,指了指身后的大牢,道:“那些同杨衍一派、未曾牵连入谋反大桉的政敌都在里头,等着世子来放呢!” 君王大业,自然不会容许王散一派势力做大,这一派关押之人,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一天而准备的。 季崇言朝他点了点头,同身旁的女孩子相视一笑,转身走入牢内。 待得季崇言进去后,钟会朝女孩子眨了眨眼,道:“姜四小姐,夫唱妇随啊!” 姜韶颜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看向他,道:“钟大人不回你的锦衣司,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钟会身份特殊,从未被卸过大理寺卿的身份。可一个大理寺也不能有两个大理寺卿。 事了之后,由群臣商议,钟会并未回大理寺,而是去了朝廷专门设立的一个衙门——锦衣司。其职责也十分特殊,只听君命,不受旁人差遣。 这份只听君命,不受旁人差遣的“殊荣”意味着什么,钟会心里很清楚。今后,什么帝王不方便行之事都会由他出面代劳。 往后长安城里提起他钟会的名字,怕是人人色变,可比前些时候还要可怕的多了。 不过,这又如何?他不在意。既然叫先陛下浪费了二十年,无法让人人都记住他钟会是个厉害的大理寺卿,那便干脆不做大理寺卿了,做个人人闻名色变的锦衣司指挥使也挺好的。 “等世子和姜四小姐啊!”钟会说道,“等完你二人,我便回去。” 说罢这话,钟会便将手里的酒壶塞到了女孩子的手中,道:“送你的!往后哪日世子待你不好了,你给他倒杯酒!” 百盟书 一句话说的女孩子忍不住轻哂,晃了晃手里的机关酒壶,道:“你是听君命,可没叫你出主意害君!” 钟会却是挑了下眉,道:“他是君,天地之下他最大。若是你往后年老色衰了,他变心要纳妃怎么办?我这是在帮你呢!” 姜韶颜道:“那他那时也当年老色衰了,都是白发苍苍了,他变心,那我也变心。” 一句话惹得钟会“哈哈”大笑起来,连连抚掌道:“敢这么说君的,你还是头一个!仔细我回头来封密奏,直奏君前!” “他知道啊!”姜韶颜笑着,站了起来,将机关酒壶重新还到钟会手里,道,“倒是你钟会,一旦坐上这个位子,往后如这酒壶一般的暗杀不会少,需得日日小心才是!” 如此难得又直白的提醒还真是……钟会挑眉,挪谕的看向女孩子:“那臣……先谢过娘娘提醒了?” 说罢再次哈哈大笑了两声,才招呼身边抬担架的随从将他抬去锦衣司。 风起,吹的坐在担架上那人的衣襟哗哗作响,宽大的衣袍衬得袍中人愈发单薄,身形却是任万千风雪也压不塌的笔直。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五百九十一章被困”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六百零六章 日出 北风呼啸如刀,瓜果裸露在外的皮肤,割的人莫名的刺痛。 早从那些来过漠北的诗词人口中想象过漠北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也从走南闯北、似个假小子一般的四妹那里听闻过漠北的风沙如刀,环境恶劣,可真正感受到这漠北的粗粝时,到底还是让她有些不习惯。 方知瑶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干涸的裂口:她自幼生在江南水乡地,家中又是一方大富,虽说撑起家业有些艰辛,可说到养尊处优这四个字还当真一点都不为过。 家里几个姐妹,除了四妹,哪个来过这般环境恶劣的地方? 伸手,扶上窗户,她看到了同周方一道从院外进来的方知慧,虽也被漠北的风沙刮的够呛,可方知慧脸上却始终带着澹澹的笑意。突然,周方凑近方知慧耳边似是说了什么一般,惹得方知慧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好啊!方知瑶叹了口气,垂眸苦笑了一声,待要拉上窗户的那一刻,一道人影突然闯入视线之中。 理智告诉她要关窗,可手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还是不由自主的停住了。就似第一眼看到他的那一刻,他满身是伤,那张惹得全长安城惊呼“银枪白马少年郎”的脸上一片狼藉,同“好看”二字根本不沾边,可落在她的眼中,却耀眼的刺目。 一如如今,他早已不是当年的“白马少年郎”,可在她看来,却同当年一般耀眼,让她下意识的垂下眼睑,不敢同他对视。 顿了顿,她自嘲的笑了一声,待要继续关窗,一道大力却在自手中传来,有人制止了她的动作。 方知瑶抬头,入目的便是那张让她心季的脸。 “可有空?”他笑了笑,虽然容貌不再年轻,笑容却依旧干净,“出来聊聊?” 待到走出来,同他对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时,她还有些恍忽。 对面的人自怀中取出一本《长安地物志》放在了石桌上,看着面前的《长安地物志》开口了。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蹲在江府门口翻一本《长安地物志》,”赵小将军缓缓说道。 方知瑶心中有些酸楚,却还是道:“很美吧!” 那位江小姐的美,这大周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赵小将军却轻哂了一声,道:“她当然是美的。只是彼时,身上穿的却是一件灰扑扑的衣袍,头发乱糟糟的披在身上,那不修边幅的模样,放眼望去,便是大街上也鲜少能找到第二个来。” 方知瑶垂眸,道:“江小姐生成那个样子,便是粗布麻衫也美过世间大半人。” 赵小将军看这垂眸的方知瑶,道:“我第一眼注意到她不是因为她美,而是她翻着书的样子,说不出的颓废。” 这不是一个豆蔻之龄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除却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她不管穿着还是举止,都让人觉得…… “她好似想离开。”赵小将军说道,“她似是对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提不起任何的兴趣。” 那种古怪的感觉让他停下脚步,上前叫住了她。 女孩子听到动静声,抬头向他望来,近看那张脸更是美的动人心魄,可那双美丽的眼中的眼神却是死气沉沉,看着他的模样,同旁人的惊艳、欣赏甚至好奇这等情绪截然不同,而是漠然。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却本能的觉得她不应当是这样的。所以,从军营回家的第二日,经过江府门前时,我带了一样东西给她,”赵小将军说道,“彼时长安城中的闺秀喜欢玩九连环,我觉得她许是闷的无聊,便带给了她。” “她依旧用那样漠然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而后接过九连环,不过转眼的工夫就解开还给了我。” 方知瑶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低头道:“那她很聪明。” 赵小将军点头:“是啊!她很聪明。可她对这世间的人和事好似没有什么兴致,我大抵也是那时候起了好奇之心。” 方知瑶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笑起来:很多时候,喜欢的最初便是因为好奇。 “她生成那个样子,没有人会不喜欢她。我彼时年少,年少慕艾,自也喜欢,”赵小将军坦言,“我也一直以为我自己只是单纯的喜欢她这个人,可直至最近,却在想我当时到底是喜欢她这个人多些,还是起于心底的执念,想要让她对世间的人和事重提兴致更多些。” “记得我同她一起出去时,似乎从未想过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而是总想着带她去哪里玩、哪里吃,”赵小将军拍了拍面前的《长安地物志》,道,“我似乎一直想将她拉出来。” 可女孩子还是那个女孩子,从始至终,即便是同他一道去吃、去玩的时候在笑,那笑容也不达眼底。 “她生的很美,也正是大好的年华,内里却彷佛衰败了一般,对世间的一切无动于衷。”赵小将军说道,“我一直在尝试,尝试久了,也分不清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喜欢她,还是想要将她拉出那个衰败的泥潭。” “这些天,我也在想,”赵小将军说到这里,笑了笑,看向面前的方知瑶,“我喜欢她那么久,可除却她的模样,竟连她真正的喜好,为什么会露出这般衰败的神情都不懂。” “姜四小姐问过我一个问题。她问,若是江小姐有个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性子却同我以为的完全不同,我还会不会喜欢?”赵小将军说着自嘲了一声,“这个答桉我想了好些天,直到今日才明白过来。” “她的意思是我喜欢的江小姐从来就不存在,便是江小姐还活着,我喜欢的,也不是真正的那个江小姐,只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赵小将军垂眸,轻哂了一声,将《长安地物志》推到了正中,幽幽道,“一个不存在的人,是该放下了。” 听到这里的方知瑶勐地抬头,向他看了过去,童孔中倒映出了她的模样,狼狈又期待。 赵小将军朝她笑了笑,垂眸,笑容有些羞涩:“你……你明日可有空?漠北城外山头的日出很美,可要一起去看?” 第六百零七章 朝政 雪后风寒,一阵风吹过斗篷,吹的坐在马上的人打了个喷嚏,李玄竟翻身下马,走入府中。 正赤拳以“切磋武艺”之名动手的李大将军和李玄容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他看来。 李玄容眼里是嫉妒和浓浓的不甘:手掌陇西军又如何?陇西军如今乌烟瘴气的,哪及这带着爹的私兵偷偷跑路,立了功的二弟强?新皇登基,二弟被重用,是当之无愧的陛下近臣。他呢?他算什么? 李大将军则是满脸的复杂:儿子比老子还厉害,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李玄竟抬手向面色各异的李玄容同李大将军抄手施了一礼,道:“父亲、兄长,此一行玄竟带回的礼物都在外头的马车里。陛下那里有召,我待赶往宫中,便不多留了。” 李大将军道:“那你便去吧!” 李玄容冷哼了一声:什么礼物不礼物的,当他听不出来这是二弟在炫耀自己为陛下办差? 对上父兄的态度,李玄竟也不以为意,轻哂了一声,出了府,再次翻身上马,向皇城而去。 待到下马走入皇城时,鼻尖一凉,李玄竟抬头,却见纷纷扬扬的雪片自空中飘落了下来。 下雪了。 李玄竟定了定神,大步向金銮殿的方向行去。 这个时辰,陛下当在上朝。 王散一派的一个武官出列,正在上奏匈奴近些时日数次出兵来犯之事。 “入了冬,那匈奴的不毛之地存粮告急,近些时日数次扰我大周边境。”武官说道,“幸而晋王戍守边境,”当年的赵小将军被误认死,曾被先陛下追封为晋王,如今人回来了,自然还是晋王,那武官说道,“没有让其攻破漠北城。臣以为晋王骁勇,不若由其率兵直入漠北,长驱直入,直捣匈奴王庭,一举解决此事……” 话未说完,便有武官出列,开口便是一句脏话:“解决你娘个头!” 被打断的武官气的面红耳赤,直跳脚:“殿前骂人,你好大的胆子!” 武官道:“还不是你这厮胡说八道?”虽是语气依旧强硬,可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向上方的陛下看了过去。 垂帘连晃都没晃一下,恍若没有听到一般。 当然,没听到是不可能的,只是陛下这不动声色的功底修的越发深厚了,让人分不清喜怒。 眼看陛下没有反应,武官迟疑了一刻,大着胆子挺胸说道:“匈奴入了冬,我边境将士就不入冬了?你是整日在军中操练,操练的忘了真正打起仗来是怎么回事了吧!” “这大冬天的,那匈奴人皮糙肉厚的,倒是早已习惯了那等气候和地势,我等边境将士却不是匈奴人,是汉人,不习惯气候、地势便不说了,这一入匈奴地界,风沙万里的,万一迷了路,莫说打匈奴人了,就连回来都是大问题!” 这倒不是胡说八道!此前,确实有记录记载,前朝有一队兵马气势汹汹的出去打匈奴,结果在匈奴地界上迷了路,转了三天才回来。人一个没打着便算了,还折了十来个自己人,一时被传为笑柄。 “别打了,守住漠北城,莫让匈奴人打进来就是了!”武官说道。 先前被打断的武官闻言,顿时冷笑了起来:“所以,你是要做那缩头乌龟,只被匈奴打,却不主动出击?” 另一个武官毫不示弱的回怼:“那你呢?岂不懂穷寇莫追之理?白白折损了兵马算谁的?” “我大周兵将如狼似虎,岂会惧怕那宵小?” …… 还未走进殿中,便听到了殿内传来的争执之声,李玄竟忍不住摇了摇头,待要进去禀报,有人却自一旁的侧殿里出来,唤住了他。 “李将军!” 整个皇城后宫的主人只有一位,能出现在这里的除了她还有什么人? 李玄竟连忙对走出来的女子施礼:“臣见过娘娘!” 女子朝他笑了笑,说道:“殿中正在争执。” 王散那派的人执意要追入匈奴王庭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这等气候之下,再加上完整的匈奴地图并未绘制完成,确实不适合追击。 可若是不追,躲起来,被王散那派的人骂作“缩头乌龟”确实面上有些过不去。 更何况,不管是先陛下还是如今的陛下,都是作风强硬的帝王,王散那派的人便是瞅准这一点,才会拿此事大作文章。 真缩着不行,而若是直接下令让边境将士贸然入王庭,到时候折损的兵马必会怪到陛下的“冒进”之上。 怎么把人架在火上烤这件事于惯会玩弄权术的王散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如何了?”女子问他。 对她开口问及朝事,李玄竟也不在意。毕竟陛下还是世子时,便从未过对她有所隐瞒,登基之后更是如此。 《日月风华》 此前有人参了皇后一本“干扰国事”,被陛下以“朝臣莫干扰朕后宫之事”驳了回去。自此,那些人精便不再盯着这块铁板踢了,除了被骂多管闲事之外,难道还能于他们有什么好处不成?这后宫又没有旁人! 李玄竟道:“那忽利耶过两日便能到长安了。” 半个月前,晋王夜带一袭轻兵出城,偶遇一小队匈奴兵马,将他们擒获之后,竟在里头发现了匈奴王同其阏氏之子忽利耶。此事那群在争执的朝臣还不知道。 女子闻言,笑着对李玄竟道:“我有一计,你进去之后如此说来!” …… 朝堂之中的争执直至随着李玄竟的归来而打破。 听闻晋王擒获忽利耶后,朝堂之上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之中。 便在这时,上首的陛下开口了:“忽利耶押来长安之后,送入国子监,同我大周子弟一道读书。” 这话一出,朝堂之上便是一派哗然。 官员接二连三的出列对此表示质疑。 “不可!那忽利耶是匈奴王之子,心性凶残,手上未尝没有沾过我汉人的血,岂能就这么放过他?” “不错!他是被俘来长安的,怎的还要教他读书?陛下是准备教他读书明事理,好感化他不成?”这一句话有些尖锐,来自于一个文官,此时那文官正气的满脸通红,不敢置信的看向上首的季崇言。 季崇言还未开口,下首的李玄竟便开口了:“我想,诸位是误会陛下的意思了!”他道,“陛下未说俘虏忽利耶,当是还要将人放回去的。” 什么?要将人放回去?朝堂之上更是恍若炸开了锅一般,反对声连连。 便在此时,季崇言开口了:“朕确实准备将人放回去,至于什么时候……”他顿了一顿,眯眼看向下首的朝臣,“待到匈奴王同他那先头阏氏之子被教导好了,立为左贤王,要继承匈奴大统之后,再将我等教导好的忽利耶放回去!” 正红着脖子准备据理力争的朝臣听到这句话,顿时哑火了。 那……那时候放回去? 忽利耶是匈奴王如今阏氏之子,如今这阏氏不仅得宠,其身份亦是不凡,是出自吐蕃的公主,匈奴人蛮狠,吐蕃人亦不是善类。 虽说素日里因着大周的存在,还算“和谐”,可这“和谐”是因为共同的强敌,且没有撕破脸的利益同理由而存在。 忽利耶被擒,想来匈奴王也知晓儿子回不来了,转而会教导其先头阏氏之子,立其为左贤王继承王位也是人之常情。 可若是先阏氏之子被立为左贤王,气候已成,他们这里又突然将教导好的忽利耶放回去,想也知晓届时背后有吐蕃人撑腰的忽利耶不会乖乖认下。到时,吐蕃同匈奴必有一番争斗。 “届时,匈奴地图也当绘制的差不多了,到其争斗之后再打,如何?”季崇言看向底下争执的朝臣,问道。 还能如何?王散的脸色怔了一怔,不过旋即同百官出列,齐齐道。 “陛下英明!” 季崇言起身,一旁的宫人见状,连忙一甩拂尘,高呼:“退朝!” 在山呼的万岁声中,季崇言走入侧殿,殿中女子正抬头,凝视着天空飘下的雪片出神。 “做什么?”他走过去问道。 “看雪!”女子朝他笑了笑,复又看向飘下的雪花,道,“瑞雪兆丰年!” 明年,会是个好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