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建帐以来:罗马汗国记》 第一章 索菲亚娘娘庙 冬日的午后,暖洋洋的日光洒遍大地。郭康靠在小花园中的大树上,只觉得愈发懒散,一动都不想动。 钟声响起,似乎是君士坦丁堡的地标,圣索菲亚大教堂,又开始了礼拜。 郭家的宅邸,就在靠近君士坦丁堡皇宫的第四区,也是权贵豪门聚集的地方。从花园这里,就能看到圣索菲亚大教堂——也就是义父等人口中俗称的娘娘庙。她宏伟的主体建筑,和周围四根巨大的苏鲁锭,即使在这里也十分显眼。 郭康一直很怀疑,这个布局到底是谁设计的。 不过现在,他也没心情去思考了。四肢的酸痛让他只想继续躺着,什么都别干。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几年,他还是有点遭不住义父这种魔鬼训练。 昨晚,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冲天大火笼罩着不知名的城市,气势仿佛希腊神父们口中的世界末日。他在城中浑浑噩噩地游荡,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惊醒之后,就觉得心里发闷,郁郁不乐。 吃完早饭,郭康还是没缓过精神,决定出去散散心,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义父在练功。 他光着膀子,全然不顾深冬的寒气,把一根铁棍耍的呼呼直响,筋肉虬结的身上腾起一层白雾。郭康朝他问好,他便放下铁棍,走过来和蔼地询问。 郭康表示,自己只是心情不太舒畅。义父听闻,认真地点点头。然后,他提起两个石锁,递给了郭康。 “康儿,别想太多。只要锻炼一会儿,烦恼就消失了。”义父爽朗地笑着,说道。 结果,郭康被他拉着练了大半个时辰,到现在都不想动。 正胡思乱想着,围墙上突然探出个脑袋来,左右瞅了瞅。 一看到他,郭康就知道,今天别想休息了。 他还没撑起身,一个相貌俊朗的年轻男子就熟练地翻过墙,跳到花园中。他手里还拿着跟长杆,一边大步走来,一边大声招呼他:“别躺了,快起来!王师傅有事找你呢!” “找我有事,不能走正门么?”郭康没好气地说:“义母上次给我说,李玄英再来翻墙,就轰出去……” “正门太绕了。”李玄英摆摆手:“你家的门为什么朝东开?我每次走大街来,都得绕一圈。下回见到师娘,我给她道歉就是。” “下回被抓到的话。”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郭康对于这种随便往人家里翻的家伙颇为头痛。然而对方抛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就自顾自地转头离开了。 郭家的围墙其实并不矮,然而李玄英抓着手里的长杆,跑了几步,把杆子往墙角一扎,一下就跃过了围墙,还能顺势把杆子也抽过来。 郭康翻了个白眼。左右看了眼,发现没人在,于是也跑到墙角。提了提气,借着墙上的一处石缝,跳上墙头,也翻了出去。 “身手进步挺大啊,小子。”李玄英抱着长杆,笑道:“不过徒手肯定不如用槊。要不要跟我学学?喊我一声大哥,我就教你几个祖宗传下的招式。” “你祖宗要是知道,槊杆子是翻墙头用的,估计也得打死你。”郭康没好气地说:“王大喇嘛找我是干什么?” “大概又是国书的事。”李玄英说:“你到索娘娘庙,自己问他,就知道了。” 王大喇嘛是个外号,真正的称呼,似乎应该叫“王大牧首”。不过郭康等人喊这个戏谑外号喊习惯了,就一直改不过来。 这个世界,从中原来到西域的人,远比郭康来自的那个世界多。比如王大喇嘛,原本是个游方术士,年轻的时候就在河中,靠着装神弄鬼的功夫混饭吃。不过这个行业的竞争太过激烈,也没什么前途,于是决定换个地方,重新开业。 他听说罗马帝国现在是紫帐汗廷在统治,寻思了一番,觉得这汗国里最有前景的,应该是喇嘛教。于是,他背了些经文,搞了身行头,自称东方来的大喇嘛,准备另起炉灶。 谁知这时,紫帐汗国官面上已经信了东正教,喇嘛不吃香了,王大喇嘛面临再次失业的风险,只能再次从零开始。 不过,他在给教会帮工混饭吃的时候,遇到了时任皇帝刚刚任命的大牧首尹道长。尹道长也是人生地不熟,对这里的环境颇为苦恼,见王大喇嘛聪明伶俐,就收为徒弟,也算自己多了个帮手。 好在,王大喇嘛的基本功原本就扎实,演讲和表演神迹之类的专业业务十分过硬。有了尹道长的引导和扶持,在教会中青云直上,尹道长去世之后,就顺理成章地接任了牧首。 当然,这其实也不算什么。罗马帝国一向有皇帝干涉教会的传统,过去,皇帝们派亲信宦官担任大牧首都是经常的事。王大喇嘛起码算是个宗教人士,比太监们总归还是“正经”一点的。 出了郭家宅子,两人沿着大路,向娘娘庙走去。得益于之前战争的胜利,城里这几年一直还算平稳,人也越来越多了,尤其以威尼斯来的奸商为最。 威尼斯与汗国之间,一直保持着传统友谊。当年拔都西征,进入黑海沿岸的时候,就和威尼斯商人建立了联系。 商人们给蒙古大军提供了详细的情报,作为报答,拔都的军队会保护他们的商业利益,驱逐他们的竞争对手。在这些威尼斯人的带路下,蒙古人有时能比当地王公自己,都更熟悉当地的地理环境,为作战提供了很大方便。威尼斯商人自然也大赚了一笔。 金帐汗国濒临瓦解之际,汗国属下的一支力量,在黑海西岸渐渐强大起来——当然,那时候,他们还没有这个名字。 首领伯颜帖木儿自称金帐汗拔都的后代,在他的好友、郭家的先祖郭盖等人的帮助下,脱离金帐,建立新的汗廷。虽然郭康原来的世界里,似乎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势力;而且,哪怕在这个世界,伯颜帖木儿的身份与世系都颇为可疑。但在一片大乱的环境下,也没人去细究这些了。 从那时起,因为共同的利益,汗廷就与威尼斯商人来往密切。 后来,经过多年的努力,他们成功南下入主君士坦丁堡。因为汗廷认为自己也是罗马政权,还模仿罗马人,用紫色作为最尊贵的大汗标识。虽然正式称呼还是沿用罗马帝国的那套,但大家一般都管他叫“紫帐汗国”。 为了恢复在当地的贸易地位,威尼斯人是这一行动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而对于汗廷来说,这里的热那亚势力过于强大了。想要平衡他们,威尼斯毫无疑问是最好的选择。 穿过这些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很快到了来到了目的地。 王大喇嘛有好几处办公地点,除了在索菲亚娘娘庙当住持,还得兼任皇家萨满,参加各种必要的外交场合与宗教仪式。平时,还真不容易找到他在哪里。 这次还好,大门前,就有教士在等候他们。李玄英却说他还有事,让郭康自己去。 郭康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你要是有事,就不会来找我。”他直截了当地指出:“单纯通知我的话,派个仆役就能做到。值得李家的公子丢掉其他事情,亲自跑一趟?现在你又急着走……我想想,你就是想趁机逃去看戏吧?” 李玄英老脸一红,支支吾吾不说话。 郭康倒不是不能理解他,只是他这个借口,确实有点让人无语。但他家确实管得严,也没什么好办法。 和郭氏一样,李家也是紫帐汗国的功勋世侯,位列柱国,地位很高。李玄英的曾祖父李天策,当年五战五捷,彻底打垮了匈牙利波兰联军,和神圣罗马帝国的支援,使得西北方向,再无能直接威胁汗国腹地的强大势力。 这场战争,被人们认定是紫帐汗国两次立国战争之一。此战之后,紫帐汗国借着巴列奥略王朝的内部争斗,在几乎没有遇到阻力的情况下,驱逐正在城里内战的皇帝约翰五世、约翰六世,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君士坦丁堡。李天策本人,也从中获得了巨大的荣誉。 君士坦丁堡被定为紫帐汗国的汗廷所在地,改名“大都”。而李天策被任命为“京兆尹”,成为第一任大都守将。 ——实际上,汗国早就知道这座城市了。因为这里是罗马大汗建立的都城,所以曾经被叫做“汗八里”:汗就是大汗,八里就是城。合起来,就是“大汗的城市”。 汗廷帐下的斡罗斯人,也知道这个名字。他们管大汗叫沙皇,把城叫格勒,于是汗八里在他们嘴里,又变成了“沙皇格勒”。 而当年统治斡罗斯的,是来自北方的维京人,他们至今仍然保留着很深的文化影响。这些维京人——也叫罗斯人,把君士坦丁堡叫“米克拉加德”。米克拉就是大,加德就是指这座城市。所以,这名字就是简单的“大城”,或者叫“大都”。 这么看来,沙皇格勒、汗八里、大都,都是一个地方。大家觉得大都最好听也最好记,就用了它,取代本来那个太长的名字。 然而,战后,李天策就自满起来,沉迷希腊戏剧,整天不问正事。仅仅两年后,趁着紫帐主力外出作战,两个约翰皇帝竟然携起手来,在神罗、波兰的赞助下,派亲信潜回君士坦丁堡,煽动市民群起作乱。 危急关头,担任守城重任的李天策却正在看戏,突然就遭到了演员们的围攻。措手不及之下,李天策受了重伤,在另一个柱国、老臣曹蒙的拼死救援下,才仓皇逃出了城。然而部下损失惨重,连曹蒙也伤重而死。 次年,李天策也因伤势和忧郁而去世。临终前,他给儿子李应麟三支箭,要求他完成三个遗愿:打回被赶出的君士坦丁堡,消灭宿敌波兰-匈牙利联盟,取缔僭越的伪神圣罗马国。而这些遗愿,至今也未能全部完成。因此,李家上下,天天把国仇家恨挂在耳边。 李玄英自小就在这个环境中长大,天天被家里催着学兵法、练武艺。他的娱乐活动,比其他那些贵人子弟少得多。看戏更是家族的痛点,遭到坚决禁止。 郭康的想法,多少更“自由”些,觉得只要别耽误正事,玩玩也不是不行。他朝李玄英摆摆手,表示自己不管,也不会给他家告状。 李玄英如蒙大赦,拎着那个标志性的杆子,一溜烟地跑掉了。 第二章 大秦大罗马兀鲁思 娘娘庙门口,有个教士已经在等待郭康。很快,就把他带到了大牧首的办公室。 屋里,王大喇嘛戴着牧首的冠冕,拿着根拂尘,正指挥一个年轻人收拾东西。 “福生阿罗诃天尊!”见郭康进来,王大喇嘛笑着问候道:“郭公子满面红光,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没什么,多练了会儿功而已。”郭康无视了这个景教色彩过于浓厚的问候,也忍住没去问王大喇嘛到底从哪学的,只是摆摆手:“王师傅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皇上让脱欢台吉负责起草国书,不过我看他几个,实在是不太行。我自己的文化水平你也知道,光是着急,帮不上什么忙。”王大喇嘛如实道:“小将军是咱们这些人里最有文化、最熟悉大明朝的,我看还是你来吧。” “王师傅这可不妥。”郭康果断摇头,把这个麻烦事丢回去:“与大明朝的贸易,乃是我罗马帝国的未来最有前景的财源,事关重大,所以才让太子亲自来主持。郭某一介外臣,怎么能擅自就插手这种事情呢?” “再说,国与国之间,形势太复杂,岂是一个没经验的小辈就能做得好的。”他又补充道:“这也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呃。”王大喇嘛愣了下,无奈道:“小将军心思缜密,考虑的确实周道。是老汉我太急了。” “哎呀——”王大喇嘛抖了抖拂尘,感慨道:“以往和郭将军共事,都是直来直去惯了。现在看,或许是因为当时国家制度不完善,大家都不怎么讲究这些弯弯绕吧。” 你们也就欺负我义父老实。我要是跟他一样,只怕得被你糊弄的白打工。郭康腹诽道。 这老滑头明显是想倚老卖老,拿义父压他。不过郭康也早有准备。 “孔圣人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郭氏乃中原望族之后,父辈时条件有限,只能事急从权。如今国家制度已立,当然要恪守规程。”郭康拱拱手,不慌不忙地回答:“此事还是辛苦王师傅了。” 王大喇嘛显然没有孔老夫子资格老,被他这么一说,一时接不上话来。 “哎!你这小子,不像你干爹,倒是像你干妈。”王大喇嘛把拂尘往桌上一丢,无奈地说:“老汉我这次理亏,但我是真没办法了。看在你脱欢安答的份上,你就去帮个忙吧?” “哦,正好,我这里有几个关于你家的案子。”他想了想,又提出:“我帮你摆平,你也帮我个忙,行么?要是脱欢那边写不好,大汗周围又得有人嚼舌根,说老汉我没本事,连辅佐台吉都做不好,做不得这大牧首了。” 郭康和王大喇嘛也打过多次交道,也见过义母和他的交涉。这老神棍虽然一向脸皮厚,但说到这份上,基本就不会乱扯了。 王大喇嘛作为牧首,除了负责宗教事务,还有一个主要工作,是探查和收集属下各教区送来的情报。 尤其在大都这种地方,外国使节、商人来往频繁,汗国各地的贵族们也经常于此汇聚,城里的希腊人又是出了名的造反小能手,不尽量盯着些,实在难以安心。而教会自成一派,有一套自己的打听消息的路子。所以,在这方面能提供不少帮助。 城里有一些细碎消息,就是王大喇嘛这边收集起来的。郭康甚至怀疑,古时候的罗马皇帝们让心腹宦官当牧首,可能也是这方面的考虑。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是大事,王大喇嘛应该早就报给汗廷,至少也应该直接告知他义父义母。找他来,应该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 相应地,让他给脱欢帮的忙,应该也不是太大的难题,可能真的如他所说,单纯只是王大喇嘛和脱欢两人,文化水平不太够而已。 思索片刻,他决定还是试探下。 “我哪有义母聪明,只是明白些大道理而已。”郭康先摆明态度,随后问道:“这次又是出了什么事啊?” “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事。”王大喇嘛见他乐意回应,也松了口气。他转头招呼里间,一个正在梯子上忙活的年轻人:“吴翰,把收缴的东西拿来。” 吴翰闻言,从靠着书架的梯子上爬下来,走到桌子前,取出几本册子。递给郭康的时候,还顺带向他行礼致意。 他身形矫健,手上有几处明显的老茧,显然是常年用兵器留下的。郭康想了想,好像最近在父亲的幕府里,见过此人一眼。 义父郭大侠的幕府,每年都要招募大量有才干的年轻人,其中表现优秀的,就推举到汗廷担任文书、侍卫,充当预备官员。入主大都之前,汗国的汉世侯们就开始这样进行人才准备了。激烈的“安答战争”之后,更是成了一条重要的选拔渠道。 吴翰可能就是郭氏招揽和举荐的人才之一,认识郭康,也不足为怪。 “这东西越来越多了。”两人打招呼间,王大喇嘛在旁边评论道:“希腊人学印刷,比咱们想的还快啊。” “又是那种……不堪入目的东西?”郭康问。 希腊人,印刷品,和郭氏相关——他不翻开册子,都知道里面会是些什么内容。 如王大喇嘛所言,印刷这东西传过来没多久。希腊人从东方来客手里,学会了这技术,然而却不干正事。现在最流行的印刷品,就是当地作家写的春宫文章。 当然,要是只是这种程度,他倒不好说什么。王大喇嘛也说过,在汉地的城市里,也发生着同样的事情——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文化,什么时代,读者们最喜欢、卖起来最赚钱的,似乎永远都是这个类别。 真正麻烦的是,他家的人,经常在书里作为重要角色出没。 虽然是收养的孩子,甚至来自另一个时空,但这些年,郭氏夫妇对他视同己出,郭康对此也十分感激。这么看来,这些希腊人捣鼓的玩意儿,就很是烦人。 他叹着气,翻开其中一本。 果然,没几眼,又看到了熟悉的角色。 ——义父郭大侠面容雄武,身材健硕,而且英雄事迹广为流传,是希腊人最喜欢的那种情色故事人物,天天被他们拿去,和各具特色的男主角们打情骂俏。 郭康想了半天,决定还是不给家里其他人说了,尤其不能让义母和大姐知道。但怎么摆平这件事,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那王师傅觉得,这事该怎么处理?”他问道。 “你觉得呢?”王大喇嘛卖了个关子,转头问吴翰。 “我觉得……找个机会,教训他们一顿?”吴翰没想到自己也要回答,愣了下,回答。 “希腊市民要是怕教训,就不会到现在还有人被我们逮到了。”王大喇嘛摇头道:“这帮人连皇帝都不怕,早就不是一般的刁民了,肯定管不住的。” “那,怎么办?”吴翰明显没有准备,傻眼地说。 “我们教会是干什么的?”王大喇嘛问。 “放羊的!”吴翰站直身,大声说道。 “叫代主牧羊。”王大喇嘛很是不满,抄起拂尘抽了他一下:“你到底学没学,怎么这种专业词汇还能弄错啊……” “记住,我们是要引导信仰的!”他重申道:“这欧罗巴之地,都是宗教氛围浓厚的地方,民间印刷的书籍,也都多少涉及到了宗教。我们教会需要对这些宗教作品加以审核,以免异端思想流传,蛊惑信徒们。现在明白了吧?” “明白了明白了。还是王师傅高明。”吴翰虽然脸上写满疑惑,但还是赶紧点头。 王大喇嘛至少对这个态度还算受用,没继续追究。他扶了扶牧首的大帽子,又一抖拂尘,招呼郭康跟着他一起离开。 “王师傅,这能有效果么?”郭康还是有些不放心。 一方面,要考虑到希腊市民的刁民程度,另一方面,教会的效率也十分值得怀疑。这套制度袭承自东罗马,而东罗马在当今泰西,属于文明程度非常高的那种类型——它已经有了官僚制的形态。 而代价是,官僚制的缺点,它也一个都不少。 王大喇嘛的教令不见得受希腊教士们欢迎,很可能在无穷无尽的公文和循环往复的指令中迟迟不能落地,到时候他义父的小册子都连载完了,也未必能管得住。 “老汉自有妙计,公子不必多虑。”王大喇嘛倒是很有信心:“脱欢台吉那边,就烦劳你照应下了。” 脱欢是郭康的老熟人,也是这罗马汗国皇帝陛下目前唯一的嫡子。皇后迟迟才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让他从小就很受老爹喜爱,天天带在身边。 然而随后,老爹意识到,跟着自己和军中那帮大老粗东奔西跑,似乎不太利于孩子成长。所以这几年,脱欢又被他爹丢到娘娘庙旁的图书馆里,开始跟着大家上学了。 他的书房,就在那座建筑的二楼。王大喇嘛和郭康轻车熟路,来到了这间宽敞的房前。 门口站岗的,是两个轮班的塞尔维亚侍从,看装束,是怯薛军的小军官,编制上属于赫赫有名的质子军。 当然,这个时候,按基督教历,已经是15世纪了,全世界都没有真正的怯薛了。他们虽然还还挂个名号,但也只剩个头衔而已,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能上战场的精锐部队了。质子们也就是当当随从,干点杂活而已。 理论上,只有大汗的近卫军叫怯薛,但最后一个有正经怯薛军的,已经是很久之前的蒙哥汗了。 蒙哥汗稀里糊涂地死在东方的战场,他的二弟忽必烈自立为大汗。但很多蒙古贵族认为,蒙哥的幼弟阿里不哥才是正统的继承人。结果,原本被忽必烈调遣的怯薛军,趁着送灵的机会,竟然全都逃走,跑去投奔阿里不哥了。 虽然忽必烈借助汉军消灭了阿里不哥,但成吉思汗时代传承下来的怯薛,也跟着打没了。最后,汉世侯们一人出了点兵,凑出一支武卫军给他,元朝于是有了新的近卫军。 而原本的怯薛,虽然名义上被重建,但已经失去了战争职能,只是在宫里打杂,和太监抢工作,主要职能是给勋贵子弟们混资历用。 罗马的怯薛,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紫帐汗廷是野路子出来的,成为帝国之后,为了面子,才组建了这支军队。但里面也可想而知,基本都是些……勤务人员。 而且,除了大都,还有草原上的领地和宫殿,所以罗马怯薛的任务,反倒更繁杂了。 后来,有个旅行到这儿的法国人提了个靠谱的建议。按他的设想,怯薛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在大都新招募的,主要是城里人,负责站岗执勤、打扫卫生、做饭、端茶倒水,叫青年怯薛军;另一部分是原来就在草原领地上的,主要是草原牧民,负责给大汗放羊,叫老怯薛军。 双方各司其职,很好地完成了各项工作。怯薛的纯度,大大提升了。 像这两个站岗的,就属于典型的青年怯薛军,就是不知道是谁家的子弟。 他俩向屋里通报了一声,就打开门,请王大喇嘛和郭康进去。 郭康刚进门,一个高大的身影就猛地朝他扑过来,大声喊道:“我的好安答!我可想死你了!”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热情过度的脱欢推到一边。 屋里还有个小男孩,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们。 “哦,这是我表弟,巴列奥略家的君士坦丁。我娘说他也到了年纪了,可以跟我们一起上学。”脱欢反应过来,对郭康介绍道。 “啊……你好……”郭康还没回过神,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又转头问脱欢:“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搞的这么激动。” “那国书,我们几个写起来,真的是有点困难啊。”脱欢无奈地说:“父汗让我换个大明汗廷喜欢的写法,跟人家拉拉关系,但我哪里会这些,只能到处找人帮忙了。” “你找我,也得考虑下我会不会,毕竟我知道的都是来源不怎么靠谱的段子,没法确信的。”郭康抱怨了一句:“算了,我尽力帮帮忙吧。让我看看你现在写的怎么样了……” 书桌旁,坐着个同样正在抓耳挠腮的年轻人,面前还铺着稿纸。他见状,就把稿纸转过来,给郭康看。只见写着:“大秦大罗马兀鲁思摆赛汗,致敦塔兀鲁思朱天平合罕。” 后面没了。 “你这哪是有点困难,这不是完全就没写么!”郭康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第三章 铁锅之路 对于郭康的评价,脱欢倒是没什么意外。 “我这边大家的水平,你也知道。”他摊摊手,说道:“这么多人,就没一个是……呃,文学贤良之臣。能写这些,已经费了我们很多力气了。” “现在凭我们自己,只能做这么多了。你也别担心,不是都让你来办。”他又补充道:“我还喊了好几个帮手呢。” 眼见脱欢已经躺平,郭康只能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又回头,看了眼仅有的一行字。 从这上面的用词看,脱欢等人倒是确实斟酌过。 大秦大罗马兀鲁思这个名字,是最近几年才开始用的正式称呼。郭康觉得,应该是模仿元朝的称呼。 兀鲁思这个词,属于草原特色名词。大致来说,兼有部众和国土的双重含义。 草原上地广人稀,人群也经常移动,所以单纯看“领地”是没有太大意义的。而一个兀鲁思,可以简单理解为一群部众和他们占据的各处草场,这就构成了一个分封的单位。 蒙古政权刚建立的时候,名字叫“也客蒙古兀鲁思”。直接翻译过来,其实很……拙朴,就是“很大的,蒙古的地盘”的意思。 后来忽必烈自称皇帝,把“大元”作为国号。在给其他汗国的文件中,元朝的全名就被写成“大元大蒙古兀鲁思”。元朝官方的说法里,大元就是蒙古,蒙古就是大元,这俩是一个意思。有些文献里干脆直接写成“被称为‘大元’的大蒙古兀鲁思”。 至于为什么意思都一样,还要都放进去……大概是重要的事情要重复一遍吧。 当然,以上都是元朝自己的说法。其他各个汗国,到底是否把大元政权当成蒙古,就不太好说,得看具体时间和情况来定了。 而对于现在的紫帐汗国,这种写法倒是可以借用。“大秦”是古代中原人对罗马的称呼,“罗马”则是当地语言,但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这俩叠起来,就是“被称为‘大秦’的罗马国”,应该可以更方便理解,也正式多了。 摆赛汗就比较好理解。紫帐汗国的皇帝,正式称号是个希腊语的头衔,叫“巴塞琉斯”。早在紫帐还在保加利亚经营,还是个普通势力的时候,大家就知道这个名字了。为了省事儿,一般都用口语直接叫“摆赛汗”。时间长了,也约定俗成,成了罗马皇帝的专用汗号了。 而后半句,是对明朝的称呼。 明朝的叫法其实特别多,光在蒙古系的各个汗国里,就有一大堆名字。最流行的,就是直接用国号,叫“大明兀鲁思”。或者,加上表示族群的前缀,叫“契丹大明国”。 明朝与藩属和羁縻卫所的往来文书里,则经常被称为“朵脱剌都-兀鲁思”或者“朵脱剌都-合扎的”。直译过来,就是“内地”。 而对外的文书里,明朝官方最喜欢的译名,就是这个“敦塔兀鲁思”,意思是“中央之国”。这属于官方指定名称,算是最正规的蒙古语称呼了。用这个名字,确实能让明朝人更高兴些。 至于最后的“朱天平合罕”,则是现在的明朝皇帝。 郭康自己也是听其他人说,才惊讶地发现,这个世界,明太祖朱元璋的长子朱标,并没有早早病逝,而是正常即位,年号“天平”。 郭康那时就意识到,世界的变化,可能不止义父有“内力”那么简单。 “合罕”,是汗之上的尊称。普通的汗是国王的话,合罕就是皇帝了。在元朝,这个词就直接翻译成皇帝。“朱天平合罕”的称呼,也是习惯性的用法。 总之,目前的好消息是,这短短一句里,需要特别注意的、双方在意的用辞,脱欢等人基本都考虑到了,显然是经过了认真的查证推敲。 而坏消息是,脱欢团队推敲到现在,就写出来这一句话…… 当然,这也确实是没办法。如脱欢自己所言,他的手下确实不是这块料。 为了维持平衡,同时也拉拢各地的贵族,他周围的侍从近臣,几乎都是保加利亚和塞尔维亚人。 而究其原因,其实就是因为宫廷里的希腊女人太强势了。 为了争取更多的支持,和当地人联姻是很常见的选项。而从紫帐南下开始,历代大汗的嫡妻几乎都是希腊人,只有脱欢的曾祖父,紫帐雄主巴西尔·也里哥·孛儿只斤努斯算是个例外。 来自当年东罗马大族的女儿们,世代把持内廷。汗廷统治范围也不小,但那些保加利亚、塞尔维亚和罗斯诸国来的公主、贵妇,根本斗不过这帮心眼贼多的希腊老娘们。连大汗和柱国们,都经常被折腾的够呛。 早期的汗廷还是多妻制,这种迹象就已经非常明显。到后来,随着汗国越来越罗马,一夫一妻成为了主流,希腊贵妇的优势已经无法逆转。 汗国需要希腊人的支持,但又不能让这些人彻底控制宫廷,所以,作为应对,历代大汗都要从小给继承人们培养班底,让他们和其他各族的人才趁早混熟,免得被母亲和舅家操纵。其中,就包括和郭康等人早早结为安答,也包括选拔这些塞尔维亚小跟班。 但是,这些人打打仗还行,让他们去折腾与明朝的外交,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而问题是,和明朝的关系,对汗廷来说又很重要。他们早晚,都得承担起这份工作,躲不掉的。 商业,对汗国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君士坦丁堡之所以富庶,就因为她卡在黑海出海口,各个方向来的物资,都得在这里中转、汇聚。而商路一旦被别人垄断、转移,这里很快就会遭受巨大的损失,甚至成为只入不出的无底洞,反过来吞噬帝国的经济。 金帐汗国,当年就有过正面例子。 月即别汗统治的时期,汗国国势极盛,从元朝到保加利亚,都是大汗的领地。汗廷投入巨资,修建和维护道路、驿站,并且在沿途配置重兵。 商队甚至不需要携带粮食、草料和雇佣向导,因为只要给钱,沿途的驿站和定居点会提供一切所需的物资。也不用担心打劫,因为沿途的部落全都被大汗揍服了。 这使得贸易极为顺畅。从元大都出发,加上装卸货物和沿途水陆转运的时间,也只需要270天就能到达欧洲。 而这些投资,也带来了巨大的回报。 金帐汗国维持的这条草原通道,因为更近、更方便,一度取代了途径中亚和波斯的古代丝绸之路。来自东方的商品源源不断地流入汗国首都别儿哥萨莱,再转到欧洲和西亚各地。 这些商品为汗国带来了之前难以想象的财富。阿拉伯旅行家们记录说,这座草原上的城市,繁华程度已经超越了波斯和两河各城。连带着整个罗斯地区,都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富饶时代——在这之后,大概也很久不会再有了。 这些商品里,丝绸最早著名。但如果看交易量,最大的应该是瓷器和铁器。尤其是海上贸易,铁器是重量占比最大的。 而不管海上还是陆上,铁器出口的最主要类型,就是一口口大铁锅。所谓海上丝绸之路,其实叫铁锅之路都可以。 可以说,铁锅,就是汗国的命脉。 这一点,从很多地方都能看出来。比如元朝末代的顺帝,名字叫妥懽帖睦尔,意思就是“铁锅”。 皇帝都直接叫铁锅了,可见这东西多么重要。 连脱欢本人,这个名字,实际上也是“锅”的意思。 第四章 汉民族的正统大元帝国(上) 如果说,商路是一条条输送财富的血管,那东方,就是泵血的心脏。 宋元时代,边境管理相当宽容,商品大多可以自由进出。但明朝却严重缺乏自由贸易精神,找他买个东西,都得先想方设法哄他开心,十分费劲。 但是,利润最高的商品,都是他家出来的。所以,为了挣钱过日子,也不得不给人家低头。这些外交手段,就是措施之一。这件事的重要性,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 然而,脱欢团队确实实力不足。 虽然长了个傻大个,但脱欢其实比郭康还年轻,今年也就15岁。倒不是说这个年级不能搞外交,但看他那样子,也不是个当甘罗的料。 至于他身边的人,就更不用提了。郭康甚至怀疑,这屋里文化水平最高的,可能是小男孩君士坦丁…… 找郭康来,估计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虽然义父郭大侠一向比较……纯质,但他义母黄氏却比较有名。 黄氏一族文脉兴盛,迁徙到波斯时,就已经在伊尔汗国颇有盛名。后来汗国瓦解,黄老先生带领族人躲避战乱,又迁徙到地中海上的一处小岛。 黄家号称“桃花石黄氏”,至今依旧以此为名,以纪念故土。这个岛,也因此被称为“桃花岛”。周围的波斯人和希腊人都很尊重他们,只要提起这个名字,学者们都有印象。 可惜的是,郭康虽然也恶补了几年,但文化水平的差距依然比较显著。义母屡屡试图严加管教,要求他集中精力学习,都被义父劝下。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到这种关键时候,他才开始怀疑,义父是不是过于溺爱自己了。 “你还请了谁帮忙啊?”他转头问脱欢。 “我还请了孙文渊,孙大官人。”脱欢回答。 “你请孙十万?”郭康吃了一惊:“搞反了吧,他能帮咱给明朝打交道?” “郭公子放心。”王大喇嘛在一旁说道:“爪哇元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那帮人里头,门道可多了去了。这位孙大官人,老汉是能说动他帮忙的。” “……好吧。”郭康也不好说什么了。 孙大官人,名仪,字文渊,自称来自爪哇岛的大元朝廷,是当今赫赫有名的大海商。去年他来到君士坦丁堡,和紫帐汗廷谈了好几笔大生意,又去黑海沿岸各处考察,这段时间正好在城里休息。 郭康之前也和他聊过几回。据他自己介绍,他祖上在元朝时,就是苏州有名的大商人,后来又到扬州经商,明面上的丝绸、瓷器,暗地里的私盐,都有涉猎。很快,就积累家财巨万,时人借“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的古诗,给他家起了个“孙十万”的绰号,极言其富裕。 作为这一代的家主,从南洋列岛到埃及的商业伙伴们,都习惯用这个外号称呼他,来历便是如此。 郭康还得知,在这个世界,元军远征爪哇时,成功击溃了设计袭击自己的土人头领,迫使当地各土邦投降,站稳了脚跟。 等到元朝末年,江南也陷入战乱,各路人马征战不休,大都朝廷无能为力。很多人就选择出海躲避,逃亡到元朝官府尚且存在的南洋地区。 后来,张士诚被朱元璋击败,支持者们纷纷逃亡,又出现了一次出海的高潮。作为张士诚的大金主之一,孙氏一族就是在这个时候,借助常年经营海运的优势,才得以及时逃走。几经辗转,最后在南洋落脚。 孙氏等大商人富可敌国,拥有自己的打手、家丁和船队。而在这年头,海商、海盗乃至海军,往往都是可以相互转换的身份。凭借这些实力,他们聚集起来,声称依然奉顺帝为主,用大元国号。因为重要据点在爪哇岛,所以也被称为“爪哇元”。 爪哇元和明朝的关系,相当不好。 孙氏这种直接打过仗的尚且不论,其他很多豪商巨贾也都颇有同感。元朝管理宽松,只要交了钱,别公然反叛,朝廷往往都懒得管,使他们的势力颇为庞大。像孙氏自己,即使老家丢失,凭借手里的船只,和家族在南洋长期经营来的商栈、船厂,依然可以称霸一方。 但明朝的管理,就严苛了很多。孙十万指出,官府限制商人的自由,剥夺他们对仆役的合法权力。朝廷索求无度,整日与民争利,夺取商人们费劲心力才积累下来的财富。开国之后,还限制航海,打压自由贸易,想自己垄断远洋贸易的暴利。 因此,江南的大商人,无不怀念大元。坚持使用元朝国号,也是因为如此。 明朝建国后,依然不断有人逃出国门,追求自由。没有逃跑的人,也有很多暗中和他们联系,平时帮忙走私商品,战时就通风报信,盼着大元天兵能打回来。 孙十万认为,这是人心所向,也是他们力量处于劣势,却还敢和明朝对抗的信心来源之一。 而这时,元朝封在云南的梁王,遭到明军攻击,战败逃入缅甸。缅甸的土王不欢迎梁王,双方一路交战。海商们看到机会,向流亡的梁王势力发出邀请,于是元军一路向东南进发,经暹罗进入占城,与爪哇海商们汇合,得到补给和支援。 越南陈朝也恐惧已经追入缅甸的明军,因此决定与他们联手。在众人的斡旋下,暹、越军队与元军、海商联合起来,击退了追击的明军。 然而,明朝如同上了头一样,就是不肯认输。两年后,另一支明军从北方攻入越南,一直打到国都升龙附近才被击退逐走。又过了四年多,好几路明军从云南、广西和海上,兵分多路赶来,联军这次终于招架不住。 升龙被明军攻占,梁王兵败自杀。越南陈朝不久被明朝取缔,其他各诸侯的残兵败将纷纷继续南逃。孙氏等人收罗了不少人马,再次泛舟出海逃走了。 好在,明军这次真的追不动了,给了他们一段喘息的时光。 第五章 汉民族的正统大元帝国(下) 这段时间里,爪哇元一方面整编军队,营造战舰;另一方面,学者们也在思索:大元明明这么宽仁,这么强大,按理说,应该能国祚绵长,为什么却这么快就没了?只有想明白这个问题,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他们认为,元朝衰落的原因,倒是不难总结,那就是无穷无尽的内乱。无论是汗系内部,还是大汗与蒙古贵人之间,都长期缺乏稳定的制度,仅仅只靠几个优秀的首领才能维持。稍有风波和矛盾,就会陷入严重的冲突和内耗,对本来就不稳的秩序,造成更大的破坏。 而这种脆弱的制度,就是蒙古人带来的。这些人的组织太过原始,政治水平太过拙劣,最终败坏掉了大元朝的良好局面。 可见,大元哪里都好,就是这些蒙古人不行。 想重振当年的国威,恢复太祖、世祖时的国势,就得把这些光会坏事的家伙都踢出去。没了蒙古人,大元就会好起来了。 因此,爪哇元号召商人和士大夫们团结起来,建立一个更加完善的元朝政权。在和西洋贸易国的来往中,他们使用的拉丁文和希腊文正式国号,就叫“汉民族的正统大元帝国”。 郭康总感觉这个理论有点怪,而且怎么看,爪哇元其实都既不正统,也不大元,更不是帝国。毕竟他们只是一群商人建立的联邦而已。 而且,不止他,其他不少人也觉得很奇怪。脱欢就给他吐槽,说神圣罗马帝国的罗马属性,可能都比爪哇元的元朝属性高。 不过,孙十万的随员告诉他们,这里,被排斥的蒙古人,只是上层的蒙古贵族。海商们当然并不会排斥所有蒙古人:元朝还在的时候,他们就频繁购买蒙古奴仆了。至今,在爪哇元,蒙古奴隶和士兵都还有一定数量。 这个思路也造成了一些奇怪的结果。比如最近,双方交战的时候,明朝军队里的蒙古军官,都比爪哇元那边的多。 脱欢怀疑,这种元朝还叫元朝么。但爪哇元方面表示,元朝又不是蒙古大汗的元朝,而是大汗和士大夫共有的元朝。 太祖成吉思汗时,蒙古人尚且堪用;到世祖薛禅汗时,很多部落乃至宗王,就以捣乱为主,需要教训了;世祖之后,连大汗和贵人都一代不如一代。所以,他们如今就应该替长生天和成吉思汗,好好管教这些蒙古人,才算对得起大元。 脱欢说不过这些人,只能放弃。反正是忽必烈家那边的事儿,他一个自称拔都后代的,好像也没必要去管…… 不过,郭康还是对于他们能否帮上忙,存有很大疑虑。因为爪哇元和明朝,几十年来一直是死对头。 越南和梁王政权相继败亡之后,爪哇元已经成了明朝在东南方向最大的威胁。爪哇海盗在当地元朝遗老遗少,和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等各部残余势力的配合下,频繁袭击沿海,四处劫掠。 明朝一开始试图通过禁海,斩断他们的联系,抑制海盗的肆虐。然而,这种招数对付小股海盗还行,对付爪哇元这种拥有正规军的势力,就明显不够了。 明朝又试图迁徙重要地区的沿海民众,在方便登陆的地区坚壁清野,试图断绝爪哇海盗的补给,逼他们尽快离开。然而迁徙行为影响了当地人的生计,反而引起更大的不满。 失去生活来源的渔民和小商人纷纷啸集海岸,私自从事捕鱼和黑市贸易,乃至主动投向爪哇元。官府屡次下达禁令,都达不到效果,反而导致情况更加恶化。爪哇军队甚至公然登陆,攻打州县,抢劫府库。又和东北地区的元朝残余势力配合,多路袭扰,让朝廷焦头烂额。 洪武十二年,胡惟庸案爆发。有人告发他与占城国有秘密往来,而占城是明朝和爪哇元之间的重要缓冲国。事件迅速发酵,最后演变成了勾结爪哇元意图叛乱的大案,朝野上下受到巨大冲击。 不过,借着这次大案,明朝终于开始转变思路,不再继续折腾渔民,而是试图打击爪哇元在中上阶层的支持者,同时开始筹建水师,准备在海上消灭敌人。 水师是十分烧钱的,而且是持续地烧钱。陆军不用时,可以屯田种地,但船就算丢那儿不用,都得频繁花钱维护。 而且,一艘船往往起不到什么作用,至少得让自己水师的规模和敌人差距不太大,才会产生价值。一次的投入,不是一条战船,而是一整个船队。 所以,中原王朝对此往往热情都不高。 扩建水师往往只在两种情况下可行:要么,敌人造成的损失太大,已经远超水师的高昂费用。要么,就是水师带来的收益很高,让这些成本可以忍受。 明朝是被迫接受了前者。但当水师建立起来,并且因为战争,需要长期维持的时候,追求后者,以降低财政压力,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实际上,远洋商路不仅对紫帐重要,对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巨大的财源。明朝虽然是各种精工商品的原产地,看起来十分富饶,但这么一大笔税收,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个小数字。这些利益,吃不到的时候觉得无所谓,一旦体验了两回,就不想放手了。 第二轮战争主要在海上进行,虽然规模不如上一次,但涉及的范围更大。爪哇元和明朝的水师,从琉球打到满剌加,整个南洋都变成了战场。 明朝一度在满剌加筑城驻军,试图卡住海峡,切断爪哇元的贸易通道,困死他们。爪哇元则一边绕向南方,寻找新航线,一边与帖木儿帝国结盟,打跑了明军,夺回据点。而几年之后,明军又从交趾乘船南下,试图再次争夺贸易线…… 零零散散的战斗,一直持续到朱元璋去世,才告一段落。然而消停了没几年,继任的天平皇帝朱标又发动了新的战争,试图从吕宋岛下手,双方再次打成一锅粥。严格来说,这一轮一直持续到现在,都没算结束。 第六章 海上贸易 紫帐众人都清楚,爪哇元和明朝长期敌对。因此,郭康很怀疑,找孙十万帮忙属于自讨没趣。 如果算上附庸的土邦、部落,那爪哇元的势力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南洋,看起来实力非常庞大。但实际上,他们的领土是点状的,而不是像明朝的中原、帖木儿汗国的河中、紫帐的巴尔干这样连成片。爪哇元真正的领土,是一系列大小海港和周边附属区域。 商人们借着这些港口网络,为船舶提供补给站和避风港,以维持航道。在港区外,一般是手工业聚集区,然后则是大片的种植园、矿场和林场。 手工业区汇聚的大量匠人,一方面要维护港口和船舶,一方面也要生产各类商品,用来贸易。林地为航海提供木材,矿场提供原料,种植庄园则提供附近居民的口粮,和用来贩运的经济作物。 在这些地方之外,就与他们关系不大了。 在各个港口之间,爪哇元开垦区之外的地方,有众多大大小小的土著人群体。一些只是原始的部落,一些则已经形成了较为完善的土邦。爪哇元对他们兴趣一般,只要求他们服从自己,加入贸易网,遵守自己制定的贸易规则,并缴纳数额不定的贡赋。一些种植能力相对靠谱的部落,会被要求种植制定的作物,由商人们集中采购。管辖的上限,一般也就是如此了。 先前,南洋地区的大国、霸主们,都采用着这种在后世被称为“曼陀罗体系”的结构。对土人来说,爪哇元虽然管的更多了些,但整体性质上也差不太多。这也是自元朝征爪哇以来,百余年的时间里,和当地人渐渐形成的默契。 而反过来说,爪哇元实际上也信不过当地人。 爪哇元的武装力量,骨干是扬州孙氏、福建陈氏、临安吴氏等豪族巨商的家丁和舰队。此外,还有安南国(越南)被明朝吞并后,前来投奔的阮氏、胡氏;梁王败亡后,逃出的大理段氏等等。这些江南汉人、交趾人、大理人,组成了军队的核心部分。 由于人数与明军相比还是太少,爪哇元也会组织规模更大的外围军队作为补充,占城、暹罗是其中一个主要来源。他们在明朝和爪哇元之间来回摇摆,以求保持独立,因此对后者在自己地盘上招募军队的行为,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外,爪哇元也广泛招揽雇佣军为自己作战。向东,有来自日本的浪人团伙。向西,有德里苏丹国被帖木儿击破之后,流亡的突厥式武装。这些人虽然战斗力参差不齐,但也是爪哇元军事力量的补充。 至于南洋各岛上的土人,爪哇元对他们的战斗力几乎没有什么信心。最早的时候,也曾经调集过藩属的土著军队作战,但他们极为糟糕的表现,让爪哇元军官们认为,其副作用已经高过了正面效果。 大部分土著军队除了充人数,几乎没有什么有效作用,只会白白消耗补给。他们在战场上,也总是很快就会崩溃,给友军带来负面心理效果。这种人,你带着他,还不如不带。 理论上,如果严加训练,土著军队应该也不至于战斗力这么糟糕。但爪哇元和各路土著势力都打过交道。其中不少人只是暂时臣服,对他们争夺港口和土地的行为颇有怨念。因此,爪哇元也不放心去训练他们,只是偶尔抽调几个藩属去当炮灰,甚至不能面对明军,只能去镇压其他部族。 而随着贸易的拓展,远洋商路越来越通畅,他们也逐渐发现了一些新的方式。 帖木儿当年西征,打穿了地中海东岸,让这里进入了久违的统一局面。之后,通畅的商路让源源不绝的斯拉夫奴隶,从南俄出发,经过高加索,顺两河进入波斯湾,再一路运到东方。不久之后,紫帐汗国也加入进来,开通了君士坦丁堡到大马士革港的航线,让奴隶流量继续增加。 这些白人奴隶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相通。对爪哇元来说,土人奴隶并不可靠,还容易引起当地亲族部落的愤怒,但白奴就没有这些缺点了。其中那些更加忠诚、健壮的,还可以补充进军中。 因此,从那时开始,爪哇元就成了白奴的主要买主之一,把他们源源不断地填入爪哇、吕宋和婆罗洲等地的种植园。 由于明朝垄断了大量手工业产品,还整天试图打击爪哇元的贸易,因此,爪哇元一直试图用自产产品,取代近年来风险越发增高、供货还不稳定的明朝走私货物。这些丝绸、陶瓷和铁器,虽然目前还多少存在问题,但在西洋同样颇有市场,让他们得到了不小的利润。 然而,西洋买家往往提供不了有价值、又可以长期供货的大宗产品,让船拉回来。如果不装满就返回,实在太浪费宝贵的运力。跨印度洋的奴隶贸易,恰恰弥补了这个不足。 第七章 最强赘婿,帖木儿皇叔 由于这些原因,罗马与爪哇元、明朝的关系,其实是颇为微妙的。 一方面,汗廷对于明朝的限制政策并不满意,因为这毫无疑问会给贸易制造障碍,影响收入。另一方面,爪哇元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家伙。他们本质上是一群二道贩子出身,真让这些人把持了南洋海域,今后买任何东方货物,不管是明朝的转手商品还是南洋自产的香料、丝绢、瓷器,肯定都得一起涨价。 但紫帐汗国离东方实在太远了,走海路,要么到叙利亚,然后上岸;要么到埃及,然后转去红海。总之,都没法直接抵达印度洋,直接参与到贸易中来。在巴西尔·也里哥统治后期,汗廷开始将一部分注意力转向南方,试图寻找海上的突破口。 这时,正是埃及马穆鲁克王朝陷入频繁内乱、帖木儿在东方快速崛起的时候。 马穆鲁克的衰落,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个国家虽然一度军事强悍,但政体实在过于粗糙。 这一时期,马穆鲁克王朝的核心,是钦察奴隶。这些人从南俄草原被贩卖过来,经过精心挑选和训练,成为苏丹以及各级军官的亲兵。 虽然名义上叫奴隶,但每个合格的马穆鲁克战士,都能得到一块封地,实际上是一种采邑骑士。军官们根据自己的级别,被允许拥有不同数量的马穆鲁克,而苏丹本人则掌握着王朝内部最精锐、最庞大的一支。 但是,马穆鲁克王朝的政治十分不稳。每当有新苏丹即位,都会对前任的心腹军官和奴隶们进行清洗。这些人当然不甘心,会用尽全力反击。百多年之后,长期内耗的马穆鲁克,已经没有当年那种锐气了。 紫帐汗国的崛起,也无意间给马穆鲁克王朝造成了打击。 阿莱克修斯·蔑儿干统治期间,汗国沿着黑海北岸开始向东扩张,最终引发了金帐汗国内,紫帐系与青帐、白帐系的全面战争。四分五裂的金帐各部抵挡不住紫帐大军,要么被吞并,要么逃离。 谁也没想到,这一成果,对紫帐反而不是好事。它使得汗廷南衙、北衙诸军失去平衡,进而导致了阿莱克修斯的遇刺,和被成为“南北战争”的第一次内战,罗马也一度进入汗位空悬、九柱国共和执政的时期,对之后的历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而受到影响的,也远不止他们。 马穆鲁克王朝,为了维持统治,上层基本不接纳当地人,只招收钦察奴隶兵。但紫帐对草原的战争结束之后,汗廷致力于恢复秩序,大量草原人被安抚、收编,导致钦察奴隶贸易大大减少。这使得地位本就开始动摇的钦察马穆鲁克,遭到了高加索马穆鲁克的挑战,政权内部愈发不稳固了。 这时,帖木儿在东方的崛起,给了紫帐汗国一个更好的机会。 帖木儿原本是西察合台汗国的小头目,人少力薄,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在东西察合台汗国的内战中,靠着左右逢源的功夫,才得以崛起。 虽然被一些人称为“帖木儿帝国”,但因为尴尬的出身,帖木儿连个威风的头衔都没有。由于不是黄金家族成员,中亚的蒙古、突厥部落不承认他是可汗,导致帖木儿只能常年使用埃米尔的头衔。 后来,帖木儿击败了另一名大军阀忽辛,从他手里接盘了西察合台的公主,此后就开始自称“古烈干”。 这个词,在蒙古语里是“女婿”的意思。当年成吉思汗通过和亲,招揽了一批其他氏族的男子,编入自己手下,于是就成了和黄金家族沾点边的头衔之一。就这样,古烈干成了帖木儿最叫得出去的名号,以至于明朝的史书里,都直接管他叫“驸马帖木儿”。 后来,帖木儿扶持的代理人、白帐汗脱脱迷失反水,以金帐故地为依托,频繁劫掠帖木儿的老窝——中亚河中地区。为了解决这个祸患,帖木儿亲率大军出征,同时四处寻找盟友,扼制脱脱迷失的势力。 正好,紫帐汗国此时也在与草原各部交战,双方一拍即合。帖木儿从河中出发,北上进入草原,从东向西进军;紫帐的名将,太师脱脱·买买提尼库斯率军从克里米亚出发,攻入金帐腹地的顿河、伏尔加河流域。 帖木儿军队规模庞大,实际上是一支波斯化的复合军队。因此,脱脱迷失计划用草原传统战术,在运动中尽量消耗他们,再择机进攻。然而,买买提尼库斯的军队渡过亚速海,直接威胁到脱脱迷失的后方基地。 留守的金帐贵人迟迟无法击破紫帐大营,甚至在对方的反扑中被击溃。这使得白帐军队失去了回转的战略空间,失去耐心的脱脱迷失,被迫提前与帖木儿大军进行决战,最终败北。 这次战争,让两国建立了良好的关系。紫帐汗廷发现了帖木儿统治合法性严重不足的问题——直到现在,帖木儿理论上的合法性,居然还是来自他的西察合台老婆,和傀儡可汗岳父。 国家都这么大了,还顶着个赘婿头衔,实在说不过去。于是紫帐方面主动提出,自己这边资料丰富,而察合台汗国故地久经战火,可能有不少记录已经失散。他们可以派专业人士,来考据下帖木儿的家系族谱,看看他究竟是不是黄金家族的成员。 一批学者大张旗鼓地从君士坦丁堡出发,在帖木儿政权的配合下,一路招摇宣传,最后来到了撒马尔罕。 老学究们带去了不少据说是拔都时代的金帐汗国档案,照着中亚当地的文献,一番考证后,果然发现,帖木儿的家系,原来也是失散多年的黄金家族成员。论起辈分,还是紫帐汗的叔伯辈。于是,众人立刻劝进,建议帖木儿皇叔坐毡称汗,以正名分。帖木儿政权至此终于成了有名有实的“帖木儿汗国”。 帖木儿对此十分受用,送了大批金银财宝给紫帐作为谢礼,还派自己的四儿子沙哈鲁率团回访。不过,双方还没享受多久的胜利,便传来了脱脱迷失卷土重来的消息。 脱脱迷失也是一代枭雄,在草原上颇有威望,战败之后依然有众多追随者,很快就赶走了帖木儿扶持的傀儡贵人,重新占据了金帐旧都——别儿哥萨莱。 脱脱迷失这次也吸取教训,并且学习了敌人胜利的经验。他派人联系了小亚地区的霸主奥斯曼,和盘踞埃及的马穆鲁克王朝,联合起来,给帖木儿找麻烦。 帖木儿被迫再次联系紫帐出兵,准备抢先解决祸首脱脱迷失,再调转军队南下,扫平其他敌人。 第八章 斯大林格勒保卫战 为了彻底解决脱脱迷失势力,帖木儿再次动员大军北上。脱脱迷失也不甘示弱,集结了一支更大的军队。然而战前,脱脱迷失手下的蒙古人和突厥人发现,帖木儿大军和他们不同。 虽然按理说,帖木儿汗国也是个蒙古-突厥系政权,他的主力应该是本部的游牧骑兵,但眼前这支军队里,竟然有数量众多的波斯人。 波斯人一贯以兵弱不堪战著称,把这些人填入阵线,说明帖木儿的实力已经大打折扣,只能硬充门面,给自己壮胆了。于是,脱脱迷失手下的贵人们纷纷陷入了盲目轻敌的情绪,甚至无视大汗本人的命令,非要和帖木儿决战。 然而,帖木儿手下的波斯人,战斗力却比预料高得多,金帐军队反而被击败。这时,紫帐大将郭贤已经攻入别儿哥萨莱,脱脱迷失无家可归,率领少数残兵败将,投奔立陶宛去了。金帐汗国故地再次易手。 帖木儿原本计划彻底捣毁别儿哥萨莱,防止这里再生长出能够威胁自己的对手。但紫帐汗国认为,这种情况下,敌人已经丧失了卷土重来的能力,没必要放弃这座城市。 紫帐汗国那时对于北方颇为上心,总想重新打通草原丝绸之路,别儿哥萨莱位置重要,是打通商路的关键枢纽,所以舍不得放弃、摧毁。 帖木儿毕竟出了最大的力气,为了显示尊重,紫帐汗建议,把别儿哥萨莱改名为“帖木儿萨莱”,以纪念他的赫赫战功。今后这座城市由双方共同经营,收取商税和周围草原部落的贡赋。 虽然这时候,草原丝绸之路东段已经基本断掉了,但作为地区性的贸易中心,萨莱城依旧颇有油水。帖木儿对于这个建议很满意,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那之后,紫帐汗国开始对这里也投入精力。 萨莱,是波斯语“城”的意思。金帐汗国的第一个首都,是拔都建立的“拔都萨莱”。后来,继任大汗别儿哥把首都搬到伏尔加河畔,建立新都“别儿哥萨莱”。 这些地方,即使历史上多次被毁,因为位置重要,也总能得到重建。到俄罗斯崛起的时代,别儿哥萨莱附近建立了城市察里津,拔都萨莱则成了阿斯特拉罕,可见地理位置的意义。 紫帐汗国的主力军数量有限,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于是,汗廷雇佣了附近的斯拉夫人,担任守卫。这里最大的威胁,就是脱脱迷失残部,而斯拉夫人与周围的游牧部落有数百年的仇恨,因此抵抗起来十分卖力。 “帖木儿”是铁的意思,“萨莱”是城的意思。因此,当地斯拉夫人也管它叫“斯大林格勒”,意思同样是“铁之城”。 大军撤走后,脱脱迷失残党果然发动了几次进攻,都被守城的雇佣军击败。城市也渐渐安定下来,成了稳定周边的核心。 解决了脱脱迷失之后,盘踞在小亚到高加索一带的奥斯曼苏丹国,成了下一个目标。 虽然国土面积小,但奥斯曼并不是个可以轻视的对手。因为这种国家的实力,往往不是只看领土就能确定的。 奥斯曼位于两个文明的交界处,也可以看做天方教世界的边疆区。这里的文化风俗,与腹地颇为不同。 奥斯曼的骨干力量,是被称为“加齐”的圣战者团体。不断从东方涌来的游牧部落、流亡者和狂热信徒,给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兵源,让苏丹能够运用起远超领土范围的兵力。 这个传统,在小亚由来已久。1071年,塞尔柱突厥人在曼奇科特击败了东罗马军队,一般认为,这一战,打开了突厥系部落西进的大门。 当然,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因为突厥只是他们自己的称呼。在当地最有文化的波斯人眼中,这些人只能叫“土库曼”,意思是像突厥而非突厥的人——毕竟波斯人是见过真·突厥汗国的,这种一眼假的杂胡,人家真不会认错。 而且,土库曼部落也不都是中亚的土库曼人,实际上,第一波攻入小亚、洗劫和占据罗马疆域的,主要是当地的亚美尼亚人。 亚美尼亚国家的历史十分悠久,他们的基督教会也比欧洲的那些教派还要古老。这个国家历史上疆域多有变化,很多时候是一个有些模糊的统称,内部势力也挺复杂。 这些高加索出发的亚美尼亚部族,就很快打着圣战旗号,在小亚占领了一片土地,建立了达尼什曼德王朝。所以,第一批攻入罗马的“突厥人”,其实可能连土库曼人都不是,而是亚美尼亚人。 在当地圣战了几年,抢了个爽之后,这些亚美尼亚人似乎发现,自己的宗教不太对。于是,他们这才反应了过来,宣布加入了天方教。 第九章 罗字并肩王 这种混乱的环境,给奥斯曼的成长提供了土壤。 虽然以加齐立国,但没人说不能带着异教徒一起打圣战,所以奥斯曼的历次战争里,都有很多基督教士兵的身影。直到现在,亚美尼亚人依然是奥斯曼的主力兵源之一,而即使紫帐汗国控制了巴尔干,依然有一些塞尔维亚骑士因为不满汗廷的统治,跑去投靠奥斯曼人。这也让奥斯曼实际可用的兵力更加雄厚。 在实际开战之前,帖木儿依然采用传统策略,派人对奥斯曼进行舆论攻击,号召大家对奥斯曼展开圣战。很快,紫帐汗国、法国等势力纷纷响应,派遣军队加入圣战行列,准备分别从高加索、君堡、奇里乞亚等地进军,让奥斯曼首尾难顾。 听说帖木儿要来打自己,苏丹巴耶济德十分气愤。他随即以“众加齐之加齐”的身份,谴责帖木儿,也号召大家向他圣战。巴耶济德成功打了个时间差,在尼西亚附近击败了紫帐先锋。趁紫帐汗国忙着收缩兵力的时候,苏丹带着塞尔维亚精锐卫队迅速赶向东方,与那里的军队会和,准备先打败帖木儿。 双方接近后,奥斯曼人发现,帖木儿的军队里,竟然有数量众多的波斯人。 波斯人一贯以兵弱不堪战著称,把这些人填入阵线,说明帖木儿的实力远不如他自己的吹嘘。巴耶济德也陷入了盲目轻敌的情绪,没有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战场,甚至等不及让士兵修整,就急着发起进攻。 然而,帖木儿手下的波斯人却异常坚韧,让奥斯曼军队迟迟不能取得突破,反而是奥斯曼军中地位低下的突厥人阵前反水。奥斯曼军队大败,苏丹也被帖木儿活捉了。 这次重大失败使得奥斯曼濒临瓦解。小亚最强对手的战败,让紫帐汗国收益颇大,汗廷认为,需要表达感谢,展示诚意,进一步增强双方友谊。 紫帐汗国与帖木儿汗国,是异父异母异教的兄弟之国。帖木儿皇叔匡扶汗室,立下汗马功劳,必须昭告天下。 汗廷公告说,罗马衰微,已经很久了。先汗戴里克先为了稳定,将天下分为四大兀鲁思,由两名汗和两名副汗分别管理。只是,国家依旧陷入了混乱,四大兀鲁思彼此攻伐,罗马至今也没有重新统一。 而今,凶顽的敌人逐个被消灭,罗马的复兴又有了希望。因此,罗马大汗与柱国们商量之后,郑重决定,授予帖木儿皇叔“罗马共治皇帝”称号。今后,大家就都是罗马人了。 这回,帖木儿自己都没太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后来才发现,这其实就是个荣誉称号。 紫帐汗国对“罗马”的理解比较独特,他们认为,这是一个身份。理论上,全世界都可以是罗马人。哪怕郭康的外公黄老先生,这种饱读中原诗书的人,也支持这种观点。 黄老先生的思路是,罗马就是大秦——大秦类似中原——类似中原的都可以叫罗马。这种观点受到了汉世侯们的推崇,成了官方的显学。所以,在紫帐眼中,宣布对方也是罗马,是一种很高级的赞扬和拉拢的手段。 至于罗马共治皇帝,实际上就是对其他罗马国家统治者的称呼。 中原背景的学者们,不太能接受一个国家两个皇帝这种情况,因此把它当成了某种荣誉称号。用戏文里的话,就是“罗字并肩王”,用来奖励贡献极其巨大的人。 比如,帖木儿汗国接受这个荣誉之后,就可以叫“河中罗马国”,帖木儿本人就是“河中罗马汗”。 同理,汗国的另一个传统盟友法国,也对罗马头衔非常感兴趣。这件事之后不久,法国国王也掏巨资,捐了个“法兰克罗马皇帝”的头衔。 原理上,这都是差不多的,都属于“共治皇帝”范畴。只是因为大家原本的头衔不一样,所以称呼起来有些区别而已。不过,因为都在名字里挂了个“罗”字,所以性质上还是一样的。 再次重申了联盟关系之后,大家就把下一个目标投向了马穆鲁克王朝。联军在叙利亚和马穆鲁克主力交战,关键时刻,埃及老家发生了高加索马穆鲁克发起的,反对苏丹的叛乱。 叛军承诺,只要支持他们为新苏丹,他们就会承认帖木儿为霸主,并答应紫帐汗国对于港口的要求,今后大家保持和平,互不侵犯。 紫帐汗国内部,与他们早有联络,还派出了一支军队,从塞浦路斯出发,前往亚历山大增援。得知后院起火,马穆鲁克主力军心大乱,苏丹急着想要撤军,结果被帖木儿在半路击败。 战争胜利后,各家开始瓜分马穆鲁克王朝吐出来的地盘,紫帐汗国分到了叙利亚北部的安条克城。 当年希拉克略被迫放弃叙利亚之后,在边境痛苦,说“美丽的叙利亚,永别了”。而这次,是阿拉伯征服之后,罗马人第一次收复此地。汗廷对此十分满意,在首都和安条克都举办了颇为隆重的仪式,犒劳军队,赏赐民众。 在君士坦丁堡的大赛车场,汗廷举办了长达100天的那达慕,从草原雇了一大群蒙古摔跤手,整天和希腊人一起表演摔跤。 市民们白天在竞技场观看各种格斗比赛,晚上喝多了,还能和尝试维持秩序的怯薛进行无限制格斗。几个月下来,大家都觉得很爽,觉得又回到了罗马的伟大时代。 在安条克,汗廷还举行了仪式,祭告希拉克略以来列位先汗。整座城里,到处都是列位先汗,和天父阿罗诃天尊、天兄移鼠等宗教人物的圣象,十分隆重。 在港口和城里,还举办了盛大的水陆道场,规模之大,甚至导致时任大牧首尹道长派去的东正教士不够用,只能拉了一堆喇嘛、和尚也去帮忙。 热热闹闹了一阵子,大家都很高兴。连汗廷为了打好关系,特意请来的周围的阿拉伯领主们,也痛饮了大半个月的葡萄汁,一个个面带红光,十分满意。 这次胜利,终于打开了汗国前往印度洋的海上通道。那之后,与爪哇元等国谈判,试图直接贸易,才有了现实基础。 第十章 娘娘庙里没娘娘 紫帐汗国与爪哇元的贸易进行了二十多年,不过,直接接触的时间并不多。现在,随着需求的提升,双方才开始正式建立外交。 1405年,帖木儿皇叔和罗马大汗巴西尔·也里哥先后去世,两位雄主的离开,给了被击败的国家一个难得的机会。 尤其是,帖木儿汗国的统治并不牢固。老皇叔死后,他的后代们像一个普通汗国一样,为了继承权开始不断内斗。最后,四儿子沙哈鲁取得了政权。 但是,沙哈鲁更像个文人型的波斯君王,而不像他父亲那样,是个野心勃勃的、典型的草原征服者。他把自己的统治区域,局限于中亚和波斯东部,专注于安定国家秩序、发展生产、奖励文化,对于东征西讨不怎么上心。连头衔都从“汗”换成了波斯人的“沙阿”。 沙哈鲁对于波斯西部、高加索和地中海沿岸,并不怎么上心。在这些地方,曾经被帖木儿击败的势力,又膨胀起来。 相比于帖木儿,波斯人更喜欢沙哈鲁,认为他是个更高尚开明的统治者。但对紫帐汗国来说,现在的麻烦就大了——无论奥斯曼还是马穆鲁克,虽然暂时衰落,但都不是省油的灯。沙哈鲁直接跑路,把巨大的压力都丢给了紫帐汗国。 在埃及方面,虽然承诺向汗国开放港口,但马穆鲁克新政权依然希望尽量多赚点。随着军事压力的减少,马穆鲁克们开始尝试恢复对商路和海港的控制。仅凭紫帐远征军,保住北叙利亚已经是极限,因此,汗廷迫切需要新的盟友支持自己。 爪哇元虽然离得远,但也是海上大国。而且,双方对于商路,也有相似的要求。因此,合作也就有了基础。 孙十万是紫帐汗国内很有影响的大人物。他这次来,大家招待十分上心,就是为了能尽快形成实际合作,重新打通商路。 受到脱欢的邀请,孙十万不久就来到了圣索菲亚娘娘庙。不过,王大喇嘛指出,太直白地找他提要求谈条件,并不合适。他建议先安排参观和宴会,然后按照中原传统,边吃边谈。 大家对此都没什么意见。脱欢拜托郭康去帮忙接待他,好让这里有时间安排后续活动。王大喇嘛派吴翰给郭康帮忙,说有比较专业的问题,让他解答就行。 郭康对此有点心虚。从吴翰那句“教会是放羊的”名言看,他可能了解过一些,但又没那么了解。不过这里的教士都归王大喇嘛管,他推荐的人,郭康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他一起去迎接。 路上,郭康终究还是没忍住,主动问道:“你在这里,跟着王师傅,是担任什么职务的?” “属下是被派来进修的。”吴翰依然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回答:“王师傅说,等学完这些,就推荐属下去边区,担任地方神父。” “当牧首……”郭康感觉,王大喇嘛是不是把他自己定位成“东正教专家”的标杆了。他在大都过的优哉游哉,是因为按东罗马传统,大牧首本来就不是个神学专家的位置。 教会里的组织相当成熟,有专门的机构,收罗了一大帮神学家,专门负责神学方面的问题,比如给信徒解释经义,或者和罗马主教辩经之类的。这种结构下,大牧首本人不懂神学,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当年东罗马的太监大牧首们,连字都不认识,王大喇嘛至少识点字,还会变魔术,已经很厉害了。 但是,基层组织往往没这个条件,当地负责人最好要比较全能才行。罗马汗国的领地,宗教形势很复杂,吴翰这个水平,不知道够不够用的。 “你进修的这段时间,收获如何?”郭康不好意思直接质疑,于是开始打探。 “收获很多。王师傅教了我很多戏法,现在我能在墙上照出天父天兄的影像了。”吴翰颇为自豪地说。 “额……”郭康一时无语:“那有没有,实用一点的?” “当然有。”吴翰点点头。 两人正好走过一扇大门,吴翰带他拐出去,只见外面平台上,有几个训练用的草垛,还堆放着不少武器,也不知道王大喇嘛搞这个干什么。 正想着,吴翰捡起一柄链锤,对着旁边的铠甲架子一挥。架子彭地一声断开,甲片掉了一地。吴翰捡起其中一块,只见铁甲已经被打的变型了。 “师傅说,传教的时候,这样就够了。”他认真地说。 “那我也觉得够了。”郭康果断点点头。 两人继续向大厅走去。来到门前,就听见一个粗大嗓门,高声问道:“你们这娘娘庙,怎么没有娘娘拜啊?” 第十一章 神祖在上(上) 郭康和吴翰推开门,走进庙里大堂,发现一个穿着华服的胖子,正旁若无人地四下打量,周围几个希腊教士,手足无措地在旁边站着。看到郭康出来,纷纷像小鸡找到老母鸡一样往他这儿凑。 且不说郭康见过孙十万,哪怕不认识他的人,见了他这一身,也能猜出这外号的主人是谁。 此人中等身材,生着一张圆脸。虽然身材宽大,但能看出他其实很壮实,并不是郭康前世常见的那种久坐虚胖的人。 他头上带着缀满珠玉的发冠,身上穿着多重的衣服。这些绸布薄的惊人,虽然层层叠叠,似乎很多,但加起来也没用显得臃肿。 仔细看去,每件衣服,都有不止一种色彩,而且都是在高档细绸上,织出的精细图案。就算郭康这种纯外行,都能看出它们工艺高超,价值不菲。 他的腰带扣都是金子的,装饰着玛瑙和宝石。腰间一边拴着串色泽温润的上品玉佩,一边挂着把金银错丝鞘的弯刀——大概是北印度的天方教工匠的手艺。连脚上蹬着的皂色便靴,都恰到好处地嵌了翡翠扣。 这一身花花绿绿,像棵圣诞树一样——虽然这玩意儿现在应该还没在欧洲流行。整个人,就差把“我有钱”写在脸上了。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护卫。看到他们,郭康只觉得下意识就想运起内力。看看旁边,吴翰的眼神也锐利起来。无他,只因这几人都身形矫健,一脸杀气,只怕都是经验丰富的高手。 不过,想来也不意外。孙十万敢穿着这一身招摇过市,这几个人恐怕才是最主要的原因。这一路过来,估计没少跟外面的希腊刁民亲切交流,紧张一点也不怪人家。 见到郭康,孙十万一脸热情地走过来,见面便作了个揖:“郭公子也来了,孙某受宠若惊。” “孙大官人太客气了。”郭康赶忙也回礼道:“先生最近游览我国,是否尽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晚辈说便是。” “没什么,没什么。”孙十万一脸不在意地摆摆手,却还是扫视了下周围的祭坛、圣像:“听闻贵寺的索娘娘颇为灵验,是罗马第一有名的大庙,特意带了贡品,想来祭拜一下。谁知这几位僧人却说,庙里没有索娘娘。” “公子也知道,孙某常年在海上经商,对这鬼神之事,难免有些在意。所以,经过的名刹大寺,不管哪国、哪教,都要诚心参拜一番,让神灵满意,才方便继续上路。” 他抖了抖袖子,顿了顿,转向郭康,说道:“只是,为何这娘娘庙里,却不见娘娘?是不是有什么忌讳,见不得外人?还是嫌孙某出手太寒酸,庙里诸位看不上呢?” 虽然还是笑眯眯的,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明显是很不高兴了。然而,郭康愣了半天,发现自己好像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又转头看了看吴翰,发现对方也一脸茫然。显然,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 不过,吴翰只迟疑了片刻,很快主动开口道:“孙大官人多虑了。这庙,从建成以来,就从未祭祀过叫索娘娘的神。” “这里一直是我们罗马的天坛,祭祀的是天父阿罗诃天尊,千年以来就没变过。传世的档案里,对此是有记载的。”他解释道。 “至于索娘娘……是古早时代,当地土人崇拜的乡野小神,大致也是在这里祭祀,所以留下个俗名。其实,那个真正意义上的娘娘庙,很久以前就被废弃了,只是民间把名字留下来了。就像有些城里,叫城隍庙的坊间,没有城隍庙,因为庙已经搬走了一样。” 郭康听了,不禁感慨,不愧是王大喇嘛亲自教出来的,这一下就显示出水平了。换他来,肯定编不了这么利索。 “原来是这样?”孙十万看起来还是略有些疑惑:“不过这索娘娘,就完全没有祭祀了么?” “没办法,不灵验么。久而久之,大家就不管她了。”吴翰解释道:“如果真的更灵,为什么大家这么多年,都祭祀阿罗诃天尊,不祭祀她?所以不用担心的。” “如果不放心,可以去祭拜下天尊本尊。”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祭坛,说道:“您走南闯北,见过的大秦寺想必不少。不过我们这里,是罗马最大、最正统的庙,在这里祭拜的功德,可不是外面小庙那些能比的。” “哦?”一听这里是天尊最大,孙十万立马把祭拜娘娘的想法抛到脑后:“那烦请先生指点下,孙某也想拜一拜。” “您这边请。”吴翰熟练地招呼他,向厅堂尽头的祭坛走去。 孙十万带着随从跟上他,并没有对此表示怀疑。因为就“最大”这个最直观的概念来说,吴翰讲的确实是实话。 “这间大堂,有将近三十丈长,二十多张宽。你看,这拱顶,也有将近二十丈高。”吴翰一边走一边介绍道:“当年设计的时候,特意把主体部分做成了一个单间。庙里建一个这么大的厅堂,在别的地方,至今还没有过这么大的。” “确实很宏伟啊。”孙十万看着周围繁多的装饰和墙壁上巨大的圣像,说道:“宋元的宫殿,恐怕都没有这个规模的大殿了。估计只有大唐那会儿,才有超过它的吧。” “嗨,别说中原,我们这边,现在也建不出来这么大的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一日不如一日。可能这就是末法时代吧。”吴翰摇头感慨道:“哎,可能是我太悲观了。要是大唐能再出来,证明我说的不对,就好了。” 两人怀念了一会儿大唐,唏嘘感慨了好一阵子。旁边的希腊教士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要不要去帮忙解说。 郭康给他们说,这俩人是睹物思情,在怀念赛里斯的查士丁尼时代呢,大家各自忙自己的事,不用跟着了。于是希腊人纷纷露出了然的表情,各自散去了。 第十二章 神祖在上(下) 大厅尽头,是一个半圆形的神龛,里面放着一大堆郭康自己也不太懂的祭祀用品。神龛分好几层,在正中的高处,放着一个巨大的鎏金十字架。十字架斜前面,坐着个披头长发、身穿长袍,手里比着宗教手势的中年男子。 “这是……天兄移鼠?”孙十万显然见过这种庙宇:“不过,他不是挂在十字架上面的么?” “这就是我们娘娘庙的特色了。”吴翰眉飞色舞地介绍起特色景点来:“先汗伯颜帖木儿初次入大都时,就来到娘娘庙祭拜。见天兄挂在十字架上,大汗于心不忍,于是命令:‘此人何辜,要受千年的刑罚?今日我罗马汗国建帐,普天同庆,应当大赦天兄以下,全国受刑者,以示慈悲’。命令官吏记录下来。” “天兄身上原本有三处钉子,分别顶住两手和腿部。大汗于是又命令:‘天饶他一下,去掉左手的钉子;地饶他一下,去掉右手的钉子;我饶他一下,去掉腿上的钉子。’命令牧首记录下来。” “三处钉子去掉,天兄就被放下来了。”吴翰颇为自豪地说:“天下的教堂,只有这里直接享受到了大汗的仁慈。所以,其他地方,允许视情况自行调整,但我们庙里的十字架,天兄都是坐在架子前的。” “确实是少有的特色。”孙十万很是赞同。 “天兄被放下来,肯定很高兴,在这里祭祀,会更灵验的。”吴翰趁热打铁,指了指天兄雕像,说道。 其他人仔细一看,雕像表情十分逼真,果然并没有受苦的表情,而是喜笑颜开,一脸很乐的样子。 一看就知道,天兄正处于很高兴、很好说话的心情中。孙十万见状,也不再犹豫,开始对神像礼拜。郭康、吴翰等人,也赶紧跟着,陪着行了礼。 拜完天兄,孙十万又看了看他的雕像旁边,另一个人物。此人坐在正中,穿着一身希腊式的皇家服饰,拿着罗马皇帝的权杖,头上带着元朝皇帝们的钹笠冠。仔细看了看,这应该才是体积最大的神像。 “恕孙某眼拙,这是哪尊神啊?”孙十万好奇道。 “不怪孙大官人,实在是这神影响范围有限,除了我国,一般没什么人祭拜。”吴翰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在我们这里,他才是最重要的神灵之一。” “你看,主要人物都是他。”他指了指不远处,神龛边,一幅最显眼的宗教画:“这位是我们罗马的神祖——罗慕路斯·成吉努思。” “这是罗马的传统,复合神。”他继续解释道:“不过拜的人也不多,现在主要是我们这里在祭祀。” “罗慕路斯是我们罗马真正的开国大汗,不过他年轻时命运颇为坎坷,很小就失去了父亲。后来,在好安答勒慕斯的帮助下,才建立了自己的势力。然而随着部落的壮大,兄弟两人发生了矛盾,彼此交战。最后,罗慕路斯击杀了曾经的兄弟勒慕斯,建立了罗马。” “罗慕路斯带来的不仅是历史渊源,也警示大家,哪怕兄弟之间,都可能因为利益分歧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所以,即使这种事情依然屡屡发生,我们也要将此当做教训。” 吴翰突然开始讲道理,让郭康有些不习惯。不过,孙十万看起来更加不习惯。 “这两个也能凑一起么?”他嘀咕道。 “当然。”吴翰说:“罗马的养育者是狼;蒙古的祖先是苍狼。罗马建城的时候兄弟内讧;蒙古建立的时候也是兄弟内讧。罗马受更文明的希腊世界影响很大,祖先可能就是来自希腊世界;蒙古受更文明的中原区域影响很大,祖先可能就是来自中原区域。罗马人早年实行百户制度,由元老们召开忽里勒台;蒙古人早年实行万户制度,由贵人们召开忽里勒台……” “你看,这些都差不多。”他总结道:“所以,罗马就是蒙古,蒙古就是罗马。” “要是这么算,好像也行……”孙十万傻眼地说。 “我们这边的上帝和神祖,与中原那边不同,下至普通百姓,都可以随便祭拜的。”吴翰提醒道:“所以,也不需要在意里面的忌讳,直接拜就行了。” 孙十万闻言,稍一寻思,也朝着神祖像拜了拜。 “最后这个呢?”他又问。 “这是帖木儿皇叔帮忙请来的,天方教的先知穆罕默德。”吴翰介绍说:“我们汗国境内,有不少天方教众前来贸易或是定居。周围的友好邻邦,也有很多是这个宗教的。所以,天方教的圣像,我们也都有,地位也一样重要。” “我和天方教徒也做了不少生意,应该没有这种雕像吧。”孙十万有些疑惑。 “你说的对,但‘穆圣圣像’是由罗马汗国自主雕刻的一类全新宗教圣器。圣像来自一个被称作‘帖木儿汗国’的正统天方教帝国,在这里,被神选中的人将被授予‘伊玛尼’,导引祈祷仪式。你将作为一位‘信徒’,在自由的商业旅途中邂逅教派各异、教义独特的教友们,和他们一起战胜各路奸商,收获额外的利润——同时,逐步发掘‘信仰’的真相。”吴翰立刻开始大段背诵起来。 “意思是说,这东西是帖木儿那边给的。”郭康赶紧解释道:“原本天方教世界确实没有这种圣器,是伊尔汗国时期,蒙古大汗们为了理解和推广方便,绘制出来的。帖木儿那时候,也制作了不少圣像,两家结盟的时候,还给了我们一些。我们这边的原本,就是这么来的。” “那些信徒和宗教学者,不会抗议么?”孙十万看了看圣像上那个明显的帖木儿脸——显然,和其他很多文明一样,帖木儿汗国也学会了把统治者的脸画在神像上。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吴翰摇头说过:“可能是因为宗教学者们,辩经辩不过帖木儿皇叔吧。” 第十三章 可动天兄 祭拜结束,吴翰继续带着孙十万参观教堂大厅。 作为紫帐汗国的标志性建筑,娘娘庙历史悠久,而且集中了汗国的大量资源进行改建、维护,布置的十分精巧。孙十万看的津津有味。 “这庙从建好之后,就屡坏屡修,但主体依然还是一千年前的古迹。能用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吴翰介绍道。 “当然,这也和罗马的衰落有关,这么长的时间里,历朝历代也没钱建一个新的。甚至,有时连维修的经费,都凑不齐。之前希腊王朝统治的时候,修这庙的钱,都是人家莫斯科捐的。” “起码能募集来钱,也算是本事了。”孙十万指出:“我们做生意的,还就看中这个。” “主要是也没修成。”吴翰补充道:“希腊人拿到钱,就挪用了这笔费用,去雇土库曼人来打内战了。奥斯曼就是那会儿被他们带到这边来的。” “这可真是败家子……”孙十万也跟着感慨起来。 “不过现在好多了。”吴翰指着大厅顶部,说道:“当年尹道长在这里担任住持的时候,花了十几年的功夫,把上下都翻新加固了一遍,现在这建筑的情况已经好多了。” “而且,这些年,我们还给祭祀大厅加了不少其他功能。”他走到旁边一个台子,指了指上面的按钮:“汗国要接待五湖四海的罗马人,大家的信仰各不相同,用同一套祭坛,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所以,为了照顾朋友们的需求,我们还安装了很多替换用的装置。” “您看,这就是在我们真挚的老朋友、法兰克罗马皇帝陛下的出资赞助下,设计和安装的天主教系列圣器。”吴翰介绍道:“当然,你也可以叫他拉丁套装。这词是郭公子提出的,我觉得要更加贴切。” “那请您赶紧给我看看吧。”孙十万自参观开始,见了这么多颇具特色的展览,已经被激起了好奇心,开始迫不及待了。 “好的。”吴翰说着,拍下一个白色按钮:“您稍侯。” 随着按钮按下,教堂里响起几声钟声。孙十万惊讶地看到,半圆形神龛整个开始向后移动,两边伸出两扇画着宗教画的木门,渐渐合上。仔细一看,原来神龛前的地上,还有一条轨道,木门就是顺着它滑出来的。 与此同时,地板也打开了,一张祭祀桌缓缓升了起来。上面按天主教的标准,摆了经书、十字架、面包和葡萄酒之类。孙十万趁地板还没盖严,低头看了看,原来下面有个地下室,里头有几个教士在忙碌。有人看到他,还友善地点点头。 这时,头上又传来一阵喀啦喀拉的金属碰撞声。孙十万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从上面吊了下来。他正想评价几句,突然,厅堂前方那个天兄雕像,也发生了变化。 它原本和神龛里那个小雕像一样,是坐在椅子上的。然而,只听噗地一声,座位和天兄身上的袍子,居然直接打开了。孙十万吓了一跳,回过神再看,发现座位和衣服都是木质的,前后两半,正好卡在雕像上。 而这时,上面的十字架两端,也垂下两根绳子。 教士们已经被遣散了,吴翰和郭康就亲自动手。吴翰走过去,抽出天兄背后的一个卡扣,只见两只胳膊一下松了下来,垂落在身体两侧。原来,这胳膊的关节,都是可动的。 两人又各自拿起一个绳头,那里有个做成铁钉形状的钩子。孙十万仔细一看,天兄手腕那边,之前被袍子遮住的地方,留好了一个洞。他俩把铁钉往洞里一插,正好扣在上面雕像手上,牢牢固定住。看起来,动作颇为熟练,也不知道用过多少次了。 “就这一步问题大。”吴翰解释道:“我们现在也没有办法,让绳子准确地自动挂上,只能由工作人员来插卡扣了。” 说着,他回到控制台,又按了下一个小按钮,几声钟声响起,十字架发出了咔咔的声音,开始收绳子。 不多时,绳子收完,那两个钩子正好把天兄又挂在十字架上。肩膀上估计有限位卡扣,让胳膊和身体,正好形成了一个“y”字形。 再往下看,缠腰布的位置下,同样有明显的活动结构——天兄的腿部关节也是可动的。吊起来之后,就自然向下,垂挂在那里了。 “如何?”吴翰颇为自豪地说:“这套自动悬挂天兄装置,也是我们发明的。其他任何教堂,都见不到这种先进设备。当然,确实还有值得改进的地方,我们今后也会继续努力的。请问孙大官人,有什么建议么?” “我觉得……还好。”孙十万看起来也确实是第一次见这东西:“不过,为什么不直接换一个雕像呢?那不应该更简单么?” “这是为了给客人展示,专门设计的。”吴翰解释道:“宗教圣器都有强烈的象征意义,比如我们这个天兄像,就是象征着无论哪个教派,都是崇拜着同一位天兄移鼠。如果换了个雕像,就没有这么明确的意义了。” “原来如此。”孙十万恍然大悟,不过他想了想,又问:“你说这是给天主教客人看的?当着他们的面把天兄挂起来么?是不是不太礼貌?” “这个无所谓,因为我们是罗马人。”吴翰摆摆手,辩解道:“罗马人把天兄挂起来,不算什么的。我们这是还原历史。”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孙十万说完,又看了眼挂起来的天兄,提醒道:“哦对了,那个表情要不要也换换?” 吴翰抬起头,只见天兄虽然被挂着,但还是一脸笑嘻嘻,很乐的样子。说实话,确实有点违和。 “这个我已经给他们说过了。”郭康说:“我的想法是,做一些可以替换的脸部雕像,每次换姿势的时候,把脸也换掉就行。” “不过这样就需要对雕像再进行修改,而且还是得人去换。有些教士认为,当众变脸,似乎不太好。所以,就暂时没有做。回头我要是有其他办法,也会试试的。” “有机会的话,我真想雇佣诸位这里的匠人,去我们那里也造一些类似的东西。”孙十万看起来十分满意:“这确实都是技术的体现啊。” 第十四章 一键切换清真寺 “您不用惊讶,我们这里还有更多的呢。”吴翰看起来颇为得意,他继续介绍道:“沙哈鲁使团来访的时候,为了让他们也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我们还安装了另一套。” 他说着,又按下旁边一个绿色大按钮。 又是一阵喀啦喀拉声,大厅里挂着的几处巨幅宗教画分成了好几个竖条,各自开始旋转。 孙十万这才发现,原来这些画作并不是一个整幅,而是画在一条条长木板上。木板正面,拼接起来,是刚才那些宗教画,而背面,则是大幅的天方教经文书法和几何纹饰。 “机关在这儿呢。”郭康打开画作下方的展示台,原来里面藏着一大堆齿轮,就是它们驱动着画板的转动。 “这是受简牍的启发。”吴翰说:“一幅画旋转起来,需要的空间很大,不过拆成竹简一样一条一条的,就方便多了。” “原来如此。”孙十万忍不住赞叹道:“真是别具匠心。” “那些油画质地很硬,画布不好折叠。我们其实也想做的软一些,不过这里能画大幅壁画的画师并不多,都是些老手。人家已经画习惯了,也不好改。”吴翰继续说:“当然,小幅的就简单多了。”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小壁画,孙十万仔细一看,原来那个壁画不是画在墙上,而是软布上。画布两头,是两个卷轴一样的长滚筒。那些画布也不是单面,而是一圈,套在滚筒上的。滚筒开始转动,就把宗教画转到了后面,而把背后的部分露了出来。 同时,墙上的宗教雕像也连着背景开始转动。原来,墙上是有洞的,墙壁的位置则是一个画着背景的板子。旋转半圈之后,那边的圣人雕像转到了墙里,一个带着大头巾的天方教学者雕像则转了出来。 “我们把这些雕像,也都改成可旋转的了。”吴翰继续解说。 他又按了下旁边的黑色按钮,墙壁伸出的几处台子里,向下倒出绣着经文的巨大幕布,遮住了几处大型雕塑。在几个马赛克玻璃窗前,则挂下来一块木牌,正好把上面的圣乔治之类图案挡住。 “那几个是实在不好动吧。”孙十万说。 “是的。”吴翰点点头:“我们技术力量也有限,在不破坏它们的情况下,只能改装到这一步了。” “那……那个最大的怎么办?”孙十万指了指还挂着的天兄移鼠。 “那个反而简单。”吴翰回答:“天兄也是天方教的圣人,所以可以展示出来的。稍微装饰下就行。” 说着,来到雕像下,拉了下旁边一个拉杆。天兄的头顶方向,打开了一个小窗,一个巨大的洋葱形头巾被绳索吊下来,喀地一声,贴在天兄头上。 “雕像的头部和头巾里面,都放了磁石。”吴翰解释道:“这样只要靠近,就能自动对准位置了。” “真是巧妙的构思。”孙十万看着准确带上了大头巾的天兄,感慨道。 “当然。从撒马尔罕到巴黎,最好的工匠们齐心协力,才有了这些成果。”吴翰自豪地说:“娘娘庙是我们罗马文明的象征,也是世界文明的象征。在这里,才能让大家感受到,罗马即是世界。” “而且,这项工程依然没有结束,我们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他走到一处墙壁前,打开一处壁画,展示后面的机关:“你看,这儿就是水道。” “整个装置,目前是由水力驱动的。大都城里,有大量前朝留下的地下水库,娘娘庙旁边就有一座水宫。罗马先民修建了几条高架水渠,从城外饮水到这里,满足守城时的需要。” “我们修复了一条主渠,不过没有把水导入地下,而是引入新建的水塔里。需要动力的时候,就开闸放水,驱动机关转动。” “我听说,先皇顺帝曾经设计过一条龙舟。”孙十万想了想,说道:“据说,龙舟上面有报时器和各种雕像,到整点,就会龙行凤舞,祥云升降。我想,这也是差不多的原理吧。” “哎,这才是我大元该有的气象啊。孙某见到此景,便知这次来得值了。”他朝吴翰拱了拱手:“不得不说,你们这里,比我想的更有底蕴。之前轻视这里,是孙某孟浪了。” “孙大官人不必在意,这东西确实只是半成品。”吴翰说:“现在这个水力机关,好处是节约大量人力,而且不容易忙中出错。缺点是,每次放完,就得关闸蓄水,等水渠把水塔注满,才能再次使用。一开始还不觉得有问题,但庙里需要动力的设备太多了,一次放水只能驱动一部分,这么将就着用。” “现在我们的思路,是重现古罗马时代,亚历山大里亚教堂的机关。据记载,他们能用水蒸气,驱动教堂的大门开闭。”郭康一脸自信地说:“既然一千多年前的先人就已经成功,我们现在有更好的条件,肯定也可以。” “哦?”孙十万眯了眯眼睛:“那郭公子现在,是否有做出来的成果呢?” “这就是我们要展示的最后一个了。请随我来。”吴翰说着,带着孙十万等人,来到大厅后部的一处墙壁前,那里,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神龛。 与主神龛不同,这里放了很多中原风格的神灵、仙兽,不过规模小了很多。这种设施,教堂里有多处,所以也不太显眼。 他打开那里的祭桌,露出通往地下室的窗口,伸头朝下面高声喊道:“水开了没?” “开了!”下面有人大声回答。 “准备好!”吴翰吼道:“现在——放!” 话音刚落,郭康在旁边,用力拉开了一个铁榫头。一阵嘶嘶的声响中,被卡住的大齿轮旋转起来。 神龛里,所有的人物、动物乃至作为背景的洞府,都开始运动起来。偶尔有水雾冒出,让神龛好像云烟笼罩的仙境,确实与中原神灵的画风有些映衬。 不同的是,在神龛后,立着一排排高大的金属圆柱。随着神龛转动,它们发出了令人震撼的雄浑鸣响,仔细听起来,不同的柱子其实是不同的音调。这让孙十万觉得,眼前的景象并不像洞府,反而像天兵天将行军出阵。 虽然场景小了些,但不知为何,却让他有种发自内心的震撼。 “这里倒是一直没有换风格啊。”他突然想起之前的变化,说道。 “不需要。”吴翰不假思索地说:“这里才是最神圣的地方,比所有那些教派都伟大。” 孙十万抬起头,看着圆柱顶端的烟气,点了点头。 “郭公子一直很有信心,坚持了好几年,终于有了这个成品。”吴翰说:“这个东西的好处,是出力的持久性很强。如果做的足够大,相信一次驱动所有机关都不成问题的。” “我们教堂从1403年王师傅就任起,一直致力于进一步改进和升级各处机关——布置这些,也是他的强项。过了两年,郭公子来到这里,给我们提出了一些方案。据说其他人不太在意,但王师傅觉得很有意思,于是这个机关也开始动工了。” “我是两年前来这里的,王师傅希望我接过这份工作。”他从桌子另一头,拿起一本笔记,递给孙十万:“说实话,这里的难度比水力机关高不少——比如你看到的那些驱动风琴的水汽,其实我们是不希望它泄露出来这么多的。只是机关的密封性太差,只能设法做其他用途了。” “我们也不会急功近利的,实际上,这种新能源,能在五十年内用于商业和民生,我们就满足了。希望到1453年,这里能实现一次驱动,全庙切换清真寺的效果吧。” 众人都看着神龛,各有心思地沉默下来。 第十五章 商业投资 郭康和吴翰展示这些设备,显然也有隐含的目的。孙十万家财丰厚,与众多国家的富商都有来往。如果能说动他投钱,肯定可以获得更充裕的资金。 不过孙十万也是个精明的人。经商这么多年,他俩的心思,孙十万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感慨归感慨,他还是拒绝了给蒸汽神龛投资,并且委婉地告诉郭康,除非他能明确找到一个收益高出成本的应用领域,否则商人们不会对这东西感兴趣。 而且,高一点还不行,至少要高好几倍,才能保证在覆盖成本和各种开销之后,依然可以提供足够高的利润率,让大家舍得花钱花精力,对器械更换。 “你们是不知道做生意的难啊。”孙十万感慨道:“大家知道我们富,却不知道我们这行风险有多大。在海上,遇到什么都有可能,这些危险应该不需要我来赘述。即使是陆地上的工坊,也没好哪去。” “我说实话,凭爪哇、婆罗洲那点地方,想和明国竞争,我们自己都觉得心虚。能坚持到现在,还是靠明国没用力,或者没法用全力。”他摇着头说:“你们应该也知道他们的大宗贸易方式吧。” “他们那边,和其他外国商人交易的时候,进出口商品的价格、份额,全都是朝廷硬性指定的。现在走私管的越来越严,规模上已经没法和之前比了。我们去进货,都得借助傀儡小国,打着朝贡的名义才行。” “这个思路,要是能够完全实现理想状态,大概会构筑一个……世界性的指令贸易系统吧。”郭康想了想,说。 “这个词倒是挺贴切的。”孙十万愣了下,随即点点头:“在这种环境下,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和明国竞争。朱天平动动手指,把朝贡时出口丝绢的定价,对半砍一下,就能把我们直接挤死。” “当然,暂时还没有人这么做。在我看来,也是因为明国太大。巨大的体量增加了他们的力量,但也让他们内部的势力多了起来。” “要降低出价,这部分成本,就得有人分摊,全靠皇帝内库自己掏,也不现实。但分摊到户部、分摊到地方,无论哪儿都有人不乐意。按以往的经验,最后要么层层抽水,把数倍的压力加到匠户头上,要么就得让工坊商人自己掏钱。” “哪个商人掏钱,里头其实也有讲究。反正执行到最后,基本都不是商户们均摊,而是几个倒霉蛋被搞的倾家荡产,其他人不但没事儿,还能趁机瓜分他们的产业。”孙十万冷笑道:“至于官府让谁破产,让谁发财,那就得看各层老爷之间,如何博弈了。” “老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意思就是说,越是大国,治理起来就越和煎小鱼一样,不能频繁地翻来覆去。朝廷能少滋扰民间,就应该尽量别去折腾。当年大汉朝就是这么兴盛起来的。相反,一会儿来一个政策,甚至是前后矛盾,民间定然不堪其扰。轻则令吏民疲惫,重则让人不清楚朝廷有没有能力贯彻政策,甚至质疑朝廷的信誉。” “要知道,哪怕是想推行善政,都要非常讲究方法策略。北宋时,王相公的新政,下场如何,大家不都知道么?”他举例道。 “想做到‘无为而无不为’太难了。宋元以来,绝大部分官家,连理解它的门槛都没到,甚至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郭康摇头说:“孙大官人这个要求太高了。” “嗨。当年家里老人劝我,跑生意也不要耽误读书。我就找了个先生,天天跟着我,每天给我讲历朝历代的历史故事。”孙十万笑道:“我到现在还记得,先生说到晋朝,一开始说那个晋惠帝,是个傻子;后来却又说,在他执政前十年,海内晏然,史称‘元康之治’。” “我当时还很奇怪,觉得这老家伙瞎说,傻子怎么能治理天下。结果先生说,天下本来就不是皇帝治理,也不需要皇帝治理。皇帝只要让合适的人,干合适的事情,然后什么都别乱管,就足够了。” “晋惠帝虽然是个傻子,但他起码是心善的,而且知道谁对自己好,也知道自己应该对谁好。你看那些正常的国君,又有多少人,有这种素质呢?”他无奈地说:“一个傻子,就已经超过一半以上的君王了,那君王们到底是干什么的?所以说,这些故事,有时候真让人没法评价啊。” “你看,这事儿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了。”他摇着头说:“我也不是个老学究,很多历史典故还是记不住。不过就这个例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的。” “从这方面看,朱天平合罕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吴翰评价道:“而且话说回来,这样做也是没办法。不是人人都能和他爹那样,动不动就对反对者动刀子的。” “那肯定。”孙十万撇撇嘴:“要是明国的皇帝都有这个水平,我们估计也撑不了几代人了。” “就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已经不容易了。”他身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华丽衣服:“你猜我为什么穿这身出来?” “这是……”吴翰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哪里是衣服,这是招牌。”孙十万解释道:“我也不想穿的跟个没见过市面的土财主一样。这一身大红大绿的,小姑娘都嫌花。但我自己穿着出去,才是最好的招牌,你看那几个希腊贵人,眼睛都瞅直了——要的是这个效果。” “让他们都知道,我们爪哇绸不比明绸差,才能打开销路啊。”他抖了抖袖子,说道。 “那你们的优势产品……”郭康想了想,一下恍然大悟:“哦,怪不得你们每年都要买入那么多奴隶。” “是啊,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奴隶不值钱。”孙十万点头赞同道:“其他行业,说实话,很难超过明国。只有在种植南洋特产这方面,我们的种植园有很大的成本优势。这方面我们倒是有信心,他们短期内是不可能战胜我们的。” “原来如此。”吴翰也想明白了。 “哎,今天这些展品,看的我都有些慷慨激昂了,一下说了这么多。”末了,孙十万说道:“孙某虚长你们几岁,二位就当做一个过来人的经验,姑且听听吧。也算是我没能出钱帮忙,给你们的补偿了。” 郭康和吴翰赶紧拱拱手,表示他太客气了。 虽然最好的结果,是他大手一挥,表示“这个项目,我孙十万投了!”,但两人也知道,这其实是不大可能的。 作为出名的大商人,孙十万确实很有钱,但这不代表他会乱花。相反,他对于投入和产出十分敏感,两人这点展示,是哄不过他的。 不过,虽然终究没有给蒸汽投钱,但他也很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他提出的要求,和认为需要改进的方向,与郭康了解的历史也差不多。这确实是一个商人,根据经验能做出的最合理判断。 就目前这个玩具性质的装置,让别人给你投资,终归是没有多少说服力的。不管是中原还是欧洲,是官府还是商人,都只会把它当成没什么用的奇技淫巧。哪怕这个世界,也只有宗教组织,能持之以恒地对这种看起来毫无实用性的东西进行投资了。 暂时还是只能打着宗教用品的旗号,让娘娘庙继续拨钱,否则,义母恐怕都会嫌他太浪费家财的。 ——义父倒是对此不在意,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他随便玩,反正也没怎么耽误其他事。可惜,家里钱不归他管…… 第十六章 征东等处行中书省 虽然没有答应给钱,但孙十万对于这趟行程还是非常满意。他表示,既然祭拜了一圈,就得给神灵上点贡品。 去一般的庙里烧香,尚且得给神佛送点礼,何况这里是罗马世界第一大庙,规格里应更高。 而且人家天兄,为了他的参观,又是被吊起来,又是光膀子带大头巾的,特意给他专门演示了一番。这都不给钱,实在说不过去吧。 见孙十万准备掏钱,吴翰拿出个账本一样的东西,递给了他。 这东西也是郭康当初给他们提的主意。在庙里浏览过的重要人物,都请他们在此留言。目前,里面已经有沙哈鲁本人、法国王太子、弗拉基米尔大公等重要人物的签字。 此外,庙里还承接宗教画制作订单,可以帮他们订制需要的场景。不管站在圣徒们中间,聆听天兄教诲,还是和圣人勾肩搭背,乃至和圣乔治一人一刀、正在砍龙,都能给你画出来。 这些作品会制作两份,一份给参观者,一份就挂在庙里。因此,有了几个大人物打头,其他参观者纷纷以能与他们并列为荣。来自东西南北的大小贵族们,忙不迭地给庙里捐款,希望获得一个机会。 孙十万倒是不太在乎那几个人,但如他自己所言,在庙里展示,其实是一种广告效应,不止宗教情怀和攀附权贵这么简单。 他拿起账本,趁着准备笔墨的功夫,思考了下。随后,就打开册子,在页面上龙飞凤舞地留下了“孙文渊到此一游”几个大字。 至于画像,他也要定做一幅。吴翰问他,需要哪个神,什么场景。孙十万表示,他不懂宗教,但这点钱还是有的,所以,把庙里几个主神全画进去就行。 最后,他吩咐随从,把宝物拿出来。 随从取出一个装饰精美的盒子,孙十万接过,把它打开。盒子里,是三颗硕大的珍珠和几颗各色宝石,镶嵌在金银制作的底座上。 “这三颗,是孙某从征东行省的商人手里购得的上品北珠,为了来这里祭拜,特意按照贵国拜上帝教教义定做的。”他介绍道:“三颗北珠,代表教中三宝。放在同一个底座上,乃是三位一体之意。” “其他金、银、玛瑙、琥珀等物,一如佛门七宝故例,以示顶礼诸神,毫无偏私。”他说着,把盒子放在主祭桌上,又行了个礼。 吴翰还没完成培训,对于珠宝鉴定还不熟练,不能像资深教士一样,一眼就看出信徒奉献的东西值多少钱,从而安排接待规格。不过这东西的豪华程度,已经到了看一眼就知道很值钱的水平了。 这种礼物,就不是吴翰能自作主张安排接待的了。他马上表示,贡品太贵重,他得把王师傅请来,亲自安排仪式。 没多久,大牧首王大喇嘛就拎着拂尘,急匆匆地小跑过来。 他看到珠宝,愣了下,随即拉着孙十万走到一边,和他小声聊了好一阵子。末了,两人相互告别,孙十万带着随从,又从正门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哎?王师傅,不是说咱们要找他,请他教咱们骗贡么?”吴翰疑惑道。 “骗你个鬼。”王大喇嘛没好气地说:“怎么能叫骗贡呢?罗马人的事,能叫骗么?” “那……”吴翰一时反应不过来。 “别管这些了。国书的事,晚两天也没什么。”王大喇嘛连连摇头:“我们现在需要开个会,好好整理下思路了。” 第十七章 北衙诸卫 皇宫大殿内,一场会议即将开始。 郭康坐在自家的位子上,和旁边的李玄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大殿尽头,是大汗的宝座,不过那里现在空无一人。旁边的执政官位子上,义父正百无聊赖地干坐着。 执政官是个简化了的罗马官职,大概相当于诸相之首。当然,它和东罗马的制度,还是有颇多不同的。 东罗马有一套十分复杂的官职体系,而且在长达千余年的使用过程中,不断有旧的官职发生改变,新的官职又不断衍生出来,分割或是取代旧官职的功能。这些新的、旧的、实的、虚的,混在一起,不止对于欧洲人来说过于难懂,连郭康都觉得让人头大。 在后期,东罗马的官职已经分化出了纯粹是荣誉性质的散官,和有实际职权的职官两部分,二者采用不同的授予方式和不同的体系。每一个官职下,又有男性的、宦官的、女性的三种分类。各种类别之多,让人感慨大秦国有类大宋。不是对于官制非常了解的人,很难直接搞清楚,到底是谁在做什么。 义父的希腊文荣誉头衔,大概应该叫“上级权贵”。权贵这个词在拉丁语里,原本是“奥古斯都”,是帝国元首的称号。但早在科穆宁王朝时代,就已经下放给贵族官僚们了。 连威尼斯总督和罗姆苏丹,都被赠予过这个称号。只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罗,八分之三罗马和突厥罗马,一样是罗马的奥古斯都。 所以,现在紫帐汗国满世界乱发罗马皇帝,可以说是继承了优良传统,当地希腊人都习以为常了。 当然,奥古斯都之所以是奥古斯都,是因为当年只有一个、最多两个奥古斯都。当奥古斯都多了,奥古斯都也就不是奥古斯都了。 由于不断扩散,原本的头衔不断贬值,希腊人就开始给这些头衔加前缀。比如“上级权贵”,就是这么产生的。紫帐汗国确立制度的时候,直接把它搬过来,对译成“上柱国”。 当然,希腊人叠的远不止这些。在权贵头衔获得者中,为首的人,被称为“首席权贵”。后来可能觉得这个还不够突出,后来又出现了“高于全体权贵的首席权贵”,乃至“高于全体权贵的首席上级权贵”之类的称呼。 他们头衔的复杂程度,多到紫帐都用不完。至今,摆赛汗以下,也只有上柱国这一级还在使用。 这几个月,大汗与几位柱国,都在西北前线,向匈牙利腹地进军,配合法国在西方的攻势。还有几位,也照常去各地,进行一年一度的遴选新兵工作。负责留守的郭氏,是首都目前唯一的上柱国,因此,重要会议,都得由他负责了。 大汗和执政官等人的座位之外,围着好几圈座椅,明显地分成了几团。 在大汗右手边,是强大的南衙世侯们。轮值的郭氏、李氏、曹氏、史氏四家,各自的代表,依次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伯颜帖木儿大汗第一次入城的时候,有十三家世侯坐在这里。“南北战争”结束,只剩下十一家。在“安达战争”之后,作为对当地忠诚势力的补偿,剩下的九柱国决定,做出更大让步,在今后的常态会议里,只出四位代表,其余位置让给具体负责事务的官员,就此形成了现在的格局。 郭康现在,就在自家的位子上。 他本来是不想参加的,或者最多在旁边围观就行,毕竟有义父在,自己没什么出头的必要。只是来之前,义母却突然说,其他几家家长都不在,想必是继承人代为出席。既然如此,就让自家孩子也去。 义母认为,反正他嘴笨,跟人吵架就没赢过。反而是郭康,在好几次讨论中,思路清晰,讲话有说服力,是个好苗子。这次他就少说两句,坐那儿当个摆设就行,免得让那些牙尖嘴利的希腊人笑话。有什么话,就让孩子来说。 打仗之外的事,义父几乎对她言听计从,所以不顾郭康的迟疑,把他也拎过来了。 看到他出现,旁边同样代表老爹出场的李玄英高兴地凑过来,其他两人也和他打招呼。 在他们这些人对面,是北衙贵人的几位代表——也先萨莱万户脱脱不花,驻扎在克里米亚,负责管理第聂伯河下游的各部落;帖木儿萨莱万户乔治,驻扎在别儿哥萨莱故地,管理伏尔加河下游的各部落;也里哥萨莱万户耶律欣,驻扎在基辅,管理第聂伯河上游的草原腹地。 北衙诸卫是汗廷最主要的两支军事力量之一,然而,随着汗国的开拓,这支草原军队的缺点也越来越明显。 第三代紫帐汗脱脱在位时,北衙诸卫的实力趋于极盛。辅政的也先不花太师指挥钦察二卫、不里阿尔三卫的军队,先后在基辅和斯摩棱斯克附近,击败立陶宛军队,又在顿河附近打败了白帐汗国的干涉军。但战争之后,汗廷内部的矛盾,因为各方势力失衡,反而更大了。 虽然最终获胜,但也先不花太师认为,草原军队缺陷太明显,需要进行改革。他希望打散原来的部落,重新进行编组,挑选精兵,组织新军。 太师派出使者,去各部落的草场巡查。使者们持着汗廷的大纛,背着黑铁锅,在部落里宣传,招募善战的牧民。报名的人,现场进行考核,那些马术、骑射、格斗皆合格的勇士,每十人授予一口铁锅,带回大斡耳朵。 招募来的勇士们,以营为单位,集中训练。每营有铁锅八十口,因此这次行动,也被称为“八十锅”改革。 在也先不花太师的主持下,汗国还修复了克里米亚的希腊古城切索尼斯,作为据点,在周围屯田。第一批士兵训练了两年后,太师又派人去各部,把他们的亲族都接来,安置在克里米亚北部的草原放牧,设立固定的机构,管理各个草场。这样,这些草原精锐就脱离了原本的部落,加入了新的组织。 原本,北衙诸卫需要依靠征召的各部军队,但这些贵人、酋长们并不总是可靠,找借口不来、在战场上观望,都是常见的事。有条件的情况下,大家都想保存自己部落的实力,让别人承受损失,自己去分战利品。 各部的战斗力也参差不齐,核心部落大体来说还行,其他外围部落则往往让人一言难尽。但汗国也没法直接插手,只能将就着用。有权威的统帅还能驱使他们打仗,换一个根基不深、声名不显的,被这些“友军”劫掠然后逃走,都不是罕见的事情。 身为老资格的草原军队统帅,也先不花太师自己,对于这些缺点,就是最清楚的。 现在,重新招募整顿之后,情况就好了很多。北衙新军的纪律远比之前的游牧军队好,能够更好地执行命令,作战素质也提升了很多。 但是,这种公然挖墙脚的行为,理所当然地引起了草原贵人们的普遍不满。 几次招募之后,草原各部都在风传这个消息。连金帐各系汗王帐下的把兔儿们,也贪图紫帐的铁锅,纷纷跑路去投奔。 也先不花太师一生征战,在草原各部很有威名,他还在的时候,暂且没人敢乱来。然而后来,太师在和波兰-匈牙利联军的战斗中阵亡。消息传到草原上,立刻引发了叛乱。 原北衙贵人,和斯拉夫王公们串通,又引来立陶宛、白帐和波兰,发起了声势浩大的进攻。汗廷被迫结束了对南方的战争,与奥斯曼媾和,延缓再次入主君士坦丁堡的计划,全力北上。 第十八章 忠诚之城莫斯科 南北战争,是汗廷立帐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危机。年轻的脱脱大汗可能至此才明白,为什么他的希腊国丈,要天天给他复读,说内部的忧患要比外部的更严重。 汗廷对内部的矛盾早有认识,但谁也想不到会来的这么突然、这么猛烈。 随也先不花太师北伐到波兰的北衙军,拥立其子伯颜,反叛朝廷,还与敌国勾结,准备南下。 此时,南衙诸卫正位于在从色雷斯到特兰西瓦尼亚的各处战场上。而北衙军里忠诚的新军,一部分也在北伐大军中,遭到叛军突然围攻而覆灭;还有一部分正在罗斯各公国,抓捕一批匪徒。 十多年前,也先不花太师在决战中击败金帐汗札尼别,此后罗斯诸公国逐渐从金帐转向紫帐。但这种臣服依然是不情不愿的,他们实际上两个都不喜欢。 这次,罗斯王公们早已经有了预谋。他们推举特维尔大公伊凡为首,和立陶宛、波兰等国,早已暗中勾结,准备一同发难,把分散的新军各个击破。 有一千多名新军此时正好来到特维尔附近,伊凡计划以招待为名义,等他们放松警惕,再一举消灭。其他王公也会学着他的做法,争取尽快解决。 关键时刻,莫斯科大公国通过来往的商人,得到了这个消息。忠诚的莫斯科大公德米特里,立刻向汗廷举报了谋反的王公们。 莫斯科大公家族与历代汗廷的关系一直非常好,双方的亲密关系可以追溯到拔都时代。当拔都的西征军来到罗斯地区时,大公的祖先雅罗斯拉夫是第一批投靠他们的当地人。 雅罗斯拉夫与拔都的关系很好,还作为拔都的代表,参加了哈拉和林的忽里勒台大会。然而,掌权的窝阔台之妻乃马真厌恶拔都,将雅罗斯拉夫扣押,最后把他毒死了。 可能是对此有愧,拔都对雅罗斯拉夫的儿子亚历山大非常好,还让儿子撒里达和他结为安答。在拔都的支持下,亚历山大也有了自己的领地。 亚历山大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之前曾经作为客卿,率领诺夫哥罗德军队,在涅瓦河边击败了瑞典劫掠者。斯拉夫人居然打赢了北欧人,让大家十分震撼,人们于是给了他一个“涅夫斯基”的诨名,意思是“涅瓦河的英雄”。后来他还在楚德湖挫败了东征的德意志骑士,取得了在当时堪称奇迹的胜利,让人们意识到,斯拉夫人也是能打仗的。 更为可贵的是,和其他有点势力就反水的王公不同,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对汗国十分忠诚。 后来,他的弟弟安德烈暗中联合罗斯王公和西方国家,准备推翻蒙古人的统治,亚历山大立刻向大汗举报,大义灭亲,及时挫败了阴谋分子的邪恶计划。 金帐汗国也投桃报李。亚历山大·涅夫斯基派儿子到诺夫哥罗德担任领主,因为统治残暴,被当地人驱逐。汗国于是出兵,在亚历山大的配合下,镇压了诺夫哥罗德的反抗,重新扶持起他的儿子。 一生中,亚历山大一直在兢兢业业地为大汗工作。直到最后,罗斯各城发生了反对蒙古包税人的起义,亚历山大不顾身体,亲自赶往萨莱,举报罗斯人的背叛行为。劝汗廷不要轻视,一定要出重兵果断镇压。 在说服大汗之后,因为积劳成疾,忠诚的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大公在返回封地的途中病逝,时年43岁。可以说是因公殉职,都不为过。 郭康之前和脱欢等人闲聊,说这个人在今后,会被斯拉夫人视为英雄和圣徒。脱欢对此深表赞同。这年头,如此忠诚的人,实在不多,不进行褒奖,确实说不过去。 亚历山大的后代继续给汗廷效力,到他的孙子尤里大公时,当时的金帐汗月即别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他,让他也成了一位“古烈干”,算是和帖木儿当年平级的。 尤里之后,弟弟“钱袋”伊凡即位。这时,罗斯重要邦国特维尔的民众造反,杀死了蒙古人安排在当地的包税人。在月即别汗的命令下,伊凡出兵镇压了叛乱,并获得了接替包税人、对各国征税的职责。自此以后,莫斯科就成了汗廷在罗斯各公国的税务代理人。伊凡也因为横征暴敛、贪得无厌,得到了“钱袋子”的诨名。 “钱袋”伊凡的儿子们依然公忠体国,监督其他城邦的反蒙古势力,及时向汗廷举报。到他的孙子德米特里时,情况才发生了变化。 金帐汗国陷入了长期内战,国力大大衰弱。汗国西部,被军阀马麦控制。德米特里的野心膨胀起来,于是也和汗国反贼们勾结。 罗斯各公国集结了超过五万的军队,在顿河边的库里科沃迎战马麦。结果,马麦的军队被击败,德米特里因此名声大噪,得到了“顿斯科伊”的诨名,意思是顿河的英雄。 然而仅仅三年之后,白帐汗脱脱迷失来到了这里,试图恢复对罗斯诸国的统治,以此作为后方,继续与帖木儿的战争。 虽然打不过帖木儿,但脱脱迷失也是能在亚欧大陆主要战场,指挥战略决战的狠人,不是这些斯拉夫人能对抗的。可能是打赢地头蛇马麦,给了他们过高的信心,结果,斯拉夫人又被击败,莫斯科也被脱脱迷失焚毁。德米特里等人仓皇逃走,向帖木儿和紫帐汗国投诚,请求支援。 脱脱迷失败亡后,莫斯科开始了重建。他们也重新捡起了传统技能,开始不断举报金帐余孽,以及与外部势力勾搭的其他罗斯人,还在紫帐与波兰、立陶宛的历次战争中,积极带路。 莫斯科宣称,他们只反对贪暴的权臣马麦和不合法的篡位者脱脱迷失这种人,对于汗国本身,永远是忠诚的。 郭康对此嗤之以鼻。他私下里,告诉义父义母,不用怀疑,这些莫斯科人今后就是汗国最大的威胁。不能被他们现在的行为欺骗,始终要加以防范才是。 但义母告诉他,这种事情,大家其实都知道。汗廷君臣们虽然不是预言家,但也常年与各地统治者打交道,对于这些当地豪酋喜欢干什么,大家心里清楚的很。 但问题是,汗廷的力量确实不足以管这么远,也没有足够的军力和官员去维持组织。这种情况下,就只能在当地挑选代理人来帮助进行统治。 罗斯人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大堆邦国的统称。悠久的基辅、尊贵的弗拉基米尔、自由的诺夫哥罗德、富裕的加利奇……都各有各的特色。 而莫斯科是个新兴的小城,其实没什么特点。它唯一一个优势,就是忠诚了。 这不是说莫斯科没有反叛过,而是说,和其他那些三天两头造反的邦国对比,莫斯科完全对得上汗廷对他们的信任。 至于汗廷衰落后的问题,这个其实没有多大意义。 汗廷还能打过他,他自然就会继续干活。如果汗廷连他都打不过了,那也不用特意去担心他了。到时候,有的是更强、更要命的敌人。 所以,就算这真是个预言,而且说服了汗廷众人相信,大家也充其量就是多个心眼,不可能真的去做什么——就算换了个人,又真的能比莫斯科更忠诚么? 第十九章 战斗民族(上) 实际上,义父义母的说法,已经比较客气了。 郭康自始至终,也没有对更多人提及这些事情。这倒不是关于“未来”的事不能说,实际上,他借着占卜和推演历史之类的名义,已经给别人“剧透”过好多次了。但结果,始终并不怎么好。 这个世界终究与他原本的老家有些区别,所以出现偏差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仅仅是这种原因,他倒不至于如此无奈。 最大的障碍是,很多后世眼中的“问题”,在当时不但不是问题,反而是能够做出的最优选择。他本来觉得,指出未来会出现的隐患之后,能够设法避免。但实际尝试却发现,这样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副作用。 有些时候,确实会有当局者迷的问,但更多的情况下,当年做出决策的人,考虑的未必比他少。甚至,因为更加身临其境、相关经验更丰富的原因,这些人会比他考虑的更细致。他的担忧,别人也未尝不明白。 比如,汗国扶持罗斯城邦,到底对不对? 从后世来看,罗斯人最终灭亡了金帐汗国。但在这个时刻,罗斯人反而是最无害的。 这个时候,立陶宛正是强盛的时期,曾经多次插手罗斯各国的事务,甚至公开和汗廷叫板。札尼别汗去世没多久,立陶宛军队就在蓝水河击败金帐大军,占领基辅,把蒙古人驱逐到顿河以东。直到脱脱迷失战败,想到的首先都是立陶宛。 不扶持这些罗斯人,让他们维持独立,就等于把立陶宛大公国养的更肥。到时候,恐怕等不到15世纪,汗国就得彻底完蛋了。 立陶宛以西,还有个更难对付的波兰。波兰人同样屡次向南俄地区伸手。1352年,札尼别汗还在,金帐汗国还没走下坡路的时候,波兰就进入后世的乌克兰地区,和立陶宛合伙,公然瓜分了加利奇-沃伦公国,试图把领土扩展到黑海边。 如果不扶持罗斯代理人,意味着汗廷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和这几个大国在漫长的边界上,在不友好的当地人包围中,进行长时间的战争。这种成本,很明显难以承受。 说到底,郭康那个时代的人,看待这些国家,难免会带上刻板印象——在他那时候,大部分人可能都不知道立陶宛到底是什么。偶尔有关注国际形势的,也往往只会记得他莫名其妙挑衅自己的事情,觉得这就是个跳梁小丑级别的奇葩小国。 至于波兰,知道的人应该更多,但它最出名的段子,是三天两头被人瓜分,看起来像个弱小的倒霉蛋。 而罗斯人,则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国家,有“战斗民族”的称号,一听就显得很强大。 这种情况下,扶持罗斯人,对抗波兰和立陶宛,确实容易给人一种轻重不分的感觉,似乎早早消灭这个潜在对手就更好。 然而,此时波兰在整个基督教世界,实力都是数一数二级别的。而立陶宛,则是东欧第一大国,占据着从黑海到波罗的海的广袤领地,面积是让人怀疑他和莫斯科,谁才是后来的俄罗斯。 这种情况下,他也很难保证自己的建议,就真的是妥当的。 更别说,有些概念,不同时代的人可能根本没法相互理解。比如这个时代,如果他非要找人问,谁是战斗民族,那大家会觉得就是他自己。 欧洲人没有和东亚势力接触过,但天方教世界与他们早就开始打交道了。 唐玄宗的时候,倭马亚王朝正在进行阿拉伯世界的第二次大扩张。这引发了中亚各国的担忧,于是纷纷请求唐朝出面,摆平阿拉伯入侵者。但唐朝对此兴趣不大,于是把活丢给了西突厥汗国分裂出的突骑施部落。 此后,突骑施首领苏禄率军南下,和阿拉伯人交战十几年。阿拉伯帝国前后损失将近二十万军队,而且大部分都是从阿拉伯本土和叙利亚带来的老兵。帝国最大的呼罗珊行省,被突骑施人打成了光杆。哈里发被迫从印度方向、高加索方向乃至小亚方向调回军队,去填东方的无底洞。 严重的军事失败,导致其他方向的扩张也被迫中止,打击了帝国的威望。核心军队的快速消耗,更是直接动摇了倭马亚王朝的统治。没多久,就因为压制不住波斯人的反抗,被更加波斯化的阿拔斯王朝推翻。 这个结果,让阿拉伯人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要知道,这时候,六千阿拉伯人就能征服北印度,七千多人就能打败伊比利亚最强大的国家。在和东征同时进行的西征中,几万名士兵从突尼斯一路打到高卢南部,征服了沿途几乎所有地区,直到在普瓦提埃被法兰克王国击败,才停了下来。而且,这些人基本都是就地征召的新皈依者,没有消耗多少本部力量。即使三十年前,在雅穆克河与希拉克略亲帅的东罗马大军决战,也只是投入了两万五千名士兵。 如果在东方白白送掉的这十多万老兵,都投入西征,那估计今后也就没有天主教世界了。 而突骑施,甚至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强国——后来,苏禄可汗与唐朝闹翻,结果几乎没有掀起多大波澜,就被唐朝按死了。 在阿拉伯人看来,这意味着一个非常离谱的现实。 这个世界,只有中原人会在乎,或者说有资格在乎“羁縻”和“本土”的区别。在其他文明看来,这就是唐朝的一个封臣,把阿拉伯帝国打到怀疑人生。 这种震动,对之后的历史毫无疑问会产生影响。 之后,因为高仙芝的离谱操作,唐朝正规军在怛罗斯败给阿拔斯王朝,战绩甚至不如自己的藩属。但即使如此,阿拔斯王朝也依然主动和唐朝保持友好关系,对于向东扩张和传教几乎没有兴趣。因为前朝的教训很直白,就是“你没事儿惹他们干什么”。 第二十章 战斗民族(下) 在这一时期,阿拔斯王朝对各地基本失去了控制,强大的诸侯们割据一方。在中亚,一些帕提亚大贵族的后代,建立了萨曼王朝。这是一个信仰天方教、文化上则属于波斯的政权。 这个王朝是波斯人借助天方教,建立政权的第一批尝试者。中世纪的波斯史学家们,称之为波斯帝国的再次复兴。他们也恢复了对东方的传教,试图借此扩大自己的影响。 在萨曼王朝的东北方向,是回鹘汗国解体后,一些流亡者建立的喀喇汗王朝。这个时候,喀喇汗内部正发生汗位争夺。大约在954年左右,也就是后周世宗柴荣在位期间,大汗的侄子萨图克,接受了萨曼王朝传教士的劝说,皈依了天方教。在萨曼王朝的大力支援下,推翻了叔叔的统治。一般认为,这是突厥语各部接受天方教的开始。 但喀喇汗的动乱,引起了西域城国于阗的注意。趁着动乱的机会,于阗发兵攻打喀喇汗国,占领了东部首都疏勒镇。此后双方连续交战,城池多次易手。 对喀喇汗国来说,此时的情况颇为不妙。 在东北方向,是辽国。在东方,是高昌回鹘和沙洲归义军政权。在东南,是高原上的吐蕃各部。现在连一个绿洲城国,都能在和自己的战斗中占据上风,这几位就更加惹不起了。 总是在自己的首都,跟别人拉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因此,汗国急切地需要一个新的开拓方向。 从突厥汗国开始,以往的政权,几乎都是以东方为重心。即使被赶到西域,有雄心的大汗也总是想着打回去。 但接受了天方教,就给了大家一个新思路——既然信了人家的教,那我完全可以加入天方教世界的争霸,为什么还要去东方拼命呢? 我打不过于阗,还能打不过你么? 顿悟的萨图克汗,当即向着给自己传教的萨曼王朝发动了战争。 萨曼王朝是天方教世界的霸主之一,控制了从中亚两河流域到波斯本土的大片地区。简而言之,就是非常有钱。 这次战争让喀喇汗收获颇丰,就此形成了路径依赖:东边吃了亏,也不用怕,去打波斯人找补,很快就能恢复过来。西线的战争持续到992年,哈桑·博格拉汗攻入萨曼王朝的首都布哈拉,自此,萨曼王朝开始走向灭亡。 也是因为这些战果,喀喇汗国有了底气,和于阗进行长达数十年的拉锯战。 而东线的战场,就惨烈的多。为了抵抗于阗的西征,汗廷大量成年男性成员都战死沙场,其中包括萨曼的征服者,哈桑·博格拉汗本人。 战争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萨图克汗的男性孙辈,竟无一人幸存,只能靠女人顶上。连哈桑的姐姐,也在试图复仇的战争中被于阗人杀死了。 不过,喀喇汗国的抗性,依然比于阗强得多。萨图克的曾孙们说服了各地的信徒们,发起远征支援自己。四位伊玛目带领着加兹尼、花拉子模、巴格达等地招募来的志愿者,加入了战争。这次,终于反击成功,攻入了于阗城。 于阗是个城邦国家,喀喇汗可以屡次丢掉首都,但于阗丢一次就是致命的。于阗国王服软,向汗国投降,尉迟氏政权就此终结。 但胜利者,最后也没能享受喜悦。一些不愿意投降的于阗军队逃出城市,在吐蕃部落的支援下,于道路上设伏。 喀喇汗国没有防备,回师途中遭到了袭击。史学家们记录此战,感慨说,“圣战者们像雪崩一样被杀死”。最终,远征大军全军覆没,连四名伊玛目也全部阵亡。 这种两败俱伤式的胜利,让战争再也难以为继了。 此后,喀喇汗国配合宋朝,发起过几次对西夏的袭扰,只是两边战斗力都很有限,没有取得什么有效的战果。而对于北方的辽国,喀喇汗则积极加入对方的朝贡体系,最后因为恭顺,得到了和亲机会,娶来了个信佛的辽国公主。 喀喇汗对此十分得意,还劝说天方教世界的其他国家,一起来朝贡。甚至充当红娘,想介绍伽色尼王朝也来和亲。 除了岳父,汗国对于北宋,也十分恭敬,在书信里直接称呼为“阿舅”。显然,有了岳父和舅舅撑腰,日子就安心多了。 但天方教世界,就没法安心了。 喀喇汗的“新思路”,开启了一个灾难性的先例。此后,原本在西域、中亚一带徘徊着的游牧部落,纷纷效仿。大家不再去跟东边的硬卷了。 唐朝的时候,中亚南部的铁门关挡住了突厥人的数次进犯。但现在,波斯人已经无能为力了。突厥入关人争先恐后地找机会南下,攻入波斯腹地。 他们使用的突厥语取代了中亚原本的印欧语言,从此,波斯人再也没有恢复之前的盛况。各地的波斯政权也陆续被消灭,突厥军阀们横行无忌,彼此争夺霸权,造成了严重的破坏。 郭康也不知道,波斯人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手贱,非要跑去传教拉人。 这一系列事件,对天方教世界也造成了长久影响。巴格达的哈里发彻底成了傀儡,连一城之主都坐不稳了。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种有点类似日本的奇怪制度。强大的突厥军阀会打到巴格达“上洛”,强迫哈里发封自己为苏丹,以此建立对整个天方教世界的霸权。 哈里发天天被军阀们抓来抓去,苦不堪言。有人实在受不住跋扈的军头们,甚至违反祖训,离家出走。但最后,他们也只能接受现实。 而究其原因,其实都是唐朝和辽国,无意间捣鼓出来的。 后世的人,可能就没听说过这些冷门的历史。但在郭康这个时代,这都是和很多人切身相关的问题。 别的不说,他要是给一个懂历史的波斯老学究,说自己其实是非常爱好和平的人,一向温顺柔弱,战斗力也很菜。那对方大概率会觉得他在阴阳怪气,给他气个半死。 第二十一章 契丹人(上) 在突厥幕府时代,对于东方的畏惧并随着双方的熟悉而消失,因为很快,更大的刺激就来了。 塞尔柱王朝统一了从河中到地中海的广大地区,还活捉了东罗马皇帝,打进了天方教各国长期未能染指的小亚细亚,在这里分封了罗姆苏丹国。 在东方,辽被金灭亡之后,耶律大石率领残部逃到西域,建立西辽,并且与这里的霸主塞尔柱王朝发生了矛盾。塞尔柱的中兴之主桑贾尔于是决定亲征,消灭这些东方来的异教徒。 桑贾尔并不是昏庸的人。相反,他年少有为,征战一生,是当时著名的英雄人物。 11岁的时候,失去父亲的桑贾尔就在呼罗珊担任总督,东征西讨,镇压各地反叛势力。之后,他又加入了突厥王朝例行的内战,19岁时就击败了一群亲戚,夺取苏丹之位,成为各突厥王朝的宗主。 迎战西辽的时候,桑贾尔57岁,依然在各处亲自征战。他显然不是不懂军事的人,相反,从中亚草原的喀喇汗,到叙利亚、小亚的各王朝,几乎都交过手,硬靠着武力把四分五裂的天方教世界重新捏合起来,军事经验和政治经验都非常丰富。 而他的敌人,后来真正意义上,从契丹到爱尔兰都大为出名的耶律大石,比他小两岁。战绩上,也逊色的多。 如果按北宋的观点,耶律大石其实是个文官。虽然有个耶律姓,但他家和皇帝的关系太远了,最后是靠科举才当成官的。 辽国的科举只有汉试,考试内容就是传统的汉文试题。虽然后期对所有民族都已经放开,但其他人想去考试,也都得跟汉人去卷。本来人就少,文化底蕴也比不过人家,因此考上的寥寥无几。而耶律大石,就是史书里仅有的两个契丹进士之一,属于学霸级的人物。 考上之后,他就去翰林院了。契丹语把翰林称为“林牙”,因此宋的史书里,他也被称为“大石林牙”,意思就是当翰林的大石。唯一的优势,大概是辽宋制度颇有差别,他们学的更多的是唐制,所以文武分离不太明显,让耶律大石还有一些参与军事的机会。 不过,在来到西域之前,耶律大石的战绩也不怎么样。 他的战场高光时刻,是反击北宋的进攻。 辽国的最后几年,失败几成定局。在燕云地区,统治也变得严重不稳,很多当地汉人希望能够投靠北宋,获得庇护,不少地方官吏主动向北宋投降。 北宋认为这是收复此地的好时机,于是调动大军,以童贯为宣抚使,种师道为统制,率军十五万北上。 辽国政权此时已经瓦解,天祚帝自己逃跑,不知道躲哪儿去了,燕京的官员们找不到皇帝,于是推举耶律淳称帝,史称“北辽”。北辽小政权人少势单,只凑出来两万人,去前线与宋军对峙。 宋军很快发现,敌人的后方十分空虚,于是决定,挑选六千精锐,绕过前线,偷袭燕京。大将刘延世率领十万人,作为后援。燕京的守卫果然非常松懈,宋军成功混入,城里还有汉人响应宋军,最后,全部七座城门都被宋军控制,而城里的人甚至还没发现异常。 然而成功之后,宋军却不去扩大战果,反而都跑去饮酒、奸淫,肆意屠杀劫掠市民。市民遭到突然袭击,竭力反抗,和宋军纠缠起来。北辽朝廷因此得到了喘息的时间,紧急从前线调兵回援。 北宋援军迟迟不到,辽军则已抽调三千人迅速赶回。此时,进城的宋军精锐,还在和市民打的有来有回,没有防备。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辽军突然杀到,宋军大败,六千精锐几乎损失殆尽,只逃回四百多人。 听说前锋精锐失败,宋军主力大为惊恐。几天后的傍晚,营地外偶然有野火烧了起来,宋军当即炸营。统帅刘延世直接烧营逃走,宋军主力自相践踏,伏尸百余里,在山涧摔死的人不计其数。神宗熙宁、元丰年间就开始积累下的大量军械物资,几乎丢失殆尽。 而辽军此时,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等第二天天亮,才发现宋军已经崩溃了。耶律大石这时候开始率军追击。辽军大骂宋朝破坏盟约,一直追到宋军作为后方基地的古城,宋军后续部队也随之溃散。 这就是耶律大石最好的战绩了。看起来战果很大,但耶律大石在里面的作用非常有限,可能都不如那天傍晚的野火。而且,击败宋军,说实话也没什么好吹的,并不能体现一个将领的真正水平。 在面对真正的敌人金兵的时候,耶律大石就十分狼狈。他担任好几次地方官,都当不了多久,因为守一次城就被金人攻破一次。整个军事生涯里,对金国,保持了全败的记录。这种表现,确实很难启齿。 当然,桑贾尔可能并不知道他的战绩。不过,这也不会影响一个老将的心态。 虽然战前给耶律大石写了一封充满挑衅的信件,但这应该只是一种刺激敌人的计谋。桑贾尔实际上并没有轻敌,相反,虽然嘴上蔑视西辽,但在行动上,他十分重视这些新出现的敌人。 为了迎战,桑贾尔利用苏丹的威望和宗教的号召力,召集了呼罗珊、锡斯坦、加兹尼、马赞德兰、古尔等各地政权的军队参加圣战。大半个天方教世界被动员起来,按波斯史学家的记载,到达的士兵超过十万人。桑贾尔光召集和检阅这支军队,就花了六个月。 1141年,也就是宋金议和、南宋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的这一年,耶律大石率领西辽军队主动西进,在撒马尔罕以北的卡特万草原,迎战塞尔柱大军。 第二十二章 契丹人(下) 西辽军队的数量没有明确记录,只知道他们左翼、右翼,都只有2500人。耶律大石亲率中军,守在一条峡谷的出口,借地形防备后方。在峡谷里,还有数量不详的当地附庸士兵。 战斗开始,双方都没有使用什么奇谋,而是直接分三路对攻。第一轮交锋,两边不相上下,不过在重整的时候,桑贾尔敏锐地发现,西辽中军和右翼之间出现了空隙。 桑贾尔立刻把握住了这个时机,命令左翼冲锋,打开突破口。塞尔柱军队人多势众,一举冲开了西辽各部的联系,把西辽中军向左挤开。塞尔柱的中军和右翼也压了上去,准备包围对方。 然而,被冲散的西辽右翼没有溃散,依然继续作战,并向塞尔柱军队左边迂回。发现战场变化后,耶律大石也没有试图救援,而是选择相信部下的战斗力。他指挥中军对抗塞尔柱全军,让左翼也向侧面迂回,包抄塞尔柱军队的右侧。 就这样,西辽两翼则趁机完成了迂回,成功用数千人兜住了对方的十万人。 包括桑贾尔本人在内的塞尔柱主力,都被挤进了西辽军阵背后的峡谷里,在这里防守的附庸军轻步兵也趁机开始袭击他们。围攻之下,塞尔柱军队大败溃散,桑贾尔仅仅带着十几名随从逃走。塞尔柱人横尸数十里,左右翼的指挥官、一大批贵族和桑贾尔的妻子,都被西辽活捉。 这场战役的结果,对天方教世界造成了十分强烈的震撼。 塞尔柱军队在战场上的损失,没有明确的数字,后世估计大概有三到五万人。但最大的问题,并不是普通士兵的损失。 为了提高胜利把握,桑贾尔从各地抽调的,都是中坚部队。《历史大全》记录说,这一次,光战死的教法学者就有一万两千人,感慨说“在天方教的历史上再没有比这更大的战争,在呼罗珊也没有比这更多的伤亡”。 这些人,是天方教政权真正的基层管理者,可以说是各王朝的统治基础,大概等于欧洲的教士加骑士。普通士兵的损失可以补充,但这些人的损失,是无法在短期内恢复的。 桑贾尔一生打拼出来的家底和威望,也在此损失殆尽。此后,他甚至被一些部落绑架,成了傀儡。 塞尔柱王朝再次瓦解,西辽则成了实际意义上的霸主。连哈里发被突厥人欺负了,都要跑去找他们调停。 后继的“幕府苏丹”,由花拉子模接替。然而,这可能是最虚弱的一届苏丹。在称霸天方教世界的同时,他们还在给西辽朝贡,长期依赖西辽的军事力量。 花拉子模打不过阿富汗的古尔王朝,于是西辽出兵攻入阿富汗,帮他击溃古尔军队;花拉子模也没打过波斯地区的塞尔柱残余,同样是求西辽出兵,帮他摆平的。结果,就这样,靠着朝贡和求人代打,成功“上洛”巴格达。 唯一幸运的是,西辽没有和突厥部落一样,选择“新思维”。他们依然十分传统地盯着东方,天天想着打回老家,而对于进巴格达抓哈里发不感兴趣,没有造成更让波斯人和阿拉伯人三观破碎的冲击。 耶律大石的事迹传到欧洲,被当做了神话人物。十字军里都在传言,说东方出了个祭司王,实力极其强大,会帮助大家干掉异教徒。这个神话被人们广泛相信了几百年,一直到近代都有影响。 郭康自己,其实也沾了耶律大石的光。 在蒙古、西域和中亚,人们实际上是分不清汉人和契丹人的。比如蒙古人的语言里,就没有单独的词汇,来形容他们的区别。元朝、明朝的官方译书,也写的很明白:蒙古语的契丹,写作汉语的汉,读作契丹。这就是同一个词。 而更远的地方,在波斯、阿拉伯和东罗马的世界观里,则形成了“桃花石”的概念,认为从中亚两河地区开始,向东方,全都是“桃花石”之地。中亚的喀喇汗王朝,都认为自己是桃花石的一部分——他们认为,中亚到西域是“下桃花石”,辽国是“中桃花石”,宋是“上桃花石”。 这个词的来源不太清楚,范围倒是很明显,就是唐朝曾经的领地。 对于这个时代,迁徙海外的人来说,唐朝是个早已消失,却又无处不在的概念。而辽和西辽,又把唐朝的影响发扬光大,最后,形成了郭康如今见到的局面。 西边的人,可能不知道他郭氏一族的来历。但只要看他这张脸,就已经够了——在很长的时间里,波斯军阀们会花大价钱雇佣西辽带来的契丹遗民,在自己这里担任将领。有没有足够的军事素养,都不重要。因为只要去阵前刷脸,让敌人意识到这支军队里有东方人坐镇,就能对他们造成威慑。 郭康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觉得很离谱:居住在布哈拉的喀喇汗王公,会到处反复声称“我是中国人”,生怕别人不知道。 而帖木儿手下,当年有个大将,名字就叫“契丹巴图尔”。很难解释一个突厥化蒙古人,为什么要管自己叫“汉人勇士”,但这年头,大家就乐于如此。 他那个时代的人,已经很难想象这种局面了。放那时,恐怕会被大家认为是过于尴尬的“战狼”行为。 郭康给脱欢等人吐槽过这种现象,结果说顺了口,把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也讲出来了。谁知,脱欢却很喜欢这个词,天天以“契丹战狼”自居,逢人就要吹嘘一通。 严格来说,今日参会的四家世侯,身世多少都有问题:郭家出自燕云郭氏,李家出自沙陀李氏,史家出自突厥阿史那氏,曹家出自中亚昭武曹氏。按照当时自称汉人正统的南宋的观点,这四家,没一个是正经汉人。 所以,虽然被当地人称为“汉人世侯”,但到底是不是真的,其实也不太好说。这种情况下,与其接受宋朝那套理论,还不如继续按照“桃花石——唐”的认同来。 到了罗马地界,这个范围甚至进一步扩展了。如今的南衙军,连希腊人都能算“汉世侯”。 只不过这些希腊贵族,武艺荒废太久,只会互相坑人拖后腿,实在不太善战,让李玄英一度建议他们汉姓都去姓赵。所以,暂时还没有这么高级的将领罢了。 第二十三章 不招人喜欢的莫斯科(上) 自从大家陆续来开会,李玄英就开始不断小声给郭康吐槽。 这家伙过于能说,甚至给了郭康一种小时候上学,背着老师和同桌偷偷聊天的感觉。 “我一直觉得这些人不怎么可信。”他瞥了眼对面的罗斯藩属国代表们,压低声音说道:“但说实话,如果让希腊文吏去管理,估计会更糟糕的——他们肯定会横征暴敛,中饱私囊,把当地的平民和贵族全部逼反,然后屁滚尿流地逃回来,让我们去收拾烂摊子。” “那就不要管。”郭康指出:“人心早晚是我们的。” 虽然他这话有些难听,但郭康觉得意外地有道理。 希腊人的刮地皮水平,确实让人叹为观止。据说,当年阿拉伯人打出半岛的时候,之所以没有受到太大阻碍,就是因为东罗马和萨珊波斯这俩卧龙凤雏,盘剥的太厉害了。哪怕加上异教徒的宗教税,阿拉伯人收的比例都比他俩低。所以,很多人宁可投靠阿拉伯人,也不想跟着帝国混了。 即使没有长期战争,东罗马的税也能收到色雷斯这种富裕地区,人口都无法增长的地步。这个盘剥手段,后来还被奥斯曼完美继承了下来。在全世界人口都快速增长的近代,奥斯曼硬是把埃及和小亚的人口,折腾回了上古三代的水平。只能说,这地方的人都有点厉害…… 当然,不同文明、不同地区,似乎也都有不同的税收习惯。比如阿拉伯人的税,在东方,就又显得太高了。即使豁免了额外税收,中亚人依然不能接受阿拉伯帝国的捐税,三天两头举行抗税暴动,希望唐朝来管理,把阿拉伯人轰走。 也是因为如此,唐朝和附属势力,大部分时间里,在当地很受欢迎——因为他们要得少。每次,唐朝方面都能获得更多情报,得到更充足的补给,以至于阿拉伯军队在理论上自己的控制区里,都能屡屡因为不如对方熟悉道路、地形、水源而吃亏。 直到高仙芝出尔反尔地屠城,吓跑了当地追随者之前,军事行动一直都很顺利。 所以,汗廷众人其实很明白,获取当地人支持的最好方法,就是少收点钱。这比宗教、政体什么的管用多了。而当地人的支持,其实就是战略优势的一部分。这种优势,能够直接影响军队战斗力的发挥,进而影响战争结果。 当然,决定战争胜败的因素非常多,这也只是其中之一。但除非其他方面的战斗力差距大到一定程度,否则,这个因素依然得考虑进去——起码,在唐朝正规军和黑衣大食,这种程度的战斗力差距下,还是不能忽视这个因素的。 “你爹跟波兰人那边,现在没打起来么?”李玄英问。 “还没呢。”郭康说:“不过不怕他们。这次我们准备的很充分了。” 紫帐汗国的制度更多地来自辽国,或者说源于唐朝。而东亚地区,堪称税收洼地。郭家在黑海北岸经营的屯田,税收是十五分之一,实际分担到农户头上,大概会达到三分之一。然而这个税收,在当地已经非常低了。 隔壁波兰,执行的是以劳役地租为主的制度。说的通俗点,就是类似井田制。和西周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是按工作时间而不是工作面积算的。农民一个礼拜要有3到4天给领主的私田干活。在农忙时候,因为领主要求加紧耕种自己的私田,所以劳役时间还得增加,有人甚至能给加到六天。 这还只是其中一种。由于绝大部分人都是农奴,连工具的所有权都不属于自己。因此,牛、马、犁等牲口用具,都得找领主租,然后再被勒索一笔租金。种出来的粮食想要加工,还得租领主的磨坊,这也是领主的主要财源之一。类似这种杂税,加起来不知道还要有多少,基本上就看领主的心情。 因此,边境地区的波兰农奴经常会逃亡,来到这边寻求庇护。 在东欧,由于大家见鬼的盘剥程度,农奴逃亡是个十分常见的事,甚至会形成自己的村社乃至政权。这些人自称“自由人”,在当地语言里叫“哥萨克”。 有了紫帐汗国的存在,农奴逃亡更加频繁,而且很多人都被郭氏等人收编。波兰贵族愤恨不已,共和国议会最后甚至急的专门发了国书,向大都方面抗议,认为大家打仗归打仗,你这个作法也太不厚道了。身为贵族,居然去讨好农奴,挖别的贵族的墙角,到底还讲不讲规矩,有没有尊严? 郭氏众人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最后王大喇嘛出面,给使者说,我们是景教异端,不守天主教贵族的规矩,才把事情应付过去。 “就怕我们等不及。”李玄英在旁边继续说道:“其实不止波兰人,罗斯诸国也有不少农奴乃至士兵,逃过来加入我们的。时间长了,估计还得打第二次南北战争。我反正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不怕。反正莫斯科人会及时举报给我们的。”郭康打趣道:“前几天诺夫哥罗德的代表找大汗告状,大汗不在,就告到脱欢那儿了。说莫斯科声称收不够税,就直接把他们的商队给抢了。” “莫斯科那边也不认,说那不是抢,就是合法收税。反正这二者区别也不是很明显,所以他俩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我看,这回又得打起来。” “莫斯科一直不招他们喜欢。”李玄英点头说:“特维尔这些年不行了。要不然,估计也得去群殴他。” 第二十四章 不招人喜欢的莫斯科(下)(盟主“德胜琐罗亚斯德”加更) 对于特维尔的衰落,莫斯科出了大力。 “南北战争”的时候,牵头的就是特维尔公国,结果,莫斯科把他们准备起事的消息和时间,直接举报给了汗国驻军。还告诉他们,特维尔人害怕凭自己的力量吃不掉,因此还搬来了援军。一支苏兹达尔的军队已经出发,这两天正好路过莫斯科。此外,波兰人可能也加入了这场密谋。 当时,北帐新军还分散在各地,指挥特维尔地区这三个营的,就是后来官至太师的名将脱脱·买买提尼库斯。紫帐内部对这一战的记录十分详细,直到现在都是经典案例。 脱脱认为,时间已经十分紧迫,召回全军恐怕来不及,而且肯定会惊动对方,陷入混战。 但罗斯人的军制,并不算完善,集结士兵的动作很慢。虽然他们行动的更早,但应该还没完全准备好,所以,才把行动日期设置在两天后。 而且,这一切也是偷偷进行的。负责指挥的贵人们,同样畏惧着汗廷。为了防止被提前发现,导致被汗廷主力过来一锅端,他们也没敢都去召集士兵,而是频繁现身,试图避免被驻军怀疑。 现在罗斯人并不知道,新军已经得到了消息,所以,应该抓紧时间,擒贼擒王,对罗斯贵人进行突袭。 脱脱计划从附近的士兵里,挑选五十名精锐,进行斩首行动。一个名叫陈锋的会计,也非要加入,说自己以前是大都的游侠儿,有经验。还说五十个人进行袭击,人太多,十多个就足够。但五十个人进行整个行动,又太少,需要把营地里所有人都组织起来支援。 大家见他胸有成竹,就打算听他的。 陈锋自告奋勇,去城里侦查,晚上才回来。大家都很着急,问要不要夜袭。 陈锋说,他进城时,发现贵人们看到他,都躲躲闪闪,十分警觉,而且有几个人始终没看见。士兵虽然不多,但都把守在要害位置。木头城墙的瞭望塔上,几个罗斯军官时不时就往西方探望,还派人出城到处巡查探视,可见援军还在路上。这不是行动的好时候。 在他的坚持下,大家等到了第二天。 一大早,陈锋又出发去城里转悠。等到下午,大家急得不行,都想自主出发。脱脱强令众人继续待着,这时,陈锋拎着一罐酒回来了。 他告诉大家,大公宅邸门口停了不少马车,说明贵人们都去开会了。其中有一个车子泥泞程度明显不同,这是远道而来的使者。路口他遇到一个贵族,对方眼神傲慢,毫不掩饰厌恶和鄙夷,说明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再花心思遮掩了。 城以西,远处能看到做饭的炊烟,这是苏兹达尔的援军来了。城东树林里,有鸟兽惊慌奔出,这是本地军队也集结了。罗斯人的军队非常“传统”,需要小贵族们组织带领。这意味着大量忠诚程度和战斗力都值得信任的中下级军官,实际上不在城里,而是在外面招呼那些征集来的士兵。 城里站岗的守卫松懈下来,人也少了很多,只有一些衣着光鲜的侍从,在西门和官邸之间来回,搬运宰好的肉。他去买酒,都没人来管。 这是因为,罗斯军队组织松散,提前告知士兵行动规划,必然会泄露,所以普通士兵其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哪怕下级军官,可能也只知道要有事,不清楚详细的计划。援军和使者已经来了,城外北衙军还是没反应,那些知情的亲信军官因此松了口气,反而比之前懈怠了些。 陈锋说,现在城里外紧内松,贵人们都待在一起,是行动的机会了。如果等到晚上,这些大贵族结束聚会宴饮,就会回到各自所部,枕戈待旦,所以夜里反而是不利于袭击的时间。应该现在就开始行动。 他让五十个人从军营里找来几辆大车,在上面装满了酒,推到了正在忙碌的西门前,说是城里老爷要大宴宾客,从军营里借的酒。门口的士兵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准备放行,但守门军官突然带着两个卫兵出来,下令不准他们进去。 陈锋等人起哄起来,说这是给他们找麻烦,让他们没法交差。不过,大家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要点好处,都好说。于是,陈锋打开了一桶酒,说要给每人都来点,大家互相给个面子算了。 罗斯士兵闻到酒香,纷纷凑过来讨要。军官不准他们去拿,大家只当老爷又多事,离得近的嘟囔着躲开,不想理他。离得远的,直接偷偷凑过去要酒。 军官大怒,呵斥士兵,让他们驱逐这些人,关上城门。然而队尾,一个壮汉借着同伴掩护,突然从酒桶下抽出弓,连珠似地射出三箭。军官和一个亲兵应弦而倒,另一个人身上的锁甲卡住了箭头,踉跄了下,转身想跑,还扛着酒桶的陈锋直接把桶丢出,将他砸翻在地。 众人纷纷从车上抽出兵刃,周围的罗斯兵大惊,四散奔逃。陈锋点燃车上的干草,作为信号,随后众人就冲入城门,一路见人就砍,直杀向官邸。 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有受到阻拦,但官邸附近的卫兵很多,一时进不去。陈锋于是命令放火。 罗斯人的城市几乎都是木头的,官邸周围也不例外。屋里的贵人已经听到响动,见火焰腾起,都急匆匆地跑出来,试图弄清楚看发生了什么。原本秩序井然的卫兵们立刻大乱,大家纷纷跟着自家主子到处乱跑。 这时,收到信号的脱脱放弃了营地,带着能战斗的百多人,骑马从西门冲了进来,让队伍里会斯拉夫土话的士兵一起大喊“苏兹达尔人叛变了!他们杀了大公!” 官邸周围的卫兵,只见烟火中有马队来回冲突,就想保护贵人们往没人的东边突围,去和东边城外的军队汇合。城东的士兵还没受到袭击,只听说苏兹达尔援军反水,从西门打进来了,小头目们纷纷驱使士兵往西赶,想去赶走入侵者,救援贵人。 然而,看到卫队都在往东撤,又听到有人说大公已经死了,士兵们纷纷抛弃军官,掉头逃跑。 大堆人挤在东南方向的城门,拥挤着出不去,相互践踏而死者比比皆是。特维尔大公和几个重臣都死在乱军之中,波兰使者翻墙逃走。 城外的军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城市突然起火,还逃出一群溃兵,等了半天,除了他们带出的流言,也没得到任何命令。乡间来的波耶老爷们发觉情况不妙,纷纷散伙回家,刚刚集结起来的军队也跟着一哄而散了。 第二天早上,苏兹达尔援军才来到城市附近,准备配合行动,却发现特维尔人已经完蛋了。指挥官不敢冒险,又匆忙带着军队撤回。北衙军得到了好几天的休整时间,得以召回派往各地的部队,在之后的几个月里,以整击乱,镇压了当地的各路叛军。 这是脱脱·买买提尼库斯成名的第一战,也让陈锋声名大噪。时任摆赛汗,“马扎儿屠夫”巴西尔三世·也里哥专门把他调回大都,让他训练斥候和外交人员。陈锋的小儿子陈晓,现在就在郭氏军中,郭康和他还聊过几次,所以对这段历史十分熟悉。 对罗斯诸国来说,这一战同样印象深刻。 死里逃生的波兰使者,把罗斯人痛骂一顿,指责他们又蠢又懦弱,根本不是成事的料。后来,由于深度介入“南北战争”,最后却没捞到太多好处,波兰上层就把罪过都丢给了这个恶劣的开头,认为打输了都是罗斯人的错。波兰人因此更加鄙视罗斯诸国,认为和他们结盟完全是副作用,甚至懒得再去联络他们夹击汗国。 特维尔公国损失了大量贵族,势力大损,从此一蹶不振。由于这一战打的过于离谱,事后,幸存的贵人们多方探查,果然发现了不对——之所以这么突然,就是因为莫斯科人在里面使坏。 特维尔和他的盟友们因此对莫斯科深恶痛绝,认为就是这帮告密者把自己害惨了。此后,莫斯科想趁机吞并特维尔,却遭到当地人的拼死抵抗,其他公国也趁机群起到汗廷告状,说莫斯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使得吞并的计划最终失败。 不过,莫斯科人倒是无所谓,毕竟这行实在是太赚了。 第二十五章 舆论战 相比金帐时代,紫帐汗国对罗斯诸国的控制更强一些,因为紫帐控制了黑海沿岸各地和顿河、伏尔加河下游,掌握了整条“琥珀之路”的后半段。 来自东方的商品经中亚草原来到伏尔加河流域,与高加索来的波斯商品汇合,顺着南俄地区纵横交错的水网,一部分向西进入黑海,经过大都进入地中海世界;一部分向北进入罗斯各国腹地,或者更进一步,进入波罗的海,流向北海各国。而北海沿岸从伦敦到芬兰的特产,和罗斯人提供的兽皮、蜂蜡等物资,也在这条商路上流动,滋养沿途的城市。 而莫斯科只要扮演好狗腿子的角色,就能从整个罗斯地区的贸易网中获取暴利。因此,他们才一直如此积极,生怕大汗觉得自己不够忠诚,把特权给了别的城市。 “其他罗斯人眼里,莫斯科的形象不是一般的差。”李玄英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册子:“你看,这是我从他们剧团那里,得到的剧本。据说是一个罗斯人写的,他们觉得这是有文化的罗斯人,目前的一种动向,所以赶紧呈给我了。” 郭康怀疑在会场里看这种东西好不好,不过看李玄英等人的样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回过头,瞅向义父那边,想看看他怎么说。 这时,怯薛箭筒士的队长约恩·奥拉夫森走了进来,和义父打起招呼。 箭筒士是汗廷的卫兵,因为可以在大汗面前带箭而得名,理论上负责白天的守卫。不过紫帐汗国的箭筒士没这么正规,就是单纯的宫廷卫队,挂了个响亮的名头而已。约恩自己就不怎么擅长射箭,他是因为擅长用剑才被招募来的。 两人十分熟悉,见面就攀谈起来。郭康想给义父示意,结果义父根本没注意到——他招呼约恩坐到他对面,两人开始在会场里掰腕子。 “算了。”郭康无语地转头对李玄英说:“剧本给我看看吧。” 他接过这本装订有些粗陋的册子,看到封面上,用希腊文印写着:“圣徒奥尔加的反抗故事。” 这些年,郭康已经学会了希腊文,看起来不算太费力。只是这个名字,感觉有些怪。 “这是什么故事?”他问。 “罗斯人印的剧本,讲一个虚构的弗拉基米尔女大公,反抗大汗统治的故事。”李玄英说:“奥尔加是他们那边,常见的女名,而且真有一个东正教女圣徒,就叫这个的。” 郭康点点头。他怕会议很快开始,来不及细看,就随手翻到最后,先看看他们编了个什么结局。只见上面粗略记录着台词,还有一些注释,应该是剧团里其他人备注的。最后一幕写着: “(奧尔加和伊万从波斯商栈向外走) 伊万:真是安静啊,街上也没有蒙古人,跟萨莱真是天差地别啊。 奥尔加女大公:是啊,大概是他们把大斡耳朵的战力,都调到沙皇格勒那里去了。 伊万:不过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奥尔加女大公:看你那高兴的样子。 伊万:那是当然的了,大家都有救了,叶戈尔又那么努力,我也是加把劲骑士!(指偷偷加入条顿骑士团) 奥尔加女大公:是啊,说的也是。我们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并没有全部白费。 (走出商栈,门口停着马车) 奥尔加女大公:今后也是,只要我们不停下脚步,道路就会不断延伸……(指反抗大斡耳朵的道路) (马蹄声。奥尔加回头。) (一辆黑色高级马车唐突驶来,车上跳下三个蒙古暗杀兵,拉弓射击三人。) (尼古拉肩部中箭倒下。奥尔加抱着伊万为其挡箭。) 伊万:大公,你在干什么啊,大公! 奥尔加女大公:哼,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奥尔加拿起手弩还击,击倒一个暗杀兵,其他暗杀兵见状不妙,急忙驾车逃离。) 奥尔加女大公:(喘息)什么嘛,我的射击还是挺准的 伊万:大……大公……啊…… 奥尔加女大公:伊万,你怎么发出那种声音 (乐队奏乐) 伊万:但是,但是…… 奥尔加女大公:我是弗拉基米尔的大公奥尔加·弗拉基米洛芙娜,几支箭无关紧要 伊万:为什么,竟然为了保护我这种人…… 奥尔加女大公:保护封臣就是我的工作 (尼古拉落泪) 伊万:但是—— 奥尔加女大公:够了……你们走,大家在……等着你们。 奥尔加女大公:而且……安娜斯塔西娅,我终于懂了,我们根本不需要最后的落脚处,只要不断前行就好了。只要不停止,道路就会不断延伸…… (奥尔加起身,拎着手弩迈步) (奥尔加的回忆) 安娜斯塔西娅:道歉的话,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奥尔加女大公:是啊,我明白的 (两人握手) (教堂里的圣歌响起,喻指圣徒升天) 奥尔加女大公:因为我是不会停下来的,只要你们不停下来,那前面一定就有我!(指圣徒引领信众) (奥尔加带着重伤,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后,扑倒在血泊中) 所以啊……不要停下来啊!(指不停起义,反抗汗国统治) (奥尔加手指指向前方) (唱诗班男童唱歌,女人死) (场景切换) 莫斯科大公(正把给大汗的贡品装车):奥尔加?(无关心) ” “……”郭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明显,一部分罗斯人,准备借助这种方式,煽动民众对抗罗马。”李玄英说:“我很了解戏剧。这东西的欣赏门槛很低,不怎么识字的普通市民,有点闲钱都可以去看。里面的内容,很方便扩散出去,造成影响。我们得小心这种新动向。” “这么唐突的玩意儿,真能让罗斯人感动起来么……”郭康深表怀疑。 “这个……”李玄英挠挠头:“总之,我们得小心这种趋势吧。” 第二十六章 嘟噜嘟噜露西亚 对于这一点,郭康倒不是很在乎。 “这所谓罗斯人,其实也不是一伙的。”他指出:“我倒是觉得,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把他们强行归为一类。这不合乎实际。” “总不能有几个罗斯人觉得,他们是同族,我们就把他们当成同族吧?”郭康摇着头说:“阿勒曼尼大酋长,还到处宣传自己是罗马的皇帝呢,难道他们也是我们的同族?”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李玄英想了想,问道。 “我觉得现在的管理方式还是太粗陋了。”郭康说:“以往我们实力不足,管不到,只能笼统地应付着。现在总不能还这样吧?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太少,这样下去,是不可能做好的。” “要是认真地说,连‘斡罗斯行省’这个称呼,都是有问题的。”他指出。 “我也知道有问题,这个地方应该叫……嘟,嘟噜罗斯。”李玄英努力试图让嘴巴颤动起来,但还是失败了:“但我念不出来啊。这玩意儿从小我就不会说。” “你说,我们应该怎么翻译呢?”他反问道:“斡罗斯这个名字确实偷懒了,直接用个‘哦’代替了那串声音。但就算把当地人的发音直接写下来,就能真的念成一样了?我反正不信,要不你自己试试?” “我觉得差不多就行吧。”郭康犹豫了下,也开始实验:“嘟,嘟噜……嘟噜嘟噜罗……嘟罗斯……” “你看,我就说吧。”李玄英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我又不是没试过,每次都是这样:嘟噜……嘟噜嘟噜……” “嘟噜罗斯……嘟……嘟嘟罗斯……”郭康有点急,为了表明这个也不是不能念,正在继续尝试。 “你再试也没用。说了这么多年希腊语,我都没学会这个音。”李玄英补充道:“嘟噜嘟噜……你看,念不出来。” “不对吧。”郭康颇为尴尬:“嘟噜嘟噜……嘟噜嘟噜……” “嘟噜嘟噜……” 旁边的几个人,都转过头,诧异地看着他俩。 “喂,喂。”史氏的长子史恪拍了拍郭康:“你俩干嘛呢?别在殿前发癫!” “呃……” “没发癫,没发癫。”史恪比李玄英大几岁,李玄英从小就怯他,赶紧摆手道:“我俩研究番语呢。” “你看,我就说,这就不像是个正经人说的话。”他转头对郭康抱怨道:“我都嫌嘴麻。” “可能是人家都习惯了吧。”郭康打圆场道:“你看这边不同语言,都这么……嘟噜嘟噜的。外人念不对,也正常。” “什么叫我们不对,我觉得是他们才不对。哪有说话先嘟噜嘴的。”李玄英丢了面子,很是气愤:“咱们一定要好好矫正下他们。我觉得汗廷应该下达规定,罗斯人说话一律不准嘟噜舌头。” 史恪用看傻子地眼神瞥了他一眼,转回头,懒得理他了。 “那就当我没说吧。”郭康主动妥协:“我觉得斡罗斯也挺好。” “没办法啊。完全按照当地人的发音,这名字得写一大串。罗斯人名字本来就长得离谱,前面再加上这些莫名其妙的发音,得写多长啊……”李玄英赞同道:“我看,剧本作家都不敢这么写,否则剧团掌柜的,得认为他是强行凑字数。” 郭康只能点头赞同。 斡罗斯这个词,大概真的是苦于舌头颤不起来的人发明的。 至于他那个时代,这个翻译和实际发音差别就更大了。 斡罗斯是对“嘟噜嘟噜罗斯”的模拟。在这个时代,这些东部的斯拉夫人城邦和公国,确实在自称“嘟噜嘟噜罗斯”,但之后,人家改名字了。 按照希腊人和罗马人的造词习惯,表示地区的名词,词尾都统一加上了后缀,变成“某某某亚”这种名称。土著嘴里自称的“罗斯”,就这样变成了“罗西亚”。 到彼得大帝当政的时候,为了和欧洲对接,使用了这个希腊/罗马名词作为外交场合的正式称呼,所以国家的名字就成了“嘟噜嘟噜露西亚”。此后,一直沿用到他那时候。 至于“斡罗斯”和“嘟噜嘟噜露西亚”哪个对,其实也是不好说的。因为这个国家确实有两套称呼。 后世把统一之后的罗斯国家称为“沙俄”,也是一种简化。 沙皇这个称呼最早来源于保加利亚,而且不是什么“皇”,就是凯撒。保加利亚的统治者西美昂通过战争,迫使拜占庭政权授予自己这个头衔,因为他的最终目标,是进入君士坦丁堡当皇帝。 这一举动,在当时也不是什么新鲜操作,理论上什么人都可以当罗马皇帝——亚美尼亚人已经成功了,而塞尔维亚人会在将来进行尝试。 只不过,西美昂最后没打进城,没能当成全罗马的巴塞琉斯,所以只好暂且停在这一步,当保加利亚的凯撒。这同样也不奇怪,因为那个时候的政权,与后世的民族国家并不一样,并没有多么明确的界限。理论上,大家都可以加入罗马体系,获得和使用罗马头衔。所以,这个称呼,就在保加利亚传承了下来。 之后,更远的斯拉夫人,也学到了这个名词。 只是,斯拉夫人崛起的时代,东罗马的势力已经十分衰落,他们直接接触的管理者,是蒙古人。所以,虽然使用凯撒这个名词,但在斯拉夫世界里,它的意思已经发生了变化。 在当时的文献里,金帐和他各个支系的大汗也被叫做沙皇。一直到近代,俄罗斯、波兰等国的公文里,还把克里米亚汗称为克里米亚沙皇。 伊凡四世当年,甚至搞过一次禅让表演:他先推举莫斯科的傀儡卡西姆汗担任沙皇,过了大半年,再让卡西姆汗禅让给他。因此,很多后世文献会把卡西姆王朝也视为沙俄的一部分。这么来回折腾,让人怀疑他这沙皇到底是罗马的还是蒙古的…… 伊凡四世所属的留里克王朝后来绝嗣,战乱之后,罗曼诺夫王朝继承了沙皇头衔。但罗曼诺夫的开国沙皇,只是伊凡四世皇后的侄子,大概类似于斯拉夫王莽这种血缘关系。这导致罗曼诺夫家族的合法性先天不足,在后来造成了大量的麻烦。 到彼得一世时,他终于受不住,决定出走,在北方芬兰湾边建立了新首都彼得格勒,并且使用欧式的“英培拉多”头衔,相当于自创了一个新法统。国家的名字,实际上应该叫“英培拉多的嘟噜嘟噜露西亚”。 从“罗斯人的凯撒”到“露西亚的英培拉多”,实际上已经是两套东西了。至于到底哪个更算数,真不太好说,因为很多时候,包括官方场合,他们也是两个都用。 明朝几乎没有和这个国家接触过,清朝倒是接触的很早。但清朝把俄国统治者,直接叫“察罕汗”,意思是“白汗”,回避了这个问题。 后来,“白汗”罗曼诺夫王朝结束了。新成立的红帐汗国,用的又是一套新法理。在这套叙述中,“嘟噜嘟噜露西亚”称为红帐汗国下面,一个兀鲁思。 但红帐汗国也很不稳固。早期,在强势的玉素甫·孛罗帖木儿汗等人的领导下,汗廷还很有威望。但后来,一旦大汗暗弱,就越来越难以维持。没多久,红帐汗国也瓦解了,一众兀鲁思都独立出来,不再承认大汗的权威。 现在他们到底是哪个法统,估计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估计暂且也没人还有这个闲心,去纠结翻译选词的问题了。 第二十七章 诺夫哥罗德共和国 郭康也不是盲目自大。因为在当今,汗廷并不是没有对他们设防。 就像安排莫斯科监管其他各国一样,在北方,汗廷借助与诺夫哥罗德的合作,实际上也在钳制莫斯科的势力。 诺夫哥罗德共和国位于大陆最北方,城市就坐落于沃尔霍夫河上。沿河向北,是巨大的拉多加湖,再从湖里顺涅瓦河出来,就能进入芬兰湾。 诺夫哥罗德的土地很贫瘠,虽然看起来很广大,但大部分都是临近北冰洋的荒无人烟之地,粮食很匮乏。但由于城市位于北海和罗斯两大商业圈之间,水运便利,因此商业发达,成了城市的支柱。 横贯欧陆南北的商路,历史十分悠久,比这里绝大部分的文明本身,都还要久远。 波罗的海周围盛产琥珀,于是,在欧洲的史前时代,商人们就开始采集、运输这些宝石,卖到能够获利更多的南方。埃及法老图坦卡蒙的墓葬里,就发现过波罗的海琥珀。希腊人在德尔菲的阿波罗神庙,也一直用这种宝物作为祭品。 后来,皇帝尼禄派人探查这些东西的来源,摸清了商路的走向。后人则用“琥珀之路”来为其命名。 相比途径日耳曼尼亚的近路,罗斯地区的商路要晚很多,但随着这里的发展,商业也兴盛起来。 可能也是因为如此,和其他各公国不同,诺夫哥罗德是个不那么“罗斯”的城邦国家。 在几百年前,时任大公打败了仗,被市民趁势废黜,此后,这里就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大公。国家的权力掌握在被称为“维彻”的市民大会手中,实际长官是商人和市民选出的市长。 城里确实还有担任大公的贵族,但已经是雇佣制了。只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当地最能打的确实是这些贵族,所以才留下很多遗存。不过,只有遇到战争时,他才有比较大的权力,而平时只是个卫戍部队的首领,受到很大制约。 有些比较能打、威望很高的大公,可以担任的长一些,话语权也相对比较大。但如果只是一般水平的大公,甚至得依靠签订合同,来确保自己的合法权力。 在外交上,由于紧邻波罗的海,诺夫哥罗德与汉萨同盟关系密切,是同盟的重要成员。同盟商人在东欧最大的商站,就位于这里。各方经常进行基于共同商业利益的合作,所以十分熟络。 可以说,无论制度、国家关系还是文化上,这里都更接近西北欧,而不是大陆腹地的其他罗斯国家。 和大汗的铁杆狗腿子莫斯科相比,这两个国家,几乎代表了罗斯人截然不同的两个反面。 他俩的矛盾,也一直延续到了很久之后。 在郭康的世界,诺夫哥罗德最终因为军事失败被莫斯科征服,但“向欧洲”还是“向蒙古”的分歧始终没有消失,而是长期扎根在罗斯文明的核心之中。直到他生活的时代,这两种趋向带来的撕裂感,依然困扰着罗斯人。 诺夫哥罗德与莫斯科,继任者圣彼得堡与莫斯科,皇帝与沙皇,欧洲与亚洲,西化与本土……这些成对的概念与象征,让罗斯文化呈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特色。 当然,在这个时代,诺夫哥罗德的商人大概率不会把莫斯科土地主当自己人。 实际上,诺夫哥罗德就是制衡莫斯科的重要力量。汗廷对于中部各国缺乏控制力量,但在最北的诺夫哥罗德,自从南北战争之后,反而一直派驻了总督和军队。 因为在当地人看来,只要不耽误他们做生意赚钱,谁来管军队都差不多。所谓总督,不过就是原来大公的替代者。 商业发达的副作用,是水陆盗匪多如牛毛,每年共和国都要投入大量钱财,招募佣兵护送商队,扫除匪徒。再加上西南的立陶宛和东南的莫斯科都觊觎共和国的财富,必要的安保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很可能落得个有命赚钱、没命花钱的结局。 一切服务,都要付出合适的价格。又想省钱,又想获得好服务,确实不太现实。如果想压低商业上的价格,就得在政治和外交上增加砝码。这一点,他们是很清楚的。 南北战争结束后,诺夫哥罗德急于摆脱嫌疑,同时也要做好准备,应对罗斯地区权力大洗牌带来的冲击。 虽然地处遥远的北方,当年连拔都的大军,都没能到达此地,但现在的问题是,紫帐汗国控制了至关重要的商路。 敏锐的商人和政治家已经可以发现,和以往的东罗马王朝不同,紫帐汗国更热衷于沿着商路进行扩张。 在介入格鲁吉亚,还派兵攻入伏尔加河流域之后,他们已经直接与波斯地区接壤,控制了穿过高加索和南俄草原的要道——这里也是非常重要的地方,从保加尔汗国到金帐汗国,当年都是借助控制这里的商路交汇地,富裕起来的。 虽然草原丝绸之路的东段始终没有打通,但靠着目前波斯、东地中海、罗斯、北海四个区域,已经能组织起相当大规模的贸易。其中关键的几段,都被紫帐汗国控制在手里。 如果得罪了他们,那不用紫帐汗廷自己动手,莫斯科之类的狗腿子们,就会截断共和国的贸易网络,让商人们陷入破产的境地——大家都怀疑,他们早就想这么干了。 所以,现在诺夫哥罗德共和国需要寻找新的方式,才能让自己摆脱窘境。 商人们不希望付太多的钱,但必要的筹码总是必须要给的。既然如此,不如把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主权转让出去。特殊的位置,使得它们完全可以卖一个好价钱。 第二十八章 蒙古海贼王(上) 诺夫哥罗德代表是谈判的高手,很明显知道自己能从紫帐汗国那里获得什么。 紫帐汗国的实力并不足以长期占领诺夫哥罗德。从他们在黑海沿岸的老家,到极北之地,中间太过遥远。沿途这一堆罗斯国家各怀鬼胎,平时虽然朝贡,但汗国如果表现出吞并的欲望,肯定会抱团反抗。 但另一方面,能够在诺夫哥罗德扎根,对于紫帐汗国十分重要。他们只要有点战略眼光,就知道这个合作的重要性。为了把势力伸入北海,同时对阴谋叛乱的罗斯国家形成夹击态势,紫帐汗国也会在其他方向做出让步,试图抓住这次机会的。 做生意追求的,就是卖个好价钱。既然现在是高价期,就应该化被动为主动,果断卖出,以求达到最好的结果。 更重要的是,对共和国维彻来说,现在确实是个很麻烦的时候。 诺夫哥罗德不是一个莫斯科式的、由连续的农庄构成的国家。在这里,领土被分为两部分:被称为“伊思雅彻斯”的本土,和被称为“弗罗斯特斯”的附庸与者殖民地。虽然理论上,各处领地都居住着罗斯人,但两者地位依然有不小的差别。 本土城镇与殖民地之间、作为特别本土区域的诺夫哥罗德本城和其他本土城镇之间,都有错综复杂的矛盾,相比罗斯国家,反而更像古典时代的希腊城邦。 为了能尽量多地获得廉价原料,获得更大的竞争优势和利润,诺夫哥罗德本城的商人往往会极力压榨其他区域的居民,丝毫不顾同胞情谊。 当然,对方也不是好惹的。当地居民很可能会与盗匪勾结,或者自己就暗中去落草,打劫往来的城里商人。有些城邦里,人们还会和外国势力勾结起来,引入莫斯科、立陶宛乃至瑞典人的支援,和母邦对抗。 为了镇压这些刁民,诺夫哥罗德每年都要花费大量宝贵的财富,尤其是现在形势剧变,很多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一些议员担心,如果自己不赶紧开个好价钱,让对手先引来了罗马军队,可就不妙了。 这些人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 诺夫哥罗德西南,靠近立陶宛的地方,有个叫普斯科夫的城市。这里同样可以通过河流,方便地进入芬兰湾,而且和重要港口塔林与里加,都有道路连接。 作为汉萨同盟和罗斯地区之间的重要中转站,普斯科夫很快发展起来,有了自己的手工业中心和商会,对于母邦诺夫哥罗德的管控也愈发不满。最后,借助立陶宛的支持,成功在几十年前,迫使诺夫哥罗德承认自己独立,脱离了共和国。 诺夫哥罗德对此耿耿于怀,但和其他罗斯城市不同,可能是因为接近欧洲,而且军事压力庞大,早在独立时,普斯科夫就兴建了石头城墙。对于罗斯人来说,这玩意儿有点太高端,实在不太好打,只能先认了。 立陶宛战败后,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的普斯科夫人也立刻行动起来,和战胜方的紫帐汗国联系,希望保证自己的安全,防止被趁火打劫。 虽然普斯科夫更小,理论上没法比诺夫哥罗德给的多,但他们自己也不傻。意识到这点之后,普斯科夫人很可能会铁了心,让渡更多主权,只求保留自由贸易和商会自治。 这样一来,就变成了双方争着给紫帐汗国开价,看谁给的多。而这种情况,对于主权的出卖方来说,是十分不利的。 诺夫哥罗德维彻因此决定,必须赶紧行动,一次给足,趁紫帐汗国还没完全了解当地局势,打个信息差,把生米煮成熟饭。否则,他们肯定也会要更多了。 为此,他们专门列了个合同,提出了一系列交易内容。汗廷当时对北方了解很有限,还不知道里头居然有这么多套路,对此喜出望外,很快就答应了大部分要求。 诺夫哥罗德地区从斡罗斯等处行中书省划分出来,设立单独的北海行省,派遣一名中书平章,率领两千军队前往进驻。 到地方之后,紫帐官员才发现为什么他们这么积极。 原来这些人早就算过账,发现相比自己雇佣军队,给汗廷缴纳贡赋的成本反而要更低些,所以等他们一来,就直接解散了不少佣兵,省下了一大笔钱。汗廷之前决策时,思路太过淳朴,开价太低,被奸商给算计了。 而当地上缴的贡赋,也是他们仔细盘算过的。 这些年,随着人口增加,诺夫哥罗德人开辟了大片新猎场,让传统的特产松鼠皮,产量提升了很多。但商人们意识到,提升产量并不意味着利润的同步提升。来自汉萨同盟中心城市吕贝克的商会代表告知他们,由于市场上供给增加,松鼠皮的售价已经下降,不能再使用原来的采购价格了。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方式,是开辟其他方向的市场,减少对北海地区的兽皮输出,以保持价格。 借着向紫帐汗国上贡的机会,商人们定期携带大量物资,大摇大摆地南下,直接进入基辅、克里米亚乃至大都的市场。其他罗斯国家,至少如今,还是不敢公然刁难贡使的,等于得到了一个安全可靠、绕开了中间商的,进入地中海市场的机会。 紫帐汗国的外交思路深受中原人影响。在大汗和世侯们的思维里,让对方称臣纳贡是个重要的成就。如果接受官员和驻军,那成就还得再提升一级,因为这意味着当地成了更“本土”的地区,政治上的意义相当大,够大家吹很长时间。 甚至,传统的罗马人,也是有类似情结的。在这些传统帝国的体系里,这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这种面子不是单纯的虚名,而是意味着权威、信用,是降低统治成本、提升合法性的重要方式。 但很多时候,其他人的思维方式未必是这样。像这种商业国家,可能并不关心这些名头,也不想建立帝国式的组织,而是更看重钱财上的收益。只能说,不同国家的选择往往不尽相同。这次双方至少都各取所需,所以事后也就认了。 不过紫帐汗国驻军很快发现,只靠自己的力量还是不够。很快,他们甚至要求,必须要在这里建立一支水师才行。 第二十九章 蒙古海贼王(中) 诺夫哥罗德的敌人不止来自陆上,也来自海边。很早之前,他们就与北欧人频繁发生冲突。 北欧大国瑞典皈依天主教之后,开始不断向东方发起十字军远征。他们在海湾对面修建了要塞维堡,还摧毁了涅瓦河周围的诺夫哥罗德定居点,试图截断他们进入北海商业圈的通道。 面对挑战,诺夫哥罗德在击退瑞典人几次进攻之后,也开始主动出击。14世纪初,诺夫哥罗德军队甚至一路打到了芬兰中部,移除了沿途的瑞典堡垒作为报复。围绕着拉多加湖和涅瓦河这一重要的水运通道,以及当地卡累利阿人的宗主权,双方打来打去几百年,始终没有结果。 虽然一度有和平解决的想法,也签订过合约,但利益上的冲突实在是无法弥合。 瑞典国王曾经提出,既然大家都是上帝信徒,那不如通过辩经来解决问题。他声称,自己可以派遣几名哲学家(那会儿神学、哲学经常不分家),和诺夫哥罗德教会辩论。谁要是输了,就皈依赢家的教派,这样大家也省的再打仗。 但诺夫哥罗德主教和市长拒绝了这个要求,指出自己只是个地方教会,建议瑞典人如果真想辩经,就应该让哲学家们去君士坦丁堡,找那里的希腊人辩论。如果他们能赢,自己就愿赌服输,就看瑞典国王敢不敢赌了。 当然,这个赌约最后也没成立。瑞典国王毕竟不是傻子,他的哲学家糊弄下罗斯人还行,跑去跟希腊人辩经,不是没事找事儿么…… 结果协议告吹,大家又来来回回打了几十年。 与主要在内河、湖泊、沼泽之间跑商的诺夫哥罗德人不同,瑞典人是正经的海上强权。几百年间,他们屡屡在诺夫哥罗德的海岸上登陆,使得共和国的处境相当被动。现在正好有机会,可以尝试扭转这个态势。 在紫帐军队的帮助下,诺夫哥罗德人终于在涅瓦河站稳脚跟。当时的郭氏族长郭砥,给他们提供了一批工程师,利用他们的筑城技术,在重要的河口处建立了军港要塞“郭家堡”。因为郭砥的希腊名“彼得”更好记,所以当地人都把这里叫彼得格勒。 堡垒十分坚固,瑞典人和卡累利阿仆从军好几次都没打下来,只能干瞪眼,暂时退出了河口地区。 当然,双方的野心都不止这点。 如果把视野继续扩大,会发现,诺夫哥罗德所在的汉萨同盟,如今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了。 当年,因为各个王国对地方的控制都很松散,城市往往谋求自治,然后彼此结成商业同盟。但现在,整个欧洲,王权都在不断加强。 北方的瑞典、丹麦,西边的英格兰,东边的莫斯科,南边的神罗诸侯,都在觊觎着这份巨大利润。当国家机构不断完善,王朝对地方的控制逐渐加强,自由市的好日子也就快到头了。 商人们对此也是清楚的,他们不断试图介入各国的继承问题和领土争端,试图在几个鸡蛋上跳舞,来维持自己的独立。但时代的潮流终究难以阻挡,在越来越强势的大国面前,传统的商业自由城市实在难以支持。他们所能做到的,也只有尽力挣扎。 所以,诺夫哥罗德建议,大家一起奉紫帐汗国为宗主,引入罗马军队,维持势力均衡,和欧洲各王国对抗。 虽然游牧国家给人一种战争起家的印象,但很多时候,对大汗来说,做生意拉关系的技能,其实才是最重要的。紫帐汗国同样有浓厚的商业性质,又是一个与波兰、立陶宛、神罗都敌对的强国,还离得足够远,没有吞并领土的动机。不仅对诺夫哥罗德,对其他同盟城市,也同样很有价值。 当然,这个计划如果成功,诺夫哥罗德城邦在同盟中的地位肯定会大幅提高,取得更多的话语权。怎么看,都是稳赚不亏的。 所以,另一边,为了说服紫帐汗国扩军,诺夫哥罗德决定增加贡品,以提高说服力。 这些贡品是直接交给罗马官府,实际上是给紫帐汗国的保护费,或者说是军事成本的主要部分。其中除了皮毛,还包括著名的矛隼。 诺夫哥罗德和特维尔、莫斯科等国,都有大量的养鹰人,甚至发展出了跨国的管理组织,是个很发达的行业。而从爱尔兰到契丹,整个亚欧大陆上,各国的上层都极其青睐这种动物,几乎算是一种硬通货,很有价值。 在明朝,这种猛禽有个可能更让人熟悉的名字,叫“海东青”。当年沙哈鲁与明朝和解,重新纳贡的时候,就得到了一只作为回礼。由此,也可见其流行程度。 由于少了好几道转卖的流程,花钱办事的效率,也比招募佣兵高了很多。商人们认定,这是一种更有利的交易。他们对于这件事,比汗国自己都热情。 其他附庸国,都宁愿多交钱,也不想让紫帐派兵来。但诺夫哥罗德的商人们,交了钱之后,天天来催“总督”赶紧多派军人来,尤其要赶紧扩充海军,显得十分违和。 但紫帐汗国的水上力量也是有限的。 如今,黑海已经成为罗马的内海。在帖木儿崛起之后,借助他们的帮助,紫帐汗国也成功进入地中海东岸,在小亚和叙利亚建立了几处据点。 航海是运兵和商贸的主要工具,甚至可以说,在这些地方,紫帐汗国就是沿着海上通道扩张的,所以才形成了这种看起来分散,但实际上还算稳固的领土分布。 为了维持帝国,海上力量当然是不可或缺的。 紫帐汗国刚成立的时候,对于水师一窍不通。开国皇帝伯颜帖木儿本人,就是个著名的旱鸭子。当初为了进入巴尔干,他决定听从东罗马教会的建议,率众加入东正教。教会喜出望外,决定模仿当年的罗斯受洗仪式,让大家都下河洗一圈,就算完成仪式了。 谁知,大汗伯颜帖木儿带头下河时,居然溺水了。大臣郭盖等人七手八脚给他捞起来,抢救了半天,总算没淹死。由于担心伤亡过大,众人只好婉拒了集体洗礼的仪式,直到现在,都没完成集体入教典礼。 此事成了紫帐汗国的祖传笑话,直到这会儿还在流行。据李玄英说,以此为原型的希腊喜剧,都有好几部。 这也导致汗廷贵人们在“安答战争”之后,也无法驱逐宫廷中的希腊势力。因为汗廷水师很大程度上,依然要依赖他们的参与。 第三十章 蒙古海贼王(下) 汗国想在诺夫哥罗德部署水师,物资上问题不大。那里有很多高大的林木,并不缺乏木材。长期的贸易航运,也使得当地人已经有了比较完备的工坊、船坞,可以建造和维护舰船。唯一的困难,就是人员的问题了。 紫帐汗国在这里维持不了太多军队,也没法把希腊水师主力调过来。实际上,汗廷内部,很多人也不希望希腊人插手这边的事情,扩大他们的势力。而诺夫哥罗德人得应付各个方向的战争,也没法提供更多人力了。 因此,紫帐汗国迫切需要更多的人手,来发展航海。 一番挑选之后,北海行省平章提出,可以从南边的草原上,就地拉蒙古人来填补人力空缺。 因为周遭的各个族群、各个文化里,蒙古人是最适合航海的。 这个结论,并不难推导。 什么是海洋文明?首先一个前提,就是穷。当地资源并不足以满足其生活所需,因此只能四处冒险、扩张,来往于不同地区,以求获得更多的资源,提升自己的生活水平。 很多文明,只要勤勤恳恳地耕作、生产,就能养活自己,所以不会闲着没事去赌命乱跑。但这边的蒙古部落,穷的连锅都没有,只能到处游荡。显然,这个前提条件和基本动力,他们是具备的。 而在航海时,航海者的身份是多重的。海商、海盗,往往是同一个人的不同身份。发展航海并不只是做生意,劫掠其他商船乃至劫掠岸上目标,也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草原上,当然也是同样的情况。各部落之间有复杂的关系,一方面会进行贸易,另一方面,相互劫掠也是日常。习惯了这种生活的蒙古部落,对此的相性就会很好。 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是对风险的容忍程度:虽然整体上看,海运给沿线城市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但风险同样很大。可能遇到个风暴,就血本无归,实际上是非常脆弱的。所谓“冒险”,对于忍受风险的能力有非常高的要求,很多人确实不容易接受。 但在草原上,风险同样很大。一场白灾,可能整个部落就完蛋了。长期处于这种环境的蒙古人,也有同样的风险耐受能力。 最后,即使获得利润,收益的大头也是商人和船主的。普通水手,整日在船上颠簸,生活艰难,收入也有限。罗斯人如果有块固定的土地,也不想去过这种糟糕日子。 但蒙古人的日子同样艰难,很多人都是部落贵族的奴隶,整日在马背上颠簸,也没什么收入。他们从事航海,接受程度就好多了。 反正,他们本来过的也是居无定所的游牧生活。在港口间航行,和在草场间转场,区别也不算很大。牧民们对此早就习惯了,适应起这种生活节奏,也不会太难。 由此可见,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汗号。蒙古人,才是真正的海洋民族。 在这一思路的指导下,北海行省开始大量招募蒙古牧民充当水手,填补人力缺口。 这边的所谓蒙古人,其实大部分都是当地的钦察、库曼和保加尔部落。当然,这也不说么问题。紫帐汗国对于如何驱使牧民,十分有经验。 汗国对海上的管理,和对喀山的保加尔旧部、南俄的库曼故地一样,十分松散,只要在神祖面前,宣誓成为罗马公民,向摆赛汗定期缴纳贡品,就能享受广泛的自治权。 诺夫哥罗德将北方的大片非核心土地,分成了好几块领地。本来是打算招募立陶宛贵族,作为共和国的封臣,担当北方屏障的角色。但紫帐汗国到来之后,共和国就改了主意,把它们送给行省直辖。 行省官吏又从中挑选了几块合适的地方,建造港口,作为这些海上牧民的营地。每一艘船,在海上很可能长期见不到人,实质上就是一个独立的游牧部落。所以,又按照船只大小,给船长授予十户、百户不等的官职,这样就算完成了管理机构的设置。 一开始,很多牧民还不习惯,损失颇大。但这回汗国并不缺人,由于给出了足够的赏金和劫掠分利,众多日子不好过的小部落,都跑来投奔。 由于数量增加太快,很快,船只数量就超过了商贸所需。闲着没事的蒙古人四处乘船游荡,抢劫瑞典、立陶宛和波兰的海岸。 这些欧洲国家,常备军数量有限,平时都靠各个分封领地自己的力量,来对付出现的敌人,对付普通海盗,效果还不错。 然而,蒙古海盗无师自通地结成了大团伙,不时就汇聚起一大堆部落,在首领和老海贼的指挥下,有目的的选择突破口,借助紫帐本土派来的工程师,破坏各国的防御堡垒,然后一拥而入,把沿岸各地都劫掠一番。 遇到这种突然集中起来的大规模入寇,当地人很难抵挡,因此受害颇为严重。 紫帐汗国和诺夫哥罗德,对此都很满意。立陶宛和波兰因为背后受到袭击,不得不调集士兵前往防御,让紫帐在南方前线的压力小了很多。由于效果良好,这一制度就保留了下来。 蒙古海盗活动的范围,已经远超出了北海行省当今的辖地。大都朝廷决定给他们升级编制,顺便换个正规点的名字。于是,郭氏通过桃花石岛的关系,找了个老学究,专门琢磨个好名字。 老学究考据一番,告诉他们,可以挑一个和水域有关,又有多重寓意的词。《卫风·硕人》云:“河水洋洋”,《毛诗传》云:“洋洋,盛大也”;《大雅·大明》云:“牧野洋洋”,《毛诗传》云:“洋洋,广也”;《鲁颂·閟宫》云:“万舞洋洋”,《毛诗传》云:“洋洋,众多也”。孔子说:“美哉水,洋洋乎!”可见,这个词一直以来就是与水有关的美言。 考究先圣之意,应该把“北海”改为“北洋”,以示国朝武威之盛,水师军容之壮大。 众人觉得,老学究果然很有文化,于是按照他的建议,改名为“北洋水师”。 由于扩张迅速,诺夫哥罗德的造船工坊供不应求,北海行省甚至要去汉堡和吕贝克,订购德意志战船。几年后,舰队就颇具规模。 这时,一场新的战争爆发了。 英格兰王国原本是欧洲重要的羊毛出口国,伦敦商栈在汉萨同盟中也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但国王爱德华三世在位时,禁止羊毛出口,同时禁止进口外国的纺织品,违者予以重罚。 爱德华希望借此强制推动本国纺织业的发展,把羊毛出口转为纺织成品出口。但这一政策,显然妨碍了外国商人们的利益。 大量进口羊毛进行生产的弗兰德斯,首先表达了不满。汉萨同盟的其他城市,也强烈谴责英格兰官府这种强制性的贸易保护行为,呼吁英国开放自由贸易。 但爱德华三世是个强势君主,不但把原本的羊毛关税变本加厉,甚至开始划界,禁止在距离海岸五英里内剪羊毛。这些举措让商人们十分气愤,但英国当时还很强,正在殴打法国,大家也没什么办法。 不过,爱德华统治的最后几年,患上了中风,无力再处理朝政。1376、1377年,继承人“黑太子”爱德华和爱德华三世先后去世,之后的继承人昏庸无能,贵族之间内斗不休,陷入了将近三十年的混乱。 而北海商人们抱上了紫帐汗国的大腿,决定趁这个好机会,用武力迫使英国开放贸易。法国对此大力支持,给予了不少赞助,还派人去大都,游说朝廷追加兵力。 在法国人的金币攻势下,汗廷上下很快同意了他们的计划。海军大公伊萨克·杜卡斯亲自率领众多随从和技术人员,前往诺夫哥罗德指挥作战。 次年,蒙古海盗大批南下,与沿途各同盟城市的舰队会和,首先击败了宿敌丹麦,迫使国王宣布中立。随后,北洋水师驶出日德兰海域,进攻英格兰的各个港口。 英格兰国王理查二世不受贵族们的欢迎,以兰开斯特公爵约翰为首的大贵族们乐见国王吃瘪,只是自保,拒绝给国王提供口头支持之外的任何援助。原本支持贸易保护的大商人们,见到敌军来势汹汹,也开始动摇,不想再坚持到底。在一系列不利条件下,国王军队只能在泰晤士河口迎战北洋水师,结果因为寡不敌众被击溃。 众多蒙古海盗、汉萨佣兵和大量混在其中的法国人,成功登陆并进入伦敦,大肆劫掠。城区不少地方被烧毁,理查二世仓皇出逃,躲入威尔士。 军事失败导致国王的权威进一步受损,不久之后,就被约翰的儿子亨利推翻,称为亨利四世。英格兰被迫重新开放羊毛出口,取消高额关税。汉萨同盟和紫帐汗国扩大了原本设在伦敦的商栈,得到了更多的特权,使得这里成为了实质上的国中之国。 大家之前自己都没想到,一次行动居然有如此大的成果。尝到了甜头之后,各方的合作就更加紧密了。 第三十一章 上帝无亲,唯德是辅(上) 迄今,这一系列战争依然在产生巨大的影响。 诺夫哥罗德和莫斯科的代表,进了会场就开始给各位贵人打招呼。他们对郭康和李玄英尤其热情,说一定要允许他们上门问候。 郭康这边不用说。自从叔祖郭砥,也就是罗斯人口中的“老彼得”,当年在诺夫哥罗德常驻,就给当地带来了很多意料之外的好处。彼得格勒港口至今还在为诺夫哥罗德共和国带来巨额利润,这一点就不是他们能随便无视的。 至于李玄英,就更简单了。 他的祖父李应麟,就是那位从父亲手里接过三支箭的著名人物,在“南北战争”的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给罗斯各国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当时,北衙叛军与波兰人结盟,合兵南下,沿着第聂伯河直扑紫帐腹地,扬言要一举拿下大斡耳朵所在的瓦尔纳,驱逐契丹人、希腊人和他们拥立的假大汗。途中,一些罗斯公国和草原部落陆续加入。匈牙利人闻讯也调动起来,企图东进夹击,夺回之前丢失的东部地区。 面对强敌,摄政太后玛利亚可敦慌了手脚,一边打算割让土地求和,一边暗中准备船只,准备带儿子逃回娘家,去摩里亚避难。她命令当时在南方前线的李应麟、曹勋、郭帅等人,停止军事行动,与周围势力和谈,护送汗廷逃走。 各家世侯对于这个命令颇为不满。太尉王方中、左丞相耶律坚、大宗正府札鲁忽赤塔里失等人居中调停,劝说大家,国家危难之际,更不能公然破坏制度。哪怕太后命令不合理,也要先在制度内寻求解决办法。 一众老臣前往拜访玛利亚可敦,说明厉害。耶律坚指出,巴列奥略家族一盘散沙,自称皇帝的约翰五世,不但斗不过奥斯曼,斗不过塞尔维亚,也斗不过篡位者约翰六世·坎塔库泽努斯。甚至,他和自己的几个儿子都不能团结,在小小的领地上互相割据。 北宋都只有一个徽宗、一个钦宗,巴列奥略王朝却有一群徽钦。这种小政权,是毫无前景的,根本没必要考虑他们。 这个说法应该没错,但玛利亚可敦却有了更多的想法。她认为,既然父兄都是窝囊废,完全可以由她来收拾残局。应该放弃对北方的争夺,从南方的希腊地区找补。她有把握借助外交阴谋,让叛军、波兰人、匈牙利人,很快因为抢夺战利品大打出手,不来找这边的麻烦。 而汗廷的军队,对付希腊人是足够的,完全可以把废物老爹和废物哥哥们都轰走,自己来当罗马的女皇,事后,会给大家更多的权力。 她以为,这种利益交换可以让大臣们满意,然而这种妥协行为,却让大臣们彻底失望,转而支持南军世侯。 不过,李应麟认为,这倒是个很好的机会。原本他担心奥斯曼会趁火打劫,但太后犯蠢的恰到好处,正好可以麻痹敌人。奥斯曼乐见希腊人继续斗起来,短期内会保持观望。只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摆平北方的至少一路敌人,态势就会好多了。所以,现在反而不应该撕破脸。 不久,和谈果然顺利完成。南衙诸军奉命班师,回大斡耳朵护送汗廷。然而入城当晚,就发生了不流血的宫变。 李应麟等人,引用春秋时,大夫鬻拳兵谏楚王的事例,率军进入宫中,抓捕玛利亚可敦。执勤的怯薛未做干涉,可敦仓促逃离,在城外被南军抓住。 丞相、太尉等人,历数太后的罪状,指责她牝鸡司晨,干涉国事,甚至图谋大位,心思昭然若揭。如果不予阻止,大秦也会同大唐一样,遭受武后、韦后的祸乱。 大汗仁德孝顺,不忍对母亲动手。然而社稷比私情更重要,诸位大臣因此迫不得已,代为执行国法。 今后,要重申祖制,后宫一律不得干政,以免重蹈覆辙。大汗与诸位柱国共同盟誓,恪守诺言。 大臣们计划按照希腊旧俗,让太后出家。但他们对这里的习惯太陌生,不知道还有刺眼睛之类的流程,以为就是剃度。结果,由宗正塔里失主持,把玛利亚可敦剃了个光头,流放到了岛上软禁起来。 这个事件再次证明,打不过的情况下,玩阴谋也没什么用。当然,希腊人也根本不缺这一个案例就是了……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稳定了内部之后,李应麟立刻向北出发,拦截叛军。 叛军此时越聚越多,号称有十万之众。军中不少中下层军官,来自保加利亚和瓦拉几亚,对敌军有些畏惧,请示他准备怎么办。李应麟一脸不屑地告诉他们,那是因为他们见识少。 他给众人讲班超、李靖、耶律大石等人的例子,告诉他们,几千人乃至几百人,击败十万中亚、突厥的大军,那是他老家的日常。也就他们这些新人不懂行,所以才会被这种小场面吓住。 东欧这些孛烈儿(元史称波兰)、马扎儿(元史称匈牙利)杂胡,战斗力还不如突厥人,否则应该是他们打去耶路撒冷才对。可见叛军看着人多,其实都是一群土鸡瓦狗。以往是没有会打仗的人来指挥,所以才显得他们厉害。现在,他就给大家展示下,什么叫打仗。 众人对他的故事将信将疑,觉得夸张过头了。这时,随军的大牧首尹道长站了出来,告诉大家,其实上帝对此早有旨意,只不过众人不够虔诚,没感受到而已。 尹道长召集军官士兵,拿出一把小银币,给他们传看。这些都是普通的罗马银币,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尹道长于是祈祷说,如果上帝确实希望他们获胜,因此派善战的塞里斯人领导他们,那就请展示神迹,让所有银币都正面朝上。 他把银币收回,用手拢住,摇了几下,然后往十字架前的祭桌上一撒。众人仔细一看,十几枚银币居然真的都是正面朝上的,立刻发出一阵惊呼。尹道长命人把银币用圣物铁钉,钉在桌上,给全军展示。 军队里的士兵没见过这么多世面,都高呼神迹。 尹道长则表示,其实上帝早已不止一次保佑罗马人战胜蛮族了,教会史里这种记载,遍地都是。只是如今教会衰微,失去了上古使徒时代的高尚情怀,乡间神父的水平一言难尽,没法给大家讲这么多罢了。 不过,上帝是尊贵的神,是要面子的。神恩也不是随便谁都给。人家是挑人的。 如果只要信上帝、去庙里拜几下,上帝就认可你是虔诚信徒,给你保佑,那上帝岂不是成了兜售神恩的小贩,太没面子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上帝又不是乡间又蠢又坏的老爷,无原则地袒护自己的亲戚、宠臣。之所以说上帝爱世人,就是因为上帝公正严明,不会偏私。只有那些有德行、有能力,能够关心公民,保护罗马帝国的人,才能得到上帝的庇护。 这下,大家就真的相信了。 当然,无论是契丹人的身份,还是罗马军团的旗帜,还是上帝的神恩,其实都没法直接给人增加战斗力。不过,如果大家都发自内心地相信,这些真的有用,那他们就会更加坚定、士气更高昂。而更坚定的军队,就确实有更高的战斗力了。 郭康一直怀疑,他们老李家一个个都这么能吹,就是战场上练出来的。不过,吹牛只能管一时,他们能把吹出来的大话实现给大家看,才是这几十年,人们一直相信的根本原因。而这,就真的是人家的本事了。 第三十二章 上帝无亲,唯德是辅(下) 在安稳军心之后,李应麟以五千士兵为前军,曹勋率领三千人为后卫,向北行军,在多瑙河支流,一条叫普鲁特河的岸边,遭遇了正在进发的叛军主力。 部将们建议在河边设防,堵截敌人。八千人用于决战还是太少,但阻止对方渡河还是够的。可以等王太尉集结的援军到来,再进行决战。 李应麟解释说,叛军人虽然多,但却各怀鬼胎。北衙各部落之所以反叛,就是为了贵人们的私利,这种前提下,他们不可能共同进退,为了“战友”牺牲自己。 也先不花太师还在的时候,能用威望和规矩压制他们,迫使他们遵守军纪军令,才能维持战斗力。而现在,他们拥立的伯颜,只不过是个各部贵人都能接受的傀儡,根本没有统帅的权力。 至于波兰、罗斯等国来的“友军”,更是各有各自的心思。他们聚集起来,单纯是因为之前汗国声威壮大,让他们害怕被吞并,所以想一起对抗而已。如果看到汗国军队人少,一时不会威胁自己的安全,马上就会开始勾心斗角,各行其是的。 这些人,连个统一的号令都没有。没有统帅的军队,叫做乌合之众。就算人多,又能打什么仗? 现在,敌人正是虚弱的时候。如果给他们整合的时间,或者等更多的波兰、匈牙利军队赶来,情况反而会更被动。所以不用再等,现在就是最好的决战时机。 十万人是一个很大的规模。在欧洲,这样一支军队,甚至可以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 但十万大军也并不算很大。如果没有有效的组织和指挥,别说八千,就算八百人,也一样能打打试试。 于是,李应麟没有守在渡口,而是向上游移动,寻找渡口渡河。 叛军很早就发现了他们,看他们人少,于是一边派前锋继续准备过河,一边让大军立刻出阵,迎了上来,准备趁着他们还没完全过河,一举消灭掉这支部队。 叛军各部调度不一,有的快有的慢,无法形成齐头并进的态势。当然,双方人数毕竟太悬殊,也没人当回事。北衙精锐钦察左卫的骑兵抢先冲出,围了上来。 李应麟命令其他士兵继续渡河,亲自上马,率领甲骑二百人逆击之。钦察卫团团围住他们,李应麟大呼驰骋,左右奋击,所当者无不披靡。左卫指挥使伯克迭儿见状,率领伴当赶来堵截,李应麟持矛冲突,刺其于大纛之下。钦察卫骑兵纷纷溃走,李应麟部得以完全渡河,在岸边高处列阵。 见钦察左卫受挫,各部头人果然裹足不前,都想让别人先上。李应麟派兵四处叫骂,说伯颜就是个废物傀儡,赶紧来投降,不要跟着他送死。 叛军鼓噪起来,伯颜没办法,只能从自己可以控制的钦察左右卫、不里阿尔右卫中,抽调主力万余人,前出进攻,又求波兰援军主将、“白公爵”瓦迪斯瓦夫给自己充当后援。伯颜如实说,现在人虽多,但只有波兰军队的战斗力他信得过。为了共同的目标,至少这次还是希望大家齐心协力。 伯颜亲自披挂上马,来到阵前指挥。钦察卫、不里阿尔卫的骑射手不断向李应麟部抛射箭矢。对射一阵之后,发觉对方甲胄坚实,占不到便宜,伯颜下令各部轮流冲锋,之前状态保持最好的不里阿尔右卫先上。 不里阿尔右卫与李应麟部交战一轮,没有分出胜负。李应麟说,敌人肯定会着急。于是命令士兵下马,丢掉弓箭,退到土坡之后,只留下哨兵戒备。又抽调一千老兵,在防守的土丘后方、河岸边上,作为后备。 伯颜军前锋看到对方不再射击,还开始后退,消失在山脊后,急忙向他报告。伯颜果然增加了兵力,把全部骑兵都加入了阵型,开始冲锋。后方,波兰军队也整顿阵型,以骑士为先导,缓步跟进。 伯颜部骑兵冲近土坡,哨兵挥旗示意,李应麟部又回到山顶,向着敌人冲了下来。 双方挤在一起,骑兵的优势发挥不出来,反而变得很被动。一些骑兵向侧面绕去,准备绕过土丘,攻击李应麟后方。然而土丘下的树林里,也有人在阻挡,一时不能通过。伯颜发了狠,决定靠人多硬挤过去,于是命令各部全部去进攻,同时给波兰人发信号求援。 瓦迪斯瓦夫公爵派出一部分波兰骑士赶来支援,不里阿尔左卫也同意加入。这次,成功地把李应麟部挤下了山头。伯颜于是把手里的预备队都投入战场,又派人把还在试图迂回的几支部队叫回来,让他们别瞎转悠了,赶紧都回来,给即将崩溃的敌人再加个砝码。 交战了大半个时辰,李应麟部被挤压着后退,已经退下土坡,到了河岸边。伯颜所部骑兵和波兰骑士,都认为可以把他们一举赶下河,一时士气高涨。伯颜的预备队刚赶到,体力最好,军官们让开通道,由他们领头,准备发起最后的冲锋。 然而,这里已经是河滩,土壤泥泞,战马根本跑不起来。李应麟之前预备的一千老兵,趁机开始反冲锋。 这些人各执大斧、铁棒,见人砸人头,见马砍马腿。骑兵周转不开,又没有步兵那么高的密度,往往一个人被前后好几人围攻。一人抵住他,其他人拿着长斧、大锤,就轮着往上半身招呼。前排的上百人几乎一照面就被杀伤殆尽,其他人躲也躲不开,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拼命。 一些士兵也跳下马,试图结阵和对方步战。另一些则调转马头,想换个方向挤一下试试。指挥官们在一片惨叫、咒骂中,努力喊叫、挥舞旗帜,试图重整部下的秩序。 伯颜这时候也来到了山顶,观察情况。发现前面受阻之后,他急忙也下令后续部队下马,准备步战。 李应麟部的老兵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依然在向前推挤,像在农田里挥舞锄头一样,有条不紊地敲开敌人的脑袋。被推挤到后方的士兵,一些人在他的命令下修整待命,另一些体力还行的,则重新结阵,从树林中朝敌人绕了过去。 林间剩余的骑兵,很快被他们赶走。随后,众人转向绕到土丘之前,攻击敌人的侧后。一些比较机灵的敌骑,发现情况不对,开始逃跑。 其他各部的贵人,只是跟着尝试了几次迂回,发现不能取胜之后,就开始在旁边看热闹。一些人发现战况太惨烈,心生怯意,想找机会溜走。 伯颜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再次给波兰人传信,让他们的骑士拦截试图包围自己的李应麟部步兵,步兵也加快跟上,驱逐树林里可能的敌人。如果成功,就用步兵迂回,从外侧反包围对方。 然而波兰骑士根本不理他的命令。骑士们抱怨说,他们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掺和异教野蛮人的内战,为了几个鞑靼人的野心,在泥地里打滚?树林里的敌情根本不清楚,就算拦截了那些人,天知道还有没有更多的人过来。 现在一部分同僚,因为这个鞑靼王子的瞎指挥,已经陷进去了,至今生死不明。他们要么找机会救人,然后赶紧回家,要么就干脆先看这些人打完。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去送命了。 骑士们本来就很不喜欢这些临时战友,搞成现在这样,让众人怨气很大,公爵亲自劝说都无济于事。 但他们的判断也不是没道理。没犹豫多久,前方就出现了溃散迹象。 钦察左卫之前刚被迎面挫败一次,主将也死了。只是刚才顺风顺水,他们以往的战绩也还不错,所以伯颜把他们配属在第二波中,让新指挥使带领他们一起冲锋。 眼前情况明显不太对,这些人首先开始动摇。然而刚才推挤的太厉害,四面八方都是人,想走都走不掉。 伯颜在高处看的还算清楚,但各处的士兵们根本不知道战场的情况。前线的人想往后退,拉开空间,后面的人却还不知道前面怎么回事,依然在从山坡上往下乱挤。 最后,大概是越来越多的人都明白了,前线的人试图后退意味着什么。恐惧开始在军中蔓延。 这时,渡口营地方向,燃起了大火。 曹勋部三千人赶到了这里,他们带着工兵和辎重,所以慢了些。不过到地方之后,曹勋看到河对岸山坡上在交战,立刻命令士兵大张旗鼓,同时招募勇士渡河。 渡口正面,是斯摩棱斯克大公的军队。看到有人坐木筏过来,士兵们在河滩上结阵,准备拦截。 木筏靠岸时,众人一拥而上。然而船头的柜子突然喷出火焰,罗斯士兵被烧的鬼哭狼嚎,幸存者一边喊着“罗马人来了!”一边往后躲。 大公赶紧四下张望,发现河对面出现了一大堆各式旗帜,布满了视线。再看河边,只有几条木筏下水,对面的士兵没有继续放船过来意思,反而在组装和固定浮箱,明显是要就地搭建浮桥,让大军冲过来。渡河的人并不畏惧他们,而是在到处喊话,说朝廷大军已经到了,识相的人赶紧投降,还能免罪。 他再往这边的前线看,之间那边还在僵持。没记错的话,当时伯颜说,那边充其量就几千人。现在看,明显那只是个先锋部队而已,结果打到现在都没解决,要是大军压上来,就自己这点人,恐怕都没有活路。 大公赶紧让士兵别打了,都撤回来。然后召集贵人,又派人联系同在军中的切尔尼戈夫大公,一起来商量。 斯摩棱斯克人和波兰、立陶宛关系十分恶劣,因为两国一直想和当初瓜分加利奇-沃伦公国一样,吞并他们。切尔尼戈夫同样是立陶宛人的主要目标,如果不是当初紫帐汗国介入,恐怕已经被立陶宛消灭了。 虽然被北衙军裹挟来,但众人商量几句,就立刻达成共识。伯颜那个废物连紫帐前锋都打不过,明显就是个只会自吹自擂的花花公子,被波兰人撺掇着,给人家当炮灰。大军一来,肯定得完蛋。 而且,就算他侥幸赢了,又能如何?斯摩棱斯克是波兰人长期觊觎的地方,回头肯定会被他转头卖给帮了大忙的波兰。切尔尼戈夫人,也会面对相似的命运。 现在这仗,已经打成这烂样,与其等着被卖,不如先卖了他,给汗廷示好。 大家决心已定,立刻行动起来。斯摩棱斯克大公亲自举着降旗,赶到河边,与紫帐军队谈判。切尔尼戈夫大公则集合两国士兵,捕杀营地里所有波兰人,防止这些监视者发现异样,对自己不利。 士兵们大声咆哮,冲进各处营帐,见到带着天主教式十字架的人就砍。场面极其混乱,以至于有些罗斯人都被误杀。一些波兰和立陶宛佣兵守在营寨里,罗斯人几次攻不进去,就四处放火。很快,浓烟高高升起,老远都能看到。 这个信号太明显,前线的伯颜部,也都注意到了情况。 处于最后的不里阿尔左卫不是伯颜的亲信,发现不对立刻后撤,退出了半包围圈。伯颜依然抱着翻盘的幻想,希望他们代替波兰人执行截击和侧击任务,派信使拿自己的信物,承诺只要遵守命令,就任命他们的首领为太师。 然而不里阿尔左卫直接跑没影了,信使也根本没有带来回信。不知道是路上被敌军截杀,还是人家已经根本懒得理他的命令了。 混乱之中,前线开始全面崩溃。士兵们互相推挤践踏,争着向后跑。瓦迪斯瓦夫公爵在侍从的保护下匆忙逃走,收拢剩余的骑士,冲出了包围。伯颜见大势已去,在河边拔刀自杀。 在河边和土丘一带,长条形的空地上,北衙诸卫陈尸上万,精锐几乎损失殆尽。波兰骑士逃走了不少,但曹勋部工兵赶来帮忙之后,还是很快攻破大营。大部分留守步兵和立陶宛佣兵,都被愤怒的罗斯人杀死,连紫帐军都拦不住。 提前逃走的部落贵人们,更是跑的没了影,有些人干脆在战场外游荡,洗劫逃兵。所谓十万大军,就在一天之内土崩瓦解了。 第三十三章 北衙改制 李应麟这一战,基本决定了之后的格局。哪怕紫帐二次内战,都没有给东北方向的各国更多机会。 半个月后,太尉王方中率领援军赶来,剿灭了附近残余的敌人。王方中把被俘的波兰贵族和游牧头人都集合起来。先当众表扬了临阵反正的罗斯人,又把其他人训斥了一顿。他表示,这些人原本犯的,都是死罪,但大汗怜惜人才,愿意赦免投降的人,就看谁乐意了。 波兰贵族们十分死硬,坚决不愿投降。那些游牧头人倒是立刻接受,表示自己早就心向汗廷,只是被叛贼伯颜欺骗裹挟,才被迫参与的。他们努力证明,自己早就试图在和汗廷联系,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完全成功。 王方中知道这都是胡扯,但他并不当场反驳,反而不断微微颔首,表示认可。最后,王太尉大度地表示,人心所向,由此显而易见。这次战事,对我们罗马来说不算什么挑战,反而是个展示军威的机会。因此,既然鉴别出了忠臣、勇将,也没必要再纠结这些小事了。 他宣布,投降的人全都跟他走,去面见大汗,授予官职、爵位。至于不愿投降的波兰人,也是值得敬佩的勇士。他们不是叛变者,只是各为其主而已,所以就不追究了,都放回去吧。 众人纷纷称赞他仁慈。波兰人倒是不太领情,觉得异教徒的慷慨肯定另有图谋,但太尉真的把被俘的波兰贵族和骑士送出营地,放他们离开。渐渐地,他们也安心下来,开始沿着来路返回。 然而,走到斯摩棱斯克附近,一个叫卡廷的村庄时,波兰队伍突然遭到了周围罗斯人的袭击。几百名波兰人几乎都被杀死,只有两名贵族身法不错,逃了出来。 幸存的贵族逃回克拉科夫,在议会上大骂罗斯人阴险残暴,要求议会给自己出头。 当时,波兰的一代雄主卡齐米日三世刚去世不久,因为没有男性后嗣,于是立下遗嘱,死后把王国交给自己的外甥、匈牙利国王拉约什,以便能有一个强力的成年君主,指挥两个国家,共同对抗强大的外敌。 拉约什也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但他初来乍到,不得不给贵族们让步。 匈牙利军队这时正与紫帐汗国在特兰西瓦尼亚地区交战,拉约什准备趁紫帐汗国内部不稳,集中兵力夺回领土,把敌人赶出喀尔巴阡山,重建防线。但为了照顾波兰人,他只能以政治需求为优先,在军事上做出让步,把自己本来准备投入南方的总预备队调回,派往东南,陪着波兰人一起去揍罗斯人。 波兰匈牙利联军势如破竹,开始围攻斯摩棱斯克。附近几个公国组成联军抵抗,结果被敌人击溃。斯摩棱斯克走投无路,急忙向紫帐汗国求援,但紫帐援军没能及时赶到,防备虚弱的城市就被攻克。 波兰军队大肆烧杀抢掠,几乎彻底摧毁了这座城市。紫帐军队只救出了逃出来的几百人,大公以下的其他市民,都被波兰人杀死了。 斯摩棱斯克的毁灭给了周围的罗斯人很大震撼,很多南部的城市开始向紫帐汗国寻求庇护。王方中趁势迁徙人口,以南衙军团老兵为骨干,把军府模式扩展到克里米亚以北,第聂伯河两岸的地区。也是在这个时候,基辅邀请紫帐军队入驻,自此成为北衙军整编之后,三个万户驻地之一。 那些游牧部落头领,到了瓦尔纳之后,就被软禁起来。在丞相耶律坚的主持下,紫帐汗国借着新近的胜利,开始对第聂伯河到伏尔加河之间的各部进行整编。以升官行赏的名义,把各部贵人集中到首都,打散原本的部落,派遣流官加以监管。 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耶律坚撤销了原本的投下军州和卫所。他模仿汉朝郡国制度和欧洲人的习俗,授予首领更高的名号,但剥夺他们的实际权力。部落贵人们组成议会,由汗廷派遣的相担任议长,授予贵人议会执政的合法性,同时组织他们,管理整个部落的日常事务。 耶律坚对北衙各部的改革,一直沿用到现在。如今,远至伏尔加保加利亚的首府喀山,都有紫帐汗国派遣的相国常驻。部落的汗和伯克,已经成了一种荣誉头衔,甚至不止一个人有。实际的权力,掌握在汗国派遣的官员手中。 官员们经常选拔干练的小贵族,乃至善战的普通牧民,担任自己的左膀右臂,通过汗廷授爵,让他们加入贵人议会,渐渐取代了老贵族,把持了部落的方方面面。 通过这种类似察举的选拔制度,部落的管理也日趋正规,在喀山、拔都萨莱之类相对发达的地方,还形成了颇为全面的地方行政机构。虽然暂时还比不上“本土”的军府,但比起之前,也算很不错了。 战争结束几年之后,波兰人开始怀疑这次冲突,有人认为袭击事件非常可疑,怀疑是紫帐汗国唆使罗斯人做的,否则后面那些事情也太巧了。 紫帐方面则坚决否认,并且反过来怀疑,也先不花太师突然战死,十分蹊跷,认为是波兰等国与军中叛徒合谋,害死了他,扬言要给太师报仇。 扯到最后,大家也没能得出一个结论来。 王方中本人,终生也没有透露更多。连郭氏一族,都不知道他当时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倒是大都城里的希腊人,非常喜欢这种密谋故事,他们还把之前兵谏玛利亚太后的事情也扒了出来,发现说和、调兵等一系列事情背后,似乎同样是这位王太尉在主导。甚至有人写了以他为主角的戏剧,直到现在都很流行。 第三十四章 郭大侠传奇 当然,李玄英是不怎么关心这些的。 李应麟的经典战例,是他家人常年吹嘘的主要话题。郭康刚来到这里,就开始天天听他们讲。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自己刚被义父带回家,就遇上李玄英的老爹李化文,带着老婆孩子去郭家串门。两人喝酒的时候,义母把郭康领出来,李化文还有些意外,问这是谁。 义母说,这孩子叫郭康,是他们夫妻俩在大都围城战时捡来的。当时奥斯曼趁着“安答战争”之后汗国虚弱,发动大军围攻城市,幸而众人齐心协力,坚持到帖木儿皇叔的大军赶来,才从鞑虏手中拯救城市。 他们之前有个女儿,不过还没起学名,只有个“小花”的乳名。为了纪念这次战斗,就叫她“郭破奴”。 至于这个收养的男孩,因为城市叫“康斯坦丁堡”,同样为了纪念,就起名叫郭康吧。 这姐弟俩,因此得到了名字。 不过,李化文对此倒是提出异议。他认为,破奴这名字杀气太重,不适合女孩子。而且话说回来,真正打破奥斯曼鞑子的,是人家帖木儿皇叔。就算纪念,也该纪念人家吧。所以,这女娃叫“郭帖”才对。 至于郭康,也不确切。国朝早已定下正式名称,这地方现在就叫“大都”。因此,他也应该叫“郭大”。 义父还真的寻思了一会儿,但义母对此完全不能接受,导致建议被拒绝。 不过后来,郭康发现,这名字倒是给了他义父了。 别看他现在一幅老实人的样子,义父年轻的时候,其实是颇受贵妇、小姐们欢迎的,甚至不止在罗马国内。据说巴西尔三世大汗的女儿对他就有意思,想招他也当“古烈干”。甚至,他出访的时候,奥斯曼那边都有个公主和他暗生情愫。 当然,这些都是大嘴巴的李化文等人后来说的,义父本人每次都尽量回避。而义母完全不承认这些事情,郭康问一次挨揍一次,也不敢再找当事人直接确认了…… 总之,义父年轻时候,是标准的大族公子,喜欢游侠之事,应该是没什么悬念的。 后来守城时,奥斯曼人在城外架设火炮,想轰塌城墙。义父亲自率领几十名把兔儿出城袭击,摧毁了巨炮。 这个事儿确实很有传奇色彩,而且经过希腊人的嘴,越传越离谱了。 目前流行的说法是,义父跳进阵中,一脚踹倒大炮,又一掌打翻来救场的巴耶济德,头巾都给他薅掉了。总之,是个赫拉克勒斯再世级别的大英雄。 几个朋友喊他“郭大侠”,希腊人嫌难念,于是叫他“郭大乌斯”。这个名字反而流行起来了。 当时,见了几次面,李化文就发挥了他家传统,天天给一众小孩,讲自己父亲李应麟的战绩,还问大家的感想。 李玄英等人觉得故事很传奇,郭康则分析起来。 他说,表面上看,这是八千人打十万人,但实际上,敌人的有效兵力没有这么多。 叛将伯颜手下,能掌握的精锐,大概只有八千到一万两千人,而且没有一次都投入,因为他的“掌握”也就是相对的。 而且,也先不花太师死后,北衙军内部也不是所有人都想造反,最精锐的新军就没有参与,其他各卫的军官士兵,也多有被杀或者逃走的。剩下的人能发挥多少战斗力十分可疑。钦察左卫和不里阿尔左卫,完全不合平时能力的表现,可能就和这有关。 波兰人同样有数千精锐,但他们也明显不想自己先上,更希望看到伯颜和紫帐军互相消耗,然后找机会去摘桃子。 至于其他那些,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了。立陶宛佣兵一直在守家,就没上战场。而那些游牧骑兵,打打顺风仗还行,指望他们硬啃南衙精锐,实在是想多了。 而军队里的罗斯人……大概打顺风仗都不行。伯颜和波兰人,都没考虑过把他们调到前线去。 所以,整理下刚才这个故事,就可以算出,在真正决定胜败的那半个时辰里,双方名义上是八千打十万,实际上只是五千打八千。而且,因为地形选的非常讨巧,所以在实力发挥上,还有优势。 伯颜后来投入更多兵力,增加到了大概一万两千对五千的水平。但因为指挥问题,这些新增加的士兵根本没发挥出来战斗力,甚至起了副作用。 所以,军队的数量和战斗人数,应该是不能这样直接对比的。用来宣传可以,但为将者,心理肯定要有数。李将军当时应该也是利用了这点,利用地形限制了对方的优势。 而且,敌人只要打过仗,都知道合作的有好处,但能不能合作,却不是有这个意识就行的。伯颜和波兰人或许知兵,却不知国政,到阵前才发现问题,输的也不冤枉。 说完之后,李化文瞪了他片刻,转头问义父,能不能把这孩子给他当干儿子,他拿李玄英换。 他感慨说,可惜自己父亲去世的早,否则,肯定会很有兴趣,和这孩子聊一聊,亲自教导他的。 从此以后,郭康就成了“别人家的儿子”。李玄英这些年,基本上就是被他爹教训过来的。 然而郭康自己,也没占到什么好处。义父天天拉着他锻炼身体,义母则整天逼着他读书。更麻烦的是,他那个便宜姐姐好像对自己有仇。 李玄英属于心很大的人,和他关系一直很好。每次因为郭康被他爹教训,他自己都不当回事。然而,郭破奴却要次次找郭康的麻烦,嫌他太作弄。 郭康当时根本没想这么多,只是为了表示自己有价值,省的又给人扔了。遇到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个问题,显然没法和李玄英、脱欢之类的人商量,这俩货能给的最好建议,就是让他去跟郭破奴打架,打服了她就行了。 倒是众人里的老大哥史恪,为人最老成。他给众人剖析了一阵子,发现了问题。 郭破奴和脱欢的姐姐忽鲁不花、他自己的堂妹史惠贞、耶律欣的外孙女宝音等人,经常混在一起,出入宫廷。之前就觉得不太对劲,仔细一想,这些人背后,应该就是如今的可敦安娜。一帮人整日鬼鬼祟祟,不知道搞些什么,不过就希腊贵妇的性子,肯定不是啥好事。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郭破奴已经希腊化了! 不过,史大哥也没有靠谱的解决办法。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教育出了问题。这边的先生,学问水平普遍不太行,跟中原没法比,导致大家被希腊人带坏了。如今之计,只能找个好师傅来,给她们好好教育下了。 史恪的弟弟史丹,最近跟着父亲出使,于是史恪让他留下神,如果碰到学识渊博的大儒,就高薪请来。目前还没有传来好消息,不过只要史丹找到人,一切都肯定会好起来的。 第三十五章 “罗马尼亚” 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希腊化是目前罗马汗国一个很棘手的问题。而且不止蒙古人在希腊化,连保加利亚、塞尔维亚的大臣们,乃至一直自诩有文化的汉人军政首领,都在时刻面对这个麻烦的情况。 这个问题,最早还是一些保加利亚官员提出来的。作为汗廷发家的地方,保加利亚人在高层官员的比例里很大。但随着汗国的扩张,建立起来的,却更多是一种基于“希腊规则”的秩序。 紫帐的制度,号称是源于唐制,实际上掺和了大量辽、元的组织方式和名词,但在执行上,又偏向希腊传统。比如他们的军府,就是唐朝的制度和希腊人的习惯糅合的产物。至今,在一些希腊语的文件里,还把它称为“军区”。 在欧洲,也只有希腊人的组织制度,和唐朝最为相似,能够便于吏民理解。其他那些国家,哪怕制度最完善的法国,都差了不少。所以,这种情况恐怕很难避免。 这些保加利亚人质疑,我们到底是用的是适当改造、以适应本地的汉制,还是借助汉制升级了一番的希腊制度? 如果是前者,尚且还能接受,相当于大家一起学习塞里斯人先进经验。如果是后者,这些保加利亚人心里,就难免会开始嘀咕了。 保加利亚王国立国已经数百年,而且常年在和希腊人打仗。虽然深受希腊影响,甚至多次被罗马帝国统治,但他们的独立性一直很强。 作为有经验的官吏,他们也能看出,紫帐汗国引进的汉制,比东罗马制度更加强调中央集权,能够消弭地方的独立性。这样下来,会不会导致保加利亚人从此消失,也被希腊人同化呢? 总之,作为罗马的一部分,他们完全可以接受,甚至以此自豪,毕竟现在这个罗马帝国,就是他们率先响应,一点点打出来的。但要把他们都变成希腊人,那大家肯定心里不舒服。 而保加利亚,甚至算是情况比较好的。 从阿斯巴鲁赫汗率领保加尔部落迁徙到这里开始,保加利亚已经立国近八百年,有自己的传承和历史记忆。但其他地区,比如瓦拉几亚乃至塞尔维亚,都是在罗马衰落收缩时才有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国家,距今不过一两百年而已。现在紫帐汗国统一了各个地区,推行希腊制度,很可能就把他们一下又同化回去了。 至于其他地方,比如摩尔达维亚和克里米亚,以往连个成型的政权都欠缺。现在紫帐汗国在那里推行屯垦,建立军区,组织军团。可以想见,未来也会希腊化的。 这不就等于,大家拼死打仗,却给希腊人做嫁衣么? 紫帐汗国高层的东方人,可能不怎么在乎。就算真的如此,他们自己也加入希腊不就行了。但保加利亚人,显然是最不能接受的。 上次希腊人就请了个亚美尼亚皇帝,给保加利亚人治眼,到现在大家还记着呢。到时候希腊这么强,再找个能打的人带队,保加利亚人估计又要遭殃了。 对此,汗廷目前的策略是,尽量用罗马旗号,规避希腊要素。 在紫帐汗国开设的新行政区,不管以前叫什么,现在统一用汉字的“大秦”作为正式名称,用希腊语的“罗马”作为发音。 按理说,拉丁文才是最正统的,但现在“拉丁”已经有了别的含义,一提拉丁语、拉丁人,大家想到的,就是西罗马故地的蛮子们。这个词已经被蛮族污染,不好用了。 这样一来,大家能使用的成熟的文字,就只有希腊文和汉文了——蒙古人连自己用什么字母书写,都没定下来,元朝自己都没法确定用回鹘文还是八思巴文;而这里其他国家,也全都是用希腊字母或者衍生字符来进行记录,还没能形成自己独特的文字体系。 而为了回避“希腊化”,希腊文也得去掉。这下好了,就剩下汉字了…… 所以,在紫帐汗国,有个古怪的现象:黑海沿岸的军团农庄里,不管是迁徙来的保加利亚人,当地的斯拉夫人,还是招募的草原人,都在以“罗马人”自称,平时编在一起。 庄园门口挂着个“大秦”招牌,甚至还有罗马传统的红色大旗,上面写了个“秦”。可惜不是“汉”,否则估计都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谁的旗子…… 集训的士兵们从庄园里出发,去野外训练。这些人的口令和书面命令,也在使用汉语。紫帐汗国起家就是靠军团,汉世侯的权力也是源自这里,百年前,大家就在如此训练士兵了。所以,很早就形成了这种独特的军团文化。 不过话说回来,军官们也确实喜欢这套东西,因为它发音和书写都非常简洁,非常适合军队里发号施令,连希腊人都在用。所以,现在也依然没用衰落的迹象。 当然,这玩意儿也很难说是真正的汉语。由于使用者文化水平的问题,这套“语言”非常简化,往往只有一个个字词,然后用当地人自己熟悉的语法,粗略组织起来,大家看得懂就行。在当地,俗称“罗马汉字”或者“军团文”,和文书们那种长篇大论的“汉语”区别开。 而在更广阔的视野下,以这一个个军团农庄和罗马城镇为中心,形成了紫帐汗国真正的根基——“罗马尼亚”。 这个词不是郭康前世那个具体的国家。如今,那个概念还远没有成型,而且很难说在这个世界还能不能成型了。 原本,瓦拉几亚人会在1330年击退匈牙利,并建立现代罗马尼亚的第一个前身。但查阅紫帐汗国的史书,这时候驱逐匈牙利的,是伯颜帖木儿和郭盖等人率领的、名义上还是金帐汗国的军队。所以,也就没后面那些事了。 以往的东欧政权,往往只是国王们换来换去,地方上的改变并不大。但紫帐汗国建立之后,常年苦于敌人太多,战斗力不足。金帐汗国那时还是庞然大物,时刻可能过来追究他们这些叛逆。匈牙利、波兰这些,也都是整个欧洲数得上数的强国。这种情况下,大家只能竭尽全力,提高自己的组织能力和战斗力。 所以,汗廷顶着巨大的压力,开始推动对当地贵族的裁撤和迁徙,在地方上建立军府。郭氏的先祖郭盖,和李氏的先祖李天英等人,就是这项措施的主要推动者。 汗国付出了几十年的精力和巨大的代价,包括李天英在内的很多人都死于内外战争。后来,到李天英的弟弟、那个喜欢看戏的李天策担任执政时,才算把核心区域安定下来。而改革基本完成,都得到李应麟打赢南北战争之后了。 而成果是,在这些地方,终于建立了还算完善的官吏制度,成功实现复古,退回了东罗马封建化之前的时代。紫帐汗国的动员能力因此比周围国家高了不少,常年一打多都不怎么吃力,底气就在这里。 由于原来的贵族和领地都被打散,汗廷也使用了一套新的命名方式。 这些开拓的领地,从色雷斯一直延伸到克里米亚,甚至包括黑海沿岸的格鲁吉亚地区。汗廷将他们统称为罗马之地,“罗马尼亚”。 只是,“罗马尼亚”本身,也采用了大量希腊的文化和制度产物。时间长了,连罗马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希腊,非常让人担心。 这倒不是大家敌视和排斥希腊,实际上,李玄英这帮人就很喜欢希腊文化。但大家也非常清楚,希腊化的后果。 第三十六章 皇后高见 郭康为此和李玄英等人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说的很直白。 希腊人发展到现在,最后一个王朝,是巴列奥略王朝。这个王朝,始于米海尔八世欺负孤儿寡母,终于约翰二帝内斗。 而且说实话,这希腊人,比大宋都离谱——到最后,那几个人的表现,大致等于陆秀夫和张世杰各自挟持一个皇帝,在崖山上打内战。还争相夸下海口,要雇佣忽必烈打对方。 一般人,大概是很难理解这些希腊贵族的思维方式的…… 这玩意儿可不兴学啊! 因此,为了对抗希腊人的影响,紫帐汗廷也想了各种办法,包括自己开办学校、举行考试,培养人才。另外,柱国们还找各方势力联合,希望能实现平衡。 为此,紫帐也学着欧洲贵族,开始联姻,找了远至法国的各个国家,甚至跑去跟神罗抢婚。只是从目前看,效果也是比较有限的。 至于到底怎么办,目前大家也没有一个靠谱的想法。 正想着,门口有人喊:“皇后到!”几个罗斯使者和保加利亚官员,便离开了他们身边,回到各自位子上。 内侍宦官引着一个穿着紫袍的中年贵妇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侍女,还有个同样披着紫袍的高挑少女跟在后面。 一路上,殿内的人都躬身行礼。皇后从郭康走过时,还给他点头示意。郭康低着头,等她的小队伍走过,才抬起来,环顾四周,毫不意外地众人的神态各不相同。 对面的北衙众人,大多表情正常。这边的几个希腊和塞尔维亚文官,也都恭恭敬敬的。只是,南衙世侯们就明显不怎么高兴。 她们走过大殿正中,又走过同样站起身的郭大侠。到大殿尽头,其他人停了下来,为首的皇后自己走上台阶,坐在大汗宝座上。 郭康看到,当皇后真的径自坐上皇座时,连一向认真的史恪,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呿,武则天!”李玄英压低声音,抱怨道。 郭康轻轻摇摇头,让他别乱说话。 按希腊人的传统,皇帝和皇后经常是并排坐的,但在大家眼中,这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按史恪的说法,除了唐朝的教训,离现在不远的元朝,也有这种案例。元朝的宫廷制度非常混乱,皇帝皇后也平起平坐,出现在朝堂之上。结果,窝阔台汗死后,乃马真后乱政;贵由汗死后,海迷失后乱政……本来政局就不稳,再这么折腾,直接导致了朝政败坏。 元朝历代皇帝不吸取教训,直到末代,还有奇皇后乱政的事情。皇帝、太子、奇皇后三人斗来斗去,大都朝廷乱的堪比君士坦丁堡。哪怕没有朱元璋,朝廷也气数已尽,无非是亡在哪个军阀手里的问题了。 李玄英不屑地撇撇嘴,看起来还是很不满:“对了,刚才‘二十头牛’一个劲地瞅你呢。你没看到?” 郭康当时正四处张望,没往宝座那边看,只好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二十头牛就是刚才那个紫衣姑娘、脱欢的姐姐忽鲁不花。蒙古语里,这个名字就是“二十”和“牛”的意思。 虽然有些奇怪,但这个名字确实是男女通用的,可能在他们那边,就和欧洲人的约翰、保罗什么的差不多,属于通用词。只要随便排列组合下,就形成名字了。 话说回来,儿子叫锅,女儿叫二十头牛,都是很传统的名字。当年草原上的老牧民,对于小康生活的向往,大概就是这样子了。 虽然不知道找自己干什么,但反正有义父在场,他也不怕被人找麻烦。再说,旁边还有李玄英呢,就算惹出事来,也肯定不是先训斥他。 正想着,义父走到王座前,在最高一级台阶上单膝跪下。皇后把长袍举起,让他象征性亲了亲。结束这个仪式,皇后请众人就坐。义父回到位子,其他大臣也跟着坐了下来。 “哎,郭将军就是脾气太好了。”李玄英小声嘀咕:“换做让我下跪,我非得把那个希腊娘们丢出去不可。” “所以你当不了战帅。”史恪回头小声斥责道:“那是人家脱欢的亲妈,哪有你这样的。” “我觉得脱欢比我更想。”李玄英嘴硬了一句,总算老实下来。 战帅,是义父郭大侠现在的头衔。听说这个称号出现的很早,在11世纪之前,是有实际权力的高官,负责指挥全国军队,乃至在皇帝不在时摄政,权力比太尉还大。不过理所当然的是,掌握这种权力的人,有颇大的叛乱倾向,于是后来,权力就被分割了。 在紫帐汗国时代,战帅只是一个荣誉头衔,用来授予南衙世侯的首领,定期在各家之间轮换。按常理,现在应该是身为战帅的义父主持国务会议,但皇后却出场,还占了主座。李玄英这些人本来就看她不爽,肯定会反感的。 “诸位辛苦了。大牧首汇报说,有关于和大明国外交的重要事情,需要开会讨论,所以郭将军要紧急召集留守的大臣,商量对策。”那边,皇后开口说道:“在这个世界上,罗马与明朝,就像宙斯与赫拉。两国关系至关重要,诸位务必尽心考虑,谨慎行事。” “奇谈怪论。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李玄英用汉语小声吐槽道:“还成夫妻了是么?” “玄英,你在说什么呢?”他一直在说悄悄话,终于引起皇后的注意,从皇座上问道。 “没什么。”郭康赶紧打圆场:“他刚才说,皇后陛下高见。” 第三十七章 国书疑难 好在今天事情比较多,皇后没心思继续问,就把事情放下了。 在皇后的命令下,几个怯薛搬来一幅地图。王大喇嘛依然拿着拂尘,踱着方步,跟在地图后,走了进来。 “福生阿罗诃天尊!”他朝皇后行了一礼,又向诸位大臣拱拱手,指着地图,介绍道:“明国太遥远,收集到的消息经常彼此冲突。我尽量筛选了一些,找匠人加工了下之前的地图,方便各位了解情况。” “我受命辅佐脱欢皇台吉撰写国书,不过因为各种问题,至今未能完稿。我们把目前能确认的部分写在草稿里了,请陛下允许我发给大家看一看。” 皇后点点头,王大喇嘛就从侍从那里,拿来一沓纸,散发给大家。 郭康也拿到一张,看了一眼,发现正式内容比上次多了些,不过除了客套话,就只有对紫帐汗国自己贸易情况的一些介绍了。 “大家有什么意见,就直接给大牧首提问吧。”皇后说道。 “我有个问题。”史恪也扫了一遍文书:“我们的国书,用什么文字写,王师傅想好了么?” “我倾向于用汉文写。目前,我们这个草稿就是汉文写成的。”王大喇嘛说:“汉文是两国都最为熟悉的书写方式,我觉得汉文表达观点,更容易被明朝理解,不会产生歧义。另外,也能显得我们和他们亲近,天然能拉近些关系。” “我听说,塞里斯的王朝,并不喜欢同文明的其他国家。据说是因为,塞里斯人永远只能有一个政权,其他政权都会被视为竞争者。”帖木儿萨莱万户、格鲁吉亚人乔治询问道:“我们表明自己塞里斯文化的身份,会不会反而引起大明国的敌意呢?” “这个不至于。”王大喇嘛摆摆手:“塞里斯人对政权的理解,跟我们不太一样。他们那边的皇帝,不止是咱们的巴塞琉斯。应该是巴塞琉斯加教皇,这么一个定位——可能比教皇还更高些。” “这么说吧。”他想了想,解释道:“皇帝最高贵的头衔,不是皇帝本身,是‘神之子’。他们防范的,主要是抢这个头衔的。不跟他们抢就没事儿了。” “听起来像是古时候,埃及法老王的称呼。”大司库、希腊人阿莱克修斯·奥特里福斯评论道:“波斯人当初好像也学过来着?” “东方的集权国家都是如此,我们罗马后来学习东方,也在往这个方向发展。诸位上学时,历史课上应该都学过的。”水部尚书、保加利亚人彼得·博尔詹说:“学者们认为,塞里斯是所有亚细亚国家中,最为团结、最为有秩序,也最为强大的。他们的君主,神性也是最高的。” “一般国家也确实没人敢自称神子。”也先萨莱万户脱脱不花笑道:“天方教的哈里发都不敢。” “伍麦叶王朝和阿拔斯王朝的合法性都很成问题。他们只是个虚假的政教合一国家。”学者出身的博尔詹较真起来:“我一直认为,只有塞里斯文明,才有真正完美的政教合一秩序。” “资料显示,塞里斯没有我们和天方教世界的教会组织。但任何文明,都不可能完全放弃教权,他们没有教会,只能说明教会的功能被别的组织执行了。” “我又向商人买了很多东方的书籍,最后发现,这是因为他们的政府完全兼并了教会。不止中央,地方长官也一边担任世俗管理工作,一边履行教会的教育、劝导职能,而他甚至没有主教的头衔,因为人们已经默认地方长官就是主教。这就是政教合一的最终极表现了。” 他点着头,称赞道:“这一点,我还没见到其他文明能够完全做到——我们自己都差一点。” “你有点扯远了吧。我们的话题不是称赞大明国。”奥特里福斯提醒道:“而且我觉得,神子这个称呼确实过于僭越了……” “这就是大牧首的话题里,最重要的部分。”博尔詹有条有理地反问道:“你想想,一个国王可以接受另一个国王;一个巴塞琉斯也能接受另一个巴塞琉斯——就像我们对波斯那样;但一个神子,能接受另一个神子么?” 奥特里福斯愣了愣。 “你觉得僭越,是因为你的信仰里,神子只能有一个耶稣。而对大明国来说,恰好也是一样的。”他总结道:“所以,你的顾虑,就是对这个问题的最好答案:大明国没法接受另一个‘天子’。这不是政权的问题,而是教权的问题。这个问题是不能妥协的。” “那你的建议呢?”奥特里福斯追问道。 “我的建议是不用在意。”博尔詹回答:“结论很明显:我们的巴塞琉斯只要不自称神之子,就不存在引起他们敌意的问题。所以,不用担心拉近文化距离的副作用。”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 “这个解释简单明了,我也听明白了。”皇后赞许道:“诸位还有别的问题么?” “末将有一个。”脱脱不花赶紧问:“刚才我听他们的话,一会儿明朝,一会儿大明国。咱们这次,到底怎么称呼他们才合适?” “我们目前是用他们的官方译名,直接叫‘敦塔兀鲁思’,意思是‘中央之国’。”王大喇嘛回答:“你的问题,脱欢皇台吉和我也考虑过。最后我们觉得,这个话题太复杂,还很敏感,不如就这样回避掉算了。” “这是怎么说?”担任军区尚书、现在也叫兵部尚书的保加利亚人鲍里斯·库布拉特问。 “这个是正统性问题——或者,就是博尔詹先生刚才说的,唯一神性问题。”史恪解释道:“在塞里斯,这个‘王朝’的定位不太一样。一般来说,唯一拥有神性的大一统政权,才能配得上这个称呼。这是整个文明圈子里,所有国家都非常在意的问题。” “大明这个国家,到底是塞里斯诸国之一,还是统一的王朝,目前还没有定论。他们自己肯定是这么自称的,但我们还得和爪哇元做生意,不好得罪他们。所以不如不提。” 第三十八章 天父中国人说 对于史恪的说法,一些希腊官员显示出了明显的好奇。 “这个统一王朝,是怎么算的?”户部尚书约翰·帕帕多普洛斯问。 “看有没有其他宣称者,就行了。”史恪回答。 “一个统一的王朝,自己必须是‘天子’的宣称者,同时,要把消灭所有同样宣称‘天子’头衔的政权消灭掉,或者至少逼迫他们在正式外交场合放弃宣称。”他解释道:“总之,只有保证‘天子’的唯一性,才能算是统一的王朝。” “统一不是一个地理概念,而是一个……神学概念。”史恪最后比喻道:“所以,有时候才会出现领土小的算正经统一王朝,领土大的却还不算的情况。” “那我能理解了。”帕帕多普洛斯点点头:“元、明这俩的战争,不止是我们这边的王朝战争了。它其实有宗教战争的性质,是这样么?” “可以这样理解。”史恪点点头:“这就是塞里斯人的宗教。” “那我们确实应该回避这个问题。”大司库奥特里福斯也反应过来:“宗教上的事情,就不能用单纯的经济问题来考虑了。怪不得明国要天天追着这个爪哇政权打……” “是的。”王大喇嘛也赞同道:“实际上,连大唐都没有这么深入西南,更别提宋国。但因为元朝曾经控制过这里,还建立了一个自称元朝继承者的政权,所以,为了‘正统性’——也就是塞里斯政权最重要的合法性之一,就算这里路途遥远,明朝也得投入力量去消灭他们。” “一般来说,后续王朝都倾向于收复前朝的全部领土。因为塞里斯和我们罗马一样,是个文化号召力非常强大的国家。”他给一众希腊人解释道:“但凡被罗马统治过的地方,当地蛮族都喜欢以罗马自居,而他们那边,也是一样的。” “这就导致在前朝控制过的地方,乃至被影响过的地方,都会出现大量自称‘塞里斯天子’的政权——就和神罗那种差不多。不把这些家伙都消灭,就没法说自己实现了统一。所以,虽然是宗教概念,但从地域上看,也确实和收复前朝全部领土差不多了。” “但元朝很大的……”脱脱不花也反应过来。 “对啊,而且不仅大,还能跑。”王大喇嘛指出:“元朝残余势力跑的到处都是,明国为了证明自己是大一统的正统‘明朝’,就得一个个去追,否则他们依然自称正统,就会持续不断产生影响,让明朝难受。” “而且,这些元朝余……朋友,还很能跑。一打他,可能就又跑远了,却坚持不愿意放弃正统称呼。我们现在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 “塞里斯人这个信仰,还真有意思。”奥特里福斯很有兴趣地说:“那严格来说,明朝依然还是‘明国’了?这个以往有先例么?” “有,而且这些年一直不少。”也里哥萨莱万户耶律欣捋了捋胡子,说:“从大唐瓦解之后,塞里斯地区就一直是这种情况。” “唐初,曾经给突厥汗国称臣过。但突厥人用的不是中原的这套……呃,合法性体系,所以后续影响不大。太宗皇帝击灭突厥之后,就没有疑问了。大唐的合法性体系维持了很久,可以说一直影响到现在。” “大唐瓦解之后,从日本到波斯以东,出现了一大堆政权。很多都自称天子,所以在这一时期,是没有统一王朝的。” “到辽宋的时候,天下稳定下来,但依然有两个对立的天子。我太祖刘亿,和群臣商定国教,群臣以为佛教盛行,应当崇佛。太祖说‘佛非中国教,不可’。最后立孔子庙来祭祀。” “辽国一直以中国自我要求,争夺正统,宋国不能阻止他们。但反过来,辽也无力让宋放弃宣称。所以,这个时候,依然是没有统一王朝的。” 这些名词,郭康现在已经很熟悉了。比如“刘亿”,就是辽国建立者耶律阿保机。这人是个“精汉”,就拿刘当做自己的姓,还起了个汉名。 “耶律”一词,就是“刘”在契丹语里的发音。而后族则姓“萧”,也是从汉相萧何那边搬来的。 辽国留下的文献传世不多。而宋的记录里,大概是为了抢正统,所以萧姓一直在使用,刘姓却一直坚持写成“耶律”,时间长了成了习惯,就继续用了。 “你说佛教不是中国教?意思是不能信外来的宗教么?”奥特里福斯发现了一个问题,问道:“这是为什么?” “辽国那时,文化没有宋国发达,但基本的道理,大家还是懂的。”耶律欣十分笃定地说:“原因?原因就是我们是中国人。中国人怎么能拿外国的教当国教?” “啊?那基督教对你们来说,也是外国吧?”奥特里福斯好奇地追问道。 郭康听了直想捂脸。他对于这些“契丹战狼”已经快麻木了。 耶律欣是个倔老头,平时就一直对族人里有人信其他教颇为不爽,谁知道他们能在朝堂上也说出来。为了防止这些契丹人在朝堂上,直接给大家来个“中国人大战外国人”,他赶紧出来打圆场。 “那个不算的。”郭康赶紧起身,摇着手说道:“天兄移鼠,是罗马人士。天兄是罗马人,天父自然也是罗马人。” “罗马古称大秦,《魏略》说,大秦人是中国别种。所以,罗马人就是中国人;所以,天父、天兄也是中国人,基督教也是中国教。中国人信一信中国教,没什么的。” 一段话说完,大殿里安静了片刻。 王大喇嘛如释重负地长吁了口气,给郭康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老学究博尔詹下意识地开始鼓掌,似乎是觉得郭康的逻辑陈述不错,发现只有自己在出声,又赶紧缩回手。其他大部分人还在发呆,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义父又朝他露出爽朗的笑容,似乎是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他大概理解,义母之前为什么特意嘱咐,要义父多支持自己发言了。 第三十九章 赛车手赵亮 郭康觉得自己仓促之间想出来的圆场话很尴尬,不过能糊弄住大家就行,也不必太计较了。 真要考证起来,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可能也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定义。不过这也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教义这东西,罗马人熟悉的很。国家强大的时候,谁是正统、谁是异端,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王大喇嘛他们,对于景教历史颇为熟悉。景教之所以独立出来,是因为教义和当时的基督教“正统”不容。其中主要区别之一,就是他们反对圣像。 然而景教到了唐朝之后,得到皇帝恩裳,能够悬挂先帝画像,进行展示和祭祀。这时候景教却完全没有破坏圣像的意思,反而感激涕零,天天宣扬自己这边挂了几位皇帝的画像,是多么荣耀,绝口不提偶像崇拜的事情了。 所以,教义这种东西,大家都心知肚明。与其殚精竭虑让自己的话符合教义,不如设法让罗马更强大,让自己的话成为新的教义——君堡神学院养了这么多皓首穷经的老教士,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想到这儿,郭康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了。他看了看还在发愣的王大喇嘛,提醒道:“王师傅,请继续吧。” “哦哦。”王大喇嘛急忙应了一声。他沉吟了下,说道:“这次,主要是想给大家介绍下明朝周围的局势变化,让大家判断下,应该怎么调整外交方向。” “不过,因为离得实在太远,很多消息口耳相传,未必准确。正好,我有个线人,和东边有些商业往来,要不,我请他来给大家介绍?” “这个人可靠么?”义父终于开了次口,问道。 “可靠,就是这两年在大竞技场,混的风生水起的那个赛车手赵亮。”王大喇嘛说:“此人是女直人士,和东边的商人颇有往来,之前也一直在打听自己家乡的事。比起我们仓促收集的消息,可能还更准确点。” “那就传令,让他进来吧。”皇后说。 王大喇嘛一抖拂尘,躬了躬身表示感谢。他向门口招招手,那边的怯薛转头传唤,片刻后,一个有些拘谨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你就是女直人赵亮?”义父问。 “我是赵亮,不过我其实不是女真人。”赵亮辩解道:“我家的族谱说,我们的先祖,是被女真人抓到五国城的大宋皇族,可能就是徽宗皇帝本人。我其实是汉人。” “呃……”义父愣了愣。 赵亮的这番话,听着很怪,但大家也没法否定。 后世记录喜欢极言徽钦二帝受到的耻辱,但很可惜,当事人的视角看起来不太一样。一路上,金人野蛮无礼,随行的人死伤惨重,二帝的嫔妃、宫人,都有不堪屈辱自尽的。但这些,对徽宗的影响很有限。 到五国城之后,徽宗作诗千余首,还和其他人开诗会、作画作,日子过的似乎还可以。他还和剩下的妻妾宫女,生了19个子女。其中5个是金人的孩子,其他14个是他的。 徽宗和金人,都不怎么在乎这些,没有遮掩的心思。所以,这个记录应该是可信的。再加上钦宗的四个子女,加起来不算少了。 虽然说五国城是苦寒之地,二帝是亡国之君,但无论比汉人平民,还是当地女真平民,他俩的日子都好得多。 二帝显然很清楚这些道理,所以,对于自己身份的定位,也很准确。从来没有和民众共情过,也不会把臣下乃至后妃的遭遇当回事,心态非常好。这种情况下,留下一个大家族,也不算意外。 所以,他家这个传说,也是有些可信度的。 再说,郭康也没法把宋徽宗的墓挖出来,再用万能的内力给他们做一下dna鉴定。既然如此,也就没法证伪人家的说法了…… “这人很出名么?”旁边,一直对娱乐活动没什么兴趣的史恪,忍不住小声问道。 “很出名。希腊人多喜欢赛车,你总归听说过吧?”经常在市井玩乐的李玄英,显然比郭康更熟悉,见他没立刻回答,就插嘴道:“这帮人为了赛车比赛,都能造反的。” “这个听说过。然后呢?”史恪追问。 “然后这个人就是现在最火的赛车手。”李玄英解释起来:“前年的年度大赛,他们跟另一个车队发生争执。结果人家的幕后老板,是意大利唐门的人,下手又狠又黑,直接杀了他驾车的马,把脑袋丢进他住的客栈里了。” 这个事儿,他之前给郭康也讲过。 所谓“唐门”,是当今罗马五个影响力最大的武林派别之一,来自意大利。据说这个门派的前身,是1282年西西里晚祷事件中出现的“黑手党”。后来和一些意大利的上层贵族往来,得到他们的赞助和利用,发展了起来。 他们的组织里,普通成员把门派长老们尊称为“阁下”,当地语言里叫“don”。罗马汗国众人,一开始以为这是组织的称号,就称他们为唐门,后来形成了习惯。 因为常年互相下毒、刺杀,这些人练出了各种暗器和用毒药的技术,号称“西毒”。 “得罪了这些人,确实也够倒霉的。”郭康评价道。 “不过人家有本事。”李玄英说:“虽然没了赛马,但赵亮依然坚持比赛。时间紧迫,连备用的赛马都找不到,索性让伙伴临时找了几头驴代替。” “观众和对手都觉得这是搞笑来的,结果驴车居然一车绝尘,甩下了一众用着良马的对手,得到了冠军。” “观众们认为,这已经不能用赛车超常发挥来形容了,简直是东方的神迹,连对手和唐门都目瞪口呆。这之后,他就一举成名了。” “那……他这个宋帝后代,估计是真的吧。”史恪沉默了片刻,评价道。 第四十章 丐帮 几个人议论了几句,那边,王大喇嘛已经继续询问起来。 “我们想了解下明朝东北方向的情况。”他说:“陛下和诸位大臣,对你手里的消息很感兴趣,如果能提供有用的消息,朝廷必有重赏。” 赵亮又躬身道谢,随后对王大喇嘛说:“小人乐意为国效力,也不贪图赏钱。只是最近麻烦缠身,还想请朝廷主持公道。” “怎么了?”郭康问。 “小人一向安分守己,每日除了驾车,就在会馆训练马匹,保养用具,未曾与人生衅。之前,有唐门的人来滋事,小人也忍辱负重,只等商会来调解。”赵亮控诉道:“但最近,丐帮的人又打上门来了。” 丐帮,同样是罗马的五大江湖势力之一。这些人主要是从北边罗斯地区来,所以号称“北丐”。他们其实不是真的乞丐,只是因为混迹社会下层,被当地希腊人视为叫花子,故有此名。 罗斯人虽然不怎么会打仗,但吃苦耐劳,好勇斗狠,在城里各类帮派械斗中,表现十分显眼。他们的首领,擅使长棍,据说在罗斯老家时,就能一棍打死林子里的狗熊,被誉为“打狗熊棍法”。 这些人虽然横行无忌,经常惹麻烦,但他们的组织,也是城里可用的资源,与官府有些往来。义父当时守大都,仓促间城里兵源不足,就动员丐帮的罗斯人上城墙帮忙,最后守住了城市。 因此,罗斯帮派成员犯事儿的时候,基层官吏往往都让着他们,不过度追究。他们也因此一如既往地骄横,连其他几个门派都不放在眼里,经常打来打去。 “他们干什么了?”郭康一家也接触过这些人,知道他们一向没轻没重,赶紧问道。 “他们跟唐门的人火并,结果殃及池鱼。有人认为我们也是唐门的产业,怎么解释都不听,最后砸了会馆,把我兄弟也打伤了。”赵亮回答。 郭康又问了几句,弄清了情况。 原来,赵亮等人初来乍到,没法加入君堡现在的出名大车队,只能挂靠在一家威尼斯商人的商馆下。商人看中了他们的车技,给了不少赞助,双方关系因此很融洽。 但最近,威尼斯商人似乎是因为投资失败,欠了一个犹太商人的钱。犹太商人要不来债,气急之下,就找了丐帮,带他们去打砸商铺,强行讨债,扬言要是不还钱,就把威尼斯商人的肉割下来作赔。 之前调解唐门那件事的时候,商人和他们建立了些往来。见有其他帮派打过来,唐门的人就来看情况。谁知丐帮的人蛮横无理,见他们来,以为是抢战利品的,直接开打。唐门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丐帮就此认为,商铺和旁边的赛车库房,都是唐门的产业,因此趁机打砸一通,把值钱的都抢走了。 赵亮当时去保加利亚的马场,选购赛马,正好不在,才幸免于难,但他的好哥们完颜构就遭了殃。 完颜构那时正在会馆留守,结果被一众凶悍的罗斯蛮子,追的上蹿下跳,差点给人打死,躲进地下水库里才逃过一劫。那之后,完颜构就有了心理阴影,说话都不顺畅了,至今都没完全恢复过来。 这桩争执,至今都没有结果,当地官吏也根本不问。因此,他才冒险来上告,希望朝廷能管一管。 郭康也没想到,这事儿后面还有一桩案子。他看了眼义父,觉得自家介入下,应该不难解决。但现在不是断案的时候,只能先应下来,商量完正事再说。 那边,王大喇嘛看起来也是同样想法。 “这件事,我来联系有司,帮你解决。”他许诺道:“你好好办你的事,该帮的,我自然都会帮。” 赵亮感激地点了点头。 “我听爪哇商人说,征东行省驱逐了明朝在水达达路的驻军,夺回了北珠的主要产地,所以现在不少珍珠通过他们流入市场。”王大喇嘛说:“你给大家介绍一下那边的情况吧。” “好的。”赵亮接过话,指了指地图东北,说道:“我老家在故金上京,现在还有族人住在那里,经营贩皮毛的生意。元朝时,世祖皇帝平定乃颜等人的叛乱,设立辽阳行省,此后一直有官吏管辖。女直水达达万户府,治所就在我们那儿。从那之后,朝廷一直派人管理,很多建制沿用到现在。” 郭康也跟着看向那张图。 达达,是元朝官府,对蒙古各部的称呼。水达达就是当年留在东北的室韦人,一直从事渔猎生活。女直水达达万户府的范围,大概就是后世的松花江、hlj下游,直到大海的地方。 那里本来是蒙古东道诸王的地盘,后来,因为元朝中央试图推行行省,和分封诸王产生了矛盾。于是,东北地区的宗王乃颜,联合西北、漠北的宗王,发动叛乱。 北方的蒙古人,一直是元朝最大的敌人,朝廷对此一直很警觉。叛乱发生后,忽必烈立即决定御驾亲征,率领汉军诸卫北伐,擒杀乃颜,东道诸王势力遭到重创。之后,元朝一直通过官吏对此地进行管辖,至今还有影响,也不奇怪。 “现在的征东行省,就是从这里出发的。”他指了指图上的河口:“世祖讨伐日本,走的路线很不对劲,估计是被高丽人哄了——或者高丽人自己都一窍不通,毕竟一直是倭人渡海来打他们,没见他们渡海打回去的。” “而这次,他们找了当地熟悉海况的女真部落充当向导。”他又指了指滨海的大片地区:“这里的女真人,常年出海劫掠日本,对航路、水文、风向,都很熟悉。听说大军要出征,当地大族纥石烈氏主动来带路。所以这次比较顺利,而在战争之后,我们和征东行省也一直通过这条北方航线,保持来往。” 第四十一章 数河北人 “我听说,元朝初年,就打过一次日本,但没有登陆成功。他们这次是吸取了什么经验么?日本的港口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呢?”海军大公约翰·佩迪卡斯看起来对这些技术问题很感兴趣。 “其实也没什么经验。”赵亮老老实实地说:“我有亲戚当时跟着从军,据他说,日本人的港口防御很普通,认真点都能打下来。之前打不下来,其实就是没上心而已。” “这样么……”佩迪卡斯看起来有些失望。 “确实如此。”史恪回答:“我们这边还有元朝时的记录,能看出当时的情况。回头我让文书给贵部调去一册,看一看就知道了。” “好的,谢谢。”佩迪卡斯还是有些疑惑,不过依然应了下来。 “你拿到书,数一数每次军事行动,出动了多少河北人,就知道元朝中央对此的重视程度了。”郭康见此,提醒道:“当然,这个仅限元朝前期。后期你得数河南人。” 这也是郭康自己确认过的经验。 中书省辖地内,也就是当时广义上的“河北人”,是元朝的核心力量。这里有多少人参战,直接表现了元朝对该战场投入力量的多少。 “我举个例子吧。”他想了想,说:“元朝第一次进攻日本时,以蒙古人忻都为征东元帅,河北人刘复亨为左副元帅,高丽人洪茶丘为右副元帅,率领蒙汉军队一万多人。另外还有将领金方庆带领的五千多高丽军跟随。” “这个刘复亨,是中书省东平路人,名臣耶律楚才的门生。他曾经跟着忽必烈征讨阿里不哥,一路打到和林,有战功履历。” “你看,这样一数就知道,看起来罗列这么多,其实就这一个是正经去打仗的。”他总结道。 “这说明元朝对此不重视么?”有人问。 “可能有那么一点重视吧。”郭康犹豫道:“但也不是完全重视……” “战争前期进展很顺利,元军虽然有效兵力不多,但还是粉碎了当地人的抵抗,成功登陆。”他尽量用方便大家理解的方式说道:“日本……苏丹,调集附近的埃米尔们支援。结果,双方交战的时候,刘复亨为了方便指挥,过于靠近前线,被一个马穆鲁克射伤了。战后,就只能回到船上养伤。” “本来就他一个人在认真打,他受伤之后,其他人更无战意。忻都等人既没有接替指挥,也没有安排追击。看到刘复亨回船上修整,他们也趁机回船上,然后直接宣布撤军回家了。战争也就这么结束了。” “这么草率么?”帕帕多普洛斯惊讶地说。 “本来就不认真。”郭康摊摊手:“过了几年,世祖忽必烈派的使者,被日本苏丹杀死了。忽必烈很气愤,这才又想起来再打一次。” “当然,这个时候,不止日本哈里发,其实日本苏丹也被架空了。掌权的,是日本的阿塔伯克北条氏。” “这很正常。”佩迪卡斯指出:“和波斯文官不同,军阀们一贯不擅长外交,什么事儿都能搞砸。请继续讲吧,我们可以理解。这次派出主力军队了么?” “没有。”郭康说:“因为这个时候,出现了蒙古人掀起的大叛乱。西北的窝阔台后代海都,漠北的蒙哥之子昔里吉,辽西的皇后家族弘吉剌部等等,都造反了。” 他指了指地图,说道:“从辽阳行省到别失八里,整个大元北境遭到了攻击。” “所以,当时已经抽调不出兵力了?”帕帕多普洛斯问。 “是的。当时灭宋战争还没结束,元朝两头作战,自顾不暇。”郭康继续解释道:“还闲着的汉军诸卫,全都北上镇压蒙古人去了。忽必烈甚至要紧急从南方前线,抽调人手回来,哪还有多余的兵力管日本那种地方。” “这大汗,怎么天天去镇压蒙古人……”奥特里福斯嘀咕道。 “总之,第二次讨伐日本,就是这么仓促开始的。”郭康无视了他的疑问,继续介绍道:“主持军队的将领还是上次那几个,但刘复亨所部,这个时候在淮西镇守。那地方比日本重要太多了,抽不开身,所以这次一个主将级别的河北人都没有了。” “这不是更糟糕了么。”佩迪卡斯问:“没有一支可靠的骨干部队,他们准备怎么登陆?” “有倒是有。忽必烈给他们配属了水军万户张禧所部近万人,这些算是河北兵。不过其他部队的素质更差。”郭康说:“北路军里,忻都手下的蒙古兵,之前跑路回家时遭到风暴,损失应该也不算太大,但导致大家直接散伙了。所以这次,只能临时征召一万多名刑徒从军。” “高丽人也增加了不少兵力,带来至少一万士兵。但这些人……说实话是降低全军平均战斗力的。” “作为补偿,忽必烈让南宋降将范文虎,招募张世杰溃军和自愿参军的江南人,组成南路军。这支部队在宁波集结,准备渡过东海,和之前那支北路军直接会和。” “这支军队战斗力怎么样?”佩迪卡斯问。 “跟波斯人差不多。”李玄英嘀咕道。 郭康连忙示意他别乱插话,继续说道:“南宋的士兵训练和军备水平,是非常堪忧的。这也是南宋朝廷一直以来的国策。” “南宋早期,执政的秦桧就开始有意降低军队战斗力,任用将领时,故意挑选驽钝的人,鼓励大家不治兵而治财。军营里充满行商坐贾,没人进行训练。” “到后来,南宋朝廷派人考察军队,发现两万人编制的军中,能穿的动铠甲的只有六百多人。纸面的铠甲数量,已经失去意义了。到这一步,算是完成了目标。” “这是什么奇怪的思路……”搞水利工程的老学究博尔詹,表示不能理解。 “南宋的立国基础,是和金国对立共存的国际秩序,这个秩序对南宋的统治者是最有利的。”郭康解释道:“如果军队战斗力太强,会打破这个秩序,所以要削弱一点。” “当然,太弱也不行。好在金国的战斗力也就那样,压力其实不算很大。”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总之,对朝廷来说,打赢了、打输了,都是很尴尬的事。所以不如给岁币,直接不打最好。” “这种国家也不知道怎么维持的。”博尔詹很是无语。 “你看,这不就完蛋了么。”郭康也不想纠结,赶紧结束话题。 第四十二章 菜鸡互啄 “南宋灭亡之后,元朝一度想收编他的军队。但是宋朝的武备过于堪忧。”郭康继续介绍道:“当时,元朝官员统计宋朝武库,发现大量军械不堪使用,只能重新进行挑选归类。” “这些军械甲杖,被分为上中下三等。下等其实就是垃圾的委婉称呼,根本没法用,堆起来都嫌它占空,索性全部销毁;中等的质量也比较堪忧,凑乎着能用,只能发给蒙古兵用着;上等的军械,才算大致符合要求,可以收集起来,给新编的‘江南军’,也叫‘新附军’使用。” “这支军队的士兵素质,如前所说,也有问题。在中书省之类的地方,元朝实行军户制度。士兵们平日里耕种屯田,战时参加战斗。但到了江南,元朝发现,南宋士兵穷的连田地都没有,就靠当兵发饷生存,实际上成了雇佣兵。” “元朝为政宽仁,自始至终也没去重新划分江南田地,度田授田。所以,事情就搁置在这儿了。收编的新附军,依然只能靠朝廷发钱养着。这些人的战斗力当然也就没法指望了。” “这个事儿,我也觉得奇怪。”博尔詹评价道:“按我之前从书上看的说法,雇佣兵应该比民兵更能打。为什么听你们的意思,在塞里斯,却反过来了?” “因为你们被蛮子带歪了。蛮子那个军制上限太低,出这种情况很正常。”李玄英不屑地插嘴道。 “这个回头再说。”郭康只好再制止他。 希腊人也见识过耕战制度:当年的农兵和紫帐汗国的军府兵,都算是这个范畴。但是,作为过来人,郭康明白,农业国家耕战体系的已知上限,不在前221年,也不在630年,而是在农业时代末尾的1950年——这就很难给大家解释清楚。 郭康想了想,还是继续之前的话题。 “这些,也是对我们的教训。士兵的战斗力,是和实际投入的资源成正比的。”他总结道:“同理,虽然稍微有点改善,但元朝的江南军,也肯定发挥不出真正的战斗力。” “在实战中,江南军组成的南路军,连基本的组织能力都没展现出来。本来,忽必烈对江南军寄予厚望,把他们作为征日主力,让担任各路统帅的重臣阿剌罕亲自前往宁波指挥。但阿剌罕到了海上,似乎是水土不服,病死了。” “忽必烈想再换人,但时间已经拖得太久了。北路军这时候还在等着,于是只能让范文虎带着南路军出发。但江南军作战意志很低下,范文虎的指挥能力也非常堪忧。” “范文虎自己带着先锋走了,其他人都丢在宁波,管不过来。有的部队自行出发,有的还在后面等新统帅就任。各部将领号令不一,各自带着几十、上百艘船,漂在从宁波到济州岛的漫长航线上。” “这个战役组织能力,就算在欧洲,也太糟糕了。”佩迪卡斯评价道:“阿拉伯人的舰队,都比他们有秩序。” “没办法,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他们为什么不能取胜了。”郭康继续说道:“这个时候,北路军状况也很不好。他们凭借船坚炮利,击败了日本水师,但军中爆发了瘟疫。” “另外,担任北路前锋的高丽军也表现不佳。原本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在主力集结完毕之前,夺下作为中转站的对马岛。然而看起来处于绝对优势的高丽军,却莫名其妙地被守岛的日本人击败。两名高丽将领被阵斩,士兵损失颇多。这使得北路军大部分人,士气十分低迷。” “主力南路军的到来,才让他们重新提振士气,但这时候,海上又起了风暴,舰队受损颇为严重。其中又以高丽军损失最多,连主将都淹死了。这样一来,大家就更不想打了。” “海上遭遇风暴,是兵家常事。当年罗马和迦太基作战,也不止一次遇到毁灭整个舰队的大风。”佩迪卡斯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因为一次风暴就停止海战,那确实只能说明,这场战争本来就没被当回事。” “确实如此。”郭康点头说:“这次风暴,对北路军主力产生的影响,应该是很有限的。水师万户张禧的部队习惯很好,提前上岸驻扎,还固定好了战船,因此并没有遭受损失。” “风暴后,张禧提出,被淹死的都不是能打的部队,现在剩下的才是精锐壮士。正好拖后腿的都没了,可以趁势背水一战,攻击日本军队,抢夺他们的军粮,实现战争目标。” “这才像一个将军啊。”佩迪卡斯称赞道。 “是啊。一个真正的汉人,和一个真正的罗马人一样,是不会在乎区区风暴的。”郭康说:“可惜,其他人都没了战斗意志,所以大家还是散伙回家了。” “北路军在风暴中损失了上万人,按日本方面的记录,还有数千人被丢在原地,最后被埃米尔们屠杀。南路军……可能就没有多少人加入战斗。绝大部分人这个时候,甚至还没抵达中转站济州岛。听说前线溃散,还在各地拖沓的江南军,也纷纷散伙回家了。” “那这一战,实际上对后来,也没什么参考价值。”佩迪卡斯想了想,质疑道:“我能想到的唯一结论,就是要先组织好军队,再说战争的事。但这属于常识,一个合格的君主、合格的指挥官,本来就应当知道的。难道还要吃了这个亏才去考虑么?” “我也觉得这场战争无关紧要。”史恪如实说道:“其实我们跟你想法差不多,可能只有郭康对这一战感兴趣。他之前还托爪哇商人帮忙,从征东行省那边购买资料呢。这一战,可能也就他认真研究过了……” 郭康有些尴尬,只能赔笑。 这个时代,无论希腊人还是汉人,都很难把日本当回事。镰仓幕府和北条氏自己,恐怕都想不到,这场完全是菜鸡互啄级别的战争,居然会在后世被人吹捧起来,让支持者和反对者都耿耿于怀。 可惜,大家都喜欢这种用孙子类比爷爷的思维方式,他自己,也没法免俗。 第四十三章 流浪大元(上) “这两次战斗表明,日本方面还是有一定抵抗能力的。”郭康继续介绍道:“但等到元末的时候,这种能力也基本消失了。” “和元朝的战争,虽然看起来是儿戏,但对日本的政治秩序依然造成了巨大的破坏。”他指了指图上的岛,说道。 “日本是一个封建国家,中央集权程度很低。掌权的苏丹必须承认地方上各个埃米尔们的地位和权力。这些地方领主承担对封君的封建义务,日本人称之为‘奉公’;封君则授予他们土地、爵位等封建权力作为报答,称为‘御恩’。” “原本,日本人进行的基本都是内战和开拓战争,苏丹会把战争中获得的土地和财产,分给领主们作为报酬。但在抵抗元朝的战争中,领主们出了大力,很多人承受了颇为重大的损失,苏丹却连补偿都给不起,因为他们自己在战争中也是亏损的。这样,就导致了双方矛盾的积累和最后的爆发。” “这个事情,对日本人来说,恐怕是无解的。”他评价道:“实际上,每次和中原大国交战,不管是输是赢,日本政权一定会遭遇重创。” “抵抗失败会直接亡国;抵抗成功,会引发内部纷争,坚持不了多少年也要垮台,这次就是例子;主动进攻但失败,同样会因为军事失利导致内部剧变:唐朝时候,大化改新没能顺利完成,被迫重新向各地氏族让步,很大原因就是日本国王的军队和威望都在战争中丧失了;而就算主动进攻并取得胜利,也改变不了整个战略上的颓势,最后还是会因为内外问题把自己折腾死。” “所以,这场战争,如果非要找一个经验、教训,那就是有些地区注定是没有希望的。哪怕依靠偏远来自保,也最终会被其他地区征服,乃至兼并。这是不可避免的结果。”郭康总结道:“这就是我的观点。” “所以,元末他们被征服,也是情理之中了?”佩迪卡斯问。 “我认为是这样的。”郭康说:“而且我们得注意,当时的日本执政者,合法性并不高,因为真正掌权的,甚至不是苏丹本人,而是一家外戚。” “开创源氏王朝,是赖朝苏丹。他有个妻子北条氏,在他死后,连续杀死继任苏丹,控制了政权。这个女人和她家族的势力,才是后来日本的权力核心。” 大臣们听了他的介绍,纷纷侧目,有的开始有意无意地瞥皇后,有的则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说了。 郭康刚说完,也有点后悔。紫帐汗国的希腊太后中,也有这种人物,至今仍然给大家留下深刻的心里阴影。早知道会引起大家联想,就不提日本老娘们了…… 他赶紧停止讨论,强行继续话题。 “总之,日本朝廷当时,正是一片混乱。一些对苏丹不满的埃米尔们,拥护哈里发重新执。但军阀势力依然强大,另一群军阀甚至拥立了对立哈里发,在日本出现了两个朝廷南北对峙的情况。这就给元朝残余势力,提供了很好的机会。” “前往日本的,是元朝末年最主要的军阀王保保。” “元朝末年,爆发了非常广泛的农民运动,自称要复兴宋朝。而且,由于没有了赵官家,这些‘宋军’极其能打,纵横大半个元朝领土,兵锋直抵北宋、南宋都从未碰到过的漠南地区,对元朝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但是,元朝的统治一向宽仁,很得人心。在危急关头,各地的豪强、绅士、大田主们,纷纷组织起来,武装保卫大汗,镇压造反刁民,捍卫过去的美好生活。” “王保保的军队,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支。”郭康指了指塞里斯地区中央:“他的手下,主要是河南地区的团练武装。” “我记得,爪哇政权,来历也差不多吧。”奥特里福斯想到了之前的话题。 “对,也是这些人为主。不过他们是江南的武装,海商很多。”郭康点点头:“也不止这俩。还有另一个长期和王保保拉锯的大军阀孛罗帖木儿,他手下是四川人,号称‘川军’;另外,还有之前跟随王保保的养父,后来独立出来的李思齐等人,这些是关中地区的……总之,到处都有。” “这些军阀不止镇压农民军,也在不断内斗,因此给了江淮地区的朱元璋势力,发展壮大的机会。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双方多次交战,王保保被赶到了西北,大都朝廷则逃到了应昌,面临棘手的战略抉择。” “这时候,他有两个可选的路线。一条是继续在西北,和明朝作战。”郭康指了指甘肃、陕西的位置:“在这里,背靠漠南和西北,和明朝继续对抗。” “另一条是转移。这也是元朝朝廷的思路。”他指了指从辽西到东北一带:“朝廷希望他带兵经漠南,支援上都地区,然后在那边建立基地。这里同样背靠漠南,而且有辽阳行省和东道诸王的残余势力作为支撑,条件也比西北更好一些。” “理论上,朝廷的思路更稳妥一些,但东北地区,都是有主的地方。王保保表面上是元朝将领,但实际上也是独立的军阀,丢掉自己的地盘赶过去,难免会受制于人,所以他还是倾向于前者。” “但这个时候,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之前,王保保的妹妹为了追击民间反元社团,一路追到了昆仑山地区。”他在地图上的西域部分圈了圈,给大家指示位置:“但问题是,昆仑山是察合台汗国的地盘。” “察合台系本来就长期与元朝不和,多次参与各个蒙古汗国的反元联盟,之前因为元朝兵盛,才暂时妥协。这种跨国执法的行为更加刺激了他们,使得察合台系诸汗极其不满。当时,东察合台的秃黑鲁·帖木儿汗刚刚征服河中,得以腾出手来,便借此向东方增兵,窥视元朝边界。” “而等到元朝丢掉大都时,秃黑鲁·帖木儿汗已经去世,权臣哈马鲁丁掌控了政权。但哈马鲁丁的合法性饱受领主们质疑,地位颇为不稳,一直在千方百计加强自己的权威。现在的局势,正好给了他机会。” “于是,哈马鲁丁开始联系明朝,试图从新宗主那里取得合法性,同时要求察合台各部的领主们出兵,支持自己讨伐忽必烈系叛贼、恢复汗国正统的举动,以取得大义。” “王保保很快也得知了这个动向,对此深感不安。无奈之下,只能放弃了向西北逃亡的打算,转向东北,投奔元朝朝廷去了。” 第四十四章 流浪大元(下) “到了东北之后,实际的情况,和王保保的设想并没有差太多。不管是盘踞在漠南地区的昭宗,还是东北的地头蛇纳哈出,都不是真的欢迎他。”郭康指出:“这些人更希望王保保和明军互相消耗,给自己缓口气的时间。如果他真的和明军主力拼的两败俱伤,大家估计会高兴的开宴会。” “明朝那边虽然被击退了几次,但肯定也不会放过他,迟早会再次打上门来的。在这里当客军,日子并不安稳。” “不过,他们也考虑好了应对的办法。” “东边的高丽国,这些年愈发不安稳了。”他给大家展示高丽的位置,介绍道:“纵观历史,这个国家虽然弱小,但野心一直很大,是个不安分的势力。” “谋士们考究历史,认为高丽国虽然攀附古代的高句丽,但他其实是新罗解体之后,自立的政权之一。当初,新罗人来自半岛南部,靠着恭顺的态度,骗取唐朝信任,靠唐朝的庇护,击败了经常来犯的北方强敌高句丽,和南方海上的日本人,最后收编了被击溃的三韩各部。但之后,却和唐朝翻脸,向北扩张,侵略汉四郡故地,才把领土扩展到大同江、清川江一线。” “适逢武氏乱政,契丹、突厥都多次攻入燕地,唐朝不能阻止,东北方向几乎完全丢失,自此以后止于羁縻,再也没有建立有效的管理。宋、辽、金等也无力介入,放任新罗及其后继政权高丽肆意扩张,甚至到达了鸭绿江流域。” “国朝军威鼎盛,终于打断了新罗、高丽几百年来不断向北扩张的势头,把高丽逐回大同江以南,在夺回的土地上,东部设立双城总管府,西部设立东宁府,管理这片地区。但随着元朝内乱迭起,东北地区也随着红巾军的到来一片混乱,高丽国趁势再次盗取两地。” “因此,谋士们认为,夺回这些地方,是合乎情理,也力所能及的。之前,纳哈出那个废物也试过将这里据为己有,但他连高丽人都打不过,此事就搁置了。现在正是留给大家的机会。” “半年后,准备充足的王保保部四万多人,从辽阳出发,攻入高丽,夺回西京东宁府,重新获得了根据地。” “这些是他们的说辞么?”博尔詹表达了质疑:“说实话,我觉得这更像是单方面的宣战告示,所以需要谴责对方的一切恶行。但我不太相信,一个弱势国家,会这么持续几百年地挑衅邻居,扩张领土。这有点不合乎常理了。” “是不是单方面夸大恶行,我也没考证过,但几百年不断扩张,倒是真的。”郭康不假思索地说:“要是没人管,他们还会继续扩张到鸭绿江、土门江呢。” “都是惯出来的。”李玄英插嘴道:“正常情况下,小国确实不太可能这么不断挑衅大国。但他们抢的地方,基本都是权力的真空地区,所以也没人管得住他。” “正常情况下,哪怕他有高句丽当年那个实力,也早被人打死了。但武后捣鼓出来的营州之乱,彻底打断了整个东北方向的经营。从十六国慕容氏在此经营开始,数百年的根基,基本上算是毁于一旦。太宗、高宗投入的大量精力,也全都白费了。” “所以,我们也不用关心王保保谴责的对不对。”李玄英看了看大家,提醒道:“唐朝也好,罗马也好,都是大国。遇到边境问题,谴责周围的小国、咒骂四境的蛮族,是没有太大意义的。真正的问题根源,肯定还是在国家内部;内部问题的破坏性,也远比几个喜欢折腾的小国大得多。古今的问题,莫不是如此啊。” “对啊。对啊。”众人又一边有意无意地看皇后,一边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这下,皇后自己也发现不对劲了。 她看了看李玄英,又看了看郭康,不悦地说:“你不妨把话讲的更明白一些。” “这个……塞里斯的语言,一直博大精深,不能但看字面意义就能理解的,否则太容易误会。”郭康赶紧打圆场:“玄英兄一心系国,看到历史,有感而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是这样的。”史恪也来帮腔:“我们这些军府兵将,都是很单纯的,都是为国家尽忠而生的。请大家不要怀疑我们对国家的忠诚。” “我没有怀疑诸位对于罗马的忠诚……”皇后说了一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弃了。她只好转向郭康:“你继续吧。” “好的。”郭康求之不得,赶紧继续。 “王保保所部向南进军时,没有受到太大阻力。和纳哈出手里的蒙古杂牌不同,他的部下都是河南地主武装,战斗力很可靠。所以,很快就迫使高丽王投降,重建了世祖时代设立的征东行省。” “过去的表现证明,王氏高丽政权对朝廷毫无忠心,到了紧要关头,就露出真实面目了。因此,王保保象征性地给元昭宗上书,要求废黜高丽王,另外选人担任首领。大家走了一通流程,就算通过了。” “当时投靠王保保的人很多,而最积极的人之一,是祖上在双城府很有渊源的高丽官员李成桂。” “李成桂的高祖李安社,原本是高丽官员,后来因为和别人争夺官妓,坏了名声,在当地混不下去,只能躲到边疆。蒙古人打过来的时候,李安社早早率众投降,还献上族中女眷,因此得到了蒙古人的信任,被任命为千户。曾祖李行里时,搬家到双城府,升任该地达鲁花赤,成为主要地头蛇,自此发达起来。” “李氏一族与元朝关系密切,李成桂的祖父孛颜帖木儿、父亲兀鲁思不花,已经取了蒙古名字。但这时,元朝的统治濒临崩溃,于是兀鲁思不花又转而投靠高丽王。有他作为内应,高丽军队攻下了双城总管府,驱逐了元朝管理机构。” “但王保保所部居然打了回来,超出了高丽宫廷的预料,上下一片哗然,急忙派兵准备抵御。关键时刻,李成桂抓住机会,再次及时阵前反水,率部向王保保投降。因为这个示范作用,他也被留用,还得到了升迁的机会。” “当然,这种人,也实在没法让人放心。所以,王保保一边整顿当地官员,安置手下,一边继续向东流浪,准备讨伐日本。” 第四十五章 如闪电般归来 “我们来看日本这边。”郭康指了指海上:“处于弱势的日本南朝政权,已经通过在朝鲜的人员,和他们提前建立了联系。但北朝方面也对此有所了解,在面对南朝和半岛的方向,增加了防御力量。” “为了达成突然性,一举成功,王保保派遣大量投降的高丽人,冒充元朝士兵,在对马海峡附近活动。他还特意让一批高丽士兵伪装成元军,如同上次一样,率先攻击对马岛,让日方以为,这次也依然是以此为主攻方向。” “在日本守军击退高丽人,庆幸又获得胜利的同时,他采用女真人的建议,从北方出发,沿着女真海贼当年的路线,直捣日本北朝腹地。” “新苏丹足利氏,遭到王保保手下河南军团的攻击,惨败而归,本来就不稳的国内形势瞬间爆发。再加上元军以‘调停’南北朝争端为借口,还给出了较为可行的方案,让很多领主丧失了抵抗的意愿。” “他们是怎么调停的?自己来监督?”皇后看起来有些兴趣。 “对,而且他们设计了一套很巧妙的选拔方式。”郭康说:“他们提出,南北朝两个世系的合格人选,都有资格就任哈里发,既然如此,不如改革选拔的方式。” “官吏们在京都的大寺中,打造了一尊金瓶,由诸位高僧、出家贵人等,组成一个委员会,负责统计两个家系中,有资格的继承者,并进行审核。通过审核的人选,进入抽签环节,在行省官府和一众人士的监督下,于大寺中,现场用金瓶抽取下一任哈里发。” “征东行省又模仿云南的经验,任命哈里发为日本总管,担任协调的角色。足利苏丹宣布辞官归隐,出家为僧,放弃世俗军事职位,加入寺庙委员会。其他的领主们,都有一些调整,把领地整编为路、府,并在关键地区设置达鲁花赤监管。” “这套制度从目前看,运转的还不错,日本人也能接受。王保保去世之后,依然维持到了现在。” “这简直是完美的制度。”博尔詹称赞道:“贵族议会协商决定事务,叫做‘共和’;抽签选拔,叫做‘民主’。这二者,都是古典时代就有的、经过了长期实践的成熟制度。而元朝军队和军事统治者的存在,则扮演了僭主的角色。” “这几个制度,缺点和优势都非常明显,而且很多时候是彼此互斥的,古代希腊人已经深有体会了。而现在,他们能把‘民主’、‘共和’、‘僭主’三个方式融会起来,这一定是个伟大的政治理论家的创造。” 郭康觉得他吹的有些太夸张了,不过博尔詹似乎和这个时代很多学者一样,有一套奇怪的理论,而且对遥远的东方,也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想象。当然这一点大家其实都差不多,他也不好说人家什么…… “政体什么的我们之后再说。”他打断博尔詹的高谈阔论:“总之,这些就是我之前收集到的关于那边的资料了。” “这些应该是几十年前的了。”王大喇嘛说道:“赵亮,你给大家介绍一下新动向吧。” “这些年,征东行省本身的辖地,确实是没有多大变化的。”赵亮回答:“我们那边民间,习惯叫高丽行省,因为这个行省一直控制着日本三岛和高丽国故地。” “行省下设三路:原东宁府与双城总管府一线,称为北高丽路,治所在王氏高丽旧都开城,实际管事的是当地豪族李氏;半岛南部,被称为三韩故地,那边是行省官员直接负责,叫南高丽路;另外还有日本三岛,就是用郭将军刚才所说的方式管理,叫东高丽路。” “行省省会一开始就在高丽开城,后来迁往日本京都。日本的形势稳定之后,又迁往九州太宰府,应该是为了方便协调三路的事务吧。” “行省成立之后,大明发兵讨伐元朝,迫使纳哈出投降。但王保保等人拒绝接受诏安,在大同江那边击败了明朝军队。那之后,朱洪武合罕可能重点去管内政了,双方就没有继续决战,但各种冲突,还是时有发生。” “这几年,有什么新动向么?”史恪问。 “新动向倒是多得很。”赵亮挠挠头,说道:“听老乡说,这几年最出名的是一个传说。关于前金的。” “怎么说?”郭康问。 “好像是说,金哀宗完颜守绪并不算昏庸,一直在尽一切努力挽救国家,但金国早就大势已去,最后连蔡州都没守住,所以很多人都怜惜他。”赵亮回答。 “官府说,哀宗在城破前自杀,遗体被部下火化,宋、蒙军队得到了一些没有烧尽的遗骸,确认他已经死亡了。” “但我们那边,一些女真萨满坚持说,那些无法辨认的遗骸,是拿来糊弄人的。他们认为,哀宗其实没有死,而是被天母神阿布卡赫赫藏起来了。在遥远的未来,当时机合适的时候,三女神会重新把他放回来的。” “萨满们认定,雷神会带着过去的英雄们,如闪电般归来,击败当年围攻蔡州的汉人和蒙古人,让金国再次伟大。” “那可别回来了。”脱脱不花无语道:“一次都够受了,还来。” “都是些乡野跳大神的,编些段子糊弄信徒,哪里能当真。”赵亮解释道:“只是最近没什么大的变故,也就这些离谱故事传得快了。” 第四十六章 圣战达人帖木儿 “我们主要是希望知道,征东行省是不是有什么动作。”王大喇嘛斟酌了下,说道:“如果他们通过水达达路,和漠北建立联系,那对于整个地缘环境,都会有影响。” “建立联系还是可以的。”赵亮听他这么一说,认真想了想,回答道:“辽阳行省的水路很发达,明朝大部分时候只能控制南部地区。北方的女真部落并不完全服他们的气,经常在元明之间摇摆,一些北元部落也时常跑到这里来。很难完全杜绝的。” “但问题是,我觉得这个联系没什么意义。”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北元内部,现在自己都不太稳,法统也说不清。我来的时候,和一些贩卖毛皮的蒙古商人同行,聊了很多。他们自己都觉得,双方不见得能合作好。” “这是什么原因?”皇后问。 “北元朝廷不太稳定。”赵亮说:“当初朝廷在捕鱼儿海被明朝击败,各部首领不但不来救援,还争相落井下石。天元帝脱古思帖木儿从战场逃脱,却被阿里不哥的后代也速迭儿所杀——怎么说呢,反正大家宁可帮明朝一把,也要消灭这些忽必烈后代。” “拖雷系的汗王打来打去,反而便宜了外人。最后,窝阔台的后代鬼力赤夺取了政权。鬼力赤和明朝的关系一直很暧昧,取消了元朝的称号,向明朝服软。但前几年,天元帝的孙子本雅失里又打回来了,听说和明朝撕破了脸,不知道还会怎么样呢。” “这个本雅失里,我倒是听说过。”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曹建开口道:“父亲出使撒马尔罕的时候,还见过这个人。” 郭康转头看了看他。 和史恪、李玄英不同,曹建虽然也是同辈,但和他们几个人的关系并不太亲近。因为他其实不是曹氏一族的亲儿子,而是个保加利亚人。 他的亲生父亲,是养父曹仲琳的亲密战友和手下,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在‘安答战争’中,为了保护曹仲琳战死了。而更早之前,他的母亲也已经死于难产。没有嫡子的曹仲琳,就收养了这个失去父母的孤儿,把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培养。 由于战争十分频繁,紫帐大族的风格和唐末五代有些像,也和罗马人接近。让养子充当继承人,其实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事情。 然而,曹仲琳为人风流,虽然正妻没有生下子女,但他可确认的私生子却有好几个。这些人一直主张,自己应该算“妾生子”而不是“私生子”,至少应该有一部分继承权。而且再怎么说,私生子也比外人亲吧。 曹建十分清楚这些事情,所以一直很敏感。郭康认为,他就是太自卑,给自己的心理压力太大,才不想和其他“正常”的继承人接触。只是他自己也没什么办法,因为曹建最大的心理压力,就来自他自己。 ——虽然都是老爹抱养来的,但郭康生着一幅东方面孔,一看就是正经的“契丹巴图尔”。曹建却是如假包换的保加利亚人,哪怕大部分家族都已经混血混成了当地模样,他也十分在乎。 别人要么是血统上确凿无疑的东方人,要么至少长的像东方人,就他什么都不是。郭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好。 不过好处是,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曹建办事时一直十分努力,养成了一丝不苟的性格。他的话不多,但说出来的事情基本没有疏漏的,因此大家都觉得这人很靠谱。 既然是曹仲琳的经历,他又有印象,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跑去撒马尔罕干什么?”史恪笑着问道:“也想让帖木儿皇叔,匡扶他那个汗室去?” “可能他真的这么想,但帖木儿应该没把他当回事。反而是帖木儿去世后,他得到了一些支持,回漠北去了。”曹建说完,想了想:“我们确实没预料到这个结果。父亲也没想到他能成功夺回汗位。” “那个不是他自己的功劳。”赵亮解释道:“是鬼力赤和太师阿鲁台闹翻,结果太师把大汗杀了。国家不能没大汗,被他捡了漏。” “不过,可能是还太年轻吧,大家都觉得这个人脾气不好,太急,成不了气候——哦,他好像已经惹上麻烦了。”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我来的那会儿,蒙古商人们都在传言,说最近路估计没法走了,因为肯定要打仗。” “他干什么了?”史恪问。 “商人们说,本雅失里把明朝使者郭骥给杀了。明朝气得很,合罕要派四太子剁了他。”赵亮说:“大家觉得明朝很快就得打过来,所以这次赶紧拉货走人,免得被卷进去。” “什么?郭骥死了?”博尔詹看起来比几个汉军世侯还吃惊。 赵亮被他吓了一跳,赶紧看王大喇嘛。王大喇嘛只好挥了挥拂尘,让他不要慌。 “这几个明朝人,在欧洲估计比在明朝都有名。”郭康解释道:“大家吃惊很正常,不用担心。” “明朝使者傅安和郭骥,出使撒马尔罕的时候,被帖木儿皇叔扣留了。这时候,撒马尔罕有一批欧洲人,为了展示自己在整个世界都有威风,就招待他们,还让他们见明朝的使者。” “结果这两个明朝使者当众指责帖木儿,说他已经欠了五年的贡没交了。帖木儿十分气愤,赶紧驱散了众人。欧洲人大为惊奇。” “这些人里,有个德国冒险家叫希尔特贝格,他被我们保回来之后,写了本书,提到这件事,所以大家都知道。” “过了两年,卡斯蒂利亚国王派克拉维约,率领使团访问撒马尔罕。帖木儿皇叔见到大陆最西边的欧洲人也来了,为了展示自己在整个世界都有威风,就安排宴会招待他们,还让其他所有使节都来参加。” “结果,明朝使者们抢占了本来留给卡斯蒂利亚使团的主客位。帖木儿要求他们给人家让出来,明朝使者却当众指责他,说他已经欠了七年的贡没交了。帖木儿气得要死,扬言说一定要亲自打到明朝去。欧洲人大为惊奇。” “克拉维约回来之后,也写了本书,说到了这件事,所以大家也都知道。” “那这两个使者……好像很出名?”赵亮也惊讶起来。 “反正这边,大家都知道,帖木儿皇叔天天欠钱不交。”李玄英耸耸肩。 “那这么看,本雅失里死定了。”脱脱不花判断道。 “是啊,帖木儿皇叔气成这样,都只是扣人,没动过手。他几斤几两,就敢杀人了。”史恪摇摇头:“这件事是赵先生来这边时,听人传说的。如果是真的,那算下时间,本雅失里现在已经是死人了吧。” “说到底,此人没有一个为政者该有的冷静头脑。连被大家评价为残暴、不擅长统治的帖木儿,都比他清醒的多。”耶律欣评价道。 “是啊。年轻人就不要太气盛。” “……”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了片刻,认定本雅失里已经凉了,不需要继续考虑他了。 “哎,真的很可惜。”博尔詹还在感慨:“我听说,帖木儿去世后,他的后代们把扣留的明朝人全都放回去了,还顺势恢复了朝贡。这么想来,估计也是给儿孙留好了路子。只是没想到,反而会在这种地方出问题。” “不是说,帖木儿当初要对明朝发动圣战么?”赵亮不太理解,问道:“一路上的人,很多都这么说的。” “帖木儿皇叔是个谨慎的人,会适当地选择圣战的目标。”曹建告诉他:“我觉得他很清醒。明朝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目标。” “周围好像就这一个不信天方教的大国了吧。”赵亮想了想,说。 “没记错的话……帖木儿皇叔击败了奥斯曼之后,和医院骑士团打了一次。”他回忆了下,一脸认真地解释道:“老皇叔圣战了一辈子,这是唯一一次和异教徒交战。显然,拘泥于宗教这种简单的分类方式,说明对圣战的理解还不够深刻。” “相反,他和我们罗马,还有法国、伊比利亚各国,关系都很好。你看,这才是人家高明的地方。” 第四十七章 北上还是南下(上) “我也这么觉得。”郭康表示赞同:“他说是以明朝为目标,实际上应该是针对东察合台的进攻。目标也不是征服,是防止人家打过来,破坏他的统治核心区。” “这是为什么?”佩迪卡斯问:“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不用准备这么多人啊。” “东察合台是西域故地,那个地方的战争,不能套我们这边思路的。”李玄英提醒道:“您知道喀喇汗王朝和于阗的战争么?” “我读书的时候,就看过了。”佩迪卡斯点点头。 “帖木儿皇叔的主要战绩,似乎都是在西边,但他中年时,最大的敌人是东察合台汗国。”李玄英说:“而且还不是整个汗国,是汗国的僭主哈马鲁丁——就是郭康刚才说的,那个权利不稳,所以想投靠明朝的权臣。” “哈马鲁丁的领地,大致是当年的西域,也就是唐朝安西都护府直接管辖的地区。而且他的权威饱受质疑,很多贵人根本不听他的。即使如此,哈马鲁丁还是多次主动进攻帖木儿,争夺七河流域和费尔干纳,乃至直接威胁撒马尔罕。” “帖木儿和哈马鲁丁前后打了将近三十年,期间帖木儿多次攻入西域,但每次哈马鲁丁都能打回来。到最后,帖木儿终于攻入库车、于阗一带,哈马鲁丁不知所终,这才终于暂时解决了东部的威胁。” “这就是我为什么觉得,这场战争很像喀喇汗与于阗的战争。”他总结道:“帖木儿皇叔虽然善战,但说实话,他这一方在战争中的表现,就像个大号的喀喇汗。打了几十年,连长子都赔了进去,最后也就是消灭了这么一个割据势力。” “但另一边呢?他从河中出发,十多年的时间,就绕着大半个亚细亚打了一圈。从德里到喀山,再到安卡拉和大马士革,都被他的大军征服。” “你想想,要是你,你会选择把哪边作为主要的扩张目标?” “那为什么他还要宣称,自己要征服明朝呢?”佩迪卡斯继续问。 “我们看一下当时的情况就行。”李玄英说:“战略形势对于具体军事行动,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我也专门研究过这个案例。” “当时,东察合台的形势发生了变化。这里上演了半出‘孛儿只斤氏孤儿’的故事。” “哈马鲁丁的侄子忽歹达,对汗廷十分忠诚,在哈马鲁丁屠杀汗室成员的时候,藏匿了大汗的儿子黑的儿火者。后来哈马鲁丁战败失踪,忽歹达就扶持黑的儿火者称汗。” “黑的儿火者称汗大概是1390年的事情。1391年,他俩的使者就到了南京,朝见朱洪武合罕,表示要加入明朝的国际秩序。” “1399年,黑的儿火者去世,沙迷查干即位,他甚至公开给皇帝上书,请求允许自己西征帖木儿,夺回察合台汗国的固有领土撒马尔罕。朝廷还专门派使者去劝他,说年轻人别太冲动,稳着点来。” “这时候,经过十年经营,东察合台内部已经稳定下来,实力有所恢复。而帖木儿皇叔的核心领地,是西察合台故地。当年僭主哈马鲁丁都要拼命去争夺的地方,正统大汗当然不会放过。” “就算他不东征,别人也会打过来,既然如此,还不如趁他们没准备好,主动出击,先消灭敌人。”李玄英总结道:“东察合台与明朝关系密切,打他,明朝肯定会出头。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说自己就是冲着明朝去的。” “你看,如果直接说,大家会认为‘帖木儿这家伙又圣战教友’、‘冒牌可汗对抗察合台系正统大汗’;但如果换个说法,就变成了‘勇士帖木儿挑战异教徒总头目’、‘战神帖木儿发誓,打破桃花石不可战胜的神话’,起码面子上,要好看多了。还能骗来一堆热血上头的教友来帮忙,何乐而不为呢?” “原来如此。受教了。”佩迪卡斯恍然大悟。 “没事没事。”李玄英摆摆手:“宣传,也是战争的重要部分。我们为将之人,也得了解学习下的。” 郭康也点了点头。 义父当初,对于帖木儿的行动也并不看好,认为他无法征服东察合台汗国。 即使帖木儿的波斯大军成功拿下别失八里,效果也不会太好,因为东察合台的游牧属性很强,汗廷真正的力量,是草原上的蒙古各部。这些人跟他打起游击,后果会比远征脱脱迷失还严重。 虽然已经准备了大量辎重粮草,但能不能撑到对方放弃,谁也说不准——万一他们和哈马鲁丁一样,再耗个三十年呢?而如果明朝真的介入,情况就更不容乐观了。 紫帐汗廷认为,你就别惦记东边了。不如大家再合兵一次,把埃及打下来,推翻马穆鲁克王朝。 埃及如果能用好,也是个很富饶的地方,为此,紫帐很早就提出了计划,开始准备舰队,还邀请了同样早就垂涎那里的法国人,希望三家一起上。 但这种事情,涉及到了国家的核心利益,帖木儿确实没法妥协,所以计划只能搁置。随着帖木儿皇叔病逝,国家陷入分裂,这个计划也就无果而终,成了紫帐的一大遗憾。 “现在已经没有帖木儿皇叔帮忙了,北元看起来也不太行。我们是不是要找别的办法?”大司库奥特里福斯问:“那条北方路线,能不能——我只是假设啊,能不能让我们从诺夫哥罗德或者喀山出发,绕开这些麻烦地区,直接抵达辽阳行省呢?” 第四十八章 北上还是南下(下) “理论上应该是可以的。”赵亮想了想,走到地图边,却发现图上根本没有更北的地方了。他悻悻收回手,嘀咕道:“其实北边应该不是这样的……” “怎么说?”皇后好奇地问。 “我听人说,沿着水网向北,能一路绕行到比漠北更遥远、比北海更往北的地方。那里不像大漠那样荒芜,反而有大片森林和河流。商人会前往那里,从当地狩猎为生的部族手里收购皮毛,卖出生活用品。当年成吉思汗命令术赤率军北上,征服‘林中百姓’,大概就是这些人的一支吧。” “当时,从大都向北,进入上都、应昌,再继续向北,沿着女真、蒙古各部交界的地方北上,就能绕开大漠。现在这条路很乱,正好是各方势力争夺交战的地方,所以基本没用了。” “但从辽阳北上,进入生女真各部,再向西北进入林中地界,依然可以到达北海周边,甚至绕过北海。这一路水网很发达,在河流之间穿行,能一路到达谦谦州。再往西,就能进入金帐汗国地界。” “这一条路线,当年元朝使用过。”曹建补充道:“资料记载,世祖、成宗的时候,因为窝阔台、察合台诸汗与元朝对立,漠北的蒙古人也整日造反,导致元朝向西的通道时不时中断。所以,元朝使臣经常在极北之地绕行,试图前往金帐汗国。他们走的应该就是这种路线。” “这条路能通行多少人?”脱脱不花直接询问重点。 “得看哪一段。”赵亮犹豫了下,又看了看郭康,直接回答道:“从谦谦州向西,这一段完全可以通行大军。之前拔都汗西征的时候,就走过其中一段。” “当地地理,说实话是有点反常的。”他又想了想,试图说的直观些:“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世界是以中原为中心,中原最富,其他四周离得越远越穷。但后来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比如北方,其实没有富裕中心,而是有个‘荒芜的中心’,那就是大漠。这地方环境最恶劣,而四周的情况都比它好,包括漠北。” “出大漠之后,是一条草原地带,一些‘毡帐百姓’在这里放牧。再往北,就是无边无际的森林。而森林和草原交界的地方,我感觉是这一带条件最好的。在有些地方,还能进行农耕。像谦谦州,我觉得就是典型。” “那是什么地方?”皇后问。 “谦谦州在唐努山以北,谦河上游——这里的河比较怪,不是向东流,而是向北流的。”赵亮解释道:“虽然在大漠西北,但那里反而很富饶。当地土壤非常肥沃,土人夏天播种、秋天收获,甚至不用耕耘。还有铁矿、盐矿,能提供原料。” 皇后看了看郭康和曹建等人,询问他们的看法。郭康点了点头,对这个说法表示赞同。 谦河就是后世所谓叶尼塞河,这些河流确实是向北流入北冰洋的。赵亮所说确实是实情。 “这地方当年是西辽和吉利吉思人的地盘,也就是唐朝的黠戛斯。”得到了鼓励,赵亮便继续说道:“当地人自称是李陵的后代,说自己就是汉朝时候的坚昆。可能也是因为这种关系,这里不太……蒙古,反而和我们汉地挺像的。” “当年,成吉思汗把这里送给了拖雷的妻子、唆鲁禾帖尼别吉。二人常常把治下不习惯蒙古水土的汉人,迁徙到这里,让他们耕种粟、麦,提高当地农耕的水平。还有人在那里经营工坊,制造各种用品。因此,这里很快发展起来,甚至有了兵器和甲胄作坊,还能产出绫罗绸缎。” “当地也常年设立汉官进行管理。后来世祖时,扩编为益兰州,任命刘好礼为五部断事官,掌管谦河、昂古剌河一带,各个条件相似的地区。刘好礼编订税制,兴建官衙、仓库和驿舍,很多制度到现在还被当地人使用。总之,和蒙古是不太一样的。” “金帐汗国故地,我们就都有资料了。”曹建点点头:“从萨莱或者喀山出发,可以沿着帖木儿当年从河中北上的路线行动,这条路是肯定可以通过大军的,他已经验证过几次了。我们不去河中,而是半路转向东边,去谦谦州,在那里建立基地,理论上也是可行的。” “这个谦谦州……”博尔詹翻了翻手里的笔记,说:“资料说,大唐的时候,当地土人向帝国政府进贡,请求设置唐官,于是朝廷在这里设坚昆都督府。所以,这地方已经算是桃花石地界了。” “突然感觉,好像也没那么遥远了。”他笑道。 “草原商路确实比经过西域、波斯的商路近得多。”曹建赞同道:“父亲之前考虑过这个问题,还找了一些学者计算。他们认为,我们的世界是个球,不是个平面,所以经过波斯的那条路,确实是更远的。商队从那里过,主要是因为波斯地区一般更繁华,可以在沿途一路进行贸易。如果只是想尽快从我们这里到东方,北线肯定是最近的。” “不过我得提醒大家,就算到谦谦州,也只是第一步。”他话锋一转,说:“且不论沿途的部落听不听话,到那里之后怎么走依然是个问题。” “从谦谦州直接南下到古庭州,然后沿丝绸古道东进,入河西,这是最古老的道路,当年土人朝贡,也是这么走的。但现在,这里有瓦剌人活动,我们不知道他们的态度。另外,东察合台现在还是不是稳定,也不好说,那边之前的动乱持续太久,让人没法安心。” “而如果不南下,继续向东,从北海北边,绕过毡帐百姓地界,应该可以到达辽阳行省。但这还是之前那个问题——这条路能通过多少人?我们有充足的资料和经验么?”他质疑道。 第四十九章 大元狗头人能战胜野猪四太子么?(上)(盟主“乱海晒鱼”加更) 曹建的问题提出后,众人纷纷讨论起来。王大喇嘛和赵亮只能暂时停下,等他们讨论出结果。 这个问题,不止是军事上的难度,和商路建设上的可行性。最麻烦之处,在于它关系到紫帐汗国内部,久远而敏感的派系问题。 当年,汗廷始祖伯颜帖木儿,与郭氏祖先郭盖等人,长谈数日。这一次会议,定下了汗国早期的立国策略。 郭盖认为,金帐汗国繁荣之下,颓势已显,应该趁势早做打算。他认为,应该找机会去保加利亚,建立稳定的根据地。 紫帐汗国的各种资料里,对当时情况的记录很详尽,郭康也清楚这个事情的背景:当时,强大的金帐汗月即别,正在试图重新征服保加利亚。 月即别是个很有能力的君主,把商路经营的井井有条,汗国也繁荣起来。但在管理过程中,月即别发现,自己手下这帮人做生意可以,生产水平却不太行。汗廷每年都要从商人那里采购大量的物资,连粮食都得进口,这样下去不但会损失大量好不容易得到的收入,也不够安全。 月即别汗一开始希望借助距离最近的罗斯人。然而,罗斯人的文明水平实在过于落后,几乎没法有效管理。 从拔都时代,金帐汗国就试图移植蒙古的万户制度,对罗斯人进行编户籍民,但没多久就被迫废止,根本进行不下去——这可能也不怪他们,毕竟直到郭康这会儿,罗斯人也没能搞起来户籍制度。 而这些人的种地水平……说实话,还不如蒙古人自己上呢。 月即别汗没机会阅读后世的史料,没法预料罗斯人的农业水平和组织水平处于何种境地。而郭康那边的历史记录说,到了17世纪,俄国乡村才开始农奴化。而直到19世纪,这片大地上,都依然有众多充满原始社会风格的集体农庄。 蒙古人的制度,对他们来说,实在过于超前了。在其他地方,几乎都是蒙古人被当地人同化,但在这里,是罗斯人被蒙古化——而且因为文明底子太薄,蒙古化的还不太全面。 别说他们这代人,连莫斯科大公一族,最后都没等到——伏尔加河下游这片地区,是18世纪,靠着叶卡捷琳娜带来的德国老乡,才给开垦完成的。 罗斯人完全指望不上,金帐汗国只能转换思路,盯上了南边的希腊人。月即别汗于是多次南侵,抓希腊人回去种地。巴列奥略王朝完全无力对抗蒙古人,希腊学者记述说,色雷斯地区的农民和耕牛都被他们抓完了。 伯颜帖木儿趁机向大汗提议,自己可以带人去种田。 伯颜帖木儿在金帐只是个小官。他们家据说是拔都的后代,因为继承权导致的内乱,逃到伊尔汗国那里去了。后来,伊尔汗国也乱了起来,伯颜帖木儿一家只能又和友人郭盖等,再逃到金帐去。 但就算这是真的,他家和汗廷嫡系,也离的太远了。所以平时在汗廷,他一直都不显山不露水的。 但是,他也有个很宝贵的技能——可能是因为经历坎坷,或者跟郭盖等人来往密切,总之,伯颜帖木儿对于农耕生产的事情了解颇多。一众或远或近的宗王里,就他是最会种田的。 既然如此,他也就是最佳的人选了。月即别汗同意了伯颜帖木儿的申请,让他带着一千帐部众,去经营耕田的事宜。 伯颜帖木儿又从专业角度,论述了一番什么人、什么地方种田最合适,大汗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很高兴,把之前抢来的希腊农民,也分了很多,交给他管理。他们就在保加利亚地区划了一片地,借助这些希腊人和当地招募的保加利亚农夫,开始给大汗种粮。 为了帮老朋友种田,郭盖利用自己的人脉,找了不少技术人才,来这里帮忙。 郭盖原名郭远亭,之前在波斯,就是出名的豪侠之士。伊尔汗国、金帐汗国的很多人,都知道他“盖世大侠”的名头。很多波斯人念不了这么长的汉语外号,就叫他“郭盖”,时间长了,人尽皆知,索性当做大名。 郭盖招募人手的消息传出,不少人跑去投奔。像李玄英的祖上,当时就是修水利的工程师;曹建的祖上稍微富一点,是做账房的……这些人,就形成了紫帐的初代班底。 当然,也有来历不那么正的。比如史恪家的祖上史守道,当时就是个落魄佣兵,给商人当护卫为生,从大不里士拉东西去萨莱卖。 路过一个高加索镇子的时候,史守道出去喝酒吹牛,正好被几个土库曼人听到了。见他自称祖上是突厥人,几个土库曼人大笑不止,说突厥人哪有长这样的。他这一看,就是东边来的杂胡部落民,冒充突厥人要行骗,正好被他们正统突厥戳穿了。 史守道酒劲上头,和他们吵起来,最后动了家伙。史守道一气之下,砍翻了那几个土库曼人。酒客们纷纷夺路而逃,把消息传了出去,城外的土库曼部落涌进镇子,要杀了他报仇。史守道匆忙翻墙逃走,也不敢再回去,只能一路向西,就这样被郭盖也一股脑招募走了。 那时候,他们估计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做成什么事业。 李玄英说,他祖宗后来回忆,说根本没想到,居然是自己带兵打仗,成了名将——当时说好的,郭盖和史守道等人,才是工地安保负责人,他明明是带大家施工挖水渠的,天知道最后怎么成了这个结果…… 但是,尽管之后分工多有调整,但从这个时候起,两个集团已经隐约显现出来:这些种地的人,和伯颜帖木儿带来的一千帐本部,形成了延续至今的两股政治势力,也就是后来的南衙与北衙。 可以说,紫帐汗国从先祖们筚路蓝缕、建设家园时开始,就充满了两方面的要素。在之后,汗国如何发展的问题上,也同样继承了这种矛盾。 第五十章 大元狗头人能战胜野猪四太子么?(中) 在伯颜帖木儿和郭盖那个时候,大家想了个最简单的方法:学辽国,直接搞两套制度。 伯颜帖木儿需要负责应付上头,还要招募草原老乡,来保护领地安全,和周围不怀好意的领主们打来打去。作为老大哥,他也就成了这里的首领。而郭盖等人则负责安抚、招揽当地农夫,组织人种田,好完成大汗安排的工作。 但实际执行起来,郭盖等人这边的工作,就不止种田了。由于战乱,当地各种基础设施受到很大破坏,都得重新修缮起来。而且保加利亚这边,已经打了好几十年的仗,大型水利设施本来就不算先进,如今都快荒废完了。只这一点,就不是能忽视的。 所以,郭盖一方面要求伯颜帖木儿尽量多留些希腊人,一边去四处招募东方来的技术人才。这两批人,是技术活干的最好的,而他们也成了后来南衙各机构的基础。 金帐汗国对伯颜帖木儿等人的管理相当粗放,每年只要给大汗交点谷子,就算完工,其他干什么事情,萨莱汗廷根本懒得管。 郭盖建议,既然如此,就不要学这些希腊化国家,收这么高的税了。这样,能降低当地人对自己这些“外来户”的抵制,乃至吸引周围的人主动来投奔。这也成了之后紫帐汗国稳固自己、扩大实力的一项基本思路。 郭盖当时也是个新手,他自己都没想到,从书上搬的几句大道理居然这么有用。当然,也可能是他低估了长期内战的希腊和保加利亚国家,对民间的压榨程度。来投奔的人络绎不绝,月即别汗赏赐的土地甚至不够用。同时,这么大规模的人口流失,也引起了当地贵族的不满。 几个保加利亚贵族,要联手进攻他们。这些贵族的亲戚非常多,七拐八拐拉了一大堆人来帮忙。 伯颜帖木儿的游牧老乡,这回不太够用,郭盖等人于是紧急托曹氏的账房祖先曹蒙,从威尼斯人那儿买了些军械,又把当时还在挖沟的李天英、李天策兄弟拉来,告诉他们,你俩就是民兵头子了。 郭盖认为,其他人都四散各处,忙着收拾田地,就李家兄弟的工程队,一直待在一起,互相熟悉,没工程的时候,空闲时间也多。这些人本来就是领地上最健壮、也最听指挥的人,专门抽出来干重体力活的,怎么看也比仓促聚集的农夫靠谱。 郭盖把曹蒙的账展示给大家看,表示这些器械,算是所有乡亲一起买的。几户人家编成一组,每个民兵的装备钱、工资,平摊到大家头上,到时候一起还。谁胆怯,可以退出,换其他之前没被选上的志愿者替换。 众人对此表示支持,而这支施工队,就是最早的南衙军。当时被选上的那些“正规军”,也成了紫帐汗国的第一批军户。即使这个制度已经多次修改,其中很多家庭,依然留着当时郭盖给他们的信物。 可惜的是,南衙军第一战打的毫无亮点,后人想吹都吹不起来。面对贵族们的佣兵,民兵们畏手畏脚,几乎全靠练过武的李氏兄弟二人,在那儿给大家壮胆。好在对面的廉价佣兵,心里大概也是“临阵戳两下长矛对得起领主老爷”的心态,从头到尾都在划水,试图找机会劫掠农庄,完全不想和民兵正面交锋。 对峙的时候,伯颜帖木儿率领部落里的几十个把兔儿,趁夜袭击了贵族军的指挥部。担任主将的保加利亚贵族这时正在和随军妓女缠绵,结果两人被伯颜帖木儿一起砍死在了床上。失去指挥的贵族军,随即一哄而散。 佣兵们回程时,趁机劫掠了雇主无人保护的领地,算是皆大欢喜地结束了这场战争。 后来,依然不断有贵族领主来找他们的麻烦,但伯颜帖木儿和郭盖等人,已经摸清了这些贵族的思维方式。 保加利亚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农奴逃亡,就归我庇护了,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声称要给大汗举报,让他出兵把大家全都砍了,他们就会来调和,表示几个逃亡农奴而已,不至于如此了。 伯颜帖木儿没事就带着手下,面貌最凶、最吓人的几个人,去各地贵族那儿串门,吹牛说自己早年跟着大汗在波斯打仗,杀了多少人,屠了多少城。虽然他前半辈子大概都在种田,但贵族们畏惧金帐,觉得他说的应该都是真的,不到迫不得已,都不敢惹他,让领地保持了颇长一段时间的和平。 唯一的问题是,直到他称汗,保加利亚人还在传言,说只有长得最丑的,才能被选中,当紫帐的怯薛。导致很多年轻人,宁可少点工资,都不想去那儿当差。 早年,北衙的军事能力,对汗廷来说,就是如此不可或缺的。 然而,后来,南衙军的实力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而且看起来不会逆转的时候,双方的矛盾最终爆发,近乎摧毁了当时的北衙体系。 郭康觉得,这其实也是历史的必然,是矛盾不可调和的结果。但当时,很多人都不能接受,认为这一定是少数阴谋家,为了个人私利,制造的兄弟阋墙的悲剧。 战后,南衙军的中下级军官,甚至有联名上书,要求朝廷赦免没有领头造反的叛军官兵,只惩处罗斯人和附庸部落。还有世侯认为,应该恢复也先不花太师的爵位,让他的其他子孙继承的。 至于原因,大家基本都认为,这是腐化堕落的伯颜等贵人,和波兰坏蛋串通,搞的鬼。大部分北衙兄弟只是过于质朴,依然是好人。 仔细想来,郭康这代人,确实不太容易理解他们的情感。 这种既对立又合作的麻烦关系,同样一直延续到现在。 这两个方向,是两个执政群体,同时,也是紫帐内部的两种思维——简单来说,就是罗马和蒙古的取舍。 一部分人认为,应该收复金帐汗国旧地,恢复当年的荣耀,打通草原通道。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应该经营地中海沿岸,恢复东罗马兴盛时期的态势,借此进一步向南,打通印度洋海上通道。 这两派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汗廷的力量又是有限的,经常要和敌人打来打去,需要大家互相帮忙。结果,就形成了现在的局面。 曹建提出的,就是一个最基本的要求:我可以支持你北上,但你需要给出对代价和成效的预期。如果效果太糟糕,那就还不如继续南下,大家也没法说什么。 对于他的提问,王大喇嘛想了一会儿,看起来是要认真地解答这个关键问题。 半晌,他又一抖拂尘,一脸严肃地开口。说的话却差点让郭康没憋住。 只听王大喇嘛沉声说道:“曹公子,您知道狗头人的传说么?” 第五十一章 大元狗头人能战胜野猪四太子么?(下) “这又是个什么故事?” 王大喇嘛一本正经,讲出这个来,让郭康很是无语。 “可能这个记载,比较冷门吧。”王大喇嘛对他的表现倒是没显出多少意外:“很多人对北方的印象也就是漠北和女真这一条线了。其实更北边,还是有很多地方的。” “辽阳行省北部,有很多山岭河流,到处都是未开发的荒山野岭,和遍地的沼泽。尤其冬天,气候寒冷无比,所以人迹很少。那里只有一些土人的寨子,夏天种一点耐寒的作物,再四处打猎,以此维持生计。这些地方基本都是说女真语的部落和村寨,我们统称为生女真。” “而比生女真之地更北的地方,叫做弩耳干。这个地方,种植业已经完全经营不下去了,但当地水网发达,鱼很多,人们就以捕鱼为生。但这里依然是大唐曾经管辖过的地界,在当地能找到向导和商人,也有可以行动的道路。” “元朝在这里设置过管理机构,明朝也想控制这里。这样就能把控制区延伸到东北方向、临近大洋的海边,截断征东行省的商人和使者前往漠北的道路。” “不过这里依然不是最北的。”王大喇嘛拿拂尘敲了敲地图:“只是更北边信息不多,不知道怎么画。” “之前,历代基本都是等着远方部落来朝贡,但后来,辽国朝廷不满足于坐等别人上门,决定派人去探险。” “辽国探险队一路向北,经过四十多个小国和部落,到达了一个叫‘狗国’的地方。这里极其寒冷,辽国人带来的马,撒出来的尿能直接冻成冰坨。当地人身穿兽皮,住在冰雪垒成的房子里。” “探险队记录说,当地人不养马,而是养那里盛产的一种大狗。他们会制作六寸宽、几尺长的木板,让狗拉着在冰上行动。这些狗的用途非常广泛,因此辽国人直接叫他们狗国。” “而狗国更北,就完全听不懂当地人的语言了,连个翻译的人都找不到,不知道他们的国家、部落,到底叫什么名字。” “后来,探险队遇到一个会说一些铁勒语的人,那人告诉他们,更北,都是龙蛇猛兽肆虐,魑魅横行的地方,不能再去了。探险队认为,自己已经到达了《山海经》所说的北荒之地的尽头,就回去了。” “这听起来,怎么跟个神话里的魔域一样。”李玄英表示怀疑:“最早的时候,中原人还觉得西域的沙漠就是世界尽头了,实际上,这‘世界尽头’之外还大得很,连我们自己,都在这原本的‘世界之外’。” “那个会当地语言和铁勒语的人,估计也是个来回闯荡的商人。是不是为了垄断生意,不想让契丹人探索出商路,就像波斯奸商恐吓甘英,不让他来大秦国一样?”他猜测道:“还是说,契丹人单纯是不想再走了,编了个故事,回头给朝廷交差?” “那个狗国的故事倒是真的,因为唐朝的时候也有类似记录。”王大喇嘛解释道:“据说贞观时,北方有个流鬼之国,派王子来称臣朝贡,太宗封其为骑都尉。按当时留下的记录,和这个狗国的情况差不多,即使不是一个国家,也是生活方式类似的族群。所以这地方其实也是大唐地界,不算跑的太远、吹的太夸张。” “你这大唐地界,到底有多大?”奥特里福斯看起来已经听晕了:“怎么到处都是大唐地界。” “地理上,他本来就是这样啊。”王大喇嘛无语道:“我有什么办法。我还能挡着人家,不让人给唐朝当封臣么。” “主要是,这些故事听起来,确实太神话了。”博尔詹说:“感觉就像一个史前的超级大国,到处都是他的领地。在边境之外,直接就是怪物横行、混沌未知的魔域了。这个世界……感觉更适合魔幻故事。” “这也没办法的。那些遥远的、信息不多的地方,本来就是半神话性质的。”郭康打圆场道:“我们看一看,作为参考就行,反正如果真行动,肯定还得派人仔细探查的。起码,那个狗国的情况,我觉得契丹人是没乱说的。” “我已经挑选比较可靠的资料了。更远更魔幻的,我还没说呢。”王大喇嘛表示:“实际上,按宋、辽时候的资料,在狗国那边,可能更远的地方,还有个真正的‘狗国’。” “据说当地的男人,是人的身体,却长着狗头。不穿衣服,靠身上的皮毛御寒,说话和犬吠一样,吃东西直接吃生的。当地女人却是人的模样,会说汉语,吃人类的熟食,还能和远道而来的中国人交流。这些人互相婚嫁,生出来的男孩都是狗头人,女孩都是人,就这样传宗接代。” “我们也没法确定,是真的有这么一个狗头人部落,还是商人、探险者以讹传讹,把狗国给魔幻化了。”王大喇嘛一抖拂尘,无奈地说:“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当地住民确实是可以交流、拉拢的。” “元朝的时候,开元路曾经造了一百条船,给狗国的戍卫军队,史书对此有记载。具体细节,我这边的二手资料也说不清楚。但不管这是元朝派去的驻军,还是狗国自己组织的土司军队,都是与元朝地方官府处于合作关系,可以调用军械物资的。” “他们要那么多船干什么?还组织了军队?这是要去哪里?”郭康之前也不知道还有这种事,也好奇起来。 “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了。”王大喇嘛光棍地摇摇头:“反正我就知道,他们算作大元朝廷下属的武装也没有问题。既然曾经有这么回事,那我们去和他们联络,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李玄英与曹建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以往确实没听说过这种冷门消息,这个说法,确实很出乎意料。 “那这样的话……也许可以试试?”李玄英动摇起来。 第五十二章 大元狗头人能战胜野猪四太子么?(完) 对于北方的通道,大臣们疑虑重重。 如果这个通道确实可靠,那么,要不要用这么低的姿态去联系明朝,就可以商榷。紫帐汗国的目标非常单纯,就是为了获取东方的物资。如果出现了竞争者,那就可以讨价还价一番了。 但如果诸元没有那么强大,并没有像他们吹嘘的那样,控制大片毛皮、珍珠产地,也没法把东西转运过来,那对于紫帐汗国,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和这些国家不同,紫帐汗国既不是忽必烈一系的后代,也不需要元朝的宣称,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感情。所以,这件事如何抉择,就纯粹看具体的可行性了。 “我还是觉得,应该保持怀疑态度——古典时代这么多传说中的怪兽,至今也没人确凿地证明过,这个故事很可能也是个神话而已。”奥特里福斯纠结起来。 “不过如果是真的……”他来回看了看旁边的人:“这狗头人听起来,好像很凶悍的样子。故事里有更具体的描述么?” “没有了。”王大喇嘛说:“其实连狗国这些,战斗力如何,都不太好说。探险者们估计也没去认真调查这个问题。” “那就不太好说了。”帕帕多普洛斯提醒道:“无论我们的商路经过哪里,离得更近的明朝,也一样可以过去的。所以重点不是多偏远,而是这个偏远的土地上,当地人借助地形,能不能抵抗明朝。这些狗头人虽然臣服过元朝,但如果他们还是打不过明军,那我们从此处绕道,也没什么意义啊。” “确实。”博尔詹等人也纷纷表示赞同。 “这个故事以讹传讹的概率也确实很高。”曹建也指出:“用动物比喻其他国家,是个很常见的方式,我们也是见过的。” “当初明朝和帖木儿闹翻,帖木儿气急,就骂明朝皇帝是‘陶格斯皇帝’。像这种,就是典型。” “这是什么意思?”史恪问。 “这是突厥语,是猪的意思。”赵亮说:“应该是反击明朝使者,故意骂朱皇帝的。” “也有可能是用的突厥语。桃花石和陶格斯,在突厥语里,发音有相似之处,借此骂朱皇帝是猪国的皇帝。”王大喇嘛补充道:“当然,更可能二者都有,故意这么说的。” “帖木儿皇叔居然会玩谐音梗,还是双语双重的……”郭康之前也没听说过,对此颇为惊讶。 “玩什么?”李玄英问。 “没什么。”郭康摆摆手:“就觉得我之前好像低估他的文化水平了……” “是不是骂人,得看文化环境的。”赵亮说:“陶格斯应该是中亚突厥人的发音。辽阳行省这边的突厥语部落,是念‘通古斯’。他们用这个词,称呼当地说女真语的部族。这实际上也不是蔑称,因为当地文化里,野猪是勇猛的象征,属于夸别人的。” “哦对了,这个正好也是个例子。”他想了想,说道。 “关于猪的习俗,在这边由来已久。虽然他们自己没记录,但中原人很清楚,因为两边的来往非常早。”赵亮想了想,说:“周朝刚建立的时候,当地的肃慎人向周武王进贡楛矢石砮,就是桦木的箭杆和石制的箭镞。他们用的弓箭尺寸很大,箭镞就有一尺多长,很有标志性。天子认为远方的人来朝贡,是吉利的事情,因此特别记录下来。” “这是对周朝朝贡的最远的部落,所以之后,周人一直把肃慎当做自己的极北边界。谁能让肃慎人来朝,就是国家有威望的标志。后来,楛矢石砮就成了个文化概念,到现在还在用。” “据说肃慎和之后的挹娄人,不怎么饲养牛羊,而是喜欢养猪。这些人吃猪肉,穿猪皮,还用猪来祭祀。这同样让中原史家印象深刻。” “肃慎、朱里真、诸申、女真,大概都是一个词,在不同时代不同方言里的念法。直到现在,很多女真人也确实还有这个习俗,可以考证、鉴别。所以,别人这么称呼他们,也不奇怪。”他总结道。 “古籍里的事情,你也很清楚啊。”曹建有些意外。 “不瞒各位,在下也是读过书的。”赵亮略有些自得地说:“虽然身处蛮荒之地,但我们家一直重视教育子弟。古籍、书法,都是学过一二的。” “这样啊。”曹建赞许道:“那你继续吧。” “好的。”赵亮拱拱手:“总之,无论是中原古籍,还是周围突厥语部落,都对他们的猪印象深刻。但突厥人称他们为‘通古斯’,并不是说这些人就是野猪怪,只是描述他们的生活方式,和崇拜的动物象征。” “我觉得,这个狗国可能也是类似的吧。”他对比起来:“我觉得,也可能是养的狗多,生活中都是狗,所以人家喊他们狗国。这和辽国人去的用狗的国家,应该是风俗接近的族群,不是说真就是狗头人。” “原来如此。”大家纷纷表示理解了。 “那帖木儿把朱皇帝叫通古斯皇帝,其实还是叫错了吧?”博尔詹提问:“通古斯语里,猪反而不叫通古斯了。” “确实不会这么叫。不过那边名字带猪的很多,属于常用称呼。”赵亮回答:“比如叫‘猪皮’,努尔哈赤,都可以的,算是求吉利的名字。” “你在说些什么?我越来越晕了。”坐在他背后的脱脱不花不解道:“什么意思?帖木儿的外号没起对,朱皇帝其实就是叫努尔哈赤是吧?” “行了行了,别扯远了。”王大喇嘛赶紧叫停他们,用拂尘敲了敲地图:“总之,可以借助的当地部落,我们已经介绍了一圈。现在,主要问题是要面对的威胁。” “明朝皇帝在北方分封了十几个国王,命令他们带领自己的兀鲁思,和蒙古人争夺草原。”他介绍道:“在东北这个方向,主要有四个,其中以四太子燕王最善战。” “这条商路的重点在辽阳行省北部,但据说燕王部机动性很强,很可能主动前出,经过草原东沿,在进入辽阳前截断这里。”他比划了下:“我觉得,主要威胁就是在这里。” “也就是说,得看大元的狗头人,能不能击败通古斯朱四太子了。”脱脱不花判断道。 “脱脱不花!”宝座上,皇后看起来已经忍不住了:“这次会议你不准发言了!” “哎,哎?!” 第五十三章 朱大架子 众人又是一阵讨论,但还是没有形成最后的结论。 郭康看了看义父,想着自己要不要再出一次头。这时,门口的侍卫又大声通报,说太子来了。 他回过头,看见脱欢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娘!”脱欢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我把朱大架子跟他妹妹请来了,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注意举止!好好说话!”皇后一脸无语地训斥道。 脱欢顿时蔫了些,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定,等他老妈的吩咐。 皇后则打量四周。 郭康看到她先是向自己这一圈瞅了瞅。然而,李玄英和史恪还在窃窃私语,没有表态的意思;曹建一如既往像个闷葫芦,一言不发;博尔詹等几个官吏,似乎对于刚才的狗头人话题非常感兴趣,依然还在说那些事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发言,想了想还是先观望下。皇后倒是很体贴地没有难为他,把视线移向了右手边。 那边,帕帕多普洛斯和耶律欣正在激烈地讨论大唐范围的问题,奥特里福斯几人则已经聚在一起,开始估算商路经营的成本了。而刚才遭到禁言的脱脱不花,虽然服从了命令,但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估计待会儿还得吐槽。 最后,皇后把目光投向旁边的郭大侠。义父倒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随即做出反应——他也看向皇后,然后开始温和地傻笑。 皇后长吁了口气,靠在座椅上,忍不住扶了下额头。郭康一时都有点同情她了。 “基本的情况,诸位已经了解了。今天的会议先到这儿吧。”皇后最后说:“我要单独接见下贵客,然后再做决定。” 众人纷纷应是,皇后又转向义父:“郭达乌斯,你的儿子我还要借用下。” “没问题。”义父依然温和地微笑着说。 皇后点了点头。 “狄奥多拉·忽鲁不花,君士坦丁·脱欢,郭康,你们三个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她吩咐道。 有那么一瞬间,郭康觉得皇后会愤怒地摔羽毛笔,或者远程痛斥史恪的弟弟。好在这一切没有发生。大臣们陆续行礼离开,义父也鼓励了他一句就走了,只剩下他们几个,在大殿中等待。 “这里还是不太合适。”皇后略微思忖了下:“你们跟我来吧。” 她带着几人,来到宫殿更内部,一间会见私人拜访者的小客厅。打量了下这里的布置,皇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吩咐脱欢,把小朱官人兄妹俩带来。 脱欢只好再去跑腿。 不多时,他带着两人来到了客厅门口。 为首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面上的青涩还未完全褪去,却一身峨冠博带,神情也十分庄重,以至于举手投足间,都多少带了点刻意。 而他身后,跟着个穿着宫装的小姑娘。她一脸稚气,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看到郭康的视线,回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娘!”脱欢跟在后面,再次喊道:“我把朱大……” 皇后和狄奥多拉·忽鲁不花同时瞪着他,脱欢猛地收住嘴,赶紧改口:“朱大公子带过来了!” 郭康差点没憋住。 不过喊他留在这里,目的他也很清楚,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应付这种场面的。作为和各方都熟悉的老好人,来调停各种尴尬情况。意识到这一点,郭康赶紧上前。 他快步走到门口,躬身道:“小朱官人里面请,皇后陛下和公主在等着。” 小朱官人朝他拱拱手,带着身后的小女孩走向客厅中央。脱欢傻不拉几地站在那儿,郭康赶紧拉了他一下,让他跟着自己走。 皇后已经起身迎了上来,和小朱官人兄妹寒暄了几句,请他们落座。侍女用进口的东方瓷器,盛了茶水,进奉给他们。小朱官人依然一脸严肃,倒是他妹妹甜甜地说“谢谢皇后,谢谢狄奥多拉姐姐”,让两人也跟着笑起来。 “我突然发现不太对。为啥郡主喊她狄奥多拉,喊我脱欢啊?”脱欢凑到郭康旁边,耳语道。 郭康没空理他,戳了他一下,让他去那边坐下。 脱欢只好老老实实地就坐,郭康也松了口气,跟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皇后和小朱官人还在互相念叨冗长的外交辞令,郭康趁机回忆了下自己的任务,准备接下来如何开口。 小朱官人名叫朱文奎,是明朝吴王朱允炆的长子。在这个世界,明朝那边发生了不少变故,导致他们一家逃到了这里。 按郭康的了解,可能是由于太子朱标还在,朝臣之间没有失衡,再加上各路元朝势力存在感太强,这个世界的蓝玉大案没有发生。 在清算胡惟庸之后,洪武合罕朱元璋没有对这些勋贵武将动手,而是以通元为理由,把重点放到了江南,试图解决这些和爪哇、日本势力之间,联系千丝万缕的地头蛇。 朱标即位之后,这项极其棘手的工作也没有完成,各路元朝势力依然跑的到处都是。这对继承人的挑选,估计也产生了影响。 朱标的嫡子有两人,长子朱雄英夭折,还剩下三子朱允熥,因此,决定把他立为太子。 朱允熥的外祖父是常遇春,舅姥爷是蓝玉。在郭康的记忆中,这在当年是个负面效果。但在这个世界,朱标应该是有信心培养这个孩子,把这份关系变成优势。 当然,这引起了二儿子朱允炆的强烈不满。 朱允炆的母亲吕妃,在朱标正妻常氏去世之后,得以扶正成为继室。这让朱允炆认为,自己也是嫡子。而且,论年龄,他比朱允熥年长,怎么看也该他当太子才对。 朱允炆也有外戚势力支持。他的外祖父,是前元朝官员吕本,而吕本是南宋大将吕文焕的后代,和江南大族颇有渊源。 但局势的变化,让他的处境有些尴尬。郭康怀疑,在这个世界,这些人脉关系反而变成了负面的政治资产,让他们兄弟俩的地位发生了逆转。 当然,朱允炆本人对此是非常不满的。学士黄子澄是朱允炆的老师,齐泰是他关系密切的朋友,于是,他召集两人,整日商量办法。 第五十四章 朱允炆削藩团队 只是,朱允炆团队这边,基本都是文臣,没有可靠的武将。这样一来,肯定是不够的。 于是,朱允炆又找来关系亲近的表哥李景隆,也拉他入伙。 只是,这几个人能力有限,谋划了一阵,开了不少脑洞,但也没讨论出个有可行性的方案来。 更严重的是,李景隆参与了一段时间,就突然反水了——他不但没有帮忙,还反手举报了朱允炆,把密谋的事情捅了出去。 朱允炆得知,大为惊慌。 这件事后来众说纷纭,小朱官人自己都颇为疑惑。郭康也怀疑,一开始,朱标是没怎么把这当回事的,可能就没打算上纲上线处理。因为哪怕郭康自己,后来听朱允炆讲述他的“计划”,都觉得这个事儿基本就是个闹剧…… 但那天晚上,出了个意外。 朱允炆的四叔、燕王朱棣,当时正好回南京,给大哥朱标述职。两人聊了很久,朱标还在宫里设宴招待他,到晚上才回去。 朱棣的随行人员,和朱标派来的护卫、仪仗等,浩浩荡荡从宫里出来,被朱允炆的手下看到了。见宫中大队人马,正朝自己这边来,众人立刻去给朱允炆报告。 朱允炆等人本来就如惊弓之鸟,得知这个消息,吓得魂不附体。朱允炆立刻认定,这南京没法待了,赶紧跑!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朱允炆的跑路水平还是很高的。他紧急包了些细软,带上家人、亲信,在王府放了把火,趁大家一片混乱,沿着据说是朱元璋时代留下的密道,逃出了城。 海内都是大明的地界,没有地方能好好藏身,朱允炆索性决定出海。通过姥爷当年的关系,他联络上了当时逃亡南洋的几名江南豪族,在他们的帮助下,出奔爪哇元避难。 不过在南洋,朱允炆的生活也不太如意。他一直处不太好和爪哇元的关系,又担心有人来抓自己,于是继续向西逃亡。爪哇商人也不强留,介绍他去泰西,最后来到了有贸易往来的大都。 紫帐汗国对于他的到来十分惊讶,认为是贵客,需要用合适的礼仪迎接。大臣们认为这是塞里斯来客,应该让汉世侯们去套近乎。但汉世侯们又觉得,自己文化水平不太够,颇有些心虚。 最后,大家特意找来了郭大侠的岳父黄老先生,让他主持招待。 黄老先生设宴迎接朱允炆一行,酒席上,朱允炆喝多了,便大倒苦水。 他说,自己只是因为出生时,母亲还没成为正妻,就被开除了嫡长子的身份,没法继承国家。这和当年的贤人宋微子,是一样的处境。而朱允熥,明显就是纣王的角色了。 不过,朱允炆表示,自己的团队人才济济。和他一起逃亡的齐泰、黄子澄,都是比干一样的忠臣。他们早晚,还是可以成就大事的。 他表示,紫帐汗廷身处西陲,应该像周文王和宋微子一样,对他惺惺相惜。只要事成,就任命摆赛汗为西伯侯,永镇大明西界。 黄老先生把他应付了过去。宴会结束,就向汗廷报告,说这人看起来不怎么靠谱,说话引喻失义,但身份又太敏感,是个烫手山芋,建议不要留也不要抓,赶紧给他先送走再说,免得惹来麻烦。 当时,法国跟紫帐结盟,关系还不错,于是摆赛汗决定,把他送法国得了。 朱允炆表示,自己可以去那边试试,但这一路颠簸,属实不易,希望把他的家小安置在这里安全的地方。 紫帐方面不好拒绝,于是收留了王妃马氏、世子朱文奎,和一些随员。朱允炆暂时没了后顾之忧,倒也爽快,带着齐泰、黄子澄等核心团队成员,在紫帐的护送下,渡海访问法国。 摆赛汗写了一封十分热情的介绍信,派丞相汪文通、礼部尚书约翰·巴列奥略亲自送去。这一行人,在法国引发了轰动。 当年的西欧,对东方有一种迷之崇拜——直到17世纪,一个冒充“中国公主”的人,都能把法国贵族们骗的团团转,何况他还是罗马作证的真皇室。 很快,整个巴黎都知道,有个塞里斯的皇太子来了。 市民们这会儿正在行会的号召下,准备再次把国王撵走。但因为新闻太大,大家全都跑去看塞里斯太子,导致起义被迫推迟。 这时,法国的国王是“可爱的”查理六世。此人是个生理意义上的精神病,情况比晋惠帝都严重的多,因此国家大事,由国王的叔父勃艮第公爵菲利普、弟弟奥尔良公爵路易等人实际执政。 朱允炆声称,自己的祖父,就是“世界的光复者”、击败了所有蒙古人的洪武皇帝。而自己,则拥有塞里斯明帝国的强宣称,有大事在身。法国的诸位,只需多多扶助,只要事成,大家都有大官人做。 听到他的许诺,执政委员会热情欢迎了朱允炆,贵族们纷纷从封地跑来,就为了和他见一面。朱允炆十分得意,开始和法国王室高层接触,积攒自己的势力。 但这个时候,法国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相反,有为的老国王去世后,因为查理六世的精神疾病,贵族们已经开始了分裂。 王后伊莎贝拉和奥尔良公爵等人,敌视勃艮第公爵,想把他排挤出去,而对方看起来也是这么想。于是,王后等人抢先拉拢朱允炆,想让他帮忙给个办法。 这勃艮第公爵,是当今法王的四叔,当年被先王封在外藩,如今又想插手国政。朱允炆看到这,就想起疑似要抓自己的四叔,义愤填膺之下,决定主持公道,帮助国王和王后恢复权力。 虽然对欧洲的政局没什么经验,但他的团队,是非常优秀的。他当即表示,自己可以帮忙,并且介绍了随行的骨干: ——齐泰先生,乡试解元,洪武皇帝亲自赐名; ——黄子澄先生,会试第一,殿试探花。大致就是当年全天下第三有文化的学者,更是重量级角色。 有了重量级成员的辅助,朱允炆分析起法国的局势,很快得出结论:法国自然条件很好,天生有霸业的底子。如今之所以内忧外患不断,就是因为国君暗弱,朝廷力量衰微。如果能够扭转这一局面,那成为真正的西罗马,也是指日可待的。 但现在,勃四叔为首的藩臣们,依靠封地的军事力量,与王室抗衡,这也是朝廷内部派系斗争的根源所在。想解决王后的问题,就得想办法治本才行。 因此,为今之计,兴法之策,在于削藩。 王后和奥尔良公爵等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朱允炆又派齐泰、黄子澄等人轮流游说,把他们说的心动不已。 最后,王后决定,为了稳住和朱允炆的联盟,借助吴王流亡政府的外力,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朱允炆很高兴,觉得终于拉到了一个有点地盘的支持者,表示接受,随后开始谋划削藩事宜。 第五十五章 女侠让娜 朱允炆团队十分专业,很快制定了一套计划,准备驱狼吞虎,趁机削弱诸侯权力,完成削藩。然而,当地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复杂。 计划还没开始,贵族们就激烈反应。四叔菲利普直接造反,打了过来。巴黎人一直不喜欢国王,根本不想抵抗,当即开城投降,王室仓皇逃亡南边的奥尔良。 朱允炆等人当时也在城里,不过他的跑路技术一直不差,而且已经有了充足的经验了。 之前,他就发现,市民们对国王似乎很不满,这城里看起来也不太安全,因此提前做了准备。 动乱发生时,朱允炆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教士行头,打扮成修道士。夜里,他放了把火,把街上的粪堆点了,然后果断趁乱跑路。勃艮第人在城里四下搜索,到最后也没能抓住他。 公主此时已有身孕,正在城外一处庄园里休息,朱允炆来到这里,与公主和几个亲信会和。此时去奥尔良的道路,已经被勃艮第军队封锁,仓促间,众人只能见缝插针,绕过巡逻队和乱兵,逃往神罗方向。 在一个叫栋雷米的亲法村庄,一行人得到了村民的帮助,得以隐藏下来,暂时修整。公主在这里产下了一个女婴,朱允炆给她起名叫朱佑真。 几个月后,前线渐渐安定,朱允炆准备南下去奥尔良,找流落的王室汇合。齐泰劝阻他,认为这个时候如果主动去找,反而会被王室当替罪羊,甚至落得晁错的下场。 朱允炆有些犹豫,一行人商量了下,决定分头行动。朱允炆临时册封朱佑真为贞德郡主,拜齐泰为少傅,留下来照顾小孩;以黄子澄为使者,持符信,绕道神罗,出使大都,寻求支援;公主随自己一同南下。 之后,朱允炆带着公主,找村民借了辆驴车,摆驾巡幸奥尔良。 到达奥尔良之后没多久,果然如同齐泰预料,朱允炆和王室几个主要贵族闹翻了。奥尔良公爵指责朱允炆是罪魁祸首,把他关押起来。 然而,勃艮第公爵根本没把朱允炆当回事,也不满足于现在的战果,拒绝为了朱允炆就对王室让步。不久之后,勃艮第人派来的刺客刺杀了奥尔良公爵,朝中一片大乱。 朱允炆趁机劝说狱卒,向他们许诺,等自己翻身之后,大家都有大官人做。狱卒们还没见过这种拉拢方式,被他吹得晕头转向。狱吏见上头现在没人管,就偷偷把他放走了。 作为奥尔良公爵的岳父,阿玛尼亚克伯爵被推举出来,恢复秩序。忙了一圈,安抚了众人之后,他才发现,朱允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了。 伯爵算了下时间,怀疑朱允炆与刺杀案和之后一系列乱局有关,赶紧派人四处搜捕。然而朱允炆早已跑得没影,追捕人员甚至在城外小镇的旅社,发现了他留在墙上的诗,嘲讽法国贵族愚蠢自大,目无君上,表示自己一定要打回来,教训他们。 宫廷贵族们陷入分裂,一些人气得要死,非要抓住朱允炆不可。另一些则分不清他是吹的还是真的,认为现在敌人已经太多,追责他也毫无用处,奥尔良那个蠢货完全是为了推卸责任才去得罪他。 阿玛尼亚克伯爵只能去逼问公主,要求她宣布朱允炆是假教徒,让教会裁定婚姻无效,还试图从她那里,获知孩子的下落。 公主同意中止婚姻,但始终坚持说,她自己也不知道孩子在哪。因为朱允炆是个很警觉的人,大家也见识过这人多能跑。他肯定早就把孩子转移走了。 趁他们犹豫的时候,公主偷偷派亲信仆人,去栋雷米村,让齐泰赶紧带孩子跑。为了防止他不听自己的警告,还让仆人带上朱允炆匆忙逃跑时忘下的印信,命令他看到之后立刻转移。 但王室和贵族们也不傻,她的一举一动,早就被监视了。这个孩子同样有继承权,会给其他势力干涉的理由,因此,阿玛尼亚克伯爵和王后已经商定,无论如何要先控制住,免得再生波折。 目的地在神罗边境,还得经过几处勃艮第控制区,没法派王家军队直接去捉拿,因此,伯爵派了一队佣兵,冒充成土匪,去抓人。 当然,这个时候,佣兵和土匪其实也没什么差别,所以只要不带王室旗帜就行,其他人也区分不出来。佣兵们跟踪仆人,发现他确实在往那个村子走,于是一路尾行。 跟到栋雷米村附近,佣兵们认为目标的情况已经确凿无疑,准备开始行动。他们展开队形,沿着道路向村子前进。 村子旁有一条小河,佣兵们准备在此渡河,进入村里抓人,想到还能趁势多发一笔财,众人十分兴奋。然而河上的小桥桥头,却突兀地站了个披着斗篷的人。 这荒郊野外,半夜三更,想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普通人,莫名其妙地孤身跑这儿站着。佣兵队长警惕起来,大声质问她是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同时打手势,让几个亲信老兵,去周围看看,有没有人埋伏。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头金色短发,原来还是个女性。她说,自己叫让娜,师从埃及古墓派。从南方回家探亲路上,恰好经过这里。有个“金义维”商行的塞里斯商人告诉他,这里有人想要对无辜孩童图谋不轨,于是拜托她行侠仗义,驱逐这些匪徒。 佣兵队长问大家,谁听说过这个商会,众人纷纷表示从来没有印象。马赛最大的东方商行,是紫帐汗国官方背景的“义祥荣”。他们经营货币兑换的生意,所以大部分佣兵,知道这一家也就不错了。 而几个手下陆续回来,说没看到其他人。 队长认为,这个什么“金义维”,之前从没见过。跑到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居然还只雇了一个女人,肯定是个毫无常识的小杂鱼角色。碰到这种肥羊,不吃白不吃。正好这年轻女人看着还有几分姿色,就一起抓了,给弟兄们分享。 队长于是大呼,让大家好好地干活,爵爷大大地有赏,然后带头冲了上去。 第五十六章 古墓派传人 面对佣兵们的故意挑衅,女侠让娜不为所动。 这些人没有听说过古墓派,其实很正常。 古墓派的修炼地点,位于埃及腹地,一处隐蔽的山谷中。这里满是远古时代,埃及法老们的墓葬,因此得名。 山谷里阴气极重,鬼雾森森,据说甚至有僵尸活动。寻常男子进入,轻则损伤身体,重则害了性命。时间长了,土人都认为,谷里有法老王的诅咒存在,不敢前往。而古墓派也因此,基本只招收女弟子。 这个武林派别,历史极为悠久,欧洲很多民族的整个文明史,都不一定有人家长。 她们最早是法老王们安排的守墓人,后来,波斯王冈比西斯攻入埃及,自此之后,埃及渐渐成了外人的领地,即使有几次复国努力,最后也没能成功。古墓派对此十分愤恨,至今,入门弟子都得先向门口的冈比西斯马赛克吐口水,作为象征。 由于漫长的历史,古墓派的积淀也极其深厚。从古墓群王们生活的时代开始,就传承了当年法老卫队的武功。之后,又吸收了希腊摔跤技巧、阿拉伯剑术、法兰克枪法等各路武功,堪称欧洲武学集大成之处。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古墓群王们的信仰渐渐随着时光淡去,古墓派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先后被科普特教会、正教教会和天方教等影响。好在她们有更为基础的信仰,所以还能维持。 而古墓派与法国,在百多年前,也有渊源。 当时,法国国王路易九世率领十字军攻打埃及,关键时刻,埃及苏丹却去世了。苏丹的爱妾、古墓派成员珍珠小枝临时掌管国事,重新组织起混乱的军队,对抗法国。最后,法军战败投降,路易九世也被俘虏。 路易九世也是个功底深厚的战士,他看出了珍珠小枝本领超群,定然有什么绝学在身。 卡佩诸王世传“天音入体”之法,路易九世更是练到了超群的地步,据说他只要碰触一个患病的人,就能把雄厚的内力,打入对方体内,让疾病痊愈。法国人因此对他颇为崇敬,号为“圣路易”,至今都有不少崇拜者。 两人不打不相识,从此建立了交情。路易九世在支付赎金时,顺道给了她不少钱,作为学费,从法国挑选女子,去埃及接受古墓派的训练。 后来珍珠小枝因为权力斗争,被一些将领,联同阿萨辛派刺客所杀。但她当时的部将之一拜巴尔,后来得到古墓派的支持,大败了横行西亚的蒙古人,后来成了埃及的统治者,因此古墓派也得到了保护。 而法国这边,随着时间推移,也渐渐显示出路易九世的眼光。每到法国面临危难的关头,就有一些勇敢善战的女子出现,试图拯救国家。很多人牺牲在半路上,但依然不断有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被民众誉为“圣女”。 卡佩王朝嫡系绝嗣后,继任的瓦卢瓦王朝,没能继承所有的隐秘信息,这些女子也不承认瓦卢瓦王室的权威,导致双方的联系中断。她们于是形成了自己的组织,靠着成员们得到的经费,和一些善良贵族、教士偶尔的赞助,在各处暗中活动,并不断继续送人受训。 之后,法国陷入了常年的战争和内斗,这件事也就渐渐不为人所知。这些受雇干活的普通佣兵,不了解古墓派与法国的各种纠葛,完全不令人意外。 面对涌上来准备活捉她的佣兵,女侠让娜右手拔出一柄造型古老、怪异的长柄刀,左手握着把匕首,大步迎了上去。佣兵队长一脸淫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刀破开锁甲,割开了喉咙。 佣兵们惊讶地大叫起来,要给队长报酬。然而女侠让娜身法了得,像水里的泥鳅一样,辗转腾挪,怎么也打不到。古墓派的招式,极为刁钻阴狠,佣兵们有的断了手,有的面上挨了刀,接二连三地倒下。剩下的人见此,大为惊恐,转身逃入林中,四散溃走了。 这时,村头出现了火光。原来,这里的村民身处乱世,也十分警觉,佣兵刚靠近河流,就被人发现。村长达尔克急忙召集民兵,准备防御。只是他们也没想到,这边居然解决的这么快。等民兵们赶到时,佣兵们已经溃逃了。 让娜女侠又把身份向村民报了一遍,说自己还得找到吴王的女儿,才能不负所托。达尔克村长警惕性很高,不相信她,她就拿出一个信物,说只要给那些塞里斯人看,他们自然就会知道的。 齐泰等人此时还在村里,看到信物,几个一路奔波至此的大男人,居然都嚎啕大哭起来。村长颇为意外,问他们是怎么回事。齐泰说,这是应天城,吴王府上的印信,当时逃亡太急,没有带上。有人把这送来,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了。 他立刻带着朱佑真,去找那位信使。让娜女侠说,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更多消息,不过她会帮忙,把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 现在整个法国,可能都不好藏身。好在法国也是个经典的欧洲国家,朝廷对地方的控制也被战乱严重破坏,想跑路还是做得到的。 他们留下不少财物,感谢村民,然后只带着细软,沿着黄子澄当时走的路线,准备也去大都,和那里的王妃、世子等人汇合。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又做了伪装。齐泰等人手里有紫帐汗国的文书,就据此仿造了一些文件,自称紫帐的官商。至于小郡主,为了感谢让娜女侠和热情的村民们,就起了个法国名字,叫让娜·达尔克,也方便路上应对盘查。 好在,有了保护之后,这一路没有经历更多波折。一行人顺利到达了目的地紫帐汗国。 第五十七章 小让娜 一行人来到大都后,得到了紫帐汗廷的招待。马王妃怜惜朱让娜的遭遇,把她留在身边,亲自带着。之后,黄子澄回法国,找朱允炆复命,齐泰则留在大都休息。 女侠让娜谢绝了王妃和紫帐汗廷的酬金,只要了些武器、干粮,就告辞离开,说今后有时间再来看看她。她倒是说到做到,时不时就在大都出没,来拜访小让娜。 只是,她出入的实在太随便了些。马王妃的住宅翻修,皇后邀请他们一家到宫里暂住,结果,女侠让娜也不请自来,跑到宫里探望小姑娘。 这就使得怯薛们非常没面子。奥拉夫森把众人训斥了好几回,还特意加强了防范,修订巡逻方案,但女侠让娜还是时不时潜入,然后大摇大摆离开,让他十分发愁。 当然,这也不全怪他,主要是紫帐汗廷的安保,确实一直有点问题。 早年,紫帐汗国就没有宫禁安保这个概念,也没有怯薛编制。大汗和贵人们,自己就是军事首领,各种防范措施,也都是针对战场上的侦查、袭击而制定的。 长期以来,紫帐汗国的“安保”理念,就是集中精锐力量,截击敌人的精锐斩首小队,并且尽快消灭他们。当然,最好的情况,是不给敌人斩首的机会,主动进攻,压制住他们。所以,汗廷近卫的风格,一支都是进攻式的。 至于其他场合,他们的准备就比较不足。对于这种狭义的、单人潜入型的刺客,宫廷安保长期以来依靠大汗和刺客对砍。 到第三任大汗阿莱克修斯七世·蔑儿干时,还发生了意外。有心怀不满的部落头人准备刺大汗,而阿莱克修斯那晚上宴请宾客,喝了不少酒,走路都是虚的。面对突然暴起的刺客,一时失手。侍卫反应过来,把刺客击杀,但最后也没把他抢救过来。 这件事导致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最后,执政的海伦娜太后都看不下去,对宫廷近卫进行了大幅整改,总算让功能正常了一些。 但这时的禁军,由太后一手建立,因此也听命于她。后来,约翰八世·脱脱反对太后的政变中,禁军站在太后一方,导致政变失败。而随着后来太后的失势,这支禁军自然也得不到信任,随之被解散。 巴西尔三世·也里哥扳倒太后之后,重新编组了禁军,也就是如今的怯薛。当时,紫帐汗国与诺夫哥罗德建立了密切的往来,还在介入北海局势,因此,他恢复了北欧佣兵的传统。 北欧卫队的兵源,主要是讨厌丹麦统治、希望得到紫帐汗国支持的挪威人,还有一些苏格兰人和北方的罗斯人。借此,禁军摆脱了希腊太后们的影响。 至于怯薛的其他部分,主要是勤务人员和荣誉头衔持有者,不能指望他们实际起什么作用。 而这支怯薛,在安保方面,起码比之前强了——现在至少是大汗和侍卫一起和刺客对砍了。所以,让娜女侠带来的挑战,让之前觉得防备已经足够的奥拉夫森,感到十分头痛。 好在,小让娜一家搬走之后,让娜女侠也不来了,让他总算松了口气。 小让娜稍微大了些,就该接受教育了。大都这边,启蒙老师倒是不缺,但那些有学问的人,基本都有要事在身,时间有限,所以精通经义的先生确实不多。 齐泰和黄子澄也很忙,没法一直辅导她。但他们眼界又很高,寻常先生还看不上,一时陷入困境。 之前,小让娜和其他几个小姑娘一起,跟着义母黄夫人接受启蒙教育。但黄夫人坚持说,更高深的内容自己也教不来,想学好,就得去学堂认真读书。只是大家对此颇有疑虑,齐泰和马王妃没法做决定,就去问朱允炆。 朱允炆这会儿遭遇了一系列挫折,也看得开了。他回复说,现在身处异域,事急从权,不用讲究这么多了。 这里没有讲究的条件,当地贵族也不值得信赖,所以他自己现在都只能放下身段,从争取各种平民百姓、贩夫走卒的支持做起,试图兴复大业。这种条件下,又怎么能强求儿女呢? 朱允炆感慨说,游历了这些年,才知道很多东西和自己之前想的都不同,得从头学习。《论语》里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可见孔子贫贱时,也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技能,但这不妨碍他的伟大。相反,这些技能,君子学起来也不嫌多,总会是有好处的。 所以,他要求朱让娜也去上学,而且不止学经,有点用的最好都学上,省得和他现在一样,到了要用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懂得太少、能力不足,只能干着急。 齐泰等人收到这封信,看的头都大了。 朱允炆把这句话的意思,完全说反了。按朱子的解说,这一句的意思是,孔子擅长的技能多,不是因为他是圣人,而是因为小时候贫穷,情形所迫。这些乱七八糟的技能并不是用来领导人的,君子也没必要去追求多能。这和他说的要去多学,是反过来的。 当然,朱允炆日常引喻失义,大家都已经麻木了。而且,这话也不是没道理。从整体看,现在这个环境,确实不得不多学点乱七八糟的知识。 留在大都的众人,就按照吩咐,把朱让娜送进学堂,让她和一个男学生一样,穿着长袍和裤子,一起去黄家的学堂上学。 朱允炆团队里没有武将,但武学和兵法也不能落下。朱允炆特别嘱咐过,一对儿女都得学武。别的不说,将来一定要能打过李景隆,给老爹出气。 因此,众人又邀请了李玄英的老爹李化文,教她马下用刀,马上使槊。小让娜在这方面的天赋,居然出奇的好,和一众师兄弟比,都颇为出色。李化文对此啧啧称奇,开始重点培养她。当然,对李玄英来说,又多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目前的压力更大了。 朱允炆还认为,生活在欧洲,其他一些能力也是不可少的。比如他观察到,教会在这里的存在感相当强。据说,罗马教廷的经学水平,是西部世界里最高的,但东方的君士坦丁堡,比罗马只高不低。这东西是欧洲的四书五经,不学不行。既然身处君堡,正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应该找那里的大主教,好好跟人家学习。 恰好,君堡教会的大牧首王大喇嘛,跟他们也很熟。虽然对此持保留态度,但大家还是遵照朱允炆的吩咐,让小让娜跟王大喇嘛学习神学。 王大喇嘛也很快认同小让娜的天赋,说这姑娘学什么都很快,没用多久,就从他这儿学会了凌空飞符、白手生烟之类的神学技能。如果不是个郡主,都想多培养下她,今后破例让她担任神职,去当教会有史以来第一任女牧首了。 郭康也和小让娜多有往来,就他所知,这些话恐怕不是客套和奉承。在这些方面,小让娜比她哥哥,还更加显眼。 第五十八章 北路围攻战略 至于世子朱文奎,说实话,郭康其实更同情他。 削藩失败后,朱允炆不敢明着回法国,也不好意思去见妻儿,就声称自己还有要务在身,整日在欧洲四处流浪,试图说服大家扶保他做大事。 朱文奎这几年一直在大都,和各路人士来往。由于朱允炆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经常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很多慕名而来的欧洲人,就都去找他。 这些人里,很多单纯是因为听说塞里斯的名声,想见见那里的大贵族。因为找不到吴王,就先求见世子,开一开眼界。连一些中东乃至爪哇元的商人,都来跟风。毕竟明朝的藩王,在明朝本土都没那么好见。 这给了朱文奎很大压力。 父亲看起来完全不靠谱,母亲又是个沉默内向的传统妇人,不擅长应付这些事情。结果,各种应酬,几乎都得由他出面。 而他的身份,到底是何种定位,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海外的人把他当成明朝的代表人物。因为当年蒙古人管朱元璋叫“朱哥官人”,众人便称他为“小朱官人”,在暂时还没有明确头衔、爵位的情况下,作为他的称呼。 虽然听这名字就知道,是对应着朱元璋的。但小朱官人认为,自己一家明明是逃出来的,是出奔的流亡者。那还到底能不能代表明朝? 齐泰、黄子澄等人安慰他,说《春秋》上记录了很多公子王孙出奔的事情,不算什么大事,也不用太在意。但时代和环境都有所不同,他心里还是没有底气。 他认为,自家老小的价值,其实就是来自明朝。但借助明朝的名声,来维持自己的体面生活,实在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 他不知道这个情况还能保住多久,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好。结果就是,小朱官人也只能靠自己寻思,去本能地试图维持自家的尊严。 因此,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十分敏感,一边在公众场合努力摆起架子,按自己所知和脑补,装作“超级大贵族”的模样。另一边,则不断小心翼翼观察别人的反应,唯恐被人发现己方实力的虚弱,导致失去利用价值。 由于经验缺乏,演技也不太行,导致小朱官人的表现经常有些……生硬。远道而来的天方商人和没文化的欧洲贵族,可能还看不太出来。但在紫帐众人眼中,就明显给人一种小孩硬充大人的违和感。 李玄英甚至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朱大架子”。这个称呼迅速在贵人子弟中传开,刚才脱欢都差点说漏嘴。 对此,郭康也没什么办法。 小朱官人强调自己“合法性”和“权威”,应对质疑,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摆架子。偏偏欧洲人还就吃这一套,让他得以多次应付过去问题。这种情况下,只能希望他今后渐渐成熟,可以摆脱对此的依赖,其他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皇后和他寒暄了一会儿,问了问马王妃的病情。小朱官人说她已经好了很多,感谢巴塞丽莎的关心。客套完,两人就进入了正题。 皇后告诉他,有商人沿着草原上的道路,从明朝到达了大都。如果这条路商人能走,那他们也能沿着这条路回中原。罗马方面有意打通这条路线,送他们一家回明朝。只是,需要借助他们的人脉,确认沿途情况,再和明朝先通一下气。大家有所准备,就能让路途更加安全。 说着,王后看了郭康一眼。郭康会意,赶紧走到刚刚搬来的地图前,讲起刚才讨论出来的可能路径。 “从这里到喀山和帖木儿萨莱,都是罗马的领地和同盟。在这一带行动,是没有危险的。”他说:“但在萨莱以东,情况就不太好说了。” “那个地方,原本是白帐汗国的地盘。帖木儿扶持脱脱迷失,就是为了控制那里。”他介绍道:“但之后,白帐汗国很快反水,和我们罗马联盟,打了起来。所以,这条路就一直没能畅通。” “但想解决这个问题,也并不是太困难:我们从萨莱发兵,向东攻入钦察草原东部;沙哈鲁从河中发兵,向北攻入锡尔河下游和咸海周边地区;东察合台从庭州一线出兵,向西北攻占额尔齐斯河流域;明朝则可以从哈密出击,牵制可能趁机西进的瓦剌人。” 说完,他又碰了碰脱欢。 “呃……当然,我们甚至还可以更大胆些。”脱欢愣了愣,不过军略的事情他还算熟,没多少迟疑地说了出来:“在其他两家进攻时,我们可以经过草原北部的道路,直插谦谦州,在那里建立据点,把刀直接插在北元和白帐的后背。” “而明朝,如果胆子大,可以从东线出发,经过辽阳行省,那片草原和林中地的边缘区北上,再向西直捣北海南岸的北元老窝。” “如果我们能配合好,那这两支军队,就像一个钳子,从两侧夹死敌人。”他敲了敲图上的漠北地区,比喻道:“如果战略目标可以达成,那我们四大汗国就能毕其功于一役,摧毁漠北和中亚的敌人,解除蒙古人对整个大陆的威胁。” 小朱官人和朱让娜奇怪地看了看他。脱欢迷惑了片刻,又反应过来。 “我是说,漠北的蒙古人的威胁。”他又补充道。 第五十九章 游牧哲学(盟主“悠那”加更) “这个计划看起来有些异想天开,但实际上是有可行性的。”眼见脱欢有些尴尬,郭康赶紧自己接上:“首先,我们四家对于这些目的地,都有明确的领土或者安全需求,说服大家统一行动有足够的理由。其次,我们不需要进行精密的战术配合,只要形成战略上的合力就可以了。” “游牧民之所以难对付,不是因为他们能打,是因为他们难缠。”他也走到地图边,比划了一下:“好在,现在我们对于世界地理,已经有了比先秦两汉,乃至大唐时,更为确切的认识。” “从辽阳行省西部开始。”他指了指辽西到捕鱼儿海一带:“到漠北,到钦察草原,到斡罗斯南部,再到匈牙利——这所有地方,实际上都是连起来的。” “我们要解决游牧民的问题,就必须了解游牧民,甚至比游牧民自己都更加了解。”他收回手,讲解道:“我们首先要明确三个问题:什么是游牧,游牧民从哪里来,又向哪里去。” “郭先生,你是哲学老师么?”朱让娜突然插话道。 “呃,不是……”郭康一下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狄奥多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后连忙回头瞪了她一眼。朱文奎也赶紧转身试图制止妹妹,不过朱让娜又恢复了一脸甜甜地微笑,一言不发,搞的他也没办法,只能要求让娜不要再乱说话。 “哲学?什么哲学?为什么要哲学?”脱欢还在一脸茫然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郭康赶紧把他搪塞过去。 “还请继续吧,这个确实很重要。”朱文奎对付好妹妹,又来打圆场。 “哦,好的……”郭康挠了挠头,想了想,继续道:“首先,为什么会有游牧势力的威胁呢?是因为有人在草原上游牧;为什么有人在草原上游牧呢?因为草原就在那里。” “你刚刚还说自己不是哲学老师。”让娜再次吐槽道。 不过郭康经历了一次尴尬,这次心态就好多了。他想了想,回答道:“哲学是我们认知世界的工具,如果哲学有利于我们认清敌人的本质,发现他们的弱点,那我希望大家都能成为合格的哲学家。” “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朱文奎又训斥了让娜一句,然后赶紧转向郭康:“郭公子不必在意,请继续吧……” “草原上,最大的问题,就是穷。”郭康点点头:“在漠南,匈牙利,克里米亚这些地方,土地气候条件还比较好,属于可农可牧的地方。和放牧相比,农耕的产出要更高、更稳定,所以在条件允许的时候,牧民肯定是想多种点地的。” “同样,由于这种模式,产出更高,这些牧民相对其他势力,也会有优势。当年匈奴、拓跋鲜卑,起家的地方都是在漠南,就是这个道理。” “那贵国是什么样的呢?”朱让娜完全不理哥哥的管教,还在提问。 “我们的开国始祖伯颜帖木儿,出身金帐贵人。但说起来,他其实也算是领导这些种地的牧民出身的。”郭康想了想,说。 “不过,就比例上说,他不像我刚才说的匈奴和拓跋鲜卑,而是像南匈奴和慕容鲜卑、段氏鲜卑这种。这个群体,与其说是定居牧民,不如说是‘边地集团’,因为从一开始,就有大量农耕居民加入。” “总结一下的话,他其实比这种模式,更加‘农耕一点’吧。我们之所以能发展起来,最后击败金帐各部,应该也是如此。” “这样我就明白了。”让娜点点头:“你们其实跟刘渊一样吧。他的匈奴汉是大汉,你们的蒙古秦也是大秦……” “这样说也没错。”脱欢自豪地说:“我们确实就是大秦。” “……” 他这个态度,把让娜直接弄沉默了,可算让郭康和朱文奎松了口气。 “说完这一类,我们可以看下一层。”郭康继续道:“在东北,漠西,南俄,和中亚北部这里,还有一类较为肥沃的地方。” “这些地方,有些是气候不太好,有些是开垦力度不足。总之,农业的比例已经很低,最多只能作为副业。但草场相对繁盛,可以设置相对长期、稳定的营地。这种定牧区域,能养活一定规模的牧民集团,因此也是草原上的重要力量。” “最后,就是最穷的地方了,也就是草原的核心区域。”他在地图中间圈了一圈:“这个地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游牧’区域。由于自然条件恶劣,草场没法承载足以养活部落的畜群,所以只能在各个草场之间频繁移动。因为如此,才被称为‘游牧’。” “咱们这边,常年农耕的人,很多人都是一辈子没见过草原的。他们的决策,不见得切合实际,所以我才专门给大家说这些。”他指了指漠北地区。 “比如这种地方,所谓草原,并不是一整片漫无边际、各处均匀的草地,而是有明确的分布区。即使在最正统的‘草原’上,能够养活大部落的,也只有几处水源充足、草类繁盛的草场。” “因此,这些部落之间的冲突和仇杀十分频繁,如果不好理解,你看农耕区是怎么抢水的就知道了——在生存环境恶劣的草原上,这种矛盾还要更加激烈,造成的冲突乃至战争,也频繁的多。” “草原上的很多东西,比如文化,比如组织,都是这种环境的产物。”郭康最后说:“比如为什么很多时候,他们会产生一位大汗,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大汗会依靠暴力和权威,控制、调解这种无穷无尽的冲突和纷争。” “不止中原人希望统一,法国人希望统一,连草原人也一样的。因为一个大汗总比几十个酋长好,这个道理,有切身体验的牧民都不难明白。” “而大汗的另一个功能,就是带领各个部落的牧民们,进行贸易、抢劫,以此弥补草原上物资不足的先天难题。” 第六十章 孙权凯尔特人说 “这个方式应该不难理解。正常情况下,我们获得区域之外的物资,主要是通过贸易方式购入。”郭康说:“比如威尼斯人,他们本城的产出实际上不够养活自己,生活物资的获取,是通过商业来完成的。” “但刚才我们也说了,游牧区域比其他各个区域贫瘠的多。这里的人本来就缺乏物资,也没有什么值钱东西能去贸易。农耕区也有自己的养殖业,牛羊和动物制品并不是必需品,但反过来,农耕区的农产品、工坊制品,对牧区却是不可取代的。” “更加严重的是,无论是威尼斯共和国,还是月即别汗时代的金帐,都控制了重要的交通枢纽和贸易线——漠北可完全没有这东西。” “所以矛盾就在这里了。其实这应该也不难理解:比如你迫切需要物资,但是没有钱,这个情况下,能怎么办呢?” “那就只能不付钱了。”脱欢表示。 “你看,根本难不倒他。”郭康说。 “……”朱氏兄妹两人一时沉默。 “总之,这个问题,我认为是无解的。”郭康继续道:“这和什么时代、什么族群没有关系,也无关道德品质和宗教信仰。在这个环境下,人们只能保持这种生活状态。这就是我说的第一个问题,什么是游牧。” “知道这个结论,我们也就可以确定后续的问题。游牧民并不是一个固定族群,而是使用一种生活方式的人的总称。这也就是为什么,从周朝时,大家就在和北方游牧民打仗,但却好像永远打不完。” “游牧区域和农耕区域,是没有明确边界的,我们的历史记录的大多是中原视角的故事,所以印象中永远是游牧民不断试图进入中原,但实际上,另一个方向可能更多。”郭康指了指地图上,漠南、河套一带:“中原人实际上也在不断进入草原,而且规模比前者更大,时间也比前者更长。” “还有这种说法?”朱文奎提起了兴趣。 “《史记》说,匈奴的祖先,是夏朝的后代。夏桀的妾生子淳维,被商朝人驱逐,逃到北方,之后渐渐形成了匈奴部族。”郭康介绍道:“这个可能只是个捕风捉影的传说,或者匈奴人为了拉关系而编造的故事,但故事背后,却体现着一个从古时候起,就在不断发生的现象。” “其实,还有个事情,不知道你注意过没有。”他想了想,又举了个例子:“秦汉的时候,大月氏人最早是住在河西的。据说当时,那里的人都是高鼻深目的胡人,更像现在波斯人的样貌。但久而久之,大月氏之类的部落都被赶到西边去了,现在那里已经都是中原模样的人了。” “草原上也是如此。汉朝时的乌孙人,据记录说,长相是‘青眼赤须,状类弥猴’。你想想,这是什么特征?” “这不就是凯尔特人么?”狄奥多拉颇为惊讶,忍不住也问道:“不过这个比喻……是真的不客气啊。” “不要这么惊讶。”皇后看了她一眼,说:“蛮族很多都长着花花绿绿的头发,不是什么离奇的事情。” “我只是有些意外,他们跑这么远,都到东方了。”狄奥多拉解释道。 “有可能确实是相似的族群。但不是他们去东方,而是这些人最早本来就是东边来的。”郭康纠正道:“黄帝的时候,他们的老家就在北海的北方,之后一路向南、向西,才跑的到处都是的。” “真的?”狄奥多拉不太相信:“这是你从哪儿看到的?” “当年,我跟着一群学识渊博的大儒学的。”郭康随便找了个借口:“太冷门了,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那他们为什么跑这么远,都到跨越大半个大陆,跑到高卢和不列颠了,却不就近南下呢?”狄奥多拉问:“都已经到西域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这些人在中原出现的。” “因为当时的塞里斯,由一些被称为‘圣王’的贤明统治者治理。”郭康一本正经地搪塞道:“圣王十分有仁德,这些蛮夷自惭形秽,不配当圣王子民。所以,他们不但不敢去中原,甚至不敢在老家继续待,只想着离这里越远越好,才让那里变成了东方人的地盘。可见,圣王的德行是多么宏大,功绩又是多么崇高啊。” “……”狄奥多拉哑口无言。 “我倒相信,这是大儒教他的知识了。”让娜笑道:“说话口气跟黄先生一个样。” “没事,你也不用担心,他说的也不全对。”脱欢安慰道:“哥哥我正好知道这个事情。凯尔特人确实是有向东去的。” “啊?”狄奥多拉看起来更不相信他:“你又是从哪学的?” “话本里就有写啊,我之前还以为你也看过呢。”脱欢说:“三国时,吴国的孙权,就是紫红色的须发,蓝绿色的眼睛。明显也是个凯尔特人。” “???”狄奥多拉一脸茫然。 “你不是看过《高卢战记》么。”脱欢提醒道:“凯尔特人打我们罗马人,经常十万几十万地来,然后打不过败走。这个孙权,也经常带着十万兵,然后打不过败走。” “我觉得他打中原人的表现,跟凯尔特人打我们差不多。我们罗马人和中原人差不多,所以孙权应该确实是个凯尔特人吧。” 这下,连郭康都傻眼了。屋里又陷入了沉默。 第六十一章 花钱的技巧 “我大概明白郭康的意思了。”狄奥多拉最先反应过来,开始给郭康救场:“这种演变,是受到了中原方向的持续压力导致的,是这个意思吧?” “我们只能这么理解。”郭康感激地点点头:“汉朝时候,这个族群还是凯尔特人长相;唐朝的时候,则出现了两种样貌的人群杂居的情况。” “这个事情也比较有意思。唐朝的时候,这一代的游牧民又来朝贡。唐朝人发现,这个族群里有两种明显不同的样貌。一种是上面所说的红头发绿眼睛的人,另一种是黑头发黑眼睛的人。” “这个部落的酋长,就是黑头发黑眼睛的。他们声称,部落里长成自己这样的人,都是李陵的后代,和唐朝皇帝是远亲,唐中宗时,皇帝居然还真的认了。” “他们祖先是谁,现在已经无法证实了,但这个现象却很有意思:他说明,当地存在一个‘凯尔特人’和东方人混居的时代,而且这些东方人,很可能是通过征服确立统治地位的外来者,所以才让酋长有了这个观念。” “而到我们现在,经过那里的人都知道,当地已经基本都是黑头发的人了。”郭康最后说:“这个意味着什么,我觉得,已经很明显了吧?” “我明白了。”小朱官人点了点头:“意思是说,虽然史书记录不多,但实际上中原人在不断进入草原,而且人口增加很快,甚至在渐渐取代当地人。” “对,这也是最难解决的地方之一。”郭康点点头:“就算草原上的部落全部被摧毁,游牧民都被杀死、驱逐,也是没法彻底杜绝草原问题的。只要草原这个地方还在,就不断有中原人因为各种原因迁徙、逃亡过来。” “进行人口封锁、技术封锁,都是没法长远解决的。因为只要出现有人过不下去的现象,就会不断有中原人把人口和技术带过来。而一旦中原王朝出现问题,这些之前的流亡者就会变成新的草原入侵者。这种人是杀不完、赶不净的。” “那按照你的意思,有什么应对方法呢?你真正想说的,是这个问题吧。”让娜说。 “方法有很多,但思路其实都是一样的。”郭康回答:“分析了这么大半天,你们应该能找到根本原因了吧?” “穷。”让娜立刻反应了过来。 “对啊。世间只有穷,是最难解决的。”郭康摇摇头:“只要这个地方出现穷到过不下去的人,他们就会不断对稍微富裕的地方发起攻击。” “当然,这种攻击的结果,其实大部分都是不成功的。撞死在边墙和城塞上的牧民、部落,远比成功入寇劫掠的多。只不过我们这边,看重的只是会出现的损失,而不是对方付出的代价,所以只记贼吃肉,不记贼挨打罢了。” “但就算如此,这种风险非常高的活动,也始终有人参与。因为对他们来说,参加劫掠很可能死亡,不去参加则有更大概率死亡。所以,他们的动力,也是非常充足的。” “而只要这些亡命之徒还有动机,跟他们打仗就肯定亏本。拿人家的命,换你的钱,这帐就没法算了。这个情况,才是最烦人的。” “那解决方法呢?”让娜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似乎也来了兴致。她说着,拿起了茶盏,准备听他细讲。 “既然是穷的问题,那最简单直白的方法,不是已经出来了么。”郭康一摊手,说:“给钱。” 让娜正在低头喝茶,听到他的话,噗地一声把茶汤都喷了出来。 “你别忙着惊讶。”郭康乐呵呵地看着她,对于耍了这个有点狡猾的小孩、让她了解成人世界的真实难度,颇有些得意:“这钱,可是个精细东西。怎么给,也是很有讲究的。” “这个……”朱文奎也有些意外:“主要是,自己的钱,为什么要给人家啊?” “其实,主要是让娜小妹没有治理国家的经验。这几年,我帮助父母打下手,倒是稍微见识过一些。”狄奥多拉也不请自来,表面上安慰她,实则给郭康帮腔:“我们这种略有些规模的国家,其实本来就是要在不同地方之间,相互‘给钱’的。” “一个国家里,总有穷的地方,有富的地方。但很多时候,要有意从富的地方,调动物资钱粮给穷的地方。比如当地没吃的了,就一定要想办法,运送物资过来。否则,那些地方乱起来,原本富裕的地方也会被战乱波及,富不起来了。” “其实这也一样是个难题。”郭康接着说道:“因为两个地方的人,其实都会觉得不公平。” “财富是会聚敛的。老子说,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条件更好、更富裕的地方,会越来越富,而其他地方想富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时间长了,富裕地方认为穷地方是拖累自己的累赘,穷地方认为富裕地方是在自己身上吸血的怪物。相互之间,就会有矛盾了。” “我们这里有现成的例子。”皇后也点点头,对他的说法表示赞同:“每年,我们要从君士坦丁堡的商税中,抽出一部分,专门给北罗马尼亚军区的十六个新军府提供特殊补助。而市民们也会每年例行表达不满,认为这是他们的钱,应该给他们办赛车竞技和节日庆典,凭什么给北边那些新招来的斯拉夫和钦察蛮子花。” “但开拓边疆,建设新的军团庄园,需要大量的投资。如果不给那里足够的支持,就无法稳定下来。北罗马尼亚如果不稳定,克里米亚和摩尔达维亚就会受到威胁,帝国在那里的产业就会被影响。” “君士坦丁堡的收入,很大程度依赖于黑海沿岸的物资贸易。那些地方的产出如果减少,君堡的收入也会下降;那些地方如果陷入战乱,君堡就会和百年前一样,陷入没落的境地。这个道理,市民们可以不懂,但我们是必须了解的。” “这么说来,倒是可以理解了。”朱文奎点点头:“这就和给鞑官发俸禄、给蒙古军户发放财产差不多吧。这确实是个常用的方法。” “我们朝中的塞里斯大臣,把这些地区比喻成藩篱,我认为还是挺恰当的。”皇后说着,下意识瞥了脱欢一眼:“有时候,我们确实需要一些可以交流的、蛮族似的人来充当屏障,因为确实比较好用。” 第六十二章 跳过中间商的资源输入方式(盟主“群鸦归去”加更) “其实我们说的都是比较理想的情况。现实中,很多情况下,是做不到的。”郭康无奈地补充道:“而且说实话,怎么区分‘自己人’和‘不是自己人’,也是个很麻烦的问题。” “是这样么?”朱让娜问。 “我以前也觉得,只要区分华夷,就可以了。但我后来看四爷爷那边的情况,比这麻烦多了。”朱文奎摇头道:“有些人,患难时候就很可靠;有些人,给钱的时候是才能帮忙;还有些人,不但要给钱,还得用武力和法律约束,才能去干活。” “而且这些不同可靠性的人,很多时候不见得就是用族群来区分的——当年,有些经历过元朝统治的蒙古人,跟四爷爷打北元的时候,比汉人积极多了。但他们的后代,也不见得就和父辈一样,情况比这个要复杂的多。” “总之,这是个很麻烦的事情,不仅需要完善的制度,还需要一个优秀的领导者。看得多了,我倒是觉得,玩砸了才是常态吧。” “是的。”郭康点点头:“理想的情况,是腹心地区的汉人都衷心为国,天天操练,还提供产出补贴边地;边地的汉人都忠于朝廷,勤恳戍边,还主动出击,打击胡人,双方团结一致,都去对付外族。” “但实际上,往往是腹心汉人嫌边地汉人贫穷粗野,认为他们胡化了;边地汉人嫌腹心汉人腐化堕落,认为他们蛮化了。这俩不打起来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看在同胞份上互相帮忙么?” “这个心态发展到一定程度,就是宋国的情况了。朝野上下,很多人认为,唐朝出于夷狄,血统上与鲜卑有染,衣冠又沿袭北齐,所以是个胡化的、不纯正的政权。而大宋在这方面,比他做的好得多。” “说实话,这个是有点让我意外的。”脱欢评价道:“可能是我书看得少,没理解他们怎么想。” “因为他们想的角度不一样。”郭康解释说:“宋人认为,唐朝的盛世,如贞观、开元之类,只有二三十年就结束了。但大宋立国以来,百多年都是盛世,只此一项,就比唐朝强得多了。” “宋人看的是经济发展,不是军功,所以自然会有这种想法,实际上也不奇怪。站在他们的角度,大宋确实是自古以来,经济最繁荣、最为富裕的国家。宋国君臣,也深以为自豪。” “其实你也不用看太多书,先生给你的朱子著作,你看一看,就知道了。”他对脱欢说:“朱熹记录说,宣政年间,朝廷宣传的口号叫‘丰亨豫大’,主张当今是富裕兴盛的太平安乐之世,不需要奉行节俭的传统,而是应该多花钱,显示自己的强盛,这样对于国家反而是有好处的。” “这是为什么?”脱欢疑惑道。 “这个讲起来就太复杂了。反正,执政的蔡京等人,确实有一套自己的理论。”郭康说:“朝廷里多次有人谈及前朝节俭的政策,他们都能加以辩驳。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自己看看宋史的记录。” “这个确实太专业了。”狄奥多拉难得地赞同弟弟:“我对宋朝历史的了解也很有限,那个宣政的年号,我都想不起来。” “这不是一个年号,算是个习惯用法。”郭康解释道:“宣政是宣和、政和的简称,按天兄纪年法,是1111到1125年。这个时候,宋朝刚刚收复河潢,朝廷获得了巨大的威望,财富也积累到了顶端,文化艺术方面,同样取得了很大成就。大体上,算是他们这个盛世的巅峰期吧。” “真奇怪,他们看不上的贞观、开元,我在这边倒是都听说过,反而这个大盛世,之前没人给我讲。”狄奥多拉疑惑地说:“是不是因为先生们都是修习唐史的,对宋不熟悉?” “倒也不是,主要是他这个时间段,容易被抢风头。”郭康回答:“1126年开始,年号就叫靖康了。这个比宣政可出名多了,我觉得先生们肯定给你讲过。” “呃……”狄奥多拉愣了愣:“这个倒是确实讲过……” “这可真是太突然了。”脱欢也很是意外。 “这里头的原因,先生们能给你讲好几天。不过有一点,和我们的话题是相关的。”郭康指了指地图上,中原中部,说道。 “宋朝的富裕,其实是有些水分的。当然不是说他经济不行,而是当时人描绘的、东京汴梁的那种极端繁华景象,很大程度是依靠从其他地方榨取财富,乃至引起了广泛的民变。从这个角度说,与其叫他大宋,还不如叫他大汴,要更贴切些。” “而这种对于其他地方的漠视,贯彻了两宋始终,在南宋甚至更严重了。”郭康指了指地图上,淮河以北的河北、山东、河南地区:“南宋把这些地方的人,称为归正人。这些地方的人如果投奔南宋,会被当做外人看待,授官时也会有歧视性政策。南宋把这种区别对待坚持到了最后,所以十分典型。” “南宋初年,岳飞等人北伐的时候,河北山西一带,出现了大批义军,和金人主力前后打了一年多。被宋朝抛弃十年之后,还能冒出来十万人以上的军队,和金国正规军作战。连汴梁周围的溃兵,都能和主力金兵交战数次,击退对方的进攻。总之,只要接触不到官家,当地人就突然变得很有战斗力,和之前就不像一批人。” “但南宋态度非常坚决,所以这些地方的抵抗也渐渐沉寂下去。就算像辛弃疾那样投奔南方,南宋也不予信任。” “直到南宋末年,金国濒临瓦解的时候,山东一带依然不断有人试图投靠南宋,但没一个可以发挥出真实水平的。估计问题就是在这里了。” “当然,之前这些,都是从负面角度进行评价的。如果从正面角度,我们也可以说,大宋只是使用了一种新方式。”郭康想了想,在地图北方圈了圈。 “一般的王朝,是对军事要地进行资源输入,来对抗北寇入侵;大宋直接跳过中间商,对北寇进行资源输入,这个……可能也是一种思路吧?” 第六十三章 蒸汽耕地天兄(盟主“铁血工造狩猎者elite”加更) “那……我们暂时还是不谈大宋这个案例了。”狄奥多拉试图把郭康拉回正题:“除开这个直接对敌方输送资源的特例,在正常的情况下,这个政策似乎也很难进行下去,你的理论能不能对此做出解释呢?” “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大家都太穷了。不止牧区,农耕区也实在太穷了。”郭康摇摇头,笃定地说。 “中原和江南,已经是很富的地方了吧。”朱文奎问:“为什么郭公子觉得太穷?是因为即使如此也养不起其他地方么?” “别说其他地方,养自己其实都很吃力了。”郭康说:“诸位和我一样,应该与中原的普通人接触不多。不过,只要有心的话,我们还是可以有很多其他方式,了解民间具体情况的。” “大家读杜工部的诗么?”他看了看众人,问。 这次,连脱欢都点了点头。 “天宝十四年十月,杜甫写了《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之所以感慨这么长,是因为他儿子饿死了。”郭康说。 “我们来盘算下吧。”他看了看大家,说:“这一年是开元盛世的尾声,一个月后,安禄山就公开造反。此时,唐朝内部的矛盾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了。但无论如何,这也是历代含金量最高的盛世了。” “杜甫家里一直贫困,但他是京兆杜氏的一员,再怎么落魄,也比平民百姓起点要好些。这个时候,他正在担任右卫率府兵曹参军,至少是个官员了。” “也就是说,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唐帝国,处于极盛期时,一个世家出身的帝国官吏家中,有人饿死了。因为杜甫的诗写的太好,我们才知道了这件事。” “我之前还真没注意过……”脱欢嘀咕道。 “这首诗里,有一句很有名,我现在还记得,叫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郭康转头对他说:“知道这个背景,应该就能理解他当时是用什么心情写下这些诗句的。” 说着,他自己也顿了下:“你看,这就是杜甫给我们记录的,盛世的一面。” “我们还可以继续想一下。”他提醒道:“如果是其他国家呢?其他不那么富裕安宁的时代呢?普通的民众呢?” “其实,只要别大规模饿死人,就已经算盛世了。”狄奥多拉摇摇头,说:“这种‘偶然’情况,其实都不算什么,大家早就麻木了。” “那我们这边呢?”脱欢问:“有没有这种人口的统计?我们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答案是不知道。公民户籍管理崩溃很久了,这些年稳定下来,才重新建立。”狄奥多拉翻了个白眼:“当年,罗马稳定的直属领地,一度剩一个君堡了。外面天天打仗,天天死人——这还能统计出来什么。” “其他稳定点的地方,倒是可以看看教会的资料,或者领主的收税记录。”郭康想了想,说:“如果这种数据也残缺,那应该就没什么调查意义了。” “你看,这也就是原因所在。”他摊摊手:“给草原地区输入资源,确实有希望从根子上杜绝游牧作乱的问题,但这需要的资源量是十分巨大的。” “如果大家都丰衣足食,和传说里、史前的黄金时代一样,有大量多余的物资,那让他们拿出一些,换取草原的安宁,是可以接受的。但现在,农耕区的人,自己都很容易因为各种问题陷入饥饿边缘,再要求他们这么做,就不现实了。”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朱让娜居然也少有地叹了口气。 不过很快,她又似有所悟地看向郭康,换上了陈述的语气:“你这次,也一定是已经有办法了吧。” “非要说的话,我有思路,但那需要很长时间。”郭康被她盯着,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不是几年十几年,是可能要很多代人那种。” “这种程度的问题,值得这么长的时间。”让娜干脆地说。 “好吧。”郭康想了想,问:“你们还记得我在娘娘庙,给你们展示过的那个蒸汽神龛模型么?” “记得。”朱文奎点点头:“就是那个……能转转转的天兄和圣徒什么的吧。” “是的。”郭康说:“如果我们把那个东西发展成熟,让它更大、力量更强,你觉得如何?” “你意思是,让蒸汽天兄……动起来……然后更大……”朱文奎思索起来。 “然后让祂去拉犁、种地。”朱让娜睁大眼睛,话语里带上了些许激动:“主啊……我明白您的神启了……” “???”神龛制造者郭康本人,都没跟上她的思路。 “呃……”朱文奎只好解释道:“我妹是跟着法国人长大的。瓦姨、让娜姐她们,都信这个,所以她从小也跟着信……” “给你说,你也不相信。”朱让娜转头对哥哥抱怨道:“我真的见到过天使,祂告诉我,需要我去拯救法国,解救大家。后来圣母也对我说,神子会继续救赎世人,要求我给与协助。” “你看。这不正好就是一个预兆么。”她兴高采烈地说:“如果天下每一块沃野,都有蒸汽神子在耕作,那我们可以节省多少人力、多获取多少收成?还有比这更直白的救赎么?” 听她说完,郭康来回打量了她一眼。 “这是什么人设么?”考虑到让娜的年龄,鉴定为中二病发作之后,郭康嘀咕着寻思起来。 从小信东正教的狄奥多拉,则有些为难地看向母亲。 “可能是法兰克人,又捣鼓出来的什么新异端吧。”皇后倒是很平静地说。 第六十四章 蒸汽天兄简化方案 听说这可能是某种异端,狄奥多拉点了点头。 虽然听起来是严重的指责,属于宗教上的死敌,但在目前的罗马,这其实不算什么。 孛儿只斤努斯王朝一直在试图收复小亚南部和叙利亚地区的罗马故土,而当地最有力的支持者,就是这些大大小小的异端教派——包括拜上帝教的和天方教的。 由于复杂的历史原因,这片靠近一神教共同圣地的地方,在漫长的时间里,产生了为数众多的宗教思潮。从东边的印度神学到西边的柏拉图主义,都在这里交融、碰撞。 对教会来说,讲得好听点,这叫思想荟萃;讲的难听点,叫乱七八糟的什么异端都能搞出来。 而长期以来的混战局面,和复杂的地理环境,让很多小教派一样能找到机会,躲在角落里,幸存下来。至今,在那里的山区、绿洲和不知名的城镇,还有不少这种教派存在。 那里的宗教环境,也不像欧洲腹地一样,还有心情互相鉴定纯洁性、区分异端。这些小教派为了生存,往往选择抱团合作——也包括和异教小教派抱团。只有这样,才能增加在面对主流教派的打击时,生存下去的概率。 实际上,哪怕是欧洲来的、信仰最狂热的十字军,两代人之后也适应了这里的规则。十字军国家和当地阿拉伯埃米尔,曾经不止一次携手合作,应对实力更庞大的阿尤布王朝和马穆鲁克王朝,防止自己被吞并。 而不管十字军里的突厥骑手和阿拉伯步兵,还是圣战大军里的法兰克骑士,都是些司空见惯的场景。法蒂玛王朝后期,面对被赞吉王朝吞并的威胁,甚至给耶路撒冷王国缴纳岁币,雇十字军来当“马穆鲁克”,对付那些棘手的敌人。 在这种环境下,紫帐汗国因为颇为灵活的宗教政策,颇受这些小教派欢迎,这些人可以说是汗廷在当地最有力、也是最忠诚的支持者。 帖木儿皇叔去世后,罗马势力退出了波斯西部,于是盘踞高加索的黑羊王朝,拉拢了一些小亚东部的土库曼部落,借着反对帖木儿的旗号,试图对紫帐汗国在地中海沿岸的领地下手,把势力扩展到海边。 听说土库曼人又来了,当地的小教派纷纷从山里涌出,武装保卫汗国,让防守力量一下充裕起来。黑羊王朝进攻了几次,发现占不到便宜,就转头南下,去打两河流域的札剌亦儿王朝了。此后,北方边境才暂时安稳下来。 有传言说,随着巴西尔三世去世,紫帐也和帖木儿势力一样,会收缩防线,撤走在叙利亚的驻军。于是,他们还派了一个庞大的使团,由几十位神父、谢赫和伊玛目们组成,坐船到大都,四处宣传,还跑到宫殿门口,天天在那儿大声哭诉。后来大牧首王大喇嘛亲自出来接见,劝说了半天,向他们保证没有撤军的计划,众人才满意地离开。 有这些情况在,紫帐汗国看待各种异端,都是见怪不怪的态度。而且不止汗廷高层的“罗马尼亚人”,连大都城里的希腊人,现在都已经习惯了。 早年,这些希腊人对于宗教问题是十分在意的。皇帝们想和天主教讲和,乃至推动教会合并,都会受到民众的强烈反对,每次都不了了之。 不过自从紫帐汗廷来到这里之后,希腊人对于天主教的态度,就软化了很多。 始祖伯颜帖木儿和郭盖等人,在月即别汗手下混饭的时候,是跟着他信天方教的。汗廷首任的张牧首,那会儿也还叫张伊玛目。后来,他们独立建国之后,为了取得希腊人和保加利亚人的支持,就也信了拜上帝教。 然而,他们的想法,和希腊人的理解,出现了差别。 希腊人理解成,加入了拜上帝教东正教会,就默认退出之前的各种教派。但郭盖等人的理解是,新加入拜上帝教,又不代表之前加过的天方教、佛教、景教、道教,都不算数了。 所以,为了表达自己的虔诚,伯颜帖木儿和郭盖等人,开始持之以恒地把其他宗教要素,也加入进来。现在娘娘庙里那种风格的作品,当时就已经开始出现了。 希腊人一开始激烈抵制,后来时间长了,基本上都麻木了。 毕竟,希腊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教会管理范围太狭隘,须和天主教、景教合并,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和天方教合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合并天主教、景教了。 现在,包括皇后等人在内,希腊人对于宗教问题,相对来说已经非常宽容了。这大概就是紫帐汗廷常年教化的功劳吧。 因此,对于让娜的奇怪想法,大家也没有太在意。大不了她今后开一个“拜上帝教蒸汽天兄宗”,能拉到信徒,就算自己的本事。反正有王大喇嘛等人在,最离谱的教派,估计也轮不上她。 很快,众人就恢复过来。 “你这个计划虽然听起来可行,但确实太远了。”朱文奎无视了急于表现的妹妹,指出:“我们能不能把它分阶段进行,先出一个初步的产物呢?” “我主要是希望大家能重视它,所以特别说了下。”郭康承认道:“但初步产物……我不知道能不能用上。” “我觉得是可以帮上忙的。”朱文奎说:“这方面,我倒是了解一些。” “我们控制草原的思路,其实和你说的有共通之处。因为草原上的主要争夺焦点,就是各处草场,而这也是游牧民增强实力、建立组织的根基。” “我们没法深入控制整个草原,但不代表我们没法控制一部分。”他也来到地图旁,指着草原的边缘地区:“如果我们在这种交界处,控制这些富裕草场,通过中原式的组织,借助外来输入维持,就能压缩敌对的游牧势力生存的空间,限制他们的力量,减少损害。” “这种思路其实挺古老的,大家一有机会其实都想用,但主要问题,就是输入物资的多少,和可以维持力量的多少。”他想了想,说。 “物资越多,越能让这里和汉地一样趋于稳定;力量越强,越能有效杜绝其他尚存的游牧区对于这些前沿基地的干扰。这么看的话,历朝历代,我们采用的各种组织方式,使用的各种新技术,其实都是为了能够更高效地利用物资,产生更强的力量。” “那如果我们投入蒸汽天兄呢?”他设想道:“你上次给我说过,这种东西,是铁和铜铸造的,需要大量燃料和专业技术人员。这些都是漠北贫瘠之地无法大量生产的,也就是说,敌人肯定没法在这方面取得优势。” “而另一方面,蒸汽天兄的力量又十分巨大,我们完全可以把它作为武器,不需要像耕地那么精细,只要能打人就行。你看,这应该要求更低了吧?” “之前,你给我说,不要什么技术,都先想着能不能种田,我现在觉得很有道理。”他赞叹道:“这么一来,思路确实打开了啊。” “对啊。”脱欢也连连点头,对郭康建议道:“这个天兄,不需要像你的那个神龛一样,搞这么多机关,来自动运转。战场上用不着这么复杂,完全可以省去这些功能,让士兵直接手动操控就行,只要求能出力,就够了。这样,不就又省去一些要求了么?” “对。”朱文奎表示赞同:“我们完全可以让前线士兵,驾驶蒸汽天兄殴打蒙古人。这样,就可以用更少的士兵,维持更强的武力威慑。这样其实还能降低对物资输入的依赖,属于一举两得的事情。” “还有,既然天兄能拉犁,为什么不能拉车呢?”他指出:“我们完全可以用天兄拉辎重、运输士兵,而不是用牲畜。” “我听说,以往远征漠北,主要的消耗,都是在路上,被这些牲畜和后勤人员给吃掉了。蒸汽天兄又不吃粮,我们只要确保它消耗的燃料量,比牲畜消耗的粮食低,就有足够的实用性了。” “郭公子确实有眼光,以往我们还没看出它这么大的作用呢。”他对郭康说:“你觉得,这个简化方案如何?有可行性么?” 第六十五章 鸡鸣狗盗之雄 郭康自己也没用预料到,朱文奎对这东西很感兴趣。他表示自己之前没注意到这个装置,实在是可惜。今后他可以多帮帮忙,如果有机会,还希望能去现场参观,再多研究一下。 郭康本来就是顺口一提,没想到他居然真这么感兴趣,就应了下来,看他之后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吧。 至于联系明朝的问题,反而没能得到期望的结果。朱文奎表示,他觉得郭康说的很有道理,但很可惜,这件事不是他说了算的。 紫帐众人认为,明朝应该是没打算计较。但可能是因为太没面子,或者害怕事后被追责,总之,朱允炆一直没有接受那边的好意。 他对儿子女儿说,太祖爷爷当年,可是一介布衣,白手起家的。他们虽然不见得有这种气运,但这里也没中原当年难度高。所以,一定要混出点出息,不能给祖宗丢脸。 之后,朱允炆就一直坚持他的拉人大业,至今都没闲下来。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尽自己所能,帮你们和大明联系的。”朱文奎有些歉意地说:“只是,很久没有正式使节来到这里,我也只是听让娜姐说,偶尔会有受雇于明朝的线人,和她接触。什么时候碰到了,我再帮你们说说吧。” “其实,你们也可以自己派使者试试。”他建议道:“虽然有风险,但只要有人成功,就能切实证明这条路线的可行性。” “别人不好确定,但就我所知,四爷爷肯定对此非常热衷。如果贵国能够提供这个建议,让他有了理由,那不用我们开口,他肯定会在朝廷里活动,试图推动这个西出远征漠北的计划。他说话,比我们父子可有用多了。” 他的话已经很诚恳了,几人都表示感谢。皇后还问他,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朱文奎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父王最近又拉了一批人,非要送这里来。前几天,那几人找到了我们家,说是受父王招募的门客,想让我们提供招待。” “这大半年,父王正好在神罗到东欧一带活动,离得近,就把自己发掘的能人异士,都直接派家里来。我家现在已经收了百来号门客了。”他愁眉苦脸地解释道:“我们家资有限,只能先帮他们介绍个谋生的去处,安顿下来。但最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位置了。” “这个要求,说出来实在难堪,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只能请诸位,吩咐有司,看看这些人的才华,能不能派上用场。”他拱拱手,说道。 “哥哥说的太委婉了。这样开口,皇后陛下未必听得懂。”朱让娜不留情地纠正,转头对皇后等人说:“陛下能否在汗廷赞助的商队里,帮我们寻些位置?” “老爹之前拉来了一堆玩杂耍的,我们又不好驳他的面子,只能天天帮人家介绍工作。最近,我们认识的马戏团和商队都招满人了,一时找不到其他更好的位置,不知道诸位能帮忙么?” 朱文奎尴尬地看了看他们,手缩回袖子里,来回看看众人,不知道怎么说好。郭康只好帮他打圆场。 “吴王之前推荐的,都是他亲自发掘出来的,民间有才艺的人。”他说:“这次,不知又是些擅长什么的人士啊?” “这次,他说,我们始终没有可靠的大将,虽然一直努力在找,但还是没能解决。光靠我们兄妹俩学习兵法,始终是不够的,还得找一些得力的军官来。”让娜说:“所以这回,他雇了一群佣兵,也打发到这儿来了。” “这……”也郭康一时无语。 朱允炆坚持认为,光靠一个人,再有本事也不行,总得有人来扶保才行。由于之前的经历,他对贵族们非常不信任,一直跟着紫帐商队,在欧洲各地的民间,四处游荡。每到集市、酒馆之类的地方,他就让商队的翻译帮忙,到处演讲,号召大家团结起来,尽向前、做大事。 欧洲的大贵族,基本都懒得和普通民众交谈,他算是个少有的例外。可能他真的研究过,自己爷爷当年怎么从民间白手拉人;也可能一个东方贵族本身,就有足够大的吸引力。总之,朱允炆确实说服了一大堆形形色色的人士,用各种条件,呼吁他们支持自己。 当然,这里的情况终归和汉地不一样,受过教育的人要少得多,找到人才的概率恐怕也不会太高。至今,被朱允炆收到麾下的,最多就是些破落骑士和城里工匠之类。很多人确实有点绝活,但按朱文奎的话,也只是些“鸡鸣狗盗之徒”,实在上不了台面。 上一次他送来的人里,就真有个罗斯驯兽师。这让朱文奎兄妹彻底无语,认定还是推荐他们去马戏团最好,这才有让娜刚才的抱怨。 不过,现在紫帐正在准备新一场战争,向北暂时不打,也会向南打。这种时候,多几个佣兵也没什么。郭康想了想,觉得这个忙也是可以帮的。 “这一批人里,有什么技能出众的人么?”他问。 “都是些老兵油子,说技能,那应该确实有点,不过能有多少战斗力,就不知道了。”让娜手一摊:“领头的,还是个独眼龙,吹牛说自己本来是神罗诸侯的家丁,后来因为宗教问题,产生了点摩擦,只能离开。到这里来,估计是逃避仇家,顺便在我们这儿混饭的吧。” “又是个异端么。”狄奥多拉随口问了句。 “是。”让娜点点头:“他们现在主要就是担心,这边的人会不会也把他们当异类。其他倒是没什么。” “放心吧,很快他们就会发现,自己的信仰其实也很正统的。”皇后依然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淡淡地说。 “那我来安排?”郭康转头问她。 皇后点点头。 “好。烦劳世子回去之后,通知诸位……门客。”郭康对朱文奎说:“过几天安排好了,您也可以到校场来看看,我随时欢迎。” 两人互相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第六十六章 酒威慑 一周后,朱文奎来到大都城外的校场时,郭康正在门外等他。 这个训练场本来是在城里的。君堡当年已经衰落的不成样子,原本繁华的城里人烟稀疏,迪奥多西城墙内,多出了大片空地,别说找个空地当训练场,连在城里种田的都有。 但现在,城市人口渐渐多了起来,训练场就得挪地方。尤其是郭康喜欢火器,总想整个动静大的。城里人不堪其扰,大家只能把他和他那堆乱七八糟的小发明,都请外面去。 两人刚见面,朱文奎匆匆打个招呼,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个铁质小零件,展示给郭康看:“这就是上次你说的连接件,我想了想,不如把结构改一改,就调整了下设计,找人帮忙打了出来。你看看怎么样?” “这么快?”郭康有些惊讶。他接过那个铁器,来回翻看了下:“这个曲面真不错,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之前你找的师傅,是个行会推荐的关系户,手艺太糟糕了。”朱文奎面带不爽地摇摇头:“我看不下去,索性自己上。你看,我磨的都比他好。” “这样……”郭康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行会组织确实有打压新人和垄断职位的问题,但如今的汗廷里,不乏见过世面的人,想占住这个位置,多少还是要有些本事的。之前的希腊老师傅,手艺不说精湛,至少也是当地的上等水平,不算糟糕了。 郭康怀疑,还有其他的原因。 “是不是他们工具不行,或者什么方法不对啊?”他问。 “可能都有问题吧。”朱文奎想了想,分析起来:“我看他们打磨零件用的砂轮,质量都不行。” “所谓砂轮,你可以理解成一个高速旋转的圆盘形磨刀石。”他给郭康解释道:“其实这是很古老的东西,先秦时,就有人在用了。我还专门查了查资料,说希腊人也很早就发明了这种东西,而且就是在大都城最早普及开的。” “我觉得这玩意儿,应该发展的很成熟了。”他摇摇头:“没想到,至今还是这么粗陋。” “希腊人被各路人马,来来回回打了好几百年了,技术倒退也是没办法的。这边至少还有个城,我们收复雅典的时候,那边都成了土匪窝了。”郭康替希腊人开脱道。 “一开始,雅典和摩里亚那一带的‘希腊故地’,是一些西欧佣兵团,和各路海盗、军阀们乱战的地方。汗廷对那里根本没什么兴趣,觉得实在太穷了。” “后来海伦娜太后掌权的时候,坚持说,收复故土有利于提高紫帐的合法性。之后,她才出兵把那里的天主教军阀们轰走,又亲自跑到那边,千方百计收服了山里的一众希腊寨子——这些‘苏格拉底和亚里士多德的后人’,已经比北边平原上的斯拉夫人还野蛮了。” “前几天,我还听希腊教师说起那个地方,讲雅典一度还是海上的小霸王呢。”朱文奎也有些感慨:“这么看,真的是倒退的厉害。” “是啊。”郭康点头道:“所以,如果有什么问题,也不用苛责人家。你看看有哪些工具需要改进的,直接让助手跟我说。如果能找到,我就给你找更好的;找不到的话,我设法给你多弄点资金,咱们自己做也行。” “那恐怕得让你多花点钱了。”朱文奎立刻发起牢骚:“我虽然不是匠户,但从小就对这些器械的玩意儿有点兴趣,这些年在泰西之地,该了解的也了解不少了。他们这个工艺,不是一处不行,而是处处不行。” “你看。”他指了指那个抛光的曲面:“这个地方,看起来只是打磨手艺不行,其实我看了下,是他们的砂轮,本身就不够圆,不知道是怎么被认定为合格的。而且,转动砂轮的轴,也不够直,打磨的时候居然会来回跳动,这还怎么用?” “轴给他修好,也不行,因为整个驱动装置,就是个木头做的粗制滥造的产品,这东西跑起来,不稳才是正常的啊。”他一摊手:“这么查下去,整个工坊看起来都有问题。” “你要真想做一批合规的零件出来,而不是每一个都得我慢慢去磨,估计得从头建立一个新工坊了。”他把零件又丢给郭康:“可能都不止一个工坊。给这个工坊提供器件的其他工坊,都得按更高的要求,重新来。你看,这要花的钱,可就多了。” “不要紧,我家颇有家资,这些我来想办法就行。”郭康大方地表示:“请世子闲暇的时候,去工坊督造。那边的事情,就烦劳了。” 他心里,已经想好了计划。 之前捣鼓蒸汽神龛的时候,义母嫌他不好好学习,天天搞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不愿给钱,他就是以演示神迹为由,说服了擅长魔术戏法、在这方面颇有眼光的王大喇嘛,获得了教会的特别投资。 而这次,也不难。拉了朱文奎入伙,就可以用外交开销的名义,直接向大汗一家要钱。 紫帐汗廷的开支,也分为大汗的私账和朝廷的公账。平时,招待客人、派遣使者的花费,基本都是走公账。而遇到赏赐、赠礼、宴会之类,就算大汗自己掏腰包请客,算在私账上。 而私账里,有一些调度非常灵活的、被称为“葡萄钱”的机密费用。 这倒不是为了贪赃分利,而是形势使然。 早些年,小亚西部的艾登贝伊国决定向紫帐朝贡,贝伊亲自来大都,得到了大汗的热情接待。 然而,等他回去之后,奥斯曼人派间谍潜入大都,从卖酒的商人那里,获得了确切的账目和运送记录,发现贝伊不但在宴会上喝、在宅邸里喝,还专门买了一大批带回去。 奥斯曼借此指责艾登王朝违背教法,号召大家都去圣战他。 艾登的贝伊也不是好惹的,他派了人,很快找到了小亚东部、卡拉曼王朝的把柄。 原来,卡拉曼贝伊不仅在访问紫帐汗廷时酗酒,还闹出过事:他们的宴会之后不久,大汗约翰·昔剌就因病去世了。民间都传说,认为大汗其实是拼酒喝死了。 所以,凭什么只打自己?这么多突厥诸侯,他才不信有谁没干过。有本事一个个查,一个个圣战,看谁躲得了。 由于哈米德实现了“酒捆绑”,对其他贝伊们造成了威慑,大家很快达成一致,决定共同阻止奥斯曼出兵,不能让事情闹大。 卡拉曼是当地大国,借助商业上的往来消息,贝伊很快得知,奥斯曼自己其实更恶劣:他最近倒是没去紫帐吃酒,没留下账目。但那里的宫廷商人,定期都要渡海去克里米亚,从威尼斯二道贩子手里,采购那边的优质葡萄酒。算起来,他们消耗的还挺快,比其他贝伊们花的都多。 卡拉曼公布了消息之后,奥斯曼也非常尴尬。最后,大家不得不进行谈判,决定互相不用这个理由进行谴责,同时致函紫帐汗廷,要求他们把手下管的严一点,不要整天搞大新闻。 紫帐汗国也只好表示接受。那之后,汗廷账本里,就没了这部分酒品采购记录,只是统称为“葡萄钱”,表示招待费用。采购的时候,也是找口风紧的熟悉商人,以其他理由秘密购入。 给朱文奎开工坊,也算外交接待,所以这部分经费,只要找皇后点头,然后让大司库奥特里福斯给钱就行。狄奥多拉比义母可好说话多了,通过她,要点钱肯定不难。 想好了办法,郭康就收下零件,请朱文奎跟自己一起去参观。 第六十七章 朱骑猪 训练场分成了好几个区域,容纳了不少人。门口的几名军官认得郭康,停下来向他行礼。郭康把朱文奎介绍给他们,然后向里走去。 “小郡主上午来了,李玄英正带她训练呢。”郭康边走边说:“世子要不要那边看看?” “好啊。”朱文奎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仔细一想,我今年还没来这里看过她呢。几次想来,都遇到事情,临时取消。她倒是也乖,还给我说不用来……” “哎。父亲不在,母亲又生病,我这个当大哥的,本来应该多关心下她的。”他说着,又有些伤心,感慨起来:“总觉得自己哪个方面都不够尽责啊。”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些事情,让信任的人帮忙就行,否则诸葛丞相都会被累死的。今天就不用这么操心了。”郭康安慰道。 “再说,小郡主其实挺喜欢这里的。说是要艰苦训练,但我看她每次也挺开心的,不用太担心。” 他带着朱文奎来到跑马的场地。平日里,李玄英等人就在这里,教大家马上功夫。然而他俩找了一圈,却没看到李玄英和朱让娜。 “哎?人呢?”郭康挠挠头,走到马厩边,喊道:“利奥!利奥!” “我在这儿呢!”一个大胡子希腊人从马厩里探出头:“啊,郭先生。有什么事情么?” “李玄英呢?还有那个小姑娘?”郭康问:“他俩说在这儿等我的,怎么没影了?” “他俩在那边看表演呢!”利奥指了指训练场另一头:“今天是休息日,老伊凡来表演马戏。长官和公主也去看表演了。” “啊,我这几天忙的,都忘了日子了。”郭康晃晃脑袋:“我就说怎么路上这么空呢。” “今天老伊凡带了‘尼基塔’和‘努尔哈赤’来,它俩可是明星。”利奥说:“大家都去表演场那边了,二位要是有兴趣,不妨也去看看吧。” 郭康点了点头,让利奥继续去照顾马,回头喊上朱文奎,再向表演场走去。 “他刚才说的是什么啊?”朱文奎似乎没听懂:“大家去看马戏了?” “老伊凡就是之前,吴王推荐来的那个罗斯驯兽师。”郭康解释道:“他自称自己是个神父,不过我们也搞不清楚真的假的。但他擅长训练动物,倒确实是真的。” “军营里训练辛苦,所以我们会定期搞些娱乐活动。老伊凡的动物们都训练的很好,非常受士兵们欢迎,基本上是必备项目。光这周,就来了好几次了吧。” “那我就放心了。”朱文奎松了口气。 “军营里,还有李玄英带着,小郡主又不会真跑丢。”郭康安慰道:“而且你见她演练就知道了。我怀疑大都的歹人,有几个能打过她的……” “倒不是放心这个。”朱文奎毫不留情地说:“我意思是,父王看起来也不是瞎拉人,至少找到的是个马戏高手,让我放心多了。我还以为,他真的什么本事都没有呢。” “……” 小朱兄妹看起来对朱允炆的怨念相当大。之前在皇后那儿,朱文奎还没表现得那么明显,现在估计也是懒得掩饰了。 郭康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只能一脸尴尬地微笑,什么都不说。 好在朱文奎十分克制,只是发了句牢骚,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问起了其他问题。 “那个‘尼基塔’和‘努尔哈赤’是什么?马戏团的动物么?” “对。”郭康答道:“尼基塔是一头熊,努尔哈赤是一头野猪。” “哦……这么吸引大家,我还以为是什么稀有动物呢。”朱文奎说:“那应该确实是驯兽师有本事了。” “是啊。这俩都是出自北边森林里的常见动物。”郭康点点头。 “尼基塔……好像是罗斯人的常用名字。”朱文奎想了想:“这个努尔哈赤又是什么?” “是新起的名字,不过不是罗斯话,是女真语,野猪皮的意思。”郭康回答。 “你还会女真语么?”朱文奎有些意外。 “不是我,是赵亮给起的——就是最近城里很出名的那个赛车手。”郭康说:“早上,他刚给我们解释了这个名字的意思,晚上李玄英拉我去看马戏,就正好看见也有一头野猪。我俩觉得莫名贴切,就建议老伊凡用这个了。” “这样啊……”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朝马戏表演的地方走去。那里临时用布围起了块场地,还设置了座位,不算难找。 不过他们来的有点晚,表演似乎已经结束了。一路上,三五成群的士兵们正陆陆续续地返回各自营区。大门口,几个仆役正在打扫着。 郭康见状,从侧面一个开口走进场。刚进去,就愣了下。 朱文奎见他堵住了门,就轻轻推了推,示意他让开,自己也挤了进去,下意识地向场地中央瞥了眼。 “努尔哈赤,冲啊——!” ——让娜骑着一头背上还绑了鞍的壮硕野猪,大叫着冲了过来。 野猪努尔哈赤的表演经验十分丰富,跑到场地尽头,就自己停了下来,正好就在郭康和朱文奎旁边。 让娜年龄小,个子也不高,骑着这大猪反倒正好。只是努尔哈赤停的地方不太巧,她一抬头,视线正好和老哥对上。 “……”猪背上的朱让娜一脸呆滞。 “……”朱文奎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郭康也被朱骑猪的场景惊了下,满腹经纶,皆化作一草字,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哼哧。”努尔哈赤说。 第六十八章 魔术师·扬 “怎么了?”听到这边的动静,场地对面,一个花白胡子的壮实老汉转身朝这儿瞅了瞅。 后台那边,李玄英也走了出来,旁边还跟着一头穿着长袍的熊。 “哦,你俩来了啊。”他招呼道:“怎么了?准备看表演么?” “倒不是……”郭康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主要是刚才吓了一跳。” “没什么的。”李玄英说着,走过来,拍了拍野猪背上的鞍:“努尔哈赤是训练有素的专业猪,不用担心。” “我倒不是担心猪那边出问题……”郭康欲言又止。 “嗨,纠结个什么啊。马戏不就是看个乐么。”李玄英看了看他俩,满不在乎地说:“来晚了也没关系,我请客,给你们来个专场。” “尼基塔!”他转头向熊喊道:“来,演讲!” 然而,熊依然只是好奇地瞅着郭康和朱文奎,没有反应。 “这样不行,它听不懂的,长官。”旁边的花白胡子老汉,说着一口带着浓重口音的希腊语。他走过来,站到狗熊对面,指了指场地中间的一个箱子,用故意拉长的浮夸腔调,说道:“尼基塔,演说!” 熊听到指令,立刻两足立起,搓了搓爪子,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向箱子,爬了上去。随后,不用继续命令,它就站直身,模仿着希腊政客们的动作,一边嗷嗷叫着,一边用爪子比划起来,看上去颇有几分神韵,让人忍俊不禁。 “这就是我之前说的,叫尼基塔的熊。”郭康回过劲来,趁势向朱文奎介绍道:“这位就是驯兽师伊凡了。” “尼基塔很聪明,擅长模仿希腊政治家。有时候,我都会忘了他只是一头熊。”伊凡笑着说:“不过,得给他说希腊语口令,他才能进入状态。” 几人都乐呵呵地看起表演,让娜也赶着野猪走了过来。只是,尼基塔表演了一会儿,就又停下来,懒洋洋地不动了。 “尼基塔先生需要鼓励。”老伊凡告诉众人:“来,请大家给他鼓掌喝彩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熊先生还有这种需求,但老伊凡很擅长调动气氛,郭康还是饶有兴致地跟着鼓起掌。 “好!” “好!” “好!” “哼哧!” 仅有的观众们,也纷纷喝彩起来。 这下,尼基塔居然真的来了精神。它重新站直身,一只爪子在半空中比划,一只爪子按住胸口,嗷嗷叫着,环视大家,时不时还换个动作。众人笑的前仰后合,而尼基塔看起来更带劲了。 不一会儿,它做了个鞠躬的动作。老伊凡告诉大家,表演结束了。但尼基塔依然站在箱子上,没有离开,似乎在等什么。 老伊凡走过去,伸出手,握了握它的爪子,又从旁边拿起个草环,戴在它头上。尼基塔这才发出一声低吼,满意地爬下箱子,踱着步回到后台去了。 让娜和李玄英不是第一次看,但依然笑的前仰后合。朱文奎一开始还试图维持表情,到最后也没忍住,跟着他们一起笑。 “现在你们能理解,为什么士兵们喜欢它了吧。”郭康乐呵呵地说。 “我觉得它可以演喜剧里面的古希腊官吏,比剧团里那帮人演的都好。”李玄英也很开心:“唯一的缺点,就是他没法背台词,说不出有意义的话来。” “还好了。如果之前我听说的关于明朝的消息,都差不多的话,那它这也不见得就是缺点。”让娜插嘴道:“你们不是缺人出访大明么?我甚至觉得尼基塔就可以。” “可尼基塔又不会说人话,它只是表演而已。”郭康回头说道。 “没事。据说礼部的文官们也只会表演,从来不说有意义的人话。”让娜说。 “……”郭康和朱文奎一时无言。 “哼哧!”努尔哈赤说。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李玄英站起身,打了句圆场。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让娜似乎还没玩够,于是对老伊凡说:“这里的杂事,交给其他人吧。我们带着努尔哈赤,陪小郡主出去玩玩。” 老伊凡点点头,把事情丢给助手,喂野猪吃了几把糠,又牵了过来。让娜还想再骑,但朱文奎坚决不同意,说在众人面前还这样,就太难堪了。 “其实也不用这么讲究。”郭康劝道:“不同地方的规矩太多,都遵守过来,恐怕什么事都没法做。” “是啊。她在法国出生,还是法国国王的亲戚,算起来还是法国贵人呢。但要是按那边的规矩,小姑娘穿裤子都是犯法,更别提天天这么骑马练枪了。”李玄英指出:“所以,不用管这么多。今天就当放假了,让小妹好好玩玩吧。” 朱文奎只好点头,表示认命了。 郭康让老伊凡牵着猪,跟着他们几个一起,去训练场的另一边。 “你打算去看什么?”李玄英问。 “去看看战车吧。”郭康说:“那边也有不少铁的、木头的器械,世子应该感兴趣。正好,吴王刚推荐来的那些老佣兵也在那里,可以看看进度怎么样了。” “哦?”朱文奎果然来了些兴致,点点头,表示自己确实乐意。 战车的营地就在旁边,很快就到了。 “老扬!世子来了,出来给他介绍下吧!”郭康喊道。 一个穿着教士衣服的年轻人,带着一个独眼中年人,从几辆大车后走了出来,朝他们躬了躬身。 “这位是泽里克修士,我们的翻译。”郭康介绍说:“那位是扬·杰士卡队长,佣兵们的指挥官。不过他现在还不会希腊语,需要泽里克先生帮忙转述。” 杰士卡和朱文奎有过一面之缘,但只是转交朱允炆的书信,没怎么聊过。和朱让娜,则完全不认识。介绍完之后,他向兄妹俩问好,又看了看郭康,似乎想问他需要做什么。 “我先来介绍下大致情况,然后,你们带着世子参观这里的武器、军械。”郭康继续道:“世子在这方面颇多涉猎,我打算让他来督造工坊,也会涉及到你们需要的器械。具体的问题,之后可以多请示他,和他交流。” 他担心,以明朝的风气,直接说让朱文奎当铁匠头领,会不会让他产生抵触,所以不断强调“涉猎”、“监督”,以示他还有其他正经身份,不是单纯的工匠。 不过目前看,可能是他考虑的太多了。朱文奎对此,意外地全然没摆架子,反倒兴趣十足,没有反对的意思。 “对了,世子,这个老扬,也是个厉害人物。”趁泽里克给杰士卡翻译的功夫,郭康又小声对朱文奎特别叮嘱道:“他有什么需要,就尽量帮他。这人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提出的意见也不会脱离实际,应该都不是什么难题。” “你认识他么?”朱文奎好奇道:“父王的信里,倒是没细说他的战绩。” “我从其他地方,恰好听说过。”郭康只好又神秘兮兮地说:“这人可是打赢过几场奇迹般的胜仗的,所以,被当地人称为百年难得的天才指挥官,号称……呃,‘魔术师·扬’。只是现在神罗那边内乱,他们一派落魄了,才流落到这里。总之要好好留住这个人才。” “我明白了。”朱文奎虽然还是有些不懂,但依然认真地点点头,应允下来。 第六十九章 罗蛮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上) “我前两天和老扬聊过。”李玄英对其他几人说:“这种大车,我们也有,但使用思路上,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我们组织的自卫武装,人数很少。目前也没打过规模比较大的战争,只是和当地贵族发生过几次冲突。”泽里克修士也转述道:“但就从已有的经验看,确实侧重点差别很大。” 杰士卡摊摊手,指了指远处,又摇摇头。 “队长说,你们的骑兵很有实力,他很羡慕。”泽里克修士翻译完,补充道:“我也有同感。我们可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李玄英和郭康都点了点头。 在欧洲,长期以来,能提供高质量骑兵的,一般是小领主之类。但这些人的教派,过于“草根”,骑兵数量不但少,而且和作为军队主力的真正泥腿子们,意见上并不完全统一。 在这种骑兵力量薄弱,而且不怎么可靠的情况下,杰士卡等人不得不用车垒和火器,辅助步兵布阵,借此实现对抗神罗骑士的目标。 所以,这些人使用战车,其实也是被逼出来的。 但在紫帐汗国的军队中,骑兵是个强势兵种。 之前,汗国和神罗也交战过很多次了,而紫帐军队一贯的思路,是用更强大的甲骑部队,主动寻找机会,限制乃至消灭神罗骑士。紫帐步兵在战场上,考虑的主要也是进攻,而不是借助工事和地形进行防御,或是拿着长矛当人肉拒马。 在一些地方,比如北帐三万户,以及黑海北岸与克里米亚等地的军府,甚至就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纯步兵。虽然也有车营这种说法,但大部分时候,也就是字面上的意义。目前,确实还没有把车垒玩得这么花的经验。 “你们这也是一种思路,而且是我们这边,平时很难想到、也很难有机会去实践的那种。”李玄英对两人坦言:“这种经验,我们是很感兴趣的。” “可惜的是,我们也没法确信这种作战方式,在大规模交战中的价值。”问了杰士卡之后,泽里克转述道:“队长担心,胡斯神父和罗马教会早晚要彻底闹翻,到时候,我们面对的可能就不是几个找茬的领主,而是西吉斯蒙德皇帝和诸侯们的大军了。” “这种战术到底有没有用,说实话,我们心里其实也没底。只是,这已经是如今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势不得已,只能继续用罢了。” “其实倒是不用担心这个……”郭康试图劝一劝,不过想了想,发现也没法说什么。 现在这个时候,他所知的那场胡斯战争,实际上还没开始。总不能告诉他,在你们的战术面前,神罗大军会表现得像个菜鸡,天天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比例送人头吧。 作为一名合格的指挥官,杰士卡持谨慎态度,也很正常,他劝了估计也没什么用。因此,郭康索性不管他了——反正将来的实际表现,会证明一切的。 那边,李玄英和朱文奎,已经和杰士卡聊了起来。 “您可能还不知道。”泽里克对朱文奎解释道:“现在的情况,其实很不妙。教会铁了心要钱,而教会背后就是西吉斯蒙德。所以,只要对抗一起,他肯定会带兵介入的。” “他想攒钱再拉一支军队,和我们打仗吧。”李玄英判断道:“也不意外。” “是的。连我们乡下的农夫,都知道西吉斯蒙德的老婆被人抢了。”泽里克苦笑着说:“这要是不打,可能才不正常。” “这又是什么情况?”朱文奎问。 “这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李玄英说:“大概是1382年那会儿吧,匈牙利和波兰的国王拉约什死了,只留下两个女儿,于是遗令让姐姐玛利亚继承王位。” “拉约什生前,让女儿玛利亚和西吉斯蒙德订婚,又让他们去波兰活动,说服贵族们效忠,准备以此把波西米亚、匈牙利、波兰,结为一体,共同对抗我们。” “波兰贵族们虽然并不喜欢西吉斯蒙德,也不想和匈牙利继续共主。但很明显,咱们要更吓人,所以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你在这边接触的不多,可能觉得陌生。但欧洲的王朝,是可以通过结婚,吃下其他领地的。”他给朱文奎解释道:“阿勒曼尼的诸侯们,颇有些擅长此道的,所以汗廷当时决定,需要想办法制止。要不然,人家岂不是结个婚就结成霸主了?” “这个是怎么阻止的?”朱让娜也好奇地问。 “道理不是很好想么。”李玄英解释道:“你看,用联姻扩土,关键是和这个女方结婚。所以,我们只要直接把女方抓走,让他结不成婚,不就破了他们的联姻计么?” “……这主意是谁想的?”让娜无奈地说。 “我也不知道。”李玄英摊摊手:“那回情况比较特殊,我们其实也就成功了那么一次。” “正常情况下,这种大国的国王,是不会那么好抓的。但当时,他们那边,自己出问题了。” “玛利亚国王太小了,即位时才11岁。国家的事情,都由她的母亲伊丽莎白太后,和预备丈夫西吉斯蒙德管理。很多贵族不能接受女人当国王,也有很多人不喜欢太后和西吉斯蒙德,所以,国家内部,一时出现了混乱。” “那时候,匈牙利还包括了克罗地亚和波斯尼亚两块地方。太后是波斯尼亚的大贵族,而克罗地亚贵族们讨厌她和西吉斯蒙德的统治。于是,他们联合了一些同样不满的匈牙利贵族,把那不勒斯国王查理邀请来。查理击败太后,轰走了西吉斯蒙德,自称国王,建立了新朝廷。” “等等,怎么又多了个人。”朱文奎打断道:“这个新国王是什么来头?” “我也不知道啊。”李玄英直接放弃解释:“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复杂的很,随便抓个诸侯,估计都是亲戚,都有继承权,鬼知道是怎么算的。” 第七十章 罗蛮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下) “反正这人也不重要——那位伊丽莎白太后,行事颇有希腊风格。”李玄英讲故事一般,还评论了句:“不久,她就策划阴谋,暗杀了查理国王,重新扶持女儿玛利亚国王复辟。” “但遗憾的是,太后一党,没什么战斗力。即使国王已死,王党还是在混乱中击败了她。西吉斯蒙德早跑没影了,太后和女儿则被抓了起来,面临审判和处决的危险。” “看来波斯尼亚也希腊化了。”朱文奎判断道。 “是啊。说到底,打不过才是最根本的问题。”李玄英赞同道。 “波兰人一看玛利亚的小朝廷要完,正好趁势摆脱了她,转而拥立她的妹妹雅德维加;西吉斯蒙德还在集结兵力准备反扑,一时半会还来不了;威尼斯人之前被匈牙利抢了沿海的达尔马提亚,正准备报复呢。这样一来,周围其他势力,暂时没人能帮忙。后党走投无路,就有人就跑到我们这儿求援。” “这个情况,被当时刚刚亲政的巴西尔三世大汗关注到了。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打击宿敌匈牙利。尤其不能让联姻成功,造出来一个更强的敌人。” “原来如此。”朱文奎点点头:“这样就能解释通了。” “理由倒是清楚了,就是还是感觉怪怪的。”朱让娜吐槽道。 “其实你们也不要把这件事看得太重。”李玄英解释道:“抢婚这個事儿,在欧洲,难道就少了么?我看未必这样。” “失去了丈夫保护的寡居贵妇,被其他领主强行抢去结婚,趁机吞并领地,都不是个多稀罕的事情。强抢别人家的童女来结婚,也早不是新闻了——而且这事儿和性别可能都没什么关系,单纯就是弱肉强食而已。贵妇一方强势的话,一样有强抢童男的。” “看见没人管的贵妇就主动去抢,是骑士的基本技能。”郭康也帮腔道:“我们这是骑士精神的体现。” “别看那帮人装腔作势,自称贵人,其实就是群黑森林跑出来的蛮子,有个屁的体面。”李玄英笑着说:“他们自己干的这种事情,难道还少么?只不过之前,都是他们抢别人,被抢得次数还不多,所以显得很‘稀奇’而已。” “之前,这些蛮酋横行惯了,一直都是他们抢别人。现在,被别人抢到自己头上,就接受不了。” “但你想,阿勒曼尼的酋长,难道真的有天生的贵种么?凭什么就抢不得了?”他对泽里克和杰士卡说道:“他们和部民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导致部民可以被抢,酋长就不行?这是谁规定的,天兄么?” “他们还真是这么宣传的吧。”让娜想了想,说道:“他们一般都是宣称,自己是天父选定的,所以比人家高贵。” “天父难道亲自下凡,给大家公开说过么?”李玄英不屑地说:“一看就是蛮子自己编出来,自吹自擂的。你说是吧?” “还要天父下凡了才能算么。”让娜嘀咕道。 “你要这么说……对啊,牧首也好,罗马主教也好,都只是个传话、代办的人而已,哪有天父本人,亲自开口的神性高?”李玄英恍然大悟,分析起来。 “你看,最高的合法性,好像就是天父、天兄自己下凡来,亲自给大伙说吧?那这样的话……” “呃,您的宗教观念,比……比我们激进多了。”泽里克修士结结巴巴地比划着说。 “我们今天还是不讨论宗教问题了。”郭康赶紧试图拉回话题:“还是继续给他们说,当时罗马汗廷的计划吧。” “那个倒是没什么说的。”李玄英回答:“当时,我们罗马这边,其实也出问题了。” “就在前一年,也就是1381年,大家齐心协力,推翻了海伦娜太后的暴政。” “但这事儿也有个副作用:之前的外交事项——就是我刚才也讲不明白的那堆家谱关系和联姻关系什么的,都是太后亲自主持的。没了她,大家一时还不太适应,搞不太懂这些。” “我爹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呢。说是开会讨论几天之后,所有人都晕头转向,最后北帐的脱脱·买买提尼库斯直接拍了桌子,说什么顺位逆位的,不管他了,直接打过去得了。” “所以你们直接就出征了?”朱文奎也很有兴趣地问。 “是啊。当时,大家都深表赞同,觉得不能再纠结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李玄英摇摇头:“管他什么宣称,直接把这诸侯国灭了,也就没有宣称了。这样就省事儿多了。” “大汗决定亲征,而我爹跟郭叔叔当时就是先锋,带队去抓人的。”他自豪地说:“那会儿匈牙利一片混乱,王党守备也不森严,他们一次突袭,就成功把那母女俩抓回来了。” “之后的事情,伱们应该也听说过。我们挟国王以令贵族,攻打波斯尼亚和匈牙利。此后,巴西尔三世一直在对那里用兵,还打出了名气。” “西吉斯蒙德找我们谈判,想赎人,但汗廷表示,自古罗、蛮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别的还好说,这件事是没得谈的。” “我听说,玛利亚陛下现在还在这里呢。”泽里克想了想,说:“继承权的事情,不知道她怎么想?” “她现在,好像在塞萨洛尼卡吧。”李玄英想了想,说:“当时事发突然,我们光顾抢,没想好抢来之后怎么办。” “大汗已经有了个塞尔维亚妻子了。有人建议恢复古制,设立多个斡耳朵,来获得对匈牙利的宣称。但我们没法确定,当地人认不认这种获得方式……” “这才想起来,看当地人认不认么?”让娜惊讶地说。 “这个……不是事前没想太多么。”李玄英挠挠头:“我们的教会不承认西吉斯蒙德跟她的婚姻,以此否认卢森堡家族对匈牙利的权力。但到底要跟谁结婚,大家都没想好。之后没多久,‘安答战争’爆发了,大家都没空去管后续的联姻安排,此事也就搁置了。” “而等这一通折腾之后,大牧首尹道长想起了这件事。尹道长认为,她还是有贵人身份的,只要控制住她,就能趁机活动,去阿勒曼尼那边,钓个其他大贵人,来当我们的封臣。” “只不过当地诸侯们,没一个愿意上门来当女婿的,我们派去说媒的人,不太受欢迎,最后一个都没钓来。汗廷上下十分灰心,也懒得再管了,认为只要不跑回蛮子们那边,随她去吧。” “后来,她自己找了个意大利那边的丈夫,我也忘了是哪个家族的了,不是太有名气的人。”李玄英挠挠头:“可能大贵人们,都看透了尹道长的计谋,不上当吧。” “哎,对了。当时还有人传言,说她跟郭叔叔有什么情缘呢。”他转头看向郭康,神秘兮兮地说:“可惜后来也没见有什么,不知道是……” “没有,绝对没有。”郭康赶紧否定:“别什么都往我义父头上安啊!” “这事儿么……”李玄英撇撇嘴,欲言又止:“哎呀,也不重要了。总之,西吉斯蒙德吃了大亏,还丢了面子,从此算是结上了仇——虽然不结仇也会一样打就是了。” “这事儿可真神奇。”让娜摇头说:“如今管的这么松,也没见她跑回去。” “回哪儿?西吉斯蒙德那边么?”郭康不以为然:“你不会觉得在那边,她就会好过吧。” ——在郭康那个世界,玛利亚二十多岁时,死于一场颇为可疑的意外。之后,丈夫西吉斯蒙德就顺利坐稳了国王的位置。 这种事情,在当今的欧洲,恐怕同样算不上多么稀罕的情节。她预感到威胁,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郭康觉得,这种事情说出来,也没法验证,来让他们相信,所以也没必要说了。 ——哦,也不对。这算是西吉斯蒙德的黑料,所以他们可能还真的会信的…… 第七十一章 众汗之汗恩典大汗 “当然,我们也知道,就算没有这些事,两边也会打起来。”李玄英如是说:“我不觉得他们会缺少这种借口。” “教会的事情也一样吧。”郭康说:“你们和教会,表面上是教义和教规的争执。但说白了,不还是因为他们搜刮太厉害,引起的么。” “是啊。如果不是他们这次的吃相那么难看,很多事情其实是可以谈的。”泽里克修士也有些感慨:“教会历史上,为了清除腐败,完善组织,也改革了很多次了。以往一些改革的力度,比我们的这次的要求还要高,那这次为什么就不行呢?” “我们不是想否认,从圣彼得一路传承下来的罗马教会本身。如果教会答应谈判,我们其实更希望进行教会内部的改革,而不是自立门户。但教会这次和着了魔一样,一点也不肯谈,上来就要开除教籍和抓人。” “我听说,这是因为西吉斯蒙德正在多方尝试,想让阿维尼翁和罗马的两个教廷重归一体。”郭康说:“现在正是争夺唯一正统、决定今后地位高下的关键时期。谁的钱多,就能决定将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宗教和世俗权力。所以两边的教会,肯定都要尽力多筹钱、多迎合西吉斯蒙德。因为如此,才比平时更固执吧。” “我也知道这些。但他们之间的权力斗争,凭什么把我们扯进去?”泽里克摇头道:“难道圣彼得的传统,就是欺骗和牺牲信徒,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望么?” “以往,教士们深入乡村,培育种子、饲养蜜蜂、指导农夫改良种植技术。有条件的时候,还会选拔人才,进行教育。遇到苛刻的领主,也会居中调停,甚至有人带着信徒进行反抗——这才是我们的传统。” “贩卖赎罪券由来已久,它本身,其实不是最关键的问题。但现在,教会上层为了这黑心钱,连规则和面子都不要了。哪有这么搜刮的?”他两手一摊,有些激动地说:“他们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乡村教士怎么想?不,没有。他们根本不在乎这里的实际情况,也不管我们的死活。他们只想着自己的钱袋子。” “现在,很多人觉得教会上层已经没救了,根本不可理喻,才把事情越闹越大的。”他吁了口气,摇着头说:“但凡肯好好听人说话,都不至于闹成这样。” “允炆大官人给我们说,只要我们乐意扶保他做大事,就给我们安排出路,不用再担心教会压迫的问题。” “说实话,我们一开始还不太相信,但后来,发现他真的在君士坦丁堡都有关系,就把大家都带过来了。” “老爹居然只给你们许诺这么点?”让娜奇怪地问:“你们是不是翻译错了,或者没理解他的意思?” “呃,他一开始说,让我们所有头领都当大主教,信徒人人当神父。”泽里克有些尴尬地回答:“我们觉得这太离谱了。不至于的……” “……” “父王好大言,而且终究是塞里斯出身,不太了解这里的民情。”朱文奎眼见让娜都一脸无语,只好又亲自来给老爹圆场:“有什么意思表达不对的地方,和我们商量下就好。” “至于这个关键的、赎罪券的问题……”他沉吟了下,说:“其实,我一直很奇怪,罗马主教为什么有权力卖这种东西?他不就是个僧正么,怎么也能大赦天下的?所以,也不用担心我们的立场。我当然支持你们抵制赎罪券。” “对。”李玄英也点点头,随后转头对二人说:“放心吧,在我们这里,根本不用担心有赎罪券的问题。这东西,在罗马是违法的。发现有人私自兜售,你们可以立刻举报,要求官府进行取缔。” “我们大汗早就宣布,赦免了天兄以下,所有人的罪过。这家伙算老几,还敢收钱再赦一次?”他语气不善地说:“天兄本人,还在娘娘庙里坐着呢!” 泽里克修士半张着嘴,愣了一会儿,机械地点了点头。 “我们这边,大家对教义的理解比较……多元化。”郭康只好又帮忙解释道:“不过我们不强迫任何人改变信仰,也不在意你们自己的理解方式。只要伱们信仰天父,尊重罗马的权威,就都是我们的教友,得到我们的欢迎。” “我明白,我明白。”泽里克回过神,赶紧说:“来这里之前,狄奥多拉公主亲自接见过我们,给我们说过这個事。刚才是我自己没反应过来。” “上次来的那批人,比你们还吃惊,还有人说想不到我们也是拜上帝教信徒。”李玄英爽朗地笑了笑,看起来完全不觉得自己被冒犯:“其实,我们都是虔诚的教徒。你看那儿。” 他说着,指了指营地大门方向,一面写了四个“x”的旗帜。 “那是什么?”泽里克问。 “那是大汗的旗帜,代表这座军营,归汗廷中央直属。”李玄英解释道:“那四个是希腊字母的x,是‘xανxαν?x?pηxαν’的缩写,意思是‘众汗之汗恩典大汗’。” “众汗之汗是什么?”泽里克修士一时无法理解。 “是我们的神祖,罗慕路斯·成吉努思。”李玄英说。 “这,这是什么?”泽里克看起来有点晕。 “是罗马传统的复合神。”郭康友善地解释道。 “不用在意。我见过的西边来的人,第一次听说时,基本上都无法理解。”李玄英大度地摆摆手:“这没什么好责怪的。只是因为你们在蛮族的地盘待得太久了,没接触过罗马人的正统信仰而已。” “但我们正统罗马人,肯定是不能忘记历史的。”他说着,指了指营地围墙。那里,用希腊语写着“祖先,祖父,世系,父亲”。 “祖先,是自台伯河边,罗马建帐以来,历代的先人们;祖父,是我们的神祖罗慕路斯·成吉努思的代称;世系,是罗马黄金家族的传承;父亲,是忽里勒台的元老们。” “你看,这才是我们罗马的力量之源啊。” “这,这,这太……罗马了……”泽里克瞠目结舌地想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勉强地说。 第七十二章 黄金律法 “是啊。”李玄英十分自豪:“其实只要深入了解,你们不难发现,我们的国家比你们想象的‘罗马’得多。” “我们确实了解不多。”泽里克磕磕巴巴地说:“最开始,我们只听说,这里是个东正教汗国而已。” “严格来说,我们其实也不是汗国。”郭康纠正道:“虽然大家都喜欢喊我们‘罗马汗国’或者‘紫帐汗国’之类的,但实际上,我们罗马是个元首制国家,只不过元首长期以来世袭罢了。” “是的。”李玄英点点头:“我们的正式名称,一直是‘忽里勒台与罗马人民’,而不是真把自己叫做罗马汗国。” “这名字好像有点面熟。”朱文奎好奇地说。 “这也不意外,因为忽里勒台制度下的蒙古,性质其实差不多。”李玄英指出:“从成吉思汗开始,虽然大汗们越来越不重视忽里勒台的权威,但蒙古汗国本质上依然是个元首制国家。” “到后来,忽必烈率领河北军团渡过土剌河,武力解散了和林忽里勒台。至此,才算完成了向帝国的转变。” “这样啊……那真的还有点像。”朱文奎略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 “我怀疑这几個国家,在最早的时候,都差不太多。不过蒙古早期的记录不多,也没法判断了。”郭康说:“现在连成吉思汗的律令,都基本失传了,也不知道他们当时具体的法令和组织上的细节。” “这才多少年啊。”朱文奎算了下,摇头道。 “主要是人为破坏吧。”李玄英解释说:“他当时本来希望,后世黄金家族所有成员,都能坚定奉行这套法律的。但他制定的那个……叫啥来着?名字我都记不住了,大概叫黄金律法吧。这东西可能就传了一代人,然后就没什么人听了。” “刚才说的忽必烈,就带头破坏黄金律法,而且还是破坏一些基本条文。最早的时候,按成吉思汗的命令,不准给他制作画像——这是一种常用方式了,是借此强调神性的。” “忽必烈不但找人了成吉思汗像,还声称自己和爷爷长得像,要求按照他自己的样貌来制作。现在到处流传的画像,其实上面都是忽必烈。” “这种方式,同样是强调自己合法性的吧。”让娜说。 “是啊,这属于常用方法了。”郭康点点头:“伊尔汗国为了控制波斯地区,就制作了大量先知的圣象,然后画个大汗脸,四处散发。这种圣象流传颇广,我们这儿都有。” “到了帖木儿时期,圣象就变成帖木儿脸了。我们娘娘庙里头那个雕像,就是帖木儿皇叔亲自出资赞助,专门让希腊雕塑家照着他的脸雕刻的。” “中原人也一样。”李玄英说:“我听说,武则天为了篡夺我们李家的皇位,就制作了按自己的脸雕刻的佛像,以此抬高自己的神圣性——你看,大家其实都会。” “那这也就不奇怪了。”朱文奎赞同道。 “是啊。我还见过你太爷爷的画像呢。那个脸,大概是……”李玄英抿起嘴,在下巴上比划了下:“就,大概是这么长……” “跟你长得完全不一样。”李玄英看了看朱文奎,鉴定道。 “啊……” “那个是民间宣传用的。”郭康说:“中原人相信,有天命在身的人会长得不太一样。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拿脸做文章……” “估计是脸最明显。”李玄英想了想,说:“汉高祖的异像是什么来着?大腿上有痣是吧?但你看,那个怎么展示给大家看呢?” “皇帝的画像,都是穿着冕服,正襟危坐的。汉高祖要给人展示意向的话,那就得做个开口,然后下摆掀起来,好把大腿展示给大家看。这个就不太雅观了吧……” “呃,我觉得大家也不会想看汉高祖露大腿的……”郭康无奈地说。 “对吧,那就只能牺牲下脸了。”李玄英说。 郭康点点头,不过仔细一想,这样也有隐患。 “欧洲这边,好像也有大下巴的人吧。”他提醒道。 “有么?”李玄英似乎没注意过。 “现在还不太明显,但随着近亲通婚的延续,再过一两百年,估计就会非常醒目了。”郭康盘算着说:“本来的话,除了遗传病本身,倒是没什么问题。但现在……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伪造血统。” “冒充太祖的后代么?”朱文奎看起来也完全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吓了一跳。 “对啊,伱爹现在在欧洲到处跑,还喜欢跟中下层接触。”郭康吓唬他道:“现在欧洲各国,贵族和民众的矛盾非常严重,很多人早就想造反了。他们不是没有这个心思,只是因为之前组织能力差,闹不起来而已。” “我们罗马不但给了他们如何组织的示范,而且可能也带来了更好用的宣称理由。” “欧洲人就信血脉这套,有个好血统,就更容易拉人。所以,他们也很可能会拉一个比较远、无法好好验证,但又名望很高的祖宗。如果这个祖宗也有类似的事迹,那就更好了——你想想谁最合适吧。” “甚至都不用真的有血缘,声称自己祖上是当年收的义子都行。”李玄英指了指前面带路的杰士卡等人,笑道:“你看,他们已经开始了,今后肯定越来越多。” “我觉得,可能都不用太久,最多过个一两代人,整个欧洲,到处都是朱二太子的后代在造反。” “对啊。我也觉得,就现在这个鬼样子,神罗那边的农民,将来肯定要大规模起事的。”郭康说:“可能到时候,就是莱茵河右布衣,提三尺剑,以取天下了。” “啊……”朱文奎彻底傻眼了。 第七十三章 最后的罗马人(上) 朱文奎整天一本正经的,难得见到他这种表情,郭康也很乐。 “我觉得不需要。”朱让娜对此倒是不担心:“为什么要冒认血脉呢?血脉的高贵与否,贵族们声称是天父指定的。但天父真的给他们认证了么?” “如果有,那么直接宣称自己同样被认证了,不就行了么?如果没有,那么冒充有意义么?” “那要是这么分析……”李玄英想了想,做出推断:“还是直接自称天父本人下凡更好么?” “那也不是不行。”郭康嘀咕道。 他看了看让娜,突然想起来一个可能。趁着她和李玄英在争论下凡的可能性问题,郭康走到旁边,拽了拽朱文奎。 “世子。”他小声说:“你妹妹是真的信天父,还是因为从小被教育,说这样更合乎人设?” “人射?那是什么?她不太会射箭吧。之前齐先生教我们射礼,她表现的也不怎么样。”朱文奎一头雾水,回答道。 “呃……这样啊。”郭康觉得不太方便问太深,就敷衍过去了。 “你是担心她受到的教育太混乱吧。”朱文奎自己却继续说了起来:“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总觉得我们在外久了,自己都在胡化。只看自己倒是还好,但她的出现,让我明显感觉出了这种变化。” “时间长了,我们一家人,会不会慢慢变成她那样,再慢慢变成完全的法兰克人?”他半是自问地说:“我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结果,也不知道是否有挽回的方法。” “我倒是不反对让她舞枪弄棍的。这里情况特殊,如果她和母亲一样,只是安心当个大家闺秀,今后很可能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但这样下来,我总觉得她离大家印象里的汉人,距离更远了。这到底是不是好事呢?” “我自己也说不清。而父亲……好吧,父亲大概不会考虑这么多。”他说了一半,尴尬地挠挠头。 “我只能想办法,要求她去上学、去读写汉字、乃至跟着先生念四书五经。我也知道,这不是对一個女子应有的要求,已经远远超过了她们应该承担的责任。但除此之外,我是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所以,我对你们的想法也是很感兴趣的。”他说着,问郭康:“你们是如何想的?是怎么认定汉人就是罗马人,还认定蒙古人也是罗马人,还能长期保持这种观点的?说实话,如果是按我妹这个状态,我都要以为你们早就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我们这边的情况比较特殊吧。我觉得……”郭康思考了下,视线正好看到旁边的李玄英:“哦,对,我们这个状态,其实像当年的沙陀人。” “沙陀人?”朱文奎有些意外。 “是的,我听李家父子讲过。”郭康点点头。 “他们祖上,说是沙陀人,但其实也说不清到底是哪儿来的,而且也不怎么忌讳。因为所谓沙陀部落,一开始就是住在庭州城旁边的小部落,属于处月部的一支,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势力;沙陀李氏的祖先,早年的姓氏,也是沿用部落的名字,姓沙陀、朱邪的都有,让人怀疑是不是一家人。” “他们族谱上的祖先沙陀金山,因为跟从薛仁贵征讨铁勒有功,受封为军使。家族有明确记录的历史,从这里才开始。” “沙陀金山去世后,葬于长安城外的龙首原。其子沙陀辅国、儿媳阿史那氏等,身故之后也按照礼节,归葬龙首原墓地。所以,他家现在认的祖坟是在关中,而不是庭州的处月故地。” “安史之乱之后,中原和西域的联系断绝。庭州的沙陀部落依附回鹘,以求自保。但吐蕃实力强大,回鹘打不过他们,沙陀部落见势不妙,就想投靠吐蕃。” “但吐蕃人对待属下太过苛刻,所有人都受不了他。首领朱邪尽忠决定带部众逃到唐朝控制区,脱离吐蕃人。迁徙的途中,部落遭到吐蕃人追杀,双方多次交战。朱邪尽忠以下大部分人战死,三万多人的部落,最后只有不到一万人跑到了灵州。” “在这之前,沙陀是一个依附唐朝的部落。比起其他部落,其实算得上忠诚了,但生死关头,依然会优先考虑自己的部落,从而产生摇摆。” “而在这之后,沙陀人的性质已经改变了。”郭康提醒道:“你注意这个人数了么?当时的沙陀人,满打满算不到一万,符合唐朝要求,能出战之人,已经只有数百。但之后,没过多久,‘沙陀’就膨胀成了一个强力的军事集团。” “这里面估计没几个沙陀人了吧。”朱文奎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这个‘沙陀集团’里,真正的沙陀人数量很少。后来所谓的沙陀人,绝大部分都是被唐朝安置之后,吸收的当地番、汉居民。” “而且,和其他那些自然形成的羁縻部落不同,新的沙陀‘部落’是以唐朝藩镇的形式重建起来的,所以组织方式当然也更像边镇。这个群体内部的人,来源十分混杂,而且和五代各种军镇一样,长期用养子继承,以至于追认血统可能都没有太大意义。” “后唐王朝建立后,第一任皇帝李存勖,是沙陀人。” “第二任皇帝李嗣源,是李克用养子、李存勖的义弟,我们连他本姓、来源都不清楚,只知道当年小名叫‘邈佶烈’,大概是不知名的胡人。” “最后一任皇帝李从珂,是李嗣源养子,本姓王,小名‘二十三’。估计是个汉人,但这个名字……应该也是个出身低微的人了。” “所以伱看,沙陀和汉的关系,就很复杂。我不是历史学家,就我这点了解,我甚至不知道这二者是否还有明确的身份界限。” “所以我觉得,到这一步,可能都不止‘汉化’这么简单了。而我们这里的汉人和罗马人,其实也是这种关系——甚至还要更进一步。” “这又是什么说法?”朱文奎追问道。 “这里其实没有真正的‘罗马人’。这个群体的认同在不断下降,从各地慢慢消失。如果没有我们,罗马可能很快就是个历史名词了。”郭康回答。 “我敢说,如果到了某一天,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位罗马人,那他肯定也是个汉人。”他笃定地说。 第七十四章 最后的罗马人(中) “郭公子,这是如何判断出来的?”朱文奎今天已经被惊了好几次,但还是觉得他说的有点奇怪。 “因为我们这边,最依赖罗马人这个身份的,就是我们这些同样自认为汉人的人。”郭康回答。 “愿闻其详。”“朱大架子”居然主动低头拱了拱手。 “世子太客气了。”郭康也回礼致意。 “首先,当然是因为真的有这个认同基础。毕竟,这种情感和认同,也不是平白而生的。”他解释道:“历史总是延续发展的,不可能天兄突然一个下凡,就一下子让大家变得罗马起来了。” “这倒是。”朱文奎点点头:“我们又不喜欢戳天兄玩,确实不会因为天兄突然出现,就表现得像個罗马人一样。” “呃……”郭康觉得朱文奎对“罗马人的爱好”可能有点误解,不过他正在讲道理,就没分心去说。 “怎么说呢……罗马在欧洲,大致就像华夏在中原。”他比喻道:“虽然没有华夏一脉历史悠久,但他们在这里,也曾经是古老强大的文明。至今,很多蛮族都以自己与罗马有关而自豪,甚至伪造自己和古时候罗马人的关系,争夺罗马正统的称号。罗马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这个也不太一样吧。”朱文奎指出:“就我所知,我们周围的那帮人,如朝鲜、安南之流,历代以来,一直只是表面恭顺,从来没见他们真的认同自己是华夏人。” “父亲逃难的时候,在南洋接触过不少安南人。我倒觉得,他们反而是在刻意强调自己和中原人的区别,构筑自己的传说故事和天子法统,乃至自己的朝贡体系。说实话,这一点,我觉得两边并不相似。” “那还不只是因为咱们活着。”郭康嗤笑道:“你信不信,如果天父突然显灵,把华夏人都搬走了,这几伙人马上就会宣布自己是‘南华夏’、‘神圣华夏’、‘第三华夏’?到时候,不但得争相认祖宗,彼此之间还得打出狗脑子呢!” “这个……”朱文奎仔细一想,居然真不好反驳。 “华夏文明的吸引力太强了,就像海上的漩涡一样。”郭康再次比喻道:“这些文明如果不用力划桨,试图远离,那就会被直接吸进去消失,而不是简单的停在原地。” “如果真的被华夏文明吸收了,那当地的土王、贵人,就会和那些被改土归流的土司一个下场。这种事情,你应该也了解吧。只有当华夏衰落的时候,他们才能确保自己可以一边保住独立地位,一边试图争夺对整个文明的宣称权。” “然而,在大部分时候,华夏一方都有绝对的力量优势。被吞并吸收的可能性,是长期存在的。所以,他们越是在文明上受过华夏影响、有相似之处,就越是要强调自己的差别,让民众保持‘本真’,不被同化。这大致就是我的看法了。” “按你的意思,罗马就正好是在下坡路上。”朱文奎说。 “是的。”郭康点点头:“蛮族们并不担心被罗马吞并,到后来,甚至认为它软弱可欺。新罗马迄今唯一一次被外人攻克,就是这些蛮族干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罗马文明的处境愈发恶劣,甚至到了断绝的边缘。” “你们也没打进来过么?”朱文奎问。 “还真没有。”郭康说:“紫帐两次进城,都是城里的希腊人主动请进来的。这算是……罗马帝国的日常吧。” “好吧……” “要知道,那个时候呢……”郭康挠挠头:“虽然一部分希腊人,尤其是信仰虔诚的那些,后来有点后悔。但说实话,我们已经是最像罗马的那部分人了。” “这边的希腊人都承认,他们也好,古罗马人也好,长相和中原其实差不多,都是白皮肤、黑头发、黑眼睛。”郭康指了指自己:“但这边的蛮族,就都长得花花绿绿的,一眼看上去就不一样。” “在欧洲其他地方,也只需要如此简单判断就行。比如法国的贵族们,你也见过。他们的头发,基本也都是黑色和深棕色的,这种就是确实和罗马在血缘上更近的。” “我觉得,咱们那边,就是因为大家长相太接近了,以至于没法拿这些基本特征区分。”他说:“你把中原人、蒙古人、罗马人之类的放在一起,差别肯定不少。但旁边放个阿勒曼尼蛮子,那前面这些,就又显得没多大差别了。” “这个……”朱文奎想了想:“也有道理吧。” “我看古人记载胡人,无非是高鼻深目之类。当初冉闵捕杀胡人,按这个做标准,导致‘高鼻多须滥死者半’,出现了很多误杀。”他比较起来:“但我们假设,如果当时是捕杀凯尔特人,应该就不会有多少误杀了吧。” “凯尔特人已经很惨了,不要再迫害凯尔特人了。”郭康指出。 “哼哧!哼哧!”听到凯尔特人,一直跟在后面的努尔哈赤突然窜过来,到处乱蹭乱拱。郭康和朱文奎匆忙闪到一边。 “它发什么巅啊!”郭康吓了一跳。 朱文奎赶紧用希腊语叫来老伊凡,让他安抚野猪,又回头对郭康说。“这猪聪明的很,肯定是听到凯尔特人了。” “啊?” “哦,之前忘了跟伱说了吧。”朱文奎有些无奈:“父亲之前招揽这一批人的时候,曾经在城镇里,被几个爱尔兰佣兵盯上,想洗劫他们。” “那时候,他们的队伍正在修整,在场的人里,没有几个能战斗的。紧要关头,努尔哈赤突然冲出来,上来撞断了一个爱尔兰人的腿,又把另一人顶翻,肚子都被戳破了。其他佣兵吓得一哄而散,这才转危为安。不过那之后,只要说爱尔兰或者凯尔特之类,它就会亢奋。” “啊……”这回轮到郭康意外了:“这野猪这么凶猛么……” “也可能是爱尔兰人太弱了。我妹告诉我,爱尔兰人自古以来就怕野猪,可能也有这种原因吧。”朱文奎说。 “怕野猪……那其他人也没敢找吴王报复么?”郭康问。 “没有。当然,主要也是因为爱尔兰人太不值钱了。”朱文奎解释说:“佣兵经理和雇主也不怎么在乎这点损耗,所以事情就过去了。” “不过你说的没错。到上一批为止,前来保扶父王的所有人……和动物里,努尔哈赤已经是最凶悍能打的了。”他说了一半,尴尬地顿了下,又补充道。 “所以,我其实也希望杰士卡这帮人,能像你说的这么善战。否则,其他人还不如这猪呢……” “至少我们还有尼基塔。”看到他无奈的样子,郭康只好安慰道。 “不行的,尼基塔根本没什么战斗力。”朱文奎叹了口气:“那家伙就只喜欢在众人面前表演,其实胆子很小。真遇上事,马上就会缩起来。哎,指望不上的。” “……”郭康又有点同情他们团队了。 第七十五章 最后的罗马人(下) 被努尔哈赤这么一折腾,郭康的分析也中断了。 然而朱文奎非常热心,不断催他继续讲。郭康一开始觉得有点奇怪,思考了下,大概明白了他的目的。 “如果你主要是想知道,我们如何在这里保持中原认同的话,我可以直接讲。”他说:“单独说这个,要简单一些。” “被你看出来了么。”朱文奎苦笑道:“不瞒你说,我刚来的时候,觉得这里沾染胡俗,风气混杂,比爪哇还接近蛮夷,看着都怪怪的。但在这里待久了,觉得能保持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没什么的,有这种想法很正常。”郭康摆摆手,不以为意:“到现在我每次看到约恩·奥拉夫森穿着那套唐制袍服,在紫宫外面转悠,都经常觉得怪。” “你们的服制是学的唐朝么?”朱文奎问。 “准确说,不叫学,叫抄。”郭康说:“当然,不是直接抄。南衙官员的这些礼仪制度,有些真的是从唐朝传下来的,有些则是来自辽国——更确切地说,是西辽记录里的皇帝和南面官祭祀礼服。北衙的正规礼服,主要来自元朝,约恩那套怯薛装束也是抄的《元典章》。” “总之,渠道很复杂,但是源头却挺单一的。如果追根溯源,其实都是来自大唐——因为我们抄的这几个对象,本来也是抄唐朝的,包括这个《元典章》里头的怯薛装束。” “原来是这样啊……”朱文奎思索起来。 “这方面,我觉得也不算是我们的功劳。”郭康说:“忽必烈建立元朝后,名义上的中央军队是怯薛和武卫军,他们一支穿唐朝服装,另一支也穿唐朝服装。” “现在跑到四面八方去的各种元朝势力,也都是沿用类似的制度。所以,你要是从土人的眼光看,其实是很奇怪的——大概就是半個世界的人都穿着唐朝军服,然后互相打来打去。” “在这个背景下,我们这边也就不显得奇怪了——最多就是黄头发大胡子穿这种衣服,以往有点罕见吧。” “其他方面,就没有那么严格了,比如说帽子。”他对比道:“这边的帽子,一开始是抄的唐宋时的乌纱帽,但这边人很多都是希腊人的半长头发,或者罗马人的短发,不习惯那套簪缨配饰。所以,后来制度完善之后,就结合东正教的圆筒帽,改成形状简单的乌纱筒帽了。” 严格说起来,紫帐汗国的帽子,更像后世奥斯曼用的。当然,这个其实也不奇怪,毕竟两边都是改用的东罗马旧制——因奥斯曼而出名的那些帽子、袍服、建筑风格,乃至星月标志和烤肉,很多都是源自早年的希腊人。 “你看,这么一对比,就很明显。我们这边,‘汉风’最浓厚的地方,是在军队。更讲究‘文化’的其他领域反而不见得如此。”郭康继续说道:“这么一说,就容易明白了吧?” “意思是说,伱们是依赖军队,还是说军队才最容易保存中原文化?”朱文奎问。 “我认为,中原文化的核心就是和军事相关的。”郭康说:“每个文明都有自己的特色。论起文明时间长短,埃及不见得比我们差多少;论起文化影响力,美索不达米亚才是从印度到爱尔兰众多文明的源泉;和他们相比,华夏一系再怎么优秀,也没到能无视别人影响的程度。” “我们真正的特色,是长期的治水工程和高频率的战争中,练出来的组织能力。我觉得这才是能和其他古文明区分,甚至高于众人而独树一帜的方面。” “而战争,比的就是这种组织能力。” “一旦上了规模,个人的蛮勇在战场上就没什么用了。如何组织起一支军队,如何用恰当的方式激励他们,如何用高效的手段给他们补给以维持战斗力,这才是战争胜败的关键。” “我见过最英勇善战的希腊人,也见过最懦弱猥琐的汉人。”郭康摊摊手:“见得多了,你会发现,大家之间的差别没有那么大。当年希腊人还是以善战著称,到处出门给人当佣兵呢。而除了波斯这种……” 说了一半,他想起几个波斯故事,又改口道:“呃,就算波斯人,也是有厉害的战士的。” “嗯嗯。”朱文奎已经习惯他们辱波斯了,没有说什么。 “所以你看,这种组织能力,在军事上才是体现的最直白的。” “这也是为什么我特意说沙陀的故事。”他提起之前的举例:“我们这边,这些自称‘汉人’的群体,其实和沙陀一样,本质上也是个来源混杂的军事集团——你看官府里众人的出身,就知道了。” “我的想法可能比较……非主流,但目前这个情况,好像也没有更贴切的说法了。”他犹豫了下,说:“你对中原的了解应该比我多,今后可以自己看看,是不是这样。” “那为什么,你们选择了罗马这个旗号,而且觉得很适合呢?”朱文奎问。 “你看,从波斯以西,一直到欧洲这边,你觉得哪个文明的兴起,最依靠军事化的组织?”郭康反问。 “哦,罗马人……” “你觉得哪个文明的扩展性更强,而且早期的扩展,是以国人范围的扩大为基础的?” “我明白了。”朱文奎点点头:“怪不得古人说大秦和咱们像。” “古人当时可能了解不多,甚至有以讹传讹的成分,但我觉得,这些共通点是确实存在的。”郭康说:“罗马公民不就是国人么?军团不就是国人的组织么?你看,直接照着来就行了。” “我想,如果条件恶劣,不能保住所有的华夏特性,那也应该保住最基础的东西,也就是组织能力。而罗马的旗号,已经是这里的人能理解的、和我们这个‘军事文明’内核最接近的了。” “至于其他的文化方面的东西,只要保住了组织,多少可以保留一些。当然,反过来说,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才最不能放弃罗马的认同。” “保加利亚人脱离罗马,依然是保加利亚人;希腊人脱离罗马,依然是希腊人;甚至斯拉夫人那种文化水平,都依然有罗斯之类的认同在。”他列举道:“但我们要是没有罗马这个旗号,来吸引更多人,建立更大更稳固的组织,那我们肯定很快就没了。” “其实,连西欧那边都有不少真的喜欢罗马、乃至乐意拼命的人,但他们是没法让整个群体都这么投入的。个人爱好和生死相关之事如何能比呢?大家的处境根本不一样啊!”郭康叹了口气。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最后的罗马人一定是个汉人了。” 第七十六章 火器与战车 对于郭康的想法,朱文奎思索了一会儿,表示自己还得想想。 “这只是我自己随性的想法,不算什么正经的道理。”郭康表示:“毕竟,我也不是个哲学家。” “如果这些道理确实说得通,那我们也要好好借鉴你们的经验。”朱文奎倒是挺认真:“我一直对妹妹的情况有些担忧,希望这里的经验能有帮助。” “哎,如果可以,我还是想让她多学点正经文化知识,而不是现在这么野。真担心她以后学得更歪了。”他叹了口气,说。 “这种事情不用强求。”郭康劝道:“我们如果当初只想着文化本身,那估计现在也保不住文化。” “波斯人历史很悠久,文明底蕴已经算很深厚了。然而,他们却被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王杀得断了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波斯人连亚历山大之前的历史都不知道。得等到后来,从希腊人的记录中,他们才了解到大流士、冈比西斯这些人的事迹。” “在亚历山大之前,波斯人沿用着一种写在泥板上的楔形文字,这东西已经沿用了三千年,从史前的美索不达米亚,就开始传承了。而马其顿人摧毁了从古代巴比伦开始,传承上千年的档案馆。现在哪怕找到一份铭文,也没有一个波斯学者还认得这些东西了。” “亚历山大的生卒年是……”朱文奎努力回忆在这边学到的历史知识。 “是秦惠文王的同辈人。”郭康说:“两人都是天兄纪元前356年出生的,不过惠文王比他多活了十几年。” “哦,这样就好记了。”朱文奎点点头:“……好吧,虽然拿天兄来纪年,总感觉怪怪的。” “这是教会的历法。”郭康解释道:“我倒是更习惯用这个,因为更简单,不用不停地累加年号了。” “你要是觉得名字太长不方便,可以换個说法。罗马的神学家们计算过,天兄诞辰的当年,就是汉平帝元始元年。元始,就是最初、起始的意思,用元始纪年,数字上也是一样的。” “这样啊。”朱文奎有些意外。 “亚历山大比天兄早生了356年,所以就记作前356。”郭康继续道:“你看,这样就表达清楚了。” “而我们的四书五经,这个时候除了《孟子》可能还没有全部完成,其他都是在纪元之前四百多年就成书了。所以,别看咱们天天背着烦。波斯人就是想背,还没这个时间段的书呢。” “这么一看,咱们好像……”朱文奎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词,愣了愣,才说道:“咱们整天用的,好像都是些很奢侈的东西啊。” “是啊。”郭康摊摊手:“你在中原长大,之后又一直在爪哇或者紫帐这种地方,估计意识不到这个问题。其实,咱们那边的人,都太‘文明’了。” “不止中原人,哪怕鲜卑、契丹、蒙古之类,都是如此。”他摇着头说:“亚历山大本人实际上也不是存心作恶,他甚至希望跟波斯人打好关系,要求贵族们接受波斯人,只是没成功而已。但从结果看……” 郭康挠挠头,对比道:“和他们对文明造成的破坏比,石虎都能算贤达名士了……” 这个对比让朱文奎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按照郭康举的例子,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他只能表示自己还得想想,打算回头再琢磨这些信息量有些太大的例子。 “说这些,其实也不是什么太深奥的道理。”郭康说:“她想学武,就让她学好了。我们保存文明,靠的难道是嘴么?我觉得不是。刀剑,才是文明得以延续的根本。” “当初大禹威服三苗,靠的是展示盾牌、大斧的舞蹈。直到现在,也一直是这样。” “要是单论文化,大宋并不弱于大唐,得益于印刷之类的技术,他这方面只会比前朝更强。但你看,明明大唐早已结束,咱们整个世界,却到处都有它留下的痕迹,时不时就要冷不丁地让你意识到它曾经存在过。而大宋……说实话,我还真没太多印象。” “唐朝从来没有像这边的教会一样,天天派儒、释、道的传教士,去主动传播自己的文化。那他是如何获得这么大的文化影响力?” “靠的也是‘大禹的干戚’吧。”朱文奎点了点头。 “对啊。武力强大不见得文明发达,但武力不够强大,文明肯定有麻烦。哪怕对于咱们这种处境,不也一样要靠刀剑么?”郭康说:“哦,现在可能还多了个火器吧。” “所以,她现在这样,也算是好事,不用太计较了。” “哎,还是伱会劝人啊。”朱文奎苦笑了下:“好吧,就随她来吧。” 接下来,朱文奎似乎真的认真思索郭康的话去了,没有再和他聊别的。两人跟着杰士卡他们,又走了挺长的一段路,才来到陈列武器的地方。 “怎么这么远啊。”朱文奎最后还是没忍住,嘀咕了一句。 “这可是火器,挺危险的。而且施放起来,声音太大,所以只能离营地远一点。”郭康说:“好在我们这里空地不少,可以随便训练。” 朱文奎向那边看去,只见一块平整过的土地上,放着一排大大小小的火炮。旁边,还停着几辆改装过的双轮、四轮大车。车上都加了木板,盖上了毛毡,隐约能看到车厢外壁上开出的发射孔。 “这是他们改好的样品。”郭康介绍道:“这几个东西,原理上来说,大概就是盾车。只不过根据他们的经验,特别改装过,以求发挥最大优势。” “不过,不同军队的特点和需求,多少是有差别的。我们这里就是准备实际演练下,看看怎么用、怎么改,更适合我们的军队。” 朱文奎了然地点点头:“这样我就理解了。这也是个挺古老的军械了吧。” 正说着,努尔哈赤已经首先冲过去,跳上那个二轮盾车,哼哧哼哧地晃荡起来,把它当成了摇椅。老伊凡赶紧跟过去,试图把它赶下来。 “努尔哈赤也很喜欢盾车呢。”朱文奎如是说。 “是啊……” 第七十七章 倒霉蛋杰士卡 大伙都去帮忙,七手八脚把努尔哈赤赶下来。杰士卡走到旁边,喊起两个在这里看守的手下,让他们召集大家,准备演示战车和火炮。 “这回我们用哪几门?”他通过泽里克问。 “把‘大约翰’和‘大保罗’拖出来吧。”郭康说。 杰士卡点了点头,带着手下去忙活了。 “这些火炮、火铳之类,是我负责的。”郭康解释道:“我喜欢捣鼓些新奇玩意儿,乐意看着这些东西,他们就让我来管了。” “我想展示下这里目前最强的野战火力,再和车阵搭配,做个示范。刚才说的,就是两门炮的名字。” “那是圣徒的名字吧。”朱让娜说。 “是的。”郭康点点头:“你也知道,现在的火器,是不是命中、乃至是不是炸膛,都是很玄学的事情。所以,大家都喜欢给表现良好的炮起个宗教人物的名字,也算图個吉利了。” “这个倒是好理解。”朱文奎点点头:“大明那边,有给炮封将军的先例。这么一看,大家的想法,确实都差不多。” “父亲不是天天想要招募个将军么,干脆让他买个炮得了。”让娜笑道。 朱文奎居然真的思索了片刻。 “父亲到处跑,带着不方便。我们这边……要炮干什么,也用不上啊。”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我意思是说,父亲那边反正招不到什么人,不如给他个炮安慰一下了。”让娜翻了个白眼,只好又解释了下。 “父王这不是已经在努力招人了么。”朱文奎指了指杰士卡,为朱允炆辩护道:“郭公子说这人好像挺强的。这起码能证明,父王除了削藩,还是能干点别的事情吧……” “……” 让娜一时无语,倒是郭康有点好奇。 “我印象中,杰士卡队长已经打了不少仗了。”他提醒道:“从以往的战争经历里,至少可以看出来点什么吧。难道你们连他的简历都没看?” 在他那个世界,扬·杰士卡和其他老佣兵一样,满欧洲到处跑,寻找合适的雇主。他多次为波西米亚国王作战,虽然很多时候都是拦路抢劫之类的日常工作,但也算劳苦功高。 而且,有人认为他参加过格林瓦尔德战役,帮助波兰-立陶宛决定性地击败了条顿骑士团;还有人认为,他后来可能还被英格兰人雇佣,参加了阿金库尔战役,几乎把法国打残。 那个世界的法国村姑让娜,曾经扬言,等解决完英国人,就去清剿胡斯派。如果这个履历是真的,好像打起来也正常。 可惜的是,那时候杰士卡已经去世好几年,没多久让娜自己也被英国人抓了,所以大家没能看到,村姑圣女和农民异端到底谁更能打。 当然,这个世界就不用考虑这么多了。即使原版让娜在,有了紫帐汗国这种超级异端,胡斯派估计也排不上号…… “我们倒是问过。”朱文奎说:“不过杰士卡队长混的很惨。他的战斗经历虽然多,但也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这不是当然么。”让娜吐槽道:“他起码见过世面,和国王、大贵族们都接触过。如果不惨,我觉得他也不会连父亲这种都投靠……” “他怎么了?”郭康总觉得不对。 “这人太倒霉,有没有本事不知道,反正每次选边都选错。”朱文奎说:“我听父亲说,他见到杰士卡的时候,这人已经要破产了。” “当时,波西米亚和神罗的冲突刚结束,一众发了财的佣兵队长,都在酒馆聚集。他们大都穿着显眼的彩条花衣服,包了个桌子,就开始可劲吹牛,试图提高自己的知名度,获得更好的报价。” “父王却发现,杰士卡是站着喝酒而穿着花衣服的唯一的人。” “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还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花衣服,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总之一看,就知道混得不怎么样。” “这是怎么回事?”郭康有些意外。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杰士卡原来也是领主,但家产太少,又不会做生意;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能指挥打仗,便替人家组织佣兵,换一碗饭吃。” “可惜他又有一样缺点,便是倒霉。参加哪个军队,雇主便连人和财宝辎重,一齐完蛋,佣金战利品都完全没影,还倒赔过手下的赎金。如是几次,组织佣兵队的钱都没了。” “我也听他说过。”让娜也接话道:“之前,波兰-立陶宛整顿军队,准备攻打条顿骑士团。杰士卡认为波兰一方能赢,于是带着手下参加了联军,还把身家都投了进去,扩编成一个更大的佣兵团,准备趁机发一笔财。” “但战前,条顿骑士团发现,自己的兵力处于弱势,战略态势也非常不妙。团长荣金根等人十分忧虑,向老家求援,但神罗的西吉斯蒙德等人,正忙于内部权力斗争,没法给他们足够的支持。” “走投无路之际,在提供后勤的汉萨承包商的建议下,骑士团找到了紫帐汗国,寻求联合对付波兰-立陶宛。紫帐汗国当即同意,征调军队北上,还派出大量蒙古海盗,袭击波兰-立陶宛的沿海领土。受汗国管辖的罗斯人,也纷纷行动起来,十分积极地给波兰找麻烦。” “一开始,波兰人没太当回事,但没多久,一支庞大的海盗船队汇聚起来,在但泽附近登陆,攻破了波兰在当地设置的堡垒。” “破口之后,蒙古海盗长驱直入,四处劫掠。有人还沿着维斯瓦河,抢了一路,都快冲着华沙去了。波兰人只好分兵去驱逐和围剿海盗,导致能参战的兵力减少,补给也不够充分。” “这个时候,条顿骑士团主动进军,在马林堡以南和联军遭遇。状态不好的联军没能发挥出优势,面对骑士团的骑兵和新型火炮,很快败下阵来。波兰中军被骑士们的冲锋击败,旗帜都丢了。其他人也跟着四散逃走。” “杰士卡的本钱,在这一仗里赔了个精光。”朱文奎摇头说:“不过,他倒是还有威望。听说英格兰准备招募军队,和法国继续开战,他又联系佣兵经理,准备去参加,想借此翻盘。” “但这个时候,由于父王之前削藩,导致法国贵族们纷纷参加英军,军队很快满员,没有足够的后勤能力来维持更大的规模了。英格兰国王于是遣散了其他佣兵,杰士卡还在半路上,就被打发回去了。” 第七十八章 弓箭与火器之争(上) “那之后,杰士卡还参加了几场小战斗,不过没赚到什么钱。”朱文奎说。 “他家本来也是贵族,但到这一代,已经只剩下村里的领地了。实际上也就是个村长级别的家底,经不起太大折腾。几次投资失败造成的损失一直没能挽回,导致日子十分拮据。” “好像还不是一个村。”让娜说:“他家那个村,挤了两個领主。实际上他最多算是半个村长。” “那还不如达尔克先生呢。”郭康想了想,对比了下。 “肯定不如。”朱文奎断言:“达尔克一家是整个村的村长,而且那可是法国的村子。杰士卡家怕是比不了的。” “原来如此……”郭康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让娜。 哪怕在他那个世界,关于让娜的真实身份,也有多种传言。有人认为她是老国王的私生女;有人认为她是某个大贵族的女儿;还有人干脆认定就不存在一个单独的“让娜”,而是法国王室汇总了不同人的事迹,再添油加醋编出来的。 ——法国一贯有危急关头、出现民间圣女的传统,虽然不一定有什么实际作用,但宣传效果一直很好。把圣女们的事迹糅合一下,再把一些实际上由王国军事将领指挥出来的战绩加进去,就能塑造一个很好的形象出来了。 而实际上,就算真的是达尔克家的女儿,也不是普通的村姑。达尔克家的姻亲是个教士,还租赁过领主的城堡,这意味着他家的女儿确实有机会接触到文化知识和军事训练。 郭康觉得,“让娜村姑”这个说法,大概和“诸葛村夫”一样,不是说诸葛亮真的就是普通农夫,而是一种攻击他人的方式吧。 不过杰士卡队长这个情况,如果不再努力下,可能真的要变成村夫了…… “所以之后,他就被你们招募,来这儿了?” “是的。”朱文奎说。 “那你也不用担心。有时候,败仗期间的表现,更能看出人的水平。”郭康指出:“隔三差五吃败仗,但都能全身而退;次次都亏钱,却还能再拉出一个队伍来。从这个方面看,这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希望如此吧。”朱文奎有些悲观地叹了口气:“反正现在也就他有点希望了。真有点本事,父王肯定迫不及待要封他当将军。毕竟他也不想天天拖着个大炮。” “吴王能自己封将军么?”郭康想起来个程序上的问题:“我对明朝的制度不熟悉。” “本来就是过家家,计较个什么。”朱文奎看起来已经自暴自弃了:“他还想学李广,跑去大明朝廷那边,让人家给他封侯么?” “好吧……” “就让他配合下父王吧。不然还能封谁呢?”朱文奎摆摆手:“我们‘团队’里,第二能打的,已经是努尔哈赤了……” “既然都知道是过家家,不如就给努尔哈赤封个将军算了。”让娜半是嘲讽地说。 “哎,也不是不行。”朱文奎走上前,拍了拍刚被大家撵下来,还趴在地上盯着盾车的努尔哈赤。 “你听到了吧?要好好扶保大明。下次我就向父王进言,保举你为将军。”他一脸灰心丧气的表情,嘴里却正儿八经地念叨着。 “哼哧!”努尔哈赤回答。 眼见朱文奎已经破罐子破摔了,郭康赶紧去安慰他,让他别在意。 “往好里想,你们也不是单纯的过家家。”他劝道:“虽然是出奔,但起码也要让欧洲人见见世面——大唐当年都没人跑这里来呢。这可能也是一种文化影响力吧。” “要有大唐的影响力,那可是有点难度的。我自己都没指望大明能达到那个威望。”朱文奎只能苦笑道:“而且,别忘了,不止大唐在前面。还有个元朝呢。” “太祖当年既然承认元朝,就是把它当做一个目标,要求我们消灭元朝的残余势力,乃至终有一天要超过它。但是现在……”他无奈地说:“虽然我们那边,很多人不喜欢元朝,但说实话,他是真的……大。” “整个大明,现在都还没超过元朝的疆域。算上伊尔汗国这种藩属,就差的更远了。你刚才也说了,武力才是产生文化影响力的基础。等哪天能超过了他,再说这些吧。” “呃,伱也不用这么悲观。我觉得明朝至少在海上这个方向还是很出名的。”郭康说道。 他想了想唐、元,又提醒道:“而且你忘了,这俩中间还有个大宋呢。所以不用妄自菲薄,再怎么说,大明起码也比大宋强,对吧?” “……” 朱氏兄妹陷入了沉默。连努尔哈赤都不叫了。 郭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打哈哈把话题带过去。 “这个……火炮准备还得一会儿,我们先去看看那边吧。”他赶紧指了指后面,那儿,有人正在跑马、射箭:“正好,现在应该有人正在训练呢。” 说罢,他赶紧把二人拉过去了。 第七十九章 弓箭与火器之争(下) “为什么这个跑马场,离火炮这么近?”让娜问:“不是说火炮附近不安全么?” “我们得训练这些马,让它们不怕火炮才行。”郭康解释道:“这年头,合格的军团战马也得和人一样,不畏惧各种火器特有的轰鸣。免得前面开个炮,就给它们吓跑了。” “原来如此。”让娜点点头,看见又一个骑手,从远处驰骋而来。 来人留着长发,额前配着金饰,穿一身白色罩袍,骑一匹青骢骏马。马蹄踏出的一片烟尘中,骑手左右开弓,连连命中靶心。其他骑手都在旁边观看,见此齐声叫好。 “这位公子,端的是英姿飒爽。”朱文奎也感慨道:“父王要是多招些这样的人,就好了。” “你仔细看看。”让娜无语地说。 “怎么了?” “这……这不是公子。”郭康略有些尴尬地说:“人家是女的。” “哎?” 朱文奎傻了眼。 骑手似乎也对他们感到好奇,路过时,转头看了兄妹俩一眼。朱文奎这才发现,此人面目秀美,身形也不如男性粗大,还扎着发巾与薄纱,明显位女子。 “没事没事。”郭康说:“这也不怪世子。她刚从克里米亚那边回来,之前你们应该没见过的。” “哦。”让娜点点头:“她叫什么名字啊?” “叫克烈·移剌那苏图·宁宁宝音·可西亚·阿娜斯塔西娅……”郭康开始念叨起来。 “等下,不就一個人么?”朱文奎打断了他。 “就是一个人。我还没念完呢。”郭康指出:“当一个人身处很多不同的文化圈子的时候,想说明身份,有一大串名字是很正常的。而且这些文化圈子里,名字还本来就不短。” “哥,你今天状态不好,就别说话了……”让娜扶着额头说。 “可是,之前也没有这么长的吧?”连续出错的朱文奎不甘心地说:“郭公子,那你的名字呢?” “我也有个本地名字,叫康斯坦丁。其实我名字里的‘康’,就是康斯坦丁的意思。你可以把这个字,看作既指城也指人。”郭康回答:“只是,我们这一辈,叫康斯坦丁——或者希腊人的发音,叫君士坦丁的人,有点太多了。所以哪怕希腊人,都习惯直接叫我郭康。” “这样……” “脱欢的希腊名字,就也叫君士坦丁。反正这边重名的现象很严重,弄来弄去就这些名字来回倒腾。罗马因为历史悠久,情况尤其严重。”郭康想了想,说:“我记得,历代先君里,光是叫君士坦丁的,已经有十个人了。你看看,得重名成啥样。” “哥哥,伱在欧洲也待了这么久了,不至于还是没有这些常识吧。”让娜揶揄道。 “我之前都是和他们用汉语交流,哪里想过这么多。”朱文奎强辩道:“脱欢都有个汉语名呢。” “你哥说的也是实话。”郭康帮他打圆场:“我们这边,包括脱欢那种看起来不怎么有文化的,都会汉语、汉字。说起来,脱欢的书法,其实写的是比我好的。” “哎?这还真是看不出来。”让娜惊奇道:“我看他跟个蒙古人似的,原来他也学这个么?” “首先,他不是像蒙古人。虽然长得跟希腊人似的,但严格来说他确实是蒙古人。”郭康只好辟谣:“其次,蒙古人又不是不能学书法。他们还有瘦金体大师呢。” “这样啊……” “至于刚才那个姑娘,人家也有汉名,你们直接叫她李安宁就行。” “她是什么来历啊?”让娜好奇地问。 “她是克烈部的郡主,跟你算平级的。”郭康说:“克烈部当年是草原上最强大的势力之一,但后来被成吉思汗击败,遭到吞并。留在故地的人,在之后的改革中,被打散为千户、百户,逐渐失去了独立的部落身份,被蒙古吸收。” “但在这之前,一批部众参加了术赤率领的西征。这些参加西征的部落,因为离得远,没有被要求参与整编,因此部落保留了下来,后来成了金帐汗国的重要部分之一。” “金帐汗国末年,内乱不止。而克烈部很早的时候,就信奉景教,她这一支更是直到现在都在传承,因此遭到了一众天方教部落的趁机排挤和劫掠。” “后来,我们和帖木儿皇叔联合,讨伐脱脱迷失的时候,她的祖父召集了愿意追随的部众,加入我们这边。战后,脱脱迷失被驱逐,当地的金帐势力瓦解,她们部落就趁机迁徙到了伏尔加河一带,借助我们的庇护,扎下营来。” “她家也在那时开始,就和汗廷贵人联姻。她的外祖父,就是驻扎在基辅的也里哥萨莱万户耶律欣。”郭康介绍起她的家族。 “哦,我对他印象倒是挺深的。”朱文奎想了起来:“就是那个天天说‘我是中国人,所以不信外国教’的老爷子吧。” “对,就是他。”郭康笑着说:“我们这边,就剩他一个坚持不信拜上帝教,连装都不乐意装。” “这两家的文化水平都还可以,尤其是耶律氏那边,家教内容和我们都差不多。驻牧地的条件不如城里,她就一直在外公家那边上学,被耶律氏一族当自家人。” “本来,她小时候,在老家,有个阿娜斯塔西娅的教名,但耶律欣认为,起个外国名字太不妥当,就让她又取了汉名。你们和她,也可以直接说汉话、写汉字的。” “真是个文武双全的好姑娘。”朱文奎赞叹完,转头又对让娜说:“看见没,不要整天念叨拜上帝教那套。人家也是你教友,但心思就清的很,没你这么沉迷。” “你要是好好学习,也不用我这么操心,搞的整天精力都不够用。”他露出头痛地表情,教训道。 “我也会说汉话、写汉字啊?这怎么了。”让娜不服气了。 “你会射箭么?”朱文奎反问:“先生给我说了,你根本不练,乡射礼的流程都不去记……” “我——”让娜猛地涨红脸:“不练怎么了?我去练火铳不行么?弓箭这东西,眼见着就要被淘汰,还学什么。” “你又懂了。什么叫要被淘汰?”朱文奎也不满起来,摆出兄长的架子:“大家都学,就你不学,你很能是么!” “就是要被淘汰!你个老顽固不懂而已!” “你说谁顽固?” “别吵了,别吵了……”眼见他们莫名其妙吵起来,郭康只好又去拉架。 第八十章 君子 “你们……有什么事么?”郭康正在试图拉架,旁边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我……帮我拉开……这个目无尊长的女蛮子……啊……”朱文奎努力挣扎,试图把让娜的手从脸上扯开。 “我没啥事,他俩倒是——”郭康还没说完,腿上被让娜无意间踹了一脚:“你踢我干什么?!” 他转头看了看,发现李安宁牵着马,正站在旁边。似乎是准备从赛道尽头回去,刚好路过这里。 “别看了别看了。”郭康赶紧喊她:“来拉架!来拉架!” 朱文奎虽然是兄长,但看起来锻炼不足,居然被让娜压着打。郭康劝不开,又不知道直接下手合不合适,赶紧喊这姑娘来帮忙。 不过好在,李安宁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劝架,当即来到让娜身后,锁住了她的胳膊,开始往后拉。郭康也赶紧抓住朱文奎,边劝边拽。 “哼哧!”一片混乱中,努尔哈赤都跑了过来,试图把两人拱开。 费了好大力气,大家总算把兄妹俩分开。让娜看着还好,朱文奎尤其狼狈,帽子都被让娜薅掉了。 看到让娜被拽走,他赶紧一边念叨着“君子死,冠不免”的名言,一边把帽子捡回来。表示自己不是不想打,是为了君子礼仪,暂时不跟她计较。 郭康觉得,打不过叔叔还情有可原,打不过妹妹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不过朱文奎已经够惨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好了好了。”李安宁也是一脸懵,只好先安抚大家:“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打架。” “哎,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郭康摇头说:“怎么打起来的这是……” 他拍了拍衣服下摆,还想嘀咕两句,李安宁给他使了个眼色。郭康一想,确实还是不说比较好。 毕竟拉架这种事,还是先安抚情绪最重要。如果要追究打起来的原因,两边估计又得吵起来,到时候怕是两头努尔哈赤都拉不开。 “这两位是吴王殿下的世子和郡主,之前你应该听说过吧。”他说着,又给朱文奎介绍道:“世子,这位就是刚才说的李姑娘。” 然后,他就看着朱文奎,等他的反应。 果然,朱文奎架不住面子,也没心思管让娜那边了。他赶紧站起身,整了整衣服,朝她拱拱手:“实在不好意思,妹妹顽劣,我也无力管教,让姑娘见笑了。” 郭康又转头盯着让娜,不多时,她也受不住,只好也站起来,和李安宁好好打了个招呼。然而,看她的表情,似乎还是挺不情愿的。 “我叫朱佑真,信奉罗马公教,叫我的教名让娜就行了。”她说道:“听郭公子说,姐姐也有教名?” “是的,请叫我阿娜斯塔西亚吧。”李安宁说:“我在故乡,一直用这個名字。” “这是个源自希腊语,但在罗斯地区最常见的名字。”郭康帮她解释道:“大概就是天兄复活的意思。” “我信仰景教。”李安宁则笑着说:“让娜姑娘不会觉得我是异端吧?” “你在紫帐说异端……”让娜哭笑不得地说:“如果你信的是正统的东方亚述教会,当年大家可能真觉得你是异端。但在如今的大都,伱应该是信仰最纯正的那一批人了。” “我之前听家里人提到过你们兄妹。让娜姑娘是跟随母亲的信仰受洗的么?”李安宁问。 “是的。我的母亲是法国王室成员,身处公教世界的核心,信仰自然十分虔诚。”让娜对答道。 “虔诚到离不开罗马教宗,天天请人家做客,还不让人家走是吧。”朱文奎小声吐槽道。 郭康赶紧让他别再拆台,免得又吵起来。 “神罗那边,不也没少上洛……哦,‘上罗’,找教宗恳谈么。”他劝道:“这年头,没抓过教宗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欧陆大国。” “我听康哥哥说,你的汉姓是李氏?”那边,让娜没理他们,而是继续着话题,还故意选了个听起来很亲近的称呼,把郭康扯了进去:“这个李氏,是哪一族?你也是李玄英他们家的亲戚么?” “其实不是。严格说来,只是攀附而已。”李安宁倒是不在意她话里的刺,依然微笑着回答。 “我的祖上,是克烈部的贵人。克烈部不是一个单一部落,而是回鹘汗国解体之后,残余的回鹘人和西迁的室韦诸部组成的联盟。” “我家的远祖,据说就是回鹘汗廷的成员,而回鹘和大唐多次通婚过。所以,后来起汉姓的时候,就也选了李姓。” “这实在有点远。”让娜也笑着说:“说起来,耶律氏和刘氏,应该也没什么血亲。但大家好像都喜欢硬和刘氏、李氏什么的找关系,不管多绕都行啊。” 考虑到李安宁的父系,汉姓是李;母系,汉姓是刘。郭康总觉得,让娜这家伙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然而,他还没说什么,朱文奎先看不下去了。 “我这妹妹怕不是个傻的。这不是废话么。”他再次给郭康小声吐槽:“中原王朝就这么几个姓最出名。不姓刘、李,难道跟着官家,去姓赵么?” “……也有赵亮那种吧。好吧,他倒有可能真不是攀附的。”郭康也搞不太清楚,总觉得很可疑,只能暂且这么说道。 “诸位来这里,也是想练习下骑射么?”李安宁看了他俩一样,又瞥了眼让娜,问道。 “我或许可以试试。”朱文奎说:“不过,我妹妹应该是不会的。” “哦?”李安宁有些意外:“让娜姑娘没有学过射箭?” “我不喜欢射箭。”让娜急忙说:“我觉得这不是我该做的事情。” “可是就算罗马公教,也没禁止射箭啊。”李安宁指出:“我记得,英格兰的步兵,还有大量的弓箭手呢。” 让娜为什么如此抗拒,是不是遭遇过什么,导致有心理阴影了?郭康一脸纳闷地想了想,视线无意中扫过让娜身前。 虽然年纪不大,但可能是母亲血统的原因,让娜长得很快——这也是各个方面的。 而再看看李安宁,只见她上半身一片坦荡,也难怪朱文奎第一眼看成了某个公子。 郭康突然觉得,好像也不能怪她。 第八十一章 希腊女人,恐怖如斯!(上) 郭康也不知道,让娜是不是受到过什么伤害,但这显然让她对弓箭——可能也包括使用弓箭的英格兰人,产生了极大敌意。 同时,或许是为了弥补远程武器的缺失,她对于火器反而十分感兴趣。 但这个时代的火器,效果还比较有限。郭康自己天天折腾这些,也经常和人交流,对此很清楚。哪怕在胡斯派这种兵器搭配比较“激进”的军事组织里,数量最多的远程武器也依然是传统的弩。 所以,郭康觉得,现在还没到放弃学习弓箭的时候。 但朱让娜就是不乐意,那他也没什么办法。 为了照顾家庭,朱文奎简直是既当爹又当妈,他看着都嫌累。只能希望让娜体谅下哥哥,别那么抵触了。 “人各有所好,让娜也不是准备去当先生的。射礼在这边不怎么用得上,不学就不学了。”郭康帮解释道:“反正她悟性好,真到需要的时候,学得也不会慢。” “我们今天,本来是为了看看战车和火炮的。那边准备的慢,所以才来这儿参观下。”他对李安宁说:“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看看车阵的演示?” “好啊。”李安宁没有拒绝。她看了看另一边的火炮演示场,思考了片刻,问道:“在准备军械么?要打仗了?” “啊?”郭康好奇地问:“你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外公这几天,天天去开会,一回来就抱怨希腊人事多。”李安宁说:“虽然他没说会议内容,但碰到这种情况,不都是要联合行动了么。” “而且,之前我听狄奥多拉说,原先她弟弟要负责写国书。结果任务突然中途取消,让脱欢高兴坏了。这原本是最近的重要外交事项,突然发生了变化,很大可能是汗廷得到了新消息,大明那边的情况与预计不符,需要做出调整。” “汗廷一直追求打通前往东方的道路,不可能突然放弃外交联系的尝试,最大的可能,是需要先做更多的准备。这可能是夺取前进基地,也可能是其他的军事行动,目标当然是展示诚意和实力——按汗廷习惯,军事手段是少不了的。” “你今天带着世子和小郡主来,估计就是为之后联系大明做准备吧。”她看了看朱氏兄妹:“这也是外交的一环?” “你分析的还挺认真啊。”郭康面露惊讶,回答道:“不过这次还真不是。” “哦?”李安宁歪了歪头,看着他。 “听说西线基本打完了,大汗正准备班师。神罗内部出了点事,西吉斯蒙德顾不上和我们争夺地盘了。”郭康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自己说道:“等他们回来轮换,我们这一批人就应该要出征了吧。” “本来,我们确实打算送国书过去,和沙哈鲁那边也打好招呼了。使者会从叙利亚出发,秘密经过埃及,进入印度洋,然后从波斯地区上岸,经过帖木儿汗国到达东察合台。察合台汗最近和明朝打得火热,还领了个忠顺王的封号。他们会帮忙把使者送去应天的。” “不过,汗廷得到多方来源的消息,说元朝势力和明朝,似乎在东北、东南方向,又开始了新一轮战争。这么一来,不管谁赢,情况都会发生变化。我们再写国书、送过去、等明朝反馈,恐怕就来不及了。所以不如趁现在形势还不明朗,率先开始行动。” “你说的也没错,这确实是给其他人显示诚意。”郭康说:“如果走北线,那么应该是去进攻白帐汗国的残余势力。听说他们最近又聚集起来,不知道会不会搞事。而如果走南边,大概率是介入马穆鲁克们的内部纷争。” “至于打哪边,跟我就没什么关系了。”他说,摊了摊手:“你也知道,国书是大汗下令脱欢去准备的,暂停是皇后喊的,真要去打谁,也得再等大汗和柱国们开会敲定。我只能参加几个咨询和探讨情报的会议,最后的决策,还没我的事。” “所以,我只要准备好我的炮和军械就行。”他指了指场地:“我确实就是单纯带他们来看看,想寻求他们意见的。外交的事情,同样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回头狄奥多拉要是问你,伱也给她这么说就行。” “我又不是狄奥多拉派来检查工作的,急着说这些干什么。”见他又忙着推掉责任,李安宁无奈地摇摇头:“算了,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了……” “哎……她之前莫名其妙地让史惠贞来问了我好几次,天天问我怎么想。这回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呢。都是她也该知道的东西,还问一遍我干什么。”郭康也有些尴尬:“其实我没想那么多的。我就想着我的天兄和大炮呢。” “那他俩是这方面专家么?”李安宁打量了眼让娜,问道。 “我认为他俩就是专家。”郭康笃定地点点头:“不止他俩,这边有很多人才,都符合我的需求。你看,白帐的骑兵也好,马穆鲁克的骑兵也好,都是近期最有可能遇到的敌人。既然如此,不如别想这么多,把火炮车阵完善好,将来上阵,也多一個依靠。” 他和李安宁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儿,泽里克修士小跑过来,说已经准备好了。郭康便邀请她也去看看。 “好。如果去远征埃及,那我也想跟着去。正好可以提前看看,这些军械是不是可靠。”李安宁说。 “你去?你去干嘛。”郭康急忙拒绝:“我们又不是波斯人,打仗带女眷干什么?” “那就回头再说吧。”她摆摆手,说先把马牵回去,让郭康等等她,就离开了。 看着她离开,郭康长吁了口气。 “郭公子,怎么了?”朱文奎关切地问:“一开始我看还好好的,怎么感觉你突然紧张了一下。” “哎,本来还挺高兴的,结果突然说她和狄奥多拉交谈,我吃了一惊,怀疑是她们几个又在宫里开了小会才来的。”郭康颇为苦恼地说:“你是不知道,那些希腊女人有多吓人。” “希腊女人怎么了?”让娜疑惑地问:“还有,为什么不能让女人去?我也想去前线呢。” “你就别胡闹了。”郭康无奈地回答:“她一直想去看看金字塔和古墓派遗迹什么的,其实就是图个旅游了。你跟着凑啥热闹。” “我要当将军的,得早早跟着学习。”让娜理直气壮地说:“而且我可以带着努尔哈赤一起去,不用担心我。” “带着它?”朱文奎瞪大眼睛,瞅了眼旁边的野猪:“那你这……对马穆鲁克们有点残酷了吧。” “……” 第八十二章 希腊女人,恐怖如斯!(下)(盟主“英白拉多贝利亚”加更) 对于朱让娜的说法,郭康并不想答应。 “战争是死生之事,你别把它看的太轻松了。”他告诫道:“李安宁这人一向喜欢胡来。但她闹一闹就算了,反正有她老爹和外公管着。你可得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能让母亲和哥哥担心啊。” 对于郭康的意见,朱文奎也完全赞同。 “你如果只是过家家,那我不反对,但你如果想学平阳公主,那就得比一般人更谨慎才行。”他说。 “当初赵括兵法学的很好,认为自己很有本事。和他的父亲赵奢谈论兵事,赵奢都难不倒他。但赵奢却认为赵括不适合带兵。赵括的母亲问原因,赵奢说,用兵是生死攸关的事情,赵括却把它说的很轻松。那他将来不带兵还好,如果带兵,一定会毁掉军队。” “你们几个女子,愿意锻炼武艺、了解兵事,本来是好事,对国家也有帮助。但战场上,终究不是你们在宫里喝茶聊天的环境。”朱文奎说着,又开始忍不住摇头:“都是这种心态,只怕反而会招来麻烦啊。” “宫里的女子也不是整天喝茶的。”让娜纠正道:“而且我也不是希腊人,跟她们可不一样。我母亲那边,贵族和骑士家庭的女子上战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那伱可别学她们。”郭康故意吓唬她:“当年,西欧人组织十字军的时候,一大堆贵族、骑士家庭的女性,为了宗教信仰,草率加入。结果很多十字军在路上,就失败乃至瓦解了,很多人也被敌人俘虏。” “有传言说,赞吉王朝的著名君主努尔丁,母亲就是个奥地利的女贵族。”他举例道:“她因为坚持参加十字军,在路上被罗姆苏丹基利杰·阿尔斯兰擒获,作为女奴卖给了赞吉,后来生下他。” “这种故事,我听说过的都有不少。李玄英给我说,在罗马尼亚,这是话本里常见的题材。她们认为自己可以和故事里的圣骑士们一样,轻易击败杂鱼敌人,抵达圣地,获得荣耀。估计当初,比你还要乐观吧。” “所以,不要以为自己学了点皮毛,就是一位女骑士了。”他吓唬让娜:“‘女骑士’们最后,可都是被敌人抓走生孩子去了。” “我觉得那只是她们被冲昏了头脑而已……”让娜看起来真有点心虚了。 “那你就好好学习,多积累经验,不要让乱七八糟的想法冲昏头脑。”朱文奎也帮腔道:“天兄就是再保佑你,也不能三天两头下凡来救你。能自保了,再说别的信仰啊、兴趣啊什么的吧。” “这一点,你还真是要听你哥的。”郭康点头道。 “但我也想去埃及,看看让娜姐姐她们的家。”朱让娜垂头丧气地说。 “那也不用凑打仗的热闹啊。”郭康安慰道:“打完带你去,行了吧。” 让娜只好表示同意。 “行了,最近看好你妹妹。”郭康叮嘱完朱文奎,无奈地叹了口气:“哎,李安宁其实更麻烦。她那边我自己来对付吧。” “你准备怎么办?”朱文奎问。 “我可管不住她。明天我就去找耶律老头,让他好好管管。”郭康果断决定,直接叫家长。 可惜,朱文奎的老爹过于不靠谱。他的成长经历,让他理解不了叫家长的威力,依然有些担忧。 “我看你对于那几人有些担忧。”他指出:“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就算是帮我教育妹妹的回礼了。” “哎,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帮上忙。”郭康对此倒是很悲观:“要不然这样。下次史惠贞再来,你帮我应付下吧。我估计过两天,她又得跑去娘娘庙,检查我的气动天兄模型。” “这人有这么可怕么?”朱文奎不太信。 “她外号叫阿史那则天。”郭康一摊手:“你说呢?” “……”朱文奎直接沉默了。 “我看你们连马穆鲁克都不怕,为什么怕她们?”朱让娜奇怪地问。 “她们比马穆鲁克可怕多了。”郭康连连摇头:“你知道海伦娜太后的事迹么?” “她干了什么?”让娜问。 “当初,我们和帖木儿结盟,准备清除伏尔加河流域的金帐势力。帖木儿派遣脱脱迷失作为先导,进入草原活动。掌权的太后于是到克里米亚接见了他,商谈进军事宜。”郭康说。 “当时,帖木儿和脱脱迷失关系非常好,甚至以父子相称。但海伦娜太后认定,脱脱迷失野心很大,今后必然与帖木儿翻脸。” “其实,在中亚和波斯,帖木儿皇叔是以精明狡猾著称的。有人认为,他是这么多年来最聪明的蒙古、突厥军阀。脱脱迷失也不遑多让,不止一次耍了帖木儿皇叔。这俩基本上,就是蒙古人和突厥人的上限了。” “但老太后认为,这俩人心思很单纯,容易上当。于是,她以联盟为由,又请来了格鲁吉亚国王巴格拉特五世,还告诉脱脱迷失,自己这边离得太远,不一定能给他足够的助力。可以找高加索的格鲁吉亚人帮,自己就不参与了。” “太后的娘家,是黑海南岸,特拉布宗的科穆宁家族,长期以来一直盘踞在那里。而特拉布宗领地,长期受黑海东岸、高加索地区的格鲁吉亚王国控制。太后的侄女,就嫁给了巴格拉特,算起来大家还有亲戚。” “通过侄女的关系,太后接触了巴格拉特几次,认为这个人同样野心不小,但智谋却跟不上,很容易就会得意忘形,策划一些超出自己能力的、所谓的‘阴谋’。” “果然,巴格拉特很快被脱脱迷失拉拢,两人密谋背叛帖木儿,瓜分当地的领土。” “这個时候,紫帐内部发生了变故,太后被愤怒的军团推翻。但她之前的安排,还在运转着。” “后来,安插在格鲁吉亚的探子,得到了巴格拉特与脱脱迷失密谋的细节。确认了‘阴谋’的消息后,还拦截了他们的通信。汗廷立刻把它转交给了帖木儿,然后让水师进行准备。” “要去作战了么?”朱让娜问。 “是的,太后当年就说,帖木儿必然尤其迁怒于格鲁吉亚,所以这个王国肯定要完蛋,要提早准备去接受。”郭康说。 “后来,事情的发展,和她想的差不多。帖木儿皇叔不太相信脱脱迷失的背叛,即使后来发现此事确凿无疑,也坚持认为脱脱迷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肯定是格鲁吉亚这帮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引诱他走上绝路。因此,老皇叔把怒气都撒到了格鲁吉亚王国头上。” “格鲁吉亚虽然是当地大国,但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很快被帖木儿大军攻破。按他的要求,紫帐军队此时也在海岸登陆,夹击格鲁吉亚的后方。” “帖木儿凶名在外,格鲁吉亚人害怕被他报复性屠杀,都跑到西边,找紫帐汗国投降。后来难民太多,紫帐就以安置人员为理由,把军队和逃难者送到了特拉布宗,趁机解除了科穆宁家族的武装。” “帖木儿皇叔只想泄愤,本来就是来搞破坏的,打了一阵就走了,对于这些事情,也没去计较。所以,大半个格鲁吉亚和整个特拉布宗,都被我们吃了下来。” “你看,最聪明的蒙古人,也依然被她故意利用。而且她连姻亲、娘家,都一样算计。”郭康说:“就算倒台之后,这些计划依然成功了。甚至可以说,失去权力的老太后,都比这一众国家的君王擅长计谋。” “我们很多人怀疑,她的儿子约翰八世,也是这么被她阴谋杀死的。从以往经验看,这毫不让人意外。” “现在不是一个希腊娘们,是一大群,甚至还带了不少其他地方的人,天天在一起不知道策划什么。”他指出:“你们说,我能不谨慎么?” 第八十三章 蒸汽圣女,让娜!(上) 趁着希腊娘们还没来,郭康赶紧带着朱氏兄妹俩,来到车阵那边,吩咐起来。 “现在还有个问题,就是希腊女人喜欢成群出现。李安宁其实不算‘希腊化’严重的那种,但你们听她刚才的话,我怀疑那几个人也会跟过来。”他告诉兄妹俩:“回头要是真有人来了,你们就按我刚才说的,介绍来意。总之,咱们对好口风,尽量不要提我那个天兄的事情。” “这是为什么?”让娜好奇地问。 “我还想找狄奥多拉,多要点钱,研究蒸汽天兄呢。”郭康告诉她:“之前,我都是借着特别宗教费用的名头去要钱。回头如果被她们摸清楚,知道我不是真的拿钱去研究神学、办宗教仪式,我怕下次就要不来了。” “这和你也有关。”他提醒朱文奎,试图把他也绑在战车上:“给你的经费是从‘葡萄钱’里出的,回头如果没瞒住,你的铺子也没了。” “没问题,我一定帮忙!”听说自己的工坊可能受到威胁,朱文奎立刻拍胸脯保证道。 “这么骗经费,真的好么?”让娜有点心虚。 “这可不叫骗。”朱文奎解释道:“老朱家的人,借调些经费做研究,能叫骗么?” “你别说,要是老朱家的人都把钱拿去建工坊,亲自做研究,可能还真是個好事吧。”郭康嘀咕道。 让娜一时无言。 “哎,最初的时候,我还觉得,用家里的钱就足够了。谁知道老妈嫌我不务正业,无论如何不给我钱。”郭康见状,给她解释道。 “当然,这也不怪她。蒸汽动力的技术,早期只能用在一些很特殊的地方,比如进水的煤矿之类。在其他地方,基本都是得不偿失,还不如水力、畜力乃至人力。没人会去做这种亏本买卖。” “但伱想。”他看了看朱文奎:“一项技术,如果不能得到长期的运用、经验总结和升级,就没法发展出更高级的器械来。而如果早期阶段,长期没有收益,那这种运用就根本推广不开。你看,这就卡死了。” “我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宗教,会给这种长期无收益的亏本行为买单了,所以才找王大喇嘛,借着教会的名义,打报告要钱的。” “那你觉得,罗马汗国有适合这种机器进行早期运用的地方么?”朱文奎问起了技术问题。 “我担心没有,所以才会焦虑。”郭康实话实说。 “南北战争爆发的时候,叛军首领伯颜答应了波兰和一些斯拉夫邦国的要求,同意事成之后,释放国内信奉拜上帝教的奴隶,今后也不再捕捉斯拉夫人,作为换取支援的报酬之一。” “但战争以李应麟将军击败伯颜,消灭北方叛军告终,这个条约自然没人认。战后,汗国保留了罗马的传统。各军团长期从波兰、立陶宛等地,抓捕俘虏,作为奴隶贩卖和使用。” “黑海和亚速海北岸,确实有煤田,我记得也不是很难开采,但不知道有没有这么高的抽水需求。更重要的是,有了大量的斯拉夫奴隶,对机器的要求会变得很低。我怀疑,我们这种比较原始的设计,还不如奴隶矿井的效率。” “所以,我才会有这种担心,怕她们认为我这个和宗教无关,不给钱了。那接下来,估计就很难办了。” “为什么要无关?”让娜却不以为然:“这只能说明你现在的神学水平不足。” “啊?”郭康没反应过来。 “研究蒸汽,为什么就和宗教无关?谁规定的?”让娜反问:“天父创造了这个世界,至高的神性也流溢到了世间万物之中,通过研究这些事物和规律,就能接近神——你看,这都是老掉牙的神学论述过程了,有什么问题么?” “蒸汽也是世界的一部分,你说的那些蒸汽机械,有巧妙的结构和巨大的伟力,简直就像是神力的体现。它们当然可以让人感受神、接近神。这表述有问题么?” “如果不怕人家说你异端,还可以打擦边球,说那些理想化的、极为完美的蒸汽器械,就是神的投影的象征,它们的创造者就是受神启迪的圣徒,神本身就包含有蒸汽和一切机械的神职。” “要是更激进些,甚至可以说天父自身展示给人类的化身,就是一个至高的器械;人间的一切,都在这个神之器械上运作。只要你胆子大,这不都是能详加论述的说法么。” 她有些鄙夷地看着郭康,以和年龄都有些不相称的熟练程度,一口气论述了一大堆。 “呃,我一直觉得这个属于科学技术,感觉不能算神学,就没往这想……”这下轮到郭康心虚了。 “科学?科学是什么?”让娜问。 “大概就是……自然哲学吧。”郭康发现自己也没想过定义,只好凑乎着说道。 “所以你看,就是你神学水平不行而已。”让娜嗤笑了一声:“谁告诉你这和神学扯不上关系的?” “如果你说的是发现和总结自然规律的那套,那罗马教会自己就在搞这些研究,而且经常赞助相关的研究者。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如果嫌这太远,那你身在君士坦丁堡,而且会希腊语,总归知道‘哲学’这个词本身吧?” “这个我倒是知道。希腊语的哲学,就是‘爱’加上‘智慧’组合成的。”郭康说。 “这边不是还有个圣索菲亚教堂么,它的名字就是‘神圣的智慧’,意思是这里供奉天父的圣智。”让娜举例道:“你看,这不就是二者最明显的联系么?实际上,希腊人的哲学,对教会……” “哎?”朱文奎大吃一惊:“不是因为那边,供奉一个叫索菲雅的娘娘么?” “不是,你……”让娜正想讲道理,听到他的话,差点没绷住。 她看着郭康和朱文奎两张无辜的脸,扶着额头,半天才缓过来。 “你怎么了?”郭康关切地问。 “没什么,看来下次我要弄个铁箍戴头上才行。”让娜嘴里说没事,却是一幅气急的样子。 “为什么啊?”郭康依然没理解。 “我感觉我头大,怕涨破了。”让娜没好气地说:“回头做个铁家伙,戴额头上冰着,可能还好一点。” “那我帮你打一个?”听说要打铁定做,朱文奎跃跃欲试。 “……”让娜差点背过气去。 第八十四章 蒸汽圣女,让娜!(下) 郭康对于自己的神学水平,确实没什么指望,只好和朱文奎一起安抚让娜。 旁边几个人看见她这个样子,纷纷向会汉语的李玄英打听。李玄英说这是因为宗教问题引发了争执,让大家不必在意,继续准备火炮就行。 放其他地方,宗教争执可能是个大问题,但这里的几位早就已经习惯了。连杰士卡听了之后,都只是同情地看了眼那個据说是公主的小姑娘,划了个十字,就赶紧走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郭康试图解释:“我一直听人说,神学和科学是对立的,哲学也是神学压迫的对象……” “谁给你说的?”让娜气不打一处来:“教会里各种思路多了去了,大部分人是根本不在乎这些的。谁规定不能研究哲学,尤其是自然哲学的?宗教裁判所都没你严格。” “不是说,‘哲学是神学的婢女’什么的么?”郭康弱弱地说。 “那是达米安主教的观点——你居然知道这句啊。”让娜略有些意外:“那你知道他说这句话的背景和用意么?” “呃……” “你知道‘七艺’概念、教会推动的主教座堂学校、和博雅教育的复兴么?”她问。 “啊……” 郭康大概听说过一点,但确实没往这方面想过。 “你知道‘第一位经院哲学家’安瑟尔谟和他的天父本体证明么?了解过达米安活跃的嘉玛道理会和去世俗化主张么?知道为什么当时会有反亚里士多德主义么?” “这……” 这就超出郭康所知了。 “那伱知道拉丁阿威罗伊主义么?知道双重真理论么?看过托马斯·阿奎那博士对这个论述的引申么?知道这些理论和辩证分析方法,对那个时代的新柏拉图和奥斯丁主义的影响么?”让娜又脱口而出一大堆名词。 “啊……”这回轮到郭康头大了。 “哎,索邦神学院的量产废物,都值得你喊一声大师。”让娜长吁了口气,还顺便鄙视了下巴黎大学的神学学者们。 “他这不是完全没看过么,也不能怪他。”朱文奎见郭康已经听傻了,赶紧帮腔道:“其实我也不懂这些啊。” “那你还蹭个什么神学啊?”让娜无奈地说:“我算知道他为什么心虚了。” “不是因为想法太异端么?”朱文奎问。 “你又在紫帐说异端。”让娜无语道:“而且,真正的异端,才会不心虚呢——那些异端,都是有自己理论的,一个个都自信的很,认为自己的想法才是真理。你看,他哪有这个水平。” “是这样么?”朱文奎明显也不懂。 “他这已经不是异端或者异教徒的问题了,甚至不是无信者和邪教徒。”让娜判定道:“他就是根本没把神当回事而已。” “啊,这个……君子敬鬼神而远之么。”朱文奎开始打哈哈,试图敷衍过去:“祭祀的时候,诚心点就行,也不用天天挂念着吧?” “笑什么笑啊,你也一样!”让娜训斥道。 “呃……” “我问了他这么多,他就会回答个‘啊’。”让娜看起来颇有怨念,转头看向郭康:“这种回答,我还需要问你?我问努尔哈赤,都能得到一样的答复。” 她顺手拍了下旁边的野猪:“你懂我说的这些么?” “哼哧——?”努尔哈赤突然被打了下,疑惑地转回头,看起来有些不明所以。 “你看。”让娜一摊手:“回答的复杂程度差不多吧。它还多几个音节呢。” “……” 被鉴定为神学水平和努尔哈赤一个等级,让郭康颇受打击。 “没事,没事,大家不用纠结。”朱文奎试图调停:“这也不怪郭公子。平时,也用不着这些东西啊,对吧?” “我还确实很疑惑,为什么用不着。”让娜直言:“我印象中,正教地区的狂信徒,其实一点也不比罗马公教,和天方教那边少。而且,因为东帝国官方的衰落和外来入侵的增多,民间的狂热者组织,规模其实还挺大。当初内战的时候,那些人还长期盘踞色萨利,希腊王朝自己都拿他们没办法。” “我没记错的话,当初导致紫帐入主的内战,就有很大部分是宗教原因吧?”她说。 “这个我也听希腊先生讲过。”朱文奎点点头:“当时有两个流行教派,一个是正教传统的‘静默派’,倾向于禁欲和神秘主义,希望通过特殊仪式和祈祷,与天父直接沟通,看到天父的化身——圣光。” “另一个,是受西欧的经院哲学影响,发展起来的瓦拉姆派。瓦拉姆来自南意大利,他的神学理念追求理性和逻辑,不承认圣光的存在。因此,双方一直有冲突。” “约翰六世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是传统的正教信徒,信奉静默派,还发表过一些神学论文。而约翰五世一方的好几位重要人物,是瓦拉姆的支持者。最后,在各种矛盾的累加下,两位官家就打起来了。” “这倒是没记错。”让娜说:“所以,那时候的希腊人,应该和其他地方的信徒一样,是很重视宗教理念的。” “这两个教派,如今都已经衰落了。现在我看,主流的神学理论,已经是这个……呃……”朱文奎想了片刻,说道:“这个拜上帝教吧。” “我这才想起来。他们这个教派,没有希腊名字么?”让娜发现了个问题。 “没有。紫帐的官方神学,一直没有正式的名字,就是叫‘教会’。”朱文奎点点头:“希腊先生说,他也不知道应该叫什么,目前大家都是用汉语俗称,就直接叫‘拜上帝教’。” “说实话,我还是有点惊讶,希腊人居然对这都能不在乎了。”让娜一脸惊叹:“你们这几十年,究竟对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嗨,管他呢,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朱文奎对这些话题明显没什么兴趣:“管他什么教,我们现在帮郭公子保住蒸汽天兄就行。” “没错。”郭康看了看让娜,想到了个更好的办法:“要不然这样吧,郡主你来帮我,给这个……我们这些器械什么的,找个好点的神学解释?” “对啊,你不是专家么。”朱文奎一拍手,也赞同道:“郭公子怕人家说咱们这个不宗教,那咱们不如直接建立一个教派,这样总不能再说我们什么了。” “那不是更异端……算了。”让娜本来想反驳,不过看了看他俩,估计也不是个会考虑异端的人,只好无奈地说:“那你们说,怎么办?” “很好办,听我的来。”朱文奎已经有了主意,安排道:“父王那边,最近不是刚送来一批人,正等着我们反馈么?每次这个时候,都是他正好没活干、最闲的时间。” “是没活干还是没活整……”想了想朱允炆的事迹,郭康嘀咕道。 “趁这个时候,我们去找他盖个章,到时候就给其他人说,这是大明吴王流亡政府的官方宗教。”朱文奎正在兴头上,没理他:“到时候让黄师父、齐师父随便起个名字,写几篇布告,咱们教派就算成立了。” “成立之后,有没有人信反而无所谓。你看,这经费不就来了么?”他看了看两人:“宗教和外交都占齐了,那几个希腊女人想来查就查呗。到时候,想找破绽都找不出来。” “哎呀,世子真是聪明,我完全没想到啊!”郭康大喜,又看了看让娜:“那,郡主,你神学水平高,等需要拿教义糊弄……不是,是宣传给她们看的时候,我俩可就靠你了。” 让娜看起来有些纠结,郭康赶紧加码:“我们让你当教主,怎么样?到时候请吴王再给你授个官职封号什么的,他高兴,我们也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他给的官职有个什么用啊……”让娜看着两人的态度,只好答应道:“行了行了,我帮你们。但我可得说好了,这方面今后就得听我的。你们俩不要瞎指挥、乱说话。” “放心。”郭康也拍胸脯保证:“到时候,我保证比努尔哈赤话还少。” “没错,你说了算。”朱文奎也赶紧点头:“只要保住天兄,你要信什么,我们就信什么。” “好吧,那我也只好答应了。”让娜最后点了点头。 “终于安稳了!”郭康感动万分,按希腊人习惯,拉住她的衣服就亲,就差把她抱起来了:“让娜郡主,你就是我的圣女啊!” “你……你干什么!”让娜涨红了脸:“快让开点。” “他就是太激动了。”朱文奎笑着说:“哎呀,我也能理解的。我们看待自己的成果,确实就是这种心态啊。” “对啊。我……”郭康连连点头。 他正准备继续说什么,才注意到旁边马打响鼻的声音。左右看了看,发现李玄英和士兵们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 郭康赶紧回过头,看到狄奥多拉正骑在马上,俯身看着他。 “你这也是研究兵器么?”她盯着郭康还拽着让娜袖子的手,皱着眉头说。 上架感言 明天中午就上架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作为来这里的第一本书,这个成绩其实已经有点超出我预料了,没有出现太多“水土不服”的问题。不过人都是想往更高处走的,所以之后的首订和追读还是拜托大家了。 当初,这本书还只是一个脑洞,后来闲着没事儿,就写了一个架空的年表,设定这個“紫帐汗国”的历史。最后,在朋友们的催促下,才开始写书。 而从这段时间我收到的反馈看,这本书的优势劣势可能也都来源于此。 由于是先有年表和设定,再有大纲,最后才写故事,这本书的背景世界观很大,设定也很多。再加上堆叠了很多搞笑要素,导致整个故事的风格,估计不太像那种打怪升级的正统小说。 我甚至感觉,作为一本轻小说,书里真正的“男主”其实是紫帐汗国这个国家,“女主”是大明——而且这还是个病娇女主,整天想把试图和男主建立外交的其他有关联女角色都给刀了…… 这一点,往后我会尽量完善的,在坚持现在风格的同时,争取把故事本身写精彩些。 当然,故事进展的更大问题,可能是我码字太慢了。虽然之前也有写书经历,但我一直写的相当随性,经常周更的那种……说实话一直觉得这边的更新要求有点高,只能尽力跟上。 其他作者建议我开个悬赏,但这个没什么标准,我也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设定好。我看了下,现在应该1100月票了,那就到本月结束为止,如果到1453票,就加更一章;到1923票,再加更一章。就算激励自己码字了。 至于1923之后,就没有萝马了。票估计也到不了这么高,所以暂时也不用设置其他后续档位了。 目前就想到这么多。我们明天见。 《自建帐以来:罗马汗国记》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五章 食雪汉(上) 郭康一直担心狄奥多拉会来,但她真的这么快出现,还是让郭康吃了一惊。 “你这是什么反应。”另一个梳着长辫、穿着窄袖袍的黑发姑娘走上前,笑着说:“怎么和上次春蒐演练,脱欢被捣巢时的表情一样。” “你怎么也来了?!”郭康大吃一惊。 “我带惠贞来的,怎么了?”狄奥多拉奇怪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郭康一边说,一边赶紧回头看向朱文奎。 可能是太乌鸦嘴,总之,现在发生了最坏的情况:不但狄奥多拉突然出现,还把史惠贞也带来了。 新天兄计划还没有展开细节,就面临希腊女人的严峻挑战! 好在朱氏兄妹已经和他说好,有了些默契。于是,朱文奎站出来,主动说道:“郭公子邀请我们来这里,看火器和战车的演示。” “那你拽着人家干什么?”狄奥多拉将信将疑,对郭康说。 “哦,我想用下这个桶。”郭康急中生智,指着让娜屁股下坐着的木桶,说道:“我们得演练火炮呢,结果小郡主不乐意让开。是我太粗鲁了,下回我多注意下。” “对对,没什么的,我妹妹太能闹腾了,伱看,我也没什么办法。”朱文奎也赶忙说。 让娜瞪了他俩一眼,但郭康马上朝她使眼色,朱文奎也露出请求的神情。没办法,她也只好装乖,抬起头朝狄奥多拉甜甜地笑了笑,认可了他的说法。 她身材不高,郭康正好趁势把她抱起来,放到努尔哈赤背后的鞍上。 “你看,就是这东西。”他又指了指木桶,说。 眼见三人都没什么别的说辞,狄奥多拉不知是不是信了,总之没有继续发问,让郭康松了口气。 “这是什么啊?”史惠贞径自走过来,看了看那只桶,好奇地问。 “是‘中国雪’。”郭康说着,打开了木桶。 史惠贞伸出手,搓了一把。 ——中国雪,就是硝石。这东西是做火药的原料。 当初,阿拉伯人从东方学到了使用硝石的方法,因为觉得结晶的形状和雪一样,所以起了个“中国雪”的别名。 “我们的火药颗粒有点问题,准备和他们交流下配方,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工艺方案。”郭康说道。 他这说的倒是实话。 火药的技术,大家如今都在摸索。这年头,诸如原材料的纯度、制作的工艺乃至使用的武器类型,都会对火药的性能发挥产生影响。所以,“最佳方案”往往是个多次实验之后,得出的经验性结果。他就算记得最佳的工艺和配比,也得根据这边的情况,进行适当的测试和调整。 史惠贞对于这东西,也是很熟悉了。她朝狄奥多拉点点头,后者跳下马,上来就给了郭康一个拥抱。 她这么一抱,倒是让郭康有了些负罪感。不过仔细想了想,自己和让娜确实也没做什么。他们几个商量半天,无非就是蒸汽天兄和圣徒大炮之类,好像也没啥值得愧疚的。 至于成立教派的事情……去信这么异端的教派,狄奥多拉估计不会喜欢的。但这个所谓教派,说白了就是个研究各种机械的掩护而已,和信仰本身根本没什么关系,又不是真去信什么蒸汽神教了。大不了回头给她解释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么一想,同样也就没问题了。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耳朵旁,狄奥多拉低声说道:“你在顾虑什么?回去之后单独给我说吧。” 说罢,她放开郭康,退了半步,整了整他的外袍,温和地笑了笑,退到一边去了。 “……” 郭康一时说不出话来。 史惠贞依然只是在一旁笑,而朱文奎似乎至今都没能习惯这些礼节,还是稍微转头,一脸“非礼勿视”的表情。至于让娜,现在还在野猪背上呢,也不知道看见了没有。 不过现在,也没空去管了。虽然狄奥多拉今天有点吓人,但最麻烦的还真不是她。郭康得还得盯着这群人里,威胁最大的史惠贞才行。 这人以往的经历,可以说很是特别。 史家这一代的男丁,只有史恪、史丹两人。而史恪从小,就对航海比较感兴趣。 当时,南衙世侯们对于意大利人和希腊人长期垄断海军颇有微词,就支持了他自己的选择,把他送到大都舰队,从实习军吏做起,培养技术和人脉。 但另一方面,经过数十年的整编、扩编和内战,史家目前能控制的军府,主要在汗国西北的北罗马尼亚行省和第聂伯行省,直面波兰,军事压力很大。 汗国的军制,是在各地划出军团农庄,把田地分给军团士兵经营。从黑海周边到斡罗斯地区南部,土地广袤而肥沃,气候也不错,甚至有不少矿产。但当地人的耕作和生产技术,却非常落后,长期连像样的水利都没有。所以,通过军团组织的集中开拓、经营,往往能让产出得到不少提升,取得很好的收益。 这样几十年下来,各地收编居民,开垦土地,已经形成了大大小小、连成一片的众多农庄。农庄里的住户,就是汗国的军团士兵和公民。 汗国把这些农庄,分配为若干个军府,负责对公民进行集中训练。一府的士兵,按希腊人的传统,也被习惯性地称为一个“战团”。遇到大规模的战事,汗国就会从这些战团里,抽调一部分士兵,组成军团,进行战争。 而平时,军府和战团也有很多军事职责。尤其是史家所处的位置,压力其实很大,迫切需要一个强势有能力的人来统管事务。 要知道,紫帐汗国的位置并不太平,甚至可以说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他们直面的波兰、神罗这些国家,对汗国更是极其敌视,甚至不惜多次勾结奥斯曼乃至土库曼黑羊王朝,联合异教徒攻打教友。 早年,汗国也尝试过求和、妥协,但始终没能成功。 汗廷在总结分析后认为,这只能说明,某些蛮族极其敌视正统罗马,显然是想苟且维持自己的野蛮特性,畏惧自己会被罗马征服、同化。这是文明层级的、不可调和的矛盾,甚至超越了宗教带来的认同。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食雪汉(中) 而所谓教派之类的问题,显然也就是找个借口而已,怎么可能真有这么重要? 过去的教训已经证明,这些蛮族只会得寸进尺。满足了他们的宗教要求,只会让他们更加得意忘形。就不能对他们抱有太多幻想。 再加上汗国的领土环绕黑海,看似面积很大,但很多地方,尤其是北方平原上的军府,其实并没有多少可靠的纵深。所以,汗廷内部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维持积极进取、主动出击的政策。 因为如此,虽然名义上是训练和管理机构,但军府也承担了大量的预警、侦查乃至作战任务。 为了维持腹地和平,防止遭到袭击和破坏,军府士兵必须主动外出巡查,监视边境地区的敌人,乃至摧毁他们的前进堡垒、抓捕和审问俘虏——哪怕没有波兰等国的正规军,也免不了会有蛮族酋长,觊觎军团的财富,试图来抢一笔。 另一方面,白奴贸易是很多军府的稳定收入之一,也是军团士兵在农闲时的主要外快。所以,军府自己也会组织军事行动,去捣毁蛮族村落,抓捕奴隶。 所以,这类小规模的冲突,在当地十分常见。 大规模的战争中,汗廷会派出将领与幕僚,指挥整个大军,但这些频繁的日常行动,就得军府自己负责。 严重的外部压力下,汗廷内部现在虽然还算和睦,但对于各家继承人的要求也很高。他们世代传承的,与其说是领地和权力,不如说是在军团中的影响。如果继承人能力和威望不足,很可能就会导致家族的地位下降。 史家既然把史恪安排去了海军,那就得拿出一个可靠的人选,证明他有能力守住北罗马尼亚,维护当地公民的利益,否则希腊人也会同样质疑他们的安排是否妥当。因此,这份压力,就来到了史恪的堂弟史丹身上。 但迄今为止,史丹的表现并不能算出众。他在地方担任属官时,就显得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 在其他地方,大家或许还能接受,但在交锋激烈的北罗马尼亚,这种性格的人,就有些难以受大家欢迎。百户们已经私下里,委婉地向家主史明源建议,要么把大公子调回来,要么想办法让二公子立个军功,最好能抓一大批俘虏,才能让军团士兵们安心。 在南衙军制中,百户的位置不高,地位却很重要。在这些边境农庄里,庄园的组织者既是平时的村长,也是战时的农兵队长。他们介于上层指挥官和下层的士兵之间,是传递命令和反馈情况的重要环节。 紫帐汗廷的宗教信仰很……一言难尽,换其他势力,可能早被十字军干掉了。汗廷上层在最早的时候,和当地的斯拉夫人、保加尔人也不是一个族群,说的话都不一样。 可以说,能获得这么多士兵的支持,基本上全靠给的待遇好,还能打胜仗保卫大家;而军团士兵的支持,也是紫帐汗廷能在这片充满敌意的土地上生存下来的关键。 所以,前线军团士兵的想法,是个很重要的观察对象。按照传统,出现问题时,百户们私下反应情况,正是处理流程的第一步。如果处理的不好,可能就会有人去大斡耳朵告状,乃至像安答战争时那样,聚众驱逐军府长官了。 对此,史明源有苦说不出。 史丹是他弟弟的儿子,但他确实是把史丹当军府继承人,认真培养的——自从自己的二儿子夭折,他也没有别的人选可用了。 然而,一个骑兵将领,确实是很看天赋的。这个位置,得频繁做出关键的决策,很讲究勇气乃至直觉。人再聪明,兵法背的再熟,很多时候都没法取代这种颇为玄学的天赋。 有人认为,可以把史恪调回来,但这样等于放弃之前的经营,而且史恪也未必合适。想兼顾两边,最后可能也得去收个义子,或者和其他家族直接交换了。 可能就是这种复杂的情况,激发了他侄女史惠贞的野心。 和性子不怎么张扬的史恪、史丹兄弟不同,史惠贞喜欢舞枪弄棒,脱欢都觉得她是个武疯子。不仅如此,她还突发奇想,觉得自己可以取代弟弟史丹,承担起军事义务。 史明源觉得这就是胡闹,没把她当回事。于是,史惠贞设法取得了其他几个长辈的许可,借来了几十名骑兵,说要出去转转。大家以为她是要带兵去招摇显摆,就没去管她。 然而,史惠贞已经做好了计划。她打听好了波兰人的一处边境营地,又设法说服了士兵们。众人连夜从哨所出发,趁着早晨,波兰士兵都在祈祷的时候,杀进了营地。守军瞬间崩溃,看守营地的小贵族也被他们斩杀。 史惠贞回来,遣散了士兵,换掉一身血的铠甲,拎着个包裹就回家想报喜。母亲还以为她去城里买东西了,问她带来了什么,结果她把波兰贵族的首级直接拿了出来,把母亲吓了一跳。 这件事情之后,史惠贞就出了名。 家里人对此颇为忌讳。有的长辈瞬间就想到了武则天驯马的事迹。 据说,当年唐太宗得到一匹宝马,还没驯服。他心血来潮,问身边众人谁有办法,武则天自告奋勇站出来,说她可以,而且只需要铁鞭、锤子、匕首三件工具。 太宗好奇,问她准备如何驯马,武则天说,她要先用铁鞭抽;如果还不听,就用锤子锤;再不行,就用匕首杀死它。 太宗之后,就没再理她,大概觉得这人过于暴烈狠毒:驯马是为了骑马的,你把马都杀了,那还骑什么? 然而可惜的是,武则天后来还是掌握了权力,而且确实用这种方法对付功臣名将们。 史家认的先祖,源自唐朝册封的西突厥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元庆一系。而史元庆本人,就是被酷吏来俊臣诬陷,死在武则天手里的。连整个家族,都被流放到崖州去了。 这是个十分惨痛的教训:杀死骏马,确实省了事,但这么杀下去,大唐怕是也给杀成大宋了。 现在,自己家里就出了个这么暴烈的女子。十几岁,第一次上战场,不但没什么不适,还能拎着血淋淋的首级到处乱跑——当年,脱脱·买买提尼库斯太师第一次上战场,可是都吐了一地,大家都知道的。 这么下去,这小姑娘恐怕会比武则天还凶残恐怖。 叔伯们认为,这件事情太反常,绝对有妖异。 要是让她掌握权力,那这回,全家就算有活人,估计也得流放到弩耳干,看狗头人呲牙去了。 还有几章,我按顺序放。然后打赏有点太多了,感觉不太妙,发不完的我年前补上吧……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食雪汉(下)(不要啊,盟主太多了……) 面对家族的态度,史惠贞却并不认为自己有问题,而是觉得家里人心眼太小,没有施展空间。正好大伯史明源要去大都开会,她也闹着非要跟着去。为了让她不再惹事,史明源只好答应。 史明源大概认为,大都可靠的人多,她反正也闹不起来。谁知,史惠贞却和那群希腊女人混一起去了。 后来,史明源奉命出使东边的几个波斯、土库曼小王朝。他特意带上了史丹,想让他见见世面。而两人一走,史惠贞彻底没人管了。 那些希腊女人最大的弱点,其实就是不能打。当初海伦娜太后阴沟里翻船,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控制了禁军,但宫廷阴谋曝光之后,大多数中下层的士兵都根本不服她。 太后虽然老谋深算,但没有从军经历。军团士兵们只是看在她是罗马大汗母亲的份上,按照现有制度,给她应有的服从和尊重。 谋害大汗的事件发生之后,这份制度和默契,等于被她自己破坏了。而老太后的至高权力,其实就是来源于此。当新汗巴西尔三世展示出合格的能力和魄力,军团就立刻抛弃了太后,连上层官吏和军功世家也纷纷反水。最后的宫变,实际上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但她们要是真的插手了军队,那就不太好说了。 所以,这两方确实很有合作的空间。 今年春天,史惠贞就又整了个大活。当时,按照传统,各军府会推荐优秀的年轻军官到汗廷,进行训练与考核。义父依照惯例,组织了对抗演练。 脱欢负责扮演这次的假想敌——土库曼人部落。为了让气氛到位,他还专门搞了个大头巾,买了一车葡萄酒,一看就是个新兴部落的酋长。 演练的地点,在希腊北部,一片荒凉的丘陵地,比较接近小亚的环境。脱欢提前藏了起来,按照规则,第一个发现他,并且碰面时自己手里的兵更多的,就算赢。 而作为对应,他们各自有好几群羊,分布在不同的牧场上,需要分出手下人看守。如果羊被脱欢偷了一半以上,那就算失败。 几个人里,输的最快的就是史恪。他试图把羊都集中起来,觉得这样更方便。结果路途上牧草不足,羊群和牧人都一片混乱。 脱欢趁乱来偷羊,史恪猝不及防,直接丢了至少三分之二,当场被淘汰。 郭康当时听说,史恪这么快就输了,颇为惊讶,结果两天后,更惊讶的消息传来,说脱欢也输了。 原来,皇后暗中作弊,把一个希腊将军的儿子换成了史惠贞。脱欢刚赢了一场,把部下都散出去盯人,营地里就没什么防备。史惠贞趁机绕过其他人的路线,找到了脱欢的老营。 虽然脱欢本人跑得快,及时逃出了营地,但所有的辎重,连同头巾和酒,都被史惠贞抢了。裁判们裁定脱欢失败,比赛结束,回头一查,才发现带队的居然是她。 这件事再次引起轩然大波。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众人的理解,甚至像是个希腊神话里的故事。汗廷上下说什么的人都有,也不知道该怎么奖赏、提拔。 紫帐汗国的唐、辽制度里,就没有类似的规定——没人想到过会出这事,所以连禁止的条例都不存在。 希腊制度对此倒是有所规定。按东罗马的传统,官员和贵族的头衔,分为男、女、宦官三种性别。比如有些宫内位置,就只对宦官和女官开放;有些外朝职务,则只允许男官担任。只要查看文件,就能知道各个性别的对应职位,除此之外,都是不合规的。 东罗马的历史上,善战的男将领其实很多,出名的宦官将领同样也有,但确实没有女军官的位置。 因此,军事官僚们的首领、军务尚书斯卡扎里最后裁定,她可以得到奖励,但不能被授官。这份报告,连同附带的几十份厚重的古代文件,被一同上交到了战帅那里,等待批准。 虽然大家觉得,没有追究破坏规则的事,已经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偏袒她了。但史惠贞对此依然颇有些抱怨。但可能是已经占了便宜,也没有继续闹腾。 当然,虽然出了风头,但人脉上来说,她可能还是吃亏了。脱欢因为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那一车酒,真的是他自己掏钱买的,结果史惠贞抢走之后就不给了。为此,脱欢已经给郭康抱怨好几回了。 郭康对她倒是没什么成见,毕竟紫帐汗国高层里,可能也就他的心理阴影,比其他人小得多。然而,史惠贞经常替那几个希腊女人出头,还多次跑去干涉郭康的日常活动。 郭康脾气其实算很好的,别的小事,他都能忍。但干扰他开发蒸汽天兄,这可就不能让步了。 所以,见到史惠贞,他就莫名地头大。 偏偏史惠贞常年玩兵器,对于这些火器也很熟悉。看她这个样子,不放两炮让她满意,估计就不会走了。 郭康正想对策的时间,她也开始到处转悠,四处敲敲看看,对各种火器乃至士兵们的熟练程度发表评论。连努尔哈赤的毛,都被她揪了一下。 郭康始终想不明白,史恪、史丹兄弟俩,怎么有个这种性格的亲戚。 最后,史惠贞又转了回来,手里还搓着一把炭粉。 “有点潮,下回换个桶吧。”她对郭康说:“我觉得是木材处理的问题。你得看看是不是工匠偷工减料,防水没做好。” “哦……”郭康点点头。 “这些材料都是你自己挑选的?”她又问。 “木炭我确实没注意,觉得买来就行。”郭康说着,指了指其他几个地方:“那几个都是我自己挑的。” “硝石倒是不错。矿里出的?” “不是,是硝田产的。”郭康说:“我觉得如果今后火器规模扩大,克里米亚的矿洞不见得够用。得想办法让硝田的产出更稳定,质量更高,才能在得到新矿之前,稳住我们自己的供应。” “那是什么?”狄奥多拉问。 “就是堆硝的地方。”郭康回头说:“最早,人们发现,硝石会出现在厕所里。所以,就有人故意把粪土堆积起来,集中处理,有意识地促进硝石的生成,这就是硝田。” “法国人玩这个已经几十年了,技术也算相对成熟了。我们参考一下,是没什么问题的。” “啊,看着很洁白,结果来源却这么肮脏么?”狄奥多拉皱了皱眉头,感慨道。 “处理之后就这样了。”史惠贞笑着说:“别嫌脏,火药这东西可好用了。” “是啊。这还不是一般的粪土呢。”郭康也笑道:“听法国工程师说,他们提取之前,要仔细辨别硝土的种类。有些土是咸的,有些土是辣的。只有辣味的土,才能提取出这种纯度最高的‘雪’来。” “还真有讲究啊。”史惠贞感慨了一句,顺口问道:“对了,你是负责技术的督造,也尝过这雪吧?在伱看来口感怎么样?” “……” 郭康算是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受不住她了。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粪田与铁锅 看到郭康已经控制不住表情了,史惠贞尬笑了两声,又绕走了。 “我的天,我一开始还觉得史家太苛刻,放着个花木兰不用呢。”朱让娜感慨道:“她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被打死的?是不是她老爹也从来不管事儿啊?” “你也少说两句吧!”朱文奎赶紧制止道:“你这牙尖嘴利的,也不比人家好多少。” “她揪我猪!”让娜大声告状。 “好了好了,姐姐帮你管她。”狄奥多拉只好安抚让娜,又对朱文奎说:“她爹确实很早就战死了,她和史丹是母亲带大的。史丹后来又被伯父带着教育,所以她基本上……确实没人管吧。” “这样啊……”朱文奎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好像听说很多贵人家里,有相似的遭遇了。这么一看,这里其实也不是很太平啊。” “伱也不用叹气。对古代那些真正的罗马人和真正的希腊人来说,战死不算是一件值得伤感的事情。只是现在,我们都太懦弱了。”狄奥多拉劝解道。 “牺牲是罗马帝国的基石,而我们总不能只让普通公民去牺牲。每一个指挥官,也总有要面对自己命运的时候。朱世子慢慢习惯了这里,就会知道了。” “这句话真好啊。是哪位先贤说的么?”朱文奎问。 “他给我说的。”狄奥多拉指了指郭康,笑着说:“他小时候可能说了,当着大家演讲也从来不怯场。也不知道长大了,怎么反而变成闷葫芦了。” 郭康很想告诉她,那只是因为,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中二期已经过去了。 但这个话,其他人听起来,本身就过于中二。好像自己是天父、天兄从天堂丢下来,号称要拯救世界的弥赛亚一样,实在说不出口,所以只好憋着。 “那,康哥哥,你真的尝过硝土么?”让娜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又一脸坏笑,开始提这个话题。 “不用担心。”郭康还没想好怎么说,狄奥多拉开口了。她看向让娜,温和地笑了笑,说道:“我和他亲吻的时候都不关心,让娜郡主还在意什么呢?” “呜——”让娜涨红脸,发出一声悲鸣。整个人眼见着蔫了下去,也没心情捉弄郭康了。 “妹妹,妹妹,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朱文奎发觉不太妙,赶紧去安慰她。 看来,让娜在法国光学了神学,其他方面还是不如狄奥多拉,居然一句话就被解决了。 “哎,你也是,玩这些干嘛啊。”狄奥多拉看了看郭康,摇摇头:“我听说,火器研发很危险,之前各国都有工程师遭遇事故,被炸死的。这些基础工作,不需要你亲自盯着。” “现在是关键时期,我怕技术走歪了。”郭康解释道。 “你说的技术,就是法兰克人堆粪土那些?”狄奥多拉看起来都不太想提这个词:“好吧,蛮族玩这个确实熟练。毕竟他们的城市,就是粪土堆成的,估计这方面先天条件比较好。” “我觉得,真不能太看不起他们。”郭康说:“西欧信罗马公教的那帮人——也就是你们统称的法兰克人,在这方面研究的其实很深入。” “我估计,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的火器反而会是最快崛起的。可能到时候,我们都要学习他们的火器技术了。” “为什么这么认为?”狄奥多拉问。 “我听说,西欧十分缺乏硝石矿。”郭康说:“他们收集硝石,确实都是靠这么一点点积累来的。在英格兰,国王下令禁止在便溺之处安放踏板,方便收集硝土;在法国,各地官府中有专门的‘刮厕官’,经常闯进居民家里刮走墙上的硝。” “他们的教堂,还有一笔‘长椅税’。因为各种仪式太冗长,信徒们经常在半途中往长椅腿上撒尿,久而久之,那里就成了长硝的地方,所以有专门的人,来收集长椅上的硝石,作为税收的一部分。” “跟这些比,我们的硝田都算干净又卫生了——至少那些地方是集中管理、认真打扫的。”郭康摊摊手。 “真是粗鄙野蛮啊。”狄奥多拉叹了口气:“那为什么说他们能发展火器呢?” “我直接说,你不一定信,但我可以给你另一个已经有结果的例子。”郭康说:“塞里斯出口的铁锅,大家应该都知道吧。” “确实,很多人心心念念它们呢。”狄奥多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变话题,但还是点点头。 “其实塞里斯的铁矿很差。”郭康说:“虽然数量不少,但那里铁矿的质量,并不适合早期的发展。” “这么说吧,在法国的森林里,至今还能找到当年高卢人炼铁留下的矿渣堆。而那些矿渣的含铁量,都比塞里斯的铁矿石高。” “所以,塞里斯人面临的问题是,如果不尽全力摸索,提升自己的技术,连够用的铁都没有。” “那边早期的铁,质量确实不行,大家自己都看不下去。但很快,他们就发展出了高超的技术。直到现在,他们都用着最劣质的铁矿,造出畅销已知世界的铁制品。而且,短时间内,也没人能赶得上他们。” 当然,郭康心里清楚,这个“短时间”,都是个很保守的说法。 在他那个世界,铁器一直是中原最主要的大宗出口产品之一,地位和总价值并不低于瓷器,论起货运重量还要超过对方。而铁锅,就是铁器最主要的出口方式。 至少从宋代开始,铁锅就是出海商船的主要货物。直到清朝雍正年间,每年出口铁锅都至少有七十多万口,来华商船几乎没有不采购铁锅的。甚至到了光绪年间,铁锅还是一项重要出口产品——这都形成品牌依赖了。 “我们自己这边,也会炼铁打铁,而且希腊人的手艺,在欧洲算比较好的。但没办法,商人们不是傻子。”郭康摇摇头:“人家这么长时间坚持从东方进口铁锅,只能说明那边的铁器确实技艺精湛,物美价廉,以至于加上这么远距离的高额运费,都比本地的便宜。” “而这种技术,说白了,都是当年被逼出来的。” “你意思是,法兰克人的火药,也是一样?”狄奥多拉问。 “是啊。他们打仗,是真的能因为火药不足打一半停下来的。”郭康点点头:“我怀疑也是因为太缺火药,使得他们也没有像中原当年那样,搞出各种奇奇怪怪的爆炸物,而是一门心思地钻研身管火器——就是火铳和炮这些。” “现在看起来很寒酸,但他们天天费尽心思折腾硝石,制作火器,也被迫熟悉了这些物品。这样下来,虽然起步晚,但发展的更快也不奇怪了。毕竟,人都是逼出来的。” “蛮子天天捣鼓屎尿很丢人,但罗马人如果打不过玩屎尿的蛮子,那就更丢人了。”郭康指出:“我听说南罗马尼亚那边,也发现了硝石洞,但我不知道这是天父的仁慈,还是对我们的考验。所以,我们也别嫌弃这些东西了。该研究的,还是继续研究吧。”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郭大炮 听了郭康的话,狄奥多拉陷入沉思。 郭康对她的悟性很有信心,毕竟按这个年代的学历,她比自己都高。虽然教育的知识、见识的世界有所不同,但郭康相信,只要提供足够的信息,聪明人该懂的依然都能懂。 他走到战车后,发现李玄英、杰士卡等人,在这里蹲成一排,不知道干什么呢。 “你们搞什么鬼啊?”他无语地说:“赶紧去准备大炮啊?” “呃,外面不是有事么……”泽里克修士辩解道。 “有事也不耽误你们装填啊。”郭康指出:“躲这里干什么。” 泽里克给杰士卡说了几句,杰士卡连连摇头,然后一脸肯定地回答他。末了,泽里克有些犹豫地转过头,看了看郭康。 “队长说,他在波西米亚的时候,在王后的宫殿服役过。按他的经验,这种情况,最好是能有多远躲多远。”他说:“贵妇们不是一般的难对付。比大炮难伺候多了。” “波西米亚的贵妇也这么能折腾么?”郭康小声说。 “嗨,都一样。”泽里克皱起眉头,苦笑着摆摆手:“我给你说,都别提那些做作的大贵族女眷了,就是小贵族家的夫人小姐,也都是这样。这些女人啊……” “郭康?”狄奥多拉的声音从车的另一边传来:“伱准备好了么?” “好了好了!我们正找东西呢!” 郭康赶紧一边回答,一边挨个把大家往外赶。佣兵们匆忙抓起地上,拖把、棍子之类的器械,跑到炮位那边,还有人则去拖旁边的炮弹箱。李玄英和杰士卡也赶紧整整衣服,装作一幅没事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这边东西比较多。”郭康替他们掩饰道:“你看,光炮弹就好几种。” 他指了指旁边,地上放着一箱子石弹,还有几箱子大小不一的铁质弹丸。士兵们把弹药箱搬到地方,就去忙活别的了。 “你是个好上司,士兵和下级军官们会很喜欢你的。”狄奥多拉点点头,说。 “啊?”郭康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 “波西米亚的方言不算难懂,而且杰士卡队长的嗓门太大了。”狄奥多拉再次凑到他耳朵旁,低声道:“另外,让娜小姐又开始往你这儿看了。” 郭康回过头,看到让娜生气地一拍野猪,转头走了。旁边的朱文奎两头看了看,不知所措,愣了片刻,泄气地一甩袖子,朝大炮那边走去了。 “呵,法兰克小姑娘。”狄奥多拉露出得意的笑容。 “……” 郭康一时无语,不知道她计较这个干什么。狄奥多拉也没给他解释,自己为何会这么计较,也走到大炮那边去了。 “这些有什么不同功能么?”她看了看旁边的弹药箱,问道。 “石弹是给海军的。史恪说,他们那边就喜欢石弹,据说对木头船的破坏性比较大。”郭康见她终于说正事了,赶紧解释道:“其他那几个,是给攻城炮用的。我们认为铁弹对于城墙的破坏效果更好。” “当然,还有其他的弹丸,比如铅弹之类。不过大体上,就这两种用的最多。我是希望今后都换成铁弹的,目前还在尽量尝试。” “为什么他们非要用石弹啊?”狄奥多拉问。 “他们想用口径尽可能大的弹丸,这样可以在近距离轰击对面船只时,造成更大的破坏。石弹比铁弹的密度低不少,只需要更少的火药,就能把大弹丸丢出去。而且,这样炮也能做的更轻,他们的小船也能带上。”郭康解释道。 “反正对面都是木头船,砸一下怎么都破了。由于石弹容易碎裂,可能还多个二次伤害的效果。” 狄奥多拉对此也不是太懂,闻言思考起来,倒是跟过来的朱文奎提出疑问:“我觉得铁弹、重炮,打的更远更准,怎么和他们的想法不一样啊?” “他们也不需要打的多远,反正远了基本就是白打。”郭康说:“如果哪天船造的足够大、足够厚实,不像现在这样用石弹就够;或者能搭载更先进的炮,打的更准一些。那时候,他们可能才会想换铁弹吧。” “我觉得这些人想法太保守了。难道必须等敌人都换装,自己被打了几顿,才跟着换么?”朱文奎质疑道:“应该自己先去尝试造大船、用大炮,测试新战法吧。” “没办法,大都水师保守的很,比我们陆军都保守的多。而且那边还是希腊人的自留地,史恪现在很多事情都得听他们的。”郭康直摇头:“你知道么?船后面挂圣像的那个杆子,挡了炮口。我建议他们拆掉,多装一门炮,他们觉得太不吉利,就死活不愿意。” “他们说那圣像是大教堂里请的,其实不就是王大喇嘛随便找人画的么,我看质量也不怎么样。”他叹了口气:“船长说,理解我的心情,但水手们都迷信的很,不这样,他就没法指挥了。所以最后只能作罢。” “那我下次去试试吧。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狄奥多拉想了想,说。 “可是,公主你其实也不是希腊人吧。”朱文奎提出疑问。 狄奥多拉的动作顿了一下。 “没事,我是罗马人。”她回答:“那边的情况,可以等我去和舰队交流下,应该方便一些。” “那我们先演示一下吧。”郭康见状,主动说道:“你和世子站远一些,就到那个台子那儿。” 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处高台塔楼:“那边能看到炮兵阵地,也能俯视靶子,平时我们就在那里观察炮弹飞行情况,算是最好的观看位置了。” “那你呢?”狄奥多拉问:“早知道你每次都是这样,拿新炮冒险,我就不该让你来了。” “我当然就该在这里了。”郭康理所当然地说:“这是我要求改良的炮,我不在旁边,他们谁敢放心上手操作?” “这方面,我很谨慎的。做了好几年火炮改进,还没出过事,他们都把大炮当我的外号了。放心吧,都是为了实验专门铸造的铜炮,安全的很。” 狄奥多拉还是有点不满,但郭康声称自己有内力不怕事故,给她搪塞过去了。 那几人走了之后,他吩咐杰士卡等人,把石弹和射石炮搬走,把战车推过来。 今天的上架五章就到这儿了。 月票和盟主的……有点太多了。突然意识到明天就是年三十,那可能得年后才能补完。 总之我尽量快点吧。非常感谢大家支持了 (本章完) 第九十章 震天二十八式 火器演练是十分冗长而枯燥的,完全没有骑兵冲锋那么“有激情”,就是依次施放大炮、施放小炮、施放火铳、施放弩箭,然后再尽量有序地装填、施放、再装填,这样不断进行循环。 郭康对他们的唯一要求,就是要尽量地稳。 他模仿义父手里的“秘籍”,把各种火器装填、瞄准和射击的流程,拆分成一个个最基本的动作招式。为了防止士兵文化水平不足,或者自己表达的不清楚,还特意学着秘籍里的样子,把一个个招式全都画了出来。 平时,他就带着士兵,天天像做操一样,对着火炮、火枪的模型,不断练习这些动作。直到大家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才算罢休。 其中,尤其以火炮的施放招数最为复杂。郭康找了很多熟练的炮手和军官,多次对其进行修改和测试,最后定下了二十八个基本动作。众人还给它起了个绰号,叫“郭氏震天二十八式”。 郭康不要求他们的速度有多快。毕竟,这年头的火器就是这么慢,再抢时间,也快不到哪里去。与其追求那几息时间,不如先尽量把所有动作都做到位。 他甚至真的找了个能定时打鼓的水力钟,搬到场地上,盯着大家按节奏来。 这种机械钟一样有板有眼的动作,在李玄英看来相当无聊。他很快就待不下去,跑到旁边的草垛上一躺,不愿意动了。 郭康拿着根笔,一边记录一边算着。发现李玄英直接溜了,只好起身,试图把他拉回来。 “你找我干什么?”李玄英对此有些抱怨:“你自己看着他们在那儿练重复动作不就行了么。这种基本功的东西,还得我也去看着?” “这段时间已经不是练基本功了啊。”郭康指出:“已经开始练距离计算和位置调整了。” “我看怎么都差不多啊?”李玄英明显不信。 “命中率比之前高多了,你看不出来么?”郭康有些意外。 他翻了翻笔记本,念道:“三个月前,这里所有的炮组齐射,一小时一共能打出36发炮弹,对于常见的500人阵型占据的面积,平均命中1.89发。这个月,换掉了全部的老式炮,还改了下炮架,目前一小时平均能齐射41发,命中2.93发。” “主要问题是炮不行,装填太慢,而且这一批炮管有点问题,观察哨说弹道曲线和预计不符,末端下降非常突兀。我调整了射表,预计这次可以把命中预期提升到3.73发以上。当然,如果要获得实际阻断效果,还需要试着……” “行行行,伱别念了。”李玄英赶紧阻止他:“我听着头都大了。你这打仗跟做算术题似的,我寻思我也帮不上忙……” “怎么帮不上忙啊。”郭康把笔记翻到另一页:“步兵在战场上的常规行军速度,骑兵在战场上的常规行军速度,冲锋速度,跨越战壕的时间。不同炮车的移动能力,包括东欧常见的平原和泥地,小亚的山区,可能会遇到的沙地……” 他看李玄英又要晕,只好结束话题:“总之,这些都是之前找脱欢帮忙测出来的,现在他忙得很,就该你了。” “那你等真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再喊我。”李玄英开始讨价还价:“你有人看着,有干劲,我可没有。刚才陪着小郡主练了半天,我都累死了,让我歇会儿再说吧。” “谁看我,看我干嘛?我又不会嘴里喷炮弹。”郭康不赞同:“看大炮啊。” “嗨,你还不明白么。”李玄英摇头道:“朱大架子确实喜欢这些铁家伙,但公主又不懂火炮啊。你在这儿装来射去大半天,我都看不下去了,你猜她为什么能看下去?不会以为她真是来看炮的吧。” “呃……” “好了,待我先歇一会吧。”李玄英继续一躺,不理他了。 郭康只好自己先完成日常的炮击测试,等开始移动了,才把他喊起来。众人用大车在两侧、炮车在中间的阵型,缓慢前进。 这回,他们在队伍里还多带了两辆壕桥,就是架桥用的大车。因为所谓“平原”地形实际上根本不平,在野外战场,遇到各种坑、沟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上次演练的时候,郭康就对一条自然土坡估计错误,导致一门长炮直接翻沟里去了,事后找了好几头牛,才给拉出来。 遇到这种情况,步兵骑兵可以直接走过去,炮车却很麻烦。有时候还能绕过去,有时候却太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在土沟上架桥过。 壕桥的载重能力、跨度、本身的机动能力,当然又要经过一番测算。郭康提前做好了准备,但现场依然忙的不可开交。 郭康现在还没有常设幕僚,基本上什么都得自己亲自算。总算把炮车送到目的地,并且及时开火打靶之后,他才松了口气,然后感觉自己比李玄英还累。 他派人去通知塔楼那边,说演练结束,大家可以下来了。 狄奥多拉见他有些疲惫,只是还没来得及安慰他几句,朱文奎也拿着个不知哪里掏出来的本子,自顾自地走过来,见面连招呼都不打,就开始和郭康对数据。 狄奥多拉颇有些不满,但两人一门心思都是大炮,暂时没空管她。 朱文奎对于郭康的火炮搭配提出质疑,认为就不该让大炮和小炮一起行军,这样太拖累速度。 郭康认为,不同射程和大小的火器搭配起来才更合理,但朱文奎认为,带不上战场的武器等于不存在。野战不是攻城,与其用一个射程三里、行动需要一小时的重炮,不如带一个射程一里、行动需要二十分钟的轻炮,然后推到敌人面前去。 至于重炮,就不用考虑让它走太快,留后面和敌人互相吓唬就行。朱文奎认为,这种武器主要起的是心理作用,在野战中,实际杀伤能力很有限,基本就是碰运气。 它最主要的效果,是让士兵产生“我们也能还击”的想法——因为挨打不能还手是个非常打击士气的情况,哪怕造成不了多少伤亡也一样。除此之外,不需要考虑太多了,因为按照计算,整场战斗下来,重炮的杀伤能力是远远不如前线轻炮的。 郭康对此不能接受,认为他的算法有问题,没有考虑位置对于炮兵发挥的影响,而且低估了重炮真实的杀伤效果。 两人于是开始现场重新算,让狄奥多拉根本插不进话。 更糟糕的是,让娜骑着猪,不知道又从哪里绕回来了。 她说,刚才她找了个高处,一直在看这里的演练。虽然之前没算过,但她看起来悟性很好,自己就能总结出郭康的意图,估计大概的结果。所以,她也顺利地直接加入讨论。 为了方便描述,她把狄奥多拉推到一边,开始在地上画示意图。 狄奥多拉试图也加入进来,但让娜嫌她碍事,还说努尔哈赤都比她懂炮兵,让她先在一边呆着去。就这样,成功把她挤开了。 狄奥多拉气急,但她是真的不懂这些。而且郭康现在,确实是很忙的样子,甚至都没时间和她说话了。这时候强行打断他,恐怕反而会让大家不高兴。 这时,李玄英打着哈欠,从旁边路过。 狄奥多拉回过头,发现大家都很忙,连杰士卡队长和泽里克修士,都在战车上爬上爬下,检修器械。 狄奥多拉越看越气,于是转身训斥李玄英去了。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批量封圣 郭康和朱文奎讨论完,才发现狄奥多拉不知道跑哪去了。 “人呢?”郭康有些疑惑。 “可能是太枯燥,听不懂吧。”朱文奎看了看满地的圈圈,和手里笔记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算了,回头慢慢找她吧。”想起狄奥多拉之前的“约谈”,郭康心里就有点犯怵:“我感觉我也需要个头箍了。” “这是什么话!”朱文奎立刻摇头,劝慰道:“都是些日常琐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必如此纠结?公主她也是关心你,大家交流下,误会都能化解的。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我也可以帮忙啊。” 郭康正想表示感谢,旁边的让娜却不乐意了。 “那你刚才是怎么给我说的?”她瞪着朱文奎,连连抱怨起来:“哦,你好兄弟不高兴,就赶紧安慰;妹妹不高兴,就给她打个铁箍是吧?有这么对亲人的么?伱这么喜欢铁箍,怎么不给自己打个啊?” “我也不是有意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呗。”朱文奎也不高兴了:“别人让我打,我还不给呢。” “行了行了,你哥也是关心你,以为你真想要。”郭康也帮忙劝说:“要不回头咱们仨一人一个算了,谁也别比谁特殊,行了吧……” “?”让娜一脸问号。 “那,那回头再讨论吧……”郭康只好强行糊弄:“我还得想办法应付狄奥多拉呢,其他的事情只能放一放了。” “我就觉得,你们这点很怪。”让娜不饶人地说:“你们天天抱怨希腊女人麻烦,但你们就没想过,这件事,你们也有责任么?” “怎么了?”朱文奎问。 “知道希腊人有问题,你们却还一直跟她们通婚,让她们掌控后宫权力。”让娜指出:“你看,不管是太后专权,还是那个什么史则天搞事,不都是你们自己的制度允许的、官员和军将们都默认的?这就只能怪你们自己了吧。” “我们也是没办法。”郭康开始倒苦水:“在其他地方还好,当地人的抵触一直不大。但在希腊地区,我们一开始,就是靠姻亲和收养关系,才得以立足的。” “这边的地缘局势,你也知道。黑海的出口,和进入地中海航线的几个重要区域,都是希腊人的聚居地。所以,想要进入地中海,打通商路,让国家富裕起来,就得稳定控制希腊地区。” “这个地方跟当今的中原不同。当地人就喜欢认宗教、认血统。虽然希腊人自己也发展出了选官制度,但就算本地人,为了让地位更巩固,都很喜欢认个义父或者干脆冒认个祖宗。” 他举例道:“你看,我们宫廷里,一大堆姓杜卡斯、姓科穆宁的希腊人,其实没几个是真的。很多人,都是突然从哪里冒了出来,然后就开始宣称自己是当年的巴塞琉斯,走丢了的亲戚。” “我听说,在法兰克国家里,也是如此。是这样的吧?” “这个倒是没错。”让娜被他盯着,只好点点头,加入他的话题:“很多人在冒充查理曼时代的老贵族后代,王室就算能查出记录,为了任用人才,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家都很在乎血统,但血统又确实不能保证人才。结果,就只好默许有能力的人假冒血统,来开放一个选拔人才的渠道了。”她感叹道:“听起来挺讽刺的,不是么?” “至于神罗……”她想了想:“我怀疑大空位时代之后,神罗那边还有没有能力,去查证每一个贵族的下落。就算真有个流落的旁系,估计也找不到对证吧。” “是吧。这点,全世界都一样的。”郭康说:“当年海伦娜太后,自己给官员们说,她在嫁到紫帐之后,才知道科穆宁家族的人丁居然这么兴旺。每年提拔的希腊官员,都有一小半是她失散多年的亲戚。” “连我们第一次进入大都,都借助了这方面的习惯。你们记得之前,给你们送文件的那个曹建吧?”他问。 “我记得呢。”朱文奎说。 “他家的先祖曹蒙,当时作为使节,和希腊人谈判。期间,他和当时的宦官首领米海尔建立了合作。米海尔很看重他,甚至收他为养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也是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们才入城平定了混乱。”郭康介绍道。 “我们对罗马的统治权,也是通过联姻获得的。按罗马传统,紫帐汗廷确实有继承帝国的权力,希腊人也不能不认。” “即使如此,在第一次进城之后,我们都面临着巨大的挑战。两位正在内战的希腊官家,居然联手起来对付我们了。” “这件事情太反常了,简直不符合希腊人的行为逻辑。”他连连摇头:“你们看,希腊历史上,有过这种事情么?不应该是他们争相贿赂我们,让我们带他自己当共治皇帝,并且消灭对方,才更合乎历史常态么?” “你们当时干了什么?”让娜感觉很奇怪。 “我祖先郭盖记录过这件事。”郭康说:“当时,大家觉得,要宣传我们是正经的罗马人,和那两个乱政的希腊官家不一样。”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初来乍到,必须展示新气象,才能让众人服气。于是,他们把娘娘庙里的十字架啊、天兄啊什么的,都搬出来不少,另做了个罗慕路斯雕像放进去,召集大家进行祭祀。以此表示,我们是正统罗马人,从来没有忘记罗马的道统。” “啊……” “那会儿的希腊人跟现在不一样,极端的很,当时就有人受不住要闹事。”郭康连连摇头:“我们调动军团士兵,弹压了好几次。结果,李玄英他祖宗看戏误事,还是给人轰出来了。” “那后来怎么解决的啊?”让娜对希腊人的转变,很是好奇。 “后来不是奥斯曼军队在城外扎营了么。”郭康说:“塞尔维亚军队失败之后,奥斯曼人把附近的教堂都拆了,就留了一个,改成天方寺临时用着。” “希腊人很害怕,当时的大牧首紧急把我们拜过的、罗慕路斯以下的各位先祖,批量追认为圣人,宣布祭拜他们都合规了。之后,这种事情都好多了。”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远离希腊女人,让罗马再次伟大(1453票加更)(新年快乐!) “那这里有一个问题。”让娜指出:“你也说了,这只是那个时候的情况吧。现在,希腊人应该已经习惯这一切,适应汗廷的统治了。” “我听说,当时大都荒凉的像个村,你看现在,不是确实繁荣起来了么?罗马如今也是个大国了,不像当初,天天被人揍来抢去的。有这些功绩,你们还怕什么希腊人啊?” “对希腊人妥协,是因为当时初来乍到,需要借助传统习惯的力量,让他们接受。”让娜指出:“现在伱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大家很满意,不应该继续妄自菲薄。” “我看他们还是整天闹事啊。”郭康说。 “那是市民们的日常,不用当回事。”让娜不以为然。 “而且,他们连你们这些奇怪的宗教信仰都能容忍了,还有什么不行的?我倒是觉得,这些普通市民并不真的讨厌你们。”她判断道:“希腊市民以往比我们那儿都能闹的,现在的表现,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这都可以?”郭康觉得她的标准有点太低了。 “你要是去过巴黎,就知道大都的官府,已经很得人心了。”让娜笃定地告诉他。 郭康对此颇有些疑惑,决定回头和其他人讨论下再说。 让娜对他的反应倒是不怎么意外。 “你还不明白么。”她继续说出自己的质疑:“你们也说过,自己是罗马人,那还为什么必须特意伪装,去和那些麻烦的希腊女人接近,让罗马人披着希腊皮来掩饰自己呢?” “你这个说法也有问题。”朱文奎并不赞同妹妹的想法:“希腊人的文化,在这边的影响力还是挺大的,不是披张皮这么简单的。” “他们汗廷那些人,你也见过。在对希腊文化的了解和掌握上,不止东方人,连那些保加利亚和斯拉夫人,其实都很……呃,比较质朴。” “没有这些希腊人帮忙,他们还行不行?而如果直接决定,放弃这些希腊文化的部分,那是不是就跟神罗一样了?这样会不会被人认为是数典忘祖、过河拆桥啊?”他提出了一系列问题。 “现在不就是希腊文化不行么。不是你想放弃,而是根本留不住。”让娜指出:“你没注意过他们大汗的帽子么?” “你说那个挂着假辫子的钹笠冠?”朱文奎在头上比划了下:“那东西怎么了?” “知道为什么他们不用希腊人的皇冠么?”让娜问。 “是为了显示传统,表示和希腊人不同么?”朱文奎思考了下,问。 “是因为根本没有皇冠了。”郭康苦笑着解释道。 “当时,约翰五世的军队在内战中处于下风,为了拉更多雇佣兵,他的母亲安娜太后把祖传的皇冠卖给了威尼斯人。所以,之后就没有正式皇冠了。” “呃……” “老约翰大汗——就是先汗约翰七世,当年确实是想搞个加冕仪式,把那个东罗马皇冠戴上的。为此还找了威尼斯人,想要花钱赎回来。”郭康继续说道:“但威尼斯人也自称罗马的继承人,想拿着皇冠到处显摆,不愿意卖。” “他们是我们的重要同盟,而且人家这次也没偷没抢,我们也没法说什么,所以就放弃了。” “那后来呢?”朱文奎问。 “后来,巴西尔三世介入达尔马提亚战争,帮助威尼斯人对抗匈牙利的时候,威尼斯议会提出,可以把皇冠归还,抵扣一部分军费。” “但这时候,离建帐已经过了几十年,大家早就不稀罕这东西了。汗廷当时四面开战,要它还不如直接要钱呢,所以也没答应。” “当初,老约翰大汗进城时,带着的就是这种仿元朝的钹笠冠。久而久之,它本身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后世就一直这么沿用着。那个辫子……”郭康也比划道:“最开始也是真的,是草原贵族的一种发型。但这东西梳起来太麻烦了,后来大家都留简单方便的罗马发型,就把它改成个挂饰了。” “居然还有这回事。”朱文奎有些意外:“希腊先生都没给我仔细讲过,估计也是觉得官家们太丢人,为尊者讳了吧。” “官家是什么鬼。”让娜听他这么说,笑了出来:“这是你想出来的翻译么?” “你说这个啊。我单纯觉得这样翻译比较好记。”朱文奎解释道:“而且你看,虽然大明的官方外交,对此是不主动提的,但大家都明白,这个巴塞琉斯意译过来,应该就叫皇帝的。” “我来这里之后,专门对此研究过。在希腊人自己的认知里,只有波斯的万王之王和埃塞俄比亚的万王之王,与罗马的巴塞琉斯享有同等的级别。其他自称的凯撒之类,他们是不认的。这么对应过来的话,这些巴塞琉斯和万王之王之类,级别都等同于皇帝了。” “但再看看希腊人最近这几个‘皇帝’,又觉得实在配不上。不管是国力还是能力,也差的太远了。可能就剩下一个名号了吧。”他挠挠头,说:“想来想去,不如把这个尊称翻译成‘官家’,既保留了原来的级别,也能显示区分。应该还可以吧?” “我觉得非常好。”郭康果断称赞道:“当年有大儒说,翻译的事情,追求的就是三条标准。一要忠于原意,谓之‘信’;二要顺畅易懂,谓之‘达’;三要得其神韵,谓之‘雅’。我看这个‘官家’的翻译,就兼顾信达雅,比单纯音译好多了。” “你们刚刚不是说这里文化水平不行么。我明明觉得这说的很好啊。你是怎么见到这么多有学问大儒的?”让娜好奇地问:“如果有这种底蕴,那更不应该纠结于希腊女人的问题了啊。” “大儒都和孔子一样,喜欢周游列国,但一般也呆不久,所以经常说两句就走了。”郭康开始信口胡诌:“我们缺的主要是能常驻的那种。” “好吧……”让娜只好不再追问。 “不过,确实有人和你差不多的想法。”郭康想了想,告诉她:“之前,史恪给我说,他弟弟史丹这次出使,就准备去寻找一些有学问的大儒回来。” “他们估计也是这种思路吧——哎,说到底,还就是文化教育的问题。”他无奈地笑了笑,对朱文奎说:“如果你们父子,能设法让大明派一千个教书先生,来这里常驻,我们就再也不用考虑这么多有的没的了。” “我们倒是真可以试试。”让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积极性:“我现在怀疑的,就是目前这些,诸如与希腊女人通婚之类的、‘维持合法性’的措施是否有必要。” “我们应该帮助他们,摆脱腐朽堕落的希腊文化。这是我们对于罗马文明的使命。”她说着,又拉上朱文奎:“哥,你说对吧?” “这关我们什么事啊……”朱文奎反应不过来了。 “兴亡续绝是正统华夏王朝的普遍追求啊。”让娜居然也会这个:“我们做这些,对两个文明都是有好处的。” “可他们也没亡啊?”朱文奎指出:“你自己刚刚还说,罗马现在正在兴起,发展很好,跟当初不一样了。” “但如果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被希腊女人坑死的。”让娜说着,转向郭康:“康哥哥,你也不想罗马也来一个贾南风、来一场八王之乱吧。”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郭康问。 “离希腊女人越远越好!”让娜不假思索地说。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后宫的可能性 对于让娜的说法,郭康不置可否。 他来回看了看,发现狄奥多拉不在,于是告诉让娜,也不用这么过于关注。 “紫帐汗国现在的政治格局,也不见得就如你所说,是刻意形成的。”郭康解释道:“不是我们故意想要这种结果,而是……不这样也不行。” “我们现在的情况,不只是和大汗和希腊贵妇通婚,而是希腊贵妇都快控制整个宫廷了。” “这是为什么啊?”虽然挂着个世子的名头,但朱文奎看起来完全不懂。 “我也不太清楚具体过程,反正就是斗不过。”郭康说。 “汗廷对各地贵族,并不是封闭的。只要表示出忠诚,得到认可,都可以来到大都,进入宫廷,参与各种社交活动,乃至获得任命、处理事务。所以,理论上,什么地方的人都可以来。” “但实际上,根本不就行。你看这些贵妇以往的表现就知道了,连我这种纯外行都能看出来。”郭康无可奈何地说:“目前大都上层,可能就只有我们这边的情况好一点。” “义父之前希望义母出面,组织汉家女对付皇后为首的希腊女人。但我们这边人太少了,义母对这还没什么兴趣,所以就没成。” “其他各地的贵妇们没一个靠谱的?”让娜问。 “是啊。当初巴西尔三世娶了个塞尔维亚贵族家的小姐,已经是高光时刻了。”郭康说:“主要是这些人水平真的不行。” “你看,自建帐以来,一代一代也换了好多位大汗了,她们面对希腊贵妇,情况有改观了么?根本没有啊。” “人家海伦娜太后也有理由说的,我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什么地方?我这是希腊贵妇的圈子啊。伱这些是哪来的蛮族村姑啊,就和我玩宫斗。” “现在这批贵妇,又是什么水平?”他自己都有点受不住:“一开始,大家还想让其他来历的贵妇制衡她们呢,结果就没几个顶用的,现在连罗斯贵妇什么的都拿来充数。她能斗得过希腊娘们么?斗不过。没这个能力知道么!” “那是不是婚制的问题?”朱文奎想了想,又找到个突破口:“用制度来解决问题,总比依靠个人能力要可靠吧。” “现在你们这边就没有严格意义的后宫,摆赛汗实际上只有一个‘后妃’存在。这样不就等于减少了名额么?” “有多个名额也不行。”郭康否定了他的想法:“最早的时候,紫帐确实不是严格的一夫一妻制度,但那样的结果,是希腊各大贵族家的女眷,纷纷找机会去后宫搞宫斗。” “其他各族的女人斗不过她们,时间长了,宫里依然充满了希腊人。而且,那种场景,比现在这样都可怕。”郭康说:“她们把‘蛮族女’都排挤完,就开始希腊日常的内斗了。” “希腊官家们的内斗已经够恐怖了。对大汗来说,这种情况,等于几十个女官家天天在自己后院里打内战,烈度根本不是塞里斯那边能比的。”他连连摇头:“心理素质不太好的人,都撑不住。” “避免这种情况,就不是后宫制度能解决的,反而得规定,希腊娘们一律不得进入后宫。”郭康说:“但这样的话,希腊贵族和官吏又该不乐意了,觉得是区别对待人家。我们又不能真和他们闹起来,你看,怎么办吧……” “……” 朱文奎想象了下当时的场面,决定还是不提了。 “现在,希腊贵妇们虽然依旧有自己的圈子,但这种‘贵妇社会’范围很大,组织也松散多了,反而要好不少。”郭康说:“而且这样,对那些罗斯郡主什么的,也更友善。毕竟人家也有自己的家族身份和官职,没法像后宫里一样,直接排挤出去了。” “所以你看,现在都已经是相对比较良性的状态了……”他叹了口气:“起码现在摆赛汗和皇后关系还不错,皇后和脱欢也没打起来……” “那我想想还能怎么办。”朱文奎再次思索了片刻。 “哦,对了。我听说,当初紫帐汗国也是采用蒙古风俗的。摆赛汗在不同地方,有不同的‘斡耳朵’,也就是宫室。每个斡耳朵有一位可敦,和数量不定的其他侧妃。各个可敦,理论上都能算皇后。” “后来,是怎么突然变成现在这样的?连侧妃都没了?”他好奇地问:“希腊师父只讲这是教义什么的,也没给说具体缘由。” “这种制度能有帮助么?”让娜看起来不太信。 “总比没有好吧。”朱文奎说:“你看,假设现在,在罗斯地区还有一个宫室,里面只准招收罗斯女子,那就能保证至少还有个罗斯可敦,不会被希腊女人干掉。真的出了什么事,还可以借助她的名义,去压制希腊人。这不也行么?” “但这不是草原人的习惯,属于胡人风俗么?”让娜似乎不怎么喜欢:“学这个,说不过去吧?” “你都信拜上帝教了,还给我说胡人风俗。”朱文奎伸手抓住让娜的脸,报复性地捏起来:“看看你自己长得什么样?胡人都比你长得像华夏好吧……” “哦又噗是福人——”让娜一边努力试图挣脱,一边辩解。 “而且我发现,你们这边的汉家军将,人丁太少了。”他指出:“你们也陪着希腊人搞一夫一妻制度?这样太吃亏了吧。” “要我说,后宫才是正统的华夏制度,在这边水土不服,应该也是制度安排的细节有问题,要做的不是直接废止,而是寻找有学问的人,慢慢补充完善。” “噗,噗行……”让娜一边急着否定,一边还在挣扎。 她力气比朱文奎还大,但朱文奎毕竟年长、个子高,胳膊就比她长。上次虽然吃了亏,但他这回明显有备而来,充分利用了自己的优势。 让娜扑腾了半天,够不到他的脸,只好用力去掰他的手。但朱文奎就是不松手,双方一时陷入僵持。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郭康只好又去拉架。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让娜的身份问题 闹到这样,话题也没法继续讨论了。郭康只好尽力先把他俩分开,然后劝他们先回家再说。家里至少有马王妃看着,不至于兄妹俩当众打架吧。 又费了一番功夫,他才把这两人劝走。 郭康自己也明白,这个话题,只能到此为止了。让娜如果质疑下去,朱文奎也不好回答。这倒不是紫帐汗国的问题,而是因为如果较真起来,朱允炆在法国的婚姻,都不好解释。而这,是和让娜自己都密切相关的。 朱允炆已经有了正妻,然后又在法国正式结了次婚。按照汉地的习俗,正妻只有一个,其他都是侧室;而按照法国当地的风俗,在这种教会主持的婚礼上娶来的妻子,才是正妻,其他都是情妇,连侧室都不算。 所以,这两位到底谁算数,怎么都说不好。估计只能按照传统,就像“巴塞琉斯”和“皇帝”当做不同头衔一样,把“妻”和“伊普兹”当做两个不同身份了。 当初,王室和他都只是为了政治联姻,所以这种事情,大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削藩出了事,掌控朝廷的阿玛尼亚克派把他驱逐出去,婚姻的事情就无果而终。 但问题是,婚姻的果实——让娜本人,还在这儿呢。 朱允炆肯定不能不认马王妃的,否则现在天天维护他、帮他各种扫尾收场的朱文奎,都得跟他翻脸。齐泰等人也很可能看不下去,导致这个已经很草台班子的小团体立刻散伙。 但这样一来,让娜的处境就尴尬了。 朱文奎之前自己就给郭康抱怨过,说让娜母亲这个“法国正妻”的身份,本来还是可以应付的。如果朱允炆在法国经营的很成功,大家也就没法说什么,让教会随便编个理由就行。在欧洲,有权力的胜利者同样也很容易被宽容对待——查理曼都有好几个妾室呢。 但他偏偏搞砸了事,而且结果比离婚还惨。由于罗马公教不认可离婚,王室直接找了个理由,宣布婚姻无效。让娜连公主和前夫之女都算不上了,一下成了骗婚产物。 而唯一始终在试图帮忙的朱文奎,也对此全然不知所措——在中原王朝,藩王遭遇离婚,真的是个没多少先例的事情。他找理由,都不知道怎么编。 本就身份尴尬的让娜,至此雪上加霜,沦落到了爹妈两边都给不出名分的境地。 目前,在大都,朱文奎对外宣称,她是吴王的法国侧室的女儿,被自己母亲认养,所以一起居住,回避了其他细节。反正法国王室现在不认这段婚姻,没理由计较正室侧室;公主也不会为此打上门来,所以就这么糊弄着算了。 郭康怀疑,他刚才提出的这个“多宫室说”的想法,可能也是为了给让娜找借口,想出来的。 如果用这个说法,宣布马王妃和朱文奎这边是一个“斡耳朵”,法国那边的公主和让娜是另一个“斡耳朵”,倒确实都说得过去了。对朱文奎本人来说,这样也有额外的好处,明显只是为了帮让娜圆上身份的问题。只是让娜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都不领情而已。 当然,这个想法,目前也只能大家私下里商量下。 因为,让娜当时顺口提出的问题,也确实存在。朱允炆虽然落魄,怎么看都十分草台,但依然打的是明朝的旗号,而这个应对方式,就太“元”了。 紫帐汗国这边,大家是真的知道这些区别的。吴王小团伙,现在就剩个旗号还值钱了,所以不能不强调正统性。虽然让娜本人,实际上也是“胡化”的一部分,但依然不好说,朱允炆等人能不能下这个决心。 而且,朱允炆还得担心,现在海上贸易发展很快,这消息要是被好事的商人带出去,让明朝知道了怎么办。 朱允炆一向怕他四叔。上次,有人建议他找孙十万要赞助,就被他拒绝了。朱允炆认为,他四叔正在草原上,四处找元朝打呢,回头别拿这个当理由,又要打他——他就怕到这种程度。 所以,目前,只要还能这么糊弄,就只能糊弄下去了。唯一的好消息是,由于有人护着,目前还没人来找让娜的茬。 一些希腊贵妇,本着天生的八卦心理,倒是对这些故事很有兴趣。但让娜本人其实要啥没啥。 收留她的马王妃,虽然名头很响,理论上的外交规格也高,但并没有什么权力。连拨给她家的接待费用,都因为朱允炆不断塞来些扶保他的门客,很快就会花光,让全家整天在入不敷出的线上挣扎。 全家目前最值钱的产业,就是朱文奎那个还没组建好的铁匠铺。除非希腊贵妇们也都觉醒了打铁的爱好,否则,和她斗,最多估计也只能争来一堆债务,和狗熊尼基塔吧…… 更重要的是,她和希腊贵妇们完全是两个圈子。 马王妃是位性情温和、与世无争的佛教徒,平时最多就和皇后接触。其他时候,都是和汉官家眷们来往。郭康的义母黄夫人,就多次探望过她。 她之前也不时去娘娘庙,但都是给丈夫、儿子上香祈福,没参加过礼拜活动。即使现在生病卧床,她也吩咐朱文奎,要定期给王大喇嘛香烛钱,请他按时给这大秦国里,香火最盛的天兄移鼠菩萨上香。 ——按姐姐郭破奴的说法,如今希腊贵妇之间的不成文规定,就是只在自己圈子里斗,谁要是出了圈子,去招惹了汉官家眷那边,就会受到皇后为首的众人的制裁。这也是郭康为什么对朱文奎说,现在相比之前,都已经算是很好了。 郭康怀疑,这个默契,不像是这些希腊人自己能产生的。也确实有传言说,这还是义母黄夫人当年出手,“矫正”了那帮希腊人的坏习惯。当今的皇后,可能都是她那时的盟友之一。 狄奥多拉的侍女甚至说,以黄夫人为首的这群夫人小姐,和希腊人显得泾渭分明,不是因为希腊人没有插手她们这边的机会,而是她们主动做出的一种让步:为了维持团结,只要希腊人不找事,就不去教训她们。 当然,这说法就太夸张了。郭康问义父,结果郭大侠自己都不知道,居然还有过这种事情。 父子两人分析之后认为,这说法听起来,就像李玄英推荐的剧本一样,明显有很大的演义成分在里面。黄夫人又不是什么“贵妇侠”,每天深夜出没在大都,殴打试图搞事的希腊娘们。能让她们一下都这么听话,怎么想都不太现实的。 之后,郭康和义父也没去继续问——如果义母想说,她自己就会主动说了;如果不想说,他爷俩怎么试探、套话,也一向问不出来。制裁希腊贵妇这件事,是义父问她,她却明确表示没兴趣的,所以应该就是以讹传讹的消息了。 其实,要是义母真有这个本事,倒是可以让她帮让娜想想办法。再怎么说,也是养子好朋友的妹妹……好吧,虽然拐了点,但还算关系相对密切的。 郭康叹了口气,决定今后再想想办法。今天他累得要死,而且狄奥多拉虽然不见了,但按她的习惯,既然已经扬言要和郭康聊一聊,肯定会在哪拦着他。 一想到这儿,他就更加头大,只能先收拾下东西,把杂事都丢给一肚子委屈的李玄英,然后回家歇着去了。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爱洗澡的梅尔特姆(上)(盟主“崩巴”加更) 可能是体谅到郭康今天十分劳累,狄奥多拉没有直接来兴师问罪,让他得以安心睡了一觉。 可惜,义父还没有狄奥多拉体贴。第二天一大早,还想睡懒觉的郭康又被拽出来,要求他一起去练功。 一个时辰后,郭康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郭大侠把他拎起来,让他又活动了几圈。随后,大汗淋漓的两人来到了后宅。 作为罗马的大贵族,郭家的宅子里也有罗马国粹——澡堂。 只是,他家这个澡堂子,还是不够正宗。 正统的罗马澡堂,是巨大的公共浴室,最主要的功能可能都不是洗澡,而是社交和游乐。如果单纯是自己在家洗,那就失去精髓了。 不过,他家的情况比较特殊。郭大侠一心就知道练功,这澡堂的热水池,他都是常年不用的。 而且,他也不喜欢罗马正统澡堂里,那种淫乱喧嚣的环境,觉得不利于武艺精进,坚持自己另造了一套。连每次的洗澡水,都不是水渠流来,而是他领着郭康,趁着凌晨没什么人,用尖底桶,一趟趟挑过来的。 郭康一开始还怀疑,这个时间点出门是不是安全。毕竟大都的治安也不能太指望,天色一暗,各种窃贼强盗就层出不穷,连摆赛汗都敢抢。但义父告诉他,这里的人都很老实,不用担心。 太平无事地来回几趟之后,郭康怀疑是自己对中世纪城市的印象出了问题,还是这个街区的人出了问题。直到后来,他才从其他人那里听说,郭大侠当年,是一直坚持在这边抓贼,陪自己练功夫的。 也就是说,这地方原本是有贼的,揍的多了,也就没有贼了。 虽然自从郭康跟着他,早上就没好好睡过懒觉,更别说其他享受了。但义父的这种生活方式,得到了不少人的赞许,还是让他也享受了很多好处。 这些人认为,文化上的腐朽堕落是导致罗马帝国衰落的根源,因此需要在文化上进行复古,找回当年那些真正的罗马人身上的美德。 郭达乌斯的生活作风,就像当年那些信奉斯多葛主义、坚持自律和简朴生活的古人。时间长了,周围也聚集了一群以“复兴罗马”为口号的追随者。郭康天天被他拉着一起练功,和这些人也混了个脸熟。 对郭康来说,这倒可以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今天家里依旧只有他和义父,清静的很。不过刚洗完澡,兵部的几个官员就已经在门口堵义父了,说是要反映第十四“加利奇”辅助军团改编时出现的问题。众人一边抱怨,一边簇拥着他离开了。 郭康则在家整理了下昨天的笔记。 本子上记录的数据又多又乱,还夹杂了朱文奎的几条意见,和算了一半就被让娜打断、说是完全错了的一组式子。 郭康拿出另一个笔记本,把数据填进重新画好的表格里,又重新做了计算,发现并没有错误。他抱怨了让娜小鬼头几句,决定下次不听她干扰,然后把朱文奎的意见誊抄到另一张纸上,夹在本子里。 过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大概忙完。之后,他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娘娘庙,检查下日常的工作,顺便问问那边,其他工匠的想法。 带上了几个笔记本,郭康走出房门,朝大门那边喊道:“步磊!帮我把这个本子送到吴王府上,给朱世子,就说我请他看看炮筒直径这一项……” 然而,门口站岗的步磊没有像往常一样小跑过来,倒是穿着一身紫色长袍的狄奥多拉,自顾自地走进来了。郭康满脑子都是炮的数字,这才想起她昨天撂下的话,吓了一跳,手里的本子都差点掉到地上。 “步磊呢?进来帮他送信啊。”狄奥多拉回头说。 正在门房那里探头探脑的两个士兵听了,立刻站直身。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保加利亚人大步走进来,接过郭康手里的本子。回到大门前,他转头同情地瞥了郭康一眼,赶紧快步离开了。 郭康正想说什么,另一名士兵走了一半又拐回来,砰地一声帮他关上了大门。 “你们家的卫兵都好熟练啊。”狄奥多拉评价道。 “呃,我父母有时候吵架……”郭康委婉地说。 “郭达乌斯居然还会吵架?”狄奥多拉看起来有些意外。 郭康想告诉她,是单方面的吵架。但为了义父在外面的名声,他决定还是不说好了。 “不过这倒是方便了。”狄奥多拉自言自语地说完,又对他说:“那么,现在你能告诉我,你昨天抓着让娜小姐的衣服,是要干什么?” “我们打算成立个组织,研究蒸汽动力。”郭康想了想,还是捡着不那么敏感的要点,如实说道:“让娜小姐能帮不少忙,所以我激动地向她表示感谢,就这样了。” “感谢?我看伱那个样子,都像是要对她宣誓效忠了。”狄奥多拉酸溜溜地说。 “呃,可能我对各种不同的礼节,还不太熟悉吧。”郭康只好解释道。 “那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愿意对谁效忠呢?”狄奥多拉立刻追问:“希望你能明确地告诉我,让我放心。” “我忠于忽里勒台与罗马人民!”郭康条件反射地行了个军团礼,大声回答。 “……” 狄奥多拉愣了一下:“那你真是个称职的罗马人……” “哦哦,我也忠于你的。”郭康反应过来,赶紧解释道。 “行了行了。”狄奥多拉无奈地摆摆手:“我算是明白了,问你也没什么用,下次我直接找让娜小姐谈吧。” 郭康如蒙大赦,露出了娘娘庙里天兄似的高兴笑容,赶紧领她往里走,邀请她坐下来谈。 两人走到堂前,狄奥多拉突然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人?”她警惕地指着屋顶,问。 “啊?”郭康退了一步,也探头瞅了瞅:“哦,那是梅尔特姆啊。不用管她。” “不是,那明显是个……是个姑娘吧?”狄奥多拉大吃一惊:“你怎么说的跟个野猫一样?” “你还没……哦对,你估计还没见过她吧。”郭康这才想起来:“哎,我这脑子,这几天都忙晕了。我给你介绍下她吧。” 他怕狄奥多拉又误会,赶紧抬起头,径自喊道:“梅尔特姆!起床了,梅尔特姆!” “……” 看了下,上架是13个盟主起步。还行,挺吉利的…… 就不知道起点有没有网文总兵什么的,赶紧去抱大腿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爱洗澡的梅尔特姆(中) 由于梅尔特姆一直没反应,郭康只好爬上房,试图把她叫醒。 然而,早上的阳光很温暖,今天的空气也挺清新。梅尔特姆显然挺享受这里的环境,只是微微动了动,又安静下来。 “醒醒,别睡了!”郭康戳了戳她。 “嗯……?”梅尔特姆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轻轻打了个呵欠:“哥哥?” “你怎么又跑我家房顶睡觉了?”郭康质问道。 “这里比较暖和。”梅尔特姆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你不是个刺客么?刺客有警惕性这么差的么?”郭康被她弄得很是无奈,只好提醒她。 “人不可能一直保持警惕的,在必要时放松,才能在关键时候警惕起来。”梅尔特姆理所当然地说:“哥哥家里很安全,所以不需要这么警惕。” “……” 郭康早就被她弄的没脾气了,只好再次要求她下去。梅尔特姆眨了眨眼睛,点点头,从屋顶一跃而下,正好落在狄奥多拉对面。 她穿着件白色长袖上衣,外面套着贴身的黑色连衣裙,显出初具线条的身段。刺客们用来蒙面的布巾松垮地绕在脖子上,像是条围巾。黑色头纱凌乱地披散在脑后,明显是睡醒之后还没整理。 “你到底是谁啊?”狄奥多拉退了一步,按住腰间的短刀,又惊又气地问。 “我是阿萨辛派的梅尔特姆。愿平安与伱同在。”梅尔特姆并不在乎她的威胁,朝她躬了躬身,就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 “阿萨辛?”狄奥多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根本不信:“你这是哪来的舞女么?刺客能穿成这样?” “这样可以让哥哥高兴啊。”梅尔特姆奇怪地看了看她,反问道:“哥哥高兴,不就愿意和梅尔特姆一起走了么?我们一起走了,任务不就成功了么?” “你这,不,不知廉耻!”狄奥多拉没料到她居然这么说,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地指责道。 “刺客,就是要不择手段地完成任务。”梅尔特姆骄傲地挺起胸,依然一幅理所当然地样子:“梅尔特姆打不过哥哥,只能勾引哥哥走了!” “你说什么?”狄奥多拉已经傻眼了。 “怎么了?”郭康轻功不大行,动作没有梅尔特姆熟练,这才刚刚爬下来。他转过身,就看见那两人在对峙,只好赶紧去问怎么回事。 “这是哪来的奇怪女人!”狄奥多拉气愤地命令道:“郭康,快把她丢出去!” “可我不奇怪啊?”梅尔特姆抗议道。 “……我……”狄奥多拉决定不跟她废话:“你去外面随便找个男人勾引,不要在这儿纠缠他了。快出去!” “可母亲说了,我这一生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抓住那个郭家的男人’。”梅尔特姆指正了她话里的问题:“外面的男人,和我也没关系啊。”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狄奥多拉头都大了。 “嘿嘿,我也觉得她好多要求不太合理的。”梅尔特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我喜欢哥哥,所以这次就听她的了。” “??”狄奥多拉说不出来话了。 “好了好了,咱们进去说。”郭康赶紧一把抓住梅尔特姆的斗篷,把她拉进屋里,又回头喊狄奥多拉一起进去。 由于郭大侠夫纲不振,他家的卫兵们八卦技能已经非常熟练了,别再让他们升级了。 来到屋里,狄奥多拉明显还是不太满意,要求郭康给个说法。郭康看了看桌子上还有几个没吃的水果,赶紧抓起一个,塞进梅尔特姆嘴里,让她慢慢吃,然后把狄奥多拉喊道一边。 “之前,你没听说过我义父在奥斯曼宫廷的经历么?”他问。 “这么说……”狄奥多拉被他这么一问,情绪稍稍稳定下来,思考片刻,才发现确实有点印象:“好像听母亲说过。还有人传言,他在那边有个情人,不过母亲不准我说这些话题,所以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你母亲真的跟我义母是一伙儿的?”郭康有些疑惑。 “啊?你说什么?”狄奥多拉也有些不解。 “没什么。呃……估计是牵扯到军事部分的内容,皇后她们不太了解吧。”郭康想了想,找了另一个可能的理由:“如果关心战史的话,那段时间的情况应该会很熟悉的。” “当初,帖木儿皇叔还没发起对小亚的圣战,奥斯曼苏丹国才是小亚西部和希腊地区,最强大的军事力量。”他给狄奥多拉介绍起来。 “我们当时对于希腊地区的控制能力很弱,相反,奥斯曼不但可以从东方召集‘加齐’圣战者,还能驱使小亚的突厥人,并且从希腊控制区,招募这里的希腊人和塞尔维亚人。虽然我们占着大都,但在外面,他们的力量才是最强大的。” “等下,奥斯曼也控制希腊地区?他们不是只有几个桥头堡么?”狄奥多拉问。 “间接控制也是控制。希腊地头蛇们很喜欢奥斯曼,不喜欢我们。他们的力量都在奥斯曼那边呢。”郭康不以为然:“好在这些希腊人打仗都挺菜的,站哪边影响不大。还是奥斯曼那边的塞尔维亚人和亚美尼亚人比较难缠一些……” “哦,这样说我就明白了。”狄奥多拉脑筋转的很快,一下就理解了:“我们在北色雷斯的平原上,都推行军团制度呢。他们肯定不喜欢的。” “是啊,地方贵族对于改宗没什么心理压力——而且奥斯曼为了多收税,也不要求大家改宗。”郭康说:“当初请我们南下对付奥斯曼的,也是教会和普通居民。贵族们估计不在乎这些。” “在这些人的支持下,奥斯曼也算个‘本地势力’。他们的老家就在海对面,后来为了方便和我们对抗,还在博斯普鲁斯海峡两岸,设立海南、海北两座常设大营,形成夹击之势。” “当时,我们的军事压力非常巨大,因为罗马的地缘位置其实不太好。”他比划了下大体方向,说道:“在西北、北方,是阿勒曼尼、波兰、马扎儿等各部蛮族;在东南,是奥斯曼鞑子。此外,东北的罗斯酋邦和西南的希腊土司,都是我们罗马的威胁。”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爱洗澡的梅尔特姆(下) “当时,海伦娜太后刚倒台没多久,国内还有一些贵人想趁机闹事。当时的大汗巴西尔三世整天都在四处平定内乱,然后不断和马扎儿人交战。南线这边,确实没有足够的精力了。” “这就是为什么当时奥斯曼很有信心,还保持着主动进攻的势头。”郭康摇头说:“那时候,这地方说是都城,但可完全算不上安全。” “后来,在小亚北部活动、牵制奥斯曼侧翼的买买提尼库斯太师,也回到北方,去策应帖木儿讨伐脱脱迷失的战争。奥斯曼没了后顾之忧,于是计划以宗教战争的名义,再次号召各地的‘加齐’们向海南、海北大营集合,扬言要一举攻破大都,消灭我们拜上帝教。” “当时,大家都对情况比较悲观,于是义父作为使者,出使奥斯曼宫廷,想看看能不能设法缓兵。不过奥斯曼人到地方就把他扣了下来,没有暂停军事行动。” “人家也不傻。”狄奥多拉指出:“这个时候去谈判,他们很明显就能看出我们的意思了吧。” “这也是一方面。”郭康挠挠头:“主要是我觉得人选也有问题。奥斯曼也不是没有其他敌人,当时小亚的突厥人正在日常造反,对抗他们呢。” “如果是个能说的使者,或许还真能拖一段时间,但义父那个口才水平……”郭康忍不住咧了咧嘴,长吸了口气:“我不知道当时汗廷怎么想的,能让他去当说客……” “好吧……”狄奥多拉也不知道怎么接话:“那后来呢?” “后来,虽然外交努力完全失败,但奥斯曼的集结行动,确实遭到了突厥人的阻挠,进展远不如预计的顺利。苏丹宫廷的态度,也发生了动摇,想谈一谈了。”郭康说。 “另外,虽然口才不行,但义父性格很好,为人慷慨朴实,还很能喝,颇受奥斯曼宫廷里很多贵人的欢迎。连苏丹穆拉德一世都很欣赏他,后来继承了奥斯曼的巴耶济德也和他混的很熟。” “就在那段时间,他和穆拉德的小女儿、巴耶济德的妹妹伊赛尔,发展出了友谊。” “你确定只是友谊么?”狄奥多拉敏锐地提出了问题。 “那我……我当然得这么说了。”郭康不乐意了:“我要是用别的词,你回去之后,能保证完全不泄露么?要是传出去,被我妈知道,我妈肯定要训我。到时候难道你来替我挨揍么?” “好好好,我不对外说。那伱继续吧。”狄奥多拉没办法,只好让步。 “之后,就是我都觉得挺狗血的事儿了。”郭康摇头说:“后来双方停战,义父也可以回来了。但他俩……已经有了友谊,你知道吧?”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友谊。”狄奥多拉无奈地连连点头。 “嗯。”郭康放心地说:“而且呢,这个时候,主持事务的巴耶济德,提出了一个条件。他对义父说,自己认可他的勇力,认为他是一位英雄。而且坚信,他将来会是奥斯曼的强大对手。” “所以,巴耶济德提出,他要么和伊赛尔结婚,之后留在奥斯曼,作为两国今后长期友好的保证;要么自己按照和约,礼送他回国,但作为放走敌人而不杀死他的补偿,伊赛尔必须听从命令,嫁给另一个土库曼王公,以争取一个新盟友。” “原来还有这么回事啊。”狄奥多拉睁大眼睛,有些意外地说:“你义父确实回来了。那……那个奥斯曼姑娘那边,他是怎么安排的?” “我的父亲,是一位真正的罗马人。”郭康一脸崇高的表情:“他始终以罗马的利益为最高准则,总是把国家放在考虑问题的首要地位……” “那就是没管人家啊……”狄奥多拉了然。 “……” “你继续啊,后来怎么了?”狄奥多拉催促道。 “后来就回来了呗。”郭康一摊手:“义父应该还是挺心痛的,只是回来之后不久,就碰到了义母,然后就……” 他想了想,不知道怎么描述,于是比划道:“就‘绑死’了,这样。你也知道什么意思吧。” “知道,知道。”狄奥多拉想到夫人的表现,点点头。 “至于那边……伊赛尔阿姨当时还显得挺正常,甚至说只要放他走,怎么样都行,因为联姻本来就是她作为苏丹女儿的责任。”郭康继续道。 “她嫁给了一个在波斯西北部、靠近小亚那边活动的土库曼王公。奥斯曼想拉拢这些人,扩大和稳固东方的势力范围,同时对付黑羊王朝的竞争。” “但之后没多久,可能就几年吧。”他稍微算了下,说道:“帖木儿皇叔打过来了。” “这一仗,你应该也知道了。帖木儿皇叔大破奥斯曼,活捉了巴耶济德。” “伊赛尔阿姨的联姻外交倒是比较成功。她的丈夫没有和其他几个土库曼部落一样,集体投靠帖木儿,而是跟随奥斯曼作战。只是,此战中,这位王公也死于乱军,只留下一个女儿。” “就是她?”狄奥多拉大概已经明白情况,用陈述的口气,和郭康确认。 “是啊。”郭康点点头:“那之后,伊赛尔阿姨感觉就……” 他指了指脑袋:“大概遭受了太多悲剧,有点疯狂了。” “当时,奥斯曼几乎瓦解,而她丈夫的部族也被打的支离破碎,伊赛尔阿姨就失去了依靠。” “帖木儿撤走之后,一些土库曼人准备来投奔我们,听说她和义父认识,就想拥立她当首领,方便带着大家联系紫帐。但她就是不愿意,说自己的悲惨命运都是从认识义父开始的,现在只想报仇,宁死也不想去投靠他。其他人只好离开。” “但我看她,完全没有不投靠的意思啊。”狄奥多拉指了指梅尔特姆。 “呃,梅尔特姆又不是她。”郭康解释道:“梅尔特姆其实是个好孩子,你多接触几次就知道了。” “你还接触过很多次啊。”狄奥多拉看了看他。 郭康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梅尔特姆站起身。 “哥哥,我吃完了。”她汇报道:“我能去洗个澡么?” “你要干什么?”狄奥多拉大吃一惊,差点没反应过来。 “洗澡啊。”梅尔特姆疑惑地歪歪脑袋:“姐姐难道不洗澡么?洗澡很舒服的,我很喜欢洗澡。” “我不是问你这个!”狄奥多拉都快给她气疯了:“你怎么能跑人家家里洗澡的?” “叔叔和哥哥都洗好了啊。”梅尔特姆指出:“我刚才看他们从澡堂里出来,现在应该没人的。” “人家洗好了,你就能自顾自地去洗了?”狄奥多拉有些受不住,继续质问。 “哎——?”梅尔特姆惊讶地看着她,然后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微微红了脸:“那……哥哥一起来洗澡么?这位姐姐好像不允许我单独洗……” “……” 狄奥多拉快背过气去了。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孔布分子(上)(盟主“ 岚深处2号”加更) 面对梅尔特姆的要求,郭康也没什么办法,只好指了澡堂的位置给她。好在,梅尔特姆对于能洗澡本身已经很满足,没有继续缠着他,高兴地离开了。 把她打发走,郭康可算松了口气。他看了看狄奥多拉,发现对方脱力地躺在座椅上,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你这是怎么了?”他赶紧问。 “我算是知道了,这家伙根本就不是故意使坏!”狄奥多拉有气无力地说:“她就是缺心眼!” “呃……那你气什么啊?”郭康试探地问了句。 “我能不气么?她要是个正常人,我能赶走她。但她这个样子,难道让我跟一个心智不全的小姑娘辩经么?”狄奥多拉抱怨道。 “你得理解人家。她从小成长环境就不太一样。”郭康劝道。 “当初,伊赛尔阿姨靠着带出来的金银细软,和几个旧部的帮忙,找到了自称‘阿萨辛’的秘密刺客组织,让梅尔特姆从小就在那里受训。估计,也是想让她帮自己复仇吧。” “阿萨辛派不是很出名么?怎么教出这个这种人来……”狄奥多拉无语地说:“他们难道只教轻功,连社会常识都不教的么?这种刺客如果进城寻找目标,当天就得露馅吧。” “她们这个又不是当年的阿萨辛。”郭康摇头说:“当年的阿萨辛派因为图谋刺杀大汗,已经被蒙古人剿灭了。我们郭氏的祖先还参加了那一战呢,把投石机运上‘鹰巢’山的索道,就是他设计的。” “阿萨辛派覆灭之后,出现了好几个自称他们的后继者、行为上模仿他们的小教派,梅尔特姆去的这家,就是其中之一。这些人自称,自己的师承来自于当时出外勤的弟子。” “当然,具体真实性如何,就不好说了。”他想了想,比喻道:“就算是真的,他们的传承正统性,最多也就是朱允炆的‘大明吴王政府’那个级别吧。” “哦,这样就好理解了。”狄奥多拉点点头:“原来这么草台啊。” “是啊。”虽然感觉对不起朱文奎,但郭康觉得这个例子真是屡试不爽:“我甚至怀疑,他们就是个模仿阿萨辛派的爱好者协会。” “虽然有点不知道哪里来的功夫传承,但培训体系已经完全崩坏了,全靠现在的师父们自己寻思着教。教出这样的孩子,也是没办法吧。” “那还能把她送过来,也是不容易。”狄奥多拉无奈地说:“这家伙平时天天住在哪?居然还能在大都生存下来。” “她住旅店的。”郭康说。 “哎?我还以为刺客要风餐露宿呢,怎么突然条件好起来了?”狄奥多拉惊讶地说。 “她跟人不一样,有人赞助的。”郭康说:“伱知道圣殿骑士团吧。” “知道。”狄奥多拉点点头,又有些意外:“不要告诉我圣殿骑士也出来了。他们不是早就被法国国王灭掉了么?难道也是一群角色扮演爱好者?” “他们倒不是。”郭康摆摆手:“圣殿骑士团可是当年的国际著名金融机构,法国国王也只能逮捕其中一部分,哪能这么容易全抓了。骑士团主体部分被法国摧毁之后,剩下的人大部分树倒猢狲散,但也有人坚持了下来。” “圣殿骑士团在小亚的港口,有一些残部活动,偶然碰到了她们。正好,他们听说法国和罗马结盟,认为可以从这里获得必要的情报,来策划对法国的报复行动。所以,骑士团就拉拢了梅尔特姆加入自己,给了她不少钱,让她在行动之余,帮忙从法国大使那里打探消息。” “所以,别看她傻乎乎的,名头可不小呢。”郭康哭笑不得地说:“她是圣殿骑士兼阿萨辛刺客。” “什么乱七八糟的……”狄奥多拉很是无语:“她这个样子,真能获取什么情报么?” “能啊。她平时憨憨的,但干正事还可以。”郭康说:“而且打听法国情报也不难吧。” “她是怎么做的?”狄奥多拉问:“我还真没问过这种事情的细节。” “她跟踪法国大使的情妇们,然后吓唬她们把消息说出来。那些希腊女人听说她是阿萨辛,都十分害怕,问什么说什么,甚至帮她去套话。”郭康说:“问出来的消息,我家这边也能拿到一份,所以大家都放任她到处活动。” “这样啊……”狄奥多拉下意识地感慨了一句,才意识到问题:“这么说,她认识你很久了?” “也不算太久吧。”郭康说:“最早也不是她,是伊赛尔阿姨亲自来,非要把义父带走,去和她对质。” “我倒是没见过她。”狄奥多拉说。 “她现在还在养伤吧。每次来,义母就去拦截她。”郭康有些后怕地压低声音:“而且我给你说,可能不止她俩……” “哎?” “我的天,你是没见过她们打的有多凶。”郭康连连摇头:“古罗马的角斗士都没有吃醋的女侠阿姨们可怕。我觉得她们应该去大竞技场当众打,这样能把所有希腊人都吓成苏格拉底级的哲学家……” “行了行了,你这也够欠打的。”狄奥多拉见他自己都没忍住吐槽,赶紧制止他。 “好吧……总之,交锋了几回,她们好像换场地了。”郭康只好继续道:“那之后,就是梅尔特姆来袭击义父。” “一开始,义父不太想为难她。但梅尔特姆那会儿也很能作死,所以义父忍不住,决定说教她几句。” “他怎么说的?”狄奥多拉问。 “梅尔特姆趁他练好功,在院子里闭目休息,翻过墙,试图用绳子绑住他。义父没理她,等她绑好,才睁开眼睛,告诉她这是没用的。” “他笑着给梅尔特姆说,这种绳子太脆弱,是捆不住严格锻炼过的肌肉的。”郭康摆出个挺胸的姿势:“然后他就这么一挣,用胸背肌肉把那细绳子直接挣断了。” “梅尔特姆当时就被吓傻了。那之后就再也不去找他了,改来抓我了……”郭康无奈地总结道:“这些都是她后来给我说的。” “……”狄奥多拉也半天才回过神来:“那她的心理素质也算不错了。” “可是,这还有个问题。”她追问郭康:“既然这里过的不容易,她们怎么不回去修整?这个新阿萨辛派也是。在这里活动的这么困难,为什么不回去先发展一下呢?” “因为她们的老家没了。”郭康说:“梅尔特姆告诉我,东方来的可怕势力,侵占了她们原本的地盘。” “怎么感觉又是老剧本?”狄奥多拉皱了皱眉头:“这次是谁?” “据她说,是一群被称为‘孔布分子’的极端儒生。”郭康解释道。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孔布分子(下)(盟主“ S6261”加更) “这又是个什么组织……”狄奥多拉觉得,今天听到的消息已经太多了。 “就是一个极端原教旨主义儒家派系。这些儒家信徒,以广布孔子教化的名义,四处进行暴力活动。”郭康特意用汉语说道:“所以,他们也被称为‘孔布分子’。” 狄奥多拉揉了揉脑袋,朝他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郭康一时觉得,可以把朱文奎打的头箍也推荐一个给她了。 “我看过他们宣传的册子。这个思想,大致出于南宋。”他说道:“当时,南宋内部为了战和问题发生了巨大争论。国主赵构等人主张议和,但很多儒生认为应该坚持和金国作战。最后,朝廷把议和定为‘国是’,主战的众多人士,遭到赵构和宰相秦桧等人的迫害。” “当时,有个流行的学派,叫做‘道学’,也叫‘理学’,由于坚持反对朝廷追求和平的努力,也遭到了朝廷的打压和封禁,让很多人颇为不满。” “一位当时有威望的理学学者朱熹,作《戊午谠议序》,认为‘秦桧之罪所以上通于天,万死而不足以赎买’,指责‘和戎’思想,主张复仇。虽然此时秦桧已死,但赵构还在掌握权力,秦桧的党羽们也还在。这些人对此十分忌惮、憎恨,于是找机会逮捕朱熹,导致他死于狱中。” “朱熹之死,给儒家学者们造成了很大的震撼。很多人意识到,当今通行的理论,出了很大问题,已经不足以改变日渐恶化的现状,必须寻找破局的办法。” “其中一部分人提出,华夏朝廷如今软弱无能,是因为儒家思想在历代传播的过程中被扭曲了。” “当今儒生,好大言却胆小,喜阔论却器狭,根本不足以成事。想让天下恢复周、汉时的强大昌明,就得抛弃后世儒者的改编、附会,寻求周公、孔子的真意。从原始的典籍里,寻找先贤的智慧,发掘圣王的力量。” “这说法好面熟啊。”狄奥多拉评价道。 “是啊,大家都喜欢这种说法。就和我们这里,一大堆人要恢复古罗马一样。”郭康苦笑道:“复古算是全世界都喜欢用的旗号了吧。连法兰克人都会。” “我听说,他们那边有些人,主张对教会进行改革,只遵从《圣经》,不承认圣传和罗马主教的敕令,希望借此回归原初的信仰。你看,这不都一样么。” “怪不得说是儒家的原教旨派。”狄奥多拉点点头。 “到后来,南宋濒临灭亡,情况更加恶化,这些儒生的想法也越来越激进。有人甚至认为,光学思想没有用,得在行为上也和孔子那个时代的先儒一样,才能实现理想。” “于是,一批顽固儒生,就开始学着孔子的样子,聚众在各地之间周游。试图通过模仿,领悟当初圣人的意图。他们奉朱熹为精神偶像,称为‘朱子’,号召大家也学习他的精神,不要畏惧苦难和牺牲。” “这个人的威信好高啊。”狄奥多拉赞叹道。 “是啊,什么时候死,影响真的很大。”郭康点点头。 “啊?”狄奥多拉没怎么听明白。不过郭康还是继续了话题。 “不过你也知道,南宋那个样子,根本扶不起来,这些人的运动也很快失败。虽然如此,但因为元朝管理疏松,在民间还是比较流行。” “江南的大族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学说,开始对他们进行排挤和打击。很多人于是借着元朝时广袤的疆域和方便的西去商路,前往其他地方,传播学说。有一支,甚至跑到了波斯。” “这就是你说的那些人了?”狄奥多拉问。 “是的。”郭康说:“这些人的文化,适应能力很强,很快得到了当地波斯人的推崇,成了个奇特的教派。” “他们认为,‘天’是世间至高的意志,融合了万民的意愿和自然的道理。但天意本身过于神圣、玄奥,无法直接理解,于是天降下上古列王,和周公、孔子等先知,把流溢出的隐秘知识,解释给大家。” “古王和先知们从天那里获得的知识,就是‘礼’、‘乐’。只是,这份知识,对于当今的人一样过于晦涩。因此,需要通过修行、礼拜等仪式,在平时效法圣人的行为,让自己和天产生神秘的共鸣,从而达成‘得道’的境界……” “等一下。”狄奥多拉急忙制止他:“这到底是儒学、道教,还是天方教的异端,还是诺斯替派啊?” 郭康想了半天,发现自己也不知道,于是回答道:“是很能打的教派吧……” “呃……” “更深的,我也讲不太懂。”他想了想,说:“反正,这些人本来就是顽固的理学家,很……一根筋。” “而且,他们推崇古时候,军事贵族的六项技能要求,有条件的人都会这样磨练自己的能力,所以战斗力很强。那些普通儒生,也都悍不畏死,很是难缠。” “据说,这些人相信,如果为了传播孔子的教化而战死,就能升入一个长满杏树的世界,在那里,有孔门72位贤人,陪大家一起学习最接近‘天’的终极经义,让他们享受‘朝闻道’的极致快乐。” “学者们的灵魂就在这个世界,每天学习,为了遥远的善恶终极对决,做长久的准备。” “这是揉了多少东西……”狄奥多拉惊叹道。 “所以儒家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啊。”郭康也感慨。 “不过,他们的政治主张,不太受人欢迎。”他继续道:“这些人坚持认为,天是所有政权的合法性来源,而天的意志,会通过各种方式显现。刚才也说了,君主和普通人无法有效理解如此玄奥的知识,因此,必须由专业的大儒,对此进行解读。” “天意是对政权的告诫,也是政权的合法性来源。所以,大儒们有权对国家进行监督,并在必要时主动出手,矫正国家事务。这被称为‘大儒的监护’制度。”他说着,摊摊手:“当然,伱也知道,苏丹们肯定不喜欢这些,所以现在也没人理他们。” “我现在也感觉,东方人是不是比其他地方的人都能打。”狄奥多拉说。 “啊?” “这都能存在下来,还能赶走别人,真的不容易啊……” (本章完) 第一百章 震撼人心的刺客 郭康和狄奥多拉闲聊了一会儿,梅尔特姆从门后转了出来。 她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身后,身上只穿着件蓝色无袖长裙,脚上踩着凉鞋。一边走,一边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水珠。 “连换洗衣服都准备好了?”狄奥多拉皱起眉头:“你这是早有准备,就要来这里洗澡是么?” “不可以么?”梅尔特姆疑惑地反问。 “没什么。”狄奥多拉打量了下她的身材,看起来心态恢复了些,轻轻摇摇头:“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而已。算了,不跟你计较了。” 梅尔特姆微微张开嘴,惊讶地看了看她,愣了愣。 “你别这么说啊……”郭康赶紧劝她。 “呜——”梅尔特姆闹了起来:“哥哥,希腊奶牛欺负人!” “什么?” 狄奥多拉扑上去,要抓住梅尔特姆,然而梅尔特姆动作灵活地闪到一边,让她怎么都抓不住。 郭康急忙上去拉架,梅尔特姆就趁势钻到他背后躲着。狄奥多拉再次直扑过来,郭康措手不及,和她撞了个满怀。还好义父天天拉他练下盘,有了功底,这才站稳了脚跟。 郭康这才意识到,狄奥多拉说的大概是双关语。而梅尔特姆的汉语水平,看起来已经足够听懂这些了。 他赶紧两头说好话,费了好大力气,可算把两人安抚下来。 “伱们也考虑下我的感受啊。”他顺手敲了下梅尔特姆的脑袋,然后把狄奥多拉拦开,抱怨道:“你也是,昨天和让娜吵架,今天和梅尔特姆吵架。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呢?” “昨天还不是那个小鬼先惹我的!”狄奥多拉不服。 “我要是问她,她的说法肯定是反过来的。我都了解你们了。”郭康完全不信:“我这像在三个鸡蛋上跳舞一样,你也不体谅我一下么?” 狄奥多拉被他说的愣了下,但马上反驳道:“这不都是你自己不注意,整天和这些来路不明的女人拉拉扯扯的。” “可是,你为什么不让哥哥和我玩?”梅尔特姆不服气地问:“你又不是黄阿姨,怎么能管他呢?” “就是黄阿姨允许我规劝他的!”狄奥多拉站直身,理直气壮地说:“你要是不服,自己去找她说理啊?” “我才不去。”梅尔特姆当即拒绝:“黄阿姨狡猾又残暴,肯定不听我说的。我直接找哥哥就不行么?” “……”郭康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得到的这种印象。 “不行!”狄奥多拉立刻否定了梅尔特姆的提议。 “那姐姐你管他干什么?脱欢哥哥都不管他。”梅尔特姆再次质疑。 “他,他……将来是要和我联姻的!”狄奥多拉有点不好意思当着郭康说,但还是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这和你一个外国人没有关系,不要再来这里惹事了。” “哦,原来你只是想和哥哥结婚啊。”梅尔特姆恍然大悟:“那我们没必要争执。我最大的目标,也只是想和哥哥结婚而已。我们……我们就像坎儿井里的水和河流里的水……” 她也不知道从哪学的乱七八糟的俗语,只是还没说完,狄奥多拉就拒绝了她的谈判提议。 “我们的教义规定不准重婚,所以不行。”她直接拒绝道:“你这异教徒,给我老老实实回你们的山沟去,不要来这里骚扰我了——” “这只是个借口!哈利勒叔叔说过,教义都是根据需要随便改的!”梅尔特姆立刻用了不得的话反驳道。 狄奥多拉再次沉默了片刻,郭康赶紧回头教育她:“这话你可别在外面乱说啊。王大喇嘛都不敢公开这么说的……” “那我不说了……”梅尔特姆见他教训起来,赶紧认错。 “你们那边的教育也是挺混乱的。”郭康摇摇头:“这话虽然……好吧,总不能不讲前因后果和注意事项,就直接给小孩子说吧。” “那个也不怪他,不是他有意教我的。”梅尔特姆替教派前辈们辩解道:“是他喝多了,跟其他几个叔叔吹牛时候说的,正好被我听见了。” “呃……” 考虑到梅尔特姆嘴里的叔叔们,不是那群土库曼酋长,就是些来路不明的教派,说出这种话来,似乎也可以理解。 而且,由于她连续的震撼性发言,狄奥多拉暂时傻眼,没有继续进攻。 “好了好了,大家坐下来好好说。”郭康赶紧让她坐回去:“你一个公主,要大度些,不要和小孩子斤斤计较。你看,她说的话,她自己都不懂的。” “今天的事情,也没她吹的那么离谱。刚刚给你说了,她算是我父亲……老朋友的孩子,我家里照顾下,也没什么吧。” “还朋友的孩子……”狄奥多拉依然很是不爽:“可真够避重就轻的。再说朋友的孩子就能如此没礼节了?” “呃……当然没什么的啊。”郭康急中生智,想起了万能挡箭牌:“你看,李玄英也是义父老朋友的孩子,他也没少往我家里跑啊。” “他甚至没少拿那个杆子,爬我家房顶。”郭康伸手指了指头顶:“所以你看,其实没什么的。” 狄奥多拉一时回不上话来。 然而这时,梅尔特姆突然站起身,盯着房顶。郭康以为自己指了什么东西,也抬头看,却只听她说“屋顶有人”,就一下蹿了出去。 “啥?李玄英还真爬上来了?”郭康大惊。 他还没反应过来,梅尔特姆已经到了窗口,把肩上的毛巾向屋外一扔,然后一个侧步跃到门前。 毛巾飞出的一瞬间,另一个身影从屋顶跃下,一把拽住。然而梅尔特姆已经从正门奔出去了。 郭康定睛一看,那人一头金色短发,披着亚麻斗篷,正是之前来送过信的古墓派女侠让娜。 发现自己被梅尔特姆晃了一道,让娜也不急,另一只手伸出去就要捉她。然而梅尔特姆身法灵动诡异,滑的像个泥鳅,几次都没捉住。 “卫兵!卫兵!”梅尔特姆居然大喊起来。 让娜女侠估计都没想到她来这招,身形稍稍一滞,就被她抓住机会,向后跃出,躲在了走廊柱子后面。 大门砰地一声打开,卫兵们匆忙冲了进来。为首的两人刚刚拔出剑,后面的几个干脆连武器都没带,只是拿着绳索和捕快捉贼的铁叉。 为首的军官认识让娜女侠,然而好几个士兵都不知道这是谁,以为这个陌生女人就是贼人,就试图拿铁叉抓她。让娜女侠只好也退后几步,跑到了屋里。外面的军官试图制止他们,还有人试图弄清到底谁喊卫兵的,乱哄哄又闹了一阵。 让娜转过头,看着一脸惊讶的郭康和狄奥多拉。 “上帝啊。”她嘀咕道:“本来我还想吓唬你们玩玩呢。你们这地方可真是震撼人心。”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保加尔杨氏 “我也去了不少贵族的宫殿、庄园了,你们这边的安保真是……奇特。”看着郭康遣散士兵们,让娜女侠感慨道:“他们不拿兵器,拿着绳子干什么?” “哎,士兵们习惯了划水,没办法啊。”郭康有些无奈地说:“平时都是义父自己把盗贼刺客什么的打趴,然后士兵们进来捆人、抬走。这时间一长,安保能力都退化了……” “好吧……”让娜欲言又止,转头问梅尔特姆:“你也是,你一个刺客怎么突然喊卫兵?吓我一跳……” “我现在又不是刺客。”梅尔特姆指出:“自己家为什么不能喊卫兵。” “谁承认这是伱家了?不要这么自来熟好不好。”狄奥多拉当即不乐意了。 “行了行了。”让娜都受不了她俩的争执:“你们要是争宠呢,就暗地里争,别在这儿闹。” “法国的贵妇,也不会在国王面前直接打架吧?还罗马人呢。我也去过好几个国家的宫廷了,没见过这样的……” 被她训斥了一通,狄奥多拉和梅尔特姆都沉默下来。 “对了,小子,我看见你家卫兵,那个步什么,在那边送信了。”她转过身,对郭康说:“你跟朱文奎,最近又在捣鼓什么啊?” “大炮、器械之类的。”郭康回答完,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奇怪,我看小让娜和他也在吵架。你们这都是怎么回事啊。”让娜女侠看起来有些困惑:“大炮有什么好吵的么……” 郭康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好摇摇头,告诉她自己回头会去问问。 “另外,我回头让杨文宪召集卫兵们,你俩跟他们打个招呼。”他说:“我这边的情况已经够乱了,至少让他们知道哪些是熟人……呃,哪怕不走正门的。” “那你为什么不试试整顿一下卫兵呢?”让娜提议:“我这段时间正好没别的事情,可以帮你重新组织下巡逻和守卫的安排。” “整顿卫兵很简单,主要是没法整顿客人。”郭康抱怨道:“义父之前守卫大都,认识了一大群游侠朋友。这些大侠们不知为什么,都喜欢标新立异,一个个都是能不走正门就不走正门的。” “义母自己平时走正门,但她好像也经常和其他女侠打斗,晚上也经常不走大门。那些女侠也不知道是敌是友,抓住了,又担心义父的面子挂不住,所以都是无视拉倒。” “好吧,那我也没什么办法了。”让娜只好耸耸肩:“那我待会儿就去找那个杨什么混个面熟吧。” “嗯,来这边打架的女侠,他们都认识。然后就不会管你们了。”郭康告诉她。 让娜一脸古怪的表情,不过还是点点头。 “不过,我看那是个欧洲人吧,怎么起个这个名字?”她随口问。 “他是保加尔人。”郭康说:“步氏、杨氏、陆氏,都是我们这边保加尔人的大姓。我们在保加利亚地区招的士兵,很多都取了这类姓氏。” “哦,流行的汉姓是吧。”让娜了然地点点头。 “也不算汉姓……”郭康想了想,说:“这边很多普通百姓,原本就没有正经的姓氏。哪怕一些有钱市民,所谓的姓氏,也就是用职业、村名乃至绰号随便取的,没法登大雅之堂。所以在记录户籍的时候,士兵们就经常拿汉姓直接当他们的本姓了。” “杨文宪的教名叫康斯坦丁,所以他户籍上的全名,是姓杨,名文宪,教名康斯坦丁,这三部分组成的。”郭康举例道。 “我们不把‘康斯坦丁’叫‘欧洲名’或者‘保加利亚名’,因为希腊和小亚地区也有不少叫这个的,明显不科学。这名字是洗礼时候取得,和信仰相关,所以就叫‘教名’。” “至于保加利亚姓……他爹就是个快饿死的村民,遇到我们赈灾才活下来,没有保加利亚姓。” “这么说好像也对。”让娜想了想:“这年头贵族的姓氏都挺乱的,大部分人也就是跟着封地走吧?所以才会叫‘德·什么什么’的。平民又没有封地,确实不好分辨。” “不过我倒是好奇,这个步和杨为什么成了大姓了?” “因为有人考证,说这里头有点渊源。”郭康解释道:“保加尔人和希腊人不一样,他们真的和我们一样,是明确可以考证,从东方来的。” “古代有史学家记录说,保加尔人是匈人的一支。而当初西域有个国家,塞里斯人称之为‘呼揭’,为匈奴所灭。所以有人认为,呼揭就是保加尔人的主体、大汗所属的乌基杜尔部。后来,这些曾经依附匈奴的杂胡部落,从漠西到中亚一带出发,向西迁徙,才有了这个‘匈人’集团。” “而另一些呼揭人没有迁走。一些人留在原地放牧,成了后来的仆固部。另一些则加入了鲜卑人,进入中原,产生了步六孤、步禄孤、普六茹、步鹿孤之类一大串姓氏。这些人的后代,在隋唐之后,大部分姓步、陆等。” “当初,这些学者就认为,既然分隔多年的亲戚,在中原用了这些姓,那自己也可以用了。” “这些推断是真的么?离这么远都能扯上关系。”让娜掩饰不住好奇:“我……我读书不多,你别哄我。” “我觉得除了来自东方草原可以确定,其他这些细节大概率不是真的。附会和牵强的地方太多了。”郭康直言:“这几个都还好,那个杨氏其实更是硬凑。” “隋朝皇帝杨坚,在北周当官的时候,被要求改用鲜卑姓,叫‘普六茹’,后来他取代了北周王朝,又改了回来。这些保加利亚人就觉得,他从普六茹改杨,看起来二者有点关系。而自己和普六茹看起来也有关系,所以自己和杨氏也有关系了……” “那就是强行攀附了。”狄奥多拉说。 “对啊。不过攀附就攀附吧。”郭康倒是不太在意:“隔着半个亚欧大陆呢,能附会上这么点,已经算有缘分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桀桀,让娜太多了 “说起来,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郭康突然想起来她不请自来的事,问道:“一直说其他的话题,都快忘了。” “没事就不能来了么?”让娜笑着看了看狄奥多拉:“还是说,我也和他结婚了才能来?” “还有你么,让娜!”狄奥多拉没想到她说这话,吃惊之下都开始说罗马名言了。 “她又不是你女儿。”郭康笑道:“伱俩又不是凯撒和布鲁图的关系。” 狄奥多拉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让娜也大笑着说:“之前你不知道么?我是古墓修会的成员,算是一种……修女?总之,我们是立誓不结婚的。” “这样啊……”狄奥多拉有些歉意地看了她一眼:“抱歉,我刚才被这异教徒都气傻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没事的。”让娜大度地说:“婚姻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希望你也不要过于纠结这些。你看,我一个宣誓不结婚的女人,不一样过的好好的?” “嗯……”狄奥多拉点点头。 她拿起茶壶,给自己到了一杯茶,似乎思考了起来。 “哎呀,很多争端本来可以避免的。生活这么美好,何必这么斤斤计较呢?”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走到郭康旁边,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搂在胸前:“怎么样,小子,愿意当我的情人么?” 狄奥多拉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让娜笑得前仰后合,郭康差点被她扳倒,只好挥着手试图挣脱,这才被她放开。 “有这么好笑么?”他抱怨道。 “你看这姑娘。罗马的公主,现在都纯情成了这个样子么?”让娜依然笑着说:“和我听说的、当年的罗马人,差别太大了。” “你说的是前朝的事情吧。”狄奥多拉却严肃起来:“沉迷享乐,行为放荡,丧失了纪律、勇气和荣誉感,正是罗马衰落的根源。” “罗马的根基,源于一个个家庭。家庭里的男人都没有正派的品行和强大的内心,罗马就失去了战胜敌人的肌肉和爪牙;而女人如果都失去了正派的品行和强大的内心,罗马就丢失了维持自己的脊骨。” “当初,母亲给我起名字的时候,是希望我和古代的狄奥多拉皇后一样。她是位有坚定决心和强大勇气的人,在面对突发危机的时候,甚至比查士丁尼皇帝还要不屈不挠。” “但我觉得,狄奥多拉皇后依然不够正派——也正是在私人生活和公共政务中的不正派,让罗马丧失了那次中兴的机会。” “所以你说的没错,我当然和她们不一样。正是因为这些不一样,我才敢说,自己是合格的罗马人。” 让娜愣了片刻,转头看向郭康。 “这真是个好姑娘,赶紧跟她结婚吧。”她评价道。 “你……”刚才还在演说似的狄奥多拉又说不出话了。 “我刚才那只是觉得逗你好玩,跟你开玩笑的。”让娜连连摆手:“我要是真的想找情人,不早就找了。大都城里这么多人,何必现在突然要拉他?你说对吧。” 狄奥多拉长叹了口气,只好不和她计较了。 郭康见状,赶紧帮忙岔开话题。他提醒让娜:“你到现在还没说你为什么来呢。” “哈哈……主要是确实不是什么要紧事。”让娜尴尬地笑了几声,只好老老实实地说道:“我刚带了消息给小让娜和他哥,和他们聊了一会儿。他们希望你能帮帮忙,所以顺路过来问问。” “不过这个早点晚点也无所谓,我来一趟,也无非就是提前知会你一声。”大概是怕郭康责怪她误事,她连忙又解释道:“朱文奎这小子认真的很,这会儿正在给你写正式的求助信呢。我不来说,他明天应该也会送信过来了。” “到底什么事情啊?我给他说过,老朋友帮忙不用搞这么正经的。”郭康奇怪地问。 “这回的忙比较大吧。”让娜说:“让娜公主想来这里。” “我刚才就说她不安好心,你还说什么鸡蛋跳舞什么的。”狄奥多拉立刻条件反射般地警觉起来,还趁势指责了郭康一句。 “哎?”让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见她对郭康说话,略微思忖片刻,明白了过来。 “是我不对,我说顺口了。”她说着,用汉语词区分道:“是让娜‘公主’,不是让娜‘郡主’——就是小让娜的母亲,她要来。” “哦,这样啊。”郭康松了口气:“我以为什么事呢。” 他走到旁边的书桌前,拿起笔记本:“这事儿应该去找礼部的。这流程他应该知道啊,给我写信干什么。” 话虽然这样说,他还是拉开椅子,拿起笔:“算了,你说下她的全名和头衔。我来记录下,回头帮忙写个公文递过去吧。” “你就写让娜·德·瓦卢瓦,或者让娜·德·法兰西。应该都可以的。”让娜说道。 “又一个让娜。”郭康一边摇头一边记下来:“你们平日里喊人,到底是怎么分清的。这让娜也太多了……” “这不很正常么,叫让娜怎么了?”让娜女侠有些不满:“你们这边不也一大堆康斯坦丁么。” 郭康和狄奥多拉面面相觑,也没法反驳。 “是这样么?”梅尔特姆不太懂。 “也没错。”狄奥多拉想了想,说:“我们这一代,康斯坦丁确实太多了。不但脱欢叫这个,郭康叫这个,连朱文奎都叫这个。” “那个桃花石王子么?他为什么也起个这种名字?”梅尔特姆好奇地问。 “是他老爹朱允炆,听说罗马主教很有钱,准备讨要一番,在那个时候起的。”郭康告诉她。 “朱允炆认为,他可以宣布自己一家也信教了——既然入教,那教会总得表示一下,发点福利,不然这拜上帝教今后还有人信么?何况他家再怎么说也是大明的藩王,应该多给一点才是。” “所以,他抄了脱欢的名字,让世子叫康斯坦丁;又抄了海伦娜太后的名字,让王妃叫海伦娜,然后用自己和他们的名义,给教会写信,说要借兵去削藩。”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圣经注我(上) “教会那会儿还有兵么?”梅尔特姆指出了很现实的问题。 “有一点,不过不多。”郭康说:“而且罗马教廷正好在分裂中,他找谁也要不来太多钱的。” “红帐汗孛罗帖木儿说得好,‘罗马主教,他有几个万户?’”郭康引用道:“如今不比以往,他那点雇佣兵也就能在意大利尽量自保了,哪有闲情逸致帮人家削藩去。” “原来如此。”虽然从没听说过这个汗国,但听名字,显然也是金帐系的。 这几十年来,那边的情况很乱,各路汗王争斗不休。梅尔特姆觉得自己不知道也正常,就没有去问。 “所以,朱允炆的计划又失败了。但朱文奎在这边确实用得上教名,就一直拿来用着。”郭康摊摊手,继续说道。 “我一直觉得,我们就算不取消,也得增加一些教名。”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看现在这个情况就知道了,总有一些名字因为各种原因特别流行,然后,连朋友的小圈子里,可能都一堆叫这个的。这怎么分辨啊。” “教名都是使徒和圣人的名字吧。”狄奥多拉说:“这也不好增加。” “那我们让王大喇嘛,多封一点名字奇怪的圣人?”郭康灵机一动,想出来个点子:“我们现在不是说要复兴罗马精神么,那就设定一些名字有特色、事迹符合道德要求的圣人,来给信徒们做宣传。这样,不就一举两得了么?” “圣人还能成批地随便编出来么?”让娜一下没忍住,惊讶地问。 “怎么不行。”郭康不以为然:“你看的宗教故事和圣人神迹,哪个不是他们编出来的。” “哥哥。”梅尔特姆提醒道:“你刚才还说,不能到处乱讲,教义是随便编的……” “咳咳,我这不是在特定场合,给朋友们私下里说的么。”郭康老脸一红:“小孩子心思太单纯,往往不分辨场合乱讲。但我是大人,是知道看什么场合说什么话的。” “而且我说的也是真的。这种假编故事,甚至不止宗教方面。我听说,罗马主教声称的权力,就是来自一份被称为‘君士坦丁的赠礼’的赝品文件。”他举例道。 “那份文件假借君士坦丁一世的口吻,声称要将西部各省的统治权,赠与罗马主教和他的历代继承者。很多年来,他们都借此宣称自己的世俗权力。伱看,这不也是随着教会权威提高、野心增长,随便编的?” “真能确定就是假的么?”让娜问。 “这都不用考证,逻辑上也知道啊。”郭康哭笑不得地说:“君士坦丁是当时的英雄人物,又不是后来的官家们。再说众多官家里,也没几个能把法理领土,直接一次放弃掉一半的吧。” 让娜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就没有继续说什么。 “你说的这些,确实有道理,但你能确定你的那个办法有用?”狄奥多拉还是不太相信他的主意。 “当然有用。”郭康说:“这些改变虽然小,但也是一步步改善罗马内部的宗教环境。而且,还能对外产生有效的影响。” “这也不是我吹牛。因为这不仅是我们这边,整个拜上帝教世界,对于宗教方面的改变,也是有共同需求的。前人的尝试也证明了,这种需求和对罗马的呼唤,是一致的。” “别的不说,你知道几百年前的‘罗马公社’运动吧?”他问。 狄奥多拉点点头,但让娜和梅尔特姆看起来读书不多,都一脸茫然。 “大概在12世纪中期,僭称‘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阿勒曼尼国王,和僭称‘教宗’的罗马主教,爆发了激烈的交锋。国王多次自己任命罗马主教,并出兵攻打、洗劫罗马城;而罗马主教也好不到哪儿去,不但纵容教会腐败,还同样经常引入外来势力,默许他们的暴行。” “罗马城被折腾的民不聊生,市民苦不堪言,十分不满。当地丰富的历史遗迹和文化残留,使得市民中有很多‘精神罗马人’。他们认为,需要恢复古罗马时期的传统,才能拯救罗马城,并让教会和信仰恢复健康。” “于是,这些‘精罗’市民行动起来。他们设立了元老院,还推举了被称为‘父亲’的执政官,领导大家对抗罗马主教。这个组织也被称为‘罗马公社’。” “元老院不承认‘君士坦丁的赠礼’,认为罗马的枢机主教团是一群窃取财富和权力的小偷。他们呼吁神职人员保持早期教会的清贫,废除所谓‘教皇’的世俗权力,把意大利的统治恢复到古罗马时代的元老共和政体,而不是屈服于现在这个蛮族的神圣罗马帝国。” “最开始,双方还只是打嘴仗。但由于罗马城市元老院只同意保留教会税和自发性的捐献,拒绝缴纳其他名目的税收给教会,导致双方的矛盾最终爆发。罗马市民占领了圣彼得大教堂,重建朱庇特神庙,还组建了军队,准备暴力对抗。” “罗马主教卢修斯情急之下,亲自率军攻打元老院,结果被罗马军队击败,自己也受伤死了——这应该是唯一一个战死的罗马主教吧。之后,元老院索性把罗马主教和教团都赶了出去。” “天哪,我都不知道他们闹得这么大。”让娜惊叹道。 “这件事,我觉得是宗教改革的重要一环。”郭康说出了自己的观点:“要知道,那时候正是第二次十字军的筹备阶段,罗马主教的势力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们在那时就已经有这么清醒的想法,而且付诸实践,还坚持了很长时间,已经很难得了。” “至于为什么不出名……可能是因为这事儿太‘罗马’了。”他想了想,说:“反对改革的人讨厌他们,自然不会到处宣传;支持改革的人,认为宗教改革是件光荣的事,这份荣耀应该属于西北欧的蛮族,怎么能和罗马扯上关系。所以,肯定不能从这里开始。” “有这么夸张么?”让娜犹豫地问:“你说的是不是太过头了?他们有这么小心眼么?” “你可以祈祷最好没有,但至于我……”郭康笃定地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蛮族人的。”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圣经注我(下)(盟主“大骗子卢卡斯”加更) 郭康的话,让狄奥多拉和让娜面面相觑。 “有必要这么……激烈么?”让娜提醒道。 “这是争夺正统性的问题,是没法妥协的。”郭康说:“我对于蛮族的某个个人,没有针对性的恶意。但是,蛮族和罗马,注定只能有一个胜利,那当然只能激烈起来了。” “那个罗马公社后来怎么样了?”梅尔特姆问:“我去意大利的时候,好像没见过类似的组织。” “你还去过意大利啊。”郭康有些意外:“不过现在确实没有了。这些人前后坚持了几十年,最后罗马主教引来了阿勒曼尼大军。元老院和罗马公社,又被蛮族毁灭了。” “那也不错了。”让娜摇摇头:“这些罗马人已经算很能打了。” “是啊,所以我们也要吸取教训。”郭康说:“对于拜上帝教,肯定是要改的,但是,得讲究方法。” “那你准备怎么改?就造圣人?”狄奥多拉问。 “这只是一部分。”郭康说:“构造圣人,只是一个手段,我们的目的,是让宗教经义为我所用。这方面,我们还是要学习塞里斯。” “塞里斯人是怎么做的?”让娜也产生了兴趣:“我和明朝人也接触过不少,好像没听说过他们进行宗教改革啊?” “那都是两三千年前,就完成的事了,你当然不知道。”郭康哂笑道。 “啊?凯撒也才一千多年啊,之前的话……”让娜看起来明显不信,努力思考起来:“那都,那都是神话了吧?” “哦,希腊人应该知道吧。”她看了看狄奥多拉:“我在剧院里,看过特洛伊什么的,是那种故事?” “我知道太久远的事情,对伱们来说,可能因为年份过于夸张,难以置信。但这些,确实是人家那边的常识。”郭康斟酌了下字词,委婉地说:“如果按神话年表,那塞里斯的宗教改革,确实是在阿喀琉斯他们打特洛伊的时候进行的……” “他们做了什么?”让娜问。 “基本上消灭了独立的宗教祭司集团。”郭康介绍道:“周王朝的时候,有个叫旦的公爵制定了被称为‘周礼’的制度,从那之后,世俗朝廷就从制度上吞并了宗教祭司们,让塞里斯成为了实际上的政教合一国家。” “我听说的政教合一,都是教会、教团控制政权,怎么他们是反过来的?”让娜还是不太信。 “因为在更早的时候,可能还要早个一两千年的时候,塞里斯的国王们,就不是普通的王。” “王这个头衔,在他们的文字里,是斧钺的意思。”他在纸上写了下,给让娜看:“这就是军事权力的象征。严格来说,王应该是军事首领。” “但实际上,在远古时代,比虞、夏更早的时候,塞里斯土地上的国王们就连带着掌握了神权,经常亲自主持祭祀活动。严格来说,他们应该是‘巫王’。” “如果你了解塞里斯文化,那么应该知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句话。把军事权力和宗教权力,也就是王权和神权集中起来,才是那边的传统。” “也就是执政官兼任大祭司吧。”狄奥多拉想了想,找到了对应的制度:“罗马这边,也进行过这种尝试。” “是的,不过这种兼任,毕竟不够稳定。世俗职能和神职,依然是两个系统。”郭康说:“真正完成,还是后来神职系统被吞并消失。” “你看,现在的明朝皇帝,根本不需要说自己是教皇,或者大祭司,或者哈里发什么的。但塞里斯最高规格的祭司仪式,都是由皇帝掌控。连地方神灵的任免,他都要干涉。这才是真正的‘政教合一’,不是这边的小把戏能比的。” “塞里斯人的王朝,也不是一个普通的王国。跟法兰西、英格兰什么的,不是一个概念。硬要说的话,也只有罗马类似——因为它和罗马一样,也是有宗教意义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狄奥多拉点点头:“罗马的发展轨迹和塞里斯很像,而塞里斯人提前了几千年,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教训。所以,我们模仿他们进行宗教制度的改革,就可以了?” “没错,就是这样。”郭康点点头:“还是你理解我。” “只是熟悉罗马史的人,都会觉得面熟而已……”狄奥多拉别过头。 “这倒确实。”郭康说道兴头上,继续讲了起来:“你看,凯撒兼职大祭司也好,元首死后成为神也好,如果懂得塞里斯历史,是不是同样很熟悉啊?” “这是什么……”狄奥多拉没回话,而让娜显然不怎么了解塞里斯历史。 “这就是商朝中期啊。”郭康一拍桌子:“他们也是王死后成了神,一样的啊!” “那之后呢?”梅尔特姆问。 “之后,就该神化活着的帝王了。”郭康指出:“东帝国的巴塞琉斯们,有一堆很中二……我意思是很夸张的头衔,连chronokrator(时间之主)、kosmokrator(空间之主)这种都有。你想想,是为什么?” “是模仿神啊。”让娜恍然大悟:“这不就是神的权能么?” “对啊。”郭康点点头:“你看,这就说明,他们发展到商晚期了——那会儿的几个商王,开始自称‘帝’。也就是说,还活着的时候,就自称为神了。是不是又差不多?” “原来如此。”狄奥多拉想了想,也惊讶地说:“黄先生给我看过上古三代的世系表。那个帝乙、帝辛什么的,就是这个意思啊……” “应该是差不多的。”郭康点点头:“可惜,他们的年代太久远,很多细节没有留下来。否则,我觉得帝乙、帝辛的各种称呼,估计会和当年的巴塞琉斯一样夸张……这个时候,就算是‘巫王’升级成‘神王’了。” “那商朝之后呢?”狄奥多拉问。 “之后,两边发展就不同了。”郭康说:“随着东帝国的衰落,对神权的改编和控制,也没法继续演进了。” “至于塞里斯,在帝辛之后,就是我刚才说的旦公爵,制定的新规则的时代了。” “那这个新规则里,国王又叫什么?是不是更夸张的外号了?”让娜问。 “不是,这次返璞归真了。”郭康说:“当对于神权的掌握稳定下来之后,反而不需要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头衔和仪式,来强调王对神权的控制了。” “他们这时候就只叫……呃,叫‘天父的儿子’。”他不知道怎么翻译,于是大概解释道。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罗马、天堂乃兄弟之国 (盟主“黑色高级肥鲶鱼”加更)(标题不知道为啥写不了……) “这个称呼好奇怪啊。”让娜想了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奇怪啊。塞里斯虽然有各种神,但那些神,更接近于我们这边,各种主保圣人什么的,地域性和功能性很强。”郭康说。 “而且论起天堂内职务和级别的设定,他们反而更完善。塞里斯天帝对于各级神灵的管辖,也十分有序——毕竟就是按照世俗朝廷搬过去的。目前还没有哪个文明,有比塞里斯朝廷更完善的官僚体系。” “你可以把他们那边的宗教,看成一种向一神教发展过程中的多神教。只不过发展了一半,高层的政教合一就已经完成,没必要再去严格约束民间神灵,就成这样了。” “那你意思是,罗马也应该这样,去尝试‘天父的儿子’这种合法性宣传?”狄奥多拉和让娜对视了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郭康。 “没错。”郭康点点头:“这是塞里斯文明一直以来的传统。周围的小国,都不直呼其名,而是叫‘天朝’。你想想,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这个国家本身就具有神性吧。”狄奥多拉没花什么时间,就看出了其中意思。 “是啊,所以我才说,他的情况和罗马差不多,完全可以直接学过来。”郭康点点头。 “就这个宗教问题,我专门问过人家懂行的。说是早年,圣奥古斯丁就提出过,世间有两座城:一座是凡人居住的世俗之城,由于在人间,所以也叫‘地上之城’;一座是天父亲自经营的上帝之城,位于天父的圣山上,所以也叫‘山巅之城’。” “这个世俗之城,应该就是当时刚被蛮族攻陷的罗马;而上帝之城,就是天堂,也就是拜上帝教理论中的理想之地。” “当时,号称‘永恒之城’的罗马最终陷落,给了大家很大的冲击。人们理解不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奥古斯丁安慰大家,说虽然人间的罗马因为其堕落沦陷了,但天堂的完美版罗马,确实会永远存在着。所以,这俩本来就是有关系的。” “罗马的影响好大啊。”梅尔特姆感慨道。 “其实很正常。”郭康说:“下一次王大喇嘛——就是我们的大牧首,表演符咒驱邪,我可以带伱去看看。那套道教仪式,用的咒语,都是当时汉帝国的公文。” “对汉朝的腐朽堕落感到不满的道教徒,最终构建了一个神话中的完美汉朝,留在宗教里;对罗马的腐朽堕落感到不满的拜上帝教徒,最终构建了一个神话中的完美罗马,留在宗教里。”他感慨道:“你看,文明竟然如此相似。” “那我们把这个也抄过来?”狄奥多拉明知故问。 “当然,这都是前人付出了巨大代价获取的经验教训,为什么不参考?那不是对不起祖先么。”郭康毫不犹豫地说。 “我们既然是信仰拜上帝教的罗马人,就应该相信,天堂就是超凡的罗马。而反过来,一个完美的罗马,也就是地上的天国——你看,我们也可以叫‘天朝’啊。” “这个论证好有趣。”梅尔特姆催促道:“还有么?” “还有,就是这个天子——这是塞里斯人用了上千年的最高头衔,他的意思,我刚才已经讲了。”郭康说:“而且,我还问过外公黄先生,他说《春秋》第一年,就明确把周天子称为‘天王’。” “你看,我们现在有了天王。”他在纸上写了下来:“而天王是天子,所以也有了天王的父亲——也就是天父。”说着,他又在“天王”上面画了个圈。 “但拜上帝教又说,移鼠也是天父的儿子。”他在“天父”下面画了第二个圈:“那这三者的关系,不就很明显了。” “原来拜上帝教说的‘天兄’,是这么来的。”梅尔特姆看起来已经明白了。 “是的。而且,我也因此才敢说,我们拜上帝教是正教诸多宗派里,发展最成熟、理论最完善的一个。”郭康收起笔,说道:“我们使用了塞里斯的‘天子’模型,可以直接借用最先进完善的教义,来融合神权。” “所以,我们拜上帝教,才是宗教改革最好的基础。”他断言。 “啊……”让娜看来已经傻了。 “我还没说完呢。”郭康放下手里的纸,继续道:“你看,如果按照‘双城’模型,我们罗马和天堂是对应关系;按照‘天子’模型,我们的首领又是天兄的弟弟;按照‘三位一体’教义,天兄也和天父一样,有着对天堂的领导权。如果把这几个,结合起来分析呢?” “你别再糅合了。”狄奥多拉赶紧提醒他:“你把罗马吹得太高了,我看让娜小姐快受不住了。” “这怎么能叫吹呢?你听我说完啊。”郭康不服气地说:“这结合起来,意思不就是,天堂和罗马是兄弟之国,我们罗马是弟弟么。” “兄弟之国,你觉得是个好词么?”他质问道:“而且,按三位一体,天堂也是天父之国。那这更完蛋,我们成了父子之国、罗马皇帝竟然成了儿皇帝了!” “这已经很高了吧。”梅尔特姆指出:“你刚才还说,桃花石皇帝叫‘天子’。那他们不都是儿皇帝么。” “那可不能这么说。”郭康赶紧制止她:“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乱说话的。” “呜——”梅尔特姆对他的双标看起来很是不满,但郭康又抓起一个水果往她嘴里一塞,暂时把她禁言了。 “总之呢,这个地方还是有点问题的。”郭康在笔记本上画了两下,继续说道:“现在条件有限,我们的文明建设还比较落后,只能暂时管天堂那边,叫天兄,照顾下希腊人的意见,防止他们又受不住发疯了。” “但我们罗马怎么能一直给人当弟弟呢?所以这个情况早晚要换过来。按理说,正经的天子,该是哥哥的。” “我看,我们就应该往这个方向宣传。”他决定:“回头我就给王大喇嘛说,看能不能把周公旦也封个圣。当然了,这样一来,文王、武王也得封了。” “你刚才说的那个过程,里头好多人呢。”狄奥多拉提醒道:“难道都加进去?” “也不是不行。”郭康挠挠头:“帝辛的中二称号可能失传了,那我们给他加回来吧。找几个希腊神学家,起个霸气点的,也封上。我想想还有谁……” “算了,我毕竟不是专业的,别回头让人笑话。”抬起笔,郭康又开始犯嘀咕:“还是多问问专业的人吧。咱们回头做个封圣榜,问问大家的意见,再决断吧。” (本章完) 106章 禹乌斯·马格努斯·诺亚利库斯(盟主MobiusRing加更) “你还想加更多啊!”狄奥多拉也开始捂额头了。 “大家集思广益么。”郭康很谦虚:“我现在只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能不能把‘夏’也加进去。” “为什么要加这个?”狄奥多拉问。 “我听过一个说法。”郭康想了想,说:“有人认为,‘夏朝’不是他们自己对自己的称呼,而是周人口中的叫法。” “在商朝时,还有个叫‘土方’的国家,力量很强,常年和商人交战。这个土方,很可能就是诗经里的‘下土方’。‘下土’是天下、凡间的意思,‘方’是国家。所谓下土方,就是‘人间之国’,意思和那个‘世俗之城’差不多。” “意思就是天之下,人世间,都是他们的?”狄奥多拉本来不想谈这么异端的话题,听这么一说,还是好奇起来:“我一直以为就是个普通的名字,没想到口气这么大啊。” “那时候,大家的口气都很大。”郭康指出:“取代夏的商朝,倒不叫‘世俗之城’了。他们叫‘大邑商’,也有记作‘天邑商’的。” “这是什么意思?”狄奥多拉问。 “大邑就是大城,和我们大都一个意思。”郭康说:“天邑的意思,大概是……上帝之城吧。” “他俩一伙的?给人家占齐了是吧?!”狄奥多拉一脸无语。 “这不正好么。”郭康提醒道:“你看,夏朝是世俗之城,罗马也是世俗之城,所以罗马和夏是一个来历。周人把各种‘夏’的分支,统称为‘诸夏’。说明我们罗马,也是诸夏之一,只是离得远了点而已。” “这都行……”狄奥多拉哭笑不得:“可是这样有什么好处么?” “当然有。你看,夏就是凡间世界的意思,我们也可以借此宣称,罗马就是夏,夏就是世界,世界就是罗马。”郭康举例道:“用这种‘三位一体’的方式,就不用天天跟蛮子纠结什么宣称不宣称的了。哪有比这更好用的法理。” “三位一体不是这么用的……”让娜试图打断他。 “没事没事,伱知道意思就行了。我神学水平差劲的很,回头我会找小让娜润色下的。”郭康谦虚地说。 “你可别找她。回头把她也给吓着了……”大让娜急忙试图组织他:“你还是找你们王大牧首吧。” “他?他神学理论水平还不如我呢。”郭康无奈地说:“他能帮上忙,我也不去找其他人了。” “……” “今天我们就只记下这个想法就行。回头有空,再慢慢加工。”郭康指了指笔记本:“至于你们,我也不指望你们能有什么好办法,但至少要摆正心态,才能做好宗教改革的筹备工作。” “我是真没听说这么个改法。”让娜坦陈道:“我知道的最激进的教会改革呼吁者,也就是认为教会不能垄断信徒和天父沟通的渠道、人们只要有信仰就能得救,大概这种程度吧……” “这个问题,我和我们这边的几位宗教权威聊过。”郭康说:“他们的改革思路,我觉得是错误的。” “远古的时候,人神混杂,民间到处都是巫师,声称能与天神沟通,导致淫祀泛滥,秩序失和。颛顼于是命令重、黎,规范天地之间的秩序,禁绝人间和天神的相互扰乱,称为‘绝地天通’。” “这是规范祭祀权的第一步,也是禁止淫祀的必须手段。如果按他们的要求,废除教会的管理,让信徒都去自己和天父交流,那岂不是回到蒙昧之前的时代了?”他质疑道。 “任何组织时间长了都会腐化,教会的管理出问题也很正常。这时候,当然应该用更好的方式去替代。逼迫教会进行改革,乃至于自己建立个更好的,来推翻之前的教会,不都是可行的思路么。” “结果,因为人家管不好,就直接不管了?这算个什么改革啊。那今后岂不会是淫祀失控、邪教遍地走?他们又准备怎么办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他们只是认为,这是信仰的问题,没想过那么多吧。”让娜耸耸肩:“你可以问问小让娜,看看她怎么想吧。” “我觉得没有这么玄乎,这就是简单的混乱和秩序的问题。”郭康在本子上画了一条线:“你看,哪怕是信仰问题上,蛮族也总是趋向于混沌,而我们罗马帝国,则理所当然应该选择秩序。这也是我为什么说,需要一批新圣人。” “我从娘娘庙那边,看过以往的圣人记录。有不少,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就选上的。甚至有人因为对抗罗马,而被封圣。这不是很尴尬么?”郭康摇摇头:“可能希腊人无所谓,当时也顾不上这些。但我们这些罗马人,显然不能继续这样了。” “有些圣人,已经不能够作为罗马人的代表和榜样了,我们得换一批更优秀的人。” “那你觉得谁更好?”狄奥多拉问。 “咱们不是说道夏朝了么。”郭康看了看笔记本:“那我们把大禹也加进来吧。” “那你准备怎么说?”狄奥多拉已经放弃思考,随他怎么整了。 “禹才是他的原名,大是个尊称,我们翻译过来,应该叫‘伟大者·禹’。嗯,就叫禹乌斯·马格努斯吧……”郭康边说写了下来:“他的主要功绩是兴修水利,解决了上古的大洪水,因此被推举为新一任终身独裁官……” “等下,这都把洪水解决了,诺亚怎么办?”让娜急忙问。 “又不一定非要是同一场洪水。”郭康说。 “但这俩的故事话题打架了啊?”狄奥多拉指出:“不是你说他俩不同时代就能遮盖过去的。” “我们罗马,是农耕文明,依靠耕种和战争,才从一个小城邦渐渐兴起的。要是大家都和诺亚一样,见到个什么事儿就跑,那罗马早完蛋了。”郭康表示:“所以,诺亚的精神太不罗马了。” “禹战胜的并不只是洪水,也是人心——天下这么多人,里头肯定有不少‘诺亚’,到处宣称洪水是天罚,不可忤逆。如果信了他们,华夏也就完蛋了。‘诺亚’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精神,一种存在于每个人思维深处的恐惧、盲目和懦弱。” “禹正好是这种精神的克星,他打碎了这些堕落的思维,用强韧的精神和躯体,实现了超脱凡人的伟大功业。他只是个失败了的神——或者英雄的儿子,却战胜了最恐怖的天灾。”郭康用力点了点桌子:“你看,这不是非常经典的希腊式英雄么?放着这么好的原型不用,太浪费了啊。” “我回头再找找李玄英,让他找几个剧作家,一定要好好写写。就叫‘诺亚精神的征服者’,叫诺亚利库斯吧,这样吸引人——”郭康愈发来劲,刷刷地写了起来,甚至不管狄奥多拉等人的反应了:“嗯,经书也可以这么解释……把诺亚踢出去吧。”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祖宗的面子 郭康忙着写设定,彻底不理狄奥多拉等人了。 “你不能待会儿再写么。”让娜试图引起他的注意:“我专门来一趟,给你说明消息,你就不关心下?” “灵感这东西,不赶紧记下来,待会儿就忘了。”郭康边写边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耽误。” “伱这还挺认真的……”让娜有些无奈:“刚才不是说神学方面你不专业么。” “我主要是……对于写设定非常有兴趣吧。”郭康停下笔,寻思了片刻,说道:“你看,除了捣鼓蒸汽和火炮,我也就这么几个乐趣了。” “写设定……人家不会说你异端么?”让娜一下没缓过来。 “没事儿,我跟王师傅熟。”郭康随口答道。 “这倒是真的。”狄奥多拉弃疗似地摊摊手:“我看他跟王大喇嘛都成忘年交了,两人天天互相打趣,没大没小的。哦,对了,你那个蒸汽神龛,也是他帮你打掩护,套来了教堂的维修费,去搞的?” “哎,你怎么知道的?”郭康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抬头问道。 “就他那个水平,还看不出来什么?”狄奥多拉翻了个白眼:“这都分辨不出来,汗廷早被人贪污破产了。” “啊……” “你继续玩你的吧。”狄奥多拉挥挥手,靠在座椅上:“反正咱们罗马也不缺你这么一个异端了,万一你那个东西搞成功了呢?” “那要是失败了呢?”让娜质疑道。 “失败了就当他玩乐花掉了。”狄奥多拉看得倒是挺开:“总比跟其他人跑去看戏、玩妓女强吧。” “那……这也是。”让娜无话可说。 “你们对我也有点信心。”郭康连忙替自己辩解道:“你看这些年,王师傅出面帮我这么多忙,又是给我资金、又是帮我要拨款,不也是因为看重我么?” “我虽然不懂神学,但我擅长写设定啊!”他强调:“当个神学家,进行宗教改革,和懂不懂神学经义有什么关系。” “你这话不是自相矛盾么。”让娜想了一会儿也没弄明白:“王大喇嘛真指望你搞这个?” “他还说我是个难得的宗教人才呢。”郭康声称:“上次他还说,让我好好努力,将来至少也有个巴巴·伊沙克级别的神学影响力。” “那是谁?”让娜问。 “你在埃及和叙利亚待过,居然不知道他?”郭康意外地问:“他在这边可是非常有名的。” “这人是小亚地区的一名天方教宗教领袖,师从罗姆苏丹国属下一名什叶派波斯官员。他把天方教各派、拜上帝教、和当地神秘主义思想,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新学说。” “巴巴·依沙克的教义兼容性很强,受到了当地土库曼牧民的欢迎,后来还掀起了反对罗姆苏丹国的起义。这个教义目前被卡拉曼贝伊国接受,是当地的主流教派。” “所以,这么糅合,本来就是你们这儿的传统吧。”让娜已经见怪不怪了。 “是啊。”郭康点点头:“我只是刚开始试图糅合罗马宗教和华夏神话而已,而前辈们早已试图糅合拜上帝教和天方教了。跟他们比,我这只是小打小闹。小让娜都说了,我这点小把戏,根本没脸自称异端的。” “哎,我们古墓派也是两个宗教的人都有,也不好说你们什么,只是今天有些意外,毕竟我们那儿都没人研究这些……”让娜略有些苦恼地说:“而且,这些行为真的有用么?” “当然有用。”郭康说:“罗姆苏丹国后期,和希腊人的关系已经相当好了,双方之间,合作与融合要多于冲突。苏丹甚至考虑过改信东正教——对他们来说,这个确实不是什么事。” “这里不是西欧,没必要搞的这么泾渭分明。”他摇头说:“这种糅合,才是我们的传统。” “而且,拜上帝教真的就这么纯正么?那么多的民间圣人是从哪收编的?各地的习俗是从哪来、又如何被教会强行‘认证’的?如果懂得神学,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这个纯正性……”他嗤笑了一声:“虽然不懂神学,但我们有足够多的历史,让我能看透这些玩意儿——纯正性有什么用?让天兄送我几个万户么?” “我不认为所谓‘纯粹的经义’,就有什么优越性,就是多么神圣了。”郭康一脸不在乎:“历代人都在根据自己的想法解释,而且说白了它也就是个设定而已。凭什么我不能去动它?” “罗马文化是整个欧洲的祖宗,而华夏文化是整个亚洲最耀眼的成果。如果我们把罗马文化里优秀的部分提取出来,再吸收华夏文化,对他加以改造,那就是目前已知世界中最好的模式了。” “我和你们不同,我是真的害怕蛮族。”他长叹了口气:“你知道么?历史告诉我们,蛮族是会定期泛滥的。” “我害怕有一天,蛮族又会趁着文明世界的衰落,从西边涌出。像四世纪时一样,泛滥整个亚欧大陆,把中原、罗马、波斯……全都肆虐一遍,摧毁他们的城市,劫掠他们的财物,乃至让这些文明人,自己都失去了尊严和勇气。” “所以,我不在乎是不是亵渎了经书。”他拍了拍笔记本:“和蛮族对文明的亵渎比,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也不是说我们就是白莲花。罗马的黑历史多了去了,华夏一系也没少干这种事。但在面对更野蛮的势力时,连法兰克人都可以是盟友。”他看了看让娜:“起码你们比英格兰什么的文明点,对吧?” “你骂谁呢?”让娜当即不乐意了。 狄奥多拉赶紧劝她别激动,让她好好说话。 “我就是随便举个例子。”郭康也赶紧说:“我这后面还有很多正事呢,没时间计较这些了。” “还有啊?”狄奥多拉回过头,惊讶道。 “是啊。”郭康点点头:“王师傅上回告诉我,有个东方来的道姑,最近跑这儿了。那人比他们懂得多,可以找她咨询下。” “我想把道教的东西也加一些进去。”他解释道:“汉朝人曾言,罗马人和他们很像。但现在的罗马人,显然达不到他们那个要求了。如果不努力让罗马更像一些,不是让祖宗没面子么?所以我还是继续努力下吧。” 看到有些书友认为加这么多元素不好,但这本书整个就是关于文明碰撞的。所以也没法改了。 现在这都只是刚铺开,后面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如果实在受不了,觉得太亵渎,那就算了,我也没办法……毕竟这个还比不上历史上的实际案例呢……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西安山三结义 “我倒不是不支持你。”狄奥多拉指出:“天兄确实没几个万户,但你想借用天子的话……明朝是真的有很多万户啊。” “我们又不是跟他抢皇帝做。”郭康说:“我们是学习汉地的制度,不是让摆赛汗直接也去说自己是中原天子了。而且天兄的弟弟,位置多得很,跟他们争什么啊。” “明朝要是过来,说自己才是天的大儿子,那正好。”他指了指笔记本:“你看,我们现在最麻烦的,就是天兄才是老大这个设定。轻易去动,别说希腊人,整个欧洲可能都受不了,甚至引发宗教战争。” “但明朝来了,那就让明朝打他们呗。”他把手一摊:“谁家教会认为这是渎神,不够纯正,就请朱文奎他四爷爷跟他去辩经,看谁说的过谁。” “到时候,我们认他们当大哥就行了。反正也不差这一个。伱看,明朝当大哥,我们正好抱大腿当二哥,让天兄当三弟去……” “还能这么凑么?”让娜一脸大开眼界的表情。 “当然随便凑了。而且这都是名义上的——类似我们跟法国的关系,又不是说真是亲兄弟。”郭康解释道:“我们甚至可以说,大明、罗马、天兄,在西安的山上结义——就跟三国话本一样,这样神圣性也拉满了。” “我觉得这也可以写入戏剧。”他有写了几下,才发现墨水居然都用完了,只好摇摇头:“你看,这不就把之前的顺序问题解决了么?” “那太遥远了。得大明到锡安山再说了。”狄奥多拉试图结束话题。 “不是耶路撒冷旁边那个锡安山。”郭康用汉语纠正道:“是西安府的山。” “元明的西安府,是唐朝长安城当年所在的地方。”他毫不在意地摇头道:“耶路撒冷?那又算个啥啊。一个莫名其妙的宗教小镇而已,哪有大唐长安有意义。” “我只知道十字军往那里打。”梅尔特姆也跟着他傻笑:“其他的……嘿嘿,我也不懂教义。” “哪有什么教义。”郭康笑道:“十字军打的地方,那可多了去了,还打过我们这儿呢。难道这也是教义里规定的么?” “实际上,他们只是因为需要威尼斯的钱,又想劫掠些财物。如果这就是追求‘纯正信仰’,那我觉得最纯正的东西就是金币。”他掏出个圆形硬币,往桌子上一抛:“也别叫十字军了,叫圆圈军吧。” 金币咚地一声落在桌面上,震动了几下。 “好吧,你觉得没问题就行。”狄奥多拉看着金币停下,已经放弃了。 “不用担心这些。明朝又不是个宗教国家,他们的决策看的是实际效果。”郭康说:“周围有些小国暗自称帝,只要不在正式外交场合闹,明朝也不当回事。那些各种元,也是因为真的有中原豪强支持他们,乐意帮他们和明朝作对,才使得两边针锋相对的。” “我们去模仿明朝,他们还会高兴呢。遥远的海外,有人传播教化,让土人学习华夏、乃至以夏人自居,这在中原传统王朝的价值观里,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你想想,如果一个文明吸引了大批外人模仿,让他们以这个文明的成员自居,这不是声威远扬、文化强大的最好标志么?你看,至今,都有不少怀念大唐、认为自己也是唐人的。有什么比这更能证明一个王朝的辉煌?明朝同样也会希望有这种待遇的。” “你们对明朝也有点信心啊。”他笑道:“人家又不傻。” “他今天宣布我们罗马是外人,会破坏了文化的纯洁性,不能学习和使用华夏文化;那明天他就可以宣布,漠南的蒙古人游牧风气太重,也不能学;后天就可以宣布河北人太胡化,也不能学……这么下去,不用多久,大家又被开除个一干二净,和大宋一样了。” “朱洪武皇帝又不是南宋的官家。一个尽力弥合南北汉人分裂的皇帝,是不可能连这点眼光都没有的。他现在的继承者,也不会是傻子。自家的文化传播出去,难道不是自己文治武功的表现么?” “哎呀,我还希望明朝打过来呢。省的跟现在一样,周围都是蛮子,买个铁锅都费劲……”他连连摇头说。 其他几人说不出话来,郭康也不想聊天。他又找来块墨,匆匆磨好,然后继续忙着写设定。 过了一会儿,他记完了这些思路,还写了份公文,递给让娜。 “拿着这个去礼部。我给他们说了,低调一点,但礼节要有。”他说:“我知道现在小让娜和母亲关系尴尬,王室可能不乐意让她公开拜访,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位……哎呀,让娜真多。”他随手又记了下:“她是瓦卢瓦家族的对吧?是国王的第几个孩子来着?” “第四位。”让娜女侠回答:“她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不过大哥大姐都已经夭折了。” “没事,知道是老四就行。”郭康没太在意:“那就叫瓦四娘吧。别让娜了……” “你别给人家外国客人起外号啊。”狄奥多拉无语道。 “我是真怕记混了。”郭康解释了句,又对让娜说道:“需要住多长时间,有没有位置要求,也直接告诉他们就行。另外,有重要贵族随行么?” “没有,就她自己。”让娜说。 “我还想着能不能趁机让他们牵线,谈一谈,解决下相认的问题呢。那下回吧。”郭康摇摇头:“她要待多久?需要我告诉义父,设宴招待么?” “不用,低调些也好。”让娜回答:“就是可能待的久一些。” “怎么了?”郭康问。 “王室想让她和布列塔尼的公爵宣称者联姻,夺取那里的控制权。她不乐意,所以跑过来了。”让娜如实说:“短期内大概不会回去了吧。” 这次,郭康愣住了。 “你怎么不早说!” “你不是在写设定么……”让娜弱弱地说。 “我——”郭康站起身,开始来回踱步,他看了看狄奥多拉,下意识希望她做个决断,但狄奥多拉只是摇头。 “公文你写的。”她指出:“要么你从她手里要回来,或者给礼部说这个不算;要么你就自己解决。” 让娜立刻把文书抱在胸口。 郭康傻眼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让娜清君侧(盟主“墨聆音”加更) 瓦卢瓦的让娜,或者说瓦四娘,在郭康原本的世界中,就是个有点名气的人物。 她五岁和宣称布列塔尼公爵的丈夫的结婚,八岁正式成为公爵夫人。后来丈夫被敌对家族诱捕,她临危不乱,组织封臣们和敌人作战,甚至成功绑架了对方家族的重要人物,迫使对方接受和谈,把公爵换了回来。 在当时,她是女强人级别的著名人物,还有人认为,她统帅兵将的事迹,是圣女让娜故事的原型之一。 而在这个世界,由于朱允炆的介入,王室趁着让娜公主没正式成婚,把首个婚姻对象换成了他。但削藩失败后,大家显然不太想浪费这么个可以联姻的公主名额。王后和控制宫廷的阿马尼亚克伯爵,希望她“再续前缘”,嫁给之前的婚姻候选人之一、布列塔尼公爵。 然而让娜公主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有了不逊于另一个世界线的行动力。可能是看不上家里介绍的对象,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总之,她借口拜访朋友,直接跑路,来投奔女儿和便宜儿子了。 这下,郭康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我们如果接纳她,会不会得罪法国方面啊?”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问题。 “现在没有‘法国方面’了。”让娜女侠提醒他:“我们敬爱的国王陛下,疯病更加严重了。他现在认为自己是玻璃做的,被人碰一下就会碎。所以他禁止任何人接触自己,还搞了些铁条,试图对自己进行加固……” “而王后……她就会花钱,维持自己的奢侈生活。有人说,她和她的党羽们,为了维持安定的日子,私下里已经决定接受英格兰人的提议,用王国的继承权,换取和平承诺。” “当然,很多贵族完全不能接受这种情况。整个宫廷现在混乱不止,更别提外面虎视眈眈的勃艮第公爵。”她摊摊手:“最多是王后出来抗议下吧。不会有什么‘法兰西的不满’了。” “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来?”郭康这才渐渐从惹上外交麻烦的慌乱中冷静下来:“借兵?我们现在没有能力,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吧。还是她在宫廷遭到进一步迫害了?” “那你得自己问她。”让娜耸耸肩。 郭康沉默下来。 “有办法了么?”狄奥多拉抬起眼,瞥了瞥他,又叹了口气。 “这次应该吓够了吧?下次不要这么轻率了,否则还得闯祸。我来给你收拾残局吧……” “等下,好像不是这么简单。”郭康突然伸手打断了她。 “怎么了?”狄奥多拉有些不高兴了。 “刚才她说英格兰人的提议。”郭康提醒道:“英格兰和法国交战,一直以来的理由是什么?” “继承权问题。”狄奥多拉脱口而出:“你也想到了吧。” “我到现在还是对这个不太敏感。不过这样,就说得通了。”郭康挠挠头。 “我记得当时是法国国王绝嗣,于是国王的堂兄和外甥争起来了。法国贵族们以《萨利克法》为理由,拒绝英格兰国王继承,英格兰国王当然不服,于是以此为理由打了起来。” “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但英格兰那边一直要求王室女性成员的后代也有继承权,这点应该没记错。”他回过头,问让娜:“是不是英国人又要打仗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让娜看起来没听懂。 “如果英格兰人胜利,别管他们的理由多牵强,血统多远,继承多违背传统,大家都得捏着鼻子认。而除非英格兰国王准备改换门庭,让法王收他当养子,否则不管怎么操作,肯定还是走女性后代继承这个思路。”郭康提醒道:“那就意味着,大家要被迫放弃萨利克法了。” “那么,既然某位法国公主和英格兰王室的后代有继承权,其他公主呢?瓦四娘自己也是公主啊。我觉得她可能不止是逃难,也是看中这一点了。”他判断道。 “对哦。”让娜惊讶地说:“好像很有道理啊。” “按王室的说法,让娜公主现在没有有效婚姻。但实际上,她确实和吴王结婚过,还有个女儿。”狄奥多拉说:“这里面操作空间就很大了。” “对啊。”郭康点点头:“她还是家里老四。过些年,不管英法两边,哪个子侄辈当了国王,她都可以发动靖难战争,作为四姑教训大侄子们……” “啊?那是什么宣战理由么?”狄奥多拉没理解他什么意思。 “呃……就是她可以清君侧。”郭康解释说:“到时候就说勃艮第派和阿马尼亚克派都是坏人,绑架了国王。她要清除这些国王身边的奸臣。这是常用的宣战理由。” “好吧,如果为了实际掌握国家大权,好像也说得过去。现在法国贵族们,确实为了争夺最高权力互相清君侧……”狄奥多拉无奈地点点头:“可惜,想法再好,我们也没什么兵力去帮她。” “我就是这么一猜。或许人家真的就是来看孩子的呢。”郭康赶紧说道。 “这倒不是。”狄奥多拉说:“如果她是个合格的法国贵族,那么就算自己没有别的想法,也要估计到,我们可能认为她有这个想法——这么说伱懂么?” “懂的,懂的。”郭康点头:“时势推着人走么。她也是从小宫廷里长大的,总该懂这些。那我们收留她?” “你认为呢?”狄奥多拉还是要求他自己先想。 “我倒是觉得可以问问朱文奎。”郭康说:“法国现在乱成这样,我们收留个公主其实也还好。但她毕竟和吴王有过关系……好吧,虽然我也搞不懂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了。不过既然能扯上点边,那还是应该问问他。” “吴王本人不在,世子就应该代行家主职责。”他决定把球踢回去:“我先问问他吧。” “我已经问过他了。”让娜打断了郭康的念头:“世子也没想那么多,他一直认为可以收留。只不过家里实在不好安排……” “那还是你来吧。”郭康又试图丢给狄奥多拉:“你也听到了,朱文奎他就是个打铁的,连这么多麻烦事情都没考虑。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那你呢?”狄奥多拉质问。 “我就是个造炮的,我也不懂啊!”郭康急忙推脱道。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问题解决方案(盟主“红色精英”加更) 狄奥多拉对于郭康的回答明显不满意,正要开口说教,房顶上传来“砰”地一声。 让娜和梅尔特姆一下都跳起来,互相看着对方,又瞅了瞅房顶。不过郭康这次反应过来,急忙制止了他们。 “这回是李玄英来了。”他说:“我就说么,上次声音太小了,我都没听见,肯定不是他。” “他这是来了多少回了?你都能听声音分辨了?”狄奥多拉问。 “没办法,他经常不请自来。”郭康说:“如果我母亲在……” 话说一半,屋顶上又是“砰”地一声,这次声音更大了。 “什么情况这是?” 让娜和梅尔特姆这次也没忍住,双双冲了出去。梅尔特姆依旧从门口丢出毛巾,而让娜挥手拔出腰间一个药筒,擦了下,从窗口扔了出去。 只是这次,并没有人跳下拦截。药筒则在落地前,就开始迅速喷出烟雾。两人从窗口鱼贯而出,跳到两边,十分熟练,都看不出是第一次配合。 郭康不是第一次看到磷做的发烟筒,连被女侠们丢在自家院子里,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及时走到窗前,关上窗户,防止烟飘进来。 果不其然,外面传来一阵落地声、打斗声和李玄英的惨叫声。郭康无奈地摇摇头,走到旁边,准备把门也关上。谁知刚合上一半,有人直奔进来,当场把他撞到一边。 “抄家伙!有刺客!”脱欢冲进屋,一脸紧张地大喊。 “你叫唤个什么啊!”狄奥多拉忍不住,也站起身,训斥他。 “哎?”脱欢看起来没弄清情况,不过他似乎也不准备计较,把手一挥:“你先躲着。郭康安答呢?抄家伙,去救李玄英啊!” “我在这儿呢!”郭康从门后爬起来,没好气地说。 脱欢回过身,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而这时,背后传来脚步声——让娜拖着李玄英走了进来,梅尔特姆跟在后面,还拿着他的那根棍子。 脱欢蹭地窜了出去,以和体格块头都有些不符的敏捷,跃过沙发,然后蹲在后面,只露出个眼睛,开始和两人对峙。 “行了!”一直试图保持涵养的狄奥多拉,看起来都有了火气:“伱又是搞什么鬼!” “?”脱欢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试图弄清情况。 “她们俩是郭康的客人。”狄奥多拉简短地说:“你俩突然跳到房顶上,人家以为遭了贼,想出去抓贼的。” “哎?”脱欢这才反应过来,不过他还是看了看狄奥多拉:“可是,姐,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我在这儿怎么了?”狄奥多拉反问:“我走正门进来,正式拜访他的,难道不行么?你们好好的大门不走,非要翻墙头、走房顶,这是什么意思?” “呃,李玄英说这样好玩。”脱欢果断供出了同伙。 “我这不是觉得有意思么。”刚被放开的李玄英赶紧辩解:“而且我看郭康家一直挺热闹,经常有人走房顶过。那我们也可以吧?” “那些人是找郭达乌斯的。”狄奥多拉替郭康解释道:“她们……都是些江湖女侠,身份比较特殊,所以才不走正门。你们跟着瞎学什么。” “我们找郭达乌斯的儿子啊。”脱欢指出:“她们行,我们为什么不行呢?” “可不能这么说。”郭康赶紧制止他:“让希腊人听到了,咱仨的名声就完蛋了。” “?” 郭康只好又大概给他们讲了下刚才讨论的事。 “我们商量正事呢。”他说:“你们要是没有什么事情,就改天再来玩吧。” “没事,我们也可以帮忙的。”李玄英自告奋勇:“不就是个接待的问题么?我俩帮你安排下,让朱文奎接走不就得了。” “不是,这里头有点说法,他也需要避一下的。”郭康摇头说:“你算过他俩年龄么?” “咋了?”脱欢愕然。 “让娜公主比朱文奎大五岁。要是按年龄,咱们更应该喊她姐姐,而不是阿姨。”郭康简单地解释道:“法国人可能无所谓,但他自己肯定是要想办法回避的。我们不能直接宣布‘让世子照顾公主’。这倒不是她住哪儿的问题,而是用这个名义就不太好。” “啊……” “所以,恐怕不能把公主直接丢给他了。”郭康说:“你们有什么其他办法么?可以避免法国或者其他势力,对我们的直接质疑,又能安置她的?” “那……我觉得就算不让他出面招待,也还是得问问他。”脱欢依然建议道:“他们老朱家应该有自己的习惯吧。遇到这种远道而来的麻烦客人,应该怎么办好?” “这问他估计也不行啊。”郭康摇摇头,嘀咕道:“远道而来的麻烦客人……那按老朱家先例,得把公主的船凿沉。” “?” “没什么。”郭康赶紧摆摆手,没有继续讲大明地狱笑话。 “我觉得,就说我们替吴王安排的就行。”李玄英建议道:“之前说法国人拒绝承认他俩的婚姻,但我们还没公开承认这件事吧?就说她是被丈夫招去的,不就行了?” “我听先生们说,妇人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她结婚之前,应该听她爹——就是法国国王的。但结婚之后,吴王的命令优先级,就高于法国国王的命令了。”他盘算了下,分析道。 “既然如此,我们可以拿吴王的要求作为理由,告诉法国人,我们也是按规则行事,迫不得已。回头,咱们跟他家对一对口风就行了。” “这可以么?”脱欢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郭康。 “他知道引用典籍了,比你那个还是好一些的。”郭康如实说完,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不过我觉得,这个方法也不见得可行。别的不说,法国人真的认三从四德么?” 李玄英明显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和脱欢面面相觑起来。 “而且别说法国,我们自己,估计都没什么人遵守这个吧。人家法国人信么?”他指出:“你看我……” 顺口说一半,他赶紧停下来,免得那几个人回头说漏嘴,给他义母告状:“你看我们罗马这边,也没见什么人遵守这个。” “你前后两句话重复了。”狄奥多拉提醒道:“这种话没必要说两遍的。” “哦……”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工程师世家(盟主“ 德胜琐罗亚斯德”加更.2) 最终,脱欢和李玄英虽然脑洞了不少,但依然没能给出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 郭康倒是建议,可以随便找个私人访问的理由——反正公主当时说的是拜访朋友,才出门的。既然她没说是拜访哪个朋友,那来紫帐汗国,也算是提前说好的。而且,紫帐汗国的朋友离得远,人数还多,多拜访一会儿,总归没问题吧。 法国王后等人,倒是可能怀疑,紫帐汗国提前和她暗中串通,准备扶持她介入英法冲突。但这种事情,仔细想想,应对起来也不难。 在朱允炆削藩之后,法国王室现在的状况,比郭康记忆中的历史还要糟糕。王后等人,自己的抵抗决心都没有那么坚定,乃至有人暗中和英格兰谈判。这种情况下,她们也没法认真指责罗马方面。 说到底,朱允炆就是紫帐汗国介绍去的,所以公主真希望做什么,这边也确实是她的一个主要潜在外援。既然关系撇不掉,不如就这么应付下算了。 对于他的回答,狄奥多拉表示,起码及格了。郭康这才松了口气。 而脱欢告诉他,自己也不是瞎跳房顶的——他也有重要的消息。 一名埃及的马穆鲁克埃米尔,今天亲自来到了大都码头。他代表自己的派系,送来了重要的消息。不出意外,马穆鲁克们又开始内讧了,而这些人,可能就是搬救兵来的。 脱欢希望郭康能一起参加外交活动,和几天后的宴会。 跟这些人搞外交,可就简单多了。以往,这些埃米尔、贝伊、酋长们来访,都是紫帐贵人接待。大家在宫里边谈边喝葡萄汁,喝得天昏地暗。等醒过劲来,基本上也谈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大方向敲定之后的细节,让各个方面的官吏,慢慢去琢磨就行。 除了宫里,娘娘庙也是个接待客人和举行仪式的重要场所。很多尊贵客人,都专门来这里参观。 由于来的人太多,庙里还专门为贵人们准备了私密休息室。如果对冗长的礼节、仪式和讲话感到厌倦,就可以轮流去休息室里躲一会儿,喝两杯。所以,客人们通常都是满目红光地离开,显然对于这些外交仪式很满意。 这次,埃及客人行程的公开目的,是聘请工程师和工程队伍,维修当地的公共福利设施。所以,作为相关方,郭氏是肯定要出席的。 郭氏的祖先,据说就是军队里工兵的首领,是工程方面的专家。这个家学渊源,后来延续了下来,基本上每一代都有出色的建筑师和工程师,其他人也多少有所涉猎。义父郭大侠,其实是个异类。 这些年里,他家最有名的,应该就是那位曾经在诺夫哥罗德修建“彼得堡”的营造专家,“老彼得”郭砥。 除了远方的要塞,他更大的名声来自大都——由于经验丰富,成果显著,他被大家推举,负责城内一批重要设施的翻修工作。 现在的皇宫和娘娘庙,就是他大修之后的结果。连庙里的特殊休息室,都是那时候专门添加的。郭康在庙里的建筑上动手动脚,加装各种可动神像,也算是传承祖业了。 比较有争议性的地方在于,郭砥当时认为,原来的装修风格过于奢侈。记录中的那些金色饰品和紫色帷幔,就算现在也价值不菲,都复原起来,就实在太浪费了。不如选择便宜的方案,把省下来的钱用在更关键的基础设施建设上。 颜色的选择当然要慎重。古籍说,青、赤、黄、白、黑,是五个正色。红色和黑色,已经给军旗用了。剩下这三个,郭砥准备把黄色给宫殿,青色和白色给娘娘庙。 按照设计,娘娘庙在翻修之后,整个会被重新粉刷。郭砥还把君士坦丁堡的星月城徽,也作为装饰要素,加了进去。 城徽上的月亮,来自古典时代的拜占庭城邦,代表城邦信奉的月神阿尔忒弥斯;上面的星星,是君士坦丁大帝迁都之后添加的,象征圣母玛利亚。为了适和新的色调,郭砥把星月徽的红白色,也涂成了绿、白两色。 后来,希腊人抗议这个新徽章有悖传统,所以用了段时间又换掉了。不过在其他一些地方,还是能看到遗留的痕迹。 据说,郭砥甚至有一个改变城市整体色调的想法。他在罗斯地区待了很久,喜欢那边的雪地和森林,所以他曾经提出建议,把城里那些因为常年缺乏管理,产生的肮脏杂乱区域,都加以铲除和平整,在合适的位置,有序地栽种树木、灌木和草坪,并配合已有的水宫、喷泉,组成整个城市的绿化系统。那些光秃秃的建筑,也把顶部刷成绿色,配合整体色调。最终目标,是让城市从迪奥多西城墙上的任何角度看,都是富有美感的。 郭砥把这个过于超前的城市绿化方案,称为“青色之城”,并建议把对应的蒙古语“库库和屯”,作为对应汉文“大都”的、官方的蒙古名。 虽然因为成本问题,计划最后没有实现,但郭砥依然在城里各处,都留下了自己的影子。 至今,娘娘庙的仪仗卫队,还穿着紫帐惯用的红色大衣、黑色纱筒帽,打着他设计的绿白色星月旗帜。配合庙周围的四根苏鲁锭,就非常有感觉。甚至有客人觉得这套设计很好看,直接抄了回去,让自己的卫队拿着用的。 虽然这名马穆鲁克埃米尔的真实目的,肯定不是租个建筑队,但郭家有人出席,也是流程的要求。 而郭康……尽管他没继承祖业,成为一名建筑师,但他天天在娘娘庙研究机关之术,还捣鼓火器,也是众人都了解的。这种事情,确实少不了他。 通知完这件事,脱欢和李玄英也不停留,直接主动告辞。 临行前,李玄英趁着郭康送到门口的时候,悄悄叮嘱他,说这二位女侠都很厉害。他虽然自诩常年习武,弓马娴熟,但仓促之间被袭击,还是吃了大亏,马槊没挥起来就躺了。 他怀疑,郭康目前没有郭大侠能打,遇到这么多女侠,不知道顶不顶得住,所以一定要多加小心。 嘱咐完,两人回头给了郭康鼓励的笑容,就匆匆离开了。 好了,上架至今的盟主欠更可算补完了……谢谢大家!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让娜大小姐想让我扶保,贵族们的十字军头脑战(上) 虽然脱欢希望他出场,但接下来的几天,郭康身上的事情太多。 而且,汗廷宴会上喝葡萄汁的量实在过于恐怖,让他怀疑历代大汗怎么坚持下来的。所以,他告诉脱欢,自己这段时间很忙,一醉醉一天就真的顾不过来了。 他还以郭砥的直系后代不是自己这支为理由,找了自家堂弟顶替了两场,就这样推掉了大部分宴会,总算闲下来一点了。 让娜公主搭乘一条热那亚商船,抵达了大都码头。为此,狄奥多拉把郭康等人都召集过去站台,大张旗鼓地进行迎接。郭康一开始还怀疑,这件事不是越小越好么,结果到地方才发现,她打出的旗号,是欢迎法兰克十字军。 这对于当地希腊人来说,可能有点过于地狱了,但狄奥多拉说,这理由其实非常好用。 欧洲贵族翘家参加十字军,是个完全可以对外宣传的事情。贵族们心里再不爽,明面上也要加以赞许,而大部分无关自己的人士,一般也会给面子帮忙鼓吹。 至于十字军打谁,什么时候去打,其实是无所谓的。罗马教廷虽然发出过不少号召,但实际行动依然要看贵族们的心情。她大可以在城里待着,甚至四处闲逛,反正问就是招兵买马还需要时间——这年头没几个人还真的乐意去收复耶路撒冷,有的是理由拖着。 紫帐汗国自己,虽然在叙利亚北部站住了脚,但对于向南扩张一直缺乏兴趣,只满足于和当地埃米尔们谈生意、做买卖。至于耶路撒冷,更是个无价值的目标。郭康说它是个宗教小镇,可能都是个相对体面的说法了。 一百多年前,花拉子模被蒙古人击败后,王子扎兰丁率领残兵败将向西逃亡。在扎兰丁败亡之后,一批流散的花拉子模军队进入了叙利亚。 虽然在他们这些东方人的视角里,花拉子模只是个依靠西辽代打崛起、没事儿惹蒙古人而被灭亡的不起眼国家,但在中亚以西,他还真是个霸主,而且是曾经成功上洛、抓哈里发恳谈的那种正经苏丹。 在西亚,花拉子模人以残暴善战出名,当时正陷入内战的阿尤布王朝,于是雇佣了这支残兵,攻打不听话的叙利亚诸侯们。由于之前花拉子模人的“威名”太盛,当地人立刻团结起来。 耶路撒冷王国、的黎波里伯国等十字军国家纷纷出兵,又出动了圣殿、医院和条顿骑士团的军队,还汇合了大马士革埃米尔、霍姆斯埃米尔、以及当地的库尔德军阀,和贝都因部落的武装。来自法国的贵族沃尔特伯爵担任联军首领,抵抗埃及和花拉子模雇佣军。 霍姆斯埃米尔之前和花拉子模人打过仗,认为应该坚守营垒,等敌人消耗,但沃尔特伯爵自恃兵力强盛,决定主动进攻。双方一交战,他就带着主力骑士直扑敌人,结果却被人拖住,没能取得战果。 战斗力最强的法兰克骑士莫名其妙跑没了,其他人则遭到花拉子模优势骑兵的冲击,先后溃败,而骑士们最后也被腾出手的敌人大军围歼。 这一战导致三大骑士团在中东的军事主力几乎损失殆尽,十字军国家多年来缓慢恢复的国力也再次受到严重打击。整个中东十字军运动的历史,也进入了最后的灭亡阶段。 而另一方面,埃及人实际上也没占到好处。花拉子模大军冲入防御空虚的耶路撒冷,进行了近乎无差别的屠杀和劫掠。等阿尤布王朝的官员事后来接收,发现整座城市已经彻底被摧毁,基本失去了使用价值。 这次损失可能比当年十字军的屠杀都严重。战后,一度是个颇有规模城市的耶路撒冷,除了宗教意义,就剩不下什么了,直到一百多年后,都没能恢复过来。 十几年前,帖木儿皇叔进攻叙利亚时,耶路撒冷依然残破凋敝,让帖木儿甚至懒得对它发动圣战,只是在大马士革抢了一圈,就离开了这里。 考虑到老皇叔不止一次对“圣战者国家”发起圣战,把德里苏丹和奥斯曼两大加齐国家揍了个遍,这地方应该是真的一点油水都没有了。 因此,紫帐汗国乃至西欧的贵族们,如今也没几个对这种帖木儿都不抢的地方有兴趣的。 相反,耶路撒冷的宗教意义却很大,而且是很让人难受的那种大。 占领这里的埃及人,对此应该最有感触。 当初,阿尤布王朝的创立者萨拉丁,因为带着军队收拾内乱,却不打耶路撒冷,天天被各种教友来回骂。打下来之后,教友们却不怎么感激他,该内乱的、该反水的,一个都不见少。萨拉丁自己估计都说不清楚,这城到底有什么意义。 而对欧洲这边,也是一样的:圣地只在占领之前和刚占领这么一瞬间有效,之后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多次徒劳无功的交战后,著名的十字军参与者“狮心王”理查,甚至脑洞了个联姻方案:让自己的妹妹嫁给萨拉丁的弟弟,然后把耶路撒冷交给这个“联合王国”,今后大家就别折腾了。萨拉丁居然也同意了,最后是双方的一众贵族坚决抵抗,才导致计划破产。 所以,紫帐汗国是根本没兴趣管这种麻烦地方的。 当初,有一些希腊狂热信徒,给汗廷上书,希望从异教徒手里收复耶路撒冷。汗廷的答复是,当地异教徒势力积累深厚,罗马如今力量有限,不好轻举妄动。 当然,如果大家都信仰虔诚,坚决希望和强大的异教徒战斗,那汗廷可以帮忙联系船只,送志愿者们自己去。 对此,希腊信徒们陷入了犹豫。 他们辩解说,虽然耶路撒冷现在没啥人,但那边是马穆鲁克王朝名义上的地盘。如果攻下圣城,马穆鲁克们肯定也会被教友催着来收复,到时候就得和他们打了。 大家虽然希望和强大的异教徒战斗,但马穆鲁克们未免太强大了点。天父一向仁爱世人,想必不会希望这么虔诚的信徒们白白送死,所以还是算了。 汗廷顺水推舟,说这一切反正都是天父的意志。现在没法打,说明天父比较谨慎,还没做好准备呢。等他准备好了,到时候再说吧。 那之后,希腊人也不怎么说这个事了。 所以,这会儿,让娜公主确实可以宣布参加一支十字军,并宣布紫帐汗国会扶保她,拉出一支自己的追随者。但这里,如今确实没多少人有兴趣,所以短期内估计是凑不起来的,也没法强求。 而且,当年的十字军损失惨重,叙利亚地区虽然还有不少信徒,但也剩不下太多有力的军事势力了,她需要联系主教们,重新集结部队。这段时间可长可短,耗着就行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让娜大小姐想让我扶保,贵族们的十字军头脑战(下) 这几天,不仅让娜公主的来访理由得到了解决,连她和马王妃的关系,也相处的很好。 不过狄奥多拉对郭康坦言,说这并不是她的功劳。 她本来打算以招待贵族的名义,单独安顿这位客人的。但前两天,传来了另一件重要的消息:出使东方各国的史丹回来了。 紫帐使团这次取得了不少外交成果,和一系列土库曼人王朝签订了协议。还前往赫拉特,拜会了沙哈鲁宫廷。接下来,使团准备前往印度,和当地王公洽谈贸易问题,其中包括一些重要的战略物资。 而史丹则奉命率领一批使团人员,带着已经达成的协议,和君主们赠送的各种国礼,先返回大都汇报。 和他们同行的,还有不少国家的使者和民间人士。 这年头,跨国旅行还是有一定风险的,因此如果有机会,大家都喜欢蹭一下大国官方组织的队伍。史丹的队伍,有紫帐汗国、帖木儿汗国和土库曼白羊王朝三方的担保,因此吸引了大量商人、学者、工匠、旅行家,乃至沿途小诸侯的使节。 来的时候,他们从叙利亚出发,经过白羊、黑羊等王朝,和波斯西部几个帖木儿附庸势力,到达了呼罗珊。但回程的时候,黑羊王朝和沙哈鲁又闹僵了。 于是,这支队伍从赫拉特出发,向北进入河中,再转向西北,绕开和沙哈鲁正在打仗的月即别部族,经过诺盖人的草原。给当地汗王额外送了不少礼品、还接纳了他们的商队后,这支膨胀到了数千人的队伍,在他们的“护送”下,最终回到紫帐控制下的帖木儿萨莱。 大部分民间人士,由此便各奔东西,而使节们则跟着史丹,来到了大都。 在这些人里,最显眼的,是一个明朝派来的老和尚。由于身份重要,史丹直接带他去皇宫拜会了皇后和狄奥多拉。 狄奥多拉说,这和尚自称“道衍”,是个年近八十的老人。他剃了光头,没有留胡须,打扮也很朴素,只穿着身简朴的僧衣,踩着布鞋。身上唯一值钱的,就是那身朝廷发给僧官、用来表示级别的袈裟。否则,大家估计都不容易认出他的身份。 长途颠簸是非常折腾人的,因此,罗马宫廷众人,对明朝为何派了这么一位老人来,都有些疑惑。不过道衍说,这是他自己的要求。 据随行的明朝官员说,道衍和尚年少时出家,后来明太祖挑选精通儒书的僧人,选中了他。之后,进入天界寺,谋得僧职。马皇后去世的时候,诸王都来奔丧,道衍这时在祈福僧人的行列中,偶尔与燕王相识。之后,他就被燕王要走,跟他去了北平。 之后三十年,道衍和尚一直颇得燕王器重。他不但通晓佛法,还多次给燕王出谋划策,双方关系很不错。只是道衍心中,一直有个遗憾。 他坦言说,自己这平生所学,虽然也尽力为朝廷和燕王效力,但总觉得有未尽之处。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心有不甘。 正好,朝廷准备修建大报恩寺,广招天下高僧,他也在其中。在纪念太祖和马皇后的法会上,天平皇帝感慨说,如今众人都在,只可惜少了自己儿子一家。道衍福至心灵,说他愿意作为使者,出访大秦国,寻得吴王等人,把法会上分赐诸王的经文带给他。 燕王对此表示反对,认为他这个岁数,出去了,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他的徒弟马三宝也多次劝他,说自己来就行,不需要师父费心。 但道衍认为,佛家讲究的便是一个缘。他曾经以为缘分在应天,在北平,但如今才觉得,应该还是在西边。 他能感觉到,自己寿数将近。但正是因为如此,才要抓住最后的机缘。至于死在何处,他并不关心。肉身乃是臭皮囊,随当地人火化了事。 众人都劝不住他,燕王也无能为力。 皇帝对此也颇为称奇,于是授予他僧录司左善世的僧职,任命他为使者,西行出访。皇帝亲自赠与袈裟,让有司开出文牒,要求沿途的别失八里国、哈烈国、大秦国等,按规格礼遇。 ——这三家,分别就是东察合台、沙哈鲁汗廷和紫帐他们自己。 告别了皇帝和燕王,道衍和尚等人一路西行。来到赫拉特的时候,正愁往西怎么走,刚好遇到了史丹一行。道衍赞叹说,这不正是缘分么,于是跟着他们,来到了大都。 史丹对此也十分满意。虽然他也不知道上哪找大儒去,但找来个高僧,想来也差不多。而且按明朝官员的说法,道衍早年就是因为佛经、儒经都能通晓,才成名的。这感觉比一般大儒还厉害,不如就他了。 来到大都之后,道衍没找到朱允炆,但是受到了马王妃的热烈欢迎。 马王妃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一直在坚持烧香礼拜,但她有时候也很难说服自己,接受王大喇嘛的佛学水平。 能在这里见到一位故国来的高僧,对她是个很好的心理安慰。她撑着身体,去迎接道衍,代替丈夫收下了经文,又带着两个孩子,和他谈了很久。 正好,这个时候,让娜公主也来到了这里。 郭康等人担心她和马王妃会发生矛盾,但道衍和尚不知说了什么,让预想中的事情没有发生。不仅如此,让娜公主也搬到了吴王的宅邸,整日和那几人一起商量事情。 她对外的说法,依然是要组织十字军,还号召大家前来帮忙。那几人不知道商量出了什么,总之,朱文奎也出来给她撑腰,还召集了吴王麾下众将。 吴王府首席战力杰士卡、次席战力努尔哈赤等,都接受了检阅,起码让十字军有了统帅以下的编制了。她还到处拜访紫帐贵人,请求大家给与支持。 郭康看的有点晕,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打算,难道是想带十字军打回法国?但目前,就如他对狄奥多拉所说,紫帐汗国确实没有能力和动力,支持这一场远征。 而且,除非法国发生什么特别出人意料的变动,否则大家也没法这么直接地对重要盟友出手——就算能干涉成功,扶立新君,罗马汗国也不可能控制整个法国。而以法国这样的体量,新的法王只要站稳脚跟,肯定不会甘居人下,轻而易举就能驱逐紫帐干涉军。 之后,他们只会对罗马产生更大的警惕和反感。汗廷不但不会有什么收益,连现在的盟友估计都做不成,属于得不偿失的事情。 所以,这事也不会有人真准备去做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军制变迁(上) 郭康虽然也想关心下那边,但酒醒的脱欢很快告诉他,有另一个重磅消息:马穆鲁克那边,有人希望邀请他们介入。 说实话,郭康一点也不觉得这个消息多重磅。 这几个马穆鲁克使者,肯定不是雇工程师这么简单——或者说,他们想雇佣的,估计至少也是战场上的那种工程师。 而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怎么让人意外。 马穆鲁克政权,与中原人理解的朝廷,在很多方面相差甚远。 紫帐汗国虽然因为对商业的依赖,和统治不同地区的需求,保留了一些希腊和蒙古元素,但汗国的核心区“罗马尼亚”,如今却是个中原风格浓厚的地方。 这里的行政区域,可以分为行省——州府——农庄三级。不过,虽然起了个中原人熟悉的名字,但紫帐起家时地盘有限,他们的行省,充其量就是古时候的郡。所谓府,也就是中原的县而已。在最基层,就是一个个军团农庄了。 紫帐汗国的军事色彩十分浓厚,各级都有对应的军政机构,和理论上的地方军队编制。 行省的军事机构,叫做卫。最早这是个单独的军事组织,负责从征战到筹措军费的各种事务,近乎一个封建王国,十分粗糙——因为紫帐汗国一开始,只是个武装种田组织,基本上就是各家你负责一块、我负责一块,这么硬凑起来的。 这个卫,就是直接搬的当时元朝的编制,它的历史比紫帐行省本身还悠久。 后来,经过多年的调整,汗国的行政机构逐渐完善,行省逐渐成了地方最高级的机构。 海伦娜太后执政时,和掌控南衙诸卫的汉人世侯发生了矛盾。此时,南衙各卫以李应麟为首,曾经废黜玛利亚太后,打赢了“南北战争”,风头很盛。于是,海伦娜太后抛出了地方行政改制的话题,提出完善行省制度,把卫与省一一对应。过大的卫应该拆分,而较小的则进行补齐。 李应麟、曹勋等人认为,这就是故意针对自己,是希腊人想窃取他们的胜利果实。但这时,汗国仅存的第一代老臣、元老郭盖站了出来。 郭盖认为,行政机构的改革和正规化,是个必须的过程。大家完全可以在更完善的制度下,遵循已有规则进行管理。他不支持李应麟等人再次发动“兵谏”,认为现在不是当时那种生死关头,整天动兵破坏规则不是好事。 他建议李应麟答应下来,另一边,他也会要求希腊和塞尔维亚贵族们增加进京朝见的频率,放弃一部分世袭庄园的控制权,作为对应。大家各退一步,才能让汗国更好。 李应麟认为郭盖这是拿自己的利益兑换别人的让步,负气离开。然而不久之后,在阿德里安堡庄园,召集塞尔维亚贵族们开会的太后,突然收到了报告。 有人告发李应麟、曹勋、唐敖、吴兆国等人,正在准备集结军队,围攻庄园,杀死太后。太后立刻带着约翰八世大汗,南下奔往君士坦丁堡,下令关闭城门。 太后让留守的左丞相耶律坚负责守城,自己则躲进了娘娘庙里。她倒是没有去干涉城防,而是利用自己的声望,引来了一大群市民拿着武器,在庙外和墙头集合,声称要保卫她。还下令征召太师郭盖、大宗正塔里失等人,要求他们率军保卫大汗。 李应麟当时正在唐敖营中,跟唐敖、吴兆国喝酒。具体商量了什么,是被诬陷还是真要兵变,现在也没人说得清了。 但当时,确实有部下建议,既然对面已经这么说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再废个太后。按李应麟的脾气,也很可能照做,所以现在李家自己,都没法完全消除这个说法。 李应麟等人当时也打听到了情况变化,认为现在为时已晚。城里的守军已经被太后等人控制了,仓促攻城,基本没有什么希望,反而做实了指控。这次的时机和理由选的太巧,实在找不到破局办法了。 无奈之下,李应麟和唐敖弃营出奔,坐船渡过黑海,投奔对抗奥斯曼时的老盟友艾里特纳贝伊国。吴兆国则向西逃走,在一支商队掩护下逃往意大利。 曹勋可能是最无辜的。当时他根本就不在现场,正按照例行规定,把这一年北方各卫的留用士官们带去阿德里安堡,准备例行的集训。事发的时候,他和几百名士官还在船上,第二天上了岸,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众人人心惶惶,搞不清什么情况。得知太后跑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曹勋的妻子是罗斯人,赶来给他说明情况,让他赶紧离开,回岳父那边去。曹勋只好又坐船返回,遣散了士官们,自己带着几个亲信,在岳父的帮助下藏了起来。 两天后,见情况稳定,太后从庙里出来,从一头雾水的耶律坚手里接过指挥权。最终,李应麟的领地被拆成了两个半行省,唐敖和吴兆国的柱国身份被废除。 来开会的塞尔维亚贵族们,也被太后挟裹着,稀里糊涂进了君堡。在之后赶来的郭盖的压力下,被迫同样接受了政区的重新划分。 本来,曹勋家族也要被处理,但他妻子十分彪悍,提着把斧头,闯进宫里,到处寻找海伦娜太后。 她扬言说,自己死就死了,反正父亲和丈夫会给她报仇的。但太后必须给个说法,让大家信服。否则,就老实出来,维持一名贵妇的体面,在十字架前和自己决斗,让天父裁决谁才是正义的。 太后显然不太适合这种宫斗方式,最后也没敢出来。郭盖等人也认为,不能再闹大了,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十年后,太后因为政治危机倒台,郭盖也已经去世。在曾经的战友郭帅等人的主持下,李应麟等才被迎接回来。不过这个时候,新制度已经基本稳定,李家上下对于新军府规划,其实也比较满意,他也不好做什么了。 刚上架的时候,野猪圈一度是起点角色总榜第二,结果昨天都掉下榜了。 圈里四百多人,就两个在干活的。才一星期就成这样了,腐化极其迅速…… 麻烦大家多去点点赞,发发同人,配下音(这个确实也算的,给不少呢……),都能给很多分。 要知道,咱们这儿懒一点,猪圈里就懒一片;咱们要是全懒了,就没法让平台定制卡片、礼物、乃至首页给角色过生日啦! 我看平台规则,可以给圈子改名。所以,我打算把“点点圈”改名为“正大光明点点圈”。大家看怎么样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军制变迁(中) 在行省机构完善之后,省下的州府也逐渐设立起来。 郭盖等人早年就总结了东罗马的教训。当初,东罗马的各种职官、差遣、爵位相互重叠,军事、司法和行政官员分工不明,军区各种机构叠床架屋。不但降低了效率,在真正面对问题时,也没法解决贵族造反问题。 因此,一个简单却高效的制度是必须的。而这种制度,需要依靠大量有经验的可靠官员。 之前,希腊人也做了很多尝试。整个葱岭以西的世界,可能就数他们的制度最为发达完善,甚至超越了作为老师的波斯人。但希腊人依然没法解决贵族们内讧和叛乱的问题, 郭盖等人认为,这不是制度的错——希腊人的制度甚至已经完善过头,开始宋化了。真正的原因,是他们的教育水平不如中原,无法让公民阶层提供大量的管理人才。 一直依靠这些大家族和教会,提供教育与人才,那当然无法摆脱他们的影响。 至于如何获得这么多的官吏,郭盖的思路是,从军队中选。 紫帐汗国从建立开始,就非常不受周围各个拜上帝教势力欢迎,基本上有事没事都要跟人打仗。因此,汗国内部的军事风气十分浓厚,基层的军事组织和行政组织,往往就是一回事。 与此同时,军队中的老兵,也是汗国基层最有文化和管理能力的人。 根据汉唐时的经验,在军队中推行教育,是个重要的工作。很多士兵出身不高,没有系统受过教育,连读写都困难。这样的人在军中,就很难认读复杂的军令,也没法书写公文,训练和执行任务,都会受到影响。 按汉朝的规定,不识字的人是没法通过考核,成为军吏的。这倒不是故意制造门槛,而是因为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不可能是草草拉起来的乌合之众。 一名基层军官,除了执行军事任务,还有大量的文牍工作要做:武器的例行检查维护、士兵的健康情况、训练的表现、考核成绩,乃至驻地的粮食储备、副食品采购、药品储备……各种各样的公文、账簿,都得他们来撰写签署。 战争比的不是蛮勇,而是两台机器的碰撞。这些琐碎繁杂的事项,看起来和让人紧张热血的格斗没什么关系,但它们和它们背后的典章制度,才是战斗力的源泉。至今,在西域,还流传着唐朝士兵们用来习字的册子,可见当时的普及程度。 汉朝人用简牍就能做到的,如今用了印刷术,就更有条件去实现了。毕竟,对于士兵,当然是越有文化越好。除了文字,最好还会数学。 在中原,有个经典的故事: 北宋的时候,有人挖出了一些汉朝的弩机,于是便试图复原这种古代高科技,希望能提高军队的战斗力。著名的学者沈括,也对这些弩机进行了研究。 沈括发现,这弩机的瞄准部件相当长,侧面还有带刻度的标尺。设计的意图,是在发射时用箭头的端点、目标和标尺度数进行瞄准,测算发射的角度,以调整箭头的高下。这里用的,正是算家的勾股法。 之前,汉朝人留下一首口诀,但当时人已经不解其意了。沈括对照弩机,发现大概是告诉使用者握持的标准手势、瞄准的方法和计算用的勾股术。据说古人用这种方式,能十发十中,打在同一个地方。 沈括复原了一张弩,自己去靶场实验,虽然是新手,也能十中七八,因此,他认为,这个方法是有效的。 那么,沈括的方法,能帮到宋朝军队么? 当然不行。 在汉朝,士兵们要学会用弩,并定期进行考核。考核的成绩和斩首数字一样,是得到赏赐和晋升的最重要指标。此外,他们平时还要对弩进行繁杂的维护和检修工作,检验弩的两臂拉力是否对等、力度和射程是否合格等项目,并进行详细记录,上头还时不时会派人来抽查。 而这种武器,在汉朝兴盛时,是个不占编制的玩意儿——主力步兵基本上人手都能带一个。 即使天父把武库的弩直接丢给了北宋军队,他们有多少人能学会用?能维持保养么?能保证不至于几个月后就变成废品,甚至卖给别国么? 汉弩本身,放在如今已经过时了。但军队的素质,却是件什么时候都不容忽视的因素。 作为天天打仗的罗马人,郭盖等人对此当然深有体悟。 而在这里,教育还有更重要的需求:他们的士兵大部分都是招募的各地人,互相之间,方言都不相通。而且除了希腊人,大家基本上都没有成熟的文字,想做文牍工作都做不来。在这种情况下,要是不在军中推行教育,恐怕连给士兵下命令都做不到。 紫帐汗国的贵人们,文化水平其实也不怎么样,但他们至少还是会一点的:李家兄弟是给人修水利的工程师,基本的测算丈量技术倒是很过硬;曹家父子是账房出身,擅长算术;首任大牧首张伊玛目更厉害,作为汗廷见识最广的人,他在西亚就参加过不少当地教派,不但能翻译各种通行文字,还有丰富的教书经验,知道怎么给这些零基础的新兵们上课…… 反正,军中也不需要他们当先生。按郭盖的经验,只要几百个汉字,配合一些军中专用的、言简意赅的简笔画记号,就能满足从日常文案到旗号标识的各种需求了。 后来,连这些符号都淘汰了——士兵们认为汉字本来就是个言简意赅的简笔画符号,没必要再搞一套。 为了口令统一,张伊玛目还借助希腊字母,给这些汉字注音,方便新兵认读。虽然这样口音会有点怪,但听得懂就行,也不用指望太高。 这样几十年下来,汗国军队里,已经形成了一套在欧洲可能颇为独特的传统。军队的老兵和基层军吏,也给地方管理提供了足够的人员。 尤其是,基层的百户,在汗国制度中,既是基层行政人员,也是基层军官。平时管理村子,战时带兵出征,是很多地方的日常。 在城里,其实也一样。 紫帐汗国的控制区,除了君士坦丁堡这种大城,大部分地方,并没有什么城市传统。很多随着汗国发展出现的城市,其实就是个战争工厂,负责在汗廷要求下,生产军械和其他后勤物资,以满足军团的需求。 在城里,也不过是工坊取代了农庄,坊区取代了村落。其他各种制度,包括保存武器的武库,和组织士兵的武装广场,都是一模一样的。管理起来,区别也不是很大。 有了这种基层的支持,更进一步的组织也就方便了不少。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军制变迁(下)(1923月票加更) 在行省逐渐成熟之后,下设的州县也渐渐铺开,并且和南衙各卫一样,逐渐与军府合并。 军府最早是各卫下属的征兵训练机构,由于紫帐汗国早年就没有专业的行政机关,所以军府与各卫一样,既管军,也管民。 最早,紫帐汗国的南衙兵,其实就是农庄卫队。汗廷命令各个农庄的居民,按比例登记“军户”。有些地方是八家,有些地方是十家,编成一组,每组供养一个军户。 汗廷的第一批武器,是找威尼斯奸商买的;第一批盔甲,是伯颜帖木儿跑去金帐汗廷,找月即别汗死皮赖脸求来的。随着屯垦规模扩大,投奔的人增加,这点武器装备根本不够用,大家只能自己想办法。 军户需要自备武器,所以理论上应该由组里最有钱的人充当。就像欧洲同行那样,骑士负责自备武器和战马,村民们则提供税收养活他。 问题是,紫帐当时那个情况,大家基本都差不多穷,组里的“富人”,其实条件也就那样,还是得靠乡亲们帮衬。大家你凑个胸甲,我凑把斧头,尽量堆起来一身。所以,有时候,干脆就不去选富户了,还不如组里自己选个最能打的,然后众人按条件给他凑装备。 当时,紫帐控制区连个铁矿都没有,什么金属物件都得买,却又没什么钱。还是当时的北帐牧民,在胆大的也先不花太师带领下,冒充金帐军队,骗了一支热那亚商船队,偷来好几船铁,这才有了起步的物资。 也是因为如此,“南北战争”的时候,虽然贵人们对立严重,但很多基层军官和士兵,却天天念叨“第一船铁”的情分,要求不追究对面被裹挟的普通人。毕竟,他们也确实多次并肩战斗过。 等到汗廷打赢了几场仗,吞并了一些周围小贵族,物资也充足了些,这种介于元明军户和东罗马农兵之间的制度,就显得不太够用了。 汗廷希望组织起更多的士兵加入战争,至少也要接受训练,能够在精锐士兵出征后自保。于是,李天英、李天策兄弟,受命进行改革,模仿古代制度,逐渐废除了军户和农户之间的区别,代以通用的“国人”身份,希腊人则称之为“公民”。后来,由于大多数士兵都是当地人,后者成了正式的称呼。 这些公民士兵,平时都在庄园里劳作,战时就组织起来,按需求抽调人员出战,其余人则负责防卫和照顾农庄。理论上,一百户人家组成一个庄园,自己选举出一名百户长,一般也可以简称百户。 战时的人员编排、战利品的分配、平时的劳动协作,都以这种百户为单位,在百户长的主持下,由庄园公民自己安排。由于征战频繁,很多时候,也会有一名助理百户,负责轮流在对方不在时,维持庄园的管理。 紫帐汗国的军事压力很大,开垦和耕种的劳作强度也同样不低,所以,庄园内的居民必须通力协作。 如果有人在其他人出征时,不好好照顾人家的田地,下次就很难再找到人出征;如果有人在自己应征时,不信任留守的同伴,那军心也很难保证。而这样的结果,很明显都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 一旦失败,那不仅庄园和田地保不住,众人的性命也会堪忧,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被充满敌意的临近贵族们抓去当奴隶。因此,庄园内部一直极其强调团结、公正和集体协作的精神。久而久之,这也形成了一种在欧洲可能颇为独特的文化。 按照这种传统,公民应该努力奉献,而百户也必须维持公正,保证兵役安排和战利品的分配让众人满意,否则很容易被罢免。 另一方面,由于要亲自安排防卫,乃至应征出战,百户往往也是村里最能打的人——这样的好处是,他能得到更多的战利品,给大家更多的收益;而对百户本人来说,这不仅是一种荣誉,也有助于保持自己的权威:一个善战的百户更容易获得公民的认可,他的裁决也更容易被公民尊重。 由于百户的作用很重要,汗廷上层,同样重视这些人,并且处处展示对他们的尊重,以求得到公民和基层军官们的认可。 当初,为了获得更多资金,汗廷规划了几处庄园,首任大汗伯颜帖木儿亲自去试种葡萄。经过多次努力,终于得到了合格的果实,成功卖了出去。 伯颜帖木儿非常高兴,召集了当时,李天策调整农庄编制后,汗廷任命的第一批百户们。 他说,欧洲这边,大家都喜欢拿个棍子样的东西,当做权力的象征。连隔壁波兰贵族们,都要天天抓个锤子,指挥其他人。他也想入乡随俗,给大家发点什么,至少得让其他欧洲人看得懂。只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发什么好——总不能给官印加个把,也天天抓手里挥舞吧? 所以,他决定把这些代表收获的葡萄藤发给大家。拿着它的人,可以分发田野和战场上的收获,并监督其他人,履行指责。 之后,这就成了一个惯例。汗廷的百户在上任时,都会接受这么一根藤条。 百户的责任很重,需要训练士兵,组织生产,乃至调停各种鸡毛蒜皮的琐事。后来,随着制度的完善,还得跟助理百户等人,商量着进行教育、考核之类的工作。 除此之外,这些人甚至还负责道德监督和反间谍的职责。在紫帐汗国早期,相信了周围其他势力的许诺,给他们带路充当内应,导致整个庄园完蛋的事情远不止一例。 那时候,汗廷上下确实拿不出多少钱。只要相信这些兼职土匪的乡间贵族,会兑现他们开出的价码,那肯定比在农庄干活的收益高多了。 内应一般也就只在一个庄园有用,打完了就可以消失,据说是拿了巨额奖金过好日子去了。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反正其他人也没法去核实。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百户与军法 这些早年的特殊环境,让“罗马尼亚”的军团庄园形成了很多独特的文化氛围。 比如,资深的百户,在军团事务中是有发言权的。 紫帐的军事理论认为,士兵的状态对于战斗力发挥影响极大。精锐士兵几天没吃饱饭,被对面刚刚吃饱喝足的民兵拖死,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兵法说,很多胜利是战前决定的,谁能把战斗力保持的最好,谁就有了相当高的胜率。 所以,战前,这些百户们需要向上反馈士兵的体力、士气和其他精神状态,同时负责向下转告军团指挥层的意见,鼓舞士兵们响应。 军团的首席百户,理论上是将军的常设幕僚,收集这些意见,是他的日常工作。同样,战后的战利品分配,和抚恤的发放,也是十分重要的过程,也需要这些人介入。 各个世家,对于军队的控制,往往也是通过这个环节。 理论上,如今的紫帐世侯并没有世袭的官职,只有祖传的荣誉称号。他们的实际权力,来自军团的支持。而派子弟去地方,担任百户,就是锻炼能力和获取资历的重要方式。 一般来说,当一个世侯家族准备推举一名新人的时候,首先就会给自己的支持者们打招呼。 他们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封地,只有一个大致的“高影响力区域”,一般是上一代长期任职的地方。父辈和兄长们会挑一个战斗力比较高的百户,让他去当长官,再派几个亲信老兵去辅佐他;或者派他去更高一级的军府,从自家长辈、部将的副官做起,等熟悉了环境,再去做独当一面百户长。 这些被选中的单位,可以得到世侯们的额外帮助,获得更好的机会和更多的战利品,所以大家一般也不太抵触“空降”来的长官。有了这些扶持,世侯子弟也可以更快地获得战功,积累威望,算是双方的默契。 当然,事情总有不如意的时候。战争指挥能力这个事,有时候真的要看天赋。像史丹这种水平实在不行,让大家都受不住的,其实也不算个例了。 碰到这样的,只能要么去当文职,混个饭碗;要么跟别家做个交换,转去别的领域——紫帐汗国天天打仗,真的会死人的。与其带着大家一起送命,还不如早早知难而退。 所以,各个勋贵世家的势力范围,变化的也很频繁,有时候甚至会突然从帝国这头蹦到那头。也只有开国的那几家老世侯,还有能力和威望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范围。而即使如此,膨胀和收缩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因此,这种当百户的经历,以及提拔过程中培养出来的可靠团队,是世侯们最重要的财富之一。很多人提拔之后,换了制服和印玺,却依然天天带着百户的藤杖,用来展示自己的履历,表示自己是从基层真刀真枪砍上来的,同时也和士兵们拉近关系。 这东西,郭康家里都有,去李玄英家里的时候也经常见——李玄英小时候,没少被他爹用这玩意儿抽。 而反过来说,这些人也把基层百户里的文化氛围带到了高层。 比如,“漠视纪律”、“亲近敌人”、“破坏团结”这些指控,在其他地方可能是个道德问题,在军团庄园内,却是个很严重的罪名。 当年,这种犯人轻则被百户鞭打,重则被监禁起来,等待审判。 那时,军法和民法都没有太严格的区分,汗廷会定期派出“假节钺”的高级司法官,负责在各地巡查,审阅重罪案件。罪行极其严重的公民,需要经过司法官的专门审判,庄园的其他人和附近的百户们都会受邀列席。 紫帐当时执行一种很古朴而简单的裁决方式:如果是平时的犯罪,那么犯人所在的庄园,加上周围一圈的八座庄园,一共九名百户,会组成一个委员会;如果是战时的犯罪,则由大队里的十名百户组成。司法官的审判结果,六人以上没有异议,就会裁定罪名成立,否则会上报到汗廷,再进行审理。 司法官会把节杖插在空地上,百户们把罪犯拖到节杖下,拿起自己的藤杖,一起抽打他,以示军团唾弃此人。打完之后,刽子手用司法官的大钺将犯人斩首,悬挂在庄园或者军营门前。 由于侮辱意味很重,所属的百户长自己都经常受不了,事后就辞职的不在少数。很多时候,司法官也宁愿做出剥夺公民权和逐出庄园的判决,以取代这种死刑——反正就结果而言,在这种地方,赶出去自生自灭,和死刑的区别也不是很大。 后来,随着管理机构的逐渐成熟,紫帐的司法也渐渐完善起来。各地有了专门的法庭,不需要这么古朴的方式了。 百户的权力也在下降。由于职能日渐增多,一个人已经基本不可能承担完了,所以如今的百户,往往只是个村长兼军事首领。 他的司法权力被上级法庭分走,只能临时拘捕和遣送犯人;教育村民识字、推广种植技术、乃至审查账目、核对田亩等,也成了专职的“庄园教师”的工作;协理百户也越来越趋向于正式化、常设化。 当然,很多传统,还是能看到影子。连庄园教师们,都喜欢自称“文职百户”,每年都得集体给汗廷上书,要求自己也能携带葡萄藤杖。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郭康觉得,这些传统确实让紫帐高层普遍比较朴实,整体氛围确实还不错。但不少人也保留了很多这个年代中下层军官的思维,显得过于……质朴了。遇到有些情况,就很吃亏。 但不管怎么说,百户制度对紫帐的影响,确实是很深远的。 而实际上,高级的行省和基层的百户都大概摸索出来一套运营方式之后,紫帐汗国才开始填充中间环节。 这事的起因也很简单,单纯就是因为汗国变大了。卫以下直辖百户的庄园,已经越来越管不过来。于是,李天策到李应麟时代,就开始在卫以下增设军府,让他们分别管理各地百户。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安答战争”(上) 军府的名字,一听就是致敬唐朝的。 大概当初,李天策确实想再现唐朝的光辉。但由于紫帐汗国的文化水平和所处环境的问题,这个设置也和其他所有制度一样,细究起来,完全是个混杂了不同文化各种元素、和自我寻思的超级大杂烩,也不知道他到底更像谁。 希腊学者们喜欢把南衙各卫和各个军府都叫做军区,据说是因为他们古时候也有大小军区的区分。紫帐汗廷则坚持认为,卫对应的才叫军区,军府就是军府,还特意颁发了一套标准汉文名,防止文件中搞混。至于谁对,郭康自己都搞不清楚,反正就这么叫得了。 军府的出现比卫晚,而正规化则更迟。 海伦娜太后驱逐李应麟之后,规模庞大的各卫被拆分。这一行动,受到了很多新兴军将、李家旁系、乃至郭氏等更“文职”的世侯支持,让手里看起来没兵权的太后敢于赌一把,而孤家寡人的李应麟只能跑路。 此后,“卫”从一个独立的编制,变成了行省的下属官署,也渐渐失去了指挥职能,成了个专职的军政机构,只负责平日里士兵的登记、训练,和日常的人员管理、补贴发放之类。 大家也更加倾向于使用“行省军区”的说法,而理论上军区下属的“卫军”,实际上已经成了历史名词。地方军队的指挥权,被拆散到了州府一级的军府中。 和喜欢摸索、寻思的李家两代人不同,海伦娜太后显然从一开始,就有很明确的目标与计划。 她希望,把长期扩张和世侯瓜分形成的凌乱政区规范化,建立“行省——军区”、“州府——军府”、“乡村——百户”三个等级、互相对应的制度。 不过,在赶走大刺头李应麟、试行拆分成功后,她首先推行州府单位的地方,是在西边的塞尔维亚。 塞尔维亚地区曾经也是东罗马的领土,随着帝国衰落,渐渐独立出来。塞尔维亚大王斯蒂芬·杜尚执政时期,国力强盛,一度控制了东罗马欧洲故地的大部分。 杜尚自称塞尔维亚人和希腊人的皇帝,联系威尼斯人,准备海陆并进,拿下君士坦丁堡,建立新的罗马帝国。威尼斯人害怕他一家独大,没有答应,才让他没能成功。 然而,和对面强人辈出的奥斯曼相比,塞尔维亚帝国却只兴盛了这一代人。杜尚去世后,继承人无力控制局势,国家很快陷入了内讧和分裂,甚至发生了太后想获取领地,从帝国独立出去的离谱事情。 塞尔维亚人也试图复兴,并趁着奥斯曼主力赶往小亚的时机,集结了超过五万人大军,南下进攻,准备夺回之前丢失的土地。 当地留守的奥斯曼军队至多只有四千人,指挥官是苏丹穆拉德一世的老师沙欣帕夏。他研究了塞尔维亚军队的情况,认为不需要畏惧,并挑选了一支据说只有八百人的精锐,向塞尔维亚营地发起夜袭。 塞尔维亚军队果然直接溃败。皇帝和他的弟弟、以及众多贵族,都在战斗中被杀。败兵涌入营地旁的马里察河,数千人淹死在河里。希腊学者记录说,战死者的血把河水染成了红色。 这一战十分经典,至今都在郭康他们的兵法教材上。而此战后,塞尔维亚帝国也基本崩溃,丧失了争夺霸权的能力。 塞尔维亚人被移除的消息传到君士坦丁堡,官家惊恐不已,担心奥斯曼会大举北上,夺了鸟位。 眼见着塞尔维亚靠不住了,只能赶紧拉拢紫帐汗国,开出了一系列条件,希望借助他们帮忙,来对付奥斯曼人。 这也是紫帐一系,争夺罗马统治权的开始。 到海伦娜太后执政的时候,塞尔维亚地区虽然名义上归属罗马,但各地依然是军阀割据的状态。于是,海伦娜太后多次借着封赏、调停之类的名义,召集塞尔维亚贵族们。 太后声称自己要维持公平,规范封君、封臣间的秩序,于是经常把汉世侯们带来的太守、知府之类的称号,发给那些中下层贵族。她还学会了蒙古人的习俗,天天让这些贵族,和自己的儿子约翰、巴西尔等结为“安答”。到最后,居然认了上百名塞尔维亚安答出来。 得到地图、印绶和头衔的贵族们纷纷趁机自立,仗着汗廷安答撑腰,不把大贵族们当回事。当地大贵族发起了数次叛乱,结果往往汗廷还没动兵,就自行瓦解。甚至有人被手下杀死,带着人头去汗廷讨赏。 大贵族们失去了势力之后,太后又开始折腾这些小贵族。只要有人发生冲突,太后就会介入,对双方进行“规劝”。她还以官职调动为理由,强迫一些贵族互换领地,不听话的人会遭到汗廷的打击,贵族采邑也会被废除,分封给更小的爵士、骑士们。 而对于那些愿意来到大都的人,她就会授予优厚待遇,把他们留在宫廷中。 此时,大都的状况已经恢复了不少,日渐繁华起来;很多乡下小贵族根本经不住诱惑,在此流连忘返。海伦娜太后则把这些人组织起来,作为一支力量,用以制衡其他势力,甚至包括那些“同胞”希腊人。 这些手段,郭康其实都听人说过,但换他来,他肯定是没这个自信去做好的。 实际上,哪怕是海伦娜太后的手腕,最后都有点应付不过来了。没有被打击过的塞尔维亚贵族们,尽管也获取了些好处,但唇亡齿寒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对她也越来越不满意。而其他希腊贵族和她的关系,其实一直都说不上亲近。 而最后,进入大都并频繁得到她赏赐的塞尔维亚“安答”们,在看到约翰八世大汗与太后的冲突爆发后,也抛弃了她。 1378年,约翰八世趁着外出打猎,联合了一批因为领地损失,对太后不满的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贵族,组织他们的家仆、扈从,袭击太后的住所。太后则紧急调动了轮流进大都担任宫禁守卫、还没反应过来的中下层军官们,要求他们保护宫殿安全,驱散暴徒。 这些军官大部分来自北方的新军府,是之前改革的受益者,对太后有些好感,也相信她的权威。而且说实话,大都城里有希腊人闹事,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这次估计又是有谁昏了头,冲撞到太后头上了。 因此,他们没有细想,就站在太后一边。等有人意外地从“暴徒”群中抓住了冲的太靠前的约翰,才发现情况不太对劲。 然而此时,贵族叛“军”已经一触即散。真正冲进宫里的,加上约翰本人,也只有寥寥几个。这场政变,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败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安答战争”(中) 这件事,对很多常年耕田、打仗,不怎么关心其他事情的年轻下级军官,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有人对此深感自责,认为太后欺骗了自己,很是气愤。有些人则认为,就算大汗也不能造反,跟那群贵族家奴混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但肯定的不好的。最后,众人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然而,一年多不久,约翰八世突然身亡。这下,军官们炸了锅,认为太后坏了规矩,有人懊悔之下,甚至开始偷偷联络流亡的李应麟。 在之后的继承问题上,太后又和郭氏、史氏等发生了冲突。约翰八世没有儿子,大臣们希望拥立先汗次子巴西尔,而太后更希望扶持小儿子阿莱克修斯。 这次,太后终于没能如愿。 当时,匈牙利和威尼斯,为了争夺达尔马提亚,爆发了战争。威尼斯陆军打不过匈牙利人,接连战败之下,总督多次派使者前往大都请求支援,为此不惜开出高额报酬。紫帐汗国于是集结了一批士兵,准备在大都登船。 当年冬天,匈牙利人受气候影响,减弱了攻势,主力军队开始冬营。威尼斯海军也按照地中海上的习惯,停在大都港口,没有出航,计划等开春海况好转,再把援军送过去。 这时,有人传言说,太后准备驱逐巴西尔,胁迫大牧首尹道长,自行拥立阿莱克修斯。闲下来的军团士兵们,不知道在谁的带领下,迅速组织了起来。 后来,太后的远房侄女兼近侍女官安娜,写了一本名叫《海伦娜传》的回忆录性质的笔记。 她说,自己还记得,1379年初,正好是圣诞节前一天的时候,太后的宫殿外突然喧闹起来。太后以为是市民在庆祝,就没去过问,直到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她们走到露台,发现街上满是兴奋的军团士兵。一大群披着红袍的百户手持藤杖,在前面开路,把好奇的市民们从道中驱开。队伍正中,是起码一二十名戴着凤翅盔,盔顶插着显眼三色马鬃盔缨的人——这意味着他们至少是战团长级别的高级军官。 这些人举着一张巨大的紫色毛毡,那是孛儿只斤努斯王朝,历代摆赛汗坐毡加冕时用的。而现在,紫毡上坐着的,是太后的次子巴西尔。 安娜说,随着队伍走近,太后的脸色愈发苍白。而队伍的口号,也渐渐清晰起来。 ——他们喊得是“众汗之汗恩典大汗”。 庞大的队伍经过宫殿门前,没有停留,继续向圣索菲亚大教堂走去。而太后身边,直到此时,才有个侍女匆匆跑上楼,欲言又止。 连宫里的卫兵,都跑去参加典礼了。连个给她提前报信的人都没有。 安娜说,那天之后,精明强干的太后一下显得衰老了很多。但她还是坚持,经常过问自己之前安排的各种事务,比如格鲁吉亚人和脱脱迷失的联盟,以及摩里亚地区的诸侯安排。 她还遣走了阿莱克修斯,让他跟威尼斯人一起离开。并嘱咐他,什么时候巴西尔和那些塞尔维亚“安答”们彻底决裂并发生战争,什么时候再回来。 两年后,城里发生了一场算不上兵变的宫变。在塞尔维亚人和南衙世侯的帮助下,巴西尔没费多大力气就逮捕了太后。 安娜回忆说,面对气势汹汹的禁军士兵,太后身边的人几乎跑了个干净。守卫宫殿的卫兵似乎已经得到消息,提前撤走了。而宫里,连宦官都全溜了,就剩下几个。 面对奉命率军抓人的元帅郭帅、宗正赛因巴图尔,太后指着他们,对安娜自嘲说,舌头和双手其实连个百户都不如,现在居然让这两人来,实在是看得起她。 结果,郭帅和赛因巴图尔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后来,安娜跟着他俩去见巴西尔,给他复述了这句话。巴西尔抱怨说,太后即使想自比西塞罗,也不用说他是安东尼吧。 最后,太后倒是保住了舌头。按照紫帐传统,她和之前的玛利亚太后一样,被流放到克里米亚。 安娜在书里还坚持说,约翰八世是自己喝闷酒,然后想翻墙逃出软禁地,结果掉进护城河里淹死的。她认为太后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因为太后本人没法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反而陷入了极大的被动。 不过她说的也不能全信,毕竟人家这种情况下肯定优先给长辈说好话。而且她推断了一圈,得出了个主使者应该是大坏蛋李应麟的结论。在郭康看来,这个结论就很魔幻——李应麟要是有这个本事,还跑什么,早把太后干掉了。 小时候,义母给他看这本书的时候,就告诫他,写书的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视角,哪怕她认为自己是客观和公正的,她对客观和公正的理解标准,都未必和你一样。就像李玄英父子,肯定不会认同太后做出的是公正裁决。 可惜的是,当时到底什么情况,郭家自己也不知道。 义父说,连太后被抓时那句著名对话,他都不知道是不是安娜杜撰的,也没法核实——祖父郭帅告诉他,太后当时其实讲了一大堆话,还在那儿用希腊语念戏文。谁知道她具体想表达什么。 更麻烦的是,他也没法肯定说,这就是假的,因为郭帅也确实不知道这个典故。他自己都是看了人家后来写的书,才知道居然还有这么个典故……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太后认为巴西尔必然和塞尔维亚贵族们闹翻,倒是句实话。 安娜认为,巴西尔实际上是个狂暴的人,只不过他的意志过于坚韧,用理性强行束缚着自己的情绪。 郭帅、郭砥等前辈则描述说,他其实性格偏内向,很喜欢思考,确实为人严厉,但也十分公正。 他们觉得,巴西尔才更像是戏剧里那种,整天板着脸的、古时候的罗马和希腊英雄。相反,他弟弟阿莱克修斯,比他快乐多了。 阿莱克修斯喜欢宝马美酒,不喜欢读书。最大的乐趣就是到处旅行,天天乐呵呵地跟人吹牛打屁。郭砥甚至认为,那时国家需要年长的君主,而且太后已经激发了众人的逆反心理,否则大家可能就支持他了。其实巴西尔三世可能才是个特例,连之后的大汗约翰九世,性子都更像他叔叔,而不是他爹。 很快,巴西尔和当时那些塞尔维亚贵族就闹翻了。 事情的导火索,是赏赐的问题。 海伦娜太后当初为了拉拢这些人,不管是来大都的,还是在当地的,都给予高额奖赏。而巴西尔却带头主张节俭,说现在四境都是战争,不是讲究奢侈的时候。贵族们的津贴,被他砍掉了很大一截。 这让贵族们十分不满。他们很快不再把这个“安答”当回事,开始了例行的叛乱谋划。 早就不满的塞尔维亚地方贵族,也纷纷趁机加入。 之前,海伦娜太后插手君士坦丁堡港口的经营,借助威尼斯人和热那亚人的矛盾,挤走了盘踞商港的热那亚商会。她从这里获得的大笔额外收入,很大一部分被她投入塞尔维亚地区,用来收买贵族们。这也是她屡次故意削弱当地贵族,很多人却还能忍耐的原因。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安答战争”(下) 太后过段时间,就会挑出一些幸运的贵族,授予头衔和巨额赏赐,而且理由很随性。有时候是因为某个贵族朝觐的时候表现良好,成功讨了她的欢心;有时候是他们积极进攻叛乱者,战果显著;有时干脆就是因为打猎时,射中了太后指定的猎物,所以大手一挥就赏给他了。 这让贵族们对此趋之若鹜,很多人还专门待在大都,天天围着太后转,就等这个出手阔绰的大金主打赏。被太后青睐的贵族,很快就能带着大批收获,准备回家过好日子了。 来自大都的汗廷商队,会送来大批赏赐品:价值连城的塞里斯锦缎,华丽的爪哇瓷器,莫斯科人驯服的海东青,乃至诺夫哥罗德人从极北采伐的高档木材做成的家具……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产品,开始涌入塞尔维亚乡下。 当然,太后每次赏赐,不可能给的全都是这些顶级奢侈品。按照传统,在赏赐的时候,也会附赠数量更大的、相对普通一些的物件,把量撑起来,让贵族们更有面子。 拜占庭丝绸,希腊的陶器,罗斯地区的皮毛,法国和克里米亚的葡萄酒,乃至草原上的羊毛制品……这些东西在乡下可能并不常见,但在大都却比比皆是。 相比于老家,在这里能找到工艺更精美的商品,价格却反而更便宜。所以还不如都在这里采购,然后再带回去。 太后和她周围的贵族、贵妇圈子,也鼓励这种行为。她说,大家如今都见过世面了,不必再和那些乡下土老爷一样束手束脚。她赏出去的钱,就是让大家花的。 在这种风气下,刚进城的贵族们眼花缭乱。他们的钱又像流水般消失,换成了一车车商品。到后来,太后甚至专门安排了皇家商人,指导他们,买什么东西性价比最高,还最有体面。 但时间长了,贵族们却渐渐发现,情况好像不太对。 太后的话,仔细想想,其实并没有错。给你这么多钱,你带回乡下,也花不掉啊?然而,随着众多大都的商品涌入,领地非但没有富饶,反而更加贫穷了。 当一个领主家里都有好几个爪哇瓷盘,骑士们人手一套希腊陶器和好几件绸衣服,镇里的匠人,也就没什么好生意了。有些手艺的人往往选择离开,导致这个行业迅速衰落下去。 一些贵族发现不对,于是拒绝在大都花钱,号召大家把资金带回本地,帮助家乡。太后对此也不加阻止。然而,当这些钱币进入当地市场,却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贵族们一头雾水,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一些人隐约间觉得,可能是因为钱太多了。 那时的大都,已经渐渐恢复了元气。“南北战争”之后,罗斯商路逐渐打通,黑海周围大部分地区也安定下来。至于当年扣留了绝大部分商业收入的意大利商人,在面对汗廷时,不但被迫放弃了之前的征税特权,还得倒交码头和航道的租金。 这种情况下,大都一个码头几个月的收入,瞬间涌入一个塞尔维亚乡下领地,后者就毫无疑问地直接“撑爆”了。而太后,实际上在不定时地依次爆破各个领地。 曾经,这里是个独立的区域,旁边的希腊、保加利亚地区久经战火,也早不是什么富裕地方。而且,贵族们统治下,乡间的人员和商品流动非常缓慢,其他地区的影响并不很大。 但紫帐汗国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他们不但稳定了领地,让大都确实有了自己口中吹嘘的“众帐之可敦”的资格,还特别喜欢到处修路。 紫帐的军民,没事儿就会开始经营深入内陆的大道。配合环黑海的航线,让交通很快便利起来。几百年来已经习惯了分封的领主们,对此非常不适应。 现在名义上大家臣服于罗马,又不能公开禁止其他地方的商队来,而且贵族们自己都需要从外界购买物资。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个办法。 而更让人绝望的,不是一些幸运贵族拿到了钱,而是大部分贵族没有拿到这笔钱。 贵族们想维持更高的独立性,让汗廷不过度引入它的秩序,那就得自己维持秩序。但当一个领主突然暴富,军力却没有增长的时候,当地这种自发的秩序,可能就不那么友好了。 而且,这些贵族“品味”的提高,让贵族圈子里的整体要求都跟着上升了。攀比排场是他们日常的一环,为了维持面子,就算自己没有对方的整套物件,起码也得自费买个差不多的,否则都没法对等交流了。 至于这些多出来的花费开销,当然只能再辛苦下领民了。 如此被太后折腾了十年,很多贵族已经要撑不住了。他们认为,虽然搞不懂怎么越拿钱越穷,但这肯定是邪恶狡猾的希腊人又在搞鬼。 只要从帝国独立出去,不跟这个见鬼的安答玩了,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了。 听说大都的塞尔维亚人正在密谋,地方贵族们也来了兴趣。 然而,造反并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领地能到行省这种规模的大贵族,早已被海伦娜太后薅没了,塞尔维亚地区也一样。如今的主力贵族,是一群受封的州、军府的首领。 他们也并不希望大贵族回来——当初拆分大贵族的时候,他们还是助力者和受益人呢。 而这里,也没有什么战功威望很高,或者军事能力很强的人——紫帐汗国不在乎信仰出身之类的问题,甚至不怎么看血统。只要有军功,在那边能提升的极快。有这个本事的人,早去大都当大官人,享大富贵了。谁还惦念着这点烂地。 除非,他们能开除比紫帐汗国更高的价码:比如,邀请人家来当实权国王,这倒是比军团长待遇更好,理论上有吸引来高级人才的可能了。 但是,大家造反的目的,就是维持领地独立。造反前,要被实权大汗管;造反后,还要被实权国王管。那这反,不就白造了么? 至于有名无实的国王名号…… 紫帐汗国连共治皇帝都能滥发,搞的法国人都想来捐一个。真比拼名号,人家随便找个希腊学者,现场就能诌一个天兄听了都脸红的夸张名号出来。乡下贵族们奉上的空头称号,谁稀罕啊。 至于为什么强调乡下,是因为贵族们拉不来城市的支持。 当地大城贝尔格莱德,就坚决不参加造反。 紫帐汗国带来了更好的陶炉工艺,还给了他们大量的军队订单。此外,汗廷还说,今后各个城市的专业官员,是可以互相升调的,也就是说在贝尔格莱德表现优异的市政官,可以直接调到君士坦丁堡去——那这还造个屁的反。 城里的市民,本来就瞧不起周围这些天天拦路抢劫、破坏贸易的泥腿子贵族,如今更是不想搭理他们。 市议会对贵族代表说,罗马人把路免费修过来,市民们正感恩戴德呢。建议他们好自为之,不要违背效忠誓言。 同时,市长立刻派亲信,带着举报信赶往大都,准备先刷个印象分,为自己升职打基础。也是贵族们对此早有准备,就知道这货肯定要告发,提前安排人手,拦截了信使,才没让叛乱直接失败。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双面神神庙 意识到自己的能力不足,贵族们决定寻找外援。一些人去联系神罗、匈牙利、奥斯曼等紫帐的敌人。另一些人则认为,咱们自己也得组织起来:这几家同样不是什么善茬,就算他们介入了,也肯定会狮子大开口的。 于是,众人邀请了阿尔巴尼亚的贵族保罗·卡斯特里奥蒂,希望他来联系佣兵、率领军队。 卡斯特里奥蒂本来是个小家族,领地最初只有两个村。但保罗很善战,地盘也越来越大。他一直想加入旁边塞尔维亚人的圈子,还去给自己儿子提亲过。于是,就被贵族们当做了邀请人选。 卡斯特里奥蒂说,如果他们真想起事,那首先得确定指挥权。不管是他还是其他人指挥,都得确保号令一致,不能各行其是。 而且,对抗罗马大军,最好放弃平原地区,在山地交战,这样意味着那些更加富裕、兵力更充沛的平原贵族,必须要做好为国奉献私利的心理准备。 战略上来看,这些平原地区的城镇和要塞,还得在围攻下坚持足够长的时间,这样才能给山区的军队,提供机动和骚扰的机会。如果陷落的太快,那即使威胁到了敌人的后勤补给线,也无济于事。 他坦言说,自己很怀疑塞尔维亚贵族们做得到么。 在确保这一点之前,发动战争是十分不明智的。因为内部矛盾和士兵素质不足,塞尔维亚人已经在奥斯曼手里吃过大亏了。如果贸然出动,难保会不会重演当年那个离谱的先例。 虽然这话很难听,但贵族们确实无法反驳。实际上,他们自己也确实在为了战场的问题争吵。卡斯特里奥蒂见状,赶紧找个机会溜走,跑回阿尔巴尼亚老家,躲风头去了。 贵族们也明白,谁牵头,就会受到紫帐汗国的重点打击,就算回头赢了,也未必能占到便宜。大家都想让别人先上,不断犹豫来,推诿去,拖了两个月都没能下定决心。 最后,引发叛乱的,实际上是一场意外的哗变。 在一些靠近紫帐汗国核心区的领地,当地贵族也试图学习他们的经验,让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军府首领,也得到正规军府的战斗力。 紫帐汗国并不隐瞒自己的各项兵制——实际上也不可能瞒住。所以,只要有心,各种征兵、训练等方面的规则,都可以直接学。 哪怕看不懂典章制度,也无所谓。作为名义上的“自己人”,塞尔维亚贵族能轻松地雇来紫帐的退役老兵,手把手教带大家训练。 然而,等到真正开始练兵的时候,情况却不一样了。 塞尔维亚的农夫,负担非常重。按照当地的《杜尚法典》,级别最高、负担最轻的领民,也要每年给领主提供一百多天的劳役地租,还不算其他的赋税徭役之类——而这已经是杜尚大王把各种私设的离谱地租,进行规范化之后的结果了。在当时的东欧,都属于值得称赞的。 在这种情况下,领主们的“军府士兵”,根本没有条件去进行训练。 罗马军事顾问们建议,要么干脆直接放弃这个打算,反正现在塞尔维亚骑士阶层的战斗力也不错,够用了;要么就降低领民的负担,别想着再捞更多了。不可能二者都满足的。 他们说,在紫帐汗国的各军府,就没有领主的地租,因为庄园的地就不是租来的。 人头税也不存在,因为这玩意儿就是他们当初,给军户买装备的那些“凑份子钱”,属于兵役大体系的一部分。 后来汗廷有了钱,这些装备不需要自己凑了,但庄园公民也从军户服役变成了人人服役。武库只能提供长兵、甲胄之类,很多小玩意儿还得自己买,所以也就没有再另行征收。 另一个大头,教会税,也不存在。实际上,汗廷始终没能理解,为什么不去烧香的时候,还得给庙里香火钱。 其他地方的教会,承担了教化和管理基层民众的义务,所以确实需要经费支持。但在紫帐汗国,教育和基层管理,都是汗廷自己组织人去做的。因此,这里的教会也没有税收特权。 相反,在汗廷意识里,教会这东西应该是捞钱用的。尤其是控制了君士坦丁堡的牧首之后,汗廷借助正教教会的权威,经常派人到控制区外出差,四处表演神术,试图号召外国教友捐钱。 可惜,正教的影响范围实在太小,至今也没能提供足够的收入。 这样一来,庄园公民的负担,就只有兵役和田税了。 而且,先汗伯颜帖木儿当年确立祭祀的时候,接受了众人的提议,建造了一座神庙,供奉神祖罗慕路斯·成吉努斯。 由于对这边的复合神不太理解,在造像的时候,他们采纳了郭盖的建议,模仿“黄帝四面”,雕刻一个双面神像,用最直观的方式表现出来。 这个神像,体现了紫帐汗国的两个文明元素,以及文化上的双面性:一面是战争,另一面也是战争。 汗廷宣布,只要打仗,庙里就会开门祭祀,为战争祈祷。而战争状态不同于平时,众人只需要缴纳打仗时候直接用的粮食和草料,不需要其他钱帛之类。出征的人也不需要交,安心打仗就行,留守庄园把粮草提供够,就可以了。 结果,从建帐至今,好几十年过去,这庙就从来没关过门。这种临时性政策,也成了常态。 这种制度,让贵族们感到很夸张。领民除了打仗什么都不干,那领地怎么维持? 但顾问们说,兵役的压力,已经很大了。 在紫帐汗国,修路、建桥乃至兴建水利工程,这些应该属于徭役的部分,因为当地特殊的军事背景,也被算在兵役中。 即使现在这种情况,也经常有人会抱怨。因为虽然名义上的税收很低,但各种消耗与力役,就已经是很高的负担了。再提升,就会影响战斗力了。 汗国的各项开支,主要是依靠商业。大汗和贵人们,一项主要的财富来源,就是来往各地跑商。也是因为如此,海运和商路才对汗廷这么重要,值得天天关注。 当然,除了这种有本钱的买卖,没本钱买卖也是少不了的。虽然没有那么稳定,但汗廷自己积累的财富,大部分确实都是历代大汗,一刀一箭,凭本事抢来的。 所以,现在这种情况,紫帐高层甚至有人主张完全取消田税,今后的军粮由汗廷集中采购,作为给庄园公民的补贴。 李应麟将军当时就给别人说,军团是罗马的刀子,自古以来,哪有让刀子吐金币的?相反,只要亮出刀子,出门转几圈,周围的人就会自动吐金币了。 这也是为什么汗廷根本不怕别人学。 周围其他国家,根本没有条件搞这一套。强行模仿,也是hd学步,因为最基本的条件都不具备。塞尔维亚贵族们能放弃田租么?能获取这么巨额的商业收入么?显然是没希望的。 一些人认为,这是平时对领民的管束还不够,只要加强控制管理,肯定能做到。然而,雇来的紫帐老兵,训练领民的时候,明显把军团庄园的习气也带过来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东虏与西蛮交,大秦不绝若线 对于紫帐汗国的这些独特风气,郭康自己也曾经思索过。 他们这个地方,并不是个安稳之处。在郭康所知的历史上,这个四战之地最终耗干了元气,碎成一地,从此沉浸在无休止又无意义的内耗中,沦为其他大国的博弈场。 但是,四战之地也不见得只有这么一个结局。 三千多年前,大禹站在黄河边,面对东夷、三苗、西戎、北狄时,估计也会觉得,自己处于一个四战之地。 两千年前,公羊高向弟子讲授齐桓公的功绩,总结说“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的时候,同样也会觉得这里是个四战之地。 而近在眼前,朱元璋起家的时候,都是从东有张士诚、西有陈友谅、北有王保保、南有方国珍的环境中,找准机会杀出来的。 在他过去那个世界,人们认为,他的祖国塞里斯是个运气很好的文明,恰好出生在亚欧大陆的一头,被大海、高原和大漠保护着,不会随便遭到外敌的入侵。 但看了两个世界的文明之后,郭康自己很明白,塞里斯又不是出来就这么大的。 所谓没有敌人,不过是敌人都没有了而已。 如果当年罗马没有瓦解,直到后世都一直统治着环地中海地区,那后人可能同样会把高卢、伊比利亚之类,都算作罗马文明的一个分支,然后大发感慨,说亚欧大陆西头的罗马也是个孤独的文明,与其他人缺乏交流了。 所以,地缘是个很重要的方面,但决定地缘的,说白了还是人。而紫帐汗国的种种表现,在他看来,就是这种恶劣地缘下,拼死以求活的一种选择。 紫帐汗国的士兵,战斗力还算不错,数量也多。但他们有多高的能力,就有多大的脾气。而其他贵族们,明显不理解,为什么紫帐汗国容忍甚至纵容这些骄兵悍将,也不太适应如何与他们相处。 当贵族们拒绝降低士兵劳役,也不给钱补贴的时候,紫帐顾问们就开始犹豫。而当顾问的薪水也被克扣时,他们就果断选择了传统的抗议方式。 在当地,领民以往都只是以村庄为单位闹事,最多就是单个领地反对领主。贵族们大多数时候会直接镇压——他们的人脉网比村民广得多,各种乱七八糟的亲戚凑一凑,很快就能组织起一支精干武装。 如果闹的大,镇压得不偿失,有时也会选择训斥当地的小领主,让他们吐出点刮来的财富,摆平这次事件。 但这次,因为集中训练过一段时间,各地的领民互相认识,就用这种组织方式,用来对付领主。 被欠佣金的罗马老兵,也果断加入进来。他们之前是一个军团的战友,所以很快相互联系起来。这下,大半个州的新兵都开始聚集,要求当地贵族效仿隔壁的军府,取消所有多余租税。 贵族们当然不可能答应,但这次的规模和速度远远超出以往经验。为了缓点时间,只好做出虚心的样子,说要邀请领民的首领谈判。 对此,村民们很高兴,但带头的老士官说,这回答应的太快了,明显不对劲。于是,他找了几个山民帮忙,走小路来到谈判地点,亲自侦查情况。 贵族们的防范意识很差,几个人转了一圈,就发现果然有一群佣兵在埋伏,远处的路上烟尘翻滚,明显还有人骑马赶来。 很显然,这就是一个骗局。 于是,他们将计就计,组织了一批精干人手,提前一天来到会场,在更外围准备好,然后突然攻击。贵族军大惊,四下溃逃,好几名领主当场被杀。而其他人则在同一天,赶往当地领主的庄园,发现果然没什么人守卫,于是很快夺下了这里。 如果到这儿为止,那就只是一场稍微精彩些的哗变。然而,在被攻克的庄园里,人们发现了一些书信。 村民们更关心领主常年搜刮来的财富,但军团老兵第一时间就去搜集领主手里的信件和档案,看看有没有重要的信息。结果,贵族们相互勾结,准备叛乱的消息,就这么被暴露出来了。 众人简单商量了下,就决定不造反了。今后大家都是紫帐汗国的忠臣,要及时举报邪恶土司的阴谋。老士官再次找山民们带路,也不去大都,直接翻山抄近道,向北找就近的军府,告知他们。 这场紫帐汗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内战,就以如此意外的方式开始了。 得到消息的汗廷决定立刻介入,不管那边在闹什么,这些贵族肯定是不安好心了。 而塞尔维亚贵族们得知汗廷军队调动的消息,也破罐子破摔,决定先反了再说。大家各自拉人,越多越好,争取直接把罗马人赶出去。 他们首先围困了贝尔格莱德,要求城市让他们进驻,并提供金钱和物资,赞助复国运动。惧怕被劫掠的市民则关闭城门,拼死抵抗。双方陷入了焦灼。 另一些贵族则带着私兵,南下进入希腊地区,准备争夺塞萨洛尼卡。 紫帐汗国在这里统治的时间不长,当地希腊贵族影响力很大。而这些人里,很多都是历经数个朝代的老贵族——在郭康那个世界的历史上,他们直到奥斯曼时代,都依然能担任帕夏之类的高级职务,可以说深谙墙头草的生存之道。 老贵族们立刻宣布,自己也同情塞尔维亚人,可以给与必要的协助。同时,派心腹带上密信,从港口出发,直航大都,将塞尔维亚贵族军的规模、构成和补给情况,通知紫帐汗。 在南方的摩里亚和北方的特兰西瓦尼亚,刚收复的地区都有不少人响应叛军。而消息传到北方,几个叛服不定的罗斯大公国,又开始例行围殴莫斯科。神罗、匈牙利和奥斯曼果然也试图介入,大半个汗国,陷入了战火之中。 不过,单论危险性,这次却比上次要低。 郭康的希腊老师,专门研究过这段历史。他认为,从事后的各种文献看,贵族们提出的乱七八糟的理由,都只是临时性的借口。他还告诉郭康,从他自己当时的亲历,和事后的调查看,这些贵族连个统一的口号都没有。 海伦娜太后的种种措施,确实没法消除汗廷本身,和这些地方贵族之间的固有矛盾。但太后对这些人太熟悉,没有付出多大代价,就破坏了贵族们之间,那些传统却十分重要的组织方式。 由于事发过于仓促,贵族叛军缺乏统一的行动,也没有明确的战略目标。一开始,很多人认为在山区自保就好,但加入的贵族和士兵数量超出预期后,众人就迅速膨胀起来,居然决定主动出击了。 由于叛军组织的混乱,郭康的学者老师,都不知道是谁提的这个想法,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个卧底。然而临时组成的贵族议会在一片狂热中,迅速通过了这个建议。这一举动,也同样迅速地葬送了他们自己。 和他母亲不同,巴西尔三世手里确实有一支可靠而庞大的军队。 太后倒台之后,可能是已经察觉到了情况将要有变,他就早早召回了之前因为被指控谋划“围园杀后”,而被迫逃离的李应麟。 为了尽快摆脱尴尬的身份,李应麟对此十分积极。他甚至提出,那些地方贵族虽然现在支持大汗,反对太后,但他们反对的其实是汗廷本身,并不值得信赖。 虽然他应该是最讨厌太后的人,但李应麟承认,太后的各种手段,实际上歪打正着地削弱了贵族们的战争能力。 这帮乌合之众,就是太后留下的政治遗产。与其等他们慢慢谋划,形成组织,不如早点下手,免得让他们恢复元气。 他还提出了一个借着支援威尼斯,把军队送到亚得里亚海东岸,从背后直捣敌人的计划。只是,事情的发展,比激进的李应麟方案更让人觉得离谱。这一点,估计当时的两人都没有想到。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太后的波斯困境(上) 算起来,巴西尔三世是郭康爷爷辈的人。 郭康的老师说,按战果计算,他是紫帐历史上战功最显著的大汗。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四处征战,足迹遍布从叙利亚到那不勒斯的半个地中海。不过,他最成功的行动,还是后来对匈牙利王国的连番致命打击。 论起大战的次数,他甚至超过了始祖伯颜帖木儿。可能今后很长时间,也没人赶得上了。但和先辈们不同,他反而是个内敛的人,看起来像个学者胜过将军。 郭康小时候,也只见过他几次:巴西尔整日忙于工作,就算几个小孩子在场,也总是说几句就开始和他们的祖父、父亲们谈汗国事务了。 由于接触不多,巴西尔给他留下的印象也很有限。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那双沉稳而深邃的眼神。 对话最多的一回,还是他、史恪、李玄英,被各自父亲带着,趁着新年,拜会这个沉默严肃的老人。 当时,弟弟阿莱克修斯从维也纳回来,带了些礼物来拜会他。可能是因为有善于调节气氛的兄弟在,巴西尔三世的话也多了些。几个世侯们于是起哄着,让他看看自己的孩子,将来适合干什么。 巴西尔先问了史恪几句,史恪一板一眼地大声回答他。巴西尔欣慰地微笑了下,告诉史明源,说这孩子很有精神,今后会是个好军官; 他又和李玄英聊了几句,被这个活泼过头的小孩逗得笑了几声,转身对李化文说,这小子今后肯定能当个骑将; 最后,他又问了郭康几句。郭康有点紧张,正儿八经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巴西尔盯着他看了片刻,皱了皱眉头,对义父说,这孩子有点意思。今后那俩解决不了的问题,说不定他能行。 义父当时没细问,事后也没想明白这话是什么含义。不过他也心大,见大汗说自家孩子有本事,光顾着高兴,也没去追问。 这就是郭康和他交流最多的一次了。 不过,叔祖和义父倒是和巴西尔谈过很多。就在叛乱之前,巴西尔还召集过一次会议,郭帅、郭砥兄弟,和当时刚来这里的黄老先生等人,作为汗廷最有文化的一批高层人士,都参加了那次讨论。 义父给郭康说,他当时也作为新一代的培养对象,被老爹和三叔带着去旁听了。 巴西尔对众人说,他小时候,父亲更喜欢带着大哥和其他贵族子弟们,跑出去到处转;母亲则沉迷社交宴会,整日和不同的贵族、贵妇小群体私下商量各种事情。阿莱克修斯又太小,当时才刚出生。 所以,很长时间,他周围都没有其他亲属。除了家庭教师和侍女、仆从,就只有郭盖老爷子经常来看他,给他讲自己见识过的、大陆各地的各种故事。 不过,唯一的好处是,大都城里的藏书、母亲从娘家带来的书,还有郭老爷子这些年的收藏,都可以让他随便看。这里面有大量历史记录,乃至关于周围其他国家的文献,数量十分庞大,能让他安心看很久。 义父后来告诉郭康,当时大汗拿出来一大堆书卷,给大家展示。义父记忆力还不错,所以至今都对内容有点印象。 波斯是塞里斯之后,第二个摸索出官僚制度的文明,这也是后来罗马官制的学习对象。而这套制度,是在危机中产生的。 当时的萨珊波斯,看起来面积很大,国力雄厚,但王朝却常年面临没兵没钱的处境。由于贵族们掌握了税收和地方军队,导致一方面,平民受到的压迫十分严重,民间骚动不止;另一方面,王室却根本收不上来钱。王国军队的战斗力也发生了严重倒退,天天被罗马和中亚的游牧民两头揍。 作为国教的拜火教,也严重衰落。贵族和民间,都有很多人对信仰失去了信任,很多人转而接受罗马人传过来的一神教。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叫马兹达克的教士,站出来号召对拜火教和整个波斯社会进行改革。他四处活动,开始宣传自己的新教义。 马兹达克认为,世间有光明和黑暗两极。光明赐予世间的资源,理论上足够人们享用,但黑暗却导致人们之间充满着不平等和压迫,导致了现在世间的困苦。 所以,他主张实现人人平等,允许贵贱通婚,号召把贵族的财产分给平民,实现土地和财富公有。还要求上层节制欲望,推行一夫一妻和男女自主择偶。 义父说,他对这些资料印象深刻,郭康对此也不意外:虽然性格比较……质朴,但义父的记忆力倒是很好,估计祖传的“文化人”特性都跑这地方来了。另外,这套说法,很多其他文明和宗教,其实也都出现过,觉得面熟也不意外。 马兹达克的活动,得到了波斯王卡瓦德的支持。卡瓦德希望借助这些民间势力,给贵族们施压,帮助自己推行改革。他还利用波斯祭司阶层之间的矛盾,争取到了司法祭司“穆贝德”集团的支持。 然而,这些举动,引起了贵族的强烈不满。文献中,贵族们描述当时的情况,说民众变得如同妖魔,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秩序已经彻底崩坏,奴隶敢于和主人作对,妻子开始向丈夫发号施令。 他们指责民众共享财产和妻子,破坏血统和秩序,不顾国王的命令,组织军队,四处捕杀马兹达克支持者。这引起了卡瓦德的不满,他宣布贵族们的行为是叛乱,召集兵马去镇压。 然而,国王的军队兵弱不堪战,关键时刻,被贵族联军一举击溃。卡瓦德仓皇逃走,跑到中亚的嚈哒人(白匈奴)那里,才得到庇护,安顿下来。 后来,卡瓦德说服嚈哒人出兵,借着这些游牧兵,击败了叛乱的贵族们,才得以复辟。卡瓦德还和贵族妥协,诱杀了马兹达克等祭司,暂时把变乱压了下去。 就这样,靠着不断选边站和借兵,波斯王终于攒出了第一批中下层出身的职业文官。 这个月再继续开个月票悬赏吧。476,1204,1453,1923,月票加更四档。 先看看情况,上个月月底突然一下增加了很多,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要是票多的话,回头就再改个规则吧。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太后的波斯困境(下) 卡瓦德的儿子库斯老一世即位之后,对贵族又开始不满了。为了解决军队的问题,库斯老亲自去调查,结果却发现,自己的“大军”,其实近乎是个空壳子。 贵族们理论上应该承担义务,给国家提供军队,但他们整天以次充好,经常拿完全没有训练的农民充数,导致步兵极其脆弱。 连波斯人一向依赖的骑兵,都出现了各种问题:有些士兵拿到手的薪水,被贵族扣的只剩下十分之一;有人领了骑兵的补贴,但连战马都没有,钱也不知道去哪了;还有的贵族名义上是骑兵,但库斯老亲自去检查,却发现他连骑马都不会。 一些贵族还雇佣廉价的游牧骑手,然后作为“重装骑兵”转给大王,从中赚取差价。波斯人一向引以为豪的铁甲骑兵,都成这个样子了…… 库斯老于是再次试图向大贵族下手。除了祭司和新兴的文官,他还成功拉拢了下层军事贵族,也就是“德赫干”的支持,通过他们获取重骑兵。 借着这些支持,库思老调查了全国的土地,进行造册。他废除了贵族和祭司们的免税特权,要求土地的所有者都要按照地产缴纳赋税。还派亲信,深入各个贵族的行省,统计人口,调查农业和商业收入,设立统一的税收。 通过库斯老和继任者霍尔木兹的努力,这套制度总算得到了推行。父子俩修建了一些大型水利工程,把开垦的国有土地给农民耕种。普通人的赋税压力,在这个过程中也减轻了。 当然,这也再次引起了贵族的强烈不满。 之前那些军事方面的事情,大家还能容忍。但动了税收,就不行了。大贵族们渐渐不能忍受,再次串通起来,指责“万王之王强征人民的财产”,并图谋叛乱,推翻大王。 双方的矛盾在霍尔木兹任上完全爆发。 霍尔木兹比他爷爷坚定的多,为了镇压叛乱,不惜大规模清洗贵族和高级祭司,据说前后处决了一万三千多人。然而,国王的军队兵弱不堪战,再次在战场上被击败,霍尔木兹本人之后也死于宫变。 他的儿子库斯老二世匆忙出奔罗马,后来借了罗马兵,击败了叛乱的贵族们,才得以复辟。 改革也因此没能彻底推行。唯一的好处是,虽然很多人认为霍尔木兹是个残暴昏庸的统治者,但他在民间的名声却意外地很不错。哪怕到了天方教时代,都还有不少故事流传。 义父吐槽说,他怀疑这些波斯人是不是有点问题,怎么一到关键的时候就掉链子。 但郭康却明白巴西尔的意思。 海伦娜太后的那些招数虽然看着好用,但其实跟当年的万王之王们,面对着同样的困境。她当然可以挑起贵族的内斗,利用不同势力的矛盾纵横捭阖,把事情向自己需要的方向引导。但就算贵族们颟顸愚钝,反应太慢,利益的变化也早晚会被他们感觉到。 如果不继续推行,就会浅尝辄止,没什么效果;如果继续推行,那迟早要和这些人打起来。 而这个时候,不管之前借用了什么势力,都难说是不是可靠。自己能打,可以压制叛乱,才是最重要的能力。 在这个基础上,如果战斗力更强,当然就更好——纷乱结束的越快,对国家的破坏就越小。镇压这次贵族叛乱,应该也是这个思路。 义父对郭康的分析非常赞赏,说他比自己当年强多了。那时候,会议上,巴西尔问他的想法,结果他一句有用的都说不出来。大汗很是无语,还疑惑他们家的后人怎么成这样了。要是郭康当时在场,肯定比他表现的好。 郭康一直觉得,义父太过赞他了。但想一想他所说的这些事,感觉也是没办法。 郭家的先祖郭盖,后来的领头人郭砥等,都是汗廷里“诸葛亮”似的人物。可以说,之前他家一向是以深谋远虑、老成持重出名的。 结果突然出来个郭大侠,搞的大汗都受不住。估计巴西尔三世,当时满脑子都是“我的文化顾问呢?怎么成这样了?” 也是因为如此,郭大侠其实很重视“文化人”,对于家族,他一辈子的理想,就是家里能再出来个郭盖那样有文化有谋略的人。 郭康自己,其实是没什么信心的。他觉得,自己那点“穿越者加成”过于偏科,文化水平和智力,在这儿其实也算不上出众——被义母戏弄的时候,他的表现也不比憨厚的老爹好多少。 总不能说,比脱欢他们的脑子转得快,就算有文化吧?那这要求也太低了…… 但是,对于郭大侠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只对郭康的练功有要求,其他的事儿基本一概不约束。对于郭康搞器械、蒸汽之类,也觉得这是好事。 在义父的思维里,没文化的人搞其他乱七八糟的研究,叫不务正业;但他家康儿,起码是和岳父、夫人一个等级的文化人,搞些神学研究,那叫雅兴。而且,他这么聪明,说不定还真的能有用呢? 实际上,郭康的姐姐郭破奴,才更像父亲。她也是那种心思比较……质朴,但就是很能打的人。可惜的是,郭大侠没多少追求孩子“类己”的情怀,反而天天想着要有文化。 郭康甚至怀疑过,姐姐跟他的矛盾,是不是就这么来的。 他倒是对这些人没什么成见。对紫帐汗国来说,能打是一切的根基,要是活都活不下来,也没什么文化可言了。 “安答战争”最后的解决,也和巴西尔说的一样,依靠的是绝对的武力。 得益于之前的充分准备,从大都和新罗马尼亚出发的大军,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就彻底摧毁了乌合云集的贵族联军。 汗廷众人认为,太后面对的波斯难题,最终还是需要罗马解法。巴西尔有计划地用极其残酷的方式,处置这些背叛了誓言的前“安答”们。参与叛乱的贵族,都被倒挂着,用石头悬颈的方式勒死。 他们的家族里,所有高于车轮的人,都被宣布为有罪,按照紫帐国教、拜上帝教的教义,钉死在十字架上。 汗廷认为,这些人再次犯下的罪孽,让曾经为他们赎罪的天兄白死了一次。所以,他们必须用同样的方式,以自己的血洗刷罪恶,才能被天兄原谅。 战后,军团士兵们在前往贝尔格莱德的大道上,竖起了上千座十字架,让周围的人震撼不已。这些遗迹,直到郭康几年前,被义父带着四处旅行时,还能看到。 而另一方面,大汗对于及时投降的人,则十分宽厚。数十名腿快的贵族因此被赦免,还被赏赐了位于大都附近的庄园,迁居到这个更富裕的地方。 而且,汗廷一直到处宣传,只针对这些叛变的州府级贵族,不追究被挟持参与的骑士和平民。只要愿意遵守规定,骑士们甚至可以保留自己的领地和特权。 巴西尔和郭砥等人,制定了一套详细的规则,规定骑士的行政、军事权力,和服役、听从管理的义务。 他们被统一授予“罗马骑士”的称号,不需要经过任何领主作为中间人,直接从汗廷受封。平时,接受所在地的州府流官管辖。 表现出色的骑士,可以调动到更富裕的采邑,甚至直接来大都汗廷任职。由于很多人领地上并不富裕,作为削减一部分税收特权的补偿,汗廷会仔细考察他们领地的产出,削减按照原有法令,需要提供的扈从、步兵数量,降低他们的财务压力。 根据他们的表现,州府还会进行考核,按照贡献高低,发放薪俸作为补贴。 为了让当地人放心,还没结婚的巴西尔,直接在进军路上,娶了一个塞尔维亚骑士的女儿。这也是紫帐历代,唯一一位不是希腊人的皇后。 她在汗廷里并不怎么显眼,一直默默无闻地照顾丈夫和孩子,甚少参与政事。据说,郭砥去世的时候,巴西尔还在叙利亚前线。大臣们把皇后请出来,让她主持朝会。 结果,面对送上来的文件,皇后看了看郭砥之前的位子,在宝座上直接哭了出来,说老彼得不在,这么重要的事要是出错了,该怎么办啊。 后来,这件事传了出去,甚至成了个典故。大家纷纷用“老彼得不在”,形容无人能够拍板的窘境。 不过,这位皇后倒是很高寿。巴西尔去世后,她就搬进了大都的一家修女院静修。可能是性格恬淡,脾气也好,之后她一直生活得很平静,直到现在都还在那里。 从结果看,在塞尔维亚的改革确实很成功。由于赋税一下少了一大半,当地民间甚至出现了“移除贵族,罗马伟大”的口号,号召大家给军团带路,抓捕那些试图逃进山里的贵族。 获利的新骑士阶层,也成了汗廷最坚定的支持者——他们十分清楚,只要贵族们打回来,瓜分了贵族领地的自己,肯定是第一个完蛋的。 当然,其他敌对国家,就没有这么欢迎了。 对贵族的处置,让周围的波兰、匈牙利等都极为震惊。汗廷事后分析,认为是这种刑罚让蛮族十分惊惧,觉得罗马又回来了。 各国再次组成了十字军,扬言要攻下大都,消灭异端。不过,这反而让内战后的汗廷更加团结起来。连希腊贵族们,都吓得纷纷参军,要去保卫家园。 巴西尔本人,也在之后反击攻入匈牙利时,打出了威名,证明了自己的理论。 一直不知道怎么断章好,这回只好写长一点……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哈里发大哥也想让我扶保(上) “安答战争”的另一个成果,是开始推行过渡性的管理和征兵方式。 紫帐汗国这套制度,在当地其实是个特例。甚至在汗国内部,也只有一部分地区能够推行。 不过,即使如此,在经过几十年的不断改进与磨练后,它也渐渐完善起来,并给紫帐汗国提供了充沛的兵力。 在欧洲和西亚,军团士兵算不上是最优秀那一档的战士,但汗廷上下都相信,他们肯定是最称职的士兵。 连神罗和波兰等老对手,都经常误判紫帐的兵力。 一方面,很长时间,他们都理解不了,紫帐汗国占领的这点破地方,怎么拉得出这么多正规军。 另一方面,可能是起家时就有的影响,紫帐军团极其重视后勤与机动能力。在这个时代,对手即使能凑出一支规模更大的军队,集结和行动,也需要耗费大量时间。所以,即便总人数不如对方,紫帐军队往往也能在具体的战场上,制造出多打少的机会。 但到了巴西尔的时代,由于领土快速扩张,紫帐汗国的控制区内,已经不是南衙、北衙两种兵制就能覆盖的了。为了有效利用这些地区的战争潜力,新的“辅助军队”、“同盟军队”等概念,也被引入了进来。 最早,这类军队还很松散,基本上就是承认当地贵族的统治,然后把他们的武装,作为附庸军队,整体收编进来。不过,这种“同盟军”往往不怎么稳定,战斗力也参差不齐。后来,随着汗廷管理能力和整体实力的提升,大家开始摸索更好地利用、消化这些力量的方式。 巴西尔对于塞尔维亚地区的整顿,就给汗廷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子。之后,汗廷决策者们也一直参考这些经验,针对不同的地理环境、民俗和各方力量对比,制定不同的编组方式。 如今,塞尔维亚的平原地区,也基本上成了军府。不过在山区,还是有一些骑士领地存留。这些人在历次战争中表现都不错,所以汗廷也不太想忙着改变。而他们到底算辅助军队还是同盟军队,就不太好说。 当然,按照他们自己的意见,应该哪个都不是,就是军团正规军本身。为了彰显自己也是“正经罗马人”,骑士们定期就会派出代表,到大都探望巴西尔的遗孀伊丽莎白太后,每次都搞的大张旗鼓。 实际上,有些人认为,北衙军本身也是一种辅助军军制。只不过这个说法遭到了很多人的激烈反对,不怎么流行就是了。 而真正意义上的辅助军队,还确实就是北衙军搞出来的。 “安答战争”爆发时,紫帐汗国刚刚借助帖木儿和脱脱迷失的决裂,吞并了格鲁吉亚和特拉布宗。这些地方,管理机构还没建立起来,也没法组织可靠的军队设防。 奥斯曼也希望趁此机会攻击紫帐汗国,但在进军方向上,宫廷内部发生了分歧。一些人主张先拿下黑海南岸的特拉布宗等地,另一些人则认为应该继续攻略希腊地区。 趁他们还在犹豫,前线还在侦查、试探的时候,汗廷命令北衙将领脱脱率军南下增援。脱脱于是离开刚刚平定的罗斯前线,带上能抽出手的几个千户,从基辅出发。在克里米亚,又召集了正好在集训的三个军团。但他还是嫌人手不够,于是临时征召了众多罗斯人,也都带到了黑海南边的小亚。 在这里,这些“辅助大队”进行了仓促的训练,然后就被派去各个地方设防。但这些罗斯人,在对抗奥斯曼军队进攻时,意志出人意料地坚定,超出了双方的意料。 这使得奥斯曼指挥官对紫帐军队的分布和战略意图,产生了误判。 趁着他们还摸不清情况,脱脱决定主动出击。当地土库曼部落得知紫帐汗国来打奥斯曼了,纷纷出来帮忙带路。摸清情况后,在他们的帮助下,脱脱率领主力,趁着一般不会有人大规模行军的冬季,悄悄前出到锡瓦斯,一举击败了正在冬营营地休息、猝不及防的奥斯曼军队。 这次战斗中,他一次俘虏了六名叫穆罕默德的高级军官,甚至得到了个“买买提尼库斯”的诨名。突然的失败也使得奥斯曼的北进势力受到打击,迫使苏丹放弃了进攻特拉布宗的计划。之后,就是郭康耳熟能详的、义父去布尔萨宫廷“出访”的事情了。 而紫帐汗国扩大控制区和募兵范围,受影响最大的,其实是远在埃及的马穆鲁克政权。 马穆鲁克的兵制,和紫帐汗国几乎完全不同。 紫帐汗国的制度有不少中原的影子,估计还不是太难理解,但马穆鲁克政权的组织形式,在地中海世界都是个异类。 “马穆鲁克”这个词,是奴隶的意思。但“马穆鲁克苏丹国”、“马穆鲁克埃及”之类,都是来自外人的称呼,他们自己当然不会这么叫。 马穆鲁克政权的正式自称,叫“土耳其国”,表示他们的来历。后来王朝发生了更迭,来自切尔克斯的马穆鲁克,取代了来自钦察的马穆鲁克,官方的外交名称,又变成了“切尔克斯人之国”,或者“切尔克斯人的土耳其国”,和埃及就没有关系。 所以,在面对具体事务的时候,郭康形成的很多“固有印象”都得更新。毕竟在这个时候,埃及马穆鲁克才是“土耳其”;而如果你说奥斯曼是个“土耳其国”,那苏丹当场就得跟你急,觉得你在骂他…… 而马穆鲁克的统治者,也并不一直都是苏丹。在阿拔斯王朝最终亡于旭烈兀的大军、哈里发被蒙古人纵马踩死之后,马穆鲁克政权收留了他的一名亲戚,宣布他是新的哈里发。 虽然马穆鲁克的哈里发一直,在之后基本都是傀儡,影响力也相对有限,但这确实是很长时间里,天方教世界仅有的阿拔斯系哈里发了。而且,因为马穆鲁克王朝的频繁内斗,就在不久之前,哈里发居然还真被人推上台掌权过。 所以,这个奇怪政权,实际上既不叫埃及,也不叫马穆鲁克,这会儿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个苏丹国。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哈里发大哥也想让我扶保(中) 马穆鲁克王朝的统治阶层,也十分特殊。 利用军事奴隶充当国家的军队主力,早已不算新鲜事了。大约9世纪的时候,处于衰落期的阿拔斯王朝,为了对抗境内各路波斯贵族,和虎视眈眈的境外敌人,开始了大规模购买突厥奴隶,组成军队的尝试。 这些突厥奴隶基本都来自中亚草原,因为部落冲突间战败、遭遇天灾、草场破产等各种因素,沦为奴隶。他们有一些基本的军事技能,在当地算是不错的兵源。 而且,无论是美索不达米亚还是中亚河中地区,都比他们的家乡富裕很多。奴隶的身份,又让他们在当地缺乏根基,理论上不容易造反。 对于哈里发来说,这是一种廉价高效的武装。在最多的时候,有超过7万名突厥奴隶士兵在为巴格达宫廷服役。他们被称为“古拉姆”,意思是“经过训练的奴隶”。 虽然名为奴隶,但这些人需要经过训练,整日为战争准备,实际上是一种职业士兵。混出头的古拉姆能成为军官,获得各种赏赐。在历次战争中,古拉姆士兵的表现也令人满意,称得上是一支精锐。 不过,按照紫帐汗国的理解,这说白了,不就是蛮族雇佣兵么。只不过在具体的执行细节上,有一些当地特色而已。 而滥用蛮族雇佣兵的结果,罗马人可太明白了…… 事情的发展,也和当年罗马的遭遇没有太大区别。奴隶士兵很快失控,形成了各路割据一方的军阀。他们和喜欢“上洛”的突厥部落头人一道,在天方教世界的腹地四处横行。 之后的各个波斯和突厥王朝,也没能免俗。奴隶士兵自立、叛乱、乃至取代原政权,都是常见的事情,让波斯人好好体会了一下西罗马末年的感觉。 后来,萨拉丁对日趋混乱的古拉姆军制进行了改革,确立了更加严格,也相对更加科学、系统的训练方案。这些改良之后的奴隶士兵,就被称为“马穆鲁克”。 不过,马穆鲁克也渐渐脱离了阿尤布王朝的控制,最后取而代之,建立了自己的政权。 而这个政权,很难给他一个确切的定义。 自波斯、马其顿先后征服埃及以来,这里的所有政权,基本都奉行一个政策,那就是不准埃及当地人加入军队。武装力量和政府上层,几乎都是由外来者组成。 但是,也不能说他是个殖民政权,因为管理国家的马穆鲁克们,来自四面八方,有钦察人、切尔克斯人、蒙古人、乃至希腊人。他们基本都是年少时,就以奴隶身份,被贩卖到埃及的,整个政权并没有一个母国。 他们甚至不同于入主波斯的突厥王朝。因为这些人连世袭王朝都不稳定,并没有一个作为核心的统治家族。“马穆鲁克王朝”只是一个统称,每一次苏丹换代,马穆鲁克们都会奉行“兵强马壮者为苏丹”的原则,进行残酷的内斗。子嗣得以继任苏丹,是个很小概率的事件。 第一任稳定的马穆鲁克苏丹拜巴尔,是个钦察人;他去世后,儿子很快被另一名埃米尔推翻,后者传了两代,然后被一个蒙古马穆鲁克推翻;之后的一任苏丹,是个希腊马穆鲁克;在之后,则是切尔克斯人……总之,别说家族间传递权力,连出身的族群都很可能不一样。 作为王朝军队核心的马穆鲁克,是效忠于主人个人的。也是因为这种原因,马穆鲁克们基本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老苏丹去世或者被推翻后,他的亲信奴隶大多会被罢黜乃至清洗,由新苏丹的奴隶们取代。因此,改朝换代往往充满着暴力、混乱。不甘失去权力的“老人”和急着上位的“新人”,经常大打出手。 而帖木儿和紫帐汗国的崛起,让马穆鲁克政权的内部形式进一步恶化了。 马穆鲁克的新鲜血液,都是来源与外地。但紫帐汗国的扩张和北衙兵改革,影响了钦察草原的奴隶流动;海伦娜太后坚持进入摩里亚,驱逐了当地的佣兵团伙和意大利商人,导致希腊奴隶的来源枯竭;最后,帖木儿攻入西亚和高加索,最受欢迎的切尔克斯奴隶的来源地也被切断了。 虽然名义上是不分来历的奴隶,但马穆鲁克们一直在以原籍为区分相互争斗。奴隶来源会影响各个势力之间的平衡。而如果所有的传统来源都受到影响,那整个马穆鲁克都会受到削弱。 因此,在之前大部分时间里,马穆鲁克和意大利各国、东罗马、以及金帐各系汗王们,关系都是不错的,而马穆鲁克们也一直在主动地维持这种外交关系。 拉丁帝国和巴列奥略王朝时期,马穆鲁克商人们拥有在黑海自由通行的特权,可以使用热那亚人的港口,进行采购和补给;蒙古人则被允许在亚历山大港包了块地,专门建立一个奴隶仓库;马穆鲁克攻打阿卡,准备彻底终结十字军时,热那亚人还承诺给他们提供海军支持。各方的合作,一度非常紧密。 商路的各个环节,也因此十分完善,甚至能提供售后服务——当年,苏丹拜巴尔刚被卖到叙利亚的时候,买主发现他眼睛不好,就找到奴隶商人退了货。之后,拜巴尔又被阿尤布苏丹看中,这才去了埃及。 但是,在帖木儿和紫帐汗国突然崛起的这段时间,马穆鲁克们却站错了队。他们习惯性地联合老盟友金帐汗国和热那亚,对抗觊觎叙利亚的帖木儿。这导致马穆鲁克和当时刚刚结成的紫帐—威尼斯联盟,意外站在了对立面。 此时掌握苏丹大权的,是切尔克斯奴隶主导的布尔吉王朝。他们刚刚推翻了前任苏丹,但没多久,就被迫直面帖木儿的入侵。 苏丹巴尔库克心里没底,听说紫帐汗国和帖木儿交往甚密,只好又拉了小亚的奥斯曼苏丹巴耶济德组成联盟。就这样,金帐、奥斯曼、马穆鲁克的“一竖”,和紫帐、帖木儿、后来还有法国的“一横”,形成了直接对峙的局面。 然而,帖木儿还没来,巴尔库克就突然去世,留下13岁的儿子法拉吉。他的威望和能力,都无法对抗帖木儿。马穆鲁克最终被迫放弃了叙利亚。 更不巧的是,埃及这时遭遇了罕见的瘟疫和灾荒,可统计的人口损失了三分之二,让王朝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关键时刻,法拉吉试图通过军事胜利来维持权威。但他并没有太出众的军事才能,反而因为暴虐的性格,被所有人厌烦。 地方埃米尔们不停叛乱;他父亲手下的马穆鲁克老兵们排斥他;最后,连他自己的马穆鲁克,都把他抛弃了。 法拉吉最后在试图收复叙利亚的失败远征中被杀,王朝陷入了没有君主的局面。埃米尔们甚至不愿意竞争苏丹位置,因为这个时候上位,风险和责任实在太大了。 最后,大家想了个办法:咱们不是还有个哈里发么,正好,让他上就行。 于是,一直只负责给苏丹颁发上任证书的哈里发穆斯塔因,被埃米尔们任命为了新苏丹。 虽然不知道,埃米尔任命哈里发当苏丹,是不是合乎天方教礼仪,但他们真的这么做了。 与此同时,埃米尔们也联系上了紫帐汗国,说之前打起来都是意外:下面的埃米尔和马穆鲁克们,心思都是好的,都怪上面的苏丹瞎决策。不过这家伙已经被俺们砍了,现在能不能恢复贸易了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哈里发大哥也想让我扶保(下) 除了埃米尔之外,哈里发本人也多次派人,试图和叙利亚的紫帐汗国联系。 虽然名义上担任苏丹,获得了发行钱币、任免大臣等诸多权力,但他很明白,这些都只是临时的招牌而已,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真正想做什么,依然还要看埃米尔们的脸色。 当苏丹,实际上是个危险的工作,马穆鲁克政权的历史上,被这些骄兵悍将干掉的苏丹并不少。现在,只是他们一时找不到负责背锅的人,临时起意才拉个人充门面。一旦局势稳定,一个真正的军事强人脱颖而出,苏丹的位子肯定还得丢掉。 更麻烦的是,苏丹这个职务,明显缺乏良好的“退出机制”。一些马穆鲁克们商量着,准备把哈里发的位子,给他的弟弟,把他一撸到底。这样的话,他运气好点,只会被流放、监禁;运气差点,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可以说,正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天方教世界的教友们,都谴责马穆鲁克随便废立哈里发的行为。可惜的是,教友们的舆论一向只在拖后腿时才有效用。要是真能帮上忙,也不用等到当今了…… 在郭康那个世界的历史上,第二年,穆斯塔因就会连哈里发的位子都丢掉。而马穆鲁克们也会继续混战十年,甚至出现过两年换了五个苏丹的情况。 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数字会不会发生变化,但郭康看看那边传来的零散消息,就可以知道,混乱的状况一点都没好多少。 据这次来访的埃米尔优素福说,在亚历山大,少数还忠于哈里发的军官和学者们,这段时间一直在到处拜访、讨论。目前,只有两个方案有些可行性。 第一个方案,是联系叙利亚的埃米尔哈菲兹。 从古埃及开始,只要强大一些,埃及势力必然会试图控制叙利亚。而从萨拉丁时代开始,叙利亚理论上也是埃及的地盘。但那里的实际控制者,始终是当地大大小小的领主们。他们经常会抱团作战,对抗更强大的埃及政权,谋求一定程度的独立性。 马穆鲁克政权内部,也有埃及和叙利亚两大势力。埃及一方相对强大,叙利亚一方则相对弱势。也是因为如此,叙利亚的埃米尔们,不但不想进攻紫帐汗国控制区,还经常主动和他们往来。 现在,埃及的动乱稍微安定了些,最大的军阀、切尔克斯人谢赫·马哈茂迪逐渐掌控了局势,与叙利亚方面的对立也日渐严重。于是,哈菲兹指责谢赫,说他迫害哈里发,扬言要打进埃及清君侧。有这一方在,或许可以制约谢赫的肆意妄为。 但众人也明白,这个方法不是长久之计。 他们都是在马穆鲁克治下长大的,很了解这些军阀的行事风格。这两边斗起来,最后只会有一个胜利者。如果谢赫成功,压服了哈菲兹,那哈里发肯定会遭到他更愤怒的报复;如果哈菲兹胜利,谢赫被推翻,那哈菲兹就会成为下一个谢赫。哈里发的处境,也就只能好转这一段时间,之后依然前途未卜。 所以,现在应该需要第二个方案。那就是按照传统,借助更“外”的外力,对付这些失控的军阀们。旁边的紫帐汗国,就正好符合条件。 紫帐汗国现在正是兴盛期,有实力出兵。而且,他们在叙利亚也有领地,可以威慑心思不定的哈菲兹。 最重要的是,紫帐汗国很看重商路,一直想寻求进入印度洋的通道,之前和帖木儿联军攻打马穆鲁克,也是这个理由。在战败后,当时的苏丹被迫让给了他们一些商业权力,但紫帐汗国显然还不满足。 这时候,只要承诺把地中海—红海通道向他们完全开放,紫帐汗国一定会不遗余力提供支持的。 这次,使团的目标,就是和汗廷谈谈这件事。 对此,紫帐汗国也确实颇为心动。 而刚来这里的让娜公主,也活跃起来。之前,组织十字军的事,是狄奥多拉帮她想的理由。但现在,她似乎真的准备这么做了。 对此,她和马穆鲁克使者一拍即合。 找十字军保卫哈里发,也是个传统了。当年,埃及的法蒂玛王朝,面对强大的赞吉王朝入侵,就请了十字军帮忙。 耶路撒冷国王阿马里克亲自率军进入埃及,和赞吉军队作战。而作为报答,法蒂玛王朝向十字军缴纳岁币。不知道他俩有没有结为兄弟之国,但可以肯定,如果不是萨拉丁赶走了十字军,以法蒂玛王朝当时的情况,可能会真的甘当耶路撒冷的附庸,成为“臣哈里发”、“臣苏丹”之类了。 既然有前例,现在再来一次也没什么。 以他们的视角和习惯思维,这在理论上确实是个好选择。阿拔斯王朝衰落之后,大家都是组织“古拉姆”,靠外人压制本地豪强,维持政权的。 当初,哈里发和苏丹们认为,这些人是外来户,没有根基。但是,文化落后的突厥人,很快接受了天方教和波斯文化,开始寻思着自己上。原先的政权,就很快被他们推翻了。 这说明,突厥奴隶虽然是“外人”,但还不够“外”。要是按照这个逻辑,借助紫帐汗国的拜上帝教军队,对付天方教军阀们,确实是合乎传统理论的。 而且,叙利亚军阀哈菲兹,早就和紫帐汗国合作过了,连装都懒得装。这次他口气这么大,估计就是得到了紫帐的许诺,才准备和谢赫直接对抗。要是他提前开出更高的价码,那哈里发小朝廷很可能会被直接抛弃。 所以,使团现在广招天下豪杰,扶保哈里发。让娜的十字军也无所谓,能拉来人就行,顾不上这么多了…… 现在的问题,是让娜公主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十字军的名号,是狄奥多拉临时想的,没有拿到教会的正式承认。 但王大喇嘛向她保证,这不是个问题。 当初罗马主教号召十字军的文件,没有规定时间限制。他们只不过晚了几百年而已,天兄是个神仙,人家在乎这点时间误差么? 至于地点,更不是问题。她家先王“圣路易”,自己就没去圣城,带着十字军打到埃及去了。这不是法国传统么,管这么多干什么。 而且,这边最不缺的,就是宗教领袖。回头他以大都大牧首的身份,和马穆鲁克哈里发联署一份文件,征召“天兄军团”,前去护法就行。罗马主教算个什么,有他俩高么? 在王大喇嘛的推动下,这件事就被大家接受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帖家菜(上) 虽然郭康不太想和他们一起暴饮暴食,但这种宴会,属于公务应酬的范畴,总得露次面。 几天后,脱欢又安排宴会,招待那几人。这次,大家已经谈好了大体事项,所以宴会规模也比较大。除了马穆鲁克使者和紫帐众人,朱文奎一家也要作为重要参与者,参加宴会。 脱欢说,这次最重要的目标,就是让所有人见个面。所以,郭康和史恪也是重要人物,这次也得到场。 郭康倒是一直在城里,随时能来。史恪这会儿还恰好不在。他正带着新兵,在大都和色雷斯地区几个港口间,来回进行航行的练习。但脱欢说事情重要,专门派船把他喊了回来。 宴会一如既往地热闹。脱欢亲自主持,狄奥多拉也到场帮忙。马王妃依旧说身体不好,没能出席,让娜公主代替她,出现在了贵客的席位上。 朱文奎看起来有些不自在地坐在旁边,道衍和尚则在他下手处,一脸笑眯眯地打量着众人。小让娜见到郭康和史恪在旁边站着,就离开位子,跑来找他聊天。 “你哥是不是对位次不满意啊?”脱欢都看出来了朱文奎的窘迫,走过来小声问小让娜。 “是不是要把他排在那边首位啊?”史恪看起来也不大懂这里头的门路,猜测道。 “这里头有什么讲究么?”脱欢问。 “世子才是代理家主吧?”史恪猜测道:“让娜公主是他……妈?不对啊,这个应该是怎么算的?他俩谁说了算啊……” “你在说什么?”小让娜都没听懂。 “我是说,大明现在,这方面有什么要求么?”史恪提出了逻辑问题:“比如外出抛头露面的时候,应该先遵守孝道,让儿子听从母亲;还是遵从妇道,让女性听从家主啊?我总觉得这些规定是相互矛盾的。” “我不太懂这些道理,不过我们还是最好谨慎点。”他告诉脱欢:“明朝人都是很讲究规矩的,更别说这几位还都是明朝官方人员。要是没安排好,人家会说咱们不懂礼数的。” “我妈也要听他的?”脱欢还没说话,小让娜就不服气了。 “不是你妈妈的问题,是这两个妈妈之间、和彼此子女之间的问题。”史恪分析道:“如果分出嫡庶,那伱妈不是你妈,他妈才是你妈;但现在,你们两边次序不分,就变成你妈也是他妈,他妈也是你妈,你妈也是你妈……” “停停停——”郭康赶紧打断:“人家的特殊情况,咱们就不用去研究了。咱们这儿情况特殊,他们就算在乎,我们也可以解释么——你看拜上帝教都这么多教派呢,对妇道有不同理解也正常。” “是啊。都到咱们这地方了。”脱欢气馁地摇头说:“我还希望他们能教希腊人守妇道呢。” “下次你排位次的时候,先问问他们吧。”郭康提醒他。 “我这次也问了。”脱欢辩解道:“这位次是他们那个姚和尚给我说的。” “那咱们还质疑个什么鬼。”郭康很是无语:“就这样吧。散了散了。” 他说着,把脱欢和史恪都赶回去了。 “你也回去吧。”他回头又对小让娜说:“马上宴会就要开始了,听你母亲和你哥哥的话。不要闹,这次对你家挺重要的。” “我当然知道。”小让娜摆出一幅大人样子:“你关心下我哥吧。对了,你知道他在愁什么么?” “位次?” “不是,是喝酒。”小让娜见他也跟着纠结去了,无奈地摇着头说:“他酒量不行,而且每次喝完都要发酒疯……” “那你不早说!”郭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也没问啊。”让娜耸耸肩,抛下傻眼的郭康回去了。 看到她生气了,郭康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左右看了看,其他客人也在陆续进场,只好决定等宴会结束,再和她说说。 很快,史丹带着最后一批客人来到大厅里,他们也落座后,脱欢向门外的仆人们招了招手,众人很快把几个大木桶抬了进来。 “今天,我们特意邀请诸位尊贵的客人,感谢他们的来访,庆祝我们的友谊。”他跳到桌子上,大声宣布:“今天,让我们暂时忘记那些纷扰的琐事、和卑鄙的小人。因为我们达成的合作,完全值得这场庆祝,对得起这段时间的欢乐!” “我们将用一场撒马尔罕宫廷式的盛宴招待大家。相信我,帖木儿老皇叔在天堂,都会因为没能赶上这场宴会而后悔。”他大笑着说:“来,上饮料!” 众人纷纷欢呼起来。马穆鲁克们站起身,挥着胳膊响应,紫帐众人也起身大声鼓掌——听脱欢的意思,宴会的规格很高,因此大家都十分期待。 仆人们打开酒桶,几名波斯女仆进入大厅,步履轻盈地走上前,用舞蹈似地动作,娴熟地给各位客人依次斟满酒。 脱欢则大声介绍道:“这就是宫廷菜第一道,‘解渴的葡萄’。” “相传,当年帖木儿老皇叔和东察合台汗国交战,结果因为寡不敌众被击溃。老皇叔和部下走散,口渴难耐之际,遇到一位农夫。老皇叔问他有没有水,但农夫苦恼地说,这里的水井遭到了破坏,现在只有一些储存不善的葡萄汁了。” “老皇叔顾不上这么多,直接喝了起来。他的虔诚和坚定感动了胡大,让败坏的葡萄汁,变得比清泉还要甘冽。后来,皇叔把这种意外获得的保存葡萄汁的方法,带入了宫廷,就是我们面前这种饮料。” 郭康一边憋着笑,一边听脱欢讲段子。 葡萄酒的酿造方法,肯定不是帖木儿发明的。不过撒马尔罕宫廷里,估计也没少喝这东西,说它是宫廷菜也不算瞎吹…… “法国的高档货。”旁边的李玄英小声对郭康说:“这回也是下了大本钱了……” 郭康现在也没练出来这种尝酒的本事,只好点点头。 “来!”那边,脱欢举起了酒杯:“以神祖、天父和胡大之名,干杯!” “干杯!”众人纷纷迫不及待地痛饮起来。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帖家菜(下) 酒过三巡,更多菜肴被侍从们带到了大厅里。 “这道菜,叫‘帖家羊’。”脱欢继续大声说道:“相传,帖木儿皇叔当年和迷里忽辛交战,吃了败仗。逃亡时,众人饥饿难耐之际,遇到了一个村民。帖木儿皇叔问他有没有吃的,村民就赶出了村里最好的羊,来招待他们。” “这里的村子受过皇叔的恩惠,日子过的很不错,连羊都十分肥大。还长着大耳朵,和寻常的羊不同。老皇叔怕追兵赶来,就让手下快点做好。他们带着明朝进口的大铁锅,于是把肉片匆匆过了水,就赶紧下锅,用大火爆炒。” “谁知,这羊肉居然出人意料地美味。所以,老皇叔之后就把这道菜带到了宫廷里,我们这边叫它‘爆炒帖家羊’。” 这段介绍有点长,马穆鲁克们坐不住,纷纷催促:“台吉话太多了,别介绍背景故事了。快把正菜端上来罢!” “行行!”脱欢受不住这帮饿鬼,只好招呼道:“上菜,给客人上菜!” 仆人们拿着大铁铲子,忙着现场把菜分盘,递给各位客人。众人又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这帮马穆鲁克怎么这么急啊?”郭康哭笑不得地。 “你前几天没来吧。”李玄英说:“这些马穆鲁克,最近日子难过的很。他们说,之前法拉吉统治的时候,连着闹灾荒和瘟疫。进入上埃及的贝都因部落,也在闹事,截断了税收。” “而且那个法拉吉,想法很奇特。”他指了指自己脑袋:“税收减少,能征税的人口和地盘也缩减严重,但他的想法不是带头省钱,而是给剩下所有的人加税。连马穆鲁克们的产业,都得再被榨一圈。他爹给他留下的老太傅,认为这样不好,法拉吉就发动内战,把老太傅杀了,他父亲手下服役过的老军官们,也死了一大批。” “这样闹到最后,连他自己手下的禁卫马穆鲁克们,都穷的没有肉吃了。但他们的训练标准又很高,天天累得要死,结果你也能想到了。” “原来如此。”郭康点点头:“我还以为单纯是这些人跋扈惯了。这么看,也难怪他们不喜欢这个苏丹。” “十三岁的小孩能干什么。”李玄英摇摇头:“而且这种人,从小就是被惯大的,脾气暴戾、听不进劝也正常。居然还能打赢一次内斗,已经很不错了。” “天方教各路政权里,这种人倒是也有,但又不是人人都有桑贾尔的水平,十一岁就能拉起一支大军来。” “而且,我觉得他们这边有点离谱。”他喝了杯酒,评论道:“你看,帖木儿皇叔的儿子贾汉吉尔,也是14岁就独当一面出征了。这些人不知道为啥,小孩子都能上战场的。哪怕霍去病、唐太宗这种几百年一见的少年天才,初战起码都得十七八岁吧?” 郭康一想,好像也是。不过他也搞不清这是为什么。 好在李玄英也就是随口这么一提,很快也转头喝酒去了。 宴会场的气氛很好,众人看起来很尽兴。到最后,脱欢自己都喝的上了头,跟那个埃米尔互相可着劲劝酒。 几个马穆鲁克离开席位,赶走了原本在厅中奏乐的希腊乐师,自己在那儿又唱又跳的。其他人也跟着他们起哄,唱起了不成调的歌。 另一边,朱文奎涨红了脸,正站直身,手舞足蹈地对着小让娜大声发表演讲。小让娜受不住他,钻到桌子底下去了。朱文奎疑惑地找了她一会儿,又转头对让娜公主发表演讲,结果被一把按回了座位上。 连旁边的道衍和尚,都端着酒杯,笑眯眯地抿了几口,看起来怡然自乐。随后,他倒没跟着众人一起闹,而是一边端详酒器和盘子,一边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前的那些波斯女仆们,又鱼贯而入,开始一对一地勾搭住最闹腾的客人们,熟练地引他们回去,陪侍他们进餐。 郭康其实也说不清这是侍女工作的一部分,还是单纯为了防止他们搞破坏的——这帮人再闹下去,早晚会把酒席都掀了,还不如让他们老老实实躺侍女怀里,喝到睡着为止。果然,马穆鲁克们安静了不少,只顾得上一边揩油,一边喝酒了。 郭康这边,刚才也有个人蹦过来,差点踹到他的饭桌。见此,他也松了口气。喝到现在,他虽然没主动痛饮,但也因为来回劝酒搞的有点头晕,不想再掺和其他事情了。 这时,一个同样戴着面纱,但身形娇小了些、明显更年轻的侍女,进入了宴会厅,向他这儿走来。 “我这边不需要。伱去那边吧。”郭康指了指还在切换演讲目标,结果被道衍和尚顺手一杖敲回去的朱文奎:“就那个跟尼基塔似的——哦,我是说,老是要演讲的那个。” 谁知,侍女根本不听他说话,快步走到旁边,自顾自地坐下,硬搂着郭康不松手。 “???” 郭康一时没反应过来,仔细一看,这不就是梅尔特姆么? 他还没想明白,梅尔特姆是怎么混进来的,就感到了不善的视线从主座那边传来。回头一看,狄奥多拉正盯着自己,看起来明显不怎么高兴。 然而,梅尔特姆完全置之不理,甚至不去装了。她拿起桌子上的点心:“哥哥,我来喂你吃东西吧。” “我吃饱了,不想吃了。”郭康赶紧说道。 “不行!”梅尔特姆断然拒绝:“希腊奶牛正看着咱们呢,哥哥一定要吃给她看!” 说着,她开始试图强行给郭康喂食。 狄奥多拉明显坐不住了,开始拽旁边的脱欢,指着梅尔特姆,似乎是想让他把这“侍女”轰走。然而,脱欢醉的都直不起身了,就在那儿傻笑,什么都不回答。 狄奥多拉无奈,又把他扔回桌上,亲自起身走过来。然而,路过李玄英的座位旁,却被他拦了下来。 “牛姐,你看,你看。”李玄英兴高采烈地指着脱欢:“那个脱欢就是逊啊,才几杯酒就撑不住了……” 他自己都醉的晕头转向,还不忘鄙视脱欢一回。狄奥多拉只好把他也按回位子上,单独找郭康去。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狄奥多拉的宣言 趁着狄奥多拉迟疑的功夫,梅尔特姆跳了起来,两步跃到了柱子后面,探头冲着她做鬼脸。 狄奥多拉气急败坏,要去捉她,发现让娜女侠也出现在了廊柱后,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你怎么也来了?”她气冲冲地问。 “我可是正经工作啊。”让娜女侠连连摆手:“你弟弟专门请我,来监视这里,防止有刺客作乱的。” “好吧……”狄奥多拉只好认了:“那她呢?” “她也是。”让娜女侠说:“你们汗廷的安保水平,伱也知道。多个有经验的人,肯定是有好处的。” 这个理由很充分,狄奥多拉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训斥梅尔特姆:“你要是有工作,就去外面好好站岗,不要随便进来骚扰人。” “我来看哥哥,怎么就算骚扰了……”梅尔特姆看起来不太服气。 让娜女侠按住她的脑袋,用力揉了揉:“好了,你也玩够了吧,出去转转吧。” 梅尔特姆有些不甘心,但最后还是点点头,离开了。 趁这个机会,郭康赶紧把酒杯推倒,没吃完的盘子往脸上一扣,趴在桌上。 “装什么装,起来!”狄奥多拉一把将他拉起来。 她拿起餐巾,给郭康擦了几下,然后拽着他就向外面走。有个喝多的家伙正走出来要酒,被她一脚踢到一边,摔了个四脚朝天,还在嚷嚷“斟满!斟满!”郭康见她气成这样,也不敢说话了,只好老老实实跟着。让娜女侠和梅尔特姆,也都跟了出来。 大厅里,少数几个还没醉的,也不敢说话。 道衍和尚正品尝着面前的希腊炖葵菜,见此情景,难得地露出了意外地神情。看到小让娜跟着跑出去,也没有去拦。 狄奥多拉似乎也知道她们都会跟过来,故意在外面的阳台上等了等。等其他人到齐,她才站直身,宣布:“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是不会让步的!” “你别看我啊。”让娜女侠连连摆手:“我又不跟你抢丈夫。你跟她们说去。” “谁让你个子最大的。”狄奥多拉都快昏头了,只好随口应付道。 让娜女侠一脸意外,看了看其他两人,只好挠挠头,退到一边去。 “我是很认真的!”狄奥多拉强调道:“你们知道我的处境么?” “你根本不担心找不到丈夫。”她指着梅尔特姆:“你到处跑都没人管,你们那个组织看着也没什么严格的规则。我估计找谁结婚,他们都不关心。” “你也是。”她又转向小让娜:“你爹不管——也管不住你,我能看出来。而你哥,把你都宠上天了。你母亲本人,就是个带头逃婚的。其他人畏惧明朝,不敢强迫你跟谁结婚;明朝又太远,自己也管不了这么细。所以,我很清楚,你也是可以自己选择丈夫的。” “但我不行。”她指了指自己:“我能和他结婚,是最好的选择。但我也就只有这一个选择。” “我的两个姑姑,被爷爷嫁给了罗斯人和意大利人。她们不想远嫁,但爷爷说,这就是大汗女儿的责任。而按照当时的计划,我应该十有八九是要嫁给法国王室的……” “我觉得,巴西尔老爷子说的也没错啊。”梅尔特姆插嘴道。 “你平时吃香喝辣,长的白白胖胖的。”她看了看狄奥多拉,撇了撇嘴:“啧,养得和母牛一样壮实……总不能光吃不干活吧!” “是啊。而且你责怪我干什么。”小让娜不服地说:“我爹在法国削藩,成功把王室削得都没有联姻价值了。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郭康都不知道这是夸人家还是骂人家的。 “我当然不是不履行责任。”狄奥多拉反驳道:“汗室和汉家柱国联姻,上次还是开国先汗伯颜帖木儿的妹妹。这么久了,再来一次,不也是国家利益的要求么?” “我希望在履行责任时,能保证自己的幸福,难道有错么?”她继续反问:“我知道这条件很苛刻,能同时满足的可能性很小。但就是因为几率太小,我才要珍惜眼前的机会。” “你们再胡闹,就是要破坏我一生的自由和幸福!”她警告道:“之前我一直没和你们计较,但谁再继续这么下去,我就要不客气了!” 说完,她瞪着两人,一幅气势汹汹的样子。 小让娜和梅尔特姆则对视了一眼。 “哼,你自己自作多情而已……”梅尔特姆也有些不乐意,嘀咕了一句,不过最后还是让步道:“好了,既然都这么说了,显得我和大坏蛋一样。我不耽误你俩结婚不就行了?” “我也没什么意见。”小让娜摊摊手:“我又不是忒修斯,非要一直和你对着干。” 她看了看大厅里的母亲:“我哥说,女子及笄是十五岁,而马王妃是十七岁和我父王结婚的。这是太祖皇帝亲自册封的,所以应该以此为规矩。不能和法国那边一样,几岁就嫁人了。” “所以,你更不用担心我。”她最后说:“放心吧,我现在和他打闹下,其实只是闹着玩。我心里清楚的很。” “咱俩谁是小孩子啊。”她老成地叹了口气:“为什么这种事情,要让小妹妹来教你啊。你看不出来么?” 狄奥多拉被她连说了好几句,一时无从反驳。她正想再强调一下,也给自己个台阶,突然看到有人从门口走了出来。 “公主,康老弟,回去吧。这大冬天的,外面风大。”史恪抱着碗汤,探出头:“刚喝酒喝的这么热,容易着凉。来点刚上的热汤吧……哎,人呢?” 絮叨了一半,他才发现两人不在门口。 “你俩也换个时间,非得这时候跑出去。”他缩了缩头,走出门。再转头一瞧,只见狄奥多拉拽着郭康,正跟几个年龄大小不同的姑娘对峙着。 “这涉猎可挺广的……”史恪嘀咕了一句。 眼见那几人也转头看他,他赶紧又大声说:“哦,你们还有事啊。那我不打扰了,我走了哈!” 说着,他赶紧一路小跑回去了。 (本章完) 请个假 事情太多了,忙不过来,先请个假。这个月有个请假条正好用了。 欠的两章回头补上。倒也不多,但事情全碰一起就很难受…… 明天见吧 《自建帐以来:罗马汗国记》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一章 罗马教会(上) 在狄奥多拉的胁迫下,其他几人勉强答应听从她。见此,狄奥多拉才放她们离开,也让郭康回去吃饭。 等她回到位子上,史恪探头探脑地瞅了几眼,见没什么事,就走了过来。他推开躺在旁边的李玄英,坐了下来。 “怎么样?”他问:“给大哥说说呗?” 郭康自己心里也没底,就把当时其他几人的表现告诉了他。 “反正最后暂时互相妥协了。”郭康说:“连梅尔特姆都说,不和她过不去了。起码能消停一段时间吧。”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史恪想了想,判断道:“这几个人都聪明的很,不能小看她们。” “梅尔特姆也算聪明么?”郭康无奈地说。 “对啊,包括那个人小鬼大的朱让娜,包括你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便宜妹妹。”史恪确信地说:“什么人傻,什么是只是缺乏足够经验,什么人是单纯不在乎,我还是清楚的。” “你经验这么丰富?”郭康意外道。 “废话,我家那个妹妹,才是真傻的。只要跟她一对比,其他人的特点都不言自明了。”史恪明显一肚子怨气。 “那这样的话……”郭康更加担心了。 “这几个人不会善罢甘休的。”史恪判断道:“这不是和平,只不过是最多二十天的休战罢了。” 郭康一听,心里更加没底了。 他决定,还是要找个机会避避风头。 当然,这回不是他故意躲着事,而是现在确实没什么可以让他帮忙的。谈判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就已经差不多了。 对紫帐汗国来说,只要对面乐意,其他的都不是什么问题。汗国内部,对此是肯定不会有什么抵触的。 紫帐汗国的核心区“罗马尼亚”,虽然名义上是正教地区,但这里的宗教信仰其实比较特殊。当地教会自称“罗马教会”,但无论和罗马教廷,还是和君士坦丁堡的正教教会,在教义上的联系也不是太紧密……或者说,可能就没什么传承关系。 严格来说,罗马尼亚的教会其实是“罗马的正教”。它不是源于已有的教会,而是汗廷自己捣鼓出来的。 和郭康那个时代常见的印象不同,直到中世纪后期乃至近代,在广袤的欧洲乡村,大部分教徒乃至教士的神学水平,都和他们的整体文化水平一样糟糕。和上层的那些学习哲学、神学的经学家比起来,几乎是两个世界。在一些偏僻地区,甚至有连十字架都不会画的“信徒”。 说到底,这时候的欧洲,只是个封建社会——而且是原汁原味的封建,不是塞里斯特有的那种“封建”。教会虽然是这里少有的“有文化”势力,但它的上限,也无法超越这个时代。 作为一个组织,教会同样没有能力把自己的秩序带进基层,只能依靠分封的方式,让下级有很强的自主性。遍布欧洲的教区,其实也是一个个宗教封地。作为地方封建主的教区,甚至不见得首先听教廷的。当年神罗势力强大的时候,甚至可以命令美因茨主教当先锋,带兵攻打罗马教宗。 这种情况下,教会的影响力越是向下,就越急速衰减。而且,在各地地方,非常依赖作为“分封领主”的主教和神父们的个人水平。 但紫帐汗国初建的时候,当地教会已经在战乱中接近崩溃了。当地的新公民,最多也就知道,自己大概应该是个拜上帝教信徒。至于教义到底是什么,自己平日里应该怎么做,他们其实基本上没概念。仅剩的乡间神父,也就是记得几句经文、知道仪式的几个流程,其他的,同样是两眼一抹黑。毕竟这地方,起码得懂希腊语、能识字,可以自己去看经书的,才有学习神学的基本能力。这个要求,在当时就太奢侈了。 而紫帐汗国第一次把秩序带到乡间,第一次在军队中进行大规模的教育,还试图在乡间建立起自己组织的时候,也就有了一个把自己的理念,传授给大家的机会。而且,由于组织能力更强,而且自办的教育普及程度更高,他们相对于其他教会,就有了很大的优势。 给拜上帝教定下基调的,就是当时的张牧首。 张牧首原本是个道士,不过好像是在家乡不得志,就跑了出来,准备碰碰运气。在金帐汗廷,他结识了伯颜帖木儿、郭盖等人。 但是,金帐汗廷当时信奉天方教,发觉还是不太好混的张道长,于是又转去从事天方教,还组织了一个小教派,招来不少牧民,因此自称张伊玛目。 紫帐一派众人开始自力更生没多久,张伊玛目也来到了这里。当时,因为贵族间战斗不断,加上伯颜帖木儿等人不愿意交教会税,仅有的神父和修士们也离开了不少。民众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没人带着念经,就觉得心虚,一时人心惶惶。 见此,张伊玛目站了出来,主动带着大家念经、拜天父。反正祈祷仪式这东西,具体怎么弄都差不多,村民们也觉得有个样就行,不用太讲究。 在和郭盖商量之后,张伊玛目又自称张牧首,建立了紫帐汗国第一个教会。 虽然神学水平可疑,但张牧首组织信众的能力非常强,很快就让大家恢复了井井有条的信仰生活。为了方便众人理解,他还找来希腊文的经书,用汉语和当地土话为其作注,给众人讲解。 张牧首为人风趣,平易近人,讲经时喜欢用通俗故事和比喻,甚至编写了一些民谣、唱腔。大家都很喜欢听他布道,最后,连周围的领地,都有好事者来凑热闹。 出名之后,也有一些贵族和教士指责他是异端,还带兵来打他。但那会儿,来攻打紫帐的人太多了,伯颜帖木儿等人也分不清到底是干嘛的,反正一样打就行。郭盖当时还觉得,人红是非多,其他教士嫉妒他,其实是好事。 郭盖建议,既然已经如此,不如直接打出自己的招牌来。 张牧首深以为然。他认为,现在各个教会的自称,都是希腊语、拉丁语写的,没有经过翻译,不好理解传播。虽然有个景教,但景教在这边的影响力似乎很小,不足以依靠。想把教会正规化,还是得走自己的路子。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罗马教会(下) 张牧首认为,这边所谓的三位,就是三清的意思。西人不通经义,话都说不明白,导致本来好好的教义自相矛盾,硬是被迫弄了个三位一体的设定来圆,甚至还一直圆不上。现在,教里一大半的异端,都是因为这个麻烦的问题弄出来的。 本来这都是可以避免的,结果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设定,造成了一系列的分裂。这肯定不是天父的本意,一定是经义在记录和传播中出现了问题,所以才需要追本溯源,寻求解决的办法。 张牧首提出,当年老子西行化胡,具体时代不好考证,但有了孔子作为参考,可以确定大致的时间——那正好就是罗马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城邦,突然兴起的开始。 古人说,大秦国和中原类似,这种相似不止是外貌,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正是因为有老子的点播,大秦才得以脱颖而出,并且达到了西戎之中,最近乎中原的境界。 而后来,教会为何能战胜一系列竞争者,得以从民间兴起,由一个不入流的小教派,变成罗马的国教? 张牧首仔细考究当年的档案,认为最关键的地方,在于组织。 和当时众多神灵的教团不同,教会来自社会基层,而且一开始就十分重视维持紧密的组织。当时很多神灵的信仰还是地域性的,但教会一直坚持“普世”,打破了不同城邦之间的隔阂。这就让它不但行动力强、组织调度能力强,还有非常好的适应性,以及由此而来的强大的传播能力。 这种特性,张牧首觉得很面熟。 因为在那个时代,也是早期道教兴起的时候。不管是建立组织、在基层活动,还是行动能力强、可以主动打击邪教祭祀,都颇有些神似。甚至,连信仰的本质,双方都差不多——他们都有一个超越地域的、至高的信仰,用以团结教众。 到后来,道教的一些分支还达到了更高水平。把张角的三十六方换成三十六个教区,方的渠帅换成主教,武装信众换成军事修会,黄天换成天父,黄巾力士换成天使,都不会有太多违和感——最大的差别,大概就是太平道的组织能力还要高不少,让教会都得羡慕。 甚至,双方的理念,和与官府的关系,都差不太多。 太平道反对汉朝的腐化,认为应该建立地上天国,而这个地上天国,实际上就是个理想化的汉朝。虽然遭到汉朝的大肆镇压和杀戮,但直到现在,道教都保留了不少汉朝元素,连天庭和符箓都是从汉朝借鉴来的。 教会反对罗马的腐化,认为应该建立地上天国,而这个地上天国,实际上就是个理想化的罗马。虽然遭到罗马的大肆镇压和杀戮,但直到现在,教会都保留了不少罗马元素,连天国和教会组织都是从罗马借鉴来的。 张牧首认为,这要说他俩没关系,自己反正是不信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早期的教会,原本就和道教有关。 老子西行之后,西戎里跟他学习的弟子,同样有比较出色的,能学来不少他的智慧。这些人一代代传授下去,就是历代被神化的先知们。而天兄本人,其实就是以老子的门徒自居,只不过当时的人弟子、儿子不分,把道德天尊的门徒,传成了天帝的儿子。 天兄和他的门徒们,之所以神圣,是因为他们极大可能,就是老子留在西方的学问继承人。 有了这些认识,张牧首开始对经书进行改编和注释。 虽然他一直不对外公布自己的来历,但郭家祖传的说法,认为他其实出身很“正经”,并不是他自称的那种野路子,反而受过水平不低的宗教知识训练,只是因为个性问题,和其他人处不来,才一气之下出走的。 他自己组织过天方教教派,还和一些景教教士来往过,自己的读书钻研功夫也很强。所以,虽然这边没有什么有学问的神学家,能和他交流探讨,但很多概念,他还是多有接触、理解很深的。 他找到一本希腊文的《天父真经》,进行考证、修订,加以笔削,务求去掉附会之处,和那些明显不合乎天父义理的地方。 经过上千年流传,经书里明显出现了众多纰漏和错误,有些甚至文不对题,不知道是从哪来的。 经书本来说,天父爱世人。作为最高的神圣存在,天父的爱应当是至爱则不仁、以万民为刍狗的。因为在祂爱的是整个人类,万民被他一视同仁,没有丝毫的偏袒,也完全没有私情。 因此,哪怕儿子天兄要做出牺牲,天父也毫不阻拦,或是给与保护,因为这正是“大爱”的体现。当需要的时候,哪怕受难的是至亲,天父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一些经文段落里,天父却像个脾气暴躁的村里老头,整天说自己特别偏袒某些人、特别选中了某些人,还不准信徒们质疑公平性。对于不喜欢的人,则动不动就让信徒杀戮,甚至自己亲自下场。 这些行为,哪怕是个普通君王,都十分掉价。作为至高、至圣的存在,对世人保有大爱的神,就太唐突了。 张牧首认为,这肯定都是老子离开之后,传播的过程中,被一些水平不高的人乱加进去的。考虑到教会长期在基层活动,这种可能性不低。 虽然情有可原,但这种行为毫不疑问不值得提倡,应该及时进行纠正和批评,让教众们意识到其荒谬之处。所以,他把类似的情节都从经文中剔除,以正本清源。还把特别典型的例子,专门筛选出来,斥之为“戎狄野老之谬言”,要求大家引以为戒。 在这种理念的指导下,张牧首最终编订了紫帐国教的第一本《天父真经》。因为教义的核心是崇敬天帝,所以定正式名称为“拜上帝教”。 紫帐教会也在他的努力下,逐渐建立起来,在郭盖等人的帮助下,培训了一大批教士。紫帐汗国很重视文教,对组织的要求也很高,但有文化的人一直不足,所以这些人经常参与到日常工作中,取代了原先那些乡村教士的位置。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家分教 由于这种出身,“罗马教会”和君士坦丁堡的正教教会没有什么渊源。 那时候,在正教教会看来,他们这可能都超出异端了。张牧首整理教义,实际上起到了正规化的效果,反而让“罗马教会”的理念更接近正教一些。最起码,把一些更离谱的、“大汗就是天兄的转世化身”之类的说法压下去了。真论起来,君堡教会还得谢谢人家呢…… 当然,即使如此,正教方面也就是发发牢骚,没有做什么。 东罗马的教会和罗马教廷不同,受皇帝和朝廷约束很大。虽然他们也颇具势力,拥有不少地产和忠实信徒,有时甚至能号召民众闹事,给皇帝施压,但这些终究都要依赖于各路政治势力,借助他们之间的博弈才行施展。正教教会本身,是没有罗马教廷那么大的独立行动能力的。 之前有段时间倒还好,因为一些大贵族和皇帝不和,大家经常需要拉拢教会,让他们有了一些讨价还价的能力。 但很可惜,到紫帐刚刚兴起的这会儿,东罗马已经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真正有家底的大贵族,教会自己的产业也很小了。 ——因为奥斯曼的频繁进攻,大贵族们要么破产,要么投敌。简而言之就是快被奥斯曼削藩削完了。 君堡教会当时甚至没工夫进行正式的谴责——那会儿希腊官家们正在内斗,教会势力也深度卷入了其中,大家忙着内讧,也没心思管他们。 等紫帐汗国入主君士坦丁堡之后,“罗马教会”也不认为自己是重归正教会,或者两个教会合并。他们认为自己是来“接管”希腊教会的。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排斥正教教会,当时“罗马教会”还是把自己归入正教的。但信仰归信仰,组织归组织,这是两回事。 “罗马教会”是紫帐汗国的官方组织,郭盖整顿汗廷官职,设立省、部之后,就始终是礼部直属,大牧首一般也挂个侍郎乃至尚书的职务。 而且,这并不是虚职。因为紫帐汗国文教水平不如中原,所以郭盖和张牧首等人一直在有意识地借助教会,进行教化和管理工作。比如现在,罗马尼亚地区各个农庄的“文职百户”,编制上就是教会派出的,要负责相当多的文书和教育之类的职责。 在他们之上,直到行省的牧首,都是官府的一部分,考核和升迁由吏部决定,监察则由中书省众长吏之一的邮驿尚书负责。 吏部那边用的是唐朝的老制度,而邮驿官员负责监察,既是汉代就有的习惯,也是东罗马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连邮驿尚书这个职位,都是罗马官职直接搬过来的。 虽然和紫帐其他官制一样,处处都是杂糅,但在这边很好用,一直延续到现在。连希腊人自己,真到掌管国家大事的时候,也觉得还是这套更好用。“罗马教会”的州府司祭巡察、神父坐堂定时轮换之类的制度,还是希腊太后引入的。 在这种情况下,罗马教会认为,自己就是官府。而君士坦丁堡的希腊教会,性质上就不一样了。 从君士坦丁大帝接纳了这个教会开始,虽然朝廷一直对他们进行管理,但教会始终还是延续着自己的组织,只不过受到朝廷的重用,替朝廷打打下手,从来没有真正被收编过。 所以,这次来接管君士坦丁堡教会,其实是看得起他们。这可是给编制的事,等于从民间社团升级成正式的官员了。 这种好事,上哪儿捡去?其他人想要,官府还不给呢。 这件事在当时的君士坦丁堡教会,引起了激烈的争吵甚至分裂。上层的牧首和高级教士们,大部分认同紫帐汗国的主张,认为现在也没什么选择余地。但很多中下层教士对此坚决反对,有些人是担心自己的辖区和权力会被剥夺,而更多人可能就单纯觉得,这些“教友”的教义太离谱了,没见过异端到这种程度的…… 由于这些下层教士,对众多希腊村社和城镇都很有影响。而且汗廷确实也需要一批传统意义上的神学家,从事经义方面的工作——比如例行和罗马教廷辩经。所以,最后,紫帐汗国和“罗马教会”也只能做出一些让步。 现在的君士坦丁堡是一个特设教区,下面还有各种寺庙和学院。希腊地区的一些神父和教士们,在编制上,不是这些行省——牧首区下属的官吏,而是君士坦丁教区各个修道院、研究院外派的专员。他们的教堂也不属于州府的堂区编制,算是君士坦丁教区派驻各地的联络站。通过这种方式,在双方都能接受的情况下,保持了一定的独立性。 双方的矛盾,到郭康父亲这一代才弥合。当时奥斯曼试图冒险强攻君士坦丁堡,而教会是城里人中,抵抗最积极的一批。其他人有本事的话,改投奥斯曼,还能方便地再就业,但教士们改投那边,行业门槛就比较高了…… 在这之后,双方才安稳了一些。 而更大的问题是,如今紫帐内部还不止这两家。在北边,还有后来加入的第三个势力——基辅教会。 早在罗斯受洗的时候,基辅就成了罗斯地区东正教的中心。君士坦丁堡牧首派来一批神职人员,建立了基辅都主教区。之后,罗斯地区的教务工作,都是由基辅主持,基辅也因此成了“全罗斯都主教区”。 但后来,全罗斯都主教区发生了分裂。基辅以西的加利奇-沃伦公国,为了召集人手对付蒙古人,决定接受罗马公教,并从教宗那里得到了王冠,开始自称王国。 这一举动引来正教世界的不满。由于当时,加利奇在诸公国中比较强盛,临近的基辅倾向于他们,感觉受到威胁的全罗斯都主教于是率众出走,来到了弗拉基米尔,并最后辗转到了莫斯科。这也导致罗斯教会走向分裂。 当然,这种分裂似乎也是不可避免的。在蒙古人到来后,西南的加利奇、基辅,和东北的莫斯科、弗拉基米尔,成了罗斯地区的两个中心。政治经济的分化,最后让宗教也跟着分化了。 最后,在君士坦丁牧首的调解下,大家决定两个都主教区都保留下来。罗斯地区的十五个教区中,西南部分的六个,依旧归基辅都主教管理,称为“小罗斯都主教区”。剩下九个,归莫斯科都主教管理,称为“大罗斯都主教区”。曾经的“全罗斯教区”,至此一分为二,给后世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熊神父 在希腊人眼里,小罗斯就是“内罗斯”,大罗斯就是“外罗斯”,有点类似当年山内高卢和山外高卢那种区分。但当年东罗马帝国已经日薄西山,也没能力去管这些了。 而对基辅教区来说,更麻烦的是,蒙古人还没走,波兰人来了。 即使在欧洲,波兰人也是信教信的比较愣的那种。他们看基辅教区很不爽,经常攻打当地的罗斯国家。对于正教信徒,波兰人经常加以迫害,试图驱逐他们,或者强迫他们改宗。 很快,当地人就受不住波兰了。虽然之前试图驱逐蒙古人,但这么一对比,王公们发现,蒙古人只是要钱,而波兰人不但要钱,还要信仰,甚至要命。 1340年,波兰军队打到了加利奇公国的首府利沃夫,试图吞并这个国家,当地贵族急忙又把金帐汗国找回来,这才打跑了波兰人。 但随着金帐汗国的解体,连其他能依仗的势力也消失了。很快,小罗斯教区的大部,就被波兰和立陶宛占领。在加利奇和基辅轮番遭到打击后,两个都主教区的不平衡日趋严重,宗教中心开始向大罗斯地区转移。 而在紫帐汗国崛起之后,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紫帐汗国是从克里米亚和摩尔达维亚出发,慢慢控制了小罗斯南部,并最终从波兰人手里抢回了整个教区。和安于收税的金帐汗国不同,紫帐汗廷在很多条件较好的地方,兴建水利,建立农庄,开采矿产,开始了持久的经营。 紫帐军队也和之前各路蒙古汗王不同,他们有不少来自中原、波斯、希腊的专业人员,连元老郭盖都是中原人出身,后来又在大不里士长期待过的。这些人手中,有目前整个世界,可以说是最先进的工程技术。而且作为工程队出身的军队,他们的工兵十分专业。 罗斯地区那些土木围栏和壕沟,挡挡金帐汗国解体后,流窜的各路劫掠者,还勉强够用,但在紫帐军团面前,几乎是儿戏一般。 这种情况下,紫帐汗国在小罗斯教区,渐渐建立了相对稳定的管理。由于这里过于地广人稀,很多地方依然没法有效控制,还是依靠当地人自治为主。但同样,也没有成规模的敌人存在了。 在这种情况下,基辅教会和汗国之间,就有了很好的合作基础。 紫帐汗国对于罗斯地区,一直有一个相对明确的大体规划:宗教和文化中心应该在基辅,经济中心应该在诺夫哥罗德,最后才能把代管各种事务的行政中心留给莫斯科。 对于之前金帐汗国把什么都往莫斯科塞的做法,郭盖等人是十分不能理解的。 也是因为如此,紫帐汗国一直支持基辅教会继续作为“全罗斯教区”的核心。有这个合作基础在,双方自然什么都好说。 虽然紫帐汗国这个正教异端了点,但再怎么说,也比波兰好。而且再没人支持,基辅这个传统的文化中心估计也得没落,甚至会被莫斯科反过来兼并。所以,现在也不是挑挑拣拣的时候了。 紫帐汗国宣布,按照历史习惯,基辅才是教会的中心。之前迁往莫斯科,是时局动荡所致,现在没什么问题,就该回归传统了。 莫斯科方面对此当然不情愿,教会不乐意放弃都主教的称号。双方争议了很长时间。 到南北战争之后,借着胜利的余威,紫帐汗国开始对各个教区的规划进行调整,宣布教省、行省合一。而且,今后各个行省的教会首领,统一称为牧首,直接对礼部负责。 这下好了,大家也别争都主教了,连更高一级的牧首,都不那么值钱了…… 连全罗斯教区这个概念,之后都被冲淡了。紫帐汗国新划分了不少行政行省,以城镇和军团庄园为核心,打破了之前各公国的边界。只有基辅成了和君士坦丁堡一样的特别教区。 在这里,两个教会犬牙参差。紫帐汗国新经营的农庄、矿场,大多是罗马尼亚教会的地盘。而在汗国行政机构力不能及的地方,比如当地大量分散的罗斯人定居点,则是基辅教会活跃的场所。此外,基辅教会的一个主要职能,是对外、或者说对那些羁縻的罗斯公国进行宣传,以维持当地人和紫帐汗国的关系。 这些改革对基辅教会的影响不大。他们本来就没有对于其他罗斯教区的绝对领导权,也管不到其他公国,只是因为直接从君士坦丁堡大牧首那儿接受任命,所以规格高一点。行政区划和教士品级变动,也不耽误他们在广袤的罗斯地区活动。 而且,因为基辅是个特别教区,所以,这次还真的在行政级别上超过其他教区了…… 至于莫斯科的抗议,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海伦娜太后整了个更狠的活——她通过君士坦丁特别教区,派了不少人,到罗斯地区,招揽当地的“野生”神父们。 罗斯人受洗也有几百年了,但因为地理和文化的问题,教会的推广过程中,保持了相当多的原始宗教成分。很多乡间地区,原始多神教的巫师、萨满们依然在活跃。各公国和教会一直在努力肃清这些影响,但效果并不是很好。 当然,文化的渗透往往是双向的。在原始宗教改变教会的同时,教会也对原始宗教产生了影响。很多乡间的祭司,因此开始自称修士、神父。而一些师承不明、不知来历的教士,也开始频繁出现。 和紫帐汗国面临的问题一样,罗斯地区最大的特点就是地广人稀。紫帐都没能力管理各地,王公们也好不了哪里去。因此,这些人四处活跃,在民间保持了不少影响。 古老的斯拉夫崇拜里,熊是个至关重要的元素。因此,很多野生神父都喜欢驯养熊,居民们也认为,有一头熊伴随,是信仰虔诚、得到天父认可的表现。之前朱允炆招揽来的“马戏团演员”老伊凡,其实就是类似的身份。 君士坦丁教会内部,有人对此提出质疑,但大多数人对此已经不在意了,还觉得太后的方法很妙。 之后,君士坦丁教会的“外派人员”就经常在罗斯地区活动,通知大家,只要去大都一趟,接受基本的培训和测验,就能称为正式神父——莫斯科认不认你另说,反正我们君堡教会直接认了。 一时间,克里米亚去大都的码头上,多了不少熊。客船乘客们抱怨不已,只能单独找船送这些神父过去。 它们还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罗斯人在大都的处境。 城里的希腊人都喜欢自我吹嘘,一般很看不起来做工的罗斯人,觉得就是帮来大都要饭的。甚至有人故意辱骂、撩拨他们,引发口角和打斗。 但普通的希腊市民,基本都打不过熊。撩拨这些家伙的危险性比较高,不太值得。所以那段时间,城里的罗斯人都安稳了不少。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东北罗斯往事 紫帐汗国的政策变动让莫斯科傻了眼。看起来,他们不但得到了都主教位置的承认,还升级了,直接成了牧首,但现在这边到处都是牧首,这不等于白搭了…… 而招揽乡野神父的行为,更是直接和各个公国争夺对乡村的控制权。公国高层试图阻止这些行为,甚至派人拦截捉拿野生神父。但这样做的结果,反而是事情闹得更大。 本来只是君堡教会在宣传,全靠派去的修士们跑腿,通知各个教区,人家还有可能不理,传播的速度非常慢。 结果,被他们这么粗暴地一番操作,各地都得到通知,知道大公在抓乡野神父。为什么抓?当然是因为君堡那边要招揽他们啊! 这下好了,不用宣传了,现在人人都知道了。 除此之外,莫斯科教会还想了一大堆方法,试图对付君堡教会,但很可惜,他们的计谋都不怎么成熟,不是这帮希腊人的对手。 南北战争之前,莫斯科也一度摇摆过,但最后,还是再次成功站队,保住了自己的优势地位。 战争结束还没多久,紫帐汗国军队的表现,让当地人印象深刻。很多人都还记得,当初那场几千人一天之内打垮十万大军的经典例子。 虽然仔细看战史,这个数字估计有夸张成分。但问题是,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军队里都充满水分,谁也不敢说自己的兵都是那一万精锐,不是其他几万划水的。 而且,紫帐汗国军队执行的战术,是基于他们的执行能力。如果没有这种能力,指挥官再聪明也没什么用。相反,只要有这种能力,平庸的指挥官按照兵书照本宣科,也可以打出经典的操作来。现在罗斯各国的军队,真的能和他们硬碰硬么? 这种情况下,很多人并不敢赌一把,和君堡教会暴力对抗。 其他那些罗斯公国,看着一个个大义凛然,整天要维持独立,和紫帐汗国过不去,但他们的想法,大家都清楚的很。 王公贵族们,哪个不是留里克的后人?当年大伙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就是为了来统治斯拉夫人的。罗马也好,蒙古也好,只要有助于这个目标,就可以听他们的;而要是威胁了自己的权力和前程,就得想办法搞事。 他们为何依然时不时想造反?就是目前的制度下,只有莫斯科有管理全罗斯的地位。其他人想要,但这个制度不给,那些认为自己也有这个资格的人,当然就只能找制度外的方法了。 在发现自己真的打不过紫帐之后,王公们的想法当然也会发生变化。莫斯科要是这时候牵头造反,多的是眼红他的位置,准备自己取而代之的人。他自己就是举报人家起家的,别人难道学不会么。 为了大局着想,就只能忍着。 也是因为如此,老太后在莫斯科高层中的名声相当差劲,大家对她十分不服气。 毕竟,虽然希腊人经常看不起罗斯人,但罗斯王公们也同样看不起希腊人。 留里克王朝刚建立的时候,希腊人比现在强多了,那会儿的皇后赛奥法诺也比海伦娜太后更阴险狡猾。他们今天联合保加利亚人、明天笼络佩切涅格人,想方设法围攻基辅罗斯,结果还不是被打的次次纳贡。 王公和波雅尔们,因此经常在国内放狠话,说这老娘们就是借势欺负人。要不是有北衙军在旁边,早就效仿当年伊戈尔大公的事迹,打去君堡,把她吓出屎来。 等太后倒台,莫斯科人欢天喜地。大公派弟弟丹尼尔去大都,觐见新沙皇,说自己一直十分忠诚,能不能看在这份上,改变之前的决定。 巴西尔三世沉思了一会儿,告诉他,自己非常相信莫斯科现在的忠诚,否则他也没法进这间宫殿。 但人的野心,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也不是一直不变的,而是随着境况的不同,始终在高低起伏。 莫斯科现在想要更多。而如果有了更多的权力和更高的地位,他们依然还可以要更多。 他建议丹尼尔,回去告诉他哥哥,自己愿意相信他谦逊、没有过剩权力欲,无论何时都会对罗马坚持忠诚。但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不是个人能决定的。如果波雅尔们坚持要求他独立,给他带上巴塞琉斯的冠冕,他难道不也只能伤心地被迫接受么? 作为巴塞琉斯,他可以现在就主动把莫斯科大公封为共治者,把莫斯科教会提升到君士坦丁堡级别。那么如果忠诚的莫斯科又战胜了其他罗斯公国,控制了这些土地,他又该如何奖励和提升对方呢?这已经超出了人力所能及,恐怕只有天父,才能给出这个更高的奖励了。 巴西尔说,如果有人造反,那也打不过罗马,结果肯定是自己死亡,家族也跟着覆灭。他十分他尊重贵族们的伟大祖先,希望保全他们的地位和家系。所以,看在祖先的份上,就老老实实当个快乐的王公,不要想这么多了。 丹尼尔听得直冒冷汗,回去之后到处说,这个沙皇很厉害,大家不要闹了。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罗斯人可能还就喜欢这种统治者。尤其是安答战争之后,随着他真的展现了自己的能力,残暴地处理了一批趁势叛乱的波雅尔,大罗斯地区的各个教区反而安稳了下来。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变动。 三家教会的矛盾,倒是没有完全消失。 罗马尼亚教会一直认为自己才是官方组织,另外俩都是诏安的临时工;君堡教会认为自己才是神圣性最高的存在,另外俩都是草台班子和下属机构;罗斯教会认为自己才最劳苦功高,另外俩都是不同王朝硬养出来的充门面组织。 他们彼此还会联合起来,看第三方不顺眼。罗马尼亚教会和君堡教会认为,罗斯教会现在就是一帮蛮子把持的俱乐部;罗斯教会和君堡教会认为,罗马尼亚教会就是个野生异端;罗马尼亚教会和罗斯教会认为,君堡教会就是群只会耍嘴皮子的废物。 哪怕现在,大教堂里,也能看到这几派来路不同的人互相闹别扭。 郭康经常去那边,所以很熟悉他们的情况,于是想拉着脱欢,去给这些人做调解,要求他们今后别再闹了。毕竟他自己经常在这里活动,整天有人闹,总觉得很烦。 但脱欢的老妈说,闹起来反而正常。这教堂,本来就是让他们有什么事,先在里面闹个够的。所以,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红岸基地 郭康之所以关心教会,一方面是它确实重要,自己现在的经费和人手都得教会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教会给他提供了一个能暂住和躲避的地方。 郭康小时候,义父经常加班。家里每次有女侠闹事,他都会说兵部有事,然后连着好几晚不回家。 兵部那边,确实事情很多。除了日常的工作,也需要处理一些突发事件。 比如奥斯曼又开始在海对面的山区活动,各个军府都会报上不少情报。但这些情报,不一定真的准确,或者可能只是斥候和当地军官自认为准确。不同军府的消息互相打架是日常情况,有一部分消息失实、夸张,乃至所有消息全都失实夸张,同样是经常出现的问题。 主事者必须从这些乱七八糟的材料中,努力试图寻找真相。对于分析、判断能力,乃至人的精力,要求都很高。所以,他连夜去处理事件,也确实是情理之中的。 但时间长了,郭康却发现,每次有女侠打架,义父都会去紧急处理奥斯曼异动的军情。 别说他,就连他姐姐这种不太喜欢动脑筋的小孩子,也已经看明白了,这些女侠就是因为义父当年的旧事,才天天闹事的。 义父估计是实在没法处理。不帮忙不行,帮哪边也都不行,所以只好先找个借口,躲一躲再说。 兵部办公地点戒备森严,外人不能随便进去。女侠们跑家里打架,卫兵们都装作不知道,但那边是肯定不行的。果然,之后,这些阿姨们依然只能在家里闹,让他成功躲了过去。 他估计,就是这个逻辑。要不然这奥斯曼每次来的时间,也实在太巧了。苏丹怕不是收了他的葡萄汁,专门捡着女侠打上门的时候来,给他救场。 不过,郭康也因此遭受了无妄之灾。 女侠们找不到郭大侠,又总是打不过夫人,就开始拿家里唯一的男丁——郭康撒气,导致郭康不止一次,差点被莫名其妙的怪阿姨抓走。 好在义母每次都能赶走他们,还对卫兵三令五申,要保护好公子,这才让郭康好几次化险为夷。 第一个干这事的,就是梅尔特姆的老妈。郭康当时都给气晕了,大声斥责她,说他自己就是个字面意思上的、垃圾堆里捡来的,又不是郭大侠的亲骨肉,抓他有个鬼用啊,有本事去抓他姐啊。 结果,伊赛尔阿姨寻思了一会儿,还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把他放了…… 事后,郭康冷静下来,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姐姐。不过他姐郭破奴野的很,打起架来有股父母叠加似的气势,应该比他安全多了。 而且,梅尔特姆曾经吓唬他,说她母亲要把郭康抓走给自己当丈夫。这样的话,郭破奴应该是没什么危险的——她总不能也给梅尔特姆当丈夫,好弥补伊赛尔阿姨的奇怪心理缺憾吧。 那会儿,郭破奴也不像现在这么别扭,甚至还给郭康吹牛,说不用怕那些怪阿姨,她会出手的。这么看,似乎也还好吧…… 这之后,郭康也屡次遭遇险情,最悬的一次,有个意大利阿姨偷偷给他刚买来的烤肉里,下了迷药。结果李玄英来他家玩,把郭康的烤肉都给吃了,被当场麻翻。郭康腿快,及时逃离,这才没被抓走。 这要是普通小孩,这么折腾下来,肯定得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郭康已经心智成熟了,都有好几次没绷住。后来,迟钝的义父终于发现了问题,开始带着他一起加班,他也三天两天在兵部过夜,才安稳了一些。 这也给了郭康一个经验:无论如何,得有自己的避难场所才行。 因此,和王大喇嘛他们混熟,在教会里有了些权限之后,郭康也经常躲那边,以防又被牵连进去。 发现狄奥多拉和另外几人也闹起来,而且肯定会把自己扯进去之后,郭康感慨还好自己未雨绸缪,然后果断也躲进了他之前就准备好的地方。 他和王大喇嘛等人约好,要去研究设施看看情况,然后匆匆赶了过去。 他家连个女仆都没有——其实本来是有的,后来因为女侠们打的太激烈,有人眼神不好,夜色下,把无辜的帮厨女仆当成了竞争对手,上去就要揍。 女仆稀里糊涂就被人揪住骂了一顿,还给人莫名其妙扇了一耳光,差点打起来。还好她也是军府出来的,有点身手。这要是纯普通人,第一下没躲过,都不知道会不会出人命。 女仆觉得太冤枉,而且这地方也太危险了。本来以为一个世侯的宅子应该很安全,结果这边跟战场似的,天天有敌人来捣巢,战斗力还明显高的不对劲。这么下去,这工作也没法做了。 义父对此颇有些过意不去,最后多发了些钱,遣散了家里的女仆们。 反正,他经常跟着军队四处征伐。紫帐军队也不是那种带着大队仆役、商人、妓女乃至马戏团的“西式近代军队”,反而很排斥军中有女人出现,认为这是不好的兆头。 义父同样是从低级军官做起的,对此早就习惯了,也不怎么需要人照顾。 郭康也一直是自己打理生活,同样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他简单装了些衣物,让步磊带上个箱子,把几本书和笔墨、纸张之类都带过去,两人就出发了。 除了在娘娘庙和城里铁匠铺进行的蒸汽、机关方面的研究,郭康同样试图进行一些电方面的探索和测试。不过其中一些项目,有些风险,所以选择了城外一处空旷的地方。 在大都城外,有个新建的修道院,是这里的形势安定下来之后,君士坦丁教会专门兴建,用来安置一些希腊修士的。修道院在一处靠近大海的悬崖边,那里有不少荒废的空地,王大喇嘛就联系他们,给郭康划了一块,建立工坊。 这里的山崖,被黑海的波浪长期冲刷,露出带着红褐色斑纹的岩石。所以,修士们管这里叫“红岸”。 在红岸基地中,进行着一些电力和通信方面的研究与实验,这两年已经采购了不少新设备,兴建起一个规模不小的实验室。 而且,因为保密和神学经义方面的原因,这里是不准任何女性进入的。 官方的解释是,这里是希腊传统的“圣光”崇拜隐修会专用的场所。和其他很多希腊哲学家一样,这些人也不怎么喜欢女性,尤其不能接受她们出现在这种事关神性和神力的场所。 此外,因为进行着一些秘密通信方面的研究,所以也不能让妇人进入,防止她们乱发东西,泄露情报。 所以,对现在的郭康来说,工作和躲避麻烦,正好一举两得。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能有亚里士多德聪明? 郭康本来已经来得很早了,但他到这里时,发现王大喇嘛和他的跟班吴翰,已经在门口等他了。不仅如此,他还把脱欢也带了过来,说是要进行评估。 几个人打了招呼,王大喇嘛把拂尘一抖,让吴翰今天做好记录,就带头走了进去。 “王师傅今天怎么这么积极啊。”郭康打趣道。 “有一批新修士要来这里参观。”王大喇嘛说:“今天除了和你一起看看进度,我还得去顺势见见他们,看能不能让他们也加入进来。” “另外我把脱欢台吉也请来了,看看你这些东西,有没有能在其他地方派上用场的。” “我这边都是些纯属整活的东西,用在礼拜仪式上就不错了。”郭康提前给他打预防针:“我估计没什么能当武器的,你们别指望太多。” “伱能整活也不错啊。”脱欢指出:“又不是说,非要等到拔刀之后,才能算打仗。战争是个很长期的过程啊。” “你哪怕搞个整活的工具,能让士兵们看了开心,缓解压力,都对战争有帮助。”他说着,又想起来之前的事:“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个能保质的军粮,到底有没有希望做出来啊?” “那是什么东西啊?”王大喇嘛好奇地问。 “他给我说,有种办法,能让军粮保存更长时间。”脱欢告诉他:“我们周围的世界里,有好多小虫子,他们飘得到处都是。我们平时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它们,但人虚弱的时候,其中一些就会趁虚而入,使人生病;食物放在外面,也会被这些虫子侵蚀腐化。” “你看,有些饭菜放久了,就会变质,其实就是虫子吃掉了一部分,然后排泄出来。这些排泄物往往有毒,还有难闻的味道。有时候,东西还会长毛,这也是虫子们吐出来的,大概就和蜘蛛一样吧。” “等等,这都是什么跟什么?”王大喇嘛颇为惊讶:“你确定有这种虫子?” “冲虚真人列御寇,当年就在书里说过,有种虫子,叫做焦螟。”脱欢难得碰上自己学问比人家渊博的时候,赶紧教育他:“列子说,这虫子极其之小,能一群虫一起停在蚊子的睫毛上,互相之间还有空。飞过来又飞走,蚊子都感觉不到。” “这类小虫子,种类数量非常之多,行为方式和产物也各不相同,焦螟只是其中之一。不过这知识冷门的很,我也是听郭康安答讲了才知道。你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你不觉得很奇怪么。”王大喇嘛质疑道:“这虫子到处飞,到处拉屎,结果只有在吃的东西上拉屎的时候,咱们才能发现?按理说他到处都是,咱们嘴里鼻子里都有。那不是太恶心了么,而且我也没法它在我嘴里拉屎啊。” “人家是边吃边拉的,平时嘴里没有吃的给它,它上哪拉给你。你想想,你嘴里要是有饭菜渣滓没漱干净,过会儿会不会变味儿?”脱欢反问。 “而且,这虫子跟咱们平常见的大虫子一样,大部分是拉不出什么有异味的东西的——你看那蜜蜂,还能拉出蜜呢。你想吃人家拉出来的,都得花钱买。”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啊。”王大喇嘛听了,又有些犹豫。 “列子的书,你没看过?”脱欢指了指他的拂尘:“不是说,那也是道教的么?叫,叫……” “《冲虚真经》。”郭康帮他解释道。 “对,就是这个。”脱欢赶紧点点头。 “书我看过,但我之前确实没往这方面想。”王大喇嘛沉吟起来:“主要是这部分,也没讲太多,不知道真人的深意。而且这说法太怪诞了……” “怪诞个屁,这可是列子亲自说的。”脱欢训斥道:“你能有老祖宗聪明?” “呃……”眼见脱欢拿道教真人压他,王大喇嘛窘迫起来,拿拂尘戳了戳下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所以,你们这个研究,有什么用啊?”吴翰在旁边好奇地问。 “我之前看过战史。”脱欢说:“当年贝利撒留讨伐汪达尔人的时候,军队出行前,准备当军粮的面包没有烤干,因此变质了。士兵们吃了这些变质的面包,都上吐下泻,最后有五百多人死于中毒。” “整个汪达尔战争,死在战场上的罗马士兵都没有超过五百人。”他补充道:“你看,所以我说,战场只是战争的一部分而已。如果我们明白了虫子的习性,掌握了灭虫的技巧,能对军队能有多大的帮助啊。” “原来是这样啊。”王大喇嘛也想通了,对郭康说:“那行,你还需要试什么,尽管给我说。教会能帮忙的地方,肯定帮。” “哎,也别管虫子不虫子了,只要能做出好军粮,就是虫子真拉我嘴里,我也认了!”王大喇嘛一脸决然,看起来,为了战争补给,也是豁出去了。 他下定了决心,就叫上郭康,继续往前赶路。 在大门里,几名希腊教士已经赶来,正在等候他们。王大喇嘛于是走了上去,依次和他们互相行礼问候。 “约翰院长你已经很熟了,就不用介绍了。”他对着一个大胡子笑了笑,然后指了指旁边的瘦高中年男子,对郭康说:“这位是德米特里修士。他今天带着修会的兄弟们,来这儿参观。” “你是郭康先生吧,你好!”德米特里有些迫不及待地和他握手:“我听说你是一位知识渊博的哲学家,受过塞里斯学者们的教育。我们十分景仰你的工作,所以特意来拜访,想看看你们的成果。” “我听说,你们在从事雷电和光的研究,也看了你们给我们的展示器具,对此深感震撼。”他明显情绪有些热切,但话语里多少还是有些犹豫:“只是,你也知道,很多人认为,雷电是神的权能。我们这么做,真的没有问题么?” “放心吧,这都是先贤亚里士多德就实验过的。”郭康点点头,按照早就编排好的话告诉他:“我的这些研究,也是基于他当年成果的基础上。上次给你们的‘被捕捉的闪电’,也是按照他的理论,很简单地就做了出来。” “好了,这种事情,觉得惊人才正常。不过,你也别纠结合不合适的问题了。”王大喇嘛现学现卖,帮腔道:“人家古代哲学家,早就都研究过一遍了,你能有亚里士多德聪明?” “啊……”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天父劈天兄 约翰院长制止了过于急躁的德米特里,几人例行寒暄完,就走进院子。 郭康指着院子对面,一座塔楼顶端的天兄像,介绍道:“看,雷电就是从那儿引下来的。” 德米特里等人抬头看了看,只见那雕像是铜制的。天兄须发怒张,筋肉虬结,穿着希腊式的长袍,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闪电型长杖,其中的一个尖端直指天空,另一端接着一条金属柱,延伸到地面,插进土里。 “这是天兄还是宙斯啊?”希腊人德米特里总觉得这雕像不对劲。 “这是‘雷电天兄’。”郭康解释道:“当然,像宙斯也正常。神的外在形象并不是不变的,实际上也不重要。” “古时候,人们对神学的研究水平有限,往往把天父和天兄的多重形象,当成了不同的神灵。这是一种误解,也没必要苛求。” “这样……”德米特里迟疑了下,先把问题放到一边:“那这尊神像是如何获取雷电的?” “今天天晴,等打雷下雨的时候,就能看到了。”郭康说:“到时候,雷电会击中天兄的手杖那里,然后被传导下来,进入大地。这个装置,能让我们躲避雷电,也能便于大家观察。” “这可是天雷啊……”德米特里敬畏地说:“人类真的能染着它么。” “所以我们才请天兄去接,而不是让你去接。”郭康指了指雕像:“你去染指的话,那确实是够危险的……” “……” 德米特里突然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而且,如果有了足够的修养,和神足够亲近,那人也可以一定程度上碰触这种危险的力量。”郭康补充道:“当然,这得掌握足够的知识才行。” “这个我了解。”德米特里点点头,又看了看天兄雕像。 “怎么了?”看他欲言又止,郭康问道。 “这么放置神像,不是天父雷劈天兄了么?这真的好么?”他问。 “天父为了给人类救赎,甚至让天兄去自我牺牲生命。和让大家了解世界的规律、更接近神的智慧相比,一个雕像被雷劈算什么。”郭康料到了这种问题,不假思索地回答。 “而且人家那是什么关系。你觉得天父是劈他,实际上对天兄来说,可能只是让神力更充沛而已。他又不是凡人,不要用凡人的奇怪想法去推测了。” “我明白了。”德米特里赶紧说。 王大喇嘛已经派人通知修道院里的人做好准备,郭康则陪着德米特里四下看看。 在修道院大门那里,挂着他们的徽章:一颗颅骨。这东西来自东正教传统的圣骸崇拜,头颅上,一只眼孔里是齿轮,一只眼孔里是雷电。 “这就是伱说的,探寻神的神秘知识,接近神的伟力的意思吧。”德米特里说。 “是的。”郭康点头说:“这间修道院,就叫做‘圣光之愿’修会。这里的成员,大多数都是希腊静修派的教士。我们相信,修士们之前经常研究的圣光,还有雷电,都是神力的一种体现。” “亚里士多德等先贤,在光和电的方面,已经探索出了道路。我相信,我们只要继续前进,就肯定可以更接近神,感受神。” “我之前研究过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但确实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德米特里恳切地说:“亚里士多德还做过这些研究么?” “是的,不过我们这边久经战乱,尤其是法兰克十字军洗劫城市之后,很多档案都损失了。”郭康摇摇头:“从1204年到现在,已经二百多年了,你们修会对此没有印象,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不止这里的人在读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他有多么出名,你应该也很清楚吧。”他提醒道:“别的不说,我之前就接触过一位研究亚里士多德的天方教学者。回头可以介绍他给你们认识。” “哦,这个我倒是听说过……”德米特里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第二导师’阿尔·法拉比么?”郭康问。 “啊,我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德米特里有些尴尬:“你知道,我们这边常年战乱。前朝内战的时候,修道院也遭到了佣兵的劫掠,损失了一些书籍,还有不少修士兄弟逃散,在摩里亚和特拉布宗躲了起来,至今还没有全部寻回。” “和其他地方的学者交流,就更是太过奢侈了。”他叹息道:“也就这些年,情况好了些,我们才有心思整理书籍,外出寻访,重新开始研究。到现在,真正安稳的时间,也就二十年吧……” “那你们是不容易。”他一倒起苦水,就停不下来,郭康只好安慰他,让他别诉苦了。 “总之就是……在很早之前,亚里士多德的学说就在东方传播了。” “亚里士多德是亚历山大的老师,亚历山大的军队东征的时候,一些学者把他的著作带到了巴克特里亚。”郭康告诉他:“之后,在巴克特里亚、马尔吉亚纳和索格狄亚那,亚里士多德的学说,连同希腊人的文化影响,都开始流行起来。” “巴克特里亚的中心城市巴尔赫,马尔吉亚纳的中心城市木鹿,都是贸易和文化交流的中心。比如南方的佛教,从印度传来,在这里和希腊文化融合,最后向东传播,至今都在塞里斯流行。而西边来的各种学问,也是一样的。” “不过,那边的希腊国家和这边一样,从来没有停止过内讧,并最终在无穷无尽的内乱中瓦解。到罗马共和国兴起的时代,就已经只剩下一地城邦了。” “不过很快,他们又从埃及获得了更多的知识。” “据法拉比说,天方教学者们认为,亚里士多德去世后,他的学说真正生根的地方,是在埃及的亚历山大里亚。那之后,有一系列导师先后相继,传播亚里士多德的学说,直到最后的‘那个女人’统治的时候。” “‘那个女人’整理了一些哲学著作,但罗马的奥古斯都大王打了过来,杀死了她,夺取了她的藏书。奥古斯都认为,只有亚里士多德本人和他亲授学生这一代,所留下的著作,才能保留和传授,后续的书籍应该销毁。他还指派了专门的官员,负责焚书工作,并把重要的文献带去罗马。”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老中医法拉比乌斯(476月票加更) “亚历山大里亚的女统治者……那就是克里奥帕特拉吧。”德米特里想了想,说。 “是她。” “这描述,和我们这边看到的,不太一样啊。” “确实如此。”郭康之前一直被小让娜说学问不行,难得能给其他人讲课,话也多了起来:“阿拉伯人那边,没有多少关于她风流韵事的记录。相反,在那边,对她最感兴趣的是学者们。” “那边的学者认为,她是个学识渊博的人,擅长炼金术、哲学和数学。有人还说,她也是个行政能力出色的建筑师,亚历山大港的重新规划,和附近尼罗河水道的修整,也是她当年主持的。因此,她在那边的名声,应该比这边好多了。” “原来是这样……”德米特里听明白了:“对他们来说,克里奥帕特拉算是早期的启蒙导师之一了。印象不同,也很正常吧。那在这之后呢?” “之后,这种持续了很长时间。到拜上帝教兴起之后,因为内部纷争,罗马城的哲学教育就停止了。再之后,因为叙利亚的柏拉图主义者,和亚历山大教区的冲突,亚历山大城的哲学教育也难以为继。”郭康说。 “不过,在天方教出现之前,阿拉伯人和波斯人就已经开始从这里获取知识。他们大概是搜罗了一些在历次破坏中流散到民间的书籍,并且师从那些出逃到安条克的哲学教师。他们的后学,有一些在巴格达活动,有一些则回到了中亚,在木鹿形成了哲学研究的中心。等到阿拉伯人的帝国建立之后,这种研究就更兴盛了。” “而这类研究的代表人物,就是我刚才说的阿尔·法拉比。” “在天方教世界,亚里士多德学派被称为‘侯凯玛’派,意思是‘智者’。他们尊奉亚里士多德为‘第一导师’,而法拉比就是‘第二导师’。” “法拉比把亚里士多德的著作,进行了系统的整理和注释。迄今为止,这也是最完善的一个版本了。法兰克人的经院学者,就是从他们的这些整理后的著作里,才学到更完备的亚里士多德学识的。” 当然,郭康这个说法,其实都保守了。一直到他前世生活的时代,法拉比的注释和分类法都还在用呢。 “那他的理论,对我们的研究有什么启发意义么?”德米特里问。 “法兰克人那边,对他的理论推崇的人很多,我们这边么……”郭康想了想,没把话说死:“大家可以参考着看。” “法拉比和木鹿学派推崇理性,对认识论的研究很深入。他们认为,逻辑学是哲学的基础,而逻辑学的最高定律是矛盾律。” “法拉比把宗教归类为信仰和道德领域的真理;而哲学、尤其是自然哲学,是探索自然的逻辑关系,以此为人谋取幸福的知识,是更广泛的真理。” “在这套理论中,宗教和哲学是分开的,是两个不同的领域,而且纯粹理性的价值,要高于宗教的价值。而区分宗教和哲学的基本手段,就是逻辑学。” “这套说法倒是可以自洽,但我们这边,估计不是所有修士都会欢迎的。”德米特里如实说:“君士坦丁教会里,有不少修士更相信神秘主义和苦修。王大牧首和约翰院长提前给我说了,我觉得我的学识,不足以评价这位了解不多的远方学者,但我们那边的修士们,可能确实难以接受这么直白的说法。” “所以,我才觉得圣光研究这个旗号很好,连我看了都有动力了。”他指了指徽章,赞同地点点头。 “另外,他是哪里的人?”他想了想,又问:“天方教世界的学说,给我的感觉是不同地区差别很大。有些地方十分活跃,有些地方又特别保守。不知道他是哪个王朝的。” “呃……”郭康脸色有些古怪:“严格来说,他是塞里斯人。” “啊?” “法拉比出生在讹答剌,在巴拉沙衮等地上学。那里是喀喇汗王朝的地界,而喀喇汗王朝坚持说自己是桃花石人。”郭康说:“这个王朝也是辽国的朝贡国,后来还被西辽收编了。所以,仔细论证起来,从政权所属的角度来说,他应该是桃花石人——就是中亚人对塞里斯的称呼。” “塞里斯人我倒是见过不少。”德米特里点点头:“好吧,那他这么看待宗教,也不奇怪……” “其实你接触多了,就习惯了。”郭康说:“法兰克人那边,也有很多人,不能接受他们这个想法。” “‘天使博士’托马斯·阿奎那,就因为受阿拉伯亚里士多德学派的影响,平白遭遇了不少攻击。他算是经院哲学最出色的代表了,结果,以他在神学界的地位,最后都遭到过异端审查。但最后,大家还是得用这套哲学工具。” “当然,更实用的部分,肯定接受的更快。”他问:“你知道《医典》么?” “这个我倒是知道。”德米特里点点头:“听说是伊比利亚人从天方教世界引进的。他们认为这本书的成就,超过了希波克拉底和盖伦的著作,把它奉为典籍。” “那本书是伊本·西那写的,他的老师就是阿尔·法拉比。”郭康说:“这两人其实都是亚里士多德派哲学家,只不过他们的医学研究更出名。欧洲人不见得知道伊本·西那的哲学理念,但知道阿维森纳的《医典》——这是他的拉丁文名字。” “法拉比生活在回鹘的地界,整理了不少中原和中亚的医学成果,伊本·西那的一些资料就来源于他。而这些地方,在天方教世界看来,都是桃花石的一部分,所以他在欧洲,更为人所知的形象,可能还不是天方教哲学家,是个……呃,老中医。” “法拉比的拉丁文名字,叫法拉比乌斯。所以,同样的道理,你说哲学家法拉比,知道的人不多。但伱找个有点见识的法兰克人,尤其是学者和医生,那他大概率了解老中医法拉比乌斯。” “这么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章 无敌太阳(上) 郭康的意思很明白,哪怕在西欧,相对于神学,大家对于实际应用方面的知识,也要宽容的多。 所以,虽然小让娜让他尽管放心,说所谓科学和神学,没那么明显的边界。但郭康还是想先和他们说好,这份研究的多重意义,免得修士们临时发癫,管不过来。 告知完注意事项,德米特里去召集他手下的修士们,郭康则把脱欢和吴翰喊过来,准备交待事情。结果,他俩还在那里,讨论军粮的问题。 脱欢不知道从哪拿了个罐子,正对吴翰比划:“我们只要用加热、加盐之类的方法,杀死这些虫子,然后保证新虫子也无法在食物上生活,就可以了。” “你别说,我们之前真试过的。把饭菜放瓶子里,然后大火烤,烤完之后赶紧封上。那玩意儿就真的比放在外面的,保存情况好得多。” “所以,只要我们做一个能密封的罐子,让外面的虫子进不来;再用火烤之类的办法,把里面的虫子杀死。那样,就能保存好东西了。” “能成功么?”吴翰问。 “成不成功也得试试,这东西要是能做出来,就太划算了。”脱欢表示:“而且郭康安答也说,这东西应该没什么材料商的难度,就是工艺的问题。” “我试了好几种罐子,玻璃的,铁的,目前都不是太理想,估计是我脑子太笨,哪地方没想明白。不过我也想通了。我从城里雇了十几个各行各业的希腊匠人,让他们没日没夜试各种材料的罐子,和加热的方法,谁成功了,所有人都有赏钱。我就不信试不出来。” “这得花多少钱?”吴翰盘算起来。 “放心,花不了多少钱,最多浪费点罐子而已。跟军队的后勤损耗比,这点算个屁。”脱欢摇摇头。 “对了,不应该是谁成功了给谁赏钱么?为什么你说都给?”吴翰问。 “要是只给那个成功的,希腊人肯定会优先互相使坏,防止对面进展超过自己。大家都有奖励,他们才能互相合作、借鉴。”脱欢说:“我不懂那什么自然哲学,但我懂希腊人啊。” “台吉英明啊!”吴翰赶紧吹捧道:“我听王师傅说,之前你对教会的赞助都暂停了,我还以为今后就不参与了。” “这肯定不可能啊。起码我是知道军队的。”脱欢说:“古时候,罗马军队就在使用叫‘野驴’的扭力弩炮了。这东西其实很好用,至今咱们这边,还有人喜欢用这玩意儿丢炸弹,让它都复兴起来了。地中海对岸的阿拉伯人,也在一直沿用着它。” “但蛮族军队中,这种武器就非常少见。倒不是他们不想,原因也很简单,法兰克军队当年确实曾经制造过一台,但发射的时候,绳带没把石头丢到前方,反而给扔天上去,砸到自己人了。” “这之后,他们基本上都靠从希腊人这边购买成品,或者仿造一些小而粗糙的劣质货。不是因为战术变化淘汰了武器,而是因为真的做不出来武器,只能改变战术。” “伱看,这就是最直接的差别。它起码给你多了一些战场上的选择。” “所以你们放心,这点事情我还是明白的。”他说:“当时那笔钱,是塞浦路斯收复之后,我们恢复制糖工坊,获取的收入。本来说好是汗室收入的,所以我拿出来一笔,帮郭康安答搞搞研究。结果,我妈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不给我用了。” “她说,说那边的产业,准备给忽鲁不花当嫁妆。这些年的产糖收入,也给她攒着,不给我了。” “你看,这就很没道理。所以我也不服,我就依旧去那里拿钱。这次你看,就被我要来了。”脱欢很是不服地说道:“谁也别想耽误我安答的正事。忽鲁不花也不行。” “什么正事啊?”郭康走过去,好奇地问。 “没什么,就是之前的事。”脱欢说:“你放心,钱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一部分了。” “要是还缺的话,我计划调动几个军府,过段时间再出击一次。我爹他们这回在马扎儿人的北方,打穿了一大片地方。等他们轮换下来,我看能不能朝波西米亚方向搞一次突击,抓几个贵族要赎金去。那帮人一个个肥头大耳的,也该为科学做点贡献了。”他熟练地说出了计划,看起来早有准备了。 “行,行。”见他都这么说了,郭康只能点头:“你们要是没别的事,就去礼拜堂吧。那边应该准备好了。” 脱欢表示自己明白了,但吴翰看起来还有问题。 “台吉,你刚才说,蜂蜜是蜜蜂拉出来的,这是真的么?” “呃……大概是吧。”脱欢也记不清了,只好应付道。 “‘大概是’三字,如何让人信服啊。” “……” 郭康其实也不知道,这个具体过程是怎么回事,只能上去打圆场,说自己回头查查书再说。 这时,礼拜堂的大门打开了。 一众修士跟着德米特里走了过来,郭康招呼他们跟在自己后面。 和寻常教堂不同,圣光礼拜堂的中心是个圆形,而且客人们从两边的入口,直接进入了二楼。 直接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高大的木质天兄圣像,上面刷了漆。天兄的面容严肃,头后方刻画着太阳的光芒。他的两只手向前伸出,手里拿着的,不是闪电雕塑,而是两个金属球。 在天兄圣像下方,是一个宽大的铁质转盘,周围还立着一圈长柱,顶端固定着黑乎乎的铁块。修士们仔细看去,发现铁转盘上,还缠着许多线,线上也涂了漆,远看一片黑色。 铁转盘下,有一组传动齿轮。希腊人对这些倒是不陌生。而最下方,地面上,是一个占据了礼拜堂整个核心区的巨大木质手推转盘。数十个衣衫褴褛的人已经就位,握住把手,随时准备开始。从露出的烙印看,他们应该是本地颇为常见的斯拉夫奴隶。 “这又是天兄的哪一面啊?”德米特里已经明白,郭康等人肯定又要解释了。 “这是光的一面。”郭康说:“我们也叫祂,‘无敌太阳’。”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无敌太阳(下) “无敌太阳”索尔,对了解教会史的人来说,应该不是太让人陌生的名词。 在古罗马时代,这个崇拜一度非常流行。它来自叙利亚地区,并且在军团中广为传播,获得了大量的信徒。到塞维鲁王朝时期,“无敌太阳”崇拜达到了高潮,祂甚至得到了“英培拉多”的称号,以示神与皇帝权威的融合。 由于得到军队的推崇,太阳神一度是天父最大的竞争对手。“世界光复者”奥勒良在位期间,为祂兴建了巨大的神庙,试图使太阳神成为超越其他一切神的国家崇拜。 而且,这里还有个有意思的地方:当时的拜上帝教,在军团之类的强力组织中并不占优势。教会对于罗马的军事行动,经常起不到帮助作用,甚至会拖后腿,以至于很多人觉得,是拜上帝教害了罗马,让它软弱可欺。 当时的教会,甚至经常通过女人传教,在教会史上,充满着妻子劝说丈夫皈依之类的故事。 而在其他宗教里,这种故事就少得多。甚至,哪怕是同为一神教、渊源很深的天方教,这种妻子劝丈夫、女儿劝父亲的典故,都少了很多。 而竞争的结果是,穷人和妇人的天父,最后战胜了军团的“无敌太阳”。郭康当初和脱欢他们,不止一次讨论过这个问题——这里体现出的社会规律,还是很有意思的。 不过,郭康认为,这也是他们可以借用的。 对阳光、光明之类概念的崇拜并没有消失。这种严格来说,应该是来自波斯异教的神学概念,对希腊人产生了很深的影响。希腊人推崇的各种隐修会,就非常喜欢这种说法。而光和太阳,显然是脱不了关系的。 至于神的组合,这也是罗马的传统了。而且正如郭康在外面所说,这个论证难度也并不是很大。 而这样的好处,是可以攀附更多的古代说法,论证合理性。何况,有眼前的装置,他也确实能论证出来。 一名教士走了过来,拿着个盒子,给众人分发黑色玻璃镜片的眼镜。脱欢第一个带上,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而在装置那边,几个神父正上下忙碌,把两根粗长的石墨棒,头对头地插在两根金属球上,然后用一个玻璃罩子,把它们罩住,再用塞子盖紧。之后,他们对着天兄雕像,开始念诵祷告文,然后,一名神父爬到天兄背后,用后面的两根杆子,操作天兄的手臂,调节到石墨棒互相接近,再用机械锁住。 这一切忙完之后,他朝对面的约翰院长招招手。约翰院长用一个细筒仔细看了看,朝他点点头,他就顺着柱子上的梯子爬了下去。 “可以了。”郭康对周围的人说:“马上,我们就要见证光的诞生了。” “王师傅!”他朝王大喇嘛喊了一声:“好了么?” 王大喇嘛点点头,和约翰院长说了下,后者招呼几个修士,从出口上到楼顶。原来,这座礼拜堂,有个可以活动的木头顶棚。关上之后,屋里就更加暗淡了些。 “准备开始!”王大喇嘛喊道。 和前任的张牧首、尹道长等人相比,王大喇嘛的神学造诣其实属于最差的,尹道长当时甚至怀疑他能不能履行基本职责。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哪怕希腊教会,对于大牧首的神学水平要求也几近于无,不用担心这么多。 而且,王大喇嘛虽然滑头,但性格随和,平易近人,非常善于和各种人打交道。几乎什么来历的人物,他都能跟人家套近乎。时间长了,他在教会各派间,都很有面子,大家也都乐意听他的劝告和调解。所以,依然积累了不少威信。 他亲自主持仪式,可见重视程度。修士们也都纷纷肃然,站直了身。 “唱诗班,吟诵祷文,致敬天兄!”王大喇嘛喊道。 礼拜堂四处,传来成年男性低沉雄壮的吟唱声。 本来,这些唱诗班,应该是男童和少年为主的。但郭康和王大喇嘛商量,认为那种唱诗班,目标是追求单纯圣洁的气质,缺少力量的雄浑感,和氛围不太符合。所以,约翰院长就挑选了一众希腊壮汉,经常组织他们练习。 虽然音调之类,还不是很完美,但气势已经够了。 “赎罪者,推动转轮,洗刷罪恶!”王大喇嘛再次喊道。 底层的修士们挥动鞭绳,在连连的抽打中,斯拉夫奴隶们开始用力推动转盘。几十人一起发力,通过齿轮传动,让铁圆盘在刺耳的摩擦声中,高速旋转起来。 “圣哉!圣哉!万军之主!” “圣哉!圣哉!至高的得胜者!” “圣哉!圣哉!不败的太阳!” 高亢的歌颂声中,王大喇嘛最后高呼:“闭合开关,导通光明回路!” 一名高阶教士按住柱子上的木杆,啪地一声,铜开关闭合了。一瞬间,两个金属球之间,迸发出刺眼的光芒。 碳弧的光照遍整个礼拜堂,好像一个小太阳。 “光!光!真的是光!”一个修士癫狂地叫了起来。 修士们震惊于它的亮度,和光的来源方式,有人已经试图摘下墨镜,想用眼睛仔细看看,观察这明显是神迹的圣光。 郭康伸手打了他一下。 “老实点!”他喝到:“圣光是你那眼睛能直接瞅的?戴上!” 修士这才冷静下来,老实了不少。 底层的斯拉夫奴隶,都明显带劲了些,不过修士们还是控制着他们的步伐速度,要求他们按节奏走,不让这些因为沐浴圣光而兴奋的人推的太快。他们低着头,稳步地推动着转轮。 “升起——太阳!”同样带上墨镜的王大喇嘛张开双臂,高呼。 顶层的修士打开了盖子,让天兄手中的“太阳”露了出来。整个雕像带着铜缆缓缓上升,出了屋顶,让礼拜堂里暂时不那么刺眼了。 而在楼顶,有一座巨大的凹面镜——它由许多小玻璃镜子组成,排成一个曲面。它缓缓转动,把光斑扫过修道院的各个建筑。 “阳光普照嘞——”王大喇嘛都带上了戏腔,长吁着说道。 之前缺的两章也补上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二章 源力与你我同在 “吸铁石。” 郭康把一个铁片朝柱子顶上一丢,铁片砰地一声被吸了上去。 “这一圈磁石负责提供磁力——当然,这个是老版本的,现在我们已经有更好的方案了,这段时间可能就会换掉。”他解释道。 来参观的修士们一起鼓起掌来。 这件装置,让大家非常震撼。修道院里的修士们则颇有些得意。 约翰院长告诉他们,这其实是每天的日常。他们天天都会用这个灯,把修道院照几圈。这是一种宗教仪式,也是他们修会特有的礼拜方式。当初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这东西搞懂,外人看来惊讶,也是正常的。 当然,除了这之外,他们也有很多其他研究在同步进行。 “这些器具虽然很大,但原理如果摸清楚了,并不算难。”郭康告诉大家:“我给你们演示几个案例,你们就清楚了。” 他带着几人,来到旁边一个隔间。房间中间放着个桌子,上面摆着各种器具。 “这就是演示的地方。”他指了指一个装着液体、插了两根金属片的玻璃水槽:“这小水池里头,有电的力量,所以我们叫它电池。” “电在水里?”德米特里修士敏锐地问。 “准确说,在金属片里。”郭康又拉过来一个电池:“你看,这边,是铜片和锌片;这边,是铜片和铁片。里头的液体,都是硫酸浸泡电极金属形成的。” “这么弱小的电,不像刚才那样,能直接用眼睛看。我们找个检测电力的东西吧。”他指了指其他大大小小的器材:“伱看,那些都行。” “那些都是什么啊?”修士们完全看不懂,纷纷问道。 “咱们一个个来。先看这个电磁铁。”郭康拿起一个线圈,递给他们:“小心点,这个挺贵的。” 修士们闻言,都小心起来,像拿着教堂祖传的精装经书一样,小心翼翼地传看着。 这东西中间是个陶筒,上面用铜丝和细绳,相互间隔地缠绕,从头排到尾。绳子和铜丝上都刷了油,整个线圈用纱布包裹了起来。 他们传看完,又还给郭康。郭康从旁边的盒子里,抓出一把碎铁片,用线圈在上面挥动了几下:“看,没反应是吧。” “然后我找根铁……”他拿出个铁棒:“你看,也没反应是吧。” 郭康把它们组装好,接通电路,铁棒把碎铁吸了起来。断了电之后,过了片刻,铁片又都掉了下来。 教士们面面相觑。 郭康换了个电池,又给他们了重复一下。 “这,这是什么魔法,还是炼金术啊?”有个修士惊呼道。 “法兰克教会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魔法,也不可能存在民间臆想中的巫师,因为一切力量都源于天父。”郭康用刚从小让娜那边学来的说辞,反驳道:“这些力量,当然是天父的显现——和刚才的光,是一样的。” “天父创造世界的时候,祂的伟力也随之流出到整个世界中,遍布各个角落、各种事物,以千百种不同方式存在着。” “你看,这个铁片,和这个锌片,里面就都有天父的力量。我们用的时间长了,这些金属片就会溶解消失,需要其他的力量和工序,才能重新提取出来——这就是他们的力量耗干了。” “我们的电池,就是让金属里的力量转化成电,而这个线圈和铁棒,又把电转化成磁。”郭康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纸喇叭:“还能转化成声音。或者像刚才那样,转化成光。” “它甚至能反过来,驱动转盘。”他拿过一个架在磁石间、带着线圈的转轮,接上电之后,转轮果然开始旋转:“看,这就和刚才那种情况相反,但原理上是一样的。” “天父创造了这个世界,所以一切力量,都应该有个共同的原始状态,这就是古代哲学家们说的‘太一’。” 他走到旁边一块立起的白色木板前,用碳棒写了个希腊文的“太一”。 “新柏拉图学派认为,‘太一’就是神,是‘第一原则’。太一流溢,产生了他们称之为‘第二原则’的‘努斯’。亚里士多德则把‘努斯’比喻为光,认为这是纯净的理性和智慧。我们这边,众多隐修会的圣光修行,就是针对这一环节来的。” 他说着,又写下了“努斯”。 “努斯继续流溢,产生了‘第三原则’灵魂;灵魂继续衍生,就有了宇宙间各种物质。”他继续写道下“灵魂”和“万物”:“这就是希腊版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吧。” “简单来说,我们展示的所有这些力量。”他朝桌子挥了挥手:“包括电,磁,人力,机械的动力,最后应该都可以归为同一个本源。我不知道它应该叫什么,所以姑且强行叫它‘源力’。” “这种源力存在于整个世界,在万物间变化、流转。这就是刚才给你们演示的目的。” “我知道,不少人觉得,现在罗马的信仰太杂芜,像是多神教,或者什么奇怪的异端。但看了这些,你们应该能明白了吧。” 修士们果然都沉默下来。 “其实罗马教会的先贤们,早就看透这一点了。”王大喇嘛趁热打铁:“我们在古时候,都信奉各种神。代表雷电的,代表力量的,代表光的……但大家今天应该也能明白了,这些都是一回事。只要我们都认可天父,实际上是没必要纠结这些化身、侧面和变化之类的。” “所以,我之前一直倡导,希望各个修会和教派之间,能够保持融洽与合作。你们看,在本源的面前,这些细枝末节的分歧,是多么的渺小而可笑。” “先贤张师父、尹师父,学识渊博,有大事在身,不屑于就这些琐碎的问题整日纠结。我学问不行,也不怕大家笑话,所以多嘴些。这次,请郭公子把这些简单的示例,展示给大家看,也希望大家能从里面领悟出智慧。” “赞美天父,也赞美神圣的本源,愿大家能在其中,触碰到伟大的智慧。”他用拂尘画了个十字,说道。 “赞美天父。”修士们齐齐回应道。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帖木儿瓶 “大牧首今天带我们参观这里,也是希望我们能尽些微薄之力吧。”德米特里见手下的修士们都很积极,主动说道。 “我听说,你们修会一向坚定而虔诚,一直在不顾困难和危险,不懈地追求真理。这令我和几位牧首十分感动。”王大喇嘛说。 “郭公子在整理古代哲学家著作的时候,发现了这些记录,并且在教会的支持下,把它们复原了出来。”他一抖拂尘,指了指桌上的实验器材:“更可贵的是,从古代智者的智慧中,我们可以看到圣光修行的新途径。” “这是怎么说?”德米特里有些惊讶,急忙问。 “这就是我们刚才说的,哲学上的问题。”郭康指了指写字板最后的“万物”:“众所周知,我们凡人在没有受过教育、训练的情况下,是位于这里的——在第四级。” “而我们崇敬和试图接近的,是这里——”他指了指最前方:“以我浅薄的了解,神学研究和修行,最终的目标应该是,我们如何感受和接近‘太一’,也就是神的位置——在至高的第一级。” 德米特里点了点头。 “隐修会之前的选择,是试图让人,去直接感受第二级的圣光。”他画了条线,从“万物”指向“努斯”:“但我看了这么多书籍,发觉这一步的跨越,可能太大了。” “我们不能排除,有一些被神特别青睐的圣人,能够用自己的肉体直接感受神,接触神圣的智慧,但显然,包括我之内,大部分人是没有这个条件的。”郭康摇头说:“古典时代的箴言说,‘凡人,认清你自己’。我们应该留意这些告诫。” “在至高的神圣面前,我们都应该保持谦虚,老老实实地从最基本的智慧开始。”他指了指“灵魂”。 “亚里士多德认为,植物、动物等等都有灵魂。这个灵魂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人类的灵魂,而是万物的形式和规律的统称。”他画了个连接第四和第三级的逆向箭头:“你看,我们可能无法直接沐浴圣光,感受第二级的‘努斯’。但能通过理性,认知这些千变万化之间的规律,了解第三级的、万物的‘灵魂’。” “和体悟不同,亚里士多德认为,知识是可以教导和积累的。而所有的知识,都来自这个‘本源’。这意味着,我们不再仅仅可以依靠自己的感悟,而是有了更多的辅助。” “然后。”他又用逆向箭头连接了第三和第二级:“当这个认知足够充分,我们就能更接近神的智慧,达到和灵修的理想状态相同、甚至更有优势的方法。” “对,这就相当于人家都在从头练功,但我们手里多了一本十分可靠的功法秘籍。”王大喇嘛帮腔道:“那些能够自己开宗立派的奇人,可能不太在乎,但对于我们绝大多数人,定然是大有裨益的。” “借助这些资料和知识,教会也能更有效地运作,用这套工具,严谨地鉴别真理和谬论。并且教育更多的信众,规范他们的行为,执行天父赋予我们的使命。” “哲学,尤其是自然哲学,有人认为它是神学的一部分,有人认为它是一门独立的学问,但我们从这里可以看出,只要是真理,都是殊途同归的。”他最后下了定论:“在我们达到遥远的理想之前,这些学问,毫无疑问,至少也是个非常有用的工具。” “所以,我希望,今后所有以荣耀天父为己任的修士们,都能适当修习自然哲学,作为信众们的表率。”他看了看德米特里:“这也是我们找到贵修会的原因。” “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德米特里等人高兴地应道。 “伱们有这份心思就好,也不用太急切。这是个长期而遥远的工作,或许会一直持续到审判来临那天——我只能祝愿天父和源力眷顾着你们了。” 修士们连连表示感谢他的祝福和嘱托。有几个人,已经感动地热泪盈眶了。 趁他们交流的功夫,郭康退到旁边,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他努力恶补了一阵子,还找小让娜问了不少关键问题,终于把这套说法圆上了。 当然,这理论的各个部分,其实早就有人提出过了,他只是凑了一下,然后略微调整。 能说服这些人,靠的主要是这些演示带来的巨大震撼。要是单纯靠他自己那点神学水平,估计随便拉个修士都能让他说不出话来…… 哪怕在信仰问题上,直接展示“奇迹”,也比理论争论有效多了。 很快,王大喇嘛就挨个鼓励了这些修士们。他又朝郭康找找手:“公子,带大家再去别处看看吧。” “好。”郭康点点头:“各位随我来吧。” 他带着众人,前往另一间屋子。修士们鱼贯而出,门口的脱欢和吴翰也跟了上来。他俩不是第一次看演示,不过还是唏嘘感慨了一会儿。见郭康又要介绍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也跟了上去。 “我们做的关于电的研究,是需要一些基本知识的。你们如果有兴趣,回头就向约翰院长要书,或者给你们讲讲课也可以。”郭康说。 “这边都是我们做的各种器件。”他指了指屋里的架子上,各种各样的东西:“可能没有刚才那些有意思,但这些才是刚才那种大型设备的基础。” “比如……看这个。”他拿起一个陶罐,罐子的木头盖子上,留着两根铜柱作为接口。打开罐子,里面放着一卷东西。郭康把它小心地摊开,原来是两张铜箔,中间还垫着刷了沥青的布。 “这个外号叫‘帖木儿瓶’。”他介绍道:“天方教世界有一类流传很广的民间故事,说一些瓶子啊油灯啊之类的容器里,里面会囚禁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故事就从主人公获取这种容器展开。我们这个瓶子,里面同样存储着力量。” “这瓶子是帖木儿发明的么?”德米特里好奇地问。 “不是。”郭康摇头说:“这瓶子正式名称应该叫‘电容器’,和帖木儿皇叔没什么关系。只是他也喜欢把电关起来,就用这个作为绰号。” “啊……”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5G天兄 展示完电容器,郭康又给他们看了看各种线圈、金属片和其他器件。 “除了制作这些成品,制作它们的材料本身,也会是未来的一个主要研究方向。”郭康提醒他们:“你们知道,之前为什么我一直缺钱,连大牧首的资助都不够用么?” “这些器件很昂贵?”一名修士问。 “是的。”郭康点点头:“比如这个东西。” 他拿起一个线圈,修士们发现,它没有和其他线圈一样,在铜线之间夹着棉线;而且,这线圈似乎不止一层,密密麻麻缠了很厚。 “这是我们目前能做的,密度最大的线圈了。”郭康说:“我们需要保证,铜线之间不接触,否则电不会经过这一圈圈铜线,而是直接从接触的地方流走。之前,用的沾了油的棉线,夹在中间,防止两边的碰触;两层铜线之间,同样要垫上刷了矿物油或者沥青的棉布。这样,就会增大体积和重量。” “我之前想到的方法,就是像这样,刷上大漆。”他指了指铜线表面的黑色外壳:“两根线之间稍微留些缝隙就行。缠好一圈,等漆干透,会形成不导电的硬壳,然后再在上面缠第二圈。这样可以比刚才那种节省不少空间和重量。” “但我们没有这种东西,只有明朝和爪哇元那边才有——就这点尝试用的,还是我找孙十万高价买的。” “大量制作的时候,我们只能拿虫胶代替。”他拿起了另一个外壳发紫的:“但虫胶也不是什么便宜东西,这玩意儿是印度产的,一样也要进口。” “然后,这个锌片——就刚才做电池用的。”他拿起个金属片:“我们这儿只能做合金,单质的锌现在只有印度和明朝能生产。也得进口。” “还有这个。”他抽出一个瓷筒:“比起我们这边的陶器,这种致密、不吸水的瓷其实更适合。但这个也得进口。” “等下。我们连瓷器都不行么?”脱欢问。 “瓷器的核心是那个高温窑。那东西规模很大,需要众多专业匠人合力才能完成。”郭康说:“我们的匠人大多是零散地离开中原的,成规模的队伍,也是军事、水利方面为主,这方面不太行。” “你看,造纸、火药之类的产品,早就随着西行的匠人传播出去了,但现在整个世界,只有明朝和爪哇元有制瓷的能力,连日元都勉强的很。” “丝绸这东西,都因为蚕种的流出,传播了出来。但瓷器是真不行。”他举例道:“元朝的时候,有葡萄牙人几经辗转,得到了高岭土和烧制瓷器的工序流程,但回国之后再尝试,还是失败了。” “这东西就是,送你原料、给伱说明书,教你烧,你都烧不出来。”他连连摇头:“我知道这个听起来,可能很奇怪,但现实就是如此。在欧洲想烧出真正的瓷,得等几百年之后了。” “这么一说,确实很要命啊。”脱欢明白了他的意思:“哎,咱们丢掉的技能太多了。现在除了种田和打仗,感觉什么都不算擅长。” “这是要什么都靠买,现在还好说,将来需要大量制作的时候怎么办?”他担忧地说:“那边战争都不带停的,随时可能断货。我们还是得想办法自己做出来才行。” “电池的话,目前我有个替代方案。”郭康说:“我试着用铅和硫酸制作电池。铅作为一极,红丹加工之后做另一极。这个方案可能更好些,但难度也提高了。” “有方法就行。”脱欢倒是心宽:“我觉得这个思路不错。我们罗马人就是铅玩的熟,这属于扬长避短了。” 教士中,有好几个是当地培育作物的专家,还有人本来就是村里的匠人。他们对于这些工作,很乐意接受。 众人商量了几句,很快决定在这方面也要多加努力,争取早日突破,解决关键技术被东方列强卡脖子的问题。 讨论完这些,郭康带着他们离开了礼拜堂。 “我们接下来要去工坊。”他告诉大家:“普通工坊没什么特别之处,但远处还有一间生产各种材料、器具的工坊,需要使用各种化学……哦,就是炼金工艺。” “我相信,适当研究炼金技术,对于认识世界,理解万物背后的‘逻各斯’,也有很大作用。可惜的是,现在很多炼金师沉迷古老的异教迷信,对于真正重要的规律总结和理论分析工作,却并不上心。” “诸位都是侍奉天父的虔诚者,相信大家会很清楚,我们真正需要做的是什么。”他趁机鼓励道:“希望我们可以从中发现些什么,至少也可以为其他研究提供支持。” “另外,那边还有很多危险的物质,参观和研究的时候,都要小心谨慎。” 教士们听了他的话,纷纷表示自己明白,不会像寻常炼金师一样瞎捣鼓的。 郭康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他们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路上,教士们发现,礼拜堂不远处,另有一座建筑。它的顶端也立着铜制的巨大天兄。不过,这个天兄背后,不是传统的希腊十字,而是带着三根横架的罗斯十字。再仔细一看,天兄背后还有个滑轨,手上的绳子也是活动的,可以上下移动。 现在,天兄被放下来了一点,挂在主横臂下面一点的地方。由于手臂也是平伸的,所以等于有四根横向的线同时出现,显得与众不同。 “那是什么啊?”德米特里修士本来觉得挺奇怪的,但仔细一想,今天已经见了很多超出想象的东西,可见自己不知道的神学知识还是很多的。于是,他谦虚地请教起来。 “哦,那是食堂。”郭康说:“那座建筑,还有上面的铜塑,不是直接拨款,而是由好几方面的人士,共同出资捐赠的。罗斯教会出了大头,所以做成了这样。” “食堂也有个特殊的功能,只不过很不成熟。本来打算回头再说的,既然你们有兴趣,咱们顺路进去看看吧。” 他说着,带着众人走了过去。 走到建筑前,众人发现,神像底座上,还用拉丁文字做了一圈铭牌。上面分别写着:“gratiosvs”、“generosvs”、“gloriosvs”、“gavisvs”、“grandis”。 “这是什么?”脱欢不认识拉丁文,问道。 “分别是:施恩惠的,高贵的,荣耀的,欢喜的,伟大的。”郭康回答:“当时定做雕像的时候,一名意大利女士也出了巨资。这些都是她挑选的颂词,刻在这里,留作向天兄奉献的纪念。” “这也是设备的核心部分之一,我会给你们展示。这一部分——”他挥了挥手,介绍道:“我看这几个词都是‘g’打头的,所以就习惯性地简称为‘5g天兄’。”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父大战秦始皇 在食堂房顶,有一间小屋,郭康带着大家来到这里,展示里面的设备。 “看,其实结构很简单。”他指了指台子上的设备:“这个线圈你们应该很熟悉了。和它串在一起的,也是一种‘帖木儿瓶’。” 他指了指一个宽大的木座子上,一整排平行的四分之三圆铜片。在铜片上方,架着一根轴,轴上固定着一串同样大小的半圆铜片。两组铜片有一部分互相重合,轴的手柄上面还挂了个牌子,写着“不要动”。 “这东西可不好弄,我们当时调了好久。”郭康感慨道:“至于其他的,就都是线圈了。制作上倒是不怎么复杂。” “那边就是你们之前看过的手摇发电机。”他指了指屋子一头的转盘:“不过这个只是试验品,要求不高,两个人就行了。” “能请稍等一下么?”德米特里修士打断了他:“这里是不是有一套通用的术语?我刚才看了你的演示,所以伱说的‘发起者’,我大概理解成是产生电的那种设备。不过之前没有参加过的新人,不见得能理解你的意思。” “我们是否还需要制作个手册,解释这些词汇呢?”他指了指一众设备:“如果将来,这些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就不可能都靠外号来区分了。” 郭康想了想,觉得还真有这个问题。 他之前带着约翰院长等人制作机器设备,都是直接画张图,让大家照着做,甚至手把手地教,告诉他们各种要求。 至于名字……他其实不知道前世的世界,希腊语里是怎么称呼这些科技名词的。而且,就算知道,也不见得能用。 中世纪东罗马的“拜占庭希腊语”,属于古希腊语的一个部分,和“现代希腊语”差别不小。 而且,工业化时代之后的希腊,面临着和塞里斯类似的窘境:由于时代问题,很多科技词汇,都是外来词。 塞里斯文明有个强大的文字系统,可以用意译的方式快速把新名词消化掉——比如郭康说的“电容”,可以直接顾名思义,就是储存电荷的容器。 但希腊语这方面有很大劣势,他们用的是拼音文字,很多词都是来自西欧的直接转写。这导致郭康使用现代希腊术语,可能没有多少意义,因为他说出来的,其实是个换了希腊字母的现代法语词或者现代英语词——别说希腊人不懂,这会儿的英国人自己都不一定懂。 郭康之前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他也在用汉语的思路“造词”。比如“帖木儿瓶”,他在介绍的时候,用的就是“电”和“罐子”两个单词直接强行拼起来的。 在场的希腊人不知道这些原意,只能通过组合的意思来理解。 所以,人家听他讲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电容器,但别人听到的其实是“闪电罐罐”;他想的是铜线圈,人家听的是“铜羊毛线”——还好是铜的不是金的,否则他这一屋子器材,够希腊人写个神话故事了。 再加上,希腊单词也有普遍存在的一词多意问题。比如“发电机”,他直接习惯性地用了和现代英语词汇对应的希腊单词。这二者确实有来源关系,但在古希腊语里,除了“发起者”,还有祖先、父亲这层意思。 所以,如果不把用词规范下来,新手确实很容易晕——他在那儿念叨“发电机”,希腊人听到的却是“祖先,祖父,父亲”什么的,肯定会影响理解的。 之前,这里的修士都是他手把手带,而且本来就是从头摸索,所以还不太明显。今后如果要大量培训新人,那这确实是个问题。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会做一个词典一样的手册出来的。”郭康点点头,让吴翰记下来,准备回头让王大喇嘛找人帮忙做:“我们可以和其他领域一样,用汉字词来直接表意,再把对译的希腊文定下来。” 他计划,今后放弃所有的音译词,全部用表意。当然,他当年在学校里,学的那些汉语术语,很多都已经是历代学者使用、精简之后的了,大部分应该也没有改的必要。 只是,德米特里等人商量了下,表达了异议。 “如果这些说法,是古时候就有的,那亚里士多德等人,应该有一套原初版本的词汇。”一名修士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那种词汇,应该比我们的理解,更接近事物的本质。我们应该以考证出来的古希腊词作为基准,才对今后的研究更有利。” 郭康想了想,只能暗中感慨,有点文化的人就是不好忽悠。 紫帐汗国的汉字体系源于军队,军团士兵们对此几乎没有抵触,因为他们大部分人,第一次接触文化教育,就是在这套制度中。 但这些修士,都是有文化功底的。有些人还以古时候的希腊哲学家为豪。他们对于这些,就在乎多了。 当然,最关键的可能是,希腊人历史上真的是文明人。他要是跟斯拉夫人、英格兰人什么的讲亚里士多德,人家估计才懒得理会他用汉字还是希腊字…… “亚里士多德的文献,我们手里也只有传入塞里斯之后的版本了。”他只能先应付道:“至于原文的用词,我会拜托有联系的学者们,去继续考证、寻找。你们如果有想法,也可以随时告诉我。” “但这里,汉字词的最大作用,不是接近先贤。”他指出了另一个问题:“汉字最大的优势,是标准和稳定。” “我们这边的语言,都有各种方言,最后演变成各种写法。但汉字是天父专门留给凡人的财富。在塞里斯,方言同样众多,但文字却很少改变。至今,我们都能没什么障碍地看懂凯撒时代的书写体;受过一些教育的文人,看懂荷马时代的文字也不算太难。” “天父为了惩罚人类的傲慢,在兴建巴别塔的时候,分化了人类的语言,文字也跟着分化了。”他拿出了经书里的例子:“但在塞里斯,曾经的君王们却可以用人力,在不长的时间里,方便地统一文字。” “凡人的君王能击败天父么?”他问众人。 修士们赶紧摇头。 “那就只能说明,塞里斯人出于某种原因,从来没有被天父怪罪;汉字也是得到了天父的特意赐福,给我们留下来的。”郭康一摊手:“这就容易理解了吧。”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脱欢闪电灯塔 见教士们还有些惊讶,郭康便继续举例道:“犹太人的经书说,他们的先祖曾经和天使角力过,天使不但没有责怪,还赐福于他,给他起了个‘以色列’的名字,意思是‘与神搏斗的人’,纪念这件事。” “看吧,和天使摔了次跤,就足够骄傲几千年了。”他对比起来:“那硬顶住了洪水,解决了天父灭绝式的神罚算什么?用人力解决巴别塔问题算什么?” 众人一时无法回答,觉得还真有点道理。 宗教的最大问题是,即使是信仰领域的教义,也必须不断接受现实的考验。 如果和现实差距过大,一开始大家可能会觉得教义没错,是世界错了。但时间一长,再坚定的信徒也会心里犯嘀咕;再博学的神学家们也会怀疑,是不是对目前的教义解读出现了问题,让神也不庇护他们了。 所以,众人思来想去,也只能接受这个说法。 郭康则表示,自己回头就找教会帮忙,找些博学的教士,把词汇先定下来。 他自己确实可以随便组合,但他不是文法专家,这些新词能不能避免歧义、方便普及和使用,还得细细考究。为了避免麻烦,提高效率,还是找点专业的吧。 “确实还有些设备,我自己都不知道叫什么好。”他继续介绍起剩下的:“比如这边这……两个球,是放电火花用的。” 他打开一扇窗户,把窗台上两个靠近的铜球,连同台子一起推出去,伸在外面:“其实放屋里也可以,但放电会产生一些有毒的气体,所以我们一般放窗外去。” “而它所在的这个回路,还要接天、接地。”郭康说:“这个不是比喻,你看这儿——” 他指了指墙边,有根同样裹了油布的铜线延伸出房间,顺着墙壁一直插到外面的地上。 “这就是字面意义的接地啊。”德米特里修士趴在窗口看了眼,确认道。 “那接天呢?”另一个修士问。 “在顶上。”郭康指了指天花板:“有根线从这儿出去,接着我们头顶的天兄铜像。这个就是接天。” “天和地贯通,就可以在理论上,向世界各处发出消息了。这也是东方的智慧里总结出来的。” “原来如此。”修士们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上面那个天兄像有点奇怪。” “我们这个机器很粗陋,所以暂时没法发太远。”郭康指了指周围的几个建筑:“不过我在几个主要的场所,都放了接收器。就是这种东西。” 他拿起旁边一个盒子,里面同样是刚才那些器件,只不过小了很多。 “这是个黄铁矿矿石,这东西是接受装置的核心。”他指了指,介绍道:“然后这边这个纸喇叭,和刚才我给你看的是一样的。它很敏感,收到这边的信息,就能发出声音。” “这个装置是已经调好了的。我给你们演示下。” 他说着,就带上那个盒子,领着众人离开,又喊了几个在这里工作的修士,让他们启动“闪电驿站”。 等来客们都在外面的空地上站定,郭康朝屋顶挥挥手。片刻后,他手里的盒子突然“滋啦”地响了一下。 教士们已经不那么意外了,但还是纷纷探头探脑,观察天兄雕像和那间屋子,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变化。但瞅了半天,也没发现天兄发光之类的异像。 “我们离得近的话,是可以看到那两个铜球之间的电光的。只不过白天外面太亮了。”郭康解释道:“这种信息……伱们可以理解成借助很弱的闪电来传播,和我们刚才演示的那些,都是一样的。” “而这东西的用途。”他举了举手里的盒子:“就是提醒使用者,来了一道‘闪电’。我们现在的技术太落后,没法让它搭载声音,只能表示‘有’和‘无’这两个状态。当然,如果只发送简短的暗号,这样也就够了。” “比如我们这里,闪电连续击打五次,就是食堂开饭的意思。这样一来,虽然很原始,但用闪电来传递信息,也是可以实现的了。” 修士们这回,已经没有什么质疑和不敢相信的情绪了,纷纷鼓起掌来,庆祝他对于源力和神的研究又取得了突破。 郭康赶紧表示,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比如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些东西既笨重,效率还低。对此,他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这个食堂顶端的设施,就是个非常原始的火花发报机,工作效率十分低下。天线部分也没有什么专业设计——实际上现在的天线,就是天兄。 所以,这玩意儿看着规模不小,但也就能勉强覆盖修道院。他和脱欢、吴翰等人也说过,希望他们提供更多的材料,进行改良和测试,结果,脱欢派人送了好几车斯拉夫奴隶过来。 脱欢告诉他,效率低,发不远,都不要紧。紫帐汗国虽然工艺水平不怎么样,很多实验器材都缺失,但最不缺的实验器材,就是斯拉夫奴工了。 汗国每次对外战争,都能捕获大量的斯拉夫奴隶。而且和古罗马不同,紫帐罗马很难消化这些奴隶。 在罗马尼亚,一个基本的共识是,斯拉夫人是没法直接用在军团庄园里的。否则,就他们那个种地水平,纯属败坏大家好不容易开垦的土地。谁用他们干活,百户能气的抽死他。 这年头的农业和手工业,已经不像古罗马那样,堆人力就行,相反,现在这都是些技术活,紫帐汗国相对周边的生产效率优势,也是娴熟的农业技术提供的。奴隶已经无法适应如今这种情况了。 总不能抓来之后,还天天供着,手把手教他们好好学习各种专业技能,直到学会为止吧?那到底谁是奴隶啊? 所以,除了去各处矿井当奴工,大部分斯拉夫人都是直接转手卖走的。 脱欢认为,这么多奴隶,不用白不用。既然郭康的科学研究中,需要不少奴工,那就多拿些得了,反正也不贵。 罗马人一贯擅长抓奴隶,所以要好好利用这个长处。 之前那个巨大闪光天兄,在郭康的最初设计里,就是个一头牛拉的转盘,能打几个电弧就算验证成功。但脱欢大手一挥,表示牛太贵了,换斯拉夫人吧。 他还觉得这东西规模太小,根本没有神迹的震撼感,于是,在他的催促下,郭康只能不断测试、改设计,最后变成了现在这种五十个斯拉夫人才能推动的巨大奇观。 在发报的问题上,脱欢也是同样的想法——反正,只要发出去了,就是验证成功,接下来,投入更多的奴工去推就可以了。 这东西本来就是固定的,没指望它能移动。既然如此,不如建造一个亚历山大灯塔级别的标志,大不了上1000个斯拉夫人去推电机,看能不能让人造通信闪电传到周围的希腊城市,甚至传到神罗去。 这东西虽然必定造价不菲,但只要能成功,必定给整个拜上帝教、乃至天方教世界,带来巨大的震撼。产生的宗教和政治意义,已经超越了金钱能衡量的范畴。而这种宗教神迹类的东西,也就不用考虑性价比和成本了。 他还看了郭康提供的天线图案手稿,认为那个铁锅一样的天线,比十字架的更好。他愿意设法说服大家出钱,回头这玩意儿顾名思义,叫“脱欢闪电灯塔”就行。这可比现在这堆乱七八糟的小事有价值多了。 可惜,脱欢的钱也有限,这个想法也暂时只是在口头上。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奴隶滞销,帮帮我们! 郭康拒绝了脱欢大部分的提议,就只保留了那个确实是“力大砖飞”性质的灯。 因为他觉得,现在的重点是传授和实验。他毕竟不是专业人才,只是了解一些小实验而已。当参与研究的人多起来之后,肯定会有比自己聪明的人脱颖而出,也很快会实现技术上的突破。 目前的设备过于简陋,不如等他们先研究一段时间。对于这个时代的材料、工艺,当地学者肯定比他熟悉,哪怕他们稍微打磨、精简下,可能都比现在这个情况好。 在这种情况下,稀缺的资金,应该主要用来让参与者进行研究和经验总结。与其立刻开始,建造一个巨大的奇观,不如先建立一个小型的研究设施。每次出现改进,就掏钱升级翻新一下。这才是技术快速上升期,最佳的策略。 这样,不用过多少年,就能摸索出这个时代可以达到的最高水平,剩下的就慢慢等材料和工艺的突破。 这种时期,就可以用脱欢说的方案,堆功率、堆规模了。真想建设奇观,也最好等那种时候,而不是现在。 至于脱欢送的斯拉夫奴隶……这个倒是确实用得着。 脱欢听郭康讲过他的担忧,而且也考虑过,如果科技研发赶不上西欧,会出现的问题。不过他对此倒是有信心,认为不会输的。 比如,众所周知,奴隶,是罗马的一大特色。 虽然各个文明,基本上都曾经出现过奴隶,但像当年罗马的意大利地区那样,奴隶数量极其庞大,以至于奴隶成了主要经济支柱的情况,还真的很少见。 实际上,在郭康前世,随着研究的深入,就有一批学者认为,奴隶社会其实是罗马的特色,甚至只是意大利等几个地区的特色。在四处征战的过程中,军团将数量众多的奴隶,从整个地中海世界集中到这里,才形成了如此奇景。 而在其他地方,“持续获胜、得以捕俘”和“喜欢使用奴隶”,两个条件不见得同时能满足。 一个例子就是,在塞里斯,人们一度认为商朝是个奴隶社会。但随着考古技术的快速发展,学者们逐渐发现,情况好像不是这样。 商朝军队确实整天打仗,经常抓捕俘虏,但他们并不经常“使用”俘虏,而是经常“用”俘虏。这个字在甲骨文里,意思是杀死以用于祭祀。 所以,商朝人看起来既不贪财,也不好色——他们不喜欢抓捕男奴来干活,也不喜欢抓捕女奴来玩弄,而是不分男女贵贱,都杀了祭祖宗。 这种情况下,他也就不可能像罗马那样,积累起众多奴隶了…… 所以,这种案例,可能是十分罕见的,并不是普遍的规律。 连紫帐汗国,虽然处处复古,但奴隶庄园也复不出来。大部分的奴隶,抓到没多久,就被转卖走了。 意大利的商业国家,如威尼斯、热那亚等,都在黑海沿岸有不少商站。紫帐汗国统治下,很多商业城邦丧失了军事和税收特权,但对于贸易本身,汗国是十分欢迎的。像威尼斯这种老朋友,还有诸多优惠待遇。 这些人都是熟练的奴隶贩子,专营这份行当已经上百年了。他们有遍布地中海的销售网络,可以把奴隶很快卖出去,以减少囤积的成本。 但主要问题是,斯拉夫奴隶太便宜了。 在长期的贩卖过程中,奴隶商人们形成了一套完善的评价方法。 比如最值钱的,就是高加索地区的切尔克斯奴隶。天方教奴隶商人们认为,这些人是最美丽、伶俐的。他们在各地苏丹、埃米尔们的后宫中非常受欢迎——无论男女。 可惜,紫帐汗国主要获得的,是马扎儿、德意志和斯拉夫的奴隶。 马扎儿人价格中庸,而德意志人则分化严重——他们的男性,尤其是有经验的佣兵,非常受天方教诸侯欢迎。苏丹们经常会和他们签订契约,只要作战几年就能放他们自由,甚至还乐意提供战利品作为赏赐。 但相反,奴隶商人们不喜欢德意志女人。马穆鲁克商人就认为她们太过僵硬,缺乏女人味,很难遇到乐意开价的买主。 只是,紫帐汗国自己,同样喜欢这么招揽德意志和马扎儿的战俘,这些佣兵们往往也不怎么挑主顾。实际上,没有多少能流入市场的。 而斯拉夫人…… 比较好的斯拉夫奴隶,价格也就是切尔克斯奴隶的四分之一。遇到大规模贩卖,还会继续贬值。这种价格,实在是很让人无奈。 之前紫帐汗国和马穆鲁克谈不好,一个主要问题就是,随着北衙军改革,草原上,钦察、保加尔和鞑靼奴隶的数量急剧减少。 在新的制度下,谁也没法一边整编人家的部落,组织人家当兵,一边还把人家的亲戚、妻女当奴隶卖。这种情况下,是个人都得造反吧…… 后来,紫帐汗国南下进入希腊地区,消灭了盘踞在那里的西欧佣兵团,和他们建立的亚该亚公国、雅典公国,又轻松打跑了试图渗透那里的那不勒斯人。 脱欢告诉郭康,他老妈的支持者,分布最多的地方,不是在大都周围,而是在雅典和摩里亚那边。所以,可以想见,这些地方也不再作为奴隶来源了。 这样一来,绝大部分奴隶,都是来源于斯拉夫地区。 除了和波兰、立陶宛以及叛乱的罗斯公国作战,当地还有大量没人管的村落。这些地方的居民,几乎都兼职土匪。而紫帐汗国也不客气,经常主动出击,摧毁这些聚落,把里面的人当奴隶卖掉。 在东欧的大地上,各种河岔旁、树林间,经常能找到各种野生的斯拉夫聚落。紫帐汗国抓了几十年,至今都没见过减少。奴隶商人们自己都觉得奇怪,斯拉夫人怎么抓不完的。 当然,这种情况,就让斯拉夫人更加廉价了。 马穆鲁克商人一直非常无语,觉得他们以次充好。这市场里都是些低端产品,还怎么让人采购。 但紫帐方面也没办法,只能给他们解释,说现在哪儿还有奴隶,这都是斯拉夫的奴隶,你不要也没其他的挑……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又多了一个销路。可以把他们漂洋过海,卖给爪哇元。 虽然看起来遥远,但印度洋航路十分成熟。而且,沿途也有各种补给站和希望采购的买家,可以走一路卖一路。爪哇元的商人同样十分活跃,在红海和东非地区都能找到他们。 紫帐汗国一直希望对方多买一点,但这条商路目前也是阻碍重重。 斯拉夫奴隶的销路,直接关系到北方一线军府的收入,和军团士兵的利益。眼见大家的奴隶都快卖不出去了,汗廷也一直急在心上。 所以,看到郭康的研究需要用到斯拉夫奴隶,脱欢就当即动了心。 借助罗马先进的奴隶制度,很容易就可以在科学研究的速度和实验的效率上,超过落后的西欧封建国家。如果这些设备可以量产,那就能让滞销的斯拉夫奴工有了去处,就更好了。 而且,这些科技,长期看来都会有收益的,汗廷完全等得起。所以,他甚至希望郭康能多用一点,只要方便就行。 看了下人物卡那边,算上不久就能凑够的标签点数,努尔哈赤应该很快就可以四星了。 效果是,在人物送礼那栏,把现有的:鸡腿,刀片,护身符,真爱之钻之类的,改成自己起的名字。我打算改成爱尔兰人,楛矢,铁甲,敕书这些。回头看看能改几个吧。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光之巨人天兄 等修士们意犹未尽地看完了这些展示,郭康便催促他们赶快点,去下一个地方。 走出食堂之后,就见不远处的草坪上,停着一辆大车。车厢顶端,装着一个青铜“锅”,架在可以调节的木架上。 “那也是个反射镜吧。”德米特里敏锐地意识到,这个结构似乎刚刚才见过。 “对,这就是刚才那个‘光之巨人’的缩小版本。”郭康点点头。 “光之巨人?” “哦,这也是我个人习惯,叫顺口了。”郭康解释道:“礼拜堂里的那个天兄,非常宏伟,而且还能发光,所以我习惯叫它‘光之巨人’。”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过这倒是意外地贴切。”德米特里还真的仔细想了想:“起码对我们修会来说,这个和‘圣光’相关的称呼是挺不错的。” “这个反光镜……是铜做的?”他问。 “对,是塞里斯古时候常用的青铜。”郭康点点头:“这个反射镜不大,所以直接用薄铜片做一个就行,能省掉那些支撑和旋转结构,简单了不少。” 郭康也是来到这里之后才知道,青铜镜也是有多种材料和工艺的。早在春秋战国时的《考工记》里,就明确记录了不同的金属比例,对于钟鼎、镜子、斧类兵器、矛类兵器和箭矢等不同器物,都有各不相同的要求,确实是很古老的时候就知道进行区分了。 在宋朝之前,镜子沿用着这种高锡含量的配方,镜面实际上是白色的。宋朝开始,工艺发生了变化,锡含量下降,铅含量提升,这才是后人通常印象中的黄色铜镜。 郭康这边需要白光,所以就用了更古老的银白色镜子。打磨之后,反光能力也完全够要求了。唯一的遗憾,是容易锈蚀,所以不用的时候,得拆下来,拿浸了油的布料包上,用的时候再擦干净放上去。 “昨天他们刚做了测试,已经能正常使用了,还没拆下来呢。”郭康招呼道:“我们去看看吧。” 他朝旁边的一处木质库房喊了几声,那里跑出几名修士,帮着他把车推到了库房门口。 “这棚子里比较黑,正好。”郭康说着,给修士们说:“开始吧。” 为首的修士点了点头,他让德米特里等人让开,然后站直身,喊道:“光明战车,起始律令第一条,检查源力转化器!” 一个修士打开车厢侧板,钻进里面四处拍了一圈,确定那些齿轮和线圈没有生锈和松动,又钻了出来。 “第一条完成!”他大声说。 “起始律令第二条,检查圣光之镜!”首领又大声背诵。 另一个修士已经爬到了车顶,听到命令,他抓住铜镜后面的把手,上下摇动了一圈,确认没问题之后,又看了看镜面,拿出块绸布,仔细擦了擦。 “第二条完成。”他也沉声说道。 “起始律令第三条,检查光明之心!”首领按部就班地说。 车顶的修士换了一块麻布,把镜子前的玻璃管擦了擦,又看了看里面的碳棒,汇报道:“光明之心正常,神圣石墨充足,第三条完成!” “起始篇完成,吟诵大光明篇!”首领大声说:“光明篇之一,解除锁定,启动源力转化器!” 一个修士从车前抽出一根长杆,插在车体侧面的铁盘上,另一个人则从车里,把固定住转盘的铁插销拔出来。 几名修士走过来,握住长杆,然后一起下腰发力,开始摇动铁盘。车厢里随即传来齿轮的咔咔声,和线圈盘高速转动的声音。 “这过程真是有条不紊。”德米特里赞叹道:“贵院的修士们确实虔心修行啊。” 到这一步,他也明白之后的步骤了。 “光明篇之二,接通闪电之池,活化磁力线圈组,监控闪电强度!”首领继续念诵。 “这个设备的优势,是节省了磁石的部分。”郭康解释道:“我们的磁石磁力不强,而且太重。光之巨人那里,缺点还不算明显,放车上就不合适了。所以这里,用的是电池启动,这东西可以拆卸,或者另找一辆车带着就行。” 在念诵的时候,首领也来到车前,开始观察一个左右旋转的指针。 “那个是测电流的仪表。里面其实就是个电磁铁,电流越强,拉动指针的力也越大。”郭康说:“至于指针本身,其实就是个……对,是个扭力投石机。” “哦,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这个解释比较容易让罗马人理解,德米特里果然一下明白了意思。 “那你是如何确定刻度的?”他问。 “这个倒是不难,用线圈拉重物就行。”郭康说:“比如我用100圈铜线,拉住了一两的重物,那此时的‘闪电强度’就记为1两除以100圈。多测几次,做个刻度就可以了。” 说话间,修士们越摇越快,很快,电流到了一条红线处。 “光明篇之三,断开闪电之池,接通光明回路!”首领下令道。 一个修士走到车厢旁,把一个画着水池和电的扳手抬起,接着,把一个画着光环的扳手按下。 车顶再次发出了连续的弧光。这次比之前的天兄灯塔暗了不少,在白天不是很显眼,但配合反射镜,也同样让人没法直视了。 “这东西晚上会很好用。”脱欢说:“其实我觉得,车子都太大了。如果能装在马背上就好了。” “我可以继续试试,不过电弧灯对功率……就是输入的‘源力’大小,要求比较高。那些功率低、效率高的,我们又做不出来。所以我觉得,也小不到哪儿去了。”郭康如实说。 “那如果分成几部分呢?”脱欢问:“我们的小型火炮,遇到不好通过的山区,都是这么做的。炮架、炮筒拆开,到地方再组装就行。这东西能做到么?” “它的话……”郭康犹豫了下:“那我试试吧。你想干什么?” “夜袭用啊。”脱欢理所当然地说:“你想,假如我们袭击奥斯曼的营地,然后用几辆光明战车,半夜三更突然开灯,往他们营地里投影巨大天兄,会有什么效果?” “那‘光之巨人’的传说,会流传的更广的。”德米特里修士确定地说。 “对啊,十字军算个屁。我们行动一次,就顶十回十字军的宣传效果了。”脱欢得意地说。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纸片人传教 “理论上,确实可以有不错的效果,但你们说的投影,是怎么实现的?”德米特里修士好奇地问。 “请米海尔神父也给你展示下吧。”郭康说。 “好的。”为首的修士点点头,转头吩咐道:“约翰兄弟,请把圣像册拿出来,给德米特里兄弟看看。” 约翰修士闻言,小步跑到仓库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装饰华丽的盒子。 米海尔神父用车前的布巾擦了擦手,从盒子里拿出一卷颇为宽厚的卷轴。 约翰修士放下盒子,帮他把卷轴拉开,只见这卷轴装裱的十分奇怪:两边各嵌了一条长皮带,上面打了一个个方孔。 中间,裱画用的布料很长,而安放画纸的地方,是挖空的。画纸不是贴在上面,而是嵌在其中。 这纸看起来很薄,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颜色。上面用淡淡的水墨,画着一串天兄的圣象。仔细看去,天兄的身体部位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每两幅图之间,手和胳膊的位置略微有些不同,圣像的颜色也有些奇怪。 “这是东方的风格么?”一名修士问。 “是。这纸还是我从外公那里要来的,他可心疼了。”郭康无奈地摇摇头。 “哎,又是一个技术依赖啊。”脱欢也跟着感慨道。 “这卷轴也是他找人做的。虽然人家也没接过这种奇怪的单子,不过我们加了钱,还是找到了愿意试一试的师傅。”郭康继续道:“现在这个结构,也是他们多次尝试的产物。比如那些皮条,能防止卷轴被拉断,所以才加上去的。” “印刷也是用的东方技术。先制作雕版,刻上不变的部分,也就是头部和躯干。然后,找画师把变的地方补画上去。这样就能达到如此效果了。” 虽然不知道画这么多干什么,但众人还是纷纷点头,表示至少理解工序了。 米海尔神父的手下们,这会儿从库房里搬出来几个三脚架。还有人找出一枚玻璃透镜,安装在一个三脚架顶端,略微调了调,让它和灯对齐。 “透镜能改变光线的方向。通过反射镜处理之后,光是平直的,所以我们需要把它扩散开。”郭康比划着说。 “理论上,更换一个其他形状的反射镜就行,但那东西不好携带;改变灯的位置也可以,但我们的反射镜没法做太大,那样会泄露更多的光,而且需要现场计算和调节。” “我们这边的情况,诸位也看到了。目前只有技术神父们对此比较精通,普通修士们,很多还只能按口诀执行操作。至于奴工,只能出力气。所以,为了在各种场合,都能有效使用,我们在设计的时候,宁可牺牲一部分性能,也要追求便利性。” “这里,我们就加了个专门放动画的透镜。这样,哪怕是塞尔维亚山区的教士,只要认得几个字,就能根据经文,直接把它运作起来。”他指了指那个高高立起的透镜:“这东西的规格是一定的,离灯的距离也已经算好了。他们只要拿尺子量一下,往地上一放,就能开播。” 他们在打磨的时候,已经测好了所有需要的数据。这些希腊人别的不说,算几何的能力是不差的,弧度、抛物面之类,都能计算出来,所以也不用他担心。 “动画是什么?”德米特里又听到了新鲜词。 “就是可以动的画。”郭康指了指另一个架起的木台子,回答道。 修士们安放完毕,米海尔神父亲自爬了上去。在架子顶端,是一个他们今天见过多次的手摇齿轮组。不过最外面,是两个上下对称的木质大齿轮,还用木棍连接了起来。 而齿轮组对面,则是两个圆圈。有修士把卷轴递了上去,米海尔神父小心翼翼地将卷轴尾部的地轴,固定在那两个圆环里。又拉出起始处的天轴,插在在齿轮边缘的一对孔洞里。皮带孔也正好卡进长长的木齿上。 米海尔神父摇动手柄,让第一幅圣像,正好对准散射透镜和灯。在阴暗的库房棚子下,对面的墙上果然出现了隐约的形象。 “晚上效果会更好,我们现在大概试试就行。”郭康说:“神父,请开始吧。” 米海尔神父点点头,让一个助手帮忙,把卷轴重新卷回到最开头,然后念诵了几句经文,画了个十字,开始突然用力摇动转盘。 木齿轮并不算重,很快加速起来。卷轴长长的开头也快速划过,那一排半透明的天兄圣像,迅速从光束前方通过。 德米特里等人看到,墙上的天兄投影,突然动了起来——祂举起手,比了个经典的宗教手势。 只是,仅仅一瞬间,天兄的影像就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白光。 “我们现在还没画完。就后续的动作问题,现在君士坦丁堡教会的神学家们,提出了好几种方案,目前还在吵架呢。得等他们商量好,然后让画师慢慢画上。”郭康说道。 然而,来访的修士们已经顾不上他的解说了。 众人再次喊着“圣像动起来了!”“这一定天兄显圣——不对,是天兄恩典的技术!”,欢呼雀跃,陷入一片狂热的气氛中。 米海尔神父十分高兴,捋了捋胡子,不断俯身,向来祝贺他的修士们回礼。德米特里修士则开始提出自己的理论。 “我认为最后留白就好,不需要画更多了。”他指出:“那一刻,我看到天兄变成了光——还有比这更神圣的么?” “君堡教会的牧首和资深神学家们,应该已经讨论过这些了。他们是希望能表现更复杂的宗教象征吧。”郭康自己其实也不太懂。要不是小让娜让他临时恶补的内容,他估计都回答不到现在,只好搬出权威来应付。 “天兄的形象只是装饰品,上面的大人物不会懂的。”德米特里摇摇头,还是坚持道:“只要表达出合适的宗教象征,就可以了。我认为,越简单明了,在神学上越接近神。对你的技术来说,也会更容易吧?” “这方面我就不好置评了。”郭康只好推到王大喇嘛身上:“我毕竟不是专业的神学家。伱可以给大牧首或者约翰院长写一封正式文函,说明这个问题。” 德米特里修士也明白,只好点了点头。 “君堡教会倒是肯定乐意掏钱了。”脱欢插嘴道:“这确实比我想象的还带劲——还有其他人么?” “也可以画一些圣徒的。”郭康回答:“不过我们现在产能有限,先搞好一个再说吧。” “我觉得这是很好的宣称方式啊。”脱欢指了指卷轴:“这个什么来着……就这种纸片人天兄,虽然挺模糊,还有些抖,但已经很好了。放其他宗教,估计都会被人当成佛光、神迹之类了吧。” “纸片人天兄……那倒是。”郭康一摊手:“这么一说,罗马主教还是太老实了,不会挣钱,居然老老实实地卖赎罪券。还不如把圣徒们的纸片人,拿去给大家付钱抽奖,这样赚的更多呢。” “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玻璃工坊 打发走了脱欢后,郭康带着一众兴高采烈的教士,继续前往山脚。 “我们很多器材都是这里制作出来的。”郭康说:“还记得之前,光之巨人背后那个反射镜么?” “一次制作一个形状规则的整体球面镜,对工艺要求太高了。所以,那不是一整面镜子,而是用了很多平面镜子组装起来的。”他告诉众人:“每一个镜子大概只有两个巴掌大,这样就容易多了。” “你说那些都是我们自己产的?”德米特里修士惊讶地问。 “是啊。”脱欢点点头:“我觉得纸都要从明朝进口,已经过于夸张了。要是玻璃都不能造,那也太惨了。” “也别小瞧纸。”郭康提醒道:“瓷器那玩意儿,欧洲人琢磨个三四百年,用跨时代技术硬烧,还是烧的出来的。但那种透光的书画纸,起码得五百年之后了。真这么算,技术差距比瓷器都大。” “现在海路不通,陆上交通也不方便,那些纸,都是我外公珍藏的宝贝。我费了不少力气,才从他那里要来些,做了天兄动画。之前做样品的时候,我们都只能学欧洲人,拿牛膀胱来做测试的。” “玻璃已经是少有的、我们比东方更熟练的技术了。”他指出:“这都做不好,就太说不去了。” 他一路介绍着,带众人来到了工坊去。 “这里经常要用到水银,有毒,所以我们远远看一眼就好。”他指了指一间工坊:“先看看这里吧。这是制作平板玻璃的地方。” 他带着众人,沿着工坊外面的楼梯,登上了二楼,在回廊上,看里面的场景。 一楼的大门和窗户都敞开着,门口附近有一个巨大的熔炉,几个玻璃匠人正在那里加热原料。而不远处,还有一排池子,里面是红热的液体,旁边有个巨大的木头风箱,还围着几个穿着黑斗篷、带着奇怪鸟嘴面具的人。 “这是在干什么?”德米特里问。 “罗马时代,平板玻璃是在工作台上,用铁棍碾压,‘擀’出来的。后来这门技术也失传了,现在的平板玻璃是吹制的。具体的工艺我也不太明白,现在可能就威尼斯人懂这个。”郭康说。 “这种做法对工艺要求太高,而且不好量产,所以我们也没有试图模仿和超过他们,而是用新的思路。”他指了指池子:“那里面,是融化的锡。” “烧化了的玻璃比锡轻,会漂浮在液态的锡上面,自己摊开,这样就能形成平面了。然后我们把池子慢慢冷却,就可以得到凝固的玻璃。” “我的天父啊,这是怎么想到的?”德米特里大吃一惊。 “这是古人就明白的思路,只不过他们加热能力有限,没有做出来成品。”郭康随便答道:“我们这里研究的,也就是选哪个液体的问题——而且这样不难。” “这种液体必须比液态玻璃更重,而且在工作的温度下,不会沸腾,也不会凝固。像水银,就太容易沸腾;而铜液化的温度又太高。” “这样一来,就只有几种金属可以选了。我和其他人讨论的时候,他们也是首先就想到了液态铅。” 德米特里点点头,对此倒是不意外。毕竟罗马人就对这东西熟悉,想到它太正常了…… “铅的问题是,加热时烟很大,而且有毒。我们又想了想,就换成毒性更低的锡。”他指了指熔炉:“就是目前这个情况了。” “那你们如何控制这个‘温度’,是说冷热的程度么?”德米特里只能从专业名词开始考究:“冷热也可以量化衡量么?” “不一定能具体量化,但可以大致估计。”郭康说:“我们在锡池里,放了一根长铜条和一根同样长度的长铁条。这两种金属受热时都会变长,但伸长的距离不同。我们把金属条固定在一起,让一头延伸出池子外,然后对比长度差别就行。” “在池子边上有个板子,就是用来对比的。”他指了指池子边:“他们现在还加了个指针,看起来更方便了。不一定多准确,但起码可以把合适的经验温度记录下来,今后都照着这样做就行。” “不过那边的环境很恶劣。盯着池子很伤眼睛,所以大家都带着黑色眼镜。另外,我们的锡不太纯,一样会有烟气,所以我建议他们拿棉花做过滤,保护自己。那个袍子,是挡住溅出来的锡用的。” “确实,看起来就很专业。”脱欢赞同道。 “我觉得这些都是必要的防护手段。”郭康嘀咕道:“其实我觉得成品应该是工厂风格的,谁知道他们就给做成这样了……” “这就是他们做的。”他从墙上拿下来一个缝了玻璃镜片和金属鸟嘴的头套:“这个鸟嘴里就是棉花片。他们对于这个形状可执着了。” “那些玻璃匠人怎么不带?”德米特里问。 “他们习惯了,觉得带上去麻烦,影响做体力活。虽然就在旁边,需要人手动把玻璃液抬过去,但他们觉得无所谓。”郭康摇头说。 “我们的工坊管理非常不规范,但现在也没办法。之后扩大生产时候,我看看能不能造个隔墙,把这两边分开,专门留个投料口倒玻璃。” “另外,每次制作,都得拿特制的气体吹。浇好之后,还得把整个锡池跟着冷却,很浪费,效果也很糟糕。不少玻璃要么变形,要么直接炸了。总之,这边要改进的地方很多,生产起来也很麻烦,目前还是实验的性质。” “现在主要的产品,是在那边。”他指了指工坊对面:“简单来说,就是先吹一个玻璃瓶,然后把瓶子划开、烧软,展开在工作台上,再碾平。” “这就是古罗马工艺的改进版,优势是做瓶子不算难,而从瓶子到玻璃板,比直接压制一滩液态玻璃容易。” “受限于吹制的技术和工作台的大小,我们还是没法制作特别大的玻璃,不过做出半人高的那种,倒是可行。目前这也就够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年代误判 “玻璃,曾经是罗马的重要出口产业。只是现在罗马衰落,连这个优势都不存在了。在我们手里,一定要将它振兴起来。”郭康鼓励大家:“东方缺乏合适的玻璃原料,所以他们的早期技术起步很慢。我们要想维持进出口平衡,就只能靠这些技术了。”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我之前用这里的产出,做过一些纪念品,送给重要的赞助者和知名人士。从得到的反馈看,效果是很不错的。”郭康说:“相信这些技术不止有利于神学,在现实中也会有作用。” “如果我们的神学理论是正确的,那确实应该会对现实起正面作用。”德米特里表示认可:“这也是天父的意愿。” “是啊。”郭康颇有些感慨,自己打趣道:“研究这些,至少让我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我把镀了涂层的镜子,送给我那个一直臭着脸的姐姐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开始说我好话了。” 众人跟着笑了起来。 “你是一位有天赋的哲学家,郭先生。”德米特里则好心地试图安慰他:“我们研究哲学的人,不应该太在意妇女的态度。” “亲情,友情,爱情……这些情感,是多么的美妙,它们是天父赐予人类的美好礼物。希望获得亲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我们哲学学者应该保持理性。亚里士多德说过,女人是失败的男人,她们的灵魂是不完整的。既然如此,那她们也就无法像男人一样,给予别人完整的爱。” “向女性亲属寻求亲情的支持,当然是合理的,但我们也不必对此过于纠结。即使没有这些,对于哲学家探求真理,也不会有什么阻碍——毕竟,正如先贤们早已论述过的那样,只有在男人和男人之间,才会存在真正的感情。”他总结道。 修士们再次纷纷表示赞同。 郭康明白,他是想表达好意,但这个结论听起来感觉好奇怪……不过希腊人两千年来都是这么论述的,他说了估计也没用,只好设法把话题岔过去。 “我们来这边看看吧。”他带着大家离开了这栋建筑,来到了另一栋小楼前。 和之前一样,登上顶楼,他们发现,这里堆放了大大小小的平板玻璃。一个台子上,就夹着一块玻璃,一群斯拉夫奴隶推动机器,让玻璃上方的转轮快速旋转。旁边,一名修士调整着台面的高度,小心翼翼地把玻璃靠近转轮。 转轮和玻璃贴近后,另一名神父开始朝玻璃上洒水。仔细一看,原来这转轮是打磨玻璃板用的。 而这间房屋外,一处棚子下,打磨好的玻璃被源源不断的运出来。两个同样着鸟嘴面具、衣服呈麻布原色的人,正把玻璃小心地放在台子上。还有个相同打扮,但穿着黑袍的人,拿起刷子,沾了沾旁边陶碗里的液体,开始往玻璃上面刷。 “这是给玻璃刷上金属镀层用的。”郭康说:“把灰锡粉末和水银混合起来,就能形成这种叫‘汞锡齐’的液体。把它刷在镜子背后,加热蒸干,水银蒸发了,就剩下一层锡了。” “这样……”德米特里习惯性地点点头,随即突然反应过来:“等一下,这……” “怎么了?”郭康问。 “这个配方,你就随便对其他人说了?”德米特里惊讶地问:“这不应该是个秘密么?” “之前为了研究光,我也了解过玻璃的制造。”他看郭康没有回答,又补充道:“现在欧洲的技术,还不如罗马古典时期。但威尼斯人已经复原了一部分古代科技,不但在卖平板玻璃,也兜售各种眼镜和透镜。” “威尼斯人对这些秘密非常看重,百年前,就把所有技师集中到了穆拉诺岛上,所以没人知道具体的技术细节。他们就趁机漫天要价,我们修会根本买不起,只能放弃。”他说起了之前的事:“如果我们也能制造出来的话,应该可以压下不少价钱。” “其实不需要考虑压价的事情。”郭康说:“现在工坊还很小,但将来肯定会扩大产出的。这点需求,我们自己就能解决了。” “等一下,你意思是,现在的产出,就已经够这么多地方用了?”德米特里更加惊讶了。 郭康和脱欢面面相觑。 “我只知道,这东西应该挺值钱的。”最后,还是郭康回答道:“威尼斯人不是已经造出来这种东西了么?” “我不懂工艺,威尼斯人也不会教我的。但他们造的肯定没伱的工序这么简单,效果也没这么好。” “你看。”他指了指那个刷水银的人。 说话的这会儿,他就已经刷好了,并把玻璃连同固定的铁矿,放在旁边的一个铁箱子里,然后合上盖子。 铁箱子下面点了火,但火势也不算旺。箱子合上后,棚子外的一群斯拉夫奴隶得到了号令,在修士的管教下,开始推动一个连着皮带的大齿轮。 不一会儿,神父下令奴隶们停止。齿轮渐渐慢了下来。而神父则打开盖子,用一个夹子,把已经十分光亮的镜子,小心翼翼地拿起,收到旁边一个木箱中。 “哦,那皮带的另一头是个风扇。”郭康解释起被盖住的部分:“皮带通过两个小口进入,让它旋转,这样就能把气体抽走,进入通气管了。” “通气管的尽头是个小水池——就是那里。”他指了指不远处,地上挖出来的池子:“气体通进水池,水银就被冷却了。我们就从那边回收水银。” “我明白了,所以我更确信这不是威尼斯人的技术手法。”德米特里修士肯定地说:“他们那个畅销各地的镜子,还没我们这个工艺呢。” “哎?”郭康也意识到了问题。 他只知道威尼斯人很早就做出了玻璃镜,但他自己也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了。来到这里之后,见过几个据说是威尼斯人制造的镜子,就没有考虑过,他们其实也有别的、更古老的工艺,只不过后来的那个方法更出名。 结果,郭康一直以为,这是人家早已经用过了的方法,甚至没想过故意保密。他以为如果泄露了,最多也就是威尼斯人难受……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乔安娜·乔凡尼(上) “目前这个消息传播多广?”德米特里帮他分析起来:“如果知道的人不多,我们还可以想些办法。” 但脱欢皱了皱眉头,思考了一下,转头问郭康:“我们真的有必要保密么?” “啊?”郭康不知道他又想了什么。 “威尼斯人能保密是因为他们规模不大,就那一个岛,当然好保密。”脱欢提醒他:“但你之前不是给我说,我们的思路就是调动更多的人来研究和生产,参与的人越多,越容易改进和突破么?” “我们对各种玻璃需求很大,肯定要开很多作坊的。参与的人多了,保密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他摇着头说:“而且,我们还有数量更大的奴隶。他们可能什么都不懂,但有心人问一下他们看到的各种情况,很容易推断出众多细节。我们这边也免不了奴隶逃亡,所以这些消息,早晚都会泄露出去的。” “要我说,这些措施能做的就做,其他的也不用强求。我们比起威尼斯,最大的优势,不就是人多么?哪怕他们学去了,以我们的产量,也能轻松压垮他们。” “为了利润,他们的厂子也得加入我们的工坊体系,他们的商会也只能听从我们的调度。我们甚至不需要和他们竞争,到时候,他们求着我们,带他们合作的。” “所以,老弟你该宣传的宣传,该讲课的讲课,这种事情,不用你操心。”他拍了拍郭康的肩膀,说道:“比起控制技术的传播,控制金钱和马刀才是更稳固的。” 郭康想了想,觉得确实有点道理,于是点了点头。 脱欢虽然看着不着调,但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 而且,和中原的皇家教育不同,草原汗廷很重视商业能力的培养,会做生意可以说是一个合格汗王的必备技能。连紫帐这种野路子出身的,也并不例外。由于特殊的位置,商业的重要性甚至更强了。 汗廷有内外府库之分,而内府资金的很大一部分,就是历代大汗积累的工坊产业,和汗室家族直属的商队。这些产业,每年带来的巨额利润,大部分都要用来赞助公共设施和福利项目,以及对有功者进行额外赏赐——实际上,这也是孛儿只斤努斯家族维持自己统治合法性的重要方式之一。 所以这么一想,脱欢研究这些,好像也是正常的。 “镜子的事情,可能也就现在,需要保密一段时间。”脱欢还在盘算着:“我们的工坊选址和建设需要时间,等这段时间过去,就问题不大了。” “当然,我也不怕大家泄露。”他补充道:“我们这里,从事研究的人士,都是虔诚的神学家和哲学家。而威尼斯那边呢?他们都是些商人。我相信,比起咱们,他们那边才更容易买通。” “哦对,还有。”他想起来了什么:“上次送了一批镜子出去,伱都给了谁?” “就是熟人和赞助人啊。”郭康说:“我妈,我姐,你妈,你姐,李玄英的两个妹妹,李安宁和她表妹……呃,名单我回去看看再说。反正咱们的熟人,除了‘史则天’,都给了。” “其实给她也行。”脱欢想了想,说:“毕竟是史家的人,除非公开闹翻,宣布她不是自家人了,否则该给还是要给的。至于他们自己怎么看,那是他们的事情,我们管不着,按照常理来就行了。” “不是我不给,是她说她不要。”郭康纠正道。 “啊?”脱欢一脸惊奇。 “她嫌太娘们了,不想要。还说这种家族礼物没什么意思,今后要自己搞点好的,找我换。”郭康哭笑不得地说。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娘们不喜欢这镜子的。”脱欢露出放弃了的神情:“算了,那就当我没说,不管她了。” “可这不是挺好么?”德米特里又开始引用先贤的理论:“柏拉图认为,女性的灵魂如果和男性一样,那她也就完美了。从哲学角度来说,这种女人,才是完美的人。” “这些希腊人是不是天天盯着自己的兄弟,还想让女人也当自己兄弟啊。”脱欢困惑地说。 “这就是哲学。”另一名修士也来帮忙,试图给他讲道理。 郭康赶紧上前,说还有正事呢,好不容易才让他们停止讨论。 “你来继续说吧。”脱欢给郭康说:“还有谁?” “还有就是上次的赞助人了。”郭康告诉他:“教会代表就是王师傅,这个没问题;汗廷捐款是你给的,这个也没问题。约翰院长筹集了一部分,这个也是自己人。” “另外,就是一些商人的捐款。有几个希腊富商集资捐了一笔,不过他们只希望今后获得商品的销售权,对技术兴趣不大,所以也没有什么问题。” “还有的话……乔安娜·比奇也来捐了一笔,就是匈牙利的玛利亚女士的女儿。”郭康解释说:“你不一定熟,不过她家跟我义父认识,估计也是这方面的关系才来帮忙的。” “哦,那个开银行的意大利人是吧。”脱欢想了想,说道。 “对。我之前还特意问过。”郭康点点头:“她爹叫乔凡尼·迪·比奇,是个佛罗伦萨的破落贵族。” “当时佛罗伦萨上下矛盾尖锐,大贵族、小贵族和底层市民互相争斗的很严重。乔凡尼的堂兄是小贵族的代表,在帮助镇压梳毛工人造反时起了主要作用,借此掌握了城市权力。不过好景不长,之后没多久,他就被推翻了。” “是市民看他不顺眼?”德米特里问。 “不是。”郭康说:“是大贵族们回过神,发现这人要影响自己的权力,所以卸磨杀驴,把他赶走了。” “这样……” “是啊,反正他失势之后,整个家族也只能跟着跑路。乔凡尼受到牵连,也不敢再掺和佛罗伦萨的政局,就在各个城邦之间做点生意。后来为了进口商品,他又来到我们这里,上下走动期间,遇到了玛利亚。”郭康继续道。 “估计是因为两人都郁郁不得志,只能离开故土,所以有些共同语言吧。总之,最后他们就决定结婚了。汗廷觉得这样也好,就没有去管。” “前些年,乔凡尼的银行赞助罗马主教回归,结果押对了注,因此发了财。他就带着儿子,回意大利去了。这个女儿……好像之前也是四处游历的,去年回来陪母亲,顺便经营这边的生意。” “反正这家伙挺有钱的。”郭康说:“我之前给你们说的,捐了个天兄天线的,就是她。”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乔安娜·乔凡尼(下) “那这个人可信么?”脱欢问。 “她没什么问题吧。”郭康指出:“商人之间也不是一伙的。不如说,他们估计就等着看威尼斯人出丑呢。” “这样啊。”脱欢想了想,点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了。 “李玄英给我说,她家就是个小贵族,不过我看挺有钱的。可能,大和小看的是权力和地位,而不是财富吧。”郭康说:“我一直对他们那个比奇家族没有印象,可能确实不怎么出名。” “他们应该不叫‘比奇家族’吧。”一个修士提醒他。 “啊?”郭康没反应过来。 “如果她父亲叫乔凡尼·迪·比奇,那就说明他祖父叫比奇。”修士说:“同样的,她应该叫乔安娜·迪·乔凡尼。而不是乔安娜·比奇。” “原来是跟北欧人、阿拉伯人一样的啊。”郭康听明白了:“我看名字里带个中间词,还以为是法国人那种。” “她捐钱的时候没签名么?”脱欢开始怀疑他太马虎:“你不会连金主的名字都不记得吧?” “她签名就写了个乔安娜,我哪知道姓什么。”郭康也表示无奈。 “欧洲的很多地方,人们不像罗马人和塞里斯人那样有明确的姓。包括一些贵族。”修士解释道:“而且,姓氏这东西,本来也不是只有一个。如果是名人,一般会选一个固定的词,或者几个词在不同场合使用。至于其他人,就随便的多,就算问他们自己,估计也说不清。” “她家如果是个做生意起家的小贵族,那这种情况很正常。意大利那边,确实就是这种习惯。” “啊,那就没办法了。”脱欢也只好放弃:“我对意大利的了解,也就是看爷爷的笔记了。” “他当年远征意大利的时候,天天揶揄那里的土贵族,还专门把他们的滑稽表现都写下来,各种嘲笑。”他笑着说:“虽然他那时候,只干涉过那不勒斯,但整个意大利,有头有脸的贵族们都争相来和他联系。” “支持他的贵族,基本上都是想要狐假虎威,借助他的威慑力上位;反对他的贵族,也都是一面用抵抗罗马作为旗号,扩充家族势力,一面偷偷联系他,看什么时候投降变现最好。” “我看的可开心了,所以对那些贵族姓氏,应该还是清楚的。”他告诉郭康:“那时候没出现的,就算是个贵族,也是新兴的暴发户,或者没听说过的小角色。所以也不用管她了。” “好的。”郭康觉得有道理,想了想,说道:“那我们也不纠结她姓什么了。今后就叫她乔安娜·乔凡尼吧。这还挺好记的……” 脱欢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 “她捐款的时候,有说想要什么报酬么?也是希望今后能卖我们的玻璃?” “当时没明确说,不过这几天她倒是找过我一次。”郭康说:“马穆鲁克们来访问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她就来问我,能不能也跟着去。” “她去埃及干什么?怎么大家都要去啊。”脱欢表示不解。 “不知道。”郭康摇摇头:“估计是生意吧?比如卖木乃伊粉?” “那就安排到后续的商团里。这些人怎么都想往前线凑的,战场是个好玩的地方?一个个真不省心。”脱欢无奈地说。 “那我下次就这么应付着。”郭康应了下来。 “我们继续看看这个工坊吧。我有种感觉,这里可能才是整个修道院的根本。”脱欢催促道:“我们肯定不能只做镜子的。” “镜子是目前已知最好、最简单的奢侈品了。”郭康说:“我暂时没想到其他方案,所以就研究的这个。” “奢侈品镜子,往东边卖的利润恐怕不稳定。只能卖几个给上层人士,让人家图个新鲜,没法形成稳定的利润。”脱欢看起来真的研究过。 “他们的金属镜子技术很成熟,保养好之后,和我们这个玻璃镜子,视觉上其实没什么区别。玻璃镜子的优势,也就是多一个镀层,能更好地防止生锈、变暗而已。” “这个优势还不够么?”郭康有些意外:“铜镜得经常伺候,而这种镜子就方便的多,可以省下很多功夫的。我妈跟我姐就很喜欢。” “不是不是。你好好想想,你的奢侈品镜子,目标客户是谁?”脱欢连连摇头,问他。 “是上层的贵族和贵妇吧?”郭康说。 “上层贵族们会天天自己磨镜子么?”脱欢反问。 “啊……” “上层贵妇会优先考虑‘方便’和‘省功夫’么?”脱欢又追问。 郭康这回无言以对了。 “伱妈跟你姐,都忙得很,还天天出门跟人打架。她们哪能代表一般的贵妇?”脱欢说。 “你不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很正常,我也不喜欢。不过我这两年,被我妈逼着参加各种聚会,还是见了不少的。” “我妈跟我姐,比起来已经算很好的了。”他无奈地说:“哎,也不怪你,我也是宁愿跟那几个马穆鲁克喝酒,也不想跟那些矫揉造作的贵妇混一起。” “但我们既然想做这个生意,就得研究下客人的心态。” “所以,我觉得,如果卖奢侈品镜子,那重点就不止镜子本身,而是‘大秦国’这个主题。东方贵妇们缺镜子么?肯定不缺啊。但能吸引她们的,不是镜子,而是镜子带来的‘异域情调’。” “所以,我们应该做一个镜台,然后打包一起卖。”脱欢比划道:“搞点马赛克图案,搞点教堂风格的绘画,然后加上琥珀啊什么的。” “我们这边不是有明朝人么?问问他们,那边喜欢什么风格,然后用我们这边的手法和工艺,表现出来。这样人家看的顺眼,还有特殊的风情。” “这帮人,都是整天吃饱喝足就闲着没事儿的,人家就喜欢这种东西。” “而且,就算如此,这东西也不是什么稳定收入。”他指出:“最有钱的那部分人,购买的奢侈品,看着贵重,但总额其实很有限。最大的效果,其实是宣传作用。” “你看明朝和爪哇元,都是整船整船卖东西的。这才是利润的主要部分。”他告诫郭康:“我觉得,你还是应该重点研究下怎么提高产量,压低成本。当这些镜子即使算上运费和损坏,也能够被明朝的中上层人家买得起,我们才算有了个能和铁锅、瓷器对位的产品。” “好的,我明白了。”郭康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抢注元素周期表 “塞里斯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他们没法制造这种东西么?”德米特里问:“我一直觉得,他们和神话里的国家一样,什么都很发达的……” “这个主要是原料的问题。”郭康解释道:“你要说相比陶瓷,烧玻璃需要的温度确实更低,按理说技术上没什么难度。但塞里斯地区的玻璃工艺不但出现的晚,而且和这边的玻璃差别很大。因为这两种玻璃,用的料就不一样。” “地中海世界生产的,是加了碱烧制的、含钠钙的玻璃。从古埃及的时候,大家就会从盐碱湖提取原料,进行玻璃生产了;但塞里斯长期缺乏碱矿,无法满足需求,他们的‘玻璃’,是加了含铅、钡的化合物烧制的。” “这种玻璃色泽亮丽,但不透光,不耐高温,还很易碎,使用价值不高。由于瓷器非常早熟,性能不行的玻璃,没法作为器皿使用,就朝其他方向发展。最后,形成了各种琉璃器,而不是我们这边的透光玻璃。” “资源匮乏的问题,比技术的缺失还严重的多。这不是人力能弥补的。”他摇着头说:“很早之前,塞里斯就在进口玻璃了,甚至包括李玄英他们天天说的大唐。后世发现的唐朝的大件透明玻璃器,几乎都是从东罗马和萨珊波斯进口的产品。有人偶尔挖出当时的窖藏,里头还有罗马的钱币呢。” “这样啊……那我们这个优势,能持续多久呢?”脱欢问。 “化学上来之前能一直持续,我估计比瓷器都久。”郭康说道。 脱欢皱了皱眉头,感觉不太信。 但这件事,郭康确实没哄他。 一直到清末,中原地区依然十分缺碱,甚至需要从内蒙大量购入。因为经过张家口运输,所以成了当时大名鼎鼎的“口碱”。 哪怕传教士已经带来了成熟的玻璃技术,并且在民间得到传播,但玻璃器具依然没法广泛使用。直到现代制碱工艺出现之后,才有了大量生产的条件。这就太晚了…… “不止生活中,研究上也会需要玻璃的。”郭康说:“缺乏玻璃器,会直接影响自然哲学的研究。” “你想,如果没有这种透明器皿,我们这边很多演示,是不是就没法做了?”他提醒道:“至于化学……我意思是炼金术,更是少不了它的。” “没有透明、坚固、耐高温的容器,很多变化就没法进行观察。那样的话,做实验,不就成了民间故事里,太上老君炼孙悟空了么?” “在打开炼丹炉之前,孙悟空在逻辑上,处于生和死的叠加状态。必须进行观测,才能进行确认。但打开炉子观测,孙悟空就可能会跑掉。”他比喻道:“这样一来,就变成瞎炼一气,然后赌一把了。这样肯定是非常不利于研究的。” “这故事好怪啊……”德米特里听得一头雾水。 “呃,其实故事原本很深奥的。我是瞎改了一通,给你们当例子。”郭康说:“这故事原本出自一位姓薛的先生。孙悟空是一只猴子妖怪,所以这故事就叫做‘太上老君的猴’实验。” “这样啊……”脱欢也点点头:“不过伱刚才说,玻璃里含有什么?我没听懂,那也是什么专门的术语么?” “那是表示自然元素的。”郭康解释道:“世界里的物质种类很多。这么多年来,大家已经发现,不止先人归类的那四种。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进行归类,争取做的更全面。不过这个太深奥了,暂时也用不着。” “哦……” 脱欢已经习惯了他扯各种名词,就没有追问。 倒是郭康,被他这么一提醒,想到了元素的问题。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给这些元素起什么名字好。好多词他都用惯了,但其他人更喜欢什么,也说不清楚。 而且,朱文奎这一代,已经到了“土”了,他的下一代就该是金字旁了。只是这样一来,今后会不会要和老朱家抢注元素周期表啊…… 他想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头绪。好在目前离这种情况还远,暂时倒是不用担心。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带着大家离开了玻璃工坊。 “目前我们就剩一个实验室没去了。”他说:“那里更危险,还是老样子,远远看看吧。” 众人已经听他说了好几次,就纷纷点头表示明白了。 他们来到一个单独的木头房子里。这里似乎是临时搭建的,比起房屋更像个装了幕帘的棚子。门口有个修士在等他们。 进去之后,郭康告诉他,把实验演示给大家看看。 修士点点头,让众人离远点。他拉开幕帘,然后穿上和之前那批人一样的长袍和鸟嘴面具。只不过,这边的长袍和面具上,涂了白色花纹,眼镜也是透明的。 修士带上手套,走进隔间,带出来两个同样打扮的助手。他们都是同样的装束,还抬过来一大盆水银。 “这个面具里,是金属片和冰块。”郭康说:“这里需要用到水银,还有热加工的步骤。但水银蒸发的气体是有毒的,所以就做了这种面具。” “这有用么?”脱欢问。 “能够冷凝一部分水银,减少吸入,就算成功了。”郭康摇了摇头,说:“其他的话,只能多通风,多轮换,尽量减少毒性。” 那几个修士看起来倒是不太在乎。为首的人还摆摆手,画了个十字,表示自己无所谓。 他们又去隔间,拿出来一个玻璃长管。几人小心地把管子注满水银,口朝下放进盆里,然后立了起来。 众人看着管子里的水银流出,缓缓下降,然后停了下来。 “哎?怎么不动了?”有个修士问。 “哦,这就是这里的炼金术吧。”德米特里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炼金奇迹”,开始主动往这里猜了。 “严格来说,这倒不是炼金术。亚里士多德写过一本《物理学》。按他的分类,这个演示应该属于物理的范畴。”郭康说道。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物理学,很神奇吧! “那这个东西,还有那个物理学,有什么用啊?”脱欢问。 “用处可大了。”郭康指了指那个管子:“这玩意儿能证明,我们周围的空气是存在的,而且和水一样具有压力。就和鱼生活在水的海洋底部一样,我们就生活在空气的海洋底部。” “原来如此。”德米特里很感兴趣:“那天堂是不是就在这个空气的海洋之上呢?” “这个就不清楚了。”郭康没有直接回答:“亚里士多德毕竟是天兄之前的异教哲学家,他对天父、天兄、天堂的认知是有限的。虽然这不妨碍他在哲学领域的伟大贡献,但我们也不应该强求不同时代的人。他尚未涉猎的部分,还得我们去研究才行。” “确实是这样啊。”修士们纷纷赞同。 “那压力这么大,为什么人还能是圆的?还有人会长胖?”脱欢疑惑地问:“比如,你看我姐。她为什么没有被压的……呃,就和李安宁一样平啊?” “人又不是密封的,你上哪比。”郭康反驳道:“你看这个玻璃管子,最上面是不是空了一截?它被水银和玻璃管包围,所以才能看出气压。” “人长得啥样和气压有什么关系。”他无奈地说:“自己平,还怨空气啊……” “啊……” “总之,这个装置呢,就相当于让水银的压力和空气的压力对抗。”郭康也不再理他,继续解释道:“水银最后静止,说明两边的力量一样大了。这是因为水银很重,所以才能这样直接看出来。而如果换成更轻的水,就没法这么方便的观察了。” “而这个装置,对我们也是有价值的。”他对几个修士说道:“把那个弯头管子带过来吧。” 一名助手离开去取器材,其他人则按照郭康的要求,把管子摆到其他角度,让大家看。 “空气的压力,只能支撑这么高的水银,所以无论是什么形状、什么高度的玻璃管,都只会有这么多。”他说道:“而管子里的水银上方,这段下坠之后拉出来的空间里,是几乎没有任何空气、也没有液体存在的。我把这种区域,叫做‘真空’。” 修士们已经习惯他随口说出汉语词了,只当又是个术语,没有在意。脱欢却有所印象。 “我好像听王师傅介绍过。这不是白莲教的词么?”他指出:“这些人和元末红巾军关系好像很密切,所以我们也了解过的。” “呃,也没错……”郭康挠挠头:“反正能表达意思就行,我感觉还挺贴切的。” “当然,白莲教要是有兴趣,那我们也可以支持么。”他补充道:“自然哲学的早期发展,很大程度确实需要神学的助力。” “说不定他们也可以丰富下自己的神学研究,计算一下水银管里的真空家乡,能住多少个无生老母,推动大明科学研究的发展……” “啊……”脱欢再次傻眼,接不上话。 几人正说着,助手已经把另一个管子取来。这根玻璃管比刚才那个还要细,但长长的管子上方,顶着个鼓起的圆泡,看起来像个怪异的锤子。 在圆泡两端,各插了一根铜棒,应该是制作的时候打好孔,然后用融化的玻璃固定住的。 “这看起来,就像天兄手里的那个器械。”德米特里敏锐地发现了相似之处:“只是为什么做成这种形状?” “因为这种工具,需要保持真空。”郭康指了指玻璃泡。 几个助手把之前的玻璃管清理好,又把这根管子灌满水银,然后同样立起。管子很长,水银和之前一样下降,最后停在半空。 “伱看,这上面的这个玻璃泡,里面就是真空了。”郭康说道:“我们用冰块冷敷它,同时用给玻璃塑形的热铁钳,把下面这个细管子堵上、再切断,这样就能得到一个比较稳定的、带电极的真空玻璃泡了。” “所以它有什么用啊?”脱欢锲而不舍:“我看这玩意儿,估计不便宜吧。” “它有什么用?它如果成功了,才是物理学的奇迹。”郭康懒得理他:“就算我们现在搞出来的半吊子产品,用处也很大了。” “把我们那个手动抽出来的灯泡,拿给他看看。”他吩咐道。 另一名修士于是又跑了一趟,拿来了一个空心玻璃筒。它两端同样插了电极,中间还有个额外的接口,用阀门和皮革条固定着。 “我用铜、皮革和润滑的蜡,做了个抽气筒,给这玩意儿抽气。”他说:“虽然抽不干净,不过也够用了。这个玻璃筒里,有一点点水银。用的时候先加热一下,然后给它通电,就能发出特殊的光。” “这种光,人的眼睛看不清楚,但威力很大。你记得我给吴翰说的那种小虫子么?它就能把虫子都杀死。”郭康说:“我们找一间屋子,把这东西架在里面,然后人从外面给它供电,就能起到效果了。” “斯拉夫人也没法整日整夜推,不过一个灯泡也不算难办,找个水力磨坊就行了。” “那能杀死这些虫豸的话,我们的军粮是不是就有希望了?”脱欢还在惦念这个问题。 “这还需要继续测试,不过其他方面的用途已经值得期待了。”郭康说:“真空管目前还没测试,但我和附近的一个村子合作,试过这种水银灯了。” “哎?你没和我说啊。”脱欢疑惑道。 “是你姐和我说,我才想起来的。”郭康说:“她上次和我聊周围的贵妇生孩子的事,我就给她讲了产褥热的病因。” “我就想到,可以设置一个专门的产房,提前用这种水银灯,杀死环境中的毒虫。配上我们用石灰加工过的高浓度烈酒,可以保证环境清洁很多。” “她不说,我还想不到这个。”郭康摊摊手:“所以,我就找了个有孕妇的村子,改装了下他们的磨坊。需要用的时候,换两个齿轮,就可以把动力引到磨坊边专门搭建的房间。” “他们村里的神父,也抓紧背会了祷词和口诀,大概会用这东西了。我试着让他们操作了下,虽然不怎么稳定,但确实能一直亮。整个屋子,都是蓝紫色的光。” “他们村的孕妇,还有临近几个村子的,都在那里进行生产。结果很好,确实没有出现问题。村民感动坏了,觉得这个紫屋子肯定是有神性的,可惜人进去的时候灯就关了,否则大家都是紫帐出生了。” “那边的神父之后也天天来这里,说今后,想让村里的孩子,都来我们这边接受神学启蒙。前段时间约翰院长问,要不要干脆建立个学校,就是这么才想起来的。” “怪不得,这就是物理的奇迹啊。”德米特里修士也感慨道。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物理学,不存在了! “从神学的角度看,这确实也是一种神迹。”一名修士分析起来:“我们的经书,就是天父感召了著述者,写下来的。” “而今,天父又通过教会,把自然哲学方面的规矩和训诫,借着哲学家的笔写下来。所以,这些理论,和根据理论创造出来的器械,自然也是属灵的。它们上面,确实有神性的因素。” “这种神性,确实更容易检验。”另一名修士也提出自己的想法:“神学上的错误,检查出来很困难。但自然哲学研究中,如果出现了误解和认知不到位的地方,很容易被其他人发现。” “既然世界各处都是天父创造的,那么基础的规律也应该相同。这是天父给我们留下的窗口,让我们只要验证一下,就能发现其中的道理。”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各位,我们教会拿着信徒的供养,让别人耕作、纺织来养活自己,就是为了让大家省下精力,专心去感受神的光辉,再回过头来引领其他人。”郭康说:“如果教会对世界的认知能力,还不如普通的信徒,那就说不过去了。” “是这样啊。”德米特里也觉得有道理。 他们议论完之后,郭康说,今天的主要参观项目就这些了。正好也到了饭点,大家就去食堂吃点东西,然后想想还有什么问题。关于后续的研究,也可以边吃边谈。 他们沿着另一条路,登上红色的山崖,准备返回。 从这里俯瞰,可以看到不远处,还有个海湾。那里有个小码头,岸上还兴建了几处房屋。能看到从山间小河引水的高架水渠,和还没建成的水车。其中一个建筑,有着高大的烟囱,旁边还有几个小水池。 “那里也是修道院的一部分么?”德米特里问。 “是的,我找了个运输方便的地方,准备把现在的实验性工坊整合起来,提高效率。”郭康说:“罗马尼亚各地区,有不少产煤炭的地方,可惜大都附近没有,暂时只能水运。那个靠山的建筑,就是用煤炼制焦炭用的。我们把煤放在密封的锅炉里烧,产品就是非常好的燃料了。” “而那个池子,是处理废气的。烧完一窑,里面的废气通过陶制管道,进入这个池子底部。池子里是石灰,能把很多毒物处理掉。回头我们会给这些池子加上盖子,隔绝空气,这样就能得到处理好的炉气了。” “还收集这东西?”脱欢好奇地问:“这个是干什么的?” “刚才那个玻璃工坊,在锡槽旁边,不是有个大风箱么,里头就是这东西。”郭康说:“我们把锡加热的时候,它表面接触空气里的‘燃素气’,就会发生变化。所以这段时间,需要用其他气体来吹。” “焦炭炉里的‘燃素气’已经被煤炭消耗完了,可以看做‘无燃素气体’。所以用它来保护锡水就行。反正我们这个工艺里,用它的时间也不长,等玻璃液往上一浇,玻璃自己就会隔绝锡和空气了。” “不过建造那几个实验设施的时候,我没想过这么复杂的问题,结果现在得拿牛皮气囊,把气体装过去。做个玻璃还得先吹牛皮……” “这搬来搬去的,也太傻了。所以我决定,今后就把玻璃工坊整个搬过去得了。”郭康说:“我准备做个整条的管道,用废气帮助预热锡槽,然后把冷却的气体处理,最后再引回来去喷。只不过这样,管道得七扭八弯的,我有点想不过来,现在是找了个建筑师在做。” “能设计好么?”脱欢问。 “放心吧,他们设计管道的经验很丰富。”郭康说:“给他们说温度很高,不要用铅来连接就行了。” 他们说着,离开了工坊区,回到教堂。休息了一小会儿,墙上的喇叭果然“滋啦滋啦”地响了三声,众人一边感慨这玩意真神奇,一边去吃饭。 王大喇嘛和约翰院长也出现在食堂,问候来访的修士们,参观是否有收获。德米特里等人纷纷表示感谢,说后续会带更多教士来拜访,号召其他修会也都来帮忙。 总之,大家对于这些展示,看起来都还挺满意的。 吃完饭,郭康又应他们的要求,回到礼拜堂,把他之前做的抽气筒拿出来给大家看。 “这东西气密性不太好,所以也抽不出真空状态。当然,展示气压的力量,已经足够了。”他拿着一根铜制的、像是打气筒的东西,告诉大家。 “这东西里头,用铜片和软皮垫圈,做了单向的阀门。抽气的是这个带把手的铜塞子。”他把气筒给修士们传看:“其实跟打气筒一个原理,就是阀门方向反过来而已。” “然后,我还定做了个专门演示用的设备——真空铜球。”他又拿出两个带着很宽边沿的铜半球:“最开始,我给这里的修士讲课,用的就是它。不过后来我们做了更有实用性的玻璃管,这个东西就一直留这儿当教学用具了。” “这也不是个球吧。”脱欢指出。 “呃,我原本确实打算,直接做两个半球就行了的,但我们的密封材料不太行,保险起见,就把边沿做宽了点。现在感觉有点像大汗的帽子了……”郭康辩解道:“铜球是我习惯的叫法,你非要把他叫‘铜帽子实验’也行……” “你们看,我还留好了阀门。”他指着其中一半说道:“两个半球之间,同样是软皮垫圈。” “现在,我们把它固定住。”他让两个修士用力压住,然后接上气筒,打开了阀门,开始抽气。 这个简陋的设备,很快就抽不动了。不过郭康说已经足够了,关紧了阀门,让两人松开手。随后,他一手拿住一个“铜帽子”,另一半边居然不掉下来了。 “这是黏住了么?”有人问。 “是被压住了。”郭康说:“虽然里头还远不是真空,但气体压力的差距,已经足够让它固定在上面了——就等于两个人一直按着它,所以掉不下来。” 他说着,关上半边大门,拿起绳子,把一端捆在柱子上,另一端顺手拴在了大门的扶手上,把绳子拉直,让铜球挂在半空。 “这样就好用力了。谁来试试?” 德米特里走上前,试着推了推门,居然纹丝不动。其他几个修士也都好奇地去试,铜球上的绳子也随之绷紧,但始终没法扯开。 “看,这也是物理的力量啊。”郭康自豪地说。 “不知道这个领域有没有主保圣人。”一名修士说:“我想在我供职的教堂供奉他,信众们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整个领域的话,就太大了。估计只有天父、天兄,管得了这么宽。”郭康说:“至于具体的某个部分……之前那些村民已经开始崇拜‘提灯圣女’了。” “那是什么啊?”修士问。 郭康拿出一个卷轴,把它打开,只见上面画着个穿修女服的年轻姑娘。她本人没有太多特点,但手里却提着一盏发出紫光的灯。 “这颜料挺值钱的,不过村民们觉得很值。”郭康说:“这个人物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紫色光芒中,天父恩典的象征。或许也可以看做是灯的人格化。他们把这幅画捐赠给了修道院,表达感谢。” “这灯不是你做的么?”脱欢指出:“那这……这不就是女版的伱么?” “???” 郭康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倒是一直设想,请小让娜来兼职当圣女,毕竟她懂得多。连自己今天这些说辞,都是之前临时找她补课学会的。脱欢居然第一个想到他自己了,也不知道怎么动的脑子…… 他还想着什么时候给教士们介绍她,结果这下搞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倒是教士们赶紧来劝,说郭先生这么厉害的哲学家,怎么能讲人家是女的。他们把提着水银灯的圣女画收了起来,然后开始讨论这个合不合教义。 “各位。”郭康想了想,还是说:“我不是个专业的神学家,吴王府的让娜小姐给了我不少教义上的帮助和引导。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带各位再去拜访她。在理论的阐述上,她比我更加有才华。” 教士们对此反应不一,众人正纷纷讨论,门口,突然有个年轻修士跑了过来。 “郭先生!”他喊道:“公主来找你,说让你和让娜小姐去见她。” “公主?这不正讨论着让娜小姐么。”德米特里回过头,困惑地说。 “不是……”修士回过头:“啊,她自己过来了。” 说罢,他一溜烟地跑了。 “哎?” 郭康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而旁边,教士们已经不乐意了。 “我们这里是研究自然哲学的地方,刚刚才看到这么多神迹。”一名修士站起身,质疑道:“这种神圣的场所,怎么能让女人进入呢?” “对啊,就算公主也不行啊。”其他修士们纷纷表示赞同:“我们去和她讲道理,把她劝走吧!” 说着,众人纷纷起身。 郭康也探头去看什么情况,刚好看到不知为何怒气冲冲的狄奥多拉,大步从外面走来,后面远远跟着几个教士和随从。修士们来到门前,请她止步,但她非要让郭康出来。 眼见交涉失败,德米特里等人试图把另一半的门关上,让她先冷静下。狄奥多拉去推另一半的门,也推不动。 她好像没注意到那个铜球是干什么的,呵斥了教士们几句,就退了几步,猛地发力,撞在大门上。 铜球砰地一声分成了两半,大门向后甩开,一下又把门后探头的郭康,给拍飞到一边去了。 “那个……物理!”一名修士惊慌地指着地上的铜球:“物理炸了啊啊啊!” 狄奥多拉冲进了礼拜堂,一众修士吓得到处乱窜。 “你属牛的啊!”郭康狼狈地爬起来:“怎么一个一个都这么喜欢撞人啊!” 又不知道怎么分段了。这部分正好结束,发个长的……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小让娜的仙姑修行 娘娘庙二楼的露台上,狄奥多拉让侍女拿来了椅子,坐在墙边,看着其他人演练。 她的视线压迫力太强,连王大喇嘛这样的老滑头都有点受不住。他犹豫了下,还是劝道:“公主,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有老汉我在这儿看着呢,也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我今天休息,来看看他们,不行么?”狄奥多拉反问。 王大喇嘛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只好对郭康投去一个“尽力了”的眼神。 前几天,狄奥多拉听别人说闲话,说郭康组织了一个异端教派,崇拜圣光和机器。他勾搭了一群教士,天天聚在一起,折腾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还有传言说,他准备自己当幕后教主,让小让娜当仙姑。这两人经常来往,不知道在搞些什么。狄奥多拉特意去问了朱文奎,但朱文奎这段时间,都在忙活郭康给他的新工坊,根本没心思管其他事情,对此一问三不知。 狄奥多拉又去询问王大喇嘛,得到的回答是,那个修道院是非常正规的、由牧首批准过的正式组织,进行的也是正儿八经的神学和哲学研究。 王大喇嘛代表的教会上层,乃至君士坦丁堡神学院的老学究们,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出格,相反,很多学者对他们展现出的研究成果十分感兴趣。所以,他告诉狄奥多拉,不用担心郭康在搞异端。 不过狄奥多拉关心的,本来也不是异端问题,所以王大喇嘛的回答,也没能让她满意。 她让侍女去探访那家修道院,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但侍女回来后告诉她,修道院明确说,那里是研究哲学的地方,禁止女人进入。 希腊哲学家有这种思路也不算罕见,但之前还有人说,见过小让娜去过那里——这就明显自相矛盾了,里面肯定有鬼。 如果是平时,她也不会这么疑心。但之前没多久,她刚和梅尔特姆以及让娜们立下约定,结果还没过几天,她们就开始搞事了。这让一直还算冷静的狄奥多拉,都有点难以忍受,于是自作主张,亲自冲了过去,准备抓个现成。 虽然当时没什么异常,但也确认了这个教派确实和小让娜有关。 别的不说,郭康告诉修士们的那套神学解释,就不是他自己能想得出来的。狄奥多拉从小就跟他一起玩,他什么水平,自己还能不知道。 至于其他几人……王大喇嘛的神学水平,显然也不行。而脱欢,估计让娜的猪都比他懂神学。虽然它不会说话,但它起码不会天天制造异端言论吧…… 所以,虽然暂时放过了郭康,但之后,听说他又要和大小让娜会面,进行什么修行的时候,狄奥多拉再次匆匆赶来,要看看他们这个修行到底正不正经。 到了地方,这次倒是没人拦了。王大喇嘛和脱欢虽然也在,但狄奥多拉怀疑这俩也在帮郭康,对他们同样不太放心,坚持不愿意走。 对此,郭康有苦说不出。 “你不看看她才几岁。”他无奈地说:“你这么怀疑来怀疑去,不是给大家增加负担么?” “几岁?比她还小的都有结婚的了。”狄奥多拉明显不信:“法国人什么干不出来?” “她其实也不是纯法国人。”脱欢瞅了瞅旁边看热闹的大让娜:“我姐好像怀疑的是她?” “我都说了,不关我的事。”大让娜急忙摆手道:“别把我扯进去啊。” “哎,不够麻烦的。”脱欢破罐子破摔:“我说郭康老弟,伱赶紧跟我姐结婚吧。她这段时间,天天跟犯了花痴一样,这都开始尾随你了。这么下去,咱们的日子就别过了!” 狄奥多拉少有地没有反驳脱欢的话,居然保持沉默了。 “你要是真喜欢什么女人,跟我说就行,我回头帮你牵线。你先把婚结了,也不耽误你找情人吧?”脱欢继续道:“法国人怎么说的?家庭是家庭,爱情是爱情,对吧?” “……” 郭康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但狄奥多拉明显对脱欢愈发不满。 “你就闹吧。”她狠狠地说:“我看你回头能稳的住家庭么,别回头让大家看笑话。” “我担心什么,我这是帮我安答出主意呢。”脱欢努力解释道:“我有家庭就行。爱情?那是什么?有打仗有意思么?” “再说了,我也是这罗马的台吉。我想谈恋爱,难道还要去讨好女人、安抚她们之间的关系?”他大声张扬道:“看上哪个女人,直接抢不就行了。谈,谈个屁。” “你这家伙满脑子的都想什么?”狄奥多拉皱着眉头说:“这像个好统治者说的话么。” “我们罗马起家,不就是抢了萨莫奈的妇女么。”脱欢居然开始引经据典了:“这本来就是罗马统治者该干的吧!” 狄奥多拉一时被他弄的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各位。”王大喇嘛赶紧来打圆场:“你们的私事,老汉我也帮不上忙。但今天确实是有正事,真不是骗公主你的。你看。” 他指了指桌上的一堆文献:“让娜郡主说,自己受到了圣女的感召。我查了下资料,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们可以趁机进行宣传。” “这对我们在埃及的经营、和法国乃至明朝的关系,应该都有好处的。这真的是正经事啊……” “是哪个圣女啊?”狄奥多拉见他都这么说了,也不再发脾气,认真问道。 “亚历山大的圣女凯瑟琳。”王大喇嘛说:“老汉我这几天可是好好恶补了下这方面的知识。这个仙姑啊,还是挺重要的。不光罗马教会器重她,我们教会居然也给她封了个‘大殉道者’呢。” 狄奥多拉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毕竟大牧首不知道著名圣徒,这种事情……好吧,这种事情也挺符合罗马传统的。 “传说,她是在四世纪初,在埃及的亚历山大殉道的。”王大喇嘛介绍道:“到了六世纪,查士丁尼皇帝在西奈半岛,为她修建了一座专门的修道院。那之后,一直有人前往当地朝圣。” “我不知道她的事迹是不是可靠,不过这里的渊源就深了。”他说:“我觉得,我们可以借此,好好宣传一下。”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如投了天方教 “你们说的宣传,到底是什么意思?”狄奥多拉明显还在戒备着她。 “就是字面意思。”郭康说:“一个好形象,能够吸引更多的人,还能降低对方的抵触情绪。营造出一个圣洁高贵的形象,对我们的宣传是很有好处的。所有文化都吃这套。” “那为什么找她?”狄奥多拉指了指旁边的小让娜,追问道。 “她关系多啊。”郭康继续老老实实地解释:“她和东方西方都有密切联系,而且专业知识也丰富,当然就找她了。” 小让娜只是笑了笑,还是一脸看戏的表情,让狄奥多拉愈发不爽。 “你确定她能做好?就她这种恶劣的性格……” “她怎么性格恶劣了,老姐你别随便说人家啊。”脱欢看不下去了:“这从头到尾,都是伱在攻击别人。不能这么说的。” 狄奥多拉吃了个瘪,只能继续生闷气。 “明明我也很了解神学和教义的。”她抱怨道:“为什么不问我呢。” “嗨,这本来就不是为了教义。教义只是个手段,真正的目的,在于我们的外交尝试。”脱欢直言道:“按郭康老弟的话,就是教会需要一个‘形象代言人’。她的人脉和形象,总比我和王师傅这种要好吧。” “你确定是为了我们的外交,不是为了她自己。”狄奥多拉的话也尖锐起来:“不是为了捧她,给她量身定做的?” 她说着,又开始盯着郭康,看起来是认定他心怀不轨,故意和这个“圣女”做了什么交易。 “当然不是了。真要量身定做,还当什么劳什子圣女。”脱欢连连摇头。 “我们拜上帝教各派,女性教徒的上升空间都太小了。她们最多只能当个修女院长,而所有的正式神职,不管我们正教,还是罗马公教,都是不授予女性的。” “我还专门看了下,所谓圣女,其实是个民间称呼。因为按规则,活着的时候是不能封圣的。”他拿起一本介绍基础教义的册子:“你看,再怎么懂经义,甚至真的创造出奇迹,也不能获得神品。这不是很尴尬么。” “其实我都不太理解,为什么拜上帝教在女性中这么受欢迎。她们不在乎么?”他把册子放回桌上,感慨道:“要是我们的兵,也都只有这种提拔空间,那他们明天就得哗变……” “人家手里有刀,这怎么比。”郭康对他的强行对比已经快麻木了,吐槽了一句,就没去继续纠结。 “你看,这个对小让娜来说,就真的只是个虚名而已。人家郡主在乎这点名头么?不还是为了帮帮我们而已。”他转头对狄奥多拉说:“这不是我们捧她,是请她帮我们才对。” “是啊。真想在宗教里要个实际地位,也没必要走这条路啊。”脱欢坐回椅子上:“我听马穆鲁克们说,埃及那边,是有女法基赫(教法学专家)、女穆夫提(教法法官)的。在叙利亚那边的苏菲派教团,还有女人当酋长、当谢赫的。真想混个教职,还不如投了天方教呢。” “这倒是。天方教还有个好处,就是非常灵活。”让娜女侠笑道:“他们没有君士坦丁堡大牧首,也没有罗马主教——或者说曾经有,但早就没有权威了。” “天方教的大分裂,来的非常早,波及范围和后续影响,也比我们这边的教派分裂严重的多。”郭康给她解释道:“从一开始,就在不断发生血腥的内乱。” “先知刚去世六个月,他女儿法蒂玛也去世了。逊尼派认为是因为悲伤过度。但什叶派说,是第一任哈里发阿布·伯克尔和第二任哈里发欧麦尔,趁法蒂玛的丈夫阿里不在家,连夜上门殴打当时正怀孕的法蒂玛,导致了她的流产和死亡。” “反正,这个事儿就成了他们双方几百年来争论的话题。信哪个就看自己的判断了。”郭康摊摊手:“不过之后的内乱倒是没什么疑问了。几个哈里发互相杀来杀去,手段比司马氏都糙。” “这么天天上演‘天父杀天兄’,还能保持多少神圣性,我想我们学过塞里斯历史的都很清楚……结果就是,他们那边的各种教派,远比我们这儿多。” “阿拔斯王朝还强大的时候,还能用世俗武力,强行维持一个宗教权威,保证哈里发的地位。等阿拔斯王朝衰落,突厥军阀们毫不把哈里发当回事,这种权威也随之消失了。这些教派,就彻底没人管了。” “我没怎么看过塞里斯历史,但我知道,理论上你可以随便搞一个教派出来——实际上也确实有很多人这么做了。”大让娜也说道:“把一个正教教派说成天方教教派并不难。无论巴巴·伊沙克还是当年的张牧首,都真的这么搞过。我们古墓派,一样有自己的天方教马甲的。” “马甲是什么东西?”狄奥多拉奇怪地问。 “他发明的词,就是……假装的一个别的身份的意思吧。”大让娜指了指郭康,说道。 “也不一定是假装的,本来就可以都有。”郭康说道:“而且脱欢讲的也没错,这年头,一个姑娘想当神职人员,还确实是天方教那边更容易……” “我怀疑,这就是文化积累的问题。”他说:“我之前就和几个朋友聊过。女神职人员的数量,和天方教世界的兴起、衰落,几乎是同步的。” “他们兴起的时候,这种人的出现就越来越频繁,而且大多都是在埃及、叙利亚、两河这类文化底蕴深厚的地方。我觉得这可能跟教派本身,没什么关系,而和经济、文化密切相关。将来他们如果衰落了,估计也会同步发展的。” “好像有点道理。”脱欢想了想,说。 郭康也不是瞎编。按后人统计,女教法学家确实是18世纪之后,开始快速减少的,和欧洲的崛起、天方教世界的衰败,依然保持着奇怪的同步。这里面的规律就比较有意思了。 “当然,最简单的还是我们罗马教会。”他补充道:“混得好了,说自己是天兄的妹妹都行。我觉得我们这边才是上限最高的。” “呃……”狄奥多拉无言以对。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铁拳圣女 狄奥多拉已经习惯了这些人的“奇思妙想”,但如今的情况,依然经常让她感到头大。 “好吧,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但现在我们的情况就是这样,你们准备怎么办?”她只好问道:“专门给让娜小姐设立一个神职么?” “那要面对的反对就太大了,不太值得。”王大喇嘛倒是认真地回答:“虽然我们教会和希腊人、罗斯人都有些不融洽的地方,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合,大家已经习惯了不少。这种情况下,再去搞大动作……有点不太值得。” “硬要推行这个政策,也不是不行。但这样有意义么?”他反问道。 “我们为了建立罗马尼亚教会,确实和他们发生过不少争执,但这样的结果是,让我们得到了一个近乎政教合一的、高效的朝廷和教会。我们推行教育,改进管理,训练士兵,让罗马越发强大,整个国家都在不断从中受益。” “因此,从先师张牧首开始,大家才一直都在顶着压力,努力推行。到最后,连曾经反对我们的希腊人,看到我们的成果,也开始承认和加入我们了。” “如果我们给女人也授予神职……也不是不行。”他想了想,说:“但是,这个政策如何维持呢?” “我们不考虑教义什么的,单说职务本身。咱们的神职人员的编制,是有限的。提拔妇女上来,就得有人要下去。”他提醒道:“谁来做这个牺牲?他们会乐意么?” “再退一步,就算我们坚持这个政策。但老汉我岁数也不小了,等我退休,新的牧首会不会再给改回来?大汗和大臣们会不会还支持他?” “所以啊,一个命令,不是拍脑袋就可以下达的。如果决策不合适,不但达不到想要的效果,反而会有反面作用。” “想让这个政策维持下去,很简单,让大家不断看到这么做的好处就行。那问题来了,这对我们现在,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众人一时无言。 “我话说的可能有点重,但公主也不用太在意。”他抖了下拂尘,笑着说:“其实这要求也不高,让天父再显示一次神迹就行。” “别的不说,如果任命一位妇女当神职人员,天父就让郭公子的蒸汽天兄直接动起来,那我现在辞职,让她当大牧首都可以。” 狄奥多拉和小让娜对视了一眼,好像没想到,一直显得稀里糊涂的王大喇嘛,这方面却想得这么清楚。 “康老弟不是喜欢预言未来么,你给她们算算呗,看看小让娜这样的,什么时候也能去法国当主教。”脱欢开始怂恿郭康。 “这个,一步步来就行。”郭康说:“我们的农庄里,不是也有妇女当教师么。时间长了,可以把这个措施正式化,允许有能力的人担任更高的正式职位。” “我们的主教和神父,本质是行政和教育方面的官员。所以,等这些条件成熟了,直接转调过去都可以。与其搞几个特例做宣传,不如踏踏实实地普及教育。等大家教育水平上来,伱不让她们任职,自己都觉得浪费。” “这样啊。”脱欢想了想,感觉有道理:“所以,你觉得我们这边需要多久能实现呢?” “咱们越富强,实现的越快。”郭康也思忖了片刻,说:“有生之年,我觉得可以实现试点。至于完全铺开,可能得等蒸汽天兄成熟之后吧。大概……一二百年?” 狄奥多拉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那还好,比我预料的还顺利啊。”脱欢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问道:“如今最富强的国家,是塞里斯的大明国吧。他们需要多久?” “他们没有教会,官员是完全政教合一的。如果是民间宗教团体的首领,那现在都行;如果是朝廷命官……那难度就大多了。”郭康指出:“而且,明朝将来会不会有劫难,也不好说。不过,塞里斯最坏的情况下,也就……四百多年就够了吧。” “我的天……”小让娜也叹了口气。 “那法国呢?罗马公教那边,啥时候能出个女主教?”脱欢追问。 这回郭康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两手一摊:“超出我的预计能力了。” “哎?” 脱欢和小让娜大眼瞪小眼:“完了,郭半仙都不知道了。” “起的什么外号这是!”郭康无语道。 “好了好了,说太远了。我们继续训练吧。”王大喇嘛拍了拍手,招呼大家收心:“公主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在这儿看看。” “对,看看咱们正不正经。”脱欢一边笑着,一边从旁边的杂物堆里,拿出一个木头车轮。 “这是什么东西?”狄奥多拉问。 “这是那位圣女的神迹标志啊。”王大喇嘛说着,指了指墙上一幅圣像:“你看,亚历山大的圣凯瑟琳,通用形象就是个带着王冠的年轻姑娘,象征的符号就是背后这个带刀刃的车轮。” “这东西据说是古罗马的刑具,把刀刃固定在车轮边沿,然后压过去,把犯人杀死。凯瑟琳被罗马皇帝抓到之后,皇帝计划用这个刑具处决她,但她伸手触摸车轮,车轮就碎裂了。早期教会把这个事件当做是神迹,所以车轮也成了她的象征。” “这位圣女在英法也很流行,有不少祭拜她的教堂。英格兰国王据说还从埃及的修道院,带走了她的一部分圣骸。”他说:“所以才说,如果能表演这个神迹,对我们将来的宣传也有好处。” “怪怪的,是吧。”郭康点评起来:“把拿来对付人家的刑具当符号。” “这有什么,天兄还真死在十字架上了呢。她这不没死么。”脱欢指出:“按照传说,她最后是被罗马军官用剑斩首的。没拿剑当符号,算是够意思了吧。” “呃……我还真没想到这么缺德的符号……” “那你们表演什么?让她也把这个这轮摸碎了?”狄奥多拉看了看小让娜,明显不信。 “其实也是可以的,只不过需要技巧。”脱欢说:“来,让娜女侠,你来表演下。” “好。” 大让娜说着,捋起袖子。脱欢握紧车轮,而她则把手指抚摸在轮子上。 随后,她缓缓握回手指,然后突然发力,瞬间打出一拳。只听碰地一声,木头车轮当场崩飞了几块碎片,几条明显的裂纹也延伸开。 脱欢拿着车轮,掰了掰,给狄奥多拉看:“你看,这已经裂开了。” “这个报废车轮,木头的韧性比较好,我们表演的时候可以换成更脆一点的木材,再让她多聚下气,能打出瞬间炸裂的效果的。由于发力距离很短,远处的观众,看到的就是‘摸炸了’的效果。” “这也是一门暗杀的技术。”让娜女侠得意地说:“小让娜悟性很好,这两天进步很快。再多练练,肯定可以掌握的。” “所以,你们就在这儿练拳呢?”狄奥多拉看起来还是很惊讶。 “是照着圣女事迹练拳。”王大喇嘛纠正道。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章 天父三经 对于他们表演神迹的方式,狄奥多拉看起来有点意外。不过他们天天整的活,说实话已经让大家麻木了,所以其实也就是意外一下而已。 “那你们还准备了别的么?”她问。 “我昨天刚想起来个别的,就是不太好演示。”王大喇嘛说:“文献说,凯瑟琳修道院也负责纪念‘燃烧的灌木丛’事件。大概是把人放灌木丛里烧,然后没事儿,这种神迹吧。” “这其实也是一种常见的表演神迹的方式,不过需要专业手法,提前对场地进行安排。”他颇有些自得地介绍起来:“老汉我对这个技巧,还是有些了解的。按我的步骤来,很快就能打出‘烧不死的让娜’的名声了。” “那个燃烧的灌木丛,不是烧人的。”大让娜指出:“那个典故是说,摩西经过西奈山的时候,天父感召他,让他来到一片灌木丛前。这时,灌木丛燃烧起来,从里面传出了天父的声音,告诉他将来会发生的事情,要求他采取行动,应对埃及法老的压迫。” “等他接受完指令,发现着火的灌木丛却没有被烧毁。因此,大家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的神迹。后来,东罗马在旁边兴建了圣凯瑟琳的修道院,就把据说是当年的那丛灌木,移植到了院子里,供信徒参拜。” “修道院的灌木丛就是这么来的,不是说凯瑟琳在里面被烧过……” “哎?”王大喇嘛惊讶道:“经书里头还有这段么?” “这是旧约里头的。估计被你们顺手一起删了吧。”大让娜耸耸肩:“不过你不是大牧首么?删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么?” “不是王师傅删的,这个是好久之前,张牧首删的。”郭康解释道:“而且也不是看不到,在他编纂的《圣经谬误考究》里头,就有这个故事。” “为什么说是谬误啊?”让娜奇怪地问。 “因为这段子我们太熟悉了。”脱欢一摊手,直接背道:“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伱知道这个‘丛’,是什么意思么?” “摩西没找人学狐狸叫,差了一着。”郭康评论道:“啊不对,埃及的话……应该学胡狼叫?” “胡狼是阿努比斯吧。感觉不太适合。”王大喇嘛虽然对教会经文了解不多,这些冷门学问倒是挺清楚:“我听说埃及人崇拜的是猫,所以,应该让人学猫叫才对吧。” “好像也是……” 眼看众人开始认真讨论起来,让娜女侠都有些傻眼。她看了看狄奥多拉,发现对方只是摊摊手;又看了看小让娜,结果小让娜也表示无能为力。 “塞里斯的历史太长了,什么都能找个差不多的。”她苦笑道:“不止我们,你看,天方教关于法蒂玛的说法,他们也不信。” “不是不信,我是觉得那些波斯人讲的更有道理。”郭康纠正道:“主要是忧愤而死这种事,在先秦两汉,都已经成了规则了。你们知道‘隐诛’么?” 让娜女侠只好再摇摇头,感觉自己今天特别无知的样子。 “汉朝处决上层人物的时候,一般会给他们面子,不公开进行宣判和处刑,而是要求他们自杀——当然,有些人也需要一点帮助就是了。”郭康说:“对外,一般都说是‘忧郁而死’,或者‘愤恨自尽’,而不说实际上是被处决的。” “所以,有些人莫名其妙就突然忧愤死亡,实际上很可能就是被杀,或者被迫自杀了。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廷,都有这种例子。” “现在,一个历史人物突然去世,有人说是忧郁死亡,有人说是涉及权力斗争被袭杀。我作为一个从小看塞里斯历史的人,你说我会觉得哪个更有真实性?” “啊……那你跟那些马穆鲁克们,是怎么说的?”让娜女侠疑惑地问。 “那是信仰的问题,是另一回事了。”郭康倒是不怎么在意:“信仰归信仰,历史归历史么。” “但那部分旧约的问题是,已经在信仰方面,和现在的教会冲突了。”他指出:“上面说,因为埃及人迫害犹太人,所以天父要惩罚他们。但现在,迫害犹太人最积极的,就是西欧地区的公教势力,那天父应该站在谁那边呢?” “这个问题仔细考虑下去,就没个结论了,而且也和教义的核心冲突了。所以我们认为,不如把这个删掉。” “那教义的核心是什么呢?”让娜好奇地问。 “当然是忠义、仁孝、和睦了。”王大喇嘛说:“摩西等人的祖先,在埃及就当官了,他本人也被王族收养,是受过皇恩的人。结果,却不顾君主的权威,借用天父的名义挑衅,导致无辜的同族跟着受苦;也不顾养母的恩德,不把他们当家人和睦相处,反而伺机作妖术陷害他们。这种行为太不端正,不值得进入经书,让信徒效仿。” “如果对君主不满,可以劝谏;劝谏不成,可以出奔。哪怕君主如同桀纣一般残暴,也应该号召天下,结束他们的统治,让更贤明的人来取代。这才是天父尊重德行、令天命周转的道理。” “但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埃及的百姓、犹太的百姓在受苦。下令杀人的君主,没有受到惩罚;无辜的人,却莫名其妙的遭灾。那些灾害还极为邪恶,完全不符合天父仁爱世人的作风,就算是真的,也是邪魔用妖术冒充天父所为。” “真正让天父喜悦的,是尧、舜这样的圣王,是老聃、庄周这样的哲人。他们的道德和智慧,让天父荣耀,于是天父也祝福于他们,使他们的言语流传,使他们的名字尊荣。相比这里记录上古故事的旧约,显然还是这些上古作品,更合乎神意,适合教会的需求。” “所以,我们现在教授的,是《道德真经》、《尚书古经》和《天兄救世经》,三者合称《天父真经》,也叫《天父三经》。”他说:“这些,才是我们教会官方承认,并勘定印发的内容。”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务正业的罗马皇帝 对于王大喇嘛例行公事的介绍,众人倒是没什么要说的。毕竟紫帐汗国这个教会是什么样,来这边的人早就知道了。 “但这里有个问题啊。”让娜女侠指出:“你们都不承认摩西故事了,怎么还搞这个燃烧灌木丛纪念?” “这又没什么,不承认他们的,还有我们自己的啊。”脱欢看起来早就想到这点了:“而且,我们的神迹,形象比他们好多了。你想想,大家是喜欢疯疯癫癫的老头子,还是喜欢神圣又美丽的姑娘啊。” “对啊。”狄奥多拉突然又警惕起来,看了看郭康:“这种圣洁高贵的女性,大家都很喜欢吧。” “你也是这种女性啊。”郭康赶紧安抚她。 狄奥多拉一下扭捏起来,一时说不出话。 “伱也别太在意,王师傅他主要是想炫技的。”脱欢见状,也连忙帮好兄弟解围:“他就想找个机会卖弄下戏法……” 王大喇嘛也只是呵呵一笑,对此并不反对。 “不瞒诸位,老汉我确实有这个念头。”他如实说:“原本这个魔术,还有点风险,不敢让郡主千金之躯亲自涉险,所以也没教她过。但有了郭公子的天兄圣光灯,做出效果就简单多了,确实让人技痒啊。” “我们稍稍准备下,在夜间表演,肯定能有非常好的效果的。”他保证道:“这个机会要是错过了,那就可惜了。” 小让娜本人对此也很热情,其他人也就没怎么反对。 王大喇嘛虽然文化水平不如几位前任,但变魔术、玩杂耍的手段,却是历代牧首里最高明的。郭康至今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几个伙伴们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看他变魔术。 经书里说,天兄有水面上行走的能力。王大喇嘛则表示,虽然他轻功不如天兄,不能做到“水上漂”,但他可以在水中点燃蜡烛。这种反常识的火焰,也是天兄的神迹,很受大家欢迎。 结果,郭康看了下表演,就明白了这东西的原理。而这也让王大喇嘛相信,这小子是个奇才,一定要好好培养。 他并不在乎被戳穿,反而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收场机会。随着表演增多,这个套路早晚会被大家认清,到时候被人翻旧账,可能就会比较没面子。但郭康用自然哲学对它进行解释,就能维持它的神性,就让大家有了个台阶下。 自然哲学也是天父赐予人类的、用以接近神的途径,本身也是认知本源和拥抱神圣的方式。通过自然哲学的研究,了解了神迹的原理,并进行复现,那就等于这个研究得到了天父的认可与祝福,让祂授予人类更多奖赏,使得神迹得以常驻于人间。 而如果自然哲学发达到了一定程度,让各种神迹都可以随心出现,那不就是真正的地上天国了么? 这显然是神圣性非常高的行为,当然要进行鼓励和宣传。毕竟,教会本身就是干这个的啊。 王大喇嘛甚至认为,可以从资深神职人员开始,系统培训如何用自然哲学“变魔术”。教会掌握了这些法门,才能在这个信仰日渐衰微的时代,用实际行动来服众。 尤其是郭康的灯和投影做出来之后,他更是借助自己丰富的表演经验,雄心勃勃地进行各种策划了。 对此,狄奥多拉也只能默许了。 “你们到底准备了多少个计划啊。”她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其实没多少。”郭康老老实实地说:“不是所有的神迹都适合表演,尤其是很多圣人的故事,模板太单一了。” “我看这位圣凯瑟琳的故事,也是如此。就说她指责皇帝迫害信徒,然后和皇帝辩经。皇帝和手下们说不过她,就开始试图迫害她。”他也拿起册子,念了起来:“迫害的过程,好像也是千篇一律的挨揍,没有什么太特色的东西。倒是还说打了一半,皇帝突然又来求婚。不知道是什么个逻辑……” “而且,这个过程里还有不少自相矛盾的地方。她能直接碎掉轮子,还有天使给她上药,结果后面罗马军官拔剑处决她,天使又不见了,也没有剑碎掉了之类的剧情。我不太清楚这个情节是什么意思。”他放下册子:“怎么这会儿又不灵了?” “剑是个铁家伙啊,徒手打碎剑,可就不是简单练练功夫就行的了。”让娜女侠指出。 “天父和天使,半路突然又不帮忙了,估计是她开始跟人神前决斗导致的。”脱欢推测道:“之前人家欺负他,天父能罩着;要公平决斗,就不能偏袒了,毕竟我们罗马也是神认可的国家。” “至于结果……罗马军官明显也功力深厚。圣女虽然尽力和他决斗,但武功不敌,被军官杀死了。”他判断:“这种结果,属于认赌服输。人家凭本事打赢的,所以天父也认可了结果,没有处罚皇帝和其他参与者。” “……好像也就只能这么解释了。”郭康也想不出来更好的说法,就点了点头。 “至于其他部分,我觉得就完全荒诞无稽了。”脱欢抖了抖书:“你看这个圣像,给她画了个王冠,说她是公主;但书里其他地方,又说她是总督的女儿。总督的女儿怎么也是公主了?” “这些记录要是真的,我都怀疑,她可能就不是因为信教,而是因为叛乱被杀的。”他摇了摇头。 “那些算不得数。大多数早期圣女,其实就是些村姑,后来被教会添油加醋,硬加了高贵身份的。”郭康说:“对于真正的上层,宗教只是个工具。用来攻击敌人可以,整这么多活就完全没必要了。” “这倒是。”脱欢想了想,说:“我这几天看了不少圣人传记,感觉这些人,好像都是一个套路的。” “不管哪来的圣人、圣女,都要跟莫名其妙出现的罗马皇帝直接对抗,面对面辩经,把皇帝和他的哲学家们搞的哑口无言。打脸之后,还得拒绝对方的拉拢,维持高傲姿态,直到皇帝恼羞成怒,导致自己被杀殉教。” “你也发现了吧。”郭康点点头:“而且你也知道,很多地方,都有自己的圣人,各种殉教的圣徒、圣女,加起来可是成千上万的。” “这要都是真的,那倒是能解释罗马怎么衰落了。”他算道:“皇帝们整日不务正业,天天满帝国乱跑,跟各种村姑对线……这国家要是不出问题,才怪了吧。”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兵强马壮者,血脉最高贵 两人聊天的时候,王大喇嘛的助手们,把一套衣服、帽子什么的拿了过来。 “这又是什么?衣服都做好了?”狄奥多拉忍不住问。 “对啊,全套行头都准备了。”郭康点点头:“这一身说实话有点不方便行动,所以我们一直让她穿着戏服练。” 小让娜熟练地披上那件修女长袍。让娜女侠帮她把衣带系好,又解开发带,把辫子散开,故意搞的披头散发。 “看着好怪啊……”狄奥多拉嘀咕道。 “没办法。”郭康表示:“我们没有专门的修女服,这个圣女服饰是直接拿教士服装改的。” 紫帐汗国的教士服装,也是当年根据东正教的服饰,简化后改出来的半吊子产品。其实就是一件普通长衫,外面套了简朴的教士袍。 朝廷官员的服制等级规则,还能抄一下唐朝、元朝,但教士这方面,因为塞里斯压根没有这方面规定只能自己寻思。早年,为了省钱,普通教士基本都用便宜的亚麻原色,简单用个布带束起来。神父以上的高级教士,才会用黑色和红色的装束。所以,就这么沿用下来了。 他们也没有专门的帽子,长期戴着东正教教士的白色无沿圆顶帽,连上面垂下来的布都照抄了。 当然,也不止他们一家在抄这种形制。奥斯曼的耶尼切里,也同样戴这种帽子。由于本来就是同源,所以看着其实也没有太大区别。 后来,这个帽子还发生了分化。官僚制度逐渐完善之后,紫帐汗国开始用黑纱制作这种圆筒帽。相比乌纱帽,它形状简单,也没有帽翅,直接在侧面固定各种红色、紫色、金色的彩线,来显示级别和所属部门。 而教士的帽子,则向头巾似的软兜帽发展。这种帽子在东正教,一般只有牧首之类的高级神职人员才有,紫帐汗国这边则完全泛滥。最后,还是通过颜色进行区分。只有纯白色带十字架的才是牧首专用,其他的,大家按级别来就行。 至于修女的衣服,几乎都是看各个修女会自己怎么设计。 早年的紫帐汗国,修女会其实不少。因为那会儿战争压力太大,妇女一样得参与运输、守卫、乃至短途出战。而高强度的战争,让很多地方都处于男少女多的境地,失去父亲、儿子、丈夫的女性,并不算少见。 于是,这些人就渐渐自己组织起来,形成了早期的修女会,以修行的名义互相联系和扶持。 而那时的修女院,更像是这些妇女的活动中心,或者收容无家可归者的场所,里面的“修女”,很难说就是专职修道的女性。只不过,由于申请成功了,就能拿到教会的补贴,让这类民间组织的数量一直不少。 不过,她们毕竟不算正式的神职人员,所以穿什么制服,教会也不管。 一些条件好点的修女院,会给修女们定期发衣服,不过主要目的其实是作为补贴——这年头,对于穷人来说,完整的衣服依然不便宜,有件新衣服算是不错的福利了。 而且没这个条件的,也就是组织大家定期聚会下,穿的也是日常的服装,最多挂个十字架或者带个帽子,以表示自己的身份。 因此,这边确实没有严格意义上的修女服。只不过,大家见基层教士见得多,所以下意识都觉得“念经的就该是这样”,导致修女们的衣服也向这个风格靠拢。 很快,小让娜就打扮完毕。 她披上了黄褐色的长袍,头上带着颜色略浅的牧首式大兜帽。让娜女侠帮她整了整帽子上垂下来的布,披在肩膀上,最后,把一顶道具王冠戴在头上。 “这个搭配,我觉得挺帅气的。”脱欢评价道:“之前设计的时候,我们也参考过罗马公教的修女服,不过那种我感觉一点都没有个性,看不出圣女的特点,也没有高神圣性带来的那种霸气。” “这一身再改改颜色,就能天兄下凡了。”郭康吐槽道:“确实挺霸气的……” “那个王冠不碍事么?”狄奥多拉则指出了级别问题:“这是为了对应传说中的公主?她一个郡主能戴这个么?” “管他呢,明朝又不戴王冠。”郭康表示不用担心:“就说是当地人为了表示敬意,给她送的纪念品就行。人家才不会管这么宽。” “那罗马的公主和明朝的郡主哪个更高贵?”狄奥多拉和他想的好像完全不是一个问题,不知道在那儿计较个什么。 “这肯定不是谁高贵的问题——咱们都是自己人,我如实说吧。”郭康两手一摊,直言道:“你要是看血统,那就变成草原小头目和淮右布衣,谁的血统更高贵了。又不是上古三代,还怎么比血统啊。” “成吉思汗的父亲,是合不勒汗次子的第三个儿子。哪怕在乞颜部落里,都已经连续两代既不是继承人,也不是年长者了。靠着和金国战争中表现出色,才成了一个部落的小头人。明太祖那就更惨了,他起家的故事大家更清楚。” “所以,这就不是谁更高贵的问题。”他指了指小让娜:“或者更直白地说,谁能打过她四爷爷,谁就比她更高贵。” “所以你这个问题,问我不合适。你问问脱欢能不能打过他吧。” 他说的,其实是大实话,但狄奥多拉看起来却有些不甘心。 “我反正觉得我是不行。我连‘史则天’都输过,碰上他估计更惨。”脱欢见她看自己,也连连摇头:“而且伱纠结这干什么。咱们和金帐汗的关系,都有人质疑呢,但咱们的合法性,靠的又不是血统。” “草原上的规矩,谁拳头大,谁就高贵。朱哥官人拳头最大,那他就是合罕。”他对此倒是看得开:“我们罗马,不一向也是兵强马壮者做大皇帝,次之者做小皇帝么?这也没什么难理解的吧。” “至于咱们外公家,他们的问题不就是太菜了么。”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胜利的义务 虽然脱欢讲的比较难听,但这些确实是大实话,所以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咱们外公家,也是篡位才上去的。这本身倒是没什么,罗马这么多年,不都是这种规矩?但问题是,他们没做好啊。”他说。 “拉斯卡里斯家族也就是个军头,但他们击败了拉丁帝国,击败了罗姆苏丹,还打垮了保加利亚。不管他们怎么做到的,善后做的好不好,人家就是能一直打赢。所以,尼西亚的小朝廷才能翻身。” “巴列奥略家族欺负孤儿寡母夺取皇位,这件事本身其实也没什么,历史上又不是没发生过。问题是,篡位之后,他们做的就是没有前朝好。” “这是各个文明的通病。”郭康对此倒是已经习惯了:“篡位上台的政权,一般都没法解决前代的问题,而只会把问题更加扩大。没有麻烦,也会制造出新的麻烦来。” “他们这个,就是明显的例子。”他对比起来:“拉斯卡里斯家族被法兰克军队追杀过,仓皇逃进小亚才幸存下来的。为了生存,开始痛定思痛,进行改革。” “从12世纪开始,罗马就日趋封建化。传统的军区逐渐被废弃,国家的军事力量也就越来越衰微,只能依赖于不可靠的雇佣兵,从而陷入了恶性循环。” “所以,在尼西亚稳定了局势之后,拉斯卡里斯王朝就开始尝试重建军区,并且取得了不少进展。他们那些措施,你要是看过,会觉得很面熟的。” “是什么措施?”让娜女侠好奇地问。 “首先是减税。朝廷宣布降低税收,而且君堡都丢了,所以之前的各种欠税也全都不用补了。”郭康回答。 “其次,是鼓励生产。皇帝带头下地耕种,亲自养鸡,最后把皇家农场里的鸡蛋卖给了罗姆苏丹国的突厥人,用得到的利润购置了一顶皇冠送给皇后。因此,‘鸡蛋皇冠’也就成了典故。” “还有一点,是控制商业,号召节俭。皇帝要求臣民们停止购置奢侈品,尤其是官员和贵族,应该只使用罗马本地生产、由罗马人制作的商品。还中止了意大利各国的商业特权,设置了高额的贸易税作为壁垒,阻止他们渗透国家内部。” “这些措施,让当地的生产得以恢复,很快,各地的仓库就充实起来,给军事行动提供了支持。而成功的军事行动,也保证了国家的稳定。所以,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 “军事上的改革就是更老一套的话题了。”他觉得其他人应该都清楚的,但让娜女侠似乎真的没怎么读过书,只好大概介绍道:“其实就是跟我们这边一样,把土地分给农兵,然后让他们服役。” “皇帝借助贵族和高级官僚管理国家,但又自称‘市民和农民的保护人’,借助平民组成的军队,对付那些手伸过头的贵族,没收他们聚敛的财产,用来赏赐中下层的军官士兵。” “这种状态下,王朝军队就有了足够的战斗力。希腊军队很长时间都以战斗力低下著称,但在这种制度下,依然可以击败法兰克骑士、击败突厥人。” “所以我说,这是个很老套的东西。你看,这思路和结果,是不是很熟悉。” “其实还是耕战那套。”脱欢直接说出了核心。 “对啊,非常老套,非常庸俗,看历史都看烂了——但就是能打。”郭康咧咧嘴,笑道:“这个道理太简单,就看谁能做到了。” “那为什么他们和你们能做到,其他有人就做不到?”让娜女侠好奇地问。 “因为我们做不到就死了。”脱欢耸耸肩:“我们活下来了,所以我们肯定做到了。” “啊……” “人都是有惰性的。百姓想偷懒,贵族想贪赃,皇帝想奢侈……这都是免不了的事情。”郭康替他解释道:“我不知道有什么解决方法,但目前来说,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生存压力。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到更好的路数……” “必须有一圈强大的外敌才行么?”让娜女侠好奇地问。 “内部压力也行。”郭康补充了一句,然后看向脱欢:“我记得我之前还总结过,说塞里斯的税是各地最低的。伱们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是因为那边的朝廷天生就更仁慈么?” “不是的话……因为他们的平民更能打?”让娜女侠想了想,问。 “是啊。这世间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郭康点点头:“所以我经常觉得,脱欢那个想法也没错。说到底,最后不都得看武力么。” “巴列奥略家族就是武力不行,所以干啥都不行。”脱欢也开始举例子:“他们不是凯撒,没有能力压倒贵族们,来获取权力,所以只能把国家权力让出,换取人家对他们的承认。” “因为实在打不赢,为了讨好大贵族,就只能放弃抑制兼并的措施,进行更多的分封,重新回到封建制度下。之前恢复军区的尝试,就算半途而废了。” “而这种让步又造成恶性循环。失去了强力军队的支持,官家其实什么都不是。突厥人,意大利人,乃至保加利亚和塞尔维亚人,都能随便拿捏朝廷。”他对比起来:“你看,我们之前说,这个朝代像海西大宋,不算冤枉他吧。” “这么一说,大宋确实也不抑制兼并。”小让娜也来了兴趣。 “是啊。他们自己说的好听,说是为了发展民生,但我觉得就是篡位后遗症。”郭康不以为然:“合法性低,官家还菜,拿不出让大家心服的功绩。那就只能搞这些幺蛾子,来讨好军头和士大夫,最后让国家更糟糕。” “但是,民众也好,后人也好,在看待统治者的时候,大家是不会在乎他的境遇,体谅他们的苦衷的。人家就只看结果——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输了再找理由,是没有用的。” “因为既然当了官家,那胜利就是他的义务。”郭康摇着头说:“做不到可以退出呗,反正有的是人想做呢。”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父古圣说 “这话题好沉重啊。”让娜女侠尴尬地笑了笑。 “虽然沉重,但和我们都是相关的啊。”脱欢提醒他们:“现在我们怎么评价古人,人家今后也会这么评价我们的。” “所以我刚才才说,与其关心血统,不如想想怎么能做的更好。我们的民众可不是西欧那些人,他们不高兴了,是真要死人的。” 他这些话,狄奥多拉也清楚。不过她之前一直在关心郭康的回答,看起来没往这边想。倒是让娜女侠,颇有些惊讶。 “我还是第一次见有大贵族这么想问题。”她评价道:“真是稀奇……” “我水平不行,你问他,我也是跟他学的。”脱欢立刻指了指郭康,说道:“咱们郭半仙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这些事情,他清楚的很。” “我也不是半仙啊。”郭康纠正道:“我只是历史了解的比你们多一点而已。” “欧洲人的历史太短了。你如果看过罗马的历史,就会发现这个文明其实非常……稚嫩。我们说武力是一切的基础,但只有武力,也是没法坚持长久的。” “古代罗马的问题,就在于它缺乏足够的时间,进行文明的积淀。” “王师傅,伱还记得上次罗马公教使者来,我们驳斥他们关于创世纪的指责,举的例子么?”他转头问。 “当然记得。”王大喇嘛点点头,向其他人转述:“当时,那个主教说,我们把创世纪都改了,太离谱了。我们就告诉他,这是因为哪怕创世纪,都经过了后世无知者的误传和胡乱改编,已经无法体现了神的本意。” “我们给的一个最直白的理由,就是年代的问题。” “根据世传的经文,是能够计算出创世时间的。正教和公教的学者,都已经做了不少研究,在希腊和罗斯地区,还流行过创世纪元,也就是以计算出的创世时间作为元年,之后依次排列。” “理论上,创世之后,世界上才存在有意义的时间,所以以此为起始,是最为妥当的。” “但问题是,根据希腊人的计算,创世在天兄诞生之前5500年左右。而根据公教教会的计算,应该更晚,只有4000年。这个时间,在欧洲没什么问题,但如果对照塞里斯的年表,这个年代就太晚了。” “他们在创世之前就出现了,是吧?”让娜女侠似乎也见怪不怪了。 “是啊。如果把早期记载进行对比,塞里斯的年表可以追溯到一万年前,甚至更久远的时候。”王大喇嘛说:“总不能说,塞里斯人已经在三皇五帝治下,过了几千年了,天父才跑来创世吧。” “这部分是神话内容吧?”让娜女侠提出了疑问。 “我听往来做生意的商人说,印度的神话比这些都夸张的多。但这些区别,只是信仰天父、信仰三皇五帝,还是信仰印度神的问题。”她努力推断起来。 “如果信仰天父,就不能直接承认异教神话。用塞里斯神话反驳教会理论,就只是两个宗教之间的争论,他们不承认就行了。” “但这不是神话这么简单。”脱欢摇摇头,告诉她:“在塞里斯,历史的作用比欧洲重要的多。它不止是一门知识,也起到了我们这边宗教的一部分作用。” “比如,塞里斯人区分内外,看的不是宗教异同,而是祖先和历史。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努力把自己的祖先往黄帝身上蹭。因为这是他们的一个‘宗教认同’。” “我专门问过明朝来的师傅们。他们那边,各个朝代都喜欢去祭祀黄帝、炎帝、尧、舜等等,其实和我们这边拜天父差不多。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你走了这个流程,大家才认你是教友,你的政权才算个正式的本地政权这样吧。” “所以,不是说他们的历史是神话,而是说历史本身,承担了神话的功能。”他特意区分了下:“哪怕古早的历史带上了神话色彩,也和完全架空的宗教故事不同。因为它们是历史渐渐被人鼓吹成了神话,而不是凭空编的。”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塞里斯人真的能从地下挖出古代的东西。康老弟给我说,他都知道这些超过五千年的上古城市废墟在哪里。”脱欢很是来劲:“你看,这些都可以支撑我的说法的。” “其实不止塞里斯,埃及的文明也比这个要长。连古时候的希腊人,可能都比这个更久远了。”郭康提醒道:“所以,我们才说,之前的经文谬误百出。因为不止是塞里斯那边对不上,其他地方也一样。” “主要是这种错误太明显了。所以我们才认为,这些经文章节,整体上就没法继续用。”郭康摊摊手:“要不然,故事就会变得奇怪了吧?” 早些年,人们还认为,几个最古老的原生文明里,塞里斯是相对晚熟的一个。但随着考古发现的增多,到郭康那个时候,到底谁才更古老,已经不好判断了,这也是他说这些话的底气所在。 “怎么个奇怪法?”让娜女侠好像对这种故事挺感兴趣的。 “你想啊,这时间对不上的话,天父就变成半路来的了。”郭康提醒她:“那样的话,天父就不可能创造了这个世界,而应该只是对世界的一部分,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改造——而且这个改造很可能与塞里斯没关系,因为那边是三皇五帝的地盘,管不到。” “但改造之后,结果却不太理想,三番五次地出事。不信你看,那些经文里记载的、邪魔作祟害人的例子,都是改造之后陆续发生的。” “所以,要是按照这个逻辑,我们可以推断,天父可能是某个外来的古老神灵,但祂的改造计划出了问题,导致邪魔也纷纷跟过来了。而之后,天父无法解决,只能干脆地跑路,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了天兄,和世间的凡人。” “你看,就算不像我们教会这样,直接对有问题的部分进行删改,而是承认这些设定,并且进行补足,也是可以的。现在这不就圆上了?”他想了想,看起来颇有些得意:“这可能比我们现在的教义还带感。我倒觉得,挺适合用来作为世界观设定,写一本故事集出来的。” “要是怕被教会追查,就改个名字,比如天父叫超古代圣神,黄帝叫龙皇什么的……”郭康提议道:“反正那些故事直接丢掉,好像确实太浪费,倒是可以继续写下去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处境尴尬的希腊贵族 郭康的脑洞一直不小,加上穿越者的信息加成,每次放飞自我,都能把周围人震惊一片。罗马主教听了,都要惊呼此子异端如斯,断不可留。 大家倒是见怪不怪。除了让娜女侠有些反应不过来,其他人都并不怎么当回事。 “你看,我就说,这还不够么。”脱欢笑道:“他懂得多得很,叫他半仙,不算吹捧他。” “行了行了,你别揶揄我了,咱们干正事吧。”郭康连连摆手。 “这也是正事啊。”脱欢指出:“我的意思,就是给我姐说,不要纠结那些血统什么的了。而且更难听的我还没直说呢。不会真觉得我们母亲那边,算得上什么高贵血统吧。” “呃,话不能这么说……”郭康赶紧劝他少说两句。 “嗨,当初,还不是你太爷爷,一直念叨着名正言顺什么的。所以,我祖上才按希腊人的规矩,娶了官家的女儿,好宣称这个鸟皇帝。”脱欢明显有些不甘心:“其实有啥用啊。罗马的巴塞琉斯,岂不是兵强马壮者为之?联姻联出来一堆麻烦,我看着都头大。” “不是这么说的。”郭康倒是认真起来了:“孔子那句话怎么说?‘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这名上的东西,才是只要能拿,就一定要拿的。” “我们缺的又不是武力。但名上出了问题,哪怕唐太宗那样的文治武功,都会被困扰很久,甚至影响了整个唐朝。” “我们没有太宗能打,也没有他和贞观名臣们一样的管理水平,有条件的时候,当然更要讲究名义。反正代价也不大,为什么不去做呢?” “哎,反正不是伱结婚……”脱欢嘀咕道。 “这也没什么吧,联姻本来就是政治的一部分。”郭康倒是不在乎他的抱怨:“而且我看你爹你娘,关系还不错的啊。你在这儿担忧个什么?” 他说着,正好想起之前的事。当时义父好像给他提过一次,说皇后一家又在活动,想让脱欢继续娶他们家族的女儿。这么一想…… “不对,你是担心你自己吧?”他恍然大悟。 脱欢难得地哑口无言,神情也局促起来。郭康和狄奥多拉都忍不住笑出声,连王大喇嘛也跟着笑道:“台吉莫要在意,皇后应该也就是应家人要求,提一下而已。娘家有这个意愿,不帮忙说一下过意不去,但也就是这样了。不会说非要你和她结婚的。” “是啊。你反正也不是当哲学家的料,娶个希腊老婆干什么。”郭康也趁机反过来揶揄他。 小让娜和王大喇嘛明显都听懂了,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脱欢之前听说过这个苏格拉底的典故,一时更加窘迫。狄奥多拉则又开始意味深长地看郭康。 只有让娜女侠,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你们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没什么。”郭康赶紧摆摆手。 王大喇嘛看了看脱欢,发现他还在郁闷中,就又看了看狄奥多拉。见对方点点头,就开始给让娜女侠科普知识。 “苏格拉底是希腊古典哲学的奠基人,但他的妻子是个知名的悍妇。后来苏格拉底和朋友们聊天,自嘲道,所有的男人都应该结婚。因为如果娶到了个好妻子,他就会得到幸福的生活;而如果娶到了个糟糕的妻子,那他就可以成为哲学家。” “我以为这个故事,大家都知道呢。”郭康笑着说:“让娜姑娘没有看过么?” “呃,我们古墓派,历史上帮人转移古籍,确实收藏了不少书。但那些书……我看不下去啊。”让娜女侠头痛地说:“看书看久了,我就忍不住想睡觉,所以我一直怀疑哲学里头有助眠的学问……” 郭康哑口无言。 “没事,遇到有兴趣的内容,慢慢看就行。老汉我年轻的时候,也不喜欢看书,现在不还是该看的都能看下去。”王大喇嘛劝慰道。 “至于刚才他们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也不难理解。”他解释起来:“我们的皇后,也就是台吉和公主的母亲,安娜可敦,并不是巴列奥略家族的嫡系。这么说,你能理解了吗?” 让娜女侠果断摇摇头。 王大喇嘛略微有些惊讶,但狄奥多拉已经点过头了,于是他进一步解释道:“我们第一次入主大都之前,先汗约翰七世娶的,是当时巴朝官家约翰五世的亲妹妹。因为按照罗马惯例,这种女婿是有继承权的。” “那他们把公主嫁出去,不怕继承权被人获取么?”让娜女侠好奇地问。 “另一位官家约翰六世,已经把亲女儿嫁给奥斯曼苏丹奥尔汗了。”王大喇嘛只好告诉她:“再犹豫就晚了。” “啊……” “已经不错了。之前,太后的计划,是把她嫁给一个爱琴海上的海盗头子,因为他们想找海盗借人借船来打内战。”郭康说:“我们当时虽然很草台,但多少也比海盗正规一点吧。不算亏待她了。” “哦,对了,嫁给奥斯曼的那位公主,也叫玛利亚。那会儿,同时存在两个玛利亚可敦。”他又补充道:“不过,那边的玛利亚可敦年纪太小,她结婚的时候才14岁,而奥尔汗已经66岁了。所以,她其实才是最惨的。” “这个年龄差……好吧,反正欧洲那边,我们也见多了。”让娜犹豫了下,说道:“政治联姻么,本来也不是去跟老头子谈恋爱的。” “不是这个爱不爱的问题。”郭康纠正道:“年龄差距太大,意味着她的孩子没有太多成长时间。果然,奥尔汗去世的时候,她的独子才十五六岁,根本斗不过成年的兄长。最后,奥尔汗的其他所有儿子,都被获胜的穆拉德杀死了。这种做法,还成了那边的习惯。” “官家们当时,也存了利用公主和外孙介入奥斯曼朝政的心思。不过穆拉德大概没把她当作威胁,没有动刀,只是之后就把她放……或者说赶了回来。” “因为这个时候,我们已经重返大都。这下,她的处境,就比那些希腊贵族还尴尬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六章 老贵族考古队 紫帐汗国第一次试图掌控大都失败之后,如何修改策略,成了要紧的事情。而当时,郭康的太爷爷郭盖,就是最终定策的人,所以他们家也很了解这件事。 入主大都,最初是开国世侯之一的曹氏,全力推动的。当时,曹氏的祖先曹蒙,作为使者出访希腊宫廷。曹蒙长袖善舞,很会来事,不久就和大宦官米海尔勾搭了起来。 当时的希腊宫廷,派系极其众多,争斗错综复杂。不仅官家们在勾心斗角,高级官吏们也拉帮结派。比如当时的大财务官、大牧首、海军大公等人,都一面选边站队,一面也在经营自己的势力。 大宦官米海尔是先帝的心腹,因此站在了先帝的儿子约翰五世一边,反对曾经是先帝宰相的共治皇帝约翰六世。 但问题是,约翰五世这里,也有很多派系。比如,太后就以约翰五世的监护人自居,趁势独揽大权,排挤其他老臣。米海尔也多次和太后发生争执,眼见情况越来越不利,就开始想别的办法。 见约翰六世已经开始和奥斯曼勾搭,米海尔于是主动牵线,要迎紫帐汗国为外援,这样自己也能因为这份功劳,坐稳位子。因此,他开始帮着曹蒙上下活动,最后甚至决定收曹蒙为养子,让他继承自己的政治财产,以示决心。 而这次的失败,让曹氏颇受打击。虽然直接原因是李天策忙着看戏,没有戒备,但曹蒙觉得都是自己没有安排好,连累了大家。 因此,事发之后,他一直在拼命掩护李天策等人撤离。最后,在城门处,他尝试和一群暴民谈判时受到袭击。虽然众人趁乱跑了出来,但曹蒙受了重伤,没多久就去世了。 这件事之后,李氏、曹氏算是和希腊人彻底结下了梁子。其他人也气愤不已,纷纷要求进行报复。正好约翰可汗和也先不花太师率领北帐军赶来支援,众人于是希望打回城里去,惩罚那些暴徒。最次,也要在城外放把火,好好示次威,让希腊人知道自己是不好惹的。 而这个时候,郭盖站了出来,阻止了要拔刀杀人的李天策等人,努力安抚大家。 他认为,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袭击,而且之前没有听到消息,很可能是两派希腊人实现了合作。否则,早就会有人来告密,揭发对立方的阴谋了。 但这种合作,实在太罕见,是不可能维持长久的。 现在就仓促去攻城,可能要承受很大损失。而且奥斯曼人和塞尔维亚人还在附近活动,让行动存在着重大的风险。 兵法说:国君不能因一时愤怒就发动战争,将领不能因一时气忿而出阵求战。他知道大家心里憋屈,但作为指挥官,应该始终以合不合国家利益为最大前提,再去考虑个人的情感。 现在发起进攻,等于逼迫其他势力携手合作。而在城外喧嚣泄愤,对于城里的敌人不会有什么伤害——城外早就被各路势力洗劫一空,而就算还有剩下的,城中的贵人会不会怜惜这些村民,也是不好说的。 所以,为今之计,不如等他们自己生变。这并不会太久的。 郭盖在这群人里德高望重,众人于是勉强听从了他的建议,撤回修整。 而之后的发展,果然如他所说。见紫帐军队撤走,希腊人认为他们慑于城墙,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于是放松了下来。 城里很快又恢复到了老样子,不止两位官家不停内斗。约翰五世甚至还和自己的两个儿子,玩起了三国演义。大都一座城里,一下出现了起码四个对立的势力。 过了几年之后,城里的希腊人终于完全受不住了。一些贵族趁此机会,再次反水。他们控制了城门,迎接紫帐大军,还主动抓捕和处决了大量参与之前袭击的人,用来表达自己的诚意。 至于二位官家,则被紫帐汗国流放到克里米亚去了。 “这位公主被丢回了君士坦丁堡,但城已经易主,她的父亲,也北狩克里米亚了。”郭康说:“所以才说,这处境其实挺尴尬的。” “那你们这边的玛利亚可敦,是不是更尴尬啊?”让娜问。 “那倒不至于。”郭康说:“她就没把家里人当回事过,后来南北战争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躲避叛军兵锋,去南边的摩里亚,抢家族最后的领地。我怀疑,她爹倒台了,她还挺高兴呢。” “当然,我觉得不成熟的希腊贵族才会尴尬。至于那些底蕴够深厚、经验够丰富的,我估计,也就是我们替他们尴尬,他们自己才不会。” “贵族们……可能确实不在意换个效忠对象吧。”让娜女侠自己也能理解了。 “是啊。”郭康点点头:“一个贵族家族,想长久延续,就不止能不能打的问题了。能不能及时站队,改换门庭,可能才更重要的本领。希腊贵族们在迎接新朝雅政这方面,就一直做的很不错。” “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代人。军府在希腊地区也开始推行,贵族们仅剩的家底,也在不断被汗廷拆解消化。尤其是军府改革和安答战争之后,他们在传统势力范围内,插手地方军政的能力,也不复存在了。” “这就是为什么刚才王师傅提醒你,安娜皇后不是家族的嫡系。”郭康最后说道:“因为我们其实已经不需要再和希腊人联姻了。” “紫帐汗廷的通婚,其实只有第一代是真的为了拉拢这边的希腊人。”他解释道:“和海伦娜太后的婚姻,与其说是拉拢希腊贵族,不如说是制约希腊贵族。因为她来自黑海南岸的特拉布宗,那个国家的背后是格鲁吉亚,和这边的希腊贵族并不是一伙的。” “巴西尔三世的可敦,就是塞尔维亚人。到这里,就已经很明白了吧。” “到了他俩父亲这一代,罗马国内,已经稳定下来。没有需要通过联姻才能稳定的目标,也没有制度之外,值得专门联姻来拉拢的人群了。这样一来,想娶谁其实都行,范围已经宽松很多了。” “我刚才不是说,他俩爹妈关系还可以么。这要是当年,可是个奢侈品啊。”他摇着头说。 “那你俩外公家,那些远房亲戚呢?”让娜女侠转头问狄奥多拉。 “母后其实都嫌弃他们不行。”狄奥多拉摇摇头:“别看他们一个比一个能吹,目前真看不出谁有点真本事。” “现在这一代的孩子,就只有个叫君士坦丁的聪明一点,不知道今后有没有希望能成才。其他的……还是算了吧。” “我前几年给义父义母说,不如让这些希腊老贵族,都去考古得了。”郭康笑道:“反正他们也就多懂点冷门的希腊文化了,不如尽量发挥能力,都去雅典、克里特之类的地方挖遗址去。结果去年,好像还真组织起来了。” “原来是伱的主意啊。母后说是黄夫人提起的,我还以为是她或者黄老先生的主意呢。”狄奥多拉有些意外。 “是啊。”郭康也有些得意:“对了,谁要是表现好,就让他去爱琴海的基克拉底群岛,去那儿挖挖试试吧。” “为什么?”狄奥多拉奇怪地问。 “他是郭半仙,听他的就行。”脱欢摆了摆手,不在意地说。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专业圣女的必备修养 对于郭康的“预言”,脱欢基本上是他说什么信什么。 狄奥多拉有时候都觉得太离谱,但脱欢从小就跟着他玩,经常见他“变魔术”,所以一直认为他的判断都是有道理的。 而且郭氏的先祖,就是汗廷里出主意、下决策的智囊人物。在脱欢看来,郭大侠属于他们家族里出了意外。郭康这种表现,才是正常现象。 狄奥多拉则觉得,这就是他太没文化了,所以看见人家有点知识的,就羡慕不已。 当然,在王大喇嘛看来,脱欢已经算知识渊博的人了。连让娜女侠,都是非常优秀的文化人。 几人聊天的时候,小让娜正一边被众人围观着,一边冲着沙袋练拳,只能听他们扯来扯去,连插话的功夫都没有。打了一阵子,才被让娜女侠允许休息了片刻。而王大喇嘛则趁机又拿了件衣服过来。 “来,把这个穿上,看看尺码对不对。”他伸手递了过去,说道:“这是我前几天刚找裁缝设计的,等表演完打碎车轮,在场地里巡行、唱词的时候,记得把它披上啊。” 小让娜有些疑惑,但还是在王大喇嘛的催促下,穿上试试。 这是一件大概介于披肩和短披风之间的外衣,只到胸腹部,用一颗大扣子在肩膀上固定。款式十分简朴,就是大片的纯白,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胸前和背后,用汉字和希腊文写了个“圣女”,还特意用长方框圈住,以此来强调,看着和符咒似的。 “这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么?”郭康有些傻眼:“哪有把头衔直接写衣服上的。” “你还别说,就是怕大家不知道。”王大喇嘛指出:“虽然老汉我不太会辩经,但怎么跟基层教众打交道,我还是清楚的。” “这些老兄弟们啊,最多也就是在军团里补过课,能读写那么几百个字。你给他们说什么宗教符号,说什么神性象征,他们是看不明白的。让他们凭服制、符号、动作,去判断人物身份,他们也做不到。” “只有那些希腊老贵族,大概才能看一眼戏服,就判断出身份来。至于普通人,你不把这些设定明文写出来,人家是不懂的。” “他们一看,带个十字架,是个女的。哦,明白了,大概是个修女什么的——但也只能到这一步了。”王大喇嘛举例道:“至于更细的划分,最简明的方式,就是直接写衣服上了。” “等她打碎车轮,大家就把这个给她披上,意思就是这是神迹,今后她就是圣女了。”他介绍起流程:“明白了吧?” “白袍加身是吧,我懂了。”郭康点点头:“那要不要辞让几次啊?” “塞里斯的天子和官员,包括了世俗方面的权力,所以可以例行辞让,以示谦虚。但圣女纯粹是个拜上帝教的身份,神圣性只源自天父。”王大喇嘛解释道。 “俗话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天父给的教内名誉,要是推辞,反而不是好事,所以,也不需要三辞三让了。” “王师傅考虑的很全面啊。”脱欢赞许道。 “老汉我不就是专门干这个的么。”王大喇嘛哈哈一笑:“来,我们来排练下吧。” 郭康和脱欢等人都凑过来,看起来已经安排好了。王大喇嘛拿着剧本,吩咐道:“郭公子现在就不需要出场了,但郡主还得多唱两句。就是这个‘为救教友常羁旅,岂料天父认圣女’。把这段也唱出来就行。” “怎么还要唱曲子啊?”狄奥多拉忍不住问。 “唱腔押韵、好记,给观众的印象最深,有利于传播。”王大喇嘛回答:“有条件的话,台词当然最好都改成唱诗或者戏剧,再好好打磨下曲调。能让观众们听一遍,就想自己唱出来,才是最完美的。” “伱别看土,但确实好用。”郭康也表示赞成:“我们教会之前就尝试过很多次了,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的。” “而且话说回来,高雅还是通俗,本来也没有明确的界限。你看四书五经,从皇亲国戚到乡下文人,都在读。你说这东西是雅还是俗?” “曲子也是一样,从宫廷到民间都是同一个套路,连曲作者可能都是同样那几个人。这东西本来就没法明确区分。” “或者说,可能就是因为欧洲这边,文化教育太落后。文艺作品的创作和欣赏,涉及的范围都非常有限,所以才有这么多‘上层艺术’。” “如果文明继续发展,那这里的艺术,肯定也会和塞里斯一样,从大贵族到小贵族、再到富裕平民,乃至一般平民,这样不断扩散的。” “你看,人家一说话,那就是有道理。”脱欢连连赞同。 狄奥多拉白了他一眼,只好不说话了。 “也不用这么得意,我们这个方案,还是有不少漏洞的,所以才要一直不断演练,希望找到问题。”王大喇嘛倒是很坦诚:“不过为了这次机会,教会上下也费了不少心思,我们甚至还找了专业仙姑来指导。大家尽力而为,就算对得起天兄了。” “还找了人啊,是谁啊?”狄奥多拉又敏感起来。 “这个,不方便透露。”王大喇嘛却连连摇头:“这位的身份比较敏感,是我们教会通过秘密渠道才请来的。如果泄露出去,人家可能就不干了。” “好吧,好吧。”狄奥多拉暂时没有追问,但看起来好像也不太甘心。 “不过,其他人倒是无所谓了。我可以介绍他们过来。”王大喇嘛说:“因为关系到向埃及人宣传的问题,我们甚至还请了天方教的学者,和古墓派的长老。他们也是很有意思的人,公主要是有兴趣,我就引荐他们来拜访。” 狄奥多拉还没开口,脱欢就急着答应了。 “行啊,我欢迎,让他们来吧。”他当即说道。 狄奥多拉无奈地叹口气,也点头同意了。 “好,那我们今天继续排练吧。”王大喇嘛高兴地说。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狄奥多拉的底气 之后几天,王大喇嘛等人对小让娜的特训还在在进行着。 狄奥多拉又抽空去了一次,但郭康在那边,确实都在干正事,没有什么好指摘的地方。这让她松了口气,但心里又有种难言的不爽。毕竟,承认自己判断错误,尤其是承认感情方面,自己的直觉完全不对,对她来说,是件需要下决心才能接受的事情。 从小,她周围的人就都说,她是个聪明智慧的姑娘。母亲也一直在用心培养她,给她请来全罗马最优秀的学者们担任教师,教授她文化知识。 之前,那些修道士以“女子不得进入哲学圣殿”为由,试图驱逐她,她也完全没有理会。因为童年的时候,老师们就破格带她去正式的哲学学园听课、和师兄们辩论了。这些乡下教会的粗俗规矩,她甚至懒得费口舌去反驳。 而且,她也不是那种“当代希腊式”的书呆子。 虽然不像脱欢那样,从小就跟着父亲和郭叔叔在军营里玩,但她也不止跟着母亲念书——祖母伊丽莎白太后,也一直在大都。 祖父巴西尔三世,可能是历代摆赛汗中的异类。而他的妻子伊丽莎白,其实也是太后中的异类。 她父亲就是一位在塞尔维亚颇有名气的骑士,而她也完美继承了老爹的干架精神。平时,她最大的爱好,不是聚会、聊天、跳舞,而是练武,然后找人切磋。 而对于权谋,她没什么天分,也缺乏兴趣,在皇后的位子上得过且过。结果,由于经验不足,甚至在临时摄政时闹出过笑话。 不过,和绝大部分同样没有天分的贵妇相比,她也有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明白自己不擅长于此,而且并不忌讳。 巴西尔在世的时候,她就很不情愿留守大都,说自己在城里什么也做不好,闲的要命,不如一起出征。只是巴西尔并不同意,说我们又不是波斯人,打仗带老婆干什么。 伊丽莎白没办法,只好留在城里。由于实在不想操心干活,她把大部分事情,都丢给了郭砥等人,然后开始利用自己在汗廷的身份,四处找架打。 从汗廷招募的挪威佣兵,到来访的土库曼古拉姆战士;从跟着商船来此的伊比利亚剑盾老手,到塞里斯来的云游武僧……各路或常见或稀罕的人马,基本上都和她交手过。 后来,郭砥等人也劝巴西尔,把她带去打仗算了。现在各国来访者都在传言,说使团、商队到了大都,就得先选出最能打的,然后和皇后单挑。 堂堂罗马,被她搞得像个女强人坐镇的山寨。这么下去,大家就各种意义上出名了…… 受不住压力的巴西尔,最后只得带她,参加了几场风险不大的军事行动。 而城里的希腊人,一直有传言,说是因为巴塞琉斯和巴塞丽莎都根本不管后方的事,把从城市规划到后勤运输的所有事情都丢给了郭砥,结果把他活活累死了。 这个说法倒不是太全面,皇后本人其实也在努力试图帮忙。比如,她很喜欢小孩子,所以,见其他人忙起来没空照顾子女,她就很是在意。 实际上,希腊贵族的传统,往往是父母不亲自带孩子,而是找专门的家庭教师来教育。紫帐汗国的上层世侯、将领们,也同样经常夫妻两人一样很忙,抽不出空来。 但伊丽莎白始终不太信任那些希腊家庭教师们,觉得把孩子交给这些人带,不见得能学好。于是,她索性挨个说服大家,把这些孩子召集起来,亲自当老师,天天带他们学习、训练。 所以,狄奥多拉的父亲这一辈,包括她父亲约翰、郭康的义父郭达乌斯、李玄英的父亲李化文等人,都是她带过的。 只是,虽然老太后一直以此为豪,但从结果看,她教的可能也有点偏科…… 等到狄奥多拉这一代,伊丽莎白太后的幼童学堂,已经正规化了。 巴西尔去世后,她没有多少留恋,就放弃了争取实际权力的机会。甚至不愿意住进玛利亚太后和海伦娜太后曾经待过的、专门留给太后们的宫殿,而是搬进了城里一处修女院,从此过上了近乎隐居的生活。 只是在自己退居的修女院里,伊丽莎白太后依然没有放弃之前的习惯。她开辟了一处学堂,安置了宿舍,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女童。 一般来说,军团成员的遗孤会由军府统一安排,进行照顾。但大都,可能是不在军团编制内的人,数量最多的城市。 由于之前长期的衰落,城里原本的希腊人,数量上其实不算多,但各地往来经商和务工的外人,一直络绎不绝。 很多人从事的,是辛苦而危险的工作。他们要么人生地不熟,没有朋友帮忙;要么朋友和行会也一样贫穷,出不起多少钱。所以一旦身故,就经常会留下缺乏照顾的儿童。 城里有人会收养男童,比如“丐帮”和“唐门”之类的组织,就很喜欢这些新鲜血液。但女童往往被认为价值更低,经常被直接当做货物贩卖,境遇更加凄惨。 所以,太后借着修女会的名义,前前后后收留了不少人。而之后,闲不住的她又开始亲自上阵,训练和教育这些孩子去了。 等到狄奥多拉上学的时候,老太后高兴地告诉儿媳妇,自己也可以帮忙带孩子——整个罗马,从出身最高贵的,到出身最卑微的,她都带过。就不信,还能带不好亲孙女。 安娜皇后对于老太后的“教育”方向,颇为担忧。但这个问题上,她最后也没拧过婆婆,只能让小狄奥多拉多辛苦一点,也去祖母那儿“上学”。 不过,虽然当时挺累,但狄奥多拉明白,这对她也是有好处的。 如今,大家有意无意地,都觉得她是个“希腊姑娘”,但她并不是聪慧却可怜的希帕提娅——得益于奶奶的训练,别的不说,就圣光修道院里,那些天天宅在屋子暗处、琢磨光的修道士,是真的打不过她的。 所以,当她听说,郭康等人又要去拜访伊丽莎白太后的时候,立刻又重振了信心,决定也去看看。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侠客与战士 狄奥多拉来到修女院的时候,郭康果然也在这里。 王大喇嘛带了不少人,前来拜访太后。除了脱欢、郭康和小让娜,还有他的几个助手,以及一名深色皮肤、包着头巾的中年男子。 联想到王大喇嘛上次说的,请天方教学者来帮忙的话,可能他还真的请了这些人过来。 看到她又出现,王大喇嘛有些意外,但脱欢和郭康两人,都是一脸“果不其然”的表情。 这让狄奥多拉又有些不爽,觉得他们是把自己当成了只会骚扰人的累赘——尤其是,她自己下意识里,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过头了的情况下。 这种态度,就让她一面有点心虚,一面更不想承认。甚至对于揭穿自己的行为,有些恼怒了。 她白了脱欢一眼,走过去和祖母打招呼。 脱欢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郭康。不过,还没等他弄清楚情况。王大喇嘛已经一边跟众人客套,一边也把他拉过去了。 修道院门口,站着两个年轻姑娘。她们穿着军团制式的黑色札甲,同样黑色的头盔外,束着修女们常用的白色头巾。身上披着黑色长袍,脚上穿着牛皮长靴,手里握着一人多高的斧枪。 两人站的笔直,神色冷静,目光却炯炯有神,看起来明显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这状态,比郭康家门口,那几个只会吃瓜看戏的卫兵,都靠谱多了。 “修女也是这种装束么?”她听到那个天方教学者,对王大喇嘛说。 “按规矩,我们教会除了直辖的地方教区,只管各个神学、哲学研究院和教会学校。这些机构,按传统都只招收男子。”王大喇嘛说。 “至于妇女组成的修女会和学园,理论上是半民间性质的组织。所以教会只派人定期巡视,为合乎条件的组织提供辅导和赞助,不怎么管她们的具体运营。由于没有明确的管辖制度,她们的制服和内部纪律,也是随她们自己定的。” “其实大部分修女会都很……松散。”王大喇嘛努力想了个合适的形容词,解释道:“这家修女会,属于我们太后的个人爱好。她非说这才是修女会的制服,我们也管不着的……” “我之前就听郭达乌斯阁下说,太后爱好武学。虽然还没见到,但也能感到她的威名了。”那名学者也客客气气地说。 “哎,待会儿还得找你单挑呢。”王大喇嘛无奈地嘀咕了一句,尴尬地拿拂尘敲了敲脑袋。 “……” 狄奥多拉和王大喇嘛等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走到门前。看到她过来,左边站岗的修女露出笑容,还朝她调皮地眨眨眼。右边的那位立刻用斧枪敲了下地面,于是她只好吐吐舌头,又规规矩矩地站好。 不多时,一位老太太健步走了出来。 她苍白的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面容清瘦而沧桑,但依然五官端正,目光锐利。眉眼间虽然爬上了皱纹,但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神韵,估计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她穿着朴素的窄袖上衣和马裤,裤脚塞在短靴里,显得简单而干练干练。腰间是一根普通的皮带,一边还插着匕首,另一边挂剑的铜环倒是空着。她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首饰,只在右手带了只镶着金的扳指。 “太后来了。”王大喇嘛对众人说。 连同那位天方教学者,众人都纷纷躬身致意。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都到这里了,还麻烦什么。”伊丽莎白太后倒是不怎么在意,用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对王大喇嘛说:“老王啊,你来的好,我正好要去找你呢。” “怎么了?”王大喇嘛似乎没有准备,问道。 “我想把孩子们派去,跟着允炆家的小让娜去埃及,伱帮我疏通下关系,可以吧?”太后连珠炮似的直接提出了要求。 “没问题,我们已经说好了,她们会作为第二批人员,先去安条克,然后转去亚历山大里亚。”王大喇嘛告诉她:“这几天,我正帮着小让娜培训呢。” “不是,我想让她们作为第一批。”太后摇摇头:“安娜坚决不愿意,否则我自己都想去的。我这辈子,还没去埃及战斗过呢。” “呃……”别说皇后不愿意,王大喇嘛也明显不能同意。他一副为的难表情,努力组织语言,想说服对方。 “太后,马穆鲁克虽然衰弱内乱,但毕竟是天下有名的精兵。第一批过去的军团,会随时面临袭击。”郭康上前一步,条理清晰地分析起来:“除了苏丹亲率的马穆鲁克,当地民间人士也不见得都欢迎我们。来自顽固教徒和当地豪酋的敌对行为,也是少不了的。” “我不是怀疑各位女士的战斗能力,如果只是去摆个堂堂之阵,打完就算结束,那我也支持派更多的战士、包括女战士来支援,人越多越好。但这次前线的情况很复杂,并不是简单的‘战斗’能概括的。” “我知道,你们会觉得自己也是战士,不需要特殊对待,但我们既然生活在凡世,就必须面对现实——不管如何,所有人都肯定要特别对待诸位的,包括我们的敌人。” “如果各位上前线,那负责此处的指挥官和友邻的军团战士,肯定会承担很大的心理压力,这不是我们几句宽慰就能让它消除的。” “而一旦出现损失,甚至被俘的情况,对军队的士气肯定会造成影响。别忘了,我们这次不是去打山里的土匪,而是打马穆鲁克,没人能保证大家都会安全的。” “在军队里,我们是作为战士,而不是侠客战斗的。一个战士除了武艺,也必须有大局观、有纪律、有对于集体的责任感。哪怕暂时牺牲个人的荣誉,也要以战争胜利和集体的利益为第一目标。” “我能理解,这对一个常年练武的人并不公平,甚至很残酷。但作为战士,我们才是全罗马最需要保持冷静和现实的人。因为我们要面对和战斗的,就是这个残酷而不公正的世界。” “所以,我恳请各位仔细思考,考虑下我的建议。”他最后说道。 伊丽莎白太后看了看王大喇嘛。 “不是我提前教的,我才没这个水平呢。”王大喇嘛一摊手。 “不是,我意思是,你们也得跟这孩子学学了。”太后摇摇头,随后果断地说:“好小子,你说的有道理,就按你说的来吧。” 上架之后推荐就不多了,这几天找了一些其他大佬求推书 今天的友情互推:《这个ad太稳健了》 另外之前好久都没求票了,昨天有推荐结果也忘了……求点票吧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老海胆”的求援 对于太后的赞许,王大喇嘛并不意外。 “我一直觉得,让他去前线当个军官,太屈才了。”他对太后说:“之前我就给小郭说过,不如今后这孩子就跟着我历练,下一任大牧首,让他当得了。” “他怕是不乐意吧。”太后笑道:“就这么一个男孩子,还得指望他继承家业呢。早晚也是要往军团里塞的。” “我看,他就应该再努力一下。”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表达对郭康义父的担忧:“上次我还给他说,就这一个根本不够用的。结果他还不好意思——嗨,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腼腆个什么。下次我去帮他小两口求点药,争取再试一试吧。” 王大喇嘛张了张嘴,一下接不上话了。 “这孩子啊,我觉得才是亲的。来,让奶奶看看。”老太后一把拉过郭康,端详起来:“你这一番话,有老彼得的风范了——说起来,你不会是小郭跟那几个外国姑娘偷偷生的,又怕黄丫头不高兴,所以才非说被奥斯曼的炮子打进来的吧?” “……” 其他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王大喇嘛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孩子是当初从废墟里挖出来的,不是被炮打进来的。我那会儿还在现场呢。”他只好解释道:“打扫的时候,有小孩在塌了一半的棚子里哭,小郭去给他掏出来的。我正好也在守城一线,离得近,就被顺路叫过来给他洗礼了。” “这样啊。”太后居然有点可惜的样子:“哎,也不错。意大利人那边,有个民间说法,认为暴风雨里出生的小孩子更坚强有韧性。这小子是炮火里出生的,肯定是个有出息的。” “你也别担心多个弟弟妹妹,会跟伱抢什么。咱们罗马现在,到处都缺人。而且这战乱年代,有个年纪大的哥哥比什么都要紧,人家还得指望你呢。”她已经开始提前安慰郭康了。 “我听君士坦丁说,破奴还是喜欢欺负你。这丫头皮的很,别把她放心上,下次再惹你,奶奶帮你教训她。好么?” 郭康瞥见脱欢朝他得意地笑,点了点头。 他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但脱欢和太后等人,对此却很看重的样子。虽然当众说这些……他大概能理解太后朴实的心意,倒是很感谢就是了。 “不用太在意。”脱欢也凑过来说道:“奶奶不仅是长辈,也是我爹和你爹的老师。有什么家里事情,让她帮你就行。” 他看起来很高兴,估计让太后公开为郭康说话,背后也有他的努力,所以忍不住也到人前来展示一下。 “是啊。”太后连连点头。她顺手把脱欢推到一边,伸手招呼站在人群外的狄奥多拉过来。 “这孩子也是我亲自带大的,今后有什么事情,让她给我说就行。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啊。”她意味深长地说。 周围的人都露出了然的表情。狄奥多拉低着头,又有些不好意思。 脱欢疑惑地嘀咕着,说明明这次是自己帮忙的,狄奥多拉反而半路硬插进来搞事。王大喇嘛赶紧拿拂尘敲了他一下,把他拉到身后去了。 寒暄之后,太后请众人进入修道院,来到会客的大厅。 “佐伊,把茶叶拿来,给各位泡上。”她用希腊语吩咐一个迎上来的高个子少女:“今天来了新客人,让大家认真写。” 叫佐伊的姑娘躬了躬身,就退走了。 “哦,那我来介绍下吧。这位其实也是我和小郭的老熟人了。”王大喇嘛于是趁势把那个天方教学者叫了过来,笑着介绍道:“他是格拉纳达的穆罕默德,我们都叫他‘老海胆’。” “这是什么外号啊。”太后忍俊不禁。 “祝您万福,太后。”穆罕默德抚胸躬身,也用流利的希腊语说道:“这名字是年轻的时候,其他人给我起的。那时我喜欢练武,仗着家里是个税务官,天天找人惹是生非。其他人嫌我脾气太坏,和海胆一样浑身是刺,就给我起了这个外号。” “这还真看不出来。”太后说:“老王之前还夸你个是理智宽厚的人呢。” “可能因为我经历过很多变故吧。”穆罕默德叹了口气:“这些年的经历告诉我,一个人好勇斗狠,是没有什么用的。” “我家原本其实住在科尔多瓦,那里曾经是整个欧罗巴和阿非利加大陆上,第二大的城市。哦,第一大的,就是你们的君士坦丁堡。”他自述道:“那时候,科尔多瓦才是西部世界的中心,无数财富在那里汇聚。学者、商人、工匠熙熙攘攘,让城市成了经济和文化教育的中心。” “不过,现在这些都没了。”他叹了口气:“卡斯蒂利亚王国占领了科尔多瓦,大肆破坏。这些人太过野蛮,完全不知道长久以来的文明积淀有什么价值。他们既不会有效地使用财富,也不能理解哲学。从那之后,科尔多瓦的荣耀就消失了。” “我小时候认为,这是因为格拉纳达等地的埃米尔们太过懦弱,对异教徒一味忍让,甚至向他们臣服。只要恢复古时候的虔诚和勇武,就能保护家园,解决这些讨厌的野蛮人。但后来,卡斯蒂利亚军队又来劫掠我家所在的小镇,屠杀居民,我才发现,这些街头斗狠练出来的‘勇武’,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和我一起横行街头的‘勇敢少年’们,完全没法保卫城镇,一些人在混乱中被杀死,而更多的人……”他苦笑了下:“他们的表现,甚至比平日里被他们欺负的普通居民更糟糕。” “那些十字教居民,都在努力为了自己的家园和财产战斗。而这些人看情况不对,大部分都抛下自己以胡大之名立下的誓言,直接逃走了——按他们的说法,可能现在暂时还没到殉教的时候吧。” “我父亲死在了那场袭击中。舅舅尽力把母亲和妹妹救了出来,但他们认为整个安达卢西亚半岛已经没法待了。于是我们来到了摩洛哥,后来又辗转到了突尼斯,最后还去了埃及和叙利亚。我就是在叙利亚那边,和郭达乌斯阁下等人结识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赫勒敦学派 “这样啊。我看你希腊语说的挺流利的,原来是老熟人。”太后点点头。 “我的启蒙老师曾经是塞维利亚的居民,同样是逃难到突尼斯的。”穆罕默德说起了自己的师承:“我们这群人,学习伊本·路西德的学说,研究亚里士多德的著作,所以对希腊语也算熟悉了。” “另外我也懂一些拉丁语,因为我们经常和罗马、帕多瓦等地的大学交流。他们一直很喜欢我们这一派的观点,所以两边的交流挺多的。哦,按照拉丁名字,我们应该叫阿威罗伊学派。”他介绍道。 “不过说是启蒙,其实我那会儿年纪也不小了。”他不好意思地苦笑道:“哎,年少时无知,浪费了太多时间了。” “那你是怎么到叙利亚去的啊?”太后颇有兴趣地问。 “整个北非,相互来往都很紧密的。那里没有太强大的统一王朝,倒是有很多零散的部落和诸侯。学者们经常在各个埃米尔们的宫廷间往来,充当客卿。”穆罕默德说。 “我本来在摩洛哥暂住,等学习有了些起色后,承蒙老师看重,就推荐我去突尼斯,师从博学的伊本·赫勒敦阁下。不过,可能是从政道路上经常遭遇挫折,所以赫勒敦老师的思想比较激进,在当地敌人也多。所以,他就应邀去了思想更开放的埃及,最后还到了叙利亚讲学。” “帖木儿劫掠叙利亚的时候,一批学者出面请求他收敛一些,赫勒敦老师就是其中之一。帖木儿和他交谈之后,很敬重他,于是只收了钱就走了,没有屠杀城镇。这让他在当地出了名,于是更多人开始邀请他四处讲学。贵国接收叙利亚几处领地的时候,我们也受邀去过,就是在那边结识各位的。” “他提出了什么学说啊?”太后好奇地问。 “他的学说应该源于穆尔太齐赖派,这一派的核心思想是早期的‘意志自由论’和来自希腊的唯理主义。”穆罕默德说。 “穆尔太齐赖派认为,胡大是唯一的主宰,通过理性创造了这个世界。由于神具有‘统一性’,所以祂是全知全能的,也因此不存在本体之外的各种德行,也就是说,是不能人格化的,也不可能在天国中被信徒们看到。” “同时,因为神是独一的,所以经书是神创造的,而不可能等同于神,也就因此不具有神才独有的无始、永恒、不缪的特征。说的通俗点,就是经书不是神,所以可能存在错误,也可以进行纠正。” “另一方面,他们坚持认为,胡大是最公正的,所以并不会预定人类的行为。人拥有无限自由的意志,人的行为也完全凭借自己来进行,神则对人类行为的善恶进行裁决,而决定赏罚。因为这个观点,他们也被称为‘公正派’。” “他们也推崇理性,反对信仰高于理性的观点,认为理性是信仰的最高原则,也是人类自由意志的前提。如果丧失了理性,就会屈从于邪恶,而丧失自由。所以应该重视理性哲学的修行,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以知识和理性,达到‘正信’的境界。” “这个学说受到了哈里发马蒙——也就是‘智慧宫’创立者的支持,一度成为显学,开始主动对经书进行注解。但后来因为政治斗争失败,遭到了打击和驱逐。不过很多人来到了相对边缘的地区,比如安达卢西亚,继续进行研究和教学。” “我的天父啊,我确定这是位哲学家了。”太后看了看王大喇嘛,又放弃似地摇摇头,看向郭康:“你应该能听懂吧?我已经晕了。” “这和我们这里,一些亚里士多德主义的学说,是有很大共同之处的。”郭康回答:“还好,能听得懂。” “其实还是有不少区别的,只能说这个学派受到了亚里士多德的影响,但在一些关键问题上,还是有冲突的地方。”“老海胆”说。 “亚里士多德认为,神是不变的‘第一推动者’。但公正派很重视对于有限与无限、永恒与静止等概念的研究和辨析。他们分析之后认为,世界不可能是永恒的,也不可能一成不变。这一点,也是个老争论话题了。” “那伱的老师怎么看?”郭康问。 “我的老师倾向于研究历史。”穆罕默德见他听得懂,也来了劲:“他早年也试图从政过,还很精明能干。但因为各种原因,每次到关键时刻,都会遭遇失败,只能在各个埃米尔国之间来回跑。” “后来他灰心丧气,决定专心研究学术,又遇到了亲人因海难丧生的打击。可能是遭遇的苦难太多,他痛定思痛,开始努力收集资料,编纂史书,试图研究出历史里的规律,找出国家衰落、文明遭受打击背后的逻辑。” “他把这些研究成果,写成了《历史绪论》一书,教授给后学,号召大家通过可证实的史料,来分析研究现世中的逻辑,以人类本身为研究中心。至于宗教,则认为是精神和灵魂层面的东西,应该交给胡大。人类自己,把大地上的事情处理好就行了——这个观点在当地,还是挺激进的。” “那他研究出什么成果了么?”郭康问。 “他认为,历史本身是连续的、有前因后果的。把历史事件放在整体发展脉络中进行考察,分析成因和现象之间的规律,再把这些逻辑关系联系起来,就有助于总结出治乱兴衰的规律。”穆罕默德说。 “他通过史料,努力找出了一些简单的规律。比如王朝的兴衰,是有明显的周期的。在北非柏柏尔人的政权里,四代人就是一个明显的周期。可惜这个周期的适用范围不广,在更发达的埃及和安达卢西亚,就不是这样了。” “为了解释这个问题,我们觉得,应该是因为不同地区,物质资源、气候环境等皆不相同的原因。这些地理环境影响了当地的社会形式,社会形式又影响了国家的命运。我们可能需要更细致的研究,才能像医生看病一样,针对具体问题,给出解决病症的特定药方。” “当然,就整体而言,他倒是确定地认为,天方教诸王朝的历史中,存在着重复出现的、周期性循环的现象。而且,这种兴衰似乎是一种自然规律,并不受王公们主观意志的左右。” “他因此认定,哈里发和苏丹们声称自己是胡大在世上的投影,实际上只是一种吹嘘。神的真正投影,是千千万万个普通人。而这些统治者,只是社会中的蛀虫,基本上都是在搞破坏。普通人的劳作和活动,才是推动历史演进和周期更替的动力。” “当然,你也知道,这个结论肯定不太让埃米尔们高兴。”他摊摊手:“这些阿非利加的埃米尔们太保守了。我觉得他搬家到埃及,虽然说是为了亚历山大的图书,借此研究经济和社会的规律,但肯定也少不了这个因素。” “也不错了。”王大喇嘛安慰道:“居然没抓他,只是施压,这已经比大部分拜上帝教国家好太多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介入休达战争 对于这些哲学概念,太后、脱欢乃至王大喇嘛其实都不是很懂。不过他们看郭康和狄奥多拉还听的挺有兴趣,所以也没说什么。 等他说完这些,太后估计聊得差不多了,就主动问道:“我听说老王说,你们是想来求援的。具体是什么事啊,要跑这么远。” “我们得到可靠消息,说葡萄牙人要进攻休达,他们自以为行动机密,但调集士兵和军舰的动作,是不可能瞒得住的。”穆罕默德说:“另外,他们还去罗马,向教宗请求许可,路上闹得很大,所以我们也有所了解。” “这件事事关重大。休达位于直布罗陀海峡南岸,是连接两个大陆的要道。如果这里被切断,我们的故乡就彻底完蛋了。” “那为什么葡萄牙人要进攻那里?他们还隔着好远吧。”太后问。 “因为葡萄牙人竞争不过陆上的大国卡斯蒂利亚,所以更希望渡海抢占战略要地,提前卡住关键的港口和通道。”穆罕默德说。 “休达对面,是直布罗陀,这两个地方一南一北,控制着地中海的出口。但北方是格拉纳达的地盘,而格拉纳达现在向卡斯蒂利亚称臣纳贡。” “卡斯蒂利亚并不怎么喜欢这个附庸,而且可能一直想吞并他,但他显然不希望葡萄牙代替自己从这里割肉。葡萄牙人也是忌讳这一点,才准备从先对面下手的吧。” “那现在这个港口属于谁?”太后问。 “属于摩洛哥的马林王朝,这是一个柏柏尔人建立的政权。”穆罕默德说:“不过这里,对于我们才是最要命的。” “现在,曾经广袤的安达卢西亚地区,只剩下了格拉纳达一个小国,它能活到现在,就靠着灵活的外交手段。但我们也知道,只靠话语是没用的。十字教国家之间的矛盾,和北非柏柏尔人的威慑,才是这些手段的基石。” “虽然柏柏尔人政权,其实也不怎么靠谱,但他们至少是让天平平衡的重要砝码。如果关键的港口被掐断,那么现在的局势可能很快就会失控。到时候,我们故乡的命运,恐怕就难以挽回了。” “这么一说,我能明白你们着急的原因了。”太后点点头;“不过你为什么跑这儿来求援?这么重要的话,应该先努力说服当地的教友,出兵援助啊。” “哎,教友要是能靠得住,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了。”穆罕默德摇头说道:“几百年前,大家就这么干过了。” “我们把罗马时代的西班牙地区中,被天方教控制的这部分,称为‘安达卢西亚’。而后倭马亚王朝解体之后,这个词已经仅仅是个地理概念,而非行政区。” “当地出现了几十个小国,我们一般统称之为‘泰法’国家。这些国家经济富裕,文化昌盛,力量却非常孱弱,所以引来了北方敌人的觊觎。” “作为应对,他们时常向摩洛哥等地的柏柏尔人政权求援。最早前来的,是穆拉比特王朝,也可以叫阿尔摩拉维王朝。这个词的意思是‘寺院战士’——看名字就知道他们的自我定位了吧。” “这是个教派政权吧。”郭康说。 “是的,他们的创始人以恢复传统和有秩序的正统信仰为旗号,拉了一大帮人。”穆罕默德说:“之后,这些人就应邀来到西班牙。” “他们一开始击败了前来作战的十字军,但很快,这些人就发现,安达卢西亚的天方教教友,才是西班牙半岛上最富的人。为此,他们很快就转变外交方向,反而和十字教国家媾和,全力去赚钱了。” “由于穆拉比特王朝快速腐化,引起了老家摩洛哥人的不满。另一个柏柏尔人政权,穆瓦希德王朝,在摩洛哥崛起。” “穆瓦希德王朝也叫阿尔摩哈德王朝,这个词的意思是‘信仰唯一神的人’——看名字就知道他们的自我定位了吧。” “这还是个教派政权吧。”郭康感觉完全不出意外。 “是的,他们的创始人自称救世主‘马赫迪’,以反对宫廷腐败、恢复传统的正统信仰为旗号,拉了一大帮人。”穆罕默德说。 “这怎么又来了一遍啊。”太后都察觉到了。 “所以我的老师才觉得,历史是有周期性的啊。”穆罕默德回答:“每一次宗教的改革,基本上都是这种恢复传统和正信的旗号,几乎没有什么例外。甚至,我观察十字教的宗教改革,也都是一个样子。” “当然,周期和周期之间,还是有一些特定区别的。”他介绍道:“阿尔摩哈德王朝的优势,在于他们使用当地的柏柏尔人语言,而非通用的阿拉伯语来传教,所以比阿尔摩拉维更有优势。” “这也很常见。”王大喇嘛说:“我听说,在阿勒曼尼那边,一些新出现的教派就号召大家用本地语言,而不是通用的拉丁语来讲经。他们的宣传也差不多,都是说教会腐败,而他们自己更正统、更接近早期的原始信仰,所以大家应该跟着他们之类的。” “宗教改革都是这样,因为原教旨是最简单最好用的口号。”郭康也点点头。 “这些哲学问题,伱们回头再聊吧。”太后制止了他们讨论过于深奥的问题:“所以这个王朝后来如何了?” “他们登陆西班牙之前,口号是指责阿尔摩拉维王朝信奉多神教,还和十字教勾结。不过登陆之后,很快也发现教友比北边的十字教国家富多了。”穆罕默德说:“所以没打多久,他们就和十字教国家讲和,回头对教友重拳出击,一次性宣布罢免了当地所有埃米尔们。然后,就和泰法诸国打起来了……” “好吧……”太后似乎也理解了。 天天就这么复读,好像确实也容易总结出周期概念来。 “那现在呢?”她问。 “现在摩洛哥是马林王朝统治了。他们消灭了阿尔摩哈德王朝。”穆罕默德说。 “又重复了一遍么?”太后问。 “这倒没有。”穆罕默德摇摇头:“马林王朝是个松散的部族国家,连一个新教派之类的共同口号都没有。他们也没耐心等这边再邀请了,直接自己就来劫掠格拉纳达。” “那怪不得,确实只能找其他援助了。”郭康尴尬地说。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东西罗马VS英葡同盟(上) “我们一开始还是希望和他们联手的。虽然过去不怎么……愉快,但毕竟葡萄牙人会直接进攻他们。我们觉得,让他们做好准备,积极防御,总是可以的吧。”穆罕默德也无奈地说:“只是,我们还是想多了。” “正如刚才所说,马林王朝十分松散,所以苏丹宫廷对地方控制力度很弱,甚至宫廷内部,都在长期内乱。我们想去反映情况,但他们根本顾不上一个港口的问题……” “其实他说的都太委婉了。”郭康向太后解释道:“现在这个王朝,和柏柏尔人之前的各路政权一样,也是一直不怎么稳定,甚至更为严重。” “之前的苏丹,就被大臣刺杀了,导致向东的扩张也随之失败。如今……反正苏丹和大臣们正在激情对砍呢,现在还有没有‘宫廷’都不知道。” “现在最多,也只能让休达当地的埃米尔做一下准备。但那里是个重要的商业港口,比较富裕,还长期没有战争,大家一直都只考虑赚钱,武备废弛已久。估计就算准备,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那看来确实靠不住了。”太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找我们啊?我们这都在地中海东头了,也太远了吧。” “离得近的全都指望不上。”穆罕默德无奈地摇摇头。 “摩洛哥在非洲最西北的地方,它的情况我们刚才已经说了。”他逐个介绍起来:“它东边,是阿尔及尔地区,大致就是古时候的毛里塔尼亚-凯撒利亚行省那部分。” “这里的统治者是扎亚尼德王朝,但他们的实力太弱了,多次被周围的强权吞并,然后又因为他们的内部纷争才重新复国。” “因此,这个王朝其实也是一直靠外交手段,来在夹缝中生存的,属于难兄难弟。他们肯定没多少能力提供支援,对抗凶悍的十字教远征军。而且万一十字教国家团结起来,让卡斯蒂利亚等国支持葡萄牙,他们估计发声都不敢,怕得罪宗主国。” “他们也给卡斯蒂利亚朝贡啊。”太后想了想,说。 “不止。他们现在同时给西班牙中部的卡斯蒂利亚王国、西班牙东部的阿拉贡王国、摩洛哥的马林王朝、突尼斯的哈夫斯王朝,一共四个国家称臣纳贡。”穆罕默德纠正道:“两个天方教的,两个十字教的。” “那确实更指望不上了。”这下大家也都明白了。 “东边这个哈夫斯王朝呢?”太后问:“既然人家给他朝贡了,他多少有点实力吧?” “他也就比人家稍微强一点。”穆罕默德说:“之前,哈夫斯王朝刚被马林王朝的部落大军攻打过,两次被灭国,损失颇为惨重。这几年,他们刚刚恢复了一些元气,开始建立试图扩张疆域,但控制力度非常薄弱,打打周围的城邦还行,其他的真做不到的。” “而且,他们的军事力量,非常依赖当地游牧的巴努希拉尔部落。王朝长期给巴努氏族的各部缴纳岁币,换取他们的支持,这才能站稳脚跟。他们也是没心思管更远的事情的。” 众人面面相觑。 “这一个个怎么都互相称臣交岁币啊。”脱欢无奈道。 “我一开始以为,我们这边这么多元朝余孽,索性叫元宇宙得了。现在看,可能其实是个大宋宇宙吧……”郭康也忍不住说。 “更远的,就是埃及的马穆鲁克了,他们的情况你们也清楚。”穆罕默德索性一口气列举完:“其实还有一个近的,就是法国,可惜他们也出事了,帮不上忙了。” “法国也能支援么?”太后感觉自己今天是开眼界了。 “当然可以,法国对西北非洲一直很有兴趣。”穆罕默德说:“而且,葡萄牙这个国家,是英格兰的铁杆同盟。” “葡萄牙立国的时候,就是靠着英格兰来的远征军帮忙,所以他们关系一直很好。后来,两家还签订了永久性的条约,对抗卡斯蒂利亚和法国。葡萄牙人趁机介入北海的商业,英格兰人开始南下非洲,就是从这开始的。” “当然,对法国来说也不需要这么多理由。英格兰得了好处,那就是让他们难受,所以他们连带着也讨厌葡萄牙,之前还联合卡斯蒂利亚去打过一次。只是现在法国自己的情况也很糟糕,估计没这个能力了。” “这样一来,剩下的可选择目标就不多了,有能力的只剩下贵国和意大利各城邦了。” “我们也拜访过威尼斯和热那亚。只是,虽然和当地贸易有关系,但他们不太想得罪葡萄牙人,所以态度很暧昧。我们就觉得,你们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觉得这也太远了。”太后本能地有些疑惑,随后转头看向郭康:“你觉得呢?” “地中海这一圈,没什么远不远的。”郭康想了想:“只是我们能从沿途和目的地,得到多少支持?这才是决定力量投送能力,和投送效率的最关键因素。我需要这方面的资料,才能进行判断。” “伱按他说的来回答,他懂。”太后立刻露出笑容,高兴地对穆罕默德说。 “好的,陛下。”大概是觉得起码可以谈,穆罕默德也长舒了口气:“关于当地支持,这点不用担心,我们已经考虑很久,能安排的都可以准备好。” “我们不需要贵国提供整个军团,只是希望获得一支精锐老兵,最好还有技术兵种,来给当地军队充当核心。因为我们只想进行防御,而且可以召集的防御者,数量也不少。但他们素质太差,缺乏一支可靠的骨干,战场上的发挥恐怕也会差的多。” “马林王朝的领地上,有很多十字教社区,他们和我们、和王朝宫廷,关系都不错。之前马林王朝取代阿尔摩哈德王朝的战争中,就是这些十字教民兵帮助王朝攻下了马拉柯什。”他说:“虽然他们也没多少远征能力,但守护家园或者帮邻居抵抗侵略者的时候,战斗意志还是很顽强的。他们和你们应该也有更多共同语言,很容易就能号召起来。” “这可不好说……”郭康倒是有点没底气。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东西罗马VS英葡同盟(下)(月票加更) “我们和其他教友,在一些教义细节上,有不同的理解。”王大喇嘛委婉地说:“所以,他们可能不太会欢迎我们。” “哎,我们也和你们那边一样啊。”脱欢感慨道:“从来没见教友帮忙过,不如说,大部分时间,都在跟教友打来打去……” “这也没什么,不如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穆罕默德表示可以理解:“其实,我们延续老师的理论,也有类似的想法。” “说来听听?”脱欢也来了兴趣。 “我们的一个基本观点,是地理环境决定了当地的社会,而当地的社会状况决定了国家和文明的命运。所以虽然信奉一个宗教,但沙漠边缘游牧的柏柏尔人、城市中定居的柏柏尔人,是有很大区别的。相反,在安达卢西亚的繁华城市中,阿拉伯人、柏柏尔人乃至十字教徒,区别却并不是这么大。”穆罕默德分析道。 “比如,老师晚年在亚历山大图书馆研究的时候,根据埃及众多的档案文献,把世间凡人分为四种。” “最基础的,是农人,也就是从事种植业者。其次是手工业从业者,但这种职业想要成规模,想要发展,只有在定居城市才行,游牧的贝都因人和柏柏尔人部落里是没有这种情况的。再之外,还有从事商品交换谋取差价的商人。最后,是从事管理、服务、借贷、炼金等职业,不通过劳作直接取得给养。” “很多部落也会兼营种植业,所以农人是存在的。商人更是到处都有。但他们的手工业很落后,不劳而获者的数量也很少,这就让他们的社会简单而落后,和定居居民几乎完全不同。” “我们现在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说,宗教虽然是一个信仰上的最高理念认同,却并不是凡间人类文明的共同性呢?” “我记得之前介绍过,科尔多瓦曾经是当时第二繁荣的地中海城市。而第一,是君士坦丁堡。”他对比起来:“我来这里的时候,还和王大牧首一起算过一次。科尔多瓦沦陷,是你们历法的1236年;而君士坦丁堡,是1204年。这么看,二者连被野蛮人破坏的时间,都差不太多。” “老师一直认为,历史是存在周期性,存在规律的。不过我们发现,不同地方的周期并不相通,因为地理禀赋不同,由此产生的文明特征也并不相同,历史规律当然也有些差别。”他推导起来。 “但反过来,也就是说,并不相邻、但文明相似的两个地方,却可能具有相似的历史规律。我甚至怀疑,君士坦丁堡和科尔多瓦,在历史视角下并不遥远的时间内,先后遭到野蛮人的洗劫和破坏,是不是同样一个文明周期所导致的?” “所以,我听说你们是桃花石人,就更想和伱们交流了。”他看向郭康,解释道:“桃花石是文明极其发达的地方,先知甚至告诉我们,就算那里极其遥远,有条件的话也应该努力去追求知识。” “而根据我们理论,他们应该拥有最为明显的、文明社会的特征。如果对桃花石的历史进行总结,和我们的研究结果进行比对,应该就能更好地发现历史的规律了吧?” “我们那边的周期确实也很明显,回头我可以多找点书给你。”郭康说道:“不过这个和我们的战略目标,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认为,之所以找来的援军都不靠谱,是因为他们和卡斯蒂利亚之类的政权,反而更接近,而和我们的文明性质差别颇大。共同的宗教都没法弥补这种巨大差别——他们根本不因为我们是教友,就把我们当自己了。”穆罕默德回答。 “但反过来,如果从文明的角度,你看,和科尔多瓦最接近的是谁?” “这个意思啊……”郭康点了点头。 “平时,这种合作是很难的。如果两个文明区域离得近,那大部分情况下就会合二为一。而如果离得远,又会相互竞争,也不方便彼此支援。再加上大家的衰落是同步的,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你们也一样处于苦难之中,所以大家也力不从心了。” “但现在,君士坦丁堡这里的文明突然又崛起了,这给了我们很大希望。”他提醒道:“你看,既然我们的历史规律有颇多相似之处,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参考你们的经验,来让安达卢西亚重新辉煌起来呢?至少我个人认为,这是有一定可能性的。” “我把这个观点,告诉了我的师兄弟和学生们,一些人还有些疑虑,但大部分人都觉得存在可行性——当然,就算疑虑的人,也支持这次的行动。因为我们现在,其实也没别的好选了。” “我们那边虽然衰落,不过还是坚持着办学的习惯。苏丹和埃米尔们都乐意支持教育,并且经常任命学者担任顾问和官员。所以,我们在那边还是有一定说服力的。” “来这里之前,我们就和格拉纳达的埃米尔、首相都谈好了,只要你们派出人手帮忙,我们乐意转而向你们纳贡,加入罗马体系。我们也会尽量说服其他埃米尔,奉罗马为共主,在贵国的指导下,争取战胜敌人,保全我们的文明。” “哦?他们居然这都乐意?”太后倒是有些例外。 “格拉纳达的奈斯尔王朝,本来就是因为外交灵活出名的,本来就给十字教国家朝贡很久了。不如说,我们那边的小国,但凡活到现在的,都很明白现实。”穆罕默德解释道。 “而突尼斯的王朝和当地的巴努部落,都长期受老师所在学派的影响。虽然他因为政治斗争失败被迫出走,但我们学派的名声一直都在。我们可以很轻易地从沿途获得补给,甚至号召更多人加入战争。有了罗马的精锐撑腰,他们也会鼓起勇气的。” “另外,还有历史和名义上的问题。”他继续说道:“卡斯蒂利亚等国宣称,他们才是西班牙的土著居民,而我们则是夺取他们领地的入侵者。但现在的泰法国家,大部分也同样是改信的当地人,阿拉伯移民数量太少,早就只剩下一个名头了。何况我们这边,连没改信的十字教社区都不少——谁会像他们那样只准一个宗教存在啊。” “当然,我也承认,那边的历史归属是一笔烂账,充满大家都不认的各种联姻,和屡次订立屡次撕毁的合约。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可以肯定——在我们和他们之前,这里就是罗马行省了。” “所以,我觉得,不如支持罗马归来,重新设立西部各个行政区。这样一来,我们连名义也具备了。英格兰和葡萄牙,也没法说什么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迦太基必须毁灭(上) 对于穆罕默德的建议,太后稍微寻思了片刻,还是转向郭康:“孩子,你怎么看。” 郭康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放弃了思考,只好想了想,然后问道:“太后记得先汗巴西尔进军那不勒斯的事么?” 太后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他当时出兵的意图,大家还记得么?”郭康又环视众人,问道。 “西西里王国的安茹家族继承出现了问题,几支支系争斗不止,阿拉贡王国都想趁机介入,把疆域扩张到南意大利。”狄奥多拉和她奶奶对视了一眼,然后开口道:“巴西尔认为,现在希腊地区已经是我们的重要领地,不能让海对面这么近的地方出现一个强大的敌人,所以应法国邀请,出兵帮助安茹家族,驱逐了阿拉贡军队。” 郭康点了点头。 原本,西西里岛和意大利南部,是同一个王国的领土,但西西里晚祷战争之后,法国安茹家族的国王被阿拉贡军队逐出了岛屿,只剩下意大利的领土。 由于首府在那不勒斯,所以这一时期也被俗称为那不勒斯王国,但他们自己的官方名字依然是西西里王国,以示不忘正统。这个导致同时有两个西西里王国存在,挺容易把人搞晕的。 “大家没有忘记他们的野心吧。”郭康提醒道:“之前,阿拉贡王国还装一下,任命一位王室成员作为单独的西西里岛国王。但就在几年前,连这个走形式的表演都不做了。他们的军队也一直在西西里附近活动,我估计不用几年,就会再次进攻那不勒斯,吞并那里。” “而安茹家族,你们也看到了,是肯定挡不住他们的。法国虽然支持他们,但也没法取得实质性的成果。” “去年,阿拉贡的王位争夺结束了,新国王费尔南多刚刚即位。”郭康顿了下,问道:“你还记得他的头衔么?我总是记不住这些太长的东西……” 狄奥多拉点点头:“阿拉贡国王、瓦伦西亚国王、马略卡国王、撒丁尼亚国王、西西里国王、科西嘉国王、雅典公爵……” “好了,到这儿就行了。”郭康赶紧打断她:“伱怎么背得住的……” “这不是外交课程就要学的么。”狄奥多拉嘀咕道:“你想当智囊还偷懒?” “我又没说我想当。”郭康挠挠头:“总之大家看吧,人家一直在宣称整个西西里王国,还有之前那个所谓雅典公国的领土。” “换做几十年前,我们可能不会太重视这些地方,但正如巴西尔所说,希腊地区已经是我们重要的核心领土了。我们能容忍他觊觎雅典么?” 众人都摇摇头。 “希腊地区是我们的核心领土,那么那不勒斯就是不能允许敌人长期存在的重要边界。亚得里亚海并不宽,海盗和入侵的军队可以随时从那不勒斯过来,让希腊地区不得安生。我们的藩篱,难道要让给别人么?” “这确实不行啊。”脱欢说道。 “这个新国王刚战胜各路竞争者,是很有可能会采取新行动的,尤其是我们的敌人太多,暂时可能顾不上的情况下。”郭康说:“别忘了,这个国家就是从西班牙半岛,一步一步扩张过来的,他们一直想要的,就是地中海的霸主地位。” “但地中海太小了,容不下两个主人的。”郭康摇摇头,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各位觉得,谁当这个主人合适?” “无论是神学意义还是世俗意义上,罗马才应该是地中海的主人。”王大喇嘛点点头,说道。 “大家还记得我们是罗马就行。”郭康说:“那就别忘了,伊比利亚的这些国家,一直在互相合并,现在就剩下三个了。” “这个葡萄牙,也不是什么老实人。他现在去抢占这个港口,不止是为了地中海的利益。”他提醒众人:“别忘了,从摩洛哥出发,还有一个扩张方向呢。” “穆拉比特王朝起家的地方,不是摩洛哥本土,而是南方的塞内加尔河上。他们向北进攻的同时,也向南进攻加纳王国。因为那里同样非常富裕,是黄金的重要产地。” “穆拉比特王朝和加纳王国都瓦解之后,当地崛起的是更强大的马里王国。他们最出名的事迹,是1324年国王穆萨经过埃及,前去朝圣。一路上,花掉和施舍的黄金,导致埃及的金价降低了五分之一,十多年后才恢复过来。” “他们怎么这么有钱?”太后惊讶地问。 “那边就产这种东西。”郭康回答:“而且,西非前往地中海的交通很方便,目前光是主要道路就有六条,每条路都有一万头以上的驼队。穆萨朝圣的队伍,据说多达六万人,也没见一路补给跟不上。” “海运也是非常方便的。西欧人的船队过不了摩洛哥,就觉得外面都是蛮荒之地,但其实那只是他们自己航海水平太菜而已。法老时代,埃及人就环绕过整个非洲了。” “当然,这个案例也只是个例,可能是他们的国王有意为之。”郭康分析道:“当地的文化原本比较落后,但经过这一系列展示,埃及人算是知道他们的名声了。穆萨因此得以带着大量的学者、建筑师、商人,回到了廷巴克图,还在开罗和麦加购买地产,作为旅行者的中转站。这样一来,这条商路就更加通畅了。” “而从埃及和安达卢西亚前往西非的学者,帮他建筑了新城,还开设了学院,推广教育。廷巴克图的大学一度有好几千人在求学,其中不乏有从西班牙前去的。这样,当地的文明就成功上升了一个台阶。” “反正,花钱也是一件有技巧的事情。”他总结说:“黄金在他们老家并不特别值钱,但这么花出去,就立刻转变成了更多的财政渠道和国家力量,甚至包括军事力量的升级。” “在这之后,马里王国组织起了超过一万人的骑兵,打败了经常前来劫掠的图阿雷格游牧民,还向东征服了苏丹的一部分地区,控制了那里的金矿,建立了一条贯穿整个非洲、从西非海岸前往红海地区的商路。” “这些人看着是冤大头,其实都精明的很,看起来花的多,但挣回来的很多都是无价的东西。不能拿西班牙的暴发户跟他们比的。” “而如果我们放任葡萄牙成功取得落脚点,那他们也会插手这些宝贵财富了。”郭康最后提醒道。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迦太基必须毁灭(下)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脱欢思考起来:“那他们南下阿非利加,对我们有其他威胁么?” “我不是说了么,非洲是可以环绕的。”郭康再次提醒他:“如果他们一路南下,绕过非洲,沿途获取当地的资源,那就可以趁势向东,把这些东西卖到印度和爪哇。” “远洋商路距离更长,但如果善加经营,运力也大得多。这条商路如果成熟,我们的贸易线就会丢掉一大半。这就足够让我们、意大利人和埃及人,都保持警惕了。” 他也不是危言耸听。在他那个世界的历史上,葡萄牙人建立商路之后,就引发了之前几个贸易大国的强烈不满。最后,威尼斯、马穆鲁克、印度的古吉拉特土邦等看起来毫无关系的国家,组成了联军和葡萄牙交战。而联军在第乌战败后,也标志着传统地中海强权的衰落。 至于这个世界,就不太清楚今后发展了。 爪哇元对于印度附近的航线很上心,尤其是孟加拉附近的硝石和金属矿产。因为其他产品还只是利润的问题,但这二者决定了他们政权的生死存亡。明朝的火药产量太恐怖了,不靠孟加拉这种级别的大产地,光靠南洋各岛,是肯定撑不住的。 他们的海上力量,比印度土邦之类强大多了,而且现在正跟明朝搞海上竞赛。未来怎么发展,还真的不太好说。 按孙十万的说法,由于明朝陆军强势,经常占领满剌加城,切断海峡航道。而且,最强势的时候,明军甚至攻占了金洲——也就是苏门答腊岛的东北部,占领了旧港港区,基本控制了满剌加航线周围的所有区域。虽然爪哇元成功反扑,仗着人多,又把港口夺了回来,但这条航线已经很不安全了。 海商们对此十分无奈,只能摸索新的航线,试图过巽他海峡南下,从苏门答腊岛南部绕过去,直接去印度。 这个想法的主要问题是,苏门答腊岛人口分布很不均匀。和肥沃的爪哇不同,苏门答腊的人口基本集中在北部,南边的基础设施就差的多,缺乏可靠的大型港口,没法稳定获得补给。 脱离港口,在外海长途航行,需要的难度,比沿着海岸走要麻烦多了。不过这也是逼着他们升级技术,从长远看,说不定是好事呢。 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就放任伊比利亚各国经营这条航线。爪哇元和明朝,不会因为他们这边有几个中原姓氏,就拒绝开价更低廉价、运量更大的贸易商。如果不做好准备,将来很可能还是竞争不过他们的。 这些事情可能太远了,但如果不从现在做准备,等“不远”的时候,估计就来不及了。 郭康一边思考,一边看其他人的反应。 结果,他发现其他人就没什么反应。脱欢、太后和王大喇嘛,乃至周围的修女们,全都直勾勾地盯着他。也就狄奥多拉看起来还在盘算着什么。 “老海胆”对于这种环境有点不太适应,一会儿环顾众人,一会儿和众人一起盯着他看。 郭康只好自己继续。 “我们需要注意的是,这三个沿海国家,都出现了试图夺取海上控制权的念头。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危险的,因为这样做,必然和我们发生争夺。尤其是,他们还可能进行合作,让敌人的力量更大。”他再次强调对方的威胁。 “你一直说要防止他们争夺大海,意思是我们现在的海上力量还不够么?”狄奥多拉问。 “不是够不够的问题。如果任由敌人发展,那我们的力量恐怕永远不够。所以,我们才需要一个策略,尽量低成本地去限制他们。”郭康说。 “如果大家不能理解这些复杂的地缘和商路问题,那我可以说的更简单些。”他换了个说法:“我们这里,叫‘新罗马’,大家知道吧?” 众人都点点头。 这个属于当地比较基础的知识。最早,大都所在的地方,是叫做拜占庭的希腊城邦。后来君士坦丁大帝把首都和元老院都迁到这里,改名为“新罗马”,意思是这里就是代替之前罗马城的地方。连城里的七座山丘,都是正好对应的。 理论上来说,这座城市同样是罗马城。所以官方文件里,也经常直接用这个称呼。 “我得提醒大家,除了新罗马,曾经也是有一个新迦太基的。”郭康说:“你们知道它在哪里么?” “在西班牙。”狄奥多拉说。 “对,那个地方现在叫卡塔赫纳,就是迦太基的变音。至今,还是卡斯蒂利亚国的水师营地。”郭康说:“他们用这个名字,建立这支军队,想干什么,难道不是昭然若揭么?” “原来如此!”脱欢等人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老说他们威胁大,这么一讲就好懂了。” “这个理由是不是太牵强了?”狄奥多拉疑惑地问。 “想不牵强也很简单,只要西班牙各国放弃海上力量,不再向格拉纳达等沿海地区扩张,并把港口和岛屿,都归还给地中海真正的主人,我们就可以确认,他们确实没有威胁我们的心思。”郭康回答:“如果他们能做得到,我们也可以认定他们不是迦太基。” “肯定做不到吧。”太后评价道。 “那就说明他们依然有复兴新迦太基的野心。”郭康说。 “新迦太基并不在北非,当初罗马人恐怕也没怎么重视那个地方。但汉尼拔正是从西班牙出发,一路进入意大利,盘踞超过十年之久,给罗马带来巨大的威胁。” “我们怎么能判定,这些人,不会重复当年的故事呢?”他站起身,提醒大家:“新罗马最大的敌人,不就是新迦太基么?” “我们可以举出众多正反方向的例子,提出各种思路。有些论述和辩词,当然也会比我说的更加好听,好听到似乎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的和平、繁荣,似乎能让忽里勒台元老和罗马公民们获得更大利益,似乎地中海这个小澡盆真的能装下两个有野心的大国。” “但我希望大家记住,在这些花里胡哨的论证之外,还有古典时代的先辈,给我们的一句传承至今的、朴实而古老的劝告。”他用古典拉丁语,念出那句名言:“我希望大家记住,‘迦太基必须毁灭’!”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发动圣战,保卫罗马 听了郭康的话,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太后带头鼓掌,一时间,众人看起来都已经被说服了。 “等下,大家先别激动。”狄奥多拉也站起身,打断了他们。 “这个目标确实不错,但大家准备怎么去执行呢?”她问道。 “打丫的就是。”脱欢一拍桌子:“启动‘阿勒曼尼银’!这回直接拿下那不勒斯和西西里,把他们打出屎来!” “阿勒曼尼银”是汗国刚扩展领土,和神罗交战时,郭盖提议设立的储备金。 当时,经过紫帐汗国控制的黑海周边地区,通往高加索和中亚的商路,每年都能带来大量金银。但那时,紫帐汗国需求的商品,除了兵器就是农具,随着工矿区和庄园的完备,进口需求越来越低,导致这些钱花不出去。 郭盖认为,过多的金银进入国内市场,会扰乱物价,还容易被外国商人利用。当时汗国正好和阿勒曼尼酋邦的干涉军打了起来,他就借此机会,要求把多余的钱存储起来,以备关键时候使用。 从那时开始,紫帐汗国就一直在进行战备储蓄,几十年间只用了两次:一次是“南北战争”时,收买威尼斯议会,切断了匈牙利的盔甲和军械供应,导致匈牙利人组建新军的进度大大拖延;另一次是巴西尔远征叙利亚期间,帮当地人补齐赎城金,换取帖木儿大军直接离开,转头去圣战奥斯曼。 时至今日,这些钱日积月累,数量十分客观。如果真的是关乎国运的大战,确实可以启封,调动军团和雇佣兵,一举打垮敌人。 不过郭康盘算了下,觉得还是没这个必要。 “我觉得不需要。”他摇摇头:“这并不是特别危急的战况,而且论起重要性的话,可能今后和东方搭上线的时候,才值得调用。” “那你准备怎么对付他们?”脱欢连忙问。 “那得看他们怎么配合。”郭康转头问“老海胆”:“埃米尔们有没有给你说,他们能开出什么价码?比如能不能给钱,给边境采邑?” “钱肯定没问题,来之前他们就给我说了,只要能保住休达,要多少他们给多少。”穆罕默德肯定地说:“至于封地,只要能打赢,协商一下应该也没问题。” “那边的人很有钱。但他们的问题是,战斗力不行,却还很有钱。”他有些无奈:“如果能提供一批可靠的战士,保护当地免受劫掠,那他们肯定是乐意的。只要别再转头也打劫他们就行了。” “这倒是问题不大。”郭康想了想,说。 “你准备怎么做啊?”狄奥多拉疑惑道。 “我们不是准备组织十字军,去救援埃及哈里发么。”郭康回答:“如果一切顺利,等任务完成,可以让哈里发号召一次圣战,去救援休达。” “圣战靠得住么?”穆罕默德却觉得心虚:“我们这几百年,已经请了好多回圣战军了。他们如果力量不足,就打不过十字教国家;如果力量强大,就会优先打我们。现在大家一听圣战,就心里发怵……” “那是因为,伱们都是请的一整个势力。”郭康解释道:“他们是你们的邻居,自然有趁机扩张的念头。” “但这次,我们可以换个方式。” “埃及那边,现在斗的厉害。哈里发是一伙,叙利亚的大军阀哈菲兹是一伙,埃及本地的大军阀谢赫又是一伙。此外,还有不少已经站队、或是暂时观望的埃米尔们。”他分析起当地的形势。 “现在哈里发请我们帮忙,哈菲兹也希望我们介入。但这两人同样互相警惕,不能信任对方。而埃及的谢赫想成为新苏丹,甚至准备行废立哈里发之事。总之,大家都是水火不容的。” “我们这次出征,主要目标是打败谢赫。但就算战胜了他,后续的事情也很麻烦。” “你应该清楚现在埃及的问题。”郭康说:“每换一次苏丹,都是一次巨大的混乱。数量众多的直属马穆鲁克,要么遭到清洗,要么流离失所。这些人当然不会更甘心,往往会依附其他军阀,造成更进一步的危机。” “因为国家的衰落,现在的马穆鲁克数量已经远不及当年了。据说拜巴尔时代,苏丹直属的禁卫马穆鲁克就有多达一万六千人。而三十年前,布尔吉王朝创立时,苏丹巴尔库克手里只有不到六千马穆鲁克了。之后,又经过法拉吉的混乱统治,现在的在编马穆鲁克也不可能超过这个数字。” “但就算这个数量,说实话一样不好处理。而且,因为之前的混乱,失地马穆鲁克可能会更多。” “我们不可能与所有埃米尔、马穆鲁克为敌,否则就现在的力量,是无法在当地立足的。相反,我们主要的目标,是调停哈里发与各个埃米尔的矛盾。但在完成调停、重建秩序的过程中,肯定还会让更多的马穆鲁克丢掉身份和封地。” “所以,我认为,不如预留一个新的机会。发起圣战,让他们去安达卢西亚,就是个很好的去处。”他盘算道。 “除了招募失地马穆鲁克,还可以让哈里发号召那些站队失败的倒霉蛋。之前,马穆鲁克王朝内部,对这些人的处置很残酷。但我们可以只追究首恶,剩下的人就让他们参加罗马圣战,只要有战功,就在同样富庶的西班牙,给他们提供封地。” “我们可以给你们当地的埃米尔们,按势力范围大小,授予总督或者太守的头衔。这些马穆鲁克,就封为罗马骑士。”郭康说。 “当然,也不用怕他们造反。一则是因为这些人只是零散的马穆鲁克浪人,他们的主公早已覆灭,才调出来作战的,不像之前的柏柏尔部落,拥有成体系的势力。” “而且,对面的西班牙人,也是群宗教疯子。当年处于弱势时还能谈,现在他们强势了,恨不得把所有天方教信徒赶尽杀绝。无力自保的人去投靠他们,也没什么好下场的。” “我们这边,也可以派兵帮你们看着——不过也不需要派太多人。我认为只要派一个工兵大队为核心的作战单位,规模最多半个军团,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大家觉得,这个想法如何?”他环顾众人,问道。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十三人议会 虽然询问大家的意见,但郭康自己都觉得是不是想太多了。王大喇嘛带他来这边,大概就是认准了他可以说服这里的几人,为计划正式获得认可铺平道路。 这个构思有点出人意料,但并不是不可行。虽然看脱欢和太后等人的表现,好像这是个“奇计”,但实际上,它的思路很简单朴实,而且也经常被人使用,不算多新鲜的想法。 之所以显得稀奇,无非是因为大家思路受限,想不到十字军就地加入吉哈德这招而已。 所以,虽然脱欢等人都在可劲吹捧他,但郭康本人倒是一直保持着谦虚冷静的心态。他觉得自己的水平,和历史上那些真正值得学习的谋略,还差得远。 当然,话说回来,谋略也得看对手才行。 比如现在流行的三国话本,已经颇具雏形,里头就有诸葛亮摆空城计吓唬司马懿的段落。但要是法国人去攻打诸葛亮,那这个方法估计就没什么用了。而诸葛亮当然也不会用这个招数的。 所以,与其说某个计谋很出彩,不如说使用者才是最厉害的——能揣摩出各方的心态,找准他们最关心的地方,然后针对性地进行布置,这才是计谋成功的原因。 毕竟,人类能玩的套路,可能翻来覆去就这么多。各个文明之间,差别也不见得多大。有人用起来是奇谋,有人用起来像是搞笑的。其中的差距,大概就在这里了。 不过,这次毕竟是个很简单的情况,郭康自己还是能应付的。 “目前,这还只是个初步计划,后面还有不少问题需要和大家讨论。”郭康提醒他们:“前天义父说,大汗和多瑙河军团这几天应该就回来了,到时候按流程,要开一次全体元老的会议,来决定这些安排。如果大家认为计划可行,我们就得提前准备好报告,把这些细节都先敲定了。” 王大喇嘛和太后都点了点头。 紫帐汗国的决策方式,相比法国、神罗和奥斯曼,其实更像威尼斯。特别关键的事务,在决策前,会由汗廷最高的“十三人会议”进行评估。被认为可行的,则会在忽里勒台大会上,由三百名元老们进行投票。当然,真正的决定,元老们一般在大会之前就谈妥了。这个投票本身,象征的意义更大一些。 “十三人会议”源于当年南衙世侯们放逐玛利亚太后,开创的号称“十三柱国共和”的制度。虽然持续时间不是很长,但对后来也产生了很大影响。 ——因为在这之前,紫帐汗国连个正规的会议程序都没有。所谓决策,其实就是大汗伯颜帖木儿、宰相郭盖或者太师也先不花等有威望的人,召集大家开个会。首领们坐在一起,聊个几句,大体把事情定下来,就算完成了。 因此,当时甚至出现过边喝酒边决策,结果文书也喝多了,导致计划细节不明的情况。 而当年,为了让裁撤部落、设立万户的决策在大会上通过,先汗伯颜帖木儿不惜亲自在会场上和草原亲戚们打架。一连摔翻了三个汗王,才迫使部落头人们接受这个提案。 跟这种摔跤决策法相比,柱国们通过正式会议流程和记录明确的投票进行决策,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后来,因为实力最强的柱国李应麟,被海伦娜太后在政治斗争中击败,柱国共和制度也随之瓦解。不过,为了安抚在这个过程中配合自己的郭盖等人,太后也没有直接解散十三人会议,而是提议对它进行调整,把前后的流程和各个附属机构确定下来。 之前,十三人会议全部是南衙世侯组成的,想想都知道不可能长期持续,只是南北战争之后,他们的优势一时无人可比,由此产生的暂时现象。 想统治一个国家,却不准其他势力参与决策,是肯定不行的。汗国元老郭盖等人,对此也很明白。因此,这个改组提议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得以通过。 新的制度下,南衙世侯的固定席位从十三人减少到五人。两名共治的巴塞琉斯占两席,北衙万户们占三席,教会代表占一席,尚书省官员占一席,大法官占一席。除了把大汗也拉进来,平衡各个势力,也给了其他机构发言权。 虽然希腊人总觉得这个数字不太吉利,不过大家已经形成习惯了,也懒得再改了。 海伦娜太后很擅长这些在规则内拉拢盟友、孤立敌人之类的操作,通过不断的利益交换,基本上能保证自己一直在会议中取得优势。但她的基本权力,是来源于作为大汗监护人持有的那两份话语权,所以约翰八世亲政之后,很可能通过替换共治者,把她彻底逐出最高权力层。因此,太后的反应才会如此激烈。 再之后,巴西尔三世在重臣们的拥护下,驱逐了太后,掌握了权力。随着他不断获得军功和权威,也开始着手对制度继续进行调整。 到这个时候,紫帐汗国的行政机构已经比较完善。而经过三四代人的传承,一些世侯家族已经走向了衰落甚至瓦解。 当行省、军区的调整完成之后,世侯们已经不再拥有严格意义上的领地,大汗自己直辖的农牧区也被拆分成了军府。无论是南衙世侯,还是北衙的万户,都开始更多地作为官员存在,而不是原先那种领主和部落头人。 在这种情况下,巴西尔再次对席位做了调整,按照职务来授予席位。两名巴塞琉斯和一名教会代表,没有进行改动,其他职务则进行了大幅调整。 汗国中央,一直在模仿塞里斯,设立六部对国家进行管理,并按照东罗马习惯,对名称和管辖范围进行了一些改动。 由于早年就留下的习惯,紫帐朝廷下没有吏部,而是由宰相府直接管理日常事务,由忽里勒台元老会议批准和任命官员。“罗马宰相”本人,也是这十三人中的一员。 而另外五个大部的首领,也就是财户尚书、礼部尚书、军务尚书、大法官和水部尚书,虽然平时在丞相之下,但也一人占一个席位。 此外,军务尚书只负责平日里的征兵、训练、补给等军政工作。战时指挥,是将领们的工作。这些将领们的顶头上司,或者说在朝廷里的代表,分别是南衙元帅和北衙元帅。这两人再加上海军大公,同样各占一个席位。 最后一个席位,则是灵活的。按照约定,摆赛汗每六年会选择一名高官,授予他这个位置。大部分时候,是授予邮驿尚书或者宫廷总管,有时候还会特别留给其他官员,或者重要地区的行省总督。 比如安条克那边,刚收复的时候,担任总督的李化文就意外被巴西尔选入了十三人议会。但后来,六年没到,他就升了官,调回大都,结果反而被从议会里踢出去了…… 这样的用意,大概是为了留出余地,协调各个势力之间的平衡。从结果看,应该也有鼓励其他部门积极工作的作用吧。 现在的“第十三人”,就是郭康的义父。这个任命的原因,是宰相王衡、南衙元帅张公亮等人,都跟着大汗出征了。 郭达乌斯正好刚刚卸任兵部的职务,按理该退出议会,等待下一次任命,但大家又急着需要有个人来管事。于是,索性趁他还挂着战帅荣誉头衔,就临时授予了一个席位。 而对于郭康来说,理论上,能说服这十三人里的七个,他的计划就有实现的可能性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八章 学武救不了安达卢西亚 聊完这些,太后也来了精神,当即邀请老海胆去外面切磋一下。 “十多年前的时候,我和一个摩尔人武士交手过,对他们的刀法颇有兴趣,可惜这么多年,没见过类似的高手了。”她说:“听老王说,你也是个高手?刚才听这孩子说的太投入,把正事都忘了。” 虽然郭康觉得,她把哪个是正事弄反了,但人家是太后,他也不好说什么。王大喇嘛和穆罕默德也只好跟着点头。 仔细算起来,伊丽莎白太后只在“十三人议会”中待过一年零几个月。那是她刚结婚的时候,为了表示对塞尔维亚地区的重视,安抚刚刚接受改编的当地人,巴西尔三世把她立为共治者,让她进入了忽里勒台元老院和十三人议会。 但太后当时就不太适应这些机构里的工作。其他元老例行公事地问个问题,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时间长了,总觉得自己什么都干不了,还总是在众人面前丢脸,连个花瓶都当不好,就坚决要求退出了。 巴西尔也没拦住她,只能顺从她的意思。之后,郭砥、李应麟、买买提尼库斯等人,包括巴西尔的儿子约翰·忙哥,都轮流当过他的共治者,而太后自此一直坚决拒绝这个职位。 当今的摆赛汗约翰九世即位后,太后也放弃了参与的机会,把巴塞丽莎的身份让给了儿媳妇。 但另一方面,太后也是有影响力的。约翰九世和安娜皇后很尊重她的意见。很多基层教士和民众,反而更喜欢她这种行事风格,让她在教会和平民中也有很高的威望。 虽然她没有投票权,但所谓投票,本来就是话语权的一种具体象征。如果能有足够的影响力,那实际上就有对应的权力了。 王大喇嘛专门来一趟,也是为了劝说她。通过她向摆赛汗、皇后和世侯们反应情况,可以取得更好的效果,也方便他自己反过来劝说教会高层们支持计划,保证教会的这一票。 对此,老海胆也不好拒绝。 “您乐意赏光,我非常荣幸,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专门研习过武艺了。”他躬了躬身,礼貌地解释道:“如果表现的不好,还请太后陛下不要怪罪,也不要因此认为我们那里没有合格的战士。” “这么客气干什么。”太后倒是不在意:“我见过的各路武学很多,不会妄下评论的。不过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啊?” “因为我一度觉得,舞刀弄剑的技巧,并不是我们最需要的。”穆罕默德无奈地说:“我们那边的武学确实一直在发展,也有自己的体系,但没法保卫家园的剑术,能有什么用?年轻时那段练武经历,只让我觉得,学武是救不了安达卢西亚的。” “所以,后来我的老师推荐我去求学,我就立刻出发了。当时我想的也很简单,就是学习下历史经验,看看为什么我们总是打败仗。这事情,总得有个原因吧?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把刀剑当做主业过。” “比起切磋武艺,我其实更想和你们的哲学家讨论历史问题。”他苦笑了下:“王牧首说,可以让我给哲学学生们开课,介绍伊本·路西德对亚里士多德学派的看法,我还是更向往这种生活啊……” “那伱们的课堂,我可以去听听么?”狄奥多拉插嘴道:“不知道你们允许我这样的女子参与教学么?” “那得看你们这里的规矩了。”穆罕默德说:“先师伊本·路西德认为,亚里士多德对于女性的态度是值得怀疑的,并不利于理想国的实现,所以他支持女性接受教育。” “不过这个观点,很多人不太喜欢。在安达卢西亚,接受的人还是比较多的,但正如我之前所说,不同地区的天方教社会差别极大。在一些社会相对简单、贫穷的地方……反正当地埃米尔们不建议我们这么做。” “所以,我个人是可以接受的,不过我还是优先遵从贵国的安排。”他说。 “我们这边,有一些学派对此持反对态度,不过元老院和教会,对此是不干预的态度。”王大喇嘛告诉他:“如果一个学派乐意,那他们就可以随意招生。当然,如果他们坚持认为,只有某些特定身份的人适合学习自己的学说,我们也不会干涉。毕竟,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那就没问题了。”穆罕默德点点头:“伊本·路西德担任官员期间,在正式的法特瓦(教令)中做过解释。他认为,如果女人具有和男人相同的品质,那么所有这些女人,应当在每条规则和命令上都与男性平等。因此,规则并不禁止我们在女性中寻找战士、管理者和哲学家。” “其实,按他的理解,女性担任伊玛目也是可以的。他引用柏拉图的观点,加以分析,认为虽然柏拉图没有明说,但在‘理想国’规划中,女性对于宗教的领导并非不可行。一些女性具有足够的智慧,可以担任男人的领导者,在仪式和宗教组织中担任管理角色。所以,你今后当学院和修会的主持者,其实都是可以的。” “当然,这个问题,我们那边的反对者很多。”他补充道:“很多学者不能接受,还是认为女性担任伊玛目是违反圣训的。所以他的教令里,只能回避女性担任伊玛目这一条,只是说,从哲学角度看,女性有权力承担作为教派和国家管理者的义务。” “毕竟,他是一名国家高级官员。官方文件里,也不能像我们这些在野学者一样随便说话了。” “这些观点在那时候,确实太激进了吧。”郭康想了想,也问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些结论的?” “其实和我放弃学武一样,也是形势所迫。”穆罕默德承认:“那个时代,安达卢西亚已经开始了衰落,而他研究之后,认为是社会的效率出现了问题。” “他认为,女性与男性的关键差别,在于层次上的不同,双方的本质则是平等的。而之所以说层次不同,是因为男性在大部分行动中都比女性更有效率。但这样的话,如果女性也有可能以更高的效率从事某些活动,那就应该也有更高的层次了。” “而当时的问题是,女性人口在社会中占有很大比例,却不被允许参与到社会中。比如,她们只能进行缝纫和刺绣之类的工作,但这些工作是无法养活自己的。” “也就是说,他认为这种状态妨碍了他所说的社会效率?”郭康问。 “是啊。”穆罕默德点点头:“他曾经对学生们表示,自己对于天方教各国中,妇女的现实处境感到遗憾和忧虑。这种情况和理想状态差距太远,显然不利于社会效率和国家经济。” “安达卢西亚的妇女中,并不缺乏具备智慧和力量的人,但她们却生活在近乎奴役的状态下,让人类灵魂中,追求更高能力和更完美层次的本能被抑制,破坏了她们处理大事的能力。” “伊本·路西德对此很痛心。在笔记里,他描述说,这些妇人生活的像植物一样。正因为如此,我们已经看不到真正有美德的妇女了,这种环境又进而产生了遍布整个城市的苦难。如果不能让妇女参与到公共服务中,让她们用劳动获得生活必需品,那么这种情况恐怕也无法好转。” “那他觉得要怎么改变?”狄奥多拉看起来很有兴趣。 “他主张,应该首先用哲学和音乐教育,增强妇女的勇气和心灵。”穆罕默德介绍道:“之后,还应该允许她们像古代哲学家一样,进行体育训练,以增强体魄。让她们拥有和男人一样的素质,从而履行战士、管理者和哲学家的职责。” “当然,你也知道,我们其实也没办法对此进行改变,所以只能在理论论述时发发牢骚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挟哈里发以令埃米尔 “这说法倒是挺有意思。”王大喇嘛想了想,评价道:“让妇人受教育,参与社会活动和战斗,好像也是有道理的。” “这取决于具体的地区。”穆罕默德看起来也研究过,听他这么说,就介绍起自己的观察结果:“在贫困的部落地区,确实是不可能的。” “那些埃米尔其实说的对。当地的妇女确实没有条件接受教育,就算接受了,大部分人也依然没法养活自己。安达卢西亚毕竟富裕很多,才给了我们这个条件。” “有这份研究的心思,是好事。研究的思路,应该也没问题。”王大喇嘛赞许完,话锋一转:“不过啊,你们这个结论,其实也不全面。” “怎么说?”穆罕默德好奇起来。 “女人当然可以当战士,可以作为哲学家。这方面我见过很多出色的人。”王大喇嘛告诉他:“甚至,作为领导者,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加一个限定,就是不能作为重要组织的最高首领。就算她们担任首领,也要和我们一样,有足够理智的柱国和元老们进行监督。” “所以,女人不能担任伊玛目,其实也是有道理的。毕竟很多地方,这是个政教合一的职位,实在过于重要了。”他摇头说。 “你们已经出了天方教的司马家族、天方教的赵宋官家,还都是破坏力更胜一筹的,已经很惨了。如果再出个更强力的天方教武则天,那估计是真的要完了……” “这是……什么意思?”穆罕默德看来还不熟悉塞里斯的典故。 “我回头给你找几本塞里斯史书,伱是个学者,看看就懂了。”王大喇嘛说完,摇头叹气道:“哎呀,你们文明毕竟还太年轻,想法太单纯,但我们可都是经历过的,早就明白里头的利害了。希望你们别重蹈我们当年的覆辙吧。” “这事情……很严重么?”听说是历史最丰富的塞里斯,总结出来的经验,穆罕默德有些担心了。 “严重到强大的唐帝国,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没有一个皇后。”王大喇嘛告诫道:“你们要是觉得自己家底厚,禁得住折腾,就试试吧。反正我们是给吓着了。” 穆罕默德显得颇有些吃惊,旁边的狄奥多拉见状,开口解释道:“这应该是当时的特殊情况导致的吧。地中海世界的情况,和唐朝毕竟不同。同一种尝试,未必就是一样的结果。” “你还想再试啊!”脱欢大吃一惊。 狄奥多拉一时无言以对,王大喇嘛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在太后对这些话题不怎么关心,已经让侍女去拿甲胄,然后催促了起来。 “行了,别聊那些有的没的了。”她招呼众人:“来来,咱们赶紧去比划几下。下午我还有事情呢。” 大家连忙中断话题,王大喇嘛推着还在想问题的“老海胆”,一边嘱咐,一边让他也去准备。 太后换上一身棉甲,拿起一把木头做的训练剑,挥了几下。穆罕默德又跟王大喇嘛对视了一眼,随后摘下头巾,脱下长袍,也带上头盔,穿上了简单的护具,走到墙边,开始挑武器。 趁这个机会,王大喇嘛又挥手去招呼郭康。郭康赶紧凑过去,看他有什么吩咐。 说起来,现在他最坚定的支持者,其实就是教会。所以,王大喇嘛那边反馈的情况,他也得一直关注着。 “什么事啊?”他走过去,小声问道。 “令尊那边,是什么态度,有数了么?”王大喇嘛也问道。 “他那边不用担心,我只要解释清楚,他都支持。”郭康说道:“你这几天还是多催催老海胆。他能跟那几个埃及人搭上线,我们就方便了。” “放心放心。”王大喇嘛点点头:“不过我这边,倒是得实话告诉你了。关于你……请哈里发来大都做客那个建议,教会上层吵的很厉害。我估计,是不能通过了。” 由于需要教会帮忙,所以,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他也肯定要照顾一下人家的看法。而王大喇嘛虽然是大牧首,但他也需要考虑教会内部各方的态度,不能全凭自己的想法进行表态。如果教会内部,支持他的人始终没法占据上风,那他也就只能寻找其他方案了。 “那就访问一次,不常驻,可以吧?”郭康有些无奈,只好让步。 “你就这么想着把人家控制在这边?”王大喇嘛嘀咕道。 “不止如此,咱们还要积极赞助可以谈得来的教法学者,对天方教世界进行宣传。”郭康回答:“这样,才能利用好现在的机会,达到这个‘挟哈里发以令埃米尔’的效果。” “问题是,你这样管用么?”王大喇嘛问:“马穆鲁克的哈里发,权威性跟黑衣大食那会儿已经没得比了。他要是离开埃及,还有号召力么?” “而且你别忘了,天方教那些人对哈里发的态度,比欧洲人对罗马主教都差远了。人家天天抓哈里发玩,真的会把这个当回事么?” “倒不是真的要立刻生效。你想,现在汗国已经有大牧首和对应的教会机构了,那完全可以再搞一套天方教教会啊。”郭康提醒他:“我们南下的话,今后必定要加强对埃及和叙利亚地区的经营,早晚也要设法和军府一样,进行管理的。咱们又不可能要求他们所有人改宗,也不可能就这么放着,那不早晚还是要设立机构去管么?” “这倒也是……”王大喇嘛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我觉得,咱们也可以在拜上帝教教会之上,设立个更高一级的国家教会出来,由这个教会负责管理罗马领地内所有宗教。其他宗教,也可以在它下面设立自己的机构,维持各自的运营,这样对大家也公平。”郭康介绍起自己的设想:“其他的方面,都按照现在军府的结构来,也不用太多改动。” “你可以劝劝教会的人,让他们想想,如果积极配合的话,等这个国家教会成立,不还是以他们这些‘老人’为基础构建么?如果在天方教那边反应过来之前先同意,这就是个优势啊。这么一来,说不定有人就会松口的。” “这倒是可以试试。”王大喇嘛想了想:“确实也需要做个准备了……” 两人刚说两句,穆罕默德已经挑了把木刀,回到场地中央。 太后站定身,朝他点点头,他则又抚胸行了一礼,然后也跨步站定。 见状,太后首先发起攻击。她跨步上前,左手握着长剑,直刺对方臂膀。穆罕默德手腕一弯,用刀身把剑磕开,趁势向侧后退了一步,让过她的剑尖。 太后立刻收剑,同时变刺为割,挥向穆罕默德胸前,穆罕默德再次退了一步,收刀在胸前格挡。 这次,太后趁他还没发力,右手也搭住剑柄,剑身瞬间由横变竖,剑尖画出一个折线,猛地像斜下砍去。穆罕默德立刻放弃格挡,用木刀稍微拨了拨,就顺势松开手,任由刀掉在地上。然后,他发出一声夸张的惨叫,往旁边一躺。 “哎呦——”穆罕默德叫道:“太后武艺高超,我实在不敌啊!这次,是我输了!” “……”郭康和王大喇嘛对他的演技一脸无语。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章 太后的战斗技术(5k) 由于老海胆的表现明显太假,太后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她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对手,又看了看王大喇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起来啊,别装了。”王大喇嘛赶紧走过去,到旁边催他:“你搁这演希腊喜剧呢……” “哎?”老海胆却同样显得不知所措,迷惑地看了看王大喇嘛,又看了看郭康。见大家的反应都不太对劲,赶紧又爬了起来,小声问王大喇嘛:“不是这样的?不是说要让太后玩得高兴么?” “你怎么想的……”王大喇嘛无语地说:“你演得这么唐突,人家会觉得伱不想打,态度都不对的。” “我以前在埃及,跟苏丹的宠臣和妃子都表演过,就是这样的啊。”穆罕默德急忙解释道:“我看大家都喜欢这样,所以也一直这么演。要不然你觉得我怎么这么熟练的。” “哪个苏丹?之前那个十来岁小孩?”王大喇嘛反驳道:“他那宫廷明显就是儿戏。要是个正经人,能这么快就败亡?” “我们这边又不一样,我们太后是真的懂武艺,战场上斩首过十多级的。你这么装,她能看不出来么。” “回去回去,这次认真点。”他拍了拍老海胆,叮嘱道:“太后是真的喜欢比武。你打的越好,她越高看你们,越乐意给你们说话。赶紧去吧。” 老海胆愈发觉得尴尬,只好厚起老脸,拍了拍身上的灰,又小心翼翼地走回去,看了看太后,然后蹲下身,把木刀捡了起来。 “嗨,原来是这回事。”太后大概也明白了前因后果。她倒是不太在意,还安慰道:“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情况了,之前那几个意大利佣兵,装的比你还夸张。” “不过,我夫君当年给我说过,有求于自己的人,本来就会如此,不用太苛责他们,但最好也要他们拿出诚意来。所以,你把你的真本事亮出来就行。我只是想见识下别家功夫,满足下好奇心。至于输赢,我不在乎的。” “老王,你也劝劝他。”她转头对王大喇嘛说:“我看他还是有点底子的。是不是当书生太久了,没心气了?” “他绕着地中海转了大半圈,还整天带着几个仆人就在城市间乱跑,你猜他有没有底子。”王大喇嘛苦笑道。 “这帮学者说是游学,但怎么可能少的了战斗经验?他确实就是有求于咱们,所以按之前应付其他君主的套路来演了。” “我给他说了,咱们太后的见识、武艺,都不是一般人,让他尽力而为。”他顺口夸了太后一句:“太后也别太在意,毕竟他之前应付那些凡夫俗子已经习惯了,让他认真起来就行。” 听他这么说,太后点了点头。 “来来来,那一轮不算,继续。”她催促道。 穆罕默德似乎也下了决心,又去拿了把木头短剑,掂量了下,拿在左手上。随后,他把刀背虚靠在肩膀,手指勾住刀柄,看似随意地等太后先发起进攻。 “怎么还这么不认真啊。”王大喇嘛嘀咕道。 “不,这是波斯人的招式。”郭康小声给他说:“这样能在马上快速出刀,也能随时换弓箭。只不过这次没带弓,所以显得突兀了。他估计没少干一个人打一群盗匪的事。不过现在……” “哎?你这么清楚啊。”王大喇嘛略显意外,也没管他沉吟什么。不过想了想,又觉得也正常:“也是,有你爹教你呢。” 郭康想告诉他,这招还真不是跟义父学的,而是之前见伊赛尔阿姨用过,听梅尔特姆解释的。不过这话如果细说,又得牵扯到为什么三天两头有阿姨,在他家表演各地武学的问题了,所以还是不说罢了…… 犹豫间,场上的太后也没有发起进攻。她只是和老海胆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不断侧步移动,互相周旋起来。 太后这次双手握剑,举在身前,看起来随时准备进攻。老海胆看起来略有些紧张,把左手的匕首架在身前,右手的长刀刀柄微微抬起,也开始了蓄力。 这次,太后显得十分沉稳,反而是老海胆有些忍不住了。两人转了半圈,他抬眼瞥了场外的王大喇嘛一眼,像是下了决心一般,突然发起进攻。 他手里的长刀一下弹了出去,如同毒蛇吐信,直刺太后右边的肩膀。太后不慌不慌,稍微侧身,用剑格准确地卡住刀尖,剑身顺势劈下。 老海胆左手一挥,用短剑挡住长剑。只是太后的攻击势大力沉,虽然偏开,但也让他脚步一时不稳,趔趄了下。 趁着这个功夫,太后双手发力,长剑挥得如同狂风暴雨,不断从各个角度袭来。老海胆左支右绌,连退了好几步,连反击的功夫都没有。 “老海胆太急了。”郭康评价道。 话音未落,太后又当头劈下一剑。老海胆躲闪不及,只能舍弃短剑,左手推住刀背,勉力顶住。但太后大喝一声,剑身猛地反转,竟用剑柄径直砸向老海胆胸前。老海胆猝不及防,整个人摔了出去。 “好!”场边的脱欢和几名修女一起叫道。 王大喇嘛等人还沉浸在对战过程中,见此也赶忙跟着一起吆喝。 太后却对此依然不太满意。 “再来再来!”她走上前,把老海胆拽起来:“打一半,你去瞅老王干什么?又不是跟他打。你看,吃亏了吧。这次认真点啊!” 老海胆默默地点点头,站起身,捡回短剑,退了几步,重新摆开架势。 这次,他没有用之前的起式,而是正常举刀,立在身前,短剑收在身后,稳稳地跨步站立着。 “上回就该这样的。”郭康点点头。 “怎么,还有讲究么?”王大喇嘛好奇地问了句。 “用马刀架势和太后打,肯定容易吃亏啊。”郭康回答:“这么多年,太后练得最多的对手都是用马刀的。再怎么变招,人家也见过,没法决胜负的。” “这样啊……”王大喇嘛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场上,太后也平复了下呼吸,试探性地开始进攻。 她还是老样子,挥剑劈砍,见老海胆招架,就由砍变刺,长剑如同短矛,被双手推动,直直扎向面门。 不过,老海胆已经有了防备,向旁边跃出一步,太后再次变招,剑身追着他的身形,挥向躯干,但老海胆用短剑一架,再灵活地一躬身,让太后用力过猛的剑尖从头顶划了过去。 趁她没收回兵器,老海胆从躬身半蹲的姿态一跃而起,挥刀砍向太后身侧。太后也侧身闪过,长剑画了个大圆,磕开老海胆试图追击的长刀,又反向劈砍了回去。 但这次老海胆没有因此破坏自己的节奏。他似乎已经摸清了太后的攻击极限,每次被势大力沉的反击逼回,都及时退到太后一步能及的范围之外。等她招式用老,再好整以暇地打回去。 虽然太后每次突击,动作都极快,但靠着在极限距离来回活动,不断卡她的死角,老海胆依然没有被逼入和刚才一样的被动处境。 “可以啊。”郭康点点头:“确实是个老手,你看,他对距离和角度的把握,现在就体现出来了。” 王大喇嘛其实不是很懂,但看看周围,大家都观察得很入神,连狄奥多拉公主都一幅内行的样子,不断打量双方的动作。这个时候说“你怎么看出来的”,有点破坏气氛,于是王大喇嘛也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太后单手挥剑,剑尖转了半圈,绕开老海胆的刀身,刺向他跨步向前的腿部。老海胆一个后跃闪开,太后则趁机追去,试图趁立足不稳之时攻击。 老海胆却突然一甩手,短剑被他直接丢出,掷向太后身前。正在前冲的太后只好挥剑拨开。趁着这个功夫,老海胆也猛地蹬地,又反向冲了回去。 太后连忙收回剑,但老海胆又突然转身。刀身从他身侧,以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别扭的角度探出,正好刺向离太后动作方向相反的侧身。这下,纵使以太后的速度,也来不及回防,让她只好仓促转变步伐。 趁这个功夫,老海胆连挥两刀。第一刀被太后转身闪开,但她已经来不及躲避第二刀,被砍在护腿侧后,趔趄了下,差点摔倒。 老海胆没有追击,站直身,长吁了口气。 几个修女又鼓起掌来。 “这就算赢了?”王大喇嘛还没反应过来。 “实战的时候,这一下就算结束了。”郭康告诉他。 “哦……” 太后似乎还意犹未尽,不过之前那个叫佐伊的修女走过来,一定要她先喝点水。于是她招呼老海胆,要不要也来点。 “有葡萄酒么?”老海胆看起来也放开了,主动问道。 “你都不隐晦一下的么。”太后提醒道。 “我们经书只规定,汉志地区的几种烈酒不能喝。其他的酒又没说过,所以不需要在意。”老海胆告诉她:“有些教派可能有更严格的要求,不过我们这边没有强制。你们的葡萄酒是罗马尼亚产的吧?所以无所谓的。” “行吧,给他酒!”太后笑道。 一名修女真的去了修会的酒窖,不多时,就灌了一瓶葡萄酒来。 “这边的酒,可都是克里米亚的上等产品。奥斯曼宫廷就算是和我们打仗的时候,都得偷偷派人来走私。”王大喇嘛自豪地说。 老海胆闻言,嗅了嗅,又抿了下:“确实是好东西。” 说罢,他又痛饮几口,随后把瓶子放在一边,回到了场上。 两人的对抗,虽然招数不多,但高手过招,原本就经常是几招之内、毫厘之间决胜负的。虽然时间不长,但一刀一剑都尽了气力,对体力的消耗也很大。 好在,他俩虽然年纪不轻,却都是常年习武的人,根底深厚,所以依然还能保持状态,投入下一场。 摆起架势之前,太后主动问道:“我看你对动作的观察很敏锐,对攻击范围的判断也很准确。但你的身法,又有点跟不上这个判断。你们流派的武学,是不是出现了失传?” “其实不是。”老海胆对此倒并不掩饰:“我们的武学,本身就是比较新的东西,并不太完善。” “先师伊本·巴哲有个构想,就是任何一个力,都有对应的‘反向力’和它同时出现。也就是说,我们在格斗的时候,双方只要相互接触,就有借对方力的机会。” “他的弟子、先师伊本·图斐利则进行了很多尸体解剖研究。虽然被很多人斥为异端,但他还是发现了不少规律——比如人类的身体,都是有共性的。骨骼和肌肉决定了基本的发力结构和活动范围。通过这些模型,加以训练,就可以判断出对手的活动范围,然后选择自己的攻击方向了。” “这个思路倒是有意思,不过较量的时候,两边的动作都非常快。人能跟得上这么快的计算么?”太后问。 “靠现算肯定是不行的,还是需要大量的经验积累和日常训练。”老海胆说:“这个思路最有价值的地方,是调整和改动已有的招式,让它们更合乎自然规律。” “理论上,这一系列的招式,上限很高。如果对于人体的了解足够深入,就能体悟到此间的逻各斯,从而领会凡世背后、胡大的神圣存在。谁能修炼到这个境界,那确实是战无不胜的,因为他自己就已经是胡大的剑了。所以,这才是凡世之间最高级别的武术。” 他摇摇头:“当然,这些都太远了。我们鼓励学生们进行研究,但现在,这也只是个辅助修行的手段而已。真打起来,也不见得比其他武学高明。” “没事,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太后点点头,迫不及待地说:“开始吧。” 这次,她又换了一种风格。 和之前大开大阖、不甚精确,如泼墨写意般的攻势不同,这次,她的招数要连贯得多。每一招之间,几乎没有停顿,也甚少有大力推动下的剧烈转弯,反而如行云流水般,慎密又顺畅。 太后的步法也发生了变化,整套动作,由刚猛渐渐变得轻灵,气力显得流畅和缓,却依旧颇有气势。 “我是第一次见这种杂糅法的。”郭康小声对王大喇嘛说:“怪不得说她年轻时候也跟尹道长学过。” “哎,我要是当初也好好习武,少玩点花活就好了。”王大喇嘛颇有些懊悔。 场上的老海胆,明显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她突然换了这种风格。不过,靠着谨慎的判断和灵活的动作,他依然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即使太后的攻击动作更加流畅迅捷,剑尖多次在身前出现,也没有因此慌乱。 他也同样在努力试图借力,但太后把长剑用的像单手剑一般,十分灵动。双方兵器经常缠在一起,让老海胆感觉颇为棘手,多次主动退让,防止自己被带入对方的动作节奏中。他显然也明白,如果这么下去,他的劣势恐怕会越来越大,最后失败的。 虽然一开始准备演戏,但打到现在,老海胆也确实认真了起来。他努力稳住身法,观察太后是否会出现破绽,寻找一击翻盘的机会。 几番交手后,两人的兵器再次抵在一起。太后借着长剑,双手发力,试图绞住他手里的长刀。老海胆马上用左手的短剑攻击,准备逼她放弃动作。 然而,太后似乎不服输,只稍微松了些力气,剑身一滑,顺手挡住了匕首。老海胆还想继续发力,太后却突然猛地一推。 这一下过于唐突,和之前的身法几乎没有明显的衔接。毫无预兆的粗野动作,不仅破坏了太后自己的招式,也让老海胆措手不及,长剑和长刀同时脱手。 老海胆赶忙又挥起短剑,但更早松开兵器的太后,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趁此机会,她另一只手搭在老海胆身侧,低喝一声,向侧面用力一掰。 太后自己翻转了半圈,半跪着,手撑在地上。而老海胆直接被丢了出去,摔得七晕八素,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这次也是太后赢了。”脱欢宣布。 王大喇嘛似乎没料到太后的最后一招,愣了半天。 “这一招,应该是希腊人的古典摔跤的技巧吧。”郭康告诉他:“对于战场上的人,尤其是要披甲作战的战士,摔跤其实也是个很常用的技巧。” “今天老海胆的表现,尤其是后两轮,已经很不错了。”他见老海胆颇有些不甘心地爬起来,解释道:“但太后见过、学过的战斗技巧太多了,打起来肯定容易吃亏。没办法,她什么都会,跟她交手,确实挺麻烦的。” “……真厉害。”王大喇嘛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更好,只能简单地表达感慨。 “那当然,我爹当年都是跟着她学出来的。”郭康对此倒是不怎么意外。 “今天就这样吧。我看得都很过瘾了,两位也休息下吧?”那边,脱欢走到场地中,劝道。 太后点点头,站起身。脱欢又伸手,把老海胆也拉起来。他们再次相互客套了一番,就离开了场地。 有些章节我感觉一次发完更连贯,就发大章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 狄奥多拉的借住要求(5k,476月票加更) 虽然出现了一些波折,但这次的拜访,整体上还是比较成功的。太后对于最后的交手颇为满意,表示对方那个武学理论确实有点意思,值得琢磨。 至于战略上的问题,她也一口答应下来,表示既然郭康说的头头是道的,王大喇嘛等人也觉得可行,那她就可以支持。回头她会跟儿子儿媳说,让他们也考虑下。 太后下午还得去另一处修女院,看望那里的孤儿,时间安排的很紧,所以众人得到了她的许诺,就感谢了一阵,然后告辞了。 王大喇嘛和老海胆,要去和其他学者、教士会晤,在门口和大家分开。脱欢也准备回去了。 “今天就这样吧。康老弟,明天我再去工坊,看你和朱大架子捣鼓的东西。”脱欢跃上马,对郭康说。 郭康点点头,脱欢又转头招呼狄奥多拉:“姐,上车吧,咱正好一路走。” 然而狄奥多拉却摇头说:“你自己先回去吧,我要和康弟弟一起,去郭氏府上一趟。” “啊?”脱欢似乎不知道她这个安排,不过他也不太在意,点了点头:“那我给娘说,午饭就不等你了。” “这几天都不用等了。”狄奥多拉告诉他:“伱给母后说,我去郭氏府上有事,没时间来回往返,这几天应该就借住在那边,不回宫里了。” 脱欢半张着嘴,愣了一会儿。 “发什么呆啊?”狄奥多拉低声催促道:“回去吧!” “不是……你这就,送上门去了?”脱欢有些意外,也压低声音,从马上弯身,凑过头来说道:“我不是反对啊。我就看你整天跟个苦修修女似的,以为你不会这套呢……” 狄奥多拉本来刚壮起胆子,又被他说的有点害羞,一时气急,狠狠瞪了他一眼。 “行行行,你放心,我回去就给老妈说!”脱欢赶紧坐直身,拍着胸脯保证道。 说罢,他一踢马,快步离开了。 脱欢的两个塞尔维亚跟班,正在巷口等着,见他慌慌张张跑出来,不知道是什么事。脱欢也顾不上解释,让他俩赶紧跟上。二人一脸不明所以地翻身上马,赶紧也跟着他,一溜烟地跑了。 郭康自己其实也没反应过来,但脱欢这么直接跑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应对了。在场众人,只有太后和那几名修女还在。 “你就带她一起走吧。”太后也开口道:“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了么?其实不用想太多,我当年那时候啊……” “太后,我们该进午餐了。”叫佐伊的修女及时提醒,打断了太后的唠叨。 “好,好,那我们就回去了。你俩玩得开心!”太后连连点头,朝他俩摆摆手,就离开了。 郭康看了一圈,就见其中一个年轻修女,朝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郭康有些无奈,只好也点点头。准备转身去上马,但狄奥多拉止住他:“上我的车吧。你的马,让奶奶回头送回去就行。” 说罢,她拉着郭康上了车。 马车缓缓起步,两人面对面沉默着。最后,狄奥多拉忍不住,先开口道:“你觉得,大家是不是嫌我很碍事啊?” “这是怎么说的?”郭康有些意外。 “我每次说的话,我弟都经常不满,但同样的意思,你说出来,他就无所谓。”狄奥多拉摇头说:“除了他,李玄英也是。我上次说,我可以帮父母处理工作,他那个样子,跟我要吃了他似的。” “他这样才正常。”郭康解释道:“他爷爷当年被海伦娜太后搞惨了,全家都记着呢。你这么说,他们肯定会怀疑你也要干政的。你觉得他们嫌你碍事,其实他们是害怕你啊。” 狄奥多拉点了点头。 “这些话,我也只能跟你说。”她叹了口气:“我一直觉得自己都在尽心做好事。我不是像抢脱欢的继承权,而且你也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我的智慧还不至于被这种虚幻的权力蒙蔽。” “但你看他们的反应,一个个都像是见了贼一样。可是,如果我不帮忙,就脱欢那个粗枝大叶的性子,今后被人坑了都不知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啊?” “你也不用太小瞧他。”郭康安慰道:“他看着没什么心眼,但关键的事情,也明白的很。他毕竟也是跟我们一起读过书的,你要对他有信心。” “你想帮忙,首先得尊重人家,这样才能让大家感受到你的心意。用照顾傻子的态度来,大家当然会反感,因为他们又不是真的傻子。” “那他们总是不信我,我该怎么办啊?”狄奥多拉抱怨了句,继续问道:“难道让我接触了权力,我就一定会变成罗马历史上那些瞎折腾的贵妇么?” 郭康沉思了片刻。 “刚才老海胆讲的,你也听到了吧,就是地理环境,会决定当地居民的文明特征。”他说:“其实不止地理,社会上的环境也会。” “这些贵妇一旦渴望最高权力,那她们本身的性格就已经无所谓了。在政治利益面前,只有十分坚定的人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而大多数人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她们渴望权力,但她们的权力并不稳定。我们之前不是说过,为什么司马氏那样的篡位政权,往往根基不稳么?对她们来说,也是一样的。” “因为权力不如男性君主稳固,所以只能通过其他方式来弥补——比如广泛地向贵族妥协,无原则地向外族妥协,毫无必要地屠杀可能的反对者……诸如此类。只有通过这些过激的方式,才能维护权力,维持安全感。”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经常用来比喻的武则天,其实比司马懿还危险。因为她的上升方式更不被视为‘正道’、军功威望更浅、追随者也更少。所以,她的行为,也要更加过激。” “如果这个少有的机会,给了一位更有能力和道德的女性,那或许我们的世界会因此不同。但很可惜,尝试的机会太少,大家的运气也不怎么样。结果,就如你看到的,罗马和塞里斯都因此遭了罪,人们自然就会反对这种行为了。” “唐高宗在的时候,‘武后’能很好地帮他打下手,处理各种事情。但高宗去世之后,没过就久,‘武后’就失控了。当她最后成了‘则天皇帝’,就仿佛完全失去了之前的手腕和政治智慧。我想,主要的原因,就是如此吧。” “那这岂不是个悖论?”狄奥多拉反问道:“如果一名贵妇在追求最高权力,那她就会被形势所迫,走向扭曲和堕落。但她如果不想获得最高权力,那就根本不会去追求这个地位和称号的。这样一来,是不是根本不可能有女性的国君?” “如果是地位稳固的就行。”郭康纠正道:“你没发现么?只要大家认为她获取权力的方式问题不大,那这样的环境下就容易出现合格甚至优秀的女统治者。” “塞里斯的女皇帝虽然很让人无语,但那边的太后却比罗马的正常多了。虽然很多人私德不行,但对于国家而言,确实是值得称赞的领袖。论起权力,这些太后都能称制和主持祭祀了,在权力和法理上和皇帝已经没有太大差别,但实际表现却正常的多。我想,这就是塞里斯习惯法的效果。” “你要是想当个好领导者,我建议应该先针对习惯本身,不要先去针对那个位子。”郭康说:“这种事情,最好踏踏实实来。你有的是时间,也有能力,那还为什么要着急呢?” “那你会支持我么?”狄奥多拉问。 “你如果相信我,我就可以支持你。”郭康不假思索地说:“如果没有这种信任,我又能做什么?我能在大都街头找到一千个纯粹为了权力而追逐权力的人,这些人有什么特殊性呢?我的支持,也没有意义啊。” “所以,你怎么给我证明这一点?” 狄奥多拉犹豫了下。片刻后,她扑向郭康,亲了上去。 郭康整个人都傻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松开手。看了看郭康,一下红了脸,好像自己都没做好心理准备。 回到座位上,她和郭康对视了一眼,又连忙躲开视线。左右看了看,索性再次起身,坐到郭康旁边,背靠着他。 “这样行了吧。”她小声说。 “啊……”郭康本来是想跟她论述政治互信和潜在默契的重要性的,结果狄奥多拉突然撞上来乱亲,把他想好的台词都撞飞了。 “对了,不准跟大都街上那些人找特殊关系。那些希腊人怪得很,知道了么?”狄奥多拉还不忘叮嘱道。 郭康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好点点头。 两人一路也没有再说话。到了郭家宅子门前,车夫连喊了两遍,才反应过来。 门口站岗的杨文宪迎了上来,好奇地瞥了他俩一眼,让卫兵们打开大门,迎二位进去。 等两人进门,他又把大门关上。等还留条缝的时候,众人又探头探脑地瞅了几眼,还特意看了看房顶上有没有人。眼见他俩已经进了大堂,才重新把大门关严。 “今天这是怎么了?”杨文宪奇怪地问。 “哎,年轻人,没找过媳妇吧。”车夫对此倒是熟门熟路的样子:“我给贵人们赶车十几年,这俩是我拉过的最羞涩的一对了。这么温和的年轻人,真是少见啊……” “那他俩?”杨文宪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我就说怎么不对劲。公主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之前没见过他俩这种表情的……” “那之前都是什么样的?”车夫愈发好奇。 “你问这干啥。”另一名卫兵走上前,吓唬道:“战帅公子的事情,不要问太多。” “嗨,你跟我说什么保密。”车夫不但不怕,反而卖弄起来:“这几个年轻人,也是新来的吧?问问你们步磊大哥进行,他认识我。” “知道么,宫里宫外的各种所谓‘秘密’,我们车夫才是知道的最快的。朝廷里的贵人,都经常得从我们这儿套话哩。”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领头的杨文宪制止了他们,问道:“老汉,你要知道,我们公子虽然不好女色,但也是很受人欢迎的。之前公主每次来,都得跟其他姑娘吵架呢!” “不过,公子治家有方,这些姑娘也就是斗斗嘴,其实是很团结的。”他吹嘘到:“上次不知道为什么,还一拥而上,把来访的李公子给打了。” “哎?这个我倒是听李家的车夫讲过。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老车夫也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那肯定是李公子撞破了他们的好事,众人一时羞恼,才拿他出气的吧。” “对。要知道,李公子从来不走正门,都是翻墙进去的。” “我们又没通报,也不知道里头在干什么啊。” “是啊是啊。这样就太唐突了……”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了一番,得出了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论。 有人拿出茶水,请老车夫讲讲他的故事,老车夫也当仁不让,说了好几个希腊贵妇的宫中秘闻,让大家啧啧称奇。末了,他说自己还得赶回去换班,就冲卫兵们抱了抱拳,说下回再聊,正好顺路带点吃食来。 等他驾车离开,众人也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当然,郭康和狄奥多拉,暂时是不知道这些“小人物”做的“小事”的。 这会儿,郭康正匆匆带着狄奥多拉来到客厅,请她暂且坐一会儿。 虽然乱七八糟的知识懂得不少,这个世界的“内力”似乎还加深了他的记忆,但郭康唯独在处理和异性关系上,是真的缺乏经验。 到现在,他其实也不敢保证,狄奥多拉是打的哪出算盘,或者说到底准备进行到哪一步。 而已知的经验是,当一个人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按部就班、遵照规则来,是最稳妥的方式。这样,就算出了问题,也可以说是规则的问题,而不是自己的问题,一般也就不会被过分追究了。 所以,遇事宁可机械一些,也不能胡乱自作主张——在塞里斯长久历史带来的无数经验中,这也可以归入最实用的一类。 于是,脑子已经有点空的郭康,开始按照接待客人的惯例,准备给她先安排一间客房。等老爹回来,再说其他的。 然而,郭康刚走出客厅,就看到义父抱着一大摞书,从后门那边走过来。 义父左右瞧了瞧,见没什么人,就同样急匆匆地往屋里赶去。走到半路,突然看到郭康出现,让他也有些意外。 “康儿?回来这么早啊?”他先打起招呼。 “太后下午有事,我们就各自离开了。”郭康说着,上下打量了下:“这书是……” “我刚找人借的。”义父招呼道:“来,帮我个忙,把这些书都放我房间去,分类摆好。” 郭康一头雾水,只好又去帮他搬书。路上,他试探地说:“对了,爹,狄奥多拉来咱家了,正在客厅呢……” “哦,那丫头啊。”义父点点头:“挺好啊。她是来找你的吧?放心,不用你忙太久,帮我弄好这些书就行。” “这是怎么了?”郭康还是不解。 “你娘要回来了。她走之前让我多看看书,但我哪有那功夫。”义父愁眉苦脸地说:“本来想拿你的书的,但老李说我傻。你的书,你娘能不认识?所以他帮忙,找其他人七拼八凑,借来了这么多,这样也显得我至少在看书了。” 郭康觉得,这几摞书也不算太多,确实花不了多少功夫。虽然他怀疑这能骗得住义母么,但都到这份上,好像也只能帮忙应付下了。 他三下两下,按照类别把那些书放好。再次说起关心的话题:“爹,狄奥多拉说想在咱们这儿住几天,我让她住客房?” “不住客房还能住马棚啊!”义父顺口说了句,然而片刻后又反应过来:“不对……你小子把人家姑娘哄家里了?” “呃,不是我哄的,是她自己非要来的。”郭康发现今天一整天都在纠正别人的误解。 “那不都一样。”义父摇摇头,叮嘱道:“她是个好姑娘,我是知道的。你要是喜欢她,就和人家明说,要是能谈成,回头我就去找媒人。要是真不喜欢,也要当断则断,否则,就……哎,不提了。” 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你喜欢谁,爹都支持,不过你要好好待人家啊。” “啊,我知道了……”见义父并不怎么意外,甚至已经直接考虑结婚问题了,郭康也没有办法了。 “那我到底让她住哪儿啊?要不要让张妈来,打扫下客房?人家还等着呢。”虽然感觉义父也不怎么靠谱,但他眼下也只能问对方了。 “咱家还让人这么见外?当然是她想住哪儿,就住哪儿了。”义父毫不犹豫地说:“你问问她,只要合乎身份的地方,她想住哪都行。我这就让杨文宪喊人来,好好收拾下。” “哎?对。还是爹你聪明。”郭康一下反应过来:“行,那我问她自己得了。” 得到一个把皮球踢回去的机会,郭康兴高采烈地把最后几本书随便一塞,然后小跑着回去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 男练义和拳,女入红灯照。打杀阿蛮子,天兄哈哈笑 “郭公子今天怎么还没来啊。” 娘娘庙的平台上,王大喇嘛一边拿着戏本,指导小让娜表演,一边随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昨天小朱的铁匠铺子开门,我看他都没去。”让娜女侠说:“奇怪,我看脱欢台吉也去了,搞的挺热闹的。他们做了个汽锤,在那儿打铁呢,那不就是他搞的东西么?” “气锤?”王大喇嘛觉得,自己按理说应该很熟悉汉语的,但怎么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懂,听说就是蒸汽天兄那个原理。”让娜女侠自己也说不清:“大概就是烧水,让那个铜塞子一上一下的动,然后用带着那个铁锤子来回敲打吧。” 说着,她伸出手指,努力比划起运动过程来。 王大喇嘛本来就不懂机械,听她这么一说,更加迷惑了。 “算了,他本来就经常神神秘秘的。”想了想,王大喇嘛觉得还是不管了:“来来来,继续排练。咱们这次把旗子带上,招牌也挂好。” 说着,他又从道具箱里,拿出一堆东西来。 让娜女侠无所事事,就拿起旁边庙里发的饼,又咬了两口,看着王大喇嘛把两面写着“圣光普渡”、“奉天行义”的旗子,插在小让娜背后。 接着,他又拿出一块画布,比划了下。 “这放哪好啊……” “你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让她穿身上,是不是反而没法突出重点了?”让娜女侠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不是说要浅显易懂么。就算用词浅显,堆太多了也不行吧。” “那行,这个就当场地里的宣传画了,就不挂身上了。”王大喇嘛想了想,同意了。 他把画布挂在幡架子上,退了两步:“嗯,这样也不错。” 让娜女侠也好奇地瞅了瞅,只见画面中央的人物,赫然就是娘娘庙里天兄塑像的样子:他黑色头发、穿着长袍,满脸笑容,摆出个弓步出拳的架势,一看就很快乐的样子。 天兄背后,圣母提左腿、抬右手,面色坚毅。扬起的右手握着根长竹竿,竹竿尽头挂着个红色灯笼,照向天兄面前的区域。 而天兄对面,一个贼眉鼠眼的黄头发男人歪倒在地上,撑着身子,鼻子里流出血来,王冠摔在地上,看着十分狼狈。 而三个人头上,写着两行大字: 男练义和拳,女入红灯照。 打杀阿蛮子,天兄哈哈笑。 “这是什么东西……”让娜女侠总感觉,这又是某种自己未曾想像过的构思。 “这就是字面意思啊。天兄练拳,圣母打灯。”王大喇嘛解释道:“我们这边,普通教众几乎都要从军,所以一直都有练武的传统。妇人也要从事巡逻、警戒的工作,那个灯笼就是民间常用的做标识、发信号的工具,为了区分,一般用罗马的红色。” “我们民间的修女会,都很喜欢这种灯笼,有些聚会所干脆就用它做标志了。这个画的意思,就是号召大家,无论男女都参与进来,修习武艺,和蛮族作战。之前,我们在西北方向,就针对阿勒曼尼尝试过这种宣传,效果挺不错的。” “当地人自己不也是蛮族么?”让娜女侠瞥了眼自己的金黄色发辫,疑问道。 “人家又不管这么多。只要你带着他打领主老爷,打欺压人的主教,他们就跟你干。”王大喇嘛说:“我们觉得,这很符合教会讲求仁义的宗旨,所以就这么用了。” “这样啊……” “我之前巡查各个教区的时候,去过那边。有些地方本来很富裕的,但这些年被领主大力搜刮,已经民不聊生了。”王大喇嘛摇着头说:“很多匈牙利和波西米亚的当地人,十分厌恶德意志地区来的贵族,所以响应我们、聚众练拳的,大有人在。” “伱也别小瞧他们。这些村民有了组织,练了我们的功法之后,战斗力已经不错了。波西米亚的拳民,隔三差五就能打死几个德意志老爷。这么下去,我看他们还打算怎么待。” 他说着,让小让娜开始练习背着旗子跑圈,自己也坐到旁边,暂且歇歇脚。见让娜女侠还在吃,他也伸手从旁边木头饭盒里拿出个饼子,咬了一口。 “这回我们改了里头的调料,好吃了吧?”他得意地说。 “可以。不过你们还研究做饭啊。”让娜女侠有些意外。 “给国人发饼,是我们罗马教会的传统了。”王大喇嘛点点头:“早些年,教会刚成型的时候,就负责这些福利的分发,所以一直就这么保持下来。教会本来就是为了方便大家生活的么。以前连个铁锅都缺,现在有条件了,我们也确实可以研究下做饭了。” “这样啊。”让娜女侠点点头,又看了看手里的饼:“对了,你们的仪式,和正教的也不一样吧,为什么也吃发酵饼啊?” “大家觉得这个好吃啊。”王大喇嘛说。 让娜女侠思索了片刻,觉得就不该和这些人纠结这种问题。 “哎呀,这古人说得好啊。‘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王大喇嘛倒是感慨起来:“你可别小瞧这吃食。圣餐好不好吃,可是直接决定了传教效果的。” “嗯……”让娜女侠虽然没太听懂那个格言,不过也算习惯他们这个说话方式了,点头应付了一声,就继续吃了起来。 “你别看那些希腊教士,都喜欢跟人讲各种经义,但但我们教会当年能崛起,靠的还真不是讲经本身。”王大喇嘛则回忆起教会以往的经历:“平民百姓,日子过的都不容易,哪有心思研究这点教义区别?你的说法,只要有基本逻辑、能大概自洽,他们就不怎么在意了。重点在于,人家为什么要听你的。我们这边吃的更好,就是一个最有用的理由。” “原来是这个意思。我以为是什么神学原因呢。”这么一说,让娜女侠反而觉得,这些人的想法好像也有道理了。 “哪有什么神学原因,那个饼子的区别,无非就是希腊人和罗马主教怄气。”王大喇嘛不在意地说:“其实吃什么都行,哪有这么多讲究。” “我故乡那边,就挺讲究的。”让娜想了想,告诉他:“听人说,这东西代表天兄的肉身,意义很重要的。” “这都是乡野教士的歪理。”王大喇嘛一幅不屑置辩的神色:“他是信天兄,还是跟天兄有仇啊?他想干什么,壮志饥餐天兄肉?哪有这样的啊。” “呃……你这么一说,确实挺怪的。但大家好像都这么说……”让娜女侠想了想,发现自己其实也不明白,索性晃晃脑袋,不考虑了。 “我也搞不清为什么,但大家确实都喜欢纠结这些问题。就上次小朱带来的那俩人,你知道吧?他们的教派,好像就是因为仪式上喝酒的问题,跟罗马那边最终撕破脸的。” “因为那只是个借口而已。”王大喇嘛一幅老神在在的样子,给她解释起来:“我们这边,仪式根本不用圣杯和酒,你看教众们不也是很乐意么?酒这东西,本来就不应该用这么频繁。最多到逢年过节,才以酹酒祭祀祖先。” “这样啊……”让娜点点头:“但是,你们祭祖这个事,希腊人当初又是怎么接受的啊?” “希腊人也有祖宗啊,怎么不能接受的。”王大喇嘛睁大眼睛,诧异道:“孝,是最基本的人伦之一,全天下都是一样的。你看历朝历代,哪个不鼓励孝道?连晋朝,都找不到别的理由了,还得吹一吹以孝治天下呢。” “对祖宗的孝敬,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天兄尚且需要孝顺天父,普通信徒怎么可以不孝顺祖宗呢?” “《抱朴子》说,修行的要诀,在于忠、孝、和、顺、仁、义六个字。从这些最基本的素质开始,不断修养身心,才能顺应大道,称为仙人——按这边的话说,就是成了圣人了。祖宗都不尊敬,显然是有悖于天理,当然也不合乎教义的。” “那会儿确实有少数比较极端的邪教狂徒,坚持要悖逆人伦。还说他们那种歪理,才是祭拜天父的法门,反而诋毁我们不敬天父。”王大喇嘛斥责道:“笑话,神仙还能带头不忠不孝么?” “这肯定是别有用心的妖人,蛊惑民意,歪曲经书中的道理。戳破他们也很简单——想想看,一个连祖宗都不尊敬的人,还能尊敬天父?” “所以尹道长当时就向大汗借兵甲,带着弟子、教众,四处破山伐庙,捣毁邪教窝点,勒令信徒改邪归正。经过一番努力,终于让这种异端邪说销声匿迹了。” “这……确实很有说服力。”让娜咋舌道。 “我们教会发展到现在,也不是说几句就行的。”王大喇嘛感慨道:“很多事情,具体到做的时候,才知道里面各种大大小小的问题,知道比起理论和教义条例,实际做出来有多难。” “所以,我才一直支持郭公子,哪怕暂时没法把他说的神迹都显现出来,也已经足够了。像他那样不去纠结经书字眼,而是踏踏实实办事的,才是干实事的人啊。”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是得去看看。”让娜女侠说着,三两下吃完饼,站起身:“你们继续吧,我看看他是不是又搞出什么惊喜来。” 王大喇嘛点点头,表示请她随意。 “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种不好的预感。”背后插着旗的小让娜,也走过来愁眉苦脸地说:“那就麻烦姐姐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 蒸汽打铁锤 “哎呀,昨天工坊开工的事情,我给全忘了。” 自己的房间里,郭康懊恼地说。 他一直是个守时守约的人,尤其是工坊这种关系到自己未来整体规划的大项目。然而前天下午,狄奥多拉就自作主张地搬进了他的卧室,之后只准他休息,却一直不准他离开。 新鲜劲和快乐感过去之后,郭康只感觉这两日过的浑浑噩噩。现在他整个人都感觉很是空虚,只想远离这个傻娘们,好好研究他的自然哲学去。 今天上午,狄奥多拉终于不管他了。 对着窗户又叹了口气,郭康晃晃头,把脑子里正在用逻辑学三段论,论证女性肉体罪恶属性的亚里士多德赶走,然后站起身,准备出去正儿八经吃点东西。 ——这两天,他俩吃的东西都是张妈送来的,连义父都没有例行来喊他去练功。今天,终于可以去外面的大厅吃了。 来到厅里,义父正拿着本册子,像小学生念课本一样,大声背诵着。 “农业是其他技艺的母亲和保姆,因为农业繁荣的时候,其他一切技艺也都兴旺。但是,这个……” 他想了想:“对,在土地不得不荒废下来的时候,无论是从事水上工作或非水上工作的人的其他技艺,都处于垂危的境地了。” “爹,你硬背这东西干啥。”郭康苦笑道:“色诺芬的经济论太老了,和现在差了快两千年。那个时候的经济规律和他的经验总结,不见得现在也有用了。” “啊?”义父没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看他。 “你对打仗懂得多,我这么举例吧。”郭康换了个说法:“早年,无论希腊人还是罗马人,都是不怎么看得上弓箭的。但等到迁都之后,大家却越来越重视它,古人还专门写了详细的文章,论述为什么当年贫民、轻步兵使用的武器,现在成了主力部队最有效的工具。” “这里面的原因,就是技术的发展。从草原传来的强弓取代了希腊人传统的弱小单体弓,以至于《战略》里专门提到,这个年代,罗马人用的开弓法都是拇指式,和草原人、中原人相似,而不是波斯人和欧洲人惯用的三指式。” “这样你就明白了吧。”他说:“这一切都是在变化的。” “伱要是想看点色诺芬的书,可以看他的《远征记》。”郭康推荐道:“那本书是讲当时战争的,对你来说应该更好懂,而且里头的思路和总结方法,我们也用得上。” “哦,行……”义父看起来完全接受了他的建议,赞同地点点头,又打量了下郭康。不过他大概一时没想好怎么开口,只好委婉地问:“你们……这个,结束了?” “反正没拦我,我出来吃点东西,顺便歇歇。”被他这么一说,郭康又觉得有些饿了,也顾不上不好意思,赶紧请求道:“今天让后厨多加点肉给我啊!” “行,行!你自己去厨房催。这两天别管练功了,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义父也连连点头,欣慰地说:“我觉得你小子挺不错。折腾这么久,出来还有精神直接教我读历史。看起来,精力还是挺充沛的啊!” “可别乱说。”郭康赶紧摆手:“那我先去吃东西了。” 说罢,他又一路小跑,到厨房去了。 过了段时间,狄奥多拉也换好了衣服,步子有些不稳地走了出来。厅里空无一人,只在桌子一角放了本书,走近一看,是色诺芬的《经济论》。 “这是谁在看啊。”她自言自语了句,就继续左右打量,寻找郭康。 这时,郭康端着个餐盘走了过来。 “哦,你也出来了啊。”他看了看对方,把装饭菜的瓷碗一个个拿下来:“来,也吃点东西吧。本来准备给你送过去的,正好在这边一起吃了。” 狄奥多拉点了点头,目光依然柔和,也没那么羞涩了。她不在客气,拿起筷子,也吃了起来。 昨天,皇后宫里派侍女送了衣服过来,想来是脱欢告知了皇后,于是专门给她的。这么看,狄奥多拉的老妈考虑的还挺周到。反而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临时鼓起勇气,所以才一反常态,显得那么莽撞,也没有做好准备。 新衣服稍显宽松,不过穿在她身上倒也合体。她也重新梳了发辫,整个人也显得又恢复了神气。 “吃完准备去干什么啊?”她主动问道。 “昨天把工坊的事情给全忘了,我得去和脱欢、小朱说一声。”郭康无奈道:“那个蒸汽锤,还是我自作主张,把不怎么成熟的东西硬做了个出来,当做招牌的。结果第一次演示,我自己都不在……” “蒸汽?哦,就是大教堂里,驱动那个机关的动力吧。”狄奥多拉回想了下,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 “是啊。”郭康点点头:“哎,这次要不是为了在我走之前,赶时间宣传,也不至于时间这么紧。” “那里头的活塞和汽缸,是不是能稳定使用,我们自己测试的太少,其实心里也没底。只能看天兄是不是保佑了。” 这件事,他确实该亲自去的,毕竟他才是最懂里头原理的人。然而,昨天他被关在家里研究活塞,狄奥多拉还少有地起了牛脾气——她当时那个态度,天兄亲自下凡,估计都捞不出来人。只能说,实在没办法了。 “朱文奎的性子,我倒是了解。他不像个小王爷,倒像个工匠头头。”狄奥多拉摇头道:“放心吧,要是演示出了问题,脱欢了解情况,可能就自己处理了。但朱文奎肯定得上门找你,任谁都拉不住的。” “他既然没来,说明你的机关还是正常的。”她淡淡笑道:“好好吃饭吧,不用顾虑那些了。等会儿,我跟你一起,专门去一趟吴王府邸,向他赔不是去。” “他肯定还在铁匠铺呢。”郭康指出:“他对那边可沉迷了,我们得去铺子里找他。” “那里喧嚣烦扰的,不是个正式谈话的地方。”狄奥多拉却坚持道:“还是去府上吧。” 郭康觉得,以他和朱文奎的交情,好像也没必要这样。不过他还没回答,大厅门外,步磊从影壁后,探头探脑地打量了下屋里,看见他俩,才松了口气的样子,大步走过来。 “公子,曹家来邀请你。”他举起手中的信:“太后好像也要去。他们想和你谈谈带兵的事情。” 今天中午那个五千字章节其实是昨天就发了的,也不知道怎么触发审核了,卡到现在。总之今天的也齐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四章 曹氏的邀请 第二天,郭康和狄奥多拉坐着马车,前往曹氏府上。 郭康靠在车上闭目养神,而狄奥多拉则干脆地靠在他身上,手里拿着曹家的邀请函,琢磨字句里的意思。 信件是以曹家的老家主,曹勋的名义发出的。他说,伊丽莎白太后找到自己,想谈一谈近期的大事。所以,他携妻子曹涟、孙子曹建,邀请郭康和公主来访。 “这信还是前两天就写好的。奶奶怎么知道,我们这几天一定都在一起的啊。”她嘀咕道:“看这样子,好像还和他们也说了啊……” “人家毕竟带过这么多晚辈了,估计早就有经验了吧。”郭康倒是不太例外。毕竟,不参与政事,不代表伊丽莎白太后就不懂人之常情。就算当年她以性情耿直著称,这么多年来,也早就有丰富的经验了。 “好像也是。她这几天,估计就在帮你忙活这些吧。”狄奥多拉想了想,说:“曹夫人也喜欢练武,和奶奶关系很亲密,经常见她们聚在一起。如果奶奶牵线,请她出面,效果确实会好很多的。” 她所说的曹夫人,就是曹勋的妻子曹涟,罗斯名字叫伊莲娜——也就是几十年前,拎着斧子冲进宫里,要找海伦娜太后单挑的那位。正是由于她的突然行动,打乱了太后的计划,引起大臣们的反弹,没能继续追责。 所以,她不仅在曹家有声望,李氏等被海伦娜太后打击过的豪族,也因此很感谢她。 更重要的是,海伦娜太后倒台之前,伊莲娜夫人的故事,就因为太有戏剧性,因此广泛传播。希腊人把这件事当成了戏剧常用的话题之一,太后本人都管不住,让她在民间成了明星一样的人物。 后来,为了防止再出现海伦娜太后这种事,紫帐官方也一直乐意把她当做典型,使得她的名声更响了。 “如今的罗马,曹老将军就是资格最老的重臣了。”狄奥多拉又说道:“他比我爷爷还大一些。前几年,郭贤老爷子和买买提尼库斯将军先后去世。当年那一批南衙、北衙贵人,就只剩下他了。” “虽然已经不再担任朝廷官职,把各种事务交给了子侄辈,但我们罗马,一直讲究军功和履历。曹老将军在军团里,还是有很高的话语权的。” 郭康点了点头。 正如狄奥多拉所说,太后找到他家,应该就是因为他们老一辈的这种影响力。郭康如果能说服他们,那么,在之后正式议事时,成功的可能性也会高上一些。 “你这个计划最大的问题,可能是思路太……天马行空了。”狄奥多拉收起信纸,坐直身,对郭康说:“曹老将军是个很豁达的人,也不怎么在乎宗教问题。但伊莲娜奶奶和基辅教会关系很好。” “如果是平时,这对你和王牧首是个很大的助力,但伱这个计划,不知道会不会让她觉得抵触。”她提出了可能的问题。 “那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郭康其实也有些没底。 和李玄英他们家不同,郭康一家和曹氏的关系没有那么亲近。当年,郭盖对太后迫害曹勋的行为不闻不问,虽然他说自己是优先为了国家,但曹氏心里也不可能没有芥蒂的。 当时,郭盖的长子郭帅,和李应麟是莫逆之交。李应麟出奔时,他应该帮了不少忙,后来太后权利不稳,也是他带头偷偷派人,接应李应麟返回,图谋大事。 但曹勋的处境,就惨了很多,他一直在顿河流域的罗斯公国躲藏,最后靠着梁赞大公的庇护才安顿下来。海伦娜太后彻底倒台之后,临时掌权的郭帅、郭砥兄弟才把他接回来。 曹勋本人没有公开责怪他俩,但双方的来往也不多。他的长子战死之后,现在曹家主事的是次子曹仲琳,而他除了早年参战的经历,大部分时间都在主持外交的事,和郭氏就更加不熟了。 曹仲琳和夫人只有一个孩子,还早早夭折了。现在只有一个养子曹建,和几名私生子女。但曹建性格孤僻,哪怕曹勋有意让他跟着其他人一起上学,他和李玄英、郭康等人也不是特别熟。 相反,郭康因为待人随和,不怎么关心别人的血统,和曹仲琳的几个私生子倒是相处的还不错。那几人天天喊他郭大哥,觉得他是这一代汗廷上层子弟里,最坦诚公正的人。 但这可能也不算是好事。同样是养子,曹建一直对郭康有种隐约的攀比心理。见他和所有人都处得来,难免也会有其他心思的。 这么多年,郭康也多少知道了些情况,而狄奥多拉这方面比他更敏感,想必也是知道的。 “到地方,我来应付曹建。有我开口,大家对话的气氛应该可以好一些。”狄奥多拉对郭康说:“你要做的,就是好好想想,怎么把话说明白。” “好。”郭康点了点头。 “也不用太紧张。如果真的没法谈,他们也不会邀请我们去了;如果是特别重要的决定,那也应该先找郭叔叔。”狄奥多拉分析道。 “我估计,他们会提出一些筹码,来和你交换。这种交换应该不会触及太敏感的方面,只是试探下你作为计划提出者的态度,判断他们是不是可以开出更高的价码。所以,我们应该只要好好展示计划的前景,就可以了。” “都交给我就行。”听她这么说,郭康主动表态:“这是我的计划,我一定会负责好的。” “现在这是‘我们’的计划了。”狄奥多拉戳了他一下:“我也会对它负责,而你对我负责就行了。明白了么?” “好……” 曹氏的府邸也在贵族区,距离不算太远。两人简单聊了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马车停稳,郭康没等仆人上来服务,就自己打开车门,直接跳了下来。跟车的仆人们也习以为常,只是按习惯行礼。 他抬头看了看,只见曹建一脸严肃,身上正装穿的一丝不苟,像棵笔直的树一般站在大门前,正在等他。他的样子太过一本正经,让随意惯了的郭康都不由自主地挺身抬头,认真起来。 大门的屋檐下,太后和另一位老太太正一边笑,一边聊着什么。那名老妇人比她个子还高,虽然满头白发,但依然身段笔直,让郭康怀疑曹建是不是跟她天天学的。这位,就是伊莲娜夫人了。 大门内,隐约还有其他几个人,也在各自聊着。 郭康刚看了两眼,正准备观察下,身后车厢里,狄奥多拉敲了敲木板:“喂!” 郭康这才想起来,转过身,扶着她下了马车。 狄奥多拉穿着一身十分华丽的绸缎长裙,料子还是从孙十万那边刚买的,她平时自己都舍不得穿,这次是专门从宫里带出来的。 这身衣服确实不太方便行动,不过鉴于她也是练过功夫的,郭康怀疑她就是故意为之,想占自己的便宜…… “哎,我都说了,穿简单点就行。”他一边伸手扶狄奥多拉下车,一边嘀咕道:“这裙子像是给人家家门口扫地的。” “不打扮下,怎么能让人家高看你。”狄奥多拉却有另一番想法。 “啊?”郭康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过狄奥多拉也没有继续解释——看到她下车,两名老太太根本不管礼仪规矩,朝她和郭康招着手,大步走过来。 “哎呀,半个月没见,小狄奥多拉更漂亮了。”伊莲娜夫人笑着高声夸赞她:“看你这神色,对这小子很满意?” 一路都在构思见面之后怎么套话的狄奥多拉,这回是真的害羞了。她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两位老太太也不追问,只是哈哈大笑。 郭康也不知道怎么帮她打圆场,毕竟这个问题,回答“是”或者“不是”,似乎都不太对……他又看了看几步开外,准备严格按礼节迎接的曹建,发现他一幅自暴自弃的神情。 看起来,老夫人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来来来。我夫君他们还在里头等着呢。”伊莲娜夫人招呼他俩:“我给他们说了,不用摆这么大架子,他们非得搞这套——建儿,你也来吧,别傻站着了。” 郭康和狄奥多拉跟着她走向大门,曹建也一边和他俩相互致意,一边跟了上来。 大门内,曹勋老爷子和曹仲琳探头往这边看,见他们走过来,也和两人打招呼。按理说,他俩在客厅里等着曹建带人来就行了。不过太后和老夫人自行跑了出来,根本不管紫帐汗国本来就很粗疏的礼仪规矩,他俩估计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于是,大家就一边互相问候,一边乱哄哄地走进了客厅。 曹建穿行在大厅间,担任司仪角色,引导大家坐下。 看得出,他这方面是下了功夫的。 他先引太后和曹勋夫妇坐在主客的上首。至于其他人,因为宴会还没开始,都在自行走动交谈。不过,屋里的座位已经排好了,看起来搞得还很正规。 如果太后刚才没有擅自跑出来,就更正规了…… 狄奥多拉和她奶奶正在聊着,似乎在交换什么重要的事,郭康就没管。他走向曹建,准备趁机套套近乎。 “辛苦曹老弟安排了。”他拱拱手,说道。 曹建摆摆手,表示无所谓:“郭兄过奖了,我们家就是干这个的。认真准备,也是情理之中。” 郭康点点头。 “可惜,太后说,郭兄和公主关系……非同寻常。但这个,礼法没有说明,我学识浅薄,也不知道怎么安排公主和郭兄的位置……”曹建看起来还颇有些自责,真觉得自己没做好。 郭康也能看出来,曹建曾经努力试图给大家排好座次,但很可惜,紫帐汗国的礼仪规矩,可能就不太支持这么精细的操作。 “大致合乎礼节,让太后和主人家满意就行了。”郭康表示可以理解。 他和狄奥多拉现在没结婚,所以应该不需要太讲究。但曹建说的也没错,如果狄奥多拉真的遂了意,那就面临一个他俩谁的位次高的问题了。 “哎,我不知道二位是否已经订婚说媒,所以就安排得仓促了。”曹建却还在摇头:“我们罗马汗廷,借鉴了很多塞里斯制度,尤其是古罗马礼仪空缺和不完善的部分。但大家也确实说不清楚,到底是公主的身份重要,还是丈夫的身份重要。” “这……”郭康感觉他认真过头了。 “《白虎通》说,君臣、父子、夫妇,叫做‘三纲’。”曹建却自顾自地论述起来:“君王家族应该是高于臣子家族的,虽然丈夫也是高于妻子的,但君臣关系在夫妻关系之前,所以应该以前者为重,让公主高于她的丈夫。” “但《礼记》却说,夫妇是人伦之始,婚礼是礼仪之本。《易经》也说,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这么看,又应该以夫妇关系为重,让公主居于她丈夫之下了。” “我们这边,书籍稀少,礼仪也不完善,我只能尽力而为。郭公子见多识广,还请不要笑话。”他也拱了拱手,还给郭康致歉了。 郭康怀疑,他是不是担心自己懂得多,所以趁机指责他不够专业,所以还特意说了这么多。但郭康是真的不清楚这些——曹建才比他懂得多了。 “那就不用考虑这么细了,公主也是博学守礼的人,让她自己看吧。”郭康说。 “正合我意。”曹建如蒙大赦,松了口气,然后赶紧告辞了。 不多时,郭康看到他和父亲曹仲琳说了几句,又去曹勋等人那里说了什么,然后点点头。 “诸位。”他直起身,招呼大家:“请诸位入座吧。” 曹勋和伊莲娜夫人也站起身,和太后、狄奥多拉又相互问候,请他们坐下。郭康和曹建对视一眼,指了指狄奥多拉。 狄奥多拉却好像没想太多,自己径直走了过去,果然没把更高的位子留给郭康。 郭康朝他耸耸肩,曹建看起来倒也能接受,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让郭康坐在狄奥多拉旁边,又安排其他几名家人落座,最后自己来到末位,正襟危坐下来。 他屁股刚落椅子上,正隔着老远和伊莲娜夫人争论什么的太后,突然站起身,把椅子直接搬了起来,放在她旁边,然后坐下,开始继续和她说话。 “……” 郭康同情地看了曹建一眼。 没办法,讲究这些,要求好像确实太高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奢侈品与蒸汽天兄 由于太后带头乱动,现场眼看着是维持不住了。曹建也再次自暴自弃,出去亲自催人上茶点了。 看到太后的表现和曹建的反应,狄奥多拉哭笑不得地看了郭康一眼。 “他这是把一个非正式聚会当外交场合办了。”郭康小声说:“其实我觉得,就没必要搞这么复杂的仪式和规则……” “是这样么?”狄奥多拉反问:“礼仪能确立威严,严明秩序。没有这种区分,就没法让人养成遵守规则的习惯,社会也会混乱。奶奶她闲散惯了,但这套制度本身,还是有必要的吧。” “秩序本身确实有必要,但我们的目标是秩序,而礼仪只是一个手段而已。”郭康提醒她不要混淆了概念:“我们的威严来自胜利,秩序来自军纪。” 狄奥多拉侧过头,思考了下。 “我以为你会跟他一样,至少表面上要重视这些。”她说:“我看朱文奎小官人,平日里也喜欢摆这种架子——塞里斯人的性格,不是很喜欢礼义之类的概念么?” “塞里斯人的性格,是喜欢一切实用的东西。”他纠正道:“朱文奎也就是陌生人面前喜欢摆架子,原因也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作为流亡者,这种方式才能把他们仅有的‘威望’这部分价值,给最大化利用。” “他要是真的在乎,也不会自己跑去打铁了。捣鼓那些玩意儿的时候,我可没见他摆架子……” “而礼仪,也就是一个在某些场合比较实用的工具而已。” “我看了些孔老夫子的书,还以为这是他们最讲究的部分……”狄奥多拉嘀咕道。 “那说明你看的不够仔细,了解的不够深入。”郭康不以为然:“去看《礼运》篇吧。孔老夫子自己都认为,这种注重君臣、父子、夫妇之间的纲纪,讲求上下尊卑的‘礼’,是大道丧失之后出现的劣质替代工具。要是有的选,他自己都不会要这东西。” “好吧……”狄奥多拉发现自己理亏,只好承认:“你会这么说,我倒也不太意外。怪不得所有人都说伱一直平易近人,恐怕是根本不在乎这些规矩吧。” 郭康想了想,点点头,直接承认了。 这种表现,他自己其实也是知道的,不过他也确实不在意。这倒不是因为他非要表现出“穿越者的特有优秀文化”,宣称追求人人平等,以示自己异于常人,而是他观察和思考之后的结果。 “你看,既然礼仪只是个工具,我们就得看它的收益如何吧。”他分析起来:“在我们这里,虽然应该也有点用,但我认为,保持最基本的需求就够了,不需要特意强化。因为这东西很容易过度,而一旦过度,就反而是祸害了。对我们来说,这个过度的阈值,要比中原低得多。” “为什么这么说?”狄奥多拉很好奇。 “古时候的塞里斯哲学家韩非,讲过一个故事,说商朝的国君纣王,用象牙做了筷子,大臣箕子因此非常恐惧。”郭康讲起寓言来:“他认为,有了象牙筷子,就不会用陶土的餐具,而是会制作犀牛角和玉石的杯子;有了这套餐具,就不会满足于普通饭菜,要追求高档的食物;有了佳肴,就不会满足于粗布衣服和茅草房子,而是要追求锦缎衣服和豪华宫室了。” “如果是普通人,可能只会止于某一步,但他是国君,而且确实有才力和战功,这就更危险了。”郭康说:“你想想,如果他因此觉得,自己作为商王,权力是无限的,可以为所欲为,会发生什么吧。” “我们这边,情况也是一样的。”他对比道:“塞里斯的政权,体量非常大。只要保持自己不发生变乱,就能轻松碾压周围。因此,他们才更重视内部的稳定和秩序。这些严格的礼仪,盛大的仪式,又有助于震慑潜在的敌人,所以,才被人们推崇。” “但我们现在的体量,就算摆起架子,又能威慑谁?你觉得这边的蛮族,会吃这套么?” 狄奥多拉愣了愣,最后也没信心地摇摇头。 “相反,过于强调礼仪,那就一定会追求相应的物质条件,追求用各种奢侈品和豪华服务,把自己和其他等级的人区别开。你觉得我们现在,经得起这种折腾么?”郭康又问。 狄奥多拉只好再次摇头。 “你看,如果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会因为穷奢极欲,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别忘了,我们的处境可能还不如纣王呢。”郭康提醒道。 “宫廷和上层贵族的开销,是可以非常离谱的。当年汉朝攻打匈奴,一次出塞就要花销上千万乃至上亿钱,看着非常昂贵。但是,军事开支并不是最大的。” “每年,宫里光吃喝的费用,就有二亿钱;制作服饰,又得花掉数亿。这足够同时支撑好几场战争。在这之上,还有最花钱的宫殿:汉武帝的一座新宫,就足以进行一次漠南级别的决战;而他扩建上林苑的钱,要是给霍去病当军费,够把匈奴打十几次的……” 这确实不是他故意耸人听闻,因为古时候,宫廷的开销就是这么离谱。而且,这种现象也远不是塞里斯的个例。 苏莱曼时代,极盛时期的奥斯曼,宫廷每年仅吃喝的开销,就等于全国的盐税收入,而这是奥斯曼的第二大税源。紫帐汗国的情况,参考这个总归是可以的。 所以,节俭不只是个口号。这种结论可能让人觉得有些反常识,但在这个生产不发达的时代,上层的节俭是真的具有巨大影响的。 “别的不说,你看你这件衣服。”郭康举例道:“光这一件,就够朱文奎一个工坊了吧。” “如果我们省下这些钱,就能让很多人得以用更多的时间,为自己劳作,而不是为我们劳作。他们吃饱喝足了,才能帮我们打胜仗,让我们不会被周围这些虎视眈眈的邻居们消灭。” “所以你看,我们为什么要讲究这些过度的礼仪,毫无必要地营造过剩的差别感呢?”他摊摊手:“就算不说这么远,这一套要是给我,就能让蒸汽天兄的进度再快一些。你看,对吧?” 经过他这么一说,狄奥多拉也沉默下来。郭康觉得她大概是听进去了,也松了口气。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 努尔哈赤吃不来细糠 当然,郭康也很清楚,说服狄奥多拉很容易,接下来的,才是他今天要面对的重头戏。 没多久,曹建带着几名仆人,把茶水端上来,请各位品尝。 紫帐汗国的高档茶叶,或者说原本意义上的“茶”,基本也是从东方买的。当初也有人自己试种过,但可能是水土不服,种的一直不好,大家还是喜欢进口货。 但紫帐汗国带来的喝茶风气,却让希腊本地的“茶叶”也流行起来。 希腊的山地中,生长着一些被称为“山茶”的植物。当地牧羊人经常采集他们的枝叶,烘干处理之后,就制成了这种“茶”。 不同地区的希腊山茶,品种、味道和加工方式都有些差别。有些人喜欢新鲜的,有些人则喜欢经过酿造之后的。不过使用的方式倒是差不多,都是放在热水里蒸煮、浸泡,然后饮用。 这种山茶,原本只是山民用来改善口味的饮料,有时也流入城镇中贩卖,进入市井。但紫帐汗国兴起之后,受上层风气影响,很多希腊人也开始有意识地追求“喝茶”了。 得不到东方茶叶的情况下,他们就开始琢磨怎么利用土茶,因此开始了主动选育、种植的过程。早期的茶农主要是伯罗奔尼撒半岛的牧羊人兼职,后来随着东方风气愈发浓厚,一些商人也开始投资建立茶园,使得它称为了一项产业。 除了本地消费,希腊商人还经常制作仿元朝风格的釉陶瓶,在上面抄一些自己都未必清楚意思的汉字,装一些本地山茶,然后就声称这是“塞里斯高档茶叶”,贩售给不懂行的西欧土财主。 三番五次之后,西欧人也发现了不对劲,大骂希腊老骗子又坑人。一些商会甚至有了专门的茶叶鉴定师,来分辨这些真假茶叶,防止卖家以次充好。 当然,这种相对廉价的土茶,也成了很多不那么富裕的欧洲人,用来吹嘘自己财富和身份的手段,反正大多数土贵族也确实分不出个彼此来; 而反过来,这种冒充行为,又让真正的上层贵族特别喜欢强调,自己的茶叶和瓷器是与众不同的、真正的东方产品,品鉴茶叶也因此渐渐成了流行的习惯。不能品尝出产地、优劣的话,都不好意思在其他贵族面前装格调。 只能说,事情的发展,有时候确实很出乎意料。 曹氏的茶,自然也是专门买来的,可惜郭康自己不太讲究,一直不怎么在乎这些。 众人一边聊天,一边品尝起来。狄奥多拉端着茶盏,细细抿了一口,转头问郭康:“这一批的茶叶,你觉得如何?” 郭康也喝了口,只是他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有什么差别,只好低声说:“应该……都还行吧?” “其实我觉得,咱们不用太在乎这些。”眼看狄奥多拉没话说了,他主动解释道:“你想想,这些远涉重洋运来的塞里斯茶叶,估计也不会是什么上品。听说真正的好茶产地,明朝都管的很严,不让随便出口的。” “要我说,与其高价购买,不如喝本地的得了。反正都是香草泡水,味道有些差别也无所谓,我尝着也都还好喝。” 然而,狄奥多拉对他的评价,却不太满意。 “你这就跟让娜养的那个努尔哈赤一样,吃惯了野草,喂它细糠,它还吃不来。”狄奥多拉摇头道:“这是塞里斯文明的优秀结晶,哪里是个香草的事。” “行行行,我就是个普通的塞里斯人,我又不懂塞里斯文明。”郭康无奈地说:“我也就是今天看了这些,觉得咱们真应该省点钱。伱练喝茶,也没什么用吧,不如把钱省下来,造蒸汽天兄去……” “天天就是天兄,其他日子都不过了?”狄奥多拉气急,连宗教问题都不管了:“你怎么不去跟天兄结婚啊?” “啊……”郭康这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还好,尴尬的时间没多久,仆人们又送上来甜点,请大家品尝。这些小面包和小饼干成功转移了他俩的话题,让狄奥多拉没继续追问。 在这个时代,松软的甜面包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昂贵了。起码,在意大利之类的地方,已经是富裕市民可以消费的东西了,还出现了专门的食谱类书籍,教授大家如何进行烹饪。 这种食品普及之后,花样也越来越多,不过特点倒是大同小异。都需要投入大量的蔗糖、鸡蛋等材料,有时候也要视经济情况和口味需求,放入蜂蜜、玫瑰、藏红花之类,来调整味道。 这里头用量最大的,是蔗糖。而好消息是,紫帐汗国现在可以自己生产这东西,终于不用全靠进口了。 制糖最早是在印度和波斯发展成熟的,后来,阿拉伯人把这些农产品带到了世界各地。他们有意识地选育品种,扩大种植范围,让甘蔗、棉花、香蕉、茄子、柠檬等作物得以扩散。这一时期,也被称为“阿拉伯农业革命”。 当时甘蔗还叫“波斯芦苇”,阿拉伯人把它带到埃及、摩洛哥和伊比利亚,开始大量种植,制作蔗糖。 不过后来,随着西班牙再征服运动的推进,当地农业受到很大破坏,制糖业也随之瓦解。蔗糖的重心,就转到了东地中海。 阿拉伯人也把甘蔗引入了克里特岛和塞浦路斯岛,这些岛屿之后又被意大利商人控制。紫帐汗国兴起之后,夺取了不少岛屿,也得到了这些地方的甘蔗庄园和制糖作坊。 最关键的是,东方的“白糖”技术在唐朝时就成型了。 塞里斯人可以制备出更纯净的、真正意义上的“白”糖,质量远超印度和阿拉伯人制作的那些发黄、发红的产品,而且之后,居然长达千年没别人能学会。因此,白糖也至少从元朝时,就是海上出口的大宗商品了。 而紫帐汗国当年通过招揽工匠,也获得了制作白糖的技术,对地中海世界的同行,形成了巨大的优势。 因为其重要性,这些种植园都是大汗直接管辖的。之前,皇后在私下聚会时,还给义母说,他们夫妻准备把塞浦路斯的蔗糖作坊作为狄奥多拉的嫁妆,让其他人颇为惊讶。 可以说,这些甜点最大的股东就是狄奥多拉自己,所以郭康也不知道,要不要劝大家少吃点糖。他担心如果总是这么说,自己又得被认为是努尔哈赤吃不来细糠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王霸之气,征服埃及 就在郭康犹豫间,伊丽莎白太后和曹勋夫妇看起来已经商量完了。她笑着点点头,又看了看郭康和狄奥多拉,随后站起身。 然后,她又看了看曹建,似乎是觉得自己也应该照顾下年轻人的努力,又把座位稍微往回拉了一点。 “谢谢曹将军和伊莲娜夫人的招待。那我们就开始正题吧。”她似乎不太擅长做这类发言,只是简单地客套了句,甚至懒得做一下背景介绍,就直接把话题丢给了郭康:“康斯坦丁,你先来说吧。” 好在大家也算是习惯了她的作风,因此众人也没说什么,只是自然地看向郭康,准备听听他有什么高见。 郭康自己倒是做好了准备,但狄奥多拉朝他摇摇头,示意他等一下。 虽然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不过郭康也没在意,点了点头。 于是,狄奥多拉站起身,开始了致辞似的演说。她讲了一会儿历史上埃及对于罗马的重要性,论述罗马在当地的统治如何名正言顺,收复失地又是多么合情合理。之后,又开始称赞曹氏一族对罗马的贡献,希望他们今后能继续起到国家柱石的作用。 她似乎是故意把演说进行的很冗长,一直到大家快把东西吃完,才停了下来。 曹仲琳和曹建父子的表现还算正常,估计早就习惯这种事情了。三位老人却有些不太适应。伊丽莎白太后带头开始打哈欠,还困惑地看了看郭康,好像不太理解为什么让狄奥多拉说这些。 这时,狄奥多拉才结束了长篇大论,向众人轮流致意,然后坐了下来。 “直接说重点。”她小声叮嘱郭康。 郭康想了想,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站起身,准备开口,不过狄奥多拉推了他一下,让他去客厅的中间。郭康只好在那里站定,扫视了众人一眼。 他们略微打起精神,带着一点期待和好奇看着他。 “我整理历史资料,发现古人也有过不少尝试了。于是,我总结出了三个处理埃及问题的方案,一个是最好懂的,一个是最简单的,一个是最麻烦和费力的。大家希望先听哪个?”他直接问道。 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曹勋夫妇。曹勋则看了看伊莲娜夫人。 “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吧。”伊莲娜夫人说:“那是什么?” “把当地人杀光,然后迁移人口过来。”郭康讲了个他确信斯拉夫人都能理解的方式:“这种方式能在某些地方,短期内生效。” “这方法靠得住么……”伊丽莎白太后明显不太相信。 “我们准备在当地建立长期统治么?”郭康反问。 “如果出征,当然应该希望长期统治吧。”伊莲娜夫人也说道。 “那就靠不住。”郭康摇摇头:“这种方式的效率非常低下,用它的前提,是当地十分落后,没有有效的抵抗,也缺乏使用价值,破坏了也不会心疼。” “另外,己方也要也十分落后才行。因为强制迁徙人口耗费巨大,对人力、对生产,都是很大的破坏。只有己方过于落后,本来这些人力就不怎么值钱,不在乎损失的时候,才会倾向于这种彻底替换的方案,否则就是亏本的买卖了。” “埃及那边,两个条件都对不上吧。”狄奥多拉配合地说:“当地人的技术水平很高,那里从古时候起,也一直都是富庶的地方。所以第一点不成立。” “我们自己也并不落后。而且一直以来,我们的人口都是相对不够用的。在罗马尼亚,依然有很多地区需要开发,这种情况下,把我们的人迁徙出去,是很大的浪费。” “也就是说,这不适合富裕地方了?”太后总结道。 “是啊,要么换方法,要么很快丢掉这些地方。”郭康点点头:“因为这也有个自相矛盾的问题:这种‘不值钱’的人力,战斗力必然很糟糕,只能在极为贫瘠、人烟稀少的地方欺负人,没法在稍微好点的地方站住脚。” “如果能力太糟糕,只会这种方案,那就只能成为荒野和沼泽的凯撒了。” 众人听了,都没有表示反对的意见。毕竟只要有的选,大家谁也不想当烂地之王。埃及那么好的地方,当然更不用考虑了。 “那第二个,最简单的方法呢?”太后又问。 “一些塞里斯学者认为,人的命运是注定的,天生就决定了他的成就。这个概念,叫做‘气运’。”郭康介绍道。 “他们相信,天父会特别青睐于某些人,让他们拥有超乎寻常的‘气运’,生来就注定要做马利克和苏丹,能成就伟业,凡世的力量是阻挡不了的。” “还有这种说法么?”这下,狄奥多拉都觉得怪了。 “当然有。”郭康点点头:“马利克在汉语里叫‘王’,大致就是欧洲的国王。苏丹则是阿拉伯语里‘力量’、‘裁决权’的意思,放汉语里就是‘霸主’。” “埃及的马穆鲁克统治者,大家习惯叫苏丹,不过他们的正式头衔,其实是‘马利克’。”他介绍道。 “所以,如果一个人命中注定要统治埃及,那他就有成为马利克和苏丹的‘气运’。用汉语来说,就叫‘王霸之气’。” “我们挑选一个具有‘王霸之气’的人,然后把他丢埃及去。接下来天父会保佑他,让马穆鲁克埃米尔们纳头便拜,一次性征服埃及的。” “这真不是什么滑稽戏么。”曹勋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太后,苦笑道。 “塞里斯人真的信这个?”伊莲娜夫人则惊讶地看了看曹勋,又转向郭康:“这……里面是什么逻辑啊?他们准备怎么做到?” “我也不知道。”郭康一摊手:“具体怎么做……反正王霸之气散出之后,天父会负责具体步骤,不用我们考虑了。” “……” “你别看我。”一直话不多的曹勋只好对妻子解释:“历史上确实有这么一说,各代朝廷也会宣传天命之类的说法。但这个说法……他就是个说法……” “其实塞里斯人确实信。”郭康帮他补充道:“不过这里有个流程问题,那就是大家基本都是在此人真的成了马利克和苏丹之后,才会宣称自己早就相信了。所以,确实不知道过程是怎么考证的。” “当然,也不是没办法。”看了看众人,他自己也笑起来:“虽然这会儿找不到大汗,不过脱欢台吉还在大都。我找个相面的人,看看他那个面相,能不能当埃及的马利克。” “你把这也算一种方案?”狄奥多拉哭笑不得:“这也太不着调了,伱这是强行凑‘三策’吧。” “我只是说这是最简单的,又没保证它一定着调。”郭康滑头地辩解道:“你就说直接‘王霸之气’解决问题,简不简单吧。” 狄奥多拉一时无言以对。 想了想,王霸之气确实也能缝…… 顺便求点票。排行的影响好像还挺大的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八章 尊哈里发攘埃米尔的特别军事行动 虽然比较好笑,但厅里的众人大概也明白,他的前两个说法,就是用来吸引注意力和引导话题的。真正想说的重头戏,还是最后一个。 这实际上也是个常用小窍门。 郭康自己也清楚,这种“策略选择”式的游说方法,其实就是一个自己倾向的选项,加上几个明显不靠谱的选项,一起摆给听众。 其他选项可以给听众一种“我在做选择”的错觉,让他们心理上更容易接受。而介绍和解释这些选项中的荒唐之处,也有利于排除错误的思维。因此,他才故意为之。 这种技巧,狄奥多拉等人应该也能看出来——通过推演出的荒谬结论,证明观点的错误,就是芝诺的归谬法,算是古典时代希腊人就常用的辩论技巧了。 “那你说下第三个方案吧。”太后倒是先等不及了,催促道:“是把最靠谱的留在最后了吧?” “靠不靠谱,还得各位来判断,但正如我所说,这个方案是最复杂、最需要耐心和执行力的。它首先要考验的,是我们自己。”郭康回答。 “至于这个方案的契机,我可以讲一个故事。” “耶路撒冷的圣墓大教堂,是拜上帝教各个教派的共同圣地。各个教会瓜分了教堂的所属权,连一个楼梯、一扇门,都有具体的分配,相互之间争执不休。萨拉丁重新占领耶路撒冷时,发现他们依然争论个没完。” “于是,萨拉丁索性任命了一名天方教徒,管理教堂的大门。这样大家也别为了这个最麻烦的管理员位置吵来吵去了。结果各派还都接受了。直到现在,大教堂依然每天由这位天方教徒的后代来开门。” “这个故事,我也听说过。”伊莲娜夫人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们在埃及,也要当这个‘看门人’?” “没错,夫人果然有眼光。”郭康称赞道:“就是如此。” “我们的宗教,在埃及算是个‘外人’。但外人也有外人的好处。”他分析道:“埃及现在的情况,是三足鼎立的状态,那我们也不需要急着消灭某一方。相反,让他们同时存在,相互争斗,才是最有利的。” “哈里发穆斯塔因的根基最浅,军事实力也最弱,目前困居亚历山大港,只能勉强保住周围地区。但是,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个傀儡,他对于下层教徒和其他天方教世界,依然有着宗教号召力。而且,他和商人、学者们的关系挺不错。我们控制埃及,是为了进入印度洋贸易的,他在这方面,可以给我们很大帮助。” “叙利亚埃米尔哈菲兹,军事力量中等,目前正在广泛拉拢盟友,试图对抗其他敌人。他和我们经常有交流,平时也没少拿我们吓唬其他埃米尔。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势力,因为他在埃及的影响力远不如老家,必须依靠我们的配合,才有力量击退觊觎老家的土库曼部落,再抽出多余兵力,去埃及争夺权力。” “最后,就是埃及的军阀谢赫,他是力量最强的,纸面上控制了大部分的埃及,也是我们这次应该会作战的目标。但他也有个主要问题,那就是马穆鲁克的政权非常松散,各地埃米尔很多都是畏惧他的本部军力才听从命令的。” “我们带上哈里发和叙利亚人,表明这不是吞并和摧毁当地势力的战争,当地的小埃米尔也会持坐山观虎斗的态度。他们不会为了谢赫拼命,把自己的家底也搭进去的,这回让我们的作战压力更小一些。” “那就是和之前伊丽莎白给我说的,我们只要打这个谢赫就行了?”伊莲娜夫人问。 “我们甚至不用宣布要和他打。”郭康摇摇头:“因为,哪怕是谢赫,也不是和我们非要你死我活的。” “这是怎么说?”曹勋也来了兴趣。 “我听说,不能认识到用兵害处的人,也认识不到用兵的好处;不能谋划如何停止战争的人,也不能谋划如何开启战争。”郭康说:“我们的战略构想,应该建立在如何结束战斗的基础上。要首先确定,我们需要让战后的埃及处于何种状态,才最符合罗马的利益。” “现在的问题是,消灭谢赫,甚至把他打击的过头,反而不符合我们的需要。哈菲兹与我们多有合作,但我们必须得警惕他。因为一旦他借着我们的支援取胜,兼并了其他对手,那他就会同样试图排挤我们,以实现自己掌握哈里发,独霸埃及的目标。” “我前几天刚听太后转述先汗巴西尔的言论,很有感触。人的野心,是由他的境遇和实力决定的,也是随时变化的。”他提醒道:“哪怕他表现的恭顺,我们也不能给他这个独霸埃及的机会。所以,除非我们准备派遣大量主力去维持占领,否则就需要其他势力来针对他,遏制他的野心。” “我们的敌人太多,我认为确实没法派遣大军常驻。”曹勋点点头:“伱的这个想法,也是有道理的。所以你认为,谢赫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 “是的。他和哈菲兹有宿怨,而且我们可以通过军事手段,让他们无法联合。”郭康说。 “说说吧。”曹勋看起来越来越想聊了。 “我们需要在一次决定性的战斗中击败谢赫,让他丧失重新控制哈里发的能力。但我们不需要让他削弱到比哈菲兹还弱的地步。相反,我建议不对他控制的上埃及地区进行打击,而是给他留一个老窝,纵容他保持一个比哈菲兹更强的军力。” “这样,他俩就没法联合了。他们也会考虑,打败了我们之后怎么办。如果谢赫还是更强大,那驱逐了我们之后,他依然要去吞并哈菲兹,对哈菲兹来说,这等于白请我们过去打一仗,明显是不能接受的。他们直接的共同目标,就会让两人彼此警惕,没法合作了。” “这样的好处是,我们可以快进快出。”郭康分析道:“打完第一轮,远征军主力就可以回家了。之后我们在亚历山大港留下一些卫戍兵力就行,可以节省大量的兵力。” “同样,作为配套,我们也不用正式宣战,而是提前宣传,说这不是个针对马穆鲁克国家的战争,而只是一次帮助哈里发恢复地位的军事行动。这样,也能给双方提前留一个台阶下,打赢了之后,就方便后续谈判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十万驼工,衣食所系 对于郭康的建议,其他人也思考了起来。 伊莲娜夫人首先问道:“那如果谢赫不肯接受这个状况,坚持和我们打到底怎么办?” 狄奥多拉愣了愣,无奈地看了郭康一眼。 这个问题过于简单,她明显都不想回答了。郭康只好主动解释道:“那就再找一个人。天下缺什么,都不会缺想当埃米尔的。他不干,有的是人干。” “那这个新人,能承担起你说的职责么?”伊莲娜夫人又问。 “当然可以。”郭康回答:“我刚才说让谢赫比哈菲兹略强,只是一个例子。反过来,哈菲兹比谢赫或是这个新的反对者更强,一样能达到同样效果。” “我们不用担心没有人。”他看了看大家,想了想,还是直言道:“一个领主的权力,不是来自于他自己,而是来自于社会环境的需求。” “只要权力出现了空缺,那就肯定会有人顶上的。有这个需求在,自然就有人去满足。至于谁上,我们根本不需要在乎。” “如果谢赫垮台,那也自然会有人取代他,管理那些我们和哈菲兹控制不了的地区。我们也不用担心他的能力行不行。马穆鲁克之间的竞争异常激烈,没能力的人过段时间就被他们自己砍了,不用我们去挑。” “我们只要管好港口和商路就可以了,其他的,交给他们去斗。”郭康说:“而且请放心,不止我们,哈里发也非常希望这些人斗起来的。如果哪天他们不斗了,那哈里发才危险了……” “哈里发也是一个势力吧。如果他做大了,然后试图建立自己的国家呢?”伊莲娜夫人把所有方面都问了个遍。 “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太小了。但凡有这本事,也不至于当了好几百年傀儡。”郭康摇摇头:“而且,如果他有这个念头,那马穆鲁克军阀们马上就会去教训他——就和罗马主教每次有点心思,阿勒曼尼国王都会率军南下一样。人家那边,已经形成习惯了。” “另外,我这才只说了一半呢。除了我们自己,其他的力量也是可以引入的。” 伊莲娜似乎还有些问题,但曹勋把手放在她胳膊上,让她欲言又止。 “请继续吧。”他对郭康说:“我们还可以借助谁?” “意大利商人。”郭康回答:“威尼斯人早就想疏浚运河了,把他们拉上,钱的问题也可以解决,甚至可以倒赚。” “运河?”曹勋看起来也没听说过。 “连接红海与尼罗河的运河。”郭康点点头:“这条河施工难度不算高,三千多年前,埃及人就尝试过了。当时主持挖掘工作的法老叫辛努赛尔特,运河的所在地也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因为不断音变,现在应该叫‘苏伊士’了。” “阿拔斯王朝瓦解之后,控制埃及的各路政权无心维护运河,河道渐渐淤塞消失了,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 “威尼斯人很想恢复这条运河,方便他们直接进入红海和印度洋。这条商路的利润太惊人,所以他们甚至联系过马穆鲁克,乐意自己掏钱来施工,也不会索要运河的控制权,只要保证自己的商船能不受阻碍的通过就行。” “我觉得这个条件很不错,为什么之前没能实施?是威尼斯人信用太差,还是运河有什么问题?”曹勋问。 “倒不是河的问题。”郭康说:“由于几百年来一直处于阻塞状态,所以,为了取代失效的运河,当地出现了很多骆驼队,专门从红海边的各个港口承接货物,送到埃及腹地或者地中海沿岸的各个港口。这么多年下来,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团体,据说规模达到了十万人。如果重新开凿运河,这些人中,大部分就得失业了。” “马穆鲁克的政权并不太稳定,因此苏丹们犯不着为了这点钱去得罪他们。反正交通不方便,也只是让经营下一步运输和分销的威尼斯人着急。马穆鲁克们自己照样收过路费,所以是不怎么在乎的。” “那我们不也一样会面对这个问题么?”曹勋问:“还是说,威尼斯人这次给出方案了?” “哦,现在这个问题已经小很多了。”郭康说:“之前埃及爆发严重瘟疫,商路沿途损失很厉害。之后又打内战,到现在都没太平过。现在的商队,很多都转走其他路线了,驼队的规模也大大缩水。比起当年,要好对付多了。” “这也行……”曹勋似乎没想到还能这么解决,嘀咕了一句。 “马穆鲁克使者刚开,就有几个意大利商会的代表来找脱欢和我了。”郭康说:“我故意把运河的消息都告诉他们,想让他们互相竞价,这样我们可以多赚一点。” “目前,威尼斯人不仅乐意掏钱,还会支持我们在埃及驻军。因为他们认为,当地政权太在意驼队之类的琐碎事项,只有我们这种外来者,才更专注于商业本身。” “我们告诉他们,在那种地方,大家都是外人,能抱团是最好的。威尼斯人也认为有道理,觉得可以对运河进行投资,还提出可以赞助我们的军事行动。” “等我们敲定具体计划,说不定还可以再提提价。因为其他几个城邦的商人也热心,到时候肯定还会再竞争一轮的。目前来看,如果谈的好,我们留下的卫戍军队,可能都不用自己掏钱了。” “那你准备武力对付当地势力么?”曹勋问。 “我对埃及的了解不太多,但就我的经验,这种长期在固定商路上活动的队伍,不止会有自己的组织,也会和沿途的地方势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的意思是,现在驼队的势力减弱了,对付他们没有问题。但我们需要考虑后续的效应。”他捋了捋白胡子,目光有神地盯着郭康,继续提出问题:“如果我们和驼队武力对抗,会不会影响之后的施工?” “如果不急,我们当然可以慢慢组织人手,等当地建立起我们自己的管理机构之后,再去开凿运河。但这个计划追求的,就是尽快恢复运河吧?这样就得大量、快速地召集当地劳工,而这种工作,肯定需要周围的土豪配合。伱准备怎么应付这些人呢?”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章 塞里斯的智慧 对于这个问题,郭康同样早有准备。 “我们会招募一部分人。”他说:“在埃及的战斗结束后,我们会招募一批战斗人员和后勤人员,作为派驻安达卢西亚和摩洛哥的常驻军队。那地方,骆驼也是重要的运输工具,多带些驼工过去,对战争是有帮助的。” “那这部分资金……”曹勋犹豫了下,感觉他们肯定也准备好了,但还是问道。 “这部分钱,安达卢西亚和摩洛哥的埃米尔们会替我们出。”郭康解释道:“和之前维持运河的资金一样。只要我们驱逐葡萄牙军队,帮助他们进行防守,他们就会支付招募和维持军队的一切费用。这样,我们同样不需要为此付钱了。” “这都行?”伊莲娜夫人已经跟不上他的思路了:“那也就是说,咱们这一仗,只要自己负责出兵就行?只要打赢了,不但能扩大领地,而且后续都是人家掏钱?那不就是白赚么……” “你忘了?咱们之前打伊利里亚,不就是威尼斯人掏钱的。”曹勋回头对她说:“只不过那次没全给现金,是割让了土地,提供了船队。” “之前汗廷在我们那边打仗的时候,我天天听买买提尼库斯抱怨,说打亏了。”伊莲娜夫人疑惑地说:“反正,我一直觉得打仗是亏钱的……” “那得看什么地方打仗。”曹勋摇头说:“波兰人是群宗教上头的二愣子,非说我们是异端,打输了也坚决不给赔钱。而且,斯摩棱斯克当时都快给波兰人抢成白地了,我们去打仗,当然都得自己掏钱了。” “这样啊……”听了丈夫的话,伊莲娜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狄奥多拉:“是我见识少了,你们这个计划好像确实挺厉害的……” “他还没说完。”狄奥多拉插嘴道:“出兵的钱,我们也不用全掏。我们可以先去叙利亚集结,然后再南下。从那边开始,就让哈菲兹管饭。” “而集结和出兵这部分的钱,就让哈里发和支持他的亚历山大商人们掏吧。看,这就真的一枚铜币也不需要自己付了。” “我的天父啊。”老夫人转头看向太后:“你孙女这两口子可真聪明。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啊。” “暂时还没结婚呢。”太后笑吟吟地谦虚道。 郭康觉得,她谦虚的方向好像不太对。不过狄奥多拉倒是坐得更直了,挺胸昂头,一幅很受用的样子。 不过,曹勋还是在思考计划的细节。 “伱们准备招募当地人的话……”他的称呼也下意识变了,一边思考,一边问道:“如果有人拒绝,准备怎么办?发生冲突的话,也让哈里发他们掏钱么?” “可以。”郭康点点头:“我们能拿到哈里发的告示,和圣战的大义。” “如果他们同意,那更好;如果他们坚持要和我们对抗,就等于是公然对抗哈里发的号召。我们的十字军就可以用清除异端的名义,向他们发动圣战,消灭那些执迷不悟的人。” 曹勋想了一会儿,而伊莲娜夫人有些愣神,看起来还没反应过来。 “和对埃及的战略一样,在对付驼队势力的时候,我们要做的也不是先开战,而应该先试图瓦解他们。”郭康解释道。 “当地驼队有自己的帮会,人员众多,也有组织。但驼帮内部,不同人的利益并不一致。” “驼帮最上层,是行会首领和大队骆驼的所有者。他们基本上,都如曹老将军说的那样,是当地的豪强,与马穆鲁克官吏、当地埃及财主、南方的贝都因人部落,都有联系。” “这些人赚的,就不止是运货的辛苦钱了。垄断商路,才是最大的财富来源。我们哪怕让他们参与运河建设,今后从中获得红利,很多人也会因为丧失了垄断地位,而感到不满的。” “这部分人,是我们最坚定的敌人。”郭康总结道:“当然,他们也不止和我们矛盾——所以我们可以拉拢非常多的人,一起对付他们。比如威尼斯人就是最方便的。” “会抢生意是吧。”伊莲娜夫人明白了。 “威尼斯人也很喜欢垄断。”曹勋点点头:“所谓‘同行是冤家’。这两伙奸商,互相才是最大的敌人。他们肯定会打起来的。” “那我们确实可以让威尼斯人多掏点钱,他们不同意也不行。” “是的。而且,有人坚决对抗,我们也不怕。”郭康说:“他们如果武力反抗,我们就把他们的财产没收,分给普通驼工做补偿,让他们给我们干活。这和给公民授田是一样的,很容易就能把人心稳定下来。” “而且,我们是以圣战名义进行的劫富济贫,无论从哪方面,都不怕别人说什么。哪个财主不能接受,就让他找胡大理论去。” “这样确实说得过去……”曹勋点点头。 “除了这些人,其他的就都好打发了。”郭康继续道:“我们的工地也需要骆驼运输,不可能全都裁撤掉的。至于真正多余的部分,也可以用之前说的方式,把他们运到安达卢西亚去。” “那个地方现在很空虚,男人的数量都严重不足了。我和他们的使者谈过,当地的埃米尔很乐意给马穆鲁克授予封地,给其他有技术的人授予田产或者奖金。安置这些人,问题不大。” “这样一来,看起来是一个势力的驼帮,实际上至少就有三个势力了。我们根据他们的立场和需求,分别制定针对性的政策。” “兵法说,上策是针对计谋,其次是针对外交,再次才是战场动兵。我觉得,用谋略进一步瓦解敌人,降低反抗者的实力,才是合乎兵家理念的。” “我们可以分别研究埃及军阀们的想法,进行拉拢和压制;当然也能分别研究驼帮上下不同人的想法,采取不同的策略。这其实都是类似的思路啊。” “说得对,这个想法很有见地。”曹勋连连点头:“我算知道太后为什么这么有信心地推荐你了。” “这也不是我的功劳。”郭康谦虚地说:“刚才我说的‘王霸之气’等等,其实不过是塞里斯文化的皮毛。古人真正的智慧,就在这些谋略中啊。”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南仪拜上帝教会 对于郭康的建议,众人看起来都还能接受。 “我一直以为埃及是个强敌,这么看,好像也不是多难对付?”伊莲娜夫人感慨道。 “埃及确实是个强敌。马穆鲁克也不是弱小的对手。”郭康解释道:“但谢赫就是个比较好对付的敌人了。” “如果我们以全埃及为敌,那这一场战争根本不值得打;如果我们以全部的马穆鲁克为敌,那至少需要10个军团和等量的辅助部队,我才敢说能在一年内结束战斗;但如果按照我刚才说的那些设想,连谢赫都不是必须生死相搏的敌人,那两个军团应该都足够了。” “怎么样,我就说很神奇吧。”太后看起来很得意,对曹氏众人说道。 “这个……也不叫神奇。”郭康觉得她高兴过头了,只好说道:“其实都是些很浅显的思路。” “古人说,战争胜负,在战前就能决定大部分了。有些人得到的帮助多,有些人得到的帮助少。获得帮助多的就容易获胜,帮助少的就容易失败。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 “我听说,擅长作战的人,都不会自己战斗,而是尽量增加自己的盟友,减少敌人的同党。所以,周武王伐纣之前,已经得到了天下的三分之二,却依然认为时机没有成熟。因为增加自己的力量永不嫌太多、削弱敌人的力量却是永不嫌不够的。” “兵法说,战争的胜负和走向,往往在开战之前就确定了。所以在决定开启战端之前,就需要争取到有利的形势。这正是兵家运筹需要考虑的。” “而争取的方式,可以归纳为‘知己’、‘知彼’两部分。” “我们知道要拉拢盟友,那么我们能给盟友提供什么,用来吸引他人?明确了这些,就是知己。同样,我们知道要拉拢盟友,那么哪些人值得拉拢,能放到什么位置、起到什么作用?这些也就是知彼了。” “对于敌人,则更是如此。如果我们不去仔细了解敌人的权力结构、内部派系、主要矛盾,那么我们也没法瓦解他们。也不知道谁才是关键人物,需要武力对付;谁是墙头草,放着他让他观望就行。” “所以,这个思路其实很简单,大家也都知道这么个理论。但能在战争中发挥什么效果,就全看具体情况下的表现了。” “我的推演和筹划,之所以如此顺利,是因为整个形势本来就有利于我方。”他提醒大家。 “之前,我们没有费多少力气,就获取了马穆鲁克内部的详细情况,因为这次是他们主动找上门搬救兵的。有了这些马穆鲁克高层的主动配合,获取关键的消息,就容易了很多。” “安达卢西亚那边,也是同理。他们的使者直接把当地的情况、敌人的动向、可调用的资源……诸如此类,直接给我们说了,好让我们去救命。如果我们自己派遣间谍,慢慢去调查了解,不但消息可能失真,进展也会慢很多。但有了这些人帮忙,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这其实不是我的功劳。”他最后说:“只是时机到了,正好被我撞上了而已。” “这孩子真是太谦虚了。”太后摇着头,笑道。 “这不是谦虚,是实事求是。”郭康并却不认可,坚持说道:“这次的形势,并不是我制造出来的。只是各方的情况,都恰好让我有机可乘而已。” “所以,我才能趁此机会,努力分析可以利用之处。编织出一个新的利益网,以此试图引导其他势力接受。” “也是因为如此,我才急匆匆地到处游说,希望大家能够接受这个提议。”他环顾众人:“我必须重新强调一遍:这个机会并不是我制造的,甚至不是罗马造成的。所以,机会的窗口很有限,而且我不认为有凭借人力,把它重新制造出来的可能。” “经书说,天父赐予你的,如果不接受,反而会遭受灾祸。如果我们也不能把握天赐的机会,那很可能就不止是可惜的问题了。将来的战略环境会如何发展,我们还有没有下一个在南方商路破局的机会,我也无法预测了。” 在场几人都显得严肃起来,郭康等他们想了一会儿,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还有件事。”他开门见山地说:“我希望能够对教会进行改革,增设更多职能。” “那你和王牧首说过么?他怎么看?”曹勋问。 “之前我就和王师傅讨论过几次了。”郭康点点头:“不过这件事要做成的话,牵涉的级别很高,可能要在十三人会议上通过才行。所以,我也非常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支持。” “那你希望怎么做?”伊莲娜夫人看起来比较关心教会的问题,主动问道。 “我希望教会能够增加一个专门收编和管理天方教信徒的部门,或者,在现在的教会之上,建立一个更大的、管理所有宗教的机构。”郭康把当时给王大喇嘛的建议重复了一遍。 “我们教会管理他们?”伊莲娜夫人诧异道:“这……怎么管理?” “该怎么管理就怎么管理。”郭康回答:“大家拜的都是同一个上帝,只不过礼仪上有点地方性的差别而已,不用太在意。” “要知道,很多地方,都有古时候留下来的信仰和习俗。只不过被教会收编之后,给了新的名义罢了。这种例子,我们也见过不少。很多地方沿袭至今的地域性风俗,就是这么保存下来的。” “既然这些差别颇大的异教,都能被教会接纳,那么差别很小的天方教,当然也可以了。” “之前,希腊官家们为了像罗马主教求援,提出过新的教会模式,叫做‘东方礼仪,罗马教会’。简而言之,就是仪式举行、教会活动、乃至人事任免,都依然由当地教会自己决定,只需要在组织上,奉罗马主教为尊就可以了。” “罗马教会经常使用这类方式,从而在一些难以传教和改变当地风俗的地方,维持自己的存在。我们遇到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所以,直接参考他们的经验,建立我们自己的‘南方礼仪拜上帝教会’,不就可以了么?”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朝菌不知晦朔,蛮族不识天父 对于郭康的建议,众人虽然还有疑惑,但也没有直接反对。因为类似的操作,罗马教会确实经常干。而拜上帝教教会,更是不缺这种案例。 曹氏一族常年从事外交活动,哪怕在紫帐汗国这个想法比较活跃的国家里,也属于思路比较灵活的。在他们看来,郭康的想法虽然有点偏门,但也不是不能理解的程度。 而伊莲娜夫人,虽然和基辅教会关系密切,但她嫁入这个家庭已经好几十年了,早就习惯了拜上帝教会。 基辅教会因为离得远,信徒分散,很多人的思想还比较老旧,教会整体上显得更加保守。但是,在发展和传教的过程中,他们也一样经常收编本土信仰——比如经常出现的“熊神父”,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所以,伊莲娜夫人更多地是需要考虑,如何进行说明,更容易让基辅教会接受,从而配合王大喇嘛在官方层面的努力,推动他们去赞成这件事。对于她自己来说,只要别太过分,也不是非要去较真的。 几人思考了片刻之后,还是伊莲娜夫人提出了问题。 “如果我们真的这么去做,理论上倒是可以解释,但会不会引起别的方面的质疑?”她问:“把两个宗教堆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像是要重现当年的万神殿。我担心很多人会无法接受,觉得我们这样做,是纯粹的异教行为。” 郭康也略微思考了下,准备回答这个问题。然而他还没开口,之前一直喝茶、没怎么说话的曹仲琳,却忍不住先开口了。 “娘,依我看,你还是出国次数太少了。”他摇着头说:“我们本来就不被大家在宗教上接受的,十字教世界,确实一直在把我们当异端。从建帐至今,就没变过。” “所以,我们也不需要考虑这么多——反正已经是异端了,哪怕不做,他们也不会改口;而就算做了,外交环境也没法更糟糕了。” “既然如此,只要对我们有利,异端也就异端了。”他两手一摊:“咱们都挨了这么多次十字军了,不异端一点,也对不上咱们的名头啊。” “这个不是异端了。”伊莲娜夫人说:“已经是复古到多神教的程度了……” “异教徒不是更好么?”曹仲琳揶揄道:“相比异端,大家对于异教徒还更宽容些呢。” 伊莲娜夫人一时无言以对。 “这个,还是不太一样的。”郭康连忙打圆场,解释道:“多神教确实存在一些问题。最大的劣势,就是它的组织性太差了。” “古代罗马人的万神殿,还停留在非常原始的地步,只是进行简单的收集,缺乏后续的工作。”他开始回顾历史:“那时候,罗马人经常外出作战,看见别人的神不错,就直接搬回来。有些外邦的神,大家觉得很有意思,也会直接放一起祭祀。” “但这样的做法,本质上还是各路神灵的教团在各行其是。这导致罗马的祭祀活动极其众多,甚至给社会公众造成了很大麻烦。很多神灵还有明显的地域性,信徒之间的排斥和争斗也并不罕见,实际上妨碍了帝国的统一。” “我觉得,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了。”郭康指出:“真正重要的,不是一神还是多神,而是有效的组织。” “相比而言,当时的一神教更有组织,也更能适应帝国统一之后的状态。教会削去了大量重复、浪费的宗教活动,还采用了不受族群和地域约束的普世教义。相对于传统的多神教,自然就有优势了。” “不是因为教义更接近真理,更容易被大家接受?”伊莲娜夫人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们做一个对比,就可以知道了。”郭康说:“现在我们的宗教,是天兄在犹太教的基础上改革出来的,有很多基础的道理,都是相通的。但双方却水火不容,当时就爆发了激烈的对抗,犹太祭司们对他可谓是必欲除之而后快。” “后来,被世人广泛传播和接受的,也是天兄创立的十字教,而非原本的犹太教。这里面最大的区别,就是他和门徒们另外加了一套经书,改变了神只会保佑犹太人的说法,让天父真正成了谁都可以信仰的神。” “这样一来,虽然基础的规则差不多,但十字教就获得了远超对手的巨大优势。” “所以,这里面的关键,确实可以说,是看谁更容易被大家接受。”郭康纠正道:“但因果关系是倒过来的——不是因为祭司们琢磨一阵,认为自己的想法接近真理了,就直接被大家接受了;而是因为大家更加接受,才得以证实他更接近真理。” “下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它更容易被接受。如果我们明白了这里的原理,那就能更接近真理了。” “那你认为,这里的真理是什么?”伊莲娜夫人追问。 “就是刚才说的组织能力啊。”郭康回答:“另一个例子,其实就是塞里斯。” “有些教士认为,他们还是原始的多神教。但也有人认为,他们实质上已经是一神教了。不过在我看来,他们的了解还是不够,认知也是有偏颇的。” “一神教和多神教的区别,关键不在于神的数量,而是神的组织形式。” “教会也收编过很多异教神灵,把他们称为天使或者圣人,把传说解释成拜上帝教背景的故事。那么,叫‘神’,叫‘圣人’,叫汉语的‘神仙’,有什么区别么?我认为是没有的。” “一些古代哲学家和神学家认为,语言中包含着神性和理性,背后包含着万物的法则和秩序。但我认为,名称只是个代号,无关物体的本质。否则,我们换个语言和词汇来描述天父,就不是同一位神灵了么?这才是大逆不道的异端行为啊。” “既然天父的名字不重要,那这些有灵性的次级存在,叫天使、神仙、还是圣贤,都没有区别。” “比如,塞里斯就有个明确的至高神‘天’。朝廷十分在意‘天’的至高地位,禁止有超出祂之上的祭祀活动。其他那些崇拜对象,说是‘神’,其实也就是个名字而已,大家甚至给他们安排了官职和位次,用来在这些‘神’之间确立秩序。” “从这个角度看,就很简单了。别的不说,只看塞里斯的‘天庭’概念,和朝廷注册、任命神灵的习惯,就比十字教的这套神性系统,要完善的多了。” “所以,到底谁更原始、更接近多神教呢?” 这下,伊莲娜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欧洲人的文化水平太差,教士们理解不了这些。但我们还是要弄清楚的。”郭康说:“与其参考他们,在意他们的那些充满偏见和无知的奇谈怪论,不如去学习塞里斯,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 伊莲娜夫人赞同地点了点头。 教义的问题,她也是外行。但郭康说的这点,她倒是十分赞同。 毕竟,就算是现在,罗马公教一方也时不时就有人来挑事,拿教义上的问题刁难正教教会。 当然,正教这边也不是吃素的。教会常年雇佣着一大群希腊神学家,每次辩经,基本都是以罗马教会无功而反告终。时间长了,大家觉得那边的教士们水平不行还事多,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是专业的教士,不过这些想法,逻辑上是可以自圆其说的。”郭康继续劝道:“大家可以想想,我们的教会也好,罗马公教也好,虽然传教的时间也不短,但谁有塞里斯‘天’崇拜那样大的规模,有他们那么完善的组织呢?” “很明显,他们那套理论,才是更加普世的。而传播的结果也告诉我们,那才是最近乎真理的。我们完全可以加以参考,进而摸索出适合自己的方式。” “天方教和拜上帝教如果直接放一起,完全不进行管理,那才确实是倒退到了万神殿的状态。我们现在有了条件,不应该这么做了。”他摇头说:“相反,我们应该主动去促进双方的整合。” “从爱尔兰的凯尔特教会,到塞里斯的‘天’信仰,大家信奉的本来就是同一个宗教,同一个神灵。” “如果教义中有一致的地方,可以进行合并、简化。如果有不同的地方,大家就应该好好进行讨论,判断哪些是必要的,需要维持;哪些是不够完善、乃至出现错误的,需要进行纠正。” “他们有更接近真理的地方,我们可以拿来参考;我们有更接近真理的理论,也应该允许他们进行借鉴。这才是一神教的传统和优势。” “当年,罗马承认拜上帝教,让它开始兴盛起来。我们作为罗马的正统继承者,也有当仁不让的职责,去追求正义和真理,让它们发扬光大。” “谚语说:朝生暮死的虫子,不知道日夜的更替;春生夏死的蝉,不知道春秋两个季节。蛮族没有历史、也没有文化传承。就算天父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只会说‘吓!没见过的怪东西!’” “这样的人,又如何能理解什么是真理,什么是天父的荣耀呢?”郭康反问道。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章 商人的助力 “你说的这些,应该有一定的说服力了。”伊莲娜夫人点了点头:“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要执着于建立这个‘万神殿’呢?” “听你刚才的话,就算没有这套制度,我们也一样可以顺利完成目标,控制埃及几处要地。” “但如果坚持这个计划,在进攻埃及的过程中告诉大家,要把两个教会统一管理,反而可能引起当地一些天方教徒的抵触,增加我们需要面对的困难吧。” “要说原因的话……”郭康犹豫了下:“我看见不合理的现象,就想出手矫正;看见不合乎秩序的规则,就想进行调整。如果视而不见,就总感觉自己在虚度光阴,白白浪费了现在的地位和身份。” “不过我也说不出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这是我个人的习惯,还是塞里斯的文化环境带给我的影响……一定要说的话,只有这些非常主观的原因了。” “至于困难,我觉得也不会遇到多大困难的。”郭康胸有成竹地说:“其他地方,或许会遇到抵制,但那可是埃及啊。” “这地方还是伱特意挑过的?”太后也有些诧异。 “在不同的地区,肯定要用不同的政策。”郭康说:“埃及正好适合,所以我才一直建议大家趁着这个机会,考虑宗教管理的问题。如果是其他地方,肯定就得用其他政策了。” “埃及人好对付么?”伊莲娜夫人也追问道。 “我们有先例可以参考。”郭康回答:“当年萨拉丁进入埃及的时候,当地已经被法蒂玛王朝经营了二百多年。法蒂玛王朝是个什叶派政权,埃及的民众也信了二百多年的什叶派,可谓是根深蒂固了。” “文献记载说,萨拉丁的封君努尔丁,命令他设法让埃及转信逊尼派,但萨拉丁担心这样会引发剧烈反弹,不敢直接来,于是先进行了测试。” “当年的9月3日,先让一名逊尼派的伊玛目,在开罗的什叶派寺庙中,为逊尼派的哈里发祈祷。结果在场的埃及人都没什么反应。” “萨拉丁又更进一步,规定今后周五的祷告中,不再使用什叶派哈里发的姓名。结果,埃及人依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结果,9月13日,末代什叶派哈里发就病死了。萨拉丁废黜了他儿子的继承权,把他的家族软禁起来。埃及的什叶派信徒,就这样在10天之内,转成逊尼派了。” “这是不是记录者把数据写夸张了?”太后好奇地问:“怎么说也是突然让转信异端吧,就……这么毫不犹豫的?” “这事还真没夸张。”曹仲琳看起来也了解那边的历史:“萨拉丁后来做的,也就是撤换几个不愿意配合的伊玛目。除此之外,几乎就没有发生什么冲突了。” “那也就是说,这招还真可以啊?”伊莲娜夫人还是难免有些惊讶,自言自语道。 “萨拉丁当时,首先解决了和自己竞争的军阀。把那几个突厥军头和努比亚军头干掉之后,就没遇到什么反对了。”郭康推测道:“普通的埃及人,对上层的变动,大概没有什么感觉吧。我觉得,他们可能根本就不在乎。” “那我们……”太后看向郭康。 郭康还在考虑历史问题,一时没接上她的话。 狄奥多拉清了清嗓子,给他示意,他这才反应过来。 “我们遇到的情况肯定更容易。”郭康只好又给他们认真分析一遍:“当年的法蒂玛王朝,至少名义上还是个政教合一政权。而如今的马穆鲁克们……他们要是真的在乎信仰,就不会天天折腾哈里发了。” “至于民间,我们这次的动静还没萨拉丁大呢。他那回是明着要求大家,都换到对立的教派去,而我们这次只是改一下管理方式而已,一开始也只会在小范围内适用,不会在民间引起太大动荡的。” “试用?是在亚历山大么?”曹勋问:“我听说,那里自古以来,就是特殊的商港,和埃及腹地不太一样。当地市民的想法,估计也和其他地方不同。他们的表现会和你预料的一致么?我们是否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另外,这种试点,是不是有意义?这种特殊地方试出来的结果,会不会也比较特殊?对于我们今后的推广,有足够的参考价值么?” “我觉得亚历山大那边,反而不用急。”郭康摇摇头:“那里的商人和市民,接受改革很容易,不管是威胁还是提供利益,都会很快说服他们。” “但反过来,我们撤走之后,肯定会有敌人反扑。到那时候,他们也会很容易就倒向更强大的一方。所以,这里是没法当做试点地区,和我们今后经营的根据地的。” “那你准备选什么地方?”曹勋问。 “当然是运河工地了。”郭康笑道:“对我们来说,还有比这更熟悉的么。” “运河是个大工程,需要长期维持一大批壮劳力。这些人和当地农夫、市民都不同,是确确实实,直接在我们手下服役的。” “而且,因为是我们来主持工程,所以,人员的组织,都是由我们从头安排的。” “我们可以直接剔除里面的豪强家丁,打散他们原本的村庄和帮会,用军队的方式重新组织,派遣可靠的人去管理。” “一开始,我们毫无疑问会面临语言、风俗、文化都存在矛盾的问题。但解决这些矛盾,本身也是我们推行改革和建立管理的动力。共同兴修水利本来就是个很好的磨合方式,当年大禹就是靠着这个机会兴起的,我们当然也可以效仿了。” “这个问题说到底,就是如何组织水利工程的施工者。而这方面,我想,我们才是这个世界最擅长的。既然如此,当然要好好发挥这个优势了。” “修水利是个劳苦的工作。”曹勋提醒道:“我们这边当时修水利,是因为不这样做,就真的没饭吃。而不保卫自己的农庄,就真的会被其他贵族抢劫一空。” “埃及那个地方,土地十分肥沃,运河也不是为了他们自己修建的,这些人有足够的动力去给我们干活么?” 郭康问言,笑了笑。 “老将军,埃及那边虽然富庶,但可不是人人都有肥沃的田地啊。” “苏伊士那边的田地,和尼罗河两岸是没法比的。而且那里也是采邑制,田庄是不是富庶,和耕作的人关系也不大。这一点,和我们当初的情况,可谓是天壤之别,恐怕不能这么估计的。” “再加上这些年,马穆鲁克的统治可以说极为糟糕,埃及的人口甚至按比例减少。这种乱局下,当地人真不见得会向着谁。我们找个理由,给他们好一点的待遇来进行安抚和收编,是不难招揽到人的。” “我们也有足够的理由啊。”他说起了自己的计划:“水利工程是个长期项目,尤其这次,除了疏通之前被堵塞的老运河,我还想开凿一条新运河。” “这条新运河,就不借道尼罗河,拐来拐去了,而是选择通航效率更高的河道路线,直接连接红海和地中海。另外,我希望河道能够宽、够深,可以容下新式的帆裝大船直接通航。” “当然,这也会让开凿工作变得旷日持久,时间甚至得以十年计。” “那这笔开销,可就很吓人了。”曹勋抿了口茶,盘算着说道:“意大利商人还乐意去付么?” “我目前的想法,是让他们用红利换取未来的红利。”郭康回答:“之前不是说,他们乐意为这次行动掏钱,只要我们今后把运河的使用权分给他们就行么?其实还可以更进一步的。” “我们可以单独成立一个商号,专门经营运河,让意大利商人追加投资。谁给的钱多,谁的话语权就更大。商号每年分润,他分得的利润也越多。这样,就能说服他们给更多的钱了。” “那,这能赚多少钱啊?够开凿那条新运河的开销么?”见多识广的曹勋也估计不出来了,只好直接问道。 “到这一步,应该还是不够的。但我们可以再加一层。”郭康说:“现在的投资,只是针对这条很快就能打通的小运河。新的大运河那边,我们可以再集资一次。” “那条不是影子都没有么?他们乐意花钱么?”曹勋问。 “当然乐意。我们甚至可以允许他们用旧运河的股份,换取新运河的份额。”郭康说:“简而言之,就是旧运河这边,他们不要利润分配了,今后新运河开通之后,再来拿使用权就行。这样,也方便我们在工程完工之前的这段时间,对两条河周围的地区进行全权管理,来提高效率。” “这还能一层套一层啊……”伊莲娜夫人感慨道。 “这还只是最基本的。其实只要有个新项目,而且说服大家,让他们相信未来能赚,有的是人会给你掏钱。”郭康说:“而且,商号内部的分红权力,也是可以出售的,如果热门起来,受人追捧,以至于供不应求,甚至可以人为抬高价格,把这些份额以高得多的价钱卖出去。” 曹勋夫妇面面相觑,似乎不太理解。旁边的曹仲琳倒是点点头,给父母解释道:“意大利那边,确实有这种交易,还很流行。之前威尼斯人打仗,都这么集资过。” “我也没见他们打出来啥名堂啊,这些人不就是欺负欺负希腊人么?遇到个强一点的国家,就给人揍得到处喊救命。”曹勋本能地有些抵触这种方式。 “战争结果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要是战斗力和钱直接挂钩,那应该是大宋一路西征,打到巴格达才对。”郭康无奈地说。 “这个方式,主要就是为了挣钱的。让他们多投点钱,咱们就满足了,所以也不用在乎别的。” “而且,我们也可以使点小技巧。呃……具体怎么做,我一下也说不了这么详细。这方面我自己也是个外行。”他摇摇头,承认道:“不过可以肯定,我们在这笔生意里,处于十分主动的地位。让意大利商人们多加些钱,支持我们进行更多的工作,是没有问题的。” “那我们有内行来做这些么?”曹勋直接忽略了妻子,看了眼儿子、孙子,问道。 “爹,我也只是见过猪跑,没杀过猪啊。”曹仲琳表示无能为力,又看了看还是一脸紧张的曹建,转头对郭康说:“我们父子俩,估计是帮不上忙了。” “那,郭公子……”曹勋犹豫着,也看向郭康:“这件事,估计还是得辛苦你来组织啊。” 郭康还想说什么,狄奥多拉又开口道:“老将军不用担心,他也只是四处做下调查。现在这些,只是我们寻找各种有可能性的方案,所以什么计划都塞在里面了。” “具体方案如何选择,由谁来负责执行,还得会议上来确定。这个计划毕竟很庞大,里面的具体事项非常众多。哪怕是制定详细方案,也远不是康弟弟一个人就能主持完成的。” 郭康反应过来,赶紧点头赞同。 她这番话,一方面是说明难度,免得之前郭康讲的太顺利,让大家产生错觉。另一方面,也是安慰曹家。 整个计划的纲要,都是出自郭康的手笔,曹老爷子只询问了主持集资的工作,还发现自家人干不来。这种情况下,告诉他们,方案中可以介入的部分很多,也是一种安抚。因为本质上,南衙世家的权力就是来自于这些工作。 至于最后他们到底能拿到哪一份,就不是她和郭康能直接决定的了。正好丢给十三人会议,让那些人自己讨论怎么分配吧。 “这个部分,是我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帮忙想的。她家在意大利开银行,所以对这部分比较熟悉。换我自己,我是想不起来的。”想到这,郭康也配合地解释道。 “这个人可靠么?”伊莲娜夫人问。 “我觉得可信。之前我在教会研究天兄神迹,她还出了钱,明显是对投资我们的项目感兴趣。调查意大利商人对于远征的意向,也是她靠着家族的圈子,进行了解的。”郭康回答:“有了这样懂行的朋友帮忙,确实要简单不少。” “意大利商人啊……”伊莲娜夫人似乎还是不太信任。 “商人么,投资也好,帮忙也好,肯定都是有所求的。但这也是情理之中。”曹勋倒是看得开:“只要不对罗马造成损害,想要什么,我们也可以酌情给他们。人家非亲非故,凭什么平白无故为我们出力?赚点也是应该的。” 伊莲娜夫人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今日互推: 《从龙族开始的技能抽取》 顺便继续求票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把精力放在军事上面 对于郭康的神秘赞助者,狄奥多拉多少是有些在意的。 不过据脱欢说,当时给修道院投资的人很多,一大群希腊和意大利商人都参与其中,非要说哪个最特殊,也找不出来。狄奥多拉没参加那件事,因此也一直没注意具体的情况。 郭康整天忙里忙外,和他打交道的势力为数不少。以往,她也没有过于在意。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因此她也暗自决定,要好好调查下,看看这个神秘的商人,背后是什么势力。 而郭康对此还浑然不觉,依然在给曹氏众人推销自己的长期计划。而从现在的情况看,曹氏祖孙三代,除了一言不发的曹建,其他人都对计划很有兴趣。 而郭康正在继续努力,给他们介绍自己的长期计划。 “我们的行动,会是个很长期的工作。”他告诉众人:“既然工程要维持这么久,那我们当然也得做长期打算。” “工地上的日常消耗,总量很大,总不能全靠运输吧?所以,我们也得修建道路,经营农庄,来安置工匠,靠这些新的定居点来支撑工程的人手。” “通过这些方式,才能更好地节约成本。否则,再多的投资、再廉价的劳役,也不够这么长年累月花的。” “总之,这种工程量巨大、时间很长的项目,也需要一个对应的巨大组织来进行。不夸张地说,在组织人手兴修水利这方面,我们有整个地中海世界最丰富的经验,和最高的技术水平。相信我们不用花多少功夫,就可以说服投资人的。” “那我们回头可以找李家小子说说。”曹勋看向太后:“他家早年,还就是做水利的呢。我记得水部尚书博尔詹,也是他爹当年的部下。” 太后点了点头。 郭康大概明白,他说的“李家小子”,就是现在李家的主事者李化文。 李化文的父亲李应麟,当年和曹勋一同被希腊太后驱逐,所以两家一直有“难友”关系。在如今各个世家中,他们之间的往来依然是比较紧密的。 至于李家祖先当年的工作,在紫帐汗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他家也并不觉得这丢人,反而经常宣扬,以此拉进和军团士兵的距离,增强大家对他们的亲近感。 现在,他家倒是不太继续做这方面的工作了。不过,担任水部尚书的博尔詹,确实也是李家提拔起来的。 当年,巴西尔改组十三人会议的时候,紫帐汗国的官僚系统已经日渐完善,但因为战争众多,传统军功世家依然有着重要的地位,不断给罗马提供新的军官,用在各条战线上。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巴西尔做了一系列的努力。 比如,他一直在鼓励大小世家,复兴罗马传统,收养养子,让最有才能的继承人管理家业。还以宗教和传统为理由,进一步限制妾生子的继承权。 紫帐汗国当时,名义上已经信了拜上帝教。上层贵人的妾室,属于家族的灰色部分。而且,巴西尔不仅自己出面,还找了郭砥来配合,反复申明“禁止以妾为妻”,不准妾室和妾生子获得等同嫡子的继承资格。 他还通过法律,对养子和亲生子女的权力与职责,进行细致的规定,尽量让他们能够实现共赢,从而和睦相处。这种环境下,通过纳妾、扶正妾生子来继承,已经不如直接收养了。 再加上,可能是受唐末和罗马的双重影响,紫帐汗国本来就有收养义子的习俗,所以很多人也能接受。像郭康自己,就算是受益人之一。 而在家族问题之外,巴西尔也对公职做出了调整。在把各家的世袭席位改为职务席位时,他专门和各位柱国在娘娘庙举行盟誓。在神祖、天父、天兄面前,众人约定,今后没有军功的人,不能成为元老。 也就是说,这些人基本上不可能担任各部的高级官职,也无法进入罗马的最高决策机构。 这个决定,让军团和世族们比较满意,算是对之前改组的一个让步。在这套秩序中,等于默许各家族把更多的机会,给与自己的子弟、旧部。相比于直接世袭和任命,又多了一个门槛。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最基本的“能打赢”的要求,其实也不低。紫帐汗国周围的敌人,一个比一个凶残,很难找到能让人安心混军功的地方。筛选的过程,也比君堡大学的考试严酷的多——“测试”没通过,很可能尸体都找不回来。 实际上,哪怕到了巴西尔时代,紫帐汗国真正成了欧洲一流的大国,世侯子弟也依然是个非常高危的身份。郭康的叔叔辈,算上亲子、义子,一共有将近二十人,而现在义父才四十出头,兄弟们已经只剩下七个了。 郭康至今记得,叔祖郭贤的幼子,就任军府参军没多久,就遇到波兰人的袭击。义父等人找到相熟的意大利商人,想尝试把人赎回来。 半年后,商人带回一口简陋的棺材。郭康对这个性格开朗、还给他送过点心的小叔,最后的印象,就是棺材里用粗盐保存的一条腿,和半条还带着狼狗牙印的胳膊。 后来他才知道,火药普及之后,北方前线的军官,经常喜欢挂着个铁壳震天雷。他们把这东西戏称为“波兰球”,意思是,如果快要被波兰人抓到的话,还是直接点了它比较痛快。 他一开始也不理解,为什么一些世侯宁可让义子继承家业,反而让亲生的子女奉他们为家主。难道大家都这么无私,完全不在乎血亲关系么? 等这种事情见多了,他才意识到,亲儿子要是没本事,还真不如让他远离军事职责和权力。 至少,法律和习俗,在这方面都比较完善。包括郭康自己,也从小被周围人教育,今后要照顾姐姐。 这种情况下,与其硬撑着白白送命,还真不如在其他人保护下,老老实实当个富家翁。 到如今,这套制度已经被大家普遍接受,成了约定俗成的规则。 比如曹勋提到的博尔詹,虽然看起来就是个普通老学究,但他年轻的时候,在李应麟麾下参加过好几次战争。 作为工程师参与进攻匈牙利时,他巧妙地利用河流的季节性涨水,引河水冲垮了敌人固守的营地,因此立下功劳。李应麟认为他有才华,就推荐他去新组建的工程大队。 在那里工作的几年里,博尔詹大部分时间没去前线,而是驻扎在基辅以西的一个新军府。 那里原本有个村落,只是在之前和波兰、立陶宛的拉锯战中,被多次劫掠,随之废弃了。军团文书没去现场认真调查,只看了公文,就随手把它统计为已经开垦过的“熟地”。 大都的官吏也只看了纸面报告,寻思了下,觉得已经开垦过的土地,处理起来要方便的多,就大笔一挥,决定把这里作为新军府的中心了。 等安置的士兵和家属来到此地,才发现,当地斯拉夫人虽然耕种了几代人,但按照紫帐汗国的标准,这“田地”的状况也没比荒野好多少。 这里废弃的时间比预料的更长,田地荒了起码好几年。旁边一条在文件里“水量平稳充沛”的小河边,也不是可以直接耕种的肥沃土地,只有一大滩沼泽一样的泥巴地。 所谓的“熟地”,现在一片生机勃勃,不从头清理根本没法用——因为之前的住民似乎也没有水利的概念,这小河甚至都能随时发大水的。 迁徙来的老兵对此强烈不满,还扬言要去加利奇,找行省官员当面痛陈利害。行省紧急发文,给他们加钱,又把博尔詹的大队调了过去,要求他们尽快解决整个军府的基础设施问题。 博尔詹等人花了好几年的时间,从零开始,规划了整个地区的水利工程,以此解决防洪、排水、灌溉的问题。 这项工作很复杂,当地斯拉夫村民实在干不来。大家很害怕他们把水坝给修塌了,只能由工程大队和驻军亲自动手。经过一番辛苦的工作,才完成了初步的施工。至于行省规定的、整个军府的设施问题,那就一边慢慢来,一边应付上司得了。 不过,大家也都看到了他的功劳。 由于在事件中反应迅速,处置得当,不管是水利方面的专业技能,还是和军团刺头打交道,都显示出了可靠的能力,行省军区认定他功劳突出,推荐他升任更高的官职。他先回到李氏的幕府,担任军团幕僚,之后又转为文职,在塞尔维亚的行省部门就任。 这一时期,世侯们往往还兼领文职官员的身份。只不过,罗马的教育制度已经完善起来,官僚系统也逐渐成熟,世袭的主官素质越来越比不上基层选拔出来的人才,也难以同时兼顾两边的工作。他们占着文职长官的头衔,却经常没法干活,以至于各部尚书成了虚职, 李应麟去世之后,一直由他本人挂着的“水部尚书”头衔,空缺了出来。李化文认为,自己没有老爹的威望,不如专心军队工作,把这个等同于工部长官的身份,让给擅长的人。 一开始,接任的是郭砥的长子郭儒。然而郭儒名不副实,对于行政工作也很头大,一年之后也不愿意继续留任,于是,这个职位就彻底开放给了普通官吏。 博尔詹由于和李氏关系密切,被视为过渡期的重要官吏,进入了水部的中央机构,并在十年之后,成为了这个部门的最高长官。 可以说,李氏家族和负责水利的部门,依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曹勋已经明白,郭康说是要开凿运河,实际上是准备借着这个方案,在埃及经营新的军府。因为兴修水利、组织人手、开拓农庄……这套流程,紫帐汗国实在太熟悉了。看个开头,都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了。 而这套方案要推行下去,也确实需要水部的支持和军队的帮助。李氏恰好在这两方面都有影响,如果计划得以实行,他们也可以率先把手伸到埃及。可以说,在这件事上,李氏也是郭康的潜在盟友。 而曹氏,虽然离得比较远,但曹勋借助自己的声望,还是能帮上忙的。郭康本来就和李氏一族关系很好,在这种大事上,又有太后和曹老将军帮他撑腰,获得李氏和水部的支持,就不算难了。 想明白了这些,郭康就对曹勋表示感谢。 “我想,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慢慢经营,争取把基础打牢。”他表示:“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肯定要和各路势力打交道。不止埃及本地的,也有欧洲和其他天方教世界。” “这次,我们对马穆鲁克的最大优势,其实都是来源于‘知彼’。而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为了让我们在埃及的试验区能够稳定发展,了解可能的敌人和他们的动向,也是非常必要的。”郭康说:“我的外交经验不多,现在这些情况,很多还是通过脱欢他们了解的。今后想及时获得信息,还是需要各位的帮助。” “我们会尽量帮忙的。”曹勋也直接说道:“不过,我其实也很好奇,郭公子为什么执着于这件事呢?如果说希望介入天方教世界,那么和哈里发谈判,控制埃及的局势,就已经够了,不需要费这么大心思。” “埃及本地人,已经两千多年,没有国人的待遇了。波斯人、马其顿人、希腊人、古罗马人、阿拉伯人、突厥人……大家你来我去,但都有一个共同的认识,那就是埃及人只能从事些底层的劳作,不堪大用。把他们组织成军府,恐怕是个很……新颖的思路。”他委婉地说。 “我听你的意思,这些新军府,在军事上,和你说的宗教问题上,都是有价值的。”他准确地判断出了郭康的意思,追问道:“军事上的事情我能理解,宗教上,伱认为这有重要的意义么?” “当然。””郭康笑着说:“不管哪方面,这意义,可就很大了。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拜托,你很宋唉~~ 对于曹勋的疑问,郭康也不算太意外。 对紫帐汗国的众人来说,埃及这地方,大概有两个最明显的特征。 首先,当然是富庶。 尼罗河是条非常特殊的河流,它每年都会在固定时期泛滥。河水泛滥的时间,正好和作物生长的周期对应。 收割完之后,河水会淹没周围的农田,然后在固定的时间退去,在农田上留下一层肥沃的淤泥。之后的时间,河水会非常安稳,人们可以返回田野,重新进行下一轮耕作。 由于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埃及人早早就进入了农业社会。尼罗河两岸,也因此成了世界上最富庶的地区。 ——这个“富庶”,不是当今所在的中世纪晚期,地中海世界各个文明,农业相互“比烂”的结果,而是实打实的赞美。 实际上,直到郭康前世所在的21世纪,地球上粮食单产最高的地方,既不在农业科技十分发达、土地肥沃的西半球某大国,也不在种了几千年地、把精耕细作玩出花的东半球某大国,而依然在科技和工业十分落后的尼罗河流域。 这还是阿斯旺大坝修建之后,尼罗河已经不再定期泛滥时的成绩。 尼罗河就像一位勤勤恳恳的母亲,每年亲自送来一次肥料,在田间铺好,淹死掉杂草,淘洗走盐碱,几千年如一日地维护这片土地。 周期性的泛滥,让埃及人产生了对应的宗教,崇拜死后的新生。他们也发展出了天文学,用以确定历法,判断尼罗河泛滥的时间。 而这些宗教中所畏惧的,河流带来的“灾祸”,在紫帐众人看起来可能都不值一提,因为基本上也就是泛滥来的不怎么准时,或者带来的淤泥没这么多。 虽然也会造成一些麻烦,但和某些不知道为什么也被称为“母亲”的暴力河流比起来,实在是太温柔了。 而第二点,就是战斗力堪忧。 一般来说,有些名声的文明,都有自己的高光期。在这种时期,不仅文明发达,武力往往也很强势。 比如经常被大家嫌弃的波斯,实际上也不止一次强大过。萨珊波斯王朝在瓦解之前,也是个向东灭了贵霜、向西想吞并罗马的大国。只不过他们不知为何,总是在关键时候掉链子,才给人兵弱不堪战的印象。 而埃及人的问题是,以中世纪时期,大家的认知,找不到他们的这种“高光时刻”。 郭康自己倒是清楚,在很久很久以前,埃及也确实强盛过。问题是,比起欧洲民间故事里常用的时间开头,这个“很久很久”,实在久远的过头了。 这会儿的埃及人,只能根据金字塔等遗迹,判断这里有个古时候的文明。至于它到底是什么来龙去脉,和现在的人有什么关系,大家是完全没数的。 这些埃及人并不知道,这里曾经有过图特摩斯和拉美西斯。要到近现代考古发展完善之后,这些事情才被大家知晓。郭康不是专业的考古学家,也没法靠一己之力去发掘和识别那些重要的碑文。靠他的力量,显然是没法改变这一点的。 而这种事情,仔细想来,甚至不能苛责埃及人。 他在塞里斯文化的影响下,待了太久,把很多稀罕的事情,看得习以为常了。但接触多了其他文明,就会发现,很多“常识”,才是反常识的。 实际上,遗忘过去的历史,才是最普遍的现象。谁要是没忘,反而是独特的个例。 旁边的波斯人,同样搞不清亚历山大之前的历史,只是虚构了传说中的俾什达迪王朝和凯扬王朝,来补全萨珊王朝之前的空缺。而他们已经属于“还编的出来神话和史诗”这一档,其他大部分文明,连编故事都编不到这种时候。 这个世界,历史稍微有序一些的,也就剩塞里斯和希腊了。 虽然大家经常嘲笑希腊人乱写故事,还怀疑其他人为什么煞有介事地当回事,但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真要是和其他文明横向对比,荷马等人的故事已经算是比较靠谱的了。 希腊人至少知道,古典时代之前,发生过多利安人的入侵。他们记得这次入侵摧毁了包括迈锡尼在内的大部分城邦,只有雅典等少数几个地方幸存了下来。面对已经不是荷马史诗里那个“斯巴达”的斯巴达人,雅典人还一直因此自豪。 虽然这个记忆也不见得准确,但在公元前1000年这个时间段,对于历史还有大体的印象,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成就了。整个世界,恐怕都找不出第三家来。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会有“言必称希腊”的状况——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除了希腊之外,确实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而埃及人的境遇,比其他人还要更惨一些。 他们连自己到底是什么人,认知都是混乱的。 大部分埃及人自认为自己是阿拉伯人,觉得自己是当年大征服时代之后,阿拉伯移民的后代。而那些自认土著居民的,大多是还信奉早期基督教会的科普特人。两者之间信仰不同,也一直有隔阂。 但郭康那个时代,人们通过现代技术研究,却发现之后的埃及人,确实就是远古埃及人的后代。 在世界大部分文明地区,当地人的血统是非常难改变的。外来征服者的人数太少,不足以造成明显的影响。所以,后世的土耳其人,依然是古时候的小亚人,不是突厥人;后世的埃及人,也依然是古时候的埃及人,不是阿拉伯人。 当然,这两边对此的态度,倒是差别很大。土耳其人明显不太想承认这个结果,但不少埃及人却发生了动摇。 原因也不难理解:土耳其人不太想改变自己的认同;但埃及人总觉得教友们就会坑害自己,对于“阿拉伯民族”的认同产生了不少抵触情绪,证据一来,自然也就乐意接受了。 虽然都号称是基于血缘的族群,但这种认同很显然并不总是基于血缘。或者说,大家只是灵活地采用血缘作为证据。认清了这点,也就能理解埃及人的想法了。 而这个还没有分子生物学的时代,普通埃及人怎么辨析自己的血统呢?其实也很简单,因为根本不需要。 上层阿拉伯人,把这里所有从事耕种的人,统称为“费拉”。 血统和文化的区分,在这里远没有后人想的那么重要,甚至可能是毫无意义的。 尼罗河水流淌了数千年,这里的人也耕种了数千年。长久的历史中,有些人波斯化了,产生了“奈鲁兹节”;有些人希腊化了,走进了亚历山大里亚;有些人罗马化了,制作出了穿着军团士兵铠甲的阿努比斯雕像;还有些人阿拉伯化了,开始使用阿拉伯人的语言。 但这里来来去去的统治者,恐怕并不怎么关心这些“细碎琐事”。因为不管用什么文化,费拉依然是费拉,基本不会被允许参加军队,更不可能进入高层。 他们只需要承担赋税和劳役,像尼罗河边的芦苇原上,那些一年一枯荣的苇草。无论死去多少,都会重新长出来。 说白了,谁会关心芦苇的血统、文化和自我认知呢? 所以,当年的埃及人,对于政权更迭、宗教替换的冷感和麻木,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而更悲惨的是,埃及人的战斗力,确实和别人对他们的刻板印象一样的糟糕。 汉朝的农夫,一样以“韭菜”和“鸡”自嘲。但了解历史的人都清楚,这些人真的有足够的行动能力,既不怎么“韭菜”,也不“鸡”,反而一不留神就会给肉食者一个大“惊喜”。而纵观埃及历史,这些埃及人是真的从来没做到过。 其他的事情还好说,总是打不过人家,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到最后,欧洲的学者甚至提出了一套理论,认为埃及的状况,就是文明发展的终点。所有文明都会由生机勃勃的时代走向兴盛,再丧失生命力,走向衰落和平庸。这种死水一般的沉寂状态,就以埃及人为典型代表。 这个理论本身,是没有多大价值的,因为它也是典型的“夏虫不可语冰”的产物。研究者可能没见过衰落和兴盛周期更替的现象,所以想当然地把这种“一次性”文明当成了常态。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塞里斯人自己,一直把“周期律”当做一个诅咒似的规则,总想从里头跳出来,但对绝大多数文明来说,这东西应该叫祝福才对。 ——没有几个文明能幸运到居然还有多个周期。就算比较强大的,往往也就是撑两个汇合就走向覆灭。而绝大多数,连“兴盛期”都不存在,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从他们的角度看,塞里斯人抱怨和担忧周期律,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行为…… 而埃及人,他们已经惨到从名词变成形容词了。 在塞里斯,这种情况说实话很少见,郭康想了半天,感觉可能也就大宋有这个潜力。他们形容希腊、安达卢西亚之类的国家,会委婉地说对方“有类大宋”。或许,“很宋”将来也会成为一个形容词吧……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尼罗河是可以成为我母亲河的河流 从这个角度说,郭康的计划,其实是有点吃力不讨好的。 曹勋也明显在怀疑,以埃及人这个战斗力,就算把他们组织起来,会不会还是一样糟糕。毕竟,紫帐汗国已经习惯了优先考虑军事问题,而埃及当地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太像适合这个标准的样子。 不过,虽然他经验丰富,但论起视野,郭康还是更有优势的。 他之前所在的世界,比当今这个世界,多了六百年的历史。虽然单论时间并不算太长,但这六百年,恰好是世界各地变化最剧烈的时候。人们也通过考察和研究,获取了更多的历史知识。 无论对于未来,还是史前记录不详的时代,他都比这个世界的人了解的更多。学者们总结出来的经验和规律,也比这个时代哲学家们的结论更清晰、更好用。 这两个世界的发展轨迹也不完全一致,但只要基本的原则差不太多,很多事情还是具有参考价值的。基于这点,郭康就有条件去利用眼界上的优势,做出更深刻的分析和更准确的判断。 比如,对于埃及人战斗力的问题,郭康其实不太想相信他们的判断。因为根据他前世学到的道理,人类和人类之间的差距,不可能真的这么大。只要观察的时间更长,样本更多,就能发现真实的情况。 观察埃及人在他所知的“未来”,也就是15世纪到21世纪的表现,就会发现……好吧,埃及人打起仗来,好像还是一样“费拉”,一幅原汁原味的样子…… 这搞得郭康自己都没信心了。 “我觉得,这可能是埃及人从来没有被重视过吧。”他提出:“几千年的时间里,始终没有经过系统的组织和训练,肯定会导致战斗力严重下降的。而战斗力下降,又导致统治者更不喜欢让他们当兵。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循环,让他们只能在底层沉沦。别说军事统帅,连一个斯巴达克斯那样,有能力率领奴仆反抗主人的,都找不出来。” “我们如果对埃及人进行训练,应该还是能有点效果的。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让他们脱离之前的组织和环境,重新进入我们的组织。如果能做到的话,哪怕在军事领域,应该也是有价值的。”他斟酌着,谨慎地说道。 “你说斯巴达克斯,我好像在故事里看过。他和你说的埃及人的战斗力,有什么关系么?”太后奇怪地问。 “这两者是成正比的,战斗力越强,‘斯巴达克斯’越多。”郭康回答。 “斯巴达克斯手底下的主力,其实是些罗马老兵。之前罗马城里内斗不休,苏拉和秦纳等人相互排挤、残杀,争相解散对方的军团,导致罗马的士兵处于无序状态。很多人被踢出了军队,又衣食无着,就只能跟他一起造反。” “这些人有军事经验,懂得战阵技巧,在战场上的作用,比奴隶和角斗士重要的多。有了他们作为骨干,斯巴达克斯才能多次成建制地击败罗马正规军。” “当然,这些人最后也导致了他的败亡。因为老兵们不想离开意大利,导致他跳出包围的战略计划没法及时执行,最后陷入了彻底的被动。”郭康摇摇头:“他们连克拉苏都没打过……” “那埃及人就是没有这些老兵,所以也没法造反,是么?”太后问。 “我觉得就是这样。而且,其他统治者不招募埃及人从军,估计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郭康想了想,说:“如果让他们当兵,还按照之前的方式进行盘剥,那他们就真的有足够的技术去造反了——这些人手里是真的有刀剑的。” “既然准备下狠心盘剥到底,就趁势把他们完全逐出军队,以防生乱。所以,现在埃及的马穆鲁克军队,哪怕招收辅助军,也只雇佣贝都因牧民,基本从来不招收埃及农夫。他们未必想过这么细,但应该是知道这个经验的。” “那不让埃及人当官,进入上层,也是这个道理么?”伊莲娜夫人也问道。 “我认为也是。”郭康点点头:“我多少了解一些历史。就我所知,无论塞里斯还是罗马,甚至包括阿勒曼尼地区,似乎都有这种共性。” “比如刚才的例子,牵头反对罗马的斯巴达克斯,是个高级角斗士,据说还是个明星。要知道,古罗马的角斗士并不都是用来送命的可怜人,能打的角斗士非常受人推崇,甚至有不少自由人会主动从事这个行业。斯巴达克斯已经获得了自由,成了教练,在罗马社会里,也算是中上层了。” “这种人,相对来说见多识广,也有组织能力,他们带头造反,才会有真正的威胁。”郭康列举起来:“陈涉是屯长,张角是豪族,黄巢是贩盐的读书人……牵头造反的,基本都这个层级的人,而真正的社会底层反而不多。” “罗马当年遇到的造反也不少,直到4世纪,还有规模颇大的平民起事,那次的领导者是位医生。而直到现在,罗马教会那边带头造反的,也往往是破落骑士和基层教士。” “就前段时间,阿拉曼尼那边还在闹呢。”他想起杰士卡队长,说道:“这次应该也是教士和佣兵首领带头吧。” “这种事情,应该就是一体两面的。想稳固统治,就只能放弃这部分可用的士兵和官吏了。” 伊莲娜夫人思索起来。 “这个倒还好,军事方面,我们可以试试。反正那里的马穆鲁克桀骜不驯,肯定没法好好管,我们能稳住的,就只有这些平民士兵了。”郭康说。 “至于战斗力……反正要求也不高,会防守自己的村子就行。咱们汗廷当年也是从守村子开始,一点点练起来的。他们哪怕只学到个皮毛,至少也能省下驻防军队,给咱们省点钱吧。” “我真正希望其效果的,是宗教方面。”他提醒大家:“既然埃及平民不在乎这些,我们正好可以进行一些动作。” “那你为什么坚持要新创立一个教派呢?”太后问:“让他们加入我们现在的教会,是不是更方便?” “这不是为了壮大教会,而是为了壮大罗马。”郭康认真地分辨道。 “我们现在已经有了拜上帝教的教会,但这不够。将来我们肯定是要对北非和新月沃地动手的,这样才能恢复罗马。但这些地方,现在都是天方教的地盘,我们不可能让他们全都加入罗马拜上帝教会,所以,就得想别的方案。” “那么,我们努力振兴的目标,到底是教会,还是罗马呢?”他反问众人。 对于这个问题,大家倒是没有异议。都说是罗马乃是天父亲选,教会也是为了罗马而行动,所以当然是以罗马优先了。 “对啊,就是如此。”郭康点点头:“关键不是拜上帝教,而是罗马的拜上帝教——波兰人一样说自己信天父,伱看他们对我们做过什么人事么?同宗教有什么用?” “同理,是不是天方教,也是其次。关键在于,我们自己的人,应该信罗马的天方教,而不是别人的。我们需要把组织教徒、讲解经义这类权力,都把握在罗马手里,才会有真正的效果。” “这一批埃及人,就算加入了我们的拜上帝教会,也只是锦上添花。但如果我们建立一个罗马的天方教教会,以他们为骨干,成立组织,磨练教士,那就可以将他们作为基本盘,介入天方教世界,为罗马争取更多的利益了。” “哎,可能我这脑子,还是反应不过来吧。”太后无奈地说。 “这其实没什么。古罗马人也经常干的。”郭康赶紧劝道:“罗马人看到哪个神灵验,合乎自己的需求,哪怕是敌人的神,也经常动手抢回来,然后自己拜。” “我听说,罗马的天后朱诺,本来是维爱人的主神。罗马人打赢了维爱战争,直接把人家城邦的女神神像搬回来。只是把祭祀的仪式,换成了罗马式的。他们连母神都是直接抢来的,还有什么不能接受啊。” “那我们也这么直接动手?”太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古时候的人,比我们对神灵随便多了。”郭康笑着说:“据说当时,罗马人出征,喜欢先祭祀战神马尔斯。不过,每次打赢了仗,大家都会说是自己的功劳,在凯旋式上鼓吹自己;相反,如果打输了,就会说将士们已经很努力了,都怪马尔斯太菜,又没打过对面的神,得想办法他们的厉害神抢过来自己拜才行。” “咱们现在,倒是没这个习惯了。” “当然,我觉得可能不止罗马有。塞里斯早年,估计也没少抢过。”他又补充道:“像盘古,大概率就是汉朝向南扩张的时候,从南方引进的神。” “而且还有种说法,认为中原缺乏上古女神祭祀的传统。女娲这样的神灵,也一样不是中原原产,而可能是在向北方扩张的时候获取的。” “所以,这其实也不是大事,反而可以用来获取宗教上的宣称权。”郭康指出:“你看,埃及是全世界少有的肥沃地方。所以从宗教意义上来说,我们可以认定,尼罗河才是最适合当我们的母亲河的。” “然后就……‘你妈很好,但今后是我妈了’。” “这种逻辑,古人也是经常用的啊。”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衣冠禽兽 虽然郭康自己都觉得,这些观点有些牵强,但新军府的好处,明显还是吸引了曹家众人。 介绍到这一步,主要的问题就已经说明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也不用他操心,曹氏和王大喇嘛等人会继续推动这件事的。 郭康和狄奥多拉吃了点东西,就告别了曹氏众人,准备离开。伊丽莎白太后却不愿意一起走,说既然来都来了,就要和曹氏夫妇比试一番,要不然岂不是白跑一趟。 郭康觉得,要不要留下看一看,表现得热情些。但狄奥多拉没什么兴趣,拉着他离开了。几个长辈只是笑,也不说什么,就让曹建把他俩送出门。 马车再次离开,郭康却有些遗憾,觉得事情没全部办妥。 “我看曹建从头到尾都没说话。”他对狄奥多拉说:“我该想办法安抚他,或者至少找个工作一起做的。他不会觉得我在排挤他吧。” “那也不该你来说。”狄奥多拉反驳道:“他本来就是天天和你对比,才憋成这样的。你去安慰他,不是火上浇油么?” “伱这人啊,分析哪个势力需要什么的时候头头是道,面对单个人,却看不清人的心思了。”她叹了口气:“这边的事情你不用关系,我来帮你对付吧。” “我怎么看不清了?我这不就是在心思的问题么。”郭康不服气道。 “那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思,是想要什么?”狄奥多拉反问。 “啊?”郭康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我想回家!懂了吧?”狄奥多拉气愤地说。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嘛……”郭康颇有些无语。 狄奥多拉扑上来,要捏他的脸,郭康则奋力抵抗,质疑她怎么突然发癫。两人在马车里,就打闹了起来。 马车外,听到碰碰的撞击声,老车夫咧了咧嘴。 “这才像正常的年轻人啊。”他故意让马放满脚步,感慨了一句。 不过,曹氏到郭氏的府邸,距离终究不太长。到地方之后,他把车停稳,想了想,还是没去敲车门,只是从自己的座位下,拿出个盒子。 卫兵们好奇地围上来,老车夫挥手把他们挡开,从盒子里拿出点心,招呼众人一起去吃东西了。 郭康和狄奥多拉过了一会儿才下了车,却发现门口的卫兵全都不见了。左右瞅了瞅,发现步磊站在巷子口,正扛着长刀,左右踱步。见他们往这儿看,立刻消失在拐角之后。 狄奥多拉赶紧拉着郭康,冲进了院子。 只是没多久,义父也匆匆返回家中。这次他没让两人继续躲屋子里,而是告诉他们,赶紧去准备。摆赛汗已经到了城门口,现在大家正在组织凯旋式,他俩也必须参加。 狄奥多拉只好与他告别,回宫中去了。 郭康帮着义父一直忙到夜里。第二天,又赶去王大喇嘛那里,帮他把灯运来,再调整好。 凯旋式当天,朱文奎一家也要来看,马王妃也久违地要前往公众场合。他们家希望相熟的郭康来当向导,接待的官吏于是来告知义父。结果,还没有正式职位,身份只是“教会聘用民间学者”的郭康,又被踢到他们那边去了。 虽然很累,但郭康也没办法。 朱文奎一家几乎集体出动。马王妃、公主、小让娜都要参观游行,朱文奎本人也被他们从铁匠铺抓回来,试穿新的衣服。 这些服饰,还是道衍和尚带来的,只是之前一直没有穿过。郭康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他穿着一身红色袍服,头戴着乌纱冠,腰上扶着玉带,脚踩皮靴,在几个仆人簇拥下,小心翼翼走了出来。 看这衣服设计的款式,估计是不能骑马了。不过郭康专门带了辆双轮马车来。他跳下车,打开左边的车门,把明显过于紧张的朱文奎了扶上去。 “小心点,小心点。”朱文奎一手扶着腰带,一手拢起衣服下摆,不断叮嘱郭康等人:“就这一件,可别弄坏了啊……” “没事没事,我盯着呢。”郭康无奈地安慰道。 门口,道衍和尚依然穿着一身素净的僧衣,只是那件贵重的袈裟也披上了。见郭康投来视线,老和尚双手合十,笑眯眯地请他照顾好世子。郭康也连忙躬了躬身,又划了个十字,应了下来。随后,他回到右边,一个翻身,也跃了上去。 紧接着,其他几名女眷也鱼贯而出。 王妃头戴宝冠,上面装饰了很多珠宝,还插了两根金簪子。可惜郭康从来没学过,完全看不懂里头的寓意,只觉得好多金珠,一看就老值钱了。 身上则穿着同样是大红色的对襟长衫,两肩上还披着青色绸带。衣带上同样绣满了郭康完全看不懂的花纹,密密麻麻,花花绿绿,一看就老值钱了。 王妃看起来依然有些虚弱,面色略显苍白,但步履稳健,仪态端庄,郭康一个外行,都能看出她行止之间的分寸,明显是常年培养出来的——比她儿子看起来像贵人多了。 和郭康一起来的,还有宫中来的几位侍女。她们迎接马王妃,登上了一辆装饰着紫色缎带的四轮大车。 这是皇后安娜专门派来的。两人彼此很熟,这车也不是第一次来接她了。 “王妃身体还好吧?”郭康收回视线。 “还不错。”朱文奎说:“道衍师父建议我们都去,她就也准备参加了。” “哦……”郭康点点头:“不过凯旋式现场,历来都极其吵闹。我给她们说一声,让车随时备着吧。如果不舒服,就随时离开。” 朱文奎赞同地点点头。这时,小让娜也走了出来。 她也穿着一身红衣服,头上的金冠和母亲差不多——当然,按理来说,肯定是有差别的。只是在郭康看来,二者除了都非常值钱,似乎没有更明显的特征了。 小让娜也一本正经的样子,但眼睛却不断四下打量。她看到哥哥和郭康在车上,转过头,犹豫了下,不过最后也没说什么,径直走上了那辆马车。 “你看,她这次是不是挺有气质的?”朱文奎倒是颇为骄傲:“这才是个郡主的样子啊。你说对吧?” “啊,对。”郭康只好点点头。 “不要这么敷衍啊。”朱文奎笑道。 “我是真看不懂。”郭康连连摆手:“服制这东西,对我来说太复杂了。我就觉得好值钱……而且我在这边,算对东方了解比较多的了,我估计其他人也不怎么看得懂。” “其实我也这么想,不过道衍师父非要我们这么穿……”朱文奎无奈地说:“你觉得这身衣服怎么样啊?其他人不会觉得太滑稽古怪吧。” “这倒不至于。”郭康打量了下这一身大红,判断道。“这衣服还挺罗马的。” “那就行,过关了。”朱文奎叹了口气。 正说着,让娜公主也走了出来。 她也戴上了同款的金冠,深褐色的长发梳了起来,用发簪固定着。礼服和之前两人也差不多。她也迈着平稳的步伐,施施然地向马车走去。 “公主适应这身衣服么?”郭康小声问。 “对她来说不难的。”朱文奎回答:“法国贵妇的衣服一样也是宽袍大袖。她们的帽子和裙子,比凤冠和大衫还更难穿呢。” “这次她来的仓促,之前的礼服礼帽都没带,就直接用我们之前预备的这套了。” 郭康其实有点好奇,她和马王妃的身份、级别,如何在衣着上进行区分。不过想了想,就算给他说,他也看不懂。所以这个想法从脑海里过了下,就被他丢到一边了。 公主也上车之后,侍女关上了车门,自己登上车后的平台,抓住扶手。道衍和尚则登上了更后面一辆车。而让娜女侠,此时也现身了。 她穿着一身青色长袍,金色头发扎了个发髻,上面套着乌纱帽。胸前还有个补子,上面画着只白色的鸟,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看到郭康,她乐呵呵地挥手打招呼。由于袍口太宽,直接掉在肩膀上,把里面的麻布长袖衬衣都露了出来,她只好又忙不迭地抖抖袖子,把衣服理好。 “这啥啊这是……”对服制几近一无所知的郭康,都有点受不住了。 “这是五品王府长史的官服。”朱文奎也颇有些尴尬:“父王随便给她许了个官,她就真张罗着,自己做了套……” “原来那个白鸟,就是五品的意思啊?”郭康点点头,决定不纠结为什么他能给女人封品官的问题了。可能朱允炆吹牛拉人的时候,自己都没想过吧…… “不叫白鸟,叫白鹇。”旁边的朱文奎受不住,纠正道。 “好吧,好吧。” 郭康正想着怎么安抚他,让他别为了这群草台班子纠结太多,杰士卡队长从院墙后,牵着两匹马走了出来。 他也穿着一身青色官服,带着乌纱帽,一脸乐呵呵的样子。胸前也挂着个补子,上面画着头熊。 “这也是官服?吴王封的?”郭康已经猜出情况了。 “对,他许人家的护卫千户。”朱文奎已经懒得使用敬称,认真解释了。 让娜女侠走过去,谢了他一声,翻身跃上自己的坐骑。杰士卡也上了马,还和她相互拱手祝贺,估计也是最近刚学的。 “哦……他俩的动物还不一样啊。”郭康应道。 “不一样。品级不同,形象也不同。不过文官都是禽类,武官都是兽类。”朱文奎解释道。 “原来‘衣冠禽兽’是这么来的……”郭康嘀咕了句,又盯着杰士卡官服上的补子看了两眼:“这熊好像哪儿见过?” “补子本来是绣的,他俩临时定做,忙不过来,就找了块布,让画师随便画上去了。”朱文奎哭笑不得地说:“面熟也正常。那个熊就是让人家照着尼基塔画的……” 刚说到尼基塔,两人就看到老伊凡走了出来。 努尔哈赤跟在他身后,头上还顶着个明朝军官的帽子;尼基塔也跟在后面,依旧穿着希腊政治家的长袍。 “这二位也是一文一武,衣冠禽兽啊。”郭康评价道。 朱文奎直接转过脸,不做评论了。 让娜女侠和杰士卡队长,似乎对于这身衣服感觉很新鲜。周围的仆人、路人,也没见过这种打扮,一时间不少人驻足围观,纷纷啧啧称奇,居然比关心皇后马车的人都多。 对于众人的关注,他俩也十分满意,还不断给周围喝彩的观众拱手。朱文奎实在看不下去,又开始催促郭康赶紧走。 见大家都准备的差不多,郭康于是向后面挥了挥手,招呼大家出发。他带来的几名士兵在前面骑马开路,后面跟着三辆马车,让娜女侠和杰士卡队长则跟在最后。 朱文奎长吁了口气,看起来颇有些心累。不过随后又赶紧直起身,还扶了扶帽子,努力保持端正的仪态。 “我们这次到哪?”他主动提问道。 郭康估计,他是想借机缓解下压力,就解释起来:“凯旋式从城门开始,到娘娘庙结束。其实就是一次庆祝胜利的狂欢活动。” “所以,你也不用太紧张。这本来就是激烈的战争之后,让大家庆祝和放松的。今天别说诸位贵人,普通人也是可以随意些,一起享受胜利的喜悦。” “既然来了罗马,就入乡随俗,像罗马人一样吧。”他劝道:“礼节么,大概有个样子就行,也不用太纠结。我们的凯旋式上,就算挖苦、嘲讽统帅,按惯例也不算违反礼数,是不会被追究的。” “还有这种规矩?”朱文奎略有些惊讶。 “是啊,我们认为,值得举办大凯旋式的胜利,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甚至会让神都黯然失色。神灵会嫉妒凯旋者,给他制造苦难。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大家就尽情说些贬损他的话,让神灵听到。听到这么多指责和挖苦,神的妒意就会消失,凯旋者也就安全了。” “这个习俗倒是挺有意思的。”朱文奎沉吟了片刻。 “其实就是给士兵和公民们一个发泄的机会吧。”郭康说:“毕竟是冒着困难和生命危险,跟着打了这么大的仗。人家也有理由抱怨两句的。”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水泊奥斯曼好汉 郭康等人所在的地方,是娘娘庙门口的广场上,一处搭起来的台子。 “这是要观兵么?”朱文奎俯视周围,又看了看旁边陆续抵达的观众们,询问道。 “还不太一样,观兵一般是士兵站那儿不动,检阅者走过去看;凯旋式是让获得功勋的军官、士兵,在城里列队走。”郭康说:“这仪式过程很长。大部分时间,其实就是在城里转悠,展示战争成果。” “哦,就是让大家有个机会炫耀啊。”朱文奎点了点头。 “这么说也没错。”郭康想了想,回答:“刚打了大胜仗,当然要给大家看看。我们这里,军队和公民都很喜欢这种仪式,所以每次都搞的挺热闹的。他们要在主要街道上转一圈,好让大家都能看见。” “现在的战争规模越来越大,甚至有接近乃至超越古典时代的趋势了。”他介绍道:“凯旋的队伍很长,因为光是进城参加的,就有将近一万人。这还只是选出来的、在战斗中立下功劳的人。”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早上的时候,我就听到城门那边有人喧闹,估计是早起的市民在围观。当然,最主要的祭祀部分,还是要在这个广场上举行。所以我们才在这里等的。” 说着,他招呼仆人,把椅子搬过来,请各位客人坐下。 他们所在的位置,在观礼台最前方,靠近正中的地方。旁边,还有不少其他来客。 朱文奎安顿好王府女眷们,还制止了让娜女侠和杰士卡队长四处走动,故意向其他使节炫耀官服的行为。 而道衍和尚已经不声不响,带着通译去其他使团那里,跟人家攀谈起来了。朱文奎也管不住他,干脆直接放弃,一屁股坐回位子上,仰头歇息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群乐手架着几个大鼓,在广场上安放好。其他则拿着唢呐、锣之类的乐器,在广场边上站定。 “快要来了。”郭康对众人说。 马王妃只是略微颔首,让娜公主也依然一幅淡定的样子。朱文奎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身,又回头让小让娜也坐好,结果反而被准备更充分的她嘲笑了一阵。 朱文奎气急,只能又去教训那俩“衣冠禽兽”,让他俩老实一点,这才松了口气。 广场上,已经能够听见越来越近的欢呼声,和人声暂时回落之后,鼓乐的齐鸣。 “先导就要来了。”郭康再次解说道。 “你好像很熟悉这个流程啊?之前经常有么?”坐在他身后的小让娜,好奇地问道。 “也不怎么经常。”郭康说:“按我们这边的传统,得是非常重大的胜利,才值得一次凯旋式。按古典时候的传统,是斩甲士五千级以上。” “这个标准已经很高了,整场战争下来,凑不到一千人的情况都很常见。我们开国早期,也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过。” “第一次达标的,是‘怯怜战争’,李天策将军和马扎儿人作战,前后十四次交锋,攻取城池五座,斩首甲士六千余级。不过这种战果也不多见,之后有十多年,都再也没有举行过了。” “怯怜是什么啊?”朱文奎也问道。 “就是低贱者的意思。”郭康说:“蒙古人西征的时候,其他国家基本都正常记载国主姓名、爵位和国家名称。只有匈牙利王国,特别称为‘马扎儿部’,国王贝拉四世则叫‘怯怜’。” “我也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这么拉仇恨。”郭康摇摇头:“反正那之后,‘马扎儿部主怯怜’就成了匈牙利国王的专用称呼了。” “我听说,匈牙利人也是东边跑来的游牧民。可能同行是冤家吧。”朱文奎推测道。 郭康挠挠头,发现好像真有可能。 “那之后呢?”小让娜对历次战争看起来很有兴趣。 “之后又是李家人。”郭康说:“他儿子李应麟在普鲁特河,打出了一战达标的战果,效率超过了老爹。当时有人觉得,这场战争是本来可以避免的内乱,没有纪念的价值,也拿不出合适的战利品来祭祀。于是,汗廷商讨一番,把他之后攻打立陶宛的战斗单独计算,也定为合格,又举办了一次。” “这之后,海伦娜太后那会儿,一共举行了三次。巴西尔三世执政时,举行了十次,其中三次都是他自己。不过这些年,又少了下来,如今的约翰九世大汗,只举行过两次。这次还是他本人的第一次凯旋。” “这段时间,你们在休养生息吧。”朱文奎说。 “也有一定关系。”郭康点点头:“不过我觉得,主要也是因为蛮族不怎么进攻了。之前我们在野战中歼灭几次大股来犯的敌人,就能凑够数。但现在,经常得主动去寻找,迫使敌人集合。” “现在,欧洲人的甲士,比当年要多多了。他们也在改进工艺,生产更多铠甲。大贵族们也学着我们,建立更大规模的正规军。要不然,估计还会更难的。” “那其他方向呢?”小让娜问:“打奥斯曼能行么?” “现在也不行了。”郭康摇摇头:“最后一次奥斯曼凯旋,还是二十年前买买提尼库斯打的。我爹守城那次,都没凑够数,只能就地办了场小凯旋式。真要举办,估计当年得把帖木儿皇叔请来,给他办一个吧……” “他那次直接把奥斯曼打的都解体了。那之后,奥斯曼人就滑头了很多。现在他们虽然也来骚扰,但我们大军一出,他们就躲回山里。” “就算战场上碰上了,只要情况不利,他们也会选择牺牲那些来圣战的教友,避免和我们的主力硬碰硬。所以打起来,往往只能消灭众多的炮灰,打不出大规模歼灭敌方甲士的战果。” “真是奇怪。他们是怎么维持下去的。”朱文奎摇了摇头。 “奥斯曼不是个正常国家,不能拿我们这边的标准判断。”郭康解释道:“他们的老窝,就在布尔萨旁边的山里。那地方有个湖,可以在干燥寒冷的小亚,提供稳定的水源,所以他们就在那里立了寨子。” “怎么听着跟土匪似的……”小让娜吐槽道。 “就是土匪。”郭康点点头:“那个寨子,当年也是字面意思上的寨子。后来奥斯曼阔起来了,才占领了布尔萨城,当做首都的。” “那也不用叫奥斯曼苏丹国了。”小让娜一如既往地喜欢揶揄:“叫水泊奥斯曼算了。” “这个比喻,其实还真的挺形象的。”郭康挠挠头:“奥斯曼的立国之本,就是‘加齐’运动。” “中东和小亚长期处于割据混乱状态,产生了无穷无尽的流民和匪帮。这些人没有地方去,就喜欢四处找机会打劫。而奥斯曼的寨子,位于天方教和拜上帝教的交界,也是相对贫穷的小亚牧区,和相对富裕的罗马农业商业区的交界。” “所谓圣战运动,其实和十字军一样,组织方式是宗教,但根本上,我觉得还是经济的问题。”郭康说:“奥斯曼身处边区,自然就容易汇聚这些试图参与打劫……哦不,参与加齐运动的人。” “他们常年参与劫掠作战,打起仗来僄勇轻悍,很难缠。而且,因为身处边区,所以奥斯曼的氛围其实算是比较开放的。不管是信哪个宗教,属于哪个族群,只要一起打劫,都能算自己人。” “这怎么说的,好像他们也还不错?”朱文奎疑问道。 “他们要是丝毫的优点都没有,怎么可能坚持这么久啊。”郭康摇着头说:“对于一个擅长打家劫舍的好汉,比起欧洲的领主,奥斯曼的寨子明显是个更好的去处。” “虽然都说他们残暴,但只要是条能打的好汉,苏丹是真舍得给钱的。在这方面,他们比欧洲人做的好多了,所以才有这么多拜上帝教士兵,一直乐意去给他们效力。” “有了这些好处,让奥斯曼一直能维持一支精锐的家底。哪怕帖木儿皇叔对奥斯曼军队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这些人也能重新聚集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小让娜想了想,说:“所以,只要奥斯曼家族再出现一个有能力的大头目,打出祖先的旗号,把寨子重新立起来,很快就又有大批加齐好汉,响应号召前来聚义了。是这个意思么?” “是啊。”郭康无奈地说:“所以,奥斯曼的军事实力,和他表面上控制的领土面积,根本不成正比。” “这也是他们很难被消灭的原因。他的国土其实就是个寨子,但只要中东的乱局不停,就会不断有各路好汉,冲着他的名声来上山。这已经不止是政治和宗教问题,而是经济问题了。” “要么把小亚山区彻底控制住,封住外人进入的通道,也就是节流;要么就敉平整个新月沃地和高加索,阻止新的好汉产生,也就是闭源。否则,这个水泊奥斯曼寨子,确实是很棘手的。” “原来是这样啊。”朱文奎想了想,笑道:“我听李公子说,之前有个奥斯曼家的姑娘,经常去找你。原来是想抓个压寨相公啊。” “呃……” “哥哥,这不好笑!”小让娜不满地说。 朱文奎尬笑了几声,只好又转回头,装作去研究那些旗帜金鼓了。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巴西尔之锤” 不多时,先导仪仗进入了广场。 为首的是一大群骑手,簇拥着两个披着红袍、头戴夸张羽冠的将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骑手们也纷纷向众人示意。他们来到广场这边,在观礼台下勒马站定。 “这是谁啊?”朱文奎问。 “我堂叔郭昭文,和‘巴西尔之锤’的战团长杨富贵。”郭康说:“这次得到最高功勋的部队就是‘巴西尔之锤’,所以凯旋也是以这支部队为主。他俩作为直属的军团长和战团长,按习惯,就在仪仗里担任前驱。” “这个战团的名字挺有意思。”朱文奎好奇道:“这是有什么典故么?” “这是一支攻城团。”郭康说:“大部分情况下,战团是军府的武装力量,参战时不会整体出动的。我们的习惯,叫‘人轮战,地轮休’。哪怕需要大规模征兵,一般也只会从地方战团中抽调个别大队。” “不过,后面战争越来越复杂,但地方战团规模有限。有些对专业技术要求比较高的兵种,他们就无力供养一支成规模的部队出来。最早遇到这种情况的,就是火器。” “这玩意儿从生产到使用,都需要一套专门的流程。而且大批使用和大家零零散散地用,效率上差别不小。所以,我们就开始组建专门的战团,集中配备专门的武器,进行专门训练。” “在我们西北方向,靠近匈牙利和阿勒曼尼的地方,有大量的设防堡垒。发现靠十字军远征不能消灭我们之后,那边的领主更是拼了命的进行加筑,想阻止我们攻入他们的腹地。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我们也就准备了专门的军队,针锋相对。” “这种攻城战团,是大都汗廷自己掏钱,专门组建的。团里的工程师和士兵,也是从整个汗国挑选出来的佼佼者。所以他们战斗力很强,尤其像这次,有多个城堡需要拔除,他们拿到头功也不奇怪。” 郭康对此也很自豪,兴致勃勃地解释起来。他说话间,一大群步兵已经走到了街道口。打头的军官们挥舞旗帜,让士兵们整顿下队形。众人稍微放慢脚步,又排着整齐的队形走进广场。 围观的市民越来越多,不少人跟着队伍,从街道旁挤进广场。贵族区朝向娘娘庙的几座楼房边,有些人干脆直接爬了上去。 小楼二层的窗户打开,一个秃顶的希腊人探出头,骂骂咧咧地试图驱赶观众们。然而大家完全不理他,甚至拿出了绳索,像爬墙虎似的开始攀爬。 下面的人还唱起了歌: “看那个娘们一样的弗拉霍斯, 他唠唠叨叨,像只苍蝇! 看那个羊一样的弗拉霍斯, 他比比划划,让人扫兴!” 眼见大家都在针对自己,房主忙不迭地缩回脑袋,藏起来了。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那边在干什么啊?”朱文奎好奇地问。 “那是弗拉霍斯老爷,米海尔·弗拉霍斯。”郭康看起来认得那人,笑道:“是个全城都有名的吝啬的老家伙,将来你肯定会认识他的。” 小小的闹剧很快过去,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穿着重甲的步兵们进入了广场。 为首的小方阵,所有人都穿着厚实的札甲,外面还套了胸板,背后披着和团长一样的大红披风。很多铠甲件上都有损伤的痕迹,士兵们则十分自豪地把那些划痕、孔洞和烟熏的黑斑展示出来。 众人簇拥着一面大旗,那旗帜就是个简单的白布,上面寥寥几笔,画了个桶。旗帜已经残缺,有一角被烧毁。中央偏上的位置,还破了两个孔洞。 “这是他们的队旗?”朱文奎问:“那个图案怎么和桶一样,是什么寓意么?” “那确实就是个桶。”郭康点点头:“这是‘巴西尔之锤’的第一大队,负责平时监制和管理火药。作战的时候,他们特别喜欢挖坑道,然后用成堆的火药桶直接爆破城墙。所以其他人都叫他们‘酒桶小子’。” “这些人可不简单。团里有将近一半的兵卒,都是长期留任的士官。其他人则和普通战团一样轮换。但和其他战团不同的是,他们没有所属的军府,也就是说没有征兵地。他们征募的对象,是整个汗国的士兵。” “这样轮换,也是为了培养其他部队的人才,让别的战团在需要的时候,也能用上他们的经验和技术。” “怪不得铠甲这么厚实。这都是先登、陷阵的勇士啊。”朱文奎感慨道。 “按我们的规矩,一座五十人驻守的城堡,攻下来就算一百个首级,里面有甲士就另算。500人防御的大要塞,攻下来就算两千个首级。这回他们一路炸塌二十多座大小堡垒,一大半的战功都是这点人拿的。”郭康笑着摇摇头:“其他人都有点不服气了。我听说,各个军团也都想组织自己的爆破队呢。” “还有这种事情……”小让娜也有些意外:“我以为火器攻城就是指大炮炮击。” “炮击太慢了。”郭康摇摇头:“现在的火炮,效果还是不行。而且,我们攻城,目标不是城堡本身,而是需要快速打破敌人的堡垒封锁,攻入他们后方,迫使敌人主力出来,与我们在野外决战。” “这种思路下,集中大量火药一起使用,快速摧毁堡垒,才是最重要的。小炮效果不足,普通攻城炮行动迟缓,巨型攻城炮则几近不可移动,只能在现场铸造。” “相比而言,用火炮攻击,需要用炮弹砸很久。但直接凿墙脚、塞炸药,反而快了不少。” “这种方法的上限也更高。”他解释起技术问题来:“哪怕中原式的厚重夯土墙,那种寻常火炮根本无可奈何的土山,都可以被火药爆破摧毁,何况这边薄得多的小城堡。我们只需要携带更轻便的普通火炮,压制敌人墙头的士兵和防御器械,然后大家开挖就行。” “那守军如果一直在破坏地道呢?”小让娜问。 “爆破用的坑道,不像那种让人进城、或者挖塌城墙的地道,要求那么高。在有掩护的地方,靠近城墙直接开挖都可以。”郭康说:“西欧人虽然也会判断地道位置,通过各种技术拦截,但我们本来就不准备挖通,只要城墙下面凿个洞就行了。” “如果还担心他们准确判断、再用地道对攻进行破坏,那可以多挖一些。这次抢攻要塞,‘酒桶小子’带着辅助军,就同时挖了17条战壕和坑道。敌人哪怕用‘地听’也没用,因为四面八方全都是挖土声音,是肯定拦不住这么多的。” “结果,还没挖完,里面的雇佣兵就直接投降了。”郭康笑着说:“我们目前的困难只有火药产量,其他方面,其实都不是问题。” 小让娜对此颇为好奇,不过这会儿,第一支队伍已经在广场上站定,另一群士兵走了进来。 他们的穿着打扮,和前面那些人差不多,只是块头明显更加魁梧。他们同样打着简单的白底黑画旗帜,旗子上面画着个桂冠。 “这是第二大队‘奥林匹亚’。”郭康主动介绍起来:“那个旗上的图案,意思是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获胜者。因为这个大队,最早就是从运动会获奖者中招募的。” “哎?运动会选人?”朱文奎看起来还是不太懂:“我从希腊师父那边,听说过古代奥林匹克,不过还能这么选人么?” “他们的要求比较特殊。”郭康解释道:“这一支队伍,一开始是专门试用震天雷的。我们发现,在攻城和巷战的时候,这玩意儿尤其好用。” “不过,这种武器想要威力达标,必须做的很大很重,一般人没有经过训练,很难扔太远。” “当时,有人想起古典时代,罗马军队中也有专门投掷大石块的士兵,就建议我们也可以效仿。而大家立刻想起,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那些投掷铅球、铁饼的项目。所以,这种方式也得到了推广。” “一开始,运动会只在军队里举行,后来慢慢放开,民间人士也可以参加了。按照规定,只要在比赛中取得足够好的成绩,都可以加入这支队伍。” “所以,他们这个大队,其实比第一大队还夸张,里面除了调来训练、学习的其他战团士官,其他士兵基本全都是募兵。他们基本就不再从事其他工作了,而是以体育和战争作为主业。当然,这种更高待遇的前提,是他们的选拔条件也苛刻的多。可以说,大队里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了。” “光看这个体格,就很厉害了。”朱文奎赞叹道。 “是啊。他们大队还有个好处,就是吸引了不少希腊人参军。”郭康说:“好多人觉得自己也足够强壮,就争相以此为目标。” “反正,希腊人是很喜欢这种运动会的,现在这里就有不少是中等以上的人家出身、专门从事体育和哲学的希腊人。所以别看显得粗野,他们的平均素养其实挺高的。” “当然,这也给队伍里的正常士兵带来了不少困扰。有些奇怪的希腊人总喜欢骚扰他们……我怀疑是把‘奥林匹亚’大队当成圣团了。”郭康挠挠头:“这种副作用,感觉也是没办法的……” (本章完) 第二百章 凯旋式 小让娜啧了啧舌,而朱文奎只是苦笑了下。他也在这里待了好些年,都已经习惯这种事情了…… 第二队人也进入广场之后,后续的就是一大群乐手了。 “就这两队人?”小让娜意犹未尽。 “总不能全团都来吧。”郭康无奈地说:“前导不需要这么多人。而且一下都塞进来,其他军队也不乐意啊。” 乐手们吹吹打打,唢呐、锣鼓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大家都不方便聊天了,只好暂停下来,等待后续。 在乐曲声中,一队人马从另一边进入广场。为首的脱欢首先跳下马,和观礼台上的人招手,然后向前走到广场中。后面的马车上,皇后、狄奥多拉和几名贵妇也鱼贯而出。 观众们再次喝彩欢迎,等他们也站定,乐队就暂时停了下来。 “我只认识可敦和公主。”朱文奎说:“其他人是谁啊?” “我婶婶,宰相王老先生的夫人,张叔的夫人……”郭康瞅了瞅,回答道:“就是出征将帅的家眷们。” “这样……”朱文奎好奇地来回打量了一会儿。他和郭康混的最熟,就不顾忌那么多,直接小声嘀咕道:“总感觉你叔叔看起来更像希腊人,婶婶反而像汉人。” “因为本来就是。”郭康也回答道:“五叔是我叔祖贤公收养的,确实就是出身本地人。婶婶是吴氏家族的女儿,他家确实和本地人婚配的不多,所以明显是中原人的样子。” “这样……” “旁边的杨叔。”郭康指了指刚刚担任先导的战团长:“他可能是保加利亚人吧——当然也可能是塞尔维亚人。反正这里流民的后代,自己都经常不清楚祖上是哪来的。” “怪不得,我看他俩起名字的风格都不一样。”朱文奎想了想,说道。 “名字其实,也不是太准确的。”郭康再次失笑:“杨叔虽然名字土,但他是君堡大学水利院,当年成绩第一的毕业生。这群人里,可能就他文化水平最高。” “毕业之后,他在水部干了几年,觉得无所事事,就去参加了战团。因为工程技术太好,又很拼命,没几年就脱颖而出。他改进的探查方法,现在全军都在用。” “我们都觉得,等他出将入相,水部尚书的位子,估计就是他的了。” “至于我五叔……”郭康委婉地说:“他文化水平,可能略逊于我爹吧……” “……”朱文奎一时哑然。 乐队之后,又是两排骑手。等他们入场之后,所有乐手再次同时奏响乐器。 这次不需要郭康解说了,因为观众们已经大喊了起来。作为凯旋者的摆赛汗,终于抵达了广场上。 约翰九世人高马大,和脱欢一看就有父子相。只是长期的作战,让他的面孔显得更加瘦削。 他站在一辆四匹白马拉着的战车上,瘦长的脸上,涂满了红色油彩。身穿一件用珠玉拼嵌、组成马赛克图案的东罗马传统礼服,外面还披着紫色的披风。战车上,还撑着黄色的伞盖。 十二名步行侍从,分别走在战车四周。 左前方三人,穿着五色花纹的长袍,脚踩黑色靴子,肩上扛着大斧,和青色束带捆起的束棒。三人之前,是一名旗手,披青袍,手执一面青底红日旗。 左后方三人,穿着同样的长袍、皂靴,肩扛大斧,和红色束带捆起的束棒。三人之前,也是一名旗手,披红袍,手执一面红底金字、画着四个“x”的汗室大旗。 右前方三人,衣着仪仗也相差无几,只是扛着黑色束带捆起的束棒。三人之前的旗手,披黑袍,手执一面黑色底色,写着“大秦”汉字的国号旗。 右后方三名侍从,束棒用白色束带捆起。引导的旗手披白袍,执着白底红月旗。 这群仪仗之后,是大汗的北欧卫队。他们同样穿着铠甲,步行进场。还扛着一大片幡、幢、旌、旗,远远看去,密密麻麻,显得十分热闹。 “这也是罗马仪式么?”朱文奎困惑地说。 “可能进行了……适度的改造吧。”郭康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我记得,是糅合了唐朝、元朝的车驾卤簿。不过具体掺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这里头原创的部分应该也不少,我甚至怀疑当初制定的时候,大家自己可能都不太清楚……” “你看那些神怪异兽旗。”郭康指了指瓦良格众人扛着的大旗:“我没记错的话,那些旗子上面应该是辟邪、龙马、金牛之类的东西,各有各的寓意。” “可惜我们的工匠完全不懂这些,我怀疑那些图案都是他们随便画的。要不然你说仪仗里画个奇美拉干什么……” “呃……”朱文奎也有些尴尬:“应该就是单纯当成了怪兽旗吧。伱也说了,在罗马也要入乡随俗。可能连怪兽都入乡随俗了……” 郭康一时无言以对。 “康哥哥。”小让娜却立刻接上话:“摆赛汗为什么涂着红脸啊?” “这个还真是古罗马的习俗。”郭康说:“一个说法是,凯旋者在当天获得了神性,所以要打扮的和神一样。作为对应,会有一个专门安排的人来提醒他,告诫他只是一个凡人。” “哎?神都是红脸的?为什么啊?”朱文奎奇怪地问:“都和关公一样么?” “我哪知道。”郭康直接放弃解释:“还有一个说法,是凯旋者会过于骄傲,所以需要用颜料掩饰住表情,不让大家看到自己得意忘形的样子。你们可以自行判断哪个更有道理。” “我倒是好奇,为什么他们认为凯旋会带来神性?这种神性是他们的神授予的,还是元老院授予的,亦或是胜利的行动本身带来的?”小让娜看起来想的更多。 “马尔斯就是红色的吧。”朱文奎提出反对意见:“我觉得就是战神下凡,降神到这个人身上了。所以,他也和战神一样,要涂红脸。” “那样的话,这个仪式用的颜料就应该改改——天父下凡是什么颜色来着?”他思索起来。 “马尔斯不是经常打败仗么,他下凡干什么。”小让娜不以为然。 “就是因为如此,才要攀附胜利的将军啊。”朱文奎强行辩解道:“俗话说,缺什么想什么。他一个战神,还天天吃败仗,肯定特别喜欢蹭人家能打赢的……” “你这还圆上了……”郭康诧异地说。 小让娜也无言以对了。 好在,小小的争端没有持续多久,仪式就进行到了下一环节。皇后带着一众迎接者走了过去,准备念诵欢迎致辞。维持秩序的士兵们,催促众人安静下来,等待她发言。 摆赛汗却直接跳下了车,大步走过来。 “别念了,那些老学究教你的,都是些废话,我亲爱的安娜!”他一把抱住妻子,直接贴了上去:“我们回家了!” 安娜皇后明显还处于傻眼状态,反应过来之后,依然一幅不知所措的样子。她试图推开对方,整理下礼服,结果自己的脸上也蹭了不少油彩。 皇后平日里,一直是心思重重、颇有城府的样子,郭康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手足无措。油彩倒确实和他解释的那样,起到了掩饰表情的效果。起码在这个距离,确实看不清她的神态,不至于让皇后过于尴尬。 跟着摆赛汗的队伍里,有人也叫了起来:“大汗,你见到老婆了,我们也想见老婆啊!” “对,我们也想见老婆!” “见老婆,见老婆!” 士兵们纷纷喊了起来。 约翰大汗放下皇后,转过身,伸开双臂,也大喊着:“好!等凯旋结束,大家都回家吧!” “今天见了老婆,我很高兴。每人再发5个——不,10个诺米斯玛,算我给你们家庭的礼物。有老婆的都给我回家哄老婆去,让这群龙一样贪婪的娘们开心一下!” “没有老婆的,就用这钱给自己找一个暂时的老婆——给我找个样貌好点的,你们是罗马的兵,不要和蛮子一样牵头羊让我垫彩礼!明白了么!” “老张,发钱,从我的战利品里扣!”他摆摆手,朝跟在队伍后的南衙元帅张公亮喊道。 士兵们齐声叫好,发出了超过之前所有声音的欢呼。 趁着这个功夫,约翰汗走到脱欢旁边,重重拍了他两下,两人都大笑起来。又走到狄奥多拉旁边,和她说了几句什么。 欢呼声刚过,王大喇嘛穿着一身牧首装束,带着几个助手,从庙里走了出来。 “重头戏开始了。”郭康提醒道。 “什么重头戏啊?”小让娜问。 “祭祀。”郭康说。 一群仆役搬过来一套木板,开始现场拼装,很快组成了一块圆盘装的木台。约翰汗挥挥手,喊道:“把波兰人和战利品都带过来!” 队伍向两侧让开,一大队俘虏从队伍末尾被押了上来。两边的士兵和市民中,传来了不屑的嘲讽和谩骂声。 在俘虏之后,又是几辆大车。车上插着一根长杆,杆子周围像树一样,伸出多层横枝,每个“枝条”上都挂满了密密麻麻的首级。士兵们推搡着俘虏进入广场,又把车摆在前面。 最后,几名仆役前来一头牛、一头羊、一只猪,也留在广场上。 “按照罗马传统,俘虏中的一部分会在神庙前处决,剩下的人则会免死。”郭康解释道:“我们一般都是处决波兰人,看情况释放或者贩卖其他的。” “哦,这是献俘宗庙的意思啊。”朱文奎明白了。 “那应该处决多少啊?”让娜问。 “我也不知道。”郭康无奈地说:“当初考证凯旋式的时候,找到的资料比较有限,我们也搞不太清楚。所以只能参考《春秋》之类的记载,让大家大概有个数。” “按大家的理解,应该是越多越好吧。毕竟凯旋式就是纪念打胜仗的,那肯定是俘虏越多,胜仗越大。不过另一方面,也不能把俘虏全杀了,要不然下次谁敢跟你投降。” “考虑到最后,结果就是只杀波兰人。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投降,而且每次都故意杀我们的人。这样的就算放回去,也于事无补,正好拿来祭祀天兄,也算物尽其用了。” “这样啊……” 郭康点点头。 他刚了解这些仪式的时候,总觉得太残忍了。但后来看到郭氏亲属的遗骸,他就不在乎那些首级和祭祀仪式了。 “马克里斯呢?让他过来。”约翰汗招呼道。 不多时,一个虎背熊腰的巨汉从人群中走出,朝他躬躬身。 这人的块头极其高大。已经算高大壮汉的约翰,在他旁边都挨了一头。他活动了下身体,随后解开上衣,脱掉仍在一边,朝人群摆了个展示肌肉的动作。 不少希腊人,不分男女,都尖叫了起来。 “把波兰贵族带出来。”大汗命令道。 士兵们把几个拴在一起的波兰人,和其他人解开。那五个人被拴在一起,赶到了场地中间。 “杀了他们!”市民们大喊起来。 “杀!杀!杀!”众人连声高呼,一些士兵也加入其中。 约翰汗伸出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 “公民们,我知道你们讨厌这些人。但我们有自己的法律和道德规矩,如果肆意违反,那就和他们没什么区别了。”他沉声说:“所以,我需要你们控制自己的愤怒,不依据一时的情绪,而是用规则,来判决他们。” “这次,我们抓到了五个波兰贵族。按照传统,我们不能让这些贵人留血。当然,勇士是会受到更高级别待遇的,所以,我将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要么,钻进这个袋子。”他指了指后面,仆役们在圆台旁展开的一个麻袋,转向几个波兰贵族:“我将把你们塞进这个木台下,仿照撒因汗的旧例,赐予你们体面的归宿。” “要么,和我的把兔儿,约翰尼斯·马克里斯角力。”他指了指旁边的巨汉:“如果能战胜他,你们将获得我对勇士的敬意,被无条件施放。就算不能战胜,我也不会用刀剑处决你们。” “这就是我仁慈的极限——我的公民们可能已经对此不满了。自己选一个吧。”他说。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 二次元祭祀 面对大汗的裁决,观众们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表示可以接受。 “这是什么习惯啊。”朱文奎有些好奇。 “撒因汗就是拔都。”郭康说:“这个词是仁慈的意思,是手下给他的尊称。” “拔都当年俘获了一些罗斯王公。按照传统,要给贵人们一个体面,不能让他们死的时候出血。所以拔都就把他们塞进帐篷的地板下面,然后众人在帐篷里举行宴会。等宴会结束,罗斯人就都变成二次元了。” “二,二什么?”朱文奎奇怪地问。 “就是压扁了的意思。”郭康说。 “蒙古人为了发明不流血的处决方法,到底动了多少脑筋?”小让娜吐槽道:“怎么感觉天天都能整出来新花样的……” “我哪知道。”郭康表示自己也不懂:“不过只要达成目标就行了吧。” “这还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呢。”小让娜摇头道:“不知道这怎么算仁慈的。” “仁慈不仁慈,都是比出来的。”郭康指出:“跟东欧这些领主比,想仁慈实在太简单了。” 其他几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好奇地转过来听。郭康于是解释起来。 “蒙古人第一次南下的时候,和之前一样四处劫掠烧杀,结果在金国遭到了激烈的反抗,几乎难以立足。后来木华黎受封担任‘国王’,推翻了之前的政策,开始安抚各地,招募汉臣,收拢流民屯田。”他告诉众人:“但就算这样,依然有人受不了蒙古人的暴虐,在坚决反抗。有些回鹘人、党项人,甚至跑到南宋,试图借助那里的帮助对抗蒙古。” “蒙古人杀戮最多的地方,是在中亚和西亚。但在那里,反而没有这么明显的反抗现象了。相反,花拉子模的王子扎兰丁和蒙古人对抗的时候,当地领主甚至想引蒙古人来消灭他。” “我们在叙利亚,和当地人相处的还不错。因为那边的天方教社区,有和拜上帝教诸侯联盟的传统。而这种习惯,最早就是始于他们组成联军,防御花拉子模人的。”郭康耸耸肩:“想想,这是多大的心理阴影。” “这么夸张么。”朱文奎惊讶道:“我还以为中原一二百年就有一乱,已经够惨了。” “你应该说,中原人在这两次乱之间,居然还能有一二百年的大规模和平期。”郭康摇摇头:“看我们这儿吧,这战乱和杀戮都从来不带停的。” “呃,这倒是……”朱文奎和小让娜对视了一眼。 “欧洲国家常年缺乏权威,才是乱局的由来。”让娜公主突然也插嘴评价道:“当年卡佩家族统治的时候,国内一直很和平,国力发展也很快。后来家族绝嗣,新国王的权威不足,就从此开始渐渐陷入混乱,最后变成现在这样的战乱境况。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参照塞里斯人的经验,让国家恢复秩序。” “地中海世界,上次能媲美中原,还是‘罗马和平’的时代呢。”郭康不假思索地说:“与其期待出一个强势国王,不如跟着我们罗马,恢复地中海世界的秩序。” “分裂的王国再怎么努力,也是有上限的。一个大一统的地中海,才能让大家真正过上好日子。这才是有大志者应该追求的目标吧。” “你这目标可真够远的。”小让娜嘀咕道。 “不远的话,要目标干什么。”郭康不以为然。 小让娜想要反驳,又回头想向母亲求援。但这时,广场中央,那几个波兰贵族似乎已经做好了选择。有个人骂骂咧咧地要求第一个上。 马克里斯笑了笑,指了指台子,邀请他上去。士兵们把那个波兰人的绳索解开,让他也登上擂台。 “这人激动什么啊?”朱文奎好奇地问。 “不知道,反正他们天天都挺激动的。”郭康摇摇头。 波兰贵族一上台,就朝马克里斯扑了上去。他的个头也不小,看起来也是常年练习过格斗的。 “歌利亚!”波兰人终于喊出了句郭康听得懂的话。他恶狠狠地抓向马克里斯的胳膊,伸腿想要别住他。 然而马克里斯突然一转身,搭住对方的胳膊,向侧面一拉,一下就破坏了他的平衡。波兰贵族努力拽住他,想把他也拉倒。马克里斯猛地转身发力,一下把他按到在地板上。 波兰贵族拼命挣扎,但马克里斯明显非常熟练。他一手反拉对方的胳膊,一手按住他的大臂,借着自己向下摔去的力道,用膝盖顶住对方的腰。 “哈——”马克里斯大吼一声,往后一掰。 波兰贵族猛地后仰,背部弯曲到了一个反常的角度。马克里斯松开手,任由他摔在地板上。随后,他画了个十字,站起身,高举双手向观众们示意。 “好——!”众人高声喝彩起来。 “这是摔死了?”朱文奎还没看明白。 “脊椎折断了。”郭康告诉他:“这也是不流血的处决手段之一。” “那人还觉得自己是大卫呢。”小让娜说。 “嗨,他们啊,不认为自己是天兄就不错了。”郭康不以为然。 几名穿着黑袍子的仆役走上前,用滚烫的烙铁碰触波兰贵族的皮肤。测试了几次,发现都毫无反应,就把尸体抬走,摆到一边。 “第二个!”约翰大汗喊道。 马克里斯似乎并不在乎车轮战,只是又活动了下手脚,就在擂台上等着。第二个波兰贵族上台的时候,他还好整以暇地朝对方躬了躬身。 然而,这个波兰人也同样激动。他没有还礼,而是趁这个机会冲了上去,一拳打出。 马克里斯不躲不闪,伸手直接拉住了他的胳膊,腰背一转,竟然直接把对方拔了起来。另一只手也顺势抓住对方的腰,身体向侧后一翻,将波兰人头朝下,狠狠砸在地板上。 马克里斯就势滚了半圈,站起身,而波兰人一动不动——刚才那一下力道太猛,两个人的体重加上马克里斯的发力,直接把他的脖子折断了。 这次,仆役们甚至没有测试,抬起波兰贵族的四肢,走下擂台。尸体的脑袋直接耷拉了下来,让检查都可以省略了。 马克里斯再次画了个十字,向旁边的人要了杯水,坐在擂台边,喝了起来。 “马克里斯!马克里斯!马克里斯!”观众们兴奋地齐声高呼。 “这波兰人怎么感觉好弱啊?”朱文奎有些意外。 “一对一格斗的时候,身高体重的差距是决定性的影响因素。”郭康说:“而且马克里斯是两届冠军,全罗马最好的摔跤手。随便抓个波兰人,当然结束的很快。” “而且话说回来,这些波兰人本来就不强。那些真正强大的,要么突围跑掉了,要么负隅顽抗被杀死了,一般也不会被抓这儿来的。” 朱文奎想了想,点了点头。 各国使者们也看的津津有味,让娜女侠还跑到前面,被朱文奎呵斥了好几次才回去。郭康又特意看了看马王妃,不知道这种有些刺激的场面,她能不能受得住。不过她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没有跟着大喊喝彩,依然在观看着仪式。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多虑了。人家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了。这种活动,估计也算不上什么。 正想着,约翰大汗趁着欢呼声低落下去,又喊道:“下一个!” 士兵们解开第三个波兰贵族,让他也去擂台。波兰人明显有些惊慌,一边小步往前走,一边左右乱看。 马克里斯从擂台边站起身,等他前来。观众们则发出一阵嘘声,嘲弄这个胆小的家伙。士兵们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没有去推搡、催促他。 然而,那个波兰贵族走到一半,突然转身,大喊着向约翰大汗的方向冲去。 几个士兵立刻去追他,场上一时混乱。不过约翰却不为所动,转过身,偏头闪过波兰人伸出的手,一拳打在他脸上。 波兰贵族的动作迟滞了片刻,约翰毫不留情,一脚把他踹开。波兰人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约翰紧跟两步,闪开他的侧踢,再一脚把他踹翻。 波兰人还想爬起来,约翰已经来到他身后,拎起他往擂台那边一丢。趁他两手都忙着撑住台子,从背后掐住了他的脖颈。 波兰贵族开始毫无章法地乱踢腿、乱舞胳膊,但约翰从后死死抵住他,让他完全没法动弹。马克里斯和士兵们都识趣地停在旁边,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波兰贵族的挣扎越来越弱,最后完全不动了。 约翰把尸体丢在一边,仆役们再次拿着烙铁前来测试。马克里斯带头高呼着“约翰!约翰!”和士兵们一起把他举了起来。 “约翰!约翰!”观众们也兴奋地跟着高呼。 等众人把他放下来,约翰才发现,那身精美的袍子,侧面开了口,似乎是刚才动作太大,线头挣断了。 他犹豫了下,索性把袍子脱了下来,只穿着衬衣,跳上了木台,朝士兵们招呼着,似乎准备亲自解决剩下的两个人。 然而这时,安娜皇后拨开人群,大步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对约翰的决定很不满,不停地比比划划。 最后,约翰只好做出让步,被她从台上拉了下去,又把袍子套上。 人群中传出一阵笑声。马克里斯则回到台前,询问剩下的两个波兰人,要不要和自己角斗。 然而,这两人已经吓破了胆,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马克里斯耸耸肩,转头朝众人摇摇头。 “那就算了,不打了。”约翰有些遗憾地朝众人喊道。 旁边的士兵们起哄起来,希望马克里斯再表演两次。但马克里斯对他们说,和没有反抗能力的人角斗,是没有价值,也不值得观赏的。众人被他说服,就把剩下的两人整个捆了起来,丢到台上。 仆役的首领吹响口哨,更多人抬着木板赶来,拼成了一块大小差不多的圆盘,压在上面。 “好了好了,让不愉快的事情过去吧。”约翰大汗拍拍手,朝观众们喊道:“我们继续进行表演吧。” 随着他的命令,一群五大三粗的希腊壮汉,也走到了场上。 他们光着上半身,只穿着一条短围裙。个个身材健硕,肌肉发达,还特意抹了橄榄油,筋肉轮廓硬朗有力,坚实得如同古典时代的雕像。 壮汉们登上第二层平台,齐声高喝,随即开始整齐地挥拳、踢腿、摆架势。原来,是要进行武术的表演。 几十名浑身肌肉的壮汉踩在头顶,还不时齐齐蹦跳,让那两个波兰贵族连惨叫都没发出几声,就被送入二次元了。 同时,祭祀仪式也正式开始了。 王大喇嘛安排助手们,把大厅里的神祖、天父、天兄像,都抬了出来。 “这些人都是沾了罗马人鲜血的有罪之人!”王大喇嘛扯着嗓子大喊道:“问问他们,是不是愿意赎罪!” 几十名俘虏被士兵们推搡着,来到巨大十字架前。一名神父挨个询问他们,是不是要进行临终祈祷。那几十个波兰人却都拒不接受,大骂他是异端,有人还向他吐口水。 神父倒是不在意,只是朝台子上的王大喇嘛招招手,摇摇头。王大喇嘛则向约翰挥了挥拂尘。 “拒绝认罪,那就用血赎罪吧。”约翰沉声说。 士兵们再次让开路,让更多的大车进入广场。那些车上,都竖着木制的巨大十字架。他们把俘虏挨个捆在十字架上。 不少波兰人似乎没想到这种处刑方式,一个个慌了手脚。有些人已经语无伦次,还有些依然在挣扎。不过行刑队毫不在意,把他们捆好,就拿出长钉和铁锤,在手脚处钉上。 不多时,几十个波兰俘虏都被钉上了十字架。 这种死亡并不迅速,他们将和几百个首级一起,在广场上陈列一个礼拜,作为对神灵的告慰。 士兵们的欢呼声响成一片,盖过了受刑者的哀嚎。王大喇嘛走下高台,亲自带着助手宰杀三牲,用来完成祭祀天父的最后一步仪式。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二章 真假波兰人 后续的仪式还会进行很长时间,不过最精彩的部分已经结束了。围观的市民陆续散去,前往其他地点。 “接下来三天,城里都会举行各种活动。”郭康解说道:“不过,重头戏是街上的表演和免费的宴饮,主要是给普通市民们准备的。各位可以返回了。” “我们不能去看看么?”让娜公主问。 “当然可以,但说实话,我不太建议。”郭康劝道:“您可能不知道,这种公共活动的重头戏,就是喝酒。” “我们这边,现在也有不少葡萄酒产区。不过汗廷的酒庄产业里,大部分地方还是比不过那些著名的传统产地。低质量的葡萄酒卖不出价,还不如送给大家喝掉,卖个人情。这种典礼,就是借机招待大家的场合。” “成千上万的人一起酗酒,场面可想而知。每次这种时候,维持治安都是件让人头大的事情。这里还都是女眷和小孩子,所以我建议这几天大家都在府邸,看好自家,就别出去跟城里的醉汉打架了。各位都是君主家族出身的贵人,万一有闪失,我也担不起啊。” “你们看呢?”他瞅了瞅朱文奎,又瞅了瞅马王妃。 然而,让娜公主却依然兴致勃勃的样子。 “我觉得没问题。”她坚持道:“这里再乱,还能有巴黎乱么?我相信,巴黎才是世界上对君主最不友好的城市,而我在那里,都敢外出的。” “……”郭康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了。 吴王府众人,堪称政出多门。名义上的主人朱允炆常年失踪,理论上应该管理家族内务的马王妃又常年生病不管事。 另一个有资格代管的朱文奎,相比处理政务,其实更喜欢打铁。碰上郭康之后,他算是如鱼得水,经常以“从事外交和宗教活动”为理由,跑去大教堂找郭康玩。现在,他干脆天天蹲在铁匠铺,彻底不去吴王府“上朝”,接待老爹给他拉的“王府重臣”们了。 而且,就算他们想管事,也不一定管得住其他人。让娜公主的名分比较特殊,郭康自己接待的时候,都不知道她算王妃还是更低一级,或者干脆什么都不算。好在紫帐汗国的礼仪等级本来就很草台,装不知道也能应付过去。但很显然,她听不听马王妃和朱文奎,甚至听不听朱允炆的话,都得另说。 有了母亲“珠玉在前”,小让娜也不遑多让。郭康一个穿越者,有时候都觉得她对待她哥时,“熊孩子”过头了。如今的情形,也可想而知。 至于其他人,道衍和尚并不是吴王的家臣,只是自己蹭过来的。他这段时间除了看书,就是到处走动,打听情况。除了定期给马王妃等人讲经做法事,几乎不怎么给王府做事。郭康也不觉得,朱文奎一家拿捏的住他。 而让娜女侠等人,只是名义上有个官员的称号。朱允炆其实发不起多少工资——他根本没有稳定的收入,现在除了偶尔哄几个冤大头的欧洲商人捐款,也就剩紫帐汗国友情赞助的王府经费了。而后者养活一家人足够,再加上越来越多的家臣们,却十分紧缺。 当初,朱允炆想过请紫帐汗国多给点钱,表示可以让家臣们去汗廷当客卿。然而,朱文奎面子太薄,受不住他的举动,不但没去要钱,还以王妃治病需要额外开销为理由,把之前定期挤出来寄给朱允炆的部分,也给扣下了。那些“家臣”,就帮忙找个工作,让他们自己干活去吧。 闹到这个份上,朱允炆都有些受不住,也不好意思再来要钱了。 朱文奎自己都吐槽说,他爹现在基本上就是化缘为生。听起来,都开始恢复老朱家传统了…… 这种境遇下,大家被吸引过来,其实都是为了他的许诺。在这方面,朱允炆倒是很有本领,起码对于欧洲中下层的人来说,“事成之后都有大官人做”,是很有吸引力的。 郭康一开始也觉得离谱,后来想了想,其他的贵族,恐怕是连吹牛都懒得做的。 这个年头的欧洲普通人,上限估计也就是个骑士。而且只有英法这样的强势君主,才有能力去系统性地扶持这些出身不高的人,以此和地方贵族对抗。对大部分人来说,这种机会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朱允炆再怎么说,也是个东方人,在这个时代的欧洲,自带着一层“富裕、强大”的神秘光环。他还有一群跟班,能拿得出路费、给得出投奔的路子来。这么一看,别说平民,哪怕是些宫廷里混的不如意的小贵族,也有足够的动力去追随他了。 杰士卡队长在那边,其实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而让娜女侠也自称是个贵族后代——虽然她拿不出什么证据,但敢公开这么说,起码得有一定战斗力,至少要打得过那些提出质疑的其他贵族。 他们都算是欧洲中下层里的佼佼者,能招募到这些人,其实也算比较成功了。比较可惜的是,朱允炆虽然有在民间拉人的本事,却明显没怎么继承他爷爷的战斗力。否则,带着这帮人打出个海西大明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前段时间,朱文奎还告诉郭康,他老爹最近分析了一下现在的阿勒曼尼局势,认为国王的判断完全错误了。现在的关键,根本不是和大大小小的异端们较真,而应该借助他们,平定内乱。 紫帐汗国有众多敌人,不是非要和他们打仗不可。胡斯派也只是个地方性小教派,根本不是心腹大患。 “神圣罗马帝国”一度是欧洲的强权,后来因为内乱不止,才衰落下去。显然,这个国家的问题根本不是异教、异端之类,而就是各地诸侯们。 所以,与其和所谓异端纠缠,不如借助这两方的力量,首先削平国内各路诸侯。只要能完成削藩大计,阿勒曼尼其实也是有兴盛希望的。 当然,这个也只是说一说。他帮阿勒曼尼国王也没什么用,而且人家也肯定不会听他的。估计就是发发牢骚,表达对于削藩不利的不满吧…… 这种状态下,朱允炆维持一个名义封君的角色,已经算不错了。想管的更好,也不太可能。 郭康想了想,决定还是先看朱文奎怎么说。 结果,朱文奎也是一幅不知所措的样子。 “要不然……郭公子,你把你的卫兵多借点给我?”他试探道。 “我家的卫兵根本不擅长安保工作的。”郭康提醒道:“借给伱也没用啊。” “啊……”朱文奎也没办法了。 最后,还是马王妃开口,帮他解了围: “妹妹想去看看热闹,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我们当母亲的,总归得让孩子安全些,自己也才好放心去玩。正好这两天我在家歇息,不如把孩子留在家里,也好照应。” 让娜公主不怎么懂希腊语,但懂一些基本的汉语,大概能明白她的意思。听她这么说,也觉得带着孩子出去不太负责。而且外面乱哄哄的,也确实照顾不过来。于是想了想,就答应了。 “郭公子,那就烦劳你,再知会有司一声,请他们帮个忙。”马王妃又对郭康说。 郭康拱拱手,应了下来。 他估计,就现在这种混乱的关系,马王妃也管不住让娜公主,顺水推舟才是正确的——而且她也未必想去管。照顾下小让娜,也算是尽心了。 至于安保的问题,她也没有和朱文奎一样,上来先要郭康负责帮忙,而只是让他转告一下。毕竟这件事郭康是真的帮不了。 这件事上,她确实比朱文奎考虑的周到。 郭康总感觉,朱文奎不止打铁,也该多学学这方面的东西了。按理说,他也是经常帮着处理各种事务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进步却不怎么大。总不能一直靠装着个大架子来吓唬人吧。 而且,这架子也是装给外人看的。对于熟悉、亲近的人,也不可能装起来,纠结仪态和语言,也未必有用。 真正的明朝皇帝,甚至不见得天天称孤道寡,只有在正式的书面场合,才特别讲究这些。像朱元璋本人,就一直自称“咱”。其他人劝他养成说“朕”的习惯,他都改不了。而朱文奎的四爷爷朱棣,历史上则喜欢自称“俺”。总之,没几个是多文雅的。 到了纠结这步的时候,可能也意味着确实没有别的东西,能维护权威了。 郭康决定找个时间,和他说一说。哪怕从公事的角度,维持吴王一家的存在感,对紫帐汗国也是有价值的。 他带着众人离开看台,来到广场外停车的地方。正想走,前面似乎发生了冲突。 “现在就开始喝多了?”郭康很是惊讶。 旁边不少人都好奇地围拢过去,他们一行也探头去看。只见人群围成一圈,两个俘虏打扮的人正在里面打架。 “怎么回事?”郭康大声问道:“怎么自己打起来了?” “是郭公子啊。哦,这两人刚才互相控告呢。”一个百户认出了他,说道。 “控告什么?”郭康追问道:“让他们别打了,问问情况吧。” 百户抽出藤条,推开人群,抽打那两人,让他们分开。新来的围观者也纷纷发问,于是,其中一个高个子的,立刻推开对方,大声指责道:“各位!这个勒尔瓦是个波兰贵族。他一直自称法国人,想借此逃脱惩罚。但我认为不能这样。他必须为自己和自己同胞的行动付出代价。你们说,是不是啊!” “真的假的?”不少人疑惑起来。 “别听他瞎扯。”被称为勒尔瓦的矮个子也大喊:“他才是波兰贵族,他全家都是波兰贵族!” “别喊了。”百户又抽了一下:“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是无辜的!我是个土生土长的法国人,后来被波兰人雇佣去设计农庄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抓我,但我肯定不是波兰人!”勒尔瓦辩解道。 “倒是这个彼得·特斯科,他肯定是个波兰人。他的父亲从波兰逃到英格兰,然后生下了他,之后又双双回去,给波兰佬卖命。他才是个彻头彻尾的波兰坏种!” “你骂谁呢你,老子就是个佣兵,是个屁的贵族。给谁卖命又不是老子说了算。”特斯科立即反驳道:“我那个傻缺佣兵队长非要拉着大家来送死,但我们之前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啊。” “老爷。”他朝百户求情道:“我们都是被蒙蔽的可怜人,愿意用赎金或者苦力赎买自己。至于那个作恶多端的队长,他已经死了,为自己的罪行赎罪了。所以,也不用再责罚我了吧?” 观众们听的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情况?”朱文奎奇怪地问。 “这是想借刀杀人呢。”郭康对他说:“按惯例,我们处决波兰的贵族,平民则发配到各地做苦役,或者卖给奴隶商人。所以,被抓的波兰贵族经常试图冒充农奴,或者自称自己是外国人,以此逃避惩罚。” “哎?我还以为他们会坚持自己波兰人和贵族的身份呢。”朱文奎有些意外。 “那种东西,平时装作高人一等的时候,当然要拿来大吹特吹。可惜现在这种情况,这些‘高贵身份’反而是累赘了。”郭康哂笑道。 “平时特别喜欢说自己以波兰人和贵族身份为荣的人,不一定真的以此为荣。大多数人,只是想占这个身份的便宜而已。当这个身份不但没有好处,反而是个累赘的时候,不少人就会果断放弃它,选择更安全的方式。” “我们其实鼓励这种行为。”他对朱文奎小声说:“其实每次抓俘虏,都能抓到几个宁可承认自己不是波兰人,或者不是贵族的。我们会故意让他们在其他波兰人面前公开宣誓——你别说,就算他们说自己信天父,在天父面前撒谎来保命的人也不少。” “呃,那这样的话……”朱文奎思考起来。 “这样的话,后续就很有意思了。”郭康笑道。 关于更新: 每天都会保证4k字以上的。半夜12点之前这次算是固定的。如果白天有……可能是当天比较闲,能多更点。 非全职作者,还请见谅。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三章 追杀伊斯特凡余孽 “那到底,这两人谁说的是真的?”朱文奎问:“我怎么感觉他们说的好乱。” “应该都是真的。”郭康说:“只不过他们相互攻击,所以都朝着对方和波兰人的联系这方面,不断强调而已。” 趁着百户正在寻找翻译,把那两人说的法语内容转告给大家,郭康索性直接讲了起来。 “比如那个英格兰佣兵,他肯定不是个普通的佣兵。法国人说他父亲从波兰来,他在英格兰长大之后又回到波兰,明显是对他的身世背景有一些了解,才能说的这么详细。他也没有对此进行反驳——如果真是诬陷,那这么细致的谎话,很容易就会被戳穿了。” “而且,普通的佣兵,也不会这么有规律地在两个国家之间来回跑,毕竟英格兰和波兰也不算近了。”他推测道。 “这人的父亲,可能是个小贵族,在波兰有些产业,后来估计是遇到什么麻烦,只能跑去英格兰当雇佣兵维持生计——几十年来,欧洲规模最大的战争,除了我们这一圈,也就是英格兰和法国了。我听杰士卡队长说,他本来都想去英格兰应募的。” “原来如此。”朱文奎听明白了:“我还是想法太死板了。没想到英格兰能雇这么多人……” “这种人确实不少。”让娜公主看起来不怎么开心,但还是告诉他:“欧洲各国之间,佣兵往来很频繁。和明朝还是不太一样的。” “那人真是个贵族啊?”朱文奎看了看旁边,依然在努力和翻译解释的英格兰人特斯科。 “肯定是。”让娜公主断定:“英格兰平民怎么可能法语说得这么顺。” “好吧……” “我估计他和波兰人,也不止是简单的雇佣关系。”郭康说:“可能是在英格兰赚了点钱,攀上了当地贵族。有了势力之后,又觉得可以维护老家的产业,就跑回去了。” “波兰议会很开放,给贵族提供了很大的权力,所以不少人确实乐意去。他们的贵族乃至国王,除了本地人,也有不少是外来的,全欧洲哪里来的都有。之前波兰和匈牙利的统治者大路易,就是法国人——哦,还是你妹妹的亲戚呢。” “我知道他们所有人互相都是亲戚,不过我搞不太懂里面的关系。”朱文奎摇摇头:“太乱了……” “这个算是比较简单的了。”小让娜说:“路易八世夺取了金雀花家族在安茹的老窝,把那里封给了儿子查理,这就是卡佩系的安茹家族。这一支后来进入南意大利,夺取了西西里王国的控制权,因此有了南意大利分支;西西里晚祷事件之后,王国领地只剩下那不勒斯,因此也叫那不勒斯的安茹支系。14世纪初的时候,那不勒斯的查理击败了竞争对手,夺取了匈牙利王位,因此有了匈牙利的安茹王朝。” “瓦卢瓦家族也是卡佩家族的后代,所以我们这些,理论上都是亲戚。” “他们总给我一种,能一边在大明当县官,一边还在北元还经营着一个部落的感觉……”朱文奎吐槽道:“确实挺难理解的。” “其实就和春秋差不多。”郭康帮忙解释道:“天下都是周天子理论上的伯父、舅父。就算没血缘关系,联姻这么久,也有关系了。区别可能就是,人家这里,晋国公子也能通过各种理由继承齐国的公室。但中原那边,就只能走田氏代齐那种路线吧。” “而且,这边联姻的速度真的很夸张。哪怕是个新来者,也迅速就能和一大堆人建立姻亲关系。我们刚立国的时候,就拿追杀忽炭后代当理由用过。那个时候可好用了。” “那是什么意思?”朱文奎还是不太懂。 “忽炭是南俄地区钦察人的首领,一直率众和蒙古人对抗。他联合了自己的女婿,哈力赤王公密赤思老,又说服基辅王公大密赤思老、扯耳尼哥王公小密赤思老等人,合兵八万,与哲别、速不台在迦勒迦河交战。”郭康解释道。 “这场仗你应该听说过,算是西征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战斗了。那之后,忽炭就上了蒙古人的黑名单,被一路追杀,最后率领四万帐残存的钦察人,逃到了匈牙利,被国王怯怜收留。” “等下,这名字太多了……”朱文奎急忙制止他:“怎么一堆什么老?那是什么?” “我是按元史里的官方译名说的啊。”郭康解释道:“这不是为了方便你听懂么。” “那种名字一点也不好记。”朱文奎指出:“而且这罗斯人的名字,怎么听着跟山寨头目的外号似的,还分大、小的。” “当时的罗斯人,伱非要说是山寨也行……”郭康犹豫了下:“而且,原名也不好记啊。” 他一摊手,快速念叨起来:“大密赤思老是当时的基辅王公姆斯季斯拉夫;小密赤思老是当时的切尔尼戈夫王公姆斯季斯拉夫;女婿密赤思老是当时的加利奇王公姆斯季斯拉夫。这几个人确实同时出场,都是这个名字,而且比元史里的名字更长。” “我的天哪。”朱文奎不甘心地说:“我觉得你们应该加强对罗斯地区的控制,然后禁止罗斯人起这么长的名字。这真是太折磨人了……” “人家的习俗就是这样,哪有管人家起名字长短的。”郭康摇头拒绝:“我已经捡着比较短的译名说了。当然,你按另一种翻译法,叫他们‘穆斯提斯拉甫’也可以。反正知道是谁就行。” “……” 见朱文奎不知道怎么回答了,郭康看了看让娜母女,发现她俩同样没听懂的样子,只好继续道:“忽炭就是可泰安汗,后来信了拜上帝教之后叫‘乔纳斯’。钦察人在这边叫库曼,虽然我感觉这两个词的范围不太一样,不过核心部落应该是同一群人。” “这就是伊斯特凡五世的岳父吧。”让娜公主反应了过来:“你刚才那一串名字,我差点听晕。” “对,就是他。”郭康说:“可泰安汗和他的罗斯女婿,都在战争中幸存下来。他本人跑的比较快——虽然因为他们的溃逃,导致了其他罗斯军队的崩溃,不过至少他们自己跑掉了。” “姆斯季斯拉夫也逃掉了。蒙古人追来的时候,他逃到第聂伯河,上了一条小船,然后顺流漂走了。蒙古人就没抓到他。不过其他几个姆斯季斯拉夫运气不太好。他们之前杀死过蒙古人的使团,所以被抓之后都被送去二次元了。” “那之后,可泰安汗逃到了匈牙利,把他的女儿伊丽莎白嫁给了怯怜——就是贝拉四世的儿子,后来的伊斯特凡五世。”郭康说:“这一支,是他最主要的后代。” “不过,可泰安汗本人倒是没有见到后面的战争。虽然他皈依了拜上帝教,但匈牙利贵族们十分厌恶他。” “国王亲自出面,试图保护忽炭和他的部众,告诉众人蒙古人即将到来,需要尽可能多的盟友。但贵族们认为蒙古算不上威胁,对国王的行动很不满。一些贵族于是策划了一场暴乱,杀死了可泰安汗和他的随从们,把头颅丢到街上加以羞辱。” “钦察部众因此失去了控制。他们离开国王安排的驻地,沿途劫掠,消灭了好几支路上碰到的匈牙利军队,最后逃去了保加利亚。而剩下的匈牙利军队,也在之后被蒙古人基本全歼了。” “国王贝拉四世也遭到蒙古人追杀,不过他及时坐船逃走了,所以幸免于难。之后,蒙古人就撤走了,他们这一系也存留下来,而且和很多其他王公贵族通婚。” “原来是这样。”朱文奎点点头:“所以,这也成了个好借口了?” “对啊,就和明朝追击元朝余孽一样,我们也可以追击忽炭余孽。”郭康说:“当时在保加利亚刚有点起色的时候,就和当时的大贵族们产生了矛盾。那时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办好,结果后来有人发现,保加利亚的几个争夺沙皇位置的家族,都和钦察人或多或少的关联。由于和伊斯特凡的联姻,他们也算是忽炭的后代了。” “还有这说法?”朱文奎愈发好奇了。 “是啊。”郭康点点头:“当时我们这边打出的旗号,就是驱逐这些老仇人。这主要是给金帐汗国等大国看的。虽然时间过去了太久,但这个理由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问题,甚至很合乎一些汗王的喜好。所以,也给我避免了很多麻烦。” “当时,保加利亚混乱不堪,好几个王朝打来打去,民间还发生了暴动。北边的蒙古人和南边的希腊人争相介入宫廷事务,最多的时候,有三个贵族出身的沙皇、一个民间暴动首领自称的沙皇同时存在。宫廷中,还有两个希腊王后先后垂帘听政。保加利亚家底本来就不如往昔,这么三国演义外加东西太后,肯定受不住的。” “可以想象,那边当时乱成了什么样子。”郭康比喻道:“巴列奥略王朝要是个混乱版北宋末年,他们起码得是三个北宋叠加这种水平……” “所以,保加利亚的平民对于我们推翻沙皇的举动没有太大抵触。连很多小贵族都不再乐意去保卫那些合法性和能力都十分可疑的沙皇们。大贵族也各自为战,组成的‘同盟’貌合神离,天天被塞尔维亚之类的敌人暴打。” “一旦有了足够的借口,给金帐汗国那边应付,我们的进展也就很顺利了。”他如实说:“虽然说,战争都是为了利益,但有个口号也是很重要的。起码,在拉草原老乡帮忙的时候,开头一句能唬住人,让他们觉得‘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这种复仇战争感觉好厉害’,好让人家能听下去。” “而且,伊斯特凡的孩子很多。除了匈牙利,还有几个女儿嫁给了塞尔维亚的国王、那不勒斯的国王、波斯尼亚的君主、克罗地亚的君主。总之,在我们周围,只有是个有名的大领主,都多少和他家沾点关系。” “所以,这个口号我们用了很久。我祖上也没少用这个理由,去金帐那边喊人帮忙。” “那现在为什么不用了?”朱文奎问:“之前不是说,你们还想争夺匈牙利的继承权么?为什么不继续追杀下去了?” “这个时候,我们的实力已经比较强了,不需要这种太遥远的借口了。”郭康说。 “而且,伊斯特凡有个女儿,嫁给了巴列奥略家族的安德罗尼卡。他们的后代,就包括嫁给先汗约翰七世的玛利亚可敦。在追杀下去,就追到自己了。” “这样啊……”又听说了些紫帐汗国早年的发迹故事,让朱文奎也颇有些感慨。 “虽然不再继续用了,不过也可以当个例子,看出他们联姻的有多快。”郭康说:“你看,才两代人,就扩散出了这么多。” “我没记错的话,库曼的乔纳斯还有个女儿,嫁给了一名法国领主。”让娜公主也赞同道:“这么一看,确实算是非常快了。” “是啊。所以再遇到欧洲贵族,互相之间有奇怪的亲戚,也不需要太惊讶。他们这个找姻亲的能力,真的是让人佩服……” “那这么说,这个英格兰人和法国人,应该都是真和波兰贵族有关系的了,甚至可能自己也算波兰贵族。”朱文奎也分析起来:“你们之前没仔细审问么?怎么之前没把他们查出来,一起处置啊?” “不用,只要让他们交笔钱,再把他们放回去就行。当然,如果实在没钱,帮我们干活也可以。”郭康理所当然地摇头道:“我们需要做的,是处决死硬的敌人。这种两头摇摆的敌人,当然是越多越好了。” “这两人估计是当真了,而且可能有什么仇,宁可自己吃点亏,也要告发对方。”郭康推测道:“不过他们闹腾下也有好处。闹到大家都知道,对我们才是最有利的。这等于替我们宣传,去分化、瓦解波兰人了。” (本章完) 第二百零四章 让娜公主的威胁 “这种方法真能起效果么?”朱文奎似乎不太理解:“我看波兰人挺狂热的啊。” “你和宗教社团的接触太少,当然对他们的组织方式不敏感。”郭康说:“其实只要掌握了窍门,这种人才好对付——或者说,其实越狂热就越好对付。” “这是如何操作的的?”让娜母女看起来也很感兴趣。 “其实很简单,这就是个大家都能一眼看出来的策略。”郭康说:“当然,在设计策略之前,应该对敌人进行分析。” “大家既然知道波兰的状态,和他们具体的表现。那么,有人思考过其中的原因么?”他问众人。 “什么原因?”小让娜好奇地问。 “比如,我们都知道波兰人信仰十分虔诚——或者说狂热,但为什么狂热,你想过么?”郭康反问。 小让娜疑惑地思考了下,似乎确实不了解。她回头看了看母亲,但对各国上层了如指掌的让娜公主,也皱了皱眉头。 “信仰虔诚……就是因为信仰虔诚吧。还需要理由么?”她看起来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当然,一切事情肯定都是有原因的。”郭康笑道:“老海胆的学派都知道,不同地理环境下的人,会有不同的表现。一个人的行为或许有大量主观因素,难以预测。但如果分析整个人群的行为,客观因素的影响才是最为重要的。” 虽然神学水平不行,但郭康其他方面的学识还是说得过去的。他也习惯了跳出宗教之外思索问题。为了让大家容易理解,他又举例道: “比如,按照天方教教义,烈酒是被禁止的饮品。这是因为在他们起家的沙漠地区,粮食是非常宝贵的。贵人如果嗜好饮酒,会严重损害部落的利益,甚至影响安全和生存。因此,在教义中,这是一条优先级很高、而且非常严肃的戒律。” “但大家也知道,出了阿拉伯半岛之后,这条戒律就几乎无法维持了。哪怕教义依然还是原样,统治者们也总能找出各种理由,去回避这些规则。奥斯曼宫廷里甚至还有专业的教法学家,专门负责论证苏丹引用发酵葡萄汁也是合乎教义的。” “因为饮酒的破坏性不那么致命了,他们也有条件去喝酒了?”小让娜推测道:“如果按你引述的那套理论,就应该是……因为环境改变之后,戒律的必要性也降低了。” “是的。”郭康点点头:“这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啊。” 当然,需要注意的是,这个例子只适用于目前这个时间段。在郭康原本的世界线,当奥斯曼逐渐强盛、苏丹的权威也逐渐稳固之后,这些教法学家也就被裁撤了。 因为苏丹们认定,“苏丹饮用发酵饮料合乎教义”,是毋庸置疑的常识。臣民本就不应该对这条真理进行怀疑,所以也根本不需要进行解释和辩驳。再让御用教法学家和质疑者辩经,反而显得苏丹们心虚。因此,这些教法学家也就失业了。 在郭康看来,这种结论是很明确的。可惜,让娜公主却不太想接受。 “异教徒的理论是否可信?”她怀疑道:“他们的哲学研究确实比公教世界发达,但这是和信仰相关的部分啊。能直接用他们的知识么?”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要重视人家的理论啊。”郭康却坚持道。 “如果双方信仰不同,不能互相接受,而天方教徒的理论,比欧洲的罗马公教各国还更发达。那是不是可以说,神更青睐于他们对于真理的理解,所以给他们的庇护和祝福更多?”他反过来诘难道:“否则,他们的智慧从何而来呢?” “肯定不是这样。”让娜公主当然不能承认:“我不认为他们的理解更正确。他们应该只是自己耍了小聪明,并不是真的从天父那里获得了神启和智慧。” “那……我建议,还是不要这样说。”郭康摇摇头。 “为什么?”朱文奎还是不太懂。 “因为这样就等于说,欧洲诸国的教义更接近真理,还受到了天父的启迪,却依然比不上人家有智慧。”郭康分析起来:“伱光靠人力和小聪明,都足够超过天父青睐的一方了。那双方在‘人’上面的差别,得有多么夸张……” “要是还不懂。”他看了看朱文奎,只好补充道:“说的更简单点,就是‘公教教徒们蠢到天父亲自下场都带不动’。” “你……”让娜公主变了脸色,长吸了一口气,想要斥责他。只是话说了一半,又发现连训斥都找不到切入的理由。 如果在法国,自然会有一众伴随她的贵妇来帮腔,教士们会寻找他话语的漏洞进行反驳,而且肯定会有急于在各种领域“上进”的骑士们,主动为她出头,准备在物理上解决问题。 但她也明白,郭氏在罗马,近乎于勃艮第公爵在法国,属于那种能摄政的顶级大贵族。自己现在有求于人,所以理亏就得认,没办法强求“王族的尊严”。而强行开口指责,也只会像村妇撒泼,反而更会在异国丢面子。 只是,这种处境的落差,更让她觉得悲哀。 回想下从朱允炆团队被紫帐汗国推荐,出现在巴黎之后,发生的各种事情,她在面对紫帐、尤其是这个东方长相的郭康时,心态也难免失衡。以至于情绪波动太大,这次险些没控制住。 不过,她终归是常年在宫廷活动,见过各种大事的人,几息间就平复了神色。倒是小让娜很是不满。 “你怎么这么和我妈妈说话!”她抗议道。 “我说什么了?”郭康颇为不解。 “你刚刚才说他们蠢啊。”小让娜指出:“现在就不认了么?” “我哪说了啊。我的意思是,人家的学说有道理,就要接受,用宗教当理由去指责对方,也是站不住脚的,等于承认自己太蠢。”郭康并不接受:“我只是借助她自己给的设定,陈述一个推论,以此论证我自己的想法。又没故意去指责谁,怎么能怪我?” 他也确实觉得冤枉。 本来,郭康是觉得,这里的人都是些对宗教看得很透彻的人,可以交流和探讨宗教的意义与用法。而且,讽刺欧洲的罗马公教教徒,也不算什么事——大都的希腊神学家,比他嘲讽得可厉害多了。 他诚心讨论正事,人家却给他摆情绪,这自然让人不舒服。而且,其他人就算了,毕竟这年头,大部分人还是真心信天父的。但法国上层…… 这些人自己都带头攻打公教教友,实在难以让人相信,她会对公教教众这个词有多少认同感。纠结这种事情,未免太做作了。 这时,他突然想起小让娜的事情。 小让娜小小年纪,神学功底就很扎实,甚至能经常说教郭康,估计也是受到了母亲不少影响。她当初学习的内容,也是那边的教义为主。 道衍和尚来这里之后,就经常和让娜公主在一起谋划。她现在得到了母亲和嫡母的许可,正在跟着王大喇嘛学习当仙姑。 ——从罗马主教的角度看,这是件很异端的事情。 小让娜今后,估计会是紫帐汗国战略里的重要人物,而且本来是有一定宗教立场的。这一点,他之前一直没有太当回事。 这其实也是没办法。从他前世,到在紫帐的这些年,养成的习惯,确实容易让人不太在乎。但从现在这个情况看,不是他自己不关注就行了的。他似乎有些低估宗教的影响,也把盟友太理想化了。 他不知道让娜母女现在在谋划什么,道衍和尚、以及可能在背后的明朝又有什么意图。但现在,这些人正在有些反常地主动配合,加入紫帐汗国未来关键的战略计划中。 义父、王大喇嘛等人大大咧咧,没怎么当回事。而狄奥多拉碰到关于感情的问题,就像失去了脑子一样,就会对着小孩子虚空吃醋,发挥过于失常。而他自己,一直沉迷技术问题和整体的谋略,对于这些“细节”,也并没有上心。 之前的欧洲人,也确实从未表现足够的能力,去执行这种程度的计谋,让大家都忘了这种可能性。如果不是今天这件事,他很可能就这么忘记,直到出现大问题才反应过来。 他在分析对马穆鲁克战略的时候,专门强调过情报单向透明,会产生多大的影响。而现在,自己正处于透明的境地,让喜欢谋划的郭康很不舒服。 朱文奎和小让娜经常和他接触,互相比较了解。但这个突然出现的让娜公主,确实很难让人放心。 人和人的信任,是很容易变化的,维持起来很难,破坏起来却很容易。他的祖上郭盖、郭砥等人,都是一生殚精竭虑,努力维持众人之间的和平。郭康这些年,听了太多此类故事。现在想想,确实需要防微杜渐。 但是,采取直接的对抗性手段,也是不明智的。 紫帐汗国不是他自己一家。这样只会显得自己斤斤计较,让其他本来也看不出异常的人,更同情被针对的一方,反而给人家活动空间。而且,现在终究还是有共同的敌人。 想到这里,郭康有了主意,决定试一试。 他已经没了不满和气愤,反而有点后怕。不过,他还是摆出生气的样子。 “我原以为,法国上层是一群理智的人,看得清利害所在,愿意以国家的利益为优先来考虑问题。”他故意摇头,对周围人说道:“没想到,他们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简单粗陋的教派纷争。我不擅长宗教,所以也没有继续参加讨论的必要了。” 说罢,他就中断了对话,不再言语了。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五章 教友请留步 看到郭康明显不高兴了,朱文奎比让娜母女还急。 郭康转头就要和他们告辞,说自己先护送马王妃等人的车驾离开,让杰士卡等“王府大员”陪着让娜公主多玩一会儿,还喊朱文奎也一起走。 朱文奎看了看让娜母女,想让她们给郭康道歉。但让娜公主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不愿意接受,始终没有开口。 “郭公子请留步!”朱文奎赶紧喊。 郭康一听,赶紧加快步伐。 紫帐汗国有个出名的段子。当初,帖木儿皇叔为了宣传自己的功绩,雇人写了很多不少作品,讲述自己的事迹。一些波斯人把这些文学作品带到了紫帐汗国,经过改编,产生了很多这个年代颇为流行的历史话本。 话本里,帖木儿是一幅勤恳虔诚的形象,每天致力于号召各路教友,一起去圣战。教友们往往各有各的理由,不想参加,他就认真说服大家一起参与。 各种故事片段里,经常有教友不听他说话,拨马便走的情节。这个时候,帖木儿皇叔就会大喊“教友请留步”,然后去劝人家。 不过,无论圣战是输还是赢,故事最后,基本都是教友们吃了大亏。 由于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太多,帖木儿皇叔聘请的御用文人们,都说不清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时间长了,大家都把“教友请留步”当成了固定的梗,天天拿来开玩笑。还有人认为这是个不吉利的话,总之要尽量避免。 见他直接跑路,朱文奎左右看了看,犹豫了片刻,果断丢下身份不确定的姨娘和便宜妹妹,追好兄弟郭康去了。 车队边,郭康看着追过来的朱文奎,有些意外:“你不去那边跟着她俩么?” “让娜阿姨是一国公主,能自己保护好自己的。我妹妹在那边放一会儿,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朱文奎解释道:“我是怕你和大家有什么误会,所以跟过来问问。” “哦,不用在意。”郭康摇摇头:“这大概就是宗教认同的问题吧。这种事情,没法强求的。” 正说着,马王妃打开车窗,询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就是让娜阿姨和我们的宗教观点,有些出入。”朱文奎又连忙走过去,告诉母亲:“再谈下去,恐怕伤了和气,还是到此为止,大家先回家吧。” 他说的比较隐晦,似乎是两边都不想得罪。不过马王妃显然不傻,几句话间,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在谈什么啊?”她追问道。 “呃……就是些政事、时情之类的。”朱文奎说。 “唉,这可不好。”马王妃看了郭康一眼,又很快转过头,对朱文奎说:“这里都是亲朋好友,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闹起来呢?快去把她们劝回来吧。” “啊?”朱文奎有些犹豫:“她们这边,估计不觉得是小事吧。” “那就把佑贞带回来。让娜妹妹那边,先请其他人跟着她,等她消了气,冷静下来,我们再去安抚。”马王妃顺水推舟:“吵架怎么能把小孩子带进去呢?” “那小孩子可不是被带进去的。她还拱火呢……”朱文奎有些不服。 然而马王妃催促他,让他赶紧去,如果那边不同意,就告诉她们是自己要求的。朱文奎拗不过母亲,只好再去跑腿一趟。 不一会儿,他真的带着小让娜回来了。 “来来,佑贞,上车吧。”马王妃热情地招呼道:“我听你哥说了。哎,伱说这都什么事啊。大家礼佛,就是图个平和、心安。为了怎么拜佛打起来,那不是本末倒置了?佛祖知道你们吵起来,也会伤心的。” “不是,娘,我们说的不是佛。”小让娜解释道。 从法国逃亡出来之后,很长时间都是王妃在亲自照顾她。到如今,甚至比她和生母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所以她也一直直接用母亲称呼。估计也是因为如此,她也愿意听从马王妃的话,跟着朱文奎赶过来。 “是啊,他们说的是欧洲拜上帝教的事情。”朱文奎也帮忙说道。 “哎,我也听说过。那边人的信仰啊,实在太暴戾了。”马王妃摇头叹气道:“大家要是都和佛门一样,追求清净,那这里估计会太平很多吧。” “佛门也不是真的好。”朱文奎提醒道:“娘,你别忘了,咱们在南洋也是见过的。那边的佛门弟子,可是天天追着天方教的人砍。” “那都不是什么正经和尚,念得经我看都不一样。”马王妃果断否认他们的正规佛教徒身份: “我也知道,佛门里总有不肖弟子,各种龌龊事情也不见得少。不过咱们的世间,本来就不可能完美。相比起来,咱们的正规寺院,起码还是像点样的。” “那也是官府硬给管出来的。”朱文奎倒是很清楚,而且明显对于母亲信任佛教有些在意:“要不是官府几次介入,强行进行整顿,佛门只会比教会还能贪的。” “按你这么说,当年灭佛还是好事了。”马王妃苦笑道。 “这要看怎么想了。如果从整个佛教的角度看,朝廷拆除不法寺庙,驱散僧人,对整个佛教肯定是有好处的。僧人都忙着敛财,还怎么去弘扬佛法?”朱文奎显然也是思考过的:“这就好比一棵树,剪掉乱长的枝叶,反而能让整棵树长得更好。” “那道教呢?”马王妃质疑道:“怎么没有灭道的?他们不需要纠正和整顿么?” “道教那可严重多了。”朱文奎可不含糊:“对付道教,一般都不叫灭道了,叫镇压叛乱。” “官府处理佛教,是派官吏、衙役取缔寺院,捉拿妖僧,清查不义之财;官府处理道教,那就是派遣官军,和道教叛军摆开阵势交战了。这已经超出‘灭道’的范畴了,所以才没有这个词的。” “你这嘴也越来越能说了。”马王妃无法反驳,笑道。 虽然儿子直接反驳自己,还质疑她信奉的宗教,但她依然还是挺高兴的。 “佑贞,上车吧。”她也没去争辩,转头招呼道:“我们先回家。” 等小让娜上了车,车队就再次出发。郭康和朱文奎也骑上马,跟在旁边。马王妃则又开始絮叨起来。 “你去拜上帝,娘也从来没反对过。拜哪个菩萨、哪个天尊,都是看自己喜好,也没什么差别。但你要拜正经的上帝,不要误拜了邪神。” “哎?”小让娜似乎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这么说:“我没有拜过其他的神啊。” “你们母女,为了个礼拜的事儿,就跟郭公子闹别扭,我都知道了。”马王妃告诉她:“这可不好。正经的神,都要教育信徒,劝人行善的。哪有鼓励大家起纠纷的道理?” “娘没你读的经多,但也知道,天兄移鼠菩萨下凡,就是为了普渡众生,让大家摆脱与生俱来的苦厄。甚至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感化罗马人。最后终于劝化了罗马帝国,才有了现在的拜上帝教。” “人家天兄菩萨救苦救厄,是图了什么?难道是让你们打着他的旗号吵架?”她叹气道:“所以啊,想礼拜的时候,就让王师傅带你,去娘娘庙做正经的礼拜。别跟那些蛮夷混在一起,时间长了都给人带坏了。知道了么?” 她像个谆谆教育孩子、不要和坏人来往的普通母亲一样,教育起小让娜来。 “可是,那也不是蛮夷,那是我生母啊。”小让娜无奈地解释道。 这话听起来很怪,但也没办法——在坚持区分蛮族这方面,塞里斯人和罗马人几乎一样固执。 别说照顾其他人的感情,他们经常连自己的感情都不照顾。小让娜已经听说过很多起,说自己祖宗是蛮夷的事情了…… “那就是个归类,不是要说她。”马王妃倒是不太在意:“那些人信的教,娘看了都受不了。她只要不信那些就行了。” “是哪些啊?”小让娜眨眨眼,还是没太懂。 “你哥给我说过。”马王妃告诉她:“就波兰人信的那种教,说也是拜上帝教,但其实不知道是哪个邪魔,篡改出来的教义。里头居然还说,让人拿自己孩子来做献祭。连罗马主教都看不下去,硬给他改成羊了。” “那个好像是说,让信徒献祭最亲近的人,来表忠心的。”朱文奎帮她补充道。 “哎呀,这可真不是人!”马王妃连连摇头,用自己想到的最严重的词骂道:“都是这样的人聚在一起,能是什么正经教派?我看,文奎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有些教派,就是欠朝廷剿。” 小让娜没法反驳,只好跟着点头。 “娘虽然挂着这王妃的名号,但就是个寻常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微言大义、经书坟典。你们喜欢的政事和军务,我也没什么兴趣。” “但娘知道,咱们作为一个人,起码也要知道善恶吧。”马王妃叮嘱道:“所以,一定要离他们远远的。不要看他们可怜,就同情他们。也不要觉得大家都拜一个佛,就替他们说话——这些人都坏着呢!” “知道了,知道了。”小让娜继续乖乖地点头。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六章 让波兰消失的小技巧 其他人每次想管小让娜,效果都不怎么好。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很“叛逆”。连天天照顾她的大哥朱文奎,都经常被顶撞。 郭康就更不用说了。被小让娜各种嫌弃,都是家常便饭了。后来狄奥多拉吃小让娜的醋,他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 所以,发现有人能管得住她,郭康也是松了口气的。 而且,他总有种感觉:马王妃虽然一直对让娜公主很友善,一口一个妹妹,这段时间还一直在帮忙安顿她,但内心深处,恐怕不是那么欢迎。 他故意把争执闹大,然后脱身往这边来,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看看马王妃的表现。毕竟,虽然她不显山不露水,但在吴王一家内部,依然是人脉网里最重要的人物。她的管理能力和立场,对于今后的合作,是非常重要的。 只是,马王妃没有像他想的一样,问好情况就开始劝和,而是直接单独把小让娜叫回来了。再想想之前,她不允许小让娜在这几天上街玩,却对让娜公主不管不问的态度,总感觉应该是有意的。 之前,他对马王妃的印象,就是一个标准到近乎刻板印象等级的古代大家族主妇。坚强却缺乏主见,善良却性格柔弱,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相夫教子。虽然和其他人的交往,仔细想来也不少,但基本上都是家长里短的事情,几乎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表现过自己对于“正事”的态度。 让娜公主刚出现的时候,他也主要在想外交上的名义问题,还有她和朱文奎的关系。对于马王妃,大家似乎默契地无视了她。毕竟,以她一贯的表现,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让娜公主应该不会以吴王妻子的名义大肆宣传,因为法国方面现在不想承认这个关系,而就朱允炆的现状,这层关系对她本人恐怕用处也不大。这种情况下,她不会威胁到马王妃目前的身份地位,而马王妃也应该和之前一样,像个完美的正宫娘娘,接受和管理好这一切的。 不过,从这两次的细节之处看,马王妃似乎也有自己的想法。虽然她从来没明说过,连亲儿子朱文奎都没什么感觉,但郭康总有一种她在和让娜公主抢女儿的感觉。不知道往后,她会不会显露出更多的想法。 当然,这对郭康自己来说,也是好事。让娜公主的利益所在,以及她的思维方式,都和他周围这些罗马人差的有点远。她的行事方式,也过于特立独行,估计不是个容易说服的对象,今后也可能成为不确定因素。 虽然名义上是好盟友,但她终归不算自己人。小让娜要是和她走的太近,今后很多计划,也会增加额外的不确定性。马王妃来照顾小让娜,对大家来说才是最好的。 当然,这些目前只有他自己在想,连朱文奎也不知道。 他思考的这段时间,朱文奎正在用从他这里听来的理论,和妹妹争论。 小让娜似乎是认为,之所以有这么多疯狂的教徒,天天来和罗马作对,不是因为教义本身出问题,而是因为教会介入了太多凡俗事务。他们拥有了自己的现实利益,自然就会动用宗教手段,维持这些利益。表现出来,就是各种完全没有必要的宗教战争。如果能让宗教和世俗权力分开,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 但朱文奎明显不太信。 “欧洲各国的拜上帝教,是不可能和中原佛教一样发展的。”他正笃定地说:“用改革佛教的方式处置他们,明显也是不现实的。” “为什么?”小让娜不服气地问。 “因为两边的情况根本不一样啊。”朱文奎一摊手:“罗马公教的问题,在于教义本身。直接改变教义,整合教会,才是最重要的。” “中原王朝能要求僧人放弃世俗权力,限制他们在财产上的特权,专心从事宗教工作,是因为在佛教之上,还有个‘天’祭祀。”他解释道。 “国家的大事,在于祭祀和军事。这两种权力稳定,国家才能稳定。在中原,这两件事本来就被朝廷同时抓在手中,僧人无权介入。” “他们信奉的佛教,只是祭祀的一种,没法威胁朝廷对于祭祀权的控制。所以,禁止僧人干涉世俗事务,也不会破坏‘祀’和‘戎’二者合一的状况,也才是有效果的。” “但欧洲的朝廷,没有教会的职能。他们只有这么一个教会。强行让教会和世俗管理脱离,等于又倒退回上古,回到巫师和国君对立的时候了。” “所以我才说,你说的这个宗教改革的思路问题非常大。”朱文奎最后判断道。 “但是……一直以来,这里的人确实都是这么呼吁的。”小让娜疑惑道:“按你说,难道他们做的都不对?” “我觉得是真的不对。”朱文奎如是说:“他们一开始就理解错了。或者说,他们可能从来没有这方面经验,所以根本不懂,只是瞎寻思的吧……” 小让娜一时陷入了沉默。 马王妃倒是很支持朱文奎,也乐见他话语的效果。她趁机劝道:“你哥的话,伱也好好考虑下。娘知道你从小就聪明,所以这种事情,也一定要多思考,不要偏听偏信。” “那欧洲人虽然经验丰富,但中原岂不是更远胜他们?他们坚持的,也未必就是对的吧。还得自己多想想才是。” “这也不是我说的。”朱文奎笑道:“都是郭公子他们,之前讨论教义改革的时候,聊到的内容。我也就是在旁边听。要问,还是问他们吧。” “哦,对了。”他转头招呼郭康:“你刚才不是正要说,如何对付波兰的教派么?给我们讲讲呗。我们这里现在都是想听的了,而且大家也没啥宗教成见,总该可以说了吧。” “你能听进去就行。”郭康耸耸肩。 “我当然能了,我又不是狂信徒。”朱文奎不以为然。 “那就简单了。”郭康说:“其实还是老一套理论——这都是地理和历史背景决定的。” “你也知道,这年头的贵族,身份都是不定的。就和刚才我们亲眼看到的例子一样。一个英格兰贵族在波兰也能持有领地;一个西班牙贵族可能同时要效忠法国和卡斯蒂利亚;一个法国贵族也可能跑去英格兰宫廷当官。总之,他们是‘哪国’贵族,其实并不重要。” “至于平民,那就更混乱了。绝大部分平民没有什么文化,只知道自己所属的领主。领主更上的封君,以及他们之间的封建关系,对于平民来说过于错综复杂。基本上,大家对此都是没概念的。” “很多国家试图改变这种情况,让贵族和平民有一个身份认同,以此来团结众人,防止像之前一样,一遇到危机,大家就纷纷树倒猢狲散。波兰想要的,就是这个。” “但问题是,他们没这个文化基础啊。”郭康笑道。 “罗马的概念有多久了?法国的概念有多久了?波兰呢?他们没有这个文化基础啊。那你说,还能怎么办?” “所以就要用宗教了,是吧。”朱文奎现在也学聪明了。 “是啊。”郭康点点头:“一方面,他们没有可以直接借用的、族群的文化和历史;另一方面,他们又正好身处罗马公教和正教的边界。所以,最简单的方法,当然就是用宗教身份,来帮助建立这种认同。” “你看,这就是他们显得这么疯狂的原因。” “嗨。那直白说来,不就是没文化呗。”朱文奎哂笑道。 “当然了。有文化,谁去发疯当狂信徒啊。”郭康也笑着说。 “那你接着说,怎么对付他们?”朱文奎继续撺掇道。 “这个更简单。”郭康分析起来:“这种群体在我们看来,都显得疯狂又固执,似乎很坚定。但其实,这正是他们脆弱的表现。” “说到底,一个群体,如果十分依赖宗教,需要借助宗教信仰进行整合,那说明它本身的共识并不牢固,只能依靠严格的宗教区分,界定一个‘内外之别’,让成员凝聚起来。” “不过,这是最好对付的一种建立认同的方式了。我们也渐渐摸索出一套经验来了。” “这还有套路的么?”朱文奎愈发好奇。 “对啊。”郭康点点头:“你想想,既然他们想用宗教进行区分,那我们需要做的,当然就是让他们的区分法,变得无法严格。如果能够扰乱他们的信仰,迫使他们互相怀疑,不就可以了?” “我们现在,用的就是这种方式。”郭康指了指背后的广场:“贵族和士兵们想要活下来,就得宣布自己不是波兰人,这样一来,只有那些信仰和认同非常坚定的人,才会不惜性命去坚持。而大部分人,就和那个英国贵族一样,身份并不是那么确定。有机会的情况下,当然会选择保命第一了。” “哦……那就是说,滑头的人才能活着,真信波兰这套的都死了。”朱文奎点点头。 “这只是最表面的现象。”郭康说:“只靠这一层,是没法真正造成破坏的。毕竟我们也不可能一次抓住太多贵族,而且被杀者也会形成鼓舞作用。” “历史上很多教派面对着逼迫和屠杀,但很少有这种方式就能赶尽杀绝的,哪怕双方实力悬殊。我们面对波兰人,没有这么大的优势,当然也不会指望这一步就解决问题。” “还有其他效果么?”小让娜也忍不住,加入了对话。 她爬到车窗边,想听郭康讲解。马王妃对此也十分支持,还往旁边挪了挪,让她凑过来听。 “有。因为我们说过,波兰是个特殊的国家,欧洲也是个特殊的环境。”郭康说:“很多贵族是有多重认同的,他们可以同时是很多国家的人。而平民对于国家的感情很淡漠,更认同的是自己的家乡。波兰希望人们更认同自己,但我们完全可以要求他们宣称,放弃这种认同。” “这种口头表态有效果么?”朱文奎表示了疑虑。 “空口说出来,自然没有效果。但被人听到,就有效果了。”郭康告诉他。 “你知道,天方教什叶派,有个‘塔基亚’原则么?”他举了个看起来离话题很远的例子。 朱文奎似乎没听说过,但小让娜点了点头。 “什叶派的第六任伊玛目,因为苦于教派遭遇的迫害和屠杀,下达了教令,规定信徒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隐瞒自己的信仰。”郭康解释道。 “不过有意思的是,这种看起来很方便的规定,却几乎没有出现在其他教派过。不管犹太教、拜上帝教还是其他天方教教派,都不主张这种行为。哪怕免不了有个例出现,教团整体上也是很不鼓励这种事情的。” “这么说,我倒是有印象了。”朱文奎恍然大悟:“之前我遇到几个叙利亚商人,他们喝酒之前,非让我强行劝酒几次才行。难道也按照这个标准来的?” “如果他们不是特定教派的,那严格来说他们是不能用这个方法的。”郭康说:“但你看,就算没有明确规定,大家也在滥用这套逻辑。” “喝葡萄汁什么的,都只是个小问题。最大的危险在于,教团没法用简单的方式,鉴别信徒的真伪了。在需要依靠、且只能依靠宗教团结大家的情况下,这种‘怀疑’,是十分致命的。” “有人投靠了敌人,然后回来,说自己依然忠诚,之前只是伪装——那现在,你说信不信他吧。”他抛出了问题。 朱文奎和小让娜面面相觑。 “对于正常的组织来说,哪怕这人没有投降过敌人,都需要进行严格审查,防止他投靠敌人,再回来当内奸。”郭康提醒道:“降将很难得到信任,哪怕回去也难以被重用,何况来回投靠两次的人。无论在哪个文明,大家都不会随便相信的。” “而一旦这个口子放开,‘假意改信’成了定例。鱼龙混杂的人纷纷返回,里面有大量摇摆不定的墙头草、跟敌人已经妥协了的两面派、甚至是敌人主动派过来的内奸。这又如何进行分辨呢?” “而如果不能分辨,那么大量人员都会长期彼此怀疑,而且他们也确实都有做内奸的可能性。这种情况下,组织怎么运转?” “所以,除非这个组织非常小,而且只剩下非常坚定且值得信赖的成员,否则几乎没人敢大张旗鼓这么做。”郭康说:“这就是怀疑的可怕之处了。” “而我们做的,其实就是人为迫使波兰人‘塔基亚’,迫使他们相互怀疑。这下,能听明白了吧。”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七章 杂胡大舞台,有脸你就来 “这方法真的有用么?”小让娜还是持怀疑态度。 “反正对波兰人有用。”郭康说:“我们配合一些非常……简单的小技巧,就能对他们造成破坏。” “什么技巧啊?”小让娜好奇道。 “放人。”郭康说:“巴西尔三世刚去世的时候,有消息说西蛮、北狄要趁势合并来进攻。于是,张元帅想了个办法。他把之前被俘的波兰士兵集合起来,进行点名和重新统计。” “巴西尔时代的战斗中,我们抓了很多波兰俘虏。少数有钱的人,陆续被家人赎回,而众多没钱没势力的普通士兵,就一直被关押在这里做苦工。” “于是,他让几个一向管不住嘴的士兵,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消息,说准备把卢布林地区的人放回去。很多俘虏都得知了这个情况。” “波兰人没有严格的户籍制度,对军队里普通士兵的管理也很松散。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各地领主和佣兵团自己负责招募,将领本人都未必能确认手下从哪来。所以,籍贯到底是哪里,可以说全看他们自己一张嘴。被我们抓了之后,这种信息更是完全无法查证。” “所以,在统计的时候,大量波兰俘虏都声称自己是卢布林附近来的。有些人甚至编造了完全不存在的城镇,几个人串通好,自称都是那个地方来的老乡,准备互相证明。不过这边也没去核实,只是草草统计了一番,走个过场。” “在释放之前,张元帅亲自出面,发放路费和新鲜的面包,招待大家。他说,眼下应该很快就会打起仗来,但相信卢布林的平民们也会追随贵族的脚步,成为罗马的朋友,而不是助纣为虐,帮着邪恶的波兰人。” “这个方法好面熟啊。”朱文奎惊讶道:“不过是不是太简单明显了?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故意的吧?” “确实非常简单。”郭康苦笑道:“但没办法啊,不说的这么简单明显,人家不懂,就不上当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本来也不要求装的特别真实。”他补充道:“就算有人认为是假的也无妨,只要引起这个话题,就足够了。” “果然,这些人回去之后,卢布林地区的人和我们交好的消息就传的到处都是。当地贵族多方游说,总算让大家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这样不是解决了么?”朱文奎问。 “如果他们足够强大,还足够聪明,那应该就解决了。”郭康摇头说。 “在之后的战争里,他们明显急于表现自己。我们这边就故意设下了圈套。在他们南下找我们决战的时候,元帅故意安排大家丢弃辎重、财宝吗,后退诱敌。” “卢布林的贵族果然都冲上来,抢夺战利品,搜索俘虏。还有人朝着元帅大旗就冲了过去。整个波兰军队被他们带着,都乱哄哄地开始追击。” “我们准备好的伏兵就趁此机会冲出,波兰军队因此大败。”郭康耸耸肩:“你看,很简单的计策吧。但凡看过三国话本,估计都知道这个套路。”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说,计谋的关键不是本身多复杂,而是看是不是用对人了。”朱文奎感慨说:“如果是寻常的军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影响心态;如果不是欧洲的贵族,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头脑发热乱冲。这计策看起来简单,但能用对地方,也不错了。” “这么说也行。”郭康想了想:“不过这里,其实还有后续。” “如果他们赢了,那这个计策估计没什么效果,反而会让这些人更团结,因为他们通过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但没有通敌,还立下了汗马功劳。但这次打输了,那就彻底没法解释了。” “他们辩解说,只是因为有人太莽撞,但其他人未必会信。虽然丢弃战利品诱敌这一招,对欧洲人可谓屡试不爽,其他地方的贵族同样很容易上当,但谁让这次他们牵头?所以,其他人正好也把自己侦查不力、指挥失措的责任,都推给他们了。” “如果有个强势的统帅,进行公正的裁决,或许可以挽回局面,但很可惜,这同样是波兰人没有的——卡齐米日三世之后,那里就一直缺乏有力的军事领袖。而1399年之后,连拥有宗教地位和权威、能暂时让大家别吵架的雅德维加女王也没了。” “这种情况下,贵族们自己在议会里乱吵,能吵出个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那之后,别的地方的贵族就经常合力排挤卢布林的贵族,占他们的便宜。卢布林人很气愤,之后都不乐意响应征召了。” “这可真是……戏剧性。”小让娜感慨道:“不过瓦迪斯拉夫·雅盖沃也是个有心计的人,他为什么没去管?” “因为我们经常给他写信。”郭康说。 “啊?”小让娜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卢布林在波兰和立陶宛的交界处。虽然现在名义上联合了,这里曾经也是两国争夺过的地方。”郭康告诉她:“其他的地方,雅盖沃还能管。但插手这个地方,确实容易产生嫌疑。” “而且,我们在战斗中,也抓获了一些信正教的立陶宛人。后来我们也把这些人送了回去,还写了封信给雅盖沃,盛赞他的立陶宛正教战士,既勇敢又宽容,都是有武德的人。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为难他们,赎金就不收了。” “他们跟波兰人差距这么大?”朱文奎好奇道。 “当然没有多大。”郭康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最多也就是其中一些信正教的,面对我们的时候稍微没那么疯狂吧……真烧杀抢掠起来,没什么差别。反正,就是为了制造话题,硬吹的。” “我明白了,关键不是真实情况,而是要表达出差别。”小让娜想了想,说。 “是。雅盖沃在立陶宛大力推行罗马公教,本来就引起一些当地贵族的不满。但不推行的话,波兰人又得认为他不虔诚,是假意改信。”郭康说:“所以,我们隔三差五,就送回一些立陶宛正教徒,然后频繁给雅盖沃写信。” “他还敢收么……”小让娜无语地说。 “他一直不愿意收,后来甚至禁止那些意大利商人,帮我们携带信件。”郭康忍不住笑道:“但你要知道,一条禁令的作用,往往不止是禁止某件事——它还能引发人们的好奇心。” “这禁令就等于不断提醒众人:‘大家都看过来啊!你们对大王禁止的事情都没兴趣吗?’” “贵族们相信么?”朱文奎问。 “不相信的人拿这个嘲笑他,或者装成相信的样子去攻击他。”郭康说:“至于信不信,其实不重要,反正有用就行了。” “所以,就和之前的问题一样:他只能承受这些压力,或者表现的对宗教更疯狂。而如果更疯狂的话,立陶宛人就会对他更不满。他确实是个聪明有手腕的人,但英雄也得借时势而为。在这种环境下,一个人的努力,作用是很有限的。” “伱们这几招用的是真不错。”朱文奎感叹了句,转头对小让娜说:“看看,你也该好好学学了。” “别别别。”郭康赶紧说:“我们这边,都是些糊弄小孩级别的把戏,也就能哄哄欧洲土著了。你们今后要跟明朝之类打交道的,学啥不好学我们……” “这两边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他摇摇头:“不是我故意夸张,你知道速不台当初的事情吧?” “怎么了?”小让娜本来还想反驳哥哥,见郭康这么谦虚,一时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速不台被派遣西征,立下了大功,回来之后窝阔台命令他率军进攻金国。结果速不台第一次大战,就在倒回谷惨败。蒙古军队损失惨重,死者填压溪谷间,不可胜算。” “窝阔台气得痛斥大臣们,说如果木华黎还在,怎么至于如此地步。速不台也差点被废黜,后来拖雷去劝说,才把他调到自己麾下去。” “这件事分析起来,倒不是速不台能力不行。后面的作战里,他也逐渐恢复了正常水平。有人分析战斗过程,认为他的失误,很可能就是长期不参与中原战争,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所以,我们这边的经验,看看就行了。”郭康摇摇头:“这说白了就是欺负杂胡。你们要是也跟着学,那不是送命么……” “而且,你也知道,我爹这一代人,学问都不怎么渊博。”他小声对朱文奎说:“说实话,张叔已经是将军里,读书最多的人了,但你看,其实也就是个话本的水平。” “所以,咱们还是学点正经的吧。” “好吧……”朱文奎只好点点头。 “我觉得这个计策已经够复杂了。”小让娜倒是很感兴趣:“不过有一点,不是说贵族都被处决了么?还有能被赎回的啊?” “我们对贵族的定义不一样。”郭康说:“波兰的贵族非常泛滥,随便抓几个人,都有个是贵族。按他们的标准,我们都不用甄别了。所以,我们承认的,基本上都是被抓出来的老仇人,在波兰国内也得有影响的那种。” “那你们的仇人也太多了点……”朱文奎感慨道。 “当然。”郭康摇摇头:“波兰人每次入侵,守不住的村落和堡垒都得肯定全部完蛋。找个有血仇的人太简单了。关键是要找处决之后影响力会比较大的,这种才得仔细挑——一般人想上十字架,还上不去呢。” “我之前没想过这些细节问题。”小让娜也思考了下:“不过这么看,你们已经算比较宽厚的了。这么看来,还能留下活着的俘虏,已经不容易了。” “没办法,我们穷,需要出售奴隶补贴支出啊。”郭康说:“当然,你也知道了,这种奴隶总是卖不出去,积压非常严重。” “这是为什么?”朱文奎似乎没了解过。 “波兰人自己,是不想自认斯拉夫人的。他们总想把自己和其他斯拉夫人区别开,坚决不承认大家都是一个祖宗,好像是觉得这样很掉价。” “但问题是,虽然自认比斯拉夫人高贵,但意大利和埃及的奴隶贩子,一直坚持认为他们就是斯拉夫人,不值钱。”郭康讲了个颇有些黑色幽默的行情:“总之,他到底是不是斯拉夫人……我也说不准吧。” “在我们这边,斯拉夫奴隶是卖不上价的。贩子们也嫌弃利润率太低,行情不好的时候,甚至抵不过运输和管理的开销,导致经常出现滞销的情况。” “所以,我们只能看管他们,去做一些没什么技术要求的苦工,至少不能白养着。这也导致我们这边,扣留着的俘虏总数也不算少。” “这样啊。”朱文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们纠结这个干什么。” “可能是为了吹嘘吧。”郭康说:“缺什么才喜欢吹什么,他们没有足够的文化,没法和旁边的穷亲戚区分,所以才要极力鼓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说自己跟人家不一样。” “现在,有波兰人提出了个新说法,说他们也是外来征服者的后代。”郭康说:“他们认为自己是萨尔玛提亚人,当年迁徙过来,征服了土著的斯拉夫人。” “萨尔玛提亚是什么?”朱文奎问。 “是来自中亚的游牧民,据希腊人说,是后来被塞种人驱逐,跑到这里的。”郭康回答。 “这个塞种人又是什么?”朱文奎还是不了解,迟疑了下,追问道。 “是来自西域的游牧民,据汉朝人说,是后来被大月氏驱逐,跑到这里的。”郭康回答。 “大月氏……哦,这个是被匈奴驱逐,跑到西域的吧。”朱文奎这回倒是知道了。 “是啊,就是那帮人。”郭康点点头。 “那他们认祖宗也算了,怎么认个这种被赶了好几次的杂胡啊……”朱文奎撇撇嘴。 “我都说了,都说杂胡,你妹妹还不信。”郭康吐槽道:“这是我们这边的传统啊。”、 “你看,克罗地亚和塞尔维亚据说是来自阿兰人的两个部落,匈牙利据说是得名于匈人……很多名字都是这么来的。”他掰着指头,如数家珍地列举起来。 “我不熟悉这些名词。这都是杂胡?”朱文奎好奇地问。 “对啊,都是杂胡。”郭康笃定地说:“你要不嫌掉价,就跟他们折腾吧。”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八章 我信的神这么多,肯定不是无神论者 “这个阿兰又是什么?怎么这么多奇怪的人?”朱文奎问。 “阿兰大概就是汉书里的奄蔡,和康居、大月氏是类似的族群。”郭康说:“郅支单于西逃的时候出场过,所以汉书有记录。” “那是什么故事?”小让娜问。 “你连这都不知道?”郭康颇为讶异:“你还真就只看教会的经书啊。” “我,我才读了几年的书,不知道才正常吧!”小让娜气愤地皱起眉头,抱怨道。 “那可不是。”郭康好不容易抓到她不擅长的领域,开始摆起兄长的架子,教训起来:“基本的历史常识都不懂,就去念经,你不怕念歪了么?” “我问伱一个基本问题吧:如果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情,和经书里的记录矛盾了,那你觉得,是经书里的教义错了,还是世界错了?” “是某些前人对教义的理解错了。教义和世界都是对的。”小让娜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的天,你妹妹真是个宗教天才。”郭康实在没忍住,转头向朱文奎赞赏道。 “……”朱文奎不知道他这是真心夸奖,还是在讽刺,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郭康也觉得,从人家小姑娘身上找优越感,有点太欺负人,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但是话说回来,之前他还真的被小姑娘欺负过,怎么想都已经有点没面子了。 而如何有面子地找回面子……这个还真不太好找。 纠结了一会儿之后,他决定还是直接讲正题。 “汉朝的时候,奄蔡是康居的附庸。郅支单于在匈奴内战中落败,就逃到了那里,率领三千多残余部众,在怛罗斯河畔驻扎。”郭康说:“康居王想借助他的力量对付乌孙,就把女儿嫁给他。郅支果然连续击败乌孙,迫使乌孙迁徙千里躲避他。” “郅支为人暴虐,四处横行,大宛、奄蔡等都被迫向他缴纳岁币。认为康居人对他不礼貌,就肆意杀人,先后把康居公主、贵人、百姓等数百人杀死肢解,丢进河里。康居等国惧怕他的势力,也不敢反抗他。” “原来是这么个出场法……”小让娜有些意外:“我以为是什么有名的大族呢。” “确实。”朱文奎点点头:“我对郅支的唯一印象,就是被汉朝干掉了。没想到在西域还能这么横行的。” “我如果不是为了考证他们的起源传说,特意去找古籍看,也不知道这回事。”郭康告诉他们:“不过这个其实也是西域的日常,见多了就不奇怪了。” “后来,柔然兴起,导致西域的胡人受到挤压,纷纷西迁。波斯和印度人记录了一大堆‘红匈奴’、‘白匈奴’、‘匈尼特’之类的族群。这些胡人迫使康居系的胡人也跟着向西北逃窜。那些进入欧洲的,就是阿兰人这一波了。” “听起来好复杂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匈奴?他们有关系么?”小让娜问。 “罗马在西欧崩溃之后,不也出了一大堆自称罗马的。”郭康指出:“他们和汉朝时候那个匈奴的关系,大概就是……神圣罗马帝国和罗马帝国的关系吧。” “哦,这样比喻,就好理解了。”小让娜露出了然的神情:“不过神圣罗马帝国,和罗马还是有点关系的吧?” “这些五色匈奴,当年可能也在匈奴手下当过附庸,或者当过附庸的附庸呢。草原上不是一直这样么?”郭康不以为然:“人家也可以说自己有点关系啊。” 小让娜一时也无法反驳。 “我是真搞不懂这边的关系。”朱文奎吐槽道:“我上次看书,说阿拉曼尼国王一边自称罗马人的国王,一边自称德意志人的国王。这是怎么圆上的?” “我也搞不清楚。”郭康直言:“这几个头衔,有些好像是共存的,有些又不是。关系实在太复杂了,你得问狄奥多拉这样的人才行,我是记不住。” “不过我感觉,这个就像元朝皇帝还在自称蒙古大汗一样,是为了同时照顾两边吧。”他想了想,说: “这种现象其实挺普遍的。蒙古大汗总想进入中原,不想照顾草原穷亲戚;阿勒曼尼国王整天试图进入意大利,却不去管理德意志同胞;英格兰国王天天挂念着法兰西,不是迫不得已根本不想待岛上。可见,大家的想法,其实也都是差不多的。” “就刚才说的柔然,最初也是鲜卑人。当初拓跋鲜卑进入中原之后,老家直接不要了。这些没人管的地方,各种零散部族、逃亡奴隶、乃至流落到草原的中原人和西域人,就形成了这么个国家。他们和鲜卑的关系,有点类似蒙古部落和元朝的关系,不过他们更强一点就是了。” “那如果神罗真的完全控制了意大利,他们的德意志属性恐怕也会很快弱化吧。”小让娜推测道。 “那是肯定的。”郭康确信地点点头:“到时候就得防着其他德意志老乡,也有学有样,南下阿尔卑斯山和他争夺领地了——你看腓特烈二世,坐稳西西里的王位之后,不就立刻学起了阿拉伯人的样子,甚至都很少自称德意志国王了么。” 小让娜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你还说不清楚,这不是很了解这些历史事件么?”她说道。 “那些头衔、世系什么的,我确实记不住。他们那边各种家族的历史太复杂了。”郭康说:“我只是对文明传承的顺序比较好奇。” “顺序?什么顺序?”小让娜问。 “我之前听到一种说法,说希腊的文明继承自埃及,罗马的文明继承自希腊,西欧的文明又继承自罗马。所以这里的文明一直一脉相承,从没有中断。”郭康说:“有人据此认为,罗马公教各国,也算是一个传承很久的正统文明。但我见多了这边的情况,总觉得不怎么靠谱,像是欧洲人故意夸大,编出来吹嘘的。” “吹嘘?”小让娜歪歪头,显得有些疑惑:“有吹嘘的成分,也没错就是了……” “但这应该不是公教徒自己吹的。”她想了想,判断道。 “为什么?”郭康问。 “这不止是这些传承是真是假的问题,而是因为正常的欧洲人,不会选择这个吹嘘的方向。”小让娜一脸确信的神色: “我也算西欧公教徒,很了解他们。如果他们吹嘘,肯定是从天父的恩典、教会的正统性、王国的权威这些方面,来进行描述和渲染。这个文明传承……怎么看都不像他们能说出的话。” “对啊。”朱文奎也点点头,随口说道:“搁这儿给蛮族通三统呢,人家懂这个么?这想法太中原了,根本不是人家欧洲人的思路。” “论证正统也行,但不是这种哪个文明继承哪个的思路。”小让娜纠正道:“欧洲和中原不同,教会才有正统传承这么一说。但世间只有一个天父,教会也不会有前朝和二王三恪。所以他们的传承,只关心‘教徒’这个身份,不需要考虑文明更替的问题。” “而各个世俗政权,正统性是神授的,和文明、族群之类,更没什么关系。德意志国王自称罗马,主要也是罗马的宗教意义,不是说真的自认罗马人了。” “如果我作为公教徒,来进行宣传,目标是论证文明历史悠久的话,肯定是从摩西这里入手。”遇到擅长的话题,她又分析起来:“先论证从亚伯拉罕到摩西,这段古老的历史,以及他们和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的关系;然后论证摩西出走之后,文明和真理的火种又到了地中海东岸;接着,论证天兄基督的时代,文明和真理被传播到地中海各地,逐渐与罗马合一;最后传到西欧,随着罗马教会的传教扎根下来。” “埃及最好还是少提。因为在经书里,埃及主要是反面形象。提到他主要是给一个时间标尺,用来对比,说明历史久远的。” 她托着腮帮,想了片刻,又补充道:“对了,你说的希腊,也最好一笔带过。因为早期教会里希腊神父和拉丁神父的争端,属于一笔烂账。里面涉及了很多事关教会核心的事件,包括教义的分歧和一些早期异端的出现,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也解释不好谁有理。” “这个地方说的太细,不但不利于树立形象,反而会让大家觉得混乱,对传承的正统性产生怀疑的。” “这样啊……”郭康挠挠头,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不是说十字教的理论源头,是希腊人和希伯来人么?希腊人这就给踢出去了?” “就是因为各种影响很大,才要踢出去,否则怎么论证自己的教会才是掌握真理的?要知道,相互接近的异端,仇才是最大的。”小让娜指出:“另外你说的也没错。把希伯来人也踢出去,才是欧洲人的常见思路吧。” 郭康也思考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有点道理。 “那要是不考虑宗教呢,单独说文明?”他换了个思路来推测:“如果欧洲人把教会排斥走,然后再去论述文明传承,总可以吧?” “怎么可能。”小让娜转动深色的眼珠,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西欧文明本身就是建立在宗教上的。没有宗教,怎么单独说文明?” 这一句直接把郭康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 “在欧洲,哪怕你不提宗教,也摆脱不了宗教的影响。”小让娜告诉他:“所以,就算故意剥离宗教的部分,结果也只会差不多。因此我才会怀疑,这根本不是欧洲人自己想的吹嘘理由。” “我上次还见到个人,很气愤地说我是无神论者,因为我在铁匠铺工作的时候懒得留时间去祷告。”朱文奎想了想,说:“这种人在欧洲也有吧?他们不考虑神的话,是不是也能产生类似效果?” “这和你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小让娜无奈地说:“普通市民,估计根本不知道无神论者是什么意思,把它当做了泛用的骂人的话。” “无神论的定义,是以否定天父为第一原则的一种哲学。所以他首先的要求,是彻底否认天父。”她对哥哥的行为做出了界定:“你三天两头去娘娘庙,跟着大家拜天父,虽然很多人会觉得你异端,但肯定不会认为你是无神论者。” “其次,这是一种哲学。哲学和神学是密不可分的,所以就算否定天父,他们的思路也是通过各种哲学和神学工具,来论证天父不存在,或者位格不符合。因此我们那边,哪怕是无神论异端,也是在这种思维下的。他们进行论证,一样不会偏离太多。” “怪不得。我就说么,我拜了这么多神,怎么可能是无神论者。”朱文奎露出了然地神情。 “你想的,那就不叫无神论,那叫根本不在乎神。”她笑了一声,摇摇头:“我怀疑这是塞里斯的特产——这是根本不关心要承认神还是否认神。我都怀疑这是个超乎有神论和无神论之上的思路。” “当然,普通人是不了解这么多的。”她提醒道:“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得意识到一个差别:西欧的文化不像塞里斯,历史并不是一个具有神性的东西。另外,他们也没有单独的道德规范。老师们说的‘士大夫’,在这里是教士们兼职的;教化民众、组织基层的工作,也是他们在进行。” “所以我刚才一直给康哥哥说,不可能出现一个脱离宗教的文明定义。如果没有了教会,除非直接出现一个更有力的替代者,否则欧洲那边,肯定会是一片群魔乱舞的景象。这么下去,只怕文明都要崩塌了,那还传承个什么啊。” “他们说你是无神论者,意思是你脱离了天父和宗教,也就是说没有了道德和宗教组织的约束。这等于在塞里斯说你是个没祖宗的野人,没道德的坏蛋——他们没法理解脱离宗教的信仰,和脱离宗教的道德,所以就会这么类推的。” “所以下回遇到这样的,直接拿你的打铁锤子抡回去就行了。不要跟他辩这些经,知道了吗?”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哥哥,说道。 “这是谁啊,说话这么缺德。”一直在默默听着的马王妃,终于也忍不住开口问道。 “哦对了,他这个话大概就是说你缺德的意思。”小让娜听了母亲的话,觉得这个更贴切,又补充道。 这下,马王妃也没忍住,瞪了她一眼。小让娜吐吐舌头,摆出乖巧的样子,不说话了。 “就是个来拜访的人,我也没太注意。你俩聊起这个,我才想起来的。”朱文奎挠挠头:“我自己是真没什么感觉……” “你这孩子也太迟钝了。”马王妃叹息了一句,又看了看小让娜:“哎,不过也没办法,别说你哥,我也不太懂这个。” “小郡主正好对两边的文明都了解,才明白这些吧。哎,其实我自己也不够敏感。”郭康想了想,对朱文奎说:“没事,你给我说下是谁,我帮你收拾下那人就行。” “有这个必要么?”朱文奎确实不想麻烦他:“市井间的事情,估计乱的很。” “咱们要是都不知道,倒是没必要。既然知道了,不教训下就不好意思了。”郭康倒是认准了此事:“交给我吧。” (本章完) 第二百零九章 无敌太阳大战黑夜女神 剧场里,李玄英和郭康并排坐着,观看广场中央的戏剧演出。 这座规模颇大的露天剧场,是上次张公亮元帅凯旋时,在城里出资新建的。 自从古典时代开始,这类剧院的样式就没有太大变化。舞台是一个半圆形,圆边外,围绕着多达数十圈渐渐升高的座椅。 舞台的横边则设置了专门的墙壁和立柱,方便进行布景。还有特制的机械和便门,以便展示各种舞台效果。舞台后方和两侧,还有一排房屋,用来进行化妆、休整、更换场景和道具等各种工作。 古典时代的希腊人对这种剧院的研究十分深入,哲学家、数学家和建筑师们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和实践,总结出了众多经验与规律。在剧院内,巧妙的设计让后排的观众同样能听得清台词;舞台和座位的距离也考虑了人的视角,做了精心的安排,确保视觉效果不打折扣。 东罗马时代,戏剧有所衰落——当然,衰落也是相对而言。在希腊和意大利,民间喜好戏剧的传统依然存在,在官方层面,也出现了文人戏剧。 随着意大利地区越来越繁荣,当地的戏剧有逐渐盖过希腊人的势头。而紫帐汗国稳定局势之后,长久以来一直被各种战乱困扰的希腊人,也不甘示弱地重新捡起了这个老传统,借鉴意大利的歌剧和紫帐汗国带来的话本,形成了各种新流派。 实际上,因为第一次控制大都时出现的意外,紫帐高层甚至是有些排斥戏剧的。即使如此,几十年下来,这类艺术依然得到了蓬勃的发展,汗国上层也只能接受。只能说文化底子厚就是不一样。 郭康见了这些,也忍不住为希腊人对它的执着感慨——这建筑和剧本,堪称希腊人智慧的结晶,也难怪李玄英喜欢这里。 现在,剧场里正在上演新推出的连续剧《无敌太阳大战黑夜女神》。台上,几名扮演女神的演员们正在大声吟唱。而郭康拿着入场时发的台词小册子,正对着看剧情。 把朱文奎一行送回家后,郭康就找来了李玄英。结果正事没怎么谈,就被他硬拉着到了这里。 好在,这件事也不怎么急。李玄英坚持说新戏很有意思,他就跟着来了。 现在舞台正中的演员,带着表示身份的面具。按照册子的介绍,是在扮演希腊神话中地位显赫的黑夜女神倪克斯。只是,女神的戏服并不是《神谱》里记录的黑衣,也不是雕像上常见的古典长袍,而是一身近世的希腊贵妇的打扮。 只听她用戏腔唱道:“我儿愈发不服管,这是那天界众兵将给他撑腰杆;炎炎烈日当空悬,让哀家这黑夜尽散,又如何能拦?” “女儿们——”她唱道:“都给我用心盘算,怎么阻拦?” 说着,她向后退了几步,让出舞台中央的位置。 “之前几集是不是交代过背景设定了?”郭康小声问李玄英:“我没看,还不知道。” “这剧不是最近教会推出的么,我还以为你都知道剧本呢。”李玄英有些意外。 “我就给王师傅说了个连续剧的想法,其他那些,都是他自己做的。”郭康如实说:“我是真不知道。” “他还会这个?”李玄英一时诧异。 “当然了。小郡主那个戏服和台词,也是他设计的。”郭康告诉他 “王师傅没去当个剧作家,真是可惜了。”李玄英摇摇头,感慨道。 正说着,另一位戴面具的角色走上前,唱道:“我也曾机关算尽,我也曾潜伏隐忍。奈何那兄弟情谊坚如金,使我这满腹奇计、却似犯蠢。” “母亲——”这位女神也唱道:“为之奈何啊!” 说罢,她也退后几步,也离开场地中央。 “这个是上一集的故事回顾。”李玄英趁机给郭康介绍道:“开头的主要女神,是象征黑暗、命运、死亡、痛苦之类概念的大神倪克斯。这里用了俄耳甫斯教的设定,认为她是宙斯都尊敬的养母。” “宙斯成长起来之后,倪克斯依然以长辈自居,不想放弃到手的权力。于是,她就整日和身边的一众女儿们,一起策划各种阴谋,试图维护自己的地位。” “宙斯虽然有神力,也还算聪明,但性情暴躁,还沉迷女色,经常导致是非不分。于是,光明磊落的‘无敌太阳’和他的追随者,就经常规劝他,督促他好好工作,好让天界、人界、冥界三界和谐。” “所以,倪太后和她周围的女神们,对于他们颇为不满,经常设计各种伎俩,试图迫害他们。但每次,他们都能用公正、团结和友爱等美德,化解各种阴谋。简单来说,就是光明和黑暗的争斗吧。” “刚才这个是古典时代,代表欺骗的女神阿帕忒,也是上一部的主要反派。她试图骗‘无敌太阳’进入黑暗界,把光明囚禁。但太阳和他的朋友们团结一心,勇敢地杀死了路上所有的怪物,打穿了设伏地,返回了天界。开头这段,就是承接这个故事的。” “什么要素都往上塞啊。”郭康乐呵呵地说:“这混搭风格,确实像王师傅的手笔。” 感慨了一句,台上的表演也在继续。 随着欺骗女神退后,另一位同样是希腊贵妇打扮的角色走到舞台中央。 “我,不和之神厄里斯,愿为母亲排忧解难。”她大声唱道:“姐姐没能成事,因他众多帮手皆出力;然而心越多,越难齐,且看我略施小计。” “特洛伊之争由我始,人间纷乱自我出。三界谁能心无妒?以我这杯酒,便能令他帐下勇士,一命呜呼!” “这个是金苹果故事的典故。”李玄英怕郭康不知道,给他介绍起来:“据说特洛伊战争之前,厄里斯拿出两个金苹果,引得三个女神打了起来,导致了后来的战争……” “你记混了吧?”郭康不解道:“这是苹果,不是桃子。” “哦对。”李玄英一下反应过来:“你说的对,我搞错了。总之,这个是希腊人的古典故事,就没有详细介绍。” “哎,不过我觉得这个神话还是写保守了。”他摇摇头:“我一直感觉正常的发展,是这几个希腊神为了抢一个苹果,纷纷不惜许诺各种神职和地位,找其他神系代打。最后,大家都被天父一锅端了。这样,才比较符合希腊人的风格。” 郭康想了想,居然没法反驳。 舞台旁,歌队开始齐声吟唱。在一阵烘托中,不和女神拿出了一罐酒,介绍起来: “这是三界最好的酒,我将把它送给最勇敢的战士,作为冲破黑暗界的奖励。战士喜欢武力,追求名声,肯定会争起来。” “桀桀桀,到时候再下手,就方便多了。”她夸张地怪笑道。 “桀桀,姐姐果然聪明。”其他角色也用奇怪地腔调,表达赞许。 “桀桀桀,这次一定要抓住时机。”倪太后也怪笑着说:“恶德的卡喀亚!” “女儿在!”一个女神站了出来。 “霪欲的菲罗忒斯!” “我在呢~”另一个女神也娇滴滴地回应。 “伱们去帮厄里斯,事成之后,哀家另外有赏!”倪太后命令道。 这两位也听令应是,于是,黑色的幕布从后面的墙上落下,众女神一边桀桀怪笑,一边隐入幕后。观众们被逗得都笑了起来。 紧接着,舞台两边的机械吊臂,又把一道白色幕布挂在更前方。工作人员从两侧的房间进入,开始麻利地更换布景和舞台道具。 “怎么样?这种新剧感觉还不错吧?”李玄英转头问郭康。 “就是要素有点太多……”郭康说:“这么直白地影射,真不要紧么?” “大家不在乎的,谁管这个啊。”李玄英看起来倒是不怎么在意:“别的不说,王师傅搞这些真的是好手,不知道从哪找的这帮剧作家,这种剧本都能做出来。” “人家是大牧首么,要传教的。”郭康倒是不太奇怪:“他们之前都是编童谣什么的,现在学会写剧本,也是正常发展吧。” 李玄英想了想,觉得好像挺有道理。毕竟这些市井娱乐,确实是宣传的最好方式,只是之前大家没怎么注意到而已。 正说着,第二幕也开始了。 一众穿着军团铠甲的壮汉,走上舞台。旁白开始配合着演员的动作,向大家介绍说,这是历代著名的英雄们。“这还揉了英灵殿啊。”郭康都有些傻眼了。 “我感觉还不错,反正现在也没人信这些异教了。”李玄英说:“希腊人一直很喜欢借助这些神灵进行比喻和象征,用在文学作品里。因为现在不怎么信了,所以文学效果可能还更好了。” “原来是这样。”郭康点点头。 旁白继续介绍,说这些人正聚集在公正勇敢的太阳的宫殿里,整日演武,随时准备和邪恶作战,匡扶奥林匹斯。 演员们也摆出两两对练、挥舞兵器的姿势,伴随着音乐的节奏,跳起刚劲有力的舞蹈。 “虽然是喜剧,习惯上规格不如悲剧和正剧高,不过编排的也很细致了。”老戏迷李玄英点评道:“这种舞蹈,也比日常喜剧里那些通用的靡靡之音合适多了,一看就能体现出人物的身份。” “这倒是。”郭康吐槽道:“怪不得太后忌惮他们。这帮英雄,一看就是经常上奥林匹斯山,找宙斯汗痛陈利害的。” 很快,一名披着红袍、带着凤翅盔,袍子上画着太阳的大个子男性走上台。倪太后则从另一边,小步快走出场。 两人站定,“无敌太阳”便侧过身,半朝观众,半朝倪太后,唱道: “太阳神打坐在奥林匹斯山,尊一声太后细听端的——” 观众们立刻一起喝彩起来。 太阳神的演员唱功明显很扎实,郭康一个外行,都能听出声音雄浑、底气十足。他稍微顿了顿,让喝彩声过去,便继续道: “曾记得春分日朝贺宙斯,我与你在朝房曾把话提; 说起了归政事神色不定,我料你心思必已被权迷!” 观众们再次齐声喝彩,李玄英都跟着鼓起掌来。 只听“太阳神”略微加快节奏,质问道: “到如今朝堂众神齐来谏你,为何不听反把忠臣欺?” 他一拱手,大声警告:“我劝太后顺天让位是正理,祸到了临头悔不及!” “好——”观众们的情绪也明显调动了起来。 不过,倪太后也很快反唇相讥,用快节奏唱道: “我原当、你是个、老实忠厚神;谁能想、却牵头、猖狂坏天伦。 三界间、有纲常、神凡皆要遵;你岂知——孝道不存、天道何存?” “好!”众人也不吝惜,再次鼓掌起来。 “希腊人也听得懂纲常孝道么?”郭康小声嘀咕道。 “那你得问王师傅。”李玄英一边鼓掌一边说:“不过也不要紧,大家听戏听得高兴就行。这叫……潜移默化?反正两边都满意了。” “那还可以啊,这反派的台词也不错。”郭康说。 “嗯,太后其实是个很好玩的人物,剧里不少笑点都在她身上,所以观众其实是喜闻乐见的。”李玄英解释道。 郭康点点头,继续看向舞台。 太后唱完台词,太阳神转过身,面向观众,说起了心里的想法: “太后心机深沉,不知又有何诡计。我等不可被抓住把柄,失了大义名分。这次就看她有何花招吧。” 于是,一番显示纠结心情的步伐和动作之后,太后和众英雄纷纷离场。 不和女神举着酒罐,绕着舞台走了一圈,显示在赶路,就消失在幕后。反而是霪欲女神菲罗忒斯先走了出来,立刻纠缠住了太阳。 “哦,我的爱人!”她大声赞美,试图靠近:“你的面庞如此刚毅,是为了让我这个痴情的女神沉沦么?” “我们之间怎么可能有爱意?”太阳立刻斥责:“我的表情与神态是用来在险境中,让我的勇士们振奋!” “不,我的情郎!”女神再次大声赞美:“你的身躯如此魁梧,是为了让我这个柔弱的女神迷恋么?” “我们之间怎么可能有真情?”太阳也再次斥责:“我的肌肉与筋骨是用来在危难中,让我的勇士们安心!” 两次被斥退,菲罗忒斯立刻变了脸,咒骂道:“你这不知好歹的家伙,早晚会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现在命中注定的危险正在逼近你,而我才是唯一能帮助你的人。从了我,我就让你从我的姐妹拉刻西斯的裁决下逃生。” “何人能干涉命运,何人能裁决未来?如果命运已经注定,你们又如何能更改?”太阳反驳道:“你们只不过是一群盗名的骗子。走开!当命运亲至,我将亲自迎接。” 菲罗忒斯一甩衣袍,在歌队的咏叹中,恨恨地退场。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章 罗马人的爱好 观众们的喝彩中,幕布再一次拉上,工作人员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而观众们也趁机开始活动、聊天,等待下一幕开始。 “刚才那一段,是不是也不错?”李玄英评价道:“我听说,男女角色有一些情绪更复杂的互动,观众们会更喜欢的,看起来确实如此。” “我不太懂这个。”郭康承认道:“不过我觉得,舞台上怎么把情绪表演出来,让观众有切实感受,才是最重要的吧?” “这个还真是……”李玄英想了想,说:“我认识他们剧团的人,菲罗忒斯的演员和太阳的演员,还确实就是情侣关系。” “这样啊,那可能真的了解这种情绪了。”郭康点点头,随即又想起来个问题。 “哎?我记得,希腊人的正经戏剧里,是要求不能出现女演员吧?” “对,这是人家的祖宗之法。从古典时代,就是这样了。”李玄英说:“女演员直接出场的,一般不是什么正经剧,都是乡野村夫喜欢的那种……很直接的剧目。” “相对严肃的剧本里,尤其是最重要的悲剧和历史正剧,原则上都必须全部使用男演员。不过这种角色,都是以象征意义为主。大家都戴面具,后来还引入了戏腔,男演员出演女角色也没太大问题的。” 郭康张了张嘴,顿了片刻:“那咱们看的这个,是正经剧吧。” “这可是教会主推,作为重点宣传工具的。王师傅再不正经,也得稍微注意下吧。”李玄英指出。 郭康想了想,怀疑这对情侣到底正经么。 ——当然,他更认真地想了想之后,觉得在希腊这边,这可能才是正经的情侣。 “我明白了,那就没问题了。”他表示:“看来这些细节也挺值得注意的。今后我们或许可以总结出一套自己的戏剧套路。罗马人喜欢什么,我们就可以做什么。” “这个不算罗马,算是希腊新喜剧和当代意大利市井戏剧的特色。”李玄英似乎颇有研究,给他讲了起来:“当然,我们也没必要完全学古罗马就是了。古罗马的喜剧其实不怎么成功。” “还有这种区别么?”郭康对此还真不太清楚。 “其实就是水平不如希腊人。”李玄英回答说:“不过这个说起来,话可就长了。因为希腊戏剧发展的脉络,是比较完整也比较清晰的。最开始受推崇的也不是这些喜剧,而是悲剧。” “古典希腊时代的悲剧和现在这些不同,里面往往没有明确的善恶二元,人物的形象比较复杂,经常很难用简单的好坏来概括。” “悲剧里的矛盾,也不是好人和反派的矛盾那么简单。严格来说,应该是人的意志,和命运之间的矛盾——或者说是人的自由选择,和难以改变的某种‘必然’之间的冲突。” “用个咱们更好懂的例子,就是诸葛丞相病死在五丈原。”他见郭康还是不太懂,就直接举例道:“诸葛亮的自由意志,和兴复汉室最终失败的历史宿命,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冲突,让后人有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感慨。” “俗话说,‘运去英雄不自由’。这种感慨,其实就和经典的希腊式悲剧很相似了。” “这样啊。”郭康想了想,觉得确实有点相似。 “差别肯定还是有的。那时候的希腊人,毕竟历史还不长,历史感没有咱们现在这么强。他们对于历史和社会中潜藏的大势,确实有一种模糊的隐约感受,但既没法总结清楚,也没法明白其中逻辑。所以,剧中往往将这种感受,归为一些比较‘虚’的个人命运,加以咏叹。”李玄英比划着,努力试图解释道。 “相比而言,咱们现在已经历史兴衰中的潮流大势,有了不少切身感受。对于个人在其间的无力,也更能感同身受,因此让故事显得厚重了很多。” “但在审美上,我感觉双方是差不多的。普罗米修斯和诸葛亮,都是这种典型的悲剧英雄。” “这么说也是。”郭康想了想,赞同道:“我感觉这种故事还是挺震撼人的。” “是啊,悲剧并不是说,要让人感到悲哀。当时的希腊人反而倾向于认为,悲剧的要点,在于体现了英雄的崇高。”李玄英说:“因此,他们甚至会以乐观的态度看待悲剧,认为英雄虽然毁灭,但他的精神是不可战胜的。这种结局不能归类为悲惨,甚至可以算作一种灵魂上的圆满。” “听起来很深奥啊。”郭康说。 “当年古希腊的智者们,是把悲剧当做教育,而不是娱乐的。”李玄英说:“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悲剧描写的是严肃事件,目的在于对人们的情感进行净化。跟现在的流行戏剧相比,差别还是很大的。” “不过这类戏剧也就兴盛了那一会儿吧。”他回想了下,说:“我记得听人讲过,悲剧一家独大的时间并不长。鼎盛期过去之后,很快就是喜剧作为主流了。” “这里头还有讲究么?”郭康是真的不太懂。 “简单点说,就是环境变了,大家不像之前那么相信神和命运了。”李玄英说:“在古典时代兴盛期,希腊人是十分迷信的。不崇拜城邦的神,是可以最高处以死刑的严重犯罪,苏格拉底当时就是因为遭到这个罪名的指控被杀的。” “这种氛围下,人们认为神的意志安排着事件的发展,和人类的遭遇。所以,史诗和悲剧中,可以用神的意志来解释命运的问题。” “但在大概……天兄纪元之前五世纪后期那段时间吧,雅典在政治和军事上都遭遇了重大的危机。希腊世界原有的秩序渐渐失效,再加上哲学家们开始提倡理性,导致人们开始越来越怀疑神。” “到苏格拉底死后几十年,希腊人已经被折腾的不太相信神的公正和权威了。他们依然名义上信奉城邦神灵,但民间开始认为,神并不会干预人类的生活,导致对宗教的态度也消极了很多。” “那这么发展下去,希腊人会不会也走上我们这样的发展方向呢?”郭康突然觉得,这个趋势也挺有意思的。 “这我倒是不清楚了。或许时间够长的话,也有这个可能吧。”李玄英似乎没怎么认真想过:“不过我觉得希腊人确实比其他欧洲人务实一些,可能真的和历史有点关系吧……” “这些知识,其实都是我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所以我也没想太深。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直接跟人家聊聊。”他想了想,说:“虽然是戏剧的历史,不过应该也能体现出社会的变迁了。” “那整体上,能总结出什么脉络么?”郭康问。 “整体上,就是越来越倾向于直接写普通人。”李玄英说:“喜剧的主角和神往往没什么关系,也算不上英雄。这个时候的喜剧,主要是讽刺政治和社会里的不道德现象为主。” “喜剧的来源,本来就是乡里的粗俗闹剧,再加上情节相对更通俗,所以容易受到更多人的欢迎。另外,这个时期的剧作家们,也开始主动迎合观众,对剧情进行设计。” “这是大家都会选择的方向吧。”郭康说。 “当然了。连悲剧作家,都在改变以往的习惯。像比较晚的作家欧里庇得斯,就开始研究如何给剧本加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李玄英介绍起经典人物来:“因为传统的悲剧,说是精神上实现了圆满和升华,但很多人还是难以接受。没办法,只能这么改了。” “喜剧更是如此。他们的目标观众,人数更多,文化水平相对来说却更低,所以只能进一步进行改变。比如,这些普通希腊人,更喜欢大团圆式的故事,对深刻的哲学思考却不是很感兴趣。所以,喜剧也越来越通俗,故事情节上也倾向于圆满结尾,以迎合观众。” “另外,喜剧本身也随着时代的发展,在不断变化。要说脉络的话,大概还有这么几条。”他列举起来。 “首先,是场景上。最早的戏剧就没有专门的场景,甚至没有多个演员的互动,而是一种单人表演。这一个人,会用各种象征的方式,扮演所有角色。” “后来,埃斯库罗斯改变了舞台配置,增加到了两个人,这时候才出现‘对台戏’,也是‘戏剧冲突’第一次真正在舞台上出现。所以他在戏剧历史上才有这么高的地位。” “索福克勒斯把人数增加到了三个,另外还扩大了合唱队的规模,增加到了十几个人。那个时候的合唱队,不但要唱背景音乐,还得进场跳舞以示环境变化,另外还得担任旁白和解说的角色。这些功能,直到后来,戏剧越来越复杂之后,才慢慢分离开。” “但在希腊人那边,这种发展速度一直不太快。等到罗马兴起之后,戏剧的规模才真正突然扩大。” “古罗马人和希腊人不同,他们不喜欢太抽象的、需要进行思考和想象的演出,而喜欢实打实的大场面。他们自己的正规戏剧也和希腊人不同,不是来自酒神祭祀,而是来自一种叫‘皮利卡’的战舞。所以,这一时期,舞台快速扩大,表演者多到几百人的规模。” “比如剧情里有一个驾驶马车出战的环节,希腊人演出的时候,可能会用舞步和唱词来表达,但罗马人会真的赶辆马车上来,现场进行打斗。” “这不就成角斗表演了么?”郭康笑道。 “也确实很快就和角斗表演结合了。”李玄英说:“罗马人很长时间没有单独的剧院,但戏剧性质的角斗表演却非常多。有些角斗场,设计水平不亚于希腊人的技术。建造的时候,就运用了精心的布置,甚至可以在场地里灌水,把船开进来,表演水上战斗的场面。” “这些技术,又让罗马戏剧在布景和道具方面发展迅速,和希腊人的风格可以说截然不同了。” “我之前还真没怎么注意过,角斗里还有这么多场景表演的。”郭康回忆了下,发现自己对角斗的印象,好像就是两边殊死打斗了。 “其实表演才是角斗的主要部分。”李玄英说:“哪怕角斗士的两两格斗表演,在大部分场合,也只是表演为主,和实战并不一样。” “角斗士都经过专门的训练,动作倾向于夸张、花哨,也会注意减少伤亡的概率。毕竟一个熟练角斗士,地位并不低,身价也十分高昂。角斗老板才舍不得让他们随随便便就死了。” “角斗场上真正出现大量伤亡的时候,基本都是主办方为了营造血腥场面,故意让囚犯、战俘之类的人加入。这些人很大一部分都没有格斗技巧,而且状态很差,就是用来送命的。他们遇到训练有素的职业角斗士,往往会成批地被杀死。但这与其说是格斗,不如说是表演性的屠杀,结局其实早就注定了。” “那个时候的人是真喜欢血腥场景啊……”郭康感慨道。 “其实一直都差不多。”李玄英说:“不过就算这样,成本也太高了。所以还有些,就是放猛兽进去,让角斗士现场击杀动物。” “哦,后来还有放十字教信徒进去,让动物现场击杀教徒。”他补充道:“毕竟十字教徒太多了,到处都会冒出来,不值钱。” “呃,咱们现在也算十字教徒的。”郭康连忙提醒道。 “哎?”李玄英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哎呦,忘了……” “……”郭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呃,我就是客观角度,总结一下发展脉络么。”李玄英辩解道:“总之,罗马人的官方戏剧,大概就是这么个思路。” “不过,这种剧没有多少留存到现在的。罗马人过于重视场面了,他们专注的都是宏大的布景和良好的音乐效果,反而忽视了剧本本身。他们连照搬希腊戏剧的时候,都喜欢只表演高潮部分,忽视前后的故事情节。这种环境下,也就难以产生好作品。”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一章 喜欢催更的罗马人 “原来是这样么?那其他剧种呢?”郭康问:“难道是因为都不行,所以罗马戏剧才一直没有希腊戏剧出名么?” “其他戏剧的话……”李玄英逐个给他列举起来:“首先,是上层。相比于希腊人,罗马上层的文化水平确实不行。” “引进希腊戏剧体系的时候,罗马人也学了各类剧种。但元老们没什么文化,只会让人制作各种强行给自己祖上歌功颂德的剧目。这种剧里,因为主要角色都是穿紫袍的显贵,所以也被俗称为‘紫袍剧’。” “这种戏剧有什么代表么?”郭康问。 “没有什么出名的。”李玄英摇头道:“紫袍剧的水平普遍很糟糕。很多剧本都吹的太尴尬,罗马人自己都看不下去,所以几乎都失传了。” “好吧……”郭康感觉这个解释也行:“那其他的呢?” “民间流行过一些笑剧和摹拟剧,但有水平的也不多。罗马人热衷的这些戏剧,基本都是描述家长里短,讲述一些互相欺诈、互相打官司,以及夫妻互相不忠、彼此争执之类的话题。虽然当时很流行,但普遍没什么营养,所以后世也不出名。” “这些民间俗事也不是不能写吧。”郭康提出:“如果能写好世俗小人物的故事和心态,其实也是不错的。” “可能是真的不擅长吧。你看,最简单的情感戏,就是爱情戏。但罗马人就写不出希腊人那个味道。”李玄英举例道:“希腊人似乎情感更激烈,他们能写出那种刻骨铭心的醇厚爱情。不管结局是团圆还是悲剧,都能给人很强的震撼。但罗马人……” 他挠挠头:“剧作家泰伦提乌斯曾经引进和改编希腊戏剧。其中一些爱情剧里,角色在被爱情折磨的时候,会选择自杀。但他发现,罗马观众不能理解这种行为。” “罗马人眼中,自杀是一件极其壮烈的事情,有着非常丰富的意义。所以,他们觉得,因为爱情就神魂颠倒、要死要活,是过于矫情的表现,并不能取得观众的理解和情感共鸣。最后,泰伦提乌斯只好把相关的情节都直接删改掉。” “当然,我估计这和剧作家自己水平有限也有关系。泰伦提乌斯是当时的剧作家里,成就最高的一位了,甚至罕有地得到过奖赏。但他的笔力依然不太行,和相近时代的希腊剧作家比,也就是半个喜剧作家米南德的水平。” “另外,这不是我说的。这是凯撒对他作品的评价。”他又特意补充道。 “那罗马人到底喜欢什么?”郭康追问。 “大概是喜欢热闹吧。”李玄英说:“古罗马高层对戏剧的定位,一开始就是休闲和娱乐。最早的喜剧,还是第一次布匿战争之后,为了安抚疲惫的公民,专门请了南部大希腊地区的剧团来表演的。往后,让公民看戏娱乐,就成了惯例。连咱们现在这个剧场,都是一样的思路。” “而且,希腊戏剧是给公民看的,看戏被当做一种培养人的方式,甚至给去看戏的人发放专门的津贴。但罗马的公民,比希腊城邦公民数量多得多,平均的社会地位和财产水平却远不如他们,文化水平更是赶不上。” “这种情况下,元首和贵族们都在试图用豪华的演出拉拢民众,同时渲染盛世景象,表现自己的慷慨。民众也仅仅是借此图一乐,不会去思考哲学之类的问题。” “另外,古罗马上层虽然一直在利用戏剧,但也在坚持对从事这个行业的人进行打压。剧作家的社会地位并不高,演员干脆就是奴隶和被释奴为主。” “他们也搞优伶入贱籍?”郭康好奇地问。 “应该就是类似这种措施。”李玄英点点头:“当时的法律规定,除了少数例外,自由民不能参演戏剧,否则会被剥夺一部分政治权力。” “到帝国时代,妇女也可以参加喜剧演出了。这倒不是因为罗马妇女地位比希腊人高,而是因为演员地位实在太低。尤其是喜剧演员,已经低到和妇女一个水平,没有必要再进行限制了。” “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不过这样的环境,写不出有水平的作品也是正常的。” “而且随着时代发展,剧作家侧重的方向也不一样了。帝国越来越繁荣,剧院和戏剧表演越来越多,对剧本更多的是量上的要求。” “到四世纪的时候,罗马每年365天,有175天要进行戏剧表演。对于作家和剧团来说,上演足够多的新奇剧目,来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才是最重要的。这一时期,很多城市依然繁华,但戏剧的艺术水平却越来越低下,也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代表作品了。” “所以,罗马戏剧整体不行,到底应该是什么原因?”郭康问:“是元老瞎指挥,还是作家水平太差,还是平民鉴赏能力太低?” “我哪知道。”李玄英一摊手:“非要说的话,大概都怪命运吧。” “直接现场用啊……”郭康无语地说。 “我也不是研究这个的,都是听其他人给我说的。”李玄英辩解道:“让我总结,我也总结不好。你比我聪明,我看你还是自己想吧。” “我要想出来了,我还闲着没事儿问伱。”郭康无语地说:“不是觉得你是个资深戏剧研究者么。” “那我等会儿,带你去直接问吧。”李玄英想了想,最后决定。 “别忘了正事,我还得找人给朱大架子撑场子呢。”郭康提醒道。 “不耽误,不耽误。”李玄英摆摆手:“顺路就解决了。” “哦对了,你可千万别跟我爹说我琢磨戏剧的事儿啊。”他又赶紧补充道。 “行,行。” 虽然看着不靠谱,但李玄英答应的事情,还都是会尽力去做的。所以郭康也点点头,应了下来。 他正想着后面怎么办,舞台后,几个工作人员抬出来一个架子,开始现场搭设。观众们似乎很少见到在舞台后搭设道具的,纷纷转过身,一边好奇地观望,一边相互议论。而那几人又把一个大圆镜子拿出来,固定在架子上。 “哎?”郭康总觉得这东西有点面熟:“这不是我那个反射镜么……” “这也是你弄的啊。”李玄英倒是不怎么意外:“我就说么,之前都是铜镜,第一次见这种玻璃拼的。” “我只在修道院里做过这东西,不知道他们从哪弄的。其他人也有能力做了?还是王师傅直接从修道院里订做的?”郭康有些疑惑。 “这东西就算其他人会做,肯定也不会便宜的。”李玄英说:“那修道院也是教会的地盘,王师傅让他们顺手做个,给自己推广的戏剧当道具,也不奇怪吧。” 郭康想了想,觉得确实有道理。 “各种道具,也是这部剧的特色了。不过安装起来比较麻烦,所以这次幕间才这么长。”李玄英说:“不过这也是夜场的福利,所以我才专门挑这次带你来。” 郭康点点头,看到工作人员把一个高脚杯一样的玻璃器皿架在镜子前,大概就知道这是干什么的了。 电力的灯泡操作起来比较麻烦,但在剧场这种亮度的要求下,照明也不止那一种方式。这种鲸油灯,就是很常用的一种。 在欧洲北方,北海沿岸各地都有捕鲸的传统,商人会把获取的鲸油运到诺夫哥罗德,再一路南下,最终抵达大都。这种油用作燃料,亮度很高还耐用,可以用于灯塔。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很方便的照明用品。 这么看来,这个改装也挺实用的。 灯架准备完成之后,有人摇响铃铛,通知观众们中场休息结束了。 幕布再次拉开,场景已经更换完毕。除了画着蓝天和树篱的幕布,还铺了点缀着彩色的绿色地毯。舞台中间偏左一些,安放了一个喷泉模型,而它现在居然真的在喷水。喷泉后,则是盆景组成的灌木。 “太阳”和他的勇士们坐在喷泉旁的地毯上,一边饮酒,一边轮流高歌。而这时,“不和女神”捧着酒罐,从另一侧走了上来。 她一边徘徊着小步前进,一边来回顾盼。走了两圈之后,“黑夜女神”带着其他几人,蹑手蹑脚地溜出后台,走到灌木后,蹲下身,隐藏起来。而“太阳”那边的演员则停止吟唱,让观众们转移视线。 “母亲!”不和女神快步走过去:“帮手都找到了么?” “哀家把他们都带来了。只要他们内讧起来,我们就趁机一拥而上,摆平他们。”黑夜女神倪太后自信地说。 她站起身,开始点将: “毁灭破坏之神,卡尔!” “俺来了!”一个带着红色愤怒状巨大面具,背着斧头的壮汉,从灌木后站起身,应道。 “欺骗女神,阿帕忒!”倪太后再次喊道。 “女儿在!”已经出场过一次的阿帕忒也站起身,回应母亲。 “腐烂之神,欧律诺摩斯!”倪太后继续道。 “我——在——呢!”一个身上涂着青绿色油彩,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胖大男子也站起身,语气悠长地回答。 “霪欲女神,菲罗忒斯!”倪太后招呼道。 “女儿在!”同样已经出场过的菲罗忒斯尖声回答。 “你们听你好了!”太后叉着腰,给他们四个训话道:“都听我的指挥,什么时候发出号令,你们就立刻一起上,明白了么?” “懂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母亲。” “明——白——” “明白啦~” 四个儿女纷纷回答。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看,说道:“奇怪,修普诺斯呢。” 其他人都摇摇头,表示没见过。太后便挥挥手,表示这几个儿女已经够了。 母亲和哥哥姐姐们再次藏好之后,不和女神厄里斯便捧着酒,来到喷泉前。 众人纷纷站起身,警惕地看向厄里斯。而她则高声道:“勇士们,我得到了一罐美酒,但罐子上面写着‘献给最勇敢的英雄’。虽然以往有所冲突,但我也不敢违背命运的安排。这罐酒就留给你们,决定交给谁吧!” 说罢,她放下酒,迈着轻盈地舞步离开。 众人纷纷走过去,一边观察那罐酒,一边互相窃窃私语。太阳则大步走过去,对众人高声说:“这酒里有什么问题?阿斯克勒庇俄斯!” 一个穿着长袍的老者从幕后走出,用刻着蛇的手杖点了点酒罐,说道:“没有问题,这是正常的美酒。” 英雄们更加大声地议论起来,有些人已经开始试图说服大家,让自己先尝。一片混乱中,太阳走上前,拿起了酒罐。 “既然如此,我们就按照这上面的要求,把它授予最勇敢的英雄。”他说:“大家认为,谁最合格?” 英雄们逐个上前,叙述自己的战功。有人杀死过可怖的怪物,有人击败过数量庞大的敌人,还有人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冒险。每当一位英雄完成叙述,太阳就高声叫好,让大家为他喝彩。 最后,他说道:“你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勇士,我也无法判定谁更加英勇。所以——” 他打开酒罐,转过身,把酒全部倒进了喷泉里。 舞台后,工作人员点亮了灯,把亮斑投到了泉水上方,好像一个小太阳。 希腊观众们一片惊呼,有人忍不住站了起来。 “太阳”晃了晃空空的酒罐,然后放进泉水,舀了满满一罐,递给第一位勇士:“这一整罐给你,敬你的勇气!” 光斑随即转向他。勇士抱着罐子,豪饮而下,大呼道:“好酒!” 太阳又舀了一罐,交给第二个:“这是你的一罐酒,敬你的剑术!” 勇士也举起罐子,在光亮中抬头痛饮,随后高呼:“痛快!” 乐队开始演奏激昂的乐曲,观众们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叫好声此起彼伏。 “希腊人是真不知道这个典故吧。”郭康惊讶地说。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东西文化结合么。”李玄英不知道他惊讶什么。 郭康犹豫了下,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而舞台另一边,倪太后探出头,做出侧耳倾听的姿势。等观众的呼声渐渐消失,便开口道:“哀家听得那边,众人大呼小叫,定然是计划已成,那些人自己打起来了。” “孩儿们,给我上!” 四个儿女立刻走出灌木丛。而太阳一众也看到他们,立刻停止狂欢,摆出迎敌的姿势。 “不好!”欺骗女神阿帕忒惊呼道:“他们根本没有打起来。这是个骗局!” 说罢,她转身就先逃走了。 霪欲女神菲罗忒斯迎向太阳,而太阳则直接拿起了长矛。女神气愤地一边咒骂他不懂怜香惜玉,一边同样赶紧转身跑了。 腐烂之神欧律诺摩斯一瘸一拐地往前挪,比另外几人慢了一大截。见两个妹妹还没交战就逃跑,他也连忙转身。还没走到地方,就又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最后,毁灭之神卡尔傻乎乎地独自冲了上去,立刻遭到了正义地围殴。在观众的笑声中,被七手八脚地按倒,丢到了幕布后。 看到儿女们纷纷失败,太阳也追了过来,倪太后惊叫着从灌木丛里跳出,跑到舞台边。 这里有个用来进行“机械降神”的起吊装置,倪太后站上去,高喊着“我一定会回来的!”装置便缓缓上升,寓意她飞起逃走了。 在观众们的笑声中,幕布渐渐拉上。 “这是这个剧的固定套路。”李玄英告诉郭康:“每一部结束,都是一个计谋的失败。而在末尾,太后都会高呼‘我一定会回来的’,表示还有下集。” “这样啊……” 郭康点点头,而在观众们不断的掌声中,幕布又缓缓拉开一角。 工作人员已经把这里的地毯卷了起来。舞台地面上,躺着一个穿着睡袍、带着睡帽的男子。歌队旁白介绍道:“同时,倪克斯之子,睡神修普诺斯,还在赶往战场的路上。” 光斑转过来,照亮这个角落,睡神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幕后,歌队依然唱着战歌,只是减小了声音。还有人在不断呐喊,似乎还在打斗。睡神摆出倾听的姿势,又挡住眼睛,转头面向观众。 “这里怎么突然这么亮?还有打斗的声音?难道是兄弟姐妹们,和太阳打起来了?” 他犹豫了片刻,又下决心道:“反正也不缺我一个。我还是再睡会儿吧。” 说罢,他把睡帽往脸上一扣,又躺下了。 观众们的哄堂大笑中,绳索带动幕布,再次缓缓合上。后台的工作人员也熄灭了油灯,结束了表演。 “怎么样,这些道具,用起来效果还是不错的吧?”李玄英很是来劲地说:“所以你上次问,我就说,我欢迎所有新技术。这些东西稍微研究下,对于舞台效果的提升都是非常明显的。” “你还负责规划舞台啊?”郭康惊讶道。 “我也就知道个概念,让我来,估计是不行的。不过我的朋友有人懂。”李玄英解释道:“来吧,我这就带你去见人家。” 戏剧已经散场,观众们纷纷离开,工作人员也开始收拾东西。李玄英则带着郭康,向后台准备室那边走去。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二章 饰演男演员的女演员 “你说,咱们如果把塞里斯的话本,都改编成戏剧,是不是能发挥很好的效果?”路上,郭康向李玄英提议道:“我之前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你看,刚才那个‘酒泉’的典故,就明显很受欢迎。” “而且,就像你给我说的一样,类似诸葛亮这种故事,哪怕在希腊也会深受欢迎。既然我们有这么多熟悉的题材,那就完全可以加以利用。” “这倒确实可以。”李玄英想了想,说:“以前大家不怎么重视这方面,都是拿着塞里斯的书籍,直接丢给学生看。实际上,话本、戏剧这些,才是最容易传播的吧。” “以往是情况特殊,成年累月都忙着打仗,不重视也正常。”郭康说:“现在既然闲下来,我觉得还是要重视下。” “老伊凡的马戏团去军营表演,士兵们天天跑去围观。那里已经是训练比较严格的地方了,其他人的娱乐有多匮乏,也是可以想见的。” “现在我们有了点钱,应该把这块补上。”他判断道:“既然有这个需求在,那无论我们做什么,大家总会去主动寻找娱乐方式的。与其让他们酗酒、狎妓,不如主动提供一些别的。” “这几种也没法互相取代吧。”李玄英说。 “不用完全取代,能挤压一点就是一点。”郭康说:“哪怕只是一点改善,对我们来说也是赚大了。” “有这么严重么?值得这么去认真考虑?”李玄英觉得他小题大做了。 “那可确实是太严重了。”郭康点点头。 酗酒的危害,大家见得太多了,紫帐汗国自己就有喝死了的大汗。而如果放眼蒙古系各个汗国,死于酗酒的人更是比比皆是。喝酒误事引发的问题,也更加数不胜数。可以说,这已经是个标志性的问题了。 不过,虽然不可能杜绝,但加以管理还是可以的。 周灭商之后,周礼的始祖周公,就亲自制定了明确限制饮酒的《酒诰》。原因是商朝人非常喜欢饮酒,造成了一系列严重的问题。 甚至,连商朝人喜欢喝酒的原因,都和罗马人一样,是因为喜欢含铅青铜器装酒之后产生的味道。有这种前车之鉴,和现成的礼制要求,起码对于上层,是有理由插手管理了。 而另一个问题,可能不太容易被人关注,但在未来,影响却可能更不可控。 按照塞里斯传统,不应该随便把妇人带入军营。只不过哪怕在军纪严苛的秦汉,这条规则也未必能一直被严格遵守。至于在欧洲……大家根本就没这个意识。 这个时代的各国军队,除了战斗人员,普遍都还有很多随营的商人和平民。由于军队缺乏专门的后勤系统,必须依赖这些承包商和雇员完成各种补给、维护之类的工作。其中,就包括了大量娼妇,或者是兼职娼妇的其他人员。 由于军队总是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机动能力也可想而知。 欧洲人总是大惊小怪,觉得紫帐军队行军太快,认为可能是游牧因素在起影响。但郭康觉得,只是他们自己太慢了而已——在他先前那个世界,欧洲人一样大惊小怪,觉得奥斯曼之类的“东方军队”跑得太快。 军队秩序以及移动速度,还不是最直接的问题。因为这个世界里,也是有各种疫病存在的,其中就包括花柳病。 后人可能只是觉得这种疾病难以启齿,或者直接予以无视。但在这个时代,它们可以对军队可以产生非常致命的影响。 尤其是在15世纪后期,突然出现了杀伤力十分强大的梅毒。 这种疾病的来源,后世也没法完全断定。一些人认为这种疾病长期存在,只是某段时间里,它的毒性不知为何突然增强;不过更多人认为,它并不是亚欧大陆的原生疾病,而是美洲原住民给欧洲人的一份回礼。 在郭康那个世界,哥伦布返回之后没多久,法国国王查理八世率军攻打那不勒斯。为了完成法国人祖祖辈辈的宿愿,查理八世集结了一支能够出动的最精锐的军队,其中包括两千名宪兵骑士,六千名瑞士步兵,一百多门当时最先进的火炮。这支数万人的大军,在一年之内就从北方打穿了整个意大利。 米兰和费拉拉投靠了法国,佛罗伦萨和罗马被攻克,最后,法军成功占领了南方的那不勒斯。查理八世打扮成东罗马皇帝的样子,在那不勒斯为自己加冕,似乎这个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了。 然而,在试图维持对当地控制的过程中,梅毒在法国军队中爆发了。士兵们被疾病折磨,最终导致整个军队无力作战,败退瓦解。查理八世在与民同乐时,也感染了这种危险的疾病,回去之后一年多就意外身亡,瓦卢瓦王朝的嫡系也自此绝嗣。 查理八世的军队来自欧洲各地,而且当时的欧洲军队,交战双方时不时会一边作战,一边默契地交换随营妇女。这导致疾病迅速扩散,传遍了各地。 而之后,这种疾病也根本无法得到控制。19世纪,英国陆军统计发现,30%的士兵都感染了花柳病。 而法国人则是更严重的受害者——在维尔纽斯,俄国军队击败了拿破仑大军团,将数万具法军尸体丢入乱葬坑中草草掩埋。后世学者进行了发掘,发现法军士兵的遗骸中,有超过80%都患有严重的梅毒,以至于骨骼上都存留着明显的痕迹。这种情况下,军队还能保持多少战斗力可想而知,而这显然也不是法军唯一一次被“花柳将军”摧毁了。 所以,这不是道德洁癖的问题,而是真的对军队有实际的威胁。但这种事情,郭康也不知道怎么给其他人提醒。脱欢现在都开始喊他郭半仙了,再这么下去,他干脆学一学算卦得了。 但直接置之不理,也是不行的。 如果按第一种理论,他现在就得做好准备。因为对于疾病的演化来说,提前或者延后几十年出现,只是个小小的误差。谁也说不准,这种高致病性的毒株会不会很快就出现了。 而第二种就更麻烦。郭康的长期计划里,一直包括从北海出发,走维京人的老航线去探索美洲。但美洲人因为长期适应,对于这种疾病的抗性,比欧洲人更强,所以只要在欧洲传播开,就容易造成严重的杀伤。 而且,这类疾病传播还非常迅速,因为欧洲水手是肯定管不住下半身的。让天兄本人来,都阻止不了他们感染和四处扩散疾病。 在他那个世界,哥伦布本人就可能是最早的传播者。当时的医生记录说,他的船一到岸,就出现了数起病例。哥伦布自己在第二次出航的时候就病的精神错乱,出现了幻觉。 虽然他本人认定,这是自己作为神选的表现,是天父借此要求自己去未开化的世界传播光明,但按照后世医生的分析,这就是梅毒的症状。果然,哥伦布最后半身水肿、四肢瘫痪,全身骨头疼痛,精神也处于错乱状态,在长期的痛苦与疯狂中死去了。 当然,可能是由于哥伦布本人的特殊地位,大家不经常提起这个问题。毕竟他给欧洲带来了命运的转折,这一行动也具有了宗教意义。说人家的天启其实是花柳病上脑,估计很多人确实难以接受吧…… 考虑到最后,郭康能想出的,也就剩下用宗教约束,和提供娱乐替代品。 来自“未来”的知识,让郭康得以设计出很多计划,想要逐一尝试。但每次折腾到最后,他的这些基于“科学”的结论,经常都得靠宗教的帮助,才能得以推行。 总是面临这种情况,让他有种黑色幽默的感觉,只不过这回,主演是他自己了。 这种现象,甚至可以成为一个哲学和神学上的大话题。以李玄英的文化水平,就算告诉他,估计也很难搞懂,更帮不上他的忙。所以郭康想了半天,还是只能先自己考虑着。 见他沉默下来,李玄英也识趣地没有再问。他从小就没少因为比郭康笨太多,被老爹教训。见聪明人开始考虑问题,为了避免自己丢人,就习惯性地不说话了…… 两人绕过三三两两的观众,和来回忙碌的工作人员。这一路上,不少剧团成员似乎都认识李玄英,也没人前来阻拦。李玄英轻车熟路地带着他来到后台。 “伱怎么这么熟悉啊。”郭康惊讶道:“你到底偷偷跑出来看了多少戏啊。” “呃……”李玄英有些尴尬:“多么?也不多吧。” 郭康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追问了。自己和教会,今后都准备用戏剧来宣传,有个懂行的亲密朋友总比他自己直接上强。当然,别让他老爹知道就行。 散场之后,大家似乎都松了口气,一些演员正坐在准备间里休息。他俩进门时,“太阳”的演员和“霪欲女神”的演员手拉着手从旁边经过,前往后台侧面的出口。看起来,传言应该也是真的。 众人应该都认识李玄英,有人还给他使眼色。见他点点头,就打起了招呼。 旁边,歌队的领队拿着台词本,抓着一名歌手,不断让他重复几句唱词。李玄英经过的时候,回头瞅了他几眼。只是两人都没注意,还在那儿练习。 “怎么了?”郭康问。 “那人唱错了,领队给他纠正错误呢。”李玄英说。 郭康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可惜,以他的了解程度,实在找不出错误在哪,只好直接放弃,继续往前走。 最后,李玄英带着他,来到一处独立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有人么?是我,亚历克斯。” “请进。”门后传来清澈悦耳的嗓音,似乎是个声调稍高的少年。 李玄英推开门,走了进去,向里点点头,然后把郭康也拉了进来。等他进门,又转回身,把门仔细关上。 这间不大的办公室里,两面墙上靠着两个高到天花板的架子,其中一个堆满了各种演出道具和服装,另一个则放了不少杂物,还有几排书籍。而架子前,放了一张书桌和一个小柜子。桌上放着乱七八糟的稿纸、两瓶墨水、几支用坏的羽毛笔,和两根毛笔。桌子一角,放着一盏油灯。 一个穿着繁复蓝色长袍和白色长裙的人,从书桌后站起身。郭康认出,这就是刚才扮演欺骗女神阿帕忒的演员。 “贵安,我是欧多塞斯。”演员似乎推测出了郭康的身份,礼貌地躬身问候,随后看了李玄英一样,似乎是等他进行介绍。 “不用客气了,这是我兄弟郭康,之前给你说过他。”李玄英看起来很不见外,一边说,一边直接去拉旁边的椅子,准备让郭康先坐下。 趁这个时间,郭康略微打量了对方一眼。 欧多塞斯留着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在脑后束成发辫。白皙圆润的鹅蛋脸上,五官精巧而端正,清秀到了有些美丽的程度。 郭康不禁感慨,希腊人的嗜好比较特别,不知道和这里人的相貌是不是有关。又看了看明显在这儿混的很熟的李玄英,忍不住继续思考起来。 “坐,坐。”李玄英浑然不觉,招呼两人坐下:“对了,郭康老弟也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这边不用继续装了。” “啊,这样啊,失礼了。”“欧多赛斯”一幅松了口气的样子,语调也一下再次提升,成了轻灵的少女音,但还是礼貌又谨慎地看了看郭康,随后向他表达歉意。 “哎?”郭康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叫欧多西娅,是我的老朋友。”李玄英用希腊语介绍起来,郭康这才完全确认了此人的性别。 “啊……”郭康尴尬地点点头。 那两人对他的反应似乎不太意外。李玄英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笑了起来。 欧多西娅坐回书桌后,不过看着李玄英的样子,自己也没忍住,扬了扬嘴角,说道:“好了,你得意什么啊。” “他这个表情可是很少见。”李玄英乐呵呵地说。 一时间,旁边的郭康更加尴尬,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和希腊人相处太多,想法都歪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三章 战帅之子黑帮寻访记 郭康虽然也没什么经验,但看这两人的表现,也能猜出大概的情况了。 “你那些戏剧知识,就是在这儿学的?”他也不跟李玄英说谜语,直截了当地问。 “是啊。”李玄英露出有些怀念的神色:“有好几年了吧?接触的多了,我自己也就懂不少了。” 郭康已经从意外之余回过神来,试探性地继续问道:“那欧多西娅小姐是本地人么?” “我家原本在塞洛尼卡。”欧多西娅大概明白郭康想知道什么,说道:“我父亲约翰·卡拉吉安尼斯是一名剧作家,也是这个剧团当时的拥有者。但他去世之后,叔叔们告诉母亲,剧团是家族的财产,不能让我们独占。” “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了。”李玄英明显早就知道这件事,转头对郭康说道:“你看,全世界都这样。” “所以咱们真就是个宋宇宙呗。”郭康嘀咕道。 “什么?”李玄英没搞明白。 “我就随口感慨一下。”郭康摆摆手,应付了他一句,又回头问欧多西娅:“所以你就参加了剧团,给他们工作?” “比这更曲折。”欧多西娅摇头说:“他们其实不想让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因为不少剧团成员同情我们,让他们难以继续管理剧团运作。所以叔叔们想了很多方法,希望迫使我们离开。” “不过我的母亲是个聪明坚定的女人,她得到了其他一些朋友的帮助。叔叔们只能让步,允许她留下来参与管理,在母亲的要求下,我也加入了剧团。” 听到她的话,郭康并不顾忌目光,认真看着她:“这可是个辛苦的工作。” “是啊。”欧多西娅察觉到他的视线,但依旧坦然地微笑道:“他们希望我和一个普通学徒一样,从最简单但也最劳累的工作做起。但给剧团供稿的作家曼尼卡斯先生,说我有文学上的天赋,让我跟着他学习创作。” “但伱也知道,一个小姑娘写的作品,是很难获得承认的。叔叔们也不认为这可行,说这是浪费人手。” “曼尼卡斯先生于是又提出了个方案。他说,剧团最近招收的小男孩都太呆板,演不好自己的角色。但他的剧本里,这类角色却是不可或缺的。所以,他要求让我去上台扮演。” “他成功说服大家了?”郭康问。 “叔叔们觉得太荒谬,但曼尼卡斯先生解释说,他常年走访采风,发现年幼的孩子里,小女孩普遍比小男孩更早成熟。而且我已经接触过戏剧创作,肯定比其他人更容易理解作品和表演要求。并且,让一个小姑娘扮演男童,外表上问题不大,甚至可以比普通男童扮演更久。” “他成功说服了母亲,之后又以中断合作要挟叔叔们。他当时小有名气,创作了好几部成功作品,是我们这边最好的供稿人。叔叔们不敢得罪他,只能答应下来。” “那之后,我就用欧多塞斯的名字,一边跟着他学习艺术理论和戏剧创作,一边上台演一些配角。就这样,一直在这里工作到了现在。” “这位先生一定是个善良的人,希望天父保佑他。”郭康赞扬道。 欧多西娅一时沉默,李玄英开口道:“他一年多之前已经去世了。” “啊……抱歉。愿他安息。”郭康画了个十字,说道。 “您太客气了。”欧多西娅站起身,感谢道:“玄英说,您是战帅郭达乌斯的儿子,拥有一个充满荣耀的身份,但我却看到您如此慷慨而平易近人,这次亲眼相见,我才了解您的美德。请接收我的谢意。能关心我们这些小人物,真的让我感激不尽。” “不用这样。你是玄英兄的朋友,就也是我的朋友。对吧?”郭康一边摆手,一边看向李玄英。 “是的——你先坐,不要这么见外。”李玄英也招手让她坐下。 “这里不是战场,你也不是我的士兵,我们不用讲究地位高低。何况我现在也只是教会的顾问,不是什么正经官员。”郭康说。 “我们都是罗马的公民,只不过我是指挥者的儿子,你是创作者的女儿。但这不应该带来人格上的区别。”他说着,转向李玄英: “凯撒的力量来自每一位军团士兵,而不是贵族元老们——相反,贵族们只想杀了他。我们家族既然挂着柱国头衔,就应该知道自己依靠的是什么。你说对不对?” “是的。”李玄英点点头,又对欧多西娅说道:“你看,我就说他肯定是演讲的高手。” “我只是喜欢看书而已。”郭康摇摇头。 李玄英和欧多西娅相视而笑。 虽然他其实不是有意为之,但对于希腊人而言,他这种谦虚的习惯,确实有助于营造“有智慧”的形象。对于其他欧洲地区的人来说,也是一种“强大者”的体现。 当然,这种认知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说起来,应该属于被他祖先打出来的习惯。 先祖郭盖虽然一度以侠义出名,但他其实是个很有教养的人,一直保持着谦虚谨慎的谈吐风格。 相比而言,受过教育的希腊人还是比较喜欢这一点的。看到他的实际表现,会觉得他的谦虚措辞,和苏格拉底那句“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一无所知”的名言一样,是一种智者对自己清醒认知后的结果。 可惜的是,其他很多地方的土著贵族,对此似乎缺乏理解,大概真把郭盖的客套话当了真,觉得他又弱又笨。等交完了手,发现又弱又笨的是自己之后,不少人又纷纷恼羞成怒,认为郭盖狡猾又残暴,故意装成弱小的样子来骗人,不算好汉。 不过,再怎么不甘心,挨打多了也得接受现实。所以时间长了,这种习惯也就渐渐被接受了。 给郭康介绍完,李玄英又特意嘱咐道:“这边的事情,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不要说出去。这算是她的秘密。除了剧团管理者,只有几个资深老演员知道这件事,连这几年新来的人都不清楚。” “欧多西娅现在也有些名气了,所以大家更加默契地不提。毕竟你也知道,如果观众们突然得知,自己追捧的女神扮演者其实是位女士,很多人会接受不了的。”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别扭,但如今的情况确实是如此。 当然,郭康心里还是觉得李玄英这是多此一举。按照两人以往的表现,他这话提醒他自己还差不多。 不过看到旁边的欧多西娅,他又反应过来——李玄英这话可能并不是给自己说的,而是说给欧多西娅听的。也不知道是为了表现自己关心对方,已经替她考虑好了;还是单纯要让她放心,表明该说的都会给郭康说。 再仔细一想,李玄英带他来看戏本来就有些生硬。结果,还没有说正事,就稀里糊涂跑到这里来了。估计,他也是故意为之。 李玄英会设计计谋了,理论上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他这个计谋的水平,真的让人无法恭维。而且,郭康很怀疑,不止他自己,这位欧多西娅小姐一样早就看穿了李玄英的想法。这样的话,他费尽心思想的办法,或许就成了笑料了。 想到这里,郭康便直接说道:“我只是来找人询问情况,想弄清一些关于铁匠的问题。放心好了,这些事情与你的身份都没什么关系,也不需要你冒险。” 欧多西娅朝他点点头,表示感谢,随后轻声说道:“既然你是玄英的朋友,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我也会尽量帮忙。只是,铁匠的事情,为什么要来这里问呢?” “我回想了下那件事,发现它可能不止是铁匠之间的矛盾。”郭康解释道:“事情背后,应该是那些罗斯人的团体在活动。所以,我想把它查清楚,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你也知道,你是战帅的儿子。我们的位置终究不一样。”欧多西娅冷静地叙述着她理解的情况:“罗斯人黑帮再猖獗,也只是民间底层的力量,不可能和汗廷对抗的。” “你只需要请人下达几道命令,就能完成这些工作,为什么还要亲自前来,探查这些消息?”她问:“恕我直言——我觉得这并不是个好选择,也不符合我所了解的、上位者的习惯。除非你还有别的计划,或者,主要是希望从中获得新鲜的乐趣?” “虽然说和我无关,但我还是可以尽量帮些忙。”她没等郭康回答,就继续说出自己的目的:“如果不在意的话,能否告诉我其中的原因?” “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我比你和玄英更了解这里的情况。如果可以告诉我,我就能尽自己所能,在你最需要的方面提供帮助了。” “没问题,这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事情。”郭康依然实话实说:“我认为,人类的社会是由各种秩序互相叠加组成的。而在这座城市里,同时存在两大类的秩序。一个是你说的,由上而下施加的秩序;另一个,是下层自发形成的秩序。” “这次的问题显然是出自后者,所以我也希望找清楚问题,在这个秩序内部直接解决。”他说:“我相信这个改变,会对大家都有好处。如何?可以让你的朋友来帮忙么?”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三十年东罗马,三十年西罗马,莫欺少女穷!(上) 对于郭康的理由,欧多西娅看起来可以接受。她站起身,说自己会去找人询问下,让郭康和李玄英稍等一会儿。 “现在就能开始调查么?”郭康露出好奇地神情。 “剧目刚结束,很多人都在。”欧多西娅说:“你也知道,我们要想好好演出,就不得不与各处的地头蛇打交道。领班和经理们都有不少人脉,问一问他们,就知道大概了。” 她拿出两个水杯,倒上水,递给二人:“请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那就麻烦你了。”郭康站起身道谢。 欧多西娅提起裙子向他回礼,转身告辞。李玄英跟到门口,朝她招招手,看着她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 郭康走过去,见他还在看着那边傻笑,劈手拍了他一下。 “笑什么笑!”没等李玄英回过神,郭康就一把将他拉了回去,然后探头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没人,他缩回房间,关上了门。 “你突然打我干什么。”李玄英一头雾水,抱怨起来。 “伱可真是有出息了啊!”郭康瞪了他一眼:“你家里天天说不要看戏,你让我帮忙瞒着,我觉得偶尔娱乐下不是大事,也一直就帮你瞒着了。结果呢?看戏就算了,还和女演员搞上了。” “你说,现在怎么办吧。”他两手一摊,坐了下来。 “我也没干什么啊……”李玄英心虚地辩解道:“不就是交个朋友么。” “到底是什么样性质的朋友,你自己还不知道?”郭康明显不信。 “就……比较特殊的朋友吧……”李玄英侧过头,拐弯抹角地说。 “特殊到哪一步了?”郭康盘问。 “你怎么跟我爹似的。”李玄英终于憋不住,试图反击:“这都得问么。” “这不是你自己喊我帮忙的么。你不说,我不了解具体情况,怎么给你想办法?”郭康反问:“再说,你当我现在还不知道?都专门拉我来看戏,又来见这姑娘了,你说我还看不出你是什么目的?” “而且,这还是你自己这么做的——是你自己喊我,想要寻求帮助。”郭康指出他行为的矛盾之处:“你就算不好意思直说,也应该希望我看懂暗示,尽快弄明白这个情况才对吧?怎么这会儿又不想让我知道了?” “呃……”李玄英没法反驳,一时陷入沉默。 “连找我帮忙这件事,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吧?”郭康追问:“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似乎没做好心理准备。我可不信你突发奇想、一时冲动,能想出这么完善的计划。这也是那个女人给你出的主意?” “也不是她……是我让她帮忙想的。”李玄英支支吾吾地说。 “我这么说吧,我现在很担心,你是不是上了坏女人的当。”郭康直言道:“我觉得你俩心计差太多了,我怕你整天被她耍。” “啊?”李玄英一脸茫然:“这有什么联系么?你怎么得到这些结论的?” “哎,你这傻样,我都不知道怎么给你解释。”郭康无奈地说:“有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我看还是注意点,不要觉得人家长得顺眼,就什么都不管了。” 先发一点凑个今天的全勤,12:00之后后面的发上来。 这个字数限制真反人类……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三十年东罗马,三十年西罗马,莫欺少女穷!(下) “我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的。你这话说的,跟我妈要给我介绍媳妇似的……”李玄英嘀咕道。 “你刚才还说我像伱爹呢。”郭康不以为然。 “你没注意么?她感谢我的时候,说的话非常客气,言辞也很正式。听起来像是一篇准备好的感谢辞。”郭康提醒道:“如果只是这样,倒不是什么问题。确实有些人很擅长演讲,能出口成章。别人堆砌辞藻才写出的华丽讲稿,他们可以张口就来。考虑到她是个剧作家兼演员,能在这种环境下,假扮男性混出头来,也不是太让人意外的事情。” “但那段话之后,她和我讨论方案,却一下子变了风格。不再礼貌却疏远,而是直接像熟人一样对话,甚至直接摆出问题,带上点质问了。”郭康回忆了下,说道:“对她来说,我应该是一个陌生人。就算是自来熟,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进入这种状态吧。” “不是你给她说的,大家都是人格上平等的公民么?”李玄英疑惑道:“她认可这句话,就直接和你明说了,也不奇怪吧。” “我对很多人都说过这句话,见过他们的各种反应,所以我才有些疑惑。”郭康告诉他:“我家的卫兵们,就步磊他们,我都说过。但说实话,我还没见过这么反应的。” “所以我怀疑,这不止是因为你对她说过我平易近人,可以直接对话这么简单。” “正常来说,哪怕知道我好说话,哪怕有你撑腰,她作为一个在市民中地位都不算高的、常年在底层打拼的姑娘,在知道你们俩的关系还是秘密、甚至得不到家族保护的情况下,也不该这么表现的。”郭康对比道: “步磊那个二愣子,当时都心虚的很。过了将近一个月,才敢正常和我对话。正常人对于陌生人,尤其是地位很高的陌生人,是不会那么容易摆平心态的。她难道能比步磊还没心没肺?” “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李玄英疑惑地皱起眉头:“我是真没注意到这点……” “我觉得,更可能的情况是,她早就开始从你口中了解我的情况,而且远在你准备找我帮忙之前,她就认为我可以提供助力,有了相关的计划。所以,时机来到的时候,才会显得胸有成竹,毫无心理压力。”郭康判断道:“其实这算是个低级错误,但不知道她是不是太心急了,才没有展示出应有的表演技巧。” 他一下讲了一大串,李玄英听的一愣一愣的,犹豫了片刻,问郭康:“意思是不是说,她很聪明,就是这一下没控制好,演砸了?” “……非要这么说也行。”郭康只好点点头。 “那还挺好,我也觉得她挺聪明心细的。像她写的那些剧本,大家就都很喜欢。皮特洛当时就说,她对生活的观察很细致,剧情设计也很有创意。”李玄英乐呵呵地说。 “你得意个什么啊?!”郭康都不知道怎么说他了。 “呃……” “哎,算了,不和你纠缠这些了。”郭康长叹了口气:“我现在觉得,你这次找我,从头到尾都是她推动的。” “你还记得你祖先的事情么?”他提醒道。 李玄英的曾祖父李天策,曾经是紫帐汗国最善战的将领,超过了大汗、郭盖和他自己的哥哥。但在紫帐汗国第一次入主大都之后,李天策却自恃实力强大,疏于防范,整日沉迷希腊戏剧,最后遭到突袭,导致了严重的失败。 那件事之后不久,李天策留下三支箭,要求后人完成他的遗愿,就去世了。此后,李家人在背负使命的同时,对于戏剧也带上了持久的厌恶。 现在李玄英跑去看戏就算了,还跟戏子搞上,甚至不止宠爱戏子,还被人家直接指使着做事了——这事要传出去,他爹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李玄英自己,还没郭康一个外人知道轻重。到现在还在向着人家,没考虑自己的所作所为,能把祖先、祖父都气活过来。郭康实在没办法,只好先从具体情况和缘由问起。 “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这个时候想起来找我了?”郭康直接问道:“她是不是已经有孩子了,身材变化快瞒不住了,所以才急着找人想办法的?” “没,没,这倒没有。”李玄英连连摆手:“确实没到这步呢。” “哦,那就还好。”郭康可算松了口气:“起码不是最坏的结果了。” “你上来就往这儿想么。”李玄英有些无奈。 “我当然得做好最坏准备了,谁知道你折腾出了什么幺蛾子。”郭康坐了下来,拿起水杯,一边喝,一边思考起来。 “人家欧多西娅也不是坏女人。”李玄英替欧多西娅辩解起来:“我俩其实认识很久了,她那边的情况我都了解,她对我也很坦诚……” “如果她不让你觉得坦诚,我也不担心你上当了。”郭康再次摇头: “这倒不至于。”李玄英坐直身,明显认真起来:“我俩的关系,我很清楚。” “我俩第一次见面,还是我才十一二岁的时候,因为挨了我爹打,气的偷跑出去玩,正好碰上她。”他回忆着说。 “当时,她见我一脸委屈,就试图安慰我,还把她自己做的道具拿给我玩。之后,她和她母亲招待我吃了些东西,带我玩了一圈。那之后,我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经常去找他们了。” “我还没听你说过。”郭康靠在椅子上,打量了下李玄英,揶揄道:“这件事你确实藏得挺好,甚至让我感觉你才是最适合去当情报总管的。” “你猜我爹为什么揍我?”李玄英翻了个白眼:“啊?”这回轮到郭康意外了。 “因为他觉得我不好好学习,比你差太多。我不服气,最后他就气的开始抽我了。”李玄英也瞪了郭康一眼:“我给你讲这个干什么。” 郭康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只能尬笑了两声。 “其实我估计脱欢知道一些。”李玄英想了想,说道:“他跟我一起玩,见到过欧多西娅。我感觉他大概能看出来些,只是应该没怎么当回事。至于你,你跟史恪老哥都是天天看书学习的人,不知道也正常。” “好吧……”郭康想了想,自己好像一直觉得这里的娱乐活动太吵,还没什么意思,出去和他们一起出去疯的次数确实不多,在一起玩也是玩各种他“发明”的东西。倒是脱欢和所有同龄人,几乎都经常一起玩闹喝酒,知道一些应该也正常。 “看来我今后,得多跟人出去转转了。”郭康耸耸肩:“所以,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铁叔知道有她这个人。”李玄英说出他家护卫的名字:“不过他一直把欧多西娅当做我的普通朋友。他也觉得我父亲管的太严厉,认为我在外面有个朋友缓解压力是好事,和我爹娘说了一次我和其他孩子在外面玩,就没去管。等我长大了些,不用他天天跟着,他也就不知道后续了。” “怪不得。”郭康点点头。 “哎,现在就不知道怎么给他们说了。”李玄英挠挠头:“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但我是真的喜欢她。现在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啊。” “关键是,你现在想怎么办?”郭康问:“你愿意去法国么?” “跟法国有什么关系……”李玄英一头雾水:“我也就是想跟她在一起过日子。” “我的意思是,可以慢慢来。”郭康只能先安慰。 他站起身,又去门口看了一圈,然后回到椅子前,说道:“我帮你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反正最后,能让你父母对于你俩见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 “哎,确实,先一步步来吧。”李玄英叹了口气,又絮叨起来:“当年我对这些规矩没有概念,还觉得很有希望。” “那时,我们看了一大堆爱情戏剧本。情绪上了头,我还学着故事里的人,和她互换礼物,说我们今后就算未婚夫妻了……” “噗……”正在喝水的郭康一口喷了出来。 “怎么了?”李玄英起身去看他。 “不是,不是——”郭康顾不上别的,连忙问道:“婚约都立了?!这个还有谁知道?有见证人么?” “这个其他人都不知道。”李玄英也赶紧说道。 “这姑娘有学过武么?”郭康问。 “我没见她练过。”李玄英有些奇怪:“不过这有关系么?” “你和她接触的又不多,也没法确定吧。”郭康摇摇头:“不过如果没有的话,你最好不要承认这件事。” “当然,取消婚约有一些负面作用,可能会导致她打上门来之类的……所以,如果没有练过那就更好了。”他嘀咕道。 李玄英看了看他,怀疑郭康是不是被气糊涂了。 “我觉得,你俩保持个情人关系都很难。”郭康直言道。 “可是……” “我们这儿不是法国。”郭康说:“而且就算法国,顶级贵族不可能和这样的人结婚的。” “当然,如果在法国,你俩确实可以保持情人关系就是了。我刚才想的,就是能不能解释说你……呃,就是学了些法国人的风气。虽然这听起来不怎么正经,但起码有个借口。你看,曹叔不也有几个私生子么?”他用曹建老爹举了个例子:“你也可以先这样,把两边安抚下来。然后,我们再想办法,怎么去具体应对。” “这样啊……可是这怎么说得出口……”李玄英犹豫道。 “哎,你知道女演员意味着什么?”郭康摇头反问。 “这我当然知道——再怎么说,对于剧院,我还是了解的。”李玄英指出:“但她是男演员啊。” 这一下,把郭康都给说得愣住了。 “我倒是不担心她的品行,但你说的也对,我们需要面对的问题确实很多。”李玄英继续说道:“我就是因为担心得不到支持,所以才先找你的。大家都知道,你平时和身处下层的人很亲近,跟各种人都合得来,所以我们想着,是不是得到你的同情和支持最容易。” “如果条件允许,我非常支持你们谈恋爱。”郭康也不隐瞒了,直言道:“但你要知道,谈恋爱和结婚是两回事。” “我听说,海外有一个君子国,是上古圣王亲自治理过的地方。圣王认为,如果道、德没有被废弃,哪里用得上仁义;如果人的真情没有遭到背离,哪里用得上礼乐。因此,礼义尊卑的约束并不是管理社会的好方式。” “人的心性应该逍遥自由,只要不妨碍别人,就可以选择自己乐意的生活。男女婚姻不会影响到别人,所以应该也属于这类范畴。婚姻的关系应当仅由双方自己来决定,结成和解散也随他们自便。” “这听起来挺好啊。”李玄英说。 “是啊,但圣王后来退隐了,于是情况就发生了变化。由于没有约束,人们随心所欲缔结和破坏婚姻,不再顾及天道与德行。有人借助婚姻实现野心,有人干脆趁此机会谋财害命。君子国的人们因此陷入迷茫,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郭康说:“你觉得,这种情况下,又应该怎么办呢?” 李玄英想了想,依然答不上来,只好说道:“我也不知道。你直接给我说结果吧。” “没有结果,我听到的故事就到这里了。”郭康一摊手:“会怎么发展,我自己同样不知道。应要猜的话,也许会和欧洲一样?” “你看,每当教会腐败,社会混乱,人们就会要求进行宗教改革,严格戒律,加强约束,回到过去的时代。或许,那边也出现同样的思路,产生他们的新教派吧。” “如果只从理论上,我当然是非常支持自由恋爱的。哪怕我这种戏剧外行,也很喜欢这种类型的故事。君子国的理念,其实很吸引我。”郭康有些感慨地说:“但正是因为我知道这个理念,听说过君子国的故事,我才更加谨慎,也更希望你在面对现实中的恋爱时,首先要面对现实。” “这么说,你能理解么?” 李玄英一时没法回答。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六章 犯罪之城——大都! 看到李玄英的样子,郭康都有些无奈。 “既然你问到我,我个人当然还是要给你最现实的答复。”他沉声说:“光刚才那些话,我就听出来不少问题。你是已经了解这些,所以不觉得奇怪。还是根本就没考虑过里面的问题?” “什么问题?”李玄英急忙问。 “她是不是跟她母亲关系不怎么样?”郭康问。 “她俩的关系……”李玄英犹豫了下,想了想,才说道:“确实不算太亲密吧……伱怎么看出来的?” “她介绍自己的经历,结果大段都在讲那位剧作家先生。”郭康指出:“而且我一直觉得奇怪,他们这个剧团到底是怎么传承的?” “你意思是?”李玄英没听懂。 “叔叔们试图挤走她们母女,霸占整个剧团,这个故事很合理。但她母亲是通过谁反击成功的?”郭康问:“是官府裁定帮她主持公道的么?” “好像不是。”李玄英想了想,说:“我听她说过这件事。官府进行了裁决,但裁决下来之后依然没什么用。她还抱怨说官府没有什么执行力量,就是个空架子。” “不过这也正常吧,大都不是个普通城市,管不过来我也不意外。” “这倒是。”郭康点点头。 这年头的城市,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种可以拿罗马和塞里斯的城邑为代表,这些城市在最早的时候,经常只是纯粹的军事据点和行政中心,而他们的位置和交通,只是为了军事目的服务的一种手段。 也是因为这种情况,城市是统治的节点和中心,城里有衙署、武器工坊、仓库等重要设施,朝廷对于城市的控制能力一般比广袤的乡村更强。 另一类城市,可以参考罗马结束之后,欧洲自行出现的各种新市镇。这一时期,大部分地区的管理者,并没有能力建造和运营城市。这些城市来源于市场集镇,从一出现就完全基于商业目的。 对领主来说,这就像一种自然生长出来,但又十分稀有珍贵的花朵。在管不了的情况下,还不如放任自流,只要定时收保护费就行。这导致众多城市处于独立或者半独立状态,控制能力反而不如他们在乡村的领地。 这两种情况,导致的结果基本相反,也是有原因的。 而紫帐汗国的城市,基本上都和第一种差不多。 在大部分地区,尤其是罗马尼亚,原本就没有大城市存在。偶尔有一些中心市镇,也在连年战火中损失严重。所以,紫帐汗国的城市,几乎都是自己建立的。 这些地方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手工业庄园。他们和军团庄园的最大区别,也就是里面的人主要从事手工业生产,而不是种地。 城市的一切,完全是为了耕种和战争服务的:冶炼工坊提供农具和兵器,纺织工坊负责生产士兵的衣服,木匠作坊生产各种军械和配件……基本上,就是简单地把工匠集中起来,找个最方便的地方,然后就地开工。城市生产出来的产品也几乎不用来出售,而是直接发放给各个庄园和各支军队。后来汗廷的希腊官员,干脆直接把这里叫“战争工坊”。 城市里,最重要的甚至不是管理机关:因为汗国建立时,连个固定的官署机构都没有,基本上就是各个世侯一人一块地,自己带着自己的幕府,在领地上和游牧王庭一样巡回管理。 ——简单来说,就是伯颜帖木儿大哥做大大汗,兄弟们在各自的兀鲁思里做小大汗。有固定的管理机构,都是郭盖辛勤努力二十年之后的结果了。 而就算在这之后,由于战争和开垦活动又十分频繁,物资消耗巨大;这些几乎从零开始的工坊区,产能又长期不足,导致产品一直都不够用。 这也使得紫帐汗国的城市,长期处于奇怪的状况。一方面,紫帐的贸易很发达,是一个重要的财源;另一方面,城市里大部分区域,和商业的关系并不紧密。他们几乎只是不断买进自己需要的原材料,而不怎么参加其他商业活动。 从编制上看,当时,工坊区的大部分产业和人员属于军队,城市也和乡村一样,都是军团的势力范围。在海伦娜太后的改革之后,这些工坊大多划归了地方行省,但依然不是商人来经营,哪怕和紫帐汗国内部专门从事商业活动的机构,也没有管辖关系。 各个工坊和农庄一样,几乎都是军事化管理。城里的工匠,也基本上都是公民身份。这种结果,使得这些城市的管理也方便了不少。 再加上,汗国内部的城市几乎都是新建的。偶尔有老城存在,因为规划问题,汗廷也往往选择换个选址重建新城。 这些城市几乎都是按同一标准设计,有着严密看守的武库,和武库旁可以平时训练排兵布阵、战时分发武器的巨大广场。各个工坊整齐地排列,工坊和附带的居住区外,则是专门为了巷战准备的围墙。坊区之间,是为了交通方便专门留下的宽阔笔直的街道。整个城市的风格,也和那些街道泥泞曲折,城区缺乏有效规划,也没有管理的欧洲同行差异巨大。 而大都城,就是仅有的几个例外之一。 这座城市一度也有精心的维护和详细的规划,罗马的工程师与建筑师们在这里发挥才智,营建了众多屹立千年之久的建筑。但紫帐汗国接手这里的时候,城市已经严重衰落。 城区里的人口,只有当初的十分之一,而且这已经是官家们强行聚拢人力,把城外色雷斯地区的人都抓进城,以充实实力的结果了。 大片的区域,则已经完全荒废。 1203年,十字军为了尽快击溃在巷战中抵抗自己的市民,在城里放火,大火一次性摧毁了50公顷的城区。 一个月后,进展依然不利的十字军换了个地方下手,攻打城里的天方教徒聚集地。然而天方教居民同样坚定抵抗,还喊了其他罗马市民来支援。十字军恼羞成怒,再次四处放火,这次火灾肆虐了八天,将185公顷的城区烧毁。 1204年,十字军攻入城区之后,再次肆意放火。然而前两场火烧的太凶,导致城中的木质建筑区域基本完全消失,这次甚至已经没什么好烧的了。零星的纵火之后,十字军只能悻悻而归,在废墟上扎营。 14世纪初的时候,希腊皇帝安德罗尼卡三世为了打内战,把女儿嫁给金帐汗国的月即别汗和亲。然而之后,公主在汗廷住不惯,要求带孩子回娘家去,不在草原待了。月即别汗居然同意了,还安排人手护送她。 当时,月即别已经开始介入保加利亚,甚至发起过对塞尔维亚的征伐,只是离得太远,没能成功。所以,在这一前线地区活动的伯颜帖木儿等人,也参与了这次任务,最后跟着护送队伍进入君士坦丁堡,亲眼目睹了这里的情况。 伯颜帖木儿没有留下详细的笔录,但与他们随行的人里,有张牧首——当时还叫张伊玛目的朋友,在天方教世界小有名气的旅行家伊本·白图泰。据他记录说,城里有至少一半的区域是完全没人居住的,城墙内也充满花园、农田,十分“宽敞”。因为荒废的土地实在没人要,一座修道院居然圈占了相当于15公顷的地盘。 这种状况,让第一次进城的伯颜帖木儿非常感慨。 后来众人聚会喝葡萄汁的时候,他向大家吐槽说,之前在保加利亚,天天听人吹希腊人多有文化、罗马帝国多有威名,没想到却是这番景象。原本,他还以为这罗马皇帝,只有天神钦点的人才能做,现在看,也不过如此啊。 后来,不少历史学者,就把这件轶事,作为紫帐汗国建立战略目标的开始。这个判断是否可信姑且不论,当时城市的衰败,是可见一斑的。 紫帐汗国第二次占领城市之后,终于把秩序稳定下来。当时,大家看重的,更多是这里扼守黑海、控制海陆商路的战略价值。对于城市本身的经营,哪怕郭盖一开始都没有想太多。 最初,汗廷的规划,是照搬之前的思路。城里有大量闲置土地,正好可以从头开始,建立坊区和对应的管理制度。等一切开始正常运转,就在此基础上,将城内乐意安心守法的希腊居民也逐渐纳入这套体系,搞破坏的人则按律处置。这样慢慢磨合,想来应该不会太难。 但大家都没想到,情况的变化会这么快,而且变化源头,就是他们自己。 这里的贸易收入高的惊人,但希腊官家们屡次向意大利人出让特权,导致这些钱财几乎都流入了把持着航道和税收特权的意大利商人手里。紫帐汗国无法忍受这点,就出兵吓走了在这里驻扎的热那亚人。 而为了孤立他们,防止海上势力强大的意大利商人联合起来,封锁航线,又宣布减少税收,甚至比热那亚人自己收的过路费都低。 这一行动因此立刻得到了其他城邦的大力支持,威尼斯人甚至多次来询问要不要出兵帮忙。之后,各个商业城邦的代表、商会的商人、以及其他跟风而来的各国投机者,纷纷涌入了这座城市。 他们兴建了各自的商栈,还有配套的手工业作坊,用来储存和初步加工商品。这些需求又吸引了大量的人来这里工作。由于黑海沿岸大多都是紫帐汗国的控制区,商路畅通,这些商业人口的规模,增加十分迅速,甚至超过了汗廷自己的预料。 后来,海伦娜太后说服郭氏、张氏等人,出兵收复了整个希腊半岛。大量希腊人摆脱了西欧领主的控制,不少人也纷纷跑到大都,带来了第二个人口增加的高峰。 到这时候,紫帐汗国原本的计划,已经基本被这些人冲垮了。 汗廷缺乏相应的经验,不知道如何管理这些突然增加的商业和服务业人员。比如现在这里的剧团,就和汗廷之前管过的那些军团农庄、战争工坊,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汗廷商队则常年经营利润巨大的固定产业和长途大宗贸易,比如东方来的宝贵货物,罗斯地区的特产,或是克里米亚的美酒。这些繁多又细小的需求,他们也顾不过来。 激增的职业和众多的外来人口,让城区陷入了无序增长。汗廷应付不过来,又不舍得驱逐他们,担心有损这里的巨额收入。结果,大都也就成了汗国本土内,可能是最乱的一座城市。 管不住一个剧团,实在是太正常了。在最麻烦的时候,整个城区可能都实际脱离了汗廷的控制。居民们随心所欲地搭建房屋、设立工坊,汗廷就算来强行拆除,他们也很快就会重建。 城市里充斥着新来者和原有居民、新来者和更新的新来者的矛盾,不同行业、不同组织的冲突更是此起彼伏。各种或明或暗的行会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根据种种有道理、没道理的方式进行区分,而附属于行会的打手组织和黑帮力量,也四处横行无忌。 面对这种情况,海伦娜太后曾经设想,对城市进行整体修缮,但她当时和大臣们正处于严重对立阶段,根本调不出兵。后来巴西尔三世重建了“守夜人”战团,专门用来在城里维护秩序、抓捕犯人,才开始填补管理的空缺。 在汗廷从动荡中缓过劲,也有了足够的力量之后,大都城终于迎来了一次整顿。郭砥在巴西尔等人的支持下,以修复教堂、维护公共设施为理由,开始在城中进行大规模的重修工作。他还设立了新的机构,在军队的帮助下,利用武力威慑和各势力的矛盾,介入各个城区,逐步插手原本被行会垄断的管理职能。 在这之后,整顿工作前前后后持续了十年之久。这会儿的大都虽然依旧让郭康觉得混乱,但相比当年那种“生机勃勃”的景象,甚至已经算不错的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七章 西冰库大酒店有请 由于大都的改建工作,就是郭砥主持的,所以,郭康对这些来龙去脉,也多少有些了解。 “如果是欧多西娅小时候的话……”他盘算了下,对李玄英说:“应该是我祖父去世之后,王相公在大都当府尹的时候。那时候城里确实调来了一批官员,试图介入各个社区内部,调解纠纷。不过这个尝试不太成功,所以之后就只对码头区进行重点管理,其他地方先放弃了。” “官府没有能力,去确保每一个民事案子的判决都得到顺利执行。”郭康说:“像这种剧团归属问题,经常是一笔烂账。而且宣判之后,如果其他人不服,也是完全没用的。毕竟剧团最宝贵的财产是,是作家的才华和演员的技艺,如果这些人不承认,那宣判也没什么用。” “所以问题来了。”郭康耸耸肩,问道:“她母亲是个弱女子,官府的保障也很无力,那她是如何迫使这些叔叔们让步的?” “可能是……其他朋友?”李玄英似乎真没细想过。 “所以你觉得她的朋友怎么来的?”郭康哭笑不得地说:“难道这位女士也和脱欢一样,天天跟人喝酒、摔跤,结交安答么?” 李玄英张了张嘴,一时回答不出来。支吾了片刻,说道:“应该不是吧……” “你看,所以我们得认真考虑这些事件里反映的问题。”郭康一幅意料之中的表情:“我问几个问题,你按伱了解的情况如实给我说——不是我不相信她,是人有时候会无意识地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向描述问题,哪怕她自认为在说实话,也不一定是最接近现实的。所以,我需要很多其他视角看到的情况,进行对比和分析。明白了么?” “好的好的。”郭康说得比较委婉,李玄英也没有抗拒,连连点头。 郭康于是把问题拆分的更细,一步步引导他回答:“欧多西娅的叔叔们一度控制了剧团,这件事没问题吧?” “是。”李玄英点点头。 “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叔叔们有暴力手段,或者和一些有相关权力、钱财的人有联系。”郭康说:“在城市下层,这些人脉是秩序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用这一种——或者可能是几种优势,逼迫作家和演员们就范,是可以完成威慑,迫使大家服从的。” “而另一种,是叔叔们本来就很受欢迎。大家确实认可他们,所以不管为了自己还是响应大家的意愿,他们都最终借助这股力量,试图把前剧团主的妻子女儿轰走。这也是有可能的。” “按我知道的,应该是第一种情况。”李玄英说:“剧团成员并不喜欢那几个叔叔,因为整个剧团都是欧多西娅的父亲,约翰老团长,一手组织起来的。” “那几个人其实就是街头混混,长期靠敲诈勒索和赖兄长的钱为生。插手剧团事务,也是因为有人试图用他们当工具。当时约翰团长和曼尼卡斯先生合作的戏剧,在巴西尔三世凯旋后的戏剧节上得了奖,剧团风头正旺。所以,他们就试图控制剧团,希望以此牟利。” “这个消息的来源,是不是可靠?”郭康提醒道:“是你自己总结出来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这都是我自己了解到的啊。”李玄英解释说:“我又不是傻子,真假情报我还是知道区分的。” “但愿吧,但愿吧。” 郭康叹了口气,好像并不相信,让他颇有些不爽。不过现在是他在求人,也只好憋着。 不过这件事,确实是相对比较好调查的。因为涉及的人很多,难以进行隐瞒,所以李玄英说的,应该也比较可信。 “我问的就是这个问题了。”郭康于是说道:“暴力、钱财、人脉,这都是在下层十分有用的东西。这个女人从哪里获取了足够的力量,让她足以对抗这些?” “是不是她丈夫的遗产?”李玄英推测道。 “如果她丈夫有足够的势力,而且支持她,那这母女俩从一开始就不会被叔叔们驱赶。”郭康摇摇头:“哪怕是她丈夫的遗产,她显然也是支付了一些代价,才能获取的。我现在关心的,就是她付出的代价。”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李玄英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倒也没觉得她母亲做的事情都合乎道德。在那种处境下,也没法这么要求她。” “这不是道德的问题。”郭康强调:“如果她为了家庭,做了一些不合乎道德的事情,因此败坏了自己的名誉,损害自己的利益,那这确实没有什么。相反,放在更大尺度下,这甚至是一种值得同情的自我牺牲。” “但她牺牲的真的只有自己么?”郭康反问道:“欧多西娅说,她的母亲和叔叔们谈判的时候,要求她也进入剧团。我想不出这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真的,那她母亲多少有点问题。得到这种帮助的情况下,难道养不起一个小女孩?”郭康摇摇头:“我们都知道,女演员是个什么职业,而且她一开始连个演员都不是。没有那位作家先生帮忙,她就肯定不是现在这个命运了。按理说,剧团东家的女儿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我想不出她母亲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这次,李玄英也没回答上来。 “反正,这件事古怪的很。”郭康摇头说道:“我觉得,还是应该调查一下,然后再确定我们该怎么办。” “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李玄英连忙问。 “你不拖后腿就行了。”郭康无语道。 要不是李玄英现在盯着,他更想先把这母女俩抓起来,好好讯问一番再说。 郭康一直与教会合作,而紫帐汗国的教会,沿袭东罗马的传统,虽然没有太大权力,但也同样有打听消息、鉴别异端之类的基本功能。一些修道院,还有关押政治犯人的作用。 另一方面,由于张牧首当年的努力,教会更是在常年破山伐庙的过程中,形成了一支精干的调查力量。直到现在,都是紫帐汗国常设的机构之一。 在大都地下,有不少东罗马时代修建的水宫,用来调度和存储饮水,以供被围攻时维持城内水源。千年下来,建成的水宫数量众多,规模也十分巨大。不过由于城市的衰落,很多水宫也逐渐荒废了。据说,在他之前那个世界,整个奥斯曼时期,人们都没能弄清楚这些水宫的具体数量和分布。 紫帐汗国接手城市之后,很多废弃的水宫成了犯罪者躲藏的地方。当然,汗廷也清理了不少,进行再利用。一些继续用来储水,另一些也会作为其他用途。 每年冬天,运输船队都会从北方运来大量冰块,送入一座属于教会的巨大地下水宫保存,供天气炎热之后使用。郭康之前做实验用的冰,就是找了教会帮忙,从这里取出来的。 这座位于城西的水宫,除了作为冰库,也兼职牢房。教会和“守夜人”抓到的,涉及敏感问题的犯人,也经常会被送到这里,进行秘密地关押和审问。 水宫上面有一座教堂,经营教会的老本行——酿酒。水宫的一个主要出口,正是在教堂里。而在出口下,还确实有个放酒的小仓库。这里就经常以往来运送葡萄酒为掩护,把犯人送入或是运出。 所以,这地方经常被知情者俗称为“西冰库酒馆”。当然,犯人们估计不会太想来这里饮酒就是了。 而目前,对郭康来说,把这两人以及其他相关人员,找机会秘密抓捕,送到西冰库审一审,可能才是确保安全和解开谜团的最好方式。 而想到现在,李玄英的父母还不知道这件事,郭康突然觉得,这还真是个可行的选择。 他想来想去,最后开始寻思,怎么在不过度刺激李玄英、也不惊动李家的情况下,请这两人去西冰库大酒店做客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八章 郭康的调查计划 大概有了几个计划之后,郭康便不再继续提问了。 李玄英这边,估计是问不出太多有价值的内容。倒不是他不知道,而是郭康觉得他能提供的信息,太难以区分真假。 李玄英自己都不知道,他得知的这些,到底是真实情况,还是他自己内心脑补之后的真实情况,还是他小情人给他修饰之后的“真实情况”。当然,更可能的,是这两人在多年相处的过程中,一直在不断互相“修饰”。 想从这些话语里探查真实情况,倒不是完全不可能,但对郭康一个外人来说太麻烦了,而且不停地直接盘问,也得考虑他们的情绪,尤其是这个女子对李玄英情绪上的影响。 希腊人记录过一个故事,据说戈尔迪乌姆城里有个绳结,有预言说,解开绳结的人就可以征服亚细亚,但之前任何人都没有能力解开它。亚历山大来到之后,一剑劈开了绳结,直接解决了这个难题。后来预言果然得到了应验。 当然,这里所指的亚细亚,范围没有后世定义的那么大,基本上可以理解成波斯的同义词。至于更远的地方,当年的希腊人就没有多少概念了。虽然郭康自认是塞里斯人,也算在东边,但大可不必把自己带入进去。毕竟他和那些波斯人、中亚人,差别还是不小的。 相反,他也准备采用这种手段解决问题。他估计新的战争就快到来,可能没多少时间,留给自己折腾这些事情了。 想到这儿,他就直接用汉语告诉李玄英:“我也没法根据一面之词判断情况,你的和欧多西娅的都不行。现在这个情况,不止你,她自己也一样未必能证实自己的话。” “她和你一样,在这种问题上主观立场太强。我甚至没法分辨,有些话是她故意撒谎,还是真的不知道。哪怕是撒谎的部分,到底是因为使坏,还是为了维持这个身份悬殊的感情有意无意地美化,也分不出来。而在这种情况下,主观意图又恰恰是最重要的。” “我倒不是看不起她。”郭康摇摇头:“我是真的认为,大家在人格和灵魂上是平等的。但问题是,现实世界中,超出这部分的影响因素太多了。” “如果因为灵魂上的契合而相恋,那我也会承认这对恋人是平等的。但人身上的特性太多,伱怎么分辨对方不是看上了你的地位和钱财?”他警告道:“如果主要目标不是冲着爱本身,而是涉及了地位、钱财这些不平等之物的话,那我也就没法以平等方式来看待了。” “好吧。”李玄英只好点点头:“那你准备怎么调查?” “涉及钱财和地位,那就不可能不露马脚。”郭康说:“这种准备必定会涉及很多人,留下大量的踪迹,不算难找。” “有所隐瞒,也是因为你势单力薄,没法得到家族的支持。瞒住一个人当然简单了。但你放心,要长久瞒住众多的人,难度的增加可就不止是一点半点了。”他解释道。 “如果不是担心刺激到相关人员,或者把事情闹大,这其实都不是件大事。因为只要调查的范围足够大,在巨大的信息差距面前,隐瞒是没有意义的。” “原来是这样。”李玄英大概明白了他的思路,被他说了半天,也清醒了些:“不过,露马脚是什么意思啊?” “呃……”郭康总不能说这是朱大架子祖奶奶的典故,只好强行解释道:“听说是古人偷袭的时候,会把兵马藏起来,偷偷行动。但士兵好藏,战马却不好掩饰,会把马蹄露出来,所以才有这个说法。估计也是个冷门典故吧。” “这样啊。”李玄英点点头,也不再计较:“好吧,那就拜托你帮忙了。” “我这边……不惊动家里的情况下,我好像也调查不了太多。”他叹了口气,好像挺有负罪感的样子:“欧多西娅那边我也暂时瞒着她吧。不过有什么情况,你得先告诉我。” “牵扯到她本人,我就先告诉你。”郭康开始讨价还价:“其他人的话,我保证不让真实意图泄露出去。调查的事情……嗯,最多让脱欢知道,你看行不行。” “我这边调动人手,都得给个理由,次数多了容易出纰漏。他调动人,就简单一些了。”他又解释道。 李玄英想了片刻。 “行。”他点点头。 脱欢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关键的事情还是分得清的。而且,他只要答应下来,嘴一向很严实,连醉酒之后都不会乱说话——否则天方教朋友们,也不会天天找他喝葡萄汁了。 所以,必要的时候喊他帮忙,李玄英也可以接受。 两人商量完,就各自沉默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欧多西娅推开门,走了进来。 油灯昏暗的光芒下,郭康和李玄英都显得心思重重。她瞥了眼双方,露出意外地神情。 “等待太无聊了么?”她笑着问:“不好意思,问的有点久。丹尼尔不知道跑哪去了,我只好问了下其他人。” “最近罗斯人的帮派活动确实有些频繁,但我们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你也知道,虽然剧团和帮派一直有往来,但大家平日里其实不太想和他们接触太多。”欧多西娅说着,坐了下来。 “有消息说,他们最近找到机会,想介入更高层的事务。可能是和上头的官员们搭上线了吧。但这种事情,必然会改变现在的格局,所以理所当然,也引起了其他帮派的反弹。”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导致你朋友遭遇麻烦的直接原因,但我觉得可能有些关系。”她看向郭康,说道:“黑帮首领和谋士们虽然总想设计计划,但他们的手下不是军队。真要大规模行动的时候,永远是大家各行其是,让情况一团乱麻。” “你朋友如果平日里与黑帮没有交集,那么很可能就是在这个情况下,被那些缺心眼的黑帮成员找上了。不过这样的话,应该也不算什么大事,因为他们的目标并不在这里。把罪魁祸首揍一顿,吓唬一下那些人,就能解决问题了。”她建议道。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九章 暗地里的行动(来点月票) 了解了大概情况之后,郭康便告辞离开了。 李玄英和欧多西娅把他送到门口,随后又回到了房间里。 “哎。”李玄英叹了口气,犹豫着开口道:“这件事估计还是比较麻烦的。” “不要紧。至少我们找对人了。”欧多西娅也用汉语安慰道:“按你们想的去调查吧,我也会尽量帮忙的。” “啊?”李玄英一时没反应过来。 欧多西娅走到架子前,伸手把上面挂着的戏服和盖着的幕布拿开。只见架子后,不是石头墙,而是一大块木板。 “这剧院租借给我们没多久,我这间屋子也是临时改出来的。”她说:“我们也不能做太大改造,就是临时加了块薄木板隔开。” “都,都,都听到了啊……”李玄英大吃一惊,满脸尴尬。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如果不听着,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又漏掉重要信息,或者干脆被人一直糊弄下去?”欧多西娅反问道。 “我早都说了,不要天天疑神疑鬼的。这都是我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哪能有问题。”李玄英不乐意了;“还好没被人家发现,要不然我怎么解释?” “你见谁都说是自己朋友。上次那个骗子马可,伱也说是朋友,我告诉你不要相信他,你也不听。结果呢?你那袋钱还是我找人帮你要来的,否则他直接坐船跑出海了。”欧多西娅反驳道。 “可……这件事我已经答应你了,自然就会自己做好的。”李玄英见她提到自己之前的“失误”,只好摆出主事人的架势,站直身,教训起来:“你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算了吧。”欧多西娅不为所动,放回戏服,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也就是你家势力强。你这样的人,要是在贫民区,都活不到第二个月。” “可是郭康他,也不是普通朋友啊……他一直很靠谱的。”李玄英不服气,辩解了一句。 “我知道。你之前给我说过太多遍了。但你知道么,人是不是可靠,是要看具体情况的。”欧多西娅苦笑着解释道:“比如我边,有一位朋友,在有人给出三枚金币的时候,可以宁愿和那些罗斯打手对抗。但如果对方给出了一张100金币的银行券,他就可以直接把我送出去给仇人。” “你的朋友们都是些上层人士,他们估计也瞧不上100金币。平日里,他们不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背叛你,但你想过更大的利益么?”她问:“如果涉及到你家族的利益和元老院内部的权力分配,那么这些朋友的可靠性,你有重新考虑过么?” “我们之前想办法的时候,你给我说,郭氏一家都是宽厚的老实人。”她提醒道:“但你想过没有,罗马这样的大国,一群宽厚的老实人,是怎么在统治者中,数代人屹立不倒的?” “你以为人家和你一样,就是单纯的不动脑子么?”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李玄英一样。 李玄英有心反驳,但又说不出来,一屁股坐下,生起了闷气:“你说的倒是好听,人要是都这样……哦,那我给你那玉佩,你准备多少钱送出去?” “我和你认真说问题,你怎么反而像剧里的小姑娘一样,发脾气了?”欧多西娅无奈地说。 “这东西。”她变戏法一样,一瞬间抓出一块玉佩:“你让我怎么估价呢……” “曼尼卡斯先生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古时候,有一位极其富裕的元老,从小就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中成长。后来又一次,他的朋友带他出去玩。路上,大家的水喝完了,元老于是去街边的酒馆里买饮品。” “但是,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购买需要的商品。因为他从小都是喝净水与美酒,完全不认识那些饮料。他也从没见过面值这么小的铜币,搞不清价格和换算关系。因此,他被酒保和酒客们愚弄,被骗走了不少金币,狼狈地带着几瓶劣酒离开了。” “作家们利用这个故事,写了很多短剧。观众们很喜欢这种剧目,因为可以让他们得到一个喜闻乐见的嘲讽贵人的机会。”她叹气道:“但受欢迎的喜剧背后,往往是悲剧。” “身处不同地位的人,对财富的判断能力也是不同的。因为阅历的限制,会制约他们的判断能力。像这位元老,他就根本不知道穷人身边各种物品,是如何判断价值的。这是人和人之间,可悲的鸿沟。” “反过来也一样。弗拉霍斯老爷上次来剧团,看我们的剧本,就嘲讽说我们根本不懂上层社会的行事方式,剧本里的情节都是自己的妄想。因为我们也没接触过那种生活,想象不出他们是如何判定物品贵贱、各种东西的价值又是多少。” “所以你让我估价,我也不知道怎么判断。”欧多西娅摇摇头,说:“我只知道它非常昂贵。” “在这里,我自己的性命都是可以估价的——实际上,我估计它已经不止一次被估价了,按照同行们的平均水平,可能50个金币,半张银行券就够了吧。” “而这东西。”她又把玉佩收起来:“这种跨越鸿沟的情感,我不知道怎么估价。这就像弗拉霍斯说的,是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过于稀有珍贵,以至于不知道怎么计算的东西。” “你硬要问我,我只能说,反正比我值钱。”她笑了笑,说道。 李玄英一时哑然。 “母亲之前给我说过,当年郭氏的人,带领军队,在城里进行清洗,杀了很多人。他们一家人都心狠手辣,但十分隐忍,在目标能够实现之前,不会暴露自己的目的。”欧多西娅说:“但这和你的说法并不一样,和我几个朋友的说法也不相同。” “每一次行动都会有目标,那些被打击的人肯定不高兴。”李玄英指出。 “是啊,对于他们的行动,不同的人肯定有不同的理解,因为他们的处境不同,导致当时的遭遇也不同。”欧多西娅说:“而且,不止是不同的人。同样的人在不同的处境下,也会有不同的遭遇。” “你说要寻找郭氏公子的支持,我也不反对,因为我们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挑选的。但如何行事,还是需要认真谋划。” “这件事太大了,大到我认为,会对元老院都产生影响。在这种情况下,郭公子的反应,就未必是你平日里见过的那种反应了——这件事已经进入他的‘估值范围’,而超出可以无视的那部分不值钱的零头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明白,明白。我不是一直在听你的建议么。”李玄英连连点头:“我又不是傻子,这种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但愿吧,但愿吧。” 欧多西娅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 “不是,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不相信我啊。”李玄英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两边都觉得我是傻子是吧?” “你觉得呢?”欧多西娅直言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连个闲聊都要操心?不就是担心你没法解释才这样做的。否则,你是向朋友承诺之后向我隐瞒,还是向我承诺之后去欺瞒朋友?” “呃……”李玄英果然说不上来。 “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当个好心的傻子吧。”欧多西娅不留情地说:“我来当经典坏女人角色。这样万一我们计划失败,你就把责任都丢给我。” “我是个下层出身,一心奢求不现实之事,为了自己命运中本不该有的存在,不择手段的人。这样,一切都能说得通。对我来说,最后的结局也不会更坏到哪里去了。” “郭公子如果是个聪明人,第一反应肯定是直接抓捕相关人员。他不是和你说要联络君士坦丁太子么?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不是普通的调查,他是希望获得授权,然后通过一次快速行动,直接把所有人都抓到手,然后问出需要的消息。” “我自己肯定也在这个目标名单上,所以,之后我如果突然消失了,你不要急着去找。”她叮嘱道:“看在你的份上,他们也不会对我如何的。你按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这怎么好!”李玄英这才反应过来,郭康故意没说明白的话,当即表示反对。 “这有什么不好的。通过这之后的反应,我们才能更方便地知道这位郭公子内心深处是什么样的打算。”欧多西娅伸出手指,准确地按在他的嘴唇上,制止了他的话:“我们现在在做的,本身就是很危险、很疯狂的事情。所以不要说什么安不安全、冒不冒险的问题,好么?” 李玄英犹豫了半天,最后点了点头。 两人又嘀咕了一会儿。送他离开之后,欧多西娅也换下戏服长裙,换上一身普通青年男性的常服,吹熄了油灯,离开了办公室。 房顶的木板轻轻响了一下。 这间房子确实如她所说,是剧团承包了凯旋式演出之后,临时租下来的。在提前进驻剧场,布置设施,以供表演时,这间多余的房间,也就被改成了临时的办公场所。 而这个房子,本来是没有固定的屋顶的,因为外墙本身也是舞台设施的一部分。剧团会像城墙上搭设战棚一样,临时铺设楼板、架起吊装器械,用来悬挂幕布、“机械降神”设备等各种舞台设施。 所以,这间房子的屋顶,也是借助墙上事先留好的石质架子,临时铺设的。 而现在,其中两块木板之间,缝隙渐渐扩大。皎洁的月光洒入漆黑的屋内,最后,那里露出了梅尔特姆的小半张面孔。 “坏女人真的走了。”她嘀咕道。 梅尔特姆坐直身,又把木板小心地放了回去。然后在房顶上略微思忖了片刻。 “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她挠了挠头:“这些希腊女人真是烦心。” “如果都告诉哥哥,哥哥肯定还要继续多管闲事,说不定会得罪同伴。但不告诉他,他又已经插手了,可能又会吃亏。”梅尔特姆努力动起脑筋,思考起来。 最后,她灵机一动。 “对了,设法让希腊奶牛来对付希腊坏女人,不就行了么!这样就不用担心哥哥有麻烦了。”梅尔特姆呢喃道:“反正她们都是狡猾的家伙,正好互相打起来。要是能同归于尽,那不是最好么?” “哎呀,梅尔特姆好聪明!”她高兴地夸奖了自己一番,一纵身,跃到了临近的公寓楼楼顶。几次跳跃间,就消失在夜幕下的建筑群中。 这回的闪屏推荐是上个月抽奖抽来的。这书的成绩离直接闪屏估计还比较远…… 一月份拿到了三次抽奖机会,但二月份的月票只够一次的。这个月估计也不会多多少。所以继续求点月票吧,起码能多抽点东西。谢谢大家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章 新型暗器 在李玄英那里待了一晚上之后,郭康没来得及休息。正好老爹也在衙门值班,家里没人管,他就叫上步磊等人,让他们都跟着自己,去找王大喇嘛。 “公子,咱这边卫兵本来就不多,咱们一走,剩下的人就看不过来家了。”门房里,步磊提醒他:“要不要多留点人,免得丢东西?” “放心吧,咱们府上怕得从来不是丢东西,怕丢了人还差不多。”郭康无语地说:“倒是今天这件事有点蹊跷,得小心点。” “我越想越担心,人家会不会连我的行动都盯着。但不赶紧去联系的话,只怕会夜长梦多。所以委屈大家冒个险,跟我一起去娘娘庙一趟。今天晚上,咱们就住那儿了。” “我们当然听你的。”步磊等人纷纷保证道:“平时是情况特殊,不得不放松点。这次我们一定小心谨慎。” 郭康点了点头。 他也做好了准备,提前穿上了义母送的软质锁子甲,外面披上长袍。但步磊瞅了瞅他,摇了摇头。 “等一下。”他转过身,喊到:“陈晓,过来!” “来了来了。”名叫陈晓的青年卫兵快步走了过来。 步磊让他站在郭康旁边,在两人迷惑的目光中看了看。 “公子,麻烦你把袍子给他吧。”他用不算太委婉的口气说道。 陈晓倒是直接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脱掉外袍,露出里面的盔甲:“公子,我来假扮你。” 他也是个东方人长相,浓眉大眼,块头也和郭康差不多高大。带上头盔之后,确实分不出来是谁。 “呃,也不需要这么夸张。”郭康尴尬地说:“我主要是想着防一防可能跟踪的人。真要是袭击我本人,刚才我回来路上也就袭击了吧。” “这可不好说。”步磊摇摇头:“我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估计伱也不是完全清楚吧?所以既然要防范,咱们就按最保险的来。宁可现在多折腾几次,也不要到时候再后悔。” 说着,他和几个卫兵一起,不由分说把郭康的外袍扒拉下来,找了套卫兵们穿的铠甲给他套上。 另一边,陈晓套上了郭康的外袍,又拿出两把装好子弹的手枪。检查了下火绳,扣上盖子,插在腰间,随后裹起袍子,把它们藏了起来。 这种火绳手枪,还是郭康自己改造的。 相比这年头普遍使用的火门枪炮,火绳枪在技术上没什么门槛。只要找人打造对应的器件,就可以直接投入使用。 郭康于是仿照弩机,做出了一种让火药仓盖和火绳头联动的装置。扣下扳机的同时,曲杆会把仓盖向前推开,同时,火绳会向下移动,深入仓盖内,引燃装药。这样,无论平时手枪怎么放,都不会让药池里的火药洒掉,或是因为接触到火绳而走火。 在整套装置外,又模仿中原弩的机括外壳,做了一个罩子。它遮住了火绳和机械结构,防止它们碰触到柔软的衣物,或是被外力破坏。 这东西对于战场上的火枪属于多此一举,还妨碍装填,但对于城镇中的格斗,尤其是夜间打斗,却非常好用。大家抢的,就是瞎灯黑火情况下的第一枪。至于这一下之后,估计也没有装填机会了。 郭康做的几支,都先给了卫兵们试用。步磊等人非常喜欢这种东西,直接换掉了原本的手弩。 当然,郭康自己还有更先进一些的东西。 “雷击枪呢?”他问。 “这儿呢。”步磊打开旁边的箱子,拿出两把形状看起来差不多的武器,递给了他:“已经装好了。” “这几天测试得怎么样?”郭康问。 “我觉得还好。”步磊说着,又问道:“不过这是个新鲜东西,不止在扳机上动动手脚了。公子你要不要换个稳妥点的?其实突袭的时候,这俩东西用起来差别也不是太大,反正都是扣一下扳机的事儿……” 郭康一时有些犹豫。 击发武器虽然看起来很高科技,但门槛却不算高。在历史上,也是手工作坊就能生产的。 在他过去那个世界,这类火器在19世纪早期出现。但之后,清朝的火器专家丁守存,研发出了不需要近代化学工业就能制造雷银的方法。 按这种方法,只需要绿矾、硝石、银、酒精等原料,用中古时代的简易设备,就能制作出这种敏感的击发药。而且有了它制作的火帽,东亚常用的火绳枪稍加改装,就能作为击发枪使用。 由于门槛很低,过去的历史上,清朝得以迅速普及了击发枪,大致只比欧洲人晚了不到二十年。太平天国战争时期,双方已经大量使用击发枪作战。 而且,这种材料还给其他武器提供了基础。丁守存还制作了跳雷,改造了当时的火炮。在一系列发明的推动下,清朝几乎是突然跳过了整个燧发枪时代,直接进入了当时领先的击发枪时代。可见,这种工艺是有普及可能的。 因为历史上的拙劣战绩,这件事不算太出名。但这不代表这种技术本身没有价值。 对于清朝军队的表现,武器本来也不是最重要的因素。单看军事工业的话,甲午之前清朝的状况比日本还好些,而它自产定装子弹炮弹的数量,甚至超过了奥斯曼,更是远超某些现代大国。但战场上的表现,却完全相反。 可见,这二者应该就没有多少必然联系。 这种工艺需要的材料,郭康恰好都有。所以不如一步到位,直接制作这种武器。毕竟对于一个合格的侠客来说,交手时使用便捷的暗器,也是武功的一环。 不过这确实是新东西,实战的时候出问题也不好说。郭康想了想,放下其中一把,拿起了一把火绳手枪。 “一样一个,这样总行了。”他嘀咕道。 步磊点点头,收好了武器。其他人也披挂完毕,就一起走出门房。 虽然平日站岗时,不是吹牛聊天就是在看戏,连拿的武器都是些套索、铁叉之类,但这些人真投入实战,看着还挺有一套的。外面,有人已经牵来了马匹,十几个人纷纷上马,把郭康夹在人群间,跟着领头的陈晓,策马出发。 还在留守的人确实不多,不过郭康也不担心。这地方一到晚上,就经常有不明来路的女侠出没,贼人得先打过她们再说。 不过,他们似乎确实高估了危险。一路上,到处都是为了参加庆祝,跑出来喧闹玩耍的人群。不过,看到他们这个架势,也没人敢拦,一行人顺利地抵达了娘娘庙。 王大喇嘛得知情况,出来迎接的时候,郭康正把卫兵的铠甲脱下来,接过自己的外袍。 “怎么了?”王大喇嘛有些意外:“这半夜三更的,是有什么急事么?” “碰到了点意外。跟城里的黑帮有关系。”郭康简短地回答:“能把‘天兄之剑’借我用用么?” “这么严重?什么意外?”王大喇嘛更加惊讶。 “天兄之剑”是教会下属的一支力量,严格说来,应该算武装警察兼检察官。 紫帐汗国没有罗马教会那种权力比较集中的裁判所。宗教罪行和世俗罪行,全都在统一的罗马法之中,由官府来进行审判。 因为汗国的打击对象,严格说来是各种邪教,这些人不可能只触犯宗教条例,而肯定会与杀人、挟持、勒索之类的罪行联系上。 在相关审判中,教会一般会派出审判代表,加入法庭,给主审法官提供专业知识上的支持。为此,对于罗马法和教会法的理解是十分必要的。所以,教会也有专职的审判官和附属吏员,不过这些人主要是精通世俗法律的学者,不怎么管其他的事情。 而如果没有触及世俗犯罪,或者犯下利用宗教煽动民众的政治罪行,汗廷一般不怎么去管。当初郭盖就认为,教义上的争端过于琐碎,双方往往是基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乃至定义都无法明确的话题,进行毫无用处的争论。教会是紫帐汗国的重要人才提供者,如果天天纠结这些,就太浪费了。 所以,在审判的权力上,教会也就只有这种程度的参与。 但相反,在侦查和抓捕方面,教会的存在感就显眼的多。 这个年头,宗教是最基本的组织方式。想骗钱偏色乃至直接造反,往往都会先通过宗教进行组织。 而各层教会,对于这些变化,是最为敏感的。 所以,教会经常会收到各种基层教士发来的举报,警告有人在图谋不轨。为了更高效地进行调查和鉴别,久而久之,教会也就形成了一整套快速反应的程序,和各种事件的应对方案。王大喇嘛身兼情报收集的职责,也是因为如此。 同样,为了快速确定真相,控制事态,教会也获得了调查和逮捕嫌犯的权力,组建了一支精干的队伍。因为他们的令牌标志,是十字架和剑,当地人便起了个“天兄之剑”的外号。 作为大牧首,王大喇嘛有权力紧急调动“天兄之剑”。但相应地,事后他也得给大家一个合理解释。所以多问几句,也是情理之中的。 “有人在策划针对我们的阴谋,可能是和邪教有关。”郭康路上已经想好了说法:“他们应该已经串通了城里的黑帮组织,还借用黑帮控制的剧团掩护自己,趁机进行宣传和犯罪活动。” “这几天,城里都在纪念凯旋,人多眼杂,情况混乱,正好适合他们行动,实现阴谋。”他建议道:“虽然具体情况不太清楚,但我觉得此事不能忽视,还是要赶紧调查一下。” 王大喇嘛依然将信将疑。 “现在的情况,我们还完全不知道呢。”他摇着头说:“案子的调查,是需要大量前期准备工作的。得摸清敌人的具体身份、彼此的联系渠道、相互之间的组织方式,才能对于他们的组织有个大体的勾勒,然后才是收网抓人和审讯的时候。” “如果什么都不清楚,直接就上,那很可能反而中了计,最起码也会打草惊蛇,让真正重要的敌人从容逃走。” “我还很少见你这么急过。不过再着急,也不是这么急的。”他打量了郭康一眼:“赶时间可以,但也要讲究方法。我们越是急迫,就越要讲究效率,也就越不能慌乱。” “你还年轻,接触过的事情太少。我知道你主意多,但真正做事的时候,还是要首先控制情绪。” “这件事你就不用一直跟着操心了,给我说下大致范围,然后先去休息下吧。”他安排起来:“我现在就派出人手,调查那边的情况。” 郭康想了想,点了点头。 王大喇嘛支退了众人,让一名修士带他们去休息。他自己则和郭康一起,来到二楼。 眼见四下没人,王大喇嘛开口问道:“郭公子,这件事是有什么不能公开说的隐秘么?能不能给老汉我讲一讲大致情况,我好判断下到底怎么办啊?” 郭康犹豫了下,说道:“我只知道,和罗斯黑帮应该有些关系。其他的话……” “没事,其他的不说也行。都给你急成这样,我大概也清楚是牵连到什么级别的事件了。”王大喇嘛倒是胸有成竹地点点头:“另外你的猜测应该是对的,这后面肯定还有不少人。罗斯帮会么,我说他们自己策划了一个复杂的阴谋,你相信么?” 王大喇嘛明显经验丰富,看他这个样子,应该已经掌握大致形势了。 不过,他反应这么快,也确实让郭康省了心。 “哎,我也没办法。”郭康也抱怨起来:“这些事情真是麻烦啊,我算理解爹为什么老说城里屁事多,还不如战场上痛痛快快打人……” “没事,我们的应对方法也不少。”王大喇嘛说:“你就听老汉我一句,先去睡觉吧。” “按我的经验,这件事真正的大头还在后面。而这种事情,和打仗一样,是非常消耗体力和精力的。所以,一定要保持好状态——你想工作,往后几天有的是能让你通宵熬夜的事。” 郭康觉得他这话确实有道理,点了点头。 王大喇嘛朝楼下喊了一声,让一名修士先带郭康去泡个澡。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说到罗斯人,还有件事,本来打算明天告诉你的。”他回头说:“伊莲娜夫人给我回复了,她想再邀请你和脱欢台吉去谈一谈。” “是什么事?”郭康问。 “也是罗斯人。”王大喇嘛意味深长地说。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一章 史则天强抢民男 第二天早上,郭康和教士们一起吃了顿早饭,便准备离开娘娘庙。王大喇嘛让他稍微等一会儿。不多时,他看到脱欢和狄奥多拉各自骑着马,带着一群随从,出现在了门口。 “你怎么跑这儿了!”脱欢上来就和他打招呼:“王师傅专门派人给我传话,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后面的狄奥多拉也跳下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郭康一头雾水,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高兴。想去问问,发现给她牵马的正是史惠贞。考虑到这位在场,郭康还是觉得,无论什么话,等会儿再说最好。 好在,她似乎比较听狄奥多拉的话。狄奥多拉让众人在一旁等等,她就真的待在原地,没有上来惹是生非。 狄奥多拉抓着郭康,把他拽到门廊下一处角落里,又挥手让脱欢也过来。 “怎么了?”郭康问。 狄奥多拉一言不发,拿出一张纸,递给了郭康。郭康伸手接过,只见开头赫然用歪歪扭扭的字母写着:“致奶牛女士”。一看就是梅尔特姆的手笔。 信件里,不愿透露姓名的梅尔特姆向她举报,有人在策划和郭康等人有关的阴谋。虽然开头就明显让狄奥多拉十分不爽,但信件内容却很有价值。 梅尔特姆简要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写了下来,还说会继续跟踪对方。不过她认为,敌对的阴谋组织里,也有受过专门培训的人,让她“嗅到了敌人的味道”。所以,之后的追查,未必会完全顺利,建议其他方面也要开始着手。 信件最后,她建议狄奥多拉主动行动,去教训这个希腊坏女人和她背后的势力,否则,哥哥一定会立刻抛弃臃肿无用的希腊奶牛,和聪明可爱的妹妹过上幸福生活。 郭康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当时也没注意到对方可能的监视。直到离开之后,才开始估计潜在敌人的力量,而且还估计错了。 这方面,梅尔特姆比他考虑的还清楚。不看开头和结尾那些故意挑衅的部分,这些消息还是总结的比较专业的…… 梅尔特姆的反应,和她起的外号,实在让人忍俊不禁。但狄奥多拉一直盯着他,让郭康也不敢笑。好在脱欢及时赶来,算是给他解了围。 见郭康在看信,脱欢便也凑了上去。然而狄奥多拉一把将信纸抢过来,不愿意给他看。 “哎?”脱欢愣了愣,不解道:“喊我还不给我看,这是干什么?” “不是不是,我给你说,这回有大事了。”郭康连忙说。 他看了看狄奥多拉,见她点点头,就对脱欢说道:“李玄英跟个唱戏的女演员好上了。昨天,他找我去帮忙想办法,我才知道的。这事儿又正好被梅尔特姆瞧见,所以你姐也跟着知道了。” “哦,我想起来了。”脱欢看起来却完全不在意。他松了口气,点点头:“吓我一跳,伱俩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明朝派人来了呢……” “你都知道?”狄奥多拉问。 “不就是他那个兼职演员和剧作家的情人么。我之前还见过几次呢。”脱欢努力回想了下:“叫,叫欧啥……欧里庇得斯?” “那是古希腊人。”郭康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叫欧多西娅。”狄奥多拉只好直接说道。 “哦对,男名叫欧多赛斯,女名叫欧多西娅。”脱欢可算想起来了:“哎,不过我之前也没怎么放心上。” “那女人好像想和他结婚,这下不放心上也不行了。”郭康摊摊手,说。 “哎?不会吧。”脱欢有些意外:“我觉得她挺知书达礼的,应该是很有理智的人。就……” 他来回看了看,最后指了指郭康:“跟你有点像。” “关我什么事?”郭康大为不解。 “我就是比喻下,意思是这人不但聪明,而且理性。”脱欢解释道。 “一个女人,你应该跟你姐比啊。”郭康无语道:“跟我比什么……回头要是让希腊人知道了,我可跟你没完。” “好吧,好吧。”脱欢只好点点头:“主要是她跟我姐确实不太一样,我姐相比起来有点太罗马了……不过你知道意思就行。” “你还是算了吧。”狄奥多拉无奈地看了眼脱欢:“连形容都形容不好。” “哎,这感觉确实不好说。”脱欢摇摇头:“世间聪明的人很多,但足够理性的人却不怎么常见。我就觉得,她这种人,不至于提这种要求吧……” “凡人不是天父,再理性的人也有冲动的时候,何况人们本来就经常围绕并不理性的目标,进行理性思考。”狄奥多拉不怎么赞同:“一个这种出身的年轻姑娘,在面对成为柱国夫人这种诱惑的时候,保持不住理智,才是正常的吧。”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吧。”郭康挠挠头。 “不是有多少的问题,而是这种风险并不值得。”狄奥多拉斩钉截铁地论述道:“我们只是凡人。在双方门当户对的情况下,才能尽量排除物欲的干扰,也才有足够的现实条件,来产生可以超脱世俗的真实爱情,以及基于灵魂契合与双方自愿的完美婚姻。” “姐,你这论述,是有意的吧……”连脱欢都不太信。他看了看狄奥多拉,又看了看郭康,显然是怀疑她在叙述里故意加私货。 “有什么问题么?”狄奥多拉并不承认。她看向两人,强调道:“一个负责的男性,应该与一位合适的淑女组成家庭,而不是和身份悬殊,甚至来路都不明的女人纠缠。这难道不对么?” “对对对,你说得对。”脱欢和郭康只好连连称是。 “现在这种情况,就是他太不自重。”狄奥多拉不客气地说:“我们能帮就帮,帮不了就算。” “你当时遇到那种情况,就不应该多管闲事,直接说自己无能为力,然后让他找我出面就行。” “我来出面,和他父母谈一谈。如果能接受,那就看他家里安排一个什么样的名分,好打发这人。如果不能,那我也已经尽力了,他们也没法说什么。” “我的身份比你更高,所以你介绍我出面,是给他们更大的面子。别人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说你不为朋友办事。而且,和你不一样,我出面去找李家,就算遇到些意外情况没能照顾好,他们也不会太计较的。这不明显是更好的选择么?” 她忍不住,又开始训斥郭康:“都给你说了,有问题要好好想想,遇到麻烦的情况要及时脱身,找合适的人帮忙,不要在情况不明时随便介入、随便许诺。你觉得棘手,也很正常,但不是还有我么?” “遇到困难,第一反应就是想着自己上,这是有责任感的表现。但到你这种地步,就只剩下傲慢了。你是不是下意识地,就从未考虑过向值得信赖的人寻求帮助?还是你一直认为,我不配在这种场合,得到信赖?”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没想到和我说一声,甚至要等那个土库曼野丫头来嘲弄我,我才知道发生了这件事。” 郭康一时语塞。 “好了好了,姐,你这又说到哪儿去了。”脱欢连忙开口,制止了狄奥多拉的追问:“心情不好可以发泄下,但不要对我们兄弟撒气啊。第一次遇到这事,谁能一下就做出最好的选择?而且你的计划,也不见得是最好的呢。” “好了。你别管她。”他对郭康说:“这家伙就是吃醋了。也不是说往后的事情都要带着她,今后平日里多和她一起,关心下她就成。你说对吧?” 狄奥多拉对于他的判断同样不服气,但看在最后叮嘱的份上,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略微偏过头,躲开了郭康的视线。 “好的,我知道了。”郭康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另外,虽然我不能完全支持她的方法,但她说的也对。”他仔细回想,说道:“当时我实在太惊讶,一下说了很多指责那个女人的话。现在想想,那样其实并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说的太直白,李玄英他也不会舒服吧。” “哎呀,没什么的。这件事,说了就说了。”脱欢摆摆手,不以为然:“大丈夫要听取合理建议,但也不用太拘泥小节。” “李玄英他是咱们的老兄弟。古话说得好,兄弟是手足,那女人她只是件衣服。衣服有很珍贵的,可以让人念念不忘,甚至比很多人的家财都值钱。但再怎么说,一个并不穷的人,也不会为了自己穿件衣服,就连手脚都不要的。李家又不穷迫,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而且你放心,有我和其他安达们在支持你呢。”他拍了拍郭康的肩膀:“李玄英这小子,要是因为一个女人,就和兄弟翻脸,那我们就得好好教育教育他了。” 他一提,郭康突然觉得,这古话听着还颇有些希腊风。当然了,如果是正统希腊人,那这件事确实就好解决多了…… 旁边的狄奥多拉闻言,翻了个白眼。 “说的好听,那现在这样,你准备怎么办?” “要我说,其实不难。”脱欢不假思索地回答:“回头我去找李玄英,我们几个一起,趁着这几日狂欢,去街上抢人就行。” “抢人?”郭康没反应过来。 “强抢民女啊。”脱欢提醒道:“哦不对,她现在假扮男的,应该是……民男?” “哎,不过无所谓了。反正城里头,最多嘴的那些都是希腊人,他们应该也不会在乎这个。” 郭康是真的没想过这个办法。他讶然地转头,看向狄奥多拉,发现对方也一脸不解。 “你这是……” “很简单啊。”脱欢不在意地说:“你看,现在最大的威胁是什么?是这个女人和她可能存在的同党有阴谋,或者被人当做工具来搞事,对不对?” “是的。”郭康点点头。 “那我们直接把这个关键人物,和其他同党隔离开。把工具和主人强行分离。这不就行了么。”脱欢一摊手。 “呃……”郭康犹豫了下:“我想到过抓人,但还真没想过这种理由……” “那你怎么抓,直接给人家姑娘逮到西冰库去么。”脱欢一脸哭笑不得地样子:“那怎么给李玄英说?” “他如果真要把这姑娘当正妻,我们当然可以劝阻——实际上也轮不到我们劝阻,他爹自己就能抄着藤条,把他劝晕。”脱欢解释道: “但人家现在就是谈个恋爱,哪怕说有结婚的意向,也只是动动嘴皮子啊。万一回头说,是拿来糊弄欺骗小姑娘的呢?” “我觉得李玄英没这个脑子……”郭康无奈道:“人家小姑娘糊弄欺骗他还差不多……” “你别说,要是这事儿闹大了,他就是真心不欺骗,也得定义成在欺骗人家。柱国子弟哄骗小姑娘,传出去固然不是什么好话,但总比大家都被闹得一团糟要好。”脱欢摇摇头。 “所以,就算他有真心,我们也不能按这个方向来说。”他叮嘱道:“但你看,问题就在这儿——人家现在就是情人而已,李家和我们几家,也肯定要说仅仅是谈恋爱的。结果你倒好,直接把人家女朋友丢西冰库了。就算在外人听来,这也不好吧?” “到时候,我们也不好替你说话了——抓人这件事,可不是谈恋爱,能够模棱两可过去。我们总不能让李家公开给大家承认,是他家小子想找戏子结婚,才被迫紧急动手的吧?” “对了,你没直接动手,让教会去抓人吧?”他问。 “王师傅是个心里有数的人,调查应该已经开始了,但肯定不会随便抓的。”狄奥多拉倒是胸有成竹。 “没有。我给了个借口当建议,但王师傅没同意。”郭康回答:“他也没问具体情况,就和我商量了下,决定用对付邪教的方式,去查一查对方的组织。” “那挺好。”脱欢点点头。 “人是最好要控制住的,这点没问题。但最好用趁醉抢人当借口,而且就让李玄英自己上。他自己也不会心里有芥蒂。”他安排起来:“抓到之后,就把她软禁在修道院。可以吧?” “也可以,就是李玄英的事儿肯定得被捅出去了,被他爹抽一顿是免不了的。”郭康寻思了下:“这么下来,他自己估计也得进希腊市井剧本了吧……” 郭康不知道李玄英能不能拉的下面子,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和脱欢一样,上来就想到抢人。 不过这时,他正好看到不远处,因为闲着无聊,正在撩拨其他侍从的史惠贞。 “哎,你说,如果是大恶人‘史则天’强抢民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他突发奇想,提议道。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二章 史惠贞喜欢对自以为是的人说不 对于郭康的建议,脱欢和狄奥多拉都有些意外,不过,他们也很快反应过来。 “你这个办法好。”脱欢当即同意:“我还想着李玄英要是不乐意怎么办,你这倒是直接把问题解决了。” “这样的话……”狄奥多拉也明白了要做什么,但还是有些犹豫:“原本是李玄英的错,却要败坏她的名声了。” “她还有名声?”脱欢惊讶道:“就是可能会败坏名声,所以才找她的吧。她是少有的那种,完全不怕败坏名声的了。” “这个不止是名声问题。”郭康也解释道:“我们在明处,缺乏计划和反应时间;可能的敌人在暗处,而且如果他们有计划,肯定已经策划了很久,有了各种预案。硬比计谋,是很容易吃亏的,只有反常规的突然操作,才能破坏他们的布局。” “对啊。”脱欢也赞同道:“这不就跟打仗一样么。想打赢,就需要尽量多地调动敌人,迫使他们在不断应对的过程中出问题。计划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再完美的阵型,动起来也会有破绽。我们一边通过突然行动给他们施压,一边派人不断调查,才是最好的办法吧。” “其实,我们现在连谁是敌人都不知道。”郭康摊摊手:“策划计划的,可能是这个女人身边的人,想搏一把换个富贵;也可能是其他势力,想要浑水摸鱼。” “但问题是,李玄英牵扯进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哪怕没有计划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也很可能掺和进来。所以,找个看起来并不直接相关的人来帮忙办事,确实是个好想法。” “这件事也没什么难度。”脱欢点点头:“史惠贞别的不说,武力水平是够的。抓个演员,也不需要我们都出面帮忙。不过以防万一,你最好让可靠的人盯着她。我怕这人又搞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来。” “行,我去告诉她。”狄奥多拉想了想,点点头:“伱们对她的芥蒂太深了,有个合作,也算是个转机的机会吧。” “那可不算芥蒂,那叫畏惧。”脱欢纠正道:“这家伙的威慑力,是武则天和伊琳娜女皇那个级别的。” “她跟这俩人哪里像了?”狄奥多拉反问。 “她就是个完全反转版。”脱欢指出:“大概就是个能力分布完全相反的武则天。人家是能力都在权术上,只会笼络人,完全没有武力。她是能力只剩下武力,一点如何与人相处的脑子都没有。两边偏偏还都是喜欢惹事生非,不管亲朋、不顾大局的人。这两种人,是一样吓人的。” “是啊,我不是对她有偏见,实在是这人太……可怕了。”见过不同世界的郭康,都忍不住跟着摇头:“努尔哈赤从旁边过,都得被她薅一把毛。这人究竟怎么长大的?” “哎,现在史惠贞跟老妈的那几个不靠谱闺蜜,还有她们的孩子,天天混在一起。我们知道,和那些人交流就是为了应付,她却不知道。”脱欢也对狄奥多拉抱怨道:“我给你说过,你还不管。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的。” “我这不是把她管起来了么。”狄奥多拉摇头说:“你也太急了。好了,我来给她说,行了吧?” 脱欢这才点了点头。 几人又商量了下,最后决定,狄奥多拉去给史惠贞布置任务,找机会抢人。而脱欢则组织自己的护卫,到时候在旁边设伏。 如果史惠贞又整出什么大家预料不到的狠活,就以维持秩序、抓捕抢人的罪犯为名,把她和那个欧多西娅一起抓了。这样,就保险多了。 事成之后,大家直接把欧多西娅转移到一处教堂,秘密关押起来。之后看各方反应,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商量好之后,狄奥多拉就把史惠贞单独叫来,吩咐她明天出来,跟脱欢和郭康汇合。到时候,认识人的郭康会去一趟剧院,把目标指给她看。之后,她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到中午的时候,会有一场街上的表演,剧团成员们按惯例也会出来捧场。到时候,史惠贞只需要带着几个跟班,直接冲上去,把她抓走就行。 出乎意料的是,史惠贞自己却不赞同。 “这个玩笑开太大了。”她拒绝道:“要是犯了法,让官吏直接拿人就行;要是不犯法,也用不着去欺负个普通演员吧?人家也有正经的营生,这么来一遭,不仅要吓一跳,也耽误正事的。” “你还知道关心人。”脱欢忍不住吐槽道:“你折腾我的时候,怎么就不关心了?” “咱们跟人家也不一样啊。”史惠贞毫不在乎他的指责,嬉皮笑脸地说:“人家一个普通老百姓,折腾下真会出事。但咱们都是有家产的,开个玩笑有什么?” “你看同样是动物,安宁的那只猫,我都不敢碰。但小让娜的野猪,随便薅一把都没事儿的,反正皮糙肉厚着呢,你说是吧?” 她说的理直气壮,让脱欢一时都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反驳了。 “而且,我自己一个人,是没法去抢人的,得喊上几个伴当一起上。但你想,我怎么说服他们?就直接说‘各位兄弟姐妹,跟老娘去抢男人!’”史惠贞不断摇头:“这不好吧。” “那群一直跟着你混的,你也指挥不动?”脱欢有些意外。 “不是指挥不动。”史惠贞皱了皱眉头:“这个怎么跟你解释呢……” “我那群伴当,都不是正经士兵。大伯下令让我禁足之后,跟着我偷偷跑路的,也就这些平时玩的比较好的人了。” “我父亲去世早,弟弟一直在大伯那边上学、受训,家里就我和母亲。虽然不至于被人欺负,但家门也冷落的紧,所以都是其他各种人在帮忙。” “你家也是个大族,这都不管么?”郭康有些意外。 “族里哪能管过来。”史惠贞罕见地收敛笑容:“像我想练武的时候,族里的教头就觉得,一众男孩子教起来,就已经心力交猝了。再多个女儿,不但顾不上,也太不方便——教的时候肯定要碰触肢体、甚至手把手矫正姿势的,显然不太好。” “最后,就是母亲通过家里仆人,找到一家从北方前线回来的人。那家大哥教我骑马,大嫂教我拳法、弓箭,我才学会些军中的基本功夫。” “这样的人还不少。我一路长大,得到了不少照顾。我也答应他们,今后如果得到家族承认,能有个前途,也会带上大家。所以,他们才会一直跟着我的。” “现在,我还在努力找机会,打出个事业。但我运气不太好,之前打波兰人也是,参加演习也是,明明我觉得结果还行,怎么长官们就是不高兴……”她困惑地挠挠头。 一通话说下来,郭康与脱欢面面相觑。 史惠贞似乎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和导致的结果,依然没有什么认知。不过这么看来,她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毫不关心。这大概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每次闯祸之后,还依然有人愿意跟着她——甚至让她有更大的筹码去惹事了。 “你还知道人家不高兴啊。”脱欢无语地说:“现在就是个讨人家高兴的机会,赶紧去干吧。” “那不行啊。”史惠贞连连摆手:“我还没带大家建功立业呢,就先抢男人去了。我这些伴当们,别说来帮忙,不直接散伙就不错了。您这主意不行的。” “我是台吉,你听我命令就行。”脱欢发现没法跟她解释,只好强行说道。 “哪有你这样当台吉的。说好去打敌人的,怎么第一个任务就是欺负自家平民啊?”史惠贞不服气地说。 “你这怎么说话的。”脱欢不乐意了:“我是你上司,下属不能这么跟上司吵架,知道么?” “那你这台吉,就跟话本里的昏君一样了。”史惠贞立刻反驳道:“可惜,我不是个趋炎附势的奸臣——我史惠贞,就喜欢对自以为是的人说不!” “……” 脱欢一脸要崩溃的表情,转头看向另外两人。 考虑到这家伙之前的“战绩”,郭康深刻怀疑,她可能真的是这么想,而不是阴阳怪气。他赶紧让狄奥多拉去说,把脱欢拉到一边,安慰了几句,劝他正常人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计较。 狄奥多拉本来没打算告诉她具体情况,因为她自己,多少也怀疑史惠贞能不能管住嘴。不过现在也没办法,只好顺着郭康告诉王大喇嘛的话,告诉她这个人可能是敌人的秘密线人。 “哎呀,早说么。”史惠贞这才拍了拍胸甲:“放心,我保证把她带来。” 狄奥多拉点点头,让她先回去准备了。 等史惠贞离开,连脱欢都显得松了口气的样子。 “哎,往好里想,这家伙估计不是一般的能打。”他自我安慰起来。 “怎么了?”狄奥多拉问。 “要是没有自己独特的生存诀窍,我才不信她能活这么大。”脱欢摇着头说。 “你往好里想,这也是咱们罗马能强大起来的原因。”郭康评论道:“这样的人都能活下来,没被人找机会干掉,说明咱们对于有才能的人其实很宽容。你看,这书好事啊。” “另外,她平时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咱们之前不就发现了么,她之前经常和那些贵妇们混一起。”他提醒道。 “是。不过说实话,我是不太喜欢那些矫揉造作的家伙……”脱欢摇摇头。 “那你想,史惠贞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折腾谁?”郭康问。 脱欢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就史惠贞这个做风,贵妇们估计比他刚才还尴尬,而且就算这样,还得捏着鼻子跟她套近乎。一想到这,确实让人忍俊不禁。 “那我们想想事后怎么说吧。”狄奥多拉说道。 “这个倒是简单。”脱欢说:“男贵族强抢妇女容易被大家指责,但女贵族抢男人,就比较少见,戏剧性也强。” “而且,史则天那个长相……”他转头看了看外面正在上马的史惠贞:“你别说,还算是可以的。市民不知道内情,我们回头说是小情侣打闹,都能糊弄过去的。” “呃……反正能圆上就行。”郭康想了想,倒是赞同。 如果是他刚穿越来那一阵,估计会有所怀疑。他印象中,连那些爱情,似乎都是男性霸道总裁抢女人。 但到这边之后,他就一直没少见各种霸道女侠意图绑人的险情,甚至自己都差点给怪阿姨抢走。这种事情经历多了,整个人都麻木了…… 再看看史惠贞,她个子高挑,长期锻炼让身材也显得很健康,一身软甲下,依然能隐约看出线条。漆黑的头发在脑后盘了个发髻,很快被她扣在头盔下。面部不算太白皙,但五官端正,双目炯炯有神,很有些英姿飒爽的感觉。 “可惜长了张嘴,要不然也算个美人了。”郭康无奈地说:“算了,就这样吧。” 支走她之后,三人也各自上马,离开了娘娘庙。 “这回在哪见面啊?”郭康问。 “在‘蒙古的圣玛利亚’修道院。”狄奥多拉说:“伊莲娜夫人和奶奶都在那边,估计又在切磋呢。” 郭康点点头。 这个修道院奇怪的名字,源于米海尔八世的女儿玛利亚。她被父亲许配给伊尔汗旭烈兀,但半路上旭烈兀就死了,于是双方临时改变,让她和继任者阿八哈结婚。十几年后,阿八哈死于酗酒,玛利亚就返回了君士坦丁堡。她拒绝再次结婚,而是进入了一家修道院。 后来,奥斯曼渐渐兴起,希腊人无法抵抗。玛利亚的兄长安德罗尼卡希望再次获得伊尔汗国的支援,于是计划把她嫁给阿八哈的孙子完者都。这个计划在伊尔汗国看来都比较惊人,最后也没有成功。不过玛利亚还是亲自去了尼西亚,鼓励守军,会见蒙古使者。伊尔汗国派出了三万人的军队支援她,赶走了奥斯曼人。 这之后,玛利亚又回到了修道院里,度过余生。她所在的修道院和教堂,也因此得到了“蒙古的圣玛利亚”作为称呼。 在郭康原本那个世界,这个教堂更为显眼些——它是1453年之后,城里唯一一座从未被改为清真寺的东正教教堂,始终对希腊人开放。 而这个时间,和城里其他修道院一样,它也被伊丽莎白太后借用,成了她收容和训练孤儿的场地之一。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三章 乔·乔与狄奥的会面 郭康等人赶到的时候,太后已经在等他们了。 门口,沉默的曹建依然象征性地上前迎接,但太后过于热情,直接跑去看孙女了。好在他看来已经习惯了这些事情,已经没什么尴尬的反应了。 “来来来。”太后抱了抱狄奥多拉,又招呼郭康道:“今天正好来了客人,准备给咱们提供资助。正好大家可以谈谈。” “是谁呀?”脱欢好奇地问。 “就是上次出资的意大利商人。”太后说:“你郭康安达认识她,见了就知道了。” 众人跟着太后来到礼拜堂前,看见两队修女正在门口站着。 “来,朵拉。”太后喊着狄奥多拉的昵称,介绍道:“她们是修道院学校,最新毕业的优秀学生。” “你也长大了,需要更多的人帮忙。但奶奶一直和宫廷里的贵族们处不好,没法和你娘一样,带伱去各种社交场合,介绍上层社会的名流,结识闺中友人。想来想去,只能在这方面帮帮你,今后就让她们跟着你,给你当侍卫吧。” “哪里的事。”狄奥多拉连连摇头,颇有些感慨地说:“和那些上流贵妇们谈友谊,远不如结识一个坚定的战士。她们才是更珍贵的。” 太后露出欣慰的笑容。 “姑娘们。”她转头向众人喊道:“你们都是我最满意的孩子,既然你们希望继续作为战士生活,我就把孙女托付给你们。请替我保护好她的安全。” “谨遵使命!”领头的修女神情严肃地喊道。 “谨遵使命!”其他修女也跟着抚胸宣誓。 “好,好。”太后有些伤感,又对狄奥多拉絮叨起来:“你爹那一代,我带过的孩子里,很多都死在战场上了。现在我们这里终归太平了些,她们虽然都一腔热血,但有条件的话,还是要保护好她们。” 狄奥多拉再次点头,答应了下来。 太后让修女们解散,然后带着几人继续往里走。 这里是她的主要居所,所以守备也更严密些。修道院外墙边,有专门保护汗室成员的“瓦良格”箭筒士在巡逻;在修会内院周围,是一些武装修女;而另一边的教堂大门处,还有几个披着素色长袍,拄着长剑的骑士在站岗。 这些人,是教会“灰骑士”的成员。 紫帐汗国没有类似三大骑士团那样,专门组建的军事修会。一般来说,信徒都是直接通过加入军团参战的。不过为了招揽人手,教会也会招募一些志愿者。由于大都千多年来的威名,也确实会有人前来投奔。 伊丽莎白太后的老家,就是一个重要来源。此外,一些罗斯小贵族有时也会加入进来。他们和正规军的重装骑兵一样,有全套铠甲和武器,但不使用家族纹章,盾牌和铠甲上也没有军团标识。只用未经上色的灰黄色麻布制作披风,画上十字,表明宗教人员的身份。 由于大都教会守卫的名额有限,这些位置的竞争十分激烈,一般只有最可靠、战斗能力最强的修士才能当选,承担保卫重要设施的职责。 又经过一道守卫,他们来到了修道院大厅。这里已经有人在等待了。 为首的是一名黑发年轻女子。她中等身材,穿着一套华丽的橙红色宫装。连衣长裙装点着复杂的图案、皱褶与花边,一直延伸到脚踝。 连衣裙的上身,开了个巨大的v型领口,露出深红色的低领衬衣。腰间的束带和紧身的肩袖,让上半身曲线尤其突出,显出饱满的胸膛和雪白修长的颈部。 这一身装束,在如今的意大利地区颇为流行,很受贵妇小姐们的推崇。在都是黑白色搭配的修女群中,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它的主人,依然一幅淡定自若的样子,显然并不担心自己驾驭不住这身过于华美的衣装,或是无法融入这里的氛围——相反,她的表情虽然平静,眼神里却带着近乎要溢出的自信。这种神情,郭康还只在姐姐打赢了群架之后才见过。 看到众人走来,她才立刻收敛情绪,站起身,向太后致意。太后倒是完全没有架子,也客气地招呼她。 紧接着,她便侧过头,轻笑一声。红润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纤细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打量了郭康一眼,笑着问候到:“郭公子,最近可好?” “哦哦。很好。”她给郭康留下的印象很深。虽然之前总是不能把名字和人对应上,但对于这种女子,只要见过一面,这个确实是不容易忘记的。 她眼睛略显狭长,眼角微微上翘。深色的双眸仿佛不见底的水潭,眼波流转间,带上了几分妖艳妩媚的神韵。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走过来。 “你是谁啊?”狄奥多拉突然出现,挡在了半路上。 “她是乔安娜·乔凡尼。”郭康介绍道。 “我说怎么面熟,好久不见,真让人想念。”他急忙上前,主动伸手问候:“您就是之前给修道院捐款,帮我们进行扩建的大善人啊!” “您还记得我就好。”乔安娜也笑着,按礼节流程伸出手。 狄奥多拉略带不悦地瞥了郭康一眼,但郭康看到大金主,立刻来了精神。 乔安娜还戴着天鹅绒的长手套,郭康也管不了这么多,抱着就开始亲,还提醒道:“小姐,修道院的第三期扩建还需要经费,教会那边一时周转不过来,您看……” 这下,一直自信满满的乔安娜都没维持住表情,连忙说道:“不用担心,我会给您赞助更多钱的。” “那就好,那就好。”郭康喜笑颜开。 得益于他的表现,乔安娜希望营造的亲昵氛围完全变了味。狄奥多拉则露出复杂的眼神,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哎,也别干看着。”郭康又招呼狄奥多拉:“这里都是老朋友,也来认识下吧。” “公主殿下。”乔安娜反应更快,已经迅速恢复过来,首先躬身致敬道:“我是乔安娜·德·美蒂奇,一名商人。很荣幸见到您。” “这名字不好记,你叫她乔·乔就行。”郭康插嘴道。 “……”乔安娜再次语塞。 “你也是,不用对她那么见外。”郭康见状,还在努力劝说她:“虽然是公主,但她很好说话的。今后叫她狄奥就可以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四章 精汉剑客乔锋 狄奥多拉其实不太想接受这个奇怪的称呼。她和乔安娜之前还没见过面,不算熟人。只是本能地觉得,对方是个棘手角色。 而且,就算亲朋之间,昵称也不是这么叫的啊…… 不过郭康显然没有太在意。他又赶紧招呼大家落座,准备讨论今天的正事。 “等我一下。”太后却发现还少了人:“我去把伊莲娜叫来。” 郭康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一路小跑离开了。 大家已经见怪不怪,就没去追问。果然,不多时,太后带着伊莲娜夫人重新出现。他们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男子。 伊莲娜夫人也是老熟人。她和太后是老朋友,天天在比武场上热烈交流。对于这份爱好,她可能比太后还上心,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放过。 大家也了解她的性子,就算见她一幅灰头土脸的样子,也没觉得意外。 而她身后那个男青年,打扮就奇怪多了。 他留着长发,而且还学着中原人的样子,扎了个发髻,用深青色头巾固定着。身上也穿着中原式的白色短衫,只是衣服上全是尘土,还皱皱巴巴的,明显是在刚才的打斗中遭了殃。 只是,他下半身还是穿着意大利式的花纹裤子,红绿相间的条纹十分显眼。脚上则是黑色的马靴,把宽大的裤脚塞进了靴筒里。 欧洲面孔的人穿中原衣服,在紫帐汗国是很常见的。搭配的不怎么合理,乃至自己寻思着进行改造,也不是少见的事情。但说实话,搭配出这种惊人效果的,是真的不多见。 哪怕他是个外行,也觉得那件素雅的中原式上衣,和花花绿绿的裤子,如论如何也不该同时出现。 果然,他一出现,众人就纷纷侧目。脱欢更是没忍住好奇,直接问道:“这位先生是谁啊?” “是我哥哥达米亚诺。”乔安娜只好开口认领:“他刚才和伊莲娜夫人切磋去了。” “这件上衣,很……有创意。”脱欢委婉地问:“为什么要这么穿呢?” “哦,因为我很喜欢塞里斯。”达米亚诺主动凑上来,一脸开心地说:“为了这次来大都拜访,我专门找裁缝定做的。是不是很合适啊?” 脱欢与郭康面面相觑。 “这是你自己设计的么?”狄奥多拉也忍不住问。 “我哪里懂这个。我至今也只看过马可·波罗关于塞里斯的记录。除此之外,和塞里斯衣服相关的,也就是人们对紫帐罗马的描述了。”达米亚诺倒是不在乎,直言道:“我是根据那些资料,让裁缝做出来的。所以如果做的不合适,大家告诉我就行。” “衣服本身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为什么穿那种裤子啊?”脱欢问。 “我觉得长袍下摆太麻烦了,在外面可能经常要跑动、打斗,还是裤子合适。”达米亚诺说:“但我不知道塞里斯人的裤子是什么样。目前,还是我以往穿惯了的裤子最合身,所以就干脆没换。” “原来如此。”狄奥多拉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那请您在乔·乔小姐旁边就坐吧,我们就要开始了。” “我叫乔安娜,殿下。刚才那是郭公子的玩笑,我不姓乔。”乔安娜忍不住直接解释道。 “你忌讳这个干什么。”达米亚诺倒是不在意,反而觉得妹妹多事:“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美第奇对应不了常见汉姓,所以还不如就用它。像我自己的汉名,也是‘乔’开头。” “那您叫什么啊?”郭康好奇地问。 “我是个剑术爱好者,所以单名一个剑锋的‘锋’。”达米亚诺居然头头是道地解释起来,看来是真的做过功课:“您叫我‘乔锋’就行。” “……”郭康再次接不上话了。 当然,其他人的反应倒是各不相同。比如,脱欢就觉得这很好。 “我记得当年,意大利那边还流行过蒙古名字,是吧?”他热情地问。 “是的。当初旭烈兀汗攻克巴格达,我们那边的信徒们都扬眉吐气。后来,伊尔汗国一直在试图与我们交好,所以大家也积极响应。”达米亚诺回答: “虽然因为教宗阻挠,没能成功结盟,但那几十年间,形成了一个蒙古热潮。很多人用‘旭烈兀’、‘阿鲁浑’之类的名字,命名自己的子嗣。” “我们那边很多人都是做生意的,天南地北走得多,见识的也广。像我这样起个塞里斯名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很多来这里做生意的人都会起一个的。” “哎呀,意大利是个好地方啊。”脱欢赞许道:“我听说,那里还有很多怀念罗马的人,而且,倾慕塞里斯的也不少。不愧是当年帝国的中心,文化和见识,跟那些蛮子就是不一样。” “也没那么夸张。一般人也不至于像他这么沉迷。”乔安娜忍不住,插嘴戳穿道:“在我们老家佛罗伦萨,他的外号就叫‘契丹人’乔锋——天天非得这么穿才愿意出门的,也就剩他了。” “不是‘契丹人’。”达米亚诺却强调起细节来:“应该叫‘汉人’。” “这俩是有区别的。契丹人是蒙古当年搞不清二者关系,混为一谈。但学术上说,这种款式应该叫汉人款式。虽然契丹和汉最后合为一体了,但契丹式样也确实单独有一种形制。发展的结果,也是契丹人接受汉式,而不是接受契丹式。” “好了好了,伱又开始了……”乔安娜颇为头痛。 “但这俩确实有区别啊。”达米亚诺坚持道:“这个外号都能叫错,会让我很困扰的。” “……你一个意大利男人在乎这个干什么。”乔安娜忍不住指出。 “平时肯定无所谓,但遇到需要细分类别的时候,就必须注意了。”达米亚诺试图反驳:“你看你呢?你一个意大利女人,我要是说你找个契丹人,而不是汉人当夫……” “好了,我不跟你纠结了。”乔安娜直接强行打断了他的话:“这里有这么多汗国贵族,不要扯这么远了。” “谁先扯的……”达米亚诺嘀咕了句,坐下来,这才不说了。 这个月月底有月票双倍,到时候拜托大家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五章 列那狐的故事 可能是担心情况过于尴尬,常年当和事佬的脱欢感觉到了不对,主动提议,让大家赶紧讨论正事。 太后看了看伊莲娜夫人,而后者点点头,说道:“之前郭公子的建议,我们已经考虑好了。” “我们支持你的计划,不过也希望你能帮我们个忙。如果可以达成一致,那么我和我的丈夫都会出面,尽力帮你游说大家。”她对郭康说。 郭康对此倒是没有意见。曹老将军的辈分和资历,让他在游说中,有天然的优势。郭康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目前最大的问题只是人家不一定乐意听他的。有了老爷子出面,让大家安静听他解释,他的方案也就成功了一半了。 当然,这种关系到汗国战略方向的大事,对面要求进行交换,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如说,这才显得他们真正看重这件事,把它放在了自己家族要认真衡量的地位。和这样直白的人打交道,反而省事的多。 他点点头,又转头看了看狄奥多拉,然后发现脱欢也在往她那边瞅。 敏锐的乔安娜一眼看到了他们的动作,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 “我以为是郭公子的计划,原来是公主殿下决定的么?”她手中变戏法般地甩出一把扇子,掩住半张脸,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几人。 郭康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和脱欢面面相觑。 其实,他俩这样做,也是正常的选择:郭康常年闷头琢磨自己的东西,脱欢则大大咧咧惯了。这些宫廷内外谈判、妥协、密谋的路数,还是她最清楚。 而且狄奥多拉之前还专门说,重要的事情要和她商量。所以郭康也不想独断,先看看她有没有别的意见。 但这种事情,公开说出去,不知道好不好。 乔安娜毕竟是个外人,这要是让人家都知道,罗马新一代的战略,又要靠女人拍板了,会不会让大家怀疑,贵妇干政要再次出现啊? 所以,他赶紧解释道:“这个计划虽然是我的主意,但从头到尾都有他俩帮忙。所以,我也习惯性地先征求下他们二位的意见。” “其实伱也不用在意。我们谈到这一步,对于大方向已经形成共识了。接下来,其实就只是在细节方面,相互交换看法,进行协调。对吧?” 说着,他看了看伊莲娜夫人,对方也跟着点头,表示认同。 “原来如此。”乔安娜露出放心的表情,收起扇子,对众人解释道:“我很欣赏郭公子的远见,所以之前一直对他进行资助。如果是他主导的计划,我就可以放心继续支持了。” “他来主导,很重要么?”脱欢好奇地问。 “当然。”乔安娜回答:“我们商人虽然可以积累财富,但相比于国王和领主们,是很脆弱的。” “意大利的城市里,流传着一个‘列那狐’的故事,很受市民们欢迎。我们其实就类似于故事里的狐狸,在面对狮子和狼的时候,看似有智慧作为依仗,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一口吃掉。所以,不谨慎也不行啊。” “这样啊。”脱欢半懂不懂的样子,但还是继续道:“那其他商人,你能说服他们放心来资助这个计划么?” “我们对于埃及的交通和商路,一直十分关注。如果计划可以保证顺利展开,不但我们家族会进行投资,其他感兴趣的商人也会加入。”乔安娜保证道:“我已经联系了几个市议员,只要时机合适,他们的考察团就会来拜访。刚才我已经和太后汇报过这件事的进度了。” 太后笑眯眯地点点头,看起来对此很是满意。脱欢也没有其他问题了。 “那么,伊莲娜夫人,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乔安娜又主动问。 其他人的视线又都转向了伊莲娜,只有狄奥多拉不满地撇撇嘴。 ——本来,郭康和脱欢已经做出了这种姿态,应该由她顺势最后表态,同意这个方案。然而她都没来得及开口,乔安娜就在几句话之间,以郭康为名,把话题主导权抢了过去。 狄奥多拉从小在宫廷长大,对这种交锋十分敏感,自然不会高兴。只是其他人,包括召集大家的太后,都浑然不觉。 这种情况下,她也没法再深究,否则还会显得自己小肚鸡肠,甚至真让大家觉得她在抢郭康的功劳。 “哦,我们的要求应该不难。”那边,伊莲娜夫人已经开门见山地说道:“郭公子记得诺夫哥罗德的‘彼得洛维奇’战团吧?” “记得。”郭康点点头。 “彼得洛维奇”战团是罗斯地区,汗廷传统直辖地之外,建立的第一个战团。当时“老彼得”郭砥在涅瓦河口兴建堡垒,招募当地人参军戍守,这支军队也因此诞生。 诺夫哥罗德共和国内部,并不是一贯团结的。城市市民,和乡村、附属市镇的自由民,有明确的等级分别。 市民掌握大量财富,拥有更高的地位,一向看不起其他乡巴佬;但在强敌环伺之下,又非常需要组织这些人保护自己的财产。 为了安全,必须建立足够的武装,但议会经常让他们干活,又不愿意给自由民更多的政治权力。这种情况下,掌握了武装的自由民反而更危险。 因此,市议会制定的政策,经常陷入尴尬的境地:附庸市镇并不忠心,以往就有宣布独立,或者投靠其他势力的。而在控制区内部,这种分化引起的争吵,也从未停止过。 所以,议会里的大商人们,一直倾向于把棘手又费事的防卫事务承包出去。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就把偏僻地区的防卫,连同那些烦人的乡下自由民,都一股脑地打包丢给了紫帐汗国的行省机构。 这种与其他公国不同的治理思路,让紫帐汗国颇为惊讶的同时,也产生了一批分布零散、但确实是由汗廷官员实际管理的奇怪领地。 郭砥当初,就是带人打到了涅瓦河口。当地人告诉他,这里就是当年拔都汗的好哥们,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安达,击败瑞典人,一战成名的地方。郭砥于是考察了周围地形,在要害位置修建堡垒,防备敌人的再次袭击。 之后,他召集的当地士兵,渐渐在那里屯田定居。看到这种面熟的情况,官吏们便给汗廷打报告,建议按照直属领地的方式进行管理。于是,这里也建立了行政区划,组织了战团。 由于直接得到了汗廷认可,有了靠山,当地人欢欣鼓舞。他们把堡垒称为“彼得堡”,战团成员们则得到了“彼得洛维奇”的诨名,意思是“彼得之子”。这也是它名号的由来。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六章 罗斯建军 “那个战团一直运作的不错,现在也是北部防线的重要力量。”郭康说:“您希望做什么,需要他们帮忙么?” 因为郭砥的影响,彼得洛维奇团和郭氏一族关系密切,诺夫哥罗德自由民也经常把郭氏当做调解人,借助他们对抗市民。因此,直到现在,郭氏对于他们还是颇有影响。 “应该也不用直接帮忙。”伊莲娜夫人回答:“我们的主要目标,是想参考彼得洛维奇团,建立一个新的罗斯人战团。” “扩编?那有点麻烦。”郭康第一反应,是她也想介入罗斯地区的事务。这对郭氏来说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但他还是要提醒其中的风险。 “我知道,夫人您在罗斯诸公国很有影响力,但诺夫哥罗德和其他公国不太一样。他更像是个西欧式的商业城邦。”他解释了一句,正好看见旁边的乔安娜:“对了,乔安娜小姐就是来自这种地方。她应该很了解。” “就我观察到的结果看,说到底,彼得洛维奇团是遥远而强大的汗廷力量,和当地商人、贵族妥协之后的结果。” “这个战团的存在,减少了诺夫哥罗德共和国的管理成本和军事开支,也不至于影响到市民最关心的商会自治。汗廷出面子、出人手、甚至出装备,组织自由民去站岗、打仗,在他们看来,其实是一种‘垃圾人口’再利用的最廉价方式。” “人家的思维方式和咱们不一样的。”他说着,正好看到旁边的乔安娜:“对了,乔……美第奇小姐应该对这个更清楚吧。” “嗯,这个是正常行为。”乔安娜无视了郭康再次差点叫错姓,点点头:“为了节约成本,市议会有时候恨不得把一切都外包出去。所以,虽然城里一般也有民兵,有些城市民兵的装备和战斗力还很不错,但雇佣军始终是最重要的一环。” “我看他们这个样子,应该就是把你们当佣兵经理看了。”她判断道:“这也是正常的反应。对于城市议会来说,一个可靠的佣兵经理是可遇不可求的,因为这些人总会想方设法对城市进行敲诈,拿走更多报酬,甚至自己来当领主。你们如果要的不多,那应该是他们求你们留下来才对。” “哎?这样啊。”脱欢有些意外:“除了进贡时候说客套话,我倒是没怎么见过这种表现。” “人家肯定不会明说的,要不然怎么和伱们讨价还价。”乔安娜摇摇头。 “这帮奸商……”脱欢十分无语:“我们觉得那边环境特殊,所以汗廷之后也没有再扩建新的诺夫哥罗德战团。当时我们还想,如果扩编太多,形成了对城区的包围,可能让商会觉得我们要吞并他们了。” “为了防止过度刺激当地人,我们一直很小心。就算有增加兵力的需求,也都是往现在的第一战团的编制下塞。现在他们比普通战团,都多了一半的大队了……” “可能这就是人家生存方式吧。”郭康打圆场道:“就和乔小姐说的一样,列那狐不也是不事劳作,不靠武力,而一直在动脑筋谋求更大利益么?这些商人不是狮子老虎,而是狐狸啊。” “那我们确实得小心点了。”脱欢嘀咕道。 “既然这样的话。”伊莲娜夫人想了想,说:“在我的家乡梁赞,设立一个战团,可以么?” “这个也是一样的问题。我们现在没法在罗斯地区投入太多精力,而且那边地广人稀,管起来也很麻烦。而且,当地领主也未必会和诺夫哥罗德的商人一样,欢迎我们。”脱欢解释道: “不过,您要是能说服他们,支持这个想法,那我们倒也可以接受。虽然比较远,但如果能得到当地势力支持,或许也值得试试看,能不能在那边站稳脚跟。” “是这样的,我的弟弟现在就是梁赞的大公。上层贵族那边,我们会设法让他们配合。另外关于这件事,我也联系了基辅教会驻大都的代表,他们答应,如果这边同意,就去劝说当地教会和信徒们提供支持。” “这样也不是不行……”脱欢和郭康对视了一眼,点头道。 “我希望郭公子能提供帮助。因为在罗斯地区组建战团,郭氏一族的经验应该是最丰富的。如果能得到你们的支持,今后在各个方面,都会轻松很多。”伊莲娜夫人倒是完全没有隐瞒:“而且,您的父亲在军队中,影响力也很大。再加上太子和公主帮忙,推动这个方案通过,就很有希望了。” “确实如此。我们应该是可以帮忙的。”郭康想了想,确认下来。 “但您得注意,如果战团的组织开始建立,当地贵族的权力多少会受到侵蚀的。”脱欢提醒道:“您自己的家族,也在其中。” “我们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伊莲娜告诉他。 “我从小在那边长大,我的丈夫在逃亡的时候,也受到了不少人的帮助。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我们能给他们做些什么。最后,我们的结论是,那里需要一场认真的改革。” “哦,你们这些孩子,可能觉得,几个老人想去改革传统什么的,有些太让人意外。但这其实才是我们这些年来,总结的经验。”她笑着说。 “这些年,爷爷奶奶们也不是白过的。在公务和阅读中,我们的见识也越来越多。尤其是,见到了各种不同的国家、了解了各种不同的管理方式后,让我们愈发坚定地认为,家乡的传统需要改变。” “那里的日子太糟糕了。”老夫人摇摇头:“梁赞位于草原边缘,经常受到游牧民的袭击。现在情况已经好了些,但大家的日子仍旧不安稳。” “贵族们的统治……”她叹了口气:“我一度认为那些做法都是天经地义的,但现在看,我们的波雅尔们,管理方式实在太落后了。他们就像一群空长身体、思想却没有成熟的孩童,用一种简单又残暴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子民。” “我们认为,这些需要进行改变。建立一个战团,就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开始和支撑。”她坦诚地说道:“更长远地说,这对汗廷也是大有益处的。如果这里能够成功,我们以此开始新一轮建军,也是可能的。”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七章 初次讨论便称其为杂胡! 对于伊莲娜夫人的远景期盼,狄奥多拉则显得比较谨慎。 “我们暂时应该不需要这么多地方军队。”她指出:“诺夫哥罗德的情况很特殊,它正好处在交通要道上。但其他地方,不见得都有这个需求。” “当然。”伊莲娜夫人点点头:“但这本来就是一项很长期的工作。” “长远看来,汗廷肯定是要向罗斯各国方向继续发展,把那里管理起来的。先进行筹备工作,也会有利于今后的行动。” 狄奥多拉想了想,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现在,您打算如何开始?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么?” “我希望先筹备一支示范部队。”伊莲娜夫人说着,看向郭康:“郭公子,你能亲自率领这支部队么?” “我?”郭康有些惊讶:“我还从来没带过兵啊,第一次就带全新组织的部队么……” 不过相比于他,狄奥多拉却立刻发现了其他问题。 “他不可能带辅助大队的。”狄奥多拉直接插入话题,打断了郭康的话。 “我……”郭康还没反应过来,不过狄奥多拉瞪了他一眼,把他的疑惑也给瞪回去了。 “计划推行之后,康弟弟本人肯定要亲自参与出征的。”她继续道:“但通常来说,对于这种初战,家族内部都会认真规划,安排可靠的副手和精锐的老兵。” “这是个老传统,也是军团士兵和柱国们习惯性的合作关系。”她指出:“这些军官、士兵,会帮助世侯子弟。相应地,他们自己也会得到更多的战功和晋升机会,以及家族的其他报答。这是个很光荣,也很实惠的工作,平时大家都要抢着做的。” “所以,他不可能带辅助军上阵。哪怕只是挂个头衔,或者让这支辅助大队作为他的麾下之一都不行。”狄奥多拉认真地说:“在其他军团士兵看来,这会是家族不重视他的体现。和他们一同在郭康指挥下的其他战团,甚至可能会联想更多,认为我们在蔑视他们。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们可以提前运作,进行宣传。”伊莲娜夫人连忙解释:“我们是否可以让他们加入正规军团呢?” “这不太现实。”脱欢也摇摇头,直白地说:“就和我姐说的一样。和斯拉夫人并肩作战?大家会不高兴的。” “我也知道这个情况。”伊莲娜夫人只好直接说出自己的意图:“我们的想法,就是给罗斯人一个机会,让他们能够在战场上证明自己。” “历史上,罗斯人也曾经掀起过大规模的战争,对希腊人造成严重的威胁。理论上,这里应该是不缺勇士的。但如今,他们的实际表现却如此糟糕。所以我相信,这是组织和管理出现了问题。” “我希望能够选拔一批勇士,用罗马的方式管理他们,让他们逐渐称为合格的罗马人。而根据我们的观察,想真正获得尊严和认可,只有一个手段,那就是战场上立下功劳。所以,我才有了这个想法。” “我的族人一直深受苦难与黑暗的折磨,至今都经常遭到奴役。我也知道,现在这个环境,不可能让罗马汗廷无条件地就去帮助他们。让罗马人一下就接受他们,也不现实。但我愿意用我所拥有的条件,作为筹码,给他们换取一个机会。” “这批示范如果能够成功,就可以为后来者打开大门。我想,这也算值得了。” 狄奥多拉一时无言,但脱欢却有些疑惑。 “这个……有问题吧?”他问:“我们从来没有奴役过罗斯人。我们抓的一直都是斯拉夫人啊?” “而且,您到底是想拯救哪个族人?”他好奇道:“是罗斯人,斯拉夫人,还是梁赞城市居民,或者公国领地内的人?这些词汇到底覆盖了哪些人群,我不太明白……” 太后等人原本也都沉浸在自我奉献的感人氛围中,听他这么一说,整个气氛一扫而空,也纷纷好奇起来。 结果,伊莲娜夫人自己好像都不太明白。 “我记得最早的时候,只有从北方来的统治者,叫做罗斯人。但时间长了,这个称呼一直变来变去,我也不知道哪个更规范。”她想了想,自己也有些疑惑地说。 “有段时间,罗斯地区也表示基辅周围那一圈。因为那里是罗斯大公驻扎和长期统治的地方。但后来基辅罗斯衰落瓦解,各地自行其是,金帐汗国则把基辅最后的权威都给摧毁了。那之后,罗斯地区这个说法,就更加泛滥了。” “至于罗斯地区的住民,是不是罗斯人……”伊莲娜夫人显然自己都没认真想过:“大概住在这里的斯拉夫人也算是罗斯人吧。” “这也行么?”郭康总觉得更怪了:“被人家统治过,就算对方民族了?” “哦,这样其实就没问题了。”脱欢倒是点点头,又给他解释道:“中原人可能觉得离奇,但草原上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一个部落,被突厥人统治,他们就是突厥人;被蒙古人统治,他们就是蒙古人。这种例子一直数不胜数。斯拉夫人被罗斯人统治的时间,比上面那俩还久,也可以当做罗斯人,没问题的。” “照你这么说,好像斯拉夫人也是草原杂胡了。”郭康嘀咕道。 “那不然呢?”脱欢奇怪地反问:“世界上的人,就这几个大类。不是草原人还是什么?难道还能是欧洲人?” “你别说,我觉得诺夫哥罗德就可以算欧洲人。”郭康指出:“彼得洛维奇团的战士,就一直认为自己是跟着留里克迁徙来的、最早的那一批北海定居者的后代,和周围的其他斯拉夫人不一样。这还真的有差别。” “原来是这样啊。”脱欢露出了然的神情,又看向伊莲娜夫人:“这样一来,定义大概就明白了。那您可以告诉我们,到底是希望接纳哪些人么?” “那就从我们自己的公国开始吧。”伊莲娜夫人说:“这样可以么?” “这倒是可以试试……”脱欢的态度缓和了下来。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八章 莫斯科大公能兼并基辅么 虽然脱欢觉得可以尝试,但狄奥多拉却比他还严格。 “就算设立新战团,也不能叫罗斯战团或者斯拉夫战团,只能叫梁赞地方团。”她强调道:“另外,我们之后如果在罗斯地区设立新的军事单位,也必须按照所处的不同地点,分别进行组织。” “我知道,您希望能解救更多的罗斯人,但很遗憾,汗廷不可能设立一个通用的‘罗斯标准’,让所有罗斯地区的人都同时得到准入权。否则,就等于要求他们认可一个共同的身份了。” “您说的样板部队,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建立,但只能作为梁赞团的教导部队。今后,我们或许可以渐渐成立斯摩棱斯克团、苏兹达尔团乃至莫斯科团,它们的组建也可以参考诺夫哥罗德和梁赞的案例,但我们不可能建立一个‘罗斯教导团’。” “是这样的。”郭康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其实这件事,只要看一看明朝就能明白了。” “塞里斯的地方很大,但明朝设置军区的时候,卫所都分散在地方,由省级都司管辖。不会像南宋和元那样,把南方和北方的军队,划入两个体系,分别对待。因为那样等于人为制造隔阂与分裂。” “同样的,我们也不能专门制定一套针对罗斯人的标准,去组织各种罗斯团。否则,如果有人告诉他们,罗斯人应该听罗斯人指挥,号召这些军队都服从罗斯诸侯,我们怎么办?” “这就好比……”他想了想,比喻道:“如果莫斯科大公要吞并基辅,我们能够允许么?” “当然不行。”伊莲娜夫人不假思索地说:“莫斯科是现在最强大的罗斯国家,基辅则是传统的文化和宗教中心,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如果任由他实现野心,那很快,各个公国都会被他兼并的。” “对吧,所以我们更不能给野心家机会,去影响其他军队。”郭康指出:“否则,莫斯科团很快也要打着‘都是罗斯人’的名义,兼并你们的梁赞团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伊莲娜夫人点点头。 “其实,对付起来也不难。我们需要做的,是用罗马的共识压倒罗斯的共识。就像现在明朝试图用华夏共识,压倒南北共识一样。”郭康继续参考明朝,举例道:“比如您现在准备建立的这个教导队,我建议直接放在教导团下面,只不过这一期的成员,可以多招收一些罗斯人。” “这样的话,第一次的目标,也就从建立一个单独的体系,变成现有部队扩大招收范围了。以往,教导团也没少按照汗廷的命令,进行特招。这样做,受到的阻力就小得多。您看行不行?” “还是你们的主意好。”伊莲娜夫人连连点头。 无论在紫帐汗国还是东罗马,教导团都是个资历很老的编制。它的名字早在君士坦丁大帝时就已经出现,但当时,在希腊语中,这个“教导”也有“一群人”的意思。 由于禁卫军大队经常叛乱,君士坦丁撤销了他们的编制,重新招募了一批重骑兵。这些人被称为“内院里的一群人”,实际上取代了禁卫军的作用。直到11世纪,这支部队才渐渐消失。 紫帐汗国编组部队的时候,采用了很多古代名称。郭盖等人当时为了实验和推行新式火器,需要组建一支试验性质的部队,就翻阅故纸堆,找到了这个名字。 郭盖已经算是比较有文化的人了。可惜,就算是他,对于希腊语和古代典故,也只能说是一知半解的水平。于是众人直接顾名思义,把教导团当做教导团用了。 后来,海伦娜太后整顿战团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个问题。不过大家已经用习惯了,也就懒得再去改了。 目前,因为汗国的各种军事需求与日俱增,教导团也增加了对于其他兵种的训练工作,不过依然以工兵和火器为主。他们大部就驻扎在城外。郭康之前带朱文奎兄妹参观的地方,就是他们的营地。 由于郭康经常捣鼓出一些新火器,那里的人和他都很熟。回头再喊义父和曹老将军作保,请他们接纳些罗斯人,由郭康带队,可行性就高多了。 “那你们需要负责提供一批可靠的兵源。”狄奥多拉继续提出条件:“而且得注意,不能让现有的波雅尔贵族们加入。这些人,必须由我们亲自组织才行。” “放心吧。”伊莲娜夫人保证道:“这几十年来,我在乡亲们中间,还是积累了些人脉的。现在,大都和黑海沿岸的各个港口,都有不少人在工作。他们乐意背井离乡,为了前途打拼,算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这里面有很多是您的同乡么?”脱欢好奇地问。 “是的。”伊莲娜夫人露出怀念的神色:“我的家乡,在罗斯诸公国里,也是个比较特殊的地方。” “伱要是问一个其他地方的罗斯人,那他们对梁赞人的第一印象,估计就是不守教法和喜欢工作。” “这二者有什么联系么?”郭康也是第一次听说。 “对你们来说,可能有些奇怪,但这得从罗斯地区的风俗说起了。”伊莲娜夫人回答:“在乡村,大部分地方是被称为‘米尔’的村社管理。在村民心目中,村社的地位极高,有句民间的俗语,叫‘只有天父才能审判米尔’。可见它的重要性。” “公国政府对于村社的统治,也和我之前评价的那样,是简陋又残暴的。贵族总是想方设法夺取更多物资,而村社就针锋相对,组织村民进行防御。每次征税,都像是一场小型战争一样。” “那他们受不了,不会造反或者逃走么?”脱欢问。 “造反的也不少,不过基本上都会被镇压。逃走的当然更多。”伊莲娜夫人说:“随便找个河湾或者森林间的空地,经常都能发现,有从事捕鱼、打猎和耕种的人,在偷偷活动。他们绝大部分,都是受不了贵族而逃亡的。” “那也难怪村社地位高。”郭康评价道:“还得指望它组织大家抱团保命呢。”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伊莲娜夫人点点头。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九章 罗斯特产乡村风情 “罗斯的村社里,还有一些你们可能会觉得奇怪的传统。”伊莲娜夫人继续说道:“虽然和这里的军团农庄一样,都有集体生活、合作劳动的习惯,但很多方面是截然不同的。” “最典型的,就是他们的节日特别多。”她说:“每年,固定的节日有几十个之多。有些节日还不止一天。所以,各种休息日加起来,能达到二百天以上。换句话说就是一年里,一大半的日子理论上都是假日。” “是不是因为那边太冷了,不休假不行啊?”脱欢设想道。 “不是。”伊莲娜夫人摇摇头:“莫斯科以南的地方,一年怎么说也有二百天是可以耕作的。但土地最肥沃、气候最好的基辅周边,反而是节日最多的。他们每年有一百五十个以上的节日。反而在诺夫哥罗德地区,节日没有这么多。” “这就是单纯不想干活吧。”脱欢笑道:“肥沃的地方,不费多大力气,种出来的东西就能养活自己。所以工作一下就不干了?” “结果上是这样的。”伊莲娜夫人点点头:“村社的风气,可以说是反勤劳的。实际上,如果你节日想多干活,别人还不乐意呢——这些多干活的人,会受到村社的警告。” “这是为什么?”脱欢确实不能理解了。 “因为村社的传统,是要求绝对的平等。这种平等不止是对于村社田地的均分,甚至对于劳作时的出力,以及劳作后的收获,都有要求。”伊莲娜夫人解释道:“他们追求这种平等,到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地步。” “怎么描述好呢……”她想了想,比喻道:“这么说吧。在大都这边,我也听过塞里斯先生讲课。那个古代的哲学家孔夫子,有句话,叫‘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对吧?” 她夹了句汉语文言,看向众人。 脱欢和郭康等都点点头。 “我当时问先生,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宁可物资匮乏,生活贫困,也要保持平均?这听起来,跟罗斯村社的情况差不多。”伊莲娜夫人继续说道:“但他给我说,这是意思理解错了。” “这句话前面,有一句,叫‘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因为这是对于贵族执政者的要求。这里的‘寡’,不是普通人缺钱,而是执政者的土地和人民寡少;均,不是财产平均,而是政治上均等,各得其分。” “整句话的意思,是执政者不要担心领地太小,领民太少,而是要注意让每个人得到自己应得的报酬。在执行政策的时候,要尽量保持公平均等。” “比如,有些富人缴纳的税收反而更少,国家的税收都落到了穷人头上。这种事在塞里斯好像经常发生,这就叫‘不均’。他们认为,需要克服的,就是类似这种现象。” “这倒是实话。”郭康点点头:“对于你们那边,也一样有意义吧。” “呃,我们那边……很多地方,首先得先把税收搞明白再说。”伊莲娜夫人有些尴尬:“在不少行政区里,富人基本上都是贵族,本来就不用交税;穷人……税制对他们也没什么意义。” 郭康想起来他们的“税收”状态,反应了过来。 “那边的情况,和塞里斯,乃至现在的罗马,都差别很大。所以我才说各个地方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伊莲娜夫人继续说道。 “比如后面那句‘不患贫而患不安’,意思也是执政者不要担心自己穷,而要担心上下不相安。” “在这两句后,还有一句总结:‘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意思是做到执政公平,就不会担心贫穷了;做到上层下层互相和睦,就不用担心民众人口少了;做到社会安定,就不担心统治倾覆了。” “所以,塞里斯的政治智慧,追求的是国富民强的理想,反而不是要求贫穷。” “因为和最初的理解截然相反,和家乡的情况也对比鲜明,所以我对这件事印象非常深。”她最后说道:“哎,这大概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世界吧。” “罗斯村社难道真的追求平等的贫穷?”脱欢追问道。 “大部分地方,确实是这样。”伊琳娜夫人点点头:“村社传统是反勤劳的。干活更多、效率更高的人,并不能得到更多,反而会被排挤和制裁。” “我丈夫后来也给我说,塞里斯人也喜欢抱团,热衷于集体劳作。乡村之间,从上古就有各种结社。到元朝,北方有‘锄社’,南方有‘圩田’,都是乡民组织起来,合作耕种,以求提高效率的组织。汉、唐之类的历代官府,也一直鼓励这种行为,乃至专门出头,为耕种结社作保,让它们成为半官方的组织,得以更方便地推广。” “但伱们看。”她摇摇头:“虽然看起来模式都差不多,都在强调集体协作,追求平等,但罗斯农庄和塞里斯农庄,其实天差地别。” “那这是为什么啊。”脱欢问。 “因为勤劳没什么意义。”伊莲娜夫人说:“绝大部分村民,不可能积累起来财富。因为如果收获增加,那贵族就会收的更多。勤劳和积蓄,并不能改善自己的境遇,更不可能获得提升自己的地位的空间。” “就算贵族很讲道理的情况下,勤劳也没有回报,收走还会伤害到周围的人。”她举例道:“比如本来这块份地可以产出20普特的粮食,征税过程中被收走10普特。” “假如有人辛勤劳作,还改良了技术,把产出提高到了30普特,那得知情况的贵族就会尝试把税收提高到20普特,依然只给他留下勉强能维生的份额。” “而且,因为管理粗陋,贵族们根本没本事进行细致的区分,税收一般都是整个村社一起交。也就是说,其他村民,也得跟这个勤劳的人一起,承受加税。这对邻居们来说纯属无妄之灾,所以他们当然会反对,乃至把这个人视作叛徒,敌视他。” “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她举例道:“比如,劳动能力强的人,在获得更多财富之后,为了摆脱束缚,会倾向于选择离开村社。但问题是,在罗斯地区,人口的减少对村社来说是致命的。强壮聪明的人都跑了,下回再遇到收税,村社就可能要完蛋。所以,他们才设置了各种宗教和道德约束,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而对这些人来说,离开村社固然能获得更多机会,但风险也是非常大的。失去村社团体的保护,在面对贵族的时候,就会非常脆弱。所以除非那些自然条件很好、管理也比较开明的地方,其他人也往往会选择就此认命,跟着村社里的老乡一起混日子。” “说到底,这还是当地的环境逼出来的。”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章 村社先进经验与落后的塞里斯小农社会 “那这么看来,确实有些很特殊的地方。”脱欢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些情况,对于管理和征兵,也有影响吧。” “是这样的。”伊莲娜夫人点了点头:“村社可以说影响了平民整体的性格。” “村民往往极为保守。这种保守不止是那种对于风气和道德上的要求,而是反对一切变化。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什么意外都别发生,也什么都不要变化。一如自己父辈祖辈一样,乏味却安稳地渡过一辈子。” “害怕变化,是因为变化都没什么好事吧?”郭康问。 “是的。”伊莲娜夫人说:“一般来说,外来的变化就只有两种。” “比较多的一种,是领主寻思出的坏主意,只会一通瞎操作,让情况更糟糕,破坏原有的生产;” “比较少的另一种,是领主寻思出来的好主意。它能提高生产效率和管理水平,这样领主就可以更高效地来收税了。” “所以,村民对这些新变化,都习惯性地持反对态度。其实也不怪他们保守,主要是过去吃的亏太多了。但凡贵族们稍微靠谱一点的地方,他们的态度其实也会软化很多的。” “呃……”郭康一时无言以对。 “可能也是这些原因,村社整体上也非常排外。他们的庄园可以自给自足——或者说,不自给自足也不行。”伊莲娜夫人继续道:“因为大部分地区,村落、城市本来就很松散。交通又十分落后,而且也非常不安全,所以也只能这么生活。” “那确实差别很大。”脱欢也点点头。 郭康也跟着表示赞同。 这一时期的塞里斯式乡村,乃至从秦汉开始的塞里斯式乡村,就从来不是自给自足的地方。 民间的贸易一直没有停过,农业和手工业的生产也并不局限在家庭内部。为了提高工作效率,众多家庭自发的联合一直很常见。大量的工具、器械、物资,也不是家庭能自己生产的,需要不断从专业工坊购入。 而现在这个时代,盘算下年份,黄道婆推广的棉花应该已经在江南传播开了。 历史上,明朝后期开始,江南的农业和棉纺织业就会互相促进、升级。而现在,没有了靖难的干扰,明朝的农业和手工业,估计会更快地进入一个在欧洲人看来堪称疯狂的时代。 塞里斯农民并不拒绝新技术,而是孜孜不倦地投入财力和精力,去采购更高效的工具,使用效率更高的工作方式。乡间的生产并没有出现“内卷”和停滞,反而专业化程度越来越高,分工越来越严密,技术水平和效率也一直在提高。 这一时期,江南地区从四到五个人养活一个脱离耕种的人口,发展到一到两人就能养活一个。而这些多出来的空余人口,大量从事手工业,才有了这个时代堪称恐怖的出口能力。 也是因为效率的提高,乡间的农妇才能不再参与口粮的种植,而是基本脱离田间劳动,从事对她们来说效率更高的纺织业:根据后世学者的计算,一个从事棉纺织的妇女,每个劳动日的平均收入,可以达到农夫日收入的80%;而如果从事农业,只能达到30%~60%。 所以,和普遍印象相反,“男耕女耕”才是塞里斯生产落后时期的常态,而“男耕女织”反而是技术发展之后,效率更高的选择。 产出的产品,也远不止“自给自足”,进入市场的比例一直不低,而且随着生产发展,还有日渐提高的趋势。 实际上,一直到清朝中后期,这种趋势都还在延续。清朝中页,江南各府县有至少300~570万名妇女从事纺织,每年产出棉布一亿匹,其中4000万匹输出了本地,进入长途贸易,乃至出口国外。 数据可能还不够好记,但一些戏剧性的结论,已经足以展示很多东西了。 比如,英国人在清末发动战争,目标是让清政府开放口岸,倾销商品,以此挽回巨大的贸易逆差。但口岸开放之后,逆差反而更大了。 江南和岭南地区,能种植棉花的地方有限,原料产量一直不足。战争之后,进口英国商品变得更方便,于是各地得以大量进口印度棉花,并且采购西洋机器。 这使得手工业的效率继续提高。1845年开始的十年间,清朝进口的英国棉布减少了30%。而更严重的是,大量的清朝棉布,涌入了更近的英属印度殖民地,导致孟买周围的棉纺织业雪上加霜,最终几乎完全崩溃。 1856年,英国议会统计经济数据,发现从1850年开始,对清朝的逆差已经翻了一番——这一仗不但白打,反而让情况更严重了。 议员老爷们的智慧,似乎理解不了这种情况,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强行归结为“通商口岸开的还不够,还得再开放”,为此启动了第二次战争。 所以,后世界定的“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小农经济”之类的定义,与其说是描述塞里斯乡村,不如说是拿欧洲乡村的情况硬套——在塞里斯,这几个概念就像“神圣”、“罗马”、“帝国”一样,属于互相之间就没法共同存在的词。 这么一想,很多事情也就能说得通了。 “对了,我听说罗斯村社里,有推崇苦难的传统,是这样么?”郭康正好想起个一直好奇的问题。 “是有这么一说。”伊莲娜夫人点点头:“罗斯地区崇拜‘圣愚’,而圣愚的行为里,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受难’。” “圣愚的行事方式,往往非常虔诚、非常单纯。但在世人看来又很傻,甚至是近乎疯癫的。他们放弃肉体的享受和舒适的生活,为了信仰而放逐自己。” “很多圣愚的事迹里,都有遭遇殴打、羞辱之类的情节。不过这些‘凄惨’的事情,反而是圣愚受难事迹的一部分,也是他们神圣性的来源。可以说,承受的苦难越多,圣愚也就越神圣伟大。” “哎,真是不好理解。”脱欢叹气道。 “这也是环境逼出来的。”伊莲娜夫人摇头说:“村社的日子太苦了。不去承认苦难的伟大,让大家安心,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这些特征倒是挺明显的。”郭康想了想。 追求绝对平均,甘于共同贫穷,追求集体主义却又闭塞落后的村落、歌颂苦难的习俗……仔细思考下,这跟塞里斯的传统,其实没什么关系,反而是典型的罗斯村社风格。了解了他们的早期历史,这些似乎也就不难理解了。 “所以,您希望能参考我们的村庄管理方式,对家乡的村社进行改革么?”他问伊莲娜夫人。 伊莲娜夫人惊讶地看了看他。 “你这话说的。”狄奥多拉笑道:“不这样,难道还要让塞里斯式的农村,去学罗斯村社么?” “是啊。”伊莲娜夫人也一脸奇怪地说:“还能让我们教罗马人种地?” “哦,没什么,我就随口念叨出来了。”郭康赶紧把话题糊弄过去。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一章 新斯巴达战士公社 听到郭康的话,狄奥多拉也帮他圆场。 “您说的这些,确实是很特殊的地方。那么,这对于军队招募有什么影响呢?”她主动问道。 “当然。”伊莲娜夫人点点头:“这其实是难度最大的地方。” “罗马的士兵,主要是从军团农庄里招募的。但罗斯地区,各国的主力士兵,基本都来自于城市。” “王公的亲卫队叫做‘德鲁日纳’,是公国军队的核心。其中大部分就住在公国的中心城市,也有一些被分封到各地。其他可靠的军队,也基本都来自城镇市民。” “乡村一般就只能提供一些征召兵了。他们的素质和战斗意志都很不堪,除了填充阵线,没什么太大用处。” “最关键的是,就像我之前所说,乡村和城市的关系非常紧张,很多村社对于王公,实际上是敌视态度,只不过因为打不过,所以才不说而已。” “所以,除非迫不得已,村社根本不会出人参战。就算必须出人,也会故意选那些村里最讨人厌的刺头,争取借刀杀人,摆脱他们。这种情况下,也就不能指望有什么优质兵源了。” “这是没办法的。”脱欢对此倒是了解:“让人跟着你打仗,就得给报酬。看那边的情况,估计也不会给这些人什么好待遇吧?那人家不出力也正常。” “主要的问题是,按一般经验,他们出力也没什么用。”伊莲娜夫人告诉他: “村民总是打不过市民。每年征税,很多时候就是王公带着市民,下乡把村民劫掠一遍。虽然一些村社会拼死抵抗,也确实有因为收税遭遇重大损失的情况,但绝大部分时候,他们就算拼尽全力,也是依然打不过王公和市民军队的。” “以往,大家也不会太在乎村社民兵的战斗力,但我们现在不是正好有需求么。”伊莲娜夫人摇摇头:“所以,鉴于罗斯地区的这些情况,我才觉得必须想更多的办法。” “那您是怎么想到组织他们参军的?”狄奥多拉问。 “和别的贵族们不同,我们夫妻在乡间待过很长时间。”伊莲娜夫人回答:“当初我的丈夫受到恶人的迫害,逃到了我的老家。父亲和大臣们不敢让他待在主城,怕引来报复,就把他藏到乡间。后来我离开大都去找他,我们俩就在乡下住了好几年。等风头过去,才回到城里。” “其他人恐怕不会有这么多的亲身感悟吧。”她叹了口气:“我们毕竟各种地方都见过,所以总觉得应该……也可以做点什么。” “前些年,我们只是帮我弟弟,做一些慈善。但去年,我碰到了‘新斯巴达公社’的组织者,珀索普洛斯先生。他们的行动,给了我很大启发。” “哦,是他们啊。”狄奥多拉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又是什么?”郭康好奇地问。 “你天天在家里和大教堂闷着,接触的事情太少了。今后我还是得多带你去各处活动下。”狄奥多拉摇头道:“这是前几年出现的一个组织,奶奶和我还去看过。” “我们跟他们聊过。”太后也说道:“珀索普洛斯之前是个商人,一直很喜欢古典时代的东西。后来,有人说,现在的希腊人太堕落,为此和他发生了争执。于是他一气之下,决定创办一所学校,培养年轻人的品德,让新一代找回古人那种精神状态。” “他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就找了在君士坦丁大学任教的哲学家马萨里斯,出任校长。马萨里斯认为,希腊文化的精髓,在于智慧和战斗精神。现在大家不缺智慧,但团结合作的战斗精神却太稀缺了。” “所以,他们出资在斯巴达故地,买了一块地,建立了学校,传授哲学和武艺。”她回忆了下:“我还去和他们比试过,其中有几个孩子,资质还挺不错的。” “原来是这样。”郭康点点头:“不过为什么学校要起个这个名字?” “一开始确实不叫这个。”太后说:“经营了几年之后,大家觉得还算成功,但马萨里斯认为依然差了点什么。他研究古代的文献,认为战斗精神并不是凭空而来的。只靠教育,依然还是无根之木,效果是有限的。” “他认为,斯巴达人的战斗精神,来源于他们的社会组织形式。是斯巴达人的战士公社,为这种精神提供了支撑。因为公社内部相对公正平等的规则,才让斯巴达人得以更加团结。后来,公社渐渐崩溃,斯巴达人的精神也就消失了。” “这说法也算有点道理吧。”郭康想了想,说。 “是啊,所以很多人都受到了启发。”伊莲娜夫人说:“我们当时也是听他的演说,回头再思考下,觉得对于我的家乡来说,可能也是同样的情况。” “马萨里斯觉得,想要恢复这种精神,就必须找到一个方法,让这种公正的规则能够长期维持。他研究了能找到的各种资料,认为就算军团农庄也不够完美。所以,还得寻找更好的方式。” “伱们支持他进行探索了?”郭康饶有兴趣地问。 “是啊,虽然口号是复兴希腊精神,但他们却很难得到希腊贵族的支持。”伊莲娜夫人回答:“我们也希望他的研究能给我们提供参考,所以就赞助了他。” “那个‘战斗精神’的思路也对我们很有启发。我一直觉得,想获得认可和平等的权力,关键就在于能够战斗。但你也知道,这恰恰是我故乡居民们最缺乏的东西。” “现在,他们在学校附近,又购置了一个庄园,试着如何进行管理。如果有成果,我们就在梁赞找个条件合适的地方,也试一试。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起码也可以提供些思路吧。” “原来如此。”郭康对此倒是理解。 很明显,曹氏夫妇也不是临时起意。他们估计已经考虑过不少方法,甚至可能已经取得一些进展了。这次决定和自己联合,应该也是看到有机会,就顺势而为。 对郭康来说,这倒是好事。至少可以证明,对方的支持符合他们的一贯目标,所以也就更可靠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不受欢迎的希腊老贵族 “除了你们之外,还有人在帮助他们么。”郭康觉得,这些人或许也是可以提供帮助的选择:“我们可以把这些人都组织起来,为我们的尝试提供支持。” “其实没多少。”伊莲娜夫人摇头说:“这些人基本都是稍有些钱的农场主和市民。而现在还居于上层的希腊人,大部分都是前朝遗老。这两边,关系其实……不怎么好。” “他们的利益不一致,是吧?”郭康觉得自己猜到大概了。 “不怎么好,已经是温和的说法了。”狄奥多拉对他直言:“实际上,这些主张复兴希腊精神的人,一直把传统贵族们看做蛀虫,认定就是因为他们的胡作非为,导致了希腊精神的丧失和罗马帝国的衰落。” “马萨里斯在和我们谈的时候,说的还比较委婉,不过我是知道他们的真实想法的。”她耸耸肩:“这些人心中,不但不尊重,还很鄙夷传统贵族,甚至他们的理论基础,就是建立在攻击传统贵族之上的。那些人也不傻,当然也不喜欢他们。” “那这帮人能处。”脱欢点点头:“我也觉得那些上层希腊人,就是最大的罪人。你想想,要不是他们为了权力,天天毫无底线地互相攻击,对内对外都没有一点操守,会把希腊人的名声败成这样?” “当然,这些普通希腊人也是有责任的。我怀疑他们很多人,还停留在两千年前,城邦并立的时代。想问题的时候,都只管自己这一个地区,根本没有长远的眼光。就是因为他们总是认为地方贵族可以代表自己的利益,纵容乃至支持这些人作乱,才最后败光了家底。” “普通人这些想法,又是他们所受的文化影响和教育决定的。所以,他这个结论也有些道理。” “我也觉得是这样。”伊莲娜夫人点点头:“珀索普洛斯在这方面也做了些研究。他和珀索普洛斯搜集了不少书籍,最后认为塞里斯的应对方案才是最好的。” “他是怎么考虑的?”郭康问。 “我还专门和他谈过。”狄奥多拉说:“马萨里斯认为,罗马长期处于恶性的分裂,就是因为普通的希腊人缺乏统一意识。而这种意识,本来是应该由基层,那些有文化的人,教育给民众的。” “但教会——不管罗马公教,还是我们的正教,对这方面做的都不好。全世界做的最好的地方,是在东方。” “珀索普洛斯之前是个商人,经常和各种人接触。他做了很多对比,最后认为,塞里斯体系的核心在于,他们的儒道体系,培养了大量有初步文化水平的人。” “这些人读同一种书,信奉同一种政治哲学,实际上起到了宗教的作用。或者说,这其实是排除了教会的、半截子的一神宗教。” “那被排除的这部分在哪?”脱欢顺口问。 “在朝廷啊。”狄奥多拉瞥了他一眼,好像奇怪他这都不知道:“各个国家,基本的权力组成都是差不多的,只不过各个势力,分走了不同的部分。我们、罗马公教各国、塞里斯,就是三种不同的分法。” “在塞里斯,这些儒道人士,还深入基层,在各地进行教育和宣传,他们就是我们这边常见的基层教士。只不过因为塞里斯的政权、教权结合非常稳固,所以这些儒、道教士,很多都兼有官方或者半官方的身份。他们起到的作用,依然是类似于我们这里的教士,但显然又比教士效率更高。” “那这些儒、道教士,不会从官府那里索取完整教权么?”脱欢问。 “道士可不止索取教权,他们索取的时候就‘黄天当立’了。”郭康吐槽道:“人家一直很政教合一的……” “至于儒生,当然也会。比如‘清流名士’对舆论的影响,对教育的介入,就和教会的效果差不多。这就是经典的教权。”他继续解释道:“这方面你可以找朱大架子问问。他们老朱家,对这方面了解可深了。” “这样啊……”脱欢挠挠头,大概明白了。 “不过,学习下也塞里斯也是可以的。”郭康又想了想:“虽然那边也有各种问题,不过相比于之前的希腊,多少还是好些的。” “他们也是这么想的。”狄奥多拉说:“珀索普洛斯认为,我们的罗马教会,就是介于塞里斯和传统正教之间的一种组织方式。如果继续发展,应该就有希望达到塞里斯那个程度。有了大家共同认可的理念,和稳固的组织,普及统一意识就可以实现了。” “我觉得这个想法,可能正好说中了张大牧首当年的初衷,所以才一直留意他们后续的研究。这几个人还是有些智慧的。” “这倒是正常,有智慧的人总会想到差不多的东西。”郭康点点头。 虽然在他那个时代,一直有人认为统一不利于发展。但在这个年代,要求统一,阻止地方贵族分裂,反而是欧洲各国一致的追求。 从中世纪后期开始,各国的有识之士都在进行努力,而随着条件渐渐成熟,各国的中央宫廷也基本都开始越来越有力地控制地方。国君们有意识地削弱贵族权力,打击地方分裂者,加强中央集权。而这些也确实增强了各国的力量,为他们之后的发展打下基础。 偏远的英国,反而是这个时候做的最好的国家之一。国王的权威不但没有被“大宪章”之类的后世神话限制,反而日趋增强。而再之后,内战结束后的都铎王朝,更是进一步强化。 正是亨利八世和伊丽莎白,而不是反统一的地方贵族,才为英国成为顶级列强攒下了家底。 塞里斯固然一直有更强的大一统传统,中央集权程度也更高,但这并不意味着大一统思想就是错的。 同理,这年头欧洲的街上都是大便,但并不代表上厕所是个错误习惯。勒令所有市民必须上街如厕,显然也不能瞬间让罗马称霸欧洲。这种事情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作为一个可选思路,这些希腊人的考虑方向,确实是值得尝试的。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三章 《罗斯真理》 “我现在大概了解理论上的情况了。”郭康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应该做的,首先应该是立信吧。” “立信。”脱欢跟着念叨了下这个词:“这也是个……古老的政治智慧了。” “古老,但很重要。”郭康强调道:“你看,当地的情况很明显。他们的城市,不如说是王公本部部落。” “只靠城里的人,没法满足我们的需求,但乡下的人又和城市对立严重。这种情况下,不首先确立互信,是没法得到当地人响应,走出第一步的。” “那我们就得好好宣传了。”脱欢思考起来:“得想办法让他们知道,我们现在改变了军制,对大家都公平了才行。” “是的。难点就在这里。”伊莲娜夫人赞同道:“从留里克时代开始,罗斯地区已经经历过很多轮军事上的改革了。但这么多年来,确实少有过惠及乡村的改变:对村社居民来说,军队就是从城里来抢劫的。” “最开始的时候,这些军队是北欧风格的步兵为主。后来受到草原影响,渐渐演变成了骑兵;早些时候,很多人还是用皮甲和布料来做护具,现在主力士兵已经有很多铁甲了。” “但对村民来说,这些军事上的变化,实际上无关紧要。就算我们继续推行改革,在他们眼中,无非也就是换了更先进的战术和武器,然后继续去村里抢东西。不想办法改变他们这种态度,是没法解决问题的。” “那您打算从哪里入手?经过这么多努力,在您家乡,应该已经有一定的突破了吧?”郭康大概明白了她的思路,于是继续问道。 “是的,在我的家乡,目前算是有了一定的基础。不过这主要不是我的功劳,是我父亲留下的遗产。”伊莲娜夫人说。 “在梁赞公国,王公的实力很强。当然,这可能源于一个巧合。” “当年,我们和其他各公国一样,也长期陷于内乱之中。贵族议会对于城邦的影响很大,王公传承的方式也多是兄弟相传,所以总会在叔伯、兄弟和子侄们之间,产生无穷无尽的争斗。” “但后来,蒙古人突然来了。” “梁赞是离草原最近的公国之一,因此成了拔都的第一个目标,城市迅速被攻克,然后就被彻底摧毁了。当时,我的祖先刚好争夺大公失败,被迫逃离了梁赞城,在佩列斯拉夫尔的封地躲避,所以才幸免于难。” “当时,城里几乎所有人,包括对立大公全族,以及绝大多数能与王公叫板的贵族,全都被蒙古人杀死了。后来金帐汗国需要有人代理统治这片地区,就寻找梁赞王公一系的成员,发现只剩下了我的祖先,于是任命他担任新的大公。这就是我们一系历史的开始。” 说到这儿,她略微停顿了下。其他人也各自思索起来。 “我应该表示歉意,还是应该……恭喜?”脱欢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说道。 “可能都有吧。”伊莲娜夫人自己似乎也说不准:“那一次战争之后,梁赞老城被摧毁了,之后也没有重建。现在的梁赞,其实是当时的佩列斯拉夫尔。” “由于这里是我们家族的传统势力范围,因此我们没有和那些改变领地的王公一样,遭遇市民的抵制。而且,留里克的血脉,渐渐只剩下了我们和弗拉基米尔王公一系,所以家族的合法性也很少遭到挑战。再加上能掣肘王公的大贵族们也没了,反而让统治顺利了不少。” “这之后,公国内部,一直按照历代大公的愿望,维持比较稳定的父子继承制度,没有出现太严重的内乱。” “这样啊……”脱欢点点头:“对了,我记得,那个时候,先帝巴西尔二世,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罗斯王公,换取罗斯人受洗。你们是那位公主的后代么?如果是这样,你们和罗马也多一层亲戚了。” “应该不是。”伊莲娜夫人摇摇头:“伱说的那位,在罗斯史书里叫‘君士坦丁堡的安娜’。她在嫁给弗拉基米尔大公之后一直郁郁寡欢,直到去世都在从事宗教活动,没有关于子嗣的消息。” “我们的编年史里,记录了弗拉基米尔的各个妻子和她们的后代,但没有一个是和她有关的。” “原来是这样。”脱欢拉关系失败,显得有点遗憾。 “嫁出去的公主,结局普遍不太好。似乎也不止罗马是这样了。”狄奥多拉在旁边感慨起来,还看了郭康一眼。 “但那也是她们的责任啊。”旁边一直没怎么开口的乔安娜,突然这时候插话了:“贵族的后代们,一直享受着血统带来的好处。那么他们也应该为了家族利益服务,其中当然包括联姻。” “你家也算个贵族吧?”狄奥多拉反唇相讥:“那么你有这个觉悟么?” “当然。”乔安娜却毫不犹豫:“我很明白怎么联姻对家族最有利,而且我也确实乐意去做啊。” 她回答的太爽快,狄奥多拉一时竟没能跟上。 “好了,别扯远了。”脱欢本能地感觉到氛围不对,连忙拉回话题:“夫人,您继续说。统治稳定之后,又做了什么?” “哦,当时,他们选择了订立法典。”伊莲娜夫人回答。 “罗斯人最早的法律,据说是弗拉基米尔一世·斯维亚托斯拉维奇时期制定的。目前流传的主体部分,则是雅罗斯拉夫一世·弗拉基米罗维奇编订的‘雅罗斯拉夫真理’。这些法律汇编起来,形成了最早的法典,叫做《罗斯真理》。” “不过这些法律,基本上就是当时罗斯人习惯性裁决的汇编,主要是北欧风格的规则,整体上很粗陋。” “这……这名字我估计也是记不住。”脱欢嘀咕道。 “我们自己记着也费劲,重名的人太多了。”伊莲娜夫人哭笑不得地说:“你可以把雅罗斯拉夫叫‘智者’,这是他的外号,这样就好记了。” “那个弗拉基米尔什么维奇呢?”脱欢继续问。 “那人就是刚才说的,第一个受洗,然后娶了希腊公主的那个吧?”郭康倒是想了起来。 “对,就是他。”伊莲娜夫人点了点头:“这个人在罗斯历史上,算是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了。不过他倒是没有特别通行的外号。” “那我们就起一个代号吧。”郭康也受不住这名字,决定既然没有,就现场起:“他不是第一个受洗,还是各个公国世系的祖先么?那就叫他‘弗祖’吧。”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四章 罗斯强人 郭康的发言,倒是没有让众人太意外。脱欢忍不住笑了几声,狄奥多拉则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至于乔安娜,她汉语水平似乎还不够理解这个词,一时没有什么反应。 “你们怎么叫都行……”伊莲娜夫人也有些迷糊,继续说道:“总之,那之后,大家就一直用着这套法律。但到我曾祖父的时候,它已经很过时了。” “蒙古时代开始之后,罗斯各国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从诺斯人风格,变成了草原人风格。在梁赞,这种改变尤其明显。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梁赞领地内有很多草原上迁徙来的人,保加尔人、钦察人都有。这些人并不习惯北欧式的管理,让混乱的情况更加严重。” “所以,他就请来了一位希腊法学家,希望参考罗马法律,制定一部《万民法》,管理所有居民。在他们的努力下,最后编成了梁赞自己的法典。” “我看您一直在强调这个。它的影响很大么?”脱欢问。 “它本身毕竟只是一部文献,但关键的地方在于,希腊人的法律思想,给我们提供了很多非常值得借鉴的思路。”伊莲娜夫人说:“比如,法学家们不仅带来了法律,还教会了我们统治的艺术。他们用浅显的方式,教育我们统治的逻辑,和法律的本质。现在回顾下,这些思想,我觉得才是最宝贵的。” “希腊人告诉我们,法律的要诀在于‘使纠纷有法可依,使罪行有刑可罚,以言谈而非武器来判断对错’。整部法典都是围绕这三个目的展开。法典必须公开,让需要的都能查阅和引用,而且需要以强力手段严格维持,以维持公国内的秩序。” “统治的要诀,则在于‘你效忠我,我保护你’。这句话直到现在,都是我们相信的执政准则。” “这就是典型的封建职责吧。”脱欢评价道。 “确实是这样。”伊莲娜夫人点点头,有些无奈:“不过说实话,在罗斯地区,这已经是很先进的管理方式了。” “这倒是……” “这个法律,让我们的社会,有些像当年的法兰克人。村庄中的人近乎农奴,而贵族的权力责任也比之前清晰了。不过我父亲认为,这样还是太落后,所以他又进行了很多新尝试。”伊莲娜夫人说:“我们的计划,就是在这些成功尝试之上进行的。” “他是个精力旺盛,行事严苛的人。稳定了局势之后,就一直设法把波雅尔们约束在都城,切断他们和领地的联系。领地的日常事务,交给了根基更浅的家臣和大富农,让他们对田庄产业进行集中管理。” “另外,他还对当地教区下手,迫使教会向王公缴税。他统治了前后五十多年,所以梁赞现在的风气……按我们这边的说法,就是比较世俗,和其他公国不太一样。当然,他们也没少因此骂我们。” 郭康点了点头。 得益于义母之前强迫他学习的各国基本常识,到这一步,他就已经有所印象了。因为伊莲娜夫人的老爹,在这几代罗斯人里,实在过于出名。 她所用的“严苛”这个词,都过于委婉了。实际上,无论是梁赞的法律,还是她的父亲,前任大公奥列格·梁赞斯基,最合适的形容词都是“残暴”。 梁赞的法律,严酷到了其他罗斯公国都看不下去的程度。旁边的斯摩棱斯克人,把这部法律比喻为“以血写成”。 梁赞内部形成了秩序,原因是大公以恐怖的暴力予以维持。梁赞法完全禁绝传统的血亲复仇,禁止武力解决纠纷。按照当地传统,以械斗决高下的人,双方全部处死。为此,当地的一些大族,都被迫选择隐瞒仇恨,遇到冲突就优先以赔钱的方式互相妥协,免得双方全都被残暴的大公消灭掉。 整部法典充斥着这类血腥的规则。不止这个时代各地的罗斯人,连后世的罗斯学者们,都认定这部法律严酷到灭绝人性。后来,随着秩序稳定,法律经过几次修改之后,对于刑罚稍微温和了些,但公国依然因为严刑峻法,在各地都很出名。 而奥列格大公就是运用残暴手段的佼佼者。不仅如此,他还以狡猾闻名。他一直在罗斯各国、波兰、立陶宛以及草原势力之间,不断反复,但各方都拿他没什么办法,连莫斯科和金帐汗国,都被他坑过。 对于国内,他设法用铁腕手段,维持对基层的控制,削弱波雅尔们的势力。 不仅如此,他还把手伸到了教会领地,通过介入水源、土地的管理,和纠纷的裁判,实质上架空了教会。甚至如伊莲娜夫人所说,削弱了罗斯地区一直非常浓厚的宗教氛围。 有文化的贵族们,十分畏惧他的机敏和致命,给他起了个“毒蛇”的外号。 不过,反常的是,在他的治理下,普通罗斯人的生活反而好转了。 奥列格大公在位的五十多年间,推广了更先进的耕作技术,让公国每年收上来的粮食涨了三倍。而普通人的生活质量,并没有因此下滑。 名义上,大部分农民都成了国家或者封君的农奴,被束缚在土地上。但农奴化之后,力役和兵役反而减轻了。而且,在新法律之下,税收被明确固定下来,农民需要上缴的财物减少了很多。后来,公国还学会了建立救济仓库,用于在饥荒时期应急。 由于这些变化,虽然奥列格的统治方式血腥残暴,但平民反而很欢迎他。大公对此也十分清楚,为了对付一些顽固的贵族,甚至会主动支持对方的领民进行反抗。平民对大公的信任和拥护,使得贵族更加虚弱。 在他治下,本来就不算强大的分封贵族,最后几乎成了可替代品,随时可能因为表现不合格,被冷酷而不讲情面的大公撤换。 粮食产量提高之后,那些在之前的政治变动中,被统一管理的贵族土地上,开始种植亚麻、橄榄之类的经济作物。这些新引进的集中管理方式,带来了更多收入。再加上这里原本就有商路,使得国力更快提升,甚至有底气叫板最强大的莫斯科了。 这些情况,都是颇为“反传统”的。其他罗斯人惊讶地发现,梁赞农民居然有了主动提高生产的欲望,愿意为了争取更多的报酬而进行劳动。 时间长了,当地的社会风气也发生了改变。 斯摩棱斯克史书就形容说,梁赞人毫无幽默感,只知道沉迷工作之中,好像对他们来说钱比上帝还重要。而且,这些人不守安息日,甚至可鄙地派贵族向教会收税。 连贵族们的生活方式,都被严刑峻法约束了。他们过着相对简单的生活,最大的乐趣就是在首都市集上消费、显摆。社会风气变得尚武、推崇纪律、提倡简朴,所有人都一板一眼,中规中矩地生活,不敢有出格的地方,生怕碰触到了那部严苛的法典。 伊莲娜夫人应该是认为,这种条件,对于推行新制度,是有好处的。而且,当地也确实有亟待解决的情况。 最大的问题,就是这套制度需要一个强力的统治机器来维持。但罗斯地区的文明基础,没法提供这么多高素质管理者。 奥列格大公以一己之力,强行把这套政策推行了半个世纪,但他去世后,却出现了一个很传统的罗斯难题:强人已逝,他的继承人没有同样的能力了。 教士们在记录时,一致认为,即位的费奥多尔继承了父亲的狡猾,却缺乏对应的强力手腕。因此,他只能左支右绌,在各方支持者们的帮助下,勉强维持现状,却无法更有效地推动改革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五章 母狐狸与狼——但是契丹战狼 弄清楚了这些情况,对于曹氏的要求,郭康大概也就有数了。 曹氏一族在军队里的影响,一直不算太强,但他们的人脉始终经营得不错。尤其是,紫帐汗国的外交环境,在早期堪称灾难级别。那个时候,他们的努力,给了大家不少帮助。 到曹勋和他的子侄辈,由于专业文官越来越多,他们也和其他家族一样,开始“退守”军团。加上曹勋自己的个人兴趣,在这方面做的倒是还不错。他的长子曹仲琳虽然又改了行,但两个女婿,依然都在军队里当将领。 但即使如此,对他们来说,其他方面的关系也是很重要的。比如对罗斯地区的影响,就是一个重要部分。而这种影响力得以发挥的重要支点,就在于梁赞公国的特殊作用。 “毒蛇”奥列格在位期间,曹氏遭遇了最大一次危机。但面对海伦娜太后的追捕,强悍机敏的奥列格果断选择帮女婿藏匿。如他所料,海伦娜太后并没有能力维持追捕,也无法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把手伸得这么远。最后,事情果然不了了之,而奥列格也和曹氏一族巩固了关系。 靠着这一层特殊人脉,奥列格的事业也顺利了不少。按郭康的了解,只会比历史上的情况还要激进。只是很可惜,这些措施依然没法短期内,彻底改变当地的社会状况。 至于现在,勉力维持局势的费奥多尔大公,就更加需要外力的声援。其他人或许会质疑他的权威,但大家都知道,大都的伊莲娜·奥列戈夫娜是他姐姐,而且一直支持他的统治。这种情况下,反对者也不得不多想一想。 按照历史,再之后,出不来暴君的梁赞会渐渐衰落,最后被制度没那么完善,但暴君迭出的莫斯科吞并。哪怕现在,明眼人也已经能看出颓势在渐渐出现,所以,当地统治者也确实有意愿,拿出一部分代价,换取紫帐汗国更直接的介入。 伊莲娜夫人可能就是借助这个机会,成功说服了他们。 “我大概明白了。”郭康露出了然的神情。 虽然在塞里斯人听起来,这事可能有点奇怪。但别说现在这个中世纪末尾的时代,哪怕到近现代,允许别的国家在自己领土上招兵,都不是件稀奇的事情。只要待遇给的够高,整个国家去当雇佣兵都不意外。 梁赞理论上是紫帐汗国的藩属,这种事情就更加无所谓了。 “我也明白了。如果这个计划能够成功,那梁赞地区就也可以设立更多农庄,作为基地和示范区。”不出意外,狄奥多拉也想通了:“这样,他们也能观摩着我们,尝试解决管理方面的问题。” “是的,而且他们也能得到保障,渡过这段不稳定的时间。”伊莲娜夫人说:“梁赞宫廷对如今的情况,是有些担忧的。” “我父亲当年的措施,虽然现在看也有很多缺漏,但至少证明,即使在落后的罗斯地区,这种方式依然有成功实现的希望。如果罗马能帮忙进行组织,那最大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我觉得没问题。”脱欢也表示:“他们那个思路虽然古老,但往后发展下,不就是秦制么?我们大秦国也懂秦制,帮他们改改,大家都会有收获的。” “呃……”郭康想了想,感觉这也不算太错,就跟着点点头。 “那就好。”伊莲娜夫人也忍不住松了口气:“我这次想和你们谈,主要就是希望介绍一下这些情况。这样,今后合作时,就能更加方便。既然大家都觉得没问题,我也就放心了。” 谈到这,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伊莲娜夫人让曹建拿来几个册子,说上面写的是他们商议好的征兵规划。如果没什么问题,就会作为方案的一部分,提交给元老院和十三人会议。 曹建依言,把册子发给大家。最后,他犹豫了下,向伊莲娜夫人问道:“奶奶,这次如果真要派示范大队去埃及,我能一同跟着去么?” “这次就不用了。”伊莲娜夫人摇头说道:“这次情况特殊,是郭公子带队。你就不要争了,回头我和你爷爷会给伱找个好机会的。” 曹建明显有些不太情愿,神色挣扎了下,悻悻地坐了回去。 “要不,让曹公子也跟着吧。”郭康觉得这样也不太好,主动说道:“远征军的空位不会少的,调换一下也没问题。大家一起去,也能互相帮助下。” “你就别跟他瞎折腾了。”伊莲娜夫人却摇摇头。她之前一直在咨询郭康的意见,但唯独这件事,却摆出长辈的架势,否定道:“我们之前和各方商量了好几回,才大致确定军官的安排,现在再临时调整,怎么好跟人家说?” 郭康这下也没办法了。他看了看狄奥多拉,发现对方也轻轻摇头,不让他再说了。只好朝曹建苦笑了下,表示自己只能帮到这儿了。人家的家事,他也没办法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要郭康也去操心了。 太后和伊莲娜夫人让脱欢和狄奥多拉留了下来,还有想和他们单独说的事。而郭康等人则准备离开。不过,看到乔安娜朝郭康走去,开始搭话,狄奥多拉又不放心起来。 “我在这边商量事情就行。”她急中生智,对脱欢说:“你跟着你安达一起玩去吧。” 伊莲娜夫人似乎觉得不太好,但伊丽莎白太后来回打量了下,似乎明白了孙女的意思。 “也行。”她说:“回头让狄奥多拉给你和你爹说一声就行。” 脱欢对此倒是挺乐意,转身跑郭康那边去了。 乔安娜倒是没显出不悦的情绪,和他俩一起出了门,走到围墙边,停下了脚步。 “郭公子。”她主动问道:“之前说了一半,还没说完。你那个车子的实验,有新的进展了么?还需不需要我再帮忙?” “那就太好了。”郭康连忙说道:“我相信,这些更方便移动的电力供应车,会有更实用的效果。” “说起来,之前我还在一个剧团里,见过那个反射镜呢。”他想起了之前剧院里的设备:“其实这样挺好的。我们制造出来的器械,如果能很快投入使用,就可以尽快收回成本,方便继续研究。而且,这样也会有更多人乐意投资支持的。” “说起来,你是怎么联系上郭康安达的?怎么想起来给他投钱的啊?”旁边的脱欢饶有兴趣地问起来:“他那个实验还挺麻烦的,我之前为了帮他,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去筹钱。你们之前认识么,一上来就帮这么大的忙?” 乔安娜闻言,轻笑了一声。 “我之前确实认得他——不过,这也很正常吧。和普通的市民一样,我认得他,但是他不认得我。” “至于帮助他筹款,这可不止是资金问题。”她解释道:“和郭公子这样的人拉近关系,是我们梦寐以求的机会。” “您还记得我之前的比喻么?我们这种小贵族出身的城市商人,地位和森林里的狐狸差不多。我只是一只母狐狸,而他对我来说,就是一头强大的雄狮。”乔安娜看着郭康,眼波流转,不经意间,开始往他那儿继续靠近:“这样,您就能理解我的选择了吧。” “意思我明白了,但你这个比喻不太对。”脱欢却摇摇头:“我们其实不是狮子,是狼。” “啊?”乔安娜略有些意外,顿了下,看起来正在快速思考这个比喻的含义。 “因为我们是,契丹战狼!”脱欢没等她考虑好,突然大声说出了自己的设定。 “……” 郭康直接说不出话来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六章 文兰探索计划 对于乔安娜的目的,郭康还是有些概念的。 虽然他天天琢磨蒸汽天兄,接触的人脉也不算多,显得不问世事。但基本的常识,他还是明白的。 这个姑娘明显很擅长与人交流。她的地位虽然不如他和脱欢这些人,但也算得上是社会上层。她家的富裕程度,更是早就超过一般小贵族的水平了。 这样的人突然来找他,给他各种帮助,肯定也是有超乎普通人的想法。而且,如果说,之前和其他商人一起进行投资,还是为了获得郭氏一族的好感,顺便看看能不能从新生意里赚钱,那么后续这些单独找上门的行为,可能就不止于此了。 这家伙长得也很漂亮,而且她明显很清楚,如何展示自己的魅力,并且毫无遮掩的意思。这种情况下,也就差把“别有所图”写在脸上了。 放在普通环境下,这大概就是提供钱财乃至色相,试图在汗廷上层,建立宝贵的人脉——当然,考虑到她家是意大利人,而且好像和法国贵族们来往密切,也许不是引诱他贪图色相,而是贪图他的色相,也不好说。 虽然听着可能有些怪,但从他小时候,便宜姐姐郭破奴就不断告诫他,男孩子平时一定要小心保护自己,免得被怪阿姨抓了去。所以鬼知道这些人能做出来什么事…… 可惜,她试图营造气氛的努力,被脱欢一句话就成功破坏了。 脱欢看起来,对于狐狸精故事没什么兴趣。见他俩停下来,就开始兴高采烈地宣讲,扬言要将一切蛮夷,都绳之以罗马法。 乔安娜估计是从没见过这样的打岔方式,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公主是故意派他来的吧。”她都有些控制不住表情,嘀咕道。 “怎么了?”郭康问。 “没什么。”乔安娜稳定了下情绪,说道:“你应该也知道,我们一直非常关注罗马的政策走向。因为这不止是在影响几个商人,而是关系到各个城邦的未来选择。” “如果罗马选择南下,我们一定会大力支持的。打通前往印度洋的稳定航路,合乎我们所有地中海商人的利益。到时候,不止佛罗伦萨,其他各个城邦也都会出钱支持。” “这个我也知道。”郭康点点头:“我们这不就是在准备南下么。” “但我之前还是听你自己说,不但要北上,还要东西同时进发。”乔安娜指出:“当时在修道院,你号召商人们投入精力,关注远洋航海技术的时候说的。伱自己都忘了么?” “那就是个自然而然的事情吧?”郭康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我们既然维持了贯穿罗斯地区的商路,那就肯定还会继续延伸它。水师当年曾经出波罗的海,向西一路打到了英格兰,而北海航线还远不止这点。” “我们这里有不少瓦良格人。据他们说,几百年前,维京人的祖先就曾经向西驶入大洋。著名的海盗头领‘红胡子’埃里克发现了格陵兰岛,他的儿子‘好运’莱弗又继续向西,在路过一系列岛屿后,最后来到一个气候比冰岛和格陵兰更温和的地方。在这里,维京人还发现了一些被他们称为‘葡萄’的浆果。” “那个地方明显不可能生长葡萄,不过维京人似乎也不关心果实的种类。他们把所有类似的水果都统称为‘酒味浆果’,全都拿去酿酒。由于这种浆果很多,维京人高兴之下,就把它命名为‘文兰’,意思是‘美酒之地’。” “莱弗和他的手下,在那里建立了定居点,叫做兰塞奥兹牧草地。后来,他们还发现了当地的居民。因为这些人喊着听不懂的话,因此维京人称其为‘斯科瑞林人’,意思是尖叫的人。” “双方发生了一些争斗,但也进行了贸易活动。不过后来,他们的矛盾还是没能得到解决。据史诗说,维京人头领试图拉拢斯科瑞林人,于是邀请他们的一众首领来参加宴会。结果,宴会上大家饮用的牛奶,让斯科瑞林人出现了身体不适的情况。首领们认为维京人故意使坏,气愤地离开了。” “此后,双方的关系一直都很僵硬,大小冲突不断发生。连后来接任首领的莱弗的弟弟,都被斯科瑞林人射死了。头领死后,维京人渐渐散去。由于那里依然不算特别富饶,吸引力有限,居住地也就荒废了。” “不过,也有说法认为,他们的主要问题是没有继续前进。兰塞奥兹牧草地只适合作为一个中转站,而不是最后的定居点。如果沿着海岸继续南下,完全可以找到更合适的地方。因为那里不是一个小岛,而是一片大陆。” “你确定?那里有多富裕?”乔安娜安静地听完他的介绍,但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航线的大致地图,我之前都已经托人搜集到了。”郭康表示:“这片大陆肯定是存在的,至于多富裕……那里的资源,我敢说是超过欧洲的,不过我们也需要先进行探索和开拓。” “那我建议你把它作为备选项目,而不是首选。”乔安娜不假思索地说:“听你这话,我大概就知道那边的情况了。” “你确实了解不少大家未曾得知过的资料,但我敢说,通往那边的商路,利润是肯定不如印度和塞里斯的。”她狡黠地笑了笑:“我见识过很多商业谈判,了解参与者们的心态:如果那里现在就如此富庶,你不会是这个语气和表情的。” 郭康想了想,发现确实就是这样。这家伙还挺敏锐的…… “而且,还有个问题。”乔安娜继续提醒道:“罗马确实从北方出击过,但那次的情况很特殊,实际上是法国、北海商业城市和你们,三方一起围攻英格兰。但如果要保证航线的日常运行,这段道路就太远,也太危险了。” “沿途的这么多势力,每一个都得考虑进去,其中不乏丹麦、瑞典、英格兰这样的国家,而且他们和你们的关系,都算不上太好。一旦外交形势发生变化,任何一个势力改变了立场,航线都有可能受阻。这种商路,维持起来就太难了。” “所以,如果那里真的很有价值,我反而建议你,不要去试图证实它,更不要出资去探险。让大家把它当成又一个充满绚丽想象的古代史诗,就可以了。” 乔安娜的表情没有了妩媚轻浮,而是罕有地认真起来:“我觉得,对你们来说,这条航线还是不存在——或者至少暂时不存在,比较好。”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七章 罗马衔尾蛇,与渎神的文明扮演法 对于乔安娜的建议,郭康觉得有点道理,但也不见得就能全信。和狄奥多拉不同,她就算再认真考虑,也是个外人。 狄奥多拉之前和他聊过这类问题。她告诫郭康,任何人的话,都会有预设的立场。因为每个人的处境、利益都不相同,他们哪怕认为自己是坦荡、公正的,在努力提供帮助,也不可能摆脱这种影响。 但反过来,也不能因为这种差距存在,就无视所有建议。因为哪怕是关系并不太紧密的人,在一些方面也能提出很有价值的观点,只要结合他们自己的态度和需求进行分析,就不难找出其中有用的部分。 所以,她认为,郭康虽然经常制定各种计划,但只有这种素质是不够的。他得学会识别其他各色人等送来的信息和他们的建议,决定如何进行处置,才能成为合格的首领。 但这东西,比研究蒸汽天兄和制定规划难多了,因为根本没有一个定式。郭康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就不是干这事的料。 不过,见得多了,他多少还是理解了一些。比如乔安娜的表态,就十分坦诚。虽然不算自己人,但她现在是相对弱势的、有求于人的一方。在她乐意推动的方面,她的建议就明显会很有价值。 航海和商路这方面,郭康觉得,她应该比自己更了解才对。 他想了想,主动问道:“我明白这种担忧的原因。但现在的问题是,不止我们在试图寻找新航向,别人也可能在尝试。我们不去做,过几十年别人可能也会找到的。那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我刚才猜的没错,他们就算成功,在一开始经营的时候,也不会立刻获得巨额报酬,国力也不会突然增强。”乔安娜则有条不紊地分析起来:“这段时间,也是我们的行动机会。” “商业竞争,有多种手段,并不是说大家都一味去比拼开拓的效率。如果你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利润高过竞争对手,那么反过来,让他们无法获得足够的利润也可以。”她微微眯眼,狭长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果决阴狠:“刚才我们也说了,破坏航线比经营航线,要容易多了。” “比如刚才说的英格兰。如果有个西方大陆,他们那个位置确实很好,估计很快就能因为地理优势得到发展。但我们可以学习当年的维京人啊。” “咱们也当海盗去么?”郭康之前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当然。我们当海盗的历史,可比他们久。而且你都一直在提维京人了,难道不知道他们的传统么?”乔安娜恢复了妩媚的神色,却说着残酷的话,轻笑道。 郭康犹豫了下,觉得这样好像也是个思路。 不过这时,脱欢又插话了。 “你这个应对方法,思路太像海商,太像海盗了。这不好。”他摇摇头:“破坏人家的生意,不让人赚钱,其实不是个好办法。” “目前,大都这边,是最利于商业发展的地方。所以,也是最富庶、最适合认真经营的地方。如果伱们说的新大陆,带不来更大的繁荣,影响范围也不大,那我们完全可以不管。反正他们从那里得到的矿产、财富,最后还是要通过贸易给我们。” “而如果那里,真的带来了史无前例的巨大繁荣,让大都这座‘诸城之可敦’都丧失了最大优势,那咱们……”他耸耸肩:“咱们搬家不就行了。” “到时候,大都就不是可敦了。咱不要了。”他手一挥,毫不在意地说:“汗廷、各柱国、各部军团,都搬去地理位置最合适的地方。” “优势的地理位置,它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啊。”脱欢举例道:“这就好比之前的草场渐渐不行了,难道还要死守在这里饿死?当然是找个水草更丰美的地方,把那边的部落打跑或者兼并,然后作为新草场啊。” “要是按你们说的,英格兰位置有优势了,那咱们就集体坐船,先冲下丹麦,然后去英格兰,灭了土著。之后,那边就也是咱们的新汗帐了。” “所以说,你那个海盗思路还是思路不够好。”他看向乔安娜,摇头说道:“天天骚扰人家的生意,那就太低级了。应该直接把人家店面整个抢过来才对。” 乔安娜张了张嘴,一时没说出话来。 短短一会儿,已经两次对脱欢无言以对。这位一直被公认聪明的“狐狸”,颇受“契丹战狼”的打击,看起来得缓缓了…… 而郭康,则突然想起了更深刻的命题。 作为一名穿越者,对社会进行改革,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推动自己的国家发展,已经被他下意识地当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朝哪个方向发展,也就成了最重要的问题之一。 按照传统,穿越者一般是向“西方”学习。虽然这个西方的概念范围说不太清,但基本惯例还是比较清晰的。比如推动君主立宪,推动资本主义发展等等,总而言之,就是参考他原本那个世界,西方的各种典章和政策,沿着他们的道路发展。 而塞里斯本身的历史,也是这么一步步学习,越学越多,越学越强大的。 但这个模型,有一个问题:到底要学到哪一步才好? 有人认为学了西洋武器军制就行,其他人则认为还不够,必须学习西方的政治制度; 有人认为学了西方的政治制度就行,但还有人则认为这依然只是个形式,必须学习西方的思想文化,如民主、科学等等。 很多人觉得,到这一步就行了。但问题是,有人认为,这依然不够——比起东方文明,西方文明更加先进,所以学的越彻底越好。 西方的思想,根基在哪里呢?答案是宗教。所以,想更加先进,最好连同宗教也学习过来,大家都去信天父天兄。这样虽然难度更高,但改造确实更加彻底了。 这样就够了么?当然没有。塞里斯的文字在世界上,算是个异类。还有不少人认为,这个文字也不够先进,需要学习西方,改变文字。这个难度就更大,但改完也更接近西方了。 而文字之上,还有更难改的血统。有人认为,东方人的血统就不行,根源上就不会和西方一样先进,所以应该通过有意识通婚,对血统也进行改良。 这些还真不是凭空的推演,而是历史上确实出现过,甚至一度引起广泛讨论的建议。有些话题,直到郭康那个时代,都还在不断有人提起。 因为这里面的逻辑,是和之前一样的: 当年,清王朝因为只愿意学习武器、军事,不乐意学习西方文明的制度,导致落后挨打;现在,如果只学习思想,不学习西方文明的宗教、文字,是不是意味着,也和清王朝一样保守落后,裹足不前,从而也会遭遇相同的命运呢? 如果不承认西方是先进的文明,那近代历史这个“学习西方”的过程就不知道如何叙事了; 如果承认西方是先进的文明,那么,在他哪一点先进、学到哪一步算先进的问题上,就会因为概念界定问题,产生各种各样的“异端”,发生无休止的争吵。 在其他世界线,这或许只是个理论上的争议,但在紫帐汗国,这些问题确实会影响郭康的规划。 很多常用的发展方式,在紫帐汗国是行不通的。比如最经典的“君主立宪”,在这边就没有多大可行性——紫帐的摆赛汗更类似罗马时代的元首,实际上就是最大的军头。历代权威最高的巴西尔三世,主要也是依靠自己的军功、智谋。说得难听点就是其他人都靠不住,所以权力才都给他了。 摆赛汗制度性的权力,都还没立宪之后的英国国王大,学人家的法律约束君主,等于约束回去了…… 何况,这两边的法律,根本不是一种情况。 紫帐汗国的基础法律,是郭盖当初招募了一众希腊法学家,在罗马法的基础上改编出来的。后来,海伦娜太后和巴西尔三世,又不断组织学者,对其进行修改和完善。它和英国式的法律,从根基上就格格不入。 紫帐的法学学者们,确实知道欧洲其他地方的法律,但根本看不上人家。在他们眼中,罗马法才是最伟大的文明财产。和它相比,那些十分粗疏、落后的蛮族习惯法,根本不值一提。 告诉这些人,英式法律才是最先进的,要求他们去学习借鉴,简直是对希腊法学家们进行终极侮辱。后世的塞里斯人去学英国法律,可能都比他们容易接受些…… 而这种情况,就会带来更麻烦的问题:英国和罗马,谁是西方先进文明? 或者,还可以更进一步:罗马,是西方么? 到这一步,也就来到了通常的穿越模型中,问题最大的地方。 如果郭康穿越到了同时代的塞里斯,他会来到明清社会中。这时候,他可以尝试按照西方先进文明的知识和经验,对塞里斯社会进行改造,以求走上正道,让塞里斯文明延续下去,先进起来。这也是最为正统、最为常见的方式。 但问题是,他穿越到罗马故地来了。 按照正统道路,他应该尝试按照西方先进文明的知识和经验,对罗马社会进行改造,以求走上正道,让罗马文明延续下去,先进起来。 但这个结果本身,就形成了悖论。 按照西方道统,“西方文明”应该以希腊——罗马——西欧的顺序传递。然而现在,罗马祖宗宣布自己没死,还突然从棺材里跳出来,殴打正在试图继承自己的、西欧的孝子贤孙们。 这种情况下,西欧就没法继承到“西方性”,也就没有学习的必要了,只要学习罗马自己就行了。 但另一方面,理论上,如果没有学习更先进的西方先进文明,罗马又没法成为最先进的。这和上一条结论似乎是矛盾的。 在这种论述中,原本线性发展的“西方文明”,因为罗马突然揭棺而起,产生了错误。 做个比喻的话,就相当于,在罗马这个地方,文明命运的长河不再继续前进,让注定强大的西欧强盛起来。而是卡在罗马这里,如同一条衔尾蛇,开始原地打转了。 如狄奥多拉所说,郭康确实很重视理论上的规划,而且一直认为,这才是自己作为穿越者,价值最大的地方。但在进行规划,选择发展方向和具体模式的时候,他就必须面对这些问题。 而脱欢的说法,一下让他放开了眼界。 郭康,悟了! 他意识到,学习先进文明,说到底,不就是个手段么? 真正的目的,不是在于,让自己成为先进文明么? 用个比喻的说法,发展和学习的过程,其实就是非西方文明,尝试扮演西方先进文明的过程。 在历史上,学习的过程中,有很多深入程度各不相同的状态。为了总结规律,可以按照他们消化吸收的水平,进行一个粗略的分级。 比如清朝,只成功消化了洋枪洋炮,更高的都没学好。这种,可以归为第九级。 而如果更进一步,不但会用洋枪,还消化吸收了西洋生产线,可以自己初步发展工业,那就已经实现了质的提升,进入第八级了。 依此类推,对西方先进文明的各种特性,消化的越多、越高级,自己就越强大,越接近目标本身。 而最终的目标,当然是自己称为“西方先进文明”。 只是,以往的人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宗教、文字之类,都不是关键。在文明序列上层,更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有一个地理位置。 地理位置不同,气候、矿产资源、生产方式……都会受到影响。显然,这才是更高级的特性。 比如,一个东亚的文明,就不可能做到真正的“脱亚入欧”。只有远征西欧,取代当地势力,才能完成地理上的消化吸收。 紫帐汗国的现状,便是如此。 现在,汗国内部通行希腊文,国教也是十字教,甚至大汗家族都因为长期通婚,长得和希腊人没什么区别了。但即使这样,西欧文明也不会承认它,而是认为它是个东方国家。 所以,最后一步,就很明显了。 西方先进文明是独一无二的,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因为在文明序列的顶端,只可能有一个最先进的文明存在! 因此,到这一步,需要做的,就是杀死原本的西方先进文明,夺取他的唯一性,自己取而代之! 提升到这一级,就可以自称西方,自称先进文明,达到学习的顶端了。 一瞬间,郭康隐然领悟到了这种方式,真实的内核。 不得不说,这是一条相当亵渎的道路。人们对于西方先进文明顶礼膜拜,但它其实并不是神——而且,是可以取代的! 所谓神,不过如此! 当然,这条路也是艰难危险的。不但要不断地进行争夺,还有失控的风险。 因为还有一点十分重要:那就是,扮演的方法,终究只是扮演! 当年强横的蒙古人,就因为文明的精神力量太弱,扮演失控,迷失了自己。 在高等级的情况下,如何一边扮演西方文明,一边保持自我,也是一个比较难的任务,只能自己努力了。 郭康一下觉得,自己的思路豁然开朗。 “康哥哥,康哥哥,你在想什么呢?”这时,耳畔传来了乔安娜担心的声音。 郭康回过神,转过头,看到她和脱欢正瞅着自己。 “啊,突然想到件事,走神了。”郭康来不及计较,她怎么也用这么亲密的称呼,赶紧解释道。 乔安娜看起来还是有些在意,不过脱欢大概确认了他的状态。 “哎,他脑子里想的东西多。聪明人就是这样的,咱们也不用计较。”他安慰道。 乔安娜又深深看了郭康一眼,最后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小姐,你也不想你的艺术品被蛮子砸了吧 乔安娜对于郭康的状态,依然有些担忧,不过郭康已经回过神,开始回答她说的问题。 “你也不用担心。”他安慰道:“我们在很长的时间内,肯定还是以地中海贸易为主。这个向西进军海洋的想法,并不需要太急。可以等我们先经营安达卢西亚和摩洛哥之后,与南下西非同时展开。目前来说,还是不需要考虑这么远的。” “我也明白。”乔安娜点点头:“但你也知道,罗马的力量和精力终归是有限的。这么多方向一起进行,还够不够用?我看你的计划,总是各方向都考虑进去。但如果强行多线出击,反而可能会导致哪边都做不好的。” “这倒是没问题。”脱欢帮郭康解释道:“其实伱还是不太熟悉我们这边的环境。我们这个位置,就得多线出击才行。” “我们北边是波兰人,东北是罗斯人,东边是土库曼人,东南是天方教各城邦。”他列举起来:“西北是阿勒曼尼人,西边是意大利人,西南和南方则是一串海岛,南方海对面还有埃及。” “这个位置,就是四面受敌的,别说接壤的地方,就是海对面也一样。而且地中海这地方,渡海非常方便,意大利和埃及的敌人,都可以直接过海入侵,可能比走陆路都方便。” “所以这里其实是战国的三晋,位置是天下之中。要么强盛进取,要么就直接灭亡,没有其他选择。” “是的,而且还有个原因。”郭康补充道:“一般来说,虽然在同一时间,我们理论上确实只会确定一个主要方向。但在次要方向,也需要保持进攻势头,维持压力。” “这是因为,经过这几十年摸索,我们发现,想维持某个方向的稳定,靠盟约和宣誓其实没什么用。尤其是北方,一般的外交手段,都没法达到我们的目标。” “想暂时让步,那对方就会索要更多;劝说他们,说我们有共同敌人,对方还是会坚持两边一起打,而且经常先打我们。这种情况下,谈判和游说几乎没有什么用。” “所以,这不止是战略,还有个外交问题。我们宁可和土库曼酋长谈判,都不想和阿勒曼尼人进行外交活动。这种事情不仅毫无意义,而且还会让他们认为,我们是心虚了才来谈的。” “我们现在的经验,就是拒绝进行投降之外的一切谈判。”他摊摊手:“这个小技巧,在对付波兰和阿勒曼尼时特别有效。” “原来是这样么?”乔安娜看起来很有兴趣:“这听起来倒是很反常理。” “没办法,他们就这个德行。”郭康也有些无奈:“这些人自以为聪明,会试图动脑子寻思,总想借此多占点便宜。谈判的时候,除了威胁,其他方式也没什么用。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进行威胁性的军事行动。” “如果谈判中进行威胁,他们会认为这种威胁是空洞的。而如果只施加军事压力,但拒绝交流,他们就会无法理解我们的目的,从而迷惑、畏惧。这样一来,由于他们会瞎寻思,反而比直接谈判的效果更好了。” “而且,多次被威吓之后,总会有几个军事首领感到自己被耍了。他们会认为我们没有力量真正进攻,只是试图吓唬他们,让他们不敢主动出击。这些人往往会轻易发动进攻,然后因为愤怒和轻敌而落败。这些后果,又会进一步影响后续的人。” “反正,他们那边挺特殊。我怀疑这种奇怪的状态,是他们的政治制度和军队组织导致的。”郭康想了想,说: “对于文化更落后的土库曼和罗斯部落,这一招反而不合适了。他们的心思‘质朴’得多,总是威吓他们,真的会把他们逼急,和你拼命。对那些人,用给一棒子然后赏一串葡萄的传统方法,才是最好的。反而不是这种套路了。” 乔安娜想了想,似乎是理解了。 “我还以为,你早就明白了这些呢。”脱欢倒是有些意外:“我觉得,你们对阿勒曼尼人才应该印象更深吧。” “哎,明白是明白,但我们那点军事实力,明白也没用啊。”乔安娜看起来真有点无奈:“所以我们才要到处找人帮忙,因为必须要有像你们这样的大国介入,我们才能有周转的空间。” “我们就算明白,也只能往这个方向动脑筋。你们刚才说的威慑法,对我们来讲恐怕没什么意义……” “好吧。”脱欢这下明白了。 “所以我才说,如果你们向地中海方向发展,我的家族和朋友,肯定会全力支持的。这不仅是为了利益,也有安全因素在里面。”乔安娜解释道。 “哪怕是反复无常的投机者,现在也会希望有更多势力介入。因为法国人和阿勒曼尼人,都过于残暴。尤其是现在法国人陷于战争,形不成足够的制约,阿勒曼尼人简直肆无忌惮。如果你们真的可以介入,哪怕只是演一演,吓唬一下那些蛮人,我们的处境可能都会好一些。” 郭康想了想,觉得这也确实是个很重要的原因。 这个时代,欧洲历史的野蛮残酷,可能会超出不少人的预料。塞里斯历史上的黑暗景象,往往能让人印象深刻,甚至认为同时代的欧洲是一片乐土。但很可惜,绝大部分情况下,只是这些血腥的历史不太为人所知而已。 意大利城邦上层对安全问题的担忧,并不算杞人忧天。 这个时代,他们确实经济富庶,文化繁荣,进入了被后世称为“文艺复兴”的时代。在郭康印象中,这应该是个从爱尔兰到契丹,都人尽皆知的常识。他自己也很早就从书本中,知道过文艺复兴的开始、高峰,和它带给意大利的荣耀。 不过,它在意大利怎么结束的,就不那么出名了。 1527年,神罗军队攻入罗马,进行了长达八天的屠杀。乱兵在城中四处放火,成批地摧毁典籍作品。 士兵中,有大量北方来的新教徒。他们捣毁修道院、教堂,用酷刑虐待画家和诗人取乐,还将马丁路德的名字胡乱刻在拉斐尔的壁画上。罗马大学遭到洗劫,大批学者被士兵屠杀;拉斐尔的艺术学校则因为死伤过多,事后被迫直接解散。 后人不知道这场灾难中,有多少居民被杀,因为死者的数量远多于死难市民——在劫掠中,各支军队为了争夺财宝,发生了严重的内乱。 之后,军队在附近徘徊了八个月之久,将米兰到罗马的地区劫掠一空。由于破坏的太彻底,导致军队自己陷入了饥荒。他们也不去处理众多的尸体,长期就在周围生活,又引发了瘟疫。最后,神罗军队同样丢下了大量尸体,仓促离开,使得人们都分不清具体受害的人数。 这件事或许都超出了残暴的范畴——屠城把自己屠成了这样的,说实话真的不多见。 而这件事之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盛期也就结束了。 罗马城的人口从将近六万减少到了一万人。一直是艺术、哲学乃至科学主要赞助者的教会也遭到重创,再也没有让这里恢复辉煌。 所以,文艺复兴并没有“完成”。并不是它实现了自己的使命,然后把接力棒交给后人那样美好。 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启蒙运动,不是首尾相连、依次出现的。也不是说,欧洲人有个“开化度”:文艺复兴完了,就提升一点;宗教改革完了,再提升一点;启蒙运动完了,就进入文明社会了。 相反,甚至可以说,宗教改革的成果,直接参与摧毁了文艺复兴最宝贵的果实。 科尔多瓦完了,君士坦丁堡完了,罗马也完了——这才是西欧发展的“顺序”。 当初,郭康也曾经认真考虑过这些问题。不过现在,他对此已经大致想清楚了。 “我们不可能放弃对意大利的关注,这个你可以放心。”他对乔安娜说:“罗马是我们的故都,早晚是要收回来的,否则我们还怎么自称这个名字?只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们很长时间,自身都难以保全,所以也没法管这么远。” “但现在,如果要经营地中海地区,肯定就不能不管了。尤其是现在这个情况,我怀疑那不勒斯也可能发生变故。如果真的引起新一轮王位争夺,我们肯定也要参与进去,防止被敌人控制这块重要的藩篱地区。” “确实是这样。”脱欢也赞同道:“虽然现在不是主要行动方向,不过我们肯定也会盯着,不可能不管的。现在我们也有足够的预备力量,真要出状况,我们的军团肯定会比他们的杂牌军反应快。” 他这句话说的很有底气,也确实是真的。 相对于其他欧洲国家,紫帐汗国的军制,使得他们随时可以抽调出一支军队,快速介入突发态势。而对于其他国家来说,征召封臣、招募佣兵,都是很耗时间的过程,而君主又很难让他们时刻处于待命状态,所以行动速度上肯定是要吃亏的。 这么多年来,其他国家也确实认识到了这一点,但一个国家的军制,归根结底是政治制度衍生出来的。不改变整个国家的组织方式,新的军制也是空中楼阁。 所以,大家都只能修修补补,努力用各种补救措施,让这方面的差距不至于拉太大。至于完全改变国家,这个是真的做不到。 乔安娜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她赞同地点点头,不过又提醒道:“既然如此,是不是在宣传上,也应该提前准备呢?你们有没有现成的介入理由?” “有。”郭康不假思索地说:“我知道那不勒斯的世系。现在的那不勒斯国王叫拉迪斯劳,他的祖上,好像就是那个库曼人伊丽莎白的后代。伊丽莎白是可泰安汗的女儿,所以我们可以用老套路,追击可泰安汗,然后把那不勒斯灭掉。” “郭康安达说得对。”脱欢想都不想,直接赞同道:“我们需要的时候就这么说吧。” “不对吧。”乔安娜提醒道:“伊丽莎白和他丈夫,最后一名后代,是几十年前的女王乔万娜一世。她被杀之后,这一系就断绝了。杀死她夺取王位的,是她的堂弟卡洛三世,他和可泰安汗就没有血缘关系了。” “不过这里也有值得注意的地方。你看,西西里和那不勒斯的继承法,是允许女性继承的……” 然而,郭康并不关心她后半句,而是立刻想出了回答追击问题的办法。 “也不是这么说的啊。”他强辩道:“堂弟继承堂姐的家业,就也得继承人家的家族。这叫‘承祧’。在继承王位之后,原本的关系也随之被继承了。所以虽然血缘上远了点,但法统上,他还是可泰安汗的后代。我们还是有理由追击他。” “哎?欧洲人也能承祧么?”脱欢有些意外:“其他领主和教宗认不认啊?” “可能没这个名字,但性质上反正是一样的。”郭康继续强行解释:“他要是不认,就是不合礼教。别说教宗了,就是告到明朝那儿,都不会偏袒他的。” “我觉得郭康安达说得对。”脱欢恍然大悟:“其实我们今后,也可以用礼教为借口开战试试。” 乔安娜无奈地发现,他俩对自己暗示的话题,似乎根本没有兴趣。 其实这里头的关系,在欧洲复杂的贵族联姻网中,已经相对比较简单了:乔安娜的母亲是被废黜的匈牙利女王玛利亚,外祖父是安茹王朝的拉约什一世——也就是那不勒斯那个安茹王朝。 她的外祖父,正是那不勒斯前任国王卡洛的堂弟。 拉约什一世在位时,多次出兵那不勒斯。一开始是扶持自己的弟弟,后来则干脆想直接吞并那里。只是由于其他国家的介入,才没能成功。 而拉约什死后,那不勒斯国王卡洛,也曾经反向操作,试图驱逐玛利亚女王,入主匈牙利。只是在各方的混战中,卡洛被刺杀,他的儿子拉迪斯劳也在随后被击败,退回了那不勒斯。可见,这两家是非常接近,可以互相抢王位的。 乔安娜希望,在提到这件事时,郭康至少可以想到她和母亲。然而,郭康连明朝礼教都想出来了,都没想到这一层关系去…… 她也不知道直说好不好,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那两人:“这样硬找理由真的可以么?不需要考虑当地人支持么?” “没事,我们当然清楚。”郭康露出豪迈地笑容:“放心吧,我们会保护好当地人,让他们免受蛮族侵扰的。他们到时候就知道该支持谁了。” “郭康安达说得对。”脱欢也赞同道:“这应该不难理解的。小姐,你也不想你的艺术品被蛮子砸了吧?”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九章 济大事必以人为本 面对郭康和脱欢的解释,乔安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们不,不试一试么?”她过于惊讶,也顾不上掩饰,结结巴巴地恳求道。 “我,我自己就可以的。让一个有威望的年轻贵族,和我联姻,然后就可以获取足够有力的宣称了。”她说完,又怕两人误会,指着郭康说道:“他就行。” 谁知,脱欢闻言,和郭康对视一眼,两人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姑娘,还做公主梦啊!”郭康笑呵呵地说。 “你知道,为什么我祖父他们,当时没去管伱母亲,任由她自选夫婿么?”脱欢也笑着问。 “哎?”乔安娜明显也没想到。 “你母亲可以宣称的领地,一个是匈牙利,一个是那不勒斯。这在我们的大战略中,都是要设立郡县直接管理的地方,不再需要这些了。”脱欢解释道:“所以,祖父才会觉得,她已经没什么影响了。郭砥老先生也建议,干脆行行好,放她自己生活吧。” “争夺领地的时候,提出自己的宣称,是为了获得足够的合法性。但你想想,从克洛维开始,最早的贵族,都是什么出身?他们的头衔,又是来自何处?”他摊摊手:“还有比罗马本身更高的合法性么?” 乔安娜一时语塞。 “不用紧张,这也没什么。毕竟你帮了我安达这么多忙呢。”脱欢揶揄道:“再说,你都向他请求联姻了,还把自己当外人么?就不用了吧。” 郭康被他说的都老脸一红,然而脱欢只顾笑,看起来根本没当回事。 他只好感慨,还好狄奥多拉不在。否则天兄估计都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当场打起来…… “这件事既然提了,我就给你认真说一下吧。”脱欢见他不说话,自己主动解释起来:“你要是听懂了,也好告诉其他人,让大家明白我们的态度。” “当然,我读的书不算多,真的讲大道理,你得问他。”他指了指郭康:“不过,意大利对我们很重要,所以从小我娘就逼我读相关的书。那些事例,我还是记得不少的。” “当初,东哥特王国占领了意大利很多地区,于是查士丁尼皇帝派贝利撒留去攻打蛮族,收复故土。贝利撒留打了一些胜仗,击退了哥特人,迫使他们屈服。” “但之后,罗马的官吏在意大利横征暴敛,试图赚回之前战争的开销。将领和总督们也纷纷中饱私囊,借着接收失地的机会发财,甚至贪到军团头上。还有很多贵族和元老,声称当地大片土地依然是属于自己的,趁机强行圈占产业。” “在这些税吏、接收官员、还乡元老的轮番欺凌下,一度十分欢迎罗马军队的意大利人,很快变得不满,宁可让蛮族继续统治。后来贝利撒留因为不得信任被调离,东哥特军队又趁机打了回来。这次,大多数人站在了蛮族一边,各地驻军也因为将领的无能和自私一片混乱,导致得到的领土又丢失了。” “后来,查士丁尼派遣更受信任的纳尔西斯,率领军队重返意大利。纳尔西斯成功击败了东哥特人。然而,当东哥特王托提拉身死的消息传出后,意大利人却为之伤心,而不是觉得欢欣鼓舞。” “这种事情,在不同地方一再发生。当罗马军队重返北非,击败汪达尔人的时候,摩尔人纷纷前来欢迎他们。但一段时间后,他们也开始叛乱不断。” “资料记录说,很多地方的特产,例如北非的红陶、橄榄,意大利的葡萄酒,哪怕在蛮族入侵的过程中,都有不少产业幸存,却在这个时代遭到更严重的打击,甚至直接消失了。” “这些人对于行省民生的破坏,比蛮族都严重。意大利人和摩尔人原本是最支持帝国的居民,结果几年间就开始四处造反。这种统治方式,怎么可能实现目标?” 乔安娜点了点头,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之后的历代统治者,也经常犯这种错误。”脱欢说:“安茹家族当年试图掌握西西里王国,却连自己的兵都管不住,最后被人赶出了岛。” “按理说,起码那些新兴的王朝,在这方面是可以做得好不少的。但在欧洲,我没见过这种现象。”他摇摇头:“这类教训太多,但似乎一直没人认真思考。” “祖父率军抵达那不勒斯的时候,当地人告诉他,只要有人赶走现在的国王就行——哪怕匈牙利人来干都行。如果不是我们出击,拉约什可能就真的不走了。自己的老家,都经营成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你看,当地人关心的,并不是这么空虚的名号,而是切实的生活。国王的名头,不见得好用。所以我们才认为,扶持一个有宣称权的傀儡王,并没有多少必要。我们并不需要这个名号,来给自己增加合法性。” “我也不是看不起你的血统和家族。”脱欢挠挠头,又安慰了一句,然后说道:“但你仔细想想,你家的血统与合法性依据再强,能有查士丁尼皇帝强么?” 乔安娜愣愣地摇摇头。 “我们如今的将领,我也觉得都是有本领的人。但他们现在,有人发挥出过贝利撒留和纳尔西斯级别的水准么?”他又问。 乔安娜不知所措,旁边的郭康跟着摇了摇头。 “你看,连他们在那种情况下,最后都失败了。我们又有什么条件,忽略最关键的因素呢?”脱欢最后说。 “你的意思是,贵族们的统治正统性无关紧要,最关键的,是普通人的态度?”乔安娜试图确认。 “当然了。”郭康赞同道:“当年,季汉刘先主在荆州遭到追击,却依然坚持保护百姓逃难。手下提醒他,追兵很可能不久就到,以现在的情况没法进行抵抗。刘先主回答说,做大事要以人为根本。现在民众都来依附他,怎么可能忍心抛弃众人离开。” “追兵来了,会杀戮抢劫这些普通人?塞里斯军队之间,差别也好大啊。”乔安娜想了想,评价道。 “嗯。追击他的军队,颇有欧洲文明的风范。”郭康委婉地说:“所以当地人听说消息,就立刻要逃走。” “呃……” “虽然之后,他还是被人击溃,但这些行动,也让他得到了众多人的拥戴。因此,他虽然经常失败,但都能重新崛起。这件事,也就一直流传了下来。” “我们如果能有这份精神,我想,也就不需要考虑那些繁复的血统关系与合法性了。”郭康最后说道:“安抚受苦的民众,讨伐有罪的统治者,本身就是一种合法性。我们自己当年起家的时候,也不是依靠贵族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乔安娜露出了然的神情。 “不过,你们也很久没有直接统治那不勒斯了。对当地人进行宣传和号召,防止当地领主哄骗他们与你们对抗,这些事情,依然还需要人去做吧?”她敏锐地发现了其他空间:“这种工作很琐碎,但又有价值。我们在那里毕竟还有些人脉,依然还是可以帮忙的。” “这个……倒是可以。”郭康犹豫了下,说道。 “好像,大都城里的意大利人也不少。”脱欢想了想,说:“我们可以从中选拔机灵的人,回去宣传。你要是擅长的话,确实可以帮忙去组织他们。” “他们已经有不少组织了。”乔安娜告诉他:“我和母亲与一些组织确实有往来,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去帮忙。” “这样啊。”脱欢之前还真不知道:“那我们可以试试?如果他们的人际网,在故乡也有影响,那至少,做宣传和获取情报是可以的吧。” “这些应该没问题。”乔安娜点点头:“那不勒斯人,西西里人,都是很喜欢抱团的。他们自发形成的那些组织,也经常和上层人士有往来,寻求他们的庇护。” “有些贵族会利用他们,干些见不得人的活计。他们有时也会要挟贵族,以求让自己得到更好的条件。反正,这些人应该已经习惯这种工作了。” “这不就是黑社会么。”郭康皱了皱眉头:“说实话,我对这些人有点不放心。” “如果我们真的介入那不勒斯,肯定是要重新建立基层组织的。这些黑社会成员,会不会趁机掺和进来,篡夺我们对当地的控制?” “你们是准备采用建立军团庄园,重新分割领地那套吧?”乔安娜回答:“那样就不用担心。重建的时候,把他们放在一边不就行了。” “这件事我还是了解的。他们能活跃,是因为绝大部分欧洲国家,根本没有教士之外的人去村落进行组织。你们都直接建立组织了,还怕什么?” “她说的也对。”脱欢表示:“咱们反而是大都这边最乱。我估计,也是因为你爷爷之后,就没人再去整顿了。其他地方,反而没这么大问题。” “对于这种,你有办法么?”他问乔安娜:“能不能帮我们,约束下这帮人啊?” “这个就很麻烦了。”乔安娜坦言:“这些人并不是一伙的,彼此只有个松散的联盟。不止我的家族,其他一些意大利商人,也经常会和他们往来。甚至一些有影响的外国贵族,也是如此。” “对了,你们记得那个之前来避难的法国公主么?”她提道:“她来这边,都能从城中获得一些人的支持。我肯定是管不住这些人的。” “这可确实够麻烦的……”郭康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这事也急不得。今后慢慢再说吧。” “如果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的。”乔安娜保证道。 她走到门前,向两人告别。车上,“契丹人”达米亚诺似乎都等急了。在他的催促下,乔安娜只好给郭康说,最近如果有事再去找他。郭康觉得没什么问题,点头同意,她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哎呀,总觉得最近又要忙起来了。”脱欢伸了个懒腰,感慨道。 郭康不置可否。 这里处于一个小坡上,离平民区不远。向四周环顾,能看到鳞次栉比的房屋,不甚明显的狭窄街道,和远处高大的迪奥多西城墙。 抬起头,一只大鸟正在翱翔正在苍蓝的冬日天空中翱翔。 “今天几号了?”郭康突然想起来,问道。 “哪个历?”脱欢说:“按儒略历,是12月3号。” “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啊。” “是啊。” *** 众人各自离开后,只有狄奥多拉还在商量事情。曹建闲着没什么事,就向奶奶告辞,也出去转转。 他走出修道院,步行了一会儿,来到商业区边缘,找了家酒馆,走了进去。 “你们老板呢?”他问看店的年轻罗斯人。 “在后院呢。您稍等。”店小二明显认得他,连忙招呼一声,放下手中的账本,小跑着消失在门帘后。 不多时,一个彪形大汉探出头来。 “少爷?快请快请,这边来。”他掀开帘子,招呼曹建进去。 两人一路走到后院,曹建直截了当地问:“安德烈最近有什么举动么?” “我们一直有人在盯着他。”那个罗斯壮汉说:“从上次你说的那回开始,他和格里高利老爷,就一直在到处拜访人。” “又去李家了么?”曹建详细地问道。 “是的。”对方点点头:“李老爷最近应该是有事,所以一直不在家,他们就去了好几回。可能见面了两三次吧。” “唉……”曹建叹了口气,但还是点点头,赞许道:“干得好,维克多。下次我会多给你一半赏钱的。” “谢谢少爷。”维克多微微躬了躬身,随即问道:“那现在,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么?” “你应该也能看出现在的情况吧。”曹建努力保持沉稳的表情,但眼神里还是有些担忧:“自从前两年,我爷爷奶奶想让罗斯人有资格当正式的军团士兵,他们父子俩就一直在上下活动。我估计,他们早就准备不少后手了。” “我觉得,您不用怕他们,少爷。”维克多皱了皱眉头,指出:“您才是这个家族的继承人。格里高利虽然很滑头,在罗斯人中有点名气,但他没打过出名的仗。他现在的地位,大部分都是因为自己是曹氏一族的女婿。而安德烈,就更远了——他是外人。他俩是不能和您比的。” “说是这么说……”曹建的眼神游移了下,明显自己都没什么信心:“现在正好要招收罗斯人当兵,他俩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格里高利的家族在梁赞和苏兹达尔都有影响力,他们如果能趁这个机会,更进一步地进入军团,我这个继承人也就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 “说到底,安德烈的母亲,是爷爷奶奶最喜欢的亲女儿。而我,和他们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他如果表现及格,那我估计也就没什么存在必要了。” 维克多一时沉默,不知道怎么回答。 “道兴、子鸣他们几个呢?”曹建也没说什么,又问。 “哦,您那几个兄弟姐妹,倒是都没什么动作。”维克多回答:“我觉得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他们和郭公子,估计都没想这么多。他们倒是无忧无虑的……”曹建再次叹了口气,最后说道:“那就还是按彼得长老的建议来吧。那些人都准备好了么?” “之前就已经挑选好了。”维克多说:“我们还走黑市渠道,提前购置了些武器,让他们适应、训练。现在,起码有了些底子,可以通过考核了吧。” “行。”曹建点点头:“那我现在就去约郭公子。事不宜迟,你告诉他,立刻把人集合起来。我明天就带他们去军营报道,让他检阅下。” “这么快?”维克多有些意外。 “不这样不行。格里高利肯定要往里头塞自己人,实际掌控这支军队。所以我们必须比他还快。”曹建分析道:“我们只有在他说动爷爷奶奶,敲定人选之前,在郭公子这边造成既定事实,把我们的人确定好。这样,他就算开始行动,也没法要求把郭公子已经收编了的这部分人排除掉。他是肯定不敢这么对待郭家的。” “能早就更早吧。让他们别偷懒了。”他说 “放心,我们就算抽着他们,也会按时集合好。”维克多保证完,又忍不住问道:“只是,那郭公子那边,您能确定他会帮忙么?” “他应该是一直想帮我说话的,我能看出来。可惜奶奶似乎不太想让他掺和太多,他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吧。”曹建说罢,苦笑着摇摇头:“我们家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外人想不通也正常。” “好了,我这就去忙活,你也赶紧干活吧。”他拍了拍维克多,催促道。 “愿圣母保佑您,少爷。”维克多点点头,大步离开了。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章 周穆王之梦 对于正在发生的一切,郭康暂时还一无所知。 回到家门前,他发现,卫兵们又都凑在门口往里瞅。 “怎么了?”郭康问。 “夫人和大小姐回来了。”离得最近的陈晓简洁地告诉他。 郭康一听,也来不及管其他的,赶紧跑进门。老远,他就看见客厅的大门开着,义父坐在里面,和对面一个中年妇人正说着什么。 “娘!”郭康招呼道。 “康儿回来了。”妇人笑道:“比你爹还忙啊。” “哎,这不是临时有变故么。”郭康说道:“爹告诉您了么?我最近提出了个计划,现在正在和大家商量呢。” “对啊,就是我刚才给你说的。”义父也立刻赞许道:“康儿可有出息了。现在我们对付埃及的战略规划,就是他拟定的。你俩不是刚和古墓派的人碰头过么?现在就可以用上了。” “伱别光夸他,正说你呢。”义母却不领情,催促道:“我让你看的书,你都读了么。” “我最近不是忙着帮康儿四下走动么。”义父再次试图用郭康当挡箭牌:“反正你也说了,读那些书,也是为了帮大家,所以都一样的,对吧?” 义母一时说不出话来。 “行,孩子厉害,所以你也有理。”她无奈地摇摇头:“来,康儿,坐下吧。你来给娘讲讲,这几天有什么进展。” 郭康点点头,随手拉来一张凳子。转身时,他瞥见了站在旁边的少女。 她个子高挑,黑色长发绑成马尾,垂在脑后。身上还穿着方便旅行的简便衣裤,但依然显出匀称的身材。她的面貌也明显继承了母亲,随着年龄增长愈发美丽。只是她一直板着脸,神情很是冷淡,明显不怎么好接近的样子。 “哦,姐,辛苦了。”郭康朝她点点头,然后赶紧回身坐下。 平心而论,她以往也帮过郭康不少忙,认真去恳求她,也是能请得动的。问题是,她对于家族的归属过于关心,而且听不得父母赞赏郭康——经常因为不如郭康而被教训的李玄英,乃至面对郭康时经常自卑的曹建,都没她表现得这么苦大仇深。 她性子很直,经常忍不住自己的脾气,再加上郭康和她太过熟悉,很容易就能从表情动作中,看出她这时候的心理状态。一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就知道心情不好了。 现在,郭康的处境就比较尴尬。 不和郭破奴打招呼,父母估计会说他没礼貌,要求他去和亲人问候,所以必须主动做做样子;但反过来,如果真的寒暄起来,他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就目前郭破奴这个状况,最后不吵起来就很不错了。 所以,大声打招呼,确保义父义母都听到之后,郭康立刻以最快速度正襟危坐,开始汇报工作! “近日,我随同脱欢台吉,会见埃及哈里发使者一行,就双方共同关心的军事、经济问题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磋商。双方在愉快的气氛中交换意见,达成如下共识……” 郭康滔滔不绝地讲述起自己的工作成果。 他首先介绍了之前的宴会,和随后达成的几条共同意见,然后大致介绍了下叙利亚哈菲兹势力的新东西,以及安达卢西亚的“老海胆”带来的重要信息。最后,他对这些情况做了分析,把目前谈成的各种协议介绍了一遍。 对于这些事项,郭康说得十分娴熟,毕竟整个计划都是他亲自参与、推动的,可以说是他这段时间最得意的成果。 而且,由于他一直在不停地讲正事,郭破奴果然完全插不进嘴。郭康完全实现了目标。 说了大半个小时,郭康才简要介绍完个大概。 义母对他的想法,看起来很满意。 “怪不得你爹一直夸你,这个想法确实很好。”她毫不吝惜夸奖,不过又提醒道:“曹氏那边,一直问题挺多的。做自己的公事就好,其他的事情,别牵扯太多。” “我跟他们之前也不熟,就是和道兴、道琰兄妹俩熟悉一点。不过你也知道,他俩不是正室的子女,还是母亲出身很尴尬那种。和家族的核心利益,基本上就没什么关系。”郭康说:“我其实就是帮他们买了点书罢了。” “哎,也是苦命的孩子。”义母叹息着,又瞅了瞅郭破奴:“破奴,你看看人家。生活中的挫折这么多,还是千方百计,认真读书。” “你跟你爹一样,应该和你弟多学学。”她摇头说道:“人家读书,也没耽误办正事啊。” “你就别拿我比了。”义父连连摆手:“康儿比我强多了。” “像我这样的人,本就不适合为政。能和几个朋友,在天下周游,过闲散日子,才是最满足的生活。康儿才和祖父、三叔一样,是治理国家的料啊。” “算了吧,你不就是想懒。”义母毫不留情地说。 “哪有,我说真的。”义父连忙回答:“等他有了些实际成果,能说服其他人,我就提前退休,让他来。咱们家的家业,早晚要让他接下来。这不得早点适应,才好么?” 完蛋了。郭康下意识地想。 果然,郭破奴立刻不乐意了。 “难道真的要让他成为郭氏将来的家主么?”郭破奴质问道。 “除了他,其他人也不行啊。”义父老老实实地回答:“你那几个堂弟,也天天就会舞枪弄棒。咱们需要的,是个和你叔爷爷一样,有谋略的人。康儿现在就是最好的选择啊。” “那也可以有很多方式。让他做个顾问不行么?我们难道没有属吏和家臣?”郭破奴明显不接受这个回答:“非得让他姓郭,来当家主,才可以么?” “破奴!不要再说了!”义母厉声喝道。 郭破奴暂时沉默下去,坐在一旁不说话了。 义母明显还在生气,义父则有些担忧地看向郭康。 但郭康本人,却没有太大的情绪。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早有心理准备。在他看来,曹建遭遇的那种事情,在其他家庭一样会发生——他怀疑,自己一直同情曹家的私生子们,却也同时同情曹建,甚至总想帮他,可能也有这部分原因。 当然,这事儿曹建自己肯定也知道。毕竟,就郭破奴这张嘴,让她一直不对外人说,想想都不可能。 所以,狄奥多拉说,他目前比曹建的处境更好,不要去刺激人家。他虽然赞同,但其实也觉得,这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甚至他自己可能才是那个一百步的。 曹建的兄弟们是私生子;郭康的姐姐虽然是嫡出,但又不是男丁。也不知道,他俩到底谁的位置更岌岌可危…… 这件事细想起来,其实也很麻烦。 别的不说,郭氏夫妇现在依然有生育后代的可能。如果之后他多个弟弟,还表现出更高的军事才华,而且义父又足够长寿,那么郭康的位子,也确实不好说。 虽然大家都觉得,现在根本不缺带兵打仗的人,但军事天赋这东西,永远是最宝贵,也最能让人信服的。而郭康对自己最没信心的就是这里…… 科技方面的东西,他可以照着记忆搬;对时局和战略的理解,可以参考他比其他人更多的历史经验;哪怕宗教、文化这些问题,也可以快速学习。但战场上的事情,他所知的理论到底对不对、能不能用得上,就完全不知道了。 不过,紫帐汗国这边的好处是,无论他最后能不能成为家族的主事人,都至少没有安全问题。 其他地方,族长可能会为了让亲子接任,除掉之前原定是继承人的、更年长的养子。但在这边,不管是家族内部的成员,还是其他柱国家族,都不可能允许有人这么做。 这里最重要的因素,反而不是个人道德和亲缘关心。 因为对各个家族来说,养子是重要的人才,而且经常是家族势力延续下去的保障。有人做这种事情,破坏的是整个紫帐汗国内部的互信。出了这种乱子,今后就别想再让人家安心给各族干活了。 国家的处境一直危机四伏,郭氏家族作为最重要的顶梁柱,也经历着完全相同的情况。因此,郭氏这样的家族,内部的结构和紫帐汗国整体,其实差不多。各支之间,更多地是一个维持郭氏家族,维持罗马利益的同盟关系。 族长的权威,很大一部分也是来自对家族成员和外姓受恩惠者,对于他本人功绩的认可。如果只有血统优势,那么不仅外人,家族内部也可能要有人质疑的。 所以郭破奴的质疑,攻击的方向其实歪了。哪怕说郭康不是亲生子,所以相比于其他人,发挥能力的限制更大,都比她这个奇怪的关注方向靠谱。 所以,郭康想了想,觉得还是直说更好。 “我当不当,其实无所谓。”他耸耸肩,说:“叔祖也不是嫡长子吧?照样主持了很长时间的家中事务。所以这件事,换谁都行。只要对家里,对国家更有好处,不需要太讲究。” “我们对理想和目标的理解,可能不太一样吧。”他看了看郭破奴,说道:“你们听说过周穆王梦见神人的故事么?” “那是什么?”郭破奴脱口而出,明显没听说过。 “是列子记载的一则故事。”郭康说:“据说,当年一位能幻化的神人,来到周穆王的宫廷。周穆王很高兴,用极高的礼仪接待他,把自己的寝宫让出来给他居住,用祭祀神灵的膳食供他饮食,选择美丽的女子乐队供他娱乐。” “神人却认为,穆王的宫殿太矮太差,不可以居住;穆王的膳食又腥又臭,不可以享用;穆王的嫔妃羶臭还丑恶,不可以亲近。” “穆王想竭尽全力让他满意,就专门给他另筑宫殿,建筑的设计、绘画的颜色,到了不能再巧妙的程度。五府的钱财全部耗尽,才把楼台建成。楼台高达千仞,比终南山还要高,称作中天之台。” “穆王还挑选郑国和卫国美丽而苗条的女子,洒上香水,修饰娥眉,戴上首饰耳环。身上穿着东阿的细布,裙摆拖着齐国的绢绸。涂上脂粉,描画眼眉,佩戴玉环,再带上各种香草,充实这座楼台。乐师演奏《承云》、《六莹》、《九韶》、《晨露》之类动听的音乐,试图使神人快乐。每月送去最美的衣服,每天送上最美的膳食,让他享用。但那位神人还不高兴,不得已才住进去。没待多久,就受不住了。” “这是哪路神仙的故事?”旁边的义母有些意外:“这都瞧不上么?” “这其实不意外。西周最好的膳食,可能还不如我们现在吃的普通炒菜。”郭康说:“神人见识的广,自然就瞧不上了——神人只是个称呼,就这点差距,他可能还不是真正的神,只是生活在更好地方的人罢了。” “哦……” “那之后,神人决定让周穆王开开眼界,就请他去自己家游玩。穆王这才发现,神人的宫殿用金银珠玉装饰,过于高大,以至处于白云与雷雨之上。不知道它下面以什么为依托,看上去好像是屯留在云中。” “宫殿里,耳朵听到的,眼睛看到的,鼻子闻到的,口舌尝到的,都是人间所没有的东西。穆王真以为到了天帝所居住的地方。低头往地面上看去,见自己的宫殿楼台,粗陋得简直像是堆起来的土块和茅草。” “神人又请穆王一同游玩。他们游玩的地方,抬头看不见太阳月亮,低头看不见江河海洋。光影照来,让穆王眼花缭乱,看不清楚;音乐响声传来,让穆王耳朵混乱,听不明白。觉得自己百骸六脏,全都颤抖而不能平静。” “这里的娱乐对穆王刺激太大,以至于他意志昏迷,精神丧失,只能请求神人带他回去。神人于是推了一把,穆王好像跌落到了虚空之中。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左右还是原来侍候他的人。眼前的酒是刚倒出来的,菜肴也是刚烧好的。原来,这只是神人幻化出的一个梦。这之后,穆王精神恍惚了三个月,才恢复正常。” “这神话真是光怪陆离。什么东西能把人恍成这样啊?”义母一脸奇怪,嘀咕道。 “大家知道我之前,在修道院,制作成功的那种灯么?”郭康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上次带我们看过吧。”义母想了想,说:“那东西……确实很闪眼。” “我们假设,有一种极其巨大,像山一样的建筑。自然光已经不够照亮里面,而是都用那种东西照明。整日在里面生活的人,是不是就见不到太阳月亮了?”郭康继续描述。 “好像真是啊。这样就说得清了。”义母点点头。 “我们给那种灯,罩上彩色玻璃,然后用千百个这种彩灯,来回旋转、开闭,是不是就有让人眼花缭乱的效果了?”郭康又问。 义母这次迟疑了一会儿,才表示明白了。 “你们还记得我之前糊的纸喇叭么?”郭康继续说道:“如果它更精致,材料更先进,能够把完整的音乐也播放出来呢?用各种东方和欧洲的乐器演奏,再用它放大声音,是不是就能让人和周穆王一样,在音乐中也耳朵混乱,听不明白了?” 这下,一直板着脸的郭破奴,也一脸惊讶,说不出话来了。 郭康回过头,指了指客厅窗户上的玻璃——那是他自己建立的修道院工坊,制作出来的。 “我用了一些新技术,让平板玻璃能做的更大,产出更多。但现在因为条件限制,这东西还是不行。” “如果我们能有更高的技术,形成完整的产业区,我估计产量可以提高几十倍。到时候,甚至可以做一个玻璃围成的屋子。”他畅想道:“也给玻璃加一些颜色的话,这种屋子,是不是就很像翠玉、琉璃制作的宝物,但确实也不算太贵了?” 义母和姐姐都一时无言,义父则转过头,高兴地说:“你看,我就说他懂得多吧。” “不对……”义母却明白了什么,问郭康:“你也做过这种梦?而且神人给你解释了?” “对,我都见过。”郭康理直气壮地点点头:“我怀疑这种梦境,历史上很多人都有所经历,道家典籍里记录的,也不止这一次。只不过我可能更擅长这方面,所以大概明白了些原理——当然,也可能是咱们这个时代,终于可以复现出一部分了。” “你也知道?”她又转头问义父。 “这不很好理解么。”义父看起来完全不在意:“他从小就知道这么多先生没教过的东西,那说明什么?说明有其他先生,在通过别的方式教他啊。人家神人师傅偷偷教他呢,这很难想么?” 义母一时语塞,都不知道该说他太敏锐,还是太耿直了…… “那你为什么之前没给我说?”她质问义父。 “我觉得你那么聪明,肯定能看出来。而且康儿自己也会给你透露一些的吧。”义父辩解道。 “你呢?”她又问郭康。 “我觉得爹知道了,你肯定就听他说了啊……”郭康也有些意外——这次,他主要是想说给郭破奴听的。他以为义母之前,肯定有所了解呢。 “……”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一章 指马尔马拉海为誓! 眼见义父义母都不说话,郭康只好自己继续解释。 “如果真的需要,我干一段时间,然后交给更好的人也行。或者不干也无所谓,我真的不在乎。”他对郭破奴直言道:“郭氏的财富,罗马柱国的地位,虽然很吸引人,但对我来说,其实也不过如此。不同的世界差距太大,见过那种生活,说实话就很难沉迷这边的享受了。”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虽然罗马的物质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地中海世界,属于比较领先的,但确实很难让他真的产生多少“物欲”。 “我这辈子,应该是去不了那个天上世界了,只能在梦境中游览下。”他叹了口气:“以我们目前的能力,绝大部分景象,估计也是没法实现出来的。” “但就算如此,既然我见过天上之物,我就想把它们尽可能多地带到人间来。否则,我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经历天界、又经历人间,难道就这么毫无意义么?” “我知道,有些人也喜欢管理别人。但这方面,不同人的本性可能不太一样。”他摇摇头,试图组织语言: “可能也是因为,我见过‘天上’的世界,所以人间这些权力……说实话,现在这种环境,我是很难从命令别人的过程中,体会到成就感和自豪感的。相比于使唤他们营造工坊,工坊建成之后,那些成功产出的灯,才是这段时间里,最让我开心的东西。” 实际上,郭康也知道,他的思维方式,和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人,多少会有些差别的。 而且,不止这个世界,他的想法,和前身那个世界的主流思维,也有很大差别。 他的“理念”,就不属于主流的神学与哲学,甚至难以归纳入发展史上的某一步。可以说,根本就不在人家那棵“科技树”上,完全就是些他自己的私货。所以,不被人理解,其实也正常。 按理说,他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世界上的主流思潮,推崇的是个人享受,而不是他强调的“自豪感”和“意义”之类。 按照那个时代,世界上的显学,这些自豪感和意义,本身就没有意义。它们都是一种“信仰”,一种人为构筑出来的“神性”,而这些人造的意识,乃至人的存在本身,也同样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人的高尚情怀也好,人的解放也好,都是构造出来的、不存在的概念。人只能通过具体的物质,来确认自己的存在——例如比比谁的钱更多,看看谁的生活更奢侈之类。 这种环境下,他所说的,那些追求显摆力量,彰显财富,炫耀权力的行为,才是大家最推崇的。 但郭康自己的想法,却不太一样。 发现神性是虚构的,就抛弃信仰,追求物质,在他看来,是过于依赖神的表现。他自己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意义”、“存在”这些概念,到底有没有意义,有没有神圣性,对他来说也是无所谓的。毕竟他自己,就是个经常编造经书来用的人。如果这个意义能被用上,那就有意义;如果神圣性对他有帮助,那它就有神圣性。就这么简单。 厚重的历史、辉煌的集体荣誉、团结一致的信念,是不是人自己凭空建构出来的?当然是。毕竟,这些确实都是人类社会中产生的、纯人为的产物。 那它们有没有意义呢?当然也有。虽然是人“虚构”出来的,但它也确实能让人组织起来。而组织起来之后,产生的力量,可就不是“虚”的了。 当年,智人老祖宗打遍天下,靠的就是一手“讲故事”,用想象的共同体联合更多的人,最终打败了所有的竞争对手。而在他生活的时代,这种技能同样重要——没办法,没组织的人,就是打不过有组织的人。 所以,虚构也就虚构了。概念本身如何,他也不关心。反正虚构出来的拳头真能打人就行。 郭康一直不能体会,那种“信仰缺失”的感觉——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宗教信仰,没有也就没有了。 这也让他既理解不了对神和崇高存在的膜拜;也理解不了神性缺失之后,那种追求物欲的精神。算是两头都不沾。 时间长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在本质上,是不是个极端冷漠的人——他一直把别人的信仰,不管正面还是反面,都当作可以解析和利用的工具看待。按小让娜给他科普的知识,这叫“傲慢”,算是宗教体系里最大的罪行了。 当然,这也让他在前世时,就和不少人格格不入。让他不像一个文明、先进的现代人,反而像个思想保守、落后,满脑子都是争夺和打杀的暴力狂。 郭康自己甚至不能反驳。因为他确实经常思考,这种放弃“意义”的社会,遇到战争了怎么办? 他过去一直没得到满意的回答,人们只是不断告诉他,世界会和平,不会有大规模战争。所以那些曾经宏伟的叙事,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人类真的永远不会再打起来么? 好在,现在他倒是不需要关心这个问题了。 紫帐汗国周围,全是字面意义上的暴力狂蛮族。荣誉感和历史责任是否在理论上存在,大家肯定不懂。但理论上,人被杀,确实是会死的——这个倒是很容易理解。 他讲完之后,义父很快点了点头。或许他也是个比较质朴的暴力狂,所以很容易理解郭康的想法…… 义母则有些担忧地看了看郭破奴,又看了看郭康,说道:“你继续说吧,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的想法是,地位,权力,财富,这些都只是工具。”郭康希望尽量说的明白一些:“我确实需要它们,但它们能用来帮忙就行了。所以家主也好,顾问也好,我真不在乎。只需要能帮助我,让我有机会做些尝试,实现愿望,就足够了。” “反正,我也不是只有主持了家里事务,才能为国效力。”他想了想,举例道:“到时候,我去脱欢手下干活,甚至跟着小让娜他们去国外打拼,也都是可以的。” “当然,我觉得教会可能才是最好的去处。王师傅老早之前,就一直想让我去教会任职了……” “你想出家当修士?那怎么行!”他还没说完,郭破奴就直接打断道:“伱总得结婚吧!” “我这不是顺着你的意思说么。”郭康已经不能理解她的逻辑了:“不跟你抢家主了,你还不乐意啊?关我结不结婚什么事啊?” “而且,去教会,又不是去庙里当和尚。教会有一大堆负责行政和研究的职务呢,那些才适合我。而且就算是修士,也只有一部分修会,才有不让结婚的说法。你连这都不知道么?” 在希腊人的传统里,教士有黑、白两种神品。白神品教士可以结婚,不过职位只能在主教以下。黑神品的教士需要出家,理论上职务没有上限。当然,由于皇帝经常操控教会事务,乃至根据自己喜好任免大牧首,所以这个制度也不是非常严格。 至于紫帐汗国自己的教会,已经接近于行政人员,几乎没有限制了。三任大牧首就任时都没有妻子,更多地是一种个人行为,也是给当时的希腊信徒们做出的妥协。郭康又不是非要当大牧首,只是想借着教会搞搞研究而已,这些潜规则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郭康怀疑,郭破奴对于教会,可能就根本没什么了解。这么重要的组织搞不清楚,也不知道她天天在想什么…… 虽然没有明说,但看郭康的表情,大家就知道他想表达什么。被她这么无逻辑地折腾几回之后,郭康的耐心已经下降了很多,就差把“你这样也能当家主?”写在脸上了…… “行了。”义母连忙开口,防止他俩又吵起来:“康儿,你姐有时候喜欢说气话,你也别都当真。” “今后谁来接替你爹,管理族中事务,也不是她说了算的。真到了需要的时候,我和你爹还有你几个叔叔,会好好商量,确定人选。谁有才华,大家都会看在眼里的。” 她都这么说了,郭康也只能点点头。 “咱们一家人之间,不应该有这么大误会。你姐姐别看嘴硬,其实也都是为你好。”义母继续劝解道:“她和爹娘一样,也是不会害你的。你说对吧,破奴?” 说着,她瞪了眼还没动静的郭破奴,想让她赶紧表态。 “话是这么说,但我怎么知道她说的就是真的。”郭康倒是先忍不住,发起了牢骚:“让她指着马尔马拉海发誓么?” “也……可以吧。”郭破奴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下,扭捏地回答。 “……” 这一下,把郭康都说得沉默了。 旁边,义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早前就听人讲过这个典故,现在还记得呢。”他笑道:“破奴啊,你真是一点书都没看啊!哈哈哈——” “你笑什么啊!”义母也受不住了,一拍桌子,打断了他:“有这么笑话女儿的么?” “哎……”郭康头痛地扶了扶额头。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不是天兄的我不戴! 虽然强行阻止了义父笑话她,尽力帮她稳住了形势,但对于郭破奴的表现,义母都有些受不住。 “别拿你姐开玩笑了。”她无奈地对郭康说完,又转头对郭破奴说:“好了,把给你弟弟的礼物拿出来吧。” 郭康略有些意外,义母于是解释道:“我跟你姐,这次拜访了那些埃及人。她就帮伱求了个护身符,当做礼物带来了。” “好了,拿出来吧。”她催促郭破奴:“你这孩子也是,明明给人准备了礼物,却不自己拿出来,反倒要让我催。这是我的礼物,还是你的礼物啊?” 郭破奴脸色有些发红,嘀咕了几句,郭康也没听清。不过她随即起身,拿起旁边的行囊,从里面掏出个包裹。 她走到郭康面前,犹豫了片刻,把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块石头,上面刻着一只画风古朴的眼睛。 “这,这个是护身符。”郭破奴磕磕巴巴地说:“据说,这个符号象征着荷鲁斯的眼睛,代表着保护和洞察一切。古时候,埃及人相信它能辟邪。虽然现在宗教已经改变了,但古墓派至今还有这种传统。” “人家说,这是好东西。”她似乎也讲不了太多,索性直接递给了郭康:“给,给你。之后戴着吧。” “呃……谢谢。”郭康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先道谢。 不过他有些犹豫,这东西到底合不合适。 传统印象中,埃及往往与各种“神秘事件”密切相关。当然,随着科学和考古学的发展,这些神秘面纱也逐渐散去了。 比如著名的金字塔。论起工程量和施工难度,在同期的塞里斯,其实也有和它们同一个级别的建筑。但塞里斯的建筑都是些水坝、城墙之类,毫无神秘感,工艺延续性也很强,大家一看就知道怎么造出来的。 这样一来,因为了解的多少存在差距,人们一提埃及遗迹,就是“神秘”“古老”,乃至会联想到史前文明和外星人之类。而提到同时代的塞里斯,就都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了。 而且,这也不只是埃及。远古的爆炸现场,如果出现在印度,会被人认为是神话和史前核战争。而出现在塞里斯,就只是劳动人民的……安全生产责任事故。 所以,大部分时间里,郭康是不太信这个的。 但话说回来,这个世界确实神神秘秘的。而且作为一个穿越者,他自己都搞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原理。所以虽然平时无所谓,但他觉得,真把这些东西当符咒,还是小心点。 “你确定这个合适?”他嘀咕了一句,说道:“而且,这是异教的巫术用品吧?我天天要出入教会,带着太好吧。” “这有什么。”郭破奴看起来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说道:“好了,我承认刚才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发火的。这就当做是赔礼了,希望能保佑我们相处和睦吧。” “荷鲁斯还能保佑姐弟和睦么?”郭康自己也不太懂。 “你拿着呗。”郭破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不行。不是天兄的我不戴!”郭康搪塞道。 “康儿,别闹了。”义父见状,也笑着说:“你姐给你的,就拿着吧。” 郭康只好点点头,向郭破奴道谢,把它收了下来。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三章 训练时长两年半的军团新兵(上) 第二天一大早,郭康就动身出发,准备去军营训练场。 昨天晚上,曹建派人给他送信,说已经挑好了一批兵源。可能是知道,郭康会对这个速度感到奇怪,他还专门解释,说家族其实准备已久了。他这一批,还只是其中之一呢。 郭氏一家四人,对此进行了讨论。义父和郭破奴只觉得有点怪,不过也提不出什么好建议。但黄夫人认为,这十有八九是曹氏家族内部,争夺对军队控制权的努力。 她认为,一支军队,不管是整体风格,还是内部的组织、人事,都会很大程度上受初建时的影响。可以说,如果没有特别的变动,那么建成之后,可能在很长时间里,都会延续下去。 实际上,就算故意阻止,这种影响力都是十分顽强的。当初,秦桧为了削弱宋军的战斗力,刻意选拔庸碌贪婪的人,败坏军队的制度。但一直到南宋末尾,能在和金国、蒙古的战斗中,打出不错战果的,依然有很多是来自当年的岳飞所部。这种影响力,在此可见一斑。 所以,不止是各个家族之间,各家族内部为此争起来都很正常。只不过,有传统规则在,他们只能在一定范围内争斗,不敢太出格就是了。 郭康之前确实没认真想过。回想一下,可能狄奥多拉看出来了些什么,不过他没想起来去问,对方也没有直接给他说。 义母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她认为这都是很正常的。 她告诉郭康,有几方势力加入了合作,就有几方势力在相互竞争——这两种关系如同阴阳,是共同存在,互相依存的。 比如之前郭康去开会的时候,伊莲娜夫人说梁赞方面支持她的想法,那么这就说明,梁赞本地势力和他们肯定也有竞争关系。 再看曹氏家族成员:和梁赞公国在人际关系上距离最近的,除了夫人本人,就是她的女婿格里高利·普龙斯基。作为当地贵族,他和大公家系关系密切。但也是因为如此,两方在紧密合作、推动梁赞人获得更大利益的时候,肯定也会发生最激烈竞争的。 而曹建,就她所知,是缺乏外援的。 因为身份需要,黄夫人经常在各家族之间来往,与众多家眷、子女都有接触。曹建和罗斯王公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的养母和养父也关系不佳,导致他一直只是借助父亲和祖父的名声。 对于曹建的养母,郭康了解的不多,只是从李玄英等人那边听说过一些,知道她是个不怎么检点的希腊女人,在以汉家子弟自居的众世侯中,名声一直很糟糕。 具体的情况,郭康之前没关注过,义母也没给他仔细说。不过,她倒是嘲笑那两人,说按曹仲琳那个风流性子,跟她倒是挺般配的。 她还建议郭康,可以观察下曹建的动向。她认为,曹建短时间内拉出来的这么多人,大概率不是梁赞方面支持的。而如果这样的话,这些人最可能是他在本地收编的,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匆匆拉过来让郭康去检阅、验收,应该是没有外援的曹建,试图借助郭家,保住自己在新军的一席之地。至于实际情况到底是不是如此,要不要去帮他,义母建议他自己看看,然后自己下结论。 郭康估计,这一方面是因为推测终究只是推测。义母一直很心细,不会轻易就做出定论。另一方面,估计也是希望让他练练手吧。 不过,义父还是给他提供了帮助。 他觉得,郭康去锻炼下还是可以的。不过他毕竟是第一次带兵,保险起见,最好还是派个可靠的人给他当副官,去帮他管理这支新部队。 他手下并不缺能胜任这个职务的军官,但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 在紫帐汗国,公民军队和辅助军队的区分很明显,而这些罗斯人的身份,现在毕竟还没正式确认下来。他担心让一个正规军官去,会施放错误信号,于是想了个办法。 郭康的五叔郭昭文,刚从西北前线回来。为了方便在阿勒曼尼地区作战,他的手下除了正规军,也雇佣了一些当地人,从事各种工作。虽然不算正式军官,但其中不少人都有军事经验,甚至跟着军团战斗了很长时间,就等机会转正了。 从这些人里,可以找一个靠谱的,跟着郭康去看看。如果确实可以招募,就把他留下,作为主管这些人的军官,先进行训练。要是郭康和曹氏等人的整个计划最终通过,就把这人连同罗斯士兵们一起,立刻转入教导部队,去参加远征。 而如果训练过程中,出现了义母提醒过的、政治上可能出现的问题,或者计划的这部分没能通过,就取消计划,把这些人继续当做辅助军,等待后续的安排。此人不是正式军官,训练罗斯人只是辅助军的安排。所以,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指责,说郭康等人擅自提前训练正规军,给人留下把柄。 一家人都觉得这个方法不错。于是,义父当即就去找五叔要人,而郭康则准备了几套说辞,以防不时之需。 第二天早上,他吃完饭出门,就看到有个身材高大的陌生中年人,正在门口等着。 此人有着深棕色的头发和大胡子,让面相显得有些沧桑。他穿着一身亚麻色的旧武装衣,黄白相间的彩色裤子也有些褪色,不过衣服洗得都很干净,脚上的靴子也明显认真擦过。 看到郭康出来,他立刻站直身,举手行礼。 “长官!”他喊道:“卢卡斯·施瓦茨艾森向您致敬!” 郭氏宅邸门口的卫兵们,一向都显得有些随意。突然来了个这么一板一眼的人,感觉氛围都不一样了。 郭康向他点点头,告诉他自己现在严格来说还不算长官——当然,对方看起来,是没怎么听进去。 义父让陈晓带着一伍人跟着他。众人纷纷上马,走向城中的一片空地。那里过去被教导团划为了训练场,所以还没有被日渐扩大的居民区侵占。 “你知道我们今天要做的事情么?”郭康主动询问卢卡斯,确认他是否明白了这次的任务。 “知道,长官。是检查新兵。”对方回答。 “那就好。我来给你说一下我们的具体安排。”郭康说着,把自己的要求告诉了他。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四章 训练时长两年半的军团新兵(中) 一路上,郭康和这位新来的军官聊了不少,大致了解了他的情况。 据他介绍,他之前在“巴西尔之锤”担任军需副官。其实,就是帮忙四处采买东西的。 先前,他慕名来大都求学。结果到这里之后,却一直不怎么顺利,盘缠花光了也没能成功落脚。好在当时,军队正在按习惯,临时招收后勤官员。 他之前在纽伦堡,学过数学方面的知识,还跟着经营盔甲商行的舅父跑过腿,算是有了相关经验。因此,就成功被录用了。 紫帐汗国有个传统,就是出征方向确定之后,会从全军中,征调一些对当地情况较为了解的人。因为人手经常不够,也经常额外招募,作为补充。 郭盖留下的条令认为,在非本土地区行军,要委任诚实严谨的担任军需官,条件允许的时候,还要寻找可信的人充当副手,而不是让士兵们自己直接去民间采购。 因为放大家出去,各自搜集粮食,很可能造成混乱。总有人不想花钱买,想把资金吞下,然后在当地白拿。这就违背了稳定秩序、营造良好形象的初衷。 所以,不如挑选可靠的人,集中进行采购,再找一些熟悉当地市场和其他具体情况的人帮忙,避免造成混乱,也能防止被人蒙骗。 当然,军需官是个肥差,肯定会有人贪赃受贿,上下其手。但现实中,能维持一个相对不太坏的制度,就已经不错了。再怎么说,对付一个军需官,也比对付一群乱兵简单多了。 由于作战需求,负责采购的军需官经常还要身兼间谍和斥候的角色。他们要先于大军,进入敌占区,了解当地各种物资的储备情况。有可能的话,再和当地人进行接触,谈定价钱,提前准备好补给品。 很多地方的人,对领主的归属感并不算强。遇到乐意给钱的,当地人反而经常十分惊讶,很乐意配合,把物资出售给这些“敌人”。 大概十年前,紫帐汗国攻打阿勒曼尼时,出现了被称为“赎罪券带”的现象。罗马公教教会事后发现,在紫帐汗国行军路径附近,赎罪券销量都上升了。 教会专门派人调查,才发现,原来是当地人都热衷于把物资卖给紫帐汗国,收获了不少钱财。事后,有人觉得这么勾结异端不太好,于是灵机一动,购买了赎罪券,把这不得已的小过失抵消掉,然后又可以安心生活了。 不知道哪个大聪明发明了这种方法,一时之间流传颇广。 当然,教会倒是乐见其成,没有去要求领主们严管异端。只是提醒大家,这种情况下,应该购买相应的档位,而不是随便找个最便宜的应付事。不要把这里搞错了。 这么多年下来,这套制度越来越好用。由于颇为良好的信誉,军团军需官有时甚至能出现在神罗腹地,提前预约商人囤积的物资,从敌人控制区,暗中向己方前线进行输送。 神罗和匈牙利的大贵族们,曾经制定过严格的规则,禁止这类行为。但由于对地方缺乏管理,还是难以产生实际效果。有些本来就不喜欢贵族的城市,甚至变本加厉,借着紫帐汗国的威胁,公然和当地领主对着干,造成了更大的麻烦。 所以,这一套制度,算是目前战争中,比较重要的部分。军需官和副手的人选,也是非常重要的。 卢卡斯这个职位,很可能就是要进入敌人后方那种,因此才需要可靠的、有一定知识的当地人。虽然有一定危险性,但这也确实是提升的快车道——他只经过一次战争,就有希望转为正式军官,因此才被推荐了过来。 郭康觉得,以这个资历,带一带新兵应该够了。而让阿勒曼尼人训练斯拉夫人……曹建既然说,是他找的合格兵源,军团通用口令起码还是应该能懂的吧。 想到这儿,他也就放心了些。 等到了训练场门口,他不但看到了曹建,还发现乔安娜也在那里。 “你怎么也来了?”郭康好奇地问:“你还准备赞助这支军队么?不用的。我们这边的军队不需要私人掏钱的。” 这句话看起来应该是常识,但这年头,反而是特例。 大部分的军队,都不是属于当地的政权,而是出钱雇佣来的。如果有人乐意提供赞助,那么大家当然会很高兴。 哪怕是专门组建的国家军队,采用的也基本是承包制度。准备组织军队的君主,会委任一名军官,让他全权处理招募、训练等事务。受任命者与其说是国家军官,不如说是佣兵经理人。他的工作就是拿着钱,组建一支军队,供雇主使用。 由于这一时期,管理非常粗疏,承包军官拿到的经费和实际开销,往往根本对不上。很多时候他们会故意克扣军饷和物资,乃至假报人数,以中饱私囊; 但也有些时候,这些经费确实不够使用,所以只能自己贴钱——当然,君主一般会给与爵位、地产之类的其他报酬。实在不行,组织好军队之后还可以自己动手抢回来。 在中原人看来,这种情况几乎是完完全全的兵为将有,不黄袍加身都对不起雇主。不过人家这边运转了几百年,而且今后还会再运行几百年。这么长的时间,出事的次数很少,可见安全性还是够的。 这种承包制度,一直用到了19世纪左右。最晚的英国,用到了1871年。它甚至和近现代军队的军衔制度、统一训练等,都是是兼容的。 比如,在这段时间,英国的军官就基本都是靠购买来获得。有些热门岗位,还需要竞拍。通过资历和功劳升职的人也有,但会被买官上任的军官们看不起,认为这不符合绅士的身份。而且很多时候,光有钱都不行。没有贵族的身份,再有钱也买不来好缺。 虽然这类方式,放在塞里斯可能会直接被当成亡国之兆,但人家靠着这种组织方法,不但没灭亡,还在上百年间里,打遍了全世界。 郭康有时候都觉得,战斗力和军制,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关系…… 不过,乔安娜却摇摇头,表示不是他想的这样。 “我只是听说你要招募和编练新军,所以专门来看看。”乔安娜淡定地说:“之前不是说好了,有事我再来找伱么?现在我想看看能不能帮忙,可以么?” 郭康不知道这种事情,她能帮什么忙。他看了看曹建,发现对方也是一脸茫然,似乎并不认识乔安娜。不过,乔安娜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又好像真的有什么事,需要趁这个机会告知他。 郭康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正式操演,带她看看也没什么,就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五章 训练时长两年半的军团新兵(下) 几人来到营地内,曹建说他去把人带进来,郭康等人则在原地等候——这里毕竟是军营,郭康带了义父写的命令,才能把人临时放进来的。 “你觉得他的兵可靠么?”乔安娜低声问道。 “肯定都得从头练。”郭康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如果是他找来的,没什么战斗经验的普通人,我们无论如何,肯定都得打散重新整编的。” “如果是有战斗经验的……”他犹豫了下:“那就更得打散从头练了。” “哎?这是为什么?”乔安娜有些意外。 “我们这边的正规军里,没多少罗斯人。”郭康解释道:“至于辅助军里……说实话,他们那些‘战斗经验’,很多时候反而还是副作用呢。” “这是为什么?”乔安娜还是不太理解。 “这个说起来,话可就长了。”郭康其实没准备和她聊太深,于是搪塞道:“你不了解兵法的话,也不太好讲啊。” “我还真了解过一点。”乔安娜却坚持说。 “哦?”这次轮到郭康意外了:“我知道罗马的兵书,在西边也一直有人传播、学习。不过你不是做生意的么,也学过这个?” “这说来话也够长。”乔安娜模仿着郭康一本正经的表情,用他自己的话回答完,又微笑了起来:“当然,长度和兵法肯定没法比。这只是因为我自己,当初的一个小小的坚持吧。” “上一次我们聊的时候,伱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母亲对我的影响很大,甚至让我有些盲目高看她的影响力了。”乔安娜承认道:“事后想想,她和父亲两人,可能反而看得很清。” “他们的婚姻就是很常规的那种联姻。父亲希望和她结婚,主要就是看上这块招牌——母亲虽然在王位竞争中落败,之后也已经脱离政治,没有再去追求权力,但血统和名声毕竟还在。” “当初驱逐她的匈牙利大贵族们,已经几乎都被巴西尔三世和约翰九世两代人消灭了。反而是一些意大利和匈牙利的小贵族、商人,在外祖父的政策中受益过,依然乐意尊崇她。虽然这些人没有多少政治、军事上的力量,无法形成像样的势力,但这份人脉,对于家族的生意,显然是有帮助的。” “在意大利那边,新兴起的小贵族和商人,经常试图通过与落魄大贵族联姻,提高自己家族的地位和影响力。我父亲显然也是这种打算。” “和其他几个家族不同,他一直只关心生意,最多也就是在城邦里活动下,连城邦之间的正式外交活动,参与的都不多。但我觉得,这样是难以有什么建树的。” “所以你就四处投资,走访,还去学兵书?”郭康问。 “是啊,可能是因为和母亲接触的更多吧,我一直以来,都觉得了解一些军事知识是有必要的。”乔安娜点点头。 “当然,我也知道,我们家族主业不是这个,不可能像穆齐奥·斯福尔扎那家人一样,真去当佣兵头领。”她耸耸肩:“但你看,我的母亲和外婆当初连王位都丢掉了,不就是因为对军事完全不了解,空有娘家支持和民众拥护,却连一个投机客都没打过么?那些大贵族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家伙,见到她们处境窘迫,就立刻背弃当初拥立母亲的誓言了。” “所以我一直觉得,就算不专业,我们至少应该了解一些关于战争的知识,具备一些基本的判断力,这样才能让朋友信任,让敌人顾虑。之后,再寻找合适的专业人才,获取帮助。” “之前,佛罗伦萨的军事委托一直都……一言难尽。”她摇着头说:“比如早些年,我们的承包商是英格兰人约翰·霍克伍德。这家伙简直就是最典型的佣兵恶棍——我觉得我们宁可寻求罗马这样的大国的支持,也不能再任由这种人讹诈了。” “你们估计很难理解我们的处境。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她说:“我们南边的锡耶纳,从1342年到1399年,被迫掏了三十七次钱来贿赂雇佣军,一共花了将近三十万佛罗林,导致城市近乎破产。” “这其中很多,其实都算不上特别强大的佣兵,但他们就是能来回勒索。贿赂他们也不是长久之计,因为这些人根本不遵守合同。而且,哪怕贿赂了一个,也还会再来一个。” “反正都是找外国人,为什么不找个更可靠的呢?哪怕固定额度地纳贡,也好过这一大堆佣兵团轮流来抢劫吧。”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郭康指了指自己,然后解释道:“不过,我得告诉你,这是个误解。我并不是专业的军事人才,之前的演习里表现的也一般般。你找错人了。” “我觉得你很合适啊……”乔安娜嘀咕道:“我听母亲说,你们父子都是善良还守信的人……” “我哪里合适了。我在这边是负责出主意的。我现在是文官啊。”郭康强调道:“而且善不善良那是另一回事。正常情况下,你难道不应该找一个心思单纯,但对战争更有天赋的人么?这样,才方便你控制,还能发挥出作用来。” “但这两点,也不适合我啊。”他摊摊手:“要不你委屈下,跟史惠贞提亲吧。她这两点倒是都能对上——只要你受得住她就行。” “我关心别人干什么。”乔安娜明显有些不高兴:“算了,你还是给我说说战斗经验上的区别吧。” “我们那边一直都在说,你们的兵法才是最有价值的。这课程,人家还得花钱上呢。你就当回报下我的投资了,行么?” “还有这说法?”郭康有些意外。 “是啊,我们和北边的野蛮人不同,能够理解战争中的艺术——其实‘战争艺术’这个词,最早就是佣兵首领巴比亚诺提出的。他的佣兵团,就只招收意大利人。”乔安娜解释道。 “之前,‘战争艺术’主要有两个流派。”她如数家珍地说道:“一个是刚才说的斯福尔扎,他们那一派强调纪律,重视对军队的及时调度和集中兵力。另一派的代表是一个叫布拉乔的佣兵首领,他们重视的是战争中的出其不意,尤其青睐骑兵的使用。” “斯福尔扎和布拉乔,当年都是巴比亚诺的手下,所以,他们之间,师承关系算是比较清楚的。” “不过,上世纪末,巴西尔三世征伐那不勒斯。国王拉迪斯劳雇佣了大量军队试图抵抗,斯福尔扎和布拉乔也都受聘担任王国司马。然而接下来的战斗,那不勒斯军队却接连惨败。” “如果只是因为士兵不够顽强、蛮勇,倒还是可以找理由。但问题是,那几场战斗,属于策略上都完败了。曾经被推崇的精巧指挥技艺,在真正的军事家面前,显得像是小孩子的把戏。这件事对研究理论的人们,造成了很大的震撼。那之后,学习东方的战争艺术,也就成了潮流。” “你说你是文官也行。那就意味着,你是最正统的东方谋略家了。”乔安娜缠着他说:“你给我讲讲,你说的区别到底在哪?” “非要说区别的话……”郭康只好认真想了想,然后说道:“最基本的,应该是士兵素质吧。我们这边的军团新兵,都是已经训练两年外加六个月的。那些谋略、战术,我觉得整体上只是锦上添花。这些地方,才是最基础的区别所在。”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六章 战争艺术 对于乔安娜的问题,郭康其实不太好解释。 说实话,他对曹建拉来的新兵,不报什么乐观态度。别的不说,他和乔安娜说了一会儿话,那边却还没反应,说明这些人连列队行进都困难,曹建现在估计正头大着呢。 不过,这话他倒是不好意思说出去。如果旁边是狄奥多拉,他可能忍不住想吐槽,这些人就算带去埃及,也只能作为军队劳工用。不过这边的人毕竟没那么熟,回头让曹建听见了总归不太好…… 而这个话,确实说起来很长。哪怕对一个塞里斯人来说,可能都不太好直观地理解。 比如,紫帐汗国的士兵为什么要进行这个长度的训练? 因为按照习惯,军团士兵是从各地调集来的,而且要求颇为严格。 一名男性公民成年后,就会按照户籍,被当地军区登记,每年从事不脱产的民兵训练,掌握基本的武器使用法,了解简单的战阵规则。当然,最重要的是,习惯罗马上下一直在大力提倡的纪律性,和规则严明的集体生活。 再过两年之后,这些年轻人就要从事一年的脱产训练,再加入当地的地方战团,担任一年的军区守备兵。由于紫帐汗国边境漫长,到处都是敌人,所以这一年里,几乎所有人都能实际打几仗。 这一年的守备也结束之后,普通士兵才有资格加入正规军团。在正式入编之前,还要经过半年的附加训练,以确保他们能够具备大军作战所需要的各种技能。 这半年的训练也合格之后,才算是一个入了门的“军团新兵”,可以在各军区的主力大队,再服役三年。如果期间发生大战,需要组建军团,他们就会受命组织起来,外出作战了。 这也是为什么,想往军团里塞罗斯人,会显得这么麻烦,得柱国出马,打通各路关节,才能给一个特例——因为哪怕普通公民,想加入军团都得费些力气。军团兵确实看不起外人,可惜的是,人家也确实有这个资格和底气…… 在郭盖那个时代,军团兵和地方守备军队,区别还不太明显,因为紫帐汗国打的基本都是防御性战争,有时候主动出击,一般也是大家并肩子上,讲究不了这么多。但现在家底厚实了些,也就可以挑挑人,提高平均素质了,所以自从军区制度确立之后,大体上就一直是这个方式。 这个训练时间,是从何而来,有多种理论。不过郭康比较相信的,是他家自己祖传的说法——郭盖等人,当时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懂。训练两年这个规则,是他们直接从古代史书里抄的…… 据说,汉朝的时候,古人就是这么征召士兵的。经过两年的训练,已经可以充当正卒,充当军队的主体了。在这种模式下,汉朝可以长期保持一百个编户民供养一个士兵的比例。紫帐汗国的耕作技术,再怎么说也比那时先进,还是养得起的。 不过,随着战争日趋激烈,这些两年训练的士兵也不足以满足要求,所以后来汉朝又建立了服役时间更长的募兵。但这些,对如今的形势来说,其实用不上。 因为在欧洲,“训练”都是个很奢侈的东西。长期以来,大家就没有这个概念。 佣兵首领们一般就是随便招募些人,规定一些基本纪律。各种技巧,最多靠队伍里的老兵,自行教育传授,而没有统一的规范。大家也都相信,与其浪费时间和金钱进行训练,不如直接把新兵拉上前线。反正只要打几场活下来,他们也就成老兵了。这比训练可省事多了。 而且,不止过去和现在,哪怕未来也是一样的。 大概二百年后,荷兰的莫里斯亲王制定了一套操典,用来规范士兵的训练,从此,西欧军队才有了统一的规范要求。但这件事,实际作用却并没有后世欧洲军事学家们说的这么大。 首先,操典并不是个陌生的概念。别说东方了,就隔壁的东罗马,当年也有操典;海对面的马穆鲁克,同样也有这种东西。这在整个世界,都不算新鲜东西,也就欧洲人自己不懂,才整天大惊小怪的。 而且,操典规定的重点,只是“士兵应该以何种方式作战”,而不是“用多长时间、采用何种方式,让所有士兵做到这种程度”。这倒不是后者不重要。实际上,莫里斯等人也有不少训练方面的技巧,那个年代也有一批相关的书籍。但在当时欧洲的现实条件下,把它们以标准化的方式铺开,是不太可能的。 欧洲人长期采用雇佣和承包的制度,像莫里斯亲王自己的兵,就天南地北哪儿都有。这种情况下,驱使他们听从命令,以更高效的阵列和作战方式行动,就已经很不错了,其他的根本没法要求太高。 而在实战中,虽然多次击败西班牙敌人,但从结果看,更可能是政治上的胜利,以及莫里斯本人的指挥水平在发挥作用。 他的士兵,在训练上明显不如西班牙人,莫里斯对此心知肚明,谨慎地避免与西班牙名将带领的主力军团决战。然而,在莫里斯晚年,为了救援重要的布雷达城,他还是被迫迎战精锐的弗兰德斯军团。 即使得到了英国人的支持,莫里斯组织的两次解围行动,依然都以惨败告终。急火攻心之下,莫里斯吐血而亡,布雷达城也在一个多月之后向西班牙投降。 而西班牙人呢?其实他们也没有专门的训练规则。不过,西班牙有一套很聪明的轮换制度。 新兵加入军团之后,会首先去意大利之类的地方,待个一年左右。当地的战斗比较简单,可以让新兵在危险相对较小的环境中熟悉战争。等虐菜一年,有了些经验,再调去尼德兰之类的棘手地方。这样,就能源源不断地提供相对可靠的士兵了。 虽然看起来很质朴,但这种方式组织起来的西班牙军队,已经是当时欧洲的天花板了——甚至比他们之后的时代,士兵的素质都要高。 和传统印象相反,中世纪后期以来,欧洲士兵的素质并不是线性提升的。在西班牙人之后,很长时间里,欧洲国家的军队更接近“垃圾海”战术,靠的是人多。在素质和训练上,反而持续下滑。 比如,很多人觉得,火枪时代的步兵是不能随便趴下躲子弹的。而当时的很多军官,也确实这么认为。因为只要趴下,士兵们就不乐意起来了,也就别指望这支部队还能正常发挥了。 但西班牙军队就经常用这种方式,不止一次有“跪地躲避子弹”的记录,而就算这样,他们依然还能保持队列,再站起来进行战斗。 1634年,西班牙军团与瑞典军队在诺德林根交战,再次用这种方式躲避火力,最后在盟友纷纷溃败的情况下,逆转战局战胜了对方。瑞典军死伤惨重,最精锐的“黄色军团”几乎全军覆没。 ——这支军队,是古斯塔夫组建的近卫军,也是这些以颜色命名的瑞典军队里,最重要的一支。大概等于瑞典正黄旗被歼灭了,可见影响的巨大。而这之后,瑞典就基本退出了争夺。 所以别说东方,哪怕欧洲自己,也绝不是简单的“不同阵势线性进化”这么简单。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七章 爱好和平的兵法模式 虽然郭康这些年,一直在进行思考,试图归纳出军事发展的理论,但时间长了,他也渐渐放弃了。因为他觉得,强行归纳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现实中的军制没有太多“先进”、“落后”,更多地只有“适合”、“不适合”。对作战结果的影响因素太多,强行划定一个“先进”标尺,是没什么意义的,甚至会得出令人啼笑皆非的结论。 比如,同样是军官选拔制度,和承包制度同期,清朝的规则就“先进”得多。清军军官的主要来源,是行伍之间提拔和武举考试。其中,又以行伍出身、战功提拔为武职“正途”。普通士兵如果战绩出色,真的可以做到将军。而这在同时代欧洲的大部分地方,是几乎不可想象的。 勋贵子弟虽然存在,但远不如这二者多。相比人均买官、近乎全员都是拼爹老贵族的英军,怎么看都应该是清军更“先进”才对。 而且,就算清军腐败,提拔制度可能出问题,那也是在官僚制度下的腐败。英国人倒是根本不用考虑腐败概念——花钱买官本来就合法,整个军队也是外包的,贪污、行贿的概念都失去意义了。 所以,要是这么来分的话,那清军的组织才明显更先进。按理说应该是大清将士受先进制度激励,积极奋战,一举把英夷赶下海才对。但实际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而且,清军不止是面对洋人时,才这么不堪一击。这已经是老毛病了。 乾隆年间,山东清水教教主王伦率众起义。在临清县城附近,清军与义军遭遇。清军包括二百五十名德州八旗,二百五十名绿营兵,义军则由六七百人组成,主要是当地农民。 交战开始,清军试图展开两翼包抄,义军则分为三队,发起冲锋,一举将清军截成两段,清军随即溃散,战斗结束。 事后,清廷进行调查,发现250个旗丁中,阵亡46人,战后逃回来八十多人,其余的120人左右都不见了,估计是趁乱逃亡了;绿营250人,阵亡9人,战后逃回七八人,其余的230多人也都不见了。而按事后被捕的义军俘虏供述,他们那边认为,己方死亡十余人,杀死官兵五六十人。两边的数据是能对上的。 而这,还是乾隆年间,清朝尚且是强盛时期的水平。 到19世纪,就算是祖鲁人来打清朝,如果他们有英国舰队的机动性,赢几场都不是问题。当然,打完之后得赶紧走。毕竟这些人长得比较特殊,可能被村民误认为野怪,遭到剿灭…… 清朝的档案记录非常多,保存数据十分丰富,又正好是个特殊的时代,导致出现了很多“魔幻”的现象,堪称刻板印象破除器。从这里不难发现,对战争的影响因素会有多么丰富。 所以,设定一个“近代性”或者“现代性”的概念,然后简单找几个定义,给符合定义的贴上一个“先进”的标签,并不是个靠谱的方法。强行往这些“先进性”上凑,也不见得靠谱,甚至可能造成反面的影响。 这个例子就更好找。 比如,在塞里斯兵法家看来,约束士兵,严肃军营环境,禁止娼妓出入,是纪律严明的标志之一,算得上“先进”了。 然而,法军在取消随军娼妇时,却有不少担忧和反对的声音。因为对法国军队来说,这并不能严格纪律,反而只会让士兵自行去军营外找乐子。不但增加了疾病风险,还破坏纪律性,乃至因为滋扰驻地妇女,与当地人发生矛盾。这么看来,就明显是得不偿失的。 所以,到底哪个先进,得看具体情况才能确定。 “不同文明的军队,情况差别太大了。”郭康最后只能说道:“我一直觉得,文明特质决定政治制度,政治制度决定军事制度。而在现有的军事制度之上,才是那些练兵、阵法之类的组成部分。而这些部分,也应该服从于更基本的特质和制度,包括当地的情况和技术的水平,才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文明和政治,那些就太复杂了,我们就从最明显的地方开始说吧。”他举了个例子:“你既然看过兵书,应该知道,伊巴密浓达、伊菲克拉特斯、腓力二世和亚历山大这些人,了解早期军队的发展变化吧?” 乔安娜犹豫了下,只好承认道:“我只知道亚历山大父子。哦,我还知道汉尼拔和凯撒之类的……” “很不错了,你对军事理论的了解,已经超越绝大多数欧洲军人了。”郭康挠挠头,鼓励道:“那我们可以继续了。” “古典时代的军队,都是横着排列的。相对于纵深,他们的正面要宽大很多。希腊人在这方面尤其典型,而马其顿、罗马,也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改进。连波斯人,都是差不多的布阵方式。”郭康简单介绍了一句,对比道:“但在塞里斯,同时期的军阵往往是纵向的。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区别么?” 乔安娜摇了摇头,坦言道:“我不太了解塞里斯的情况。” “简单来说,就是武器和战术思想,影响了阵法和训练方式。”郭康也没让她继续猜,直接说道:“那边的军队,在更古老的时候,也是用大横队作战的。比如在商朝时,一开始还没有战车,这种阵型就是最常见的,和其他文明也差不多。” “商朝是什么时候啊?”乔安娜问。 “大致对应埃及新王国早期,也就是18、19、20王朝那个时代。”郭康告诉她。 “哦……”乔安娜露出了然的表情。 “商人自己把这种作战方式称为‘步伐’。”郭康继续道:“相比车战,这种才是比较主流的作战方式。” “这词又是什么意思?”乔安娜对汉语的理解,似乎还没到这种程度。 “步就是步行,伐就砍人。当然,这个意思现在已经不太用了。”郭康解释道:“到了商朝晚期,战车才渐渐多起来。之前,都是步战为主的。” “当时的军队编制,也是适应这种结构。他们的军队是十分简单的十进制,直到千人大队,称为‘行’。然后由三个千人队,组成一个‘旅’。” “那个‘行’的古字,大概就是道路、行列。‘旅’则是旗子下面有两个人,意思是根据军旗集结的部队。看这个意思,就大概知道当时的情况了。由于基本都是步兵堆叠组成阵势,所以那时也没有更复杂的编制。” “单字还能看出来这些意思,真是很神奇。也怪不得达米亚诺喜欢这些东西。”乔安娜感慨说:“不过,为什么这些常用的汉字,都是些砍杀、战争的意思?我还以为汉语的‘旅行’就是普通的出去游玩呢。” “没有,那是伱以偏概全,只看部分意思了。”郭康立刻否定道:“中原人自古以来就不喜欢战争,也不推崇霸权和扩张。” “像商朝人,就经常迈着‘步伐’,四处‘旅行’,和当地人热切交流。有时候还请他们回自己老家做客,见自己的长辈。显然,他们都是十分友善、和平的人。” “哎?原来是这样么?”乔安娜傻傻地问:“那大家怎么都说,塞里斯人作战经验最丰富啊?” “那都是内斗。”郭康摆摆手,回答:“内斗不能算扩张战争!内斗……塞里斯人的事情,能算打仗么?” “塞里斯不是欧洲那种封建国家,而是和罗马类似,是一个普世帝国。它内部,有很多地区,很多族群,虽然会有矛盾,但都是暂时的。矛盾解决之后,大家很快就会再次团结起来。” “你别看明朝和那些元朝遗老打的厉害,他们其实是一个认同,争夺同一个合法性的,所以才会天天打的不死不休。而且,这种普世概念是互相兼容的。将来要是大家都发展起来,我们罗马和他们,早晚也会融为一体吧。” “这样啊……”乔安娜想了想,又说:“但我上次遇到暹罗来的商人,他们就抱怨说,塞里斯人天天打仗,都打到他们那边去了。爪哇的元朝政权天天跑他们那儿,强征他们的战略物资。我看他们,好像不怎么想和塞里斯人团结起来。” “谁这么胆大啊,居然敢不和我们团结的?”郭康疑惑地嘀咕道。 乔安娜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哎,一不小心又扯远了。”郭康赶紧说道:“总之,你记着这个结论就行。当年的罗马人都记载过,说‘塞里斯人平和度日,不持兵器,永无战争。性情安静沉默,不扰邻国。’这可不是我吹的啊。” “真的假的?”乔安娜有些怀疑:“他俩不会是故意互相吹嘘,欺骗其他淳朴懵懂的人吧?” “罗马离塞里斯这么远,那时候也没什么往来,犯得着合伙骗蛮族么。”郭康指出:“你们这些人,连古时候的典故都不懂,还能比罗马学者懂得多?” 这下,乔安娜彻底哑口无言了。 “当然,这些和战斗本身就没什么关系了。”郭康说:“实际上,因为过于热爱和平,塞里斯的兵器发展比较偏门。像剑和战车这些兵器,据说都是外来的产物。” “但学会了使用战车后,他们就很快形成了自己的作战方式,最后让整个军制也随之改变了。” “塞里斯战车的体型比中东同行大得多,而且定位非常明确。《六韬》说,战车有八种可以取胜的用法,每一种的作战方式都是‘陷之’,也就是直接冲入敌方阵型。” “战车在平原上的冲击力是十分惊人的。你知道高加米拉战斗吧?”他问乔安娜。 “这个倒是知道。”她点点头。 “大流士在高加米拉只投入了二百辆战车,而且,波斯战车兵的素质极为糟糕。色诺芬去波斯参战的时候,就说这些人几乎没有任何训练,以至于一半的人自己在车上都站不稳,车跑起来会直接跌倒。他们还很容易受到惊吓,很多人会直接选择跳车逃亡,导致战车失控。”郭康说:“大流士的战车也是如此。马其顿人用长矛拍打盾牌,恐吓波斯人,那些战车手就纷纷胆怯跑路了。” “但即使如此,幸存的战车还是发起冲击。在马其顿左翼,50辆战车中剩下的部分,就成功打开了缺口。狄奥多罗斯记载说,迎面的马其顿士兵当即被战车撕碎,其他人则开始溃逃。右翼的波斯骑兵借这个机会冲穿了阵型,来到了队列后方。” “这个例子就很明显。马其顿步兵的训练,称不上优秀,但参战的大部分都是经过几次大战的老兵。重步兵的纵深有16排,后方还有一个同等厚度的预备队准备支援。他们的长矛,也可以用来抵御对方的进攻。” “之前、乃至之后的各种交锋中,这种阵型也几乎无法从正面打破,连罗马人后来面对弱化了的重步兵时,也无可奈何。但在战车面前,它依然显得过于脆弱了。” “而且,这一轮冲击,只有五十辆车,还缺乏其他兵种配合。”郭康摇摇头:“这显然是发挥不出真实能力的。” “而在塞里斯的战争中,战车的规模要大得多。天兄纪元前六百年左右,郑、宋两个中等国家在大棘交战,宋国一次被俘获的战车就有460辆。前400年左右,大国齐国与三晋交战,战败之后,一次被俘的战车达到了两千辆。到亚历山大这个时期,中原主要诸侯国经常在一次战斗中投入数千辆战车。” “如果换他们来,那马其顿左翼,就要面对一千辆左右的战车,而不是五十辆。第一轮冲击波次,也不是寥寥几辆没有被放弃和跑歪了的波斯单人战车,而是至少三百到五百辆中原战车,和跟着战车奔跑的数千名甲士的冲击。想一想,这种情况下,重步兵还能发挥维持战线的作用么?” “这样的话……应该是不可能挡住了。”乔安娜想了想,说:“不过塞里斯人自己是怎么挡的?” “用这种纯步兵、薄横队的话,放心,塞里斯人自己也挡不住。”郭康一摊手:“他们的应对方法,就是用战车抵挡战车,然后把军阵拉的越来越厚。到战车普及的时代,军阵已经不是一条横线,而是纵深巨大的、步兵和战车交错布置的棋盘式阵型。” “因为在那边,任何军阵都要首先面对一个问题:你挡得住一千辆战车的冲锋么?如果挡不住,那么再花里胡哨,也没有意义。因为哪怕理论上再先进,顶不住人家一轮硬冲,也只能直接被一票否决。” “你看,至少在这里,塞里斯和地中海世界,整个的作战风格,就开始出现区分了。”他最后总结道:“但我们就能借此说,谁更先进,更值得效仿么?我觉得不是这样。” “我们要学习其他人的战术,首先就得明确环境和背景。否则,这种盲目的比较,是没有意义的。我觉得,你得首先明确这点才行。”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八章 军团浓汤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乔安娜看起来听懂了:“相比于地中海世界的军队,你们的军事风格整体上更接近东方。所以这些罗斯人就算有经验,也是完全不同体系下的。” “他们如果加入你们的军队,这些经验很可能完全不适合,哪怕在这里,这些经验可能有用。是这样么?” “没错。”郭康点点头:“我们的政治制度、军事制度、作战方式,全都和这里相差甚远。而且这个改都不好改……” “罗斯辅助军其实由来已久。当年脱脱·买买提尼库斯在小亚和奥斯曼作战,因为兵力不足,就临时征召了一大群罗斯人。他对这些人的战斗力也没底,就让他们负责守卫工事,能充个数就行。” “不过,罗斯人却表现的很积极。我们后来才知道,他们原本的生活太苦,而且很多人以为是和之前波雅尔老爷抓壮丁一样,直接丢那儿不管了。但我们这边哪怕辅助军,也尽量会让人吃饱,结果罗斯人喜出望外,打仗十分卖力,居然好几次交战都击退了奥斯曼人。那之后,这个编制也就留下来了。” “不过即使如此,我们也没打算把他们编入正规军。因为这些人在正式战场上,很可能还是累赘。”郭康解释道:“但从头训练又太麻烦了。所以,我们一般把这些人单独放着,让他们担任守备之类的工作。” “这个制度到现在,也已经有几十年了吧。都形成一套文化传统了。”他想了想,说:“伱知道军团浓汤么?” “啊?那是什么?”乔安娜明显没听说过。 “哦,不知道也正常,就是罗斯辅助兵和军奴发明的一种食物。”郭康说:“军团士兵吃的比他们好多了,所以这些人经常去捡人家吃剩的东西,然后把骨头、硬面包壳什么的,丢一起乱炖,做成浓汤。后来他们就把这类食物,统称为‘军团浓汤’。” “听起来真有点恶心啊……”乔安娜皱着眉头说。 “你是有钱人,当然这么想。其实对他们来说,不饿死就不错了。”郭康摇摇头:“如果我们把他们编入正规军队,长远来看,对大家都是有好处的。就是不知道他们得多久才能适应了。” “很难么?”乔安娜问。 “练这一支罗斯兵不难,练‘罗斯兵’难。”郭康叹气道:“最难的不是训练个人技术,而是把罗斯地区罗马化。如果后者做不到,那么训练这几个士兵意义也不大。但想给一个地方移风易俗,就很难了。” “咱们还是拿之前的例子吧。”他说:“你看,我刚才说,塞里斯的战车很多。但你知道,当时为什么就他们的战车多么?这么好用的东西,后来又为什么没了么?” “我连战车的情况都不知道,都是你刚刚讲的。现在你问我知不知道这些……”乔安娜无语地说:“你是故意的么?” “额,我没这个意思。我平时和脱欢他们都这么说话,习惯了。”郭康连忙解释道。 “这里的情况,也还算好理解。说白了,其实就是有钱没钱的问题。” “战车确实好用,但代价是他很昂贵。这个昂贵远远不止车本身,而主要是车上的人。” “驾驶战车是一门难度很高的技术,对驾车者有一系列颇高的要求。塞里斯战车有四匹马,六根缰绳——而人一共只有十根手指。”他伸了伸手。 “所以,哪怕有工具辅助,驾驭战车,进行各种机动,对于车手和驭马,都是很高的考验。这需要长期的培训和练习,一般人根本承担不起这个开支。所以,战车可以说是一种典型的贵族兵器。” “在当时,承担这类任务的,主要是被称为‘士’的低级贵族。但随着战争规模扩大,尽管各国都在开辟耕地,提高产量,但士的数量依然越来越不能满足要求。” “这个情况下应该怎么做,不同文明的方案都很相似,其实都是‘扩招’,把参加军队的门槛越放越松。塞里斯的改革者们所做的努力,甚至与斯巴达的克莱奥美尼思路差不多。大家都是给普通人授发田地,降低公民的门槛这一套。” “但降低门槛之后,新加入的士兵往往更为贫穷。他们没有条件接受驾驶战车的训练,只能作为步兵作战。但组织水平与武器技术的提升,让步兵变得越来越高效。” “战车部队的规模确实还在增加,功能也日益完善。马披上了铠甲,有些车身都固定了金属片用来防护。” “战车的功能也逐渐成熟、分化。一些战车被集中起来使用,形成了独立作战的纯战车集群。自此,就有了配合步兵的重车,和配合骑兵或者单独作战的轻车之分。” “但和其他很多武器一样,最成熟完善的时期,往往也是它们即将被淘汰的时候。战车虽然也在发展,但远没有步兵迅速。它们在军队中的比例渐渐减少,最终沦为了辅助兵种。” “到秦朝时,军队的核心已经是步兵了。但这里有个地方需要注意,那就是这种演变是逐渐发生的。”他提醒道:“也就是说,在步兵比例渐渐增加的过程中,军阵的冲击和抗冲击能力,并没有减弱,甚至有所增强。否则,新军阵在实战中还打不过老军阵,那肯定不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了。” “所以,即使步兵增加,整个作战思路,也是没有太大变化的。这种新的步兵阵型,依然极其重视冲击,只是把主要工作从战车转移到了步兵而已。” “秦朝的军队中,主要的武器是铍和戟。这些武器的定位,和如今欧洲的长矛不一样,不是用来当人肉拒马,支撑阵线的。而是类似双手剑和斧枪,是一种双手格斗兵器。当然,那个时候的兵器肯定没有现在先进就是了。” “而整支军队里,超过七成都是这种身穿甲胄、手持双手格斗兵器的士兵。他们和罗马人一样,由五十到八十人的小队组成。但这些小阵并非横向摆开,而是首尾相连,最后组成一个纵深可能超过二百人的夸张大纵队。” “整个阵型,除了前、后各有几排射手,其他的都是这种士兵。不用太专业的人,都能一眼看出这支军队的作战思路。用我们这边熟悉的话说,就是用大量持戟步兵,借助大纵深队列,试图尽快冲垮敌人。” “我们这边的古人总说,蛮族更喜欢突击冲撞,但其实,文明人冲起来,比他们狂野多了。秦人,或者说战国时期,所有能在战场上坚持几回的合格军队,都走上了这条路,并且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直到现在,我们的阵型都是以此为核心的。” “这种情况,出现的太特殊了,其他人根本没有做这么极端的必要。”他摊摊手,表示悲观:“所以,也不能指望他们可以很快了解和适应了。”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九章 寡人欲以五百里之地易梵蒂冈 相比于其他人,郭康确实属于那种更喜欢给人讲道理的。当然,他不止在讲罗斯人,也是在提醒乔安娜。 虽然她试图插手兵权的行为,显得有些野心勃勃,但这也确实不能怪她。这年头,想建立自己武装的意大利人,并不止她一个,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趋势。 如今的意大利半岛,经济和军事实力,实在不成正比。这其实是一种十分危险的状况,等于告诉其他人,这里都是肥羊,可以随便宰。稍有些见识的人,都不会对此甘心的。 不管这个时代还是之后,当地人一直设想,通过各种方式,保卫自己的安全。可惜的是,这些尝试几乎全都失败了。意大利的情况甚至越来越糟糕,直到近现代,都没有多少好转迹象。 “我知道,意大利那边,希望学习古代罗马经验,让军事力量复兴的人比比皆是。别的不说,光我见到的,就不止一例。说明这可能已经不是个少数人才有的想法了。”郭康对她说。 “在我们崛起之后,有些人更是认为,我们的制度把强悍的东方军事制度和罗马传统结合了起来,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强大的军制背后,都有着同一套逻辑——这也不是我说的,而是之前有个意大利学者直接对王师傅说过的。他们认为,只要摸清了这套逻辑,按照这个‘公式’一步步来,就也能获得同样好的结果。” “但你看,政治、军事、经济等等,各个方面的要素,是紧密结合的。有时候甚至和地理环境、文化传统有关。‘公式’到底是否存在,能不能用,我是不太好确定的。”他告诫道。 “那你自己,不也在试图扩张军区范围,想四处新建军团农庄,把这套制度在其他地方也推广开么?”乔安娜问:“这和当地人自己做,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其他人要做这一套,需要改变的太多。他们很容易触及内外各种敌人的利益,引发他们的不满,从而被扑灭。”郭康回答:“比如,你在意大利活动,想控制城邦的军队。但这其实意义不大。敌对者很轻松地就能引来外部干涉,把伱的尝试扑灭。” “但我们有一整套现成制度,有能推行政策的官吏群体——最重要的是,还有足够应对各种意外情况的军队,来给新军区保底。这样一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这件事,也是非常现实的问题,而且佛罗伦萨人自己,之后都会遇到。 16世纪初,得到机会的马基雅维利,按照自己的理想,参考古罗马的方式,为佛罗伦萨训练了一支民兵。 一开始,这支军队的表现确实不错,打赢了对比萨的战争,成功将其吞并。然而,几年后,教宗引来了西班牙大军,毫无悬念地打垮了佛罗伦萨,粉碎了马基雅维利的努力。 在面对不同体量的对手时,这些训练方式、组织手法之类的问题,都失去了意义。 小国确实相对容易进行改革。但大国一旦开始行动,就往往没小国什么事了。而且,在真正艰难的处境面前,大国的容错率要高得多。 郭康当年也算是这个结论的见证者,了解过塞里斯人是如何在一百年间,把世界上几乎所有能尝试的方式,全都试了个遍——换做其他文明,都不是哪个方法更好的问题,而是根本没人能承受这一遍遍尝试的代价,当然也就没条件去寻找更高效的方法。 文明的巅峰期,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评价方式。但最为生死攸关的,反而是它在低谷期的表现。这种韧性极强的文明,就像一条杀不死的九头蛇。敌人只能惊恐地看着它,在不断的攻击下,依然渐渐找回状态。而这,可能才是一个强大文明,最宝贵的特质。 乔安娜虽然还没有经历过,但这种结论,也不是难以理解的。 “哎,想要一切都从头开始,实在太困难了,尤其是意大利那种地方。”她果然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我才希望,能找你们帮忙啊。” “找我们帮忙也不是最好的。”郭康指出:“这涉及到复杂的利益交换,稍微有点差池,就弄得大家都不满意。” “要我说,不如你们直接加入罗马算了。反正意大利才是罗马故地,认祖归宗,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吧。” “我们这两边,教派都不一样,怎么认祖归宗啊?”乔安娜意外地说。 “教派不一样的人可太多了,这又不是什么事。”郭康摇摇头:“罗马是个普世帝国,信什么教,又不影响帝国本身的组织。” “我之前和脱欢他们,已经讨论过这种事情了。如果埃及那边进展顺利,我们可以考虑重新设立四大牧首区。”郭康一直很喜欢介绍自己的战略规划: “我们这边的君士坦丁牧首区,维持目前状态,主要负责管理正教;亚历山大牧首区,让哈里发担任牧首,主要负责管理天方教;罗马牧首区,让教宗担任牧首,主要负责管理罗马公教。” “另外,在东方的安条克,宗教形势很复杂。当地既有正教、公教活动,也有很多天方教徒,甚至还有景教和亚美尼亚教会之类的古老教派。我们正好可以在那里,设立一个委员会,让他们自行选举牧首,共同管理和协调教务,作为‘三教合一’理念的具体试验地。” “……”乔安娜又愣了愣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样,信徒们能接受么?”她惊讶地说。 “绝大部分信徒,连自己村庄外的情况都不怎么关心。只要别把他们喜欢的神父或者阿訇抓走,他们根本懒得理你。这些措施规格太高,只要摆平贵族和教会高级人士就行了。”郭康说。 “而众所周知,这些高层人员,一般都很珍惜自己的财产和生命,十分好说话。所以也只是听着动静大,其实不会有什么事的。等这些措施稳定下来,我们还可以更进一步,先着手弥合当年的教会大分裂。” “你们有信心做到么?”乔安娜连忙问。 “当然。把罗马主教带回大都,和大牧首联合办公,不就行了。”郭康说。 “那其他人会炸锅的吧!”乔安娜还是不太能接受:“法国人当年都没这么夸张。” “没事,我们可以学法国人的祖宗。”郭康告诉他:“我和脱欢商量过。如果可以,就让大汗出面,给罗马主教送领土。教宗国不是之前丢了几块地么,给他送回去。” “哎?为什么要这样?”乔安娜问。 “有送礼肯定有回礼么。这就是个形式,其实是换地。”郭康解释说:“我们打算用五百里的土地,交换梵蒂冈。罗马主教肯定会答应的。” “交换完成之后,我们就负责代替教宗,管理那边的各个机构,包括整个教宗国。但罗马主教本人,换完之后就没有座堂了。所以,我们就带他到大都去,给他封一个新教堂。你看,这不就很公平了么?” 乔安娜开始努力思考。虽然她看起来像个很聪明的人,但这种塞里斯古代智慧似乎还是有点超纲,得反应一会儿。 郭康也不急,等她自己想。 这时,门口传来了口令和响应的声音。 “可算来了。”郭康看了看远处的钟楼,忍不住抱怨道:“都快两刻钟了。这是去化妆了么?”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章 身体发肤,受之天父。不敢毁伤,虔诚之始也 随着曹建喊出的口令声,两排人迈着不怎么整齐的步伐,走了过来。 他们都穿着浅褐色的厚上衣和长裤,估计是曹建掏的钱,试图让他们显得统一、有序。可惜,这些人的状态实在让人难以恭维。走到郭康对面,停下来之后,依然稀稀拉拉的,整不好队。曹建只能自己动手,把几个站的位置过于特立独行的人,撵回队伍中去。 “哎,麻烦了。”即使是经验不怎么充分的郭康,都觉得这些人状态不怎么样,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想了想,摆出例行公事的语气,对曹建说:“第一批人选,对我们大家来说都很重要。这些都是可靠的新兵么?有多少是良家子啊?” “我……尽力挑选过了。”曹建虽然明显有些疲惫,还是尽量保持严肃,说道:“这就是我们最关键的合作,我还能故意给你以次充好?” 郭康不置可否,转头用汉语喊道:“抬右手!” 一众罗斯人面面相觑,好多人还看向曹建,似乎没听懂。 “抬起你们的右手!”郭康用希腊语又喊道。 有两个人把右手举了起来,而其他人依然不知所措。有人也跟着举手,但似乎也分不清是哪一只,举哪边的都有。队列里一时有些混乱。 郭康耸耸肩,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 他把曹建拉到一边,再次强调道:“我问你,里头有多少是良家子。” “伱瞧瞧现在,这罗斯人哪有良家子啊。这都是城里硬挑出来的人。”曹建无奈地说:“这些人,都是目前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勇士了。” “好吧……”郭康只好点点头,走上前,打量他们。还伸手拍了拍其中几人,看看他们是真的壮实,还是冬天的衣服撑起来的。 然而,检查过几人之后,他只是叹口气。 “怎么样,能不能要啊?”曹建问。 “这要是可靠,我肯定要啊。”郭康摇摇头。 曹建正觉得有些奇怪,却见郭康抓住一人的袖子。往上一捋,露出小臂上的刺青花纹。 “文身。” 郭康抓着袖子,回过头,对曹建说。 曹建苦着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而那个被捋袖子的壮汉,立刻皱起眉头,瞪大眼睛,明显很不高兴,只是在这里,也没敢发作。 “哎,算了,先这样吧。”郭康也只好摇摇头:“不过咱们说好,不管之前怎么样,这入了营之后,就得听从军中号令了。既然要让我管,那我和其他军吏自然得申明规章,执行军纪。到时候,曹老弟勿怪我们严厉啊。” “不会的,不会的。”曹建赶紧连连说道:“你们秉公办事就好。我当然是支持的。” 郭康点了点头,又拿出义父的公文:“卢卡斯·施瓦茨艾森。” “在!”一直在旁边走神,不知道想什么的卢卡斯猛地站直身,高声回答。 “奉战帅命令,你负责暂代这批士兵的百户。”郭康简短地说:“如果一切顺利,这边的表现也合格,过段时间就把你的葡萄藤手杖送来。” “是!”卢卡斯同样不多说一个字。 郭康在众人面前,把公文交给他。卢卡斯再次举手行礼,然后退到一边。 “至于你们。”郭康看了看这群罗斯人,顿了片刻:“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希望你们都能当个好罗马人。” “完毕。”他又补充道。 说完,郭康就结束了十分简洁的开场演说,示意卢卡斯去管他们了。 曹建对此好像有些意外,不过郭康确实觉得,说这些就已经够了。讲太多人家还嫌烦,而且这些人估计得淘汰一大堆。等什么时候正式确定下来,他再多说些吧。 代理百户卢卡斯对付这些人倒是轻车熟路。往空地边缘行进时,有人似乎对他的决定不满,被他上去就是一顿打。 那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大个子,两下就被他放倒。看到队友挨揍,原本有些骚动的队伍,反而一下安静下来,又恢复了秩序井然的状态。 “你看。这是我爹专门帮忙找的合适军官。”郭康对曹建说:“放心吧,我们这边也会尽力训练他们的。到出征的时候,起码能跟着大队走就行了。” 曹建显得松了口气,对他表示感谢。两人互相说了一堆没什么营养的客套话,郭康看他很累的样子,就建议他先回去休息下。曹建这次倒是很领情,点了点头,就告辞离开了。 “和他说话的时间,还没等他的时间长呢。”等他走后,乔安娜小声对郭康说。 “这不就是例行公事么。”郭康倒是不太在意:“不过他还真的临时给这帮人换了身衣服啊,也是下了本了……” “怎么样,参观够了么?”他对乔安娜说。 乔安娜点点头,倒是对另一件事很感兴趣:“你刚才怎么想起来看那个人的胳膊?这有什么含义么?” “我觉得那个人,好像哪里见过,似乎是在剧院那边吧。”郭康想了想,说:“不少蛮族有这种习俗,市井之人也喜欢这类纹饰。不过这年头,我们尽量不会选这种人进入军队的。” “这是罗马的传统么?”乔安娜问。 “是的,从古典时期开始,这就是囚犯和奴隶才有的标志。后来,连额头刺字的制度,都被君士坦丁大帝废除了。因为那时罗马接受了拜上帝教,大家认为,人的身体都是天父创造的,故意对它进行涂鸦,是对天父的不敬。”郭康告诉她:“这种刺青,基本上就象征着贼配军。正经的信徒,是不会使用的。” “另一方面,很多蛮族有刺青的传统,比如凯尔特人这类。这些刺青和他们的原始宗教相关,而不管蛮族还是他们的宗教,在罗马人眼里都是未开化的象征。所以,体面的公民也会尽量避免。” “这几十年,欧洲的一些城市里也开始流行这类风俗,大都这边来往的人太多,所以难免也有。不过我们在选拔士兵时,更加偏向于罗马的传统。这些人,显然不是可靠的兵源。”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一章 官家的阴影 “我在家乡城市里也见过这种人。不过现在,这和异教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吧。”乔安娜想了想,说。 “但是和犯罪依然有关系。”郭康指出:“而且,以往我们还真有过相关经历,留下不少心理阴影。” “古时候,塞里斯人也不喜欢刺青,把它视为对囚犯的惩罚。不过唐宋时代,人们越来越不在乎了。市井中人,不少都开始纹身,形成了风俗。到宋朝时候,这个风气来到了巅峰。不仅市民喜欢,连将领乃至皇族,都有跟着纹身的。” “但另一方面,从唐末开始,又形成了给士兵脸上刺字的习惯,以此来防止他们逃亡。这种行为,哪怕在很多人都喜欢纹身的时代,也是极大的侮辱。” “北宋的时候,乡间的民兵是北宋武装力量的重要部分之一。比如在西北,民兵就经常被组织起来,补充战线。因为是保卫乡里,所以民兵有时能发挥很高的战斗力。” “和正规军不同,民兵不需要在脸上刺字,这也是他们很看重的地方。但后来,官府却欺骗他们,把一批组织起来准备作战的民兵也强行刺字了。这件事导致民兵大量逃亡,最后也没办法控制。” “这件事很重要么?”乔安娜有些疑惑:“为什么官府宁可冒这么大风险,也要强行刺字啊?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么?”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官家。”郭康自己其实也不懂,只好回避了问题。 “总之,从这些事情里,就能看出当时人的态度了。” “而且,最重要的,还不止是当时的社会风俗,而是他们的实际表现。”他补充道:“宋朝这些刺字的士兵,素质十分堪忧,民众都瞧不起他们,称之为‘贼配军’。” “到南宋时,将领张俊还组织了一支军队,里面有很多人干脆就是市井无赖。这些士兵在胳膊和腿上,都纹了大片刺青。平日里不训练也不去作战,只是每天穿着短衣招摇过市,要么就是为张俊自己经营生意、营造豪宅。但是,虽然看着吓人,这支军队却没什么战斗力。后世‘花拳绣腿’的典故,就是由此而来的。” “这么折腾下来,后人都有了心理阴影,从元朝开始就渐渐衰落。明朝刚建国的时候,朱洪武合罕就下令,禁止了一批活动,包括文身、踢球等等。这个风潮也就消失了。” “我们外人恐怕不好理解这么大的心理阴影吧。”乔安娜感慨了一句,又疑惑道:“踢球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连踢球也一起禁了?” “也是宋朝那会儿开始,踢球的文化含义也变了。从军中的运动,变成了市井无赖的象征。”郭康说:“在文学作品里,都能看到这种典型的文化象征——要是有个角色天天踢球,大概率不是什么正经人物。” “据说,他和张士诚交战的时候,张士诚的弟弟带着一群妓女,在军营里踢球。这个场面就……明显给交战双方,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后来索性连着这个一起给禁止了。” “原来是这样。”乔安娜点点头:“那我还有个问题,你觉得,是刺青这种行为,导致士兵遭到歧视,还是因为士兵本来地位就低,才使得刺青扩散,甚至形成风潮的?” “这个倒是有明确记录,士兵的地位降低要更早。”郭康说:“唐朝前期的时候,就有这种趋势了。” “将领刘仁轨率领军队讨伐百济和倭国,发现驻守当地的士兵,都是些老弱,连衣服都很单薄。也没有什么战意,天天就想着赶紧应付完回家。刘仁轨感到奇怪,走访兵士,进行调查。” “士兵们说,这是因为官府的政策变了,所以人心也发生了变化。贞观、永徽年间,战死的官兵都有抚恤和慰问,显庆五年之后却被取消了。攻打百济、攻打平壤的功勋,朝廷也不再承认,连原本承诺的奖赏都不发放了。” “不仅待遇突然降低,补给也大为缩水。以往五年的物资,只发了一年,士兵为此苦不堪言。” “汉朝时候,就已经在当地设立四郡,当做本土经营,可见当地是有这个物质条件的。因此,刘仁轨原本也希望,能够‘削平辽海,颁示国家正朔,使夷俗遵奉’。但军队的状况太糟糕,后来也无法再维持,只能放弃。” “这件事算是个著名的标志,是士兵地位大幅下降的开始。之后,民间有能力的、强壮的、或是有钱财的人,都纷纷拒绝应募。官吏凑不够人,就强行征发老弱残兵,送上前线充数。军队的战斗力,当然也就随之下滑了。” “这么看好像也不复杂……”乔安娜似乎也直接听明白了。 “是啊,塞里斯那边有个特点。他们民间基础的组织能力和战斗力,就已经很高了,而且因为文明的传统,战斗力上升的潜力也很大。所以大部分时候,就是官府愿意出多少钱,军队就能发挥多少战斗力。”郭康说。 “基本上,只要军饷给够,就足以打遍天下。如果朝廷还能增加更多投入,进行更专业的训练,那和其他军队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这种例子,历朝历代也都有。” “这其实是个很难得的特点。”他挠挠头:“毕竟,绝大部分文明的情况,是给够了钱也一样不能打,甚至会成了专门给对方送战利品的……” “再加上,当时远征的士兵,大部分都是募兵。在塞里斯传统中,这些另行花钱招募的人,才是最精锐的。他们更精于战斗,乐意长期服役,把参战当做一种职业。比起自带武器补给从军的‘义征’,和普通士卒,他们一般更有战斗意愿,素质也更高。” “这些人的战斗力,和土地兼并、门阀更替之类的事情也没什么关系。募兵的素质快速下滑,甚至从精锐变成了壮丁,其实也没那么多影响因素。单纯就是朝廷不给钱,还欺凌老兵。这种情况下,当然也就没有战斗力了。”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恶性循环。士兵待遇低下,正经人不乐意从军,导致军队战斗力下降;军队战斗力下降,战绩糟糕,让民间乃至官府更不信任军队,进一步歧视他们;军队和士兵遭到歧视,让有能力的人更不愿意参加,甚至避之不及,使得战斗力又进一步受到影响……这么循环下去,就会出现你说的,地位低下和遭受歧视,二者相互促进的情况了。” “这种循环,发展起来是非常快的。三十多年后,万岁通天元年,武周军队被契丹大败,为了补充士兵,已经开始从囚犯里抽人当兵了。此后虽然有一些好转的时间段,但士兵地位的日渐下滑已经有不可逆转之势,‘贼配军’也就从此开始了。” “但这样的话,整件事的开始,就显得很奇怪。”乔安娜疑惑道:“那个显庆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呃,就是有个不会打仗,但擅长对付老兵的人,正式执政了呗。”郭康耸耸肩:“不过,这就是塞里斯人另一个心理阴影的故事了……” “那也不至于吧,为什么要先削士兵的待遇啊?难道这人不知道,军队才是最重要的么?”乔安娜讶异地说:“我还以为塞里斯的执政者,至少都比我们这边的市议员聪明呢。”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官家。”郭康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再次回避道。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二章 史惠贞要开始宫斗了 乔安娜还想和郭康多聊一会儿,但郭康今天还有别的事。他之前已经和史惠贞约好,要带她去抓人。 曹建拖了太久,辰时经的钟声,刚才已经响过。郭康抬头看钟,都快十点了。她这可不比一般人,要是去晚了,不知道还会折腾出什么事呢。 不过,他总不能直接说自己的目的。于是,郭康声称自己要回去给义父报告军情,准备离开。 不过走到门口时,乔安娜又把他拉到一边。 “这几天,你行动的时候,最好小心一些,注意安全。”她神色难得地有些严肃,认真提醒道。 “啊?”郭康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知道你有其他行动安排。放心,我也不会问的。”乔安娜说:“不过最近,城里不算太平,千万不要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放松警惕。” “你怎么知道的?”郭康惊讶地说。 “伱以为大家都是瞎子么?”乔安娜嗔怪道:“你带着一众甲骑,大晚上的在街上跑,全城都知道了。大家都在庆祝凯旋呢,就你们急匆匆的,特别紧张的样子。想不被留意,都不可能吧。” “哎呀……”郭康当时心里一急,就根本没考虑这些影响,直到她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 “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只好试图安抚对方:“就是一些治安案件,可能是城里这些黑帮又在搞事。我们这边调查一下,解决罪魁祸首,就可以了。” “哎,你还没看出来么?”乔安娜摇摇头:“不止是治安问题了。这些罗斯人是想借着曹建,进入军团里。” “我已经有这个感觉了。”郭康对此表示赞同,不过还是觉得不是大事:“我们会严格筛选的。那些帮派成员,回头都找机会给他们踢出去,就行了。” “你找的这个阿勒曼尼佣兵,治得住这群暴躁还心黑的罗斯人么?”乔安娜质疑道:“而且,这还不止曹建这伙人。曹家和李家关系很好,曹家的那个女婿,最近正召集人马,准备让李氏共同担保,走他们那边的门路,也送进来呢。”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郭康更加惊讶:“我亲自设计的计划,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些……” “因为我是做生意的,佛罗伦萨商会知道的,我就知道。”乔安娜露出了之前,只有小让娜展示过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自己不去关注,当然不知道了。有你这么粗心大意的么?计划提出来,就全交给别人了?” 郭康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之前确实觉得,这都没什么问题,不值得关注。 乔安娜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告诉他:“格里高利·普龙斯基是梁赞商会的最大后台兼投资人,到外面讨生活的梁赞人,和他多少都有联系。作为生意伙伴,他们的情况,我们当然也会了解一些。” “我以为是梁赞大公和曹老夫人推动的。”郭康有些意外。 “费奥多尔大公非常依赖普龙斯基家族的财政支持,否则他连现在的状况都难以维持了。”乔安娜说:“贵族们不像畏惧他父亲那样畏惧他,导致宫廷的各种政策,经常不能很好地推行。他只能精心调整各个家族之间的关系,维持利益的平衡,并且适时用额外的财富来进行弥补,让大家暂时听话。” “那他之后不会更惨么?”郭康问:“普龙斯基如果能影响军团的话……” “那他就更得影响军团了。”乔安娜耸耸肩:“他阻止不了普龙斯基的动作,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直接接受你在梁赞设立军团庄园的计划,以此进行对冲。这起码能让他同样产生一些影响,并且也会得到那些受惠平民和小贵族的拥护。” “原来是这样……”郭康挠挠头:“我之前就知道城里有个罗斯黑帮,没想过这么多事情。” “严格来说,其实都算不上‘一个’。”乔安娜说:“不同地方的罗斯人,有很多不同的组织。那个帮派,更像是一种同盟。” “当然,不止他们,其实所有黑帮都这样。像我们这边,虽然广义上都叫意大利,但有些来自北方的帮派,甚至和法国人关系密切。在西西里人那里,这就显然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还有这区分么?”郭康之前没关注过,颇有些好奇。 “是啊,我之前见到一群米兰商人去拜访法国的让娜公主,连几个帮派头领都去了。”乔安娜举例说。 “而对西西里人来说,法国人,尤其法国王室,就是天生的仇敌。据说,西西里黑帮的起源,就是1285年的晚祷事件。当时,那里正被法国来的安茹家族统治,然而法国官吏和士兵,十分荒淫残暴。” “最后,巴勒莫的一名女子,在教堂外,被一名法国军官当众侵犯。她的丈夫无法忍受这种‘法国习惯’,拔刀杀死了军官。在场的其他法国军人加入了争斗,但最后全部被愤怒的当地人所杀。” “那些当地人原本就有一些松散的结社,就借此组织起来,杀死了岛上所有的法国人。他们当时的口号是‘mortoafrancia,italiaan(消灭法国是意大利的渴求)’,这句话首字母的缩写,也就是mafia,此后成了对这类结社的统称。” “那之后,安茹家族退守那不勒斯。西西里人十分憎恨他们,直到现在也不能接受这些法国统治者。这也导致现在,有两个西西里王国一同存在。这些人哪怕到了异乡,也不会喜欢法国贵族的。” “这可真够复杂的。”郭康想了想,觉得自己一时半会估计也弄不懂:“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谢谢你的提醒往后我会小心点的。” 乔安娜向后退了半步,提起裙子,微微躬身,向他行礼告别。 郭康朝她点点头,转身要走。 “郭公子。”乔安娜在身后不满地说:“我知道你地位比我高,但你这样对待一位女士与支持者,也太敷衍了吧。” 郭康回过头,有些尴尬,但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这种情况怎么回礼。日常情况下,他不是向别人点头示意,就是和教士们用宗教手势互相问候。 得益于紫帐汗国的粗陋礼制,他想了半天,发现自己有印象的,也都是些塞里斯礼节了,跟人家这个,都不配套。而鞠躬的礼仪虽然日常常用,但他记得,这应该是对地位更高的人表达尊重才用的,而正如乔安娜所提醒的,他自己才是这里地位更高的人。 而乔安娜虽然语言里带着抱怨,却露出调皮的微笑。她歪歪头,微微张开手臂,似乎在鼓励他赶紧做出回应。 眼见无法回答这个临时考题,郭康只能采用最泛用的方法:他也站直身,伸直手臂,喊道:“罗马万岁!” “……” 乔安娜一时没有说出话来。郭康见状,赶紧朝她笑了笑,转身去赶路了。 好在,约定的地方离这儿也不算远,依然准时跑到了地方。不过此时,史惠贞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而且狄奥多拉就在她旁边。显然,她对放着这家伙自由行动,也是心存疑虑的。 “你们来得挺早啊。”郭康寒暄道。 “我想着,咱们最好还是尽快。”史惠贞告诉他:“赶紧干完这一票,我还要去换衣服呢,麻烦死了。” “啊?”郭康一时没法理解。 “她中午有个宴会要参加。”狄奥多拉替她解释道:“就是贵族们的例行聚会。这次是在弗拉霍斯爵士家里举行,应该有不少出名的贵妇要参加。” “没错。”史惠贞点点头:“这次我一定要胜过那些烦人的家伙!” 郭康听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尊重他人的自由。 “那就赶紧开工吧。”他说道:“我的计划是这样……”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三章 容嬷嬷,扎她!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郭康制定了严密的计划,甚至精确到了每一步的路线。 他之前看戏的时候,已经从李玄英嘴里得知了演出的场次。这一场戏剧很快就会散场,之后就是午休时间。演员们需要休息、吃饭,也会出来活动下。欧多西娅每天的场次都在傍晚,这个时候是不太忙的,所以她也会按时前往旁边的餐馆——她时不时就会和李玄英在那儿聚餐。 散场之后,这里的人群会很快散去,而等观众们都离开之后,演员和工作人员才会出来。下一场的时间又很晚,所以这段间隙里,街上不会有多少人的。 等她出来,郭康就会指认给史惠贞,而史惠贞的几个跟班,会提前一个路口,制造借口阻止其他行人。然后史惠贞就从这里骑马出发,捞起来人就跑。郭康已经联络教会的人,准备了一辆马车,就停在另一条街道外,到时候把人往车里一塞,再赶紧走就行了。 史惠贞需要再把车送出两条街,进入大路。目标位置在一家专门的教堂,到地方之后,按照流程,把她先关在忏悔室里。之后,就不用他们来操心了。 郭康详细讲述了各个流程,严防史惠贞中间突然寻思一通,又搞出什么事情来。好在对方起码在这种事情上,还是乐意听从计划的。大概她真的去抢过波兰人,知道事先的侦查和准备预案有多重要吧…… 史惠贞的几个跟班,也凑过来,听郭康讲解。史惠贞便简单介绍了下。 其中一对兄妹,就是她之前所说的,她师傅的子女。郭康之前以为,他们的父亲是退役的军团士官,就和他们打了下招呼。那两人也确实健谈,但他们却告诉郭康,自己一家是从前线脱离军团回去的,已经没有军籍了。郭康感觉挺奇怪,不过也没工夫细问。 除了他俩,还有个年轻人,是从钦察草原那边流落来的。他说自己是和部落里的贵人发生矛盾,当地千户所袒护贵人,他就一气之下跑到腹地来,想找大汗告状。但他当时什么都不懂,两眼一抹黑,就想找个当地贵人投奔。然而他最笨还没有户籍,其他地方都不要他,最后就被史惠贞招揽了。 这人也话多的很,而且如同他自己所说,确实不怎么擅长讲重点。大家都急着有事,赶紧把他赶到一边,打断了他咒骂部落贵人的言论。 另外有两个姑娘,都各自挎着刀。史惠贞说,她俩是希腊那边的山区来的,武艺很好。不过这两人反而很沉默,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郭康怀疑,这可能是他见过的话最少的希腊女人,实在过于特殊,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什么变异了。不过人家不开口,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而在最后,还有两个高大壮实的中年妇人,都是一身修女打扮。 其中一人,腰间挂着一柄细长的刺剑。另一人身上不见武器,只是叉着腰,冷冰冰地看着其他人。 史惠贞介绍说,那位带着刺剑的嬷嬷,来自阿勒曼尼,现在是一个修女会的头领。她父亲是一名爵士,本人则没有贵族头衔。在那边,人们把这种小贵族后代,统称为“贵族之子”。男人叫“容克赫尔”,女人叫“容克弗劳”。所以,为了表示敬意,大家都叫她“容嬷嬷”。 容嬷嬷原本住在波西米亚,不过后来,她所在的修会卷入了反对赎罪券的抗议活动。教会的反应异常激烈,为了躲风头,不少人都被迫出走。她作为头领之一,也跟着兄弟的商队来到紫帐汗国躲躲风头,因此认识了史惠贞。 她的那把剑,是现在新流行的一种兵器,外号叫“缝衣针”。看着纤细,但因为剑身很长,所以用起来也不见得多轻。她喜欢和史惠贞切磋功夫,一直跟着她。 而另一名嬷嬷,来自诺夫哥罗德。她的家族是正经的贵族,能把女儿送到基辅的神学院,接受专门教育,后来甚至到大都进修过,算是科班出身的高素质人才。大家都尊称为“贵嬷嬷”。 但她的脾气却不太好。后来,回到基辅,被委派到一个城镇教会任职的时候,她看到有教士勒索居民,一气之下,决定出手教训对方。然而教士似乎不太禁打,挨了几拳,竟然一命呜呼了。 贵嬷嬷因此被官吏抓捕,吃了官司。虽然家族和当地居民都来帮忙,最后打赢了官司,把人放了出来,但她在当地教会也明显混不下去了。没办法,只能去其他地方找出路,正好碰到史惠贞等人,就暂时在这里落脚。 郭康感觉,这几个家伙,各个都是狠人。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收拢起来的。不过仔细想想,他们有个共同特点,都是来自脱离社会主流的群体。所以,或许不是因为她专门找奇怪的人,而是这些奇怪的人才会找她抱团吧。 当然,他也不在乎这么多。郭康是个很实际的人。只要能做好这件事就行,其他的可以回头再说。 好在,这件事也不是很难。介绍完之后,史惠贞又特意把每个人的具体任务拆分开,要他们单独记住。其他几人各自散开,史惠贞自己牵来匹马,在巷子里等候着。 确认所有人都就位之后,狄奥多拉从小巷另一头离开。城里认识她的人太多,就算做了伪装,也难保不会被认出来,只能提前离开现场,免得让人多想。而郭康则留了下来。因为太“宅”,他在市民中没那么出名。而且,他还得给史惠贞指人呢。 两人在巷子里等了一会儿。郭康一度怀疑史惠贞会不会憋不住,不过她对于这种任务,倒是很有耐心,一直在沉默地警惕着周围。 半小时后,太阳高挂在天空,周围的人几乎都散去了。空旷的街道上,只有微风吹过。这是,一群人从剧院中,一边交谈一边走出来。欧多西娅落在最后,穿着男人的衣服,旁边没什么人。 “就是她。”郭康探出头,指了指:“那个低头走路,穿着白色上衣的人。” “你知道她的武艺水平怎么样么?”史惠贞问:“还有旁边那些人?”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按理说,也不会太专业的。最多就是会些防身技术吧,要不然也不需要靠黑帮打手帮忙了。”郭康想了想,分析道。 “那就行。”史惠贞立刻翻身上马:“要是还有其他打手,就让容嬷嬷帮忙扎他们。” 郭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史惠贞也没理他,拍马冲出去了。 书里头有一些老读者和盟主预约的角色,不过这书没有专门的番外,我也不接。这个真不会…… 而且书友的嗜好很怪。上次还有人要我写黄河河神雷普尼罗河河神的……感觉大家是真的很喜欢希腊神话(字面意思)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四章 生活复古运动 郭康探头看去,只见史惠贞的几个手下,已经散到路口周围的街道上,而其他人还没怎么察觉。 街道另一边,容嬷嬷和贵嬷嬷首先走了出来,拦住演员们,要向他们募捐。众人的脚步缓了下来,一些人好奇地询问她们,另一些人则不高兴地绕到一边。原本聚在一起的人群,因此散开了。 史惠贞骑着高头大马,从后面快步走来。几个路中间的人纷纷提前避让,欧多西娅也回头看了看她。不过,她转回头,也朝街边避让的瞬间,史惠贞突然一踢马,疾驰而去。 欧多西娅正向旁边迈步,不知怎么发现了异动,猛地向一侧跃去。然而史惠贞动作更快,她也从马上跃起,只靠一只脚支撑,整个身体向外探去。左胳膊一伸,直接拽住欧多西娅的后背衣服,借着马的速度,一把把她拉得双脚离地。欧多西娅在半空中还在扭身,似乎还想挣扎,但史惠贞力气颇大,直接把她挟在胳膊下,像夹着捆草席一样,骑马跑走了。 “这人还挺机警的。”郭康心想。 不过后面的事情,他暂时就管不到了。史惠贞会一口气跑出几条街,他也不能直接跟过去。于是,郭康也从巷子另一边溜走了。 而另一边,剧团成员们当场炸了锅。有些人还没反应过来,而直接目睹了的人则立刻大喊起来。 “绑人啦!绑人啦!” 他们一边喊,一边跑了过去,试图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拦住这个不速之客。然而史惠贞的马太快,已经跑远了。 她跑出半条街,乐呵呵地回头看,却发现李玄英正好从右边街口走来,手里还拎着东西。看到史惠贞突然跑过去,他似乎隐然感觉有些不对。 “惠贞?哎?惠贞!”他老远就招呼起来。 史惠贞也不怕他,还回头朝他笑了笑,一溜烟地跑走了。 她拐了两个弯,果然看见一辆印着教会标志的马车。旁边的几个穿着黑袍子的人,冲上来接住她,然后熟练地塞进了马车里。 之后,他们熟门熟路地拐了几个弯,带着人离开了。 轻松完成了任务后,史惠贞很是自得。她来到约定好的地点,没多久,几个跟班也都各自赶来。看到人到齐,她掏出一把银币,让大家各自找地方吃点好的。自己带着容嬷嬷、贵嬷嬷,先离开了。 三人一路回到史惠贞租的院子。容嬷嬷去外面招呼车夫,史惠贞和贵嬷嬷则进入堂屋。又过了一会儿,她真的换了身衣服出来了。 这身华丽的鹅黄色长裙,还是狄奥多拉帮她挑的。宫廷裁缝根据她的情况,专门制作了一套束带和蕾丝花边,用来凸显身材,只是这些精心的设计,反而让她觉得不舒服。 “我感觉我都没法走路了。”史惠贞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大家为什么要穿这么难受的东西啊?” “容易走路的东西,就没法和平民区分开了。”刚回来的容嬷嬷走上前,看了她一圈:“不行,小姐,你背后还是没系好。” “我故意的。”贵嬷嬷解释道:“再弄更紧的话,她就受不住了。” “不行。这一身是公主亲自叮嘱的。第一次穿出去,一定要认真些。”容嬷嬷却有板有眼地反驳道:“这也是一种礼仪,和表达尊重的方式。” “哎,那小姐你就忍着吧。”贵嬷嬷也只好说道:“毕竟,这关系到咱们这么多人吃饭的问题。拿人家的钱,也只能这样了。” “还不如让我去砍波兰人呢。”史惠贞只好任由容嬷嬷收紧腰部的束带,固定好臀垫,再把那条她看来过于花哨的蕾丝带固定好:“我觉得,那都比这简单多了。” 容嬷嬷和贵嬷嬷苦笑着对视了一眼,都表示赞同——毕竟她俩也挺擅长对付波兰人的。 “还有这袖子。”史惠贞继续抱怨:“为什么要搞的这么大?明朝官服都不会塞得这么夸张的。这手还往哪放啊。” “大家都是这么穿的,应该自有道理吧。”容嬷嬷说。 “她们要是不强迫我,我才不想这么穿。”史惠贞伸手捋了下腰间的束带:“该死,这腰带连个挂剑的地方都没有……” “穿这身衣服,本来也不需要佩剑。”贵嬷嬷指出:“再说,这种服饰,还真不是强迫出来的。我当年在大都上学的时候,听其他修女说过。当时的情况,还是相反的呢。” “相反?强迫大家不穿?”史惠贞回头问。 “小姐——”容嬷嬷一把将她掰回来,开始打理她的帽子。 “对啊。当时‘老彼得’整顿大都秩序,制定了一系列的法令,说是要让城市恢复有序的面貌。”贵嬷嬷笑了笑,就当给还不适应的她解闷:“那里包括了很多条目,从城市市容,到普通人的打扮,都有规定。” “还有这一说啊……衣服都管么?” “老彼得和现在的郭达乌斯一样,思想上,其实都是推崇斯多葛哲学的。另外,他的一位重要助手,就是君士坦丁大学的哲学系主任,斯潘德利斯先生。这位不但编订了我们现在的教材,还一直在游说高层。”贵嬷嬷告诉她:“他的影响力很大,因为他可能是第一个用新式印刷机出版作品的哲学家。” “就那种活字的东西?”史惠贞问。 “对,我在大都进修的时候,用的就是那种材料。”贵嬷嬷说:“汉字书籍一般还是用整版刻的,因为他们的字符太多了。倒是希腊语用活字更简单。” “不过这都是小问题。主要是这些人都觉得,穷奢极欲的生活,是罗马之前衰落的根源。人们背离了古代传统,让一切面目全非。所以应该恢复秩序,打击那些肆意妄为的人。” “除了打击城里的匪徒,重新规划城市,老彼得还要求人们恢复正常的着装,不要天天穿着奇装异服招摇过市。” “这时候,人们的穿着已经和古代相差甚多。而自从意大利裁缝把立体裁剪的技术带来之后,连塞里斯风格的服装都发生了变化。老彼得认为,这些混杂了意大利和塞里斯风格的服装——比如你身上这件——太异端了。所以他就参考唐朝资料,编了一份规章,要求今后都得按古时候的方式进行裁减,取消这些贴身设计和故意增加的系带、填充物。” “看起来他没成功,太可惜了。”史惠贞气愤地说:“我今后要是混出头了,一定要执行古代法律,把穿这种东西的人,都拉去修城墙。” “行了,咱们现在能填饱肚子就行,什么时候有这个机会再说吧。”容嬷嬷完全没当回事,猛地一拉束带:“好了,完成!”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五章 老秃子,你的戏本最没用了!(上) 史惠贞坐着马车,来到一处院子。车子停下之后,一名留着大胡子的希腊仆人迎上来。 “原来是史大小姐。”他看见前座上的容嬷嬷,便热情地迎了上来:“需要我们帮忙么?” “不用,马车待会儿就走。这是宫里提供的公共马车,还得拉其他人呢。”容嬷嬷跳下车,拿出一张名帖,递给他:“我们是受公主邀请来的。” “没事,我们大家都认得你们几位。”他象征性地看了眼,就把名帖还给容嬷嬷,随后低声说道:“你们下次,可以定做些标示身份的铭牌,固定在车厢上。这样,就更显眼了,也符合大小姐的身份。” “可这是人家的车啊。”容嬷嬷告诉他。 “放心吧,你给车夫大哥说一声就行。”仆人笑着说:“只需要给他半个诺米斯玛,今后伱们大小姐每次用车,他们都会帮你安排好的。” “大家会帮你做好挂架,而车厢上原本也有留好的固定桩。哦,还有那些绸缦和鎏金装饰,都有专门出租的。用的时候挂上去,用完取下来,还给人家就可以了。” “哎?可这毕竟是公主的车……”容嬷嬷明显还是太老实,一时还是转不过来。 “公主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事。她给你们用,就是默许这些了。”仆人指点道:“这年头,老贵族们进账越来越少,但还是要撑场面,所以就形成了这类习惯。其实大家多少都知道这些事,只不过默契地不说罢了。” “哦,这样就好懂了。”容嬷嬷大概明白了。 她回过头,催促道:“你在干什么,亚历珊德拉?让小姐下来啊?” “小姐的裙子卡住了。”车厢里传来贵嬷嬷的声音:“我在帮她弄出来。” “圣母啊——你们怎么做到的?!”容嬷嬷连忙大步走过去帮忙。两人里应外合,终于把卡在坐垫里的裙子拉出来。 史惠贞已经不敢动了,说随便动动隔壁都会导致袖子扫过一堆东西,而过长的裙摆让她下车都费劲。容嬷嬷索性抱住她的脚,让贵嬷嬷架着她的双臂,两人像抬原木一样,把史惠贞,连同那件巨大的礼服长裙,直接搬下来了。 “你们把我这么抬到地方得了。我真不觉得这衣服适合让人走路。”史惠贞提议道。 “不行!”容嬷嬷和贵嬷嬷这次异口同声地拒绝:“必须自己走过去!” “哎,我真讨厌这些……”史惠贞嘀咕道。 “对了,小姐,我们下次还需要准备些礼仪用品。”容嬷嬷把刚才的情况告诉她:“虽然麻烦,但贵族圈子里总是有各种潜规则,我们也只能适应。” “好吧。但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那这都上哪学啊。”史惠贞叹了口气。 “哦,你问他们就行。”容嬷嬷指了指那名接待的仆人。 “您也不用太在意,大小姐。这种圈子,其实也就这么回事。”仆人安慰她:“他们维持的高贵感和神秘感,无非也就是这些刻意形成的小规矩而已。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我们都可以告诉您。” “我也不是什么大小姐,就是蹭了公主的恩惠而已。我家到现在还不认我呢。”史惠贞直言:“我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吧。” “不要紧,贵族们这边,能装个样子出来,就能吓住不少人。再说,您上次戏弄科洛尼斯夫人,大家都很开心,算是帮我们出了口恶气。”仆人告诉她:“只要您需要帮忙,我们这里的男女管家和侍者,都会尽力帮忙的。” “哦,那个好吃懒做的家伙……”史惠贞想了想,有了些印象。即使在被她嘲讽过的众多人里,科洛尼斯夫人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 对于仆人们乐意提供的帮助,她倒是不太意外。虽然经常和人起矛盾,但她与这些默默无闻的普通人,关系一直倒是挺不错的。 “你们了解那些规矩么?”容嬷嬷好奇地问。 “当然。马车装饰的事情,我可以帮您联系。礼服的一些小技巧,您可以请教阿达莫斯女士。” “我以为应该问哪个贵族呢。” “贵族懂什么贵族礼仪。”仆人笑道:“贵族只能学会怎么吹牛。那些礼仪规矩,都是我们一大群人努力训练,随时提醒才行。” “人们总是说,底蕴深厚的贵族家族,会有一批最专业的仆人团队。但其实,是专业的仆人团队,训练出了最会表演、让人觉得底蕴深厚的贵族。”他打趣道:“一个好仆人就像一名骑术师傅,首先得学会如果安抚和训练主人——否则,他们连穿件衣服都不会。” “不错了。至少他们不会真的骑主人。”容嬷嬷点点头。 “要是法国仆人,那还真不好说……”见多识广的贵嬷嬷吐槽道。 不怎么淑女的史惠贞,也一下听懂了这个笑话,跟着笑了起来。 “这么一说,他们还不如我老家的贵族。那些人至少敢拼命打仗。”容嬷嬷摇摇头。 “当然了。否则他们怎么会被人打的就剩一座城啊。”仆人耸耸肩。 他果然去和车夫说了一声,车夫也拍着胸脯,保证会先把价格问好。然后,他又喊来两位女仆,让她们带着史惠贞一行去会场。 “小姐,您可以把剑先放下……”其中一名女仆看了看还抱着剑的史惠贞,建议道。 “走哪儿不带着剑,我心里总是没底。”史惠贞还真解释起来。 那名女仆有些为难,但旁边另一个人想了想,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把绳带,挑了下,选出了一根橙色的。 “来,试试这个。”她说着,接过剑,用带子上的绳扣系住剑鞘上的环,再给史惠贞挎上。虽然素净的剑鞘,和整体着装还不太搭配,但带子、衣服和剑的颜色,起码是协调的。 “你怎么带着这么多带子啊?”史惠贞好奇地问。 “我是专门负责给太太小姐们,应急处理衣服的。”女仆说:“她们要是因为各种原因,需要临时调整,我就拿这些备件补上。” “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绳子应急?”史惠贞好奇地问。 “没办法,谁让经常有人会把系带撑破呢。”女仆笑道。 “……” 史惠贞都难得地哑口无言,只能跟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进了大门,客人便多了起来。女仆小声提醒史惠贞,让她注意步伐。不过从结果看,她大概多虑了。 这里大部分人都认得史惠贞,和她礼节性地打个招呼,就忙不迭地躲开。有些人干脆看见她进来,就提前跑到柱子后面,或者装作在和别人谈话,顾不上她。 大家躲她都来不及,根本没人关心她的仪态和服装。 大厅门口,主办者弗拉霍斯爵士站在门廊后,迎接客人们。 他瘦高个子,穿着一件精致的长袍,仅剩的头发经过认真打理,环绕着光秃秃的头顶。这会儿,他拿着酒杯,正在滔滔不绝地向旁边一群人讲着什么。 看到他,史惠贞眼睛一亮。 “嘿,老秃子!”她笑着说:“你的戏本卖的怎么样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六章 老秃子,你的戏本最没用了!(下) 听到她的话,周围的人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弗拉霍斯是一位研究戏剧的专家,而且自己也参与创作。但很可惜,他的作品却一直不受欢迎。 弗拉霍斯的家族,据说在马其顿王朝时就出现了,是在巴西尔二世向亚美尼亚扩张的时候,加入罗马的那一批贵族之一。他们声称,家族之后一直作为地方贵族存在,并且在巴列奥略王朝时期,因为支持改朝换代,得以迅速提升,出了多位重要人物,跻身大贵族的行列。 在近世,弗拉霍斯家族同样一直反应很快。在紫帐汗国两次入主大都时,是最早一批及时反水,迎接新朝雅政的。他们还趁着当时紫帐汗廷还和希腊贵族联姻的时机,通过贵族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成功抱上大腿,保住了头衔和财富。而随着紫帐汗国的扩张,家族的生意也越来越大,扩展到了整个黑海北部。 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与不少希腊大贵族一样,实际上已经退出了政治核心。 紫帐汗国对他们虽然还有优待,但主要目的,只是向希腊人展示自己的宽仁,表示自己不是外来入侵者,而是继承前朝的政权。但随着时间推移,汗廷在希腊地区的管理,给当地带来了安定和财富,逐渐被当地人接受。因此,这个功能也就越来越不重要了。 老贵族们确实还掌握着一些知识与技能,但紫帐汗国却并不怎么需要它们。对于当地的管理人员,汗廷也更倾向于教育和提拔平民,尤其喜欢从退役的军团士兵里抽选人才。 因此,只要某个地方建立起州县,当地就很快会出现一批受过基本教育、了解军队纪律、粗通管理手段的人。最关键的是,这些人一般都出身低层,人脉和上升渠道完全在“罗马尼亚”军团和政府之中,和当地的贵族、豪强,几乎没有联系。这使得贵族们的势力越发衰弱,连那些当了几百年地头蛇的地方贵族,都遭到了直接的挤压。 对此,贵族们当然十分不满,但很可惜,他们的力量并不强大——话说回来,真要是强,也不会天天被四方来客轮流揍了。 “安答战争”之后,希腊半岛上的地头蛇们丧失了和汗廷叫板的能力。山里的部族也满足于帝国骑士制度,而且他们和君士坦丁堡的大贵族们,关系一直不怎么好。这样一来,就彻底失去了根基,成了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现在,弗拉霍斯家族就处于这种境地。虽然还是个富家翁,但相比之前,已经远不是一个地位了。 目前,除了经营生意,米海尔·弗拉霍斯老爷最主要的爱好,就是评论和创作戏剧。而这,也是希腊贵族们的传统习惯。 在东罗马时代,上层人士之间,经常会举办被称为“文人剧场”的聚会。大臣、教会高层、精英市民等,都会加入这类聚会,表演自己创作的诗歌和戏剧。 他们都受过严密的教育,熟练地掌握语法和修辞的基本功,对于从荷马时代开始的各种典故也烂熟于心,更够随时用共同的标准,进行创作和评论。 因此,上层文人经常借此机会,聚集起来表达观点,招纳友人。文人剧场也因此有了政治意义。 一方面,地位较高的人,可以召集影响力更大的“剧场”,吸引更多、更重要的人来参与;另一方面,在文人剧场中有良好表现的人,也更容易获得这个小圈子的赞赏,得到众人的支持和主办者的青睐,对于今后的政治前途大有益处。 很多重要人物,乃至皇帝本人,都会主办这种文人剧场。因此,人们对此趋之若鹜。创作和评论诗歌、戏剧,也就成了上层文人的必修科目。 然而,紫帐汗国统治下,这种剧场已经沦为单纯的兴趣俱乐部。对这种组织,大汗和柱国们既缺乏了解,也没有兴趣。 早年的大汗们就没有这个文化水平,而之后不久就发生了李天策事件,导致汗廷高层对这些希腊艺术全无好感。即使之后那些有文化的人,也同样懒得参与了。 因此,希腊老贵族们的聚会,也就只剩下吹牛和发牢骚之类的用途了。不过这种聚会方式,倒是一直在上层之间流行。像今天这种宴会,其实也受到了影响。 作为主办者,弗拉霍斯老爷也是个戏剧爱好者,经常参与这种活动,还创作剧本,公开发表。但很可惜,他的剧本却并不怎么受欢迎。 弗拉霍斯的作品里,充满着对过去的时代,贵族生活的怀念。他的剧本,都是些之前的希腊王朝里,宫廷中的故事,充满着尴尬的爱情桥段,和莫名其妙的阴谋诡计。因此,很多人都不喜欢他的作品,也没有剧团乐意出演。 最后,弗拉霍斯的朋友们一起出力,花了不少钱,又是收买又是威胁,总算让一批剧团演出了他的戏剧,挽回了一些面子。 只是,大家也都知道,这其实是很亏本的生意。 说到底,弗拉霍斯等人,终究不是权力中枢的人物。人家是因为看不上这个领域,觉得根本不是个正经行当,才放任他们在这里活动的。 为了面子强行推广,就必须和其他人做出利益交换——别人也不会白帮忙的,这些都要付出代价。一次两次,倒是还好,但这么持续下去的话,恐怕没人填得起这个无底洞。 所以,这件事堪称是弗拉霍斯最惨痛的回忆。当众问他剧本卖得如何,等于直接提醒他有多么狼狈。甚至可以说,是在否定他的坚持,暗示他所在意的那套文化,其实既没有意义,也没有前途。 这恐怕,比说他秃子还让人难受。 周围的客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纷纷保持沉默。 然而,史惠贞却没怎么注意——或者说可能根本不在意气氛。她瞅了瞅努力保持表情的弗拉霍斯,建议道:“要不,还是别写了吧。有这时间不如去玩。” “这件事上,我认为我还是不需要由你来提供建议的,史小姐。”弗拉霍斯皱着眉头,强忍着说。 “可这又不是我说了算的。人家不买账,我也没办法啊。”史惠贞一摊手,巨大的袖子荡了荡:“说实话,你这戏本啊,太没用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七章 希腊人战斗力这么差,都是苏格拉底的错! 面对史惠贞的评价,众人一时哑口无言。 换做其他人,这会儿早就被赶出去了,指不定还会打起来。但和其他人不同,史惠贞是字面意义上的贵宾。 她来到这里的时候,是皇后亲自引荐给大家的。而现在,众多传统贵族家庭中,安娜皇后已经是硕果仅存的一位,能够对朝政起一定影响的人物了。 而闹成这样,很大程度要怪他们自己。 早些年的时候,希腊老贵族在汗廷里的存在感还是很强的。通过几次关键的联姻和投诚,不少人在汗廷中取得了一定的地位。 由于长期战争,紫帐高层十分团结,对这些外人也抱有警惕。而且,紫帐汗国之前走的其实一直是下层路线,基本上就没和各地的贵族合作过。遇到这些希腊贵族,哪怕是姻亲,也并不怎么信任。 但是,紫帐汗国的权力核心,那时还是南北衙两个部分。而汗国的各种制度,几乎都是南衙柱国们建立的。北衙的贵人们,对此多少有些看法,但自己又实在不擅长。 按理说,这个时候,希腊贵族们完全可以借助文化上的优势,成为合格的文官和制度的建设者,得到北衙贵人的支持,用来制约南衙世侯,从而在汗廷中取得固定的话语权。 但问题是,这些希腊贵族并没有形成一股合力,相反,他们依旧内斗不休,甚至试图借刀杀人,利用紫帐汗国内部的权力斗争,清除自己的竞争对手。 实际上,当时外嫁来的玛利亚太后,居然真的能取得摄政权力,就是北衙贵人们推动的结果——这帮草原人和希腊人,居然天天强调孝道,要求南衙众人尊奉太后了。 然而,北衙军内部,连如何对待汗廷上都意见不一。失去了能压制各派的也先不花太师之后,对现状最不满的那批人,直接发动了兵变。 这一举动导致各方彻底撕破脸,连带着北衙军的其他人,也只能两头站队。原本还可以在制度内,向其他人慢慢施加压力,要求他们让步。这下好了,打输了什么都没了…… 在处理过程中,玛利亚太后的操作也极为糟糕。她非但没有帮汗廷解决困难,甚至没有给希腊贵族带来好处——当北衙叛军打过来的时候,觉得打不过的玛利亚太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带兵逃去更南方,抢自己兄弟们的领地来补偿。连希腊人都受不住她。 后来,海伦娜太后执政的时候,身边其实也没有严格的“希腊贵族集团”。因为希腊贵族根本团不起来…… 海伦娜太后来自特拉布宗的统治者家族。在汉世侯们看来,这就都是“希腊人”,但希腊人自己可不是这么想。他们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区分方法,经常互相排斥。其他家族和海伦娜太后,也不是一条心,只是因为她的手腕,暂时形成了一个宫廷贵族群体。 但太后对他们,也只是当做施展计谋和权术的工具。这些贵妇为主的近臣,只是在宫廷间活动,并没有改变老贵族丧失地方管理权和军权的大势。 当然,这也怪不了太后。几十年来,只有两位前朝大贵族当过柱国级的高官: 一位是巴西尔三世时的礼部尚书约翰·巴列奥略,他是安娜皇后的堂兄,也是这么多年来巴列奥略家族唯一一个能干活的人,至少演讲能力还不错,因此得到了专门的任命,算是对当时在希腊地区大规模统计田亩后,给他们的安抚。 另一个原因是,紫帐汗国强大到了能让公教各国暂时冷静下来,和他们搞外交的程度。所以,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到处出访,在欧洲宫廷间游说。别的不说,希腊人哄西欧人还是挺在行的…… 另一位,是郭砥那时候的海军大公伊萨克·杜卡斯。问题是,他这个杜卡斯,肯定是假冒的。弗拉霍斯老爷就曾经私下里说,他考证过杜卡斯家族的家系,发现冒充的人非常多,甚至不止一重。 他这个家族,自称来自小亚,仔细考证却发现,祖上其实是从高加索那边,甚至更远的地方来的。哪怕和前朝那些冒认了杜卡斯家系,最后得到贵族头衔的人,都不是一个来历。不知道是哪个山里的土库曼野人,跑君堡冒充贵族来了。 所以,老贵族们提供不了现在需要的人才,又看不上新贵。最后,只能沦落到如此地步了。 史惠贞上次和弗拉霍斯吵架,就是这个原因。 弗拉霍斯认为,这些“新人”的文化水平太糟糕,毕竟只是来投靠的外人。但史惠贞提醒他,他自己的家族,当年也是高加索的野人。几百年前的野人,笑话几十年前的野人,真的合适么? 结果,弗拉霍斯给憋得说不出话来,她也在聚会里出了名。 当然,再生气,弗拉霍斯也拿她没办法。 如大家所知,现在老贵族们能攀上的关系,也就剩皇后了。而且,她和海伦娜太后一样,在成为皇后之前并不是嫡系,所以也不是太受重视,和老贵族们的关系只能算是普通水平。大家现在只能加大力度去巴结。 和伊丽莎白太后当年,天天就知道练武打架的情况不同,安娜皇后平日里经常抛头露面,还号召大家推广教育,宣传文化。为此,她还带头组织活动,举办集会,聚集了一大批追随者。老贵族们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出头机会,当然不敢得罪她。 而史惠贞不仅是皇后的客人,还是这群人里少有的出身柱国家族的人,属于稀客、贵客。大家都认为,皇后之前破例关照她,故意给她扶持,是有意为之。因为这个圈子里,总算来了个有能力介入军事指挥的人才了。而众所周知,紫帐汗国的根基,就是军团,她有多重要,可见一斑。 因此,即使被直接嘲讽,弗拉霍斯也只能忍了。 “戏本不止是表演用的。里面最重要的,是文化意蕴和艺术性。”他觉得史惠贞反正不懂,就直接强调道:“平民们不了解也正常,因为这是十分深奥的学问。戏剧和哲学一直是相互映照的。阿里斯托芬与苏格拉底,就能在剧中互动。将近两千年的时间里,有思想的文学家们,也一直都是如此坚持的。” 然而,史惠贞却没意识到,这其实是嘲讽她,见识和平民差不多。她反而努力思考了片刻,疑问道:“我听李家的人说,戏剧这东西,是很影响战斗力的。原来它还和哲学搅在一起……” “你们研究了两千年的戏剧和哲学,却越来越弱了。说明这东西有问题啊,你们没发现?”她质疑道:“我看,希腊人越来越不能打,连山里头的土库曼盗匪都打不过了,和这也离不开关系。说到底,估计都是祖师爷苏格拉底的错吧!”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八章 古希腊传统,亚圣理学! 史惠贞的言论,让众人再次沉默不语。没办法,对大家来说,这个话已经没法接了…… 如果战场老兵苏格拉底,或者奥运会搏击冠军柏拉图亲自在这里,倒是能为了这个原则性问题辩论一下。但在场的希腊人,显然没有先祖的那份体格和精神,面对史惠贞有意无意的刁难,大家只能保持沉默。 最后,作为主办人,弗拉霍斯只能硬着头皮出来应付。 “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爱好,对于一件事的价值有着不同的理解,这很正常。”他说:“当初,‘第一位哲学家’泰勒斯晚上观察星星,结果没注意脚下,一不留神掉进了井里。旁边的一名色雷斯婢女嘲笑他,说他连地上的事情都没有搞清楚,却去关心天上的事。” “当然,我们这些受过教育,接触过智慧的人,不需要为此感到冒犯或是尴尬。泰勒斯和蛮族婢女都不应当受到指责,因为不同人关心的角度本来就不一样。柏拉图后来评论说,但凡从事哲学的人,总会被这般取笑。这原本就是追求智慧之路上,正常的插曲。” 他说完,耸耸肩,瞥了眼史惠贞。 这番话看似公允,但其实一直在暗戳戳地说史惠贞像个蛮族。与其说是“大家互相尊重各自的爱好”,不如说是“反正你也理解不了我们的智慧,就别掺和了”。 史惠贞想了想,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就点了点头。 弗拉霍斯得意地朝朋友们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史惠贞却又说道:“我听狄奥多拉说,泰勒斯后来成功预测了橄榄的丰收,因此得到了人们对他智慧的认可。” “是啊。”弗拉霍斯下意识地点点头:“这对有智慧的人而言,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只不过他们的精力集中在其他地方,不怎么顾得上凡俗之事而已。” “那你能不能预测下,你的头顶什么时候丰收啊。”史惠贞提醒道:“那里实在太荒芜了!” “我……”弗拉霍斯被她这个比喻,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听教士们说,头顶是接近天父之处,可不是什么凡俗的地方啊!”史惠贞见他不说话,赶紧提醒道:“我看,伱还是注意下吧。” “……” 然而,见他不说话,史惠贞还较真上了。她好奇地歪歪头,问道:“难道以你的智慧,预测不出来么?” 弗拉霍斯突然感觉,这个问题根本没法回答。无论说是,说否,还是找个借口推脱,都会让自己成为笑柄。但不回答的话,这货估计能一直纠缠到宴会结束。 没办法,他只好不悦地说:“这已经超出了人类能做到的范围,本来就不是人该做的事。” “那你才应该在这个方向继续努力,多加关注啊。”史惠贞指出。 “为什么?”弗拉霍斯没明白她话里的逻辑。 “你既不耕种,也不战斗,连你家贩卖奴隶的生意,都不是自己去经营。”史惠贞还分析了起来:“人干的事,你是从来不做。那不正好应该多做些人不做的么?” “???”弗拉霍斯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他的朋友们面色都有些难堪,其他客人,有些都开始偷笑了。 “这种事情先不急,我们先说宴会的事。”弗拉霍斯只好强行岔开话题: “我们平时可以聊很多,随你说什么。不过这里既然是个聚会,我还是觉得,应该遵守以往的习惯。如果你不能理解这些,恕我也没法专门照顾,因为我只能优先考虑大多数客人的感受。” “突然说这些干什么?”史惠贞没反应过来。 “你带把剑干什么?”弗拉霍斯指了指她腰间。 “泰勒斯说宴会的时候不能带了?”史惠贞反问。 “呃……” “还是苏格拉底说过?” “我是这里的主人,我不能规定么?”弗拉霍斯感觉自己都快给她绕进去了。 “主人也不能提无理的要求。”史惠贞坚持道:“在宴会厅里,你总不能用军纪管理大家。因为不同地方的规则,说到底也要有理由才行。” “……” 弗拉霍斯一时无语。 史惠贞经常坚持要和人家“讲道理”,犟起来的时候,连脱欢和郭康这样的好脾气,都受不住她。弗拉霍斯拿她根本没办法,只能在旁边傻眼。 而史惠贞很快发现了现成的例子。她指了指旁边一个穿着长袍,挂着佩剑的男青年,质问道:“你可以不让我带,但他为什么就能带?” “他是男人,他当然能带了。但你不是啊。”弗拉霍斯一摊手,回答。 “泰勒斯说过,男人能带,我不能带了?”史惠贞依然不信。 “……” “还是苏格拉底说过?” “你怎么又问一遍……” “这种东西没有明文的法律规定,也没有经书上的记述,甚至没有一个罗马大儒、主教或者伊玛目,把它写入自己的注释里。那岂不是随便编就行了?这样怎么能让人信服呢?”史惠贞质疑道。 “所以,我觉得你至少得给个理论出处。否则我说女子佩剑才是我家乡的传统里称颂的内容,是当地推崇的道德,不是也可以么?” 弗拉霍斯这才意识到,对方可能是有意构筑逻辑陷阱,引他陷入诡辩。但他还是有些怀疑,这人真有这种智慧么? 按之前的了解,她从小就不太喜欢读书,也就是粗通文墨的水平,看过些启蒙书籍。最近这段时间,皇后和公主才强制要求她读点书。从之前的表现看,也确实不太像多有文化的样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以,滑头的弗拉霍斯立刻决定,应该在自己最熟悉的方面和对面交手。他已经出了不少丑,得小心一点了。 他想了想,找到了个理由。 “女人带剑是有悖于传统美德的。”他宣称:“戏剧《美狄亚》里,就描写了一个疯狂、残暴的外邦妇女。她和希腊的妇人不同,而是如同男子一般行事。而最后,她用剑杀死的,是自己的子嗣。” “当时的人,对这种妇女,和她们会招致的结局,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这些经验和智慧,才是戏剧传递给我们的财富。我们……” “一部戏还能研究这么多出来?”史惠贞不太信,直接打断了他。 “戏剧和哲学是相互影响的,都是希腊文化的一部分。如果你了解先贤亚里士多德的理论,就不会做出这么粗暴的发言了。”弗拉霍斯明显意有所指。 “那不还是两千年以前的经验总结么?”史惠贞问。 “那不是经验的简单汇集,而是成系统的思考和推理。哲学的核心在于理性,和你日常接触的那些浅薄思维是不同的。”弗拉霍斯见她真的纠结起来,估计已经上钩了,便促狭地笑了笑,说道。 “那这理……理学,不还是亚圣很久之前的说法么?我说的没错啊?”史惠贞指出:“我看它也没帮你们现在打赢谁啊。这估计也是个落伍的老东西吧!” “……”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丑陋的希腊人 面对史惠贞的质疑,弗拉霍斯依然颇为无语。不过这么多客人还在旁边看着呢,他只好直面问题,说道:“你这个指责没什么道理。哲学理论和战争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这些理论,就和你不想让我带剑的理由一样,就是社会里的规矩啊。这些潜移默化的社会规矩,对军队的影响当然很大吧?”史惠贞反问:“狄奥多拉天天给我说它的重要性,你也是读过书的人,不会不知道吧?” “那哲学怎么就不行了?”弗拉霍斯不悦地说。 “伱自己不应该更清楚么?”史惠贞说:“整个世界,学希腊哲学的,你看有几个过得好的?” “人家阿拉伯人,一开始能四处征服,从地中海到印度,打的各路敌人闻风丧胆。结果后来,自从学了亚里士多德,就开始挨揍了。这还不够明显么?” “一个例子能说明说明?影响的因素太多了。”弗拉霍斯表示反对。 “一个确实不行,但现在不就是因为大家都这样么?”史惠贞反问:“东地中海,学亚里士多德学得最好的,是希腊人,结果天天被信天方教的土库曼人打,被信公教的十字军劫掠;” “西地中海,学亚里士多德学得最好的,是安达卢西亚人,结果也是天天被被信公教的卡斯蒂利亚打,被信天方教的教友劫掠。” “你看,这一个个的,都成啥样了。”她摇着头说:“但凡被这个希腊‘理性学问’毒害过的文明,都变成了这种软弱无力的模样。说理学害人,难道还不明显么?” 这一下,不仅弗拉霍斯,周围的其他客人,也绷不住了。 “小姑娘,你怎么能这么攻击先贤呢?”一名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不满地说:“这些不是你想的,非黑即白的简单问题。它们是和我们整个文明息息相关的。” “他先在那里,说什么戏剧和哲学的,我只是跟着顺口提了一句。”史惠贞指了指弗拉霍斯,辩解道:“我说的也都是现实情况,总不能算攻击吧?” 其他客人看了看弗拉霍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了解戏剧的人,当然明白他那番话的意思。弗拉霍斯暗示说,史惠贞和美狄亚一样,是个疯狂的外邦妇女。 他甚至融合上了塞里斯的典故,知道史惠贞外号的来源,就是一个以行为疯狂和残杀子嗣著称的塞里斯皇后。一次举例,就引用了塞里斯和希腊两个文明、两重典故来影射对方,可以说,不但讽刺了史惠贞,还同时展示了自己的文化造诣。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史惠贞没听懂——当然,这其实也不算什么。毕竟辩论的本质,是表演给第三方看的,能争取到观众们的认可,也就足够了。从这个层面来说,第一回合确实是弗拉霍斯赢了。 最大的意外,是众人打不过史惠贞,所以没法强制让失败者离场。在她的死缠烂打下,强行进入了第二回合。而第二回合,她瞎说的大实话虽然缺乏逻辑,问题确是真实存在的。 更让人犹豫的是,仔细想想,这种行为反而和文明的发展,在形式上确实有些相似:一个文明,输了一场,却没法趁势让它退场。导致拖入了新一回合,双方都换了新的环境。那么,会出现什么情况,可就不好说了。 果然,说到这个问题之后,大家就有些犹豫了。 这时,又有一名贵妇站了出来,尖声指责道:“你这就是典型的生搬硬套。只是观察现象,没有理论分析,根本没有说服力。因为你无法证明,根本原因到底在哪里。” “而且,他们两位刚才也说了,戏剧也好,哲学也好,都不止是单一的知识,而是关系道整个希腊文明。”她指了指弗拉霍斯和大胡子中年人,那两人也自矜地点点头。 “戏剧这种艺术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是城邦中的重要活动,是表达观点、教育和号召公民的方式。而哲学,也是来自早期的智者,是为了满足公民在城邦政治中的需要,才发展壮大的。” “这都应该是很简单的知识,这位佩剑的小姐为什么不明白呢?”她质问道:“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批评别人的文明,难道值得赞同么?” 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毕竟他们大多都是希腊人,肯定不想接受这种指责。然而,史惠贞却依然不认同。 “你说我一无所知,就太小看人了。”她坚称:“虽然我确实对哲学了解不多,但真实的历史事件,我还是知道的。” “你们觉得哲学、戏剧是城邦文化的一部分,我也赞同。因为我觉得,问题就出在这里。” “希腊人因为城邦习惯,吃了多少亏,你们自己都不清楚么?”她质问道:“因为这种传统,整个文明一直内斗不断。国家稍微大一点,就会因为各种矛盾争斗不休。连亚历山大大王,都带不起来这帮人。” “人们说,两个希腊人为了争夺一枚银币,会各自开出两个银币的价码,去收买外族来介入。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传统么?” “内斗的原因在哪?就在于希腊文明不知道团结,不懂得大一统的道理。人家大宋的官家,内斗的时候,都远远比不上这些人的疯狂。” “就这么一直内斗了千多年,终于把祖宗基业全败掉了。那为什么不知道团结呢?不就是因为习惯了城邦认同,根本统一不起来么?” “而贿赂外族——你别躲闪,我问你呢!”她按着剑,质问刚才的贵妇:“贿赂外族不也是城邦政治的传统?雅典人拿斯巴达的钱,斯巴达人拿波斯总督的钱,这不都是日常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习惯从哪来的?” “希腊文明的历史确实悠久,我承认。但你们看看,这两千年来,这个文明都干了些什么。” “这两千年来之政,都是些民主政治的操作,都是些媚俗的乡愿而已。” “这两千年来之学,都是些城邦文化的学问,都是些欺世的盗贼而已。” “两千年来,大盗勾结乡愿,乡愿利用大盗。二者一直都扯不清关系,靠着利益纠缠在一起。而都把自己的行为,都托名于苏格拉底。这才是希腊理学的现状啊!” “一直坚持这种毒害人的思想,坚持两千年前就出了问题的理论。自诩智者却不加以思考,还自傲于对这种东西钻研的深。动不动就瞧不起普通人,嫌弃别人没文化。”她训斥道。 “诸位,难道你们不觉得,这种行为很丑陋么?” 场中一片沉寂。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章 希学为体,中学为用,学习东方伟大文明 史惠贞的言论,当然不是没法反驳的。这里的很多人,好歹都接受过正经的逻辑和辩论训练,不难从中挑出漏洞。 真正麻烦的地方在于,她依据的历史事实,是最不好解释的。毕竟,希腊人确实是一步步衰落到了现在这个情况,他们的内斗事迹也同样贯穿了历史,在整个地中海世界都极其知名,想藏也藏不住啊。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最后,一个和史惠贞差不多年龄的华服少女开口问道:“你说的这些问题,其他很多文明也都有吧。我们如何能分析出,这真的就是希腊文化传统导致的问题?” “我确实不擅长分析,但这个问题,我觉得也用不上这么高深的方法。”史惠贞说:“没有学过希腊文化的地方,也很多啊。” “你看中原人,看蒙古人,看突厥人,人家都没学过亚圣的学问,结果能打的全都是他们那边来的。连早期的罗马人,也是如此。这应该挺明显吧。” “我听狄奥多拉说,希腊文化圈最强大的时候,是东帝国早期那会儿。但我寻思,那会儿的制度,也不是亚圣等人理想的那种吧?” “希腊文化在这两千年里从未断绝过,东帝国实际上也成了个希腊国家。你理解错了吧?”那名少女纠正道。 “但当时的发展方向,不是跟着波斯人学来的么?”史惠贞指出:“虽然名义上是希腊国家,但早在这之前很长时间,罗马人就向波斯人学习国家建设了。东帝国早期,整个国家,无论是政治,还是军队组织,都越来越向波斯人看齐。” “如果按照希腊人的传统,那根本没法组织起来一个大国。这不难理解吧。”她耸耸肩。 “但就算没有建立大国的时候,希腊文明也很辉煌啊。”对方强辩道:“一直到现在,很多人还认为,那时才是希腊文明最昌盛的时候。” “这么昌盛,为什么臣服于马其顿?为什么被凯尔特人劫掠屠杀?”史惠贞反问:“没有大国的结果,就是一圈的蛮族都能随便来打秋风。这个走了那个来,几百年都不带间断的。这还能算好事么?” “文明倒是辉煌了,就是人都没了。”她一摊手:“但人都没有的文明,有什么意义么?” “伱不了解历史都无所谓,你看咱们隔壁呗。看那些意大利人。”她再次举例:“这些人也是经典的城邦,也确实繁荣,但这有什么用?不过就是替阿勒曼尼蛮子看守金库而已。哪天蛮子腾出手,他们全都得死。” “现在,连蛮子自己都知道,要尽量杜绝城邦各自为政的坏习惯,加强朝廷对他们的管理。英格兰和法兰西,都是这么做的,也确实取得了成效。你们天天读书,却连蛮族的政治智慧都不如。那到底是蛮族太聪明太有文化,还是你们被毒害太深,脑子已经乱了?” “你怎么能说人不如蛮子呢?”另一名客人有些难以接受:“而且,蛮族一贯兴起的快,但灭亡的也快,在长久的历史里,他们可能只是一些‘意外’而已。我不觉得这种例子有太大的意义。” “那我们看文明人不就行了。”史惠贞不以为然:“希腊强盛、繁荣,还是塞里斯各王朝强盛、繁荣?” “呃……” “大家的历史都不短,所以能够看得很清楚。这一千多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大家都经历了众多考验,所以结果已经很明显了。儒、道文明,才是最辉煌、最坚韧,也是最强大的。”她确信地说。 “他们有大一统精神,有一整套政治理想,所以自然比希腊文明更容易发展。结果不是很明显么?塞里斯国家过段时间就会改朝换代,像不死的神蛇一样,每次蜕皮都让自己更大更强。而希腊文明恰恰相反,就像一潭死水,白白渡过两千年时光,却一直就没什么有意义的发展,最后终于沦落到现在的地步。”史惠贞挠挠头:“我还觉得这挺好理解的……” “要是中原地区也是希腊文明,那就会裂出来成百上千个城邦,在不断的内战和外敌入侵中,被各路游牧民,乃至高丽、安南什么的瓜分吞并。后世,可能就是高丽人自称塞里斯继承者,吹嘘自己祖上的辉煌了。这种文明,难道不是很可笑么?” “我看,你们要是想让希腊再次伟大,就别纠结那些戏本了。”她摇摇头,建议道:“最伟大的文明就在东方,你们至少参考下,改一改呗。” “那,这个差距到底在哪,应该该哪些啊?”有人居然真的动摇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史惠贞干脆地说:“我又不是教书先生,你们只能问更有学问的人了。而且,自己的问题,应该自己才最清楚吧。” “对吧,老秃子?”她回过头,又开始盘问弗拉霍斯。 “我有不认同你的观点。”弗拉霍斯不满地说。 “那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跟明朝说去啊。”史惠贞满不在乎:“我就是陈述下事实,说明朝比希腊繁荣而已。你们谁赞成,谁反对?” 弗拉霍斯这下也没话说了,只好又拐回去,借助之前的话题:“既然我们现在在这里,那希腊的经验才是更合适的。因为不管成败,都是前人结合这里的实际情况,总结出来的经验,然后传达给我们。所谓戏剧,也就是用直观易懂的形势,进行的表现而已。” “之所以有《美狄亚》这出戏剧,不是为了娱乐,而是因为当时的人真的已经发现了这些问题。”他详细解释道:“你如果看了剧本,就不难知道,美狄亚的行为,其实很符合传统英雄的标准。如果她是个男人,这些举动,实际上都很符合那时人们对英雄的理解——包括杀死伊阿宋的儿子,实际上也是英雄之间的盟约破裂之后,因为受辱而杀死对方质子的行为。在那个时代,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连太阳神都承认行为的合理性,反对伊阿宋后续的报复。” “所以,这不是让我们必须谴责哪个文明,或者抬高另一个,而是陈述一个简单的道理:不同的标准,都是有适用范围区别的。别的文明的成功经验,在这个地方并不见得适用。就像美狄亚的举动,看起来与英雄们类似。但她一个女人,强行模仿男英雄,就不可避免地会导向种种诡怪又疯狂的悲剧性结果,给人们的道德和秩序带来巨大的冲击。” “看吧,问题的核心不是英雄行为本身,而是女人妄图让自己等同于男人。”弗拉霍斯最后论述道:“这才是为什么我不想让你佩剑,还提到这部戏剧的原因。其实和你说的那些大道理就没什么关系。” “那你确定,是和男人一样的问题,还是这个英雄标准本身有问题?”史惠贞不太理解,质疑道。 “这就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反正我提醒你一下,算是尽力了。”弗拉霍斯果断不和她纠缠了:“你硬要带,我也不管了,今后的后果,你自己承担就行。” “这件事就这样吧。”他趁势强行结束话题:“大家吃饭,吃饭吧!”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一章 洪武牌芒果汁 娘娘庙二楼,郭康的办公室里,狄奥多拉正在书写着什么,却见郭康拎着个篮子,走了进来。 他从里面拿出个黄橙橙的水果,放在盘子里。 “这是……芒果?”狄奥多拉问。 “是啊。”郭康说:“我让王师傅聘请了专家,专门挑选了这个时候成熟的品种,从克里特岛运过来的。” “真成功了啊。”狄奥多拉略有些意外。 “人家印度人,都育种好几百年了。当年唐玄奘去取经的时候,这种水果就很出名了。”郭康说:“而且,这种水果的品种很多,一年四季都有成熟的。我们需要做的,只是找一个合适的品种,在本地种植,所以当然快。” “来,尝尝吧。”他拿起小刀,切开皮,把果肉切成块,放在盘子里。 “你先吃吧。”狄奥多拉用笔指了指稿纸:“我把这点写完。” “我已经吃过比这更好的了。”郭康摇摇头,坐回她对面:“这都是给你的。” “做梦吃过都算吃过么?”狄奥多拉揶揄道。 郭康闻言,叹了口气,点点头,拿起叉子,取走了其中一块。 狄奥多拉笑了笑,也和他一样吃了起来。 “怎么样?”郭康看了看她,问。 “挺好吃的,比上次那些水果好。”狄奥多拉说。 “你喜欢就行。哎,不过这东西现在也不便宜。”郭康絮叨起来,弯下腰,在脚边的箱子里翻找起来:“我打算把这些产品,加工之后,转手买到欧洲去。” “我们就近用塞浦路斯的糖,和这种水果混合,制作蜜饯和甜饮料。我那个工坊,现在能吹制透明度很高的玻璃瓶了。把这些东西装好,处理之后,按我们现在的测试结果,可以保存很长时间。这肯定可以卖个好价钱的……” “伱啊,整天脑子里都是这些东西。”狄奥多拉摇摇头:“你就别装了,我还能不了解你?你就是抠门,不舍得吃。” “这不叫抠门,这叫节俭。”郭康纠正道:“想一想,如果我表现出喜欢吃什么,其他人会如何想?恐怕很快就会有人效仿吧。” “当年齐桓公喜欢穿紫色衣服,全国争相效仿,都推崇这种奢侈的服装。齐桓公十分忧虑,询问管仲,管仲建议他从自己开始做起。齐桓公于是不再穿紫色衣服,很快,宫中的大臣、侍从就不再效仿。没多久,全国的人都不再疯狂推崇这种东西了。” “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我们都是被全国上下关注的人。如果我们都带头崇尚享乐奢侈,怎么说服公民们为我们吃苦、战斗?” “这东西,现在我们自己能生产了,所以尝一尝没什么。但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表现出对这些昂贵商品的青睐。风气的败坏往往从上开始,这是罗马先人的教训。我们也不得不警惕啊。” “我给你的这些,你自己尝尝就行。还想要的话,我下回单独给你带,就不要在外面宣扬了。”他告诫道。 “我知道了。”狄奥多拉笑着说:“这话说一遍就行了,我还能听不懂么?你还天天挂嘴上了。” “我上次给你说,最好不要穿那么奢侈的衣服到处跑,你不是也没听。”桌子后,传来郭康不太满意的回答。 狄奥多拉一幅无所谓的样子,看起来没打算听他劝。郭康倒也没继续说什么,而是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木塞塞住的玻璃瓶。 “给。”他放在桌上,往狄奥多拉那边一推:“我这边就这一瓶了,本来还打算送礼的。也给你尝尝吧。” 看着他有些纠结的表情,狄奥多拉笑了笑:“本来打算给谁的?” “给那些意大利商人的。”郭康如实说:“他们的商业网最广,给他们看看,宣传效果应该更好。” “哦,是通过你刚认识的那个乔安娜吧。”狄奥多拉瞥了他一眼:“你之前刚见过她吧?” “对啊,上午碰到了。”郭康点点头,又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身上有股她经常洒的香水味。”狄奥多拉告诉他:“不过味道很淡,应该只是同行了一段时间吧。” “我们在军营,她非要参观下那些罗斯人。”郭康有些庆幸,当时正在想其他事情,没让乔安娜按他们那个奇怪礼节抱上来。 不过说着,突然感觉又有些不对。人的鼻子能有这么灵? 他犹豫了下,决定还是不直接问,有机会用其他方式试探下吧。 “这东西真能保存很长时间么?”另一边,狄奥多拉已经开始观察起她透明瓶子中的液体,好奇地问。 “现在能保存大半个月吧。”郭康回答道:“我们还在尝试,看能不能更久一些。” 他说着,拿出一个开瓶器。那个玻璃瓶上的橡木塞,是瓶里液体沸腾的时候,趁热直接塞上去的,所以被吸进去很长一截。然而还没递过去,就见狄奥多拉握住瓶塞,猛一用力,直接给拔了出来。 郭康撇了撇嘴,把开瓶器又丢回箱子。 狄奥多拉看了看旁边,发现没有杯子,也不讲究形象,直接对着瓶口喝了一口。随后,她抿了抿嘴,皱了皱眉头。 “这都没什么水果味了。”她评价道:“太甜了,已经跟糖水差不多了。” “里头就是糖水。没办法,不这样太容易腐败了。”郭康有些无奈,思考了下:“当饮料不行的话,当调料不知道行不行……” “原来是这样啊。”狄奥多拉听了他的话,反而摇头道:“那就暂时不用考虑口味问题,想办法把它的保存期限再延长些就行。” “我刚才刚吃了这水果,所以才会有这感觉吧。不过,把这糖水卖给没吃过它的人,肯定够了。” 郭康想了想,觉得确实也是这样。对西欧人来说,连糖水本身都是很受欢迎的东西了,所以这样应该确实也行。 “那还是继续研究吧。如果能和理想情况一样,保存很多年,说不定将来都能卖明朝去。” “待会儿明朝人来,你可以问问他们有兴趣么。”狄奥多拉笑道:“对了,你想好名字了么?” “名字?” “对啊,商品的名字。”狄奥多拉晃了晃玻璃瓶:“一个印象深刻的名字,对于销售会很有好处的。” “饮料能叫什么名字……”郭康拿起个芒果,看了看,随口说道:“叫洪武牌芒果汁?” “不行,这个名字给人的印象过于深刻了。”狄奥多拉差点喷出来。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二章 罗马武庙 对此,郭康当然只是偷偷开个玩笑。而且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这个时代明朝官方到底有没有公布朱元璋的标准画像,或者如果公布了,又是什么样子的。 朱文奎家院子里,有个小房子,专门用来祭祀祖宗。他路过的时候还看见过,不过里头只有朱元璋等人的牌位,没有画像,所以他也搞不清,这里头的礼仪制度是怎么安排的。 紫帐汗国这边,目前只有成吉思汗的画像,和部分罗马历代先汗们的石雕。 在海伦娜太后执政的时候,有人建议说,现在朝廷已经稳定,可以明确法统,向外公布,以此宣扬自己的合法性。 海伦娜太后的执政基础并不稳固,很需要这种仪式,来维持自己在汗廷的权威。这种举措,对于团结各地的罗马人,也是有好处的,于是就同意了这个建议。 官吏们于是着手编纂谱系,还四处搜集历代遗存下来的雕像、马赛克。但这个工作,却遇到了不少困难。比如最简单的问题:紫帐汗国的二王三恪到底是谁? 罗马的“王朝”和中原的“王朝”差距颇大,改朝换代的概念也不见得能对应上,没法确定前朝到底是个什么范围。而且很多时候,罗马皇帝就没有明确的“世系”,因为皇帝太多,关系太乱,根本理不清楚。再加上各种莫名其妙的叛乱、割据和内战,让法统变得一团乱麻。实在没办法,大家只能放弃了这个计划。 在法统传递上,也有多种声音。有人认为,王政时代算作一个朝代;之后的几百年,算作共和政治;奥古斯都之后,算作第二个朝代;君士坦丁之后,直到现在,再算作第三个朝代。这样,就正好设置“二王”,把罗马的历史贯穿起来,强调它的统一性和连续性,完成了“通三统”的工作。 但也有人认为,罗马的统治者是一种公职。无论国王、执政官、元首还是皇帝,都是一样的统治者,只要为罗马服务,就没有区别,无非是不同时期称号不一样而已。所以,自建城以来,罗马就是万世一系的单个政权。王朝分期只是史家为了方便做的分类,法统上则并不如此。 当然,其中一些人也有反对意见,认为这个世系应该从王政时代结束后开始。双方也为此发生了争论。 到最后,郭盖等人更倾向于不分朝代,于是参考学者们的建议,依照功绩和影响进行挑选,定下了太祖罗慕路斯、高祖奥古斯都、高宗图拉真、中宗奥勒良、世祖君士坦丁、世宗巴西尔二世、烈祖伯颜帖木儿七人。 至于谥号之类,他们以罗马没有这方面传统,庙号就够了为理由,没有继续去取。郭康估计,其实就是文化水平有限,实在想不起来了。 实际上,就算这七个庙号,争论都从没有停过。有些人认为选拔的人选不公平,有些人认为范围不应该这么大。后来随着紫帐王朝世系增加,还有人觉得应该增加人上去。不过和之前一样,谁也说服不了其他人,所以暂时还继续凑乎着用。 这七人得到了“配飨上帝”的待遇,也就是由大牧首主持封圣,在国家祭坛——娘娘庙里,和天父、天兄一同,正式接受祭祀,宣布他们拥有神性。其中尤以罗慕路斯地位最高,几乎和天兄等同。 当然,这也引起了正教教会内部的各种争论。不过也有很多人非常高兴,觉得这既符合教义,也合乎罗马传统,真的太正统了。由于大部分人都对此喜闻乐见,也就保留了下来。 而为了弥补共和国时代的空白,紫帐汗国又设立了武庙,挑选各个时代,战绩出色的将领,最后选出以凯撒为首的十人,也同样列入娘娘庙,设置专门的区域进行祭祀。 此外,当初他们还准备设置对应的文庙。但很多人认为,文庙本质上是祭祀孔子的地方,塞里斯的文统从周公、孔子以来,几经波折,但从未断绝,所以才有祭祀的价值。 然而,罗马这边,就没有一个持续的文统,连宗教和通用语言都换过。众人寻思很久,也不知道用谁好。最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这17人里,有些人有整个的雕像,有些人只剩下大头胸像了。还有些干脆只有马赛克画像,只能让画师根据这些模糊的图案自由发挥,进行补全。就这样,才凑齐了一整套。 至于其他的,就只有成吉思汗的画像了——当然,严格来说,可能也不是成吉思汗画像。 当年,按照成吉思汗本人的命令,是不准制作他的画像的。这个思路可能是从中亚那边,跟着天方教学来的,意在保持国家始祖的神圣性。 然而,等到忽必烈上台之后,不但直接制作了成吉思汗画像,还是参考他自己的样貌画出来的。可以说,现在所有的成吉思汗像,都违背了成吉思汗本人的命令,还是他孙子带头破坏的规矩。 紫帐汗国供奉这画像,认真分析起来,属于一种想表达尊敬,又不尊敬对方命令的,自相矛盾的行为…… 而且,忽必烈当时的理由,是成吉思汗说他长得像自己。但其他来源史料里,并没有可以验证的记录。 拖雷四子里,成吉思汗最青睐的更可能是旭烈兀。当初,忽必烈和旭烈兀第一次打猎,旭烈兀打到一头野山羊,忽必烈只打到一只兔子。按照传统习惯,小孩子第一次打猎,要把猎物的血抹在长辈的手指上表达敬意。忽必烈只是轻轻涂抹,旭烈兀却把成吉思汗的手指都掰疼了。 元朝史料据此认为旭烈兀无礼,但其他一些人却认为,记录表明,粗野的旭烈兀反而更受他喜欢。后来成吉思汗甚至吐槽忽必烈,说他长得像个汉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夸他和自己相似。 所以,这些“历史细节”,可能都属于不宜深究的那种,否则难免让大家尴尬。明朝那边,这种事儿估计也不会少的。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是发酵的我不收 郭康思考画像问题的时候,狄奥多拉又把瓶塞塞了回去。 “我拿回去做甜点试试。”她对郭康说:“这饮料,应该还有很多用法。” “行,随你用。”郭康说着,又摸出来几瓶:“这些是葡萄做的,味道也不错。当然,就没有刚才那瓶这么珍贵了。你可以拿去试用,就算失败了也不用心疼。” “葡萄加工起来更简单么?”狄奥多拉问。 “其实各种水果都差不多,不过我们这里不缺好葡萄,产业也成熟。”郭康说:“仓库里还有两箱子呢,当时本来准备送礼的,结果没送出去。你给吴翰说一声,让他带人直接搬去宫里就可以了。” “人家不要么?”狄奥多拉继续问。 “嗯,那几个天方教商人还觉得上当了。”郭康有些无奈:“他们尝了一瓶,发现味道不对,还以为我们拿没发酵好的葡萄汁哄他们。” “这东西,可不比葡萄酒的技术含量低啊。”狄奥多拉评论道。 “人各有好么,我也没办法。”郭康摇摇头:“商人们说了,‘不是发酵的我们不收’。” “可能在他们那边,这种不好卖吧。”他猜测道:“不同地方的市场行情,差别可真大啊……” “这个也是送人家剩下的么?”狄奥多拉却没跟他讨论商业问题,而是拿着芒果汁问道。 “是啊。”郭康点点头。 “伱都给了谁?”狄奥多拉不满地说。 “都发给教士和工匠们了。”郭康说:“这已经是第五批了。前两批完全失败,第三批我们推翻了之前整个流程,重新灌装,才成功。第四批就是这些葡萄汁,还有几罐苹果汁。到第五批,算是比较成熟了,我才舍得用芒果。” “这一批有个几十瓶吧。不过我自己就拿了这一个,其他的都发给他们留作纪念了。本来就是实验性质,没指望赚钱。” “他们都为了这件事做了很大贡献,我认为,让他们品尝自己的成果是理所应当的。对于我们来说,这也是激励公民劳动的必要方式。”他这次没有再让步,一脸坦然地说:“你要是嫌这是挑剩下的,可以不要。但在这件事上,我是不会让步的。” “哦,那就行。”狄奥多拉却完全不关心的样子:“我以为你给了小让娜之类的‘老朋友’呢。” 她特意强调了“老朋友”几个字,看着郭康说。 郭康原本以为这是个对贵贱的理解,和劳动成果分配的问题,谁知道她没去关心重要的社会问题,反而一门心思就是吃醋,让他颇有些无语。 “今天晚上的宴会,恐怕来不及了。”狄奥多拉说:“过几天,我再拿来招待客人,顺便帮你宣传。” “又是什么宴会啊?”郭康问。 “那些法国人。”狄奥多拉说:“对付他们,其实很简单。你拿出来的东西越奢华稀奇,他们越觉得你厉害。我准备把这种饮料、糕点都作为宣传点,再把爪哇商人那儿订的中原式样衣服取来。有这些,够惊住他们很久了。” “你还真从孙十万那儿买衣服了啊。”郭康还是心疼钱:“说实话,我觉得这就是对牛弹琴。那些人就只能听得懂刀剑,你给他们展示自己有钱,他们只会想着再来次1204的。” “这二者都是不可或缺的。既然你和脱欢他们都在研究刀剑,我就研究下如何更有效的使用金钱吧。”狄奥多拉依然无所谓:“对了,你说的胜过刀剑的武器,现在研究的怎么样了?” 郭康拿出两把手枪,放在桌上:“现在又多了两种。” “左边这把是用了金属发条,右边这把是用了弩炮一样的扭簧。这二者都能通过燧石点燃火药。”他介绍说:“现在一共有四种路线了,我也不知道哪个更好。” “那就都做一些。”狄奥多拉说着,解开外袍,郭康才发现她腰部那里插着两把手枪。只是正好被外面复杂的蕾丝装饰,遮住了起伏,让他刚才也没能看出来。 “你上次给的。”狄奥多拉介绍道:“火绳手枪太难藏了,我不是很喜欢。这个雷击枪倒是很好用,所以我一直带着。不过你能调一下后面的击锤么?它触发太慢,按动扳机之后要缓一下才能击发。” “呃……”郭康给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武器的缺点是过于灵敏了,所以我才故意这么设计的。扳机太灵巧的话,就容易误触走火了。” “好吧,那这次的这两个,可能才是最适合的。我回去也试试吧。”狄奥多拉说着,伸手抓过两把手枪,居然直接插在了她的大裙子里,不见了。郭康傻眼地看了一会儿,也没看懂是怎么藏的。 “你可真是……”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算了,还有最后一件礼物,你看看吧。”他摇着头,又低身打开另一个箱子。 “你到底做了多少新奇东西。” 狄奥多拉还没感慨完,就见郭康又拿出来一个结构复杂的东西——它由一大堆条状材料和不少绳带组成,纵使狄奥多拉见多识广,一时也没能看懂这到底是什么。 “这回就真的是只给你一个人特意制作的了。”郭康得意洋洋的解释道:“我把它叫做,复合材料重力分散装置!” “这是什么东西……”狄奥多拉还是没看明白。 “我给你演示下你就明白了。”郭康说着,又搬出来一个女性石膏胸像的半成品。它已经雕刻出了人形的基本轮廓,但五官和衣服还没来得及制作。 “我们拿这个做演示吧。”他说着,麻利地把这套装置,固定在胸像上,一边扣住绳带,一边介绍起来。 “这些有弹性的材料是鲸须。它们有定型的作用,而且韧性很好,可以作为骨架,给胸部提供支撑。”郭康指了指胸像,比划了下:“然后,下方这里,会把一部分重量,通过这些支架转移到腰部。” “而上方。”他指了指固定在肩部和背部的束带:“这里我用了斜拉的方式,从上方也拉住。” “你看,这样的话,整个胸部的重力,就得以分解开了。这不就轻松多了么?” 狄奥多拉也愣了下,随后一下涨红了脸:“你……你怎么还设计这种东西的!” “你害羞什么啊,咱们都什么关系了。”郭康本来一心都是受力分析,被她这么一说,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上次……不还是你在我屋里那回,说自己肩膀酸,我才想起来的么。”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四章 把胸托卖给李安宁 虽然郭康说了自己的理由,但狄奥多拉却并不怎么满意,依然继续追问:“只是提了一句,你就想起来这么多?是不是有其他人,一直在催着你去做?” “这还要人催?”郭康不高兴了:“你是怀疑我的技术能力么?” “这不就是个桥么,有什么难的。”他戳了戳鲸须支架:“下面这部分支撑结构就是桥墩和桥面,上面这些绳带就是承重的斜索。这个思路不难理解吧?” “伱不是有个赞助人么。”狄奥多拉意有所指地说:“我还以为是那位又赞助了什么呢。” “这东西又不需要赞助。”郭康不以为然:“我看到有人用鲸油当灯,就想起来这种材料了。” “之前,似乎也有用鲸须做衣服骨架的,不过那东西设计上有很大问题,远不如我这个结构。”设计的问题上,他也不在乎谦虚与否,直接说道:“所以你就不要管这么多了。我这个工具,既不需要经费,也不用考虑竞争对手,就是随手制作的而已,根本没那么复杂。” 对这个方案,他还是很有信心的。虽然自己也只是知道这么个概念——当年谁能想起来研究这个。但俗话说的好,没吃过大耳朵羊肉,还能没见苏丹吃过么。 因此,他才很有信心,认为完全可以用这个时代的材料,给出功能相同,甚至性能更强大的的设计,满足狄奥多拉超出一般人的特别需求。 “而且,你想想,这东西我还能给谁设计?”郭康一摊手:“总不能找我姐吧,嫌打的架太少么……” “你天天怀疑乔安娜,但我昨天才和她认真谈了谈,之前也就是点头之交。小让娜倒是混得熟,但她这个年龄,哪里用得上这玩意儿。” “我认识的也就这几个,其他朋友都是男的了。”他耸耸肩,不过片刻后又想起来个人: “哦,不对,确实还有一个——不过你真的认为,我是想把这东西卖给李安宁么?”他敲了敲胸像,露出质疑的表情。 “我可不是什么王牌推销商,也没打算进行这种挑战。”郭康连连摇头:“这不等于要把梳子卖给上次那个谁……那个……希腊老秃子么?” 这下,狄奥多拉也没法反驳了,只能一脸尴尬地说:“好吧,那你把它给我吧。我拿回去改一改,应该可以做一件内衣。” “不行,不能随便改。”郭康连忙制止她:“这些横梁、支架和绳带的位置,都是我计算过的。要是你随便改动,整个效果都会受影响的。” “可这东西……怎么穿啊?”狄奥多拉明显不太甘心。 “你穿一件贴身内衣,然后把这个固定好——就和在武装衣上挂甲片一样,把这几个位点固定。”郭康指了指模型:“我用沙袋做过实验,完全没有问题。” “它像个脚手架一样。”狄奥多拉指出:“把它穿身上,身前会直接鼓起来吧?能不能把下面这些都取消?” “根据实验,如果只用上面的悬索,对肩部和后背上半部分的压力依然太大。所以,最好在下方也做支撑,把一部分重量转移到腰部。”郭康不假思索地说:“而且我设计的时候,也考虑了这些因素。这些支架不会超出腰部范围的。” “可这样怎么穿衣服?这样腹部这里会像个桶,直上直下了。”狄奥多拉比划道:“衣服应该在这里收束,才能显得好看。” “正统的古代服饰,就是一块布直上直下的吧。我们取消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归简朴的传统设计不就行了。”郭康不以为然:“你看,这样既省钱,又正统,还健康。不好么?我们可以趁机在这个领域,也发起复古运动。” “怎么能这样呢?”狄奥多拉不满地说:“你……” 她想了想,突然想到,郭康可能真的不在乎一个款式的简单直袍子穿一年,而且脱欢这帮人估计都会起哄着支持他。最后只能换了个说法,说:“我跟你们不一样。女人对服饰有自己的要求。” “女人为什么不行。人家李安宁也是女的啊。”但郭康也很快找到例子反驳:“明明穿什么都直上直下的,也没见她说什么啊?” 狄奥多拉险些没绷住,嘴角抽搐了下,决定还是不和他纠缠了。 “你试试能不能改变下支架的角度吧。”她建议道:“如果能控制下角度,形成一个靠近身体的弧形,应该也可以用。” “这样的话效率就低了。而且会导致受力在腹部,并不舒服。所以只能做更复杂的结构,才能让腰部提供支撑。”郭康指出了技术上的问题。 “适当放弃些舒适性也可以……”狄奥多拉只好安慰他。 “好吧,好吧,我考虑下。”郭康只好勉强答应。 “另外,上面这里,绳索实在太多了。”狄奥多拉趁热打铁,建议道:“能不能取消一些?然后把这个像肩甲一样东西去掉?” “那两组绳子,是用来提供拉力的。绳子减少了,受力就会不够均匀。肩甲是用来分散压力的。如果只是几根绳子,会勒得很难受,但用一整块形状合适的硬皮革,代替肩膀直接受力,就能舒服很多了。”郭康解释道。 “我都说了,不要怀疑我的认真程度。”他摆摆手,说:“你能考虑到的问题,我早都考虑了。修道院里那么多东西,从工具到枪炮,都是我在设计、监造。我还能没你专业么?” “但这最后不还是我来穿么。”狄奥多拉说。 “我知道,所以我特意估算了重量,然后直接上了两倍的冗余。”郭康得意地说:“你以为这种问题我会考虑不到?为了尽快设计出来,我是在肩膀上挂着沙袋,亲自测试和感受受力分布影响的。不要质疑我的专业性好不好。” 狄奥多拉实在没想到他还能这么拼,一时都无话可说了。但仔细一想,现在这个年头,乐意为她考虑这么多、甚至亲身去做“行为艺术”的男人,恐怕也就只有郭康了。这样想来,又有些感动。 而郭康似乎也受到了她的启发。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他自言自语起来:“确实可以拆掉一些部分,做成受力更小但比较通用的。回头还是再做一个简化的,找乔安娜,让她去推销吧。” “对了,甚至可以做一个带空心笼子的,卖给李安宁,专门填充衣物,构造你说的那种弧度。”他一拍大腿:“确实,只要水平够高,没有推销不出去的东西啊!”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五章 无敌铁锅 对于郭康的执念,狄奥多拉都有些无奈。 “哎,你怎么天天就想着卖这些东西啊。”她叹了口气。 “我们都要和明朝谈生意了,你还不明白么?”郭康也摇摇头:“现在的情况是,我们需要进口铁锅,进口丝绸,将来估计还要进口棉布。还有糖、瓷器,等等等等……” “总而言之,不管吃、穿、用,我们都需要进口大量的东方物资。所有大宗商品,全都是我们有求于明朝,而不是他们需要我们。” “这种贸易如果能展开,初期会让我们日子很舒服,但时间长了肯定要出问题。我们出口的物资远远比不上进口,这个差额,就得拿金银、珍稀产品之类的高价值物资填补。今后贸易额涨起来,把‘阿勒曼尼银’填进去都不够。再大的储蓄,也挡不住坐吃山空的。” “那也不能指望这些东西啊。”狄奥多拉指了指模型:“靠这个才能挽回多少逆差?” “我真的想不出能有什么大宗商品可以对等的。”郭康一摊手。 “还能什么都不行?”狄奥多拉有些意外。 “什么都不行。”郭康笃定地说:“只要跟农业沾点边的,都没什么希望。” 按上个世界的经验,别说这些正经商品,就是不正经的,最后都没用。 当年,英国人就是实在找不到正常的扭转逆差方法。哪怕清朝的关税远比他自己低,哪怕他有工业和殖民地的成本优势,都竞争不过人家。在常规手段全都没用的情况下,最后开始孤注一掷,大力发展烟土贸易。 不过历史上,第一次战争之后,烟土贸易实际上只能算部分开放。英国人当时也没认真,觉得这样就够了。但十多年后,他们发现,此时的贸易逆差依然没有逆转,只能继续推动。 最终,在19世纪60年代末,双方第二次战争结束后,烟土贸易的规模进一步扩大,清朝的禁烟努力才算完全失败。到1876年,清政府彻底放弃,宣布烟土合法化,英国的努力终于完全成功。 但问题是,清朝弃疗之后,本土也出现了烟土产业。土烟在这十几年间缓慢发展,完全合法化之后则快速扩大,导致洋烟遇到了激烈对抗。仅仅五年后,1881年,英国领事汇报说,波斯烟土已经无利可图,印度烟土也从很多省份被逐出。这样下去,很快又没法赚钱了。 果然,1882年,清朝出口烟土已经超过入口,正式成为出口国。而他出口的主要对象,正是英国自己。 英国当然不能接受这种情况,在1885年又迫使清朝为洋烟设立厘金上限,降低销售成本。但即使有众多优势,洋烟依然竞争不过土烟。到1891年,洋烟进口量下降了15%左右,市值下降了35%到40%,开始全线溃败。 而清朝烟土已经秉持自由贸易原则,远渡重洋,畅销英国本土。伦敦、利物浦都成了清朝向英国倾销烟土的中心,还出现了一批清朝式样的烟馆,教授各种新玩法,对英国进行文化输出。 到1906年,清朝出口土烟的数量已经达到进口洋烟的11倍。在双方的努力下,大英帝国子民们终于过上了量大管饱的幸福生活。 烟土泛滥导致了社会秩序的崩坏,甚至对英国这种统治模式,都造成了负面影响,终于让英国政府无法接受。英国只能转变态度,开始大力提倡禁烟,并且要求清政府也推行禁烟措施。清朝此时已经基本失去了控制能力,但依然狮子大开口,索取好处。 最后,1907年,英国被迫与清朝签署了丧权辱国的《中英禁烟条约》。条约规定,逐年禁止印度烟土输入清朝,同时提高洋烟进口关税。清朝还把手伸进英国势力范围,规定租界区也要禁烟,并且允许清朝官员派驻印度,在加尔各答港,监督拍卖和打包业务。 好几十年的战争取得的成果,坚持没多久就被抛弃了。不仅让之前的努力变得可笑,也让英国提倡的“自由”“道义”成了笑话,简直是对着维多利亚女王连续扇脸。当然,因为形势所迫,扇了也就扇了,当时大家显然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因此,结论也非常简单:在农业产品方面,不要试图在任何产品上和塞里斯硬抗。这家伙是个体量可怖的巨人,哪怕他躺下来自杀,都能砸死一片。 清末那个态势都不行,更别说之前的时代了。对于这一点,郭康是深信不疑的。 狄奥多拉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接受了他的观点。 “那你的意思,我们只能通过这些……不怎么主流的商品,赚回一点是一点了?”她考虑问题倒是反应很快:“伱天天研究蒸汽天兄什么的,也是这个思路么?” “只是个努力方向吧,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郭康想了想,说:“如果我们真的有希望整合全部地中海世界,那倒是有点抗衡的希望了。这些技术,就是给这个目标争取时间的。” “这么悲观么……”狄奥多拉有些意外地嘀咕道。 郭康摊摊手,一时不知道怎么给她说。 这些其实都是他那个世界,“后世”欧洲人的血泪教训。因为几乎所有大宗产品,都会面临同样的问题。 比如铁锅,这东西从唐宋时远洋贸易出现,一直到他生活的年代,大部分时间都是主流出口产品——甚至在工业时代都是。中间可能就停了一百年左右,然后塞里斯人又开始全世界卖铁制品了。这玩意儿简直就是个无敌的商品,在这种方面跟人家竞争,纯属没事找事。 纵观历史,可能这才是常态,而“塞里斯不能在大宗商品上全方位占优势”才是个意外情况。等意外的时间段过去,世界就又会恢复到“历史常态”中了…… “你想想,连元末的战乱,都没能完全打断东方商品的出口。现在,为了争夺海洋,以战养战,元明双方更是和疯了一样到处跑。”他摇着头,说起眼前的例子:“就算我们不管,他们也会找上门来,甚至找上我们的敌人,让情况更糟糕。所以我才会觉得,这是一件非做不可,但做了之后一样会很难受的事情啊。”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六章 跟这些蛮子在一起,怎么能建设好地中海世界! “这也不是没办法。”狄奥多拉对此并不太忧虑:“我们想办法掌握住埃及,就基本没问题了。一时竞争不过对方也没关系,可以把成本转嫁给蛮族,在中间取利就可以了。” “这样也不行。”郭康摇摇头:“你估计对于海上贸易的量没有概念吧?” “怎么没有概念了,我经常处理这方面的文件啊。”狄奥多拉疑惑道:“你说的未免太夸张了。难道整个欧洲的财富,都不够维持贸易的?” “整个欧洲我估计够呛,加上文兰还差不多吧。”郭康直言道。 “那边有多少金银?”狄奥多拉已经惊讶得不太相信了,不知道是不相信这个贸易规模,还是不相信文兰比这里还富裕。 “总量多少我不知道,不过开采之后可以获取的金银,大概是欧洲总额的好几倍吧。”郭康说。 “圣母啊……”狄奥多拉瞪大眼睛:“这事还有谁知道。” 郭康指了指两人,又指了指天上:“天父知,圣母知,你知,我知。” “我都没敢给脱欢说,怕他吹牛的时候管不住嘴。” 狄奥多拉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他俩互相知根知底,倒是不担心对方在不合适的场合说出去。 “那东方贸易需要多少资金支持?加上文兰的金银才够么?”她没有纠结,继续问道。 “在明朝不乐意贸易、主要靠走私的情况下,大概需要文兰金银的一半吧。”郭康想了想,说。 “那,那岂不是……”狄奥多拉已经有些愣神了。 郭康只是耸耸肩,毕竟他都是按保守数据说的。 之前他还没给狄奥多拉细讲美洲到亚洲的航路,所以她可能还没概念。但在他之前了解的历史上,西班牙在美洲获得金银的三分之一,从来没有到过西班牙——它们直接通过“马尼拉大帆船”,运到澳门,换取中国商品。这些“西班牙财富”就从来没到过西班牙。 这些金银购买来的商品,大部分也并不是流入西班牙,而是直接进入美洲殖民地。结果,由于西班牙人不擅长经营,让本来就脆弱的当地市场遭到大量廉价明朝商品的剧烈冲击。 最后的结果,是整条航路上的产业都被摧毁了。 在菲律宾,总督向国王报告,说当地人已经不再纺织棉花。因为把棉花卖给明朝商人,再采购他们运来的棉布,才是最省钱的方式; 在墨西哥,总督惊讶地发现,当地人穿丝绸的比穿棉布的还多:因为哪怕远渡太平洋,明朝丝绸都比西班牙棉布便宜; 在秘鲁,明朝的丝绸价格只有西班牙产品的三分之一,不但让当地蚕丝产业破产,还继续向外溢出。因为哪怕把这些明朝丝绸再运回西班牙,这些绕了大半个地球的纺织品,在面对竞争力贫弱的西班牙本土产品时,都依然是有利可图的。 西班牙人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上百年间,他们顶着极高的死亡率,开辟新大陆,发掘矿藏,结果啥也没留下,连银子都大半跑明朝去了,堪称大航海时代最大冤种…… 而美洲在此后,也一直大量进口东方棉布和丝绸。一直到19世纪中后期,美国才通过极低的棉花成本,把这一趋势扭转过来。 而且,还有值得注意的一点:这些结果,是明朝官方对远洋贸易并不特别积极,没有以国家力量对贸易进行组织的情况下发生的。如果那边认真起来,会是什么样子,连郭康自己都想不出来。 “伱大概估计下,就知道了。整个欧洲的金银加起来,都不够填这个坑。”他摇摇头,告诉狄奥多拉:“所以我才说,我们当中间商也没用——你把下游的蛮子全给卖了,都抵不起这个差额的。” “那,我们怎么办啊?”狄奥多拉这下也想不出办法了:“要不提前布局,想办法尽快开拓文兰?” “这样代价太高。”郭康告诉她:“早期的开拓非常困难,经常路上就要死一半人。也就活不下去的蛮族能承受这种损失,换做其他地方人,更可能选择直接造反。” “所以,最好的方法,反而应该是脱欢那个思路——等蛮族慢慢向西开拓,然后我们再下场,收割他们的开拓成果。这样,代价可能还会小不少。” “但就算这样,也不知道够不够。明朝就是这个世界的‘银泵’,几乎是个无底洞。他们要是和爪哇元打海战打开窍了,学会了主动贸易来补充水师经费,可能缺口还得更大。” “难道欧罗巴和文兰加起来都不行么……”狄奥多拉趴在桌子上,有些无力地说:“这到底真的假的,怎么会这么夸张。” “这都是正常现象。”郭康倒是不怎么奇怪。 “中原人喜欢自称‘诸夏’,于此对应的就是‘蛮夷’。诸夏居住的地方叫中国,对应的就是‘外国’。”郭康告诉她:“在古人的世界观里,大体上就只有这两个部分。” “他们经常懒得区分,喜欢把‘蛮夷’,或者委婉点说,‘外国人’,全都当做一体。但比较尴尬的是,历史上大多数时候,‘中国’确实和其他所有‘外国’加起来差不多。” “这可真傲慢啊……”狄奥多拉感慨道。 “没办法。时间长了,大家早都养成习惯了。”郭康耸耸肩。 在他之前生活的世界,哪怕鄙夷塞里斯的人,都喜欢用“中国”、“外国”进行二元对比,证明中原文明落后。 这就导致了一个很怪的现象:哪怕一个塞里斯人在鄙夷中原文明的时候,他的潜意识里,也依然采用着一种十分古老、十分傲慢的标准,把“外国”当做古时候那些不屑于区分的“蛮夷”——即使他们自己的主观意图完全相反,在表现上也依然如此。 所以,一个文明的内核是极难改变的——或许就不可能改变。这种天天拿自己比全世界的自负心态,可能就是长久以来积累起来的习惯,哪怕动乱和衰落,都不能消磨。 “要和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在经济上有来有回,就需要一个至少规模差不多的群体。否则,明朝可能都不把我们当回事。”他解释起自己的观点:“所以我才认为,我们至少要努力整合地中海世界,才能达到这个门槛。” “只当个中间商,显然不能满足要求。因为蛮族的管理过于落后,效率太低了。只有我们亲自去管理,才能发挥出这片土地的潜力啊。” “跟这些家伙一起,怎么能建设好罗马故地呢?”他反问道。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七章 北进南补之策 “原来你想要做的是这个。”狄奥多拉对此倒是不反对:“这本来就是我们的需要。如果不能恢复罗马故地,那我们这个旗号岂不是愧对祖先。” “光是恢复还不行。我们得踏踏实实,把国家整合好。”郭康补充道:“古罗马那种状态肯定是不行的,现在的欧洲国家同样不合格。表面统一,实际一盘散沙,也是发挥不出来潜力的。” “这比形式上的统一可难多了,我自己也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到底可不可行。但我们肯定是要去做的。” “我明白了。”狄奥多拉点点头:“这个倒是不矛盾,我们今后也要考虑进去。” “我现在支持他们推动罗斯人参军军团,也有这个考虑。”郭康告诉她:“以我们现在这点体量,还是太小了。而四面八方,虽然都有空间,但最方便发展的地方,还是在罗斯地区。” “这倒是好理解。毕竟罗斯人比较……质朴,好改造。”狄奥多拉赞同道:“而且再怎么说,他们和我们在宗教上还是相对接近的,也方便进行控制。” “这种边缘地区其实很重要。”郭康提醒道:“秦国称霸的家底,是吞并了西戎;晋国称霸的家底,是吞并了赤狄、白狄和边境诸侯;齐国称霸,也是靠蚕食东夷的矿产和土地。罗斯地区土地肥沃,矿产丰富,土人却十分落后,导致这些资源一直没能开发。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霸业基石,不能不重视。” “而且,还有个问题,就是我们依然很缺人。在今后,随着技术发展,肯定会缺口更大的。” “能有多大?”狄奥多拉问。 “人口不上亿,就别想维持优势了。”郭康简洁地说。 “啊……”狄奥多拉又开始发起愁来。 “不过这个不用太担心。罗斯地区现在就是个大荒野——当然,说的好听点,就是开发潜力巨大。只要一步步来,是不愁土地和人口的。”郭康说:“我们开拓个二三百年,估计都没问题。再往后……那估计就是下一个政权的事情了,咱们也不用管这么远了。” “这话你可真敢说啊。”狄奥多拉笑道。 “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有什么不敢说的。”郭康倒是不以为然:“说不说,大家心里也都清楚的很。我们自己人,又不需要讲究面子,不如实话实说。” 狄奥多拉点了点头。 郭康这个数字,说的同样已经保守了。别说到18世纪了,他之前那个历史上,南俄地区,21世纪可能都算不上开发完全……哪怕紫帐汗国有更好的技术,可以让这个进程更快,保个几百年也是不成问题的。 “你觉得这个战略,成本和可行性如何?”狄奥多拉继续问:“伱也知道,我们有很多战略方向,而且现在南下的策略就是你自己提出来的。这个计划和北上方向能兼容么?” “两边的主要手段不一样,甚至可以是互补的。”郭康说:“其实只要认识到我们国家的本质,就好理解了。” “我们这个国家,和欧洲、亚洲很多国家都不一样。之前我爹找了个希腊人给军官们补课,那人就有个观点,说我们其实不是元老院拥有人民和军团,而是军团拥有元老院和人民。这个国家的本体,就是军队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经常和各地贵族关系不好。因为我们扩张的方式,不是和欧洲人那样,打服一个敌人,就把他们收编进来作为封臣。我们的扩张,是军团文化的扩张。” “当我们征服一个地方的时候,不是接受当地秩序,而是另起炉灶,建立一个新秩序。军团农庄在当地,是一个单独的‘小世界’。里面的文化、组织方式,都和农庄外是两个体系。” “这个方法其实相当古老,在西周的时候就已经很成熟了。农庄里就是国人,农庄外就是野人。相比农庄外的邻居,农庄里的公民,和外地的其他农庄,反而更为相近。” “而且,在稳定下来之后,农庄会因为更高的效率和更好的待遇,不断吸引‘野人’加入。这些人会融入农庄中的罗马文化,参加军队,接受汉字为基础的军令教育。其中的佼佼者,还能返回地方,凭借自己在军队里训练出的文化素质和管理能力,成为新的管理者,进一步拓展农庄的范围,加强它的管理能力。”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跨越地域的巨大共同体。而它对于原本的地方秩序,是取代性的。当地贵族就算还在,他的领民也会渐渐农庄吸收,导致贵族领地被掏空。所以早些年,贵族叛乱持续不断,也有这个原因。” “所以,他那个话,其实也没有太大问题。我们罗马的根基,就是军队组织。他们不但是军事力量,也是文化上的根基,甚至是培养官吏、训练普通公民的学校。” “所以我们在考虑问题的时候,可以先看看是否适合这个模式。”他比较起来:“比如,我们之前在罗马尼亚地区推广这套措施,就很顺利,因为当地战乱不断,人们很乐意投入新秩序中。” “哪怕希腊地区,当时也能推动。因为那会儿希腊地界都快给各路人马打烂了。只要我们比雅典那边,那几个拉丁帝国的残党统治水平高,他们自然就会接受我们。” “罗斯地区也肯定是适合的——或者说那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秩序,所以推行起来难度也不大。” “但在埃及和叙利亚这种地方,想大面积推动就很难。我们可以在运河区或者港口区,占领一些土地进行试点,但这些地方,哪怕之前遭了灾,人口也是很密集的。最关键的是,虽然上层的马穆鲁克一直在走马灯似的换,但他们的基层组织一直都在,没有遭遇严重打击。” “在这种地方,不是不能推行,但速度肯定会很慢。如果操之过急,会引起当地人反抗;但如果太缓,又影响我们的发展。所以,不如两边用两种政策。” “我们在北线以扩张领土和收编当地人为主,把新授田也放在这里。在南线以抢占要点,扩大贸易为主,不求快速控制土地。这二者互相配合,一方作为另一方的补充,才是最好的选择。”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八章 先进的奴隶制资本主义经济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哪怕有了那些机器,我们依然会需要众多人口和庞大的领土作为支撑,所以不仅要控制贸易节点赚钱,还要尽量增加公民和土地。”狄奥多拉点了点头。 “不过,哪怕在北方,这个过程估计也不会太快。”她还是提醒道:“你提出的那些暂时应付的方案,能支撑过这段时间么?” “应该可以。”郭康点点头:“蒸汽能给我们提供很大的帮助,而黑海北部就有很好的煤矿、铁矿。我们的开拓和工业发展,是可以同步进行的。” “那就好。”狄奥多拉点了点头:“我们在开拓过程中,肯定也能获得很多奴隶。这样一来,应该也能缓解你说的人手不足的问题。” “不过这么一说,这好像也是件额外的好事。”她意识到了什么:“之前我们一直愁,觉得斯拉夫奴隶经常卖不出去。如果能够自己消化掉,也是件好事。” “不过,如果我们向罗斯地区扩展,就得注意一点了。”郭康提醒道:“总不能一边让人家当兵,一边把他们的乡亲抓去当奴隶。今后必须严格约束,控制范围才行。” “不要紧,我们已经有一代人的时间,没和罗斯列国发生战争了。”狄奥多拉倒是不怎么在意:“现在大批量的斯拉夫奴隶,已经基本都是波兰、立陶宛那边抓来的了。” “之前,曹老夫人还组织了一个协会,专门和私下捕捉贩卖她乡亲的商人作对。这么多年下来,她们那边的奴隶贸易已经几乎消失了。诺夫哥罗德和莫斯科也有专门的基金,争相赎回自己国家的奴隶,宣传自己的慷慨仁慈,以求提高声望。” “哎?我听说还有不少是罗斯地区来的啊?”郭康好奇道。 “那些人,严格来说不属于任何国家。”狄奥多拉告诉他:“罗斯地区和我们这儿不一样,那边过于地广人稀,在各公国之外,有广袤的无主之地。不少亦民亦匪的人生活在其间,大公们也管不住他们。” “这些人时不时就会到处劫掠,和我们的驻军发生冲突。作为回应,各个边境军区也经常主动出击,抓捕他们。这种人,各公国都是不认的,所以我们也不用考虑他们的感受。” “好的。”郭康点点头,又思考起来。 “还有什么要考虑的么?”狄奥多拉好奇地问。 “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我自己有点想不清楚理论上的问题了。”郭康犹豫了下,说道:“伱看,我做的那些蒸汽天兄之类的机器,是用在人少的地方好,还是人多的地方好?” 狄奥多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哪儿需要放在哪儿了,跟人口有什么关系?而且你不是自己说,需要更多人口才行么?” “那个是说工业成熟之后的阶段,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早期发展的问题。”郭康告诉她。 “我听说过两个有些矛盾的理论。一方认为,人多的地方,能养活更多闲余的人手,来操作机器,让机器工业得以发展。但也有另一方认为,人少的地方,雇佣普通劳动力的报酬很高,所以更有助于推广机器动力,取代价格高昂的人力。” “两边说的好像都有道理,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对的。”他说着,又补充道:“哦,对了这两个意见的背景,是西欧那边的环境。” “你从哪知道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理论。还要求是西欧……”狄奥多拉嘀咕了一句。 不过,她倒是没有抵触,看起来早就习惯郭康这样的表现了。 “我想想吧。”狄奥多拉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问题。她思考了下,又问道:“操作机器的人,需要多高的技术水平?是需要经验丰富的工匠,还是刚培训过的学徒就行?” “可能连学徒都不需要。”郭康回想历史,答道:“临时招来的流浪汉,乃至几岁大的儿童,简单训练两天都可以。” “这门槛也太低了……”狄奥多拉皱了皱眉头。 郭康则老老实实地等待她的意见:狄奥多拉对于很多社会状况,比他更敏感,所以,她的意见是有很大价值的。 尤其是现在,面对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是真的不知道答案。 他确实了解这段历史,而且在他上一世,这段历史还是教育的重点,和人们热衷讨论的对象。但有些结论,实际上是自相矛盾的。 比如第一条,就是圈地运动的合理性论据,认为这个从15世纪开始的热潮,为城市提供了大量廉价劳动力。而第二条,同样是当时英国相比更发达地区的特色,高昂的人工费用,也是很多人认为的工业兴起的原因。 但问题是,这两条是相互矛盾的。也不知道到底哪个对。 当然,其他的论证也一直不少,比如有人认为,根本原因是对君主权力的限制。这就可以直接排除,因为按这个论述,欧洲最发达的工业大国肯定是波兰,英国人上哪跟人家比……这种过于反常识的理论,只能证明提出者连欧洲都不了解——理论和现实不一样,总不能说是世界错了吧。 只有那些影响很大,而且确实让人纠结的问题,才值得讨论和思考。这些离谱理论也可以直接丢掉,不需要再浪费精力了。 不过他没想多久,狄奥多拉就给出了她的观点。 “如果其他条件都差不多,那就应该放人多的地方。”她说。 “为什么?”郭康好奇地问。 “因为人少和劳动力报酬高没有关系。”狄奥多拉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们控制的领土中,人烟最稀少的地方就是罗斯地区。但那里的劳动力报酬显然并不高。波雅尔们甚至经常强迫领民劳动,根本不会给钱。” “无论在人多还是人少的地区,领主都可以轻易得到一批廉价甚至不要钱的劳动力。所以,这条理论在实际中就没有多大意义。” “那如果不是领主,是靠自由雇佣的方式,招聘劳工的商人呢?”郭康问。 “你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自己不知道他多贵么?”狄奥多拉怀疑道:“能经营这种工坊的商人,肯定是有钱有势力的。他们有的是办法获得不要钱的劳动力。所以这个想法也没什么意义。”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九章 发展以军事奴工工厂为支柱的工业化 “那应该是我想多了……”郭康挠挠头。 “我觉得是你接触的人太少了。”狄奥多拉直言:“你最近就和那一个商人打交道,而且还是个居心不正的,当然看不出来他们的惯用套路。” “这些人的心思,不会比蛮族贵族好多少。”她摇着头说:“有时候,贵族还需要在乎一下名声,展示自己的慷慨、宽厚,以获取其他人的支持。而大商人经常连这些都没有。” “我觉得是商人地位不高,所以必须做出更多妥协,遵守现有规则……”郭康解释道。 “你得看是什么商人啊。”狄奥多拉摇头说:“街头摆摊的小商贩,和普通市民没有多大差别。至于那些跨国经营的大商人,普通地方贵族有时候都得看他们的脸色。” “大商人的地位不高,那是相对于国王和大领主。有这种资金的人,要么已经掌握了权力,要么受到掌权者的支持。人家欺负普通人,不是很简单?” “就拿伱那个新朋友的佛罗伦萨当例子吧,那地方现在没有国王了,不过你知道他们是怎么管理的么?” “你怎么就盯着这个不放了……”郭康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过于敌视某位商人,导致连带着敌视她的所有同行了。 “谁让她是个送上眼前的例子。”狄奥多拉直起身,告诉他:“佛罗伦萨是个大商人执政的城市,当地‘贵族’和‘商人’已经相互结合了。这种情况下,商人和贵族没有什么区别。贵族会做的事情,这些掌权的大商人一样会做。” “名义上,那里是城邦民主政治,但实际上只有一些行会具有发言权,普通人的意见并没有价值。哪怕是小行会,都会被大行会打压,只能作为附庸存在。” “为了维护大行会的利益,城邦制定了很多规定,比如限制学徒和普通工匠的待遇,以此来维护高价纺织品的利润。还主动压制廉价纺织品的发展,防止技术进步和产量提升让奢侈纺织品的价格降低。” “那些商业城邦的结构,和我们这边是不同的。人口最多的并不是有地农夫和拥有工坊的手工业者——这些人在他们那里,数量很有限。那种城市里的主流,是巨富商人和近乎身无一物的贫穷工匠。” “这明显就是故意为之。”她解释道:“普通工匠足够贫穷的情况下,就没有了议价的底气,只能依附于大商人。所以,你说的那种报酬理论,也就只存在于想象中。想想也知道,实际上会是什么情况。” “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郭康想了想:“还是你了解的多。” “我必须时刻关注蛮族的状态,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狄奥多拉不以为然:“现在的战争,已经不是刚建国时,几个世侯带头冲锋就能打跑那些土贵族的时候了。我们需要考虑很多事情,尤其需要了解敌人,才能发现他们的弱点和彼此的矛盾,让自己有更大的胜算。” “我既然不能上战场,当然就要多关注下这些事情了。否则天天和蛮族打交道,岂不是花钱了。” “好吧……”郭康只好承认:“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肯定不能学他们。”狄奥多拉不假思索地说:“就算抛弃道德,这也是不可行的。蛮族可以把贫穷的人赶进工坊,但我们这样做,公民就会哗变了。只有不考虑后果的人才会这么想。” “我觉得,只要把斯拉夫奴隶投入工坊,就可以了。你之前不是试过了么?”她建议道:“按你的描述,那些进入工坊的蛮族工匠,也没有什么技术水平。他们能做,斯拉夫奴隶就一样能做。反正奴隶的成本也很低,也不怕蛮族和我们竞争。” 郭康思考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之前也没考虑清楚过。 他学过的理论里,都是说奴隶制不适合新时代的生产力发展。但另一方面,历史事实却在不断证明,变相的奴隶制,甚至直接的“原版”奴隶制,都长期存在,也没见它们和新时代有什么冲突。 他了解的理论里,一般都是把资本主义和工业化绑定的。而资本主义显然不怎么排斥奴隶制,它们最强调的“自由贸易”,也和是否使用奴隶、奴隶占生产总量的多少,没有什么关系。 工业化早期,为了降低成本,劳动者的待遇和生活环境都极其糟糕,寿命甚至比中世纪都低。换紫帐汗国这帮大爷,面对这种十死无生的环境,肯定要提刀造反。所以,狄奥多拉的建议才是最适合现在环境的。就他们这个情况,确实不如用斯拉夫奴隶来填充工厂。 “这样也行。”郭康想了想,点点头:“反正我们就在贸易的重要节点上,将来可以继续推行自由贸易,利润够了,就不难说服更多人,坚定地投资工业了。” “为什么要靠自由贸易?”狄奥多拉不解地问。 “呃……因为这样更有利吧。”郭康给她科普道:“按我了解的理论,资本主义才更适合工业发展。这个‘资本主义’,就是一种厂房机器等等都归私人拥有,而且进行自由贸易的社会制度。这种制度才是最适合工业发展的。” “我觉得不对。”狄奥多拉却摇摇头:“追求私人利润的社会,怎么可能最适合工业?工坊显然不是获利最高的方式啊。在这种社会中,人们不会很快转向高利贷和债务投机么?你那个‘新朋友’就是开银行的,你不知道现在的意大利,最赚钱的就是这行么?” “呃……那你觉得是什么?”郭康问。 “当然是战争。”狄奥多拉说:“战争不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概念,只看谁的士兵更多更强,军械更锐利、坚固,粮草后勤更充实。这些,才最能体现工业的优势吧。” “而且,追求利润的动力,怎么可能比得过保全生命的动力?交易商品的收益,怎么可能比得过战争胜利的收益?”她反问道:“很明显,战争才是最能说服人们投入工业的,而不是那些自由和利润之类。” “你也不要管那些,只要证明你的发明对战争有用就行。”她告诉郭康:“商人们的投资再多,难道比得上整个罗马的投资?你应该先想办法,建立一个生产军械的战争工坊。只要它体现出了优势,全国上下就都会支持你的。”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章 抓捕盎格鲁奴隶,走正统英式工业化道路 听到狄奥多拉的判断,郭康觉得很有道理。 “那就按你说的来吧。”他点了点头:“反正我们现在得从头做起,暂时不用担心斯拉夫奴隶不够的问题。” “这倒不要紧。”狄奥多拉说:“我听脱欢说,你还准备了从北方进发的计划,是么?” “是啊。”郭康点点头:“我当时觉得,可以出北海,登陆不列颠岛。这件事不用急于一时,但也是有可行性的。” 他和脱欢之前已经论证过了这件事。而罗马的好处在于,只要军事上可行,就根本不用考虑借口和宣传动员问题。大不了就说,我们要恢复不列颠尼亚行省。那些蛮族的宣称再强,还能有这个强么。 “嗯,我也觉得可以。”狄奥多拉也承认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就算站不住脚,我们也可以和当年的诺斯人一样,不断劫掠英格兰,抓捕盎格鲁奴隶,满足工厂的需求。” ——盎格鲁人,是法国人对英格兰的称呼。 在西欧各国里,法国是历史比较悠久、文化也最为发达的地方,对于早期历史还有很深刻的记忆。因此,正如法语里,德意志国家就叫“阿勒曼尼”一样,英格兰也一直叫“盎格鲁”,这些名词一直用到现代。紫帐汗国和法国关系密切,所以对于这些比较“遥远”的词汇,经常直接借用他们的称呼。 “除了劫掠,我们也可以低价购买。”狄奥多拉又补充道:“那里的英格兰人、苏格兰人、威尔士人,都互相敌视,至今还在相互交战。我们可以介入他们之间的战争,让他们自己抓奴隶卖给我们,这样还能更加节约成本。” “我听说前两年,威尔士的首领欧文·格兰道尔战败失踪了。不过我们今后如果有余力,倒是可以再给点支持,让他们继续闹腾。苏格兰那边更不用说,双方至今都在互相袭击。相信他们会有很多俘虏,乐意作为奴隶出售。” “对啊,这个办法我怎么从来没想到……”郭康意外地说。 “其实这都是很简单的计策。”狄奥多拉笑着说:“这个办法还有个好处,就是可以更进一步地激化他们民间的矛盾。我听说,英格兰国王一直想吞并苏格兰和威尔士,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确保他们之间始终有血仇存在。” “抓捕奴隶,正好可以满足这一点。而且,它的要求也不高。比如苏格兰军队虽然落后,但他们的氏族部落野蛮凶悍,擅长小股作战。让他们不断派出小部队,袭击英格兰人的定居点,可以获得的奴隶总量也不会少的。而英格兰人一旦报复,也会攻打苏格兰城镇,屠杀居民。这么持续下去,双方就永远不可能实现统一了。” “当然,英格兰的军事实力要强得多,所以我们得给他们加点料。我觉得,北海的德意志海盗、诺斯海盗,都可以加入进来。而且,完全可以向之前一样,让汉萨同盟的船队也去帮我们劫掠和运输。” “你不是说,在黑海北岸、罗斯地区南部,有丰富的矿区么?我们可以利用那里的水网,以矿区为中心进行建设。”狄奥多拉规划起来:“我们从南方获得更高端一些的商品,经过罗斯地区,卖给北海商人;再从北海商人手里,收购奴隶;奴隶送到罗斯南部的矿区,进行采矿和生产,生产出来的原料和低级产品,再运往更发达的南方进行精细加工和贩售。” “伱看,这样,我们就借助水运,形成了一条三点一线的商路。”她最后总结道:“这样一来,原料、劳动力、市场,三者都有了。” “而且,这条商路是完全可以循环运作的。通过不断捕奴,北海商人有了更多可以向我们出售的资源,避免他们处于长期逆差中,最后因为没钱,让脆弱的城邦联盟崩溃;罗斯地区也得到了建设和发展,我们也会得到当地合法居民的拥护;最后,这些产业和资源,还能给我们提供很大的补充,让我们国力更强大,根基更牢固。面对明朝商品,也有更多底气了。” 郭康听了,叹服不已。 这个想法不但有现实可行性,而且也合乎上一世,人们认可的常识! 前世的教育和各种零散知识,都不断提醒他,英国走过的道路,才是首先实现工业化的正确方式,后来者都要沿着这条路线进行学习。周围的人也都是在用这种方式思考,认为这是唯一合理的方法。连穿越者前辈们,都要不断复刻这条道路。 但现在,郭康一下想明白了! 正如之前和脱欢讨论的那样,按照前世的经典,光靠学习、参考,纯度实在太低,算不上真正采用了英式路线。 而除了占领当地,现在看来,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就是抓盎格鲁奴隶。 作为参考,其实看看爪哇元就行。 江南豪商们心系大元。虽然那边现在连元朝宗室都没了,但豪商们一直拥有很多蒙古奴隶,所以依然保有不少当年的特征,到现在还可以自称是蒙元王朝的正统延续。 同理,只要工厂里都是这些英格兰来的奴隶在干活,那当然就是再正统不过的英式工厂了。 了解多了,很容易发现,很多历史常识会相互打架——比如一个很传统的思路,认为塞里斯的有钱人,把财富都用来兼并土地,导致资本无法积累,技术不能进步。但另一方面,工业发展的18、19世纪,却也是英国有钱人大量兼并土地的时间段。 到19世纪中期,400家大贵族拥有全国四分之一的田产,而7000名大地主已经兼并了全国田地的五分之四。这个数字倒是确实和塞里斯不同,因为一般来说,不需要到这种程度,王朝就会完蛋了…… 更别提,还有理论认为,地主兼并土地才是好事,因为他们更能推动先进技术的推广。按这个理论,又该是越兼并越能提升效率,还能挤出多余的劳动力从事工业了。这样一来又多了一个互相打架的理论,鬼知道哪个“历史常识”才是对的。 而现在,郭康算是明白了,这些全都是虚的。它们互相打架很正常,因为本来就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没有一个涉及到了真正核心的道理! 反之,抓捕盎格鲁奴隶填进工厂,就有了最纯正的英式要素,完美符合了经书的要求! 郭康一下又悟了! 他感觉,连罗马的国运,似乎都正在暴增,狂增,劲增!进进进进进!!!! 罗马此时的工业化潜力,比它任何时候更加强大五十倍!无比霸念,无比狂态……如此的可恶帝国,天下间还有什么蛮子可以抵挡?tmd!天下间还有什么蛮子可以抵挡啦! 郭康看着狄奥多拉,激动地站了起来! 就像得到了功法秘笈的龙傲天一样,阴差阳错间,偶尔窥得了“工业真经”要义,悟出了“近代化神功”的罗马,得到了何等宝贵的机缘!必须加一大堆龙傲天式感叹号!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突然又发什么癫啊?” 狄奥多拉不解的声音传来,不过郭康还在回想,一时没反应过来。 “坐下!”狄奥多拉拍了下桌子。 郭康这才从兴奋中回过神,连忙又坐了回去。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一章 奋六千年之余烈 “不用太激动,我这个建议也只是个开始。”狄奥多拉告诉郭康:“你还有别的想法么?” “计划上没什么问题了。”郭康点点头。 “你看,和我讨论一下不就行了么。”狄奥多拉耸耸肩:“我听脱欢说,你们俩和那个乔安娜聊了半天。那人难道有什么特别的魅力,要和她专门交流?下次不要再和这种人浪费时间了。” “呃……”郭康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上了:“伱也不用天天盯着我们……” 狄奥多拉却不怎么在乎他的问题,明显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按照合乎身份的方式行事而已。如果放任不管,你俩不知道还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 “你管我可以,脱欢就不要管了。”郭康只好让步,但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他是国家储君,你天天管他,影响实在不好。别的不说,时间长了,史惠贞的外号估计就该让给你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狄奥多拉不乐意了:“有这么说自己的……” 她顿了下,发现自己也不知道,两人目前的关系究竟应该叫什么。他们现在连订婚都没有举行,但说是情人的话,狄奥多拉自己又觉得不能接受。犹豫了下,只好直接跳过了。 “总之,不准这么说我坏话。我又没做过什么坏事,至于这么埋汰我么?” “我也就是提醒一下。”郭康也有些无奈:“外面不少人,把你当成和他对立的一派的首领。你消息灵通,应该也知道这回事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那派?你这派吧。”狄奥多拉不以为然:“人家觉得他是新一代世侯子弟的首领,但我看,你才是这群人的谋主。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听你的才差不多吧。你别带头给我惹麻烦,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当然不会闲着没事和你过不去,我的意思是其他人的反应。”郭康说完,反问道:“你和我说实话,你有没有过想当皇帝的念头?” “这又怎么了。”狄奥多拉不服气地说:“规则允许的事情,难道还要忌讳么?” “自从海伦娜太后的事情之后,还真的有忌讳。”郭康提醒她:“我倒是无所谓,但是很多人眼里,母亲、妻子共治已经很危险了。让女儿或者妹妹共治,自建帐以来更是从没有过。柱国和军团士兵们能接受么?” “这种事情,血缘上越近,越容易引发嫌疑。当初罗马先人设下禁令,规定帝国不能由女性继承,就是因为当时皇帝的姐姐和阿提拉勾搭上,吓得他们紧急补上了这条规定。” “你不把我当做自己的妻,妻子么!”狄奥多拉一着急,也不顾这么多了:“遇到这种事情,你应该更支持我才对啊!” “我的父亲是汗廷核心的人物,你也是。”郭康指出:“就是因为我们关系密切,我才希望你能够克制。因为这种情况下,外人会默认你的地位更加特别。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在不断给他们发信号。这种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懂吧。” “我们罗马现在其实不是严格的君主制,而是勋贵间的共和。正常情况下,这种结构其实是很脆弱的。能维持到现在,还是因为四方的敌人压力过大,我们这些人作为外来者,又无处可投。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维护这种团结。” “有些事情,你爹和脱欢可以主动提。有些权力,可以主动转让给你。但你不能太主动,不能表现得过于执迷——真正需要的时候,让李玄英他们组团去劝脱欢都行,但不该由你自己出面去劝。” “外面从来不缺野心家,这会给他们错误的信号,也会破坏你俩的关系。别的不说,有人打着你的名号擅自行动,到时候怎么解释?我觉得那些希腊人干得出来,你想想,‘世界光复者’奥勒良是怎么死的?”他提醒道。 “你可能觉得这不公平,但这就是现实——我还觉得我们和明朝的贸易也不公平呢,我能怎么办?”郭康一摊手。 狄奥多拉这下也有些心虚,一时无法回答。 “我再想想吧。”她只好让步:“今后我会注意点的。” “我们的目标还很遥远,所以路上还是小心点为好。一个国家可不能和泰勒斯一样,这个代价太大了。”郭康说。 “这倒是。”狄奥多拉叹了口气,点点头:“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能和明朝实现‘齐秦互帝’那样的成就,就算完成目标了。这是不是也非常遥远?” “是啊,这估计有的等。”郭康想了想,说:“而且只靠工业,估计也甩不开他们多久。在发展工业的同时,还是要增大体量,才是最要紧的。” “当然,这些行动肯定会很难就是了。”他摊摊手:“中原都统一多久了,我们这才多久。这是先天吃亏的地方,也没什么能取巧的办法。” “是啊,那边都五千年了。”狄奥多拉感慨道。 “不止。”郭康摇头:“按我所知,从八千年前起,各地的人就已经开始交流融合了;六千年前起,先民的成规模聚落就开始彼此征伐;四千年前起,已经类似于战国时代——大概相当于,有十几个同时代古埃及那么大的文明,在东亚地区天天打来打去。” “所以,中原地区统一意识牢固,整合程度高,也是自然而然的。人家史前时期都在逍遥,他们从史前时期就开始打统一战争了。那会儿还没进入上古三代呢。” “我们现在觉得,秦王扫六合是奋六世之余烈,其实恐怕是六千年的余烈,才让他们的统一意识显得与其他文明截然不同。说白了,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文明的差别为何却这么大?其实都是这么积累出来的吧。” “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狄奥多拉叹气道:“罗马在这方面,真的太吃亏了。” “是啊,所以我们只能更加谨慎。”郭康说:“这些只能通过我们的努力来弥补了。” “不过你能肯定,明朝会紧跟着我们发展工业么?”狄奥多拉问:“他们那边似乎没有教会进行研究的传统,你觉得他们会从哪里起步?在这方面,会不会和我们形成差距?” “早期可能会有一点,但只要我们发展出了实用的技术,他们立刻就会反应过来,然后凭借强大的体量迅速赶上。”郭康笃定地说。 “为什么?”狄奥多拉感兴趣地问。 “因为他们周围,是真的有军事威胁。”郭康说。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二章 在我心中,有着一个儒生 “既然你对明朝了解的多,那就继续说吧。”狄奥多拉说:“你为什么认为他们会立刻改变习惯?” “因为你还不够中原。”郭康笑道:“像我这样思路很中原的人,不用细想就能明白其中原因。” “中原人根本没有什么一以贯之的‘传统思维习惯’。或者说,他们的传统习惯,就是实用主义。” “总结一句话,就是他们注重实用性,而忽视不实用的‘奇技淫巧’。可以说,他们的优势和劣势,其实都在这个特质上了。” “奇技淫巧……”狄奥多拉开始思考这个词。 “对。”郭康解释道:“这个词出自《尚书·泰誓》,原文是说周武王谴责商纣王,说他用奇特的技艺和过度的技巧,来讨妇人欢心。这是个词其实是个很好的概括,能形容中原人的普遍想法。” “那伱这个算不算奇技淫巧?”狄奥多拉指了指那件脚手架似的胸衣:“我感觉这技术也挺奇特的……” “奇技淫巧的关键在于‘过度’。”郭康完全不在乎:“都是技术工巧,古人就经常认为用来娱乐的技术是奇技淫巧,但从来没人说改良农具、研究水利器械是奇技淫巧。因为只有‘玩的过头’这么一说。对农业技术的提升,就从来没人嫌‘过度’了。” 对这一点,郭康是很确信的。中原的农业,属于几千年来,发展进步从没停过的行业。哪怕到清朝中后期,工具和技术都在继续升级,可能也就民国年间发生过大规模倒退。可见,被排斥的从来不是技术和创新本身,而是被认为无意义、甚至有害的那部分。 “我给你做的这东西,不是为了提供过度的娱乐来取悦妇人,而是为了解决问题,缓解生活中不方便之处。所以,也就算不上奇技淫巧了。”他自己下了结论。 “原来是这个意思。”狄奥多拉大概明白了。 “说实话,这个思维方式确实不利于鼓励人们思考自然哲学。因为在很长的时间里,这种学科提供不了多大的实用价值。”郭康说。 “生活、生产乃至军事中的很多方面,靠古代的科学水平就已经够了。而包括蒸汽在内的新发明,又基本都是技术和工艺领域的突破,和自然哲学本身没什么关系。” “这样啊……”狄奥多拉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说教会才最适合研究这些。” “哎,中原人太踏实了。”郭康摇摇头:“这么‘虚’的事情,也只有宗教组织才能持之以恒地坚持研究和投资了。” “但反过来说,一旦发现了其中的价值,他们也会立刻调整过来。虽然这个过程也需要时间,但对于一个文明,尤其是这么大体量的文明来说,做出大幅度调整已经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了。哪怕和那些历史更短、体量更小的文明比,这个反应速度也是很惊人的。” 按前世的经验,中原人进行整体性的调整,可能也就只需要一代人,甚至都不到。清末的变化显得“缓慢”,与其说是不想变,不如说是长时间以来,就没意识到危机。 在甲午战争之前,整个塞里斯实际上还是一种相当“古典”的氛围。虽然有了洋枪洋炮乃至洋教,也有很多人了解过西洋的思想,但这方面的实践需求并不怎迫切。 19世纪70年代开始,清军先是在收复xj的过程中,表现的可圈可点。之后的中法战争,虽然吃了不少亏,但也打得法军在北圻出现了战略级别的败退。面对当时的顶级列强,这个表现已经不错了。所以当时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还有问题,反而觉得大清又行了…… 直到1895年败给日本,才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冲击,由此引发了思想层面的突变。此后三四十年的时间里,各种思潮风起云涌,能试的几乎试了一圈。这个速度相比于大多数文明,已经非常惊人了——这点时间,其他人基本上连一个都试不过来。 从后世再纵览这段历史,当然会给郭康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塞里斯人会告诉你,世上有‘正事’,有‘奇技淫巧’,但他不会告诉你,这二者是随时可以变化的。”他感慨着告诉狄奥多拉:“我自己当初都没有注意到,后来才渐渐发现了这里的规律。” “比如自然哲学。在古代,这种知识确实没有太大用处,所以塞里斯人对它兴趣不高,并且把一部分斥为奇技淫巧,认为这纯属浪费时间和精力,耽误正事。” “如果只看这个时候,那古人的判断其实是对的。如我们之前所说,塞里斯是个从古代开始就竞争非常激烈的地方,浪费财物和精力,对自己的阵营毫无疑问是一种破坏行为,所以其他人也有动力进行制止。” “相反,在那个时代,作用最大的,是社会和管理的学问。塞里斯人在这方面相当成熟先进,四书五经里就教导了大量相关内容。” “利用这方面的优势,他们成功建立了一个在当时十分庞大、高效又稳定的国家。在其他文明里,这种级别的国家机器是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借助于这个强大的秩序,塞里斯文明几乎可以碾压周围所有人。对于他们来说,这才是安身立命的看家本领,当然是‘正事’。” “所以,才会有人觉得,念四书五经是正事,研究自然哲学是沉迷奇技淫巧。” “那如果‘有用’的东西变了,他们也会跟着变吧。”狄奥多拉说:“毕竟,他们真正的信仰是实用主义。” “是的。表面上,塞里斯人之前信奉的是四书五经,但其实他们信奉的只有实用价值。”郭康点点头:“一旦发现,自然哲学可以带来巨大的收益,他们立刻就会抛弃四书五经,把自然哲学当做‘正事’了。” “这不是因为他们信仰科学,或是渴望真理。对大部分人来说,只是因为‘科学’更好用、更能打罢了。他们的信仰依然是实用至上本身。” “虽然表面上‘改信’了,从念四书五经变成了念科学著作,但其实也没有改变什么。连‘奇技淫巧’的位置都没有消失,只不过原本的四书五经现在是奇技淫巧了。” “如果真到这种时候,可以放心,他们连抨击‘奇技淫巧’的方式都不会变得。”郭康说:“不过这时候,就变成谴责四书五经没有实用价值,纯属浪费时间和精力,耽误正事了。” “这时候指责孔老夫子的人,和当初追捧孔老夫子、指责匠人的儒生,本质上是同一种人,只不过立场正好对换了而已。甚至把他们当成儒家第九派都行,反正基本思维方式都一样。”他笑道:“其实大家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儒生啊。” “这么说我就明白了。”狄奥多拉点点头:“这就和欧洲的各种异端一样。有些异端甚至否认神的存在,但他们依然是在哲学与神学的理论体系内进行论证的。观点可能会改变,甚至和之前相反,但文明的核心思维方式,是不会改变的。”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郭康说。 也就是这个世界没有法术。否则,如果塞里斯人哪天发现,念四书五经能召唤孔虐大魔,帮他们砍死敌人,那估计大家又会把四书五经也当作“正事”天天念了。说到底,对他们来说,这些哪里是信仰,都不过是工具而已。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三章 明朝农民不当安安饿殍,所以是文明洼地 “所以,按你的意思,东方各个势力都会如此吧。”狄奥多拉说:“如果爪哇能延续到那个时候,可能他们才是会第一个效仿的。” “很有可能。”郭康说:“他们其实和我们一样,公民数量一直不够,但是有大量的奴隶,所以选择的方法可能都差不多。” “而且,相对于传统中原王朝,爪哇元更加‘欧洲’一些。我听说他们甚至有大批的外国雇佣军。所以,他们的手法可能比我们还激进。我怀疑他们整个国家,会快速发展到奴隶社会。” “这倒是,那个地方其实更像个商人共和国。而商人为了效率,是不会顾忌这么多的。”狄奥多拉点点头:“他们在那边根本没人管,所以自然也会随心所欲。” “我之前和‘孙十万’谈进口织机的问题,他给我抱怨,说他哥哥前几年当执政的时候,被人指责中饱私囊,借助权力与民争利,使得开拓新种植园的计划没能成功。” “但我之前还和爪哇陈氏的代表谈过,他们那边就抱怨说,孙家的人这几年天天谴责他们,说他们自从接任执政之后,就以与民争利为第一要务。” “你看,这回他们上了台,就换成别人说他们与民争利了。连借口都懒得换一个。”她摊摊手:“对商人来说,这都不是什么问题,很多规则在他们看来,只是随用随换的借口。” “所以我才说,你过于信任商人了。”她不忘再加几句告诫。 郭康觉得她这几天是不是过于敏感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点点头,糊弄过去算了。 “不过我也不知道,明朝会如何选择。”狄奥多拉见他承认,满意地继续话题:“我总觉得,他们那个体量,就很难和爪哇一样发展了。” “爪哇本土的农场、工坊,都能使用大量奴隶和奴工,但明朝本土恐怕很难这么做。从哪获得奴隶,如何长途运输过去,都是个问题吧。” “而且我有种感觉,塞里斯人非常‘娇气’。”她想了想,又说道:“别的民族不怎么在乎的事情,他们就特别在意。让这些人当农奴或者奴工,恐怕就别想让他们有任何战斗力了。明朝现在这个环境,恐怕没法承受这种代价。” “我倒觉得,是因为那边的平均水准太高了。”郭康想了想,找到了一个自己认为还算可行的解释:“塞里斯人的基础战斗力和组织能力更高,所以他们的基础要求也更多。” “同理,欧洲这边,倒不是那些农奴和流氓混混战斗力多强,而是大家本来就都一样弱,显不出这些人的实力了。” “所以我们不能凭空对比,还是得看他们所处的环境。”他总结道。 “这么说也是。”狄奥多拉表示赞同。 “不过伱说的也对,明朝那个情况,确实是不好管。”郭康想了想,说。 和紫帐汗国一样,明朝也不可能通过行政命令和法律,快速集中土地。与那些好欺负的英格兰农民不同,塞里斯人非常‘娇气’。土地兼并盛行,真的会导致大规模造反。古往今来,任何一个王朝都挡不住这种冲击。 所以,他们从理论上,就不太可能采用这种方式。 实际上,明朝也不是没有相似的机会。从历史看,英格兰在迈入资本主义之前,也有过一段类似的时间。 斯图亚特王朝末年,英格兰的危机极为严重。 在北方,苏格兰北虏不断骚扰生事。东北方,与荷兰的争斗愈演愈烈。而且,不仅有这些外敌,国内的矛盾也愈发激烈。贵族纷纷圈占土地,大规模兼并田产,导致农民流离失所,流寇横行。 与此同时,国家虽然日渐富裕,朝廷能动用的钱粮却捉襟见肘。因为国王的主要收入,来自于王室领地,以及关税等少量特权。绝大多数财富被各地贵族、乡绅扣留。他们盘踞在英格兰东南部,那些最富庶的地区,朝廷根本没法顺利进行征收。 这些东南士绅,借助议会组成了派系,与国王抗衡。国王也针锋相对,任命亲信近臣建立专门机构,试图征收赋税。 但较量的最后,国王还是被打败了。几名近臣先后被杀,相应的机构也被废除。最后,连国王也被推翻,遭到处决。后世一般认为,从此以后,英国逐渐进入了资本主义时代。 这段历史的具体情况,虽然和塞里斯颇有不同,但与明朝末年的态势,却隐隐有些相似。 这么看来,明朝没有成功实现资本主义的原因,应该是东南士绅太弱了,无法同样去推翻皇帝,让塞里斯走上同样道路的。毕竟明朝历史上,并没有一个组织严密、力量强大的“东林党”,但英格兰人是真有辉格党的。 继续类推的话,更符合先进文明发展的方式,应该是支持东南士绅,鼓励他们不向朝廷交税,与皇帝对抗。 ……感觉这个结论,应该很合乎爪哇元的口味。 而这之后,英格兰的故事还没完。 虽然内部问题解决了,外部的矛盾却依然还在。此后英格兰和东北的荷兰多次交战,败多胜少。最惨的时候,甚至被人破口入关,打到伦敦城边,纵火焚烧船坞,把英格兰海军的旗舰都给抢了。 面对这种难缠的敌人,士绅们的选择是主动勾结对方,引荷兰兵入关,把复辟的国王撵走。当时,荷兰内部同样矛盾重重,奥伦治家族与议会冲突不止,多次发生血腥的谋杀和政变。 因此,双方各取所需,奥伦治的威廉娶了英格兰公主,并被承认为国王。而他也把自己一党的产业和造船技术等,都带了过去。从此,当时的金融和造船中心,也渐渐转移到了英格兰,为之后资本主义的发展提供了很大助力,也为航海乃至工业发展提供了基础。 可见,如果遇到一个强大的敌人,主动请他入关,是个非常适合士绅们的选择。 这大概就等于明朝末年,在皇太极立足不稳,无法压服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时候,士绅们主动迎接皇太极赶紧入关,把崇祯轰走,再把公主嫁给他。 按照这种英式操作,就可以建立起一个“大明及建州八旗联合帝国”。从此扫除障碍,走上发展资本主义的道路。 虽然名字很怪,但人家英格兰先进文明,就从来不在乎这些。他们被外族都统治了八百回了,也没见说些什么,一看就非常豁达、进步。 当然,这样一来,最大的问题就是,普通人很可能因为绷不住跑去造反。而且就算多了八旗的武力,如果按照英国那个力度,进行圈地,依然会有人不断起义反抗。 这一点,应该才是最大的区别。 明朝士绅自己就说过,“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正是因为失地农民不学习英国同行,乖乖饿死累死,而是整天造反,导致资本积累无法进行。明朝当然也就无法学习先进文明,发展资本主义。 后世有人认为,无法学习西方,发展资本主义,是中华文明根底里出了问题。可见这片地方,是个文明的洼地,没有解决的希望。而具体分析之后,不难发现,反抗意愿过强,缺乏忍耐力,可能就是这个文明的劣根性所在。 这个结论十分奇怪,但相信明朝士绅,一定会对此感同身受的。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四章 工匠过于能打,导致资本主义发展失败(求月票) 更要命的是,不止农民。就是直接参与生产的匠人、雇工,同样也不符合要求。 塞里斯的工匠有着和农民一样的习惯。相比于英格兰同行,他们的行为方式十分有特色,。 比如,当地人把集体停工歇业的行为称为“叫歇”。在明清时期,这其实是个十分常见的举动。而且,可能是得益于特有的高组织传统,他们很快就发展出了一整套完善的行动方式。 和喜欢打砸机器,捣毁厂房的英格兰工人不同,塞里斯的城市雇工对于生产设备没有太多仇恨。他们更喜欢组织起来,捣毁商人住宅,打砸老板本人。 而且,和欧洲那边的传统方式不同,官府对于这种行为,一直持一种暧昧的态度。哪怕是公认残暴的清朝,对此都是能不管就不管,宁愿装作看不见。 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苏州发生了一次波及全城的“叫歇”。从事布匹染色的工匠,因为不满足于过低的报酬,宣布停工歇业。这种行为不知道算不算单纯的“罢工”,因为成千上百的匠人很快集结起来,主动出击,四处抄打染坊老板和包工头。多名商人惨遭殴打,整个行业完全停顿,根本没人敢开工。 按理说,苏州是江南纺织业的中心城市之一,在当时整个世界,都是影响巨大的城市。这种行为,无疑会妨碍生产,影响整个产业链。但官府对此,却始终保持沉默,无论商人们怎么请求,就是不乐意出手。 结果,这一次的抄打事件,前后持续了整整一年。等众人都打够了,官府才姗姗来迟,表示要出面调停。 对于类似的事件,官府的态度也相当统一。官吏并不乐意像商人期望的那样,对叫歇打人的工匠从重处理,而是始终定性为“商匠争端”,最后的裁决往往也是各打五十大板。 这类裁决的案例数量众多,留下非常丰富的记录。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官府出面,要求商人增加工匠的收入,同时也要求工匠不再闹事。 比如,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造纸业工匠和雇主发生冲突,官府就裁定,工坊主必须给工匠提升待遇,并且如实发放,否则按照应重律,杖八十。工匠也不准再合伙要求涨价,否则按照把持行市律,也杖八十。就这样,实现了字面意义上的“各打几十大板”的警告。 在调停之后,官府不知道为什么,还喜欢刻碑记录,称为“工价碑”。上面会刻上调停结果,并宣布各方都同意遵守,永不更改。 当然,现实是,这类结果经常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双方一般很快又会相互不满,再次打起来,而官府也会再次调停,重复上述步骤。由于这种事情重复的次数太多,在江南地区留下了数量众多的“永不更改”碑,为后世研究者提供了十分丰富的材料。 同时代的英格兰,打砸机器都会受到严惩。议会甚至专门设定法律,允许对破坏机器的人处以死刑。但在同时期的江南地区,官府却对此并不热衷。 哪怕是这种大规模殴打工坊主的事件,官府也坚持定性为极少数“流棍亡命”在其中使坏,专门“东挑西拨,借景生端”,才引发矛盾。绝大多数参与者都不会被处罚,连领头的“亡命”一般也就是遣返原籍,或者枷号示众。 说到底,官府对于保护工坊主利益,并没有多大兴趣,而是非常注重维持社会的整体稳定——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只要不打出旗号造反,官府根本懒得冒着风险去镇压。一旦工匠的行动声势浩大,还会主动牺牲商人利益,迫使他们满足工匠的条件,以防止事情闹得更大。 在郭康前世那个时代,流行着一句话,叫谁赢老百姓支持谁。但从历史表现看,官府才更像是谁赢支持谁的。 这个其实也不难理解:哪一方更能打,他们在矛盾彻底激化之后,可能造成的破坏就可能越大,镇压的代价也就更高。所以,只要不触及底线,官府就下意识地更偏袒这一方。 在江南地区的商匠矛盾中,商人的表现十分不堪。他们豢养的行会打手和黑帮势力,在成群的工匠面前几乎没有存在感。前后几百年,就没见闹起来之后能起作用的……所以官府的态度,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种现象,甚至不止出现在地方官府,也不止在对付私营工坊的时候才这样。 乾隆年间,京师地区,户部宝泉局的工匠发生叫歇,引发了童光荣案。这些工匠负责为户部铸造钱币,属于重要的官府直营工坊。由于朝廷下发的工钱减少,工匠不满,要求补发工钱,并把之前的亏欠也都补上,否则就不干了。 宝泉局监督丁廷让前去劝说,提议补发工钱,先复工,然后慢慢核算之前的亏欠,但工匠不乐意接受。谈判无果,户部侍郎三和也去劝说,但依然没能成功。 这时,工匠内部发生了冲突。磨钱匠张文仓想收钱上工,与领头的童光荣等人发生矛盾。双方斗殴的过程中,童光荣失手将张文仓刺伤,最后医治无效身亡。 京师发生了命案,事情再也遮掩不住,被捅到了乾隆那里。乾隆十分愤怒,下令步兵统领衙门出兵镇压,处置案件。 兵部侍郎、步兵统领舒赫德率众前往,对天鸣枪,驱散了工匠,逮捕童光荣。对于如何处置,户部尚书陈德华、户部侍郎三和、兵部侍郎舒赫德等人联名上书,表示这些工匠从康熙年间就开始闹事打人要工钱,根本没法管,赶紧发钱平息事态就行了。 但舒赫德刚走没多久,另一名工匠刘三又率众闹事,宝泉局再次停工。三和只能再跑一趟去劝说,但工匠依然抛砖掷瓦,又把三和赶走了。事情最后竟然闹到军机处,只能再次出兵。 乾隆大为震怒,驳回奏折,还指责舒赫德处置太软弱,要求他认真镇压,就应该对着刁民开枪,不要乱放,否则这些会更加肆无忌惮。 然而,其他人却对此十分消极。乾隆的态度,反而引发了更多人反对。履亲王允裪、和亲王弘昼、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等人都出面上书。众人认定,这都是因为工头贪污导致,所以处置侵吞工钱的工头就行。其他的就别查了,赶紧给钱。 乾隆虽然还在嘴硬,但户部已经与工匠达成协议,同意了补发欠款等要求,还特意用现银直接发放。这件事此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两次叫歇事件,惊动了皇帝本人,引出了皇室、一大批文官和京师军队,结果居然还是以宁事息人告终。朝廷自己面对工匠都腿软,让他们以强力支持商人,难度就可想而知了。 而这种情况的原因,其实也不难理解。 在之前提过的清水教起义中,发生了一次“有意思”的冲突。清军在大部出动,包围义军之后,曾经希望通过斩首行动,用最小的代价解决问题,免得混战造成更大损失。 为此,清军提出和义军首领王伦进行谈判,而王伦也答应了。双方在一个院落进行会晤,清军专门调集了二等侍卫音济图、绷阿尔图等人,组织精锐突击队。王伦居然真的单独出面了,突击队立刻翻墙入院,试图捉拿他。 到这里,还像个欧洲传统故事。 然而随后,厢房里冲出来十几名义军,和大内侍卫们搏斗。侍卫们不敌,连忙放弃王伦逃走。事后清军调查,发现音济图等八人受伤,数人伤势严重,全靠跑得快才保住性命。所以虽然无功而返,还是受到了赏银奖励,为首的音济图还被提升为一等侍卫。 这么看起来,大内侍卫好像就是鱼腩,连武装农民都打不过。但实际上,这些人并不是养尊处优的废物。其中大多数,都来自京师健锐营,是乾隆亲自关注训练的精锐,在平定金川和大小和卓的战斗中表现突出。 而指挥这场失败战斗的,就是兵部侍郎舒赫德。 作为多次战场上打出来的老手,他显然对于自己的军队有清晰的认识。一群农民就闹成这样,这要是京师的工匠给逼反了,鬼知道会搞出多大的事情。对于朝廷来说,明明是给点钱就能摆平的事情,犯得着冒这么大风险么。 单独看一个事例,可能没法清楚地了解当时的情况。但这些例子互相验证,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作为当时的亲历者,官吏们显然很明白利害,所以自然会做出这种选择。 相比于同时代的英格兰,塞里斯官府对工匠的态度堪称纵容。这样一来,商人和工坊主自然就无法降低成本,积累资本的速度会降低,利润率按理也会下降。 后世一般都喜欢谴责明清官府不保护商人,导致资本主义无法发展。但放谁去主管当时的官府,都没有办法,因为工匠实在是太能打了。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情况…… 月末双倍月票活动来了,求下月票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五章 完美的商人是钱财的奴隶(求月票) 了解了这些情况之后,也就不难分析出今后的发展了。 “在我看来,明朝就算跟着学习用机器,也不会采取和我们相同的方式的。”他告诉狄奥多拉:“当然,这可能也没什么问题……他们体量太大了,稍微找点方法就能适应下来。” “不知道他们怎么解决成本问题。”狄奥多拉犹豫道。 “可能就不需要解决。”郭康断言:“按商人们的观点,只有压低雇佣人力的价格才能获取竞争优势,但实际上不见得是这样——起码对塞里斯来说是这样的。” “哦?这也有例子么。”狄奥多拉好奇地问。 “他们做工和打仗是一样的。”郭康打了个比方,便于她理解:“给的钱少,成本虽然低,但工匠也没什么动力,做出来的东西纯属浪费材料。看起来有了竞争优势,实际上效率很低,甚至是得不偿失的。” “这样啊……” 郭康确信地点点头。 现在的明朝还看不出来,但明朝末年,这算得上是最典型的情况了。 朝廷自己生产的军械根本不堪用,火枪无法换代的一个原因,居然是枪管质量太差,换成细长管的火绳枪会直接变成“爆破筒”。铠甲、火炮等等,也都有各自各样的问题。 作为应对,一些官员提出,去澳门找葡萄牙人买火器。为此,明朝从澳门的卜加劳铸炮厂购置了数批军械,因为质量良好深受欢迎。 但比较搞笑的是,卜加劳炮厂其实不是“原汁原味”的纯西式军械厂。那个时候,明朝的冶金技术相对于欧洲,在很多方面有优势,尤其是在铸铁方面。所以,卜加劳炮厂不仅吸纳了不少明朝技术,连厂里的匠人,很多都是直接从广东雇佣来的。 他们的武器,尤其是铁质枪炮,就是明朝自己的技术。生产军械的工人,也是明朝的工匠,为什么换了个地方,质量就十分优秀,畅销东亚,乃至返销欧洲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当时葡萄牙人还比较“质朴”,基本上给多少钱就干多少事。而工部自己的军械厂,经过朝堂诸公一系列复杂的分润和盘剥,已经没什么钱能发到基层了。给不够钱,也就自然造不出靠谱东西来。 甲胄也是一样。明朝的铠甲技术并不落后,郑成功所部的盔甲,给荷兰人留下过深刻印象。在荷兰人的记述中,穿着重甲的郑军士兵,甚至能顶着不断命中的枪弹,与荷兰士兵对射。然而,明军自己的铠甲却从来没什么亮眼表现,最大作用是战时拖后腿。 这种情况说到底,其实就不是技术问题,而就是简单的钱被贪的太厉害,没给够…… 到最后,南方的葡萄牙人,东南的郑氏,东北的后金……反正是个势力,都比明朝自己搞得好。 这例子,对于郭康来说属于信手拈来——因为当时那个现象,实在过于出名了。 “反过来说,如果给够了钱,他们也不怕成本的问题了。”郭康想了想,发现另一个方向也是说得通的:“压低人力成本的方法,对于一无是处的欧洲奴工来说,可能是最合适的,但对于东方大批的专业工匠,估计并不是这样。” 欧洲工厂主尽量压低人力成本,还使用机器。但即使如此,在工业化早期,他们的生产效率也很吃亏,甚至比不过江南的手工业者。 1844年,有英国人来到福建调查,将当地各种不同质地的棉布,都收集了样品,记录价格,送回英国进行比对。回去之后,英国商人惊讶地发现,按照他们所标的价格,曼彻斯特的工厂也做不出来。而福建还不算当时纺织业最发达、效率最高的地方。 英国尚且如此,其他国家就更惨了。比如美国,到了19世纪,依然只能靠大量出口金银,换取中国商品。 在1805年到1844年间,两国的贸易逆差高达39%,而仅在1805至1815年的十年间,美国就像中国出口了2270万美元的金银,而同期输往中国的货物只有1000万美元,并且几乎都是农作物、矿物等低端产品。 再加上当时,美国是被法国引荐给清朝的(路易十六与美国和清朝的关系都很好),清朝甚至长期认为,美国是法国的附庸,是专门给法国提供原料的一个非洲国家。 相比英国商品,美国的纺织品更加低劣,以至于到了1850年,美国领事还在给国内诉苦,说大批美国布料在港口积压,根本卖不上价钱。 所以,这样就有个很反常识的结论:血汗工厂的生产效率其实很低。哪怕江南工匠的待遇远高于英格兰工人,依然没有在成本上明显落下风。这种强行降低人力成本的思路,虽然符合最简单直接的思维,但和其他很多“常识”一样,并不是正确的。 “这么说来,我们其实也可以在奴工工厂之中,也保留晋升渠道。”想到着,郭康又补充道:“平时别逼的太紧,再有了激励,会比单纯驱使奴隶要更高效。” “哪怕英格兰奴隶?”狄奥多拉疑惑地说。 “哪怕是英格兰的。”郭康肯定地点点头。 19世纪初的英国人欧文,做过一个实验。他在美国购置了一块地,试图建立一个乌托邦式的聚落。在聚落中,有一座工厂,按照欧文的设想,人们每天只在这里工作10个小时。而同时代的其他工厂,这个时间可能都没什么上限。 由于设计过于理想化,乌托邦聚落最终失败。但唯独这个工厂,不但运行了下来,还赚钱了。这让当时的人们十分意外。也是在这次发现的基础上,欧文继续实验,由此产生了八小时工作制的理念。 “这个结论有点奇怪。”狄奥多拉坦言:“如果降低工作时间反而提高了整体效率,为什么所有商人都喜欢让雇工多干活?” “因为这个结论是通过科学分析得出的,而科学在很多时候就是反常识的。”郭康回答:“而且,如果一个人经商只为了赚钱,那他就是商业领域的圣人了。平时,是不可能有这样的人的。” “理想化的商人才会为了赚钱可以接受一切,而现实中的商人……”郭康摊摊手:“他们做决策可能就是为了自己爽。很多匪夷所思的决定,都是这么出现的——话说回来,不爽当什么老板,那不是成了钱的奴隶了。” “好像也是……和统治国家,似乎也差不多啊。”狄奥多拉想了想,感慨道:“或许,完美的商人本来就应该是钱财的奴隶,不该考虑别的东西。完美的统治者……是不是也应该差不多呢?”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六章 刁民朱重八破坏先进的元联邦,导致中国走向沉沦(求月票) 郭康也没法回答狄奥多拉的这个问题。毕竟,在这方面,理想和现实之间,差距还是很大的。 不过,这次他们没思考太久。不多时,有个修士赶来敲门,告诉他们客人到了。 这次的来客规模十分庞大,吴王府上下除了吴王本人几乎全出场了。 事情的起因,是马王妃说上次郭康和让娜公主发生了误会。她事后查问,发觉是因为对于教义的理解出现了表达上的偏差。于是,趁着礼佛的机会,她请了道衍师父、王大喇嘛等人,分析经义,认为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她就特意请让娜公主来庙里,也请郭康一起来。大家吃顿斋饭,在天兄菩萨面前好好沟通下,再请二位大师也来,帮助解除误会。 郭康对此倒是并不反对。他担心的,首先是让娜公主对宗教的态度。她要是真的狂热上头,那可够受的。其次,就是得防止她把小让娜也带歪了。现在朱文奎一家和紫帐汗国,都对小让娜重点照顾,如果被她强行插手,那就同样很麻烦了。 而马王妃的表现,显示她一直在控制着王府的形势。有她管着,让娜公主应该就不会做出过于离谱的事情,起码是不会干扰小让娜的。 为了防止再出现意外,他专门和狄奥多拉商量过这件事。 对于小让娜母女的宗教归属感问题,狄奥多拉也有差不多的想法,因此支持他的思路。而且,她想的比郭康还多。 她说,东方贵妇一样有社交活动,只是明朝贵妇比欧洲同行内敛,让这种活动在社会上的影响没那么大而已。 这次,就很明显是马王妃在展示自己的影响力。而这种影响力,就是她们在宫廷生活中的“实力”。所以狄奥多拉认为,这是她在小心翼翼地适应新环境之后,向外扩展自己影响力的一次试探。 因此,狄奥多拉认为,郭康应该支持马王妃的行动,不但要接受邀请,还应该好好准备,表现一下。因为这样不止是给对方台阶下,也是鼓励和支持她发挥自己的实力,和让娜公主抗衡。 相比于让娜公主这种到处乱跑,抛头露面毫不忌讳的人,马王妃肯定是天生吃亏的。毕竟,想要让社交生活比法国贵妇还开放,确实颇有难度……所以,她肯定也会有自己的思路。 不过,郭康对此是真的没什么了解了。 在历史上,马王妃并没有留下多少详细的资料。可能是由于万能的内力加成,郭康对于上一世的各种资料细节印象颇深。但哪怕这样,关于马王妃的记录依然十分稀缺,就没有多少流传到他那个时候。 目前能确定的,也就是她是高级文官家庭的女儿。虽然历史上也当过“马皇后”,但她和朱元璋的马皇后应该没什么亲戚关系。历史上,她在南京被攻克之后投火而死,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事迹了。 因此,关于马王妃本人,他也知之甚少,没法推测对方的性格和行事方式。对方在大都的这几年,表现也很低调,实在看不出什么。 而关于宫廷贵妇之间的实力比拼,他也是真的不懂。 郭康对于“宫廷斗争”的了解,也就是互相告发对方秽乱后宫,罪不容诛这个级别。如果说其他很多方面,他的了解就是教科书水平的话,这个方面就是鬼畜素材水平。他自己都不指望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所以我这次到底说些什么啊?”他又问狄奥多拉。 “就说你平时喜欢聊的那些就行。”狄奥多拉说:“话题扯的越大越好。” “说大话哄朱文奎还行,真的能唬住马王妃?最关键的问题是,姚和尚可哄不住啊。”郭康指出。 “又不是让你吹牛。”狄奥多拉无奈地笑道:“你就聊一聊伱的那些战略规划和见解就行了。” “道衍和尚是个聪明人,和他扯些日常杂事,人家肯定没兴趣。你得说他感兴趣的方向。”她教导起来:“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远万里跑过来,要么是完全无欲无求,只想看看世界;要么就是大有所求,只是明朝现在的情况无法满足他。” “你意思是后者?”郭康想了想道衍和尚的事迹,突然觉得狄奥多拉也挺厉害的。 “这不是常识么。这二者,往往就是一个东西啊。”狄奥多拉摇头说。 “无所欲求的人,往往求的是最大的。只不过这已经超出了凡俗所能理解的范围。就像天兄、佛祖,都显得没什么欲求,因为他们关心的是救世。”她比喻道。 “我也不太清楚他想要什么。我看,你就尽管说些大道理、大战略,看看能不能引发他的兴趣。”她告诉郭康:“反正你也擅长这些,不如都说出来,说不定能碰上呢。你看,刚才你说的那些话题,不就很有创意么?” “那些话题,也没法直接说吧。”郭康嘀咕道。 他现在严重怀疑,自己之前学到的很多理论问题都颇大,实在不好意思把这些离谱结论直接拿出来。 按照那些理论,推导下去,往往就是谴责官府不作为,乃至谴责塞里斯文明不保护资本之类的话题了。 但更往深处分析的话,按照这些结论,就等于说,工匠也好,农民也好,行动力都过于强大,而且没有奉献精神,不愿意为了社会进步牺牲自己,为了上层的资本积累献出生命,才导致整个文明发展迟缓,越来越落后。 在他那个时代,这么说当然没问题。那会儿大家很推崇这一套理论,而这个推导出的结论,也没什么值得忌讳的地方。不如说,这正是很多人希望表达的道理。 但问题是,这会儿明朝开国还没太长时间,而且朱元璋的出身,哪怕在历朝开国皇帝里,也是最特别的,大家对他的事迹都很清楚。按这个理论,就等于骂朱元璋本人,乃至质疑整个明朝的合法性了。 因为元朝确实比明朝开放宽松,也更优待豪商、不管兼并。按照理论,明显比明朝更先进。 元朝中央的贵族权力也更大,不像明朝集中于皇帝。甚至它的制度,也是秦汉以来最为特殊的: 元朝早期设立的十个行省,不是后世那种地方行政单位,而是和中书省平级的。行省由中书省宰执官出领,权限上和中央的中书省没有区别。它们不是中央行政机构的下设单位,而是中央行政机构本身。元朝就是由十一个这种机构组成的。 所以,元朝当时的本质,是腹里地区和十行省,组成的共主联邦——这样一看,就更先进了。 这套理论,就等于指责刁民朱重八,不安心饿死,非要造反,结果破坏了大元先进文明,导致中国从此沉沦。人家一看这理论,就会觉得是在影射的。 和前世不同,保守封建的明朝人,肯定是无法接受的!没直接打起来,都不错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七章 小亚超人大战搞哥毛哥(求月票) 对于郭康的忧虑,狄奥多拉倒是不怎么在意。她认为郭康有的是点子,挑一挑说几个就行了。 郭康自己都没她这么有自信,不过话都这么说了,也实在不好反驳她。想了想,就告诉她,自己尽力而为。而狄奥多拉只是笑,也没有深究,两人就这么结束了话题。 他俩走出办公室,郭康还带上了几瓶苹果汁,一边聊着天,一边向贵宾餐厅走去。 餐厅位于二楼的阳台旁。教会其实也有外交和招待的职能,所以这些地方也是必不可少的。只不过罗马教会常年被其他教派敌视,搞外交的机会不多,导致大部分时间都是招待自己人。 不过即使如此,由于教会庞大的组织和影响力,这里也是整个大都,厨师手艺最好的餐厅之一。光是每年外包宴席,就能取得一大笔收入,作为娘娘庙的经费。选这里招待,也是上心了。 他俩进来的时候,客人已经到场了。郭康扫了一眼,发现马王妃、朱文奎、让娜母女、道衍和尚,都已经就坐。王大喇嘛作为东道主,正在给客人介绍餐点。 “来尝尝这个吧。”他让一名服务生把几盘絮状成团的甜点分发给众人:“这可是最近才制作出来的点心。” “这是……酥糖?”小让娜尝了一口,好奇地问。 “是的。”王大喇嘛笑着说:“我们把它叫做‘天兄的胡须’,前几天试着发给信徒们尝过。大家可喜欢这东西了。” 郭康一眼认出,这就是被称为龙须酥的点心。 大都厨师捣鼓出这种食物也不奇怪,因为历史上奥斯曼人就研究出了这种做法。它是用大量的糖和油混合加热,然后加入面粉,反复拉伸做成的。产糖多的地方,估计都能自己琢磨出这种吃法。 这东西含有大量的糖和油,堪称人类最喜欢的食材搭配,味道自然不错。客人们对此很欢迎,让王大喇嘛也很高兴。当然,哪怕以紫帐汗国的物产,可能也就娘娘庙,能成批分发这种食物了。 他一边回答好奇的小让娜提出的问题,一边招呼郭康和狄奥多拉也坐下。大家互相问候了一阵,王大喇嘛吩咐,把正餐也端上来。 “今天是招待客人的日子,我们的圣餐也特意改进了下。”王大喇嘛介绍道:“这是我们庙的拿手菜:肉馅面包。” 这种食物顾名思义,就是把肉馅炒制好,然后将罗马教会特有的蒸面饼切开,灌进去,夹起来吃。 “这是也是传统的教会菜了。”王大喇嘛介绍道:“希腊和小亚地区都有类似的食物,不过我们更喜欢蒸面饼,就用了这种做法。” “当年天兄就给信徒们发过饼子,我们虽然没有他的手艺,让饼子能更加充饥,但做的更好吃,还是能做到的。这也一直是我们的追求。”他自豪地说。 “我们引进了更先进的养猪技术,让猪肉馅变得更加可口、卫生。而铁锅又提供了新的烹饪方式,让爆炒有了可能。我们的厨师就十分擅长炒菜,在全国乃至国外都有名声。很多人来我们这儿拜师学艺,从法国到美索不达米亚的宫廷,都有人来交流技术,购买我们饲养的猪和使用的材料、器具。” “连东边那些人也购买啊。”朱文奎感慨道:“那应该确实很厉害了。” “是啊。”王大喇嘛告诉他:“有人当时就评价说,猪的美味是有极限的。当这种生物已经没了明显的异味,可口到这种程度,它就已经超越了猪的存在——显然,这东西就不是穆圣规定过的猪,完全可以随便吃。” “而且,我们教会一直坚持一个传统:只有普通教徒也能吃得起的菜,才能作为圣餐的主食。所以,这个菜其实并不昂贵。”他告诉众人:“每到节日,我们教会都会免费发放,让大家铭记天兄的事迹和救世的决心。所以这些菜肴已经不是普通的食物,而是我们对内、对外进行宣传的一种方式了。” “你们看,我就说吧。就看在这份上,他们教会一定会是最成功的。”朱文奎转过头,对让娜母女说。 她俩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郭康见状,把那几个瓶子拿了上来。 “光吃这些有点干,尝尝我们的果汁吧。”他说着,让服务生把果汁打开,给客人倒上。 “这不是一般的果汁,而是我们新研发的饮料。它能保存更长时间,可以携带在身边,随时取用。”他简要介绍道。 其他还在好奇地观察,朱文奎首先喝了两口,评价道:“确实不错,比普通的水果甜多了,还能尝出来原本的味道。我就喜欢这种饮料。” 郭康闻言,看了狄奥多拉一眼。 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但都是一样的果汁,一样的特性,甚至评价的方向都相同,结果,人家朱文奎就比她会说话多了。 可惜,狄奥多拉无视了他的意见,郭康只好悻悻地收回目光,决定回头再说。 “说起来,郭兄最近在忙什么啊。”朱文奎吃着那个……肉夹馍圣餐,开始了话题了。 虽然不知道是马王妃事先的安排,还是他自己又愣愣地出头,但郭康还是接下对话,告诉他:“在考虑英格兰的事情。” “英格兰?”小让娜和母亲对视了一眼,也问道:“你对那边感兴趣么?” “都是罗马故土,如何不感兴趣。”郭康理所当然地说。 这话说得就……毫无破绽,让她也找不到理由了。 “他说的也没错,从凯撒那会儿开始,罗马就管理不列颠岛了吧。”朱文奎想了想,应和道。 “是啊,地中海世界,各地之间的往来,其实也是很古老、很频繁的。”郭康点点头:“罗马人已经算是比较晚的了,按当地人的传说,那里最早的文明,还是特洛伊人建立的呢。算起来,也是罗马祖先的老乡了吧。” “还有这说法?”朱文奎真没听说过。 “对啊,还是岛上的教士们自己记录的。”郭康点点头:“说是特洛伊城破之后,一群人逃了出来,一路漂流到不列颠。在那里,他们发现了一群巨人。” “为首的巨人,叫‘gogmagog’。按英格兰人的读音,我觉得可以翻译成‘搞哥毛哥’。不过神话说,流亡者首领手下,有个叫科尔涅利乌斯的英雄成功杀死了他。从此以后,不列颠岛就有了国家和文明,而科尔涅利乌斯定居的地方,后世就叫康沃尔。” “这英雄怎么起个罗马人名字。”朱文奎奇怪地说。 “可能是当地人为了表示,自己和罗马人也是亲戚吧。虽然严格来说,他应该算小亚人。”郭康回答:“不过这个故事,也能体现大家的密切联系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八章 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求月票) “真是个奇怪的故事……”对此了解最少的朱文奎,都觉得这玩意儿怪怪的。 “因为这是一系列元素糅合出来的,可能是近些年才整理成型的传说。”郭康告诉他:“比如这个巨人的名字,其实两个名字拼合成的。在他们的经书里,原本是叫歌革和玛各。” “据说,这是很古老的时候,东方两个和天父作对的部落首领,后来越传越夸张,有人认为他们的部落象征着世界末日的到来。” “古罗马时代,早期神父们认为他们是斯基泰人,后来入侵者多了,又有人认为象征着匈人乃至阿拉伯人。等到百多年前,蒙古人出现的时候,因为当时正好流行相关的末日论,让这个话题一下火爆起来。一时间,到处都是这种传说,说什么世界末日要到了,可把他们吓坏了。” “欧洲人的生活真和平啊。”朱文奎感慨道:“西征的蒙古人也没多少吧,居然给吓成这样了。” “是啊。”郭康吃了一口馅饼,感慨道:“就算有入侵者,一般也就到匈牙利平原就停下来了,再往西去的寥寥无几。确实很和平。他们运气也很好,每次的入侵者要么太弱,要么就半路离开了,所以也没打过特别艰苦的仗。” “这是因为那里环境特殊吧。”小让娜试图解释道:“和东欧之类的地方不同,西欧的堡垒很多,所以只需要做好防守就可以了。蒙古人就算想继续下去,其实也进攻不动了。” “呃……”朱文奎犹豫了下:“我其实也不太懂军事,但我知道,官家也是这么想的。” “……”小让娜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段历史讨论的价值不大。”郭康连忙打圆场:“因为只是偏师,所以中原和波斯史料里,记录都不多。欧洲那边的记录则是又多且杂,可信度都很低。所以,就不用纠结了。” “都不可信么?”让娜公主惊讶地问。 “他们显然没有对过账。”郭康告诉她:“在欧洲人的记录里,拔都都被他们打死过。他手下的将领更惨,像拜答儿,就多次被不同地方的军队击杀。没打死过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抵抗过蒙古人。” “原来是这样……”让娜公主点点头:“那这个人最后战死了么?” “没有,他最后回去,还参加了贵由汗的即位仪式。”郭康说:“他是察合台的儿子。那时候的蒙古人还很坚韧凶狠,那地方也不是中原。如果真被欧洲人打死了,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的。” “为什么中原是例外啊?”让娜公主又问。 “因为中原战场的战争烈度不是一个级别。”朱文奎给她解释道:“我听说,按照当时的一般策略,放弃抵抗的地方会被放过,进行激烈抵抗的地方会遭到劫掠和屠杀。但如果打的太厉害,连大汗都死了,那就又没什么事情了。” “这是为什么啊?” “可能是因为抵抗过于激烈了吧。” “所以人们当时理解的世界末日……”让娜公主组织了下语言:“其实都不是主力军队?” “当然,主力军队也不会去欧洲的。跟着蒙哥汗参加西征的军队,后来参加了忽必烈和阿里不哥的内战,表现得很……糟糕。”郭康想了下,找出个还算委婉的词:“这支军队在耀碑谷,一战就基本被全歼了。所以我们一般不认为这是一流的军队。” “哎?那一战是什么情况?”小让娜明显对战争本身更有兴趣。 “战争本身也不算复杂。”郭康说:“大致就是,跟着蒙哥入川的军队支持阿里不哥,于是奉命北上,在六盘山地区,与草原南下的友军会和。前者是蒙哥时代的大部分嫡系军队,后者是支持阿里不哥的草原势力,所以声势十分浩大。” “当时很多人十分慌张,甚至主张放弃关中,缩短防线。不过谋士廉希宪认为,不需要过度畏惧敌人。因此,他召集了巩昌元帅汪良臣,蒙古将领合丹、八春等人,在耀碑谷与阿里不哥军队决战。” “廉希宪认为八春等人的士卒战斗力靠不住,于是命令合丹在左翼,八春在右翼,负责填充战线。汪良臣所部居中,担任主攻。” “战斗中,秦州、巩昌的士兵,下马持短兵步战,从中路出发,向右迂回冲破蒙古骑兵左翼,然后绕到敌军背后,再自后方击溃其右翼。阿里不哥军大乱溃败,七万军队几乎覆没。这一战之后,双方的胜败就基本是定局了。” “步兵迂回骑兵?”小让娜抓住重点,询问道。 “是啊,所以我觉得两边的士兵,素质差距太大。”郭康点点头:“数量占优势的骑兵,能被中路出发的步兵绕到侧翼突破,再绕着他们打一圈。这就肯定不止是计谋的问题了。” “他们的战前分析里,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阿里不哥军的骨干,是蒙哥留下的嫡系,理论上从东欧打到四川,什么战场都见过,但实际上的表现,其实也就这样。” “这是为什么?”小让娜好奇地问。 “因为蒙古人不太擅长骑兵。”郭康说:“他们的骑兵一直以来,训练和纪律都不怎么好。战术也比较呆板落后,几乎完全靠指挥官个人发挥,所以下限非常低。” “哪怕成吉思汗时代,野狐岭这种决战,也是靠下马步战,和对方硬耗,靠着耐力才打赢的。木华黎这样的将领,干脆遇到硬仗就下马,否则不好打。” “等这一代名将和老兵逐渐消失,后面的人就完全没法维持战斗力,最后沦落到只能欺负西边的人。到了内战的时候,已经没法作为主力行动了。” “怪不得。后来就换成这些汉人打仗了是么?”让娜公主问。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郭康说:“廉希宪按理说是回鹘人,不过他出生在高昌,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 “高昌怎么了?”小让娜问。 “他们那边有个习惯,庭州、西州这些地方的人,往往要特别声明自己的籍贯,而不是笼统地说自己是回鹘人。”郭康说:“因为这几个州,在唐朝的时候,是和中原一样编户的。所以他们就一直对此反复强调,来表明自己是有户口的住民,跟外面那些人不一样。元朝的时候,那里依然文教兴盛,也确实不是游牧文化。” “那他算不算汉人啊?”让娜公主问。 “我都不知道,到底应该按上面标准,上哪判断啊。”郭康感慨道:“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啊。”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两桀不能相亡(求月票) “那他手下其他人呢。”让娜公主问。 “汪良臣那样的?那更说不清了。”郭康说:“严格说来,他是被金国从文化上同化的汪古部落的人。” “这个部落我倒是听说过,他们有什么特点么?”小让娜说:“不就是蒙古人么?” “不一样。”郭康说:“蒙古草原上,就算按最粗略的划分,也有至少两伙人:东边的说鞑靼语的部落,和西边的说突厥语的部落。像乃蛮、汪古、可能还包括一部分克烈人,都可以归入此类。这些人到底是不是蒙古人,谁也说不清。” “元朝自己怎么说的?”让娜公主又问:“谁是汉人,谁是突厥人,他们没有分类么?” “元朝哪里搞得懂这个。”郭康吐槽道:“从头到尾,他们连谁是蒙古人都搞不清楚,其他的还是算了吧。” “像乃蛮、汪古这些部落,金国认为他们是蒙古部落,但因为他们说突厥语,所以又专门有个‘白鞑靼’的称呼,和后来蒙古核心的‘黑鞑’区分开。”他对比道:“我们都知道,语言是区分民族的一种主要方式,但他们的语言确实不同,不知道到底怎么算。” “那文化上呢?”让娜公主问。 “文化上更麻烦。这些部落,受金国影响很深。比如乃蛮的首领‘太阳汗’,其实这个称号和太阳没什么关系,就是‘大王’的讹音。”郭康回答。 “金国给这些接受诏安的草原首领,都封王以示拉拢。可能是觉得比较高端吧,所以他们很喜欢这种封号。包括克烈部的王汗,头衔也是这么来的。” “汪古部落甚至比他们还接近金国。他们是位置最靠南的部落,帮金国守边墙的。所以文化上受金人影响非常大。” “那他们就是半蒙半金的性质了?”公主问道。 “但是‘金文化’和民族对不上。”郭康再次指出问题:“金国是女真人国家,但这会儿金国的主流文化是汉文化。他们对蒙古人的文化影响,也是汉文化影响,不是女真文化。” “所以,细究起来,就是女真统治者用中原王朝的常用手段,把半蒙古半突厥的人汉化了——你数数这里头多少个要素吧。” “金国的情况,我还是听人说过的。”朱文奎也插嘴道:“他们后来也定都汴梁了,而且这会儿,朝廷风貌也和北宋差不多。连皇帝都喜欢写瘦金体了。” “这是故意的,还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小让娜好奇地问。 “艺术方面,我是真不懂了。”郭康摇摇头:“不过我听说,他们的造诣确实不错。” “据说,传世的《女史箴图》上,有一段用瘦金体写出的题跋,长时间以来都被认为是宋徽宗题写的。后来有人仔细考证,发现实为金章宗模仿。” “而且,他不仅模仿了宋徽宗的书法,还仿制了他的印章。《女史箴图》上的宋徽宗“政和”、“宣和”两个印章,就是他仿制然后盖上去的,并不是宋徽宗本人的真迹。但这么长时间都没被认出来,也可以看出他的技术确实高超了。” “其实我搞不懂的,是为什么仿制这个。”朱文奎摇摇头:“宣和之后不就是靖康么,他不觉得晦气么?” “谁知道,可能他也喜欢丰亨豫大的景象吧。”郭康当然也不知道。 “其实这也不奇怪。多看下历史,就不难发现,女真人一贯的特点,似乎就是腐化极其迅速。”他想了想,评价说: “金国第一代的阿骨打,坚持不愿意和北宋敌对,甚至留下的遗令,都是不要发动和北宋的战争。所以,南下是从第二代开始的。但也就是这一代人,开始了各种内乱——这才半代人,比蒙古人腐化的都快。” “我们知道南宋的‘北人归北’政策,其实金国也做过‘南人归南’。因为当时金国上层,挞懒和粘罕两个巨头彼此敌对。挞懒比较精明,一直在有计划地招降纳叛,刘豫就是被他招揽来的。他还联系上了宋廷内部主张投降的人,试图通过兵不血刃的方式逼迫对方投降。” “但这些功绩,引起了粘罕等人的不满。当时粘罕掌握着新占领的中原地区,兵威最盛,宋高宗给他写信时不敢自称皇帝,只敢署名“宋康王构”。他认为,这些都是他自己的功劳。结果,这些来投降的宋人,却跑到挞懒的麾下,加强了他的力量。” “所以,粘罕一方干脆借着和约,把挞懒手下,投降过来的南宋官员、将领,强行给遣送回去了一批,导致挞懒的经营受到了破坏。” “而且粘罕这人跟秦桧有仇。秦桧本来是投靠他的,结果因为挞懒开的条件更好,半路反水,投人家去了。他俩的关系好到……有传言说,这俩共享秦桧的妻子王氏。”郭康组织了下语言:“总之就到了这种程度。” “粘罕为此忌恨秦桧。可惜,他们这一派没几年就失势了。粘罕本人气急身亡,亲信大多被诛杀。否则,按这些人的德行,早晚得把秦桧也给整死。” “这么看来,这两边真是一言难尽……”朱文奎摇头道。 “《韩非子》说,‘两尧不能相王,两桀不能相亡’。”郭康说:“如果两个政权体量差不多,彼此有根本上的冲突,却一直只能共存,没法消灭对方,那只能说,他俩的水平也是差不多的层次。” “金国比南宋国,在军事上强大一些,但也没什么质变。粘罕覆灭之后,挞懒一派也失去了进取精神。他们形成了路径依赖,为了保持议和的主题不动摇,以此把持朝政,甚至背着皇帝和朝廷,许诺割让河南、陕西之地给南宋。” “这种行为在金国内部引起很大反感,最后兀术发动政变,杀死挞懒等人,清洗了这些‘议和槽工’。” “然而,虽然看起来是政策改弦更张,让大金又精神了起来,但轮到他们自己上,他们又不行了——这些主战派最大的名声,就是配合岳飞等人,打出了一系列知名战役……” “这之后,金国又折腾了几回,终于失去动力了。朝廷也安于享受汴梁繁华,和南宋陷入了长期比烂的状态。我感觉,他俩就是‘两桀不能相亡’的典型。” “所以说,中后期的金国,甚至都不是汉化的问题——他是个‘宋化’国家。”郭康摊摊手:“细究他的文化属性,就是这样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章 愚者·孛儿只斤(月初还有双倍,继续求月票) “金国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了。”郭康说道:“在他们的影响下,可以想见,这些蒙古……啊不,草原人,学到的都会是什么养的东西。” “本来这就已经够乱了,但事情还没完。”他继续介绍起来:“不但白鞑靼部落自己说不清自己的归属,蒙古人一样说不清。甚至连记录最多的汉地文献,都一样搞不清楚。” “至于这么乱么。”朱文奎好奇地说。 “没办法啊,他们那边就没个具体规定。”郭康说:“比如,乃蛮部落就公认不算蒙古人,原因可能单纯就是跟蒙古本部有私怨。” “打仗打出仇了?”朱文奎问。 “差不多吧。我听人说,可能就是当初争夺霸主地位的时候,他们把蒙古本部打的太惨了。成吉思汗气得要命,专门钦点,把乃蛮人全部开除蒙古籍……”郭康告诉他。 “还有这说法……”朱文奎咋舌道。 “那,脱欢台吉他们,知道怎么区分么?”小让娜问。 “他们?他们知道的还没我多呢。”郭康无语道:“他们自己才不关心这些。” “反正,这个理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结果应该没错。”他举例道:“中原人的记录里也提过。像元朝末年的李察罕,就是乃蛮人。因为不知道往哪分,所以就给他算作‘诸色目人’了。” “这是什么意思?”让娜公主问。 “就是‘各色名目之人’,简而言之就是‘其他’。”郭康解释道:“不知道算做什么好的,就都塞这儿去。” “好草率……”小让娜嘀咕道。 “没办法,就算这样都有冲突的。”郭康说:“李察罕的外甥王保保,就也是个不知道怎么区分的例子。” “哎?他不是蒙古化的汉人么?”朱文奎惊讶地说。 “不是,他是伯牙吾台部落的。”郭康回答:“从他父亲和舅舅那一代开始,就在河南定居、读书了,所以了解汉文化,也有汉名。但他本人大概是蒙古人,那个扩廓帖木儿也不是朝廷赐名,就是人家自己的名字。” “……” 这下,让朱文奎有些尴尬。 朱元璋北伐的时候,专门写檄文指责王保保,说他数典忘祖,连自家姓名都不要了。而且,从后来的各种资料、文献看,明朝方面也不是故意装的。朝野之间,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都真的认定王保保就是汉人。 这种奇怪的坚持,在整个明清都延续下来——清朝人修明史的时候也跟着这么写。一直到现代,王保保父亲的墓葬出土,人们才得以确定了他的身份。 所以,这件事就是个巨大的乌龙:明朝那边强行给蒙古人发汉籍,然后骂人家汉奸……这样一来,也就让人感觉很怪了。 “应该是人们不知道他的部落所属吧。”朱文奎想了想,还是猜测道:“什么信息都没有,只能猜了。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他所在的这个部落。” “其实,知道是哪个部落也没用。”郭康再次否定了他的想法:“王保保的部落并不算没名气。伯牙吾台也是个大部了,但就是因为大,所以才混乱。” “元朝的权臣燕帖木儿,也是伯牙吾台部落出身的。但他家那一支,早年迁徙到了中亚,所以虽然两人其实是一个部落,但燕帖木儿就变成色目人了。” “原来这样也能开除蒙古籍啊……”朱文奎露出一幅惊讶的表情。 “这也不奇怪吧。迁徙久了,自然也就不算同一群人了。”小让娜说。 “那也不对。迁徙的人多了去了了,为什么有些算,有些不算?”朱文奎反问。 “我还专门研究过法国历史。法兰克人自己,就是从莱茵河东边的林子里迁徙过来的。而且他们部落也分成了几支,克洛维那个萨利安部落,只是其中一部分住在海边的人而已。他后来又打了回去,才有法兰克人的说法。” “那会儿欧洲也是各个部落到处乱跑,按这个区分方式,迁徙走的当然也得分开,对吧?”他评估了一下,说道:“所以,法兰西、德意志地区,至少得分几百个族群出来,我看才对。” “各个部落之间,多少是有点血缘关系的吧。”让娜公主帮女儿解释道。 “这种血缘关系更靠不住。”郭康指出:“想想蒙古老祖母的故事,不就很明显么。” “是哪个故事啊?”小让娜好奇地问。 “是黄金家族的始祖故事。”郭康说:“按波斯和汉地史家的考证,从成吉思汗往上,能追溯到的、较为可靠的最早男性祖先,是孛端察儿。不过到底传了八世还是十世,依然没法确定。” “孛端察儿再往上,是母系祖先阿阑豁阿。至于更早的那些,应该都是传说人物了。” “感觉和上古三代传说挺像啊。”朱文奎评价道:“这位老祖母是不是也感生受孕,生下他们家族和王朝的祖先了?” “呃,是的……” “果然大家都差不多啊。”朱文奎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 “不过他们这个更复杂些。”郭康说:“虽然那会儿,他们部落可能和上古三代的始祖一样,比较原始,但毕竟离得近,故事还是比较详细的。” “据说,阿阑豁阿先是和乞颜部,一位叫朵奔伯颜的男子结婚,生下两个儿子。但之后,朵奔伯颜去世了,阿阑豁阿就一直寡居。但守寡之后,她却又生下了三个儿子。” “这件事引起了之前两个儿子的怀疑。他们发现,母亲没有和其他男人接触过,连她的兄弟都没怎么联系。家里唯一的男人,是一个叫马阿里黑的奴仆。” “马阿里黑来自南方的伯牙吾台部落——就是刚才说的,王保保那个。”他解释道:“不过,这个名字应该也只是个代号,不知道具体叫什么。他流落到北方,被朵奔伯颜以提供伙食为报酬买了下来,之后就一直在他们家干活。” “马阿里黑的背景确实比较可疑。伯牙吾台部落当时在如今的大宁一带(赤峰那一片),离乞颜部并不算近。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逃离部落,也没有记录。” “不过,阿阑豁阿拒绝承认自己和马阿里黑私通。她说,这是晚上有神光照入帐篷,落在她腹部,因此感而受孕生下的,显然是神的孩子。” “那两个儿子似乎也找不到反对理由,就接受了。后世把这三个神人的孩子,留下的后代,称为‘尼伦’蒙古,就是纯洁的意思。这些人也是蒙古本部的核心。其中的小儿子,就成吉思汗的祖先孛端察儿。” “他小时候显得很愚笨,所以被称为孛端察儿·蒙合黑,意思是‘愚者’孛端察儿。孛儿只斤家族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这个月双倍好像在月初,继续求票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一章 崖山之后无鬼方(求月票) “啊,真是熟悉的情节。”朱文奎感慨道。 “所以最后认了高祖母啊。”郭康解释道:“这其实是个挺常见的方式了。你看,从天兄到后稷,全都用的是这个说法。” “这倒是说得通了。”朱文奎表示赞同:“所以血缘的说法,在文明早期,可能就没什么意义。” “但每一个族群,都是从早期这么发展过来的。来源都说不清楚,还想用血缘区分,确实说不过去。” “那这个仆人的身份,能不能考证出来呢?”小让娜问。 “几百年前的一个游牧民,上哪核实身份去啊。”郭康摇摇头:“到底是伯牙吾部落的牧民,还是被他们抓来的人,还是本来就在逃难,也说不清楚。马阿里黑可能就是伯牙吾台的变音,这两个名字可能就是一个意思,就是‘伯牙吾部落的男人’。我们对他的身世,只知道这么多了。” “而且,就算确定是伯牙吾本部的人,也不好说他的祖上是谁。草原部落的流动性非常强,经常有脱离部落或者加入其他部落的。” “唐朝时候,大宁地区是奚王王帐所在,后来奚人跟着近亲契丹迁离这里,空余出来的地方,才被伯牙吾部落占据。所以这些部落民,可能是东北林中来的人,也可能是室韦牧民,也可能是留下的奚人、契丹人,甚至可能是北上的中原人。” “这么复杂……”小让娜已经跟不上这些名词了。 “我建议从唐朝历史开始看。更早的,可以暂时先放放。”郭康介绍起自己的看书经验来:“因为只要从唐朝开始,一点点往后梳理,那么大半个亚欧大陆,都可以涵盖进去。” “契丹人是当年唐朝安置在东北的辅助军。而且和其他部落不同,他们不是那种通过诏安或者征服,整个部落归顺于唐朝。这些人原本只有个松散的联盟,连统一的部落都算不上。是唐朝亲自操刀,给他们从头组织出来的。” “可以说,整个契丹集团,就是唐朝亲手塑造的。所以从一开始,契丹以及奚人,就和唐朝关系密切。” “不过,武则天时代,朝廷通过一系列神奇操作,把契丹人逼反了,称为‘营州之乱’。这次战争中,契丹人的战斗力显得离谱,也是如此原因——他们本来就是唐朝手把手捏出来的正规辅助军,打打武则天的贼配军,还是挺轻松的。” “营州之乱后,中原王朝对东北和朝鲜的统治最终崩盘,直到现在都没能恢复。不过玄宗曾经做了一些努力,在营州故地设置平卢军,重新招揽了契丹和奚人。” “在这一时期,唐朝对当地的影响,依然高于其他部落。幽州、营州的各个羁縻州,虽然名字叫羁縻,但实际上属于‘有版羁縻州’,意思是贡赋版籍,都上交户部登记的。” “哦,原来他们也有户口啊。”朱文奎恍然大悟。 “对,这些部落不止在名义上服从唐朝。其他地方,可能是都护府喊人,部落首领就看情况带兵来——和欧洲这边的封臣、封君关系差不多。”郭康比喻道:“但他们的羁縻州中,也有唐朝中央派来的军队常驻。因为战时,需要迅速以中央军为骨干,把部落兵编入军中,组成统一的指挥单位,提高作战效率。唐朝向东北方向的作战中,就有很多这类例子。” “另外,不止军事管理,双方也有行政上的管辖关系。他们的上级是河北道,明显也会有行政往来的。” “怪不得他们一直显得这么有信心,总有种过于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感觉。”朱文奎感慨道:“原来也是有户口的啊……” “不止是户籍。”郭康说:“安史之乱爆发后,安禄山裹挟当地胡人参与叛乱。不过,由于安禄山大量抽走亲信,导致平卢军内部空虚,一些忠于唐朝的军官借此机会反正。大批不愿意投靠安禄山的契丹、奚人,也聚集到营州,和叛军对抗。” “但唐朝当时一败再败,这些人最后也无力支持。最后,史思明攻陷营州,平卢军只能渡海南逃,在山东定居下来。” “这些平卢军忠诚派,后来没有再回去,而是留在当地,建立了淄青镇。跟着他们撤走的羁縻州,也被朝廷暂时安置在中原。前后有众多附庸部落,南逃投靠了唐朝。光安置在河南地区的就有十个州,占全部编制的一小半。叛乱平定之后,他们才陆续返回。” “所以,这个地区的人,也不可能是单纯的草原牧民。哪怕不考虑平时的迁徙和流亡,光是这些驻军、官员,以及在中原和边疆地区的来回迁徙,就足以让部落里涌入大量中原人了。” “这经历还真是曲折啊。”朱文奎感慨道。 “对啊,所以我才说,论起血统,恐怕更说不清了。”郭康说:“伯牙吾部落所在的地方,历来就是草原和中原来往的通道。马阿里黑到底是什么人……只能说什么人都有可能。” 在他那个时代,伊朗学者检测了合赞汗的墓葬(合赞汗开始信仰天方教,有明确的墓葬了),发现从他的父系基因看,很可能是个中原人。 这种古代样本,说服力要更高,而且波斯人也不是相关方。不过另一方面,血统改变其实也是古代宫廷的常态,所以单个样本可能也没法确定什么。 “我们现在不是上古三代那时候了,大家见过的历史案例太多了。”郭康说:“宗教归宗教,历史归历史,也不用太纠结这些。否则,会有一大堆无法解释的事情冒出来的。” “因为不止蒙古人,其他人的出身也未必对得上。比如赵氏官家,他们其实是源自晋国周边的戎狄,可能是鬼方的后代,和义渠这些也是亲戚——他们可能是最后一个还在掌权政权的传统戎狄了。而辽国耶律氏,血统出自周王朝。这种情况应该怎么算?” “真的假的啊?我怎么没听说过。”朱文奎惊讶道。 “因为本来也不重要。”郭康摊摊手:“当天子看的又不是血统,而是谁能顺应天意,拥有德行。否则,我们到现在还是夏朝呢。” “这倒是……”朱文奎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二章 可以和解么?(求月票) “这些术语真的拗口啊。”让娜公主感慨道:“说实话,我还是不太能理解这些。” “因为‘德’这个概念,是个我们那儿特有的东西吧。”朱文奎想了想,说:“起码我在这边的时间,是没怎么听欧洲人说过类似概念的。” “是不是和虔诚一个意思?”小让娜分析道:“任何一名统治者,不管是君主政体,还是共和政体,都需要神学上的支持,来提供合法性。公教也好,拜上帝教也好,东方的‘天’信仰也好,大概都是一样的思路吧。” “也是。想说服不同的人,把大家组织起来,肯定都要依靠这些的。”郭康吃了个刚端上来的罗马饺子,点点头,简单地说道。 “那郭公子觉得,这些组织方式,有什么区别?”旁边,正在喝汤的道衍和尚,突然抬头问道。 他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突然开口,让郭康也有些意外。 他不太确定,对方是想考察下自己的知识面,还是想了解欧洲这边、或者说紫帐汗国对于这个概念的理解。 不过,之前狄奥多拉和他说过,这次遇到什么问题,尽量好好回答,表现一下就行。所以郭康也没怎么犹豫,还是直接说道:“我想,主要的区别在于号召别人时,提出的口号,以及背后逻辑上的区别。” “逻辑……”道衍和尚嘀咕道:“自从贫僧叨扰贵地,与诸位师傅讲论经义,就经常听到这个词,可惜还是未能通透。郭公子是怎么理解的?” 郭康想了想,回答道:“在我看来,逻辑,就是分析和弄清‘因果’之间关系的学问。海西诸子都喜欢钻研这个学说,试图借此认知世界,也认知自我。” “那么,郭公子觉得,认知的最后目的是什么?”道衍和尚继续问。 “是接近上帝。”郭康这次不假思索地说。 “上帝又是什么?”道衍也毫不停顿,继续追问。 让娜公主皱了皱眉头,小让娜和狄奥多拉互相对视了一眼,又看向郭康。马王妃和王大喇嘛都不做声,只是保持常态的微笑。而朱文奎则在继续吃饺子。 “上帝是不可名的灵。祂即是天父,也是太一,也是道的人格形象。我们不知道如何称呼祂,于是冒昧地称祂为上帝,尊为天父。”郭康说。 “太一生水,所以上帝也行于水面。水反辅太一,于是生天;天反辅太一,于是生地;天地共同反辅太一,于是生神明,也就是众多称为‘神’的天使。因此,天地万物,皆出于太一,是以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说。” “这么看来,拜上帝教倒是近乎道教了。”道衍和尚没有表达赞同或是反对,只是直白地评价了一句。随后,他又问:“那请问,上帝在哪里呢?” 郭康拍了拍胸口:“在你,在我,在众人之心。” 小让娜显得有些惊讶,狄奥多拉则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道衍和尚同样没有表达意见,只是笑了几声。 “如此说来,贫僧倒是稍微明白些了。”他说:“刚才郡主说,各个朝廷都需要神学理论的支持,郭公子也表示赞同。那么,郭公子是怎么考虑这个问题的?” “我是这么理解的。”郭康组织了下语言,说道:“想把人组织起来,就得提供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可以有很多方面,比如跟着我干,今后保你荣华富贵;或者不跟着我干,我们就会被其他人干掉,诸如此类。但无论如何,肯定是要有一个,去说服别人的。” “最简单的方式,当然是最直接的奖励。但这里有两个主要问题:一是,很多时候,在行动之前,奖励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得等行动之后才能获得。而这个行动本身,可能是有风险,甚至危及生命的。如何让人为了还不存在的东西去拼命?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第二点也同样重要:获得了奖赏品之后,如果保证自己还有权力,进行分配?如果不按事先说好的、相对公平的原则进行分配,这个组织可能就会直接瓦解,不复存在了。但另一方面,其他人为什么要遵守这个规则呢?” “第一点,就是现在意大利雇佣兵的普遍问题,大家了解了他们的事迹之后,相信都能明白这样会有什么后果。”他举例道:“第二点,其实也有例子。” “当年,卫庄公登上城墙,看到戎人聚居的城邑,说‘我是姬姓的国君,国家里怎么有戎人’,于是命令拆毁城邑。戎州己氏的妻子头发美丽,庄公就命令把她的头发剪了,给自己的夫人做假发。” “庄公还喜欢役使匠人,命令他们长期工作,不准他们休息。匠人怨恨庄公,于是,和庄公发生冲突的大夫石圃,就借助匠人发动叛乱,戎人也来帮助他们。庄公抵挡不住,连忙向工匠请求,希望可以和解。但众人都不答应。” “庄公匆忙翻墙逃走,躲进己氏的地盘,给他看自己携带的玉璧,说‘帮我活下来,这玉璧就给你’。己氏回答:‘杀了伱,这个玉璧又能去哪里呢?’于是杀死庄公,得到了他的玉璧。” “卫庄公拥有指挥别人的权力,但这种权力并不是天生而来,而是依靠他的权威。当这个权威不复存在之后,他自己却没意识到,以为自己还有赏罚的权力。所以,最后才以这种荒诞的方式被杀。” “这个故事的意思是,君主拥有财产,可以进行奖赏,但保护财产、保护分配财产的权力,是需要力量作为支持的吧。”小让娜说。 “是的,我们需要讨论的问题就是,这个力量从何来。”郭康点点头。 “人很少、组织很简单的时候,个人武力就够了。如果有以一当百的能力,能够带着几个随从就撵着成群结队的敌人跑,那当然可以当首领,拥有这些权力。历史上也确实不乏这种人出现。” “但问题是,一则这种人不多,不可能每个组织都有这样的人来带领,而且这些勇士也不见得擅长管理。二是这种组织也不会很大,因为一个人能管得住的人数,是很有限的,这种组织的规模到一定程度,就会趋于瓦解。它的秩序能够覆盖的范围,上限也就很低了。” “所以,由赏赐品和个人武力维持的组织,实际上是最原始的。现实中,纯粹依靠它的组织也很少,因为它太不牢固了。哪怕街头黑帮,都得拿出点‘同乡互助’、‘兄弟义气’之类的‘概念’,帮助维持。我想,原因就在这里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三章 玛利亚给天兄开门——基督到家了(求月票) “这还只是最简单的组织。要想形成一个国家,需要的东西就更多了。”郭康继续说道:“建立这种巨型组织,可以采用的方式有很多,但肯定不能只靠这些最简单的方式了。” “这些比较复杂的方式,就是宗教了。” “我们都知道,世间有各种各样的宗教,但他们的共同特点,是通过一个超自然存在,来授予统治的合法性。巫师和祭司们通过传达‘神的命令’来保证政权的权威,要求人们遵守它制定的秩序。” “我们旁边,就有埃及、波斯,罗马自己也算个典型。”他举例道:“埃及法老直接宣称自己是神,波斯大王也一直喜欢把自己和神联系起来。罗马人在这方面也一直学他们,元首时代就开始宣称重要人物死后会成为神了。” “后来进入了拜上帝教时代,这个传统才停下来。否则,我估计罗马会走向商朝那种发展的。” “商朝?”让娜公主对于塞里斯历史,看起来也是一知半解。 “那是两千五百年前的一个王朝。”郭康不知道第几次向欧洲人科普这个朝代了——然后不出意料地收获了一个惊讶和不太相信的神情。当然,他对此也早就习惯了,所以只是继续叙述,没去纠结这个问题。 “他们当时的发展趋势,和现在明显有些相似。”他对比起来:“一开始,商王也是死后才称为‘帝’,但后来已经变成活人都这么叫了。罗马如果继续发展,估计也会和他们一样,最后走向神王模式的。” “我之前听你说,那也是个战争特别频繁、军队四处扩张的大国。”小让娜接下话来,表示赞同:“这么一看,还跟罗马确实挺像的。” “就是这个时间也太夸张了。”让娜公主感慨道:“两千年的罗马,已经够让人惊讶了,结果这居然是个更早的国家……” “不过那个时代的人,真的就已经和古罗马兴盛时一样了?有强大的军队,巨大的公共工程,和大批的奴隶?” “塞里斯就是个公共工程国家。没有水利工程,可能就没有这个文明。”郭康说:“军队也是如此。” “至于奴隶,这个真的很少见。”他解释道:“远古时的塞里斯人,都是讲究道德的君子。商朝人都很爱好自由,见不得别人受奴役。所以相比其他文明,他们并没有多少奴隶。” “这样啊……”让娜公主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我们上古三代就是这样的。”吃完饺子的朱文奎也帮腔道。 “拜上帝教传开之后,大家使用的授权方式就变了。当然,本质上其实还是差不多。”郭康继续说道:“和塞里斯一样,罗马也从‘自称统治者是神’,转向了‘自称统治者是受神委托的代理人’。虽然看起来疏远了些,但其实这种方式才更加先进。” “原因其实也不难理解:人终究不是神,神王做出的种种不合乎神性的行为,会一次次地冲击神性本身,冲击整个政权的合法性,以及由此而来的稳定性。” “所以,还不如这样稍微保持点距离。只要维持自己对神性的最高控制权和最高解释权,这种方式也是很合适的。而且,它的稳定性也比之前那种出色多了,甚至可以在不同王朝之间流转,也能使用。” “按你这个说法,好像神意都是人为控制和操作的……”让娜公主忍不住说道。 “这应该也是神许可和支持的吧。”郭康这次有了准备,立刻说道:“法国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大家总应该知道,国王陛下的那个‘最基督’的称号吧。” “叫‘rexchristianissimus’。”小让娜点点头:“不过我不知道怎么翻译好。后面这个词,是个衍生词汇。它的词根是‘基督教’,再把它形容词化,最后再加一个最高级。希腊语还好,但汉语里好像就没有这种通过添加词缀,让词性变化的方式。不知道怎么翻译才妥当。” “没事,汉语很灵活的,特定的名词可以在约定俗成的情况下,直接作为形容词。你看上次我们俩还说‘那谁谁谁,太宋了’。这不就是个例子么。”朱文奎倒是觉得差不多:“换成最高级也可以,就是‘伱最宋了’这样吧。” “在这里的话,直接说‘最基督的国王’,其实也行。”他总结道:“反正大家都知道,这里是作形容词用,表示他在基督教之中居于最高,最接近天兄。” “口语那就更简单了。”郭康也点点头,随口诌道:“可以说,国王陛下这就是玛利亚给天兄开门——基督到家了啊。” “……” 众人一时冷场。 马王妃在旁边差点笑出来,道衍和尚也微笑着轻轻摇头,王大喇嘛则只顾着喝汤去了。朱文奎看了看便宜后妈和妹妹,想笑又不好意思直接笑。狄奥多拉看了看还没反应过来的让娜母女,又看了看郭康。 “还是继续说正题吧。”她出声提醒道。 “呃,总之,就是这种方式,在欧洲也一样用,只不过大家可能没怎么在意而已。虽然不见得有系统的理论,但在长期的治国过程中,各国宫廷都已经实际总结出了这些结论。”郭康连忙说道。 “匈牙利之前的国王,叫做‘使徒国王’,卡斯蒂利亚那边则自称‘最罗马公教的国王’。这种例子很多,显然大家都喜欢宣称,自己是最接近天父的。” “这么一说就好理解了。”朱文奎松了口气:“其实大家都在这么做,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吧。” “是的,这是必要的行为。用这种方式,显然也是天父许可的,因为这才是最合乎教义核心理念的——也就是,以天父之名构建秩序。”郭康解释道:“这也是历史发展和教会演进的必经之路。” “在塞里斯,也不是没有教会存在——因为他们的教会就是官府自己。相应地,他们也有一整套流程,用来维持合法性。比如汉朝时期盛行的谶纬,就是一种典型。这显然不是个例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四章 邪魔孔老二推广世俗教育,锁死帝国科技发展(求月票) “上面说的这些,都是共性,而更重要的,是大家的区别与个性。”郭康见众人都没有表示反对,继续道。 “个性?就是官府兼职教会这种么?”小让娜问。 “这是一个表现。当然,实际情况可比这个复杂多了。”郭康笑道:“非要说区别的话,可能得从五千年前讲起。不过时间有限,我就说简单点吧。” “大家都是从‘天’、‘神’之类开始,由至高存在,给最高统治者授予权威。然后,最高统治者再把权威逐级下发,以这种方式建立秩序。在东方,这种情况非常明显。而自从罗马在欧洲的统治渐渐瓦解之后,这边就很少能见到了。” “举个例子,大家知道唐朝中后期的藩镇吧。”他想了想,说道。 “这个知道。”小让娜也点点头:“这好像是个影响很大的历史时间段,我刚启蒙的时候就听老师讲过了。” “没错,大家都认为藩镇割据是唐朝后半部分的重要特征。但实际上,这个‘割据’经常名不副实,藩镇也不是一直处于分裂和战乱状态。”郭康说。 “相当一部分藩镇是经济型的,兵力并不强,也没多少独立的倾向,反而是给朝廷提供钱粮的主力。边境藩镇和其他强势的军镇,也不见得就不听朝廷号令。相反,很多人乐意服从朝廷——或者至少表面上服从,还会纳贡、接收官爵,不希望在明面上闹僵。” “就这样,唐朝在安史之乱之后,地方看似已经割据的情况下,依旧维持了一百多年。虽然时不时有人造反,但整体上还是维持着统一。一直到黄巢兴起,把局面彻底打破为止。” “这里的原因也不算复杂。”郭康解释起来:“因为当时,不止朝廷在头痛藩镇会不会造反,藩镇内部也有一大堆问题。节度使要担心牙将会不会造反,牙将要担心牙兵会不会造反。这么一路下去,大家都在相互猜疑。” “而其中原因,就是如刚才所说:这个时代的王朝,权威是逐级向下授权的。大家奉行的都是同一套理念,崇信的都是同一种神圣性来源。因此,权威的崩溃也不会到某一步就特意停止,只会一次崩到底。” “所以,节度使要是觉得兵强马壮可以当天子,那牙兵就会觉得兵强马壮就可以当节度使。骄兵和悍将,是一同出现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有足够的能力,控制住自己手下这帮士兵。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件事的风险太大了。” “为了自保,藩镇上层经常需要借助朝廷在道义上的支持,因为这种道义可以提供组织能力,对下形成威慑。所以,除非是威望很高、对下属控制力很强的人,才有动机去造反。其他人不但动机不强,有时候甚至需要主动出走长安,投奔皇帝,来逃避藩镇内部的变乱。” “而这些人,往往也会遭到围攻——因为朝廷的组织规模更大。这样一来,反而导致没人敢戳破现有的秩序了。” “按你的说法,这个秩序最后不是被藩镇,而是被黄巢打碎的。”小让娜想了想,说道:“这样就是说,其实在内部,并没有多少人有动力突破它?” “当然。如果不是形势所迫,没多少人乐意改变现状的。”郭康用理所当然地语气回答:“不止民间,官吏也是一样的。在原有的秩序中可以存在,不代表乱世中就能维持。” “治乱周期是个很奢侈的东西,乱世之后恢复秩序,并不是一件‘必然’的事情。整个世界,有几个文明能做到?”郭康摇摇头: “哪怕在塞里斯,也没人知道乱世会维持多久,以何种形式结束。同样,没人知道自己究竟会是胜利者还是垫脚石。” “而且,很多和平年代理所当然的东西,只是因为得到了秩序的保护,才得以存在。一旦面临关系到生死存亡的真正竞争,就会被无情地淘汰。在原有秩序下有优势的人,也不见得就适应新环境。所以,大家当然心虚了。” “是这样的啊。”狄奥多拉不知为何有些感慨,赞同地点点头。 道衍和尚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郭康,让娜母女则开始关注起之前没怎么说话的狄奥多拉来。 “但在罗马这边,一旦国家瓦解,就是真的瓦解了。”郭康继续说道:“帝国并没有建立一个自上而下的、系统化的宗教体系,更别提去普及那些更加高级的概念了。各大牧首区一直互不服气,也就比多神教时代稍微好些。” “直到后来的教会大分裂,也无非就是这种长期缺乏管理能力的结果,而不是原因。” “那为什么这二者会有这么大的差距?我觉得教会的神学体系没什么问题啊。”让娜公主疑惑地说。 “当然没问题。论起教义的完善,欧洲各国肯定远超中原。神学和哲学里的各种理论、逻辑,也比中原人的研究精深多了。”郭康直言:“不如说,从上古三代开始,中原人在这方面,几乎就没有什么进步。连哲学中,世界观和灵魂概念的补全,都是佛学带来的。要不是有天竺人传授,大家恐怕连这都不懂。” “听说是因为从孔子时代开始,他们就明确下来,不喜欢谈论关于彼岸世界和神灵的问题。”小让娜也告诉母亲:“他相当于咱们这边的苏格拉底,但他的弟子门生,却都认为神学是歪门邪道,只强调世俗方面的教育。连带着,哲学中一些很重要的领域,可能也就被忽视了。” “是有这么个说法。”郭康说。 很多人认为,中原的哲学,包括自然哲学,是相对落后的。而究其原因,可能就是排斥神学研究,强调世俗化。这方面的代表人物,就是孔子。 当然,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中原人自己未必能认清孔老二的本质,但周围人是清楚的。 比如藏族神话中,孔子被称为“贡则楚吉杰布”。据说他出生时,双手掌上就有三十个环状的“贡则幻变字母”,因此被称为“汉族幻变之王孔泽”。也有学者翻译为“孔子神变王”。 传说,“贡则楚吉杰布”能观察这些幻变字母,以预测未来。他还擅长念诵咒语,是占卜、咒语、算术、仪式等神秘文化的创造者,因此成为苯教的四大护法神之一。 可见,孔老二其实是被称为“幻变之王”的邪神。推行世俗化教育,其实是他的阴谋,最后果然锁死了帝国科技。 很多人认为,中原文明一直以来,始终处于周期轮回和停滞之中,从未进步过。据说,这不是随便抛出的结论,而是权威们的共识。 而按他那时的考古结论,中原文明估计已经有八千年历史了——四舍五入下,就是科技停滞了一万年。上一次科技发展,恐怕还是原始人大远征,由非洲一路进入中原的时代。毕竟那之后就算中原人了,而中原人是不会有进步的。 虽然孔老二在两千年前才出现,但众所周知,邪神一旦出现,就会蔓延到所有时间线,包括此刻之前。所以即使有人指责“孔老二祸害中国五千年”,也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实际情况只怕都不止。 因此,只要导入这些,就都能解释通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不存在统一的西方文明,都怪波斯人打仗太菜(求月票) 仔细一想,这种设定好像还挺带感的。虽然没法作为历史论证提出,不过可以写些剧本出来。估计希腊人会非常喜欢这类悲剧性英雄故事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话题估计也没法得到‘正确’结论。”郭康想了想,又说:“因为我们甚至不知道,这种正确结论是否存在。” “理论上,中原人过于务实,确实会影响哲学的发展。而且,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中原的‘史’也承担了‘经’的作用。” “随着上古巫术的渐渐淡化,历史实质上成了华夏一系的共同信仰,部分取代了宗教的功能。作为巫师分化出的角色之一,史官实际上也成了‘现实主义的巫师’。但这方面的变化,也导致中原人的信仰过于结合实际了。” “这不是好事么?”朱文奎讶异道。 “是也不是。”郭康摇摇头:“神学研究是可以由空至空的。理论上,只需要几个大家都承认的定论,就可以推导出一整套结论了。这里面最典型的,就是对于天父存在的证明。你问你妹妹就行了,这还是她当时给我说的。” “有这说法?”朱文奎好奇道。 “我不是给你讲过么,而且都不止一遍了吧?”小让娜质疑道:“天使博士的书,给伱你也没看过?” “那是谁?”朱文奎还是一脸茫然。 “托马斯·阿奎那。”郭康都比他清楚,帮他提醒道。 “啊,这些外号太多了,我都记不住……”朱文奎尴尬地说。 郭康闻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这年头,著名的神学家们,是有固定外号的,而且普遍非常的……中二。 除了叫天使博士的阿奎那,还有叫“六翼天使博士”的波纳文图拉——不知道的人,可能都会以为,这是阿奎那和口袋妖怪一样,进行了某种超进化的结果。 相比之下,叫“全知博士”的大阿尔伯特、叫“福音博士”和“异端之槌”的安东尼,已经属于比较正常的了,起码能看出来是个宗教相关的名字。 而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诸如“无敌博士”奥卡姆的威廉、“奇异博士”罗吉尔·培根、“爱的博士”伯尔纳多等等。 这些称号或者诨名,一般都是专属的,属于一项特别的荣誉。懂行的人只要提到这类敬称,就知道是谁了。但不懂的人听起来,可能都不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你还是直接说名字吧。”郭康告诉小让娜:“我们能记住名字就不错了……” “好吧……”小让娜只好点点头:“简单来说,就是这个人之所以在教会中地位很高,是因为他开创了一套新的方式,来证明天父的存在。” “这还能证明么?”朱文奎问。 “神学家就是研究这个的。在他之前,已经有人从概念分析层面论证天父的存在了,只是他认为,那种方式还不够完善,所以提出了逻辑分析的方式。”小让娜告诉他:“要我说,你还是去看看吧。” “很多哲学家和神学家研究的方向,是通过语言,对词汇进行各种分析——‘逻各斯’就是语言的意思,话语里就有逻各斯。经书也说,‘太初有言,言与神同在,言就是神。’这里显然也是一样的概念。” “但汉语没有这么复杂的格,所以也缺乏以此而生的各种花样繁多的变化与分析方式,甚至很难进行翻译和理解。我看,还是从其他方向,稍微了解下吧。” “相对于之前的各种论证,阿奎那的这套分析法,要简明清晰的多,哪怕对于东方人来说,也是比较好理解的了。” “汉语还真的不利于研究哲学啊……”朱文奎嘀咕道。 “本来就不是一个体系的东西。我们那边的文明,差距太大了。”郭康摇头道。 “在法老时代,埃及人就能从印度进口香料、织品,还能从英格兰和西班牙获取锡矿。这条路线,可以追溯到天兄纪元之前两千年。而同时代,美索不达米亚人也能从阿富汗斯坦获取锡,从红海到东非一带进口铜。” “早在托勒密王朝时期,就可以和孔雀王朝建立外交,设立常驻大使。而后来,西欧贵族的宴会上,也可以请来印度马戏团,进行大象表演。可以说,从印度到爱尔兰,其实都是一个整体。他们的联系其实是很紧密的。” “相反,要过中亚,难度就非常大了。整个亚细亚和欧罗巴,最难走的路就在这里。连亚历山大都没能通过这个地区。” “向南也是一样。印度人很早就开始向南洋扩散,现在的交趾以南、以西,都深受印度文化影响。高棉和暹罗诸王,甚至以自己的印度高等级血统为荣,把它作为合法性依据之一。但到这里,也就停了下来,始终没有继续向东前进。” “我们从风暴频发的南海,经过交趾以西的雨林、天竺东边的高原、亚细亚中部的荒漠,可以正好画一条线。这条线,把两边的文明分开了。我觉得,正是这种地理隔绝,形成了两种差别巨大的文明集团。” “集团?我怎么觉得这条线东边就一个数得上的文明,其他都是它的衍生啊……”小让娜吐槽道。 “因为人家一开始就是个集团啊。”郭康辩解道:“‘中原文明’是个后人归纳的概念,其实这地方不同的文明多了去了,只不过后来都打没了,而西边没这个运气而已。” “你想,如果库斯劳当初真的成功吞并了罗马,还稳住了贵霜故地,那西边过个几百年,估计也就剩一个了。这种事情又不是不可能,只不过这边太晚了,没练出来而已。” “那意思是,这边文明没统一,都怪波斯人打仗太菜。”朱文奎总结道:“我感觉在古典时代那会儿,他们才是最有这个能力的吧。” “你下回还是别说了。”小让娜决定还是制止他。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六章 最自然的选择方式(求月票) 眼看他俩又要争起来,郭康赶紧插话。 “这件事,主要还是古人地理知识不够完善的原因。”他提醒道:“很多时候,我们对于距离的感性理解,其实是有点问题的。” “比如,看过汉书的人,应该都知道李广利征大宛的事情。大宛就在现在的费尔干纳,而它的都城贵山城,到长安和到我们大都,直线距离是差不多的。” “我们都知道,亚历山大是向东方进发最远的人。但他经过的,基本都是富庶的波斯腹地,还有波斯人历代维持的大道可以使用。而从出了玉门关之后,到大宛之前,一路上除了荒地,就只有一些态度暧昧的城邦了。考虑路途上的环境差异,亚历山大的难度其实小了很多。” “但实际上,单次行军就超过亚历山大一生的李广利,在那个时代只能算个二流将领。除了这一次,也就没有多少说得上的事迹了。” “所以你看,大家对于距离的理解,其实根本不是一回事。塞里斯人认为是‘邻邦’间的战争,在这边,已经远得要到世界尽头了。” “而且,这种事情也远不止一次。汉、唐、辽、元、明,都能发起跨越大漠的远征,动辄追击数千里。” “除了少数例外,这就是个普遍现象。连治理混乱、持续时间不长的元朝,都能向北过鄂尔浑河,登狼居胥山;向西攻入中亚,兵锋直抵怛罗斯河谷,在漠北和西域来回与蒙古叛王交战。所以,这其实不是什么罕有的事情,而是一种常态。” 听到他这么解释,朱文奎和小让娜都点了点头。 郭康也松了口气。 这个世界的地图,还比较简陋,想查询具体的距离,除非有大家很熟悉的过往案例,否则确实是件颇为困难的事情。 当然,哪怕在有地图的时代,很多印象其实也偏的厉害…… 比如大家都知道,莫斯科相对欧洲,是位置很偏远的地方。如果一个人,从后世柏林的国会大厦出发,要走将近1800公里,才能走到莫斯科红场。很多欧洲人花费了一生,都没能走到地方。 相应地,如果从长安城出发,走1800公里,其实还没出玉门关呢。 所以,这种事情,也就没法强求了。 “这么一看,中原核心区离世界其他地方,真的很遥远。”朱文奎也感慨道:“要不是现在海路发达了很多,恐怕真的很难有什么往来。” “与其说遥远,不如说离得近的都没了。”郭康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可以叫做‘文明十字路口’的地方其实很多,河南不也是这种十字路口么。” “但要是把几条街的邻居全都砍死了,然后宣称自己是‘孤独的文明’、‘没有临近文明做交流对象’,那其他人只会觉得你这家伙太凶残了……” 他说中原文明其实是个集合体,也不是瞎吹。这地方在四五千年前,就是人类各种社会形态的大型试验场了。 简单来说,后世华夏人选择的那种世俗化父系氏族社会的形态,不是唯一的方式,也不是在各地突然出现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片大地上什么都有。 在前后一千多年的时间里,世俗化的父系氏族、母系氏族、宗教主导的小家庭社会、宗教主导的氏族社会……一大堆不同的组织方式共同存在,而且频繁发生冲突乃至战争。 比如母系氏族,通过后世更深入的研究,已经可以确定,这种制度并不是人类发展的必经阶段。它和其他组织方式一样,是选项之一,和其他制度是并存的。 和传统印象不同,这也不是“母权社会”,而是“舅权社会”,或者说是舅甥继承制的社会。它也不是一些宣传中,那种女性主导的“和平温和”的世界。相反,母系氏族也相当凶悍,经常向外扩张——或者说,不凶悍的氏族,在那个时代的中原根本就过不下去。 现实中,有些氏族是从母系变为父系,不过同样也有先父系再母系的。另一些氏族,比如中原地区,则从来没有出现过母系氏族的迹象。他们那边的妇女地位和“母系遗风”估计也没什么关系,可能单纯就是战争打的太疯了,必须全员都组织起来,所以产生了这种现象。 而最后,重视现世、淡化宗教的父系氏族成为文明的绝对主流,其实也是很简单的原因——打到最后,就剩他了。这种普遍实验、然后打出一个赢家的方式,此后似乎也成了固定的套路,直到近现代都能看到。 历代的文明,都是血海中杀出来的狠人,不到只剩一个是不会罢休的。在其他地方,几乎没有这么激烈的选择方式。不过这些话题,他暂时还没法给人做具体论证了。 古人其实也有“考古”。比如著名的竹书纪年,就是晋人意外地从战国古墓中得到,整理编订出来的。 中原历史太长,这种古人考古先人,后人再考古古人的事情,也不是个例。算上考证训诂,就更多了——为了考证《尚书》真伪,这帮人从汉朝争到清朝。等于为了一千年前的典籍,足足又吵了两千年。全世界也就这边能找到这种事情了…… 郭康在这边,天天假借亚里士多德的名号,以此编造理由,就相对简单很多。因为绝大部分欧洲研究者,看到的都是至少三手的亚里士多德著作,早就没法考证原典了。 连希腊本地,遗存都很有限。因为当时,研究亚里士多德的中心在埃及的亚历山大。所以希腊学者也很无奈,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手里只有亚圣著作的一部分。郭康哪怕这么折腾,也从来没翻车过。 但另一方面,虽然如今已经有研究金石学,乃至钻研上古文字的文人,但那边整体的水平还是很原始,基本上还是个人爱好的性质。让现在的明朝去系统地发掘古代遗址,要求还是太高了。 目前,郭康只是想办法,以追溯文明起源的名义,把一批落魄老贵族打发去克里特岛,让他们考古去了。反正这地方历史上就是被西欧人挖的,而那些破坏力极强的早期“考古学家”,可能都不如宋朝文人的水平…… 西欧人并没有对希腊手下留情过。在他前世,希腊和埃及才是谴责英法掠夺文物最积极的国家,塞里斯跟他俩相比,都是受害比较轻的那一批了。 就是因为见得多了,郭康才经常怀疑,“欧洲人声称自己是希腊文化的继承人”,到底是西欧的共识,还是部分西欧学者的观点,还是部分塞里斯人自己认为的西欧人的观点。 这会儿,他去雅典,还能看到完整的帕特农神庙,里头也还有东西——因为它本来不是空的,是后来英国人额尔金把里头的好东西给拆光了,受损的部分则烧成石灰,用来建造新建筑。 为了这件事,希腊人和英国人一直争来争去。一些英国人不承认这是劫掠,而是说,这些文物在英国才能受到更好的保护,所以是合理的。这个可能也是通用的说法。 另一些人则谴责这种抢劫行为,认为“我国代表掠夺那些被土耳其人和其他野蛮人视为神圣的物品,这似乎是致命的”——这个其他野蛮人,当然就是指希腊人了。 希腊老贵族再怎么说,也是相对比较懂行的。起码不会比原本历史上那些西欧人更糟糕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七章 难以理解的人(求月票) 在郭康那个年代,这种掠夺事件可以说是屡见不鲜。 额尔金的名字其实对于塞里斯人也不陌生。因为抢了帕特农神庙的这个额尔金,就是烧了圆明园的额尔金的爹。 ——当然,老额尔金曾经因为妻子受到老朋友“照顾”,气急败坏之下公开打官司,状告二人通奸,要求一万英镑的赔偿。那个时代,正经贵族能忍受的,一般都是对此表示宽容;不能忍受,就会为了名誉和对方决斗。结果老额尔金身为家传七代的伯爵,却上来就要钱,因此名声大噪,一时成了国内顶流。所以,这个爹是不是亲爹,可能也不好说…… 小额尔金虽然不知道来路,但祖传手艺却没有落下。不过,他在英国,恐怕没有自己父亲的名气。 老额尔金借助掠夺来的雕塑狠赚了一笔,甚至有了专有名词“额尔金大理石”——这笔钱高达三万五千英镑,足足顶三个半老婆了。小额尔金却很倒霉,没来得及享受自己的“战果”。 1861年,结束战争和谈判的小额尔金离开中国,去印度就任总督,但1863年就死了。原因是他在当地旅行时所待的住宅,意外遭遇雷击起火。 可能是突然的惊吓,导致他心脏病复发,一时无法行动。身边的仆人和亲友们,又不知为何,没有出面相助。最后,无法逃离火场的额尔金,就这样被活活烧死了。 所以,历史其实也个很有意思的知识宝库。 至于可怜的希腊人,其实直到郭康那会儿,都经常扮演替罪羊。 在他那个时代,有人认为“欧洲人认希腊文明当祖宗,整天吹嘘,所以我们否定希腊人存在古代文明,就能打击欧洲人的法统。”但实际上,看老额尔金和其他英国人的表现就知道,西欧人其实根本不把希腊当回事。 实际上,不仅希腊,罗马也是如此。曾经,欧洲的君主们确实喜欢蹭罗马的关系,但这种关系,可能也就是中世纪前期还有点用。随着罗马遗产的逐渐消失,实际上也就成了个表演而已。罗马皇帝的名头,连神罗内部的诸侯都管不住,更别说外面了。 至于民间……平民和基层的文盲老爷,能知道曾经的罗马帝国到底是个什么,就不错了。 等到历史继续发展,民间也有了些文化,罗马干脆被彻底抛弃了。近代大部分欧洲国家,在确立文化时,都不约而同地回避了罗马。 法国人把维钦托利当做英雄,德国人则开始吹捧阿米尼乌斯。英格兰人则不知道为何,认了当年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在民族国家构建的过程中,罗马早就被彻底抛弃了。被他们选择来建立神话的,都是当年的本地蛮族。可能也只有二战前后的意大利,还在坚持cosy了。 而就算这些,其实也很小众。更别提可能只有相关爱好者,才会感兴趣的罗马了。因此,对这些国家来说,最多也就是“我们蛮族学了些罗马的遗留思想”的程度。 但要是学了些罗马要素就算的话,也太方便了。世界上最大的罗马法国家就是塞里斯。那到底谁才是罗马? 所以,这件事最尴尬的地方在于,攻击别人祖先,却发现蛮子根本不在乎祖宗。人家就没这个弱点…… “我们一定要多了解历史,要知己知彼啊。”郭康对兄妹俩感慨道: “我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想告诉你们,塞里斯文明和其他文明的差距有多大。它和印度的差距,都远大于印度和西欧的差距。因为这本质上不是两个‘文明’,而是两个‘文明集团’之间的鸿沟。只不过东边那个文明集团,看起来只有一个成员罢了。” “所以,用中原思维方式,来套其他文明,不仅是效果不好的问题,有时候甚至是危险的。” 朱文奎点点头,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估计郭康的话也合乎他的认知。小让娜则低头思索起来。 郭康对此并不着急。她年纪很小,今后会见识到一大堆例子的。只要有了足够的经历,不难理解这个结论。 当然,他还是希望能凭借自己的知识和经验,让小让娜少走些弯路。尤其是她今后肯定要参与各种事务,与明朝打交道估计也少不了。这都是些重要的事情,教训可能会过于惨痛。 郭康自己能了解到这些,也是靠历史上惨痛的经验。 清末有一个很黑色幽默的例子。林则徐在上任广东之后,已经有风声,说英国人准备发动战争了。对此,林则徐没有闭目塞听,而是专门进行了调查和研究。 林则徐的幕僚和广东当地官吏中,已经有主动探听西洋情况的人。前任阮元的幕僚萧令裕、林则徐本人的幕僚俞正燮等人,都发现了西洋人通过海上扩张的规律,主张警惕起来,参考洋人的方式提升武力,实现以夷制夷的目的。 林则徐到任后,又不顾避嫌,召集了一群通晓英语的人,专门翻译相关信息。不但直接与洋人接触,利用美国人、葡萄牙人和英国的矛盾,从他们那里获得消息;还专门收买了一批翻译、中间商、水手等社会下层的人,“终日刺探外夷情事”。他甚至不顾高龄,亲自在没有教材的情况下,从头学习英文。 林则徐本来就是个语言天才,当年刚去京城,就学会了官话,震惊了不少人(明清官场公认福建人说话难懂,而且改过来都难……);后来参加满语考试,得到了第一的成绩(那年头旗人没几个会满语的,考试拿第一就是天下第一了)。哪怕后来被贬去西域,也很快学会了维语和波斯语,甚至能把这两种语言融入诗词里。可见他的天分。 而作为朝廷里摸滚打爬几十年的老官僚,他对于权力的理解、和对政治的分析能力,当然也是非常扎实的。凭着老辣的眼光和精准的手法,到战前,他不但初步了解了英国本土的情况,也对殖民地的事项有了些认识。除了国家大事,甚至连英国女王宫中,女官的名单和薪水,都被他收集来用作分析了。 而通过一系列分析,林则徐得出结论:战争短期内打不起来。 按照情报,1837年,老国王威廉四世刚刚去世,英国人找不到男丁,立了只有十八岁的维多利亚女王。而这时,女王的叔叔们依然还在。 尤其是,维多利亚的四叔恩斯特,曾经担任过军队将领。和逐渐沦为花瓶的成员不同,恩斯特真的在普鲁士接受过训练,上过战场,和拿破仑交战,为此受过重伤。是真的有军事经验,而且指挥过大军作战的人。 这个时候,恩斯特继承了分裂出去的汉诺威王国,有了自己的国家和士兵。连当时的英国人自己都在传言,说他想要谋杀维多利亚,篡夺王位。 所以这样其实很明显:这孤儿寡母的,根本待不久。恐怕不用多长时间,维多利亚就会面临反叛,被四叔干掉。 而前来广州找事的,是东印度公司的人。这些商人在君主更替的时候,居然想擅自在边境开启战端。自古以来,边境商人自行其是,国家就没有不出问题的——清朝自己明显更清楚。显然,英国内部的危机已经极其严重了。 这种情况下,还怎么对外发动战争啊。 另一方面,林则徐也打听到,英国内部同样有反对烟土贸易的人。凭借他对国家利益的理解和判断,林则徐认为,英国朝廷是可以争取的。因为烟土贸易对他们来说,从道德和收益上都不是件好事,可以说服他们暂且控制住商人,获取时间。 他还专门给维多利亚写了封信,以有经验长者的口气,告诫对方,说中国贩出的商品,都是有利于人的。让西洋人获利颇多,而从来没有害人的东西。现在英国把并非本土所产的烟土贩卖到中国害人,不但道德上不容于天理,对他们自己也没有好处。不如把印度的烟土铲除,改种五谷,施行仁政,才能统治长久。犯罪的人应该严加处理,否则,今后有人把烟土也卖到英国,该怎么办? 除了依然坚持把英国称为夷,这封信的口气已经十分温和。寄出之前,林则徐还专门找了一群落水之后被救起的英国人,让他们看看润色下。他还留了个台阶,说相信英国只是因为商船太多,管不过来。不如赶紧管一管,对大家都好。 结果,这封信送到伦敦,公开之后,成了当时的著名笑话。《泰晤士报》都专门全文刊登,供读者取乐。林则徐期望的结果,也没能实现。 最后,林则徐获取了大量有效信息,进行了也不能说错的推理,却得到了完全相反的结论。 由于坚持认定短期内打不起来,林则徐没有选择尽快全力加强防备,而是购置西式大船和蒸汽火轮船,开始研究,准备走长期路线,学习洋人经验,把西式水师经营起来。最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守住了城,但损失颇大,连刚买的美国船都被炸了…… 这件事就是个很典型的案例:不同文明之间,思维方式差别太大,想理解对方是十分困难的。别说林则徐这种老派官吏,就是郭康那个时代的塞里斯人,学会了外国人的语言,说实话也未必能完全理解人家在想什么。 因此,这是个很麻烦,但真的不能忽略的现象。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八章 郭氏三原则(求月票) 听到郭康的劝告,小让娜一言不发,朱文奎却很有兴趣。 “那你们现在能理解其他文明么?”他好奇地问:“毕竟你们也待了这么长时间,两头都接触过,应该有相互‘翻译’的经验吧。” “我们其实也经常理解不了。”郭康苦笑道:“我们当初上学的时候,既要学塞里斯史,也要学罗马史和近代欧洲史。结果大家经常吐槽,这三门课根本不该并列的。近代欧洲史太薄了……” “欧洲史?你们自己编的教材吧。”让娜公主问。 “对啊,这东西可花了不少功夫。”郭康感慨道:“我叔祖当年主持编这本书,专门留下嘱咐,说今后要每隔五年就审核一次,十年就更换一次。一定要记住这只是个大纲,而且很可能还有不少错误。” “这是为什么?”让娜公主有些奇怪。 “因为资料太复杂了,而且可信度也值得怀疑。”看过这本书的小让娜主动解释道:“很多历史资料,就是各地教会的记录,并没有塞里斯那种明确的官方史书作为大纲。这是很要命的。” “官方史书虽然内容不见得都可信,但它提供了一整个框架,整体上的时间表、事件顺序和人物年代,都是可以确定的。就算有一些功绩被夸大,有一些事件被贬低,对于整体脉络的影响也是有限的。” “我们这边麻烦的就是这点。”她摇头说:“真要论史料本身,其实也不少。毕竟各个教会都得从事统计教籍、核算税收之类的工作。哪怕是乡间的修道院,长期以来都积累了大量的记录。” “但最大的问题,是这些记录没法串起来。就像只有一堆珍珠,却少了那条丝线。”她比喻道:“这种情况下,想编写通史,就得自己从头开始寻找资料,再考证它们之间的联系。这就麻烦太多了。” “是这样。”郭康赞同道:“更困难的是,这些资料还存在于不同地方。比如想写一个地方的历史,就只能去当地搜寻记录。运气好的话,当地教士可能已经写了一些编年史著作,但这些书也都是区域性的,对于其他地方,可能根本不关心。大家的记录,也不一定能对上。” “这确实就像一个个碎片,当地学者整理起来都得花不少功夫,更何况我们这种外人。当地领主和教会,也不见得欢迎我们去查书啊。” “由于很多地方去不了,所以我们只能委托一些学者和商人去打听——但这种打听效率很低。就像郡主所说,他们的史料缺乏脉络,可能过了几代人之后,就连自己都不知道重要事件在什么时刻发生、在哪里被记录了。” “这就好比伱研究隋末战争,但你只知道那段时间,各个教会都说天下大乱,连打了多久、谁在打谁都不清楚。因为各种记录里,都充满了教士们最喜欢的神学比喻和预言,有些人的描述会让你以为这是撒旦要反攻天堂了。”他举例道。 “不过,因为影响很大,一些比较靠谱的教会史学家也关注这场战争,记录下不少细节。你得知有一场著名战斗发生在虎牢关,得到天父赐福的李将军获得了胜利。但教会史一般也就写这么多,剩下的,你就得自己去找了。” “如果李将军的家族还在,那你运气不错,大概还能从他们家的记录里找到相关的个人传记,获取更详细的信息。要是已经找不到了,那就更加麻烦了。虎牢关所在的教区可能也有一些其他视角的记录,如果教会史作者靠谱到准确记录了它的所在,当地教区修道院又恰好没有被战乱摧毁,那就可以再去那边一趟,把记录补齐了。” “到此为止,也只是找到了这一个人。敌对方的窦领主和王爵爷到底是什么人——或者到底是人,还是某种奇怪的邪恶生物,都得继续考证。” “别笑,这种咒骂,在描写和异教徒的战争中非常常见。”他耸耸肩,对小让娜说:“考虑到中原的争霸也是关系祭祀权的法统之争,它在欧洲的对应,可能比这种程度更夸张。而且鉴于欧洲记录者习惯性的夸张手法,我们还得亲自考证敌人的规模——反正不可能所有敌人,都有五百万之多的。” “我说的这些都是最基础的。真正操作的时候,甚至光一个重名问题,就能让修史者崩溃了。如我之前所说,他们没有一个明晰的时间表。京兆的李约翰二世、万年的李约翰三世、京兆的李约翰二世的儿子李约翰三世……会混在一起。那种有名的大贵族还好些,能用外号和世系顺序区分。如果是那种不特别出名的人,可能就完全分不清谁是谁了。” “这样啊……”让娜公主也没法否认,只能点点头。 “当时,我们是选取了一些事件,组成了一部简单的历史书,尽量把各国的主要大事,比如法兰克的建立和瓦解之类,都写进去,让学生们对那里有一些初步了解。”郭康回答说。 “只是,我们当时也没能整理太多,只能委托别人慢慢收集,之后渐渐去补。但就算这样,至今这部分内容还是比其他那俩薄了很多。” “还历史呢。”朱文奎吐槽道:“这东西有学的必要么?不就是……” 他本来想嘲讽蛮族的,结果马王妃瞪了他一眼。朱文奎愣了愣,又看了看让娜母女,欲言又止。 “还是有必要的。尤其是我们北方的敌对各国。了解他们要更为困难,但还是需要更加努力去研究。”郭康说:“了解了敌人,才能更有效率地战胜他们啊。” “刚才不是说,这些人不好理解么?”小让娜问:“那学这些有用么?” “不需要理解,只要知道他们的大概行为逻辑就行。”郭康告诉她:“像我们现在,就总结出了作战时的三条基本规则。” “那是什么?”小让娜好奇道。 “可战可和,则战;可诛可赦,则诛;可袭可伐,则袭。”郭康说道:“这也是叔祖当年总结出来的。” “虽然我自己其实也经常理解不了他们的思维方式,但这些针对敌人行为,总结出来的经验,明显就很好用,号称叫‘郭氏三原则’。我们一直到现在都还用着。”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九章 从塞里斯到罗马,文明世界全境遭到了攻击(求月票) 郭康这么一说,其他人其实也就能明白了。 这个思路说简单其实也简单,就是“理解不了,就不理解了。” “反正通过总结,已经知道这种情况下,对方大体上会干什么了。既然如此,很多情况下其实也就够了。”郭康解释道:“反正知道怎么应对就行。” “现在从事这方面研究的人也有不少,我们也支持他们摸清历史的来龙去脉,不过这个主要是为了其他领域的研究了。比如总结蛮族潮的规律之类,这才是更深一步的研究方向。” “蛮族潮?”朱文奎好奇地问。 “就是一种周期性的现象。”郭康说:“每过一段时间,亚欧大陆就会出现一次大规模的蛮族活动,经常是所有文明地区一同遭到攻击。” “因为蛮族的文化落后、政治落后,不代表他们其他方面落后。很多时候,这些人的武力发展速度会比文明地区更快,所以就会引来入侵。这才是我们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 “而且,每次技术突破,往往都会被蛮族先掌握。他们反而在这方面接受更快、发展更迅速。比如铁器最早出现时,没有在赫梯有效普及,也没有让埃及强大,却让海上民族得以四处肆虐。后来骑兵完善之后,也是加强了草原人相对文明区域的力量,造成了又一次蛮族扩散,秦汉帝国和古罗马都是在这一次崩溃的。” “我们现在的技术水平比当时更加发达,很多地方,已经到了技术突破的边缘。但这种时候,才是最危险的。”他提出了自己的告诫:“就像青铜时代快要突破到铁器时代的时候,反而对文明国家最危险一样。我们也得注意这种情况。” “这次如果再出现科技蛮族泛滥,大家都得一起遭殃。我们罗马也好,中原也好,哪怕波斯人那边,都得一起遭殃。这种事情,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众人听了,纷纷表示赞同。不过小让娜却提出了质疑。 “当时进攻中原的不是‘五胡’么?”她问道:“五胡显然是文明人啊。只能说他们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华夏族群,不能说他们是野蛮人部族。” “哎?为什么?”朱文奎很是惊讶,连马王妃和道衍和尚都意外地看了看她。 “我当时刚学了这部分的历史,就和康哥哥讨论过这件事。”小让娜告诉他们:“所谓五胡,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比如羯人,他们来自中亚,和粟特人是同种。有人认为,这两个部族其实是同一个群体,只不过他们按印度-波斯地区的习惯,区分了种姓。其中战士种姓叫羯,普通人叫粟特。可以理解成,羯人大致上就是参战的粟特人武士。” “粟特人和羯人都属于波斯文明的附属,语言文化也和波斯人差不多。比如中原史书记录中,羯人信仰的‘胡天’,就是波斯的至高神阿胡拉·玛兹达。” “所以,他们明显属于文明民族啊。”小让娜分析道:“不仅是文明人,而且文明水平还不低。毕竟那时候还是4世纪,别说我们高卢那边了,就算希腊地区,文明程度也未必就能赶上这些波斯文化的族群吧?” “他们都成了野蛮人,那我们这些都算什么?”她抛出了疑问:“大家都是蛮族,这蛮族潮的理论,不就没意义了?” “哎?还有这种事情?”朱文奎意外地说:“我对他们的印象,就是五胡里都是最凶残的,结果你说他们是文明人……” “凶残要看跟谁比啊。”小让娜指出:“他们是中亚人,那个地方本来就是这样的。” “呃……” “而且,羯人如果是文明人,其他几种胡人,明显也是文明人了吧。”小让娜说:“有一些,我都怀疑为什么要单独分出来。” “史书里说,造反的氐人首领齐万年,祖先就已经有了户籍,隶属于郡县。我在欧洲,从来没见过比户籍和郡县制度更加完善的管理体制。他们,乃至那些对朝廷的认同远不如他们的人,在我们那边,都是毫无意外的本族人。人家耕种、交税、说汉语,已经几代人了。晋人是怎么想到把他们单独区分出去的?” “那如果是晋人同化能力太弱呢?”朱文奎疑问道:“可能他们待了几代人,还是不把自己当中原人?” “刚刚还说,你们比波斯人文明程度还高。现在难道又说,文化的影响力比法国还差?”小让娜惊讶地说:“之前我还听说,因为唐朝文明发达,所以半个亚洲的人都去皈依王化。那晋人到底干了什么,才造成了这个奇怪的结果?” 朱文奎一时答不上来,就去看郭康。但郭康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之前和李安宁等人讨论诗歌——或者说看其他人吟诗,了解了一些文风变化。唐朝人到安史之乱后,其实也开始抵制胡风。 但要是这么直接说,就显得比较小气。好像越挨揍,越喜欢提华夏正统一样…… 而且,提倡“新乐府”运动,批判社会胡风胡俗的元白二人,自己其实也是胡人。元稹是鲜卑拓跋氏,元这个姓就是孝文帝改的。白居易则是龟兹白氏,他祖先是西域的蕃军,赶去中原参与镇压安史之乱,从士兵一路升到节度使,最后入朝担任尚书。 可惜胡人不怎么写诗。否则,看到他们连街坊里跳舞卖艺的胡人都要抨击一番,恐怕多少得感慨些“胡儿尽作汉儿语,却向坊头骂胡人”之类的…… 见郭康也说不上来,小让娜便继续说道:“所以我觉得,这个理论有问题。” “在我看来,这些并不是蛮族入侵。而是朝廷大员们,或为了搜刮钱财、或为了积累军功、或为了挟寇自重,自己养出来的。否则,不仅是看不起当时中原的文明水平,更是看不起我们。” “与其思考怎么对付蛮族潮,不如想想蛮族是怎么来的。”她看了看朱文奎:“塞里斯就是最大的蛮族生产者,过段时间就往外丢一波蛮族。这个问题,不应该是中原人自己最清楚么?”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章 驱除鞑虏看大元(求月票) 小让娜的观点,让众人一时有些迷糊。没办法,就算如道衍和尚这样见多识广的人,恐怕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理论。 “这么说的话,也不是不行……”郭康打起圆场。 “有时候也没必要太纠结定义。真论起来,全世界有几个文明,自己没当过蛮族的?波斯人不也就两千多年文明史么。之前一样是迁徙过来,吞并了米底,然后才阔起来的。一路发展到现在的,除了中原,我都想不出还有没有第二个了。” “所以说到底,‘蛮夷’应该更像个相对概念。”他索性拿自己举例,安慰道:“非要说的话,我自己也是蛮夷。我的家族也是从中原跑出去,然后在这里定居了好几代人的。真论起来,跟泰伯、淳维这类的传说,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他们‘文明’呢。” “我就是觉得,他们那边过于在意这些问题了。”小让娜不满地说:“天天在那儿纠结谁是蛮夷,到最后,连自己亲人都给算到蛮夷里去了。” “呃,这其实也没啥的。”郭康安慰道:“当年诸夏——蛮夷这套体系,是周天子提出来的。但周天子自己就带头不遵守夷夏之防,天天跟戎狄联姻,最后还被西戎岳父给干掉了。天子如此,诸侯也有学有样。像晋国这类,同样没少干类似的事情。” “所以,亲戚里有蛮夷太正常了,不如说大家本来就经常在诸夏和蛮夷之间来回横跳。有些诸侯,今天服从周天子,就是诸夏,过几天不听话了,就被开除夏籍,成了蛮夷。所以这根本不是事儿。” “你好好努力就行了。今后要是打得出一片事业,有的是认你当华夏人的。”他告诉小让娜:“到时候不用你说,大家都得和伱攀亲戚。” “我倒是不奢望这些……”小让娜本来估计只是对朱文奎的话表示不满,被他这么一说,又有些迟疑。 “我就是觉得大家很怪。全天下,就他们特别纠结这个族群、那个族群的问题。我们这边从来没见人考虑过这些,不也一样过的好好的?按法国的标准,说凯尔特语的布列塔尼人和说德语的洛林人都是法国人。这区分的标准比元朝都宽松。” “这很简单啊。”郭康笑道:“中原那边,其实已经失去扩张空间了。农耕文明已经到了地理环境能允许的尽头,所以只能不断划出敌人,然后大家互相争斗——失败者就成了蛮夷,被赶出去了。” “当然,也可以反向操作。自己打不过人家被踢出去了,宣布别人都是蛮夷也行。这例子也是近在眼前的,可见根本不稀奇……” “这种循环一直持续,所以他们才特别计较族群的区分,其实就是可以分的东西太少了。相反,如果东西多,大家就会立刻改变观点,不计较这些。你看先秦时,大家就不怎么计较这些,其实不就是因为还有很大扩张空间,所以乐意接受这些人么。” “这么一想好像也是啊……”朱文奎嘀咕道:“我之前还从来没想过这些。他们说太爷爷当初是驱除鞑虏起家的,我就一直这么记着了……” “口号是这样没错,但这个其实主要说政权合法性的。”郭康帮他分析起来:“光看明朝看不出来,你看别的国家,就很明显了。” “莫斯科大公国,是金帐汗国当年的头号包税人和打手;帖木儿政权,是察合台一系势力的分支,也给东察合台当过诸侯;奥斯曼则是伊尔汗国在小亚的代理人。你看,这些‘后蒙古时代’的区域性国家,基本都是给蒙古人干活,然后获得承认,趁机发展起来的。” 朱文奎想了想,发现真是这样。 其实,郭康都没把话说完呢。后来再次统一波斯的萨法维王朝,也是伊尔汗国扶持起来的。他们教团得到了汗国的支持,才得以发展壮大。 后来,印度的莫卧儿、波斯的萨法维、东欧的奥斯曼和俄罗斯,这一串强国,可以说都是蒙古人的狗腿子起家,几乎没几个例外的。 “对比下他们,就知道为什么要强调‘驱除鞑虏’了。这不是针对个人的驱逐,甚至可能都不是针对群体,而是法统上的。”郭康分析道:“为了表示自己的特别,指出自己的合法性,才特意加以强调。” “是这样么?”朱文奎疑惑道。 “当然啊。”郭康说:“真论起驱除鞑靼人的数量,大明还不如大元呢。” “呃……” “明朝开国时打的敌人,其实基本都是汉人。”他举例道:“看那些名义上忠于元朝的军阀:王保保的手下,主力是河南的豪族,组建的团练武装;李思齐的手下,主力是关陇的豪族武装;孛罗帖木儿的手下,主力是四川的豪族武装……说白了,就是一群汉人豪强、乡绅,在武装保卫大汗。” “那会儿的普通蒙古人,造反的比汉人都早,红巾军来之前,上都附近的蒙古人就开始三天两头造反了。最后,弘吉剌部落都发生了哗变,当地的贵人都逃到大都,基本放弃了那里。” “红巾军可能也是因此,成了最特殊的农民军。他们从汴梁出发,一路打到草原上,都还能补充兵力。”郭康解释道:“和中原人都不敢要的赵宋不同,韩宋连蒙古人都能收编。” “那个部落,不是元朝历代皇后的部落么?”小让娜好奇道。 “确实是。”郭康点点头:“但贵人才是皇亲国戚。这和牧民有什么关系。” “好像也是……” “所以说,我估计就不是这方面的问题。”郭康说着,提醒道:“至于更核心的原因,看国内其实还不明显,但你对比下其他人,就知道,你家太祖爷没有给蒙古人打过工,是件多么稀奇的事情了。” 郭康其实也不能确定,朱元璋是不是真的接受过元朝的封号,不过这个其实也无所谓。起码他是自己攒出来的家底,没主动请元朝代打过。光这一条,就有别于几乎所有其他国家了。 连后世的莫斯科国家,都敢厚着脸皮说自己是反抗蒙古人的政权,曲线救国成功了。那朱元璋吹这一句,完全没什么好心虚的。 朱文奎兄妹一时无言。 我找了会画画的朋友帮忙,准备做一个《苏格拉底的罪恶一生》。开头放彩蛋了,今后慢慢连载2333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一章 救不了的英格兰人(求月票) 最后,还是小让娜开口,说道:“这么一讲,好像还真的是这样。” “别说那些其他蒙古人治下的小国了,欧洲那边可能更不一样。之前,除了太爷爷,我甚至从来没听说,还有人以抵抗异族统治为口号行动的——异族的领主好像本来就是秩序的一部分。”她想了想,摇摇头。 “哪怕当年反对萨拉森人的战争,也是针对异教徒,而不是异族。从一系列记录看,只要对方愿意改宗投靠,我们这边的国王和领主甚至会非常欢迎他们。据说有的贵族,祖上就是当年的那些改宗萨拉森人,而对面,也一直不缺我们这边叛逃过去的。” “故事书里倒是也不缺这些。”朱文奎想了想,接话道:“我看无论是法兰克人,还是萨拉森人,都特别喜欢写己方英雄和对方阵营的女性谈恋爱的故事。而且他们两边都非常坚信,对方拥有大量女骑士之类的角色。很多故事都是这些人被抓开始的……” “你看什么不好,看这种东西?”小让娜质疑道。 “这怪我么?他们自己天天写这种东西,又不是我写的。”朱文奎果断否认。 “这个……也正常。”郭康解释道:“长期对峙下,肯定会有女性参与作战,然后给大家留下这种印象。” “再说,这种例子也不是没有。我听说在西班牙,当地贵族专门给参与守城的妇女授勋,在东边,和我们接触的地方,一样有这类事迹。其实就我……呃,就我听过的消息,我们西北的公教国家和东边的土库曼人,都有这种女战士出现过。” 他本来想说自己义父的经历,不过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说法,避开了话题:“可见打的激烈起来,这些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 “你这么也对。”小让娜倒是直接承认了,但她话锋一转,又问:“但你想想,中原人和草原人之间,有这样的故事么?这么长的历史,伱见过一个作家或者民间歌手,讲述这个题材么?” “呃,我只知道花木兰……”朱文奎想了想,说:“是不是我读书太少了?想不起来别的了。” “不过花木兰算是作者己方的女英雄。”小让娜指出。 “敌方的女人,一般也写不来吧。”朱文奎说:“可能和刚才说的一样,是周朝的教训比较惨烈吧。所以,之后就没人再说娶蛮夷的事情了。” “这可能都不止道德问题——士大夫们在道德层面进行反对、但民间依然十分流行的,其实多了去了,根本管不住的。这种民间都没有的题材,只能说是大家确实不喜欢了。中原人应该是真的瞧不上蛮夷,连跟人家谈恋爱都不乐意吧。” “这么说的话……”小让娜想了想,又问道:“花木兰是北朝角色。这些人的文明程度已经相对比较高了吧。北朝和草原人文化水平差距太大的话,同时代的南朝呢?有没有南朝人抓女骑士花木兰,或者和她们谈恋爱的这种作品?” “这更不可能吧。”朱文奎惊讶道:“东晋、南朝的军队,也就偶尔的一些时间段才能打。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出门就‘王师败绩’的。而且真到了打胜仗的时候,大家也没心情管这种事情了啊。” “对吧,你看,我就说差别还挺大的。”小让娜确信地点点头:“结果上看,塞里斯人真的一直很认真。我可从来没见过英格兰人要驱逐入侵者过。” “啊,这还真是……”郭康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样:“我都怀疑你们为什么叫他们‘盎格鲁人’。盎格鲁人已经算是灭绝了吧?” “这就是个习惯称呼吧。”小让娜只能这么解释。 “哎,法语里确实是这么叫的啊。”朱文奎还没反应过来:“其实已经没了么?” “幸存者肯定还有,但族群意义上已经没了。”郭康告诉他:“盎格鲁-撒克逊部落是5世纪那会儿,罗马帝国瓦解的时候,才进入英格兰的。他们的人并不多,在征服当地之后,也只是作为上层存在。当然,这也不奇怪,世界各地都是如此。从上古之后,外来者就很难从血统上取代当地人了。” “之后,这些人没统治多久,就不断遭到维京人的袭击和蚕食。后来诺曼人又给了他们致命一击。征服者威廉时代的记录说,全英格兰的一千名一级领主,在征服后只活下来13人,八千名二级领主,只剩下百分之十。在相对繁华的约克,人口只剩下之前的四分之一,其他几个郡,也有过半的居民点被摧毁。这些地方到现在,几百年了,都还没恢复。” “之后,诺曼人占据了社会上层,而本来根基就不稳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实际上已经消失了。” “我原来以为中原的战乱已经够惨了……”朱文奎嘀咕道。 “其实全世界都一样惨。中原显得更惨,是因为记录更多。而英格兰只有这一次有详细记录,所以我们也只知道这一次。”郭康摇头说:“至于其他的内战、征服,连可靠的记录都找不到。大家不知道,干脆就当没有发生过了。” “而且,诺曼人的统治也极其稳固。这么多年下来,虽然国王已经换了好几个家族,但贵族们的整体构成依旧没什么变化。今后没什么意外的话,估计也会持续下去的。” “这也正常,这边常有的事了。”朱文奎倒是不意外:“他们占领英格兰那会儿还是北宋年间吧?估计坚持到各路残元全灭亡,都没什么问题。” 郭康想了想,觉得他还是太保守了。 别说元朝灭亡,就是清朝灭亡,这时间都太短了——在原本的世界,直到郭康穿越那会儿,这个格局都没什么变化。 按照现代英国学者自己的研究,以当地贵族阶层衰落的速度,需要一千年才能让一个家族降到社会平均水平。这还是理想数据,实际上,因为通婚、换壳等手法,还会更长。平民的上升当然也十分艰难,平均需要10代人,才能从下层提升到中层。 有资料的八百年间,大多数姓氏就不存在什么兴衰沉浮,依然还在当年的位置上。把13世纪和21世纪,顶级大学的学生名单进行对比,还能发现很多贵族姓氏依然特别突出。 这一点甚至和隔壁法国都不同。到现在这个年代,法国的骑士家族平均只能维持三四代人,就会走向滑落。大贵族坚持的更久一些,但也很快就会面对权力越来越强的国王,逐渐丧失特权。 至于明朝就更不用说了。根据统计,有将近50%的进士,祖上三代之内连个生员都没有,属于真正意义上的社会下层。再怎么说它封建、落后,人家也是个科举制的官僚帝国,跟贵族制国家根本没有可比性…… “这个国家的人,估计是救不了的。”郭康对他们说。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二章 罗马忠臣亚瑟王(求月票) 对于郭康的叙述,小让娜和朱文奎一时都没有说什么。但道衍和尚却听出了言外之意,问道:“郭公子一直在有意论述这个国家,是不是和之后的策略,也有些关系啊?” “是有关联。”郭康见他看出来了什么,索性直接说道:“我们其实一直关注着整个地中海世界。各个区域的情况,都需要进行考察,以便将来的规划。” “道衍师傅应该也能观察到,我们这边的人力其实十分紧缺。今后想参加贸易,需要大量人手投入工作。这都得提前规划好。” “所以就选了英格兰?”小让娜好奇地问。 “当然了。这种事情,肯定得选一个当地人最温顺的地方啊。”郭康解释道。 “哎?也是啊……”小让娜恍然大悟。 “就是那地方也太远了吧。”朱文奎评价道:“你不说,我都想不出那边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也不远。”郭康说:“而且,那边跟我们确实是很有渊源的。” “不列颠岛的古称,叫阿尔比恩。据当地人的记录,这个名字来源于一个叫‘阿尔宾娜’的希腊公主。”郭康介绍起来: “据说当时,这个城邦的国王戴奥迪卡斯有三十个女儿。国王给所有人都安排了婚姻,但公主们十分傲慢,不甘让自己的权力屈于人下,决定合伙谋杀她们的丈夫……” “这不就是三十个韦皇后么……”朱文奎一时无语:“希腊人真可怕。” “希腊公主就是这样的。”小让娜意有所指。 “毕竟是故事么。”郭康都听出来她的意思了,赶紧继续道:“虽然进行了密谋,但最小的公主不愿意继续,把阴谋泄露了出去。国王十分愤怒,下令把那二十九个女儿装上一条没有舵的船,任其漂流。不过最后,这条船漂到了一座岛上。” “大公主阿尔宾娜第一个登上岛屿,于是宣称自己拥有这片土地,并获得了一众妹妹的认可。之后,这些人在岛上采集果实,还渐渐学会了打猎,因此生存了下来。” “但她们邪恶的本性没有改变,之后就和当地一种被称为‘梦魇’的恶魔混在一起。后来的那些巨人,就是她们的子嗣。” “不过最后,这些巨人,包括那个‘搞哥毛哥’,还是全都被这些罗马人的亲戚消灭了。所以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就都没了,之后就是人类的时代了。” “真奇怪。这个梦魇是什么?怎么和人能生出来巨人的?”朱文奎明显不太理解。 “我也不知道,就是个故事么。”郭康自己也不知道这个设定是怎么来的。 “那巨人还好理解,梦魇是入梦的鬼?这也能干掉?”朱文奎继续询问。 “可以吧……梦魇的话,大概是秦人所说的哀鬼或者妖犬之类的吧。就是那种会迷惑人,调戏妇女的鬼怪。按照《诘咎》,把它打死就行了。”郭康想了想,强行解释道。 “这又是什么?”小让娜也不理解了。 “是古时候,秦国的官方驱鬼手册。”郭康告诉她:“这个标题,诘是询问的意思,咎就是灾祸,就是查询灾祸处理的技巧。但也有说法认为是泽的通假字,意思是询问神兽白泽如何处置妖怪。” “那时候,大家都相信鬼怪存在。所以,官府鉴于鬼怪肆意横行,祸害民众,就特意把这些识别和处置鬼怪的手段记录、下发,教导大家避免灾祸。” “朝廷连这都管么……” “朝廷也负责教会的工作啊。你看教会不也经常搞些驱邪什么的。”郭康说:“而且秦国对制定规则情有独钟,他们连田里每块地要播撒多少种子、不同的种子要怎么调整,都是有国家标准下发的。我感觉,哪个方面没有规定,他们就不舒服。” “那他们怎么对付梦魇的?”小让娜好奇地问。 “如果是人形的,就叫‘哀鬼’,哀通爱,意思是和爱有关的鬼怪。这东西和梦魇明显是同一种类型。” “按记录,这种鬼会和人类女子通婚,相互取乐。因为会诱惑人,所以彼此之间还很和睦,要等一段时间之后,才会显示出祸患,是一种比较特殊的鬼。遇到这种,就用棘木做锥头,桃木做柄,刺穿它的面部,或者敲打它的心脏,就能把鬼消灭,再也不能来了。” “如果是动物形状的鬼怪在骚扰妇人,就更简单,打死然后吃了它就行。鬼被吃掉之后就不会再作祟了。” “秦人会,大秦人估计也会。反正原理很简单。可见,消灭梦魇的难度也不大的。”郭康居然强行把神话故事圆上了。 秦人那个驱鬼模式其实就是两步:第一步,用专门的道具或者仪式让鬼亮血条;第二步,打死丫的——如果打不过,就喊更多的人。 他们的传说里,为了对付一些大妖怪,甚至会直接出动军队攻打。总之非常简单粗暴,基本上看一眼就能学会…… 当然,这个故事里,阿尔比恩这个名字肯定跟希腊公主什么的没关系。 这个词应该是来自当地凯尔特人语言里的“阿尔巴”,意思是“白色”,指的是多佛岸边的白色悬崖。后来拉丁语里成了“阿尔巴尼亚”,再后来的诺曼语里就成了“阿尔比恩”。实际上,它和巴尔干的阿尔巴尼亚,也确实是一个词源。它俩,乃至“阿尔卑斯”,可能都是凯尔特人迁徙的时候留下的同类地名。 不过这本来就是为了强行论证希腊地区和当地的关系,作为自古以来的依据。伪造证据文件,乃至直接拿传说做宣称,都是这个年代很常见的事情,毕竟大家是真的没有什么靠谱的历史和考据传统。 “既然英格兰人自己,就有现成的故事流传,那当然就可以直接用了。”郭康指出:“伱看,他们从古早神话,到后来切实可查的文明发展,都和我们有密切的联系。” “其他蛮族多少还有自己的神话故事,来号召和团结大家,英格兰人干脆连自己的神话都没有。” “现在那边只有亚瑟王的故事,算是比较本土的。但亚瑟王本身就是个罗马遗民,他的故事也是被盎格鲁人压迫、流亡到布列塔尼的凯尔特人,代代相传,逐渐完善,最后在诺曼人和法国人那边成型的。这也是为什么,亚瑟王故事里有一大堆法国元素,还大受诺曼统治者欢迎。” “我估计,他们完全是为了对抗盎格鲁人的文化影响,才做的这种宣传,但这对于我们来说,也是很好的,对吧?” 朱文奎看起来颇有兴趣。而道衍和尚原本似乎想说什么,听到他的这番话,也思考了起来。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三章 流浪者的两难问题 见状,郭康便继续讲起自己的想法来。 他铺垫了这么多,把有关系的奇闻异事都讲了一圈,让朱文奎和小让娜等人都有了很大兴趣。所以,也就可以说一说正题了。 “英格兰可是个好地方啊。”他说:“那里有廉价的煤炭,还有廉价的人力。我希望能在那里建立一批工坊,弥补我们铁器的不足。” “为什么去那里找铁器?”朱文奎果然对于兴趣相关的话题很关心,一提到铁,就认真起来:“现在黑海的铁还不够么?在远一点,也应该去阿勒曼尼吧。不列颠岛上才多点人,够干什么的。” “冶铁这种事情,工坊的规模越大,效率就越高;交通越方便,成本就越低,所以选址很重要。现在黑海边这些就不错了。” “当然不够了。”郭康告诉他:“光农业上,每年的消耗就很大。其他地方,也是没有个尽头。铁这东西,我感觉是永远不够用的。” “元朝那会儿,我们就引进了高炉,不过现在还是不够用。我感觉,就只能先堆量了。” “这倒也是……”朱文奎犹豫起来。 如果不是亲身在这里生活了好些年,郭康可能都想不到,铁这玩意儿居然还能缺。而且,铁这东西,可能是越用缺口越大的。因为随着铁制器械增多,生产效率提高,用铁量也是越来越大的。只能继续想办法扩产,才能填补缺口。 而且,紫帐汗国很多新开发地区,也是耗铁的大户。 就拿罗斯地区当例子。直到1911年的统计里,沙俄的农具依然是木质为主,几乎没有什么农业机械,甚至连铁器都没普及:全国的铁犁有420万把,木犁则有1000万;铁耙有不到50万个,木耙则有2500万个。可见这地方的农村有多落后。 郭康记得,之前有个说法,认为中原是先把铁器当农具,然后才去当兵器的。现在回头看,哪怕早期的铁比较劣质,这也是一种过于奢侈的行为。 同样,早早普及铁农具,也是个初看不起眼,但自己效仿起来才发现多难的事。现在明朝的农具和生活物资用铁,是靠他那个每年10万吨左右的铁产量撑着的——别觉得这个数字不高,蒋氏民国一个“近代国家”,一年也就五万吨。 这样的误解可能还不少。比如郭康当初还看到个说法,说塞里斯人只会把火药做烟花,而不是武器。但实际上,火药长期都是十分稀缺的物资,全世界可能也就那边,富到都能做烟花了。 现在想想,估计是习惯了物质的丰富之后,连思维方式都不一样了。 所以,就现在的情况,当然还是要继续增加铁产量的。朱文奎明显也清楚。 “我们周围的国家其实也帮不上忙。”郭康继续说道:“且不说很多人和我们关系不好,就算他们乐意,那点产量也没什么用。更多的缺口,依然只能从东方来补了。” “但是,一方面,我们总不能一直无偿索取赏赐。另一方面,我们这里的法统归属其实也是很尴尬的。” “有么?”朱文奎似乎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道衍和尚叹了口气,又看了看还在思考的小让娜。 郭康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直接解释,还是引导小让娜讲出来。所以,他习惯性地瞅了瞅狄奥多拉,看她的意见。 狄奥多拉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其实,只要了解其他文明和中原文明,在组织上,最大的不同之处,就能很好理解了。” “组织上……”小让娜嘀咕了句:“大家不都差不多么?” “组织小的时候当然差不多,但组织大的时候呢?”狄奥多拉反问:“如果要建立一个更大、还保持高效的组织,需要什么?” 小让娜一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了。你是说,中原人的组织,需要一个有力的中心。但两个中心之间,是不能相容的。” “两个领导者,怎么不能相容了?”朱文奎好奇地问:“又不是两个皇帝啊。” “那是组织比较小的时候,如果之后越发展越大了呢?”小让娜指出:“中原体系里,最高效、最有战斗力的组织,就是官府的组织。或者是,如果一个组织方式,比官府更高效,那它就会取代官府,成为新的官府。” “所以,任何团体,只要规模和力量变大,肯定会自然而然地向官府的方向发展。这样下去,早晚会成为两个官府的竞争,当然就不能相容了啊。” “这样啊……” “你看,两千年来,大家都只承认一个天子,一个朝廷,一旦出现‘天有二日’的情况,就会本能的不安,非要打的只剩下一个不可。”小让娜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可能这种习惯已经成了中原人思维的一部分了。他们其实只认同这种单中心的结构。” “这种情况下,在朝廷控制区外的中原人,肯定会处于两难状况——人想要生活,终究需要一种秩序。既然已经在朝廷秩序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外,那就只有两种选择了。” “要么,是加入当地人的秩序。但这样的话,过了一段时间,就会丧失自己的特性,融入土人,被他们同化了。反之,就要自己建立一个中原式的秩序,但这种秩序肯定会和当地已有的秩序发生冲突,早晚会打起来。” “为了应对这种冲突,不愿意被同化的中原移民,必须拥有一个强有力的组织,否则恐怕连土人都打不过。” “但如果建立一个这样的组织,就又回到了之前的问题——这等于海外有了另一个官府,乃至另一个朝廷了。这可就更麻烦了。” “中原已有的朝廷会对它十分警惕,甚至可能比土人更加敌视它。因为土人打不过还能讲和,与它共存;但两个中原式朝廷只要离得够近,是永远不可能稳定共存的。所以已有的中原朝廷,不但不会支持和帮助他们,可能还会从一开始就持敌视态度。” 她摊摊手:“这就是我说的两难问题了。”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四章 蛮夷欲当官,开疆拓土受招安 “我明白了。这样的话,好像确实挺麻烦的。”朱文奎想了想,接受了妹妹的说法。 “历代朝廷在这方面,其实想法都差不多。朝廷里的聪明人,看重的首先是你有没有条件造反,然后是有没有能力造反,最后才是有没有心思造反。” “因为心思这东西,一般也是跟着条件走,条件到了,自己没心思都不行。而能力……中原从来不缺有能力的人,这种人其实都是过剩的。所以考虑这些,意义也不大,只有看当时的条件,才是最妥当的。” “这样看的话,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回避这个问题。除此之外,这件事,可能还真的就是没办法的。”他坦言道。 道衍和尚点点头,看起来对朱文奎的这份回答还算能接受。 “其实反过来想,朝廷也很难让步——别的不说,你看现在南洋就知道了。这可不是杞人忧天,这些海外的人做大之后,是真的会想和朝廷抢正统性的。”小让娜也说道。 “如果他们强大,就会学习爪哇元,介入对于唯一的法统的争夺;如果他们弱小,就会学习当年的交州,与中原主动划清界限,把自己归入土人,以此维持土司地位。”她想了想,举例道:“不过这样一说,对朝廷来说,好像就是两个坏结果二选一了……” “你看,比较坏的情况,是这些人带着一部分中原人自立为王,脱离朝廷控制。他们很可能会带走相当一部分半汉化的地盘,让之前的基础白费不说,还会让土人更强大。” “更坏的情况,就是这些人直接和朝廷对立。打他吧,劳师远征;不打吧,又会严重影响朝廷权威。” “所以对朝廷来说,离得比较远的话,可以装不知道;离得特别近,朝廷自己就会出手;至于不远不近,就最恶心了,估计天天盼着他们消失都差不多。哪怕被蛮夷消灭掉,都是好事啊。” “对于我们这边的国家来说,其实无所谓。因为我们这里的国家只是个国家,不在乎其他国家存在的。”她对比起来:“但中原王朝其实不是国家,它就是‘天下’。这种政权不可能接受一个同文化、同级别的组织。” “不过反过来说,其实只要避开这些,也是可以打交道的。毕竟我们这边真的很远。” 郭康点点头,表示认可。不过他还没说话,道衍和尚却开口了。 “郡主聪慧啊。”他客气了一句:“这些想法,应该不是灵光乍现,而是认真考虑,梳理过的。是之前就思考过么?还是有高人指点过?” “基本的原理,齐师傅就讲过。”小让娜说:“至于具体的案例,初步了解一下之后,应该也不难明白原委吧。” “那他讲的也算上心了。”道衍和尚评价道:“不过为什么一直没见他们?” “他们和父王一起,天天研究宗藩关系之类的问题,所以琢磨得很清楚吧——我也是听他们讲的。”朱文奎说:“不过,将近一年前,父王说北方将有大事,紧急把齐师傅等人都喊去帮忙了。虽然到现在,也没见发生什么……” 道衍和尚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郭康估计,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虽然之前的成果很不靠谱,但齐泰再怎么说也是明朝的精英官僚,这些朝廷的基本思路,应该还是很清楚的。 “我们确实有这种想法。”郭康和狄奥多拉对视一眼,趁势说道。 “其实这也不是有意为之。诸位应该也能看到,我们在这里,想维持正统的华夏文化,实在是非常困难。所以,我们干脆就选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线。” “是如何不同法?”道衍和尚颇有兴致地问。 “中原周围那一圈,都是学着人家的制度,学着人家的文化,然后再对自己内部,进行从上而下的改造。但我们可以完全反过来。”郭康说。 “他们从结尾开始,学习中原发展的结果;我们就从头开始,参考中原发展的过程。” “我在这里待了好些年,也没看出来这个思路。”朱文奎无奈地说:“这是个什么策略,能详细说说么。” “其实这不是个‘思路’,而是自然而然的发展。我的想法,也只是事后诸葛亮式的总结——我也没那个权力去制定和推行策略。”郭康首先进行了声明。 “而这个问题的实质,在于对‘罗马’的理解。也就是说,罗马文明,尤其是我们现在这个罗马文明,到底是什么?” 道衍和尚依旧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小让娜思考了起来,朱文奎则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旁边,马王妃却安心地端起汤碗,喝了起来,好像反而不怎么关心了。 “我的想法是,罗马其实就是华夏式的政权,发展到一半的产物。”郭康继续道。 “我知道伱们在宣传老子化胡什么的,不过这些应该只是合法性神话吧?你自己还当真?”小让娜质问道。 “那些神话当然就是神话,是为了让大家方便理解。”郭康却不在意:“真实的情况,不就如我所说,是反过来的么?” “反过来?”这次,小让娜也没反应过来。 “是啊。”郭康点点头:“老子化胡,就和我说的,中原周围的国家一样,是一种典型的‘学来’式的模式。但我们这边,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 “早在我们来这里之前,罗马文明就已经发展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它确实有很多近乎中原的地方,但这些领域,并不是直接学来的。毕竟,由于离得太远,双方很长时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那你想想,这种情况下,还出现了众多相似之处,说明了什么?”他反问。 “你意思是,不同文明其实都会向同一个方向发展?”小让娜之前和郭康已经聊过不少次,知道他的一些想法,立刻反应了过来。 “对啊。”郭康点点头:“我把这个叫做‘趋同演化’。大家都是人类,那么最后的选择,可能是非常相似的。而继续发展下去,其实完全可以用‘与中原可以沟通的不同文明’这种方式,来进行沟通。我觉得,这样就是更好的选择了。”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五章 吾弟当为西伯! “罗马的发展脉络,算是非常清晰的。所以我才做出了这种判断。”他告诉众人。 “现在这里的主流应该是希腊文化。”小让娜指出:“你们确定希腊文化,经过发展,能变得和中原一样?” “你应该对法国更熟悉吧?”郭康则直接反问道:“你有没有发现过,法国才是整个欧洲,最接近中原的地方?” 小让娜和母亲对视一眼,一时没有回答。 郭康对于法国历史还是比较了解的——或者说不了解也不行。 几百年来,法国是毋庸置疑的欧洲文化的中心,法语更是拉丁语之后,流行于上层的第二种国际语言。从俄国到不列颠的宫廷,都在以此交流。这种影响也扩展到了全世界。连康熙的儿子们阴谋夺嫡的时候,都在用法语编写密信,进行联络。 和后世印象不同,在近千年的时间里,法国大部分时候都是欧洲的主角。它早年就是罗马遗产保存最完好的地方,后来一直是最富庶、文化最发达的地区之一。 为了研究工业发展和各种因素的关系,郭康也专门想过法国的问题。因为法国的例子可以排除很多看起来没问题的结论。 作为欧洲当时文化的中心,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都最发达的地方,法国却并没有首先走向工业。相反,直到拿破仑三世时期,它才成为一个工业化国家,而这已经是19世纪后半叶的事情了。因此,蒸汽时代的工业,与科学和社会形态的关系,恐怕并没有多高。 而且,早期工业对于国家的战斗力,影响也不应该高估。 拿破仑时代的法国是个典型的小农国家,而且是比清朝味道还正的、原教旨的小农——因为“封建社会”、“小农经济”这些词,本来就是根据法国的情况总结出来的。 但这支小农军队却成了法国战斗力的最高峰,把“工业化军队”各种按着打。可见,也不能把这种早期工业当成弥赛亚,觉得点出来了就万事大吉。对军事方面的重视依然要继续维持,免得最后成了工业化大宋,天天被人抢钱…… 除了这些发展上的可借鉴处之外,法国人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和中原文明的相似性,而且确实主动研究过。像郭康提出的,对“天”的权威性的新解读,很大一部分也不是来源于塞里斯本土,而是参考了当年法国学者魁奈的研究成果——相比于东方同行,他们的研究要更适合欧洲的现状。 而且,这些人也不止说说而已。在魁奈的推动下,1756年,路易十五亲自来到巴黎城郊的农田,举行“亲耕籍田”仪式。1768年,还是王储的路易十六也亲自下田,扶犁亲耕。他们是真的认为,中国的经验非常有用,而且自身情况也有助于向东方榜样靠拢。 即使现在这个时候,她们这些了解情况的人,应该也不难看出发展的趋势,和文明之间的相似性。 “是啊,我也觉得二者很相似。”朱文奎点点头,赞同道:“伱看父王一到那儿,就想削藩。” “……”郭康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道衍和尚一时都没维持住表情,只好赶紧问小让娜:“郡主如何看?” “呃……我觉得是有点道理。”小让娜愣了下,回答:“不过,这样是为了说明什么?” “说明文明的发展,就和罗马大道一样。”郭康比喻道:“顺着任何一条主干大道,都能走到罗马城。同理,各种文明,最后也会在很多方面趋于一致的。” “我们讨论过罗马了,那就再讨论下华夏。”他继续解释概念:“华夏的特性又是什么?” “那可太多了。”小让娜如实说。 “是啊,所以我觉得,华夏的本质,是一种状态。”郭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一个文明如果需要更高的组织能力,就会发展出这些特性来。像追求统一、追求单核心的权威、追求高秩序性,都是这种表现。” “塞里斯文明频繁遭遇天灾和战争,所以在这方面的发展速度,比其他人快很多,因此才会让它显得早熟。但反过来说,组织更有力、国家更有秩序,是任何一个文明都会有的要求。所以,大家只有发展快慢的问题,到最后都会向同一个方向前进的。” “那要是有人不追求这个方向呢?”朱文奎问。 “不走这个方向,组织能力就低。组织能力低下,就打不过组织能力更高的竞争者。”郭康理所当然地回答: “人类的一切较量,最后终归都要看战争的结果。和平永远是短暂的,和平的胜利,在历史视角下,也不可能长久。说到底,打不过那就什么用都没有。” “这倒是确实啊……”朱文奎感慨道。 “虽然当时,大家未必有这么明确的目标。但我们这些年,在经营国家,复兴罗马的过程中,也总结出了不少经验。我的想法,也是基于此而生的。”郭康继续解释道:“至于可行性,我们渐渐强大的过程,已经可以作为证据了。” “罗马的区别在于,它可以看做一个文明,但却并不是一个独立、固定的文化。在中原人看来可能很奇怪,但罗马更加接近我说的,是一种‘状态’。”郭康说:“拉丁人加入这个组织,达到这种状态,就是罗马人;希腊人加入这个组织,达到这种状态,也是罗马人。” “这样的坏处,是文化上缺乏一个稳固的核心。但好处是更加灵活。比如现在,我们没必要让希腊人全都去学汉语,这也不现实。但只要继续推行如今的政策,那希腊人也一样会罗马化的。”他举例道。 “他们原本的文明内核,是城邦政治带来的。这显然对于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没有好处,所以必须加以纠正。而随着我们这几十年的教化,很多地区的希腊人已经习惯了州县的管理方式,不再纠结于之前的传统。这就是我们‘罗马化’的成果。” “继续发展下去,他们也就成了说希腊语的罗马式公民了;再继续完善制度,其实也就是说希腊语的华夏式公民了。汉书说大秦国有类中原,我认为就是这种理想状态。到这种程度,双方的相互交流乃至融合,也就非常容易了。” “你对希腊人很有信心么?”小让娜问。 “我对华夏模式很有信心。”郭康说。 听到这话,道衍和尚笑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开口,朱文奎再次插嘴。 “你看,他的谋划一直都很深远,考虑的也很周到。”他对小让娜吹嘘起来:“我就说么,我们康老弟肯定能安稳泰西,是可以当西伯的人物啊。” 道衍和尚、马王妃、乃至王大喇嘛等人,都无语地看着他。郭康自己都没绷住,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显然,他在引喻失义这方面,完美继承了他爹,让众人都有些受不住。 “你还是别说了……”小让娜赶紧劝道。 “啊?”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六章 道德挟持 郭康考虑了片刻,很快决定,直接无视朱文奎。 小让娜似乎也是同样想法。她制止了朱文奎之后,就直接跳过话题,问起其他事情来。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将来就向朝廷宣称,自己不是塞里斯的法统,所以没有竞争,对吧?”她想了想,说。 “对。”郭康点点头:“但另一方面呢,我们又是能交流的人。” “我们在这里待得时间很长,跟很多人都打过交道,算是蛮夷问题专家了。怎么说呢……大部分蛮族,其实都是不可理喻的。” “不是说这些人天生道德低下——其实希腊人的道德素质也就那样。最主要的问题是,他们真的不懂。” “我们进行交流的时候,尤其是国家之间的贸易这种级别,首先要考虑的,已经不是善恶了。啊,不对,就是善恶。”郭康说了一半,突然改口道:“准确地说,应该是另一种类型的善恶——它是不同于个人关系间的善恶的。” “这我倒是明白。社会不同的阶层,有不同的道德。”小让娜点点头:“这属于政治上的常识了,直接说也无所谓。” “这个还是不能直接说的,毕竟我们要和中原文明打交道。”郭康说:“我打算这么解释:不同于个人之间的善恶评价,国家之间看的主要是守不守规矩。如果恪守规则、讲究秩序,就是善;如果随心所欲、破坏秩序,就是恶。” “中原人喜欢把道德评价扩散到各个方面,我们最好还是要提出一套道德标准,以此为旗号来解释。这样,就更容易被接受,也不容易遭到攻击了。” “这是为什么?”朱文奎忍不住问。 “因为中原文明有个非常庞大的中下层群体。”郭康回答:“其他文明的发展,是下层扩大,但华夏文明是上层向下扩展。” “比如欧洲,随着经济和文化的恢复,市民阶层渐渐兴起,而他们属于平民。他们的平民文化,都是从市井中出现,自成体系的。” “但中原不是这样。从孔子开私学起,这些新出现的下层文化人,都是‘士’阶层的。他们的定位,是下层贵族。孔子对此十分坚持,哪怕他的学生里,有很多已经只是庶民,他还是天天拿‘君子’、‘士’之类,明显属于贵族身份的要求,来教导大家。” “其他人未必支持儒学一系的想法,但他们的教育体系,乃至使用的教材,却是大家都在效仿的。所以,连带着这种风气,也定格下来,成了中原教育的重要部分。” “当然,随着教育快速推广,和人数的增加,新的‘士’所属的社会阶层越来越下移,实际上已经从贵族变成了平民。但这些有文化的平民,依然学习和之前同样的书籍,接受同样的教育。而这种儒家式的教育体系又非常开放,导致有点钱去上学的人,都开始以贵族自居了。” “真的?”朱文奎有些意外:“我怎么感觉看不出来啊。” “因为孔子和他的同行们,把贵族和公民的界限模糊掉了;频繁的战争,又让公民和自由民的界限也模糊掉了。”郭康回答:“所以到最后,受过教育的编户民和贵族已经没有明确的边界,陈平这样的破落户,只要上过学都可以自称‘游士’,也确实能够获得上升渠道。哪怕中间有各种反复,也无法阻挡这种趋势了。” “而且,贵族也是个很大的群体,不见得生活奢侈就算贵族了。但有个最简单的判断标准——你看他们是否很热衷于讨论国家政事就可以了。” “普通人是没有必要考虑这些的,因为国家管理和他们根本没有关系。如果哪个群体习惯性地在意这些,说明他们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和自己相关的事情。现在中原的读书人,就是一个典型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好像也确实……”朱文奎想了想,又说:“那这样的话,对于道德有什么影响?” “原本道德是分层的,但这么发展下去,就没法分层了。”郭康解释道:“本来有贵族的道德,公民的道德,自由民的道德,大家的要求并不一样。但这么一混,就分不清了,最后也就剩下了一种道德。” “同时,本来主导文化的‘士’是下层贵族,但后来加入了大量平民,这样必然会导致整体风气的变化。” “而这些变化完成之后,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情况了:下层有自己的道德,而且他们会认为,这种道德就应该是通用的,从而强行把自己的道德加于上层。这可能都超出一般的道德绑架了,因为背后是自耕农和小田主们,实打实的武力威胁——在众多文明中,都是很少见的现象。” “虽然上层并不想接受,但因为人数众多的下层才是王朝的基石。让他们不满,会直接威胁到统治的稳定。所以就算装,上层也得装出谦虚、孝顺、清廉、善良之类的道德。” “对比下欧洲,就很明显。这些道德对于上层,很多是没有必要,甚至是有害的。但没办法,相比于下层不满,这点苦也算不上什么了……”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朱文奎点点头:“塞里斯那边,大概是对上层的道德,要求最苛刻的地方了。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坏得看情况。”郭康说:“塞里斯平民的要求,是在他们那个环境下才出现的。而他们的环境,是人才严重过剩。” “你看历代开国,往往只是一州一郡,甚至只是两三个县的人才,就足够为一个统治全国的朝廷建起框架了。那边就根本不缺有管理才能的人,绝大多数人都只是没有这个机会而已。” “所以,他们也有底气去挑选道德优秀的人。” “其他地方,可能没这个条件——上层能干的差不多就行,哪怕道德有瑕疵,大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但在塞里斯,有能力做官的人,多得都数不过来。那为什么不要求一个更有道德的人上?” “所以,虽然实际的人选还是难以控制,但这种要求却一直坚持到现在。在未来,恐怕也会延续下去吧。”郭康评价道。 “当然,任何一个现象肯定有副作用。道德要求的无序扩散,可能就是这种习俗的另一面了。”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七章 代天教蛮 听到郭康的论述,众人又开始了思索。 “你还真是考虑了不少东西。”朱文奎感慨道:“我都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问题的……” “我也是没办法。”郭康摇头说:“我们是谋国之人,肯定要考虑多一些的。而且,这些道德原则,本质上是民众的需求,也不能忽视。” 这件事,他也确实认真思考过。而且,还是听脱欢吹牛的时候想起来的。 当时,郭康给他说曹建家的事情。脱欢则抱怨说,其实应该开放纳妾或者多妻,这样一堆麻烦才能有希望解决。否则,以现在这种夭折和阵亡概率,谁也不知道自己哪一代就绝嗣了。 郭康对此不怎么关心。他觉得这事太遥远,而且自己也没有发言权,管这个干什么。但他却开始思考,为什么这地方会出现一夫一妻制度。 早期的蛮族,本身是多妻制的,后来的变化都是受教会的影响。而教会的规则,又是从罗马继承来的。 对比其他文明,这种习俗的来源也不难寻找。 同时期的中原,也同样是一夫一妻制为主。从战国时代开始,就有严苛的法令,严格限制媵婚和纳妾的范围。 一般来说,平民只能一夫一妻,官员到卿一级才能纳两个妾。相关的法律颇为严酷,尤其是战争年代,重婚是可以判处斩首的重罪。 至于诸侯,往往采取媵婚制,也就是一次从联姻对象那里娶多个女子。但相应地,按照礼法,这之后诸侯就不会再娶妻纳妾了。 这种现象的出现,就是上下层之间、家族之间,博弈的结果。 郭康那个时候,很多人一提古代,就是三妻四妾。但当时,绝大部分男性,反而是支持一夫一妻的。原因也很简单,如果都可以随意娶妻纳妾,那么女性就会迅速被中上层包揽,下层只能打光棍了。 下层的男性编户民虽然没钱,但他们是人最多也最能打的。作为国家的军事支柱,他们的意见也举足轻重,不能不考虑。因此,最后的规则,必须为双方都做出妥协。也就是一方面开个纳妾的口子,另一方面严格限制级别和数量,避免对社会产生影响。 而诸侯的婚姻,其实就是一种联盟。所谓媵婚,其实是与女方娘家妥协的结果。为了防止嫁去的女儿生不出继承人,女方家族会一口气塞复数个女性过来,以此保证外孙一定是自己人,确保自己作为外戚的影响力。同理,一次媵婚之后就不再娶妻纳妾,也是为了防止其他家族介入争夺。 所以,这些规则,说到底都是各方博弈的结果。 而罗马人也产生了同样的制度——制度上,对大部分人,都是一夫一妻,而上层寻欢求乐则没多少约束,也可以通过收养制度补充继承人,其中当然包括私生子和继子之类。这么一对比,怎么看都不是巧合。 因此,郭康推测,这种大家默认的“礼教”,其实就是看下层男性公民的力量。这部分人力量越强,话语权越高,社会整体上就越倾向于维护一夫一妻。 而这种道德原则,就没法拿绝对的“道德”来评价了。因为一群人的美德,很可能是对另一群人的暴政。 普通男性公民认为,大贵族大量纳妾损害自己的利益,必须加以限制;但郭康也通过曹道兴的母亲,调查过那些给大贵族当情妇的妇人。她们反而更想正式当妾室,因为这虽然不是什么体面身份,但确实会比自己之前的日子要过得更轻松,给这些出身普遍不高的妇人,提供一个上升机会。 所以,郭康怀疑,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法拿善恶来评价。在如今这种社会环境中,到底那种做法才是欺压妇女,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上一世的道德经验显然没法直接套,更何况那年头,不同人对道德,同样有完全不同的定义。 在这种公民强势的社会里,道德不是上层制定的,而是男性公民强迫上层接受的。说白了,谁最能打,谁就有资格制定道德。考虑太多可能也没什么意义。最重要的,还是弄清这些道德规则背后的逻辑,才能规避风险,借用助力。 “我们研究道德礼法,不止是研究它们本身,更重要的是搞清楚来龙去脉。”他对众人说:“就像刚才的话题——为什么蛮夷无礼?因为对他们来说,礼节和道德并不符合这个群体的最大利益。” “但另一方面,这些道德之所以是道德,就是因为按它们行事,最合乎我们自己的最大利益。也就是说,道德观念冲突的背后,实际上意味着双方获利的方式,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所以,想让他们接受道德也很简单,人为介入调整就可以了。比如通过朝贡、互市、讨伐等手段,人为让蛮夷的收益和损失,发生改变。” “原本遵守道德要亏,但现在要赚;原本不遵守道德可以赚,但现在不但不赚,还可能丢命。蛮夷再粗野,也知道趋利避害。时间长了,就会接受这种道德。这大概就是我们常说的‘教化’了。” “但现在,诸位也知道,世界比尧舜、文武时代,先王们所想的,要大得多。这个庞大的世界里充满了蛮夷,朝廷再有能力,也是顾不过来的。” “这些蛮夷最大的问题,是见识太少,日子过的太顺。他们缺乏历史,而且既没有遭遇过大的挫折,也没有遇到过危险的境况。因此根本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会有这些道德。” “这种情况,除非可劲揍他,让他明白事理,否则肯定是不好交流的。与其这样,不如交给我们。” “蛮夷无法交流,无所谓,我们就住在这儿,而且很擅长和蛮夷交流。”他提议:“天朝有力不能及的地方,我们完全可以代劳啊。起码,和我们打交道,比直接和那些人打交道容易吧。” “真需要的时候,我们可以组织地中海周围的各势力,一起去朝贡和贸易。我们可以作为一个主要节点,还可以在意大利、法国这些好打交道的地方,再设立其他的次级节点。这样,把一个既负责贸易,也负责教化的网络组织起来,对大家来说,不就方便多了么?”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八章 汉字伊甸园文字说 郭康其实也不太清楚,道衍和尚到底是代表明朝官方,还是主要代表他个人。好在,这影响也不是很大。就算他现在没有承担这方面的官方职责,咨询下他的看法,了解下他的反应,也是很值得的。 不过,道衍和尚依然没有给与明确回答,而是看向小让娜等人,等他们先问问题。 而小让娜也不客气,上来就问道:“你确定,其他人也会承认你们的特殊地位么?” “当然。”郭康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不是说了么,汉朝的资料就讲,大秦国近乎中原。这是老祖宗在一千多年前就认定了的,是真是假,查查典籍就知道,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好吧……”眼见郭康熟练地抬出老祖宗,小让娜也只好认了。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们能组织起类似中原的结构么?” “当然可以,现在不就是么。”郭康笑道:“我们的文明,比以往的罗马和希腊都更加发达,连语言、文字都开始统一了。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吧。” “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我们可以参考一下么?”让娜公主明显也有兴趣。 “当然可以,反正大家的问题都差不多。”郭康介绍起来:“我们的经验,就是如何用汉字为基础,重新整理出一套通用语。只要能实现这个目标,用希腊字母还是法语字母,其实没有区别。” “比如我们现在,对于刚上学的小孩子,就先给他们发《对相四言》这种,看图识字的册子。因为汉字有个好处——按我们这边人的说法,这不是学写字,是学画画。照着原图学简笔画,当然很简单了。” “学这几百个象形字的同时,学童还要学24个希腊字母。这些字母和对应的发音,可以用来给汉字注音。两边都学完之后,这个系统就算建立完成了。” “这是怎么个说法?”朱文奎好奇道。 “在他们看来,汉字就是用一幅简笔画,代替一长串字符。”郭康说:“就好比我画个太阳,然后这个太阳就能取代一串字母了。” “而且,太阳简笔画是和当地方言无关的。无论本来他说的是山区希腊语的‘太阳’,还是基辅地区斯拉夫方言的‘太阳’,都能用这么一个简单的‘简笔画’表示。” “伱可以把它看做一种来自不同语言的文字,但实际上也不尽然——汉字的通用性也非常强,几乎可以用于任何场合。这东西的字形和发音就不挂钩,理论上任何方言都能使用。” “而且,它的‘信息密度’太大了,所以很适合初学者使用。所以,推广的也很迅速。不止是学童,哪怕是成年人,甚至是不同地区、说不同语言的成年人,都能使用这同一套体系。” “那语法和发音怎么解决?”让娜公主问。 “呃……”郭康没想到她还考虑的挺多。不过想了想,好像也正常。 这年头的法国,贵族妇女经常比男贵族的文化水平还更高。她应该也专门受过文法教育,所以还是懂行的。 “发音也不难。和汉字一样,希腊字母其实也是通用的。”郭康解释道:“这些字母说白了就是注音符号——那当然也就可以给所有语言注音了,包括汉语。” “所以,汗国内部,大家使用的也都是希腊语注音的方言,只不过汉语有文字,其他语言没有文字而已。” “希腊字母也不算文字?”让娜公主惊讶地说:“那,拉丁文难道也不算?” “这个其实是定义问题。”郭康告诉她:“我们认为,字母是注音符号系统,而不是文字。因为字母本身是没有含义的,只是一个编码符号而已。在我们看来,‘文’就是花纹,意思是通过形状本身,体现信息的图案。所以,只有汉字这样的,才是我们所说的标准里的‘文字’。” “这样是不是刻意贬低其他文字?”让娜公主怀疑道。 “没有这个必要。”郭康笑道:“这方面,我进行了不少研究。我可以证明,汉字才是仅有的、真正的字。其他的文字系统,多多少少都有涉及本质的问题,无法进行弥补。只有汉字才是最完美的方案。” “从元朝开始,我们就见过、甚至使用过太多的文字了。从回鹘文,到拉丁文,我们都有经验,对它们的问题也很清楚。”他解释道:“这些拼写式的语言,无法保持语音和语义的一致性。而这对于一个帝国的通用语来说,是非常致命的。” “就像大洪水之时,天父唯独青睐了东方一般;巴别塔之后,世间也就只剩下了一种原初的文字。相对于其他那些巴别塔时代之后,才出现的混乱语言和书写方式,汉字才是‘伊甸园的文字’,是天父应许的、真正的文字。” “这方面的例子太多,我都没法一一列举。如果有兴趣,我回头可以提供资料。”他说:“我们这么多年的实际经验,也能证明这些。” 让娜公主看起来有些不太甘心的样子,不过还是点头承认了。 郭康对此倒是不意外。法国贵族对自己的语言,多少还有些情感,其他地方的人其实更夸张。 像他刚才吹的那些‘原初文字’、‘伊甸园文字’,还真不是他自己的发明,而是之前的世界,欧洲学者们自己吹出来的。 虽然听起来可能比较反常识,也很少有人宣传,但那会儿,欧洲学者提倡直接学习的汉语的都不在少数。 相比于法国人,隔壁那些文字更落后、在欧洲都被人看不起的英格兰学者,就更加狂热了。弗朗西斯·培根和约翰·洛克等人,都发表过作品,直指字母文字的痼疾,认为只有汉语这样的语言,才能解决这些根本性的问题。 1669年,约翰·韦布发表的研究文章,起了个直球的标题:《历史论文:论中华帝国的语言是原初语言的可能性》。1678年,这部作品再版时,可能觉得还不够直白,又补充了一句《探讨中华帝国的语言是在巴别塔之前全世界通用语言的可能性》。 论吹牛,郭康的水平其实也就那样。他吹的都是人家欧洲人自己吹剩下的……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九章 我们大清怎么你了! 这件事比较搞笑的地方在于,从后世的资料看,英格兰人当时很可能是认真的。 一方面,当时“中吹”横行,学者们纷纷谴责教会束缚科技进步,亚里士多德祸害欧洲上千年,认为必须学习东方先进文明才行。 那会儿的欧洲先贤们,发表的吹捧东方的话,郭康前世的人估计都受不住。哪怕放到现在,塞里斯依然处于世界巅峰、人们也确实看不起蛮夷的时刻,都会让人觉得尴尬。 到过中国的传教士,经常发表非常直白的称赞。意大利传教士马菲就称赞科举制,说那里没有世袭贵族,让每个人都成了自己命运的“奠基者”。 法国传教士李明说的更直接,认为中国的年轻人因为要参加考试,而勤奋学习、增长智慧,杜绝了欧洲人那种无知和懒散的状况。没有了世袭制,还能让皇帝得以撤换不胜任的官员——这正是欧洲国家一直追求,却没能完全实现的。 另一方面,葡萄牙传教士曾德昭则认为,有功名的士大夫和尚未取得学位的学子,其实都属于贵族。不过这种贵族依靠学问而非世系,所以明显更先进。 欧洲本地的学者们得到了传教士带来的信息,也纷纷投入研究,一时蔚然成风。 魁奈十分推崇孔子,直言:“一部《论语》即可以打倒希腊七贤。”他认为想要让国家繁荣持久,就应该效仿中国,因为它是依照自然法则进行治理的最佳榜样。据此,魁奈写成了一系列专著,提出了“重农主义”概念,甚至专门把出版地点标为“bj”,以此强调重要性。 重农学派不仅是民间思潮,也对整个法国的政策产生了很大影响。魁奈因此被法国人敬称为“欧洲的孔子”。 魁奈之后,重农学派的又一个代表人物杜尔哥,干脆公开声称,中国的农业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国家的农业都发达,不是因为他们技术先进,而是因为他们的制度优越:中国人团结一心,传承着祖上一代代保留下的充满理性的制度;而欧洲人的法律里,却全是欺诈和诡计。可见,欧洲农业不行,都是体制问题,就不是简单的技术革新能解决的。 而且,由于欧洲人普遍没有见过这种采用科举制、官僚制的文官政府,因此对其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伏尔泰发现,官府衙门能做到一级从属一级,管理一切,而且官员必须经过好几次严格的考试才被录用。对此,他称赞不已。 他还宣称,中国皇帝一方面是专制的,另一方面又受到哲学家型官员的限制和指导,这些官员“为民父母”,提倡“以民为本”,代表人民的呼声,堪称最好的政府结构。 另一位学者基尔谢干脆认定,中国就是一个柏拉图式的理想国。因为它由学者统治,符合神圣哲学家的意愿,因此一定是个快乐的王国。 卢梭也称赞中国的种种政策和法律。他发现,在中国,连米价的过度昂贵,都会影响行省总督的政治前途;而一旦发生民变,当地官员必然会倒台。皇帝经常在官民冲突中支持人民,为此不惜处决激起暴乱的官吏。 卢梭认为,这表明中国民众和皇帝的素质都相当高。公众从不无故滋事,而且相信皇帝能公正判决;皇帝也相信民众总是出于公心,每次都能发现民变背后的冤情。这显然是非常公正的制度。 对此,狄德罗也表示认同,并他的《百科全书》中称赞中国的政治思想制度,和儒家的道德哲学。他表示,人们一致认为,中国人历史悠久,精神高尚,艺术精湛,才智出众,政治清明,还具有哲学素养。因此,中华民族优于亚洲其他民族,甚至可以和欧洲文明最发达的国家相媲美。 而其他一些人,则认为他这说的太自傲了。同为百科全书派的霍尔巴赫在《社会体系》中,认为中国是唯一一个能把政治的根本法与道德相结合的国家。这个国家能兴盛这么久,就是告诉人们,繁荣必须依靠道德。所以,他认为,中国的道德原理和政治体系才是社会制度的最好范本。欧洲政府非学中国不可。 至于原因,伏尔泰也进行了分析。他观察到,中国的皇帝和官府非常重视兴建公共设施,维护公共利益,进行修桥铺路、开凿运河等工程,给人们带来方便。而这背后的原因,伏尔泰归结为,是中国的父权制在起作用。 他认为,和其他文明不同,中国的父权没有受到过削弱,子女对父亲的“孝”一直是国家的基础。所以,中国的政府当局才爱民如子,特别热衷于公益事业。 为此,伏尔泰还跟踪了当时的东方新闻,总结之后认为,新皇帝雍正爱法律、重公益,超过他的父亲,以至于“帝王之中无人比他更不遗余力地鼓励农事”。皇帝还奖励勤劳和孝顺的农民,亲自审阅重罪案件,显然尽到了君父的职责,证明了他的理论。 至于更深层的原因,伏尔泰认为,是孔子所制定的道德,产生了如此良好的政治制度和政治实践。所以应该学习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说的还比较委婉。另一名学者普瓦维尔在《哲学家游记》中甚至直接表示:“只要中华帝国的法律成为各国的法律,中国就可以为世界可能变成什么样子提供一幅迷人的景象。”希望大家全盘照搬。 他还号召人们“到bj去!瞻仰世上最伟大的人,他是上天真正完美的形象。”——而参考年代的话,这个人应该是乾隆。 当然,也有一些哲学家持不同看法。“启蒙三杰”之中,孟德斯鸠就和其他两人不一样。他认为中国的政治制度有很大问题,因此只称赞它的重农政策。但他也因此多次被魁奈和伏尔泰等巨头抨击,天天被一群鼓吹当时清朝官府的“洋忠臣”喷…… 不过,这些事情,在后世的东西方,都不算太出名,大家也没什么宣传的动力。 对欧洲人来说,当年吹的很多东西太离谱了,而且中国在近代欧洲的思想史中,存在感居然这么强,哪怕有吹嘘的成分,也会打击欧洲中心的权威性,破坏很多人的精神支柱。 对东方人来说,这些事情实在太过面熟。原来自己正在经历的,都是欧洲人早就干过的。这会让人觉得,其实人类都是一个样,破坏“西方文明”的特殊性,乃至破坏“对外学习”的神圣性。 所以,大家其实也都不太想提就是了。 (本章完) 第三百章 英国人失去自信力了么? 这些人的理论,给郭康提供了充足的理由,也让他受到了很大启发——比如,宣传和解释,其实也没必要做的太细。 这些“理论”,能自圆其说就行。重点不是它的证据是否充分,逻辑论证合不合理,而是它能不能起到提高社会效率、推动国家发展的作用。 毕竟,这些事实都证明,无论是启蒙运动时代的欧洲,还是20世纪的中国,采用的“指导理论”里都充满了大量暴论。但这也没有妨碍他们迅速发展,最后实现反超。 一个例子,可以说是某个文明的特例。但两个位置曾经完全相反、互相鼓吹过的文明都是这样,应该就足以证明很多问题了。 这些启蒙时代哲学家,确实对东方有一些概念,也进行过了解。起码他们真的知道科举制和官僚制度的优势,也明白中国的历史很长久,甚至连“雍正比其他国君们都勤劳”这种细节判断,也不能说错……但他们了解的中国依然是十分片面的,做出的判断,和推断的结论,也往往和事实偏差甚大。 说到底,中国只是一种论据。欧洲思想们,在批判亚里士多德的时候,却还是用柏拉图的思维,称赞中国才是理想国。他们哪怕鼓吹孔子的时候,也始终没能摆脱学自希腊人的思维方式。他们称赞的中国,说到底只是按欧洲传统哲学和价值观,虚构出来的一个符合欧洲理想的完美国家而已。 同理,中国的思想家们,在批判孔子的时候,也同样是儒生的思维,称赞欧洲才是有道德、又高效的文明世界。他们哪怕鼓吹古希腊哲学家的时候,也始终没能摆脱中国自己的思维方式。他们称赞的欧洲,说到底只是按中国传统哲学和价值观,虚构出来的一个符合中国理想的完美国家而已。 汉字真的有郭康说的这么简单么?当然不是。想用好这套工具,难度还是不小的。但他的目标本来就不是证明汉字简单,而是告知对方,自己正在进行推广汉字这一政策,并且有足够信心成功。这样,才能一方面说明自己和中原文明接近,一方面借用中原经验,论证罗马会越来越稳固。 反正,现在欧洲人正好也处于吹捧中国的时代,马可波罗带来的热潮至今仍未消失。按经验,这份热情甚至能持续到19世纪,既然如此,不用也就白不用了。 甚至,连向欧洲其他国家证明,引入汉语很合理的依据,他都准备好了。这也同样不是他一个人想出来的,而是直接抄当年英国人的思路。 在19世纪之前,英语的处境十分尴尬。有个大家应该都很熟悉的例子:马嘎尔尼访问清朝的时候,没有和乾隆达成任何有效成果,就离开了。而这次外交失败,最大的问题,其实不是清朝太傲慢,或者英国人太顽固,而就是最简单的——听不懂。 听不懂的原因,也不是清朝闭目塞听,不了解欧洲人的语言。实际上,哪怕和罗马教会闹翻之后,朝廷里也有大批外国传教士活动,还有专门的翻译机构,拥有相对专业的法语、拉丁语、葡萄牙语、意大利语、俄语甚至是普鲁士语的翻译。 ——但就是没有英语。 乾隆年间,四译馆受命编订《华夷译语》,作为官方标准的外语词典。里面包括《弗喇安西雅语》、《拉氐诺语》、《额哷马尼雅语》、《伊达礼雅语》和《播哷都噶礼雅语》。此外还有一本《(口英)咭唎国译语》,但内容错误很多,标题、格式、署名也和其他几本不同,怀疑是后来临时增补,不是同一批正式译书。 这其实都不用看内容。古代朝廷在音译名字的时候,用字褒贬是颇有讲究的。对比下“伊达礼雅”和“(口英)咭唎国”这名字,以及那一串“雅语”和这个例外,就知道当时人们的态度了。 不仅清朝人,为清廷服务的欧洲传教士也不懂英语。这也是没办法,因为那年头欧陆的正经文化人,谁学这东西……倒是有个法国人声称自己可以帮忙,寻找翻译,但马嘎尔尼等人又不敢信他,导致事情告吹。 整个使团里,团长马嘎尔尼是个老贵族,懂拉丁语,能和乾隆进行交流。但其他人基本上就是鸡同鸭讲。不仅如此,天主教传教士还在清朝形成了团体,拉帮结派,故意排挤他们。 罗马教会任命的bj主教汤士选、神父索德超等人,有机会就给英国人找麻烦。据荷兰使者范·勃朗说,在检查英国人带来的天文仪器时,汤士选等人发现多个器件已经磨损,有些零件上的铭文还是德语。很明显,这“国礼”就是个拼凑起来的二手东西,因此让清政府颇为气愤,成了他们给使团最后定性的主要证据。 这种语言在当时的处境,也就可见一斑。 可能是因为自己对自己的语言都没信心,英格兰学者们比法国人还激进。1668年,英国皇家学会专门开了研讨会,由创始人之一的威尔金斯主持,讨论能否直接使用汉字作为欧洲的科学语言和哲学语言,或者至少,设计出像汉字那样,但比较简单的“表意文字符号”以此改造既有的英文,而使它变得具有汉语式的“表意内涵”。 ——郭康之前解释的,将汉字作为词汇代号引入希腊语,就是直接采用的这种思路。皇家学会对此做了不少深入的研究,而且真的进行了论证和尝试,比后世要求汉字拉丁化,甚至拿着外国赞助进行拉丁化研究的人,做的都认真多了。所以,他们的成果,也完全可以直接拿来参考。 同样,他也可以拿出足够的理论,号召其他欧洲人也跟着学,因为这本来就是欧洲人17世纪的研究热潮。牛顿等人就在从事“通用语言”的研究,因为他们认为拉丁语已经不够用了,因此需要一种更加精确、简洁的语言,最好具有更高的普遍性和抽象性,才能方便自然哲学的研究。 对宗教十分痴迷的牛顿,就把这种理想称为“先知语言”,投入了很多精力。显然,欧洲人就吃这套话术。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一章 老子化胡,提出资本主义理论基础 面对郭康的解释,让娜公主一时无言以对。 小让娜好几次想开口,但郭康甚至能拿出神学论证来,证明汉字直接源于天父,是超越巴别塔的、原初的语言。因此,它也具有非凡的灵性,是研究知识的最合适方式。 这也不是郭康突然领悟,提升了神学知识,而是因为同样的道理——这东西,早就被当年欧洲最聪明的学者们论证过一遍了。他直接搬欧洲人在18世纪前后得出的一系列结论就行。 按后世的总结,文艺复兴时期,欧洲人学习和羡慕的对象主要是中国的物质文明,比如瓷器、丝绸等等器物。到17世纪,人们开始关注中国哲学。而到启蒙时代,学习东方先进文明的层次,已经上升到政治和经济理论,乃至中国的宗教了。 当时,欧洲人对东方的研究,可以集中为三个问题: 首先,是天赋观念的问题。上帝是不是天赋的、普世性的观念? 其次,是文明本原的问题。汉字是不是原初语言? 最后,是远古历史和纪年的问题。中国上古史的记载是否可信?如果是,那欧洲的记录呢? 这三个问题,可以覆盖几乎所有重要的方面,甚至动摇整个欧洲的宗教和理论基础。 比如第一点,就是自由主义鼻祖约翰·洛克的研究重点。 洛克搜集了大量资料,甚至自己就天天在中国地图下写作。他对中国的信仰进行了颇多研究,最后得出结论:在中国,受过教育的人,主要持唯物主义和无神论观点。 当时,耶稣会为首的传教士们,倾向于把中国的信仰和天主教联系起来,以此方便传教。但洛克为首的一众学者更加激进,认为孔子之学,尤其是宋代开始的新儒学,显然是一种无神论或者唯物主义。 洛克认为,儒家的思想核心是“万物一体”。他们的上帝不是欧洲的上帝,而是对世间万物之间,存在的精妙规律的概括性称呼。孔子等古代哲学家开创了这个“教派”,而中国皇帝就是祭祀这个概念的大祭司。 因此,他得以证明,上帝概念并不是普世的。洛克以此为依据,和支持“君权神授”的人进行论战:如果中国这么先进的文明,都不信奉上帝,那有什么理由说上帝信仰就是天赋的?如果上帝信仰本身都不是天赋的,祂又如何有资格给人类君主授权? 洛克的学说得到了资产阶级和新贵族的欢迎。当然,有些人干脆比他激进,认为当其他哲学转向神性时,中国哲学却一直关注着人。所以,欧洲人始终在用神性论的目光注视人性,而中国人则从人性论里发掘出了神性,认定“我就是神”,造成了根本性的差别。 他们这些研究结果,一直到几百年之后都被沿用。只不过后世的欧洲人,自己都开始反对理性和启蒙思想,因此换了个方向,借此攻击中国了。 当然,除了孔子,老子也是欧洲人吹捧的对象之一。“自由放任”这个词,最早就是魁奈和他的追随者们,对“无为”这个词的法语翻译。 按他们这个思路,甚至可以说老子和孔子是自由主义先驱,儒道两家才是资本主义的发展源泉…… 而后两个问题,影响也同样巨大。 “原初语言”这个概念,一度颇为流行。把这个概念完善起来的,正是另一个著名清吹莱布尼茨。 莱布尼茨的思路受法国“国王数学家”、耶稣会教士白晋的影响。白晋等人推崇《易经》,认为这里面的远古知识,启动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而易经里用来表意的汉字,则是具有神性的“一切发明之母”,是所有知识的真正的钥匙。 这个想法其实充满了天主教的神学逻辑,但莱布尼茨等人对此深信不疑。他们声称汉字是哲学性质的,应该加以引进,把欧洲文字也变成这种知性符号。他进行了一系列研究,虽然没能成功,但对《易经》的钻研却有了成果,给他的二进制算法提供了灵感。这更是加强了众人的信心,让他们更加相信易经真的有用。 但这种行为,负面作用也很大。按后人的总结,莱布尼茨的梦想,已经威胁到了欧洲文化存在真理的可能性。因为按他们的理论,欧洲的那些拙劣语言距离真正的知识太远,是不可能发展好哲学、也包括自然哲学的。 但从后世的情况看,科技发展和语言的关系,就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连英语这玩意儿都能当国际学术语言,牛顿都不敢这么想(牛顿自己也不用英语写书)。而莱布尼茨知道了估计都能给气活过来…… 而如果这两条,还是威胁“西方权威”,第三点干脆就是直接否定“西方历史”本身。那个时代,主流学者们往往十分反对教会提出的“古埃及——古希腊——罗马——西欧”这种“法统”,认为“古希腊”和教会,都是哲学发展和人类启蒙的绊脚石。很多人因此反对亚里士多德,甚至否认原本的古代历史,认为必须把它们推翻。 牛顿就写了本《古代王国编年史修正》,认为波斯之前的历史都不可信。希腊人的年表明显都是夸大其词,充满了“诗意的虚构”,关于希腊和埃及的那些记述,明显都是瞎编的。 可惜,牛顿在这方面不太专业,经常用神话否定神话,用圣经故事否定希腊年表。所以这本书影响也有限。当然,也不止他说,哪怕除了伏尔泰那种“欧洲古代史都是抄中国的”极端观点,质疑者也不在少数,连牛顿的老仇人胡克,都认为古典历史是大量虚构除出来的,以此来反对教会的约束。 之后,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扰着欧洲人。 在后世,面对众多成果,已经很少有人质疑欧洲的字母文字是否有成功的可能。然而对于历史的质疑,却依然没停止。到20世纪,斯宾格勒依然还在质疑,所谓“西方”的源头不可能在希腊,因为它就是个“非文字文化体”。欧洲现代成就的基础不可能从这里而来,只可能是其他地方。进而,古典时代——中世纪——现代的三段理论也就不可能成立了。 到最后,这一个质问,甚至比前两点的生命力还顽强。 所以,郭康也根本不怕其他人怀疑。这一套理论接受了众多欧洲学者,在几百年间的不断质问和反思,其中不乏名垂千古的泰斗级人物。它已经被锤炼得十分完善,只是因为处境尴尬,才不太出名。但拿来对付现在的质疑者,肯定是够用了。 本月有10个粉丝头衔的名额,按平台规则,在书评区举办活动来抽奖。 之前忘了说了,在此特意专门提醒下。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去书评区看看。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二章 工程语言与战争文字 不过,相对于纠结语言统一问题,小让娜很快对于技术细节产生了更多兴趣。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你们推行汉字做通用文字的话,怎么和本地语言对接?”她问:“这里的地方语言也很多吧,彼此之间,词汇和语法都有差别,如何把它们统一起来?” “我们这不叫通用文字。”郭康告诉她:“准确说,汉字应该叫‘战争文字’。它是和军队绑定的,并不是法定的通用语。只不过我们的公民制度和军队关系密切,所以才显得影响很大。” “这不是一样么……”小让娜嘀咕道。 “看起来结果一样,但实际推行的时候,差别可就大了。”郭康摇头解释道:“强行推广一个没什么根基、甚至和当地语言完全无关的文字,难度当然很大,几乎不可能成功。我们力量再强,也就那点人,连个部落都算不上,肯定不行的。” “我祖上远亭公,当初刚到保加利亚的封地,发现人家说话他都听不懂。不仅他听不懂,伯颜帖木儿大汗也听不懂,跟他们一起来的金帐汗国使者同样听不懂,连保加利亚的傀儡沙皇派来帮忙接洽的官员,都听不懂当地的‘保加利亚话’。”他介绍起郭盖当初的事迹来: “但那里,能做翻译的人实在太少——或者说那种地方,根本就没有能做土语汉语翻译的人,得两重甚至三重翻译来,才能和普通人进行对话。这种交流模式显然没法长期维持。” “因此,这地方之前,被任命来的领主,也一直待不稳。因为作为外来人,他们连语言这一关都过不了。名义上受大汗委任管理地方,但其实只能偶尔给当地豪强下一些简单的指令。这些豪强也早就习惯了首鼠两端,知道金帐汗国每次就算打过来,也都待不长,只要交钱应付走就行,在日常管理中,是根本不把他们当回事的。” “要是普通的领主,一般也就是靠自己带过去的亲兵,维持这种地方秩序,直到亲兵也打不过豪强武装,或者维持统治带来的收入,已经补不上开支为止。能用希腊语、保加利亚话,甚至钦察语,和这里几个地头蛇交谈,敦促他们按时交税,就已经是很尽责的管理者了。一般人没有能力,也没有那个心情,去和普通土人交谈。” “但远亭公是心有大志的人,觉得这么做,无异于当个摆设。所以他希望至少能绕过当地贵人、豪强,直接招揽一批居民,安置到自家农庄里。要不然连个根基都没有,今后还能干什么?” “好在他学东西比较快,很快会了一些当地土话,就亲自去组织民众。还找人教他们如何种田、兴修水利。闲暇时候,还带人学拳练武,传授自己的功法。” “那时候,他其实也没什么普及语言的想法,无非就是土话学的不到家,有时候忍不住就会掺杂些汉语。当地人很快发现,学会简单的汉语,就能和他套近乎,也能更方便地学到各种技艺。所以,不少人都慕名而来,他也就连比划带猜,这么教人家。” “当地的豪强对此很敏感,多次上门挑衅。但远亭公当年也是个云游四方的侠客。这种规模的冲突,其实也就是几个家丁打手决定胜负。他几下把人解决,剩下的护院、盗匪之类,就会一哄而散。” “所谓普及通用语,其实也就是这么回事。” “但你说的不都是平时组织农业生产的事情么?”让娜公主问。 “都是一回事。”郭康甚至觉得不需要解释:“哪个行业都差不多。能组织好农耕,基本上其他的也都能组织好了。反正本来就是同一套体系。” “但战争中,统一语言的需求也不是很大吧。把同一个地方的人凑在一起,有个军官能听得懂命令就行。”让娜公主说道:“至于农耕,要求就更低了吧。平日里只要在固定的田地里劳作,最多在村里活动下,也没有和用其他语言的人,进行交流的机会。” “我们当时可不是这样。”郭康摇摇头:“别的不说,总得修水利吧。一个村的人能修好治河的工程?” “啊?”让娜公主似乎没想过治河的问题。她又思考了下,才说道:“应该会有专业的工程师从事这些工作吧。让他们做好设计,然后分包给不同地区的人去修建,不就行了么?只要包工头能看得懂设计,听得懂工程师的解释,应该就可以了。” 郭康听了,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伱说的工程是什么级别,但我们当时需要进行的工程,要求应该比这更高吧。”他摇头说:“按李家流传的说法,虽然后来名义上叫‘军事用途的文字’,但他们当初想的其实主要是工程问题。” “我们那边人太散了,毕竟就是个流民窝。从希腊人到钦察人,什么都有。还一个个队伍地去分,就没法指挥了。而且,他们的工程,对于精细操作的要求,可能比战争还高。毕竟当时,这边的大部分军队,知道按命令前进就够了。而施工的要求,可比这个精细多了。” “至于外包,也找不到人。因为李氏兄弟自己,就是这一带最好的水利承包商。他们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让娜公主大概是真的没想到,这种农业工程居然比战争的技术要求还高,一时无言。 “我们后来的这些通用文字,就是他们当时进行设计,指导大家按计划修建水利的时候用的。”郭康告诉她:“当地人基本上都是纯文盲,认汉字和认希腊语也没什么区别,汉字还更省事点呢。” “这是为什么?”让娜公主问。 “把那些汉字当成表意符号就行了。对他们来说,‘长’‘高’‘方’这类的字,比一串希腊文密码好记多了。”郭康对这点倒是可以确定:“比起编码,图形的信息含量要大得多。所以肯定有优势。” “这大概算是‘工程语言’吧。后来,我们利用这些特性,运用到了军事上,也是顺势而为了。”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三章 希腊语简化计划 “这么说,应该也没错。”让娜公主想了想,最后还是点点头,说道:“这里的语言都不怎么完善,大部分也没有对应的文字,相比起来,汉字确实更有优势。不过当初,它是如何应对希腊语的竞争的?” “论起历史和文化积淀,希腊语甚至超过了拉丁语。我听那些希腊人声称,说古罗马时代,罗马人就已经开始学习希腊语了。直到罗斯地区,人们都用希腊语或者它衍生的字母来书写,已经有好几百了。它们应该还是有一定优势的吧?” “这个……”郭康犹豫了下:“其实说真话比较伤人。不过我们这里也没有……” 他瞅了眼狄奥多拉:“反正也没有纯希腊人,我就实话说吧。其实我们刚在这里立足的时候,希腊语已经快不行了。” “除了爱琴海周围这一圈,也就希腊半岛的山区还有人在说希腊语。在黑海东南沿岸到卡帕多西亚一带,还有人使用希腊语,或者用希腊字母记录的土库曼方言。但这些人离得太远,对我们当时的处境也没什么影响。” “在北边的保加利亚和塞尔维亚,以及曾经被罗马统治的更遥远的地方,当地人的语言理论上应该属于斯拉夫语。而在东边的小亚,当地的语言已经是各种土库曼方言和亚美尼亚方言之类了。亚历山大和叙利亚之类的海外地区,也基本丢干净了。希腊语的使用范围已经大幅度收缩,几乎又回到了将近两千年前的时代。” 在后世,这些斯拉夫一系的语言,能分成保加利亚语、斯洛文尼亚语、克罗地亚语、马其顿语、塞尔维亚语和黑山语等等——当然,里面有很多语言,并没有太大差别。与其说是因为不同语言,形成不同民族,分裂出不同国家,不如说是因为需要分裂成多个国家,所以才需要发明出不同民族,然后把相似的方言也强行设定为不同的语言。 不过,这些也都和希腊没什么关系了。 “这个时候的希腊语,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郭康介绍道:“基本上,只有城市里的学者和贵族,还能使用那种严谨、细致的古典希腊语。大部分地区所说的,是一种非常口语化的语言。简单来说,就是随着时间的发展,开始‘文白分离’了。” “本来,对于一个古老的文明来说,这也是正常的情况。但希腊地区长期战乱,尤其是之前百多年,连一个统一的政权都难以维持。各地的拉丁领主、希腊豪强、乃至奥斯曼和斯拉夫各国的势力,都纷纷割据一方,各自为政。” “他们之间的交战不但影响了教育,也让语言愈发零散。他们那边就没有一套通用的语法,山里的贫民也没钱去接受正规的文法教育。所以,就算古典语的语法已经很严整,结构也很完善,依然只有少数人才在使用。” “对希腊语来说,这个情况是很严重的。汉字可以用同一套文字,同时书写上古三代的文言典籍,和如今的白话市井。但如果用希腊文写文言和写白话,就可能成为两种语言了。” “所以,希腊语在当时的影响力,其实没有现在这么大。那些希腊贵族连城外的普通人都教不好,还上哪和我们竞争去。” “那你们是怎么做的?”让娜公主问。 “当时,前人想了一套方案,就是用保加利亚当地的语言为基础,填汉字进去。”郭康说:“他们尽可能减少了语法要求,去掉了那些格、人称、时态导致的单词变化,而用独立的附加字代替。” “这样就让语法学习变得简单了很多,也避免了语法错误可能带来的误解。稍微能写一些基础文字的人,哪怕所说的方言截然不同,也能用这套工具来进行交流,书写文件和公告。” “所以,是故意不要语法的?”让娜公主惊讶地说:“我还以为是教育程度不高的情况下,大家只能这么表达呢。” “语法这东西,不影响意思正确就行了。”郭康说:“我听人讲过笑话,说当年西吉斯蒙德去参加宗教会议,结果发言里出现了语法错误,因此遭到教士们的嘲笑。” “西吉斯蒙德十分气愤,就说‘我是国王,我就是语法’,还反复声称,自己作为阿勒曼尼国王,权力是居于语法之上的。你看,连这种级别的贵族都搞不明白语法,可见这东西影响也不是很大。” “实际运用中,哪怕语序和语法出现了些错误,这套系统的信息传递受到的影响也不大。比如有人要报告‘下个月我们某哨站需要领三十支箭’,就可以直接写‘某哨站,将取箭三十,次月’。哪怕按这个顺序,只要关键词都带齐,其他人也一样能看懂他表达的意思。” “我们培训的所谓语法,只要保证他们能把这个层级的意思表达清楚就行——与其说是语法,不如说是公文格式。剩下更高级的要求,就不是这些基层士兵人人都要掌握的了。”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说,它只是军用语言,不是通用语。一方面是名义问题,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东西当通用语,其实还是差了点意思的。”郭康承认: “这么多年下来,我们也进行了很多尝试和改进。很多军团兵异地驻扎,用这套办法,配合汉语和当地语言的词汇,也能连比划带猜,不借助翻译就表达清楚意思。但这种‘军团话’,毕竟只是个极端简化版,很不完善,听起来怪怪的。所以,才有更高一级的其他方式。” “那又是什么?”让娜公主愈发好奇起来。 “一方面,我们依据现在的希腊口语,对古典希腊语做了大幅度的简化。另一方面,我们也确实在推广汉语白话本身。”郭康说:“这些语言虽然还是比较难,但相对来说已经还算好教学的了。如果想要继续学习,目前依然是主要的方式。” (本章完) 第三百零四章 在塞里斯是罗马人,在罗马是塞里斯人 “那你们这么改动希腊语,希腊人不会说什么么?”让娜公主好奇地问。 “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是希腊人?”郭康指出了问题。 “说希腊语的,不就是希腊人么?”让娜公主似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可不好说。”郭康摇摇头:“希腊人这个概念就很混乱。很多人,尤其是普通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他们分不清希腊和罗马之间的关系。” “一般来说,城市里的人,尤其是受过教育的人,对希腊的认知更清晰些。我记得大概是尼西亚王朝时期吧,为了对抗占领大都的十字军,希腊王朝才正式打出了‘希腊人’的旗号。”郭康回想了下,说道:“但哪怕那个时候,‘希腊人’的概念也主要是在各诸侯的宫廷和上层文人之间流传。他们也没有因此放弃罗马人的认同。” “至于民间……很长时间以来,‘希腊人’是个不怎么好听的词。他们当初还骂我们是希腊人呢。” “啊?这是为什么?”让娜公主很是惊讶。 “因为他们俗称的‘希腊’和‘罗马’,很大程度是宗教上的区分。”郭康说:“不少乡间平民喜欢把信奉一神教的人叫做‘罗马人’,他们的宗教就叫罗马宗教,语言就叫罗马话。而那些留下很多遗迹的古代文明,才是信奉多神教的‘希腊人’。” “我们当年南下去摩里亚的时候,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摩擦,就从大都和塞洛尼卡等城市,招募了一些有文化的老贵族,让他们去说服当地人。” “结果,一些山民头领发现,这些人之前皈依了拜上帝教,和当地人信奉的老式正教有不少差别,甚至认为他们是多神教信徒。这两伙人本来就有隔阂,很快吵起来。山民们就骂老贵族是希腊人……” “原来还有这种事。”小让娜也颇有些感慨。 “没办法,因为哪怕在当年文化比较繁荣的希腊,大部分普通人,其实也没太多机会去上学,专门的历史教育就更是很少见了。”郭康解释道:“大家平日里能接触的文化来源,基本上也就是教会,而教会确实一直以罗马正统信仰自居。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种奇怪习惯了吧。” “但这不是……没什么效果么?”小让娜好奇道:“那些贵族本来就不否认自己是希腊人吧。” “是啊,所以从头到尾就是鸡同鸭讲。”郭康摊摊手。 “现在‘希腊人’这个称呼,其实是个非常宽泛的概念,而且至今,在不同群体里,也有不同含义。” “比如在我周围这些人——更准确地说,是军团上层里,‘希腊人’有时候可以指所有说希腊语的人,但它也有明显的贬义,很多时候是特指那些身处上层,却尸位素餐、毫无底线的希腊贵族。” “而这个含义扩散开,也可以指所有在大家看来懦弱无能、愚蠢短视的人,不管是上层还是下层,有时甚至不管他是不是说希腊语。但这个‘希腊人’概念,和语言上的‘希腊人’概念并不完全重合,有时候还是相互矛盾的。” “在鄙视希腊老贵族方面,我们和一些希腊平民甚至有共同语言。大家都喜欢自称罗马人,而叫这些人‘希腊人’。但另一方面,我们还习惯性地把这些平民也叫希腊人,但他们中,大部分人显然是不能接受的。” “这可真乱啊。”朱文奎感慨道。 “这还只是我们内部的几个看法,算上外国就更乱了。”郭康说:“在其他国家,尤其是阿勒曼尼看来,东方就没有‘罗马’,只有‘希腊’。很早以前,他们就认为我们这边只是个希腊国,早就没有罗马了。而对此,哪怕是有希腊认同的老贵族,都坚决拒绝承认这种称呼——你看,面对来争夺宣称的蛮族,大家又开始抱团自称罗马人了。” “所以这到底算什么?”道衍和尚都有些纳闷。 “我不知道啊。”郭康直接两手一摊。 “我刚才不是说,我们尽量避免使用‘罗马语’、‘通用语’这些称呼么,原因也是如此。”他说:“不止希腊人,很多周围的居民,也一直认为罗马语就是希腊语。我们中间,有人认为罗马语是可以随时代变化的,所以现在用它称呼汉语都可以。但也有人认为这种变化容易引发更多的困惑,还是不要乱改更好。” “我觉得已经很困惑了,加一点估计也没什么影响……”朱文奎评价道。 “影响会更大的。”郭康指出:“至少大部分希腊人曾经都在罗马帝国治下,但如果宣布新的罗马语,会发现大部分‘罗马语’使用者在东方。如果大家彼此隔绝,那还好解释。但今后肯定要有更多往来,到时候究竟谁是罗马人?” “那你们自己现在算什么?”朱文奎追问。 “我也不知道。”郭康直言:“阿勒曼尼人和波兰人认为我们是蒙古人,罗斯人和钦察人认为我们是契丹人,上层希腊人认为我们是塞里斯人,大部分普通人则只是笼统地认为我们是东方来的罗马人,具体算什么,他们也不关心。” “我们自己当然希望建立一个稳固的‘罗马’人群。所以,当初才选择从头开始,建立一个从基层就认同罗马的群体。我们的国家也确确实实就是军团的国家,因为如果没有军队组织,那罗马可能就是一个和现在‘希腊’差不多的迷惑概念——没人知道它的确切定义,也找不到它的边界。而现在,我们至少可以说,这些人是确凿无疑的罗马人了。” “因为他们身上罗马要素多?还是其他人承认?”朱文奎问。 “因为他们除了认罗马,就没有其他的好选了。”郭康回答。 “啊?” “一开始,这些人基本都是属于领主的。他们如果是保加利亚人,意思是属于保加利亚的领地;是瓦拉几亚人,意思是属于瓦拉几亚的领地。”郭康解释道。 “对其他欧洲人来说,他们的族群往往是根据领地命名的。比如加泰罗尼亚地区的人,就和其他西班牙人不同,形成了一个单独的群体。但我们这里,很多人都刻意避开这些称呼,因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自己和家庭曾经是当地领主的农奴。” “当然,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后代已经渐渐不在乎这些了。但传统的领地划分早已被打破,几代人的教育也让大家使用的文字趋于一致。大家也就习惯了罗马人的称呼了。” “还有这么多故事啊……”朱文奎感慨道。 “是啊,所以我们自己都很纠结。”郭康说:“我们国家的骨干就是这些罗马人,而我们自己又是这个组织的建立者,所以和外人对话——比如面对明朝的时候,我们就是罗马人了。” “但另一方面,大家确实有区别。汉语至今也没有取代当地方言,很多人的母语其实还是斯拉夫系和希腊系的土话。和他们相比,我们这些真正用汉语当母语的,又变成罗马人里的汉人了。事情就是这么麻烦。” “其实也无所谓吧,我看欧洲人根本不讲究这些。”朱文奎建议道:“伱们在塞里斯是罗马人,在罗马就是塞里斯人。这不就行了。” “……” “我都给你说了,少讲两句吧。”小让娜再次试图阻止他。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五章 亚帝之后无希腊,希腊正统在德里 “我这不是帮忙出主意么。”朱文奎有些不甘心。 “你还是算了吧。”小让娜无语地说:“这种事情,稍微了解些的人都知道,里面的概念是极其混乱的。但有些话,就是不能公开说,尤其是不能由权威人士亲口说。这总该注意一下吧。” “我又不会在外面乱说的。”朱文奎解释道:“这不是在提出建议么。” “行了,行了,你的建议很好,下次不要再提了。”小让娜搪塞道。 “那这个希腊人的问题……”朱文奎还在纠结。 “这个问题也不大。”一直在旁观的狄奥多拉开口说道:“欧洲的情况毕竟和东方不同。我们这边的要求没有这么高,只要大致上说得通,就可以了。” “你们那边的要求太高了。界定一个族群,又想看血统,又想看文字,还想考证统治者的王朝传承……这难度实在太高了。按这个标准,欧洲恐怕连一个确凿的族群都不存在了。” “是这样的。”郭康也点点头:“哪怕希腊这种古文明,语言和宗教也发生了很大变化,统治者则基本上全是外来的。埃及的情况,比他都糟糕一点。而更多的地方,可能还不如埃及呢。” “比埃及都惨?”刚刚恶补了知识的朱文奎有些意外。 “埃及算不错的了。至少科普特人现在还在,其他人虽然语言宗教都变了,但血统上也没有明显变化。连地方习俗,都有不少古代的遗存。”狄奥多拉明显认真调查过: “上层的统治者,往往只能粗略地管理一个地区。改朝换代的影响也很有限,因为基层的变化永远是缓慢而延续的。就算是阿拉伯人占领埃及这种事,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要不是当时教会内部矛盾重重,很多被打为异端的教派宁可投靠异教,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改变当地宗教的。” “是这样。”郭康点点头:“我之前跟‘老海胆’聊,也是这种感觉。埃及科普特教和埃及天方教的差距,可能比埃及天方教和中亚天方教要小多了。欧洲大部分地方,文明保存的还没埃及好呢。别的不说,法国那个一波三折的情况,伱们自己也该知道吧。” 众人一时无言。 实际上,中世纪并不一直是“黑暗时代”。罗马的遗产还没完全消退时,法兰克人就及时崛起,在富饶的高卢故地建立了国家。他们的管理也一度颇有起色,让当地的文明得以喘息和恢复。 然而,之后,法兰克王国却炸的比希腊人都快。王国权威迅速瓦解,领主们各自为政,攻伐不断。再加上外敌入侵,之前积累的成果也很快损失了。 等卡佩王朝强势起来,安顿了国内之后,经过这几番折腾,当地还有多少罗马和高卢人,已经不好说了。甚至,连法兰克的概念,都渐渐退居次要地位。他们国内,连科普特人这样的遗老遗少,都找不到了。而这,已经是欧洲范围内,文明保存比较好的地方了。 所以,欧洲这边的情况,其实就是大家相互比烂罢了。 “他的想法,是希望尽量稳固罗马的根基。”狄奥多拉继续替郭康解释:“但在我看来,这方面的效果,可能只是个次要左右。和明朝谈判时,摆出合适的身份,价值都比这高。” “我们其实不太担心根基不稳的问题。虽然在中原人看来,可能是个小族临大国的结构,但实际上,我们既不是独立的小族,管理的也不是个统一的大国。” “历史上从来没有‘希腊国’。最早叫希腊的,就是一群城邦,他们互相都跟有仇一样的,怎么可能组成统一国家。” “至于后来的‘希腊化’,实际上是马其顿人带着一些希腊人到处征战,打出来的名声。但大部分希腊城邦从来都不喜欢马其顿人。他们一直把马其顿视作……大概就是‘熟番’这种吧。总之也是蛮夷。后来实在打不过,才被迫加入的。” “就算如此,很多希腊人还是选择为波斯效忠。直到大流士身死之前,都依然有希腊佣兵打着他的旗号四下活动,和马其顿军队作对,希望波斯大王能再次归来,率领大家发起反击。而老家的希腊城邦则三天两头谋反,一直在试图摆脱马其顿王国的控制,直到最后大家都被罗马吞并,才算停了下来。” “现在的希腊地区,还是罗马人帮他们建立的概念——他们原本连色萨利和马其顿地区都不想认的。”她耸耸肩:“所以,希腊人也没法建立一个可靠的共同认识,因为真的就没有过。” “至于其他地方,那就更散了。保加利亚其实就是一些部落,组成了一个有首领的邦国。而其他地方,连这一步都做得不完善。” “所以,从塞尔维亚到罗斯各国,几乎所有斯拉夫国家,都极度依靠强势统治者。一旦强势的君主去世,看起来很强大的国家,也往往会一下就变得不堪一击,甚至迅速解体。因为他们的文明根底太差,几乎没有什么积淀,所以国家只要稳定不住,就会快速瓦解。甚至都不用强势敌人,来给它最后一击。” “你看,我们面对的,其实就是这种情况。”她摊摊手,说道。 “是的,希腊人要是按塞里斯标准追溯历史,恐怕追溯个几百年就没了。”郭康点点头:“我们甚至可以说,在喀罗尼亚战役之后,就没有真正的希腊文明存在了——它们已经被马其顿、罗马等等外来者征服了。” “所以马其顿对于希腊,大概相当于什么啊?”道衍和尚的外国历史似乎补的还不够,只好虚心问道。 “大概相当于蒙古吧。都是占领了南部,文明水平更高的地区,然后组织起一批当地支持者,发起远征。”郭康也想不到其他相似的,就直接比喻道。 “那之后其实就没有希腊了?”朱文奎也一愣,好像这才意识到严重性。 “是啊,之后的希腊,连传统城邦都很快衰落了。”郭康点点头:“罗马毕竟是个统一国家,和希腊文明还是有差别的。” “这样的话,哪里还有希腊文明?”朱文奎问。 “东边肯定也没了。”郭康一摊手:“那些地方本来就是波斯故地,继业者国家覆灭之后,希腊移民也很快被同化完了。” “非要找个遗存多的……大概是印度吧。”他想了想:“印度-希腊国家分裂出来之后,似乎坚持了很久,而且发扬城邦内斗传统,一直在互相和同胞们打内战。好在印度当地人战斗力更弱,哪怕这样也没法消灭他们。所以,他们大概就是最后的正统希腊人了吧。” “呃……”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六章 语言学,也不存在了! 面对郭康的神奇比喻,朱文奎总觉得哪里有些怪。但仔细想想,又找不到明显的错误。 “印度人的文明,和希腊有相似之处么?”他问。 “相似度不好说,但文明之间的影响和融合,是真的有。”郭康对此倒是可以确定:“比如佛教的造像,咱们都了解吧?” 这次,连马王妃都有了兴趣,看向他。 “我听说,最早的时候,佛教是没有造像传统的。后来,一些僧众开始才开始造像膜拜。”他看了看道衍和尚,在他点了点头之后,继续说道:“而早期印度本地的佛像,和现在的佛像差别比较大。” “但很快,造像风俗在北方的犍陀罗地区——也就是玄奘法师所说的‘健驮逻国’,受到了当地希腊文化的影响。希腊人对于雕塑很是热衷,技术积累也颇为丰厚,很快就淘汰了印度本土那种粗糙的风格,各种雕像一下变得健壮、生动起来。” “那地方的很多雕像,还有卷发和胡须,一看就是希腊人的面相。而那些力士、护法,干脆直接就是换了身衣服的赫拉克勒斯。所以,形成了颇为明显的风格。” “中原的各种佛教造像,就是从那边来的,而不是直接来自印度。所以,早期的石窟里,还能看到明显的痕迹,后来才慢慢中原化。” “原来这还有希腊的影响啊。”道衍和尚笑道:“世间缘分果然神奇,贫僧这一趟确实没白来啊。” 郭康点了点头。 作为这个时代,中原影响最大的外来思想体系,佛教身上确实有众多域外元素。耶律阿保机那句“不是中国的我不信”的著名暴论,其实也不是没道理……仔细追溯一下,还是挺有意思的。 而朱文奎则感慨起来:“这么一说,这希腊人好像还真和印度有点关系啊。我还以为是单纯开玩笑呢。” “呃,就是开玩笑……” “那,这些希腊人,他们有试过去整理道统、提出理论么?”朱文奎对这些倒是不怎么关心,继续问起之前的话题来。 “可能有吧,但其实也没什么好讨论的,反正再怎么整理,都绕不开罗马。”郭康说:“希腊人不提罗马,大概等于塞里斯那边不提……呃……” 他说了一半,卡住了。 “我想不出来什么能对比的。”郭康连连摇头:“塞里斯历史上我都找不出重要性相等的政权来。” “非要说的话,希腊如果单算个国家,那就是个‘江南国’。”他想了半天,只好强行举例道:“这只是个地域名称,而且当地从大秦开始,就长期被‘外族’统治——如果把南人以外,都算外人的话。” “想给它单独建立一套法统,那可太难了。秦桧都编不出整套的理论来。”郭康摇摇头:“哪怕只为了不北伐,都只能硬压。因为这种国家肯定会走向‘恢复罗马’的,要不然对内都维持不下去。” “好像也是……”朱文奎点了点头。 郭康对于这个判断倒是比较有信心。因为在他那个世界,希腊人也确实试过。 19世纪初,希腊人开始尝试从奥斯曼帝国独立出来,并且最终取得了成功,建立了第一批民族国家。 在当时,这个概念还比较新颖。“建立一个希腊人的国家”的主张看起来也很是先进。所以在理论构建上,就只剩下一个小问题了:什么是希腊人。 这个问题,希腊理论家们同样长期没法解决。 在他们之前,可以参考的案例,大概只有法国。但他俩执行的路线,方向是相反的。 法国那边规定,所有法兰西土地上的人都是法兰西民族,所以大家都要按同一民族的要求,都去学法语——或者说巴黎话。为此,法国历代政权都用行政和法律手段,不断打击地方语言。 大革命之前,法国只有大概五分之一的人会用法语,十分之一的人能熟练使用。为此,国民公会进行了讨论,有人借此提出,国王才是这种方言林立的“巴别塔”现象的罪魁祸首。所以,民主制度下,谁还坚持方言,不说法语,就是对国家的背叛,需要严厉惩戒。在这种定性下,法语的推广很快通过一系列法令展开了。 这样做的底气,来源于长期的积累和欧洲地区最强势的中央力量。早在瓦卢瓦王朝时期,国王就下令法语是国家的标准语言。到17世纪初,黎塞留开设了法兰西学院,而它的最初目标,就是对法语进行规范。 1670年,法国出现了欧洲第一部批量印刷的《法汉词典》。又过了24年,标准的法语词典也制作完成了。18世纪初,路易十四还专门聘用了一个中国人编写汉语语法,后来干脆连《康熙字典》都引进了。至于为什么喜欢参考中国人,相信中国人自己是最清楚的…… 因此,哪怕之后不断改朝换代,王国、共和国和帝国你来我去,统一法语的目标也一直没改变过。 在启蒙思想的推动下,很多人更是认定,一个自由的民族必须有一个统一的语言。因为方言的存在会制造隔阂,产生特权,让公民之间产生不平等;还会阻碍人民接受知识,让法兰西民族陷入愚昧和混乱。所以,这些方言都是必须消灭的。 至于哪些语言是法语方言,像南方的奥克语、布列塔尼的凯尔特语这种,到底是方言还是独立的语言,法国历代政权也不去区分。在他们的标准下,只要在法国内部,连德语和意大利语都可以是法语方言,所以大家根本不在乎。 这个认同甚至超越了政治倾向。大革命结束之后,帝制政权和之后的复辟王朝,也一样在推广法语,并对地方区域重新划分,打破方言的势力范围。一直到21世纪,法国都拒绝加入欧盟关于保护地方和民族语言的条约,因为法国官方就不承认有其他民族存在。 就算这么做,其他人也拿他没办法,因为法国常年是欧洲一霸,它不欺负人家就不错了,谁还去借着这个问题挑衅它。 即使二战后,它都是欧洲靠前的大国,自然可以不在意。哪怕法国依然声称阿尔萨斯地区的德语也是法国方言,语言学家也没法对此做什么。 但希腊人,显然是没这个本钱的。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七章 擅长cosplay的希腊人 郭康那个时代的希腊,是个十分别扭的政权,对他现在的情况几乎没什么参考意义——或者说,参考意义就是希腊不可能脱离罗马,就像“江南国”也没法稳定维持一样。 希腊试图从奥斯曼独立的时候,得到了大批外来支持。那时,很多欧洲文人依然相信,希腊是欧洲文明的起点,让这样的地区处于异教徒统治之下,大家都难以接受。所以不少人乐意给予支持,形成了“亲希腊主义”的氛围。 大家推崇古希腊文化,敬仰古典希腊取得的成就,因此对于当今的希腊,也乐意提供帮助。对当时势单力薄的希腊人来说,这些支援至关重要。 最后,在英法俄三国的军事介入下,希腊的独立取得了成功。但这种帮助,并不是无偿的。 虽然大家“亲近”希腊,但感情归感情,钱归钱。还债的事情,还是不能省的。 当初为了对抗奥斯曼,希腊人发扬传统艺能,四处游说各个势力,不惜大肆借钱,许下各种承诺,来换取支持战争的援助。而战争进程中,他们也缺乏统一的指挥,各自依附于不同的列强。因此,刚建国,希腊就欠了各国一屁股债。 原本,他们还推举了一名沙俄大臣担任统一的首领,但在他被刺杀后,国家又陷入混乱,连能主持还债的人都没了。对此不满的列强给希腊安排了一个来自巴伐利亚的国王,而实际掌管国家的,则是外国人组成的委员会。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尽快捞钱,把列强的投资收回来。税收的力度,甚至超过了奥斯曼统治的时代。 在王国政权建立后,仅为了维持王国政府,希腊就一次贷款了6000万瑞士金法郎。之后每次还不起,英国人都毫不犹豫地开军舰封锁希腊海岸,逼迫他们继续偿还。由于英国这时需要给奥斯曼转账,所以其中一部分希腊税款交给了他们之后,就直接转交给隔壁的奥斯曼了。独立之前给奥斯曼交钱,独立之后还给奥斯曼交钱,都不知道闹了个什么…… 而之后,为了防止俄国南下,夺取黑海出海口,英国又开始扶持奥斯曼对抗俄国。同时,希腊内部,因为东正教和沙俄支持等原因形成的亲俄派,也让英国人颇为反感。克里米亚战争爆发后,英军再次占领比雷埃夫斯港,这次的封锁足足持续三年,导致希腊彻底破产。实在没办法,希腊就选择硬赖。这一笔烂账居然一直赖了几十年,到了一战,才被迫取消。 那之后,欠债、还债、赖账和再欠债,在希腊历史上就反复出现,从来就没停过。哪怕因为战争中站对了队得到豁免,也很快会再次陷入债务危机。而且,这些债明显也不好还——或者说,放债人估计就不会这么容易让他们还清的。即使希腊人工作起来并不懒,也一直没能摆脱这个循环。 而在金钱的债务之外,还有更严重的问题。 很多欧洲人为了“文明”和“道义”,给了希腊支持。作为个人,他们可能确实是无私的,但世界上哪里有不需要代价的资助?免费的东西,可能才是最贵的。 这些“文明”的债务,带来了可能比金钱债务还严重的后果。 希腊独立时,主持国家理念构筑的上层文人,基本都受到欧洲流行文化的影响。他们普遍支持启蒙思想,追捧古希腊,反对罗马和教会。 这些人认为,城邦制和民主政治的时代,是希腊最好的时代。之后,罗马的大一统实际上是一种暴政,而基督教更是保守落后的代名词。因此,早期的理论家们大多希望抛弃罗马的称呼,用古希腊的法统来建立国家。文学和语言学者科劳伊斯甚至表示,“以后谁再称我为罗马人,谁就是我的敌人”。 这些奇怪的“民族主义”观点,造成了巨大的分裂和困惑。 在大部分希腊普通人看来,这种理论是匪夷所思的。哪怕东罗马覆灭之后,他们也一直以罗马人自居,而教会更是维系认同的重要力量。对罗马和教会的概念动手,让他们搞不懂这个希腊到底是什么。 当时发生了一件经典的故事:希腊军队登上一座岛屿,建立了营地。岛上的居民纷纷来围观,想看看希腊人长什么样。有个小男孩问希腊士兵,希腊人在哪?士兵告诉他,你们自己就是希腊人。小男孩立刻反驳,说我们不是,我们是罗马人。 这种割裂暂时还没有影响到希腊上层,他们依然在推动整个国家变得更“希腊”,或者是更像欧洲人眼里的古希腊。 希腊政府选择了雅典作为首都,并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不符合他们预想的古迹,都被清理一空,只留下那些古典时代的遗迹。新的建筑也基本都在仿效古典风格,让城市看起来更像预期的模样。 与此同时,希腊人发明了一个新词:“考古学”。建国没多久,他们就成立了对应的政府机构,颁布了法律,还组织了学会,创办了考古学报。 但这个时期的考古学,与其说是为了研究古代历史,不如说是为了研究和宣传特定的古代历史。他们只关注古典时代,而东罗马、拉丁帝国和奥斯曼时代的遗迹,经常被故意清除,以此维持大家想象中,希腊人文化的“纯正性”。 直到现代,人们还能看到不少用拙劣手法强行“补全”的古代遗迹,和刻意按照当时人的想象来“修复”的不伦不类的文物,这些基本都是那个时代留下的“杰作”。这类行为不但破坏了古典文物本身,还经常以毁灭其他地层、摧毁其他时代的文物为代价。希腊考古学的信誉,也因此遭到了巨大破坏。 而这些“民族发明家”和“文物建筑师”,几乎都是从法、德等国来的。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把希腊打扮成自己想象中的希腊,以此满足自己“恢复希腊文明”的愿望。至于希腊本身,已经成了一个大型cosy表演场。希腊人自己的文明和想法,也没人去关心。 ——原因很简单,西方志愿者和支持者,都是“精希”,而不是“精罗”,哪怕热情无私的拜伦勋爵也是如此。为了获得赞助,希腊人就得这么演。他们根本没得选。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八章 写复古正体字,做纯正希腊人 当然,这些案例,只能让郭康判断“希腊人没罗马会出问题”。真正严重的事情,其实还在后头。 众所周知,欧洲人使用的字母文字,和语言是对应发展的。而这也带来一个问题:随着口音改变,文字和书写方式其实也一直在变化。 按郭康的想法,这是非常正常的现象。别说字母文字了,就是汉字这种最稳定的独苗,也会不断发展、改变。只有死语言,才会停止变化。 这也是为什么最后,拉丁语成了学术语言的原因——它实质上已经死了,却恰好相对完整地保留下来。这样,就不会随着日常使用发生频繁的变化,让术语和专有名词产生歧义。 但那个时候的希腊人,却不这么想。 他们也了解语言发生的各种变化,但对此却难以接受。因为按照当时流行的逻辑,很明显,古典时代的希腊语才是正宗的希腊语。想要让希腊复兴,就得从复古开始,抛弃蒙昧的“白话”希腊语,使用更符合启蒙和进步意味的古典希腊语。 这里最大的问题是,西欧人可以随意推崇古希腊和古罗马,主张复古和启蒙,是因为他们几乎没有古代史。所以,只要随便编一个理想化的“古代”出来,就可以借古言今,也不用面对别人基于史实的质疑,或者承担其他副作用。 但对希腊人来说,他们真的有个可考的古代,这问题就大了…… 当时的希腊上层文人,很快进行了界定:希腊白话不是正常的希腊语,因为希腊语已经在发展的过程中,被蛮族语言污染了!希腊民族的沉沦,也是和这种文化蛮族化有直接联系。因此,为了让希腊再次伟大,必须剔除这些“胡化”了的部分,用古典语言的规则进行修复才行。 这种理论其实也不止他们有,连郭康之前都见过。不同之处在于,希腊人真的信了。 但是,古典时代和近代的希腊语,已经发生了非常巨大的变化,没法直接用了。所以,学者科劳伊斯等人(就是拒接承认自己是罗马人的那位)又创造了一种新的希腊语。他们剔除了大量的意大利和土耳其语词汇,缺的地方,就用古代词根直接创造新词。就这样,创造了一种既不古典、也不现代的新希腊语。 人们将其称之为“纯正希腊语”。不过这个纯正,主要是进行净化的意思,也不知道怎么翻译好。考虑到主要是鼓吹自己的正统古代属性,或许叫“希腊正体字”都行…… 但最大的问题是,这个语言终究是人造的。而创造者则是一位在法国受教育、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巴黎的希腊人。他的作品,也不是为了方便使用者,而是为了追求一种假设。连他自己都认为,这种语言只能作为一种过渡,让人们最终回到古典语言中。因为相对于“文言”的古典文字,这种半文半白的语言反而更尴尬。 同时代的反罗马文人,都有不少对此持反对意见。他们认为,这种拼凑语言才是更“罗马”、更“东方”的,比通俗的白话希腊文更落后。至于原因……可能就不需要原因。因为罗马没了,所以大家就可以认定罗马元素都是落后的。谁有罗马元素、这些元素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也没人关心,反正怎么论述都行。 至于更进一步的解决方案,希腊人直到最后都没做出来。这种语言就这么一直“过渡”到二十世纪后期,才终于淡出了官方语言的行列。折腾了一百多年之后,大家还是又回到白话希腊语上了…… 在郭康看来,这就是一种王莽行为——大家复古都只是说说,你还当真了。可惜希腊人的历史还是不够丰厚,没体会出来。 而且,不久之后,他们这套理论就开始面临严重的冲击。 也是在1830年左右,奥地利的历史学家伐尔麦耶出版了一本叫《中世纪摩里亚半岛历史》的书。伐尔麦耶一直很不喜欢当时在南德地区流行的“亲希腊”风气,认为这完全就是个错误的假设。 于是,他分析了希腊地区的各种地名,发现很多名称都是斯拉夫词汇。在此基础上,收集了一系列证据之后,伐尔麦耶得出结论:现在的希腊人和古典时代的希腊人几乎没有明确的关系,而是斯拉夫人的后代。 按他自己的话,就是“希腊种族已经彻底灭绝了。今日的希腊基督徒的血管里,没有一滴古典希腊的血。”古希腊精神的遗产,早就被罗马人、哥特人、斯拉夫人和阿尔巴尼亚人等一波波征服者摧毁了。 所以,一群斯拉夫人,就别搁那儿尬演古希腊了。本来就没什么关系,还硬凑人家的名声。希腊人鼓吹的复兴,也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早就没得干干净净了,还能复兴谁去。 这个观点,在后世渐渐被证伪了。但在当时,还是产生了很大影响。这类话术也不止影响希腊,郭康在东方,就同样经常碰到这种论证模式。 而对当时的希腊人来说,伐尔麦耶的理论就相当要命了。 按当时欧洲和希腊流行的说法,古希腊历史的结束是公元前338年的喀罗尼亚战役。马其顿王国在此战中击败了雅典—底比斯联军,消灭了希腊人里最精锐的底比斯圣团。此后直到1821年革命,希腊都是被外族统治的。这也是他们要求回归古典时代的理论基础。 但这个缺口,实在太大了…… 元朝还不到一百年,朱元璋在法理上都没有否认它的法统,以此避免各种后续问题和理论矛盾。按理说,这才是一名政治家的基本素质。然而希腊人这一下子,就排除掉了两千多年……这要是不出问题,才奇怪呢。 伐尔麦耶的“希腊伪史论”,产生了超出理论水平的影响力——因为他真的让希腊的文人集体破防了。 它虽然不怎么正确,但直接戳中了这个民族构建理论中问题最大的部分:如果按照启蒙思想,认定古典时代和之后的时期,是割裂且对立的,那么又该如何证明,时隔两千年,这个现代希腊怎么突然又出来了呢? 所以,哪怕认定罗马人是外族,希腊人在自己的法统叙事里,也不能抛开这部分了。 (本章完) 第三百零九章 都是主人的愿望罢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希腊人采取的应对方法也很“传统”。 一名爱奥尼亚群岛的老贵族赞贝里奥斯,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他认为,希腊文明有三个元素,也就是古典希腊元素、基督教元素和罗马元素。这三者缺一不可,共同形成了希腊文明。 这个理论,中原人估计会很熟悉。因为这其实就是“通三统而为一统”的思路。就像孔子说的,周兼于夏商二代一样,希腊也是兼于罗马、教会等前朝元素,形成既继承了过去、又有所创新的新文化。 面对当时人对于中世纪东罗马的排斥,赞贝里奥斯认为,不管喜不喜欢,都必须承认这个时代,承认将后来的希腊和古典希腊联系起来的拜占庭文明,以及其中那些不可或缺的“东方特征”。因为它们也是希腊文化的一部分。 这个理论补上了之前希腊民族主义中的巨大漏洞。当然,依然有很多人坚持希腊文化纯正性,讨厌落后、外来的“东方性”。 不过,另一位历史学家帕帕里戈普洛斯随后完善了这个观点。他认为,历史本来就是连续演化的,强行分段、制造差别,并不合理。希腊国家当然也是连续演进、不断发展的,语言、宗教等等出现变化,非常正常。他更加强调语言的持续,和希腊民族的持续。 他提出,古希腊城邦其实已经落后了,难以形成一个统一国家。亚历山大的到来,反而对希腊进行了改造。加上之后基督教的传入和君士坦丁的迁都,一共发生了三次这样的重大转型。每次转变,都适应了新的历史环境和历史使命,完成了对过去的拯救。而基督教和罗马这类外部因素,也因此离不开希腊,双方互相扶持发展,推动文明的进步。 这三次变化,被他称为希腊的“三次重生”。不但不是落后和退化,还是不断兼容并包,持续发展的标志,也是希腊文明有别于其他文明的一处特色。 可惜,这些希腊历史学家可能没怎么接触过塞里斯历史,否则也不至于为难这么久…… 这个理论当然也不怎么完善。别的不说,就郭康那个时代,民间舆论纠结的诸多质疑元、清正统性的问题,随便丢个出来,希腊人估计都受不住。 当然,好在全世界也没有第二个这么严苛的地方了。希腊人这套理论,至少在他们那边是够用了。 可惜,这种理论虽然提供了一些说服力,现实影响却很有限。 最大的原因,依然是希腊人必须依赖欧洲人。 为此,他们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要了:选择自己名字的时候,当年的希腊文人们甚至更希望用拉丁语的“格雷西亚”,而不是希腊语里的“希腊”作为自称。而前者本来是罗马人对意大利南部,大希腊地区的特指,用来代指整个希腊,其实是一种误读。 对此,他们的解释是,希腊人自己用这个词代指希腊,出现得也不晚,是亚里士多德就开始使用的。至于真的是亚里士多德说的,还是郭康常用的那种“亚里士多德说的”,可能亚里士多德自己都不知道…… 这事儿更是搞得自相矛盾——为了正本清源,和“罗马鞑子”划清界限,回归纯正的希腊文化,这些希腊人连东罗马都不认了,造出个这么大的麻烦来。结果,在选择名称的时候,又回到罗马人的语言了。 这明显已经和罗马到底是先进还是落后,都没什么关系了,整个逻辑就是混乱的。哪怕亚里士多德自己来,也得注意下避嫌吧。 当然,混乱的原因,却并不复杂:这都是主人的愿望罢了。 为什么希腊人必须和罗马划清界线?因为欧洲人决不能接受有个罗马出来。对这件事,郭康自己可是太清楚了。 而为什么希腊人起名字却又要用罗马话?不还是因为欧洲人习惯了拉丁语和它的衍生词,用着更方便,有利于国际观瞻。 这一方面是因为小国注定的悲哀,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希腊人自己的表现也确实不怎么样。 这个“国家”在一开始,就无法实现内部团结:它是由大批被称为“克莱夫特”的土匪组织,和一些传统贵族组成的松散联盟。土匪们不服从所有人的命令——好处是他们讨厌颐指气使的奥斯曼人,坏处则是他们同样讨厌给自己发号施令的希腊政权; 而老贵族们虽然家底厚实,有些家族甚至已经是东罗马、奥斯曼和希腊的三朝元老,但战斗力确实不怎么样。 更麻烦的是,这些人对希腊的忠诚程度可能还不如土匪们——他们大部分都是奥斯曼时代,为苏丹效力的上层希腊贵族“法纳尔人”。 有些家族本来在保加利亚和瓦拉几亚当地头蛇,因为助纣为虐,被当地人厌恶的程度超越了奥斯曼人,只能开溜;有些则背叛了苏丹投靠俄国,又背叛沙皇逃到希腊,让人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真的热爱祖国还是仅仅又一次进行投机。 对于这些人的特点,雅典的主保圣女、圣菲洛泰进行过概述。这位为了保护被奥斯曼人掠走的妇女而殉道的贵族妇女,对同胞们的评价是“没有善恶之别,没有信仰,没有定力,寡廉鲜耻且大胆妄为,每天怨气冲天……时刻准备着从他人的不幸中捞上一把。”从事后发展看,她的评价还是挺准的。 这些人确实很早就成立了一个委员会,制定临时宪法,但这个组织完全没能弥合众人之间的矛盾。他们唯一的共识,大概就是要向外国要钱要支援。亲赴希腊参与独立战争的英国历史学家乔治·芬利则直言记录说,这些人的主要工作就是设法欺骗欧洲人给钱,却很少努力把希腊人自己组织起来。 这种努力倒不是没成果。一众西欧人真的前往希腊支援作战,而更多的人也出于各种目的,乐意筹集资金。 在伦敦,哲学家边沁等人组织了“伦敦希腊人协会”,试图借助希腊独立,进行自己的理想社会建设尝试。协会吸引了不少出手阔绰的贵族,最高的1825年,当年就向希腊投入了二百万英镑——而那一年英国陆军的军费也就680万。 拜伦倒是比边沁现实一些,觉得这个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但希腊的实际情况,甚至让这位深信怀疑主义、有严重抑郁症的诗人都大跌眼镜。凭借着能把精神病人气出院的操作,老贵族们成功把这些资金,全都浪费在了无止境的内讧和党争上,没能取得任何成果,只能向更严苛的债主借更多的钱来填窟窿。 所以这些理论的问题,其实很尴尬。几百年了依然是这个样子,让郭康很怀疑,希腊人研究这东西到底有用么……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章 只因你太菜 后世的人说到巴尔干地区,就会想到那里无穷无尽的民族矛盾和此起彼伏的冲突。郭康也曾经觉得,需要认真考虑这里的特殊问题。 但是,接触的希腊人多了,他就怀疑,这个巴尔干民族主义的鼻祖,到底是怎么界定这种东西的。他们真的有吹嘘的这么厉害么? 现在的希腊人就是一盘散沙。而几百年后,恐怕也是一盘散沙。在他那个世界,希腊民族主义者长期连“谁是希腊人”都搞不清楚。 按照帕帕里戈普洛斯的理论,希腊连续不断的历史的根基,是连续发展的希腊语。所以,希腊人应该以希腊语来进行区分。 但是,另一方面,宗教也同样重要。希腊人在复国时最早的想法,其实就是建立一个类似东正教联邦的国家。所以,宗教似乎也是进行区分的一种要素。 两种因素结合起来,则产生了众多排列组合:有说希腊语的天方教徒,有说突厥语的东正教徒;有用希腊字母却说突厥语的部落,也有用突厥字母但说希腊语的部落…… 在克里特岛和小亚,这种混杂现象十分常见,而且根本弄不清他们是希腊化的突厥人,还是突厥化的希腊人。从后世角度看,这两种人在血统上就是一回事,当时的希腊人更加没法考证清楚,他们到底算什么了。 这种复杂的情况,终于成功把希腊人搞傻了。 1844年,独立成功的希腊人终于开始制定宪法了——这次不是骗钱的,是新生国家确实有这个需要了。而也在这个时间,希腊人提出了被称为“伟大理想”的战略目标,大致就是建立一个包括所有希腊人的国家。 实际上,这就是个换皮的东罗马,可能是不敢直接叫罗马,就用了这种民族主义的叙事手法来宣传。 然而,罗马最重要的,就是那张普世帝国的皮。没了皮,再怎么模仿,也没法实现。希腊人果然很快就遇到了问题:对于那些身份不明确的“排列组合”希腊人,要不要给他们公民权? 在罗马时代,这就不是个事儿。但对希腊来说,却是个关系到国家性质的、很麻烦的问题。最后,立宪会议还是拒绝授予他们完整的政治权力。“伟大理想”还没开始呢,就在开除人了…… 宗教方面也是一样的糟糕。按照民族独立的要求,希腊人自建了一个自己的希腊教会。但你做得,别人也做得。保加利亚人很快有学有样,也搞了个保加利亚的独立教区出来,甚至迫使奥斯曼掌控的普世牧首批准了。然后,他们又开始了传统艺能:到底谁是希腊教徒,谁是保加利亚教徒? 在两个地区的交界处,这两群人就没有明确的边界。想要作区分,就得看仪式的细节。双方很快都反应过来,不少武装人员赶到这里,强迫当地人采用自己这一边的仪式,觉得这样就算扩大势力范围了。 在两边暴徒的逼迫下,当地神父和居民都成了教法专家:当希腊暴徒赶来,他们就用希腊礼仪举行仪式,演给他们看。等希腊人走了,保加利亚暴徒再来,就赶紧换成保加利亚仪式。搞到最后,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怎么分,只能采用暴力手段,直接兵戎相见了。 所以,希腊人想让自己的民族主义兼顾语言和宗教,但在语言和宗教上,却都没有对外产生太大影响力,陷入了尴尬的局面。 那么,这种理论对内有效么? 当然更没用。 希腊人的内讧根本就没停过,甚至不止影响到自己人。在独立战争爆发时,欧洲志愿者多到能组织一支单独的部队,但这些人很快送完了:在第一次和奥斯曼的正面交战中,欧洲志愿者按照当时的军事规则,以线列队形列阵。然而交战一开始,负责两翼的希腊士兵放了两枪就全跑了。统领整支军队的希腊贵族,没给出任何命令,就不知去向。 被丢在原地的欧洲志愿者过于正规,在得到指挥官命令之前,即使受到打击,也在坚持对射,导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最后没能及时撤退,几乎被奥斯曼军全歼。这之后,欧洲“精希”都不怎么敢来了。最后是列强不演了,直接下场。俄国出兵打进巴尔干、法国出兵登陆伯罗奔尼撒,才迫使奥斯曼屈服。 老贵族靠不住,外国志愿者也吓跑了,希腊人自己的军队就只能依靠土匪。然而这些人对外人和自己人都一样残暴,就算建国之后,也常年不服管束。到1870年,还有土匪就在雅典城外几英里的地方,劫掠了一支英国贵族旅行团,杀死数名贵族,造成了严重的外交问题。 但土匪们确实在希腊建国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属于“民族英雄”,歌颂都来不及,也没法去管。这种土匪风气也长期在希腊军队中蔓延,导致他们的表现,和一向残暴的奥斯曼都半斤八两。 无论本国还是外国,都有人质疑这种风气,认为把希腊民族主义和待人残暴绑定起来,显然是有害的,只会破坏“伟大理想”的实现。可惜,这种问题已经积重难返了。 从结果看,希腊人最终也没用建成一个理想中的单一民族国家——被奥斯曼流放到巴尔干的突厥人,和奥斯曼政权有着血仇。他们打起奥斯曼军队,比希腊人还带劲,因此希腊人也不得不接受他们。 按理说,这种人不止一支。在小亚的突厥和亚美尼亚部落,同样遭受奥斯曼政权数百年的屠杀和迫害,是希腊人的难兄难弟。很多人乐意反抗奥斯曼,也对希腊的反攻持观望态度。 然而希腊军队却发挥复仇都找不对人的传统,根本不去作区分,并不管这些“外人”是什么立场,全都用无差别的暴力和杀戮来对待。结果,自己的力量不断削弱,却把当地人逼向了对面。 最后,列强的支援一断,缺乏根基的希腊军队,就根本没有什么容错率。相反,新的土耳其国家却在凯末尔的指挥下站稳脚跟,还得到了苏联的支持。希腊军队很快就崩盘了。 所以郭康觉得,巴尔干这个地方,实在没什么值得鼓吹的。他们的民族主义理论,比之前的各种口号,有一些先进性,但说到底也就这样,并没有达到人们所期望的、实现质变的程度。 当地的这种各族不断分裂、互相仇杀的情况,与其说是新理论威力大,不如说就是一群桀纣互不相亡。但凡有一家稍微做人些,都不至于乱成这个样子。 而希腊人闹了两百年,最后还是要偷偷摸摸地“回到罗马”。他们接受了国内的突厥人,接受了白话希腊文,也开始到处打东罗马旗帜了。这也是郭康做出判断的信心所在——希腊人真的折腾不出什么的。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一章 仁德如石虎者能一之 正是因为这种“历史经验”,郭康才敢给其他人保证,希腊人是搞不出来一个脱离罗马的法统的。 “我们对语言的要求不高。”他说:“语言不通确实容易制造分裂,但仅仅想凭借语言,就建立一个稳定的国家,也同样不可能。” “所以,我们其实并不需要实现这么高的要求,只要能够团结住核心群体,对企图分裂的势力形成压倒性优势,就能解决这些问题。继续发展下去,恢复罗马故土,重建欧洲大一统,也不是不可能。” “地中海世界还真能统一么?”让娜公主笑了笑,明显没当回事。 “当然可以。”郭康也笑道。 “那郭公子觉得何人能统一它?”道衍和尚也跟着微笑起来,问道。 “不嗜好杀人者,就能统一它了。”郭康回答。 “这要求可不低啊。”道衍和尚感慨道。 “在我们这边,其实也还行。”郭康如实回答。 得益于周围各国的暴虐程度,这个要求,确实不难——只要比历史上的奥斯曼像样点,就足够了。 毕竟,奥斯曼那个统治,甚至不能说是宗教压迫。同族同信仰的其他突厥部落,才是经受屠杀最多的。 对于希腊人也是如此。在希腊独立战争开始后,东正教普世牧首一直反对希腊独立,而且四处奔走呼吁,告诉信徒们天父站在罗马和苏丹这一边,让大家不要造反。但奥斯曼苏丹却非说他办事不力,下令处决。 这个命令遭到了当值法官的抵制。他认为这种处置对于乱局有害无益,因此不愿配合走程序,结果自己也被杀了。 有穆夫提教长向苏丹进谏,希望他停止屠杀,被当做勾结希腊的叛徒处决;有教法学家主张,不应该杀死住在安全区内、没有参与暴动的希腊人,也被当做叛徒杀死;士麦那的毛拉实在受不了,说杀人也得走个程序吧,要求先下达正式的教令,允许对东正教徒进行屠杀,然后再动手。就这样,依然被当做“通希”一起杀死了…… 人类的杀戮行为一直不少,但哪怕成吉思汗和帖木儿这样出名的人,杀戮行为也有明显的目的性。但奥斯曼的很多杀戮,几乎是毫无逻辑的,甚至已经超出了宗教仇杀的范畴,让很多宗教人士都难以理解。 而就算这样,依然有希腊人乐意为他们效力。直到一战,奥斯曼军队里都还有希腊士兵,可见其他人离谱到了什么程度。 说实话,就这种国家,还能维持如此之久,郭康都感觉越来越有信心了…… “我对海西的历史,依旧不算了解。”道衍和尚看起来,对他的想法很是好奇:“郭公子觉得,做到哪个历史人物的宽仁程度,就算在这里达标了?” “比较起来的话……”郭康考虑了片刻,说道:“比石虎宽仁,应该就可以了吧。” “呃……”道衍和尚一时没接上话。 “你认真的?”朱文奎提醒道。 “认真的。”郭康点点头。 “咱们这一圈,最擅长招揽各路好汉、收买人心的,就是奥斯曼了。”他举例道:“他们的行事风格,你也知道,就是一群土匪。但哪怕是这样的统治者,都能招揽到大量异教人士为自己服务,可见其他人是个什么鬼样子。” “相比而言,石虎确实很残暴,但他也知道要劝课农桑、恢复生产,才能稳固统治。还接受佛图澄的劝告,赈济灾荒,减轻徭役,以此拉拢下层。而我们这边的各国君主,残暴完了就……就没别的了。”郭康一摊手:“他们连演都不知道演。这还不如石虎呢。” “……” 朱文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愣了一会儿,只得说道:“好吧,看来还是低估这些人了……” “我们这边就是这样的。”郭康对此倒是早就麻木了。 “哎,换做一百年前,法国可能也有希望吧。”让娜公主忍不住感慨道:“可惜,现在看,似乎是没有什么可能了。” “遇到低潮期也是正常的。”郭康说:“我之前说过吧?繁花似锦的时候,是看不出一个文明真正底蕴的。文明的门槛,就是在这种低谷期。” “如果能用尽量少的损失渡过低谷,那这个文明毫无疑问就会相当强大,可以走上正向发展的道路。下一轮兴盛期,可以积累更多。能走上这种进程,就算成功了。” “没几个文明能达到这个要求吧。”朱文奎说:“我们老家都还有大宋呢。” “大宋至少也开拓了南方,增加了文明的本钱。”郭康说:“而且算不算本文明的积淀,又不是他说了算。他开除人家也没用啊?开除之后,还不是被北人灭掉了。” “至于法国,我感觉是方式的问题。他们建立国家,靠的是从上而下,整合各个领主,把他们纳入国王直辖的范围。这样虽然也有效果,将一些地区改土归流,但总体上依然是虚的。” “而我们这边,是从下而上经营的。罗马现在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打下来的;每一位公民,都是我们自己训练和组织的。除了诏安过来的一些山区,就几乎没有人家投降、我们整体接收的地方。所以,我们对于地方的掌控,也就实在多了。” “法国虽然强大,但你看,面对英格兰时一旦吃败仗,国内就会出问题。”他分析起来:“地方贵族们会不听话,各地也会抵抗国王的命令。大家空有力量,却集结不起来,这样下去,自然会被各个击破的。” “确实有点这种感觉。”小让娜点点头,对母亲说:“外曾祖的时候,能组织起各地力量,所以即使刚吃了大败仗,依然能快速恢复,最后把英格兰人赶回海边。但外祖父没有管理的能力,所以形势很快又急转直下了。” “国家可能真的有点问题。”她判断道:“整个王国看起来强大,却几乎完全依靠国王的个人能力来维持。这样的话,不就和康哥哥说的斯拉夫人一样了么?” “也,也不至于……”郭康赶紧安慰道。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二章 法国可以速胜英格兰么? “既然如此。”小让娜略一思忖:“康哥哥对于法国现在的情况,有什么想法呢?” “我能有什么想法。”郭康笑道:“别人国家,又不关我的事,我看看热闹就行了。” “就说一下建议呗。”即使他直接拒绝,小让娜还是催促道:“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觉得我如果想挽回那边的颓势,应该怎么办?” “那样的话,我有上、中、下三策。”郭康于是回答。 “一下就有这么多办法?”朱文奎有些意外:“那快点说说吧。” “其实这不难,我相信明眼者都能看出现在的主要问题。”郭康回答:“法国的制度,对于国王本人依赖过高。现在国王无法理政,王后和贵族们各行其是,国家当然会出问题。”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建立一个稳定的官僚制度。别的不说,能到西晋水平就行了。要知道,在贾后发了疯去杀太子之前,国家其实还是比较稳定的。在张华的实际管理下,实现了朝野宁静、海内晏然的安定局面。” “这就是制度的效果。哪怕朝廷合法性极低,皇帝根本不管事,皇后是个心理有问题的人,下面还有一大堆不老实的宗王,只要各方暂时维持平衡,依然能保持运作。最后,还是因为贾后生不出孩子,急的发了疯,才让这局面最后完蛋。” “所以,要治本的话,这才是正路。” “这是哪一策?”让娜公主好奇地问。 “哪一策都不是,就是理论分析。”郭康直言:“因为哪怕在法国,这都根本没有可行性。两边差距太大了。” “别的不说,大家对国王的要求都不一样。现在的国王陛下如果在塞里斯,恐怕都能当个明君吧。”他颇有些感慨地说。 “可是,父王他现在真的什么都干不了。”让娜公主说:“他就只能在仪式上露个面,然后按大家的要求去签字盖章了。” “那他可以超过一大半的塞里斯皇帝。”郭康说:“因为在那边,只要别乱来,就足够超过历史上大部分皇帝了。要知道,晋惠帝和历代帝王们相比,都算是中等靠上的。” “这倒不是那边对治理水平的要求低,而是官府的制度足够成熟,制度带来的下限很高,所以皇帝个人的‘文治’能力,对于国家的影响,也相对减小了很多。” “但反过来,军事方面的知识和能力,门槛就更高,垄断的程度也更高。所以,皇帝自己是不是善战,影响就更大了。因为官府制度带来的下限提升,就没有那么明显。当然,话说回来,大多数时候,凭借体量优势,中原王朝也能压死所有对手了。所以这方面,很多时候也是别搞破坏就行。” “我支持这个观点。”朱文奎深有感触地点点头:“最怕的就是那种自以为是,天天没事儿就要乱削藩之类的……” 郭康一时无语,众人纷纷尴尬地赔笑,赶紧让这段话题过去。 “知道了大致理论,后续也就好讨论了。”郭康接着说道:“既然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关键问题在于国王无法履行职责,那就是摄政人员的问题了。” “伊莎贝拉王后现在五心不定,我在大都,都能明显看出来。她的一些支持者希望和英格兰对抗到底,但她本人却坚持不住立场。在战和之间摇摆,明显不是件好事啊。”他提醒道。 “哎,母亲确实一直有这个打算。”让娜公主说道这,也叹了口气:“她一开始信了阿马尼亚克的话,觉得打赢没问题。但之后的战争里,我们一直吃亏,她就越来越动摇。可能确实表现的太明显了吧,大家都知道,也不算奇怪。” “主要是这种心态,过于典型了。”郭康评价道:“她不是真的想抵抗,而是被手下架上去的。我估计,她内心深处还是恐惧英国人,只是大家都给她说能赢,把她吹的有了勇气。一开始,靠着众多愿意勤王的地方势力撑腰,她还可以和英格兰人叫板。但只要出现失败,就很容易造成心态波动。” “确实有这种可能。”让娜公主说:“她可能没有这么坚定……” “不是可能没有,是肯定没有。”郭康摇摇头:“这种‘勇气’是非常脆弱的。输的多了,我怀疑她自己就会第一个崩溃。” “真的到了形势危急的时候,老佛爷——呃,我是说老王后,可能会选择立刻投靠英格兰人,同意他们的所有要求,换取自己地位的保全。我觉得,你们最好做好这方面的准备。因为到时候,她很可能又要配合英格兰人,镇压伱们的反抗了。” “我本来觉得不至于,但你这么一说,我又感觉真的有可能了……”小让娜犹豫起来:“但我听说,很多人想集中兵力,和英格兰人决战,因为现在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实力,完全压制了英格兰军队。外祖母对此,好像也是很支持的。” “可见,郡主对法国王后,了解得还不够多啊。”道衍和尚插嘴了一句,开始教育她:“谋国也是谋人,还是要多了解人,才好对症下药。” 虽然他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判断,但小让娜也明白了话语里的意思。她点点头,而郭康则继续分析起来。 “现在决战,不见得是好事。战场上的胜负要考虑庙堂上的因素,庙堂上如此混乱,战场上就算堆积出足够的军力,恐怕也难以发挥。”郭康告诉她们:“战场上有军力优势,也不用急着抱团出击,因为根本没有组织大规模决战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要做的应该是借着声势,趁英格兰人暂时不敢动手的功夫,先整顿己方内部才对。不要真的脑子一热,就去硬上。” “哎,不过我感觉,这些话他们肯定也听不下去就是了。”郭康摇摇头:“心里越没底气,越会希望速战速胜,否则他们自己都撑不下去。这也是世界各地,都很常见的问题了,相信我们不久就能看到吧……”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四章 朱氏代法之策 郭康的想法,也不是平白无故的质疑。而且,他也知道,法国人后面会遭遇什么。 如果按他那个世界的进度,不到两年,稍微缓过劲的法国人就会又组织起来,和英格兰军队决战,并在阿金库尔一败涂地,让整个国家近乎崩溃。 只是在这个世界,由于朱允炆之前的神奇操作,法国王室一方的力量受到了削弱,所以之前没听说他们有组织大军决战的计划。 郭康还想着,历史既然已经改变,可能就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情了。不过后来,他也明白了,就法国人现在这个样子,吃败仗无非就是早晚和方式的问题。哪怕一时取得优势,这些不是急功近利、就是畏手畏脚的人,也会制造出更大的麻烦来。 战场是朝堂的延伸。阿金库尔战场上,灾难性的指挥失序,恐怕正是宫廷内部混乱状态的体现。贵族们彼此勾心斗角,居然比补给已经耗尽的英国人还急。而战斗失败后,他们又果不其然地陷入了沮丧和畏惧的情绪中,丧失了抵抗和反击的勇气。 王后本人则迅速向英国人屈服了。她在条约里承认了英格兰国王对于法国王位的继承权,并否认自己的亲儿子、法国王太子的继承资格。大概是为了让英国人满意,维持自己的权力,还四处宣扬自己儿子是私生子,导致局面更加混乱。 当然,这里的动机,只是郭康的推测。因为就算知道后世的史实,王后这些行为也过于离谱了。说她是老佛爷都是抬举她,毕竟原版老佛爷至少也得考虑一家一姓的利益。她这个出卖国家乃至家族的果断程度,慈禧来了都得叫一声大姐…… 上头都是这种人,法国要是不吃亏才奇怪。 “你越说,我越觉得心虚了。”小让娜也思考了一下,最后犹豫地说:“不过有一点还是不确定的。外祖母现在是在和主战派合作吧?如果真的畏惧英格兰,为什么她要等到现在,而不趁早投靠他们?这种事情,越早站队,能捞到的好处越多吧。” “谁让她反应慢了。”郭康倒是不意外,回答道:“以她的立场,政治本钱还比较多,所以没怎么着急,就让勃艮第公爵先和英国人勾搭上了。这时候再去,不但被动,也要不来太多好处。所以在出现大变动之前,只能抵抗下去了。” “这话说的,好像进行抵抗只是因为有其他人先投敌了……”小让娜疑惑道:“还能这样么?” “嗨,当然能了。”郭康无奈地说。 虽然听起来怪,但想想也有可能。小让娜迟疑了片刻,也没有再反对。 “现在的情况,大家已经清楚了。所以我想到的下策,就是针对此而进行的。”郭康说:“既然这些人不行,就取而代之。” “现在王国宫廷这个状况,我估计还得吃败仗。到时候,很多人会丧失信心,投靠英国人。”郭康说:“你们打出抵抗到底的旗号,肯定会有人支持。” “到时候如果能借势控制已经混乱的宫廷,加强王国中央的权威,可能性也是很大的。不过我对于宫廷斗争不太了解,只能想个大概思路。具体怎么办,得你们自己考虑了。” “我们在那里没有什么根基,母亲都是自己逃出来的。”小让娜想了想,说:“就算真的能组织起一批人,我们的影响力,按伱的话,也是‘虚’的。后续的事情,恐怕也很麻烦。你的中策又是什么样呢?” “中策就是不急着去宫廷了。”郭康说:“所谓影响力,其实就是手里的实力。兵强马壮的人,才是有话语权的贵族。所以,完全可以在法国南部,找个地方当做立足的领地,和我们当年一样,从最基础的事情开始,经营自己的直属力量。” “在这一点上,你们的优势还是很大的。和我们不同,你们起码真的有王室身份和外来支持,虽然不能直接接管王国,但吓唬当地的小领主还是够了。等有了自己的领地和力量,其他的事情也就可以顺水推舟了。” “这个办法算是比较稳妥,就是估计要花很长时间,而且得考虑怎么处理和王室其他成员,以及周围强力领主的关系。”让娜公主说:“情况如果真的坏到无法挽回的程度,这办法也是可以考虑的。只是现在这种状况,应该还不至于吧。” 郭康摇了摇头。 “当年成王不知周公的想法,产生了误解,于是周公作《鸱鸮》来劝谏。事后看,正是因为周公的提前准备,才最大程度减少了三监之乱的冲击,让周王朝得以延续。所以,等乱生之后,再去准备,就已经来不及了。不如早早做好打算,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也有应对的办法。” 众人听了,也不管是不是听懂,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等赞同完,让娜公主才好奇地问:“你说的劝谏是什么啊?” 郭康只好解释道:“这是《诗经》里的一首,说是恶鸟鸱鸮——大概就是猫头鹰一类的鸟,摧毁了一处鸟巢,带走了雏鸟。母鸟一边哀鸣,一边急着加固鸟巢,趁还没下雨的时候,把巢穴的门户修补好。” “这猫头鹰,就像英格兰人。他们已经摧毁了你们的城堡,杀戮了你们的子民。现在不赶紧去修补,还想着等下次来再说,又怎么合适呢?”他劝道:“中原人有‘未雨绸缪’之说,就是源自这首诗,意思就是要提醒大家早做准备。” “孔子说,作这首诗的,大概是明白事理的人吧。这样的人就能治理他的国家了,谁又能轻辱他?我们当然要参考这些经验了。” “说得好啊。”朱文奎立刻表示赞同:“我看,这个想法就不错了。” “你别起哄了。”小让娜又制止了他的捧场,随后转头问郭康:“那上策呢?” “上策,便是庞统所献,取西川之策。”郭康回答。 “啊?”小让娜这回也没反应过来。 “就是直接趁乱袭击,控制重要人物和重要地点。”郭康解释道:“这一招效果最好,但也最难。如果能做到,或许今后朱氏代法,也不会远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五章 四姨教训外甥 郭康说完之后,众人一时沉默,明显在各自盘算起来。 最先开口的依然是盘算最少的朱文奎。他直接问道:“康老弟啊,你觉得直接上的话,当地人会认可么?这可不是罗马这边,大家都知道你是好人,其他贵族是坏人。他们很可能会按照习俗,直接进行抵制,不给我们宣传机会的。” “没问题,我们直接利用现成的继承体系就行。这活完全可以让英格兰人替我们来干。”郭康说。 “这是怎么说?”朱文奎好奇地问。 “英格兰人的宣传不就是说,他们有来自母系的继承权么。”郭康回答:“大家当然都知道,他们那个亲戚关系,差的实在太远了。但没办法,谁让人家能打?” “所以,他们现在的行动,其实是在帮你们证明,继承的问题要求不严,只要有点关系就行。这样一来,伱们反而有了优势。因为再怎么说也比他们近吧。” “他们现在还有个拉进关系的机会,就是通过联姻。”郭康继续说道:“我听说英格兰国王一直在求娶法国国王那个还没结婚的小女儿,是么?” “是我小姨凯瑟琳吧。”小让娜说。 “那估计就是她。”郭康一直记不住欧洲人的家系和名字,直接点了点头:“要求联姻,然后让双方的子嗣去继承王国,也是个常用的兼并方式了。当然,也不用担心。” “如果他们真的成功了,那就和吴王这边的情况完全一样了。这种情况下,他们的继承合法,就是你们合法。所以他们说服其他封臣、争取继承资格的努力,也就等于替我们努力了。” “这居然都行……”朱文奎一时无语,不过这次,连他都立刻反应过来:“不对,这有个前提,得有个男性继承人才行吧?” 他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让娜公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现在都搞不懂自家人这个关系到底怎么算,总不能去催公主尽快再生个弟弟…… 郭康对此倒是无所谓。他看了看道衍和尚,见对方没有反对,就放下心来。 这里面的逻辑不算复杂,大和尚肯定一下就懂了。对于吴王这边来说,还有助于解决目前混乱尴尬的家庭关系问题。 牵扯到一个大国的王位,这种级别的重大利益,就由不得讨论婚姻有无感情、是否正规的问题了。 就算当初办的不够正规,也得说是正规完整的仪式——大不了让罗马教会给他们补一个;就算吴王妃嫔那些名分有些问题,现在她也得先认下来再说,相比琐碎的宫廷排序问题,明朝的声望和援助,重要性实在高太多了。 所以,郭康觉得,就算这个想法没能实现,也可以帮他们家解决一下内部问题。 在这年头大部分欧洲人眼里,塞里斯近乎是一个神话国度,威望不是那些普通贵族能比的。哪怕之前朱允炆吃了大亏,其实也只有大贵族们了解情况。对于其他人,做一下宣传就行,毕竟只要东方的丝绸、瓷器、铁锅源源不断而来,大家对东方的景仰就总是会恢复的。 眼见郭康也不表态,朱文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又看了看马王妃,但是他老妈依然没有说话。 郭康估计她也是在等,于是索性对小让娜直接说道:“这个计策,我依然只能抛砖引玉,毕竟我对这些确实不熟悉。我看,应该让大家都来帮忙思考下。道衍师父觉得如何呢?” “贫僧也不熟悉啊。”道衍和尚微笑着摇摇头:“如果只是吴王这边,贫僧倒是可以讲论些佛法,劝大家放宽心,以和睦为贵。但更西边的列国,风俗习惯多有不同,之前虽然尽力了解,依然还是很有限。从哪里着手才能帮到大家,也说不清啊。” “这个其实反而不难。”郭康倒是早有准备:“师父您这么看就行了。现在对于交战双方来说,就只有两个选择。支持法王家族的一派,现在只能支持国王的小儿子,公主殿下是他四姐。”他看了看让娜公主。 “至于英国那边,就离得太远了。当然,如果他们的联统方案成功,那公主殿下就是新任英法国王的四姨。”郭康继续道:“四姨教训下外甥,也没什么问题吧。” 道衍和尚没有立刻回答,但明显能感觉到目光犀利了起来,似乎是真的接受了这个提议,开始认真考虑了。 略微等了片刻,他才说道:“既然泰西诸国接受妇女一系传承王位,那这样也确实可以。不过,这就得好好规划下出发基地、行进路线,提前探清当地情况了。” “他们那些国家,礼仪法度远不如中原健全。很多所谓规则,君主和贵人自己都不遵守,都可以通融、调整。”郭康说。 “而且,这几百年来,欧洲也是日渐‘礼崩乐坏’。当年的人还要信一些教义上的约束,现在大家干脆装都懒得装了。我觉得,虽然说是希望改变继承规则,,但其实,难度比曲沃代翼低多了。” “英格兰贵族比较抱团,秩序还相对严密。法国贵族干脆一大堆冒充的,从卡佩王朝开国到现在,很多地方领主都换了一圈了。国王上头也没有天子约束,教会一度想当个天子,结果却被国王随便抓。贵族们都很现实的,所以,也不用考虑太多。” “那就把这上中下策,一起用吧。”道衍和尚点点头,直截了当地说。 “这应该怎么用?”让娜公主好奇地问。 “曲沃代翼之前,总得有个曲沃吧?”他说完,想起让娜公主不一定懂这些典故,又补充道:“要想实现上策,首先需要一块稳定的领地。有了稳定的根基,才能实现后续的目标。” “有地,有兵,然后就有了筹码,可以使用郭公子的下策,稳住一部分贵族,拉拢另一部分。同样,有了一个出发地,也有利于进行突击,执行‘上策’,我们总不能从这里出发吧?”他笑道。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六章 你妈妈也是我妈妈 谈到这些话题,道衍和尚明显来了兴致。 “如果诸位应允,贫僧想去法国看看。”他表示:“到大秦国这一路,已经开了不少眼界。见识了众多异域的风情、道理,方才知道,为什么历代高僧除了取经,也很注重一路的所见与感受,要认真记录下来。估计就是要激励后人吧。” “各地的风俗习惯大不相同,朝野的情况也没有详细了解过,恐怕没法直接做出判断。有些事情,还是亲眼确认一下比较好。” “这一路又要舟车劳顿,师父还是先休息下吧?”小让娜劝道:“搜集当地的情况,我们可以雇人代劳的。” “这还是不一样的。”道衍和尚倒是很坚持:“而且,贫僧本来就不是追求安逸,否则也不会决意云游四方了。” “我看泰西诸国,往来都有航船,也算方便。郡主不必担心。贫僧这次去,算是给你当个先锋了。” 小让娜见他心意已决,知道这老和尚肯定是劝不动的,只好应下来,向他致谢。道衍合十回礼,念了声佛号,算是把事情确定了下来。 郭康对此倒是不太意外,他知道道衍和尚有大志,不会满足于安居大都。但道衍和尚倒是没有郭康预料的那么热情,而是谨慎了不少,甚至一直没有主动劝大家做大事,而是等郭康先提出,才把自己的意见摆出来。 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刚刚才见识了“石虎泰西仁君说”,谨慎一些也算合理反应。 道衍和尚坚持亲自去法国看看,恐怕也是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同。在那里,他大半辈子积累的政治经验和常识,恐怕真不见得适应…… 郭康想了想,突然又意识到他话里的问题。 “帮助郡主的话……”郭康犹豫了下,还是问道:“道衍师父觉得,是帮助郡主合适,还是世子合适啊?” “理论上,国王还是男性比较稳。”他解释道:“而且虽然这个继承关系是通过母系,但一家人、兄妹俩,其实也可以,对吧?现在不是讲究这个的时候,一个成年男丁,比什么都重要。” 朱文奎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小让娜和母亲则面面相觑。郭康虽然没有直说,但也确实点出了这个计划目前的问题:让娜公主没有亲生儿子。 英格兰国王的企图是,在大一辈的法国国王查理六世死后,由英格兰国王亨利五世继承法国。按照郭康所知的历史,这也是英格兰人在击败法国之后,迫使他们签订的条约里,规定的内容。如果照搬的话,其实应该是扶持朱允炆继任王位。 但真让他掌握实权,天知道又会发生什么。所以众人全都默契地跳过了这一点,开始考虑下一代谁来执掌国家了。 理论上,最合适的继承人当然是让娜公主和吴王的男性子嗣,因为他既有原来法国王室的血统,也有明朝宗室带来的身份。但问题是,就算让娜公主和朱允炆复合,也不能保证未来就真的有男性继承人。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支持者也会越发动摇。哪怕今后有了儿子,如果没有足够的根基,那今后也会很危险的。法国的情况乱的和五代一样,这种情况下,大家当然会优先看重成年男性。 郭康觉得,这种情况下,朱文奎顶上去,也是个好办法。反正都是一家人,小让娜的妈妈,不也是他的妈妈么? 一直没有开口的王大喇嘛,此时也说话了。 “既然郭公子刚才说到教会,我就从教会的角度来说吧。”他说:“罗马教会确实可以在婚姻和继承权有效性的问题上,提供直接支持,并且和法国教会谈判,劝他们也来帮忙。” “但按照我们罗马的法律和教会的传统,我们无法承认一位女性,继承完整的法国国王身份,也就没法向其他教会提供担保。”他解释道:“因为法国国王之前从我们这里,获得了世袭英白拉多的头衔,而这些帝国头衔都是不可以授予妇女的。” “当然,如果放弃英白拉多的称号,我们就不会干涉了。不过缺少了这部分,我们能提供的帮助力度,估计也会小很多。深度介入的话,还可能被其他人借此机会攻击。” 其他人都明白,他这是帮郭康说话。而且,说的也确实都是实情。 “我们得考虑后续的问题。如果真的想实施,就不能当儿戏了。”郭康提醒道:“世子是吴王的嫡子与继承人,有大明朝廷的认可,我们也可以尽力相助。他来出面,也可以参与整个经营过程,这样事后应该就能方便很多了。” 王大喇嘛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狄奥多拉这次倒是没有说话,不过郭康觉得,说这些已经够了。 这背后其实还有个问题,就是郭康强调的:朱文奎才是吴王世子。 如果小让娜出面,争夺国家的继承权,继承人问题会变得很麻烦。如果吴王至少名义上继承了王位,那在法国的控制区,就是他的藩国了。他的藩国,难道不让他的世子继承么? 如果这一系的大宗成了大都寓公,光杆司令,女儿却掌握了最大领地的权力,后面估计会出现一系列问题,闹不好连明朝都会被牵扯进去。 但反过来说,目前为止,以朱文奎的表现,很难确定他行不行。大家目前只知道,比起他爹,朱文奎要踏实不少,干活很认真,也乐意听人劝。但说实话,郭康都觉得,他的天赋确实一般般。 放在老家,当个守成的统治者,肯定是没问题的。哪怕作为边境藩王,帮朝廷开疆拓土,指挥部将打击敌人,其实多练练也能做到。但法国的情况毕竟不一样,他在那边,也不知道能不能管得住野性难驯的贵族们。 同理,就算让娜公主和吴王又有了儿子,也会面对同样的问题。毕竟就算现在抓紧生,估计也赶不上经略法国的计划了。而这一点,就会让他在威望上严重吃亏。 这件事处理不好,就相当麻烦。真要是没法解决,小让娜别把哥哥和弟弟都玄武门了…… 但是,且不说法国贵族和民众认不认女王,哪怕真的支持小让娜继承,再下一代怎么办?改朝换代一次就已经够了,再改一次,法国人能受得住么?提供支持的明朝和罗马能受得住么? 反正他这一家子,问题是着实不少。郭康真不知道怎么处理更好,只能希望道衍和尚可以帮忙想办法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七章 罗马大婚 面对郭康提出的问题,道衍和尚都有些犯难。他犹豫了下,表示自己还要想一想。 郭康也就没有去催促。反而是朱文奎主动问道:“那我能做什么呢?” “你还是多看看书吧。”郭康无奈地告诉他:“至少把《诗经》、《春秋》什么的多看看,今后的公开场合,一定要把典故用对。要不然,面对外国人的时候,只怕会和晋国一样,只能看人家念《青蝇》了。” 这个要求按理来说不算高。郭康当年也被义母和外公催着念书过,知道四书五经本身,只能算是入门书籍。那会儿,外公还感慨说,这里远离故土,文风稀薄。想学到好东西,还得去和家乡人交流。吴王父子按理说是中土大儒教出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学成这样的…… 春秋时,晋国主持会盟,想在大会上拘捕戎人首领驹支,以彰显威风。但驹支据理力争,对晋国的指责逐层辩解,最后引用诗经《青蝇》一篇,作为答复。晋人无法反驳,也没能用诗作答,只好道歉,把他放了。 晋国作为姬姓之伯,辩经没辩过西戎。鲁国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专门把这件事详细记录了下来。直到如今,“驹支不屈于晋”都是春秋的名篇。 对此,朱文奎也只能赶紧应下来,表示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 谈到这里,基本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剩下的事情,只能让他们一家人自己想了。郭康觉得,这次讨论到这里,也就够了。 他正想说,大家吃点饭后甜点,这次宴会就算结束了。但这时,小让娜却突然开口了。 “这个问题其实也不难。”她环视众人,说道:“无非就是我哥哥不习惯法国的环境,而我去的话,又有继承问题,对吧?” 见众人没有说话,她继续道:“既然如此,直接把那里给我的夫婿不就行了?” “那你选谁啊?”朱文奎问。 “对着之前的条件来不就行了。”小让娜列举起来:“我们缺乏出发基地和起家的本钱,所以夫婿最好能有一定的势力,给我们提供足够的支持;我们缺乏教会的认可,所以夫婿最好和教会关系密切,有相关背景,方便得到教会的支持;我们还需要保证足够的权威性,所以夫婿对于法国和罗马的诸多爵位,最好都有一定的影响,这样可以直接把所有权力和称号都拿回来,防止被别人拿去恶心人。” “你看,这么一比较,其实也没什么值得研究的,应该怎么做,很明显吧。”她指出:“只要让康哥哥和我结婚,不就直接解决所有问题了?” “伱说什么?”刚才还在沉稳喝茶的狄奥多拉,一下没反应过来。 “刚才王师父不是说,法国国王之前也有罗马的头衔么?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通过婚礼,让两个罗马走向合并呢?”小让娜于是抛出了自己的规划。 “不要小看这件事的影响。罗马对各国贵族的吸引力,不是几句话就能形容出来的。否则,当年也不会为了一个‘虚名’,花这么多钱。”她告诉还在惊讶的众人:“很多欧洲国家不愿意承认罗马,说白了就是这个罗马不可控,对于自己没有好处。如果罗马站在自己这边,给他们提供道义支持,那他们就会立刻扑上去表示友好。” “我们联合起来,也可以推动两边的教会和解,甚至更进一步。今后,学习东方,实现政教合一,也是很有希望的。我相信,这种联合,不止对于两个世俗政权有好处,对于整个地中海世界的文明,都能起到推动作用。” “教会和解的话……罗马公教那边一直不答应啊。”王大喇嘛明显比较关心这方面,说道。 “那不要紧,如果我们控制了法国,教宗很快就会答应的。”小让娜倒是不在意。 “我之前听人讲过教会史,还有前几次教会合并的案例。比如,米海尔八世推动的教会合并,实际上是抛弃正教,完全投靠公教,所以,会在地位和权力上都遭到重大损失的正教教会才会全力反对。而且,当时的拜占庭没有能力完全驱逐拉丁诸侯,很多希腊人不久之前还是受害者,甚至可能有亲友依然在遭受迫害,他们自然无法接受再把拉丁主教引回来。” “而公教这边,当时的情况也很不稳定。他找了罗马教宗去谈,但教宗本身就受到意大利诸侯的制约乃至直接绑架。哪怕他做了让步,谈妥了条件,让时任教宗接受了协议,还给他授予了教籍,但不久之后,受那不勒斯控制的新教宗就再次撕毁协议,把他又开除了。” “希腊国王们总以为,这是个宗教或者外交问题,但它并不是。”小让娜摇摇头:“这里的问题就从来不是教义问题,而是政治——甚至更重要的,军事上的问题。” “你们谈判已经很顺利了,当年可不是。”她摇头说:“米海尔八世的两名使者第一次去求见教宗时,意大利人抓住了其中一人,把他剥皮虐杀,然后填上稻草给众人展示。另一个人跑得快,才幸免于难。” “那都是十三世纪的事情了吧?原来他们先用这个的啊?”朱文奎惊讶道。 “剥皮实草是从意大利到小亚都很常见的酷刑。”郭康告诉他:“准确说,基本上所有酷刑都来源于这一片。东方人就别跟他们抢第一了……” “好吧……”发现祖爷爷争夺专利失败,朱文奎只好挠挠头。 “你看,问题就在这里,你想想,为什么意大利人从来没有对你们的使者用过酷刑?”小让娜趁机问道:“难道因为他们突然变得仁慈了?还是你们的教义,比希腊人的教义更能让他们接受?” “明显都不是吧。”朱文奎说。 “对啊。原因很简单,如果有人干了,真的会被你们钉死。”小让娜说:“通过谈判的方式,是不可能让别人接受谈判的。哪怕教会已经算是这边相对比较讲理的机构,也是如此。” “所以,我才认为,我们的计划,才是推动教会合并的最好方案。”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八章 食肉不食马肝,不为不知味;谋国不谋婚姻,不为陋 小让娜的提议,明显很吸引王大喇嘛。毕竟这是教会的重大目标之一,关系到未来的发展和教会的威望。要是能做好了,他也可以和祖师爷一样名垂青史。 “安顿两边的教会,就只是人事方面的问题了。这里的难度不会很大,毕竟要动的,基本都是名义上的东西。”小让娜继续说:“我相信,历史必然会铭记这一刻。” “这样的话,理论上倒是也行……”王大喇嘛想了想,嘀咕道。 他还想问一问具体的情况,但狄奥多拉开始严厉地瞪着他。王大喇嘛很是心虚,又缩了回去,只喝茶,不说话了。 狄奥多拉又看了看郭康,说道:“这个想法过于异想天开了。你觉得呢?” 见她逼自己表态,郭康也没办法。不过,他确实也觉得小让娜想的也太远了,便赞同道:“法国那边的事情,还需要继续调查,现在我们发现问题、收集信息就行。这个想法也不一定就合适,还得需要再想想。” “而且,你现在这个年纪,就别想着结婚的事情了。”他对小让娜说:“整件事还八字没一撇呢。” “是啊。”狄奥多拉摇摇头,教训起她来:“就算今后要结婚,你父王也会帮伱安排人选的,你就不用着急了。” 小让娜立刻看向朱文奎,然而朱文奎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道衍和尚,也不敢公然否认,只好说:“原则上就是这样的。婚姻理论上应该由父兄安排,父王——或者我,会先帮你挑选好的。” 大概是他也担心朱允炆不靠谱,特意又把自己也补充进去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父亲干涉。”小让娜却坚持道:“我们的婚姻当然应该以自愿为主,母亲也很清楚。” “而且这不止是公教教会的要求,正教也是一样的。”她看向王大喇嘛:“王师傅,你说对不对啊?” “呃……这个……”王大喇嘛本来就不想掺和了,结果还被她故意拉出来,一时愁眉苦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按早期的教义,教会确实是支持自愿结婚的。早期婚礼相当简单,只需要夫妻同意,就可以在神父的见证下进行宣誓,完成流程。不需要进行复杂的仪式,也不需要家族的认可和财产的交割。极端情况下,哪怕没有神父在场,双方也可以宣布婚姻成立,事后得到承认就行。 不如说,这种婚姻方式,其实就是对罗马传统婚姻的逆反。而那些采用早期基督教婚姻仪式的人,很多就是因为不满传统婚姻方式,才参加进来的。 早期基督教来自社会下层,因为仪式简单,很受支付不起婚姻的费用,或者受到家族阻挠的年轻人欢迎。这也为传教提供了很大方便。 教会的势力渐渐强大起来之后,也逐渐被迫与社会上层妥协。贵族和富人家庭中,“自愿”往往就是个形式,子女的婚姻必须服从安排,以维护家族利益,而教会对此也无能为力。但就算如此,因为关系到最早的教义,教会在理论上依然不能让步,经常三令五申。 所以,这种问题,本来就不好回答。要是没闹大,在家族内部自行摆平,让双方“自愿”就还好。一旦闹得出了圈,必须上纲上线,教会就比较难办了。毕竟,教义是教会的命根子,确实不能让步。有时,哪怕得罪一些贵族,也得进行维护。 王大喇嘛到最后也没答上来,只好说:“这种重要的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需要召开会议,让学者们商讨之后,才能得出结论。” 狄奥多拉也点点头,说道:“其他建议都还好,但这个联姻的想法,就太不切实际了。哪怕要联姻,也是和脱欢联姻吧?找我康弟弟干什么?” “现在的关键不是联姻本身,而是通过联姻,控制住法国国王兼罗马英白拉多这个位置。”小让娜却不慌不忙地说:“让脱欢太子来,就等于收回了这个罗马头衔,还把法国也直接兼并了。三级会议是不可能同意的。” “相反,康哥哥是罗马的重要人物,我敢说,今后的共治者里肯定有他。所以战略的关键在于,把法国重新纳入罗马秩序里。而让一位共治者去担任法国国王,管理那边的各项事务,无论对于罗马还是对于法国,都是可以接受的。” 她的想法确实有道理,但狄奥多拉还是不肯接受。 “那就随便找个谁都行了。”她摇摇头:“我觉得,这种想法未免太轻率了。真按你这个想法来,最好的办法,也不是联姻,而是让世子担任罗马的共治者。” “他是明朝的正牌宗室,而且是藩王的嫡系。如果我们能控制法国,他也是你们家族这一代,继承资格最优先的人。如果让他坐这个位子,才是法国、罗马和明朝,三方都能最满意的。” “如果我在法国贵族的立场上,也会觉得,接受一个身份高贵的东方国王,也比接受一个罗马贵族要更合适吧。既有面子,也能避免过近的力量直接干涉,这不好么?”她推断道。 “我甚至觉得,可以让他去娶一位法国大贵族——或者英格兰的也行。”她提议:“这才能更好地掌控国家。” 这个建议确实有说服力,小让娜一时也答不上来。 朱文奎也有些惊讶:“我?我行么?” “你现在有心上的姑娘么?”狄奥多拉直截了当地问。 “呃,没有。”朱文奎老老实实地说:“我天天除了忙工作,就是打铁,也没注意过这个。这两行,感觉也都没什么女性……” “那你正好可以考虑下了。”狄奥多拉笑道:“请公主殿下帮您介绍几位小姐,不好么?” 朱文奎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回答。王大喇嘛依旧不说话,连道衍和尚都谨慎地没有开口。而狄奥多拉和小让娜都看向郭康,想让他进行表态。 郭康也赶紧搪塞:“前人说,吃肉不吃马肝,不算不知道美味。你们的建议都很好,就算不用联姻,也不失为好计策。我看,我们这些话,都只能算个大略思路,甚至只是单纯的遐想。还是等长辈们正式研究一下,再做决定吧。” “大家吃甜品,吃甜品。”他招呼道。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九章 让娜,你这法国人! 郭康都这么说了,众人也如释重负。大家赶紧吃完最后一点东西,然后离开了宴会厅。 王大喇嘛还有公事,先行离开了。郭康、狄奥多拉在大门前,给其他人送别。小让娜则拿着郭康送的饮料,专门来感谢他。 不过,狄奥多拉警惕十足地站在旁边,见小让娜要靠近,就直接把她抱起来,放一边去了。小让娜个子太矮,根本对付不了她,气得直撇嘴。 “我和哥哥告别下不行么?”她抗议道。 “你这是告别?上来就想抱人家!”狄奥多拉完全不上当。 “这不是常见的礼仪么?”小让娜依然坚持。 “在我们这儿,就用我们的礼仪。”狄奥多拉否决道。 “罗马的礼仪也允许拥抱啊?”小让娜反驳道。 “罗马的礼仪我说了算。”狄奥多拉不容她辩解,强行把她赶到一边去了。 其他人也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最后,让娜公主走过来,把不甘心的小让娜带走了。 “这个法国人!”等其他人离开,狄奥多拉气愤地说道:“才多大年纪,脑子里就都是这些东西。从小就不学好!” “行了行了。”郭康赶紧制止她:“这小姑娘懂啥啊,不用跟她计较。我估计就是一时逞强,见你驳了她的面子,所以就急了。我看不用管,等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我怎么觉得她是当真的?”狄奥多拉却不信:“你不给她明确表态,她下次估计还得来。” “我都问伱了,你还是不愿意说。”她指责郭康:“我看,你就是存着两头吃的心思。” “你这就是胡搅蛮缠了。”郭康分析道:“我要是想找情人,还用得着等她?非要这么假设,就没意思了。” 平心而论,郭康的样貌还不错,而且在这里,已经算是比较有文化的人了。再加上常年被义父拉去练功,身体也不错。这样的人,按理说是不缺情人的。 也就是他比较宅,天天躲在教堂和修道院里捣鼓奇怪东西,否则大概率会有一大群当地少女,来和狄奥多拉竞争——考虑到这里是希腊文化中心,估计来竞争的也少不了男人。 狄奥多拉犹豫了下,没能回答上来。 据郭康所知,狄奥多拉应该是想尽快确定两人的婚姻关系,防止节外生枝。 郭康对此也不反对,而且他早就问过义父义母。那两人对此是放任自流态度:他们觉得,只要郭康别找个太离谱的就行。合适些的姑娘,他可以自己随便挑。而狄奥多拉明显也在这个圈子里,所以两人也懒得管。 因此,家里也就郭破奴表示过反对——当然,她反对也无所谓,郭康又不需要听她的。 狄奥多拉那边,应该也差不多。脱欢告诉他,父母都觉得可以接受。所以,这件事也得到就默许了。 因此,两人的关系,就这样默默地发展起来。 郭康一直觉得,这样其实就够了。 他其实真的没什么谈恋爱的心情。在他看来,这不但麻烦,而且可能招致隐患——轻则和李玄英一样一屁股事儿,重则和曹氏一样私生子乱跑。正如他所说,他是真的没兴趣,要不然哪至于现在都没个情人。 说白了,和女人卿卿我我,实在带不来什么满足感,还没有他搞出雷击枪时的兴奋感强。而如果单纯想被人奉承、追捧,那还不如雇几个希腊文人——这些家伙能吹个三天三夜不重样,他们甚至也不排斥和贵人睡觉…… “你刚才没听见么?人家道衍和尚开口就是‘郡主’,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他提醒狄奥多拉:“现在她说想联姻,那即使拒绝,也轮不到我来当众拒绝。因为第一轮的拒绝权,是在她父母手里的。” “哪怕她父母兄长没有直接表示,我也必须找其他理由,比如计划还没做好,比如她还太小之类的。要是给她直接说,‘对不起,但我觉得你比不上我们罗马的公主’,你倒是爽了,回头人家明朝人和法国人怎么想?这不等于公开外交侮辱人家么……” “明朝要是真的突破出来,派舰队跑到红海,你看怎么办吧。”郭康一摊手:“到时候人家小让娜就‘莫欺少女穷’了,你成了女反派了……” “说什么奇奇怪怪的……”狄奥多拉嘟囔了句,不过还是没有反驳。 “我最敬重你的地方之一,就是你一直很理智,甚至让人感觉像一位哲人。”郭康赶紧夸她几句:“先哲说,爱就是对智慧和完美的追求,而和智慧能扯上些关系的人可不多。” 狄奥多拉听了,情绪舒缓了些。 按这里的哲学传统,女人作为灵魂不完整的生物,和智慧基本上是绝缘的。郭康夸她有智慧,等于夸她像男人一样——这和汉朝说罗马“有类中国”是一个道理,已经是最高等级的赞誉了。 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也确实没有必要生气了。 “哎,之前我还没有认真考虑过,现在看,这丫头的野心可真不小。”她摇着头说:“可惜,有能力的人永远少于有野心的人。也不知道她们最后能做成多少。” “谁知道呢?不过就算能成,也不是这两年的事情了。”郭康说:“在她们行动之前,还有很多要准备的呢。” “不过,我们忙自己的事情就行。那边的安排,丢给道衍和尚就可以了。他的能力,肯定足以承担这些。” “这老和尚确实是个精明人。”狄奥多拉点点头:“不过他还真是有雄心。这么大年纪了,还想要去法国亲身涉险。那边可不太平。” “我觉得他也不是普通人,可能也会点功夫吧。”郭康想了想,觉得神奇的内力可能也起了作用,随后补充道:“而且,我们这里对他来说,是个很好的舞台。” “营造一个新王朝,或许都是其次。推动地中海的大一统,可能才是对他来说,最有吸引力的。对比下塞里斯就知道,这是什么级别的成就。哪怕参与进其中的一步,都很大概率会青史留名。” “在他老家,机会在一千多年前就没了。但在我们这里,还真的有。所以,只要能开出这个价码,我相信是可以请他出山帮忙的。”郭康判断道。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章 人与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 对于郭康的观点,狄奥多拉也能认同。毕竟,有本事的人,经常都有些特别的要求。道衍和尚这样表现,也不奇怪。 仔细想想,确实是她自己多虑了。别的不说,郭康指出的父母问题,也是肯定存在的。 “我怀疑,之后,马王妃和让娜公主也会进行争夺的。”郭康说:“单纯是小让娜的话还好,如果让朱文奎继承,她俩恐怕还得抢儿子呢。所以这事,咱们也不用掺和,否则无论站哪边,都不讨好。” 狄奥多拉觉得也有道理。 在明朝人眼里,孩子母亲的身份也是有影响的。对于讲究一夫一妻的教会来说,也是如此。让朱文奎继承,确实没有问题,就是容易在法理上变成“朱文奎是让娜公主儿子”这种情况。 对于罗马人来说,这倒是无所谓,就当他是让娜公主的义子都行。但对于明朝人来说,等于换了个老妈去认。他俩年龄差距可能都是小问题,最严重的是,这等于威胁了马王妃的嫡系身份。 人家不远万里陪着丈夫跑过来,结果却遇到这种糟心事,肯定不会乐意的。她不满起来,整个吴王府都得乱得底朝天。所以,想想都知道,这件事根本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让朱文奎去和法国王室通婚,建立直接的姻亲关系。”郭康告诉狄奥多拉:“但这一代法王,只有一个公主还没出嫁了。” “且不论能不能抢到,还有能不能的问题,就算我们说服法国王室,把这位或者其他公主嫁给他,家庭关系也会很乱——他和让娜公主,就变成‘你管我叫妈,我管你叫妹夫,大家各论各的’这种关系了。” “确实是这样。”狄奥多拉点点头:“而且因为一直在分封,所以法王的其他近亲,几乎都是独立的大势力,最次也是割据一方的诸侯。和他们联姻,就算之后夺取政权,肯定也是人家地头蛇占大便宜。” 郭康深以为然。 “而且下一辈也没什么好选的。”他说:“这一代不能选,就得下一任法王的女儿,也就是王太子查理的女儿,或者英王的女儿。” “英格兰人那边,肯定是不乐意的。查理太子现在处于弱势,倒是可以说服他,问题是人家也没闺女,和‘吴王与让娜公主的儿子’一样,得去赌未来……哪怕法国王室一向能生,也不能凭空指望这个。” 赌王室的后代,就和赌抽卡一样——抽卡次数还很少。这个世界,女人生孩子其实是一项很高危的工作,哪怕郭康已经设法改良了技术,风险依然不低。 唯一的好处,是法王家族的基因估计确实不错。让娜公主的老妈一共生了12个孩子;而她本人在郭康前世的历史上,嫁给了布列塔尼公爵,不但亲自率领封臣打仗,还在战争和管理公国之余,生了7个孩子。 而小妹凯瑟琳,历史上被嫁给了英国国王亨利五世,生了一个孩子;丈夫死后改嫁给了欧文·都铎,生了至少6个孩子。当然,也有人认为后面这个婚姻不合法,因为它牵扯到了后世复杂的权力斗争——凯瑟琳的孙子亨利开创了都铎王朝,而她婚姻的合法性当然也就成了王室和反对者争论的焦点。 总之,不管什么方式,这些法国王室娶进来和嫁出去的贵妇,都普遍是些十几岁就开始生孩子、然后持续生一群的狠人。在那个卫生条件堪忧、贵族经常性绝嗣的环境下,法王一系居然前后持续千年,实力可见一斑。 “你要是看中她能生,找她不就行了?反正瓦卢瓦家和老朱家都很能生,肯定能让伱开枝散叶。”狄奥多拉却生气起来。 郭康一脸莫名其妙。 “我没说什么啊,突然计较这个干什么?”他诧异道。 见狄奥多拉纠结这个,郭康也只好又安慰道:“不用想这个,你们老刘家也很能生啊。你看,这不是整个欧亚,到处都是亲戚么……” ——没错,紫帐汗室其实也是有汉姓的。比如脱欢,就有个名字叫刘欢;狄奥多拉则叫刘黛朵。这两个名字,还是当初请精通各种语言的郭砥,专门起的。 当然,这个姓完全也是攀附,是巴西尔三世那时候,为了方便和南洋的商人打交道,专门请人选的。 当时,郭砥本来的想法,是以国为姓,就姓罗。但这个姓氏找不出足够的相关典故,所以有位商人,就推荐了发音类似的“刘”。虽然没有专门的规定来确认,但也形成了习惯。至今,在和爪哇元来往的时候,还时不时会用这种称呼。 然而,听到郭康这么一说,狄奥多拉又莫名羞涩起来:“那,那我们也多生些……” “你可别学那些人。”郭康赶紧制止她的胡思乱想:“你注意过么?那边很多贵妇,都是活到三四十岁,就去见天父了。我一直怀疑,就是生孩子生的灯尽油枯了。” “而且,之前我研究产房消毒的时候,就发现不少这种例子。好几位公主都是三十多岁,生完最后一胎就去世了。那些对子嗣数量要求没那么高的中下层贵妇,反而会活得更长些。” 当然话说回来,也确实有小让娜的外祖母那样,生了十几个孩子还健康活到六七十岁的法兰西超人。可见人与人的体质,也不能一概而论…… 结果,狄奥多拉也不说话了。对郭康的追责,也就到此为止。 郭康又吩咐了她几句,让她最近留意下马王妃和让娜公主的活动。他总感觉这两人其实都不是省油的灯,只不过一个在演贤妻良母,一个在演无害的外人。 但这种事情,他也不好直接出面,也没法告诉朱文奎——或者说,就他目前那个智谋水平,可能告诉了也没啥用……所以,还是拜托狄奥多拉来,比较稳妥些。 正说着,他看到吴翰快步走了过来。 “公主,郭公子。”他招呼两人,又对郭康说道:“公子,王师傅让我叫你过去。” “什么事啊?”郭康有些意外。 “那个梁赞贵族,普龙斯基老爷来了。”吴翰回答。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一章 教会的烦心事 格里高利·普龙斯基是曹建的姑父。作为梁赞大贵族,他也是之前郭康从乔安娜那里得知的、参与曹氏一族征兵计划的主要人物之一。 路上,郭康准备简单地把这个人的情况告诉狄奥多拉,不过她却说,自己早就知道了,搞的郭康颇有些尴尬。 最后,郭康又被狄奥多拉教训了一番。 “我已经说了,你要多留意些正事了。”她耳提面命地告诫道:“你现在接触的东西越来越多,层级也越来越高,伯父伯母也好,我也好,总有护不住你的地方。伱要是再这么下去,早晚会被这些别有用心的坏女人坑。” 除开她莫名其妙的敌视,这话其实也是有道理的。郭康没办法,只好连连点头,应了下来。 “这个普龙斯基是怎么找来的?为什么这个时候上门了?”他想了想,还是先问了下旁边的吴翰,了解一下大体情况。 “今天王师傅要接待那边来的神父们,他估计是提前得知了消息,就带着跟着自己领地上的几个神父一起来了。”吴翰回答:“现在王师傅和几位教会高层,正在招待他们,和大家简单聊聊天。往后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趁现在大家先混个面熟。” “是之前说的,重新编制教区的事情么?”郭康问。 “对。”吴翰点点头:“我们打算把合格的民间教士都收编进来,教区也要调整规划。现在那边的情况实在太乱了,不管管不行了。” 郭康对此早有耳闻,而且他自己都就此提过建议,所以也不觉得奇怪。狄奥多拉明显也知道这件事,因此也跟着点了点头。 “那普龙斯基来干什么?”郭康继续问:“他想安插自己人,还是想游说我们改变规划?” “我觉得他就是想套个近乎,然后说服我们支持他,好掺和进征兵的事情。”吴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郭康点点头,觉得应该就是这样。 教区分配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因为教区的划分,其实就是行政区的划分。这一点,对于东西两大教会,都是如此。 教会的地方机构一般有三级,最低的叫牧区或者堂区。顾名思义,大概就是一座教堂负责的区域。一个牧区可能有不止一个神父,其中为首者掌管教堂,称为本堂神父。 数个临近的牧区上组成一个教区。这个词就直接来自罗马的管区,教区首领称为主教。 教区之上,称为教省。这个词就是希腊语的“行省”,含义和定位也非常明确。教省的首领,在公教教会称为大主教或者总主教;在正教教会,一般称为都主教。这就是地方最高一级的机构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是,这一套体系反而在西方教会里保持的比较好。 随着罗马在西地中海的统治渐渐崩溃,当地行政机构也跟着瓦解。然而,罗马主教为首的教会体系,却保存了下来,并且继续发展完善。 到现在,公教教会已经有了一套十分先进的地方管理结构——它不但始终坚持中央集权的组织方式,甚至有了“郡国并行”结构和下属的“土司教会”。比如一些离得太远、有自己独特习俗的教会组织,只要承认罗马主教的权威,也可以实现双方互认,授予他们一定的头衔,给他们礼遇。 教会这套被称为“圣统”的制度,从五世纪就开始成型,之后渐渐发展成熟。在遍地都是浓厚部落遗俗的地方,这种制度先进得都不像是同一个时代的东西。实际上,绝大部分时间里,也确实都是各地的部落习俗和分封制度,在给教会拖后腿。 而且,在没有实力支撑的情况下,这个制度有时候反而还会碍事。有权威的国王们经常不把教会当回事,而且,这些动作不仅影响教会地方结构,也会影响到教会中央。 历史上的种种分裂和对立行为就不说了,哪怕在后世都有不少例子。郭康生活的那个时代,公教教会就一直拿塞里斯地区没办法,因此死死咬住主教任命的权力不松口,导致双方一直无法互认。 其实,主教任命权,本来也不是个大事。在欧洲,没对抗过教宗,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国。但凡有点势力的国家,谁没争夺过这个权力。连王权衰落、教会势力巨大的波兰,国王和贵族们自行任命几个主教都不算什么。至于更近的几家,连自行任命教宗都干过。这么多年下来,教会早就麻木了。 最大的问题,可能是之前为了彰显成绩,教会在塞里斯设置了大批教省和教区编制。这导致只要双方对接,就会一下有几十名大主教和上百名主教冲进梵蒂冈。 在教会看来,这些人显然都是受塞里斯官府掌握的——是不是真的如此另说,但教会这么想也不奇怪,毕竟欧洲那边真的是这样。 而这么多人一下进来,会直接破坏教会内部的政治平衡,因此才导致谁都不敢让步。这也是他们这种十分强调中央集权的组织,无法避免的问题。 至于东方的正教会,则是另一种情况。由于教会长期受皇帝管理,所以西边的教士和学者们甚至直接称之为“皇帝兼牧首制度”,认为教会实际上已经是帝国下属的一个部门。 而东罗马一直对此表示反对,他们给出的理由包括皇帝本人不是教士,以及大牧首有权开除皇帝教籍等等。但实际上,这种事情极少发生,牧首的权力也只在其他政治势力压倒某一位皇帝时才能起作用。 对此无法解释的罗马神学家,于是采用“和谐”一次作为替代,形容宗教和政治权力互相支持的现象。 在郭康看来,其实东罗马这种制度才是更完善的,今后也应该不断发展,把教会彻底收编进来。但最大的问题是,东罗马帝国本身的实力却不行了。 那些在东罗马故地,和文化影响范围内出现的新生国家,把塞里斯周边的情况重新上演了一遍:政治上和罗马对抗,那文化和宗教上就必须和正教教会,准确说是和君士坦丁堡大牧首对抗。所以,为了维持独立性,各国只要有了维持独立的实力,就会立刻想办法自建教会,摆脱君堡大牧首的影响。 他们之间的差别并不大,放在西欧,可能都不算不同礼仪的教会组织,连那种“宗教土司”都算不上。但是,如果不这么做,就会一直无法摆脱依附状态,早晚又被吸收回去。所以,哪怕生造,都得搞出点区别来。 总之,大家各有各的麻烦。而这也是目前,教会众多问题的根源。 天主教会的区域划分,与各国的行政划分,也不一定一致。教会经常比较滞后。外蒙分裂好几十年了,教会还是把那边叫库伦。 苏联解体之后,这个教区还恢复了。首任主教不是当地人,是教会委任的一位菲律宾教士,叫黄旭东主教。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二章 哥哥做大牧首,弟弟们做小牧首 紫帐汗国兴起时,首先面临的就是东罗马当年留下的一地烂摊子。 各国教会或称牧首,或称都主教,总之都开始自行其是,君士坦丁堡的大牧首完全无能为力——帝国已经没法给他提供武力支持,他又和帝国深度绑定,没法像罗马主教那样自立门户,建立一个独立于世俗政权之外的教会。 所以,这种分裂的情况,就一直延续了下去。 紫帐汗国的教会,深受东罗马的影响,而且相比于之前的各个政权,东方出身的智囊们对于教会服从朝廷的要求还更高了。因此,在攻灭了几个小国之后,紫帐汗国便开始着手整顿当地教会组织。 牧首这个词,原本意思是“族长”,在西方的公教教会那边,也叫宗主教。最早的时候,罗马设立了五大牧首区,让他们领导附近的其他教会组织。但随着帝国的分裂和衰落,后来只剩下罗马和君士坦丁堡两个还有权威。东西教会大分裂之后,罗马主教开始使用教宗和“天主众仆之仆”之类的称呼,与自称普世牧首的君士坦丁堡主教区分开。 如果只是这样,那倒还好,主要问题是,各个分裂出来的正教教会,也纷纷有学有样,抬高自己的地位。一时间,自封的牧首、都主教到处都是,颇有“哥哥做大牧首,弟弟们做小牧首”的风格。君堡的大牧首就算使用绝罚,也对人家无能为力。 紫帐汗国当初,收编了不少这样的教会。为了保持稳定,就基本上没改动他们的头衔。而这些教会和紫帐汗国初期极为粗疏的行政制度,互相交错,造成了不少问题。 海伦娜太后改编行省的时候,面对当时内外不断出现的不稳情况,开始重新进行编组。在当时的张大牧首的帮助下,新一批教区陆续建立起来。同时,因为行省级的教会,历史过于复杂,为了调和新老两批教区,朝廷索性给全部教省的首领,都授予牧首称号。这样大家谁的头衔都不贬值了…… 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甚至把当时准备自立的罗斯人都惊呆了,只能不了了之。之后,紫帐汗国的管理模式,也就一直在这个基础上推进。 而现在,由于教会和官府的绑定、融合,基本上,教区的规划,就是未来这个地方行政区的规划。所以,对普龙斯基来说,哪怕他是当地大贵族,是世侯家族的女婿,这件事也大过头了。他至少也得和其他各方商量,然后让家族主事者出面,不可能自己跑唐突地来表达意见。 郭康想了想,又问吴翰:“他想掺和征兵的事情,也算正常,不过这人是什么来路?他在梁赞那边得到了很多支持么?” “我听说,他得到了不少当地贵人的赞助。”吴翰说:“在老大公那会儿,他们家就是传统贵族的代表,在国人里有很大的影响力。现在没人压着,估计只会更有势力的吧。” “我们和罗斯公国,还是宗主与附庸的关系,他无论是想在这个体系里继续晋升,还是直接绕开大公投靠我们,肯定都得有点基础。不过要我猜,他估计就是想当个小柱国,在朝这个方向努力呢。” “原来如此。”郭康想了想,觉得也有点道理。 权力不会留下真空。曹氏现在这种状态,不止其他世侯可能会挤压他们的权力,原本是他们“手下”的势力,也会趁机向上挤压,试图借机获取更高的位置,得到原本没有的话语权。说白了,就是大家一起来瓜分。 普龙斯基至少是个姻亲,也有点实力,估计这回也是想更进一步了。 人家的家事,郭康管不着,不过,既然这支军队今后会作为正规军,那兵源的问题,他还是要管管的。 “我们还是要尽量从统治薄弱的地区招人。”他告诉吴翰:“我们要在乡村地区设立军区和教区,建立自己的基础。他既然是曹氏的亲戚,也算是自己人了。但正因为如此,更要遵守法律和规则要求。” 紫帐汗国确实不拒绝外人加入,有些人还做到了相当高的位子。但对于这种在当地有势力的人,却很少真正委以重任。因为罗马历史上,信任蛮族首领导致的惨剧太多了,大家至今都心有余悸。 相反,那些出身中下层或者来自教会的人,则更容易升官。因为他们没有外来的依靠,在紫帐汗国的地位和财富,就是自己全部的地位和财富了。这样的人,一般也会更可靠些。 当然,唯一的例外就是战争。如果能拿下足够多的军功,紫帐汗国的晋升渠道是直接开放到顶层的。之前,甚至有希腊海盗头子,一直做到海军大公的例子。 因为紫帐汗国的军队管理制度比较完善,基本不怕外来将领拉着士兵造反——而且在欧洲,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情况也确实很少见。另一方面,和塞里斯不同,这地方,军事贵族跨国服役是当地传统。紫帐汗国能提供足够的资源和可供指挥的军队,不安现状的外国贵族,自然有人乐意来碰运气。 所以,对普龙斯基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借此机会,在罗斯新军中谋一个军职,让自己或者家族子弟,跟着军队打仗立功。不过,之前郭康从没见过这人有什么战绩,也没听说他们家有特别能打的人。不知道他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普龙斯基……呃,我都不知道他的爵位是什么。”吴翰尴尬地笑了笑:“他们那边有一套自己的制度,而且很粗疏,我们都是直接用罗斯话里的‘老爷’当他的爵位了。” “总之,这位贵族老爷正在外面等。二位要不要先喝点茶?大概过一刻钟,结束和神父们的会面,就轮到接见他了。” “不用了,我们用过午餐。”狄奥多拉淡定地回了一句,然后从提包里抽出那瓶果汁,喝了一口:“而且我这边有郭公子专门赠送的饮料,就不烦劳你们上茶了。” “呃……好的,谢谢公主体谅。”吴翰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瓶子,躬了躬身:“那二位请在这里稍坐下。我去给王师父回一声。” “去忙你的吧。”郭康说道。 吴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我刚才还想说你沉稳呢,伱给他炫耀这个干什么。”等他走远,郭康无奈地对狄奥多拉说:“给小让娜炫耀就算了,逮着人家传话的,都得专门说一下……” 狄奥多拉别过头,不理他。 郭康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跟个小孩子似的,只好也不提这件事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三章 靠女人和外国人才能打仗的地方 两人在休息室里坐了一会儿,虽然说不要招待,但吴翰还是派人送来了茶和点心。不过他们没等多久,会议就结束了。 郭康站在门口,看着一大群穿着新长袍、留着大胡子的罗斯神父,从会议室里鱼贯而出。几名带着黑色巾冠的高级教士跟在后面。王大喇嘛最后走出来,和众人友善地告别。 等他们散去,王大喇嘛便招呼郭康过来。 郭康回头叫上狄奥多拉,和她一起走进会议室。里面大部分人已经离开,除了王大喇嘛和两位面熟的神父,还有两个穿着朴素外袍的人。 他俩都没有穿新长袍,左边那位是个中年人,穿着一件没染色的外衣,留着短发短须,面相斯文,脖子上挂着木头雕刻的十字,正低眉垂目念诵着什么。 右边则是位老人,他的衣服更破烂,还打了补丁,脚上连鞋都没穿,长须也略有些凌乱,但眼睛却炯炯有神,也看向郭康和狄奥多拉。 郭康估计,他俩就是之前,王大喇嘛等人从罗斯地区请来的。在那里,有一些教士推崇苦修,拒绝新衣,估计这两人就是这类。 这些人之前,甚至连洗澡都不愿意。后来王大喇嘛看到郭康的蒸汽器械,就拉他们去参观。巨大的蒸汽风琴和来回周转的蒸汽神龛,给了这些常年在偏远地区活动的苦修士巨大的震撼。王大喇嘛趁机告诉他们,蒸汽里明显是有神性存在的。有些地方,人们会不自觉地发明出用蒸汽洗浴的形式,明显是无意中得到了启发。 结果,他就成功把这些人都糊弄去洗桑拿了。 看到狄奥多拉也跟过来,王大喇嘛有些意外。他当时只让吴翰找郭康,而且接下来应该都是和宗教、军事有关的事情。不过她既然来了,总不能赶走,所以只好走上前致敬,然后开始介绍。 “容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两位,是我的助手,马可神父和利奥神父。郭公子应该都认得。”他说着,又转向另一边:“这边两位新面孔,是米哈伊尔神父和安德烈神父。” “诸位,这是我们的公主狄奥多拉殿下,和我的顾问、教会学者郭先生。”他对两位罗斯修士说道。 几位教士都起身向狄奥多拉致敬。狄奥多拉点点头,让大家坐下。 郭康看到他们的反应,觉得既然是自己带来的人,还是说明一下好——虽然他回想了下,还真没想到怎么就把狄奥多拉带过来的,似乎自己就没意识到这件事…… “哦,这次正好公主也在,我就请她一起来了。”郭康解释道:“一方面,关于新兵的问题,可以提前和她沟通下;另一方面,对于罗斯地区的新教区,我有一些关于任命修女的建议,可以请她也来听一下。” 王大喇嘛和两位助手当然不会反对,而另两位罗斯神父也向她表示感谢。 “我们非常欢迎殿下。”中年的安德烈神父说:“就是不知道,修女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修女应该不需要任命吧?” “当然。不过我们想的是,能否对现在比较混乱的各式修女会进行整编。”郭康说:“正好,最近我们不是在讨论教区正规化的问题么?两件事其实可以一起解决的。” “关于这个问题,郭先生已经给我们做过一次报告了。”担任助手的马可神父告诉他们:“等普龙斯基爵士来,我们可以详细说一下。” “可以。”郭康说着,忍不住笑道:“您也不知道他的头衔怎么称呼么?” “他们那边的头衔比较乱,翻译过来还有各种问题。”马可神父忍不住吐槽道:“而且过去的翻译里,还经常有和原意差别过大的。” “哦?这些是否会产生不良影响?”狄奥多拉问。 “大部分时候还好,但有一些场合可能会有误解。”马可神父躬了躬身,回答:“比如罗斯国家的君主,发言大概念knyaz。这个词和阿勒曼尼语的konig非常相近,我们认为他们是同源的,都是‘国王’的意思。叫大公其实不合理。” “我觉得,按理说,应该至少叫王公。或者叫亲王也可以——因为有这个头衔的持有者都是同一个家族的人,大家都有继承权,但这个家族的人却不一定都是掌权的君主。对这些概念理解出现偏差的话,可能会影响我们的一些判断,比如这些人的心态就明显和欧洲的公爵们不同,他们互相之间的独立倾向要强得多。” “你意思,他们两家,早年还是亲戚啊?”王大喇嘛有些意外。 “罗斯人统治者是从北海那边来的,和阿勒曼尼人的祖先,在远古时可能是老乡。”马可神父告诉他:“所以他们有些相似的词汇,我觉得也正常。” “哦对,忘了还有这茬了。”王大喇嘛倒是坦然,直接承认了下来。 “这不奇怪,很多语言都会有大量借词。”郭康告诉他:“而且这些借词,很多都明显是集中分布的。” 对罗斯人来说,这情况很正常。毕竟从基辅罗斯开始,这里的国家就几乎没被本族人治理过——不是北欧人,就是德国人,后来甚至还有格鲁吉亚人之类的。 “哎,有些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被外国人管着的时候,才能发挥潜力。”他随口用汉语向狄奥多拉吐槽道。 “您是说什么?外国人的影响么?”马可神父用不太标准的汉语,疑惑地问道。 “哦,没什么。”郭康没注意他也懂点汉语。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好当着另外两人的面,直接用罗斯人当例子,于是解释道:“我在说交趾呢!” “那是个什么地方?”马可神父好奇道。 “是塞里斯南部的一片地区。”郭康告诉他:“这个地方的人之前经常想闹分裂。早期的时候,都是一些女首领带头闹事,比如汉朝时的二征,三国时的赵妪。后来,当地上层渐渐被中原同化,很多豪酋干脆直接就是中原移民的后代。建立第一个政权的吴权,祖先是河北人;之后的丁部领,祖先是广东人;击败北宋,开辟新王朝的黎桓,是广西人;取代他们的李公蕴,是福建人;打败过元朝的陈煚,同样是福建人。” “这样的地方,就是只有靠女人和外国人带领,才能打仗。”他搪塞道:“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哦……”马可神父恍然大悟。 这么一来,算是把罗斯的问题,暂时遮盖过去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四章 “自由罗斯”(盟主“吾等曹贼之意充盈勃发”加更) 说道这里,其他人基本明白了郭康的意思。 “你看,漠北蒙古人的语言里,台吉就是直接照搬的太子,公主干脆发音都没怎么变。其他的官职、年号、头衔,也是大量来自汉语。这种‘上层’借词如果大量出现,就意味着很大的文化影响。”郭康继续举例道。 “当然,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影响只有在被统治者的语言里才会出现——比如诺曼人之于英格兰人。蒙古人这是怎么搞的,我也说不清……按理说,之前他们没被这么被中原人管理过吧?” “他们不是刚被元朝管理过么?”狄奥多拉反问。 郭康一时接不上话来。 “我看波斯人记录的蒙古早期资料,说成吉思汗的女儿们,从长女火臣别吉以下,都是用的‘别吉’这种来自突厥语的称呼。”另一名助手利奥神父插嘴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汉语的。” “别吉很可能也来自汉语。”郭康告诉他:“别吉是伯克的阴性词,而伯克据说是来自上古汉语的‘伯’。这是上古时期,对于各地领主的称呼,向西传播之后,被当时住在西域的人学会了。” “土库曼人的领主叫贝伊,也是源于这个词么?”利奥神父问。 “应该不是。”郭康摇摇头:“贝伊和蒙古语的伯颜是一个源头的词,应该是来自于古代波斯,意思是富裕的人。” “古代突厥语起源于西域那边,现在察合台汗国的地界。当地人至今还在使用‘巴依’,称呼有钱的财主;用‘伯克’,称呼地方统治者。这两个词的意思,是不一样的。” “那就是说,亚细亚西部的这些土库曼部落,其实把词语都搞乱了?”利奥神父反应过来。 “是啊。他们应该是要自称领主吧。结果可能是理解错了词汇,导致各部头人和地方领主,都成了巴依老爷了。”郭康说。 “这也正常,我们和察合台汗国都打过交道。这些部落的底细,大家又不是不清楚。”马可神父表示:“土库曼人懂什么突厥语啊。” “这倒也是。”利奥神父点点头:“这么一看,还真是这个道理。这些词汇不是汉语就是波斯语,实际上也证明之前的猜测了。‘上层’词汇传播也不一定需要直接的控制,如果文明间差距很大,整套体系都是抄来的,那就很可能连着词语一起照搬。”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两个罗斯神父都加入了讨论,开始分析贵族们的称呼,以及对天兄、圣母和圣人们的敬称,到底是从波罗的海那边传过来的,还是希腊那边传过来的。这对他们来说,也是比较有意义的事情。 他们正说着,外面有人走了过来。一个中等个头、带着毛皮帽子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普龙斯基老爷来了,欢迎欢迎!”王大喇嘛立刻露出笑脸,上前迎接。 来人穿着一身颜色华丽的毛呢大衣,腰间的束带上装饰着一排金银珠宝。看到王大喇嘛,他也立刻上前,抓住拂尘亲了一口,然后上去一个拥抱。 可能那边的习惯就是如此,所以神父们也不为所动,只是再次起身,向他问好。 “哎呀,公主殿下也在这儿啊。”他又转向旁边的狄奥多拉,摘下帽子,深深一鞠躬:“没想到您也驾临这里,实在荣幸。” 狄奥多拉朝他点点头,微笑了下,算是回礼,然后说道:“郭公子说,有几件事,我最好也来听听。你们讨论你们的,我在这儿旁听就可以了。” “我相信您的智慧一定会给我们更好的指导。”普龙斯基立刻回应道。 他看了看众人,又问:“我来的似乎有些晚了。刚才大家已经开始讨论了?” “没事,并没有晚,现在还没到三点钟呢。”王大喇嘛告诉他:“我们刚才就是闲聊,说些翻译时候的心得呢。” “诸位不亏是文化人,有雅兴啊。我不久前才得到消息,波洛茨克人想和我们谈判。这翻译的技术,很快就能用到了。”普龙斯基明显是个混迹宫廷的老手,顺着话题就送上了奉承,还提出了自己的话题。 “这个我也听说了。他们送了一封信给基辅教会,又送了一封信到诺夫哥罗德,最后还给我这边也发了一封。”王大喇嘛倒是没有回避,直接说道:“估计是想通过各方协调,来和我们讨价还价吧。” 他说着,招呼大家坐下。利奥神父和马可神父已经开始讨论起来。 “哦?他们想要什么?”郭康问。 “还是老样子。他们想借我们,来摆脱立陶宛。”王大喇嘛说:“这几年立陶宛吃了败仗,就开始对内横征暴敛,给他们分摊的贡赋也越来越多。而且,在公国内部,立陶宛更看重新兴的明斯克,所以他们也很不爽吧。” “明斯克倒不是新兴的地方。很早的时候,他们就和波洛茨克争夺公国领导权了。”普龙斯基说道:“不过其中的原因,大牧首说的确实和我们了解的一样。” “波洛茨克北边和诺夫哥罗德接近,就以同为留里克之后的名义,请他们帮忙,还请他们转发罗斯各国。其实我估计,就是想让罗马出手,但不好意思直接说就是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郭康有些意外。 “从波洛茨克到图罗夫这一带,是之前蒙古西征时,少有的几处从来没有被征服过的罗斯地带。后来,他们也是唯一一个从未对金帐纳贡过的罗斯国家。”普龙斯基还真的知道不少,介绍起来:“他们自称叫‘白罗斯人’,据说,就是指没有被蒙古人征服的自由罗斯人。而我们这些向大汗纳贡的,就叫‘黑罗斯人’。” “只是好景不长,虽然东边的金帐汗国被顶住了,但背后的立陶宛也来打他。这次他们没撑住,最后被立陶宛吞并了。”他话锋一转,说道:“所以,他们的心情很纠结,也是正常的吧。” “那他们不如直接说出来,建立一个‘自由罗斯’联盟,招揽不喜欢波兰和立陶宛统治的罗斯人。据我所知,这种人可不少。”利奥神父耸耸肩,说道:“哪怕是需要外援,自己的筹码多了,也有利于谈判。” “这不是实在打不过么。”普龙斯基摊摊手,直言道。 感谢盟主支持!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五章 这片大地,充满苦难 “哎,这个时候想起来找我们了。”利奥神父摇头道:“给教会发信,估计也是这个想法吧。” “是啊,理论上,各个罗斯国家之间,依然是有联系的。哪怕时间久远,大家的血脉联系已经很淡薄了。”普龙斯基告诉众人:“当然,实际情况,大家也都知道。各诸侯之间攻伐不休,彼此之间的仇,恐怕比和波兰人的仇都深。所以他们估计也知道,这就是走个形式。” “所以,教会还是得认真回应下。”马可神父判断道:“这里最重要的,可能就是教会收到的信件了。” “这么说也有道理。”王大喇嘛表示赞同。 “是啊,现在罗斯国家之间的联系其实不那么紧密,大家要协调的时候,很大程度需要依靠教会。”普龙斯基也赞同道:“或者说,那边的诸侯,对于自己属于一个共同国家或者群体的认同程度,还不如所谓的‘神圣罗马’。” “虽然名义上有基辅王公,后来则是弗拉基米尔王公,作为众人的首领,但这个群体非常松散,甚至连边界都不清楚。我们当地自己的说法里,‘罗斯诸国’这种称呼也不多见——我们在公文里,一般用的是概念性的‘罗斯大地’这么个专有词组。” 郭康也点了点头。看起来,普龙斯基虽然打扮得像个恨不得人家看不见自己的暴发户,但他也确实是有些知识水平的。起码对于自己家乡的情况,讲得头头是道。 在东欧这片大地,以贵族们的普遍水平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我和安德烈兄弟,之前在修行时,曾经去过那里。”年长的米哈伊尔神父说道:“当时,我们倒是没感到那边有什么问题。没想到情况居然恶化得这么快。” “哎,都是这样。”利奥神父摇着头说:“波兰人对我们正教信徒的迫害,也是跟他们战场上的表现反过来。前线战场上,要是能打赢,他们对后方的正教徒就会宽松一些;前线不顺利或者战败,就会把气撒在我们头上。” “他们现在接纳天方教徒,甚至接纳犹太教徒,但就是不接纳我们。我听人说,很多地方,都有人在强迫正教徒改宗,否则就会受到残酷对待,而王国上层明显在纵容这种行为。” “这些人一直这样,越是打不赢,就越是残暴。”马可神父赞同道:“立陶宛那边,现在宗教冲突也很严重。我估计,未来也会快速恶化的。” “那边又怎么了?”郭康问。 “立陶宛的两大巨头,维陶塔斯和雅盖沃,在针对正教的问题上,意见越来越一致。”马可神父告诉他:“原本,雅盖沃和波兰人联姻,所以和公教教会那边,联系更加紧密。而维陶塔斯为了对抗他,就故意借助正教乃至当地原始多神教的势力。” “但后来,教会对他们进行了调停。我估计,是帖木儿皇叔的大军攻打脱脱迷失的行动吓到了他们——之前,还从来没有波斯系的军队打到这个地方。所以,当时的波兰、立陶宛才急着组成联军,试图趁着帖木儿刚走,我们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把南俄草原到黑海一带的据点先抢下来。” “结果,那次战争,他们遭遇了惨败。那之后,立陶宛国内的宗教环境,就陷入了恶性循环——战争如果失败了,统治者们就试图从同为正教徒的罗斯人身上找补,强迫他们缴纳更多的贡赋,以弥补国力的损伤。而这种行为又会威胁他们国家内部的团结和稳定,使得信仰正教的波雅尔和市民,开始对国家丧失信心。” “我怀疑,他们的国家结构是有些先天不足的。面对危机,没法做出调整。”他判断道:“这可能也是之前,很多东欧国家,统一状态都维持不了太久的原因。如果这个结论成立,我们教会就得早做准备,必要时,甚至要主动插手了。” 米哈伊尔神父闻言,叹了口气。 “我们教士,按理说应该专心于修行和祈祷,可惜自从我们出来远行,就几乎从来没逃出过政治的漩涡。不知道修士们如果这样继续接触世俗事务,还能不能坚持纯洁,保持对天父的一片赤诚之心。” “其实啊,我们也知道这个难题。”王大喇嘛点点头,用聊家常式的语气劝道。 “其实这事儿啊,我倒是有发言权的。你们大家也都知道,整个正教世界,谁和凡间权力、世俗事务纠结最深?当然是老汉我了。”他笑着,自嘲了一句。 两名助手也都跟着笑了起来,王大喇嘛便继续说道:“论起经义,教会里一大群人都比我擅长。不过天父既然让我们生活在凡间,我们就得应付凡间的事务。” “而我们的工作之一,就是应付现在这种情况。”他说:“殉道者们固然伟大,但教会也不能让信徒被人随意欺凌,甚至白白浪费天父赐予的生命。另一方面,大家应该也不难发现,与世俗政权相互配合,才能更好地传播福音。” “教会的主要目标,一是建立一个‘地上之城’,让罗马重新成为世间的模范,鼓励和引导世人遵循正道;二是普及知识,给大家讲道理,宣扬美德,纠正迷信。而要实现这些目标,一个人是肯定不够的。” “我们都只是凡人,都有不可避免的缺点。想要实现这些目标,就得组织大家,各尽其职。灵感好的就去修行感悟,口才好的就去教育众人,管理能力好的就去经营教会,这样,虽然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但整个组织却可以更好地运行,让所有参与者更加接近天父。” “这一切当然不可能是完美的——我们这里又不是天堂。但正是因为如此,才需要我们不断努力。大家总不能就干躺在地上,等待审判日的来临吧?” “同样,大家也知道,‘罗斯大地’很多年来,充满了苦难。而拯救这片大地,正是天父给予教会的职责,也是我们作为天兄意志的继承者,必须去完成的任务。所以,我们才需要诸位的帮助啊。”王大喇嘛最后说。 安德烈神父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米哈伊尔神父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反对。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六章 立陶宛的命运 郭康一直觉得,王大喇嘛的口才其实很好。虽然文化水平一般,多少有些吃亏,但他和各种身份的人都能谈得来。这也算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素质了。 果然,两位罗斯神父态度有所松动。而熟悉知识的马可神父,也趁热打铁。 “二位都是信仰坚定的长老,大家都称赞你们的德行。我们相信,正是因为教会不得不与世俗权力建立联系,才更需要二位这样清贫、纯洁的人,纠正我们这些凡人随时会出现的错误,让教会走在正途上。”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那里的修士们,其实也有不少讨论。”安德烈神父说:“有些兄弟认为,如果接触到世俗权力,修会的腐化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我们应该保持尽量简朴的生活,平时也仅仅基于平等的修士身份,建立小型的互助组织,来满足最基本的安全和生存需求。所谓的首领和长老,也只应该是修会中,在修行上最受尊敬的人。通过这种方式,保持修行的本心不被世俗沾染。” “后来,我和米哈伊尔神父在各地巡游朝圣,发现哪怕在罗马公教那边,也有类似的想法。”他告诉郭康等人:“大家都觉得,和世俗权力纠缠起来,并不是个好事。” “不过,马可神父他们也有不同的看法,所以,我们现在也得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来。” “这分歧点是在哪?”普龙斯基问。 “哦,简单来说,就是对于教会出现问题的原因,存在相反的看法。有些修士认为是教会过于接近世俗权力,组织太过复杂;而另一些则相反,认为就是教会的组织太简单原始,所以才会出现这些问题。”马可神父说。 “前者就是安德烈兄弟所说的修士们,后者则是现在教会的思路。”他介绍道:“我们认为,无论正教还是公教,都建立了组织,但这些组织还是太简单了。” “原本大家视野有限,所以难免会出现疑惑。但最近这一百年来,我们见识到了东方式的朝廷,大家也算开了眼界。很显然,我们无论是世俗还是宗教的组织,面临的都是同样的问题——这显然就和是否世俗化无关了。单纯就是因为组织方式太落后。” 安德烈神父也跟着点点头,看起来对于这个观点还是赞同的。 “我们认为,只要修士们聚集起来,哪怕是为了共同修行学习,交流感悟,建立组织都是必不可少的。所以这不是一个可以回避的选项,而是必须解决的问题。”马可神父说: “同样,我们应该也不难发现,古往今来任何政权,都需要信仰上的解释来维持。只不过大家采用了不同的信仰方式而已。而一个好的信仰,对于政权的发展也有很大的促进作用。” “另一方面,想让修会组织健全,减少腐化的发生,需要一套完善的机制,而这种机制又需要更多的参与者广泛加入。只有一个有力的世俗政权才能保护和维持它。” “大家也能看出来,不管是我们这边还是西欧,对教会破坏最大的,往往不是教会本身,而是罗马衰落以来,诸蛮族的部落首领们,对于教会规矩的肆意破坏。在西方,主教甚至教宗的位子都可以交易,有些教职甚至能公开出售。教会的初心再圣洁,也禁不住他们这么不停地干涉和破坏啊!” “而且,这也不是我们躲去偏僻之处隐修,就能逃得掉的。相反,如果坚持信仰的人不站出来,这些人就会更加肆无忌惮。除非我们只顾自己,忘却天兄的教导,否则就不得不站出来。” “由此可见,这两边完全可以各取所需。这也是我们教会提出‘和谐’论的原因。”马可神父最后说:“像这次的事件,就明显是对方国家的政治、军事出了问题,却迁怒于我们的教友。既然如此,我们就要借助公正的政权,战胜邪恶的政权。这样才符合世间的事理,也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确实是这样。”普龙斯基也赞同道:“原本,维陶塔斯和罗斯正教信徒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他的第一任妻子,就是斯摩棱斯克王公的女儿。第二任妻子,也是一位立陶宛的正教贵妇。但为了和罗马对抗,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另一边。” “当然,站在他的角度,估计也没有别的选择。”普龙斯基想了想,说:“而我们,也就只能奉陪到底了。” 郭康也点了点头。 波兰-立陶宛联盟和东南方向其他势力的冲突,是地缘决定的,不管什么政权、什么信仰,早晚都得打起来。 在郭康那个世界,也同样发生了决战。帖木儿驱逐了脱脱迷失之后,扶持了一个叫帖木儿·忽格鲁特的宗王担任金帐汗。而脱脱迷失则逃亡到立陶宛,投靠了维陶塔斯。 这时,波兰国王雅盖沃也和维陶塔斯联合起来。在1398年,教宗博义九世下达了组建十字军、进攻蒙古人的许可。于是两人着手组织十字军,并把蒙古人脱脱迷失也拉了进来。 然而,可能是长期在帖木儿麾下待过,帖木儿·忽格鲁特并不是之前那些软弱无能的金帐汗。1399年,联军和他的部众在沃尔斯克拉河交战,结果遭遇惨败。包括雅盖沃的两个弟弟在内,至少20名王公战死,维陶塔斯仅以身免。这导致了一些罗斯诸侯趁机脱离他的控制,对南俄草原的进攻也只能停下来。 在这个世界,由于紫帐汗国的北上,帖木儿选择了分割管理。他听取了巴西尔三世的劝告,没有任命一位总揽各部的大汗,而是把南俄草原东部,直到中亚北方,进行了分割,分别交给了数名宗王。 而草原西部,则让给了紫帐——帖木儿满足于已经获得的利益,也希望紫帐汗国经营这里的商路,给他带来巨额的收入。只要紫帐汗国帮他看住脱脱迷失就行。 当然,作为代价,紫帐汗国在这个方向,与立陶宛的战争就没停过,波兰援军也时不时出现。这里离紫帐腹地比较远,长期只能靠北帐军驻守,还得时不时组织附近的部落协防。 好在这地方,也是见识过帖木儿战争的,大部分立陶宛军队的军事水平,可能还不如他们。时间长了,当地部落都渐渐“正规”起来,逐步纳入万户府的管理。而随着紫帐汗国转入反击,立陶宛就逐步陷入了如今的境地。 在郭康看来,这件事没什么悬念——不管来的是金帐、紫帐,还是历史上一百年后的莫斯科大公国,立陶宛的处境,也不会有太大变化的。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七章 拯救这片大地 郭康想到的问题,其他人也大概明白。本来还有些犹豫的米哈伊尔老神父,也对他们的判断表示赞同。 “我和安德烈兄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帮助。”他保证:“我们平时就在城里的贫民区活动,帮助从家乡远道而来的教友们。” “他们很多人来到这里之后,就和教会失去了联系。因为语言、习惯之类的问题,和这里的教堂也比较疏远,让信仰生活无法得到保障。有时,还会遭到一些希腊人的刻意排挤。如果有需要,大牧首随时让伊万兄弟去找我们就好。” 王大喇嘛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我们普世教会需要保护每一位信徒,否则这名字就白叫了。”他说:“我会给主教们说一声的。” 米哈伊尔神父也画了个十字,表示感谢。 郭康觉得,这两位罗斯修士,也不是不想和朝廷合作。他们之前说的理论,与其说是表达对立观点,倒更像是希望借此,提出更多的道德要求。 当然,这么讨价还价,其实也不怪他们。 他之前也听说过,在罗斯修士里,这种自我放逐、隔绝于社会的想法相当流行,而且,和俗家信徒中流传的理念也是对应的。 不止苦修士,很多普通信徒也追求简单的自治生活,拒绝一切官府管理。在郭康看来,这二者显然是有联系的。说白了,神学理念也不可能脱离当地的实际情况。 而罗斯那边的情况,大家都很明白。不管是蒙古人、立陶宛人、波兰人还是罗斯本地王公,在残暴程度上都堪称半斤八两。这么多人来来去去,遭罪的还是普通人。 大部分基层修士都在民间活动,对此深有感受。他们不信任任何政权,都不是奇怪的事情——说白了,“罗斯大地”上,无论换哪个统治者、用什么统治方式,都是这种结果。 这和老子用哲学思想推导出的“小国寡民”,也不见得是一回事。当地人恐怕也没有想这么多。究其原因,确实可以归结于这片大地过于困苦了。所以,如果有转好的可能,相当一部分教士还是乐意合作的。 协调好了这方面的意见之后,王大喇嘛便开始了正题。 “如何给他们回复,我们还要进行更多咨询。”他做出决定:“关于传教的部分,马可神父会牵头做一份报告。关于保护教徒的相关申请,我会在下次朝会上,向十三人会议汇报。” “我相信,要处理好这件事,我们还需要更细致的调查。利奥神父,就麻烦你去找基辅教会的代表马克西姆主教,请他收集下相关情况,看看其他教区能不能帮上忙,先提供民间的庇护。还有,安德烈神父,我想请你帮忙询问下,其他修士有没有曾经到过那里,熟悉当地情况的。我们可能也需要向他们请教。” 几位教士纷纷应是。王大喇嘛便转向这边,问狄奥多拉:“公主是否还有见教?” 狄奥多拉摇摇头:“这样就可以了。教会内部的事情,王师傅自己安排就好。” “好的,好的。”王大喇嘛笑着点了点头。 他环顾了大家一眼:“接下来,我们需要讨论一下新教区扩编的问题。而这里,最大的一处变动,是对于各个修女会的等级、整编,以及对修女的任用。” “诸位来自罗马的不同地区,不同环境,相信这次咨询,能够让教会获得更多信息,为之后的事务提供参考。” 他看向两位罗斯神父和普龙斯基老爷,三人也纷纷点头,表示会尽量提供合适的建议。 “我们对于教区的调整没有意见。”米哈伊尔神父说道。 “对,只要别和当初波雅尔们一样,把我们修道院都给抢了就行。”安德烈神父露出自嘲的表情,插嘴道。 米哈伊尔神父闻言,也苦笑一声。 “我们那边的修士兄弟,有时会显得比较顽固,但大家也不是不讲事理,实在是之前被人骗了太多回了。”安德烈神父解释道:“我相信,只要能达到这几点基本要求,绝大多数人也不会抵制的。” 王大喇嘛听了,点点头,表示自己也体谅他们,会注意这些的。而普龙斯基则有些尴尬地侧过头——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勒索过修道院。 “我们要做的,主要是对行政上的区划进行细分,同时对一些地方进行调整。”他告诉神父们:“现在的区划,有些是四十多年前,我们和基辅教会正式实现共融时,制定下来的标准。其中一些甚至更为久远,可以追溯到金帐汗国刚统治这里、进行分封的时候。” “这些区划,很多都已经严重过时了。这么多年来,人口分布、各国边界,都发生了很多变化。有些教区甚至被异端占领,无法正常运作,而有些后来又得到了收复。” “这些年,因为各种战争,当地形势变化尤为复杂,好在,现在大部分地方已经稳定了下来。所以,我们才打算进行重新分区。” “这倒不是权力的问题,而是为了给当地所有教友,提供更好的服务。”他告诉众人: “现在,有的教区规格很高,拥有修道院和众多优秀的牧者,但当地信徒却早已因为战乱,大量迁徙走了。同样,也有的教区原本不太受重视,但现在人口增长,多出了大量信徒,让当地教会面临人手不足的情况。” “还有些教区,被变动的边境一分为二。教士来往两个村落时,有时就会遭到波雅尔领主的借机骚扰和勒索。有些地方,甚至连河流都改道了,虽然在同一个牧区,但来往相当不方便。这些情况,都需要我们考虑进去,然后给出一个解决方案来——比如是否要改变教区边界,怎么改变,以及是否需要教会出面、甚至请罗马官府出面,与当地领主沟通。这些都需要我们去规划。” “这都是好事。”米哈伊尔神父表态道:“我们会说服其他兄弟,让大家都来帮忙的。” 他在那些神父和修士里,似乎比较有威望。见他这么说,王大喇嘛也表示感谢。 “然后呢。”他翻了下自己面前的笔记本:“就是我们现在,基层人手严重不足的问题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后黄巢时代”科举制度 对于这个问题,众人都表示了重视。 在这个时代,人手不足是普遍现象,否则各国也没必要在分封制下徘徊这么多年了。尤其紫帐汗国所在的东欧,情况更加严重。 当初,朱文奎曾经问郭康,紫帐选拔管理人员时,为什么不组织统一考试。郭康当时就告诉他,就现在,以这里的情况,根本没有开科举的必要。 郭康认为,科举的前提之一,是读书人够多,所以需要通过相对公平的方式进行选拔。而这边,根本没有这个条件。 中原的教育,在其他古代文明看来,是个相当吓人的体系。在竹简时代,就能通过教育,把贵族的边界不断向下层扩展,导致了“士”的扩散。 到使用纸张的年代,情况就更加明显。教育的普及,已经明显是一件无法阻止的事情——不仅贵族时代一去不复返,士族门阀维持的时间也不长。 实际上,后人就有认为,门阀政治仅仅存在于东晋。在其他时代和政权下,世家大族仅能保有一定的影响力。到后来,很多世家干脆是依靠军功来维持。而等到印刷术也出现之后,连这种脆弱的状态也没法存在了。 而科举的出现和完善,是这种发展的结果,而非原因。至于为什么它从宋朝开始,快速发展完善,黄巢的故事,就堪称其中最典型的例子:由于一直考不上,黄巢愤恨于门阀把持考场,最终率众造反,打下长安,大肆屠杀那里的门阀世族。时人感慨“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这个群体从此一蹶不振。 所以,科举考试的目标,其实并不完全是要选拔最优秀的人才——这种方式,确实可以筛选出合格的人,但它在筛选奇才异人方面,显然不怎么擅长。 而另一方面,科举更注重的是公平性,或者说,至少要让绝大部分读书人感到公平。这样,才能最大程度抑制“黄巢们”的出现。为此,哪怕牺牲一些灵活性和效率也在所不惜。因为官府其实也不需要这么多奇才。对于朝廷来说,大量合格人员组成的稳定结构,才是最优的选择,远比冒险要强得多。 至于顶尖的管理人才,因为中原特有的极度人才过剩,和完善成熟的官僚制度,基本可以保证,能爬到顶层的都不会是庸人资质。这个任务,就不需要科举来实现了。 所以,科举可以说是特殊文明、特殊环境下,一个针对性非常强的制度。连带着这个时代,中原的整套人才培养和选拔体系,也都是如此。对于其他地方来说,也就只能看看,是真的不好学。 像紫帐汗国这里,世族本身反而是教育的中心之一。各家族的地位,很大程度就是来源于他们不断培育人才,给军队和行政系统输送官员。这其实也是没办法,因为这边的教育实在太落后,哪怕当年最有文化的希腊人,都被连绵不断的入侵和内战打残了。 目前,这里虽然也有内部的考核和选拔机制,比如在军团内部进行定期考试,筛选文书能力合格的军吏,作为提升和奖励的参考标准。但这些也算不上科举,和“后黄巢时代”的科举制度,尤其相差甚远。 而另一个教育的中心,就是教会。 作为欧洲本土最有效的教育体系,教会几乎包揽了教育的方方面面。从乡间神父教小孩识字、算术,到地方上的各类神学院,再到大都的教会大学,可以说从启蒙到高等教育,都有教会的身影。至于欧洲其他地方,教会教育的比重只会更大。 可以说,这套体系就是当今欧洲最合适的了。所以,教会才会这么关心人才不足的问题——因为提供合格人员,也有他们的一份责任。 罗斯地区更加落后,这些教区不但要承担宗教任务,也得帮忙承担一部分管理职责。郭康估计,很长的时间里,这些地方都会以教会为主导。因为世俗教育实在是个奢侈品,短期内怕是没指望了。 当然,按紫帐汗国的理念,是否世俗其实也无所谓。 这里其实有个概念的理解问题。 郭康那个时代,人们印象中的“世俗化”,是法国人提出的概念。而这个词的法语意思,是“平信徒”。 教会把当时的信徒分为三种:平信徒,也就是普通的信教者;会士,也就是修士和修女;神职,也就是神父、主教之类有正式职务的人。所以,世俗化的含义,其实是“平信徒化”,也就是和教会争夺权力,从而将教会把持的教育、思想等领域,夺回到由平信徒组成的世俗政府控制下。 这个概念,并不是“去基督教”,而只是“去教会”。因为当时的欧洲人也想不出离开基督教的社会…… 在最激进的大革命时代,法国人也做了一些尝试。一些人试图不再崇拜天父,而是崇拜“理性”等抽象概念,称为“理性崇拜”。 理性崇拜信徒改造了包括巴黎圣母院在内的各地教堂,改名叫“理性圣殿”。在各地捣毁十字架,摧毁墓地雕像,以示和基督教决裂。还举行节日和集会,进行宣传、庆祝。最兴盛的时候,几乎成了新的国家宗教。 虽然看起来,不过就是把天父换成了一个抽象的“道”,但理性崇拜的推动者,坚持说它并不是一种普通的宗教。主导者之一的莫莫罗告诫追随者,理性只是个抽象概念,不是神灵,而是人自己的一部分。另一个领导者克鲁兹则直言:只有一个神,那就是人民。 而这种程度的改变,依然引起了巨大的混乱。很多人觉得它过于激进,无法接受,还有人指责这种改动引发了放荡和堕落。 在打击教会的过程中,还有人趁机中饱私囊,侵吞教产。城里的有钱人争相低价收购教会产业,却拒绝承担教会曾经负责的公益职责,又引发了乡间的不满。 连城市之间都爆发了冲突。第二大城市里昂指责第一大城市巴黎的政策,拒绝服从,而巴黎则扬言要直接派兵屠杀反对者……大家打成了一锅粥,造成了更严重的混乱。 最终,这些过激行为,招来温和派的不满。在温和派代表人物罗伯斯庇尔的主导下,激进派遭到清洗,莫莫罗等人被送上断头台。理性崇拜随之失势,这个尝试也基本宣告失败。 这件事算是个很有价值的参考。如果启蒙运动之后的法国,都无法经受这种变动,那么这年头的东欧,还是老实点为好。 韦庄的《秦妇吟》一诗,历史上失传了很久。虽然这诗当时很出名,韦庄也被时人称为“秦妇吟秀才”,但在五代就失传了。据五代人的记录,是公卿们尤其不喜欢“天街踏尽公卿骨”等句,为了避免麻烦,韦庄自己要求不要继续流传的。 现代人所知的全诗来自敦煌,是近代才发现的。英国人斯坦因和法国人伯希和盗走的经卷里,有这首诗的抄本,后来经过罗振玉、王国维的校勘后,得以重新为人所知。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九章 编制问题 “人手不足也是个常见现象了。”趁着众人各自商议,郭康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不过现在,我们也有了一定的基础,应付起来总归要好些了。” “就这样也不够啊。”马可神父叹气道:“我们的人虽然越来越多,但需要负责的地方,增加的却比培训新人还快。这就比较麻烦了……” “现在不是还有不少人,基本没用上么。”郭康指出:“我刚才说可以收编各个修女会,就是这个原因。她们那边的人也不少,而且很多人有组织活动和教育后辈的经验。把这些人拉进来,不就一下增加了一大批人手么?” “她们估计不行。”王大喇嘛摇摇头:“你没去过罗斯地区吧?在那地方传教,手里握链锤的时间,得比握经书的时间还长。我们的教士都得精挑细选,就这都经常有损失。把妇女送过去,不是让她们白白送死么?” “也不是直接丢那边去。”郭康说:“本地的工作,能取代一部分,就多出了一部分人手。甚至都不用直接顶替——哪怕只是多一个人去教书,都能在将来多很多人才。” “我们想办法把这些人收编,让她们的组织更加正规化,就能进一步提高效率。”他说:“学校、图书、学童,这些资源和缺口,都是可以统计出来的。有一个正规组织去统领,效果会比现在各种散兵游勇好得多。” “这是确实。”利奥神父赞同道:“我上次去调查,发现很多乡下农庄,已经有修女在教书了。虽然没有编制,不过也不少见了。还有人说,教士忙不过来的时候,有时也让修女领人祈祷。这种情况少一些,但时不时的,也都会出现。” “你们的村社里,居然能接受女人领导男人?”安德烈神父很是惊讶。 “倒不是谁领导谁,是考试的问题。”利奥神父告诉他:“农庄里的公民,最好的出路就是去当军官。今后不管继续干,还是转文职、转教职,都是好前途。但军官选拔,要考书写、识读,这方面的能力,决定了提升的上限。所以,多学一些只有好处。” “所以,只要有机会,任何一个有目标的人,都会去努力读书。有些留任士官都三四十了,也在跟着小孩一起识字,否则提拔这关就过不去。为了让孩子有前途,父母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创造条件让他们去读书。这样一来,民间的需求就相当巨大。” “我们至今,在教师这方面,都是供不应求的情况。”他摇摇头:“大家根本没条件讲究:用画图册子,认得一百个象形字的人,可以教完全不识字的;刚学完《千字文》的,可以教只会一百个字的;能读完整个《天兄救世经》的,又可以教那些只学了《千字文》的。所以,就像郭公子说的,很多地方情况非常混乱。大家都是抓到个识字的人就当老师,也没心思管其他的啊。” “原来是这样。”安德烈神父恍然大悟:“不过,这么多识字的修女,都是从哪来的?” “慢慢积累出来的。”利奥神父看起来真的调查过:“最早应该只是一些有钱人的女儿,因为受过教育,所以能断文识字。当时,教会对于各个修女会的管理,比现在还粗疏,有时候连读经解经都得她们自己来,时间长了,有些修女就承担起了教育姐妹的任务。” “这二三十年,教会的管理渐渐正规起来,开始派正式的神职人员去各个修会,定期指导。而也是这段时间,民间对识字的需求大增。这种情况下,很多认了点字的修女就发现,去给人教书,还有额外的收入。所以这种做法,就很快流行开了。” “还有这种事啊……”别说安德烈神父,连郭康自己,之前都不怎么了解。 “所以我觉得,只要对她们进行一些培训,就足以承担教会日常的工作了。”利奥神父表示:“挑选起来也不难,一次笔试就足够了。” “好是好,就是编制怎么办。”王大喇嘛还在纠结。 “可以扩编啊。”马可神父提议:“基层助祭的数量本来就没有限制,其实连神父都是如此。我们只要有足够理由,就可以提出申请的。” “总不至于让女人当神父吧?”安德烈神父惊讶道。 “跟上面申请,就得这样。”马可神父开始讲起自己的经验之谈:“你要说我需要一批助祭级编制,上头肯定能压多少就压多少。但伱要是说我们现在需要把一批修女提拔为神父,上头就会和你讨论助祭名额的问题了。” “啊……”安德烈神父和米哈伊尔神父面面相觑。 郭康看了看狄奥多拉,觉得这样就行了。 这件事,其实是狄奥多拉希望的。她想让自己奶奶手下那些修女们,能得到更大的发挥空间。这对于她自己,也是有很大好处的。 但教会的事务,狄奥多拉确实不好插手。在这方面,郭康都比她方便。所以,她就让郭康代劳了。 而郭康觉得,既然做了,不如就把计划做大些。现在各种修女会这么多,不如进行挑选,合格的人士都收编了,其他的人慢慢培训。这样,也算进一步提高效率,增加人手。 他一直觉得,最大的问题是教会这边,对妇女参与会有习惯性的抵制。不过现在看,情况还好。 马可神父是负责文书的,所以他满脑子都是打报告。而利奥神父是巡查、考核部门的,所以想的都是考试的问题。而王大喇嘛最关心的,就是编制。在不涉及关键位置的情况下,他们好像也并不太在意男女问题。 至于两位罗斯神父,估计是已经知道不会有修女到他们教区去当官,所以也就是感慨两句,没有表示态度。当然,这也正常。他们现在正在关心波兰-立陶宛的问题。对罗斯教会来说,这可比修女要命多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章 狄奥多拉与郭康的竞争 郭康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高估这件事里,宗教的影响了。在他表态之后,这件事还是挺顺利的。 紫帐汗国在这方面的缺口太大,已经到了无所谓传统的程度了。而且,打出推广教育的旗号之后,就算得到了“政治正确”,剩下的事情也不算困难。 至于罗斯人,他们的村社和“自由人”群体里,确实有鄙视妇人的传统。但现在这些罗斯神父,连罗马教会这种教义都能接受了,说明传统其实也是可以妥协的。 真正是问题,还就是王大喇嘛说的编制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紫帐汗国养得起多少闲人。 这里的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显然有一点共识:向修女开放的编制必须是新增加的,不能让她们大批涌入,去争抢已有的位置。 紫帐汗国的立国之本是军队,而军队里最重要的,毫无疑问是成年男性公民。所以无论做什么,都必须优先考虑他们的感受。所以给妇人授予更多权限是可以的,但最低也不能损害男性同僚。 这些人要是发现自己的位子和晋升机会,被突然出现的妇人抢了,很大可能会直接对竞争者表示不满,进而质疑汗廷还能不能提供允诺的好处。这年头可不是悠闲的和平年代,让大家有那个闲心去折腾。按这种情况积累下去,就不好说会发生什么了。 但反过来,因为现在人力不足,就只能尽可能组织更多人参与。而要想吸引参与者,最好的方法依然是给她们更高待遇。但大家都来要待遇,官府又给不出来……这事情就变得很纠结了。 所以,要不要给编制,给到什么级别,有没有限定条件,可以通过什么方式……这些都得认真琢磨。王大喇嘛估计也是见得多了,所以郭康一说这事,他就觉得头大。 不过,郭康也确实没什么办法直接帮他,这件事,就只能当甩手掌柜了。 他虽然知道近代历史,但近代历史对这方面的参考价值很有限。因为进入近代之后,欧洲妇女的处境可能还不如中世纪,哪怕工业化之后也没好多少。 英国人占领埃及之后,发现当地居然有女人担任基层管理者和教法官。英国人对这种传统十分鄙夷,告诉埃及人,这是不对的。 与落后的埃及社会不同,英国人是当时最发达的国家之一。他们有一套当时最先进的科学手段,用来检测不同人种、种族和性别的智力。结果表明,男人的智力更高,更适合担任管理角色,而女人的头脑不够敏锐,是无法胜任的。可见,埃及人缺乏科学观念,风俗十分愚昧,这也是他们落后于先进文明的原因之一。 因此,英国征服者在建立政权后,没有像之前的马穆鲁克们一样完全放任,而是有条件地进行了筛选,拒绝与当地的女性基层管理者对接。时间长了,这些人也就渐渐消失了。 这件事后来还产生了一些很黑色幽默的后续:后世的埃及人认为,不准女性担任教法官才是自己的传统,并且坚决捍卫这种还没二百年的“古老习俗”。 而英国人则在不到百年的时间里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他们那边,主张男人和女人没有区别的理论,又成了主流了。 所以就算想参考,都会面临一个尴尬的问题:参考谁,参考哪个时间段? 一种方法就是按分期来考虑,就是承认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最佳选择。并不存在永恒、永远正确的真理,而只有某一时期最适合的路线。 而这样的话,作为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最成功、发展进度最大的国家,英国人当时采取的方式,就算是“版本答案”了。只不过这个答案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也不知道能不能跟得上。 另一种方式,则是按最后的结论来确定。但郭康所知的,也只到天兄纪元第21世纪个世纪早期。除了少数狂信徒,没人相信历史会在这个时候终结,之后就不会有变化了。而既然还会有变化,那谁知道今后会怎么样? 理论上,后人会比前人了解的更多,但英国人反转的速度太快了,谁知道现在的结论是不是真的正确,会不会再次180度翻回去,甚至直接跳到其他地方。这么来回横跳,就完全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了。 所以这件事,直接别管“未来经验”就行。 具体到现在这件事,也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狄奥多拉是目前最大的支持者,为什么支持,郭康也清楚,就是为了接手更多班底,并且把她们送进正式编制内,从而增加自己的基本盘,为将来的权力斗争打基础、做准备。狄奥多拉一直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肯定把这些都考虑到了。 那么,她主要是和谁竞争,会如何做呢? 郭康认为,狄奥多拉的野心很大,一直想进入十三人议会,甚至掌控这个国家。那么,她最容易的选择,就是争夺两个罗马皇帝的位子之一了。 紫帐汗国的制度里,虽然摆赛汗就是直接来自巴塞琉斯这个名字,但大汗和皇帝严格来说,是不是同一个职位,一直说不清楚。理论上,也可以钻这个空子,她自己上,把脱欢撵回草原上放羊去。 但这种情况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哪怕是“希腊武则天”伊琳娜女皇,在第一次试图篡位的时候,也被军队赶下了台。这些罗马禁卫军比唐朝同行都暴躁很多,得不到他们支持,再有权术也是没戏的。后来,因为她儿子实在太能作死,导致人心尽散,才给了她机会。 而脱欢一直很受军团的欢迎。正如之前他和朱文奎所聊的,紫帐汗国是个军团拥有的国家。脱欢和南衙、北衙各个势力都混的不错,甚至连土库曼雇佣兵里,都有他的酒友和“粉丝”。这种情况下,狄奥多拉是没法和他竞争的。 而能竞争共治者的,一般也就几个备选:摆赛汗的母亲,妻子,兄弟,以及军团战帅。狄奥多拉如果想参与竞争,大概率要接母亲的班,获得她传下来的政治资源,更可能是传位而不是竞争关系。而脱欢的妻子……现在连影子都没有。 脱欢现在没有亲兄弟,而为了保证继承稳定,紫帐的其他宗室分支往往都是封到边远地方,甚至是丢草原上,在中央也没什么影响力。这样,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郭康的义父,当年确实做过一段时间的共治者,不过后来他觉得自己不行,就不干了。而这一代的年轻世侯中,郭康的人缘还可以。不少人觉得他脑子聪明,今后有了军功,就应该接替义父,担任战帅了。 这么一盘算,狄奥多拉最大的潜在竞争者,好像就是他自己了…… 郭康一时有些愕然。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一章 我超,元朝水平 不过,虽然感觉很奇怪,但郭康也没愣神太长时间。他怀疑了片刻,也不知道这个推测合不合适,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才好。 郭康觉得自己玩心眼是斗不过她的。所以,犹豫了下,就决定——躺平,不管了! 她爱当什么就当什么去吧,反正有脱欢等人收场。实在不行,自己就跑路去东方。反正又不是没地方去…… 据说,巴布尔去印度之前,一度心灰意冷,想去东方投靠明朝,混日子得了。可见,这种想法,也不是意外,应该是真有可行性的。 想到这里,郭康更加坚定了躺平的决心。他拿出一个薄本,递给王大喇嘛:“这是我之前构思的方案,大牧首您看看。” 在公开场合,他很给王大喇嘛面子,而对方也很高兴,连连称赞道:“原来这次也已经准备好了啊。那我们看看吧。郭公子的计划,想必都是很合适的。” “这次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个非常粗略的计算。”郭康说道:“还有很多部分,需要等今后开拓新土地才能补上。目前先就这些吧。” 王大喇嘛点点头,打开册子,告诉众人:“这是关于种植棉花和纺织棉布的计划。” “这也是教会改革的一部分么?”安德烈神父问。 “也算是。”郭康告诉他:“这是我构思的,收编修女会计划的一部分。” 不止安德烈神父,其他人也感到好奇起来,纷纷询问他准备怎么安排。而郭康也解释起来。 “咱们之前不是说,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养活这么多人么?”他说道:“我们设法让这些人自给自足就可以了。” “所以你就选了这个行业是吧。”王大喇嘛倒是理解了:“也不错。这确实是适合妇人从事的工作。” “不过这样能养活她们自己么?”米哈伊尔神父表示怀疑:“织布只能作为生活的补充,除了少数好手,大部分妇人是没法只靠这个维持生计的吧。” “那是因为设备不行。”郭康告诉他:“只要加以改进,很容易就能提高效率。我的计算,就是用来论证这些的。” “哦,改良各种纺织机械是吧。”王大喇嘛倒是不意外他又想这些:“这样应该也可行。” “棉花我们也有。”经常巡查的利奥神父,想了想,说道:“欧洲这边,种棉花的确实不多,但恰好,仅有的大面积种棉区就在希腊。所以二位不熟悉也正常。” “小亚那边也有种植。”郭康说:“另外,埃及和叙利亚,也是重要的产地。我们从那边运过来,也不算麻烦。” “嗯。”王大喇嘛点点头,用笔记了下:“这个就可以算解决了……那机器的成本呢?” “不会太高的,单人使用的,完全可以控制在普通家庭能够买得起的水平。”郭康说:“至于大型的,要看地址了。” “你都能设计出来吧?”王大喇嘛问。 “这不用我设计,现在明朝和爪哇就有。”郭康告诉他:“当然,如果从那里得不到,我自己试一下也行。这应该没什么太难的地方。” 虽然后世有人十分推崇纺纱机,把它作为工业革命的开始,但这东西和工业化到底有没有必然联系,谁也不知道。 著名的“珍妮机”诞生于清朝中期,但它只有8个纱锭,而这种机器甚至不需要郭康刻意重新设计。实际上,如果懂行的同时代清朝人看到这东西,只会感慨“我超,元!”——因为这就是个元朝水平的机器。 在几百年前的元朝,就有一次32个纱锭的水力纺纱机了。制约纱锭数目的其实也不是机器设计和制造水平,单纯就是水力设施常年受到取水、灌溉等因素限制,导致做不大而已。 至于织布机,技术含量就高一些。郭康打算询问下,能不能直接找到明朝的机器然后照着改。这种棉布织机相对还好,不像丝绸提花之类的技术那样是暴利,所以买来应该不算难。 “棉布还有个好处,就是织造的工艺要求不算太高,但也不算太低。”郭康继续说道:“它不像丝绸那样,对于专业性有特别高的要求,导致大家不好学;但也确实有技术含量,因此具有一定的利润,可以实现较好的收入。总之,是个恰到好处的行业。” “如果发展完善,原料供应和销售都能畅通,人员也训练合格,理论上,是可以接近成年男性收入水平的。所以,如果要进行生产,自给自足的话,纺织就是个好选择了——种植业太依赖体力,妇人从事耕种效率并不高。而纺织正好也是个大宗项目,适合组织大量人员,集中进行生产。” 王大喇嘛给其他几人看了看郭康的演算。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机器,还远达不到手工业时代的高峰水平。 按后世研究者计算,在清朝中后期,一个从事棉纺织的江南妇女,每个劳动日的平均收入,已经达到了农夫日收入的80%了。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研究者还找到了公社时期,松江县妇女的劳动报酬记录作为对比。哪怕在这个用政治运动和行政命令,强行追求男女在生产力上平等、同工同酬的环境下,从事相同农业生产的妇女,每日报酬也是男子的80%。 当然,紫帐汗国这边,农业的生产效率也不如东方,所以大家都缩水一点,结果上可能依然差不多。根据他的估算,接近成年男性劳动力的收入水平,是有希望的。 而且,这份工作的上限也远不止于此。 到清朝后期,从事耕作的农夫,每年工作大约305天左右。而从事棉纺织业的农妇,平均一年有200多天在织机上工作。这个时间长度,已经算是比较“职业化”了。 这200天的报酬换算成粮食,按当时价格,可以供1.5个丁壮吃一年;如果为了生计所迫,拼命加班,一年工作360天,则可以供养2.8个人。而时人自己的说法也算如此:按当时官员奏折里的记录,纺织业者“一人一日之力,其能者可食三人,次亦可食二人。” 而在布价比较高的时候,织妇的收入甚至比农夫都高。在贸易兴盛期,双方都干满全年的情况下,同样是受雇干活,替人织布的妇女,工资能比从事农耕的长工高出30%。 所以,不管是收入,还是职业化的水平,这个行业都有着巨大的发展空间。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二章 “座山雕”覆灭记 对于郭康的建议,众人议论纷纷。马可神父对着上面的数字,盘算起来。 “要不我们在希腊地区试试?”他建议:“初期的投入可以由教会来支付,反正也不会太高。而且这对于我们整合各个修会,是有好处的。” “可以,你记一下,明天去给老杨看看。”王大喇嘛点点头,吩咐道:“我记得上次不是说,有人来请求我们援助么?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和人际谈谈。” “我们可以帮忙联系种植棉花的村庄。”马可神父表示:“那边的种植对灌溉要求很高,所以官府对当地情况调查的也比较清楚。而且这种植物至今还在不断的引进和改良,我们的教士也经常在这些地方往来。我想,我们在这方面,还是有不错的基础的。”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在这边,水利工程的规模和数量,与官府对当地的管理和控制程度,基本上是成正比的。看哪个地方水利发达,就知道这里大概率是朝廷的基本盘所在。 哪怕在希腊地区,也是如此。 当地传统的村庄和种植园都比较封闭,虽然他们经常参与贸易,出售橄榄、葡萄之类的经济作物,但平日里也基本不和外人打交道。再加上这二百多年,入侵不断,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能有来劫掠的贼寇冒出来,导致当地人愈发自闭,见到陌生外人,都得首先怀疑对方是不是探子,准备带人进村抢劫的。 很多地方,民间的组织已经退回了梭伦之前的时代,大大小小的氏族相互对立,占山为王,相互提防,也确实相互劫掠。跟他们一比,古典时代的那些城邦,都算是团结友爱的了。 等到紫帐汗国经营希腊地区的时候,按叔祖郭砥当年的吐槽,这里就剩下两种典型人物了:一种是住在海港边的城里,见谁投靠谁、包括异教徒的希腊老贵族;另一种是住在内陆尤其是山地间,见谁抢劫谁、包括其他希腊邻居的希腊老土匪。 而更多的普通人,则夹在这两种人之间受气,只能给他们当附庸。 在这种情况下,紫帐汗国的经营,就是围绕灌溉种植展开的。大型水利工程的修建,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地村庄和山寨的能力,所以从一开始就被官府垄断了。 这里虽然水灾不多,目前的水利水平也足够应付已有的农业,但确实也有不少地方存在缺口。比如棉花,在希腊种植的时候,就需要额外进行灌溉。这种情况下,更大规模的水利工程能给当地人带来直接的好处。 而且,资源增加,利用率上升之后,平时的很多事情也就能随之解决了。有需求可以直接找上头要求协调,不用三天两头和隔壁寨子打斗,去争夺水源。这样时间一长,不同村落间的冲突减少,在共同维护这个更大水源的过程中,更大规模的组织也就重新建立起来了。 这些基于沟渠水网的农业组织,很快开始挤压零散的寨子。每当一处工程得到成功,更多的人就会想要效仿,试图通过积极加入,来让自己也获得更多资源。依附于山寨的村民纷纷下山投靠,很多山寨因此解体。 而且,当时还有个现象,就是希腊地区,其实也是相对来说“地广人稀”的。 这里确实平原很少,大部分都是山地。然而之前,土库曼人和西欧人在这里的争夺,导致人口大量减少。等紫帐汗国驱逐了那不勒斯和阿拉贡支持的佣兵,占据希腊地区之后,发展很多地方都没多少人了。 由于之前的处境过于恶劣,这地方的田地,甚至是有剩余的。在采用了更高产的技术之后,确实有能力安置不少人。 而土匪和土匪的文化,也很快被淘汰了。 ——没错,这些土匪也有自己的文化。他们崇尚武力,鄙视劳动,看不起弱小者和妇女,认为真正的男人应该以索贡和劫掠为生。这种想法和罗斯地区,那些半民半匪的社团差不多,让郭康怀疑是不是全世界的土匪都这样。 但最大的问题是,凶狠剽悍和善战,其实是两回事。 希腊土匪虽然很凶猛,但其实战斗力很一般,连拉丁土匪和土库曼土匪都打不过——人家是正规土匪,经常在国家的组织下,结成巨大的战团,外出劫掠。希腊人的这些寨子,根本不够他们打的。好在这里山多,打不过还可以躲回去,否则这些当地土匪,早就被人家正规匪帮剿了…… 而面对军团驻扎的农庄,土匪们也没什么办法。如果军团主动进山搜剿,他们还能对抗下,但紫帐汗国当时确实对于山区没什么兴趣——甚至连进军希腊地区,都是海伦娜太后用自己的政治资源强推的,属于朝廷安排的政治任务。他们更多的心思,都是占领一片地区,然后开始屯田。 这样一来,双方的攻守形势就逆转了。土匪头人必须不断下山骚扰,冒险去平原地区,袭击那些正在整理田地、开凿沟渠的人。否则,就不断会有民众发生动摇,前去投靠对方。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等不起。 哪怕只是从军事层面看,抱着这种心态,也是输了一大半了。 而且,在袭击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对沿途的普通人造成损害。这些土匪也不是多么有纪律的团体,导致破坏更加严重。他们出动的次数越多,当地人的立场就越倾向于军团。一些本来无所谓的人,都开始主动投奔,因为不这样的话,自己都没法得到安全保证。 这种情况下,连很多土匪头领都觉得环境变了,得赶紧想办法,看看有没有机会接受诏安。而不愿意放弃这种身份和生活方式的人,则退到希腊中部的山区,聚集起来想办法。 最后,他们推举了大土匪坎诺泽斯为首领。他一直自称,自己是古代某个皇族的后代。是不是真的另说,但他确实常年使用东罗马的鹰形图案作为旗帜,因此外号叫“座山雕”。 在他的号召下,不少土匪集结起来,准备长期拒守,和紫帐汗国对抗到底。 然而,紫帐军队占领了雅典周围一圈之后,就丧失了继续前进的动力。可能是觉得这里的象征意义已经足够交差了,派往当地的军团根本就没继续南下,而是又赶着回去,照顾田地去了。 一众土匪聚集了两个月之后,就再也忍不住了。当地的物资不够他们消耗,而在僵持的这段时间,内部冲突也愈演愈烈。 最后,为了争夺几个抢来的女子,另一名大土匪公开质疑坎诺泽斯的领导权。众人的不满集中爆发,双方直接开始了火并。乱军之中,山寨被焚毁,数名匪首被杀。“座山雕”坎诺泽斯仓皇逃离。 而在乱军中,几名小首领集结人手,伏击了坎诺泽斯,成功将他一举击杀。他们带着首级,来到军团驻地请功,希望获得更好的安置。当地最大的土匪组织,也就这样覆灭了。 昨天忙得都忘了更新的事儿了,今天才反应过来…… 这两天我把少的两章补上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三章 教士西儒说 如同紫帐汗国的其他地区一样,在这些地方,很大程度上也是需要教会来维持教育。甚至是改良种子、研究引进优秀作物这些,其实都是教会的传统工作。 朱文奎当年告诉郭康,他对这种情况感到很不解。但郭康认为不理解很正常——他自己当初也不理解,后来想想古代就懂了。 为了给朱文奎等人讲明白这个原因,他专门就这个问题思考了一段时间,最后,决定用上古时候的例子。 教会是个宗教组织,但上古时候,史官、巫师、儒生、乃至乐师,这些关于祭祀、书记、礼仪、音乐等等的行业,也都是一体的。 比如,《说文解字》说,儒是术士的意思。从殷商时期,就有人专门负责主持各种典礼仪式,尤其是在丧葬的重要场合。这些掌握礼仪规则、专门给人们主持典礼的人,就叫做“儒”。而后来,因为经常接触书籍,了解礼仪文化,这个名词指代的规模日渐扩大,最后成了各种读书人的代称。 而欧洲这边也是一样的。管理宗教的人必然要主持典礼、祭祀,而负责主持这些重要礼仪场合的人,也必然会兼任其他职务。他们想管理祭祀,就得自己有一定的知识,有教育和学习的能力。而各种礼仪规则,也需要大量的记录作为支撑,并且能够四处传播、推广。 因此,教会正常发展,自然就会兼有这些职能。 唯一的问题,是欧洲这边比较落后。跟中原比,他们还停留在上古三代那个水平。 不过好在,他们的组织能力倒是比儒生强得多——或者说,这边按中原标准,连上古三代水平的正常国家都没有。和历代都严打道教组织相反,当地政权并没有动力、也没有能力,去禁止这些“西儒”们建立组织,甚至得支持他们的组织,让他们维持基本的管理秩序。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按这个角度去推演,就知道为什么教会有这么多额外职能了。 教书,这就是中原儒生最基本的要求之一,也是少有的在各种时代都不过时的祖传技能。欧洲这边……总不能指望那些文盲状态的部落头人教书吧。所以,兴办学校自然就只有教会做了。 引进良种,选育各种高产的粮食、经济作物乃至蜜蜂,也是如此。在中原这个叫“劝农”,是官府里知识分子们的基本职业要求,然而众所周知,欧洲这边哪有这种水平的官府……所以相关行业,也就只能丢给教会负责了。 同样,教会也是音乐和艺术的最大赞助人之一。欧洲人一样有“礼乐”的需求,认为只有中原人才穷讲究、欧洲人就不讲究礼仪等级,和认为他们腿不能打弯,是一个级别的误解。 而提供这种人才支持的,自然也是教会。刘邦没了儒生,大臣们只是行为上不讲究;欧洲国王们没了教会,朝廷里可不止没有祭典、音乐,就连个会算数的都没了…… 至于各种典礼,包括葬礼,当然也是教会在一手包办。在丧葬仪式体现的重要性上,教会和早期的儒生也是一回事。 甚至,直接那礼、乐、书、数,对着教会一套,都能发现其中大部分职能是重合的。至于另外两个,倒是不明显。倒不是教士们不会——很多偏远地方,都是极其危险的,想要传教,还真得有一身武艺。但这边的教会实在打不过蛮族部落,所以让这些事情,也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这样看来,就能发现,教会其实就是个职能还没有分离的上古巫祝组织。虽然各方面的知识有了发展和变化,现在的社会再怎么说也比上古三代发达一些,但世俗政权的组织能力实在太拉胯,导致这些职能想分化,都分不出来,只能继续抱团,在教会框架里蹲着…… 这样解释下来,东方来的客人们就能听懂了。 实际上,基层教士也确实不止主持仪式,充当老师,也经常担任三老的角色。甚至在造反的时候,这些人都和中原的下层读书人一样,属于核心人才。郭康之前怀疑英格兰人没有组织能力,但那是英格兰的特例,而不是欧洲的共性——在德意志地区乃至东欧,神父带头造反、带头打仗,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现在,这种形势就正在酝酿,而且将来几百年还会层出不穷的。 这样一来,也就方便理解,为什么只是个采购原料的问题,教会却认为自己可以帮忙了。 罗马教会的教义,虽然在其他派别的人看来,属于非常异端的思想,但教会最重要的地方,反而不在这些教义,而在于它的组织。 王大喇嘛自己都很明白。早些年,郭康刚去教会,试图得到支持来搞研究的时候,王大喇嘛就给他讲过。 他告诉郭康,不要太在乎经义,那些东西大体了解下就行,作为战帅的孩子,未来的领导者,他应该关注更本质的东西。 信徒们在意的,是教会提供的各种公共服务——当然,精神上的服务也是很重要的。但关键点,在于这些服务本身。你只要有个合理、能自洽的经就行,普通人其实并不会想太深,人家才不在意你具体讲的哪个经。 所谓教义,其实就是一种共同遵循的规则。它的最大作用,是建立一个跨越地域的共同信仰,通过共同的神学理念和仪式规则,把人们组织起来。 ——和中原的国家一样,没法依靠那些蛮族国家、或者说蛮族国家的合法性都得反过来靠他们提供的教会,也需要这么一种共同理念,来维持组织的存在。 而很多时候,这边的文明积累都远远不够用,拿不出中原那边花样繁多的办法。没办法,就只能继续辛苦天父、天兄了…… 甚至,教会非常讨厌异端,也是如此。对他们来说,异教徒是明牌敌人,大家已经站好队了。但异端却会破坏这种在欧洲十分难得可贵的“共同认识”。 所以哪怕普通人可能都不懂其中区别,教会还是要对异端重拳出击,争取立刻在萌芽阶段就予以发现和消灭,比中原的同行,看起来要敏感多了。其实,这也是个很现实的原因。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四章 蛮族太好哄,阻碍了技术进步 在一番核算之后,几名神父基本上认可了郭康的估计,马可神父还在后面加了一串算式,核对了下。 “那这个在我们老家,可以试着推行么?”普龙斯基也很好奇,主动问道。 “你们那边得先把基础设施和粮食问题解决掉,然后才能谈其他的。”马可神父也没留面子,直言道:“我觉得沿河地区,交通比较便利的地方,还能尝试一下。其他的地方还是算了。” “那个地方不一定适合。”郭康说:“我只是搜集现有数据,至于罗斯腹地能不能种这种东西,我是真不清楚,所以也没法下结论。。” “每件事都有专家,交给他们去研究就可以了。”王大喇嘛倒是不在乎:“这个方法不止适用于修女,也适用于男人;不止适用于修士,也适用于普通信徒。我看,它是个很好的套路,我们只要调查各地的具体情况,就可以把这个方法推广开。” “是这样的。”利奥神父想了想,也表示:“现在的这个构思,大致是让修女会从事纺织。但其实最重要的部分,既不是修女,也不是纺织业,而是这个组织方式。” “就是把有专业技能的人聚集起来,让他们传授给更多人,然后朝廷出面,帮他们购置原料,再销售产品,是这样么?”米哈伊尔神父整理了下思路,问道。 “目前看是这样的,所以我才觉得,这种方式本身就有很强的适应能力。从这些数据看,我们更需要的,是进行一次全面的调查。”利奥神父说:“我建议,我们应该现在就开始准备,要求各地教会调查和上报当地的作物种植情况。如果有可能,还需要在一些地方进行试点,统一测试其他作物的种植情况。” “和这两家修女会的谈判,可以作为一个测试,用来说服更多人。而只要这件事能符合预期,就可以向其他领域推广了。” “是的。我们得对各地的产出和需求进行一次整体调查了。”王大喇嘛点点头:“原本大家都是随性为之,只有粮食才有军团去管。但现在,大家都有了些基础了,就可以考虑怎么提高效率了。” “咱们暂时也不用好高骛远。教会现在的人手,想全面统计,还比较难。这些事情都得一步步来。”他判断道:“我们还是先从棉花着手,寻找土壤和环境适合的地方,要求各地教会协助调查。不管能不能成功,都可以积累一批数据。” “此外,我觉得橄榄和茶叶,也要考虑进去。”他一边说,一边写了下来:“这两种都是价值不低,市面上也长期供不应求的作物。而且这两种作物都分布在贫瘠多山的地区,正好可以和需要灌溉的棉花形成互补。” “橄榄需要浇灌么?”郭康对这方面并不了解,好奇地问道。 “不需要。我当年在摩里亚,在格鲁吉亚,都见过当地的橄榄种植园。”王大喇嘛告诉他:“这东西生命力很顽强,对水分和土壤肥力要求不高,甚至算是比较耐寒的。不过它对阳光之类的条件也很挑剔,也就在这一圈能长得好,我们试图在北方种植,但一直都没有成功。” 郭康才知道,他们连这个都试过。 不过仔细一想,这也是正常。教士们经常试图培育一些奇怪的东西,到19世纪这些人还在种豌豆呢。王大喇嘛也是从基层打拼上来的,有这些经历,也不算意外。 “这些作物,直到现在,都很耗费人工。”马可神父也告诉郭康:“很多工序都没法用机器完成,所以必须投入大量人力。不过对山地居民来说,这倒是个很好的方式。因为这些产业的利润也非常高。” “橄榄产品一直很受地中海世界的欢迎,甚至能卖到波斯,在古典时代就是这边的重要商品了。至于茶叶,是东方商品的廉价替代物。哪怕现在的假茶,都已经很受欢迎了,我们只要能大批产出,肯定不愁销路。” “能在这里种植的茶树,你们也培育出来了?我之前听人说,这边的茶和东方的茶都不是一种植物。”狄奥多拉也有了兴趣。 “确实是能种的。”马可神父告诉她:“我们从元人那里高价买了种子,在格鲁吉亚,乃至小亚沿海的山区,都可以种植。不过不知道是气候问题,还是他们卖的种子质量不好,没有达到预期的水平,所以之前就没有当做主要成果上报过。” “希腊那边呢?”狄奥多拉问。 “我们还没试过呢。”马可神父说。 “那边已经有类似茶树的、当地特产的灌木了。”利奥神父也说:“反正都是泡水喝的树叶树枝,西边拉丁人也讲究不了这么多。所以,我们之前也没认真去研究这个。” 狄奥多拉一时也没什么办法。 很明显,西欧商人的防伪鉴定机制,依然在竞争中败给了同样不断升级的希腊老骗子。由于茶叶欺诈行业红红火火,连当地教会都没有多少引进正品茶叶的动力。 “这早晚也得试试的。”王大喇嘛教训起手下来:“以前就算了,现在我们想建立一个统一的组织,就得有内部的规则。拉丁人手里才有几个钱?我们这个产业,将来是要和西亚乃至更多地区竞争的。跟西欧人不一样,人家可是见过世面的。” “对啊。”郭康赞同道:“要是最后发现,因为蛮族太好哄阻碍了技术进步,那可就乐了……” 虽然觉得这样很怪,但大家倒是认可这个结论。 “这方面确实需要进行规范了。”狄奥多拉也赞同郭康的观点:“而且,统一的质量标准,统一的组织,对于维持朝廷的统治也是有很大好处的。我们有机会的话,当然要推广。” 这个原理倒是很简单。希腊和黑海沿岸的山区,一直都是刁民聚集的土匪窝。但如果这些产业能够推广开,就能吸引大量人口参与其中。而各种物资和工具的输入、产品的销售,都要依赖整个国家进行调度和维持。 到时候,哪怕当地管理者想要造反和独立,普通人为了生计,也会先把他砍了去请功。这其实才是维持当地安定的最好方式。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主教法海大战女巫白素贞 讲到这里,众人实际上已经形成了共识。 “我们也需要认真调查一番了。”米哈伊尔神父判断道:“我们故乡的贫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混乱导致的。如果能形成稍微有效些的管理,都会比现在的情况好。”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连老贵族普龙斯基都深有同感。 “我也赞成。”他表示:“现在这个情况,连波雅尔们都不好受。大家其实一直处于人人自危的状态,很多无底线的行为就是因此产生的。如果能做好调查,安排好种植园的建设和销售,我想我可以帮忙说服很多人,都来参加这个组织。” “这也是一个合作的机会。”安德烈神父建议:“我觉得,罗马教会、基辅教会和梁赞教会都可以参与进来。相比于争论教义问题,我觉得,实打实的成果,才是最能说服大家的。” “没错。”王大喇嘛赞成道。 这些神父,虽然口号上要求坚持正统教义,但其实相当灵活——甚至灵活到了和罗斯地区传统的异教信仰都结合的程度了。他们的修道,也更加重视灵修,强调感悟,而不是追究教义和仪式的细节。 这其实也是没办法,因为当地教士的文化水平实在没法跟南边比,总不能真的去讲求微言大义,整天去跟希腊人辩经吧…… 所以,这种环境下,他们其实也是相对来说比较现实的。 “那就先这么确定吧。”王大喇嘛最后拍板:“细节的问题,还需要各位兄弟进行研究。有需要和户部、水部、军团配合的地方,我们也要及时去沟通。尤其是罗斯地区,现在还不算太平,大家还是要注意安全。”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明白了。 “哎,我们那边,可不是不算太平的程度。”普龙斯基发起牢骚:“有些王公和波雅尔,对咱们一直有敌意,我甚至觉得,他们急了,都会发起战争行为。” “这倒无所谓。”马可神父说:“那边闹来闹去,也就这几套。虽然有危险,但是都是可以预计的。我们在那边传教,也遇到各种麻烦过,但到目前为止,很少有教士遇害。所以,大家虽然要保持小心,但也不用太畏惧敌人。” “好吧……那我多虑了。”普龙斯基悻悻地承认道。 “这没什么。”王大喇嘛倒是不在意:“我的师父、祖师,都是中原来的。非要说危险,我估计那边才是危险程度最高的。我们连那儿都见识过,也不用在乎别的地方了。” “这么说,我夫人家族,也是中原来的大族了。不过他们很排斥我们的宗教么?我怎么感觉不出来啊?”普龙斯基是真的有些意外:“我还觉得他们挺好说话的。” “不是说传教危险。”王大喇嘛纠正道:“在那边,别搞事的话,是没什么人管你的。元朝的时候,景教传播了很广,也没见发生什么。” 这件事,可能比较冷门,但确实是事实。因为蒙古系、回鹘系各部落的高层,信奉者众多,使得元朝的时候,景教一度相当流行。有名的金山寺,一度都被改成景教庙宇过。 不过元朝文人把相关传说编纂成文学作品的时候,依然用的是古时候的设定,没有与时俱进。否则《白蛇传》的剧情,就该是主教法海大战女巫“白蛇”,禁止她接近许仙的故事了。考虑到剧情合理性,许仙估计还得是个小男孩…… “那么,为什么说不安全啊?”普龙斯基一时没想明白。 “我们的教义,是一种很完善的一神教。”王大喇嘛告诉他:“中原那边,因为大家更加重视现实,对于宗教信仰的构筑,一直很偏科。简单来说,就是没有一个能广泛传播、让上层和下层都能迅速理解的宗教体系。” “按罗马教会的理解,那里的天信仰,和我们的教义是共通的。但在民间,却缺少相关的构建,导致很多古老落后的信仰依然存在,留下不少隐患。” “师祖张大牧首就说过,民间信仰众多且繁杂,需要进行系统的整理、筛选、控制。但在中原,居于最主流的儒家,一方面宗教性不够强,一方面又太散,所以就没法执行好这个任务。” “是这样。”郭康点点头,表示赞同。 儒家虽然和教会很像,但归根结底也只是“生态位”相同。两边的组织能力,和组成组织的方式,可以说是天差地别。教会的这一套,儒家肯定学不来,所以除非进行“魔改”,否则他们也是指望不上的。 “而道教本来,确实可以做这些,但道教自己的组织能力、和对民间信仰的收编能力,却强过了头,被朝廷给打废了。”王大喇嘛继续说道:“所以,在民间,很多时候,依然缺乏一个统一的、可以压倒迷信的正信。这是长期的历史中形成的,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虽然大体上来说,还是无伤大雅的,但这个需求还是一直存在。”他告诉对方:“我们相信,随着中原文明继续发展,早晚会有一个能够覆盖上层、下层,有严谨且统一组织的一神教,来对传统的文明结构进行改进。” “那不是好事么?”普龙斯基疑惑道:“他们需要一神教的一部分来帮助自己,我们正好给他们传教啊……” “只有傻乎乎的蛮族,才会这么做。”王大喇嘛毫不留情地讽刺道:“我听说真有拉丁人跑去塞里斯,说要让他们的国家也加入罗马公教的体系,都给我惊呆了——他们都不想想,要是人家真信了,那可怎么办!” “啊?那不是好事么?”安德烈神父惊讶道。 “拜上帝教是个普世宗教。”王大喇嘛提醒道:“你想想,如果塞里斯人把我们教当成了国教,下一步会干什么?” “……”安德烈神父大概明白了。 “人家是个政教合一几千年的国家。他们是不可能放弃朝廷对宗教的控制的。这是刻在文明最深处的规则。”王大喇嘛指出:“现在他们发现,自己信的这个宗教很好,教义很正确,组织很实用,但就是有一点小瑕疵——管理这个宗教的最高权威不在自己手里,还有一大堆教友对自己的信仰指指点点。你说他们会干什么?” “另立教会都是轻的。”马可神父吐槽道:“大概率会宣布我们所有人都是异端吧。今后,大家怕是都要一直挨东方十字军了。” “就我所知,明朝已经比之前那些汉朝、唐朝什么的,要内敛多了。”利奥神父也赞同道:“他们好不容易安分下来,非要再给他们一个远征的动力。这下好了,不打打伱都不好意思了……” “所以我们一直禁止对东方传教。抓到准备去那边的拉丁教士,也都赶紧劝返。”王大喇嘛忍不住摇着头说:“什么人啊都是……”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六章 村人归村,市民归市 叮嘱完了众人之后,不用王大喇嘛继续吩咐,普龙斯基大概也明白了他的意图。 “那我回去之后,也组织大家认真调查下。”他说:“今后我们招募士兵,总得有个基础。如果这一套可以组织起来,相信一样可以提供很多优势。” “主要问题是,罗斯地区应该还是以种粮为主。”马可神父说:“粮食和布匹这些不一样,这些产品是不好运输的,长途大宗贸易也没什么赚头。所以它是没法和棉布、橄榄油、茶叶一样,把不同区域联系起来的。” “也不止这样。”普龙斯基摇头说:“产粮区能提供士兵啊。这也是‘硬通货’啊。” 其他人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有道理。 “而且,我年轻时在那里待了很久,所以也算了解当地的政治环境。”他告诉众人:“在那个地方,按你们的方式征召的士兵,不止是发展经济的副产品,他们很快就会深度影响各国的政治平衡了。” “因为传统的罗斯政治模式里,正规军是仅限于城市居民的——或者说,城市居民本身,就是定居下来的正规军。”他介绍道:“留里克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和其他首领们带来的瓦良格士兵,就是最早的城市居民。” “我也有这个感觉。他们的城市,其实就是王帐吧。”利奥神父说。 “这么说也没错。”普龙斯基对此倒是很坦诚:“那里的条件很落后,所谓城市,其实说白了就是个寨子。王公本人和他的亲卫驻扎在里面,平时也从事生产和贸易,有需要的时候就召集市民,组建起军队来。” “市民是王公的‘本部’,所以兵器装备、训练水平和忠诚程度,都相对比较高。而各个村社,虽然也经常被勒令提供士兵,但想想也知道,这些人肯定靠不住。” “这就是西周的制度啊。”郭康评价道:“那会儿很多诸侯国叫‘夏君夷民’,罗斯各国其实也可以叫‘罗斯君,斯拉夫民’了。而城里那些,就是他们的国人吧。这就很好理解了。” 郭康甚至觉得,明朝要是派一些史学家来欧洲,估计可以大幅推进历史研究,破解很多悬案。他们这里堪称社会制度活化石,什么古早的东西都能碰到…… “其实还是不太一样。”普龙斯基想了想,说道:“我听我妻子讲过这个问题——你们似乎都喜欢往这个方向想。但在我看来,罗斯地区的情况,还不太一样。” “塞里斯的上古时代,城外也是有统治机构的。名字我记不太清,但那里的文献明确说过,是有的。罗斯地区可没这种东西。” “而且,那个‘夏’和‘夷’,只是他们自己的区分。”他摇着头说:“那边的人分的太细了。要是在我们看来,这两类人根本就是同一群的。但我们这边可不一样。罗斯人和斯拉夫人,是真的有很大区别的。” “哪怕后来城市扩大,王公控制的地区增多,很多斯拉夫人也加入了城市,他们也和其他地方,处于不同的文化环境中。硬要对比的话,罗斯城镇和村社的关系,不是国人和野人的关系,而是诸侯国和蛮夷国家的关系。” “村社也能算国家么?”郭康问。 “就独立性和双方之间的关系来说,我觉得也差不多了。”普龙斯基耸耸肩:“城市是大国,村社是异族小国,大国要求小国定期上贡——他们就是这种关系。我觉得,要把国人和野人加起来,才能与罗斯城市对应。” “那就是说,我们去调查土地和作物,新建农庄,等于这个地方又多了很多诸侯国,是么?”王大喇嘛问。 “而且是和罗马朝廷更亲近、有直接联系的诸侯国。”普龙斯基补充道:“他们的粮食可以自给自足了,而且受到朝廷的保护。原有的城市,不但不能向新村社索取贡赋,甚至还得讨好人家呢——谁让人家后台硬。” “那可就把这里,自从有国家以来就一直维持的秩序,彻底打破了。”米哈伊尔神父看起来完全理解了,有些忧虑地说。 “肯定会这样的。”安德烈神父说:“说白了,对市民来说,大家自从跟着留里克南下,为了王公,祖祖辈辈已经征战几百年,不就是为了当人上人么?现在突然当不成了,可怎么办?” “我觉得,很多人就不会平和地表示接受了。这可是几百年来最大的变局啊。” 郭康也点点头,表示支持。他甚至觉得安德烈神父低估了变化的分量。要是没有罗马,说这是千年未有之大变局都可以——哪怕到五百年后,红帐汗国的时代,城里和村庄也是层级分明的。乃至城里出动军队向村庄索贡,都依然还能见到。 突然来这么一出,对罗斯人来说,确实过于超出时代了。 “这里的关键是,罗斯地区地广人稀,朝廷圈走几块地,按理说不是大事——他们自己都未必管得住这地方。不过一旦新村社建立起来,产生示范效应了,怎么办?”普龙斯基问。 “这确实是个问题啊……”马可神父似乎意识到了。 “我们不能光看现象,得看背后的原因。”安德烈神父指出:“村民看起来又懒又愚笨,但其实非常狡猾。他们显得懒,只是因为勤快也没用;显得愚笨,只是为了糊弄波雅尔。一旦其他的村社,看到罗马村社日子好起来,我才不信他们还会抱着之前的‘原则’不放。” “罗斯地区的村社,固然封闭,但也绝不是完全没有信息往来。相反,诸位神父们自己,就经常来回走动吧。”他看了看两位罗斯神父,说道: “到时候,肯定会有大批村社,丢掉之前反对统治、反对勤劳的传统,求着要加入进来。朝廷为了更好地推广新制,也肯定会接受他们。但这样的话,就和城市完全冲突了。” “那我们循序渐进来呢?”马可神父问:“比如严格划定招揽的范围,分期扩大农庄规模?先把这些给大家说好,免得到时候太多人涌过来,收不收都是问题。” “我觉得这不可能。”普龙斯基摇摇头,明显觉得他太幼稚:“招牌打起来,旗号立起来,那影响的扩散,就不是自己说了算了。到时候人家来寻求庇护,难道还把他们赶走?那不就跟宋王朝一样了么。” “宋王朝那么有名么……”郭康嘀咕道。 “除非其他罗斯贵族也都和那时一样,愿意和你划分界限,规定‘村人归村,市民归市’,否则事情肯定是不可控的。”普龙斯基说:“我们不能指望对方总有这种人啊。”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七章 郭康,愤怒了! 对于这个观点,郭康倒是不怎么反对。 “无论如何,军事准备是第一位的。”他告诉其他人:“所以我们之前才说要先整编当地人,形成军队。否则一旦有什么麻烦,很难顾得过来。”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狄奥多拉问。 “我们应该先想办法团结更多人。”郭康开始用完全没错的大实话回答:“只要能争取到更多人,就可以先应付过第一轮危机。等最初的这段时间过去,后面就容易多了。” “那我们能指望谁?”马可神父问。 “这就得具体去调查了。”郭康告诉他:“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这么去试探。我觉得我们可以和莫斯科王公瓦西里联系下,他是汗国在罗斯地区最强大的封臣。如果能做出交换,让他出面支持,很多人就会老实多了。” “找瓦西里?”普龙斯基大为惊讶:“这怎么可能。他才不会老老实实配合。” “只要利益够,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通融的。”郭康却回答:“我倒是有个方案,不过还需要一些实验。等技术成熟,相信大家都不会拒绝的。” “哦?又是什么发明?”王大喇嘛很是高兴。 郭康经常能捣鼓出来奇奇怪怪的东西,教会众人都很清楚,所以也不怎么奇怪。不过郭康这次神神秘秘的,只告诉大家,这是一件威力巨大的武器,只会在决战中才会拿出来。 “我们可以尽管去调查。哪怕有人组织起来,要和我们武力对抗,大家也不用怕。”他告诉众人:“我有把握,把那些宵小之徒一网打尽。” “我们现在,只要按计划推进就可以了。征兵工作也可以照常展开。”他对着有些呆滞的普龙斯基说:“我这里已经招募来一众人了。不过这方面,未来还是需要各位多帮忙啊。” “哦,哦,我一定。”普龙斯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不过郭公子还是要谨慎一些。据我所知,现在很多三教九流的人都想往这支新军里混。里面不乏一些素质并不达标,甚至是有犯罪前科的人。” “这是怎么说?”郭康连忙问。 “我在家乡还是有些人脉的。”普龙斯基说着,掏出一本册子:“这是今天有人找到我家,送上来的。上面是一些罗斯大盗,在大都犯罪的记录。” “有人一直对他们不满,但始终敢怒不敢言。然而这些人好死不死,却要去参加军队。”普龙斯基摇摇头:“军营重地,可不是平时的贫民区,这些人知道恶棍们主动招惹了麻烦,立刻找人写了状纸,想托我去告状,给这些坏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郭康接过册子,发现上面确实用希腊文写了不少条目。翻阅了下,都是几个罗斯人的犯罪记录。 “我听说,郭公子在暂管这些,就把它带过来了。”普龙斯基恢复了平静,说道:“如果能把这些害群之马主动排除出去,依法处置,我想,就能避免更大的问题了。” “确实如此——这些人可真是的。”郭康看着上面各种一众“打杀某人”、“奸淫某人”的记录,皱了皱眉头:“晚辈在此谢过普龙斯基老爷了。” “这件事刚刚开始,怎么能如此纵容。”他摇着头说:“我回头就去管管,一定要严加处置。” “郭公子叫我曹戈就行。”普龙斯基则说道:“大家都是罗马人,办正事时不必客气。” 郭康也顺势点点头,应了下来。 “那就先这样?”王大喇嘛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就麻烦诸位,多加留意了。我就先等你们调查的结果吧。” 众人都表示同意,于是,这次简短的碰头就告一段落了。 普龙斯基和郭康,在门外又商量了几句。郭康表示自己还需要更多支持,而普龙斯基则拍着胸脯,保证会介绍合适的中间人给他。说完之后,大家就客客气气地相互告别离开了。 等普龙斯基走远,一直沉默的狄奥多拉开口了。 “你是故意诈他的?”她问。 “啊?”郭康自己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我看伱从那个什么决战兵器,就开始扯谎了。”狄奥多拉说:“那个武器其实不存在吧。” “当然。哪有这么好用的东西。”郭康倒是直接认了下来:“不过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你肯定憋不到现在。”狄奥多拉直言:“中午碰面的时候,你肯定要首先跟我炫耀一番,而不是等见到普龙斯基他们,再突然抛出来。所以我觉得,就是你现编的。” “呃……”郭康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只好点点头。 “你觉得这么吓他,有用么?”狄奥多拉继续问。 “起码能缓一缓。”郭康回答:“你没发现么?别的话可能是假的,但他害怕瓦西里,倒是真的。” “这倒是……”狄奥多拉也觉得这是大实话:“这几年,梁赞人害怕莫斯科,不是很正常么。不过缓的这段时间,你准备干什么?” “干正事。”郭康说:“棉花纺织,还有农业修会,都是真的需要去调查研究,准备切实去做的。另外,这些塞进来的罗斯人,确实也需要整顿了。” “棉花纺织……”狄奥多拉沉吟了下,看起来倒是没怀疑这个是假的。但她还是问道:“你觉得这个行业,对经济的促进,能维持多久?” “呃……五百年不成问题。”郭康也盘算了下:“当然我觉得不至于。很可能没到这个时候,技术就又发生飞跃,大家也不用再手工生产了。” “五百年……”狄奥多拉这次都有些惊讶,摇着头说:“要不是知道你以前做过的事,我估计也不会信的。” “我没刻意隐瞒而已。”郭康坚决不承认自己演技太烂:“刚才我不是骗过普龙斯基了么。” “你也就哄哄那个罗斯土财主了。”狄奥多拉不屑地摇摇头:“你看名单的时候,是真的生气了吧?” “呃,是……” “我就说你演不出来这个表情么。”狄奥多拉耸耸肩,笑道。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八章 狄奥多拉也要愤怒了 虽然把郭康笑话了一番,但狄奥多拉对他的表现,大体上却还是比较满意的。 “好了,不笑话你了。这次也算不错了。”她赞许道:“起码知道随机应变,还是有很大进步的。” “要是实在装不像,也不需要硬装,直接表达出自己的情感,然后进行引导和解释,也一样可以——有时候,甚至更好用。”她又教给郭康新的小窍门:“有些敏锐的人,不会被假装的情绪欺骗。但再擅长察言观色的人,也没法分辨本来就真实的情绪。这种时候,真的比假的更好用。” “当然,水平更高的人,甚至可以不用这些技巧。他们会直接造就大势,然后以势压人。在这种策略面前,小计俩是没什么意义的。说的形象些,就是两人对弈,有些人的布置全都是明盘,但一样可以让对方只有一条路可走。” “这种看看就行。”郭康摇头说:“我也没这个本事。” “不,这方面你比我更有天赋。”狄奥多拉却摇摇头,认真起来:“所以,我说的这些,你注意一下就可以。伱有自己的路要走,也不用都跟着我学。” “哎,有时候我都嫉妒你。”她苦笑道:“你的潜力,可比我大多了。” “我也无非就是知道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一些……”郭康倒是不怎么在意。 狄奥多拉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你要是准备打时间差的话,就抓住这个机会,赶紧把曹建塞给你的这群人处置好吧。”她说:“趁着这个机会,先把这边摆平,把第一批兵源筛选好,然后再去对付普龙斯基他们带来的第二批人。这样,应该就能简单些了。” “是这样。”郭康说:“罗斯人也不是铁板一块。曹建拉的人,普龙斯基拉的人,梁赞大公拉的人,甚至还有莫斯科……而且他们能够介入的顺序,还正好和实力成反比。来的越早的人,在当地实力越差。所以,我们不但能打一次时间差,甚至可以连续打几次。” “我看,他们自己,也是很矛盾的。”狄奥多拉判断道:“像普龙斯基,他其实非常希望这项计划成功,而且也确实想加入罗马——这对他来说好处明显要更大。没有罗马的庇护,他就算不被梁赞大公收拾,也会很快面临莫斯科的武力威胁。现在这种情况下,确实不如把老家的势力卖掉,作为筹码,换取在罗马的地位。” “所以这种人,其实也不是那种传统的土司。我们得把他这种纠结的状态,和双重身份的影响,都考虑进去。”她告诫郭康:“应对他的时候,也要注意下分寸。” 郭康点了点头。 两人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 “具体怎么处理,你有大概的思路么?”虽然之前说让他自己来,但狄奥多拉还是关心起郭康计划的细节。 “我准备好好调查一下这些人的后台。”郭康说:“我感觉,这是有人在两头吃好处。” “曹建那回带新兵来,我是亲眼看着的。把他们带进场,都花了不少功夫。”他摇摇头:“这些人肯定不是他的老家丁,明显是仓促凑起来的。” “曹建之前没有任职和主持事务的经历,这些人估计是其他人帮他拉来的——也不可能是他父亲、祖父。要是曹家在帮忙,不至于这么不堪吧。” “所以就是找了些罗斯人的民间社团,随便挑了点人出来,先把名额占住?”狄奥多拉说:“这样也算个办法。” “我估计是这样。”郭康点点头:“主要是事情太急,曹建又根底太薄。不抓紧时间见缝插针,他担心竞争不到这个机会;但抓紧时间的话,他又没有这个准备。不出意外,过两天估计他还得回来找我呢。” “普龙斯基得到这个消息,估计也是人家主动投效的。要是真的有能力时刻盯着曹建,那根本就不会让他抢先的。他自己准备,同样来不及。肯定是有人在后面想两边投机。” “那你是想针对这些投机者?”狄奥多拉问。 “是的。”郭康点点头:“这样的人肯定两头不讨好,我去拿他们开刀,曹氏一家也只会觉得他们活该。” “这些人背后,肯定和大都的犯罪组织有往来。这就不是一个小团伙能做的事情。我准备仔细调查一下,直接铲除罪魁祸首。” “也可以。”狄奥多拉想了想,赞同道:“这件事不提的话,似乎也就是寻常事情。但要是上纲上线,那可就大了。不过这些势力盘根错节,你准备怎么对付?” “擒贼先擒王。”郭康说:“既然盘根错节,就会有重要的节点。我已经委托王师傅,让教会的审查官先去调查了。回头我再去找我爹,从军团这边出发,再梳理一次。摸到关键人物,就抓去‘西冰库’审问,我就不信找不到人。” “这些节点失能,整个犯罪组织就会失去活动能力。到时候,就好对付了。” 狄奥多拉点了点头,觉得可以。 她又想说什么,有人从走廊尽头跑上来。 脱欢穿着身长袍,挎着剑,走上楼梯,向他们打招呼。 “哎,你也来了?”郭康有些意外:“又有会议?” “不是,我来喊人的。”脱欢指了指狄奥多拉:“是不是耽误你俩调情了?” 郭康有些不好意思,狄奥多拉却直接瞪回去:“是啊,耽误了,怎么办?” “那我晚上请你多喝点好酒,怎么样?”脱欢哈哈大笑。 “你别惹她了。”郭康赶紧劝道。 “怕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么?她酒量可好了。”脱欢笑道:“我醉了,她都不一定醉。” 狄奥多拉看起来有些不乐意,不想让他再说这些,脱欢只好摆摆手。 “算了算了,不提了。”他说道:“晚上父汗要招待凯旋的兵将们,老妈和你也得去。准备一下吧。” “这事还用你专门跑一趟?”狄奥多拉质问。 “这不是顺路么。”脱欢摇摇头:“我又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安达来的。” “你这边我记得有个那什么……那种放图片的灯,是吧?”他对郭康说:“能借我用用么?晚上拿去给大家表演。” “当然可以。”郭康眼看他又得把狄奥多拉惹恼,赶紧说道。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九章 互助乃国之基石 为了岔开话题,郭康又把刚才的事情,给脱欢讲了下。 “这回是个机会。”他想了个理由:“大都当年的秩序,就是我叔祖砺德公整顿的。但从那之后几十年,城市规模越来越大,人员越来越杂,却一直没有推进管理。现在我去管一管,也是继承前人的遗志了。” “没问题。”脱欢同样表示了支持:“这不挺好的么?” “哦,就是有一点。”他想了想,叮嘱道:“既然要搞,就搞大一点。只针对这件事的话,大家会怀疑你故意针对曹建或者普龙斯基,和他们引发矛盾。但要是摆明了针对城里所有黑帮,反而就不需要避讳了。到时候,他们反而会主动和这些人切割了。” “包括普龙斯基也是。他既然是曹家的女婿,就也算是罗马的自己人。我知道你们觉得他为人圆滑,而且是外来的土豪酋长,不怎么可信,但有些事情心里想想可以,正经做事的时候,只要他不做出格的事情,我们就不能故意针对他。” “他是曹家选中的人,而曹家是我们这个制度认可的柱国。所以如果还要维护这个制度,那么除了规则规定的需要回避之处,就不能不认人家。否则其他和我们通婚、以及投靠我们的人,他们会怎么想。” “这样当然也是有风险的,但什么事没有风险呢?如果真的出了问题,那我也会帮曹氏一起应付。”他最后说:“因为这也是我们规则的一部分,我们都不能只要好处,不承担风险;只要收货,不要代价。” 郭康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脱欢说的确实有道理。谁都有面对麻烦的时候,要是其他人看到曹家被放弃,那就会怀疑下一个是不是自己了。这样,大家就只能以自己的存活为优先,也就很难再维持这种程度的团结了。 “哎,其实从历史角度看,这也不是好事吧。”郭康忍不住叹了口气:“靠上层的世家相互抱团,彼此袒护,怎么看也不是个能持久的好方法。” “没事儿,反正比蛮族的制度运转得好就行。”脱欢倒是不太在乎:“我倒是也想把更多的人招揽进来,从十几个家族变成罗马所有的家族,这样召集士兵的时候,都能让大家更有干劲。但谁让咱们现在就是这个条件呢?总不能去学波兰吧。” “我也会支持你说的那些纺织之类的事情。”他说:“我觉得,只有这些产业发展起来,才能让更多人有功夫去读书,然后才能说剩下的事情。否则,我们估计永远也赶不上元、明吧。” “那我把资料也给伱一份吧。”郭康顺水推舟地说。 “我来看干什么?”脱欢立刻拒绝:“你算出来,给我说结果就行了。反正我没你算的好,还浪费那个时间干什么。” “那我光给你结果吧。”郭康只好让步:“这个还是得看看。了解一下,就知道这个产业可以做出多大规模了。” “另外,我也跟王师傅说了,这次试点,我们可以直接上新技术。我相信,这些修女足够自己养活自己,甚至还能多出来利润。如果能做好的话,今后我们甚至可以直接从这里提拔管理者。” “这也行?”脱欢有些意外。 “是啊。”郭康说:“纺织业的体力要求低,是相对于耕种而言的。生产中,这机器依然需要一定的力量,才能让效率达到最高。所以,它需要健康、有力的妇人进行操作。” “同样,这是一个需要技巧的工作。光会卖力气也不行,还需要学习技术。这其中既有纺织布匹、编制花纹这种基本功,也有保养和修缮机器之类的附加需要。” “另外,织什么样式的布,织造出来的布匹交给谁,换多少钱,这些也需要织工去关注。因为棉纺织业和丝绸那样的‘大工程’不同,大部分都是以单户、单人为单位,进行生产。所以织妇甚至需要学会识字、算术,才能和商人交易,从他们那里接单,然后把织好的布卖出去。” “你想想,一个能摇动大型织机,能和商人算账、签合同的妇人,大致上是什么水平。”郭康最后总结道:“我觉得,从这种人里,挑出有管理能力的,也不会太难了。” “这么一说还真是……”脱欢似乎是真的没想到这点:“除了训练和备战,这也是个提高民间组织能力的方法啊。” “在明朝,民间自发就能形成这种组织了。”郭康告诉他:“江南地区,有被称为‘包买商’的商人。他们会向农妇提供贷款、定期发放原料,乃至提供织机。而整村整社的农妇,就按照他们的要求,批量织造布匹。虽然很多人还是在家里工作,但实际上已经形成了比较严密的组织,大商人能够控制数百台织机,根据需要进行统一生产。” “我的方案,其实就是抄他们的。”他承认:“只不过咱们这边还是太落后,商人们不见得有这个能力,所以,我们教会自己来当这个‘包买商’。” “正好,这些修女日常生活中,就比较集中,可以进行统一的培训。而且相比普通人,她们的文化水平也高一些,可以先培养好,然后教会再把她们派去各地。这样一来,就可以提高效率,在我们这边也复制东方的经验了。” “好,不错。”脱欢连连点头。 “互相帮助是国家的基石啊。”郭康也顺势说道:“我觉得,不管是上层还是下层,是男人还是女人,要是能做到这点,我们也就不担心什么了。” “另外,这些修女里,我们也可以培训和筛选出领导者。”他提议:“在任务增加后,除了原本就在管理修会的嬷嬷,肯定还需要更多专业的人。比如进货的,组织人手的,设计纹样的……这些工作,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可以干,但最后肯定还是要交给她们自己。” “这都是锻炼的机会。我相信,只要在这种组织里训练一段时间,我们就能得到一批有管理能力的女性了。这对于我们的国家和军队,可就太有好处了。”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章 使妇,妇人实有禄位,余焉能战! “那你能不能把这个给算出来?”脱欢听了他的话,问道:“比如一个女子去纺织,能省出多少人力去参战?” “呃,这个我倒是真没算过。”郭康尴尬地说。 “那有机会就算算吧。”脱欢劝道:“而且不是说,这些人还能从事其他事情么?你也去算算,看怎么安排,节约下来的人力最多。把这些结果估计好之后,就可以做出计划,去说服其他人了。” “行,那我试试吧。”郭康想了想,说:“之前我单纯觉得,只要找机会让妇女参与劳动,让她们能够获得更高的权利和发展空间就行,确实没想过这么把它量化出来。” “咱们聊天,当然可以随便说,但如果要作为国策,正式推广,肯定不能拿这个当理由。”脱欢摇摇头:“我们总不能用‘给妇人更多权力’当理由。拿这个当依据,连元老院的初审都过不去。” “大家确实可能不喜欢这个说法,但我敢保证,重视妇人,对罗马是有好处的。”郭康解释道:“实际上,看一个社会对人力资源的利用效率,只需要看妇女的表现就行了。这些人对于生产和战争参与越深,地位就会越高,也说明社会的动员能力越强。这几个表现,是相互关联的。” “那问题的关键,也是在于‘对罗马有好处’,而不是‘重视妇人’。”脱欢却少有地不支持他,还着重强调道:“如果目标选错了,早晚要出事。” “你仔细想想。”他开始梳理起来:“我们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是为了让罗马强大,让我们的国家和文明昌盛,让所有人过上好日子,对吧?” “是。”郭康点点头。 “所以就不能像伱刚才那样说。”脱欢直言道:“你刚才那话,是不能作为‘制度’的。因为如果真正执行,那它肯定会导致一大堆麻烦。” “你说要给她们更多权利,但问题是,到底给谁?给哪方面为主?给多少?如何考核,怎么进行反馈?”他一摊手:“你看,这些都根本没法确定一个确切的‘度’,真正执行的时候,肯定会出现过犹不及的现象,造成新的问题,引发更大的不满。” “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郭康犹豫起来。 “要是真让各级官府去执行,你就知道什么是严重了。”脱欢说:“你说的话,就是下面的执行标准。做的好不好,会关系到他们的政绩。所以,官吏们肯定会照着这个‘严重’的程度去做。” “大家都知道‘小战帅同情妇人’,而且知道你认为‘妇人地位越高,说明这里情况越好’。那后面会发生什么就可想而知了。”他一摊手:“其他政绩不好弄,这个标准倒是好达标。只要搞些活动,多做些花里胡哨的展示,表示自己这里的妇人地位越来越高,就能达标了。” “只要有一个人去这么做,其他官吏也立刻就会去攀比。你做了一件事,我就得来一件更夸张的。当年汉朝提倡孝道,结果到最后,展示孝顺的行为,已经到了竞相比较谁更离谱的程度。你这个妇女权利的设想,只怕也会走上这条路。” “而且,这比东汉搞孝道还危险。那些人是折腾自己和周围的人,你这要是被推广开,得折腾整个国家。什么方式能最简单、最直观地提升妇人的地位?那当然是做出‘对比’了。所以,执行者肯定会以牺牲男性公民的利益为代价,通过刻意偏袒,来展示自己的立场和功劳。” “春秋的时候,卫懿公喜欢鹤,就按照自己的喜好偏私于鹤,给了很多优待。后来,狄人进攻卫国,卫懿公召集公民武装起来,公民们却说‘让鹤去打仗吧,鹤有俸禄和官职呢,我们怎么能打仗?’。结果卫国被狄人灭亡,卫懿公也死了。” “你要是真这么搞,军团士兵早晚得给你说‘你那么喜欢妇人,就让妇人打仗去吧。妇人有优待、奖赏,我们怎么能打仗?’到时候,你用什么去抵抗蛮族?” “好了,不要用这么夸张的假设去吓他了。”还是狄奥多拉站了出来,打断了他的话。 “正因为我们都知道这里的问题,所以根本不可能通过这种政策,所以才让这个结果是一种夸张。”脱欢说道:“如果没人拦着,那还真不好说。” “而且,就算有人在把关,这话也不能乱说。这会让大家看轻你,怀疑你的权威。”他告诫郭康:“国之柱石,就要有柱石的样子。有些不能说的话,就不要说。因为你处于那个立场上的时候,就不是一般人了。” “作为个人的道德,和在柱国位子上、需要遵守的政治道德,不见得是一样的。你平时可以同情受苦的妇人,去帮助她们,但在这个位子上,就得考虑更多。” “和权力对应的,是更加严格的要求。你得认真考虑自己的影响,因为你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影响很多人。而且,这种影响,很大可能是和你的初衷不一样的。” “我还听过个故事。”他又举了个例子:“当初,南宋灭亡的时候,元朝军队把小皇帝和谢太后等人,都带去了大都。忽必烈对他们还不错,让自己的正妻察必可敦负责主持安置。结果时间长了,察必可敦不知为何,与南宋宫人越混越熟,甚至还和谢太后成了朋友。” “后来,察必可敦去找忽必烈,说谢太后等人都是江南人,在大都这地方,待得终究不习惯,希望把她们都送回临安旧居。但忽必烈却拒绝了,还说察必可敦见识太浅。” “他说,江南还有人怀念宋朝,把太后等人放回去,很大概率会有人借机拥她们起事;而南宋小朝廷的战斗力又不行,起事之后又得被镇压;战事一起,不仅当地会遭遇兵灾,谢太后等人也会非常危险。所以,要是真为了朋友着想,反而应该让她们留在大都。” “你看,你这不也一样么?”脱欢提醒道:“你同情妇人,想重点照顾她们,但这肯定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她们遭遇不满和敌视,却又打不过与自己竞争的男人,结果反而会比之前更糟糕了。要我说,真要为了她们好,才得多想想呢。”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一章 织战模式 “那就没什么别的办法了。”郭康想了想,也找不到更好的主意。 “有些事情,说法不同,就是两个结果。”脱欢倒是觉得无所谓:“我们要重视所有公民,而不是重视妇人;要让所有人都过得更好,而不是让妇人过得更好。只要坚持以整个国家为重,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看,你要是说,都是为了罗马,这件事也就不成问题了。说到底,重视妇人,提高妇人的地位,只是一种手段。我们不能把手段当成了目的。” “这也不全是手段吧。”郭康说。 “我觉得只能当做手段,甚至可能连个好手段都不算。”脱欢挠挠头:“你没发现么?妇人作为一个群体,覆盖范围太大了。” “两个妇女之间的区别,可能比其中一人与另外一个男人都大。”他说着,指了指狄奥多拉:“有我姐这样的人,也有外面贫民区里的妇人,说是要照顾妇人的权利,但问题是,真正照顾的是谁?” “要是都照顾她,我都觉得没必要。我们这里有几个男人,比得上她的各种优势啊。”脱欢摇着头说:“但伱非要说‘照顾妇人’,那等于把她和那些贵妇什么的,也都包含进去了。我觉得,这个范围就不对。” “这么说,也确实有问题。”郭康想了想,点点头:“我们的目标,是让更多人参与进社会生产,让原本弱势的人也能得到更多机会。既然这样,就没必要把妇人作为一个整体,刻意去强调了。” “是的,这种定位方式,不但效率不好,而且可能引发更大的问题。”脱欢想了想,举例道:“比如现在,我们有一批经费,就算一万个金币吧——我们想用来帮助贫民区的织妇,让她们能够学会更专业的技能,提高生活水平。这其实就是一种慈善活动,本来就是教会应该负责的,对吧?” 郭康想了想,点了点头。 “但现在要是说,我们要‘帮助妇人’,提高她们的待遇和地位,那问题就来了:谁应该首先被帮助?”脱欢分析起来。 “提高妇人的待遇和地位,那肯定是相对男人。所以,我们可以帮助贫民区织妇,让她们接近贫民区男性的地位。这笔钱,帮助上千名妇人都够了。” “但同样,城里的那些希腊贵妇,也是妇人啊。按这个口号,等于她们也需要帮助。所以她们也会希望获得这笔资金,增加自己的财产,让自己的财富和地位更接近贵族男性。而这样的话,一万个诺米斯玛估计只够一个人挥霍几次的。”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帮助谁呢?” “原来漏洞在这里……”郭康沉吟道。 “还不止这个呢。”脱欢说:“现在这个例子,是咱们非常清楚情况,在根据具体事例进行判断。但这个政策要是推行,就不可能事必躬亲了。” “很多时候,在一项政策推出之后,不是我们分发资源,而是各方来争抢这些有限的资源。比如经费只有一万金币,但希腊贵妇和贫民区织妇都想要它,而且都有理由和动力介入,那你觉得,最后谁能抢赢?” “普通妇人肯定抢不过希腊贵妇吧。”郭康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这些从其他方面挤出来的资源,甚至是牺牲男性公民权利得到的资源,最后只不过是给上层贵妇中饱私囊了。普通人无论男女,都没有得到什么。”脱欢提醒道:“这可不是好事啊。” “更有甚者,这些贵妇如果找理由,垄断这些资源呢?”他继续问:“妇人这个概念太大,包括的人太多,我们不可能直接管理过来。那么,贵妇们会不会趁机利用这一点?” “这就和乡间的豪强一样。她们会说自己是其他妇人的保护者,是我们官府和普通妇人之间的中介。”脱欢十分笃定:“她们会做的事情,也可以直接参考豪强恶霸了。” 郭康看了看狄奥多拉,而她则点点头。看起来,她对于这些人会干什么,心里都很有数。 “那我们怎么去应对?”他问。 “要我说,就继续推行你那个策略,但不要说是为了男人女人,就直接说是为了罗马。”脱欢建议道:“我觉得,这才是最保险的。” “另外,我们可以学学奶奶那边。”他说道:“她不是天天教那些小姑娘打架么?我觉得这些也得学。” “学纺织之外还学这个?”郭康又考虑了下:“不知道顾得过来么。” “我觉得没问题。”脱欢说:“你不是说了么,织机也是机器,也需要日常保养和维护。想把它使用好,那么一批织妇里至少得有几个了解这种家伙的。” “就像我们的士兵,不说人人都明白,至少一个什里,也得有那么一两个人,懂得军械的原理以及维修技术。因为平时就在用这些东西,不熟悉也不行。” “哪怕就我了解的这些知识,织机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工具了。”他指出:“能把这种机器都玩转,其他器械当然也可以掌握。至少,使用防御设备、操作弓弩火器,都可以顺带着练起来。” “我们也不是让这些人去当先锋。只要她们能帮忙承担日常守备的任务,负责自己家乡的巡逻和守卫,就能一下空出来大量人手了。这才是说服大家的最好办法。” “那我们还得评估下,普通人能训练到什么程度。”郭康说:“最好也做个详细调查,让结果有说服力。” “是的。”脱欢点点头,很高兴他能学会得这么快:“而且,我觉得,这种妇人的上限,反而是很高的。” “我听说,当年咱们那边,汉朝还没建立的时候吧,高祖皇帝曾经被西楚霸王包围在荥阳。”他论述起来:“为了掩护他离开,部将组织城中几千妇人,连夜披甲出城列阵。楚军都凑过来包围她们,让高祖有机会逃走。” “你看看,‘夜间’、‘披甲’、‘几千人列阵’。你想想这是什么概念,哪怕男人组成的军队,又有几支能做到的。”脱欢捶着手,强调起重点:“所以,咱们根本不用担心她们训练不好。”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二章 郭康的盘算 和脱欢商量完之后,这件事也就基本定下来了。 说实话,郭康自己对于“抬高妇女地位”,其实也没那么坚定。他之所以反复确认,与其是为了说服脱欢等人,不如说是为了等脱欢说服自己。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郭康已经基本适应下来了。但很多时候,他的心态还是有点怪。因为他一方面需要尽量去适应这个世界,否则就没法更好地做事;但另一方面,他又需要维持认识,说服自己“我是不同的”。 这倒不是为了显得自己高人一等。如果真的是这种心态,郭康早就自己去扮演天兄下凡了。其中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在这个时代,他提出的用来改进技术,乃至改进社会的很多想法,都属于超出大家想象的范畴。别说其他人可能觉得匪夷所思,他自己都会产生怀疑,不知道这些思路到底靠谱么。 郭康觉得,这可能就是为什么,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往往总是表现得强势而坚定,甚至到了固执的程度。亲身经历之后,他也算是了解了其中的难处:这种环境下,意志不够坚韧的人,确实经常难以承受巨大的阻力和心理压力。搞不好,就会选择躺平了。 郭康自己的心理素质,其实也就那样。所以,为了让自己坚定决心,他时不时就得向自己强调,“我是特别的,我的办法也是有效的”。这其实就是个鼓励自己的手段吧。 不过这种情况下,郭康确实经常容易纠结。适应这个社会,和保持外来者心态,毕竟是相互矛盾的。 而且,他自己经常也没法分辨,一个“未来”的理论到底对不对,或者说到底适不适合现在的情况。实际操作要比理论复杂多了,有些广为接受的理论,认真用起来,反而会发现就是些暴论;而有些不太显眼的地方,却是关键所在。这样,也会影响到郭康的判断。 所以很多时候,他也就只能这么将就着…… 借着脱欢有意无意的帮助,郭康的心态也好了很多。 郭康用来说服自己的理念,就是自己要推动社会向更发达、更进步的方向发展。但他很多时候,也搞不懂什么是进步。 繁荣发达这些倒还好,进步这个概念,却有点太主观了,郭康自己都搞不清这是怎么算的。比如理论上抬高妇女地位就代表进步,但实际上却不见得如此,解释起来也是很麻烦。 所以这下,他也轻松了许多。反正脱欢已经讲得很清楚了,这种情况下,需要根据具体情况进行的适当调整。也就是说,哪怕不再支持妇女提高地位,也不妨碍策略本身的进步性。 这样,郭康也就可以说服自己,放手摆脱这类束缚了。 他和脱欢又讨论了几句,说回头把给王大喇嘛的资料整理下,给大家都分发一份。之后,脱欢就催着狄奥多拉一起离开了。 而郭康则和他们约好,自己先去找教会的人,调查下这些黑帮,以及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 因为,除了专门进行调查的人员,教会本身对于贫民区也有影响。在一些市政部门没有能力管理,或者根本就是故意不管的地方,基层教堂才是唯一存在的正规组织。 正好,这次有一批罗斯神父来到这里,郭康就打算趁这个机会,借助他们了解下情况。像米哈伊尔神父和安德烈神父,就是那种坐不住的人,哪怕这段时间,他们也每天外出,去和那些老乡们交流。请他们帮忙,可以减少调查时面对的阻力,也能了解更真实的情况。 所以,他和脱欢、狄奥多拉约好,自己这边先把调查寻访都做起来。如果真发现了状况,他也尽快控制住——因为这些罪犯,很大概率就是后续调查的突破口。只要利用好这个机会,甚至可以把城里的犯罪组织和他们的庇护者都一网打尽,完成郭康的叔祖最后也没实现的规划。 等两人离开,他就去找那几名神父了。 郭康的思路很清晰:贫民区那边有大量罗斯人。而且,因为本身鱼龙混杂,不被正常的秩序接纳,所以也就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秩序。这样的结果,就是他们也有自己的团体,而且经常游离于普通市民之外。 他认为,最大的问题,都不是这个黑帮秩序本身,而是正常秩序没有管到这里。 人的生活必须依靠群体,正常的秩序缺失,那当然就会出现不正常的秩序了。 而解决的方法,就是通过教会和军团。 之前的几十年,随着紫帐汗国日渐强盛,大都也富庶了起来。尤其是黑海沿岸安定下来之后,这里作为航运中心,位置日趋重要。 等到二十多年前,脱脱迷失被平定之后,罗斯地区也彻底投入了紫帐汗国的体系。那里的秩序重新建立起来,也让商业和手工业得到恢复。古代的商路也恢复了正常,不少商队顺着航道,一路南下到黑海,然后前往大都,进行贸易。 在这个过程中,大量罗斯人进入城市和附近的集镇,定居下来。尤其是城里的工坊和码头,吸引了众多外来者做工。这些人的数量快速膨胀,又缺乏管理,很快造成了混乱。 而郭砥之后,紫帐汗国也很多年没有再去关注城市经营的问题。最后,就变成现在这种情况了。 所以,现在需要的,就是对他们进行基本的教育和管理。而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通过教会开展基本的培训,再把合格的人挑出来,用军团的方式进行训练。把他们纳入到秩序中,这些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这件事情没法依靠城里的希腊人。郭康一直怀疑,城里的希腊小吏和教士,对于这种状况,有意无意间,起了不少推波助澜的作用。最次,也有个渎职的罪过。 实际上,在巴列奥略王朝末年,紫帐汗国接手的时候,城里就没多少人。现在住在这里的大部分希腊人,本身也是之前移居过来的。然而等他们定居之后,又开始看不起来得更晚的罗斯人了。 当然,这其实也好解决。希腊人从来不歧视军团士兵,所以只要正常推进计划就行了。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三章 国语骑射 由于已经有了准备,因此这次没花多少时间。郭康很快说服了王大喇嘛给他提供更多帮助,还去找了几位罗斯神父帮忙。 米哈伊尔神父很乐意提供帮助。郭康告诉他,自己打算今后在当地设立新学校,让教会安排人手,教这些罗斯人认读基本文字。按他的计划,每个家庭,至少都需要有一个人识字。 而且,在上课的过程中,还要教导这些人学习法律,了解基本的常识——比如国家如何运行,城市由谁管理,遇到事情了怎么去反应情况,诸如此类。 虽然看起来,这都是些很简单的知识,但奈何这个年头,很多人确实不知道,尤其是这些罗斯人。 按之前的了解,这些人根本没有“参军是公民权力”的概念。他们眼里,当兵就是给波雅尔老爷当炮灰的,不理解权力和武力的关系,以及权力与责任对等的原则。如果他们生活的环境里,大家都没有这个概念,那这些人就算塞进军团,也不可能好好打仗的。 说白了,一支合格的军队,不是在军营里形成的,而是整个社会共同打造出来的。基于这个原则,就知道为什么如此重视他们的社区环境了。 因此,必须对他们的聚居区进行认真的整理,理清户籍,建立有效的教育体系,这样才能培养出合格的士兵来。 两位神父都在正教教会进修过神学,会希腊语,深知语言和文字的重要性。因此,对于郭康的建议,都十分赞同。米哈伊尔神父甚至感激地说,这是圣人一样的善举。 由于开的条件太好,他们也不去追究其他细节了——当然,郭康自己其实也还没把细节规划好。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这些人就不用学希腊语了,直接学汉字就行。 不过这件事,他还没跟其他人商量好,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安排才最妥当。 当初,大家推广汉字,其实就是不希望罗马境内再因为语言问题出现分裂。但现在看,处境依然是比较尴尬的。 汉字作为通用语,确实有各种好处。但另一方面,紫帐汗国又没有在全民范围内普及汉语和汉字的能力。这导致了古怪的现象:有些人会说半生不熟的汉语;有些人会用当地语言的语法和语序强行念汉字;还有人则直接用当地语言拼写汉字,让读写成了分离的两个系统……到现在,也只能保证军队中上层,能够熟练地使用汉语。 但另一方面,大家又没有更好的通用语。在紫帐汗国起家的“罗马尼亚”地区,当地的保加利亚和瓦拉几亚人,并不愿意接受希腊语。他们觉得,当年希腊人自己的帝国,都没强行让他们接受这个语言,紫帐汗国也没这个必要吧。 尤其是边境地区,由于长期的对立关系,有些人干脆宁可学汉语,都不想学希腊人的话,更不能接受希腊语成为大家都必须学习的通用语,坚决反对把希腊和罗马挂钩。 而基于同样的道理,希腊人也不喜欢这些“斯拉夫人”的话。担任官吏的希腊人并不少,他们的意见同样有一定的影响力,不能随便忽视。 纠缠到最后,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把“第三方”的汉字拿来。在这类争论中的优势,汉字的最大优势,是军团很喜欢它。反正大家都可以说,使用汉字是军事需求,不是为了在文化上鄙视和压制谁,就此避免了当地人之间麻烦的争论。 就目前这些斯拉夫人的处境,如果有的选,他们也肯定会选择汉语而非希腊语的。所以,郭康对此倒是有些信心。 除此之外,就只能看情况,临时决定了。 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要求各国统一使用文字。看起来,这是个很大的工程,但其实难度也并不是多高。 根据后人从里耶秦简中得到的结论,秦朝时期,当地的官吏中,有一部分就是之前楚国的官吏,在楚国灭亡之后,被秦朝郡守继续留用。他们使用的文字,从楚地汉字变成了秦朝指定的字体,但这些楚人其实只花了几个月,就完全适应了公文的新格式,甚至连秦人公文里的俗语都学过去了。 所以,迅速统一文字的前提,是大家的文字本来就差不多。虽然确实有差别,但得看跟谁比——相对于欧洲这种情况,他们那边甚至都能算是忽略不计的。 秦始皇的功绩再大,也只是普通人,不是天父那样的神话,不可能脱离历史背景来做事。正是因为有这种现实基础,统一文字才有实现的可能性。 而紫帐汗国这边,做到目前的地步,已经算是尽力了…… 当然,还有另一个不好明说的方面,就是上层统治者的心态。 郭康自己清楚,紫帐汗国其实依然是个小族临大国的结构。在这种制度下,统治阶层的心态其实很微妙。 虽然名义上是蒙古黄金家族建立的国家,但从始祖伯颜帖木儿开始,整个家族其实基本上没人会蒙古语。因为金帐汗国说的是突厥系的钦察语,伯颜帖木儿作为中下层的小头人,当年也就只会说这个。至于后面的几代人,更是渐渐连突厥语都不会了…… 而且,南北战争之后,蒙古系王公们就被清算了一回;帖木儿打败脱脱迷失,击溃金帐汗国残余势力之后,当地草原贵人又经历了一番大洗牌。两轮清洗之后,传统部落贵族其实已经没多少势力了。 现在这帮“蒙古人”里,大概也就那几个负责外交,经常和中亚、草原地区进行贸易与外交往来的官员,还会说蒙古语了。连脱欢自己,都只会几句向人问好、喊人喝酒之类的。 而因为南衙世侯的作用,作为宫廷真正意义上的高层语言,汉语其实才是汗廷的“国语”。从郭盖长期主管内政的时代,就基本确立下来了。 一众世侯家族,其实本来也不止会这一种语言。像曹家、史家,都是在突厥部落里混过的。但对于大家来说,汉语不但是最大的共同点,也寄托了各家作为一个共同体,所拥有的的集体记忆,有不可取代的意义。没有了汉语,可能大家也就得散伙了。 虽然听着有点怪,但汉语和军事技能,其实才是汗廷上层自我定位的“锚”之所在。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四章 努尔哈赤是韩国人(上) 就文化上而言,米哈伊尔神父这些人,对于这种计划并没有太多抗拒。 对他们而言,反正不用汉字也得用希腊字,区别不大。而这个年头,民间其实也没什么“罗斯文化”的共同认识。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讲,罗斯王公带来的压榨和苦难,远远压过了他们和平民之间的认同感。而对于地方贵族,这种“罗斯共同体”更像是莫斯科等强势方用来吞并自己的借口。 其实这种事情,也不算少见。这个时代,同一个族群并不代表着会受到善待,这属于蒙古人都知道的政治常识——当年蒙哥汗进行过调查,结果惊讶地发现,蒙古军户每年要缴纳的贡赋,是他们全年总收入的1.5倍。这结果连大汗自己都看不下去,只能紧急下令给众人减轻负担。 而对于罗斯地区,别说这个时代了,就算是郭康前世那会儿,不同的“罗斯人”,互相之间的认同感也就那样…… 他们关注的,主要是宗教上的分歧。不过这件事目前也不是大事,因为罗马教会把这些教义上的矛盾定性为神学学术上的不同理解,不认为这触犯了教会的根本。所以,相比于用同一本经书的波兰、匈牙利人,紫帐汗国这些直接改经书的,反而对他们更友善些。 至于原理,郭康也很清楚。其他教会坚持要排斥异端,是因为他们用来维持组织的共同信仰就剩这个了。但罗马教会的信仰,根基是“罗马的宗教”,维持组织的信仰基础在于“罗马”,所以只要在这方面有共同的信仰,宗教那边的细节就可以不那么在意了。 从这个角度看,紫帐汗国的宗教基础比东罗马都更加扎实:东罗马的教会只是朝廷诏安来的下属,经常相互内斗,甚至影响政局、阻碍对外战争:但紫帐汗国的教会,是汗廷自己带出来的亲儿子,两边的关系要紧密的多。 有了这个基础上,语言的问题,本身难度倒是不大。 在中原政权统治过的地方,乃至受到影响的地方,都能找到例子。比如郭康那个时代,中原人最熟悉的一句越南语,大概是一句“诺松空叶”的喊话。 这句话,用越南字写,就是“纳铳空(灭)”。纳、铳都是来自汉语的词,意思是交出枪械;空是当地语言里的助词,表示否定;灭是个上折下灭的异体字,也来自汉语,就是折煞、杀死的意思。四个字合在一起,就是“缴枪不杀”。 也就是说,这四个字里头其实三个都是汉语词,发音也接近古代的汉语语音。换个明朝人这么喊,他们一样听得懂…… 类似的例子还挺多,在越南语中形成了一个叫“汉越词”的大类,哪怕后来越南改用拼音文字,也无法消灭如此众多的词汇。尤其是军事领域,像武器、包围、俘虏这类,几乎就是汉语的原音。 实际上,越南语和汉语,在语言学上连一个语系都不是,跟汉语和希腊语的差距,是一个水平的。但就算这样,汉语也成功适应了下来,渗入了当地语言之中。 汉语在这里,依然是优势语言。可能希腊语这种,抗性还稍微强些,其他地方的人,甚至都不怎么抗拒。 当然,希腊人的表现,其实也是态度问题,说白了是紫帐汗国对他们太宽松。历史上,小亚的希腊人在两代的时间里,就接受了塞尔柱人带来的突厥语——按理说,希腊语在文化水平上,是具有优势的,反过来影响突厥语,甚至把那些土库曼部落,带的都不愿说突厥语了才正常。奈何希腊人在这方面,一直相当灵活…… 这种情况下,才让郭康认为,希腊语难当大任,推广汉语是确实有效的。 这里的经验教训,参考清朝就可以了。 雍正执政时,曾经试图在全国推行官话,甚至为此下了强制命令,规定不会官话的人不能参与科举。这件事的导火索,是粤、闽的官员和其他人交流不便,不过这背后,也有一整套的考量和措施。 清朝最大的困难,在于外族统治带来的低合法性。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雍正试图从族群区分的方面入手。他的理论构想的核心,是用地域的划分取代民族的划分。 按照雍正的论述,华夏和夷狄实际上是同一群人,血缘上区别不大,文化上也没有优劣之分。他们的区别,是由于地域区分导致的。满洲同样是一种籍贯,而非民族,是和华夏各地一样,属于对于住在特定地区的人群的称呼,不应该排除在外。 在此基础上,应该依靠德行,而不是看具体地域,来决定谁担当统治者,最终建立一个涵盖汉、满、蒙的“华夷一家”式大一统政权,实现“夷狄进至于爵,天下远近大小若一”的儒家大同理想。 而推广官话,就是其中的一个配套措施。理论上,通过官话打破地域隔阂,就可以为这种新的王朝模式,提供更高的合法性和稳定性。 平心而论,这个构想其实有不少可取之处,而且对后世也有影响。但它也和清朝其他众多策略一样,面临同样的尴尬处境。 或者说,清朝的很多政策理论其实不落后,一些组织方式甚至很先进,官府和民间也不缺乏足够的财富和活力作为基础。清朝最大的问题,是清朝自己…… 雍正的构想,面对的第一个难题,就是他没法像自己说的那样,把满洲真正作为普通籍贯看待。不仅如此,为了维持八旗组织的存在,还得不断强调满语学习,否则旗丁很快就把这些都给忘光了。 同样,既然论证夷狄不是低人一等的,就得有配套的措施。雍正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把原本的华夏、蛮夷两层结构,改为华夏、蛮夷、禽兽三层,认为地缘区分华夏蛮夷,而是否遵守天理人伦,则区分了人和禽兽。借此,来抵消传统的“蛮夷=禽兽”的观点。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五章 努尔哈赤是韩国人(下) 这个思路,是承认自己是夷狄,但表明夷狄也是人,不应该被区别对待,也就是剥离了夷狄的贬义意向。而要求别人不贬低夷狄,当然自己也得这么做,因此雍正还专门说,今后大家可以随便用夷狄这个词,不用忌讳。 问题是,清朝宫廷确实一直都非常忌讳这些称呼。人家说个相关的字,他们都受不了。这样一来,无异于自己都在承认夷狄是骂人的。 同样,时人都认为,清朝得天下的过程非常残暴,和德行没什么关系,反而属于禽兽行为。雍正试图进行辩解,但他也无法解释清朝当年的各种行径。不仅如此,雍正本人还特别热衷于跟人辩经对线,洗不白也不放弃,天天和人大声讨论自己祖上是不是禽兽…… 这么折腾一通下来,还不如不去说呢。 而且,相对而言,这些已经不是根本性的问题了:虽然不好解释,但本质上是具体行为导致的过错。在这之外,这个理论,还有个基础上的漏洞。 清朝首先是个世袭的王朝,而在东方,所有王朝都得面临一个问题:要同时证明,自己起家建立新朝是合理的;别人现在再起家建立新朝,又是不合理的。这实际上是个自相矛盾的问题,连汉朝当初都无法很好解释。 明朝的解释法,是借用了“驱逐鞑虏”作为理由,这个大义名分,朱元璋当时有,但反对明朝的人却不一定有。因此,巧妙地用这个差别,回答了自相矛盾的合法性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朱元璋有没有接受元朝诏安,都显得那么重要。正常来说,这应该不算个大问题,但在这种合法性论述下,就很要紧了。 而清朝不但没有这种可利用的条件,还反过来,自己就是作为蛮夷被人抨击的。它必须更加认真地论述自己当初不是作为逆臣贼子在造反,否则大家更要有学有样了。 因此,历代王朝,几乎都要贬低同时代其他造反的人,这也是合法性论述的一部分。虽然显得翻脸不认人,但为了迎合传统,拉拢士大夫的支持,不这样也不行。 比如明朝,就在官修的《元史》里指责红巾军是“贼”。而且,由于编纂过于仓促,没有仔细审查,有时候会把朱元璋所在的红巾军也一起叫贼了…… 也有人认为,这是当时的文人对朱元璋不满所致。即使再怎么表态,大家还是觉得他就是贼。至于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就无从考证了。 仅有的例外,大概就是汉朝。按照刘邦的命令,西汉官方一直承认并且祭祀陈胜。因为汉朝得到天下,在当时人看来,实际上是“争霸战争”,和秦灭六国是一回事。刘邦称帝,理论上也是来自诸侯的推举。 而统一战争也确实没有结束,一直到汉景帝时期,才算告一段落。漫长的战争和雄厚的实力,让汉朝获得了充足的合法性。作为真正意义上统一天下的王朝,它不需要在乎这些问题。汉朝的儒生,甚至经常讨论革命易代的问题,以至于成为显学。后世的王朝,普遍是没有这种底气的。 清朝如何解决这种问题?从结果看,是没法解决。 从汉朝开始,历代王朝的合法性属于一茬不如一茬。到宋朝,其实已经基本没了。 元朝本质上属于另起炉灶,放弃了自西周以来的诸侯国名称,和对应的起于一地、统一诸夏的法统,把“俺最大,俺最合法”当做了法理论述。而明朝则用了驱逐蒙古人的理由,又成功延续了一次。等到清朝接手的时候,能找的理由已经基本上用完了。 清朝按照惯例,指责李自成等人为“贼”,但和其他朝代不同,它无法借此声明自己和其他“贼寇”的区别,强调自己的合法性。 雍正的思路,如果真的能够执行,确实有利于弥合满汉矛盾,但同时,它不但无助于王朝合法性的确立,甚至还是自己刨自己根的行为。 中原王朝疆域和统治理念的最重要根基之一,是天下观,这也不可能被抛弃的。承认满洲是一个地域人群,宣称汉满之间没有区别,单看没有问题,和天下观结合起来,就麻烦了。 因为按这种理论,满洲人当年显然也是“天下人”的一部分,应该属于当时的明朝天子法理管辖的范围。所以,满洲人起兵对抗明朝,毫无疑问是比李自成、张献忠等下层人士的起事,要更加严重的叛逆行径。 说李自成是贼寇可以,但这样自己就是巨寇了…… 所以,“华夷一家”、“天下”、“世袭王朝合法性”,这三点永远只能要两个。 清朝的各种尝试,几乎全都在这里碰了壁。比如后来,乾隆还专门下令编订《贰臣传》,和降清的明朝官员进行切割,想借此进一步和“贼寇”拉开距离,提高自己的王朝合法性。 但这种传统的方式,依然很难有效果。因为套用“天下观”,不难发现,明末最大的贰臣,就是建州卫龙虎将军,剩下这些人不过是给他当喽啰的。这越宣传越麻烦了…… 一系列尝试失败之后,清朝对于合法性的论述,已经基本处于躺平状态。 雍正死后才两个月,还没来得及改元,乾隆就紧急封禁了他的宣传书籍,推广普通话、以及严刑峻法约束旗人等尝试也被废止。此后,大家就只能不断复读君臣道义之类的话,再也做不出有意义的创新了。 即使如此,负面效果也不好消去。 人家指责他“夷狄盗窃天位,染污华夏,如强盗劫去家财,复将我主人赶出在外,占踞我家。”雍正发现这个指责非常有力,是主要的争论点,于是他把这话直接从“禁书”里抄了出来,给全天下宣布:“现在有人指责我‘夷狄盗窃天位,染污华夏等等’,我认为不是这样……” 总之,雍正写书的时候太过实诚了,反驳别人都要引用对方的文献原文……这样一来,等于分析出来的问题,被大家全知道了。 这种情况下,乾隆只能尽力去打补丁。对于最危险的“龙虎将军谋反”问题,也从“天下”下手,竭力论证自己家族的祖先,不在明朝统治范围内。 为此,乾隆专门考证满洲的源流,尽力把祖源往远离中原的地方扯。最后,他终于得出结论——爱新觉罗家族来自三韩。 这个结果,某种意义上也是很有震撼性的。不过,也终于避免了对于世袭王朝来说,更加尴尬的“带头谋反”问题。 虽然代价是搞出了个“努尔哈赤是韩国人”式的暴论,但总算是给圆过去了,也算值得了……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六章 新罗马风格 思考这些事情,对郭康来说,是一种很大的警示。 因为如前所说,紫帐汗国自己,其实也是小族临大国的统治方式。 相比而言,他们的优势,大概就是欧洲人并不在乎这个问题。 古罗马自己,早年也是少数公民统治整个地中海,后来渐渐放开了公民权。而后世的欧洲国家,更是完全不在意这些。连最为“本土化”的法国王室,祖先其实也是从东法兰克来的。 另一方面,欧洲人似乎也没什么“法统”观念。他们的国家并不和某个文明一一对应,使用的合法性叙事,和中原也并不是一套逻辑。现在这些人追求的,最多也就是简单的“蹭罗马热度”。 相比而言,清朝的文化水平很高,残暴程度在这边,也根本不算什么事。要是放这地方,妥妥的是高合法性王朝。 至于宗教那就更不是问题,学习好笔友法国人,把教宗抓一回就行了。甚至可以规定,今后教宗选举都得抽签。这下好了,不仅合法,还很民主了…… 真正令人纠结的地方,是紫帐汗国想学习中原模式,建立强大稳固的根基。但汗廷又畏手畏脚。一方面,是因为中原的一些文化概念在这里水土不服,找不到对应的东西;另一方面,也是自己的问题。 乾隆当年的论证,其实是钻了个定义的空子:在明末,辽东也被称为三韩。 对于这个情况,可以参考当年顾炎武的记录。据他说,自从天启年间,辽阳丢失之后,朝廷里的奏章之类的文书,就有称呼辽人为“三韩”的,目的是为了“外之”——也就是传统的开除汉籍行为。 通过论证当地是韩,不是汉,可以证明朝廷没有丢失重要地区,之前的失利都是小问题,局势依然尽在掌控。 而之后,辽人也开始自称三韩,以此来“自外”。连当地官员都这么称呼。毛文龙的上书里都直接说要用两年时间,“平辽灭奴,复三韩之旧业”,可见这已经成为通用的代称。 而乾隆则把这个引申的“三韩”和史书上的三韩强行联系起来。他发现,古代马韩各部里,有个叫“爱襄国”,和“爱新”谐音,所以就认为这是自己家族的出处。另外,他还认为“三韩”其实就是“三汗”,意思是三个汗王统治下的各部,说明那时候就有这种称呼了。 通过两次使用谐音梗,乾隆才完成了一系列的论证。 而紫帐汗国这边就简单多了,他们真的是外来户,打起本地土贵族毫无负罪感。当然,这也导致他们和当地势力格格不入,人家基本上都是把他们当天灾看的…… 郭康给脱欢、李玄英等人讲过后世的“黄祸”概念,说欧洲人对东方的排斥有多大。然而,那几人不但不觉得这是污蔑,还很高兴,觉得这个词很帅,一听就非常霸气。 脱欢告诉郭康,蛮族的特点就是畏威而不怀德。让他们保持冷静和敬畏,唯一的方式就是揍他,给他打怕了就行了。说白了,人家就吃这套。 不过郭康对此还是不太满足。 他觉得,只靠征服和战胜蛮族还不够,还得考虑之后的策略。吴起说:“战胜易,守胜难。”怎么利用盛势扩大自己的势力,才是最重要的。 紫帐汗国之前的经营其实还不错,但很大程度上不是一种自觉的行为,而是一系列被动的应对,纯粹是被恶劣环境和军事压力逼出来的。 早年的世侯们,其实也是“夏君夷民”的态度,对于自己治下的百姓,同样觉得这就是开始接受教化的蛮夷,即使他们相互之间算是很团结,这种态度也一直存在。至于南边正在打内战的拜占庭小国,大家更是不怎么当回事,甚至都没几个人去关心。 作为汗廷里当时少有的文化人,郭盖对于寻找正统、兴亡继绝,有着很大的兴趣,也是少有的从那时就开始寻找合适宣称的人。之后的发展方向,与其说是国策,不如说是郭盖个人的“精罗”行为。直到现在,郭康都怀疑,这是郭盖因为远离故土,非要找个替代品的结果。 实际上,按家里的说法,当年伯颜帖木儿等人,是提出过让郭盖找个儿子去跟希腊人联姻的,但郭盖不愿意,结果伯颜帖木儿才安排了自己儿子顶上。这件事细想起来,其实也是挺值得玩味的。 到了南北战争的时候,国家越来越大,终于成为了值得周围一众强国首先关注的眼中钉。同时,汗国内部的矛盾也愈发激化,草原贵族们的步步紧逼带来了更大的压力。最终,这两种矛盾以最激烈的军事对抗形式爆发,带来了紫帐汗国历史上最危险,但也可能是影响最大的一次战争。 在战前,紫帐汗国的核心地区,其实不像这个时代的罗马,也不像旁边的金帐,反而有点像元朝。他们也是一个大汗和一众垄断武力的汉人军头,统治各种各样的民众。统治者认同的,是套了一层汗国皮的汉文化。 当然,非要说是像古罗马也行,反正古罗马也确实是这种西周式国家,和当今的罗马差别颇大。 而战后,紫帐汗国整体上越来越不像个汗国。到巴西尔三世时,宫廷里设立了一个翻译机构,专门负责翻译与东方各个汗国来往的文书——整个汗廷里,会说突厥语的,都已经是专业外交人才了,而蒙古语甚至比这还稀少。 国家的总体认同,也完全成了“罗马”。上层的世侯们不再以先生和教化者自居,也不再坚持认为自己和当地人是两种文明。他们开始以罗马自居,并且反复宣称所有公民都属于罗马文明。至于还在坚持的、原本算是汉文化的风俗习惯,也被他们论证为罗马文明的一部分。 当然,另一方面,稍微有点学识的人,都知道这个“罗马”的文化风格,跟古罗马并不是一回事。中立立场的学者一般称之为“新罗马风格”,而敌视紫帐汗国的人则称为“东方式罗马风格”。 得益于紫帐汗国的帮助,原本一直被视为“东方国家”的东罗马帝国,现在也被他们视为西方国家了。 说实话,郭康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 就和“希腊化时代”的文化里,多少是希腊,多少是波斯,大家讲不清楚一样,这个“新罗马风格”到底有多少是罗马,多少是汉,还有多少其他的,其实也一样讲不清楚……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七章 罗马民族 在这种环境下,郭康非常希望,能把“罗马人”的核心概念确定下来,形成一个像中原人一样稳定的群体。 在这之前,也不是没有人试过,但说实话,欧洲这边的水平真的不太行。连罗马人自己,都搞不清楚,除了一个公民身份之外,还有什么能用来形成一个跨地域的“罗马人”的共识。 希腊人曾经进行过尝试,把罗马和希腊进行绑定。但他们很快就进入了不断“开除希腊籍”的节奏,显然没法这么继续下去了。 虽然给大家一种很不靠谱的感觉,但希腊人已经是欧洲历史最悠久、文化最发达的文明了。他能吃瘪两千多年,前提是他真的能活两千多年。其他那些蛮族,虽然确实能打,但指望他们搞这个,还不如希腊人呢…… 因此,郭康觉得,还是需要参考中原的例子。像雍正的“地域”理论,就可以直接拿来用。 紫帐汗国完全可以宣布“罗蛮一家”,只要在罗马治下,大家全都是罗马人。不同的语言、文化,都是正常现象,因为地域的差别本来就会导致这种不同。 这里的普通人没有天下观,但他们至少知道天父、天兄。可以告诉大家,世界就是天父创造的,所有人都来自同一个祖先。大家本来就是同源的,最终也肯定要归于一体,这才是天兄建立普世信仰的目标,也是人的救赎所在。 这个理论甚至不怕近代以来科学对神学的冲击。因为哪怕用生物学分析,人类也确实都是一个祖先演化出来的。 另一方面,紫帐汗国的天父信仰和罗马认识本来就是绑定的。 罗马教会认为,天上之国与凡世之国存在对应关系,罗马的定义可以涵盖世界上的所有人,完全可以把“罗马民族”的概念创造出来,直接替换掉罗马教会成员的概念。这样,哪怕近代的各种手段都用上,也可以维持理论的自洽。这个理论铺垫,也可以从现在就开始进行。 至于“天下”观念,也可以慢慢衍生出来,不但不会在近现代被放弃,反而会因为交通的改善、世界各地联系的加强,被不断强化。 郭康那个世界,现代塞里斯人其实依然都有天下观念,只不过是自己的实力不行。他们就像大宋一样,虽然理论上还有基础,但没能力当天下共主,就只能暂时放弃这个要求。不过其实这就是个军事实力的问题,对于罗马来说,构不成太大影响。 总之,这一招,同样是可以向中原人学的。 中原的族群概念,就是个可以无限扩张的理论。从夏人部族,到华夏联盟,再到汉人的概念,就是这么一代代不停“堆叠”出来的。 论起文化的扩张速度,中原人其实不擅长,他们的这套方法进展很慢。但好处是,和“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蛮族文化相比,这种扩张非常稳定。 别说中原人,就连附属的其他次生文明都是如此。越南在击败占城之后,一代人的时间里,就把当地印度教和天方教的文化洗的干干净净,之后再也没有重新出现过——要知道,在世界范围内,这俩已经是很先进的文明了。 在近现代,塞里斯国家概念的构筑,则是华夏到汉人过程的复刻,等于再次进行一次升级和扩张。而从结果看,和历史相比,这次扩张异常顺利,受到的反扑和阻力虽然存在,但相比其他文明,基本可以算是忽略不计。显然,这就是最好的参考对象了。 虽然号称是参考了法国人的民族构建,但这种东方式的族群模型明显是另一种情况。按欧洲人的理论,是完全没法解释这种结构的。在郭康前世那个时代,因为历史底子实在太差,产生了一系列麻烦,但这些也都是技术上的问题,不是涉及文明核心的理念问题。 这个模型,可以粗略地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红帐汗国的模型,一部分其实就是经过近代几次魔改之后的“雍正模型”。而红帐模型,郭康觉得还不如直接放弃。这东西的水平,只能说都不如大清,还是算了吧…… 而雍正思路的最大问题,在这里也不难解决。 “华夷一家”、“天下”、“合法性”能不能都得到?其实也不是不行。 雍正理论里最大的问题,在于自己又要合法性,又要禁止别人获得合法性。实际上,他只要放弃八旗的优越地位,就能直接实现“华夷一家”;只要不坚持世袭制,就能直接获得合法性。然而,这两点恰恰又是最不可能的。 在清朝中后期,八旗下层旗丁,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生计问题。因为八旗饷银,也就是俗称的“铁杆庄稼”,是只发给当兵旗人的。八旗男丁如果没有爵位,也没有当上兵,那就直接领不到。 八旗人口不断增长,但旗兵名额是一直不变的。到乾隆时,京城八旗男丁大概有60万人,而兵额只有12万。至于有爵位的人,还不到旗人总数1%,剩下五分之四的人,就没有钱拿。 而且,清政府也不准他们种田、务工、经商,完全没有收入。没饭吃怎么办?自己想办法,反正朝廷不管,饿死了那是你自己事。 这还是待遇最好的京营,其他地方的可想而知。 这种情况下,补兵缺成了旗人家庭的头等大事,但名额所限,大部分人无论如何就是补不上。乾隆试图减少八旗男丁数量,削减了大量汉八旗,但这种现象依然无法缓解。 很黑色幽默的是,旗人处境的真正改善,是清末的太平天国战争——因为不少旗城覆灭,一下空出来一堆缺,导致剩下的旗人日子反而好过了…… 但就算这样,清朝口头上都要强调优待旗人。这不是个经济问题,也和现实无关,而是朝廷的统治理论导致的。最终,就形成了这种“可以不做但必须说”的、得罪所有人的情况。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避免这种情况:不要把罗马和某个无法扩充、也无法改变的族群绑定,否则只会被所有人抛弃。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八章 罗慕路斯也是韩国人么?(上) 另一方面,为了避免今后走向“罗慕路斯也是韩国人”这种论述,也得想办法解释合法性获取的问题。 这也是雍正思路中,面对的困难的后半部分,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相对于其他文明,中原人的一个主要特点,就是长期灾害和战争带来的强大组织能力。想要挺过威胁,大家必须以更加严密高效的形式进行组织,向团体让渡更多权力,服从上层的指挥。 中原文明的特质,很大程度都是来源于此。后世人们给出的各种赞扬或是批判,也基本上都是围绕着这一点展开。 有人把这称为社会学的早熟,不过郭康见了这一圈其他文明,觉得更合适的说法还是“过度军事化”——相比于其他文明,这才是中原人最突出的特质。而社会组织和相关理论的完善,只不过是服务于军事的手段,所以跟着发展了而已。 而现实是,且不提各种灾害。按后世人的统计和计算,人类历史上总共发生过一万多次战争,其中三分之一都是中原文明打的。他们生活的就是这种环境。 大概是随着后来技术的发展,以及各种组织方式的成熟,后人渐渐不需要这么“疯”了。整个中原文明,军事化的程度其实是在下降的。 在郭康那会儿,曾经有人发掘出了商朝的遗址,发现了个奇怪的现象:他们的屋子很小,炉灶也不够一家人做饭用的。经过调查和计算,人们才发现,这些住宅本来就不是给家庭使用的。 那个时代,成年男性和女性是分开居住的,哪怕结婚生子之后,孩子也和母亲在一起。而众多男性则专门集中在一起,这很可能就是为了应对军事要求。 简单来说,就和斯巴达人那种情况差不多。不过斯巴达人只有一个城邦,而商人到底搞了多大规模、有没有其他人效仿,就不知道了。 但有一点。这些人要是看到自己后代的样子,大概率是会觉得他们过于软弱,毫无中原人的信仰与精神吧…… 在这样高度军事化的群体里,指挥者的权力也比其他文明更大、更稳固。用古罗马比喻的话,就是这个文明常年处于战争状态,所以掌权者日常就是军事独裁官。 而这会带来一个问题,那就是人不可能总是做出正确的、有利于群体的选择。权力和责任总是对应的:无所不管、把一切资源都整合起来用于对抗灾害的强大权力,对应的就是无所不管、一切事情都要它来承担责任的无限制义务。 平时,指挥者能以大局为理由,直接拒绝反对意见,乃至用强力手段压制其他声音,要求所有人为了目标出力。因为战争和水患都是拖不得的,重要的时间点往往稍纵即逝,根本没时间给大家博弈、讨论。而且,它们关系到的利害也非常重大,其他的各种要求都可以为之让步。 西门豹治水时说,“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民间虽然对于西门豹的驱使不满,但还是在规则的强制要求下完成了水利施工。最后发现确实有益,就没人再指责他,也不认为他的话是蔑视自己。长期以来,整个制度就是如此运行,人们也被教育要服从规则,为了集体利益做出贡献。 但另一方面,在面对战争和水患的时候,任何决策错误都是致命的。而且,往往也没时间去讨论和更改。同时,因为决策者权力高度集中,所有的误判都会被放大,招致严重的后果。因此,一旦决策者出现严重问题,就需要用尽快的方式把他排除出去,而这种最高效的方式,往往就是通过肉体消灭实现的。 无论是信陵君救赵,还是项羽破釜沉舟,为了夺取兵权,都采用了直接击杀原本将领的手段。但之后,这些故事却被传为美谈。其中的逻辑,自然也是不难分析的。 因此,在外人看来,中原政权的运转过程,可能显得十分酷烈。平时的管制十分严格,而一旦出事,立刻刀光剑影。 这种特点,也没法拿单纯的“好”、“坏”来判断。因为人类社会和自然界一样,很多时候没法定义“先进”“落后”,只能用“适应”来衡量。既然其他方式适应不了黄河,那就只能这样了…… 而中原的政治哲学,也都在体现着这两个方面。 比如最典型的儒学,其实有两部分。就像孔子强调社会关系时,总是成对说一样,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关系也是共同存在的。 一方面,理论中主张,所有人平时都要遵守规则,在礼制的约束下活动;另一方面,它也不断强调,能力不合乎要求的人要赶紧离开掌权的位子。 在孔子的时代,这种表达还比较温和,只限于对大小贵族的要求,对于社会顶层和底层没有涉及。 到孟子的时候,随着“士”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对普通人也有了要求;而对应地,能力考核的范围也扩大到了君主,产生了“诛一夫”的理论,要求用暴烈的方式淘汰不合格的统治者。 后世统治者当然只想要其中一方面。这一点从传世典籍的流变里,能够直接看出来。 后世人曾经发掘出了战国时代楚国的儒家简牍,与《大戴礼记·曾子立孝》的相同段落进行对比。结果发现,简牍里说的是“君子之立孝,爱是用”,而传世文献里则成了“忠之用”。孝是最基本的道德要求之一,也是若干礼制的基础,结果把基本定义都给改了。 后面的文字里,简牍中列举了对于君、臣、父、子、兄、弟六个方面的要求,但传世文献里,对于君、父、兄的义务都被删掉,只剩下三个了。类似地,简牍里“孝而不谏,不成孝”这样的,整句都不见了。 但问题是,中原的哲学非常注重实用,并不是凭空架构的神学体系。这些理论是对于客观现实的描述,把它们删了,也不代表需求会跟着消失。古人嘲讽说:“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这种行为,最后也没能让任何一个王朝哪怕晚灭亡一些……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九章 罗慕路斯也是韩国人么?(下) 对于整个文明中绝大部分人来说,他们希望掌权者能尽量履行职责,不行的话换一个人,反而更好。 但对于掌权者本人来说,他们非常不希望换人,甚至希望自己的家族能够千秋万代地统治,哪怕干得再差,最好也别换下来。 这两种愿望必然会发生冲突。而世袭君主制度,与其说是来自权力的集中,不如说是不同阶层相互妥协的结果。 过度的军事化水平,和高出历史常态的组织能力,使得中原政权常年处于超负荷运行状态。直白地说,就是这种大一统王朝,本来就不该在这个生产力和技术条件下出现,属于整个社会强行“超频”,硬给逼出来的。 这种形式的组织,对于决策效率有着非常高的要求,所以大家其实没什么办法,只能这么来。 这个环境下,对于权力来源最好的解释,就如上文所说,是直接告诉大家“我是来带领你们更好地应对灾难,战胜敌人,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的。”实际上,皇帝们对此也心知肚明,只要有机会,就要鼓吹自己治下太平安宁,河清海晏。因为这就是最好的说服证据。 只要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给大家一个差不多的答案,普通民众往往也不会过于纠结。这种情况下,像雍正这样的统治者,也可以配合“地域论”,说服大家接受他的管理。 但主要问题在于,他不能只考虑自己,还得考虑整个家族。也就是说,要说服大家,哪怕自己的后代不行,大家也得让他掌握最高权力。 而且,这个要求是王朝权力的核心。作为皇帝,必须去满足这个条件,哪怕自己没有这个私心,不在意是不是亲儿子即位,都不行。 这个原因,从明末就可以看出端倪。 当初,崇祯皇帝上吊自杀的消息传到江南,当地立刻爆发了奴仆的暴动。士绅们的家奴纷纷造反,拷打甚至杀死主人。因为在他们看来,皇帝的死亡和王朝的结束,也意味着以往秩序的整体崩塌——今后没有君臣,自然也就没有主仆了。 这个原理,其实和残唐五代的情况差不多。秩序的存在,是自上而下一个整体的网络。皇帝的军事独裁权被破坏,节度使的军事独裁权就也破坏了;同理,皇帝的人身控制权被破坏,士绅的人身控制权就也被破坏了。 这件事的结果,是江南士绅大为震动,纷纷行动起来,邀请清军赶紧南下,平定局势。显然,在这种情况面前,华夷之辨又成了可有可无的规矩了。 所以,皇帝维持世袭制,其实不止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皇族,更是为了天下所有士大夫、乡绅。 哪怕皇帝不让自己的儿子即位,选一个养子当继承人,都不是不行——这事还不止一次发生过。但只要想当个“正统”王朝,就得走这条路。因为对士绅们来说,必须有一个坐在皇位上、维持这种秩序的人,如果皇帝敢碰这个红线,那他也就会被抛弃了。 所以,就算有些朝代,确实是因为前朝过于暴虐,起兵推翻前朝,才得以上位的,但他们也没法把这种理由当做合法性的主要部分。哪怕是汉朝这种,堪称合法性最高的大一统帝国,也得找一堆谶纬之类,来进行修饰,避免“马肝之论”式的尴尬局面。 而明末,传统大一统帝国的合法性叙事,其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这一点,在清朝入关之前,从李自成等人那边,就能够发现了。 李自成不仅自己没能转型,连部下里都没有出现朱元璋、刘秀这样的人,甚至没法“为王前驱”。其中一个原因,可能就是因为这时,传统思路已经快到头了。 同样是底层出身,李自成却没有像朱元璋那样,与农民军切割;也没有做怀念前朝、声称自己不是故意造反等一系列的表态,而是打出“剿兵安民”之类的旗号。在这一点上,比朱元璋当年又更往前走了几步。 当然,这样的结果,就是他始终得不到士绅的支持。 另一方面,士绅虽然不支持李自成等人,但居然也没能自己扶持一个“刘秀”出来。他们最后投靠了满洲八旗,但只能给人家当奴仆,已经没法像以往一样,成为王朝的“合伙人”。这个信号,似乎也在表明,他们的时代已经接近了尾声,实力已经大幅下降了。 后世有人觉得,中原文明似乎没有其他地方常见的君主制复辟阶段,因此认为这里反而更适合共和,一旦被新概念启发,立刻就把原来的过时观念抛弃了。但从合法性理论这方面来看,其实整个清朝,都可以看做中原文明的“复辟时代”。 明朝的法统构建已经非常完备,甚至用上了在其他地方,可能要近现代才会出现的民族大义口号。但明王朝也撑不住之后,传统的合法性构建已经拿不出更多的新东西了。 这个时候,中原内部的士绅、军阀等诸多势力,借助边疆地区处于半文明状态的外族军队,粉碎了中原内部,李自成等人的改良尝试,把蛮族部落首领奉为了皇帝。 这可以说,是一种倒退,但也意味着,传统的世袭王朝已经要结束了。 清朝的制度确实非常完善,清朝最高统治者的平均素质其实也很高。但这方面越是先进、有力,越在证明这个王朝、乃至整个中原文明的王朝时代,已经日薄西山。 所以,清朝也就显示出一种“反动”和“先进”共存的奇怪状态——它必须维持高效的组织,去压制前所未有的激烈反抗。在这方面,清朝做的甚至算是比较成功的。 然而,这个高效的统治机器,也在高效地消耗着中外各路支持者的力量。到最后,清朝几乎做出了所有能做的尝试,却依然走向失败。而这时,蛮族军队、保皇士绅、乃至“洋忠臣”,都已经完全无力阻挡历史潮流了。 这样一来,清朝之后,没有有效的复辟,其实不难解释:宋朝之后,君主制和对应的士绅阶层就开始衰败;明朝之后,就走向覆亡。而清朝是个漫长的复辟过程,在所有力量燃烧殆尽之后,想再来一次,也已经没有能力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章 不到一元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整个塞里斯世界,君主制度的终末,甚至不是在清朝,而是在伪满。 这其实就是内部——包括边疆民族的反动势力已经无法支撑之后,又一次试图借助更“外”的外力,进行的尝试。从这个视角来说,溥仪的选择算是相当精准了。然而日本人在政治经营方面,水平都不如柔然,最后也不过是多了一场难堪的闹剧。 坚持反动到底的结果,是彻底砸了君主制和末代王朝的招牌。哪怕在冷战后,全世界很多国家都有保皇党存在,但也难得能找到第二家名声臭到这种程度的。 而抛弃了君主制之后,之前的一大堆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没有了“不能声称自己推翻了残暴统治者”的忌讳,反而让宣传方便了很多。雍正思路中,“华夷一家”的部分,和“有德者居之”的合法性叙述,就可以直接使用了。后世用于构造“中华民族”的理论,就有不少能够追溯到这里。雍正自己估计都想不到,这个理论的“完全体”,是经过近代几次改进之后,配合着解放叙事使用的。 而这些,显然就太超出雍正当时力所能及的范围了——他不仅没法管住后代的德行,连祖先的也顾不上。因为雍正自己都清楚,当年多尔衮那些人是真的缺德…… 这样盘算一圈之后,目前这个状态可以参考谁、参考什么,就能够完全确定了。 首先,要继续和其他欧洲国家进行切割。这是紫帐汗国必须要做的。不过好处是,这本来也正在做,而且不做都不行…… 表明自己和其他蛮族国家不一样,是罗马的根本所在。放弃了这一点,罗马这个旗号也就失去意义了。所以,紫帐汗国一直也不忌讳自己当年起家的经历,不认为自己是和欧洲贵族们一样,通过彼此间的婚姻、继承等方式得到领地,而是直言自己就是要收复罗马故土。 这实际上是非常拉仇恨的行为,很容易被所有人一起针对,比李自成都惨。不过紫帐汗国本来就在被所有人针对,所以也无所谓了…… 当然,这里的一个好处是,欧洲人彼此之间并不团结,也做不到联虏平寇。相反,像法国这样的,还一直希望和紫帐汗国合伙围攻神罗。 有了这种高呼“我和你们不一样”的底气,也就不担心各个领地稀碎的“法统”和继承权问题了,可以统一架构一个新的叙事出来。这当然会另所有土地贵族都心生不满,不过还是那句话,只要打得过他们,这就不是个事儿。 其次,他们完全可以直接把自己善待罗马平民的行为,当做合法性构筑的一部分,大家宣扬。在郭康看来,这是个非常有力的论据。 实际上,吊民伐罪在古代,也是个常用的战争理由,不是说到了现代,才突然有人产生“解放世人”的念头。击败愚昧落后的欧洲领主,把农奴从庄园里解放出来,无论从教会还是儒家的角度,都值得大加赞扬。 之前,汗廷为了尽可能争取更多人支持,对付强大的敌人,一直在有意无意地保证公民的权利,以此激发士兵的士气和战斗决心。 很长时间里,汗国领土就是黑海沿岸的一个长条地带,缺乏足够的纵深,所以几乎没有“安全的内部地区”。为了保护自己得到的财产和地位,各处的人都得参加战斗,这种风气也成了军队战斗力的来源之一。 只是之前,紫帐汗廷可能是受水平限制,一直没有形成系统的理论,也没怎么去主动宣传使用过。 但实际上,这个理论的潜力很大,尤其是欧洲现在这种情况下。毕竟周围这些蛮族国家,实在过于离谱了。那种屠城能把自己给屠没了的军队,多尔衮见了都得直呼太野蛮了…… 紫帐汗国也不需要立刻就成为王者之师,只要稍微注意一点,对他们形成优势,就毫无问题。 而这些,也是和战斗力相关的。当年西汉经营西域,陈汤手下的士兵接到命令不准劫掠,于是攻城战之后,也不并劫掠破坏。要知道,汉朝在西域的军队,素质并不算太高,甚至有不少纯粹为了钱财,甚至是借贷去参军的职业冒险家。但他们依然能做到这点。这种令行禁止的纪律,才是战斗力的基本保证。 在郭康看来,起码也得有这个水平,才能算是有“正规军”的样子。 所以,吊民伐罪不但是对外战争的借口,是提高合法性的理论依据,也是有利于军队战斗力的举措。这方面可以说的地方太多,没花多长时间,郭康就构思好措辞了。 在这两重额外的理论支持下,就光明正大地推行“罗马民族”的概念了。这实际上也是个阳谋,哪怕直接说出来,敌人都没什么办法。因为罗马的旗号,是真的具有普世性,也是有号召力的。 在地中海世界的文化里,罗马和中原人的“天下”差不多,是个近乎等于已知世界的概念。这个概念性的罗马,拥有极强的兼容性。 虽然过去一直只有松散的罗马人,没有一个拥有文化核心的罗马民族,导致帝国十分不稳。但通过中原化的改造,补上这块短板,造就一个类似华夏人群的,带有普世性的民族,并不是太难的问题。 而如果哪天,现在的汗廷做不到吊民伐罪,那也可以通过启动周期律,实现更新——对于一个文明来说,周期律显然是件好事,意味着它终于能够完成一整轮的生命循环,可以“自持”了。 相比于紫帐汗国这个政权,郭康其实更看重整个文明。他的这些准备,到时候就会成为同时反对暴君、反对蛮族的理论基础——简而言之,他准备提前把李自成缺的那块,给大家铺垫好。 至于如何在欧洲,构建一个超出地域范围的合法性叙事,其实还有个更成功的例子,就是后世的红帐汗国。 虽然这国家,国祚不到一元,但带来的很多理论突破,在欧洲本地还是很实用的。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大汗的基本素养 郭康有个习惯,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会希望找个近似的历史案例,作为参考。 当然,这也只是参考而已。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算明白了,哪怕看起来很像的情况下,两件事也可能有很大不同。历史经验用来排除错误选项,要比用来直接照抄靠谱。要抄的话,就一定要自己考虑好,然后改改才行。 比如,近现代如何在欧洲建立一个罗马式的国家,就没有可以直接照抄的案例。因为这个时期,欧洲基本上是民族国家的天下,这种模式跟罗马天生就是对立的。再扩散范围的话,那么红帐汗国反而是最近的。 红帐汗国由几十个兀鲁思组成,但它的国家构建并不是根据地域和民族,而是建立在共同信仰之上。从这个方面来说,它看起来似乎更像大食帝国。当然,这些普世帝国本来就有很多相似之处,确实可以拿来互相参考。 如果没法构建中原政权那样的“文明型国家”,像这种,就算是最好的选择了。红帐汗国可以成功建立,并且成为有史以来最强势的斯拉夫政权,就已经表现出了这种国家构成的可行性。 至于红帐汗国的结局,反而不用太在意。因为那说白了就是作死作出来的,只要别菜到那种程度,就不用去担心。 这个问题,给脱欢他们讲,都不难理解,因为说白了就是“一个大汗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 草原争霸的历史,或许会给人一种军事能力最重要的错觉。但实际上,对于汗王来说,军事水平只要及格就行了。真正决定上限的,是进行组织的能力。 当年成吉思汗就不止一次被人撵着跑,输给过桑昆,也输给过扎木合。之所以每次都能挽回败局,不是因为指挥作战的表现多杰出,而是他的政治能力在起作用。这也是他比起其他各部首领,最为突出的地方。 后来,整个草原也是被他从头开始,进行整编,打破了各个部落的界限,以千户、万户进行重新组织,取得了很大成果。在这些政治手段成功之后,蒙古人的战斗力才得到了发挥的机会。 同时,他建立的制度,也彻底改变了草原历史。 在他之前,每过段时间,就会有个新的部落崛起,让大家都跟着换个名字。但这场改革之后,几百间就只有“蒙古”了。 他所建立的体系,还走出了大漠,扩散到了整个大陆。以“黄金家族”为合法性旗号的蒙古式汗国一直到20世纪才消失,生命力远远超过了之前的各种游牧部落。如果算上效仿这种制度建立的其他各类国家,那么这种制度的影响,要远远超出了欧亚草原,对于周边各国都产生了持久而巨大的影响。 所以,其实人家成吉思汗不是项羽或者白起这种人物,而是草原上的刘邦。凭借着超出同代人的政治手腕,在武力并不是最优秀的情况下,建立了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创造出一个民族。 要不是屡屡遭遇外部势力打击,估计会比汉朝还持久,成为万世一系的合法性来源。 而红帐汗国的问题,就是出在根子上。 蒙古人当年最出众的能力,不是打仗,而是拉人。跑到中原能拉拢汉世侯,跑到西亚能拉拢亚美尼亚人和景教徒,跑到草原上能拉拢各个突厥部落……所以虽然吃的败仗也不少,但总是能越打越多,最后战胜敌人。 但红帐汗国的拉人能力,堪称草原之耻。 忽必烈都知道,想站稳脚跟,乃至反攻老家,就要拉拢住汉军。别看金国和南宋之前表现堪忧,但这不是普通人的问题,是两边的官家太匪夷所思。 然而红帐汗国却喜欢江南官家,不喜欢汉军。不但不能拉出汉军保卫大汗,还把人家逼到对面去了。就这种忽必烈看了都摇头的政治水平,明显缺乏一个大汗的基本素养。国祚不如元,也挺正常的。 而红帐汗国最后的瓦解,也是非常面熟的过程。 北元时期,经常出现太师把持国政的现象。太师原本是元朝的官职,负责管理岭北行省。但等元朝北遁,剩下的领土大部分都是岭北辖地了。太师的权力因此急剧膨胀,最后走向失控。直到达延汗时代重新编制万户,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而在红帐汗国内部,居然也有个巨大的斡罗斯兀鲁思,掌控着汗国绝大部分的实力。这就已经不是族群分配的问题了…… 这种气死达延汗的行政操作下,无论怎么做,都会有人不满。有人认为红帐汗国欺压主体民族,迫害斡罗斯人;有人认为红帐汗国奉行沙文主义,偏袒斡罗斯人……这两种观点居然还能共存,反正不管干什么都是错的。 最后,随着斡罗斯太师废黜末代红帐汗,汗国也随之瓦解。而新的国家,也和当年也先杀死大汗,建立的新汗国一样,处于合法性缺失的状态,自己都解释不清自己是干什么的。好在东欧那边,整体要求不高,还能维持下去,没有和也先一样,被各路诸侯趁机攻杀。 实际上,从文明水平看,本来是不该出现这种低级错误的。后人有时认为,红帐汗国出现了官僚主义问题,但斯拉夫人居然能遭受官僚主义了,这本身就是个文明奇迹…… 然而,当地人的实际能力和底蕴,却无法支撑这种新局面,产生了近乎揠苗助长的后果。最后,果然又回到了各行各业的波雅尔们实际控制国家的状态。 因此,郭康觉得,不是他们的理念和合法性论述有问题,而是斯拉夫人自己有问题。如果是紫帐汗国参考这个模式来经营,很多问题也就不至于成为问题了。 所以,这种开拓性的尝试,果然还是得罗马人来做。 在计划中,他准备收编大量斯拉夫人,一方面是扩大罗马的基本盘,给文明增加根基;另一方面也是作为预备,如果他推行新思路的过程中,遇到内部阻碍,这些人就会是他的最忠实助力。 不过,不管哪个目标,现在这种“原生态”的斯拉夫人是肯定不行的。至于怎么办,只能他自己去试试了。 前面几章的间贴,是因为那两天的都发不出来,不是这书或者章节的问题,全平台都这样。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反正不影响之后的发言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二章 普世大正教会 在大致确定目标之后,郭康首先考虑的,也是拉人的问题。 他希望能在大都做个测试,不过就算这样,也需要外力的支持。 教会这边大体上没什么问题。王大喇嘛一直是支持他去尝试的,罗斯神父们也很热情。郭康表示自己要亲自带队去考察情况之后,安德烈神父有些犹豫,但米哈伊尔神父却非常支持。 这位老人在那些修士里颇有威望,他很快说服了其他人。面对郭康的感谢,米哈伊尔神父更是直接表示,自己就是看中了他的能力。 “教会的工作不止是祈祷和思考经义。”他告诉郭康:“只在教堂的办公室里,是无法把所有事情都做好的。我想,这是所有修士兄弟都赞同的,大牧首也是这个意见。” “我只是个普通的修行者,有幸被大家推举,率领他们祈祷。但如何经营教会,让它更好地发展,并不是我擅长的。” “不过,我依然也可以给这方面有长处的人提供帮助。像这次,就能帮你多了解一些基层教会的情况,为今后的工作积累经验。” “这次主要是想抓个典型,惩戒几个罪犯,估计积累不了多少经营教会的经验,倒是少不了要动刀兵。”郭康说。 “这也不是坏事。”米哈伊尔摇摇头:“我这段时间,已经认识了不少人。那些贫民区的住户了解当地情况,可以提供很多线索。有了他们帮忙,行动起来会简单不少。” “而且,要让教会更加有号召力,保持它的公正与正义,惩罚行为本来也必不可少。要我说,现在的教会还是太松散无序了。我还希望你今后能继续改进它呢。” “松散么?我觉得还可以吧。”郭康想了想,说。 “在这边倒是还行,但肯定不能止步于此。”米哈伊尔神父说:“我也知道,理想的情况并不好实现,正教和公教教会在实际操作中,都允许一些‘地方领主’式的教会存在。” “但我们现在,尤其是在罗斯地区,依然还是几个教会各自为政的局面。理论上没什么问题,但长期这样下去,难免会导致人心混乱,在面对异端和异教徒的时候,也会非常不利。”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到南方云游过,那时我就惊讶地发现,当地的正教修士们宁可投靠信奉天方教的金帐汗王,也不愿接受教会管理。因为教会不愿意接受他们的改革意见,还借助王公的力量迫害他们,反而是金帐汗国那边比较宽容,让他们只能换地方避难。” “这些教会内部的各种问题,迟迟不能解决,原因就是缺乏一个健全的组织。因此,教士们才整日互相排挤,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互相指责。实际上,很多事情本来都可以通过权威的调解和公正的裁决来避免,但现在这种四分五裂的情况下,本来的小事都有可能发酵成大事。” “所以我觉得,哪怕现在的教会,都应该继续改进。罗斯各地的教会,应该进一步整合起来,与罗马教会融为一体,建立真正普世的大正教会。”他鼓励郭康:“希望康斯坦丁兄弟,一定要尽力担起这份神圣的责任啊!” “啊……我觉得,这个可能,暂时还比较遥远吧。”郭康犹豫了下,委婉地说道:“现在只在罗马境内,就有不少意见不同的修士呢。” “不是说不允许有不同的意见和团体,而是所有人都应该坚持底线,在一个共同的信仰、共同的目标之下,为了天父的荣耀和人间的一切美好而努力。”米哈伊尔神父却叹了口气,说道: “我这辈子,见了太多不必要的灾难了,只是自己什么也做不到。所以我只能用苦修来安抚心中的悲伤,要求自己体会同样的艰辛,以免忘记了世间还有这么多的苦难。” “我一直在祈祷,祈求天父怜悯我们这些可怜的罪人,赦免我们的过错,让我们能有个更好的未来。因此,在这几十年里,我也一直在试图探寻,想知道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使得历代修士的苦修也没有一个好结果。而直到现在,对比了这么多例子,我才算是有了些概念。” “安德烈还年轻,不知道这种机会有多难得。不过你放心,只要能帮上伱的忙,我们都会尽力的。”他表示:“我们希望教会的努力,能够最后带来一个好结果。” “我也没有这个能力。”郭康倒是没想这么多:“我能给大家提出一个建议,启发其他人拿出更好的想法,就满足了。而且这种事情,远不止是一个人能做的,今后肯定还有更有能力的人,来真正完成这个工作。我们做一下调查研究,给大家打个基础,就算成功了。” 米哈伊尔神父听了,没有表示赞同,但也没有反驳,只是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郭康想了想,突然有点好奇,于是问道:“如果今后,真的出现了有能力的人,可以帮你们实现愿望,那应该感谢这个人,还是应该感谢引导这一切的天父呢?” “啊?”米哈伊尔神父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认为这二者是一样的。” “为什么?”郭康问。 “天父如果怜悯我们,让他来施行义举,那他就承载了天父的使命。承载天父使命的人,就接受了圣灵的眷顾;完成了天父期望的行动,就会让神喜乐。如此以来,这样的人当然也就成了天父的代行者。如果功业足够伟大,那么仅凭这份帮助,就足以与圣人等同了。”米哈伊尔认真地分析起来: “所以,我们应当如同对待圣人一般,对待这样慷慨而伟大的人。同理,哪怕帮助只是普普通通,受助者们也应该把施助者当做天父选中的义人来感恩。这既是对他的感谢,也是对主宰世间的天父致谢。二者原本就应当是一体的。” “那如果是异教徒呢?”郭康继续问道。 “那得看这位信徒,是否坚信世间只有一位神了。”米哈伊尔神父想了想,说:“如果他认定世间只有一位真神,那么就算信仰异教的人,也是天父被选中,要行义举的——因为天父是终极的善,世间再无别的大善之源,可以引导凡人行善了。” “所以,持正信的信徒,也应当要感激于这位异教徒,因为这是对于天父之善的敬意。至于其他的信仰分歧和敌对行为,应该区别来看待,否则就无法达到尊崇天父的要求了。” 郭康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三章 反原教旨规划 郭康想了想,觉得这么说的也有道理。 如果不承认异教徒的善举与信徒的善举相同,那么就等于认为有不止一个善的来源,而且有不止一个主宰者存在。对于一神教信徒来说,这是更不能接受的。 所以,哪怕对方信仰其他神,乃至信奉多神教、不承认一神教的基本规则,信徒自己都得坚持这份信仰,认可对方的贡献。否则,教义本身就出问题了。 从历史上看,正教在这方面也确实比较宽容——甚至宽容过头了。他们甚至把无神论者都拉来当圣人,称赞人家的功劳…… “那如果有人不承认圣人呢?”郭康想了想,问:“不承认可以像这样‘中转’神恩,是不是就能不用感谢别人了?” “那是什么异端啊……”米哈伊尔神父惊讶地说。 “呃……”郭康想了想,觉得也确实是这样。 他当年听说,有些信徒不想感谢帮助自己的人,就把功劳归于神,以此免除自己的道德负担。针对这一类的情况,必须提前进行教育,加以防范,免得因此造成冲突,拖累之后的扶持政策。 但如今一分析,这种行为在教会看来,同样是不道德的——真不想承认的话,有的是借口。承认自己没素质就行,不要把天父天兄搬出来连累人家。 郭康一时想不起,自己是从哪看到的例子,才产生这种担忧了。 仔细想想,天方教那边,一样在尽力避免这种问题。 据合赞汗的传记说,当年,波斯教士们曾经多次向他反映,希望他监督手下的将军们。因为这些游牧部落出身的将领,信仰非常不虔诚:他们作战的时候,如果赢了,就会吹嘘自己的勇武和谋略;而要是打输了,就开始怪胡大没有保佑好大家。 对此,合赞汗也没什么办法。 这种好处归自己、责任归神的态度,容易破坏宗教的权威。属于正经教士都想管,但总是管不住的。 真正在理论上放开这种行为的,估计是拜上帝教和天方教的“新教”运动。 以欧洲的情况为例,马丁路德当年提出的理论,被归纳为“三个唯独”:唯独信心、唯独圣经、唯独恩典。这三条成为各类新教的起源,也是最明显的核心特征。 唯独信心的意思,就是不承认罗马公教提倡的“善功”。公教教会认为,人的信仰和人的善举,都是成为义人,得到救赎的关键,而新教只承认信仰,不承认善举的作用。 这里的根本分歧,是对于原罪的理解。 罗马公教认为,人是可以行善的。天父会把“义”,也就是一种神圣化、概念化的恩赐,灌注到行善者身上,让他能够得到救赎。如果这个人一生都坚持义举,得到天父的欣赏,那么就能进入天堂。是否行义,是个人的自由选择,凡人可以自行决定是否与天父合作。 但新教对原罪更加看重,否认善行的意义,认为只有信仰是决定因素。后来加尔文对此进一步论证,总结出“人的全然败坏”理论,也就是说邪恶是无所不在的,已经深入人的根基和本性之中,人就不可能自主地去行善。 这个理论波及的范围,远超宗教领域。直到几百年后,郭康生活的时代,依然有不少人在世俗领域中,都还喜欢到处使用“人性败坏”的说法,什么事都能归因于这种黑暗的“人性”。实际上这就是典型的新教理念,而且很大可能是更激进的加尔文一系的话术,被人引入进来的。 而对正教来说,这种理论就更加让人难受了。相对于公教教会,原罪论对于正教来说,重要性更低。这种刻意的强调,从理论基础上就难以兼容。 而且,否定善行,否定人有追求善的自主意志,等于全盘否定了“教化”的可行性。如果人本身有行善的基础,那么教会就可以通过教育方式,对人心中本来就有的“义”进行启蒙,将其唤醒,从而让他走上善良公正的道路,得到天父的青睐。但要是不承认有这个基础的话,宗教的劝善行为,和鼓励道德的作用,就完全失去意义了…… 而紫帐汗国的这套魔改拜上帝教理论,充满了东方式的教育、修行的理念,甚至比普通的正教,都更加与之格格不入。今后要是碰上,估计有得打。 而且,作为补充,新教中还有“唯独恩典”的原则,来进行直白地解释。 罗马公教认为,凡人想要得救,依靠的有三部分:天父直接给与的恩典,自己积累的功德,以及圣徒提供的功德。所以,自己努力行善,积极向天父或者圣人祈祷,都是值得肯定的。 但新教那边不承认圣人,也不认为人可以依靠自己的选择行善。就算信徒做了好事,也是神的功劳,不是人的。因此,只有神的恩典能让人得救,其他各种行为都没有了意义。 对于正教,尤其是罗斯教会来说,这简直是要命的,因为它否认了圣徒,也否认了律法和道德戒律的意义,让苦修传统成了笑话。 郭康总觉得,就算没有罗马,新教徒和这些推崇圣愚的罗斯人,也早晚得干起来。这两边的规则,几乎是全盘都是针锋相对的…… 当然,真论起来,在这个世界,矛盾最大的还是紫帐汗国的教义。为了强调神恩的特殊性,加尔文提出,神恩是无条件的,也是不可抗拒的。简而言之就是天父看中谁,和他的表现无关,也和他的主观意愿无关,不是人自己能揣测的。哪怕行为不符合规则,也没有修行的意愿,只要天父乐意,都可以强行灌注神恩,让他成为神选。 这个理论据说是源自摩西的讲述,他告诉别人,天父给他说了,祂乐意怜悯谁就怜悯谁,乐意恩待谁就恩待谁。而紫帐教会则直接不承认摩西事迹,认为这些话就是个蛮族老萨满,发癫了胡说的。显然,他们这种才是教义上的最大敌人。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四章 领阿非利加宗主教 说他是原教旨教派,并不是冤枉他,实际上这就是新教的基本教义。 公教教会承认的典籍有三部分,除了圣经,还有圣传,也就是从使徒时代开始,教会的历代神学家们所著的对于教义的阐释——用中原一点的话说,就是类似《春秋三传》的注经成果。在此之外,历代教宗的权威命令则是第三部分。 在公教的理论中,这三者是并列的,都有神圣性。但新教提出了“唯独圣经”的原则,不承认历代神父们的注经成果,也不承认教会的教令,只认经书本身。这就是所谓原教旨的理念了。 这种思路的最大问题,是表面上只认原始版本的经书,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一个宗教想要正常运转,只靠这点内容是肯定不够的。圣经本身,内容十分稀少,肯定需要进行衍生扩展。 而且,很多地方的原始教义有各种问题,必须不断打补丁,以使得理论能够自洽。因为这些问题,甚至多次导致教会分裂。为了追求原教旨,把多少代神学家皓首穷经,不断研究、争论,乃至用暴力和战争手段得到的答案与资料,全都抛弃掉了,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就算否定了注经作品的神圣性,也没法否定注经这种行为,实际的结果,还是得重新进行解经和注经。 而没有了统一的权威和固定的严格流程,结果是,不但大家还在继续按自己的理解注经,而且没有了约束之后,各种七八糟的瞎寻思都出来了。说是追求原初的教义,实则一片群魔乱舞,谁也管不住谁了。 在观摩教会运转的过程中,郭康就能发现,很多时候,表面上的现象和实际效果,是完全相反的。 公教教会有严密的组织,对于释经有着严格的审查过程,确保没有问题才会正式公布。看起来,这应该是非常保守的宗教团体。但实际上,教会非常重视“与时俱进”,经常利用自己手里的释经权,进行不断的调整,以保证自己能跟得上时代。 而不承认圣经之外,所有的已有典籍,表面上是反权威的改革措施,但实际上反而是一种倒退。 所以,在改革时,一定要慎重。并不是所有的改革都一定成功,也不是说只要改革都是好事。盲目地攻击权威,带来的也不见得是好结果。这个经验,可能不止适用于宗教领域了。 新教的出现,估计是欧洲历史的必然。随着时代进入近代,公教地区“礼崩乐坏”,出现这种思潮是自然而然的。现在,实际上已经有这种趋势了。 而且,这种思潮在全世界都广为流传。可能是在他们的影响下,接触了这一理论的天方教世界,也在大概二百多年之后,兴起了原教旨主义潮流。 天方教的宗教团体更加松散,没有一个能主导释经权、对各种理论进行筛选的核心。各种派别极其众多,有些教义,比紫帐汗国的都“离经叛道”:作为拜上帝教的一部分,紫帐汗国只是不承认摩西,而他们是连天方教的“封印先知”都不认。 像小亚的显学之一阿列维派,就主要膜拜阿里。还有些教派干脆认为自己的教主才是封印先知,觉得其他如穆圣之类,都是为王前驱的,不作数。而且,这种教派还不少,从印度到叙利亚,到处都有。 这种松散的情况,可能也使得他们容易受到原教旨化的冲击。不过话说回来,原教旨的拜上帝教和原教旨的天方教,谁给世界造成的破坏更大,也真不好说…… 但是,必然出现,不代表就一定要接受。相反,郭康可以肯定,紫帐汗国必然不可能接受,这种必然的潮流。 因为紫帐汗国的罗马教会,自己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新教”。 罗马教会现在用的典籍,称为《天父真经》,包括是《道德真经》、《尚书古经》和《天兄救世经》三部分。 其中,《道德真经》是当初张大牧首,参考道教典籍和正教经义,写出来的。《尚书古经》则是仿照儒家的《尚书》格式,把一部分他们认为可以留用的《旧约》故事加以改编,再加入从古代埃及到古罗马时代各种资料篇章,甚至包括一些中原故事,组合而成的文献集。而《天兄救世经》则是摘取圣经《新约》,又补上了大量道教理论,编纂出来的,里头连《太平经》提出的概念都能找到…… 这使得郭康当年一度怀疑,罗马教会是张大牧首等人,因为在中原饱受打击,为了彻底过把瘾,才捣鼓出来的。 而后来,了解的多了,他就不怀疑了——因为他查阅资料,发现当年张大牧首曾经提出设想,认为五大牧首区的分配过于不合理,因此希望把罗马故地重新分为36个牧首区,建立一套更有效的制度来保证教会的高效运转。 早在紫帐汗国还在保加利亚跟土贵族打仗的时候,这个设想就已经被他提出来了。等后来汗廷控制了大都,他就真的开始试图推行。 由于罗马故地绝大部分尚不在自己手里,他还专门设立了一大堆“遥领”头衔。从文件中看,那会儿的高级教士,不乏“领阿非利加宗主教”、“领山内高卢审判长”之类的荣誉头衔。 后来,大概是和其他势力打交道多了,自己都觉得尴尬,他的继任者尹道长才雪藏了师父发明的这些头衔。 所以郭康很确定,确实就是这帮道士为了过瘾捣鼓的…… 当然,这也不是胡来,毕竟早期道教的组织能力是真的很高,他们的经验当然也很有用。但这也使得紫帐汗国注定与新教思潮格格不入——因为它太新了。 原教旨主义者只承认圣经两部,不承认其他作品;而罗马教会的经典几乎全都是自己写的新作品,后来为了兼容其他正教教派,才开始承认其他典籍。这已经是不死不休级别的矛盾了。 一想到今后,少不了还得因为这种原因和不断冒出来的敌人打仗,郭康就觉得头大。当然,脱欢这帮人可能反而更高兴了。在罗马,很多人估计就愁没仗打呢……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五章 国之大事 虽然如此,郭康也明白,各个教派谁能笑到最后,靠的还是武力。 对于拜上帝教,贡献最大的当属希腊人。他们用自己的学识,把这个简单的底层小教派,改造成了完善的宗教。可以说,没有他们,就没有后来的整个教会和教义体系。 但郭康那个时代,却很少有人知道希腊人对于整个宗教乃至欧洲文明底层构建的贡献。大家哪怕称赞希腊人,也是赞扬古典哲学对于近现代哲学与科学的贡献。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一条“直接继承”的过程。 古希腊的文明成果并不局限于狭小的希腊地区,而是从波斯到西西里、从埃及到黑海沿岸这么一个庞大地区,从古典时代后期到罗马衰亡这么一个漫长时间里,各种文明成果的总和。很长时间里,“希腊哲学”的中心也不在本土,而是在亚历山大港。 古典时代结束之后,东罗马和之后的天方教国家依然在不断发展。近代哲学的直接源头也是他们的成果,而不是所有知识突然消失,一千年之后又突然蹦出来——这明显就是不可能的。 但没办法,最后取得胜利的是西欧,而且他们明显不喜欢东罗马和天方教世界。最后的结果,就是构筑出了这种怪异的叙事。 表面上在称赞希腊人的贡献,实际上好处都归自己。不知情的人只会直接把阿拉伯人和波斯人整个无视掉,而稍微了解史实,发现里头逻辑不对的人,又很容易认为希腊被过度吹嘘了。 也从那时开始,对遥远往昔的一点回忆,被赏赐给了希腊人,而“振兴文明”的巨大功劳则留给了西欧。遇到有人反感,就让“希腊为代表”的西方文明来背锅;平时,则是“西欧为中心”的西方文明来引导包括希腊在内的东方世界。 而且,对于希腊文明的贡献,也只提这些遥远、间接的隐晦启迪,并以此无视掉更多、更直接的帮助,以此来渲染本身的强大。 甚至这些启迪,也只宣传一些哲学和政治理论之类的工具,对于真正居于文明内核的宗教就尽量避而不谈,让大家不了解教会对于哲学与科学的巨大推动作用,以及“东方世界”对于“西方”宗教久远而强大的影响。以至于大家想夸希腊,都夸不到真正的地方上。 这当然不是希腊人没有强大过,而是人们往往只关心近期。他们总结的“历史经验”,基本上也只关心最近一次的事。希腊人从中世纪后期就不行了,大家也就不关心了。 类似的,像是波斯人对于天方教世界的影响,也是如此。明明影响巨大,甚至是文化主流,但谁让他经常吃亏。尤其是近代,别说打不过列强,甚至经常被阿富汗人暴打。所以大家也就习惯性地无视了他。 再怎么说,宗教和各类理念、话术,都只是个手段。这些手段或许确实有点用,但也是通过提高士气,辅助提升战斗力来发挥作用的。如果提升之后还是打不过,那就还是等于没有…… 想到这里,郭康继续向米哈伊尔神父发出邀请。 “我们的新军,来源很杂,我估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面临这种情况。”郭康说:“我个人能力有限,精力也不足。所以,我想找一批不但自己正直坚定,还擅长引导信徒的神职人员。” “我之前和大牧首提过一回,他答应会帮我招募一批志愿者。但我觉得这样还不够。”他解释道:“一个原因是,人手真的不足。另一个原因,是我们这批士兵与教士,不止是组建这一支战团,而是要在将来,作为种子,去带更多新兵。” “如果进展良好,我们还希望他们能回到家乡,帮助组建军团。所以,还是需要更多人参与进来,尤其是熟悉当地情况的人。这样才对长远的发展更有好处。” 米哈伊尔神父点了点头,看起来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问道:“大牧首那边,不至于连现在这点人都凑不出吧?” “主要是我这边超编了。”郭康解释道:“原本的计划,是每个庄园编一个百户,有一位神父配合管理。但我们这边制度初立,我准备每十人就安排一名修士。” “这不止为了安抚大家战时的情绪,还有不少平时需要做的事。比如除了训练,还需要带领大家认字练字,诵读经典。还有一些常识性的知识,我正在和教会里几位兄弟合作,准备写个小册子,到时候也得拜托各位,帮忙教给大家。” “这就是我们的本职工作。”米哈伊尔神父客气地说。 “那就好。”郭康点点头:“将来还会有更多事情呢。我打算让圣光修会——就是展示蒸汽神龛的那些兄弟,也参与进来。他们会培训大家,学习一些基本的知识和手艺。今后,操作军械,还有维修各种器材的技术,都可以先教给他们,这些都是实际用得上的。” “另外,我还打算把他们的家眷也考虑进来。”他继续说道:“我们要经营的,不止是一支军队。想要保证军队可靠,就得保证整个社会都是正常运作的。所以,我觉得可以把刚才我们讨论的纺织修会的形式,也纳入进来。甚至不止纺织,像是各种手工业,有改良技术需求的,都可以考虑。” “那应该很多。”安德烈神父吐槽道:“我看了这边的情况之后,感觉罗斯老家那儿,所有的手工业设备都需要升级改良……” “那就都可以尝试。”郭康说:“我们希望改变的是整个社会,军队和教会,都是这种秩序的表现。所以社会的改善,也会有利于我们的教会和军队。” “对一个国家来说,对于祭祀与战争的理解,是最重要的部分。这也是我们和蛮族最大的区别。”他举例道:“纵观整个地中海世界,被称为精锐的军队并不少。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只是些一次性用品,遇到真正的战争就早晚要落败。” “而我们的底气,就是这么在一件件平时的事情里,积累起来的啊。”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六章 教会的原则 郭康的计划,得到了神父们的积极响应。 拜上帝教各支,组织的潜力其实都很大,尤其是正教。 虽然很多地方,一个镇子都未必能轮到一个标准的教堂,但这是因为受训的神父数量不足,属于客观现实产生的限制,而不是理论上的问题。 哪怕没有紫帐汗国,正教教会本身也有一套比较完善的组织体系。据神父们说,天兄当年曾经告诉门徒,“哪里有两三个人奉我的名聚集起来,哪里就有我在他们当中”,因此按照他们的传统教义,三个信徒就能建立一座教堂,开始进行组织,举办宗教活动了。 这方面的理论和组织方式,教会也一直在尝试进行探索,甚至比西欧的公教教会都积极。唯一的问题是,正教之前因为军事失败,被人打散了,所以这些工作,也就只能长期停留在纸面上。 第一批新兵还不到一千人,按计划需要十多位神父和近百名修士。这个数字看着比例很高,但绝对数量其实也不难满足。 而且这些修士,不一定就是正式的神职人员,因为郭康认为,既然是试验性质的样板军队,就一次把各方面都试验了。也就是说,这支部队,不仅是对于新兵源如何组织这方面的探索,也要探索各种配套的部分。教会如何给军队更好地提供支持,也是其中的一类。 加入计划的普通修士,其实也是受训者。按照计划,等到第二批扩编,填满三个大队的编制时,就要把一批见习教士也塞进去。在军队里接受训练、进行磨合的,不止是士兵与军官,也包括这些教士们。他们也需要适应这个新环境,锻炼自己的能力,并且不断发现问题,来帮助进行调整。 当然,这个过程中,淘汰率肯定会很高。教士们平时偏向于文职工作,和军队里的生活,差别还是挺大的。尤其是这种方式还比较新鲜,适应不了的人可能才是大多数。这一批教士,最后哪怕筛得只剩下十分之一,都算是成功的。郭康也不心急。 “你们可以去挑选人手了。我打算这次去贫民区,就带上几位神父,大牧首这边也已经教士报名了,我也准备让他们跟着一起来。”他想了想,最后对米哈伊尔神父说:“您刚才说,希望我能了解下普通信徒的日常生活,我很赞同。而且我想,大家都应该有这么个理解才行。” “我们的教士出身各不相同,有些人在希腊长大,有些人在罗马尼亚长大,有些人在罗斯长大。他们平时接触到的环境,不见得就和这里一样。” “而且,能去学习识字的人,基本都是公民出身;能成为见习教士,也都是各自教区里比较有文化的人了。这些人和我们的新兵,生活的环境也不一定相同。” “如果我们的神父和教士不能理解士兵们,不了解他们所处的社会环境和文化背景,不了解他们家庭的生活状态,不了解他们的基本想法和朴素欲求,只知道去照着经书念,肯定是不会有什么效果的。诸位都在民间传教多年,应该很清楚吧。” “确实是这样。”安德烈神父也赞同道:“想履行好作为牧者的职责,就得放下傲慢,像当年使徒时代的神父们一样,尽力与信徒们共融,理解和帮助他们。我想,其他兄弟也会赞同这个结论的。” 郭康点了点头。 他觉得安德烈说到点子上了。傲慢这个问题,确实是教会发展的最大障碍。 这件事在东亚表现得特别明显。罗马公教的失败,用眼高于顶和欺软怕硬两个词就能概括了。 在传教早期,利玛窦和他所在的耶稣会就提出,塞里斯的传统礼仪合乎教义,可以相容。他们;但道明会、方济会认为,这些礼仪和教义冲突,认为利玛窦等人都在进行异端行为。双方彼此争执不休,牵扯到了一系列关于教义、文化的争端,以及复杂的政治和教派斗争,前后长达数百年,被称为“中国礼仪之争”。 然而从头到尾,教义在其中都不是主要原因。教会传教这么多年,承认的各种习俗、认可的各类本地宗教多了去了,没必要纠结这种事。但因为两个修会的党争,导致事情走向了无法通融的地步。 1704年,教宗下令禁止祭祖、祭孔、悼亡等礼仪活动,并派出特使宣布命令。次年,特使来到京师,康熙亲自出马,向特使说明情况,解释说敬天、祭祖等仪式,只是为了表达敬意,和宗教无关。 双方多次辩经,还招来肇事的教士,现场解释作证。但尽管清朝说明礼仪关系重大,愿意承认对方的神和自己的天是一个概念,教会依然不愿妥协,谈判无果而终。 1707年,教宗特使来到南京,单方面宣布了禁令。康熙随即逮捕了特使,命令葡萄牙人把他关在澳门,同时声明,传教士必须遵守“利玛窦规矩”,否则就要被驱逐。 但此时,康熙依然还希望能说服对方,并且数次派遣传教士,去罗马给教宗说明情况,辩解经义争端。但教廷依然坚持己见,还扣留了担任清朝代表的法国传教士,迫使康熙又写信求情,才答应放人。 1720年,教宗第二次派特使抵达清廷,康熙再次亲自出面,解释了孔子牌位的由来等问题。然而这次辩解依然无果而终。1721年,教廷禁令的正式公文送到康熙手中,清政府这才放弃,宣布禁止传教。 不过,直到雍正时代,禁令都不太严格,耶稣会也做了最后一次妥协的努力,重新制定了一套变通方法取代“利玛窦规矩”。但这次尝试也很快被教会否决。1742年(乾隆7年),教宗正式下达命令,禁止传教士再就礼仪之类的问题展开讨论,终结了相关议题。禁令在整个东亚文化圈生效,也基本上终结了传教的历史。 而这个禁令的结束,要更加戏剧化。 1932年5月,日本出了件事:在耶稣会创办的上智大学,一名陆军军官带领一些学生去参拜靖国神厕,其中有信奉天主教的学生,以这是偶像崇拜为由,拒绝行礼。日本军部对此极为不满,事件逐渐发酵。10月,得到授意的日本媒体开始大幅报道此事,称“上智大生参拝拒否事件”。 短短一个月后,罗马教廷就宣布,参拜神社是表达尊重、敬意的仪式,不算偶像崇拜,允许天主教徒参加。持续了二百年的禁令,在日本随之失效。 1934年,在日本控制下,伪满政府向罗马教会提出,要求天主教徒也参加祭孔等活动,教会同样立刻让步。东亚大陆地区的禁令也失效了。 在此情况下,原有的规定已经失去了意义。1939年,教宗正式颁布文件,宣布正式承认祭祖、祭孔等活动。长达数百年的礼仪之争宣告结束。 就这样,康熙雍正多次辩经都没能成功解决的问题,在溥仪那边解决了…… 这件事算是把教会的脸都抽肿了。但凡了解这段历史,都毫不意外为什么近代的东方,教会的名声如此之差——这都不止是傲慢对待其他文明的问题,它连傲慢都不能坚持傲下去,最后只能成了小丑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七章 傲慢的代价 郭康认为,对于教会来说,就有个关键问题:教会内的各种教义、规则,到底是目标,还是手段。 曾经,公教教会面对这个问题,思路是十分清晰的,知道这些具体措施都是为了更高的目的。然而到了后来,他们却好像集体出了问题一样。 如果只是党争,反而好解释,但教会几百年间在东亚的表现,都一直处于智力没上线的状态。 如果说教士们是因为对不同文明的傲慢,那就没法解释在其他地方的表现了。当年在南美洲,教会反而不是这样。 西班牙的教士常年致力于反对迫害美洲土著,要求禁止屠杀、虐待的行为,甚至反对强迫土著人改宗。在道明会修士们的推动下,1537年,教宗颁布通谕,正式确认印第安是“理性人”,宣布他们有自由和财产权,也有皈依教会的权力,应当以和平的方式向他们进行宣讲。 在此基础上,教士们继续在世俗政权中活动,试图阻止殖民者对于当地人的剥削和奴役。在他们的推动下,1550年,查理五世下令停止西班牙人在美洲的进一步军事扩张,同时组织教士和学者进行辩论,探讨征服的合法性。辩论在巴利亚多利德大学举行,因此也被以这个名称命名。 巴利亚多利德辩论是欧洲历史上,第一次关于土著人权利和待遇的讨论,也是少有的国家层面的理论探讨。 一些教士认为,尽管印第安人存在一些野蛮习俗,但那是因为他们社会所处的文明阶段不同,这些人依旧是自然秩序中的自由人,法律地位不应比欧洲殖民者低下,没有理由受到他们的征服和严酷管制。这些理论受到君主主义者的支持,获得了很多拥护者。 但当时,一批新兴的人文主义者则对此持反对意见。他们认为印第安人有大量反自然的罪行,是不可接受的,应该通过包括战争在内,任何可能的手段加以制止。同时,这些人的行径也证明他们无法管理自己,所以需要殖民者来进行统治。这一派的观点则得到了殖民者的支持,与前者针锋相对。 双方最后谁也没说服谁,但教会的倾向十分明显,并且对社会造成了影响。1556年开始,国王就下达敕令,严格控制关于美洲的作品出版,禁止国内讨论征服的正义性问题。一些教士的笔记被专门下令封存,也禁止他们编纂新的书籍,造成社会上的思想动荡。 此外,国王甚至想了个办法,颁布了新法令,宣布今后不准再用“征服”这个词了,双方都得拿“和解”代替。只是这种改敏感词的行为,还是没能控制住社会上的舆论汹涌。 最后,1573年,国王干脆下达命令,禁止进一步的征服。虽然这种命令也管不住大西洋对岸,但闹到这种程度,已经说明事情有多离谱了。实际上,哪怕在美洲凶名赫赫的征服者首领,都有人和后方支持殖民的学者通信,希望获得他们的理论支持,来坚定信心。 杀人抢钱的事,居然还能引发道德谴责,甚至让殖民者自己都迷茫了,开始反思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需要进行辩经来梳理。这在后来的一些殖民国看来,可能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而更晚兴起的耶稣会,在这方面比他们还激进。发现通过游说上层无助于解决问题之后,一些神父甚至跑进林子里,开始带着土著人和殖民者作战。最后,有的殖民地干脆宣布所有耶稣会成员都是不受欢迎的人,免得他们整天制造麻烦。 但是,在东亚,这种情况却从来没有出现过。上百年的时间里,教会都处于一种想去找他参与反殖民运动的案例,都找不到的状态。 甚至,非要说清朝是个异教国家,不配帮忙,也可以,那你去参与反清也行啊——结果,这方面一样也找不到。 而且,这种情况不止出现在中原,东亚其他国家也是如此,甚至表现得更直白。法国与越南全面交战时,越南天主教徒就旗帜鲜明地站在法国一边。南方的天主教徒直接响应法军,“多有乘势吓扰平民,又或结伙为洋守御及探报者”;在北边,法国传教士和军官也扶持起当地天主教徒造反。 这一通折腾下来,等于告诉所有东亚人,信洋教的就是站在洋人那边的,就是不可信。这种作风,也毫无疑问会引发排斥。 而真正推上风口浪尖的,是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行为。比如清末,塞里斯民众就一直不理解,洋教的育婴堂到底在干什么。这地方大量收养婴儿,但婴儿的死亡率又高得惊人。民间对此揣测频出,但毫无疑问,大家都认为这事太过邪乎,不像是个正经宗教会做的。因此,也成了后来报复性仇杀的导火索。 而这些教士到底在干什么呢? 按照教义,如果引导一个人敬奉天父,那么进行传教的教士,也能得到天父的赞许。当一个新的灵魂通过洗礼仪式,加入教会,施洗的教士也会同样收获一份功德。 但是,传教是一件辛苦又危险的工作;而已有的教徒,确实会让新生子女直接受洗,但这些人所属明确,早就被各个教区瓜分完了。 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又快又省事地来绩效呢?一些教士就想出了收养的办法。 收养来的婴儿没有明确的宗教归属,也不会表达拒绝。但婴儿的灵魂也是灵魂,带他们进入教会,也是一份同样分量的功德。 所以,不断收养婴儿,然后赶紧进行洗礼,就能简单省事地快速积累功德。 但是,收养来的婴儿太多,生活环境十分恶劣。再加上教士只想刷个入教的功德,往往也不认真照顾,导致死亡率一直十分离谱。 后世,有人说这是教士在尽心做好事,也有人说就是故意在杀人,但其实都不准确——这就是教士们在卡bug,趁机刷天父的功德…… 当然,这种行为,在周围不信教、不知道这些原理的人看来,也就既邪恶,又不明所以,明显与邪教淫祀无异了。 但在这种环境下,教士们却依然不自知。不愿去改进方式,也看不起当地人,懒得去安抚他们。甚至在民意已经沸腾的情况下,也自恃洋人的身份,不把当地人的想法当回事。 说难听点,傲慢、无知又贪婪到这份上,天父天兄都不见得想饶他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八章 组建突击队 在郭康看来,这件事就是教会素质下降的经典案例。普通蛮族发现自己有优势,心态飘了很正常,结果教会也跟着浪。那这教会上千年不是白干了。 当初教会能发达起来,就是因为他比普通人更加文明。哪怕有各种腐败、内讧、偏执的情况,整体的道德水平也比世俗贵族高得多。沦落成这个样子,实在对不起天兄,对不起圣彼得。 而这样的后果也非常明显。只要反抗洋人,就一定要反抗洋教,而且民间也确实有反洋教的能力。1900年,义和团活跃起来之后,迅速把华北的教会势力大批摧毁。 按教会自己的视角,这半年间,义和团一次性制造了近一百个公教圣人和二百多个正教圣人。考虑到两千年来,教会圣人一共才一万出头,这个效率都已经超过罗马军团了…… 至于新教各派,因为没有统一的组织,也说不清他们损失多少。考虑到这些人的表现更加混沌,估计也好不了哪里去。 实际上,新教牧师的素质之低下,让洋人自己都受不住。八国联军的司令瓦德西都专门指责美国牧师,说这些人在道德水平和专业业务方面都严重不合格,使得同样信新教的德国人都看不下去。这种情况下,宗教本身就完全成了副作用了。 因此,这也是个重要的提醒。宗教确实是个好用的工具,但好用的前提是能大家带来更好的处境。教会自己才最应该保持清醒,否则肯定是要翻车的。 现在城里的情况也是如此。如果不把人家当回事,那么再讲经也没什么用。罗斯人从来没少听过经,他们的文化甚至属于宗教氛围比较浓厚的那种。但这种处境下,靠讲经也没法调动起他们的积极性。 这些罗斯人,虽然不怎么擅长反抗,但他们十分精于躺平磨洋工。整个村社文化,处处都有着这种“软抵抗”的氛围。想把这些人拉扯起来,让他们有动力去耕种和作战,就肯定得拿出实打实的诚意,而且要让对方相信才行。这都是例行公事的礼拜和祷告,无法提供的。 这些问题,实际和罗斯人接触过的米哈伊尔神父等人,肯定更加熟悉。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他最后对几位神父说:“这几天就麻烦诸位了。” “我们为何不今天就行动?”米哈伊尔神父突然说。 “今天?”郭康有些意外。 “这种事情,越调查,被惊动的人就越多。”米哈伊尔神父告诉他:“贫民区的情况很复杂,而且教会的人在那里进行审查,也很显眼。我觉得,有了初步的目标,就可以直接行动。” 郭康之前还真没考虑过这个方面,他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那我们人手够么?”他问。 “我们可以喊人。”安德烈神父说:“阿尔乔姆他们都在教堂里,能喊来二十多个人呢。大牧首应该也能提供一些人手吧。” “昨天我请他派审查官去调查了,等傍晚他们就会回来汇报第一天的情况。”郭康想了想,说:“我把吴翰也带上吧。再看看有没有还闲着的教会骑士,应该也能叫上些。” “这样就足够了,也没必要把所有人都喊上。”米哈伊尔神父指出:“人太多了也不见得是好事,在进入的时候,低调一些可能才更好。” 郭康觉得这老爷子颇有经验,于是决定再次听他的。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会挑选精干,至于罗斯神父那边,也不需要二十多个人都冲过去,同样选几个最合适的就可以了。 而那些人的战斗力,倒也不需要担心。这些修士,都是敢在蛮荒的“那片大地”上乱跑,经常在聚居点之间往返的狠人。别的不说,能活这么多年,生存能力肯定是点满了的…… 当然,这件事不是说冲过去砍死几个犯人就行的。这方面,郭康倒是很细心。他让安德烈神父去找人,然后喊上米哈伊尔神父,带他去找王大喇嘛。 想动用教会的力量,也得有合适的理由,因为罗马教会只有审查和调查的职责,没有除以实际惩罚的权力。也就是说,他们可以用扰乱秩序、从事煽动、危害教会和国家权威等罪名抓人,但没法按郭康想的那样,当众进行公审,以此向普通居民进行宣传。 这个案子,是可以给之后当做参考的,所以郭康希望尽量不要留下什么漏洞。但紫帐汗国对于城内的管理确实很混乱,想不惊动别人更不可能。 郭康有点后悔,没问狄奥多拉就让她走了。但她要去更重要的场合,现在再去找也不现实。所以,他想了下,决定还是用手里的资源尽力而为。 首先,是王大喇嘛这边。因为之前已经开始了调查,所以直接说那里情况危险,需要增加力量,以免出现意外就行。在这边走个程序,就差不多可以解决了,大不了把娘娘庙站岗的“灰骑士”多拉点走,反正他们在这边,主要也就是个仪仗,闲着就闲着了。 随后,向王大喇嘛和其他几个教会官员,强调了此事对于教会和罗斯信徒的重要性之后,郭康留下米哈伊尔神父在这里走流程,自己先行离开。 他带上王大喇嘛这边的文件,以及审查人员此前交上来的记录,让马可神父跟他一起来。两人连同几位教会人员,一路跑到兵部去了。 郭康找到义父,告诉他罗斯新军那边出了案子,现在已经被教会查出个大概了。不过教会那边,不方便直接行事,所以还得找这边要人。 但义父告诉他,自己这边也没人手。 和世界绝大部分地方一样,大都城里也没有完善的警察系统。虽然确实有捕快存在,但说实话,都闹成这样了还没人上报,这些捕快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而且别说这时候,哪怕是很多现代国家,捕快进不去贫民区也是正常现象。他们要是靠得住,也不会养出这种常年作恶多端的重犯来。 所以郭康坚持认为,这件事必须得动用军队才行。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九章 城内六军 但这件事,义父其实也很为难。 他说,大都里成建制的武装力量有六支。 规模最大的是“帝国之墙”战团,因为直接负责大都城墙的守卫而得名。 与古时候不同,现在他们实际上也是大都所在军区对应的战团,负责大都及周边地区几座小镇和要塞的防务。除了守卫城墙的主业,也经常过海去小亚,找土库曼人干仗。战团采用轮换制度,一部分人会外出作战,剩下的人负责守城。平日里,大都的各个城门,除了那几个礼仪性质的大门,都是由他们管理的。 其次是“教导团”战团,他们一方面兼有军校培训和实验性质,一方面也是这里的主力军队。城里的几处训练场,包括郭康之前带曹建去的那座,就是归他们管辖。 但教导团在城里的士兵不多,只有这几支训练场的小队。主要的兵力和营垒,都在城外郊区——也就是之前郭康带小让娜看炮兵演示的地方。没事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大规模入城的。 真正在城里驻扎的,是“守夜人”战团,他们负责维持大都内部的守备,因此也是露面次数最多的。基本上每次节日之后,和酗酒市民激情群殴,试图维持秩序的,都是他们,因此各种意义上很出名…… 不过,他们也不是普通的“城管”,而是正儿八经的野战部队,和帝国之墙、教导团一样,守夜人也奉行轮战制度,以此保持战斗力。而由于紫帐汗国的地形问题,这种轮战的难度倒是不大。 像这次的任务,最合适的就是出动教导团或者守夜人。因为出问题的新兵名义上是属于教导团的,他们自己来管比较合适。而城内出现需要调兵的团伙大案,一般是守夜人出动来抓人。 但这两支部队不属于地方军区,而是摆赛汗直辖的。而且,义父主管的是对出征的各支军团进行调度,包括战略任务分配和补给维持等等,任务实际上相当繁重。这些留守的人,和各地的戍守大队一样,就不归他管了。 非要他出场,用威望和身份劝人家行动,也不是不行,但这样副作用很大。因为哪怕对于紫帐汗国这种制度很粗疏的地方,在都城里越权调兵也是很麻烦的事情,非常容易引起非议和指责。其他几家亲近的世侯,可能还会给点面子,但职权越来越完善的汗廷官僚机构,肯定会进行抨击的。 如果真的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一点也来不及耽搁,他拼一次也行。但这回就是抓几个小贼,完全不值得,人家只会觉得这样别有用心。到时候不止郭氏难堪,朋友们也会陷于理亏和不帮忙的两难境地,不应该这么为难大家。 至于其他几支,首先是汗室的禁军“怯薛”。他们虽然人数不少,但包括大量宫廷服务人员。这些实际上并不是专业士兵,主要职责也是经营汗廷直属的产业和维持宫廷运转,工作包括了算账、谈生意、做饭、洒扫乃至唱歌跳舞,总之都没什么战斗力。 真正的军队部分,是禁军中的瓦良格卫队。他们负责大宫殿,以及其他重要场所的保卫工作。 大都和中原王朝的首都营造不同,没有明确的宫城和配套的防御设施,历代巴塞琉斯修建的大大小小的宫殿建筑,在城市各处都有,互相也不连着。因此,他们的守卫范围也比较宽松。 此外,城墙上的几座主要大门,也是瓦良格负责的。理由是这里宽敞便利,适合举行重大仪式,像每次的凯旋式,汗室都会出资赞助,这些大门也会专门打扮一番,用来举行庆典。 不过,这里其实还有更深的一层考虑。由于当年刚刚入城,就发生了李天策事件,因此很长时间里,紫帐汗国考虑的不是有人攻打大都时如何防御,或者有叛乱的可能时如何预防和镇压,而是大都发生了变乱怎么跑出去。这几个禁军亲自把手的大门,其实也不是为了防范有人从要害位置打过来,而是以防万一,关键时候方便大家跑路的…… 后来,随着统治日趋稳定,汗廷的心态也发生了改变。到义父那会儿,面对敌人攻击,已经没几个人想着丢掉城市跑路了。他自己也因为当年主持守城,一战成名。 不过,虽然这个设计一直没能用上,但相关的安排却保留了下来,一直沿用到了现在。 此外,还有两支规模比较小的武装。一支是海军的陆战部队,因为这年头的海战少不了跳帮,战船上除了武装水手,也要搭载专门的士兵。大家平时都要进行各种训练,而且除了海上的战术,也得考虑登陆时如何作战。 大都是个港口城市,所以在军港旁边,就有他们的训练场和营地。 有时候,除了他们自己,其他部队也会派人来训练。这也是紫帐汗国之前总结的一个小窍门。 当初脱脱·买买提尼库斯率领大军渡过黑海,准备出其不意攻击格鲁吉亚的敌人,结果他手下的草原士兵晕船严重,不少人头晕脑胀,吐得七荤八素,花了好几天才回过劲来。 权衡之下,他只能把一大半人都丢在港口看家,自己带着少数人,大张全军旗帜,四处出击。好在帖木儿皇叔已经把当地人吓傻了,一众城镇见到军队就望风而降,因此才没有露馅。 从那时候开始,汗廷就意识到,哪怕大部分战争以陆战为主,考虑到紫帐汗国这个地形,海上运兵也是少不了的。所以,大家都得提前适应这种情况,免得到时候又出问题。各个军区,都会选择就近港口,派士兵轮流去练习。连北衙万户手下的那些蒙古人,都得去学划船,这里自然也不例外。 而最后一支,就是郭康之前试图借助的,教会的那部分了。 因此,这几支,义父同样也没办法直接帮忙。因为这点事跑出城,找大汗下正式批文,又不太值得。他建议,郭康还是等两天再说吧。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章 何为大侠 郭康对此有些不甘心,他拿出资料,想解释一番。不过这时,有门吏进来告诉义父,说大小姐来了。 郭康有些意外,不知道她跑来干什么。义父则有些头痛。 他告诉郭康,上次北衙兵抽调精干,去教导团的驻地集训,大家搞庆祝活动的时候,应邀出席的李安宁一时技痒,给他们秀了一回骑射技术。两边的士兵都很高兴,之后还请她表演了好几次,大出风头。 这本来是好事,但郭破奴听了之后,就很不服气,觉得自己的武艺明明比李安宁更高强,却没有表现机会。为此,她就去找义父,想自己也去军营展示一下。如果近期没有机会,就让她去教导团那边谋个职位,当个教头都行。 义父当然不能同意。军中纪律森严,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人家李安宁那是庆典上,作为北衙贵人做的即兴表演,不是故意跑去炫技,更不是说要去参军。 然而郭破奴不服气,已经闹了好几次。这回刚跟着她娘回来,就又开始了。好在这次郭康也在,正好可以借机劝劝她。 郭康可不觉得自己劝得住,要不然他也不会被折腾这么久了。但义父倒是很有信心,说他肯定可以。 等郭破奴进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开始讨论城里黑帮的问题了。 对于郭康摆出的文件,义父告诉他,这其实就是“游戏规则”的一环。 虽然是想借此岔开话题,以有正事为名义,不让郭破奴闹,但他还是趁此机会,认真给郭康解释起来。 “这些情况,你以为其他人都不知道么?”他摇摇头:“城里有人在搞违法的勾当,大家其实心知肚明。就算没有文件,也是可以想到的。” “别的不说,我和你李叔,乃至大汗,都清楚的很——我们几个年轻时候,也是在街上鲜衣怒马,和一众游侠混在一起的。” “古人说,侠以武犯禁。我们交游的人里,有些就是平民出身的侠士,对于各种民间组织的黑白两面,大家也清楚得很。”他笑着说:“我觉得,起码比你现在清楚。” “很多侠客虽然有各种毛病,整体上还算是好人。然而,所有侠客们作为一个整体,却不一定能说是好是坏了。”他解释道:“大家都不事生产,整日习武游荡,所以要么是家里有钱的少爷和依附他们的家丁,要么就是经营着别的生意。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两种人都是危险的家伙,大家不一定喜欢他们。” “这样啊……”郭康这方面还真没什么经验。和从小就出去乱跑的义父相比,他简直算是个宅男,因此也确实接不上话。 “我给伱说个故事,你就知道了。”义父说:“当初,你李叔得到消息,说是他大姑家的人横行无忌,经常勒索市民,官府也不管。有人受不了,准备和他们拼命,又担心打不过,就找了几个侠客帮忙。” “这其中,有人正好认识我们,就给你李叔说了这件事。他当时和你一样,也是个热血上头的年轻人,就想给人家出头,管管败坏门风的亲戚。” “但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是他姑家的人,被侄子打了,家里面子也不好看。所以商量到最后,决定我来出面。大家串好口供,一致声称根本不认识他们,就当是普通恶霸,先揍了再说。” “过了几天,李大娘家的管家,果然带人出来滋事。我就带着一众朋友,把他们痛殴了一番,大家都十分解气。有个酒馆掌柜还请我们免费喝酒,吸引了不少人过来。” “喝多了些,大家就开始东拉西扯。有其他地方赶来凑热闹的人,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众人指着我告诉他,有李家的恶霸来闹事,不过今天来了大侠,一通拳脚就把那帮货打跑了。结果那人很高兴,说他们那边,也有郭氏的人在强买东西呢。能不能请大侠出马,把姓郭的也打跑啊?” 刚进门的郭破奴,听得直接沉默了。郭康也不知道和她说什么好…… “反正,那件事之后,我是渐渐想明白了。”义父看起来也能理解她的反应,继续说道:“你叔祖砺德公,当年就经常给我说些礼乐、秩序之类的话。我一开始觉得他太迂腐,社会上这么多不平之事,在这儿讲些大道理有什么用?但见得多了,我才反应过来,可能他关心的,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靠几个人行侠仗义,虽然看得人热血沸腾,但很多时候是于事无补的。有时候你的努力根本没有效果,有时候甚至会坏了事。而且这种行为,能惠及的人实在太少了,甚至只要你离开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恶人再冒出来。” “所以我就想,叔叔说的其实是对的。真正的大侠,应该设法去完善社会秩序,从根本上不让恶人有机会出现。就算有人冒出来,也会人人喊打,很快被大家消灭掉。” “可惜,这方面,我的能力是不太行。我觉得你娘都比我强。”义父叹了口气:“我能做的,也就是在这方面不断努力。” “之前奥斯曼来袭城的时候,我刚好临时赶回去。那时城里人心惶惶,于是我喊来了一群以往一起行侠的朋友,问他们愿不愿意再做次大事。” “很多人家小生计都在这里,所以决定拼死一搏。就这样,连城里平日根本不起眼的罗斯人,都凑出了上千名丁壮。我们宣誓要保卫罗马,保卫共同的家园,保卫以往虽然算不上多幸福,但至少还不至于更糟糕的生活。有些帮众甚至挟持了准备出逃的帮会长老,把他们收拾起来要带走的细软分发出去,号召大家留下来守城。” “说实话,我充了这么多年游侠,那段时间,是我觉得最接近侠客的时候。按你叔祖的话,这次我守卫的不是某个弱势者,而是整座城,整个文明秩序。”提到这些话,义父满脸怀念。 “你们姐弟俩,也都和这场战斗息息相关。”他看了看孩子们:“年轻人有热血是好事,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思考。我们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会有自己的责任啊。”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一章 天下显学,非英即俄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起码,义父对于子女的了解,应该是配得上这句话的。他表述完,郭破奴也沉默了下来。 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悖于秩序,而且确实没什么作用,一时间也没了闹腾的心情。 而义父则继续给郭康讲起道理来。 “你也是个有正义感的孩子,这是好事。”他说:“你外公当初就给我说过,能理解普通人的苦处,为他们感到难过和愤怒,对于执政者来说,是一种宝贵的素质,而且它对于贵人,比对于平民都更加宝贵。” “我看这边,很多欧洲人认为,贵族自有一套道德,实际上不是这样。孟子说过,人有四种最基本的品德,其中,同情和怜悯他人遭遇的灾祸,叫做‘恻隐之心’,这也是‘仁’的起始。” “要是没有这种品德,也就没法好好施政了。因为统治者和平民本来就处于不同的环境中,对很多事情,都站在不同视角,持不同的先入为主的观点,最后也有不同的理解。要是连最基本的、对民众的同情都没有,那就彻底没有办法沟通了。” “这样以来,无论怎么做,最后都肯定要失败,因为统治者已经没法好好理解民众的意图了。怨恨会积累,不满也会最终爆发,到时候王朝也就结束了。” “唐太宗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们这边,谁有太宗善战?他都要时刻保持警惕的事情,我们又怎么能粗心大意。”义父摇头说:“可惜,很多贵人就是意识不到这点,没有自知之明。你外公给我说这些,也是为了提醒我,不要忘了这些基本的道理。” “我们这边,有些国家,民众软弱无知,所以军队也弱小。他们想保持民众弱小可欺,就会被敌人消灭;想要强大起来,就会被有力起来的民众推翻。最后,肯定都是要完蛋的。” “咱们这边要富国强兵,也是如此。我们的公民,难道是傻子么?”他提醒道:“我敢说,他们很多人,其实就怀着曹刿一般的心态。我们才是他们眼中,傻头傻脑的肉食者啊。” “而且,现在也不是春秋那会儿了。真要是不满起来,他们中的穷人就会成为陈涉,但我们罗马的武力,却不如强秦威猛;他们中的教士就会成为张角,但我们罗马的声望,却不如大汉显赫;他们中的读书人就会成为黄巢,但我们罗马的实力,却不如盛唐雄厚。” “这三个朝代,都是中原最强大的时候,却都因为一个个普通人的怒火,最后被焚烧殆尽。我们这边,难道有比他们还强大的国家么?如果没有的话,又哪来的信心比他们的执政者还胆大妄为呢?” “所以,伱有这种心思,为父是很高兴的。”他告诉郭康:“很多贵人时间一长,就会忘乎所以,觉得祖先筚路蓝缕得到的家业都是理所当然的。这样的家族,也就离衰败不远了。所以,能有这样清醒的孩子,才是家门的幸事啊。” “说得好啊。”郭破奴却直接插嘴道:“爹,你文采进步好快啊!娘还说你不看书……” “没有没有。”义父赶紧摆摆手:“这都是你外公的话,我就是学给人家听的……” “那也不错了。”郭破奴倒是很高兴。 郭康被他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而且,义父——或者说黄老先生这番话,其实也不算对。 在中原,这个分析可能没什么错,但在欧洲就不好说了。那些欧洲贵族也不是没来由地傲慢——人家那边很多地方,水,它就是覆不了舟啊…… 而且,水最不能覆舟的地方,后世还成了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他们用事实证明,就算民众懦弱无知,国家一样可以强盛。 而中原传承两千多年的政治哲学,也最终在和这些人的竞争中落败。 黄老先生引用的,就是典型的儒家理论,而儒家的核心思想是“仁”。如果最后,被另一个更加仁义的文明打败,反而还能解释,可以说孔孟先贤的本意是正确的,只是后来的人不学好,执行得还不如外人。 但问题是,打败他们的,却是当时最残暴的势力之一,是那种别说比中原,就连奥斯曼人都会叹为观止的存在。但人家就是最强大的,那怎么解释呢?越残暴才越强大、越喜欢杀人才越能建立世界秩序么? 所以,到郭康那会儿,天下显学非英即俄。至于儒家那些大道理,已经跟着“孔家店”一起被抛弃了,属于提一嘴都会被人骂的存在。这里的问题,细想起来,总让人觉得怪怪的。只能怀疑,不同文明的差距,大到都不像在一个世界…… 当然,这想法他也只能自己想想。真这么质疑起根本来,义父这边都不算什么,外公是肯定要气得抽他的…… 不过义父讲这些,主要还是为了给他说明道理。 “就我这么多年的经验,大家最需要的,其实不是有个人帮忙打架。”他告诉郭康:“他们真正想要的,就是一个公正的秩序。挨了打,有人帮自己把恶霸揍一顿,不如官府能维持秩序,让恶霸一开始就不敢公然打人。” “但秩序和规则,有时候也是恶人的庇护所。” “你觉得那些涉及犯罪的帮会,就单纯是没脑子的莽夫么?就我的观察,可不是这样。”他摇摇头:“相反,不少帮会很懂行,非常熟悉官府的结构和处置流程——或者说,肯定有懂行的人,在给他们提供指导。” “他们确实有犯罪行为,但按程序去查的话,流程太长。那些人有各种手段,在各个环节动手,一步步把大事变成小事,甚至无事。哪怕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朝堂上的大人物都亲自出面施压,人家最多也就是交出来几个替罪羊,出来挨刀子。” “相比于那些只有凶悍、没有手段的恶人,这种人才是更难缠的。他们会利用社会的秩序,利用你的正义心。这也是我为什么提醒你,一定要小心的原因。”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二章 郭破奴的名声 郭康听了他的话,也仔细想了一下。 义父不知道他了解的那么多理论,但就江湖经验来说,他的见识比郭康两辈子加起来都多多了…… 所以,这些问题,也确实得想一想。 然而,这次他还是没来得及细想,郭破奴就又再次插嘴道:“那我来吧!” “啊?”郭康都没反应过来。 “现在既需要行侠仗义,又需要建立秩序,既然如此,不如大家分工。”郭破奴告诉义父:“他喜欢思考和策划,就让他去想怎么营造新秩序。我就来负责打前哨,帮他把这些人先揍一通,把现在的黑帮组织彻底搅乱,正好也给他时间了。” “人家说我,我也不怕。”她笑道:“随便其他人怎么指责和弹劾,反正我本来就没法当官,难道还怕耽误仕途?” 她这个建议,让义父都愣住了。 “你这建议也太怪了。”他总觉得不对劲:“哪有这样的,这不是自污么?你就算不当官,家里也要顾及名声的。毕竟你是我们郭家的闺女,这个总改不了吧?” “那到时候就说,小姑娘不懂事,打着玩的,不就行了。”她提议:“伱看别家有小坏种闹事,不都是这么说的?老王的孙子出去闹事,我去教训他,不就是这么说的么。” “啊……” 郭康倒是知道这件事。 丞相王仲仁的大孙子,从小不学好,天天不务正业,反而喜欢琢磨占卜和看相之类的玄学玩意儿,甚至跑街上,把人家算命的馆子霸占了,自己在那儿给人算命。 然而他既没有法力,又脾气不好。发现巫术失灵,就直接去殴打目标;还强拉路人,给人看相,人家要是说他算的不准,他就打人家,把人揍到认他算得准才罢休。有教士劝他不要信这些迷信东西,他就把教士也打了一顿。结果,那一带的人都避之不及,唯恐被他盯上了。 郭破奴听说之后,就上门找他,问他能不能算出来,自己会不会挨揍。然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把他痛打了一通。之后,郭破奴隔三差五就找过来打人,那倒霉孩子根本打不过她这个暴力狂,被揍得躲家里不敢出来。 而郭破奴愈发嚣张,甚至翻墙跑人家家里揍人,第一次还跑掉了,第二次才被有备而来的家丁们抓住。而她还理直气壮,说自己是学父母行侠仗义的,王家人要是还讲武德,就赶紧让那个坏家伙出来跟自己单挑。 王家人拿她没办法,又不想把家丑宣扬出去,只好说是小辈不懂事,希望她谅解。结果,郭破奴得寸进尺,说自己也是小辈,让这家伙今后小心点,否则下次还有不懂事的拳头来认人。 反正,这件事之后,郭破奴就出了名了。 不过,这人倒是和郭康比较熟——他见郭康经常“预言未来”,就认定他是个真正的占卜大师,整天想和他套近乎;但又畏惧郭破奴,不敢去她出没的地方。搞得十分纠结。 当然,郭破奴估计也不管这些。 她不但跟她老爹一样能打,还跟她老娘一样嘴皮子快,所以到哪都不吃亏。郭康一直觉得,她唯一的弱点,就是和义父一样,不怎么喜欢看书,算是被限制住了上限。否则,怕是要更狠…… 这次,面对义父的观点,郭破奴也很快提出一套歪理来。 她稍想了片刻,就提出:“您也说了,这很多恶人,就是利用了现有的秩序,往上追及,往往能找到官府里的人物。但我也可以利用这现有秩序,去当恶人啊。” 义父一时语塞,只能教训道:“你还是老实点吧。就算不当官,也有很多正事呢。家族的名声不说,就你这个脾气,今后怎么嫁人?天天打丈夫吗?” “我又不愁嫁。”郭破奴却理直气壮:“再说,您看,谁家没几个管不好的孩子?就不准我也去当恶霸,黑吃黑么。反正这就是显存秩序,谁能打谁说了算。他们能利用,我当然也行了。” “那你跟你娘说去。”发现斗嘴处于下风,义父立刻把妻子抬出来:“她要是同意,我就不反对。” “呜……”郭破奴一时语塞,看起来也不知道怎么给母亲说。 “而且你这个方法,同样不见得就行得通。”义父趁机讲起道理。 “真要说的话,一些帮会,自己也很会拉拢人心。你去打击他们,他们就会拿你的身份说事,告诉帮众‘老爷们要迫害我们了’,号召帮众们团结起来对抗外人,以此增加自己组织的凝聚力。这都是为父当年亲眼见过的。” “那要是同一阶层的人呢?比如那些平民出身的侠客?”郭康问。 “都一样。我和当年罗斯帮会的人打过交道,有些头领的手段十分无耻。”他说:“是罗马尼亚人,他们就号召大家抵抗乡巴佬;是希腊人,他们就号召大家抵抗这些天天骂自己是乡巴佬的城里人。哪怕也是罗斯人,他们还能分出来个地区差别,或者从宗教上面找原因。反正有的是办法来和你作对。” “怎么这么多理由?”郭破奴惊讶地说。 “想维持一个小团体,就得这样不断制造敌人啊。”义父大概是见得太多了,倒是不怎么意外:“人家就靠这个吃饭的,当然熟练了。” “这个我倒是能理解了。”郭康想了想,说:“就和国家一样,所有群体,都得有个团结自己人的‘故事’,告诉大家我们为什么要抱团。放在国家层面,这就叫合法性叙事,我们天天说的法统啊,天命啊,就是这个范畴。对于帮会组织,其实也一样的。” “是的。”义父赞同道:“几乎所有民间组织,都会有这种说法,而且大部分都是号召大家抱团对抗外人,原理都差不多。我估计,是因为找个敌人,才是团结部众的最直观方式。” “所以,你要去打他们,才得好好想想怎么办,否则就适得其反了。打一下没什么效果,还坐实了‘有外部威胁’的宣传,让他们更团结了。我看,动脑子这方面,你还是得学学你弟啊。”他对郭破奴说。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三章 鼠穴 以往,义父这么夸郭康,郭破奴多少会有些不高兴。不过这次,她倒是思考起来,没有去反驳。 “你要是见过他们的手段,就不会这么天真了。”义父继续说道:“这些人能立足,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他们对于帮众和普通人都有威慑能力。不仅对内如此,对外也能借着你的攻击,威胁其他普通人,恐吓他们为组织服务,否则就把损失转嫁到他们身上。” “如果不能一网打尽,不但要滋生新的恶人,还会让这些‘新人’变本加厉。这种情况下,打击黑帮的手段,自然也就没什么效果了。” “那我们才应该觉得丢脸。”郭破奴直言:“身为柱国,连这些小贼都治不住么?” “不是治不住。”义父摇头道:“想真正重创他们也可以,但就得采用非常规的手段。真要是撕破脸,也不是不行,但这就有个值不值得的问题。” “这些黑帮,本质上是混乱环境中滋生的蚊虫,本身没什么价值,只不过被有心人豢养利用。对主使者来说,驱使这些人的代价很小,但能获得的收获却很大。我们如果亲自下场,没法让他们承受真正的打击,自己却很麻烦。” “这些人,就是那种不值钱的垃圾兵。”郭康大概明白了,就也帮着解释说:“这就跟波斯人大军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附庸国武装一样,能换点什么就是赚,没了他也不亏。” “当年拓跋焘围攻盱眙,给守将写信,说他尽管击杀攻城士兵,自己也不担心。因为城东北攻城的是匈奴、丁零人。匈奴人死得越多,并州的贼寇就越少;丁零人死得越多,常山的贼寇就越少。而城南攻城的,是氐人、羌人,他们死得越多,关中的贼寇就越少。所以自己根本不怕这些人伤亡,反正死不死都是好事。” “像这样的情况,用暴力硬打,肯定不是办法的。” “是这样。我们这样的柱国世家,付出破坏正常规则的代价,只为了消灭一批这些人,就太不值得了。”义父说:“所以很多时候,我们也只能犹豫,除非他们闹出大乱子,否则确实不知道从哪下手。” “而普通人,乃至管理城市的小官吏,又往往没有足够的权力和势力,没办法去有效打击他们,甚至还会遭到报复。像这样,对于上层是鸡肋,对于下层又过于庞大可怕,才让他们能够生存下来。” 郭康点了点头。 虽然对朝中的各种争斗参与不多,给人一种老实忠厚的感觉,但义父明显还是看得很清楚。 现在想想,他也是考虑到了这么多,才建议郭康不要急,希望他宁可损失一些时效性,减弱打击效果,也不要擅自行动。 不过,郭破奴却对这个并非自己提出的计划十分上心。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二爷爷当年是怎么做到的?” “你叔祖他当年也不是单纯的打击帮会啊。”义父指出:“他真正想要做的,是重新规划城市。为了推行这个规划,实现有效的管理,才必须打破之前黑帮掌控的街区。这其实是个‘附带效果’。” “当时,大都的城市规划已经过于混乱——或者说就没有规划。各个城区都在随意地野蛮生长,导致的混乱局面,不仅让环境变得恶劣,使得骚乱频繁发生,也妨碍了管理乃至运输。” “城区最乱的时候,行会和黑帮猖獗到能控制整片城区,想修缮道路,改善前往港区的交通,都会遭到他们的阻挠。这些人背后的势力也很复杂,新老贵人之间,关系盘根错节,想整顿和开发都困难,因此也阻碍了这里进一步的发展。”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曾经是整个地中海世界最富裕的城市,而且随着黑海周边终于安定下来,昔日地位的恢复也是可以预料的。只要看看过往的那些记录,就知道大都当年到底有多么繁荣,能给罗马带来多么夸张的收入。在这种规模的利益面前,黑帮那点产业,实在算不了什么。” “而且,伱叔祖当时还得到了巴西尔三世的支持和配合。先汗以清理海伦娜太后余党为由,在城里大批抓捕贵人。尤其是在本地有势力的希腊豪贵,遭到了重点打击,很多前朝、甚至更早时候就在这里经营的老贵族,被连根拔起。” “先汗上位,就是得到了军团的支持。所以,这些贵族们也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那一次,他就剥夺了五十多家贵族的世袭权力,还把十多家大贵族流放到基辅。借着这件事的余波,你叔祖才得以一举打破原有的规则,用强力手段推动了这个计划。” “原来是这样啊……”郭破奴嘀咕道。 “你叔祖打击黑帮,也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以此为目标。从结果看,确实声势浩大,但实际上,重要性可能都不如方便交通、改善卫生之类的举措。”义父揶揄道:“清理街上的污物,都比清理黑帮,带来的价值更高。像城西,希腊人的石匠行会,就是因为拒绝重划街区,清理道路,被强行拆分的。” “这么严重么?”郭破奴有些惊讶。 “嗨,那会儿城里可脏了。”义父连连摇头:“再不管,大都就成了东方巴黎了……” “当然,你们应该也能看出来了。真正给这个行动提供动力和支持的,是整个大都巨大的财政潜力。康儿他缺的,就是对应的这么个‘理由’。”他最后总结道。 “你们叔祖当年下了大力气,清除了很多障碍。但你们看,到现在,很多地方已经又长出新的帮会了。甚至,很多帮会的组织方式和生存的空间,乃至采用的口号,都和前辈大差不差。” “所以,就和杂物堆里总会有鼠穴,里面会不断生出老鼠一样,这都是没法避免的。” “而在上层也是一样。当年的那一批贵人倒台之后,帮会的支持者没有消失,而是又有新一批的贵人,和城内的各种势力建立了联系。这其中的勾当,很多很复杂,我都说不清——可能你娘懂得多点,回头可以问问他吧。”他叹了口气,说: “当年,你们叔祖作为经验丰富的行家,有过在罗斯地区,客场经营军府、营造新城的能力,也花了很长时间才摸清情况,之后才行动的。你们现在,也得拿出一个理由来,才能让人信服。”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四章 战帅令旗 郭康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 “那就回头再认真规划下。不过这次,我还是得出次头。”他想了想,改变了下计划:“这次,我本来是计划再等两天,看看教会能不能查出更多,并不是一定要尽快开始,但那些罗斯人很急。” “那些案件如果是真的,这几个犯人无论如何也跑不掉。所以我怀疑,他们与其说是想要尽快铲除凶手,让平民少受几天罪,更多的其实是希望我能实际做些什么,来表示诚意。” “但这个要求,说实话也不是没道理。”郭康犹豫了下:“您也知道,当地的官吏,平日里根本就不把这些人当回事。他们对官府缺乏信任,也确实需要实际行动,才能给支持他们的信徒一个交待。” “做事之前,首先要取信于人。晋文公当年宁可放弃攻打原地,商鞅在变法之前也要先发布重赏,都是为了得到信任。这些居民虽然住在城里,但实质上,已经长期不在官府管辖之内。想在他们之间建立新秩序,首先就得取得信任才行。我觉得,相比于打草惊蛇的代价,这种急人所急、有言必行的态度,才更重要。” “而且,我现在感觉,打草惊蛇可能也不是什么问题。”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名单都跑到普龙斯基手里了,我估计这些人本来就是被帮会丢出来的弃子。人家那边,在给出这些线索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准备了。我估计这些犯人就根本不会跑,主谋也早就处理好参与犯罪的痕迹,没问题了才去通知大家的。” “这就等于大家配合在演一出戏,他们也会按剧本去走的。我只需要在演出的过程中,尽量发挥,借机取得对我们最有利的结果,应该就可以了吧。” “这也有道理……”义父沉吟了片刻:“那你准备怎么办?” “这次的案件不同常规。”郭康告诉他:“犯案的人之前已经加入了军队,而且我看了下那些罪名,有不少是‘持续性’的,比如奴役平民和长期掠夺财物之类。也就是说,这些人哪怕加入新兵队,获取预备兵军籍之后,也依然处于犯罪状态。” “这种情况,我们能不能通过军法惩治他们?”他问。 “如果真是重罪,那确实可以。”义父回答完,又提醒道:“不过,你最好自己再调查一遍。他们给你的消息,里面可能有错误和疏漏,甚至可能是故意为之。伱要是直接采用,导致判罚不公,就会来找你的麻烦,你还不能说人家这个粗疏的情报是故意诱导人。” 郭康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兵部这边能帮忙么?”他问:“这里有执勤的军法官在么?给我调拨两个人,跟着大家去转一趟就行。情况好的话,就把贼人抓回来审问;民愤特别大,没法慢慢来的话,我就在那里举行公审,当众惩处。所以最好还是有人现场帮忙。” “这倒是没问题。”义父同意了:“既然是新组建的军队,而且一开始就说得明白,是为了远征临时编组的,那确实事关重大。这属于战略筹备的范畴,我倒是可以管管了。你把我的令旗也带上吧。” 郭康连忙道谢,义父则表示不用客气。他叫来一名文书,让他去准备文件记录,又让亲兵把令旗拿来。 “拿上它,你就算是战帅特使了。”义父当众把那面小旗子递给他:“好好干,别给罗马丢脸。” 郭康双手接过,完成了这个十分简短的仪式。 “我也能去帮忙么?”郭破奴跃跃欲试地问道。 “这是正经公务,你就不要去添乱了。”义父拒绝道:“你要想帮你弟弟,就回家老实待着,别给他添麻烦就行。” 郭破奴不甘心地撇了撇嘴,不过也没在这里发脾气,只是保持沉默。 义父对此已经相当满意了。毕竟对于郭破奴来说,这已经是很识大体的举动了……他让人做好记录,签了字,随后送郭康出了门,嘱咐他多加小心,就让他和郭破奴一起离开了。 不过,等他俩走出大门,郭破奴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哎,哎。”她戳了戳郭康:“好弟弟,这回带姐姐我一起去,行不行?” “爹不是说了不行么。”郭康连忙回答。 “我混在你的随从里,不行么。”郭破奴建议:“你一个人跑过去,多少是有点风险的。我江湖经验比你丰富,出了事也能把你捞出来。这不是更好?” “要是真那么危险,你就更不应该去了。”郭康告诉她:“当年信陵君准备进攻秦军,筛选士兵时,就要求兄弟同在军队的,兄长应该回家。这样,剩下的人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敢于全力作战。” “我们俩要是一起遇险,反而麻烦了。这是我的任务,本来就是我自选的,所以也没必要让你跟着去。你说是吧?” 郭破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好沉默了一阵子。 “你要是真想抓几个蟊贼,我回头给你线索,你自己带人去见义勇为。”郭康趁机提出让步:“这次真没你想的那么刺激,就是例行公事去抓几个替罪羊而已。我估计人家帮会,巴不得我们赶紧抓走他们了事呢。不绑好给我们送上来就不错了,能有什么风险……” “我也不是为了寻求刺激啊。”郭破奴愁眉苦脸地说:“我是真想帮你。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预感,这次肯定会有意外……” “你把那算命的揍多了,自己也学会了是吧。”郭康笑道:“那你下回去别去教训他了。你去君士坦丁大学,把里面的教授和博士们都揍一遍,看看能不能提高些智力。” “我是说真的……”郭破奴有些不服气,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叹气道:“哎,为什么大家都不让我做正事呢?就因为我是女的?要是我是哥哥,你是妹妹,就好了。” “那如果你要去执行公务,结果你妹妹非要跟你一起去冒险,你愿意么?”郭康直接反问道。 郭破奴一愣,纠结了半天,发现还真的是这样。 这下,她也找不到理由了。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五章 狗儿的,你不过是公主的一条狗! 对于郭破奴的想法,郭康也算清楚。她其实就是闲不住…… 然而,郭康也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这天下的规矩也不是他订的,而且太任性确实不好。所以,他也只能安慰下,表示今后有机会就会通知她。 “你看看人家狄奥多拉,就很有分寸。”他指出:“虽然她也想获得更多权力,但人家心里,看得很清楚。你看,我们就从来就没见她像你这样直接闹。因为这种手段,其实得不到什么实质的东西,反而会让其他人觉得伱不讲理。” “这样一来,哪怕你真有本领,大家也会对你更不放心了。我觉得,反而应该要避免这种情况才对。” 听到郭康这么说,郭破奴反而不乐意了:“你怎么又开始夸她了?” “我就是举个例子呗。不说她也行,你知道这个道理就好。”郭康见她不高兴,改口道。 “我也不是胡搅蛮缠,是你把她用来对比,真的不合适。”郭破奴看起来却很重视狄奥多拉,这么一说,反而认真起来,也不发脾气了:“你看不出来么?这家伙是个阴谋家。她不表现,是因为她想要更多。这样的人,才得更加小心。” “她不是你朋友么,你怎么这么说人家。”郭康意外地说:“前两个月,我还听安宁说,你给和她们一起出去玩,大家可高兴了。这回出去一趟,是得到什么秘密情报了?怎么态度突然变了?” “得到的消息那可太多了。”郭破奴不高兴地说:“而且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各家贵人互相勾结,组织了个‘公主党’么?” “不是么?”郭康奇怪地问。 “当然不是。”郭破奴白了他一眼:“我和牛大姐的目标根本不一致,平时就是礼尚往来而已。只不过她是目前唯一的公主,很多场合都得她来主持,我不去也不行——老妈也不乐意啊。” “其实要是有两个公主,我都不一定每次去她那边了。”她摇着头抱怨道。 “至于安宁,她和谁也不是一伙的。”不等郭康发表评论,郭破奴气都没喘,就继续长篇大论地说道:“她自己就是一派,有时候也会带上她表妹。她和我的关系稍微好一些,不过也没到组成同盟的程度。” “其他还有些人,像老王的孙女静姝,她就跟牛大姐关系好。但她其实也并不算牛大姐的党徒,因为她也一直在和博尔詹的孙女一起,还拉拢了几个文官出身的姑娘,自己就有个派系。” “而且说到派系,其实最复杂的是吴家……” “好了好了。”郭康赶紧制止她:“你们才多少人,怎么搞出来这么多派系的?不用总是跟希腊人学吧……” “哪有。”郭破奴表示:“我跟希腊人合不来的。她那些追随者,有好几个我都很不喜欢。见面不给她们两巴掌,都是本小姐脾气好。” “那是。”郭康无奈地说:“你起码控制住了。比‘史则天’的脾气是好了点……” “她?哦对,她倒确实是牛大姐那伙的。”郭破奴想了想,说。 “你要不也去和她套套近乎?”郭康想了想,感觉自己之前可能嘀咕史惠贞了。从今天的表现看,她干正事的时候也没那么跳脱,还是有点靠谱的,于是,便向郭破奴推荐道。 “算了吧。”郭破奴却并不乐意:“跟她打交道不如跟牛大姐直接套近乎。反正大家都知道,她就是公主养的忠犬,放出来咬人的。我管她干什么。” 郭康再次感到意外。他都不知道,郭破奴和史惠贞什么时候居然还结下梁子了…… “哎,不说这些小事了。”郭破奴摇摇头,又想了想什么,问郭康:“对了,都说到这儿了,小康你懂得多,你知道,以往各个汗国,有女人当大汗的么?” “啊?”郭康一时没反应过来,她问这个干什么。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听从了姐姐的吩咐,思考了片刻,说道:“有是有,不过不是真正的掌权者。” “真有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郭破奴继续追问。 “是伊尔汗国末年,14世纪早期那会儿。”郭康说:“到现在有好几十年了。” “她是怎么上位的?”郭破奴问。 “当时伊尔汗国已经快瓦解了,各个地区的王公正在打内战。开始的时候,札剌亦儿王朝比较强势,他们的王公谢赫·大哈散成功打进了首都大不里士。然而,可汗木撒跑得太快,已经提前溜走了,谢赫·大哈散找不到人,就找了旭烈兀的一个非嫡系后代麻合马,把这个小孩拥立为汗。”郭康讲起背景来。 “不过没多久,另一个强势王公,楚邦王朝的谢赫·小哈散也打了过来,驱逐了札剌亦儿王朝,攻入大不里士。麻合马死于乱军之中,其他汗室成员也都跑完了。谢赫·小哈散发现自己连个傀儡都找不到了。” “一时心急之下,他就找到了不赛因的妹妹撒迪别。不赛因汗是最后一个稳定统治的伊尔汗国君主,所以多少还有些正统性。谢赫·小哈散找不到他的子嗣和男性亲属,就把他妹妹扶持为可汗了。这女可汗,就是这么来的。” “原来就是个应急傀儡啊。”郭破奴嘀咕道。 “对,而且也没当多久。”郭康说:“可能是自己都觉得这太过草台了,所以一年之后,谢赫·小哈散找到了另一名汗室成员,就拥立他为速来蛮汗。速来蛮是旭烈兀第三个儿子的后代,血统上远得多,但起码是个男人。可能王公们觉得这样起码能应付下吧。” “至于之前的撒迪别……汗,谢赫·小哈散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处置。最后他想到了个办法——让她嫁给速来蛮。他觉得,这样既避免了弑杀汗王、自己打自己脸的麻烦,也让两个法统又重新合一了。” “这也是个思路开阔的人……”郭破奴颇有些无语。 “没办法,虽然挺怪的,但女性汗室宗亲继承汗位的,我只知道这个了。”郭康说。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六章 郭破奴的野心 “这样啊。”郭破奴想了想,说道:“那就不知道她图什么了。这明显就不是什么好结果吧。” “你觉得狄奥多拉也想当大汗?”郭康笑道。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吧。”郭破奴撇撇嘴:“装得再好,有些事情也是瞒不住的。不过这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我也懒得管她。你记得跟她保持距离就行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郭康这才明白:“不过比起中原,伊尔汗国那些傀儡其实过得……还行吧。” “这是怎么讲?”郭破奴奇怪地问。 “这两人起码都活下来了。”郭康告诉她:“刚才说的速来蛮,他当大汗没多久,就发生了兵变。” “谢赫·小哈散王公有个姬妾,和他的部将偷情。因为担心被发现,所以这两人先下手为强,干掉了王公。他死的时候才24岁,没有一个继承人,因此国内大乱。速来蛮趁机带着撒迪别等人,劫掠了谢赫·小哈散的住宅和宝库,带着财宝逃走了。后来有人在迪亚巴克尔见过他,再之后就没人知道他们跑哪去了。” “啊?”郭破奴没反应过来。 “打个比方,就相当于吕布和貂蝉暗中勾结,刺杀了董卓。结果汉献帝趁着董卓身死,带着伏皇后,拉了一伙人,趁乱把董卓家抢了。然后他俩就逃到草原上,不知所终了。”郭康说:“非要形象点比喻,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么比喻就更怪了……”郭破奴摇摇头。 “毕竟人物差距太大。”郭康说:“中原皇帝好多就只会当皇帝,但这些蒙古汗王一个个都极其能跑,而且野外生存能力特别强。中亚那边,就有进军波斯失败,逃回草原上放羊的,居然最后还善终了。这一男一女也是,都不知道怎么带着这么多财宝还能逃掉的。汉献帝要是有这个跑路能力,董卓、曹操估计都根本抓不住他……” “这也算是个本事了。”郭破奴不知道怎么评价,想了想,还是说道。 “那还有其他关系上位的么?”她继续问。 “金帐汗国那边有。”郭康说:“别儿迪别死后,他的女婿马麦成了萨莱最大的权臣。可能是为了巩固权力,马麦一度把自己妻子,也就是别儿迪别的女儿立为汗。因为当时,拔都的嫡系子嗣已经几乎断绝,就剩下她这一位了。” “不过后来,马麦找到了更好的继承人,于是转而拥立其他旁系汗王,所以她也就名义上统治了一年。而且,这会儿金帐汗国已经实质上解体了,马麦等人控制的,就是别儿哥萨莱周围那一圈而已——反正我们汗廷,就是一直不承认他们的。” “原来是这样。”郭破奴点点头。 紫帐汗国其实说不清自己到底是金帐的继承人,还是取代者。不过好在,草原上也没什么“法统”可言,其他人这方面一样混乱不堪,大家也不在乎这个。当然,基本的官方立场,还是要摆好的。 “那我觉得,牛姐估计就是想效仿她们了。”郭破奴开始推测起来:“你看,要不然她为什么天天和伱勾搭?” “这有什么好效仿的。”郭康不以为然:“不要看到历史有点相似,就胡乱攀附,觉得都一样好吧。会闹笑话的。” “这几个人涉足汗位,本身就是非常不正常的现象,意味着传统的政治秩序已经被打破,有一个强大的外力,把她们抬了上去。但这种失序可不是好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是无法预测的。” “而且,寻求这种淡薄的正统性,意味着真正可靠的正统性已经崩溃了。这明显就是天下大乱的前兆,甚至本身就是大乱的一部分。”郭康分析道:“稍微有点政治常识,都不会喜欢这种结果的。当这种可汗,还不如当个太平时期的公主呢。” “而且,咱们这个情况,谁能扶持她?”他一摊手:“别说我了,叔祖当年都不行。可能也就远亭公那会儿,才有这个能力吧。现在国家日渐稳固,秩序也成熟完善起来,自然就没有这种可能性了。” “人家狄奥多拉又不傻。相反,她在这方面一直很聪明,我不信她看不出来。”郭康摇摇头:“而且你也别光说她,你自己不是也天天想给自己谋个正式职位么?在外人看来,这和她有什么区别?” “呃……我没有吧。”郭破奴连忙否认。 “这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郭康告诉她:“你整天缠着爹,想要他打破规矩给你更多权力,你想想,别人会怎么看?有心人估计会觉得,你也想当战帅啊。” “你觉得冤枉,但其他人看你,和你看狄奥多拉,是没什么区别的。甚至你这个方式,在人家眼中反而更加胡搅蛮缠。”他告诫道:“这种事情,平时就得多加留意,否则回头被人利用了,还得给家里添麻烦。” 郭破奴想了想,发现他的话好像也有道理。为了表示自己和狄奥多拉不一样,只好点点头。 说到这个程度,郭康也算达成了目标,帮义父把她暂时安抚下来了。 “哎,不过我也得想想办法了。”考虑起未来,郭康又忧虑起来:“不知道之前几代,各家的女眷,是不是也是这样。总觉得这情况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郭破奴好奇地问。 “你没觉得,你们这代姑娘都很……躁动么?”郭康想了想,觉得还是直接和她讨论下,看看以当事人自己的视角,有什么想法。 “躁动?”郭破奴没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对,就躁动。”郭康倒是觉得这是能找到的最贴切的词了:“别说你们,就小让娜都有些这种感觉了。” “前段时间,我和王师傅帮她练习表演,她就一直好奇我们教会的组织管理规则,想自己也谋个职位。你看她才多大点,而且在这边算是外人了,结果也是这么个想法……” “如果是其他人教她的,反而好解释。但现在,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郭康说:“之前娘不在,我只能自己猜。现在想想,可以回头问问她,看是不是我们这一代新出现的问题。这事,估计也得认真考虑了。”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七章 女牧首的可能性 “我都没考虑过这么复杂的问题。”郭破奴明显和郭康一样,刚刚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她这方面,确实没有狄奥多拉的敏感性那么强,只好承认道:“那回去,我帮你一起问问母亲,看看她的建议吧。” “不过,小让娜是想要干什么啊?”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她在法国那边,直接要个封号、头衔不就行了么。” “要我说,虽然现在王室和她爹关系不好,但她的家族在这儿呢。现在法国内乱不止,其他人自然需要先把她爹这种本事不大还碍事的人排挤出去,好扩大自己的势力。”她分析道:“但我觉得,只要明朝和罗马的势力还在,等法国国内稳定下来,新的国王肯定还会向她家示好的——甚至都不一定是这家国王。哪怕英王最后打赢了,也会成为新的法王,继续这些政策的。” “这么说也没错。”郭康表示赞同。 郭破奴认真起来,还是可以好好思考问题的。可惜,平日里她都过于大大咧咧,经常懒得考虑这么多。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认真了些,整个人就靠谱多了。 “那她还想干什么?”郭破奴颇有些好奇:“她想和罗马公教一样,自己去当大牧首么?” “公教的那个故事,也不是真的啊。”郭康纠正道。 “啊?”郭破奴再次满脸意外地出声:“女教皇不是真的?” “反正没有确切的证据。”郭康告诉她:“从权威些的资料看,应该是虚构的。” “这样啊……”郭破奴还有些失望。 郭康也不知道怎么给她说。 女教皇若安的故事起源于中世纪,现代人一般认为是虚构的——问题是,中世纪后期,很多人都认为这是真的。 而且,不止平民这样认为,连不少教士,乃至地区主教级别的教会高层,都对此深信不疑,还专门进行了记录。 这个故事有两个版本。法国的版本说,若安是一名来自德意志地区的普通村姑,但她十分渴望知识。当时,能向平民提供教育的只有修道院了,因此她就女扮男装,进入修道院学习,并通过自己的刻苦努力,成为了当地有名的神学家。 之后,为了进一步深造,她先后辗转多地,最后来到了公教教会的中心罗马。得益于扎实的神学功底,她在教廷内步步高升,同时又因为慈悲为怀、乐于助人,也获得了平民的支持。因此,在当时的教宗逝世之后,她在教士与平民的欢呼与掌声中继位,并且选择“若望”作为教宗名。 然而,即位之后,若安却爱上了一名男子。在她成为教宗两年多之后,在一次游行活动中,若安在古罗马时代就是主要街道的“圣街”上,当众诞下了一个婴儿。 人群一时哗然,发现真相的民众极其愤怒,把她绑在马尾后面游街。然而等气头过去,人们又想起她平时的善行,于是没有处死她,而是将她监禁起来。她的孩子也被教会收养,最后也成了一名主教。 其他的版本则有不一样的结局,比如另一个流行的波兰版本,就严厉一些。这个版本也认为若安是德意志人,后来在雅典学习,因为知识水平高,后来从公证员、教士、一路当到枢机主教。在教宗的任上败露后,她被民众一边诅咒,一边用石头砸死。 而她产子的街道,就是连接圣彼得大教堂和教宗官邸拉特兰宫的“圣道”。只是之后,教宗们以此为耻,称其为耻辱之路或者回避之路,都尽量绕开这里。 不管哪个版本,情节都很曲折离奇,因此广泛流传。 “我觉得,这个故事的作者们,似乎都挺了解教会内部的。”郭康告诉郭破奴:“你看选举教宗这段,其实就是一个冷门知识点:教宗并不一定通过秘密投票产生,其实是有三种方式的。” “通过与会者共同的大声欢呼或者鼓掌,也可以直接通过选举。因为这是古典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和投票一样具有法律效力的正规方式——要是按照最原初的希腊民主制度,这种方式其实比投票还正规呢。”郭康笑道: “而第三种,就是‘妥协’。这其实也是教会规则内,允许的制度。” “我明白了。”郭破奴点点头:“怪不得这么多人上当,原来是内鬼编的……不过这是为了什么?给女性当神职人员铺路?” “怎么可能,反过来说还差不多。”郭康摇摇头:“这故事,是在当年公教教会改革的时候出现的,目的是用夸张的故事,告诉大家教会的腐化有多么严重。你看,女人都能当教宗了,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么?” “当时,西欧的很多教士都呼吁进行改革,要求严明教会的纪律,加强自我约束,逆转教会的腐化变质现象,从而让它得以复兴。这种大环境下,出现女教皇,是教会管理不力、制度出现巨大问题的暗示——哦,可能都不叫暗示,算是明着讽刺了。” “他们看女教宗的故事,可不像我们看花木兰。”郭康提醒道:“人家的原意,是要杜绝这样的人出现,故事也是给大家当教训,可不是当榜样的。” “那……小让娜没戏了啊。”郭破奴听了他这串分析,反应过来,居然有点惋惜。 “这故事毕竟不是真的——或者说还好不是真的。”郭康说:“要不然,估计就和武则天一样,之后更难让女人担任这些职务了。” “当然,这种故事也不止他们。我听说,之前很长时间,公教教会也这么看我们。”他告诉郭破奴:“罗马大主教自己都怀疑过。” “他们也喜欢这种猎奇故事?”郭破奴问。 “不是。那边认为,东罗马皇帝都能把宠臣乃至宦官任命为主教。任命一个女人,当然也是可想而知的。”郭康摊摊手:“非要说的话,他们的怀疑倒是有更逻辑一些……”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天父杀天兄,哈里发坐不终 “不过这也是一种误解吧。”郭破奴直言:“你也知道,我们这边一样没有这种规矩。” “是啊。”郭康点点头:“我当时就给她说,真想当神职人员,不如投了天方教呢。他们那边上限要高多了。” “能高到什么程度?”郭破奴好奇地问。 “到哈里发都行。”郭康告诉他:“不少天方教政权都有例子,女人当苏丹乃至争夺哈里发的都有。” “为什么他们就能接受?”郭破奴觉得有些奇怪:“我一直以为他们,还有公教、正教这些,几个宗教都应该差不多的。” “大概是因为他们那边乱吧。”郭康想了想,说。 “这样啊……” “从天方教刚建立起,他们的内乱就没停过。”郭康给她简略介绍起来:“拜上帝教的先知没了之后,门徒们大部分还能相互合作,彼此配合,发展这个当时还只是民间社团的组织。但天方教那时已经是一个军政力量都十分复杂的组织了,所以彼此之间的争夺要更加激烈。” “而且,阿拉伯人当时那个政治水平,我感觉还不如蒙古人。”他摇摇头:“从他们先知去世开始,门徒们就开始束甲相攻。” “先是哈里发们攻杀了先知的女儿,然后众多头领又开始互相暗杀、攻打。四个正统哈里发,三个都是被人杀死的。” “不止这些人,先知最年轻的妻子阿伊莎也参与进来。在第三任哈里发奥斯曼被叛军攻杀之后,她公开反对阿里继任,想自己趁机掌握权力。” “这么早啊。”郭破奴也有些意外:“不过内乱中,没有军队怎么去参与争夺?” “有是有。”郭康说:“很多人既不喜欢奥斯曼,也不喜欢阿里,因此她得到了祖拜尔和塔尔哈为首的势力支持。另外她之前就担任过伊玛目,所以也有名望,成功地拉拢了一大批人,去攻打阿里。” “双方的决战被称为‘骆驼之战’,因为此战中阿伊莎坐在骆驼上,不断鼓舞士兵。不过阿里那边更能打,所以他们还是被击败了。祖拜尔等主要军事首领都被杀死,阿伊莎被逐回了麦地那。” “这要不是关键时候在军事上失败,可能正统哈里发期间就会出现女人掌握最高权力的事情了。”郭康说:“你看这个情况,就知道当时有多乱了。” “我之前看的都是白衣大食立国的那些故事。很多天方教徒特别喜欢强调这些,他们的宗派冲突,好像都是那会儿开始的。”郭破奴想了想,说:“之前的情况,倒是了解不多。” “之前其实也一样,就是烈度没有后来这么大。但对信徒造成的冲击,还有对神圣性的破坏,从很早就开始了。”郭康纠正道: “比如祖拜尔,他是地位最高的一批门徒,据说是第一批入教的人,排行第四还是第五,另一个首领塔尔哈排行也是前八的。而且,他们当年还被赋予了背诵经典的职责,是专门维护经书正统性的几个元老之一。结果这才内战第一轮,这种相当于拜上帝教十二门徒的人物就被一次干掉了俩,还是被其他门徒干掉的。可谓是‘天父杀天兄,哈里发坐不终’了。” “等建立白衣大食的倭马亚家族出来,已经是第二轮了。这一轮打的更凶,为了镇压老家居民的反叛,倭马亚军队两次远征麦加,把圣城劫掠了一通,庙里的黑石都被他们给砸碎了。所以至今,这个天方教世界的高级圣物,都是用银框镶起来固定住的。” “那这么看,阿拉伯人也是挺……宽容的。都闹成这样了,居然还能继续维持一个哈里发国。”郭破奴嘀咕道:“他们真的还信么?” “其他人不知道,倭马亚王朝的高层估计……也就那样吧。”郭康想了想,说:“后来,倭马亚王朝的军队,追杀阿里的次子侯赛因,还在前首都库法大肆屠杀。” “侯赛因的妹妹宰乃布,被倭马亚总督逮捕。总督把她两个儿子的首级展示给她看,还嘲笑说‘你如何看待胡大与伱的兄长和家属的事情?’话都说道这份上了,就差直接讲‘你们家跟胡大的约定啥也不算,兵强马壮者才是哈里发’了。你说他们真的信?反正我是不觉得。” “所以这点我是赞同你的说法。他们可能确实不怎么在乎合法性。”郭康最后总结道:“我怀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那边女神职人员的提升上限才更高。” “这有什么关系么?”郭破奴问。 “你对比一下看看。”郭康提醒道:“公教教会,还有罗马强势期间的正教教会,有什么共同点?和天方教各个教派,在组织上有什么区别?” “你意思是他们的组织更混乱,是吧?”郭破奴想了想,说。 “我们还可以再加一个对照对象。”郭康说:“比如塞里斯朝廷,把它也对比下呢?” “这有什么可比性,这差的太远了吧。”郭破奴很是奇怪。 “不,他们确实有共同特点。”郭康纠正道:“教会和朝廷,都有官僚组织的属性。” “我记得你说,塞里斯朝廷也兼有管理神权的功能。所以意思是说,他们作为神权的管理机构,不能接受女性作为领导?”郭破奴猜测道。 “不是作为领导者。”郭康摇摇头:“拜上帝教世界,有不少圣女和修女院首领,其中很多人对于宗教和世俗世界,都有影响力。在塞里斯也是如此,且不说有直接参与祭祀活动的太后和皇后,民间仙姑也不少啊。这些人确实是可以作为宗教领导者的。” “至于其他方面,也不是不行。比如欧洲,女性领主的数量就不少,其中也不乏有力的人。不过教会就不行了。因为领主不是官僚,而教会则是一个官僚机构。” “同理,东帝国的教会也是如此,而塞里斯官府就不用说了——它就是官僚机构的模板。”郭康分析道:“我觉得,真正有关联的地方在这里。” “意思是说,这种组织才是禁止女性加入的原因?”郭破奴反应过来。 “是的,在其他风俗、环境相差不多的情况下,官僚化的程度越高,越不能接受女人任职。”郭康点点头:“其实在塞里斯都是这样。当年,还有贵族社会存在的时候,他们那边也是有女领主的。哪怕在官僚居于朝廷主流的时代,在官僚系统之外,比如内廷、土司、军队这类地方,依然存在女人掌权的可能性。” “那这就很有意思了……”郭破奴一边思考,一边嘀咕起来。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九章 郭大姐讲话理太偏,女子就是不如男 对于郭康的推导,她还是可以想明白的。不过这个结论,她还是有点怀疑。 “那你的意思是,正经的工作,像我这样的都没法干了?”她犹豫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官僚机构流动性太强了。”郭康告诉她:“虽然也少不了各种荫蔽,以及各种结党营私、任人唯亲的腐败现象。但整体上说,比其他制度,官僚制还是要开放和公平得多。” “既然说它更公平,为什么给的机会反而少了?”郭破奴问。 “因为得到机会的人多了。”郭康回答。 郭破奴想了想,渐渐明白了意思。 “你是说,像欧洲贵人的子嗣,可能就这么几个人,里头选一个。有时候贵族还会绝嗣,干脆就没有男丁来继承了,所以女儿也有了接任的可能性。”她分析道:“但朝廷统治的话,地方上就不是贵族,而是地方官了。这些人是成千上百人里选一个,比例太低,所以普通妇人也竞争不上吧。” “不过这样也有问题啊?”她反问:“如果真的谁都可以当官,那女人的总数也不会比男人少的。为什么官府反而直接禁止了她们去当官?” “因为官员的竞争太激烈了。”郭康回答:“这些女人就算去竞争,也竞争不过男人。所以,就只能被放弃了。” “南宋的时候,其实出现了女性参与科举的事件。”他告诉郭破奴:“宋孝宗淳熙元年,有一名叫林幼玉的女童参加了童子科的考试。” “按照规定,年龄不到15岁的儿童都可以参加这一科,通过中书省的初试之后,由皇帝亲自主持第二次考试。这个时候的科举制度,比之前已经完善了很多,但制定规则的时候,估计根本就没人想到这种事,所以也没明文规定说不准女子参与。” “中书省不知道怎么办,就遵循官僚本能,循规蹈矩地按章程来,真让她参加了,而且发现此人通习测试中考到的四十三种经书,成绩很是优秀。惊讶之下,就判她通过,上告给了皇帝。宋孝宗也不知道怎么给这样的女童授职,于是破格授予她‘孺人’的命妇待遇。” “到宋宁宗的时候,又有一名叫吴志端的女童也报名参考童子科。不过这次,有大臣认为,女童就算考上了,占了个名额,又能怎么用呢?而且她化着妆,穿着不一样的衣服出现在朝堂上,让大家都十分惊愕,实际上破坏了朝廷的威严。皇帝认为大臣的话确实有道理,于是禁止她继续考试。之后,也就没有类似的人了。” “我觉得这样不正好说明,官府也不公平么?”郭破奴问他:“按理说,只要有本事考上不就行了?” “那你可以更进一步想想。”郭康没有反驳,而是顺着她的话继续说道:“一般来说,社会都是以权责对等为核心,才能正常运转的。这种不公平的制度,为什么反而能维持?” 郭破奴思考起来,一时想不出原因,只好说道:“应该是皇帝等人,在以强制手段维持吧。” “这名女童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反对她的大臣同样是皇帝的臣下。他俩一个想让自己考,一个不想让她考。那为什么皇帝在裁决的时候,更认可大臣呢?”郭康继续问。 “当然是因为大臣和持这种观点的人,势力更大了。”郭破奴这次倒是没怎么迟疑。 “那为什么这个观点的人势力更大?”郭康追问。 “呃……朝中重臣们都支持这一点吧。”郭破奴说。 “重臣们自己,早就考完科举了。”郭康指出:“而且他们也不止有儿子啊。难道大臣们一个女儿都没有么?允许女儿也参加科举,进行竞争,让家族势力更壮大,不好么?” “那……因为他们都是男的?”郭破奴只能瞎猜了。 “他们也不是希腊人,为什么要喜欢别的男人。”郭康不以为然:“真要说的话,他们的最大政敌也是男人,甚至南宋之外,最大的敌国金国,一样是男人统治的。和他们有仇的男人,明显比和他们有仇的女人多多了。那为什么他们还袒护男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么?” “呃……”郭破奴接不上话了,只好说道:“或许不是为了好处吧,是一种……文化?” “那为什么会形成这种文化?”郭康笑道:“而且一个人行事,或许会按照自己的信仰与道德准则;一群人行事,一般来说就只会趋利了。” “为什么这么多不同时代、这么多不同文明、这么多不同的人;从爱尔兰到契丹,从教会到官府,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种‘文化习惯’呢?” “伱这……”郭破奴无法回答,不高兴起来:“怎么问个没完了?” “这就是讨论哲学的一种方法啊,人家苏格拉底就是这么讲道理的。”郭康解释道:“我就想帮你抽丝剥茧,分析一下这里面最本质的原因。” 听他这么说,郭破奴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看起来自己也有兴趣。 “或者,我们换个方面,你还可以更进一步地想。”郭康于是继续道:“唐朝的科举并不算太公平,宋朝的科举制度则完善了很多。你知道原因么?” “这个倒是听说过。”郭破奴说:“据说是科举已经无法招揽人才了,有些人干脆投奔藩镇,使得它们能得到人才补充,继续明里暗里和朝廷对抗。最后,考不上的黄巢直接掀了桌子,唐朝也走向了覆灭。” “后世总是要吸取前朝教训么。”她说:“宋朝想避免这些情况,当然就得改革科举的制度了。” “对啊,你看,科举不公平,对于官僚社会很严重。”郭康点头赞同,然后话锋一转:“但你刚才也说过吧,科举不准女学士参加,对于她们很不公平啊。” “但为什么,这些男人遭遇不公平,就会很快行动,迫使官府改弦更张。这么多年,却没见女人里出一个黄巢呢?” “这样的话……因为绝大部分人,就是不如男人能打?”郭破奴只好又推测起来。 “你看,这不就越来越接近答案了么。”郭康一脸毫不意外地总结道。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章 听话的郭破奴 “那你直接告诉我答案算了。”郭破奴见他这么说,直接开始自暴自弃了。 “那可不行。”郭康立刻拒绝:“你知道为什么,爹娘给你讲了这么多次,伱却完全听不下去人家的劝告么?” “我为什么听不进去……”郭破奴真的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不对,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为什么听不下去?” “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郭康一脸无语的神色:“你看过历史书么?” “我又不是完全不读书……”郭破奴以为他在嘲讽自己不学无术。 “那你看历史上这么多最后完蛋的人,谁敢说自己从来没被人劝过?”郭康反问:“为什么他们不听?” “因为他们刚愎自用吧。”郭破奴说:“他们觉得自己才对,劝谏的人才是错的。” “好。”郭康点点头:“那现在,你觉得,你的想法对,还是爹娘的想法对?” “呃……”郭破奴意识到了问题,辩解道:“你这也不能硬套啊。有时候我们是对的,有时候他们是对的。总不能说这些建议肯定都正确吧?” “对啊。”郭康点点头:“所以我才要和你讲道理,而不是直接说答案啊。” “……” 郭破奴发现,这一下,又给绕回来了…… 确认了自己完全说不过郭康,她也没办法了,只好说道:“那你觉得我应该看什么?” “你看过霍光传么?”郭康反问。 “没有。”郭破奴摇摇头,直截了当地回答。 郭康也觉得这对话,是进行不下去了…… “我当然可以直接告诉你,但那样一来,你也肯定不会甘心的啊。”他只好说道:“我的话,还能有爹娘管用么?” “也不是啊,你好好说我肯定听啊……”郭破奴嗫喏着说。 郭康总感觉这家伙肯定有阴谋。她要是真听自己的,也就不会这几年闹这么多别扭了。不过既然这次打算给义父帮忙,劝她别闹,就还是最好帮到底。 想到这,他便继续说道:“你看如今满朝的文武官员,都是怎么得到官职的?” “是朝廷授予的。”郭破奴回答。 “朝廷为什么授予他们?”郭康继续问。 “有些人有功劳,有些人是有人保举。”郭破奴回答:“不管怎么说,都有理由吧。” “那有人的官位是乞求来的么?”郭康问。 “就算是求,也得先有足够的底牌吧?”郭破奴怀疑道:“经常有人来找爹,想和他套近乎,希望能得到他的举荐。我估计,就是指这种人吧。” “你对他们印象如何?”郭康问。 “偶尔也会出现有才华的人,但我觉得大部分都只是些投机客,其实没什么本事,就是想取巧而已。”郭破奴说:“所以我还是觉得,这种人都不怎么靠谱。” “那你去求爹娘给你谋个职位,你想想,别人会怎么看?”郭康这才点出主题。 “啊……”郭破奴一时语塞,又觉得有道理,颇为纠结了一会儿。 “而且,这不只是为你好,也是为家里、为爹好。”郭康趁热打铁:“你想想,你能得到官职了,那其他亲戚呢?咱家这一代这么多人,大家看到你能破例得到任用,于是都来求官了,那怎么办?” “给你帮了个大忙,亲戚们也得帮个小忙吧?亲戚们帮了个小忙,其他旧部、朋友,也得顺手拉一把吧?” “如果不帮他们,人家会觉得你不讲情面;如果帮了,更多的人会凑过来,其他人也会觉得我们不公平。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郭破奴这回已经接不上话了,郭康便继续说道:“我们都知道徇私不好,但你想过,为什么大家总是说,主事者自己,都要尽量遵守规则,秉公行事么?” “因为施加恩惠,是一项巨大的权力——所以责任一样巨大。”他估计郭破奴也根本没想过,就直接解释道:“如果其他人觉得不公平,为此心怀不满,那主事者,是可能要丢命的。《春秋》里,这种故事还少么?” “大部分人,都会高估自己的能力,尤其是一路顺风顺水,就得到了权力的那种人。因为这样的人,往往会把成功完全归于自己,觉得自己真的能够自如地驾驭手中的权力。” “时间长了,这些人就会忘乎所以,以为自己得到的都是理所当然,给别人的也都是自己赏出去的私有物,觉得给谁谁就应该感激、不给也不能说什么。但如此一来,也就离灾祸不远了。” “绝大部分人,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去‘玩弄’权力。遵守规则,反而对自己是好事。”郭康告诫道:“这样,至少可以说,一切赏罚都是按照程序来,有不满意的地方也不怪我。支持现在这个制度的人,也会来帮你的。” “咱家,就也是这样一个处境啊。”他意味深长地说。 “那我不要了。”郭破奴连忙说道:“我是真没想到这么多。” “所以我才让你看书啊。”郭康说:“不一定天天背四书五经,但起码历史上的著名事件总得知道一些。你没想过的事情,古人其实早就遭遇过了。你看到他们的故事,下次不就能想到了么?” “我们相比于蛮族,最大的优势,就是有足够长的历史。所以,各种各样的事情,都能找到类似的先例,来警醒自己,不要再犯错。我们不能做守着宝库却穷死的人啊。” “我知道了,我一定多看书!”郭破奴实在不好意思,连忙保证道。 “这只是一方面。”郭康趁机多告诫她几句:“最重要的在于,一定要有自知之明。” “今后做的事情,肯定会有爹娘管不到、我也建议不到、甚至是历史上都不好找参考的事。这个时候,就一定要想想,自己手里有什么,想要获取什么。” “明白了自己的筹码和目标,再去考虑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一切事情都不可能平白发生,就像你问爹要帮忙,说是无偿的,但实际上怎么可能?无非是因为,没有直接消耗钱财之类可以量化的东西,而是消耗家族的名声、爹的威望这类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但这种无形之物,才更值钱啊!” “我们郭氏祖祖辈辈,筚路蓝缕,才开创现在的家业。爷爷、爹、几位叔叔,都在战场上和敌人拼命,才有了家族的威信。结果,你拿这些血汗换来的声名,去换自己过家家的道具。我就不说道德上好不好了,你觉得这值得么?” 郭破奴一脸委屈,说出不来话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一章 郭破奴偷袭!大意了,没有闪(上) 郭康见状,便抛出了准备好的话题。 “你要真想做点什么,我这里倒是有个差事,你接不接?”他问道。 “啊?什么差事?”郭破奴立刻有了好奇心,问道。 郭康于是把之前,教会那边讨论的纺织修会的情况,又给她说了一遍,告诉她,自己正准备招揽人手。 “我们现在其实不缺参与者,而是缺少能够进行主持管理、同时还能和其他各方打交道的人。”他说:“教会虽然在进行组织,但这个行业非常庞大,不可能一直都由教会管理。到时候,肯定需要一个能够独立运作的机构。” “那得需要管理多少人啊。”郭破奴惊讶地说。 “肯定少不了。”郭康如实说道:“这么庞大的生产性质的组织,内部需要进行很完善的管理才行。要知道,运转起来之后,它肯定要和一大堆不同的行业打交道——这毕竟是工业的起始,到时候你就知道它的体系有多复杂了。” “而且,今后,这肯定会是个跨地域的组织,需要协调不同地区的人进行生产。我们得制定一系列的标准。无论是配套的机器,还是产出的布匹,都得有通用的规格。这个系统完成之后,传统的军团农庄和它相比,都是个小组织了。到时候,可能农庄里的各种产业,还得进行调整,来和它进行配套。” “有这么夸张么?”郭破奴反而有点心虚了。 “肯定不会一下就这样的。”郭康说:“不过,对于它的前景,我倒是很有信心。” “我其实也就会舞枪弄棒。”郭破奴只好承认道:“伱让我干这些,我自己都不知道行不行。到时候我别给他们拖后腿,丢了咱家的脸……” “舞枪弄棒也用得上。而且我也说了,这工作一方面要接触大量妇人,和她们深入交流,另一方面也得和不少外人打交道。”郭康解释道:“不管是外国的商人,还是国内的工匠、农庄、官吏,都肯定要经常接触。” “娘之前就说,你一直喜欢乱跑。跟各路人物接触,也从没怯场过,所以她也能放心带你出门。我觉得,像你这样有一定身份,又不会在陌生人面前怯场的,负责这种事情,就最好不过了。” “我一开始准备找狄奥多拉的,但是她太忙了。”他摇摇头:“这种工作,尤其是早期,肯定庶务繁多。让她来照顾,其他事情估计也顾不上了……” “哦,没事,她没时间,那我正好帮忙。”郭破奴连忙点头。 “一开始也不是说想麻烦你。”郭康继续解释:“实在不行,我自己上都可以。但教会的人说,不同修女会的规矩还不太一样,不知道人家乐不乐意让我常驻指导。” “而且我们工作早期,肯定要经常去各个修会那边,收集她们的反馈,及时进行改进。我倒也不是不想和修女们打交道,但天天在她们那边转悠,其他的事情就顾不过来了……” “不用担心。”郭破奴立刻保证道:“修女有什么好的!姐姐替你管她们。” 郭康也没想到她态度变得这么快,愣了下,说道:“那就好。那我回头跟王师傅说一声,回头那两位嬷嬷来交接工作,你就跟着她们去转一圈,了解下情况吧。有什么事情,她们不方便说的,你也别客气——有的话,人家不好公开提,但你说出来其实就没事了。” “可以。”郭破奴直接应了下来:“不过这工作,能干多久啊?” “成功的话,干个几百年都行。”郭康笑道。 “啊?”郭破奴很是意外:“你对它还挺有信心啊。” “当然。”郭康说:“这不止是给你,也是给罗马的众多妇人找工作。目前为止,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了。这是个可以和参军、耕田、做工、做官一样,当做‘职业’的工作。” “这样啊……”郭破奴半懂不懂。 “放心好了。”郭康安慰道。 对于这件事,他倒是很有信心。因为这工作不但效率和收入高,生命力也非常顽强。所以持续使用的时间不会短,撑到完全工业化,都没有问题。 而且,紫帐汗国其实也可以考虑,从海外获取棉花了。今后的对外扩张,和国内的妇女参与生产,是可以相辅相成的,完全能够起到相互助推的作用。 历史上,清朝的棉花就大量依赖进口。简单的数据对比,就能看出来。 由于本土不适合种植棉花,英国的棉花原料就是基本都依赖进口。到1801年,已经达到每年5600万磅。不过这其中,大部分是来自美国。而另一个大产区,也就是印度的棉花,主要是出口清朝的。 从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广东海关平均每年,就要从印度进口棉花约2700万斤(约3600万磅)。到了1831-1833年,每年进口的印度棉花总量,上升到4300万斤(5700多万磅)。有段时间,印度到广东的棉花贸易量,甚至一度已经超过了英美棉花贸易量。只不过美国的棉花种植……大概是有种族天赋吧。所以最后才反超了印度。 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由于海关管制被迫放松,一些机制棉纱销往中国,提供了廉价的替代品,压低了棉布的成本。江南地区一些从事纺纱的女工,也开始转向织布,使得行业进一步发展,进口棉布也遭到了打击。 1845-1855年的10年间,英国出口给中国的棉纱,由260万镑上升到290万镑,增幅不到10%,而进口英国棉布则由310万匹下降到了200万匹,减少30% 由于技术提高和原料充足,江南妇女的工作更加职业化。到1860年,织妇每年从事纺织工作的平均时间,已经增长到了265天——同样对比后世,在公社和大跃进时期,农村妇女参加农田劳动,一年工作时间是约250天。 从这个时间就能看出来,“职业化”的发展程度。 太平天国之后,由于江南地区遭到反复屠杀,纺织业受到了打击。但直到1880~1890年代,依然有很强的生命力。这时候的高端布料还在出口英国,民间纺织也依然在进行。 19世纪末,常熟农村织妇每年平均纺织时间依然有168天;20世纪初,江南农村织妇平均工作时间达到每年180天;在比较繁华的上海近郊,依然能达到每年200天。 所以,在古代环境下,其实根本不需要考虑是不是会碰到上限。这还早着呢……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二章 郭破奴偷袭!大意了,没有闪(下) 纺织业的真正终结,是在1920年代后期到1930年代。 美国人的调查发现,1920年代末,曾经是织造业中心的江宁县,妇女从事的劳动总量已经降到了0~4.62%;在武进县只有1%,妇女从事蚕桑和纺织的记录相当有限,几乎脱离了生产劳动。 在嘉兴县,妇女占劳动力总量的42%,而在大田农作中,妇女劳动的比例是41.8%,可见妇女已经几乎完全脱离纺织业,又回到了效率更低、更加原始的男女同耕模式。 只有在蚕桑业发达的长兴、吴兴,妇女养蚕的行业还存在,借此保持了30%多的劳动总量。 这个下降比例非常夸张,说明当地所有能吸收妇女就业的产业,从农村家庭手工业,到乡村作坊,再到新式机器工厂,全都垮掉了。从业妇女近乎完全失业,只能从事最低端的原料生产。 对比一下,哪怕太平天国时期的长期拉锯战,和清军的残酷屠杀,都没能造成这么严重的破坏。 至1930年代前中期,前后持续六七百年的江南本土纺织业基本被彻底毁灭,至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换言之,这个行业的生命力,和妇女参与劳动的积极性,在清朝的统治下都能蓬勃生长。传统的塞里斯古代王朝,是不用担心自己阻碍它发展的。也就近代某些政权才能做到了…… 紫帐汗国虽然管理能力比不上中原同行,但为了生存,对普通公民一直都比较宽厚,生怕惹恼了这群大爷,导致自己被蛮族群殴死。所以,应该也不用担心这方面有问题。 而且,郭康觉得,就算进一步发展,这个行业依然有很大前景。 这里其实有个挺有趣的问题:为什么当时会出现,机器工业无法摧毁手工业,甚至被“反杀”的“反常”现象? 这个情况,甚至不是因为“距离的暴政”问题。 清末开埠之后,仅就松江一地,1846年的进口货值,较前一年下降13%;1847年又减少了5.4%;1848年更大幅度地下降了20.1%,以后虽有回升,但极不稳定。一直到1854年,还没有恢复到1845年的水平。 实际上,在1844年,就有英国人专门来到福建,调查棉布生产的情况。他收集了各种质地的样品,标明每一种的价格,送回英国,供人参考。然而按照所标的价格,曼彻斯特的工厂也做不出来。而福建还不算当时最发达的地方。 而其他国家就更加无力了。1850年,美国驻厦门领事甚至要专门向国内汇报,大批的美国床单、衬衣布、斜纹布已经发生积压,卖不出合适的价钱,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种结果,如果细究原因,那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江南的织妇人均都是塞里斯女队长,脚踏织机就能踩出来蒸汽机级别的输出功率,英国人看了直呼玛利亚下凡; 要么,就是英国人自己太菜,根本没有发挥出来蒸汽生产的潜力,用着机器都能竞争不过人家手工的。 想来想去,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早期的蒸汽工厂中,经营者在任何可能的地方,都会尽量节约成本,为此压榨到了夸张的程度,使得普通人的生活水平甚至不如中世纪。但哪怕如此,从结果看,他的效率其实也没多高…… 这个管理能力,基本上属于又蠢又坏的范畴。 换言之,如果中原人能够用上同等的蒸汽机,那一样可以吊打洋人。从后世发展看,这也不是瞎猜。 所以,如果水力和蒸汽动力成熟,那直接用就行。郭康觉得,自己都可能亲眼看到这一天。换个动力源,对于熟练的织妇来说不是什么事,反而能增加效率,可以更高效地投入生产了。 而且郭康认为,可预见的时期内,其实也没有像近代欧洲那样,对织工进行压榨的必要。这个纺织组织是直属于汗廷的,目标与其说是赚钱,不如说是为了组织生产,然后解放出更多的人,和更多的资源,让他们能够投入战争。 ——而战争,才是紫帐汗国的立国之本。 真要是出现其他国家也参与竞争,试图压低价格的情况,其实按脱欢的思路,直接打他就行。毕竟,与其压迫自己人,让他们降低成本,不如把自己人喂饱,然后让敌人再也没有成本。 把竞争对手消灭了,那不就赢得竞争了么。 真正能和紫帐汗国竞争的,只有明朝。但明朝毕竟太远了,现在这个航海条件,短期内也不可能大量输入普通纺织品。等技术到了远洋贸易畅通无阻的时候,那就完全是另一个剧本了,现在也没法考虑。 这么长的黄金发展期,要还是经营不好,那只能说明自己来管也是浪费资源。菜成这样,不如投明朝得了…… 郭康想了想,还是给郭破奴介绍了下这个行业的特点。虽然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懂,但反正能坚定她的信心就行。 现在还是初创的时期。理论毕竟和实际操作不同,真执行起来,肯定还会有一堆问题。只要能坚持下去,就可以了。 郭破奴这人其实很心善,平时也一直慷慨大方,无论贵人还是平民都很喜欢她。但她的脾气,总是太急了,稍微遇到不高兴的事情就想动手。说好听点,叫有任侠之气;说难听点,就跟个混混似的…… 这种人行侠仗义可以,让她经营一个组织,郭康觉得,最大问题就是她可能没有耐心。这一点,她自己可能都知道。 不过这次,郭破奴却下了决心。她说这就和郭康一起去娘娘庙,把工作接下来。 郭康这下反而开始心虚了。他觉得,郭破奴这次答应得太快,有些不对劲了。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也不知道这次是什么情况。 “这件事可以多想想,或者回去和爹娘讨论下,没必要直接答应。”他告诉郭破奴:“如果真有什么想要的,直接给我说就行了,不用扭扭捏捏,急着迎合我。咱俩谁跟谁,我还能不答应么?” “真的?”走在斜前方的郭破奴停下脚步,转过头问道。 “我骗你干什么啊。”郭康无奈地说。 郭破奴转过身,突然抱住郭康,亲了一口。 郭康根本没想到这种发展,一时大意,也没有闪。愣住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哎呦——你干嘛?”他大惊失色,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感谢你啊。”郭破奴倒是理直气壮起来:“怕什么啊,这边的人不都是这样么?” 郭康想了想,好像也没错。按罗马和希腊习惯,熟人打招呼,亲一下也正常。但郭破奴之前,确实从来没有过这种动作,让他又纠结起来。 不过郭破奴根本不管他,直接拉住他的手,一边催促,一边向娘娘庙跑去。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三章 我先我祖,我辈我父——父权乃罗马之根本 郭康还是觉得,郭破奴对于这件事答应得太急了。 主要的问题,倒不是怕郭破奴过两天就受不了,最后丢掉这份工作——反正她是郭氏的大小姐,没这份工作也饿不死。 他也不是真想让郭破奴干活。单纯当个吉祥物,代表大家搞搞交际,卖卖面子,其实就已经够了。具体事务,自然可以找专门的人员负责。 他更担心的是,郭破奴这么一走,会不会影响到整个计划的进行。要是其他人看到她半途而废,很可能也会受到影响。 他是了解郭破奴的,知道她是个急躁的性子。不知道是不是父母对她的管束不够严格,让她往往随性而为。想要什么就想立马去做,对应的是兴致去了就会快速失去耐心。这样的脾气,确实不适合经营这种长期的事。 但是,其他人却不知道这些。如果因为她的反应,引起外人的猜测和动摇,觉得计划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可就不好了。 不过,郭破奴倒是难得地笃定。她告诉郭康,她其实不关心做什么工作,只要郭康给她安排就行。能帮上忙,她就算满意了——反正,她也确实不靠这个吃饭。 郭康对此有点不知所措。 而郭破奴则对于计划本身好奇起来,一路上都想询问,郭康是怎么想起来这个办法的。 “原因还挺复杂的。”郭康对此没有隐瞒:“直接原因的话,我自己应该是希望让更多妇人得到收入够高的工作吧。” “怎么想到这的?”郭破奴追问。 郭康当年,其实真没想这么多。 由于上一世的经历,对他来说,让妇女参与劳作似乎是一种“本能”。但和脱欢等人交流之后,郭康也开始思考,这种“本能”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郭康很明白,自己作为穿越者,有一些独特之处。但哪怕在这个世界,“知己知彼”的原则也是适用的。无论是东方的诸子,还是希腊的先哲们,都在反复告诫学生和后人这个道理。想要尽可能多地发挥出自己的能力,首先得对自己有个基本认识。 而这,说实话,并不是个简单的工作…… 穿越者是先进的么?当年郭康倒是很有信心,但现在反而不敢说了。因为实际操作下来,他发现,自己连什么是“先进”都没法确定——哪个文明是先进文明标杆,都够扯皮很久的了。 在他那个时代,生物学中的“进化”这个词,都被“演化”取代了。那么社会到底是进化的,还是演化的呢?以生物学比喻社会,到底对不对呢?这些根本都没法确定。 所以,只有自己切身去调查,去实验,才能找到最合适的方法。别人给的典籍,不管是孔孟写的,还是现代人写的,都只能参考。把这些当做经来念,迟早会出问题。 因此,他确实需要考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也有必要给大家进行解释,坚定他们的信心。 “按我们讨论的结果,是这样对大家更有利。”他告诉郭破奴:“这种工作比起其他的类别,效率要更高,所以能腾出更多人手,收拢更多财力物力,用在更要紧的地方。对于参与者自己来说,也能得到更好的报酬。” “听起来很实在啊,我觉得靠谱。”郭破奴点点头。 “我现在觉得,就应该实在才对。”郭康想了想,说:“如果我说是为了提高天下妇人的待遇和地位……这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啊。” “这确实很……空洞。”郭破奴思考了片刻,也赞同道:“这个目标太大了,好像……反而失去实感了。” “对。比如,我可以无条件地帮助你。”郭康举例道:“但为什么要帮助你呢?是因为你是我姐。这其实还是有原因、有条件的:如果咱俩的关系,和曹氏几个兄弟姐妹一样尴尬,可能就没法这么帮忙了。” “而且,这原因也确实非常‘实在’——不是因为伱是女性,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家人。天下的女性太多了,我帮助她们有什么意义,能得到什么好处?我甚至都不认识她们。” “所以,我现在觉得,当初的想法还是要更加踏实一些。”他说:“我们也得给其他人讲道理,而这些空洞的口号,估计是说服不了谁的。” “没错。”郭破奴想了想,又告诫道:“你身为咱们家这一代的顶梁柱,最好也不要跟太多女性扯上关系。想帮她们,我可以代劳,否则天天和人家接触,影响也不好。” “啊……行……”郭康总觉得她理解的,和自己好像不是一个意思。不过反正能说明白,也就可以了。 这部分理论,他自己也不是很明晰,今后估计还得认真想一想。 在他前世那个世界,确实有主张提高妇女权利的学说,可惜那些理论都过于草台,而且和中原人的思维方式格格不入。 更严重的是,这一套理论的核心就是反对父权。这和罗马是完全反着来的…… 罗马的基本国家结构就是父权制,元老被称为“父亲”,祖国叫“父亲的土地”,爱国就是“爱父亲”,有功绩的将军和元首的称号叫“祖国之父”。 而教会也全盘吸收了这些概念,神父一词就是“父亲”,教宗也是“父亲”,连天父都是个父亲形象的神…… 也就是说,在罗马体系中,父亲和父权已经深入到了词汇的层面。 这个时代,大部分文明理论上都是父权制,但罗马比他们,可能都更进一步,到了与合法性和国家构建深入绑定的地步——和它比起来,塞里斯那种父权,都只是个象征性的东西。 这样一来,这种妇女权利理论,就等于要从头到尾和罗马对着干。 毕竟,是个罗马人都知道,自己的文明,就来自祖先的开拓、祖父的传承,来自世系中的历史和父亲传给自己的荣耀。脱离了这些,那还有罗马么? 想推行它,等于要一直拆解罗马的国家理念,挖罗马文明的根,直到把它彻底打垮为止。属于有你无我级别的矛盾。 其他蛮族国家或许可以试试,但罗马是肯定与它完全不兼容的。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四章 先进的大商式社会抚养制度 作为正宗的罗马老贵族,郭康要做的,当然是坚决和这种行为对抗,捍卫父权制度。 这对于罗马来说,也是没法避免的。 做个对比,就能看出来其中的原因。 在中原,社会制度的建立,是基于一些基本原则,或者说基本共识,然后组织起来的。这种类型的社会秩序源自周公的时代,被后世称为“礼制”。 到汉朝,礼制的核心,被儒生们总结为“三纲”、“五伦”等概念。三纲,就是君臣、父子、夫妻三种关系;五伦,就是在此基础上,增加兄弟和朋友。儒家认为,这是最基本的人际关系,双方彼此之间,相互承担责任,再以此为基础,构造出复杂的社会关系网络。 如果这种双向责任不复存在,那稳定的人际关系也就不复存在了——就像历代国君都尽力强调臣子责任,但大家其实还是非常看重君主责任一样。如果君主真的履行不了职责,那无论怎么说教,也肯定会被人抛弃的。 对于具体的条目,和责任的内容,不同学说之间会有争执,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比如,墨子就认为,孔子的那套礼制,过于抬高妇人。 在《非儒》篇里,墨子就指责儒家的迎亲礼仪:按儒家编订的制度,娶妻要丈夫亲身迎接,穿着黑色下摆的衣裳,像个仆役一样为她驾车;手里拿着缰绳,把引绳递给新妇,就好像敬奉父母一样;婚礼仪式威严隆重,宛如承办祭祀的大礼。这显然是颠倒了上下关系,悖逆了对父母的礼节,违背了孝顺的要求。 早期儒家把夫妻关系作为“六德”之首,按照后世发现的战国简牍,孔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实际上应该是“夫夫、妇妇、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不知道谁把顺序换了,还删了俩…… 当然,这种理论一直受到内外的不断质疑。墨子认为儒家在夫妻礼仪上严重过度,也不是凭空指责,后世儒家自己开始调整了。 但无论具体内容怎么改变,重要性如何调整,这种秩序本身是必须存在的。因为社会关系的维持,就是依靠相互之间的责任。责任不存在了,关系本身就瓦解了。 在郭康那个时代,人们实际上搞不清,到底应该维持夫妇与家庭关系,还是应该把它拆解掉。这种思路混乱的结果,就是既想要家庭的好处,又想拆解家庭来显得自己更进步。 最后的结果,就是转而主张用简单的财产关系,替代之前复杂的权责机制,来衡量和维持家庭。 但问题是,财产关系太弱了,其实没法维持家庭的存在。或者说,家庭这种组织,就不是投资的好选择:真想要进行投资,大家组织个正经的商业企业不好么。 自己结婚的效率,肯定不如买个配偶;买的效率,又肯定不如租一个。所以为了财产的效率最大化,应该通过短期租赁的方式,来产生后代、以及满足各种相关需求。这和家庭本身,不就矛盾了么。 那家庭的意义是什么呢? 直接对比罗马的情况,郭康渐渐发现,这东西其实是动员男性的。 与国家的合法性一样,任何一个组织,都得面对如何说服别人出力的问题。女人可以确定子嗣是否是自己的,但男人没法直接确定。所以,稳定的配偶和可确认的子嗣,能够说服男人为了“未来”而努力。 这种关系瓦解之后,就会面临一个问题:用自己的产出去供养妇人和子嗣,还不如都自己享受。人反正都是要死的,如果不是为了后代,那为什么不随心所欲,自己爽完拉倒呢? 在郭康那个时代,家庭的瓦解和鼓吹个人享乐至上,放弃家庭责任,乃至放弃对于族群、国家、历史的责任,也确实是同步出现的。 这种情况,其实没法用“好”、“坏”来评价。哲学家或许可以给它定性,说它是“先进”还是“落后”,但从人类历史的视角看,这种先进、落后的判断,意义是很有限的。 在史前时代,中原的各个文明就开始拼死相搏了。而最后,之所以大家选择了这种以父系小家庭为基础的组织,跟它先进还是落后、是不是对男男女女更公正,也没什么关系——从文化上看,中原地区当时甚至是落后状态,连礼器和神灵都得天天抄人家的。它能胜出,单纯就是因为它组织能力最强,最能打…… 后世的朝廷都知道,有家业的成年男人,是纪律性最好、战斗力最强的。这些人组成的军队,也是历代政权打遍四方,兵锋直抵地理极限的基础。 所以,想拆解家庭,当然也可以。如果能和商人、斯巴达人那样,把小家庭中的男女分开,让男性全部进入大军营,也是个办法。 那个时代,因为各种条件限制,这种制度都没法维持太长时间。但如果后世真能做到,可以让所有男人都集中起来进行军事训练,让所有孩子在大军营中得到统一的抚养照顾,那确实很不错,有可能获得更高的组织和动员能力,比小家庭的良家子更能打。 但如果做不到这种情况,就得面临一个最尴尬的问题:打不过别人怎么办? 哲学上的众多困境都是来源于此: 现实不止是辩经和规则内的博弈,所以“先进”的一方经常要面对“我很先进,但就是打不赢”的情况,甚至反过来会引起“你都打不赢,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先进”的质疑。 说到底,家庭,以及家庭内部的父子、夫妇关系,不止是一种财产关系,也是一种组织和动员制度。 只考虑经济层面的问题,在和平年代可能还好,但还是那个老问题——人类真的可以长期保持和平,乃至永远不打破现有秩序么?这些看起来有钱,但组织能力低下的团体,会不会成为提款机呢? 理论与现实冲突的时候,或许可以否认现实。但历史是残酷无情的。毕竟,哪怕是明朝时候的人,对此也已经有足够深刻的印象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五章 贸易能拯救迦太基么? 对于罗马人而言,这种事情是很好理解的。 如果单纯从经济方面考虑,那根本不会有后世的罗马时代。因为如果只考虑经济收益的预期,那么连布匿战争都打不起来。 要知道,当年,罗马人根本没什么称霸地中海的野心。 那时候,西地中海的霸主还是迦太基。罗马反而一直奉行保守的外交政策,避免和迦太基发生冲突。 原因也很简单:当时的贸易秩序,和各种海上航线,都是人家迦太基经营起来的。而罗马人在这个体系里,其实日子过得很赚。 作为一个陆上大国,罗马是当时西地中海最重要的出口者之一。因为在这个贸易体系中,处于“生产者”的地位,所以受益颇多。 罗马不但积极参与迦太基的商业往来,还是迦太基的债主——由于罗马是个大出口国,所以迦太基虽然富裕,但它其实是欠罗马钱的。在双方矛盾爆发之前,迦太基还欠着罗马1500塔兰特的债务。 这在当时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后来第一次布匿战争,迦太基的总赔款,也就3200塔兰特,还是分期还的。 由于手持迦太基的巨额债务,还在不断从贸易中获利,因此,罗马很需要迦太基维持的西地中海商业秩序,更希望与迦太基合作,维持西地中海的贸易。它不但不想和迦太基开战,还很希望迦太基能继续稳定下去。以至于迦太基那边出现动乱时,罗马人比他们都急。 迦太基的军队由大量雇佣兵构成,但为了省钱,对于这些士兵,一直是用完就丢的态度。因此,战后经常出现老兵造反的现象。而迦太基就只能再拉军队,进行镇压。 这种事情,在迦太基历史上经常发生。连当时迦太基的第一名将、汉尼拔的老爹哈米尔卡,都是因为果断镇压自己的老部下,而出名的。 在双方彻底闹翻之前,迦太基出现雇佣兵暴乱时,罗马就立刻下达禁令,阻止意大利人去给这些雇佣兵提供支援。另外,为了防止迦太基兵力不足打不过,罗马还特意自己掏腰包,替意大利地区所有的迦太基奴隶赎身,把他们放回国,给迦太基补充人力。 波里比阿记录道,罗马人对迦太基所有的要求,都做了慷慨回应。尽管可能有吹嘘自己祖国的部分,但整体来说,罗马为迦太基考虑的,已经非常贴心了。 这时候的罗马,还在安心于经营自家。也没看出有什么冒险和扩张精神,只是安于在现有秩序下过日子而已。 当然,按后世史学家的观点,罗马人的外交举措确实真诚,但还是相对简单幼稚,也称不上英明。 直到“撒丁岛事件”爆发,罗马的态度才发生转变。因为这个岛屿位置很重要,就在罗马家门口,控制这里,可以控制整个第勒尼安海的航道。 海盗和迦太基海军,都以此为基地,威胁罗马的航线。实在没法对此继续无视,罗马才开始把视线投向海洋。而随着罗马军队准备对周围一系列岛屿动手,与迦太基的矛盾才开始渐渐不可避免。 而直到第一次布匿战争胜利,罗马人才彻底明白过来,自己其实不用斤斤计较于那点债务和贸易收入:假如用金钱衡量,这区区小数目,又何以与摧毁迦太基所带来的巨大利益相提并论呢? 所以,与迦太基的战争才如此重要,因为这个时候,罗马人才完成了心态上的转变,为后世那个辉煌的庞大帝国打下了重要的基础。 也是因此,说迦太基必须毁灭,其实没错。因为不毁灭它,估计也就没有后世的罗马了。 可以说,经济贸易就是罗马与迦太基外交中最稳固的部分。或者说,从经济角度看,这个规模的债务和贸易额,意味着这场战争就不可能打起来。 但结果,大家也是都知道的。 把战争因素考虑进去,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原本效率最高、最赚钱的方式,往往非常不安全。家庭的问题就是如此。 放弃众多责任,确实可以让自己这辈子,理论上过得更舒服。但在社会的变化面前,人的一生却又显得很长: 从八国联军攻入京师,到志愿军攻入汉城,只有五十年; 从甲午年,日本开始武装扩张,到1945年吃了二次原被迫投降,也是正好五十年; 而世界二极之一的红帐汗国,寿命还不如很多人类…… 对于中原,数字其实更加明确:从共和政治,连续的历史记录开始,到清朝灭亡,2800年的信史时代,一共发生了3761场战争,只有800多年没有战争的记录。持续时间超过15年的和平期,有史以来只出现过三次。 可惜,一代人的和平,就足以让人产生错觉了。 因此,最大的问题就是,放弃组织能力,可能都等不到下一代人,自己就会遇到“有钱,但对方不讲道理”的情况了。 秩序的破坏不会带来秩序的空虚,而是会成为新秩序的土壤。就和贸易终究没法拯救迦太基一样,这些弱化的秩序,也是没法挡住觊觎者的。 当然,对罗马人而言,其实还有个更现实的问题。 不难发现,中原人的“纲常”有一大串。然而,或许是因为文明积淀不足,罗马人的“纲常”一直非常简单质朴——他就只有“父子”这么一对…… 罗马人的政治关系,乃至家庭关系,都是各种“父子”硬套。养子制度就是一个典型案例,各种依附关系,也是类比于父子而展开的。 甚至,儒家特别在意的夫妻关系,在罗马人这边,都能往这上面凑。比如在罗马早期,妻子的定位就等同于男主人的女儿,和女儿一样,是家庭中“父子”关系的一部分。 这个法律定位可以说非常古怪,但没办法,纯质的罗马人就这么一条“纲常”,只能委屈大家都可劲往里套了…… 历代中原王朝,虽然经常进行君臣与父子之类的类比,要求大家敬奉君父,但不同的秩序,互相还是分开的。 哪怕某些王朝合法性实在不足,只能硬扯孝道,来进行补充,一般也不会做到罗马人这种鬼畜地步的……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六章 天下非元即周 古罗马的这些特点,被之后的东罗马和教会,也继承了下来。 认真说来,东罗马因为希腊文化影响,再加上学了不少波斯人的东西,在这方面已经和古罗马有不少差别了。 比如最直观的,可以直接看名字的变化。在古罗马时代,妇人就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名字”,一般会直接用氏族名的阴性化,作为自己的称呼。 比如凯撒的女儿,因为氏族名叫做尤利乌斯,所以自己的名字就叫尤利娅;屋大维的姐姐也是如此,所以叫屋大维娅。如果一家的女儿有两个,就分别用大小称呼,比如安东尼的两个女儿就直接叫大安东尼娅和小安东尼娅。 如果更多,就在氏族名后面排序号,大女儿叫maxima,二女儿叫secunda三女儿叫tertia,依次类推。比如布鲁图斯有三个姐妹,因为他们属于尤尼乌斯家族,就分别叫优尼乌斯·第一,优尼乌斯·第二和优尼乌斯·第三。 不过这种序号命名,不管音译还是意译,都挺怪的。所以郭康倾向于直接翻译成“尤大姐”、“尤二姐”、“尤三姐”。感觉这样反而更合适些…… 在出嫁之后,罗马妇女也不会改变名字,依然会使用父名。这也是父权制最直接的体现。改为跟从丈夫的姓氏,应该是在蛮族时代才出现的。 当然,这些习惯,一开始也仅限于拉丁人。像罗马旁边的伊特鲁里亚人,妇女就有单独的个人名。只不过后来这些族群都渐渐罗马化,也用上了罗马的习惯。 这种情况,也没法拿先进落后评价。伊特鲁里亚人、罗马人、日耳曼人,谁的习俗更“先进”?这就没什么可比性。 同理,罗马的父权制和其他部落的制度,也没法这么直接比较。强行说谁更先进,同样是没有意义的。 非要对比的话,罗马人至少还有个“纲常”,而很多蛮族是处于一个都没有的状态,就靠后来,教会来给他们硬补。从这个角度说,在“理论是否完善”这个方面,大家才能拉开差距。 “东方”——对当地来说主要是波斯——在理论制度的完善性方面,就强过罗马;而罗马,又强过一众蛮族。后来罗马也确实不断学习东方,完善自己的政治结构。 但需要注意的是,使用新理论,并不意味着原本的理论必须抛弃。在模仿波斯的时候,罗马人显然没有放弃自己的传统,直到现在,这里都有着十分浓厚的、罗马特有的文化气息。 相反,郭康怀疑,这种强烈的“取代”和“逆反”意识,就是蛮族独有的文化。尤其是新教化之后,可以说非常明显。 很多在后世被鼓吹的习俗,之所以受到推崇,不是因为其本身有某种能力,能给众人带来好处,而是因为它反对原有的教会规则,因此才被称为“先进”。 有些男人喜欢小男孩。这种现象,在亚欧大陆上极其普遍,在很多文明里,人们既不把它当做荣耀,也不会当做耻辱。找个波斯人或者希腊人,他们可能会觉得这就是社会的一部分。 但是,因为宗教组织反对这种行为,所以,后世的人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千方百计对其进行鼓吹,甚至到了夸张的地步。哪怕教会内部,其实根本管不住这种爱好,从古到今都在不断爆出丑闻,持“现代意识”的人也不把他们当做同好。 这其实不难理解。整个新教运动,或者说“誓反教”运动,就是对以往教会的反对。他们其实没有多少理论创新,基本上就只是把原来的一众理论,给直接转了180度,然后使用。教派的核心,不是创造新的教义,而是反对原有的教义。 因为这种习惯,不但在面对公教和正教的时候是如此表现,新教内部,也在不断发生这种反转。更新的新教,会全盘否定之前的老新教,然后这么不断转下去。 当年教义最极端,就是老一代的新教——他们鼓吹原教旨,反对公教的腐化现象,因此直接把极端性拉满了。 而新一代新教,并不是把这种极端性归零,而是直接跳到对立的极端——他们像是报仇雪恨般地推崇相反意见,结果,就只能在两个极端中间来回跳。 现在想想,这可能是从罗马时代,就有的病根。罗马帝国也好,后来的教会也好,形成的“纲常”,或者说作为共识的社会规范,涵盖范围太狭小,本身也太脆弱。而后来的蛮族,在这方面就更加糟糕了。 对任何一个文明来说,想脱离窠臼都不容易。对他们来说,就更加如此了。蛮族们其实无论怎么横跳,也跳不出教会当年开拓出的范畴。 当然,这也不是他们的特例。郭康也是看着塞里斯人捣鼓来捣鼓去,结果怎么都摆脱不了天下观。 要知道,从信史时代开始,中原国家的组织方式其实也就两种:要么是周朝开始的,华夏诸国争立的模式;要么是元朝开创的,超出族系和地域、多个兀鲁思并立的结构。一直到郭康的时代,天下依旧是非元即周,还是这俩在生效。 中原都是如此,欧洲就更没得选了。 他们这种情况,导致一旦当时的理论体系出现问题,反对者只有一条路可走。而且只要反对,就往往会把现存的秩序给反得完完全全的。就好比一条窄路上的两个人,没法向旁边避让,只能硬碰。 时间长了,蛮族们的思维自然也出现了问题,一个个都成了“二极管”,只认这头和那头,就想不到能换个方向…… 单纯在内部的话,这倒还不算严重,反正大家早就习惯了。但是,随着近现代欧洲诸蛮族的强势,蛮族文化也开始四下输出。在其他文明环境下,这种表现就开始尴尬了。 长期的思维惯性,导致蛮族文化的信奉者只会“誓反”。哪怕他身处一个根本没有“老教”的地方,也会按照原来的套路,先“誓反”一套再说。而在外人看来,这就等于对着空气输出,显然是有问题的……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七章 我爱狄奥多拉,但我更爱罗马(上) 如果追溯根源,这种问题,可能还是要追溯到罗马人身上。郭康觉得,正是因为罗马人自己都很勉强,才导致了后续这一系列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他特别希望紫帐汗国能够补全合法性叙事上的各种缺失。因为欧洲这边,其他人是真的指望不上,他们自己要是也不能成功,那可就完蛋了。 后世的理论,郭康也不敢用。因为仔细分析就会发现,这些理论中,也都充满了浓厚的新教气息。 比如,郭康需要说服大家给织妇提供启动资金。这个时候,如果按照他那个时代,妇女权利推动者的逻辑,那他首先应该论述男性对女性的长期压迫,然后要求男性给妇女各种补偿。 对这个逻辑,那个时代的人应该都很熟悉。不过,对宗教史了解得多了,就能一眼发现,这是个充满宗教意味的说辞。 它的根基,在于“原罪”与“赎罪”。 男性作为一个整体,被视为罪人——因为这些男性的男性祖先,被认为压迫过当时的女性。在中原人看来,这个指责难免显得古怪。 因为真正决定压迫的,是权力、财富等等,性别只是其中的因素之一,并不能起到主导作用。不同阶级的男性和女性之间,没有一个明确的可比性:一个男贵族可以迫害大量女性,一个贵妇同样在剥削为数众多的男性依附民。这怎么算? 仔细理论起来,这种相互关系是非常复杂的。就算非要进行计算,结果也肯定是个复杂的数字,并不能用一句话就进行定性。 同样,这也不是为了公平。不同的时代本身就有不同的衡量标准,而要是按通用的权责对等原则,男贵族反而更有理由解释了:我承担封建义务和军事职责,为了领地拼命,凭什么不能拥有权力?这要是扯起来,也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的。 所以,这种男性的原罪,就不是理论,而是一种信仰——只有信仰,才能这样一句话就定性下来。 同样,因为它是原罪,所以是可以传递的。塞里斯人最不理解的地方,可能就是在这里。当别人斥他有罪,应该进行赎罪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我没干过啊?” ——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由于文明背景的不同,塞里斯文明的成员,普遍就理解不了“原罪”这个概念…… 原罪的继承,是一神教的重要设定。比如圣奥古斯丁等人,都专门著书立说,陈述这个概念,告诉大家,始祖亚当的罪过是怎么传播下来的。 同样,按照教义,原罪是“感染”的,而非“触犯”的。人们可以相互共融,罪行也会一代代传播,哪怕自己不犯错,都同样有原罪在身。 这二者结合起来,就告诉信徒,原罪是群体性的,也是不可避免的。它是整个群体中、每个成员都被背负的罪孽,是与生俱来、深入本性的,和自己是否做过什么坏事,并没有关系。所以,就算是好人,也有原罪,也得为此寻求赎罪。 然而,塞里斯文化里就没这些东西。你让他赎罪,他既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说他的祖先有罪;也不知道不相关的人犯错,为什么轮到他去赔偿。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会产生抵触情绪。 实际上,这种抵触感,远不止在这一个方面。普通中原人对于一系列“政治正确”,几乎都是如此态度。因为他们无法理解,自己对于这些“弱势”和“少数”群体,就没干过什么,怎么突然莫名其妙地,也要跟着自省、反思、念经、赔罪了…… 另一方面,就是“誓反”的问题。作为新教的一部分,妇女权力主张者也需要一个目标,来进行“誓反”。但这个阶段,同样出现了理论上的bug 因为誓反需要一个目标,如果没有目标,它本身就失去意义了。在这里就意味着,首先要有一个男权,然后才能通过对它的誓反,建立女权的组织、进行女权的活动。 然而,塞里斯和罗马并不相同,这里的礼法制度很复杂,不是罗马人那种一个父权制用遍所有地方的。反了一个,还有一大堆,那就和之前讨论原罪一样,没法直观地说清所以然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誓反这种行为,是用来和“老教”进行区分,划分内外的。 通过誓反,和“多数”或者“强势”方作对,才能实现这个目标,确立自己群体的边界,形成向心力,进而建立稳定的组织。然后,才能以此获取各种利益。 但在塞里斯,能反谁呢? 和欧洲不同,塞里斯的妇女运动,是与推翻帝制、打倒列强同步发生的。描述这段历史,以此进行誓反,目标就歪了。 比如欧洲的父权保守势力代表,是近代的教会等组织。而在近代塞里斯,持有神权的保守势力是谁呢? 是大清…… 能不能对“大清”进行誓反?当然可以了。但问题不是可不可以,而是太可以了。 因为不管当时还是后世,反清本来就是个“主流”级的政治正确。通过这个行为,根本没法和别人划清界限。 想直观理解其程度,只要看一组数字就行了:在1836~1911年间,仅清朝《实录》收录的民变,就有5387次——也就是说,在这75年里,影响力和规模已经十分巨大,导致地方上压不住,必须上报朝廷中央要求援助和处置的,平均每五天就有一次。 在1856~1865年,造反达到了最高峰。这十年发生了2332次,等于每1.5天就有一场大规模造反,跟刷日常似的…… 而规模更小的,官府都懒得记录。因为都去管的话,就算能镇压,府里老爷们也得过劳死了…… 这个情况下,说自己反对封建男权,向大清发起誓反,当然没法建立立场明确的女权组织——反清的人太多了,大家全都涌进来,表示“巧了,我也反”。那还怎么区分呢? 所以,就算历史上确实有反清的女英雄,而且人家真的在反对君权和父权,也没法拿出来,作为现代组织的凝聚点。究其原因,就是这种尴尬的情况了。 迦太基那一章是不是太拉仇恨了。之前好好的,突然开始卡审核……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八章 我爱狄奥多拉,但我更爱罗马(下) 郭康必须考虑的是,对于罗马来说,这种状态下的理论能接受么。而结果显而易见:不止塞里斯人不习惯这种逻辑,这边的人也一样接受不了。 当年紫帐汗国入城的时候,宣布大赦天下,顺便把天兄都给赦了。自从张大牧首主持编修典籍,这么多年来,罗马教会一直对原罪概念不甚上心。 按照张大牧首的理解,所谓原罪,是一种象征概念。 他认为,亚当和夏娃并不是具体的人,而是天地间的“阳气”与“阴气”。上帝创造人,就是太一之中,生出阴阳的意思。亚当和夏娃代表的阴阳二气,相互结合,衍生出万物。经过漫长的时间,人类也从中而生。这才是所谓始祖的含义。 因此,他根据道教文献,对传世经书中的创世顺序进行了校正。 对于原罪,张大牧首不认为原本的分析是正确的。在他看来,蛇和智慧果,代表着人的两面。 人的本性中,既有作为兽的一面,也有作为人的一面;既有善的部分,也有恶的部分。这些如同阴阳,都是相辅相成、互相不能分离的。 蛇代表着生命与繁衍,代表着人作为万物一部分的本能。而智慧果代表人的思想,象征着人特有的思考的能力。 张大牧首认为,把蛇作为纯粹邪恶的魔鬼,并不是正确的观点。 天父的旨意是非常神圣的,包含着真正的知识和世界的本质。所以,虽然祂希望教化凡人,但普通人没有经过修炼,无法直接接触和领会祂的话语。 所以,神话中总是充满着各种暗喻,以求让信徒更直观地体会天父的意思。这时候,神职人员就要从各个角度,对其进行全面和深入的剖析,而不是进行简单的定性了事。这样一味地简化,很明显会让天父话语里的真实意图遭到歪曲,对于学习知识和研究大道,是非常不利的。 蛇的意向,在各个文明中普遍存在。伏羲女娲身上,就有蛇的形象。这显然不是说,这些形象都是邪恶的,而是指伏羲女娲代表了人类的繁衍生息。这种行为就像动物的本能,本来也不能拿善恶衡量。 同样,智慧果也是如此。“绝圣弃智”是希望统治者不要自作聪明,不要为了圣王的名声就好大喜功,因此压榨百姓。 老子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超脱了对圣王业绩的追求,民众才能真正获利;超脱了仁义规范,民众才能有真正的道德;放弃了追求小利,人们才能理解大利所在,杜绝盗贼的行径。 和本能一样,人的灵智本身,也是没有善恶可言的。智慧果的寓意也很好确定:放弃这种小聪明的“智”,才能获得近乎大道的大智慧。 张大牧首认为,这里的主要问题,是一些神学家们,解经能力着实堪忧,居然把这么明显的意义都理解歪,真给当成“不要智慧,要回归纯真”了…… 这种望文生义级别的神学水平,正说明了教会推广教育的必要性。跟这样的半文盲一起,怎么搞得好传教工作呢? 而在这个理论基础上,原罪也很好理解。 人出自阴阳,而阴阳出自大道,但阴阳二气形成人的过程中,并不都是有序而和谐地存在,总会有不协调的地方。这就是“杂气”的由来,代表人本性中,不合乎大道的部分。 所谓原罪,就是这种“杂气”的形象称呼:出自人之初,所以叫做原;与大道不合,是以喻之为罪。亚当夏娃的故事,便是这种概念的形象化,写成寓言,方便大家记忆和理解的。 蛇与智慧果,都与原罪有关,因为不管是本能还是灵智,都是由阴阳演生,自然会出现这种问题,不足为怪。 对于这种现象,人们应该通过修行炼气,把杂气平复下来,将其理顺,从而实现阴阳调和,接近大道。因此,要做的不是“除去”原罪,也不是找谁赎罪,而是自我修行,以求达到更高的精神境界。 而有条件的人,不但要自己修行,还可以积极引导别人。气不但在人心之中,也在整个社会中存在。更多的人能达到更高的境界,对大家显然都有好处。天兄的自我牺牲行为,就是为了给大家提供示范,号召更多人在这个方向上努力。 这种理论下,修行也是先修自身。对其他人赎罪,就没有存在的基础了。 实际上,郭康接触的多了,经常怀疑“穿越者用后世经验指导当时发展”的可行性。因为他很怀疑,是不是自己那个时代,才正好是个特例。 不过他还在想着,郭破奴却忍不住凑了过来。 “你怎么又在突然发呆啊?”她好奇地问:“想谁了?” 郭康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给她说,于是答道:“我在想,人的道德是怎么形成的。” “哎?”郭破奴似乎没听懂他的意思,但语气里,却好像松了口气:“我以为你想牛姐呢。结果又是这种玄乎东西……” “这可不玄乎。”郭康说:“我们的道德看起来主观而温和,但它背后的逻辑却是简单而冷酷的。” “我记得《史记》说,匈奴重少壮,轻老弱,和汉人的观念并不相同。其实这两边,最早的时候就是同一群人。那为什么换了个地方,道德就变了呢?” “生活的环境不一样了呗。”郭破奴觉得挺简单。 “是啊。”郭康点点头:“农耕社会,有经验的老人很重要,因为他们能指导耕作生产。这一点在草原上就不那么明显了。而且,草原上的物资更匮乏,争夺更激烈,如果少壮者都不能战胜敌人,老弱就更活不下去。这么一来,为了整个族群的利益,道德就改变了。” “同理,其他的道德也是这样来的。照顾幼儿,是因为他们是族群的未来;照顾妇人,是因为她们能产生人口;照顾体弱者,是因为人人都有强弱之处,放弃弱者,有一天可能就会放弃到自己了……总而言之,道德其实就是整个族群的理性。” “所以,道德规则也不是理所当然的,而是会不断调整、变化。”他说:“你觉得,这样能理解么?” “我理解这个干什么。”郭破奴跟他想的根本不是一件事:“我就想知道,伱真的喜欢狄奥多拉么?” “我才不理解你问这干什么。”郭康指出:“我在想罗马的未来呢。” “那你是爱狄奥多拉,还是爱罗马?”郭破奴追问。 “我爱狄奥多拉,但我更爱罗马。”郭康只好回答:“这样总行了吧?” 郭破奴看来有些沮丧,不过还是很快恢复了精神。 “也行……吧……”她挠挠头:“那我就清楚了。” “你又清楚了个什么。”郭康也懒得跟她辨析,嘀咕了一句,不管她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为匹夫匹妇复仇 两人一路来到娘娘庙,郭康让郭破奴去找王大喇嘛,自己则去找米哈伊尔神父等人。 他来到楼下,发现一群罗斯神父已经在那里集合了,马可神父也在那里,和他们讨论着什么。郭康于是走上前,和众人打起招呼。 米哈伊尔神父帮他向众人做了介绍,大家互相问候一番,郭康把手里的文件给马可神父,让他拿去登记。 罗斯神父们或是好奇,或是关切地看着他。郭康觉得,还是需要自己开口,给大家讲清楚这件事的重要性。 他环顾众人一眼,便开口道:“今天临时有要紧的事情,不得已要紧急召集大家。相信米哈伊尔神父已经介绍了大概情况吧?” 众人纷纷点头。 “本来,我也觉得这不是件大事。毕竟这种民间的案件,不说天天都有,也是时不时就会发生的。”郭康摇摇头,说道:“如果只看事情本身,应该就是官府执行能力不足,导致罪犯四处肆虐,侵害百姓。下达文书,督促有司处理,也就可以了,不用我们这些人都去凑热闹。” “但我想到最后,还是赞同米哈伊尔神父的看法。这次,我们就是要多管这件闲事。” “在我的老家塞里斯,三千多年前的时候,有个君王叫夏桀。夏桀昏庸,虐待民众,民众都怠惰下来,不愿意拥护他。有大臣告诉夏桀,说他的统治正处于危险之中。夏桀却不以为然。” “那时的君主,以太阳神自比。夏桀因此反驳说,自己就是太阳,太阳怎么会灭亡呢?” “这件事后来传到民间,民众极为愤恨,于是纷纷说‘太阳什么时候灭亡?我情愿和它同归于尽’。而夏桀的统治,也最终被商人推翻了。” “我们不是神。”他认真地说:“就算是过去被称为神灵的存在,现在也都被推下了神位,在希腊这边,到处都有那时的遗迹。我们凡人,又何德何能,觉得自己的权力可以永存呢?” “同样,神的恩赐也不是永远的。”他继续说起下一个话题。 “商人的最后一个国君叫纣王,纣王统治时,周国的王公攻破了商人在西方的要地黎国。大臣祖伊十分恐慌,连忙报告纣王。” “祖伊警告说,大王热衷于荒淫嬉戏,民众十分不满,都希望商朝赶紧灭亡,纷纷说‘上天怎么还不降下惩罚呢?’大王自绝于天,如今上天已经要抛弃我们了。我们去占卜,结果却没有一处吉利;去祈求祖先,祖先也不愿出力帮助我们。现在大王如何是好啊?” “纣王却说,我天生就是君王的命运,已经由上天决定好了,臣民们又能把我怎样?于是不把祖伊的话当回事。” “祖伊于是感慨说,您的过错太多,上天已经知晓了,还哪里能指望祂的庇佑呢?商朝恐怕是要灭亡了吧。果然,没过多久,商朝便被周国的军队攻灭了。” “这都是两三千年前的故事。”郭康对还在回味的众人说:“夏朝也好,商朝也好,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不但它们早已灭亡,当初取代他们的朝代,也都覆灭数千年之久,之后改朝换代不知多少次了。” “那时的人,不知道怎么称呼天父,便用‘天’之类的指代来表述。不过事理本身,和现在却是一模一样的。” “我们这里的贵人和王公们,特别喜欢说,自己的权力是天父给的。但他们的权力远不如塞里斯君主强势,他们的血脉也不如上古贵族们古老纯正,他们家族的功业更是比不上处置了上古大洪水的大禹等人。” “结果,塞里斯的古老贵族们,依然纷纷没落,在一千多年前就几乎散尽了。塞里斯各个王朝,也一个接一个,换了这么多。那么天父到底在乎谁呢?” 神父们没有一个能回答的——当然,这也是郭康意料之中。毕竟,对于罗斯人来说,这个问题确实过于超纲了…… 他们别说改朝换代了,连君权神授其实玩的都不怎么顺畅。这种问题让希腊神学家来思考,估计都得费点脑筋,更别说他们了。 所以,郭康就直接报出答案。 “我们经历了这么多历史,其实已经能总结出结论了。”他告诉众人:“其实很简单,天父谁都不在乎。” “神灵是超脱一切的,祂爱着世人,但这种爱,是普遍且平等的。具体到某个人、某个政权身上,神又极为公正、乃至公正到了无情的程度。”他说: “我想,大家应该知道,我自己的家族,就是罗马的柱国之一。因此,我更需要了解这个道理。今天,我便是想要把它告诉大家。” “天父会不会,不看一个人的表现,就直接给他赐福?”他问。 “当然不会。”神父们纷纷回答。 ——这个回答大概能气死后世的新教徒,不过目前,正教的教义确实是如此。他们不承认“一旦被选中,就永远被选中”的概念,认为如果犯罪太多,曾经获得神灵恩宠的人,也会招致天父的愤怒,把恩宠丢掉。因此,也很容易接受郭康的说辞。 “确实是这样。”郭康点点头,趁势说道。 “我们自己,在天父面前,其实也没什么不同。罗马改朝换代,同样不知多少次了,也有很多次面临严重的危机,乃至濒临瓦解和灭亡。大家想想,如果天父真的一直恩宠谁,那还会出现这种情况么?” “塞里斯还有句寓言,说朝生暮死的菌类,不知道一天的存在;春生夏死的虫子,不知道一年的变化。历史太短的族群,也是没有文明兴衰概念的。我们周围有太多这样的人,他们真觉得自己受到神的恩宠,还一直会延续下去,但我只能说,这种态度,和这些菌类、虫子,是差不多的。” “但我们不同。我们得清醒一些,不能像他们那样。” “那您准备怎么做?”人群里,有人问道。 “我们得去给普通人主持公道,否则我们——不管是世俗官吏,还是教会的牧人,都会被他们怨恨,被天父抛弃。”郭康说:“我们得给这些遭遇不公的人复仇。” 起点每天结算字数的时间是12:00,而且必须凑够整千才算数,很烦。尤其我作为业余写手,主要就靠每天夜里码字,经常跟不上。 其实还是当初隔壁那种凌晨四点结算的更好,可惜我也管不了这个…… 如果整千的都凑不够,我当天就直接躺平了;如果差个几百字,我就先填字数补上,然后给它替换成正文。 其实这么做已经有很久了,不过每次都有人提,所以专门说一下。如果有不方便的地方,还请谅解。 说到底,一天四千实在太吓人了……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章 我们为什么要报仇 听到郭康宣布的消息,神父们相互对视了一番。有人点头赞同,但有人显出犹豫的神情。 “大家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就好。”郭康于是告诉众人:“我们这次碰头,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么。” “我有个疑问。”一名神父举了下手:“教会一直告诉信徒们,要保持谦逊和冷静,不要让仇恨扰乱了内心。如果这次,对信徒如此宣称,会不会造成误解?如果与之前的解经出现矛盾,应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们一开始就考虑过。请放心,不会发生冲突的。”郭康解释道:“因为仇恨与复仇,是两种不同的层次。” “其实,这个问题,在提出复仇之前就应该思考了。”他摊开手,问众人:“诸位都是读过书、在各个教区游历过的人。在大都的这段时间,也应该接触过希腊人的文化。不管是哪个文明,都有大量和复仇相关的神话、文学作品、和民间传说。大家是否想过,为什么会有这种共同的倾向?” “既然如此,这应该是凡人共有的一种本能吧。”有人推测道。 “我也是这么想。”郭康点点头:“所以我觉得,这种最简单的情感背后,一定会有逻辑。因为人不会无缘无故做什么,所有的行为,哪怕是没有认真思考,只是下意识做出的举动,也一定会有更深层的缘由。” “康斯坦丁兄弟就别卖关子了。”米哈伊尔神父笑着说:“还是直接告诉大家吧。” “没问题。”郭康也笑了笑:“其实很简单就能说完了——虽然说是深层,但这种深层的动机,本身也不复杂。” “在很多情况下,复仇是滞后的,也没法挽回损失。受到的财产损害不见得就能追回,如果是人本身被杀伤,就更不可能了。毕竟,无论怎么复仇,死者也不可能复活,损失也不可能直接变回来。” “所以,复仇的终极目标,并不是针对过去,不是为了那些已经损失的人和财产。”他告诉众人:“复仇的目的,在于未来。” “我想,诸位既然都常年在民间生活,应该知道,很多地方并没有严格的秩序。这种情况下,如果某人被欺凌了,却不敢报复回去,大家不妨想想,今后会发生什么?” “这个人估计会被盯上的。”一名神父笃定地说:“没有得到庇护的人,本身又很懦弱,那么贼人都会觉得他好欺负,打劫他的风险更低。今后,也会不断来滋扰他的。” “如果他比较有钱,那就更麻烦了。”他摇头说:“我们之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人。他继承了父亲留下的家业,却无力维持,于是,别说当地那些盗贼,就连其他城市的恶棍,就专门跑过来,试图从他这里捞一笔。” “不久之后,甚至有大股的匪帮赶来,洗劫了他家。这个人走投无路,只能来到我们修道院请求避难。我也是因此才知道这个故事的。” 听了他的话,其他神父也唏嘘起来。 显然,这种事情虽然是他教区里的案例,但类似的事情,大家都不难想到。 “很多地方的复仇文化里,都提到要至少对等报复。”郭康继续说道:“这个原因也不难理解:如果敌人为了罪行付出的代价,还不到他的收获,那这种复仇毫无疑问,是没有意义的。虽然遭受了些损失,但整体上依然是赚的,那他们下次肯定还敢来。” “所以,这种文化背后的真实原因,不是说对等报复了,才会在情绪上得到满足;而是对等报复了,才能够维护自己一方的长远利益,所以时间长了,社会中就形成了必须追求对等报复的习惯。” “习惯形成之后,如果有人没能做到,他就会感到焦躁、苦闷乃至愤怒了。和其他众多情绪一样,这种愤怒的心情,说到底也是源于长期形成的习惯。而习惯背后,又是理智在推动。” “所以,人的情绪其实并不神秘。就像小孩子做加减算术,有时都需要想半天,而熟练的账房可能看一眼就知道结果了。这些‘感性’,其实是理性的一种简化。”他总结道: “日常生活中,需要考虑的影响因素太多,没法让大家都有足够的能力和时间,每次都有条件这么认真分析,所以才会用简单的情绪反应来代替,提供一种应对紧急情况的工具。” “因此,这些情绪,就不见得和理性是冲突的了。” “既然这些行为和情绪,都是有原因、可以理解的,那么不管他们处于何种精神状态,其实都可以进行分析,然后进行规劝和引导。我们要做的,也不是禁止信徒的合理行为,而是要仔细调查,进行适当的引导和教育。” “虽然最后都是为了理性的需求,但对于具体的个人来说,因为能力和环境问题,可能考虑的不够周全。这种时候,我们就得站出来,帮他们理顺思路。” “这不是说,要一味地劝他们不要报仇,相反,有时候,我们还得主动劝他们去报仇,甚至带着他们去报仇。”郭康提醒众人:“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追求公正,震慑宵小。” 不少神父开始点头,表示他说得有道理。 “天父既然赐予了我们愤怒的能力,就一定是希望我们能用好它。”郭康继续说道:“这种力量就像大水,靠堵是堵不住的,也不合乎世间的规律。天父明显是希望我们,能能够因势利导,引导这股力量泄向正确的方向。” 说到这,之前一直参与讨论的安德烈神父也站了出来。 “兄弟们。”在众人的讨论声中,他大声说道:“之前,关于罗马教会带来的东方神话和经典,我们讨论了很多,也有不少争执。不过我想,这次不就是一个检验的机会么?” “无论我们怎么看待那些故事,教会也必须承认这一点:我们要能够辨别是非,引导信众,才能完成牧者的使命,得到天父的认可。现在,是时候让我们尝试一下,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完成这些职责了。” 这次,众人纷纷表示认可。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一章 理性的狂怒 见众人都表示赞同,有些原本就支持的神父,便趁势继续问道:“我们这次,是为了进行试验么?是不是今后也要在其他地方推广开?” “我希望能够如此。”郭康告诉他们:“在我的故乡,这是一套完整的理论。不止对于民间,对于国家之间,也是如此。” “因为复仇本身,并不是一个破坏性的行为。相反,它是为了建立秩序。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在不同国家之间,都是如此。” “我刚才也说了,复仇的最终目标,并不是对仇人造成伤害。因为伤害仇人,其实也带不来什么好处。它的真正用途,在于震慑,而这种震慑,带来的是一个更加有序、更加公正的新秩序。” “最简单的,比如我们要和其他蛮族打交道。我们要是直接去做生意,他们大概率会直接抢劫。但如果我们能展示出复仇的能力,让他们知道,只要敢动我们,自己就会死得很惨,那时间长了,蛮族也会学乖,乐意老老实实地和我们做生意了。这样一来,秩序不就形成了么?” “确实是这样。”几名神父深表赞同:“我们那边,一直有不少从草原与河滩那边,跑来的流寇,经常来劫掠我们,怎么劝说都没人听。后来汗廷组织人手,把他们打了几次,之后,那些部落和村社就老实多了。要是没有对应的惩罚,这秩序确实建立不起来。” “你们想的没错。这个经验,塞里斯人已经总结出很久了。”郭康点点头,告诉他们:“当时的人,最早提出这个理论,就是为了解释如何恢复秩序的问题。在当时的经书里,对这个例子有详细的叙述。” “那是两千多年前的时候,齐国和纪国两个国家曾经发生矛盾,纪国王公向周朝天子进谗言,天子于是杀死了齐国王公。后来过了九代人,到了齐襄公的时候,终于积累了足够强大的力量,消灭了纪国。” “齐襄公不是个高尚贤明的君主,而且和鲁国有仇,但鲁国的史官却在这件事上称赞他,用记录贤人的方式来称呼。这就是因为他能进行复仇,非常合乎当时的道德和礼教观念。” “任何时代,从宫廷到民间,都必须有秩序存在。当时的塞里斯哲学家,把这种秩序称为‘礼’。” “每个朝代,这种秩序都有不同。哲学家孔丘就总结说,夏朝有夏礼,商朝在其基础上有所增减,形成了殷礼;周朝又在殷礼的基础上进行增减,形成了周礼。但无论如何,都是需要有一套秩序存在的。” “但在列国相争的春秋时代,这种秩序却消亡了。周礼逐渐被抛弃,但问题是,新的礼由没出来。各个国家之间、各个国家内部,秩序都趋于混乱,情况越来越严重,引起了当时很多学者的极大担忧。因为那时候,塞里斯的历史还不长,大家并不知道这种秩序崩溃会带来什么。” “而且,在内部秩序崩溃的同时,外部也有大量蛮族到处活跃,以至于中原核心地带,都有各种部族活动。都城洛阳之外,不到一天的路程,就有自比天子、使用六驾马车的蛮夷。因此,有远见的人都非常担心,害怕整个文明可能就这么一路崩解到底,就此彻底完蛋。” “塞里斯的古典哲学,就是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下诞生的。” “所以,虽然那边的哲学,也有很多流派,但归根结底都是一个,我觉得可以叫‘秩序派’。”郭康耸耸肩,总结道:“不同的学说,也就是在建立什么样的秩序上,有分歧而已。” “那这个复仇行为,就是恢复秩序,建立‘礼’的一部分?”一名神父已经理解了郭康要说什么。 “是这样的。”郭康点点头:“按照哲学家们的理解,复仇行为的最终效果,是为了纠正当年的错误。” “齐国和纪国,是在九代人之前结仇的。齐襄公时代的纪国,本身并没有犯下什么过错,但是,消灭它依然是合理的。” “因为纪国国君当年犯下罪行,如果当时有贤明的天子在,按照礼法制度,那时的纪国国君就会被诛杀,之后也就没有纪国了。然而,当时并没有贤明的天子来主持公道,使得纪国多持续了九代人——但这种状态并不是正常的,如今的纪国也是不该存在的。所以,齐国出兵灭纪,是替天子来纠正这个错误,是正确的行为。” 神父们思考了一会儿,陆续想明白了。连带头的米哈伊尔神父,也是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他们追求的,是在这里啊……”他感慨道。 “公羊传全书最后,总结说,编写这本经书的目标,就是‘拨乱世,反诸正’。意思是要整顿当时的混乱局面,让秩序恢复正常。”郭康告诉他:“这确实是他们整个学派追求的重点。” “齐国的复仇行为,就属于‘恢复秩序’的一部分。所以,哲学家们也一直以此为例,号召大家进行这种可以上升到国家和文明层次的‘大复仇’。就如我之前所说,这种复仇不但不是破坏,反而是对秩序的校正和重建。因此,大家其实都是支持和鼓励的态度。” “而且,这个理论的适用范围,十分广泛。不止古代的塞里斯,也不止我们民间的秩序,哪怕对于整个罗马,都是一样的。” “这又如何分析呢?”刚才提问的神父愈发有兴趣了。 “大家想想,如果我们这里的秩序还正常,如果罗马当时的统治者不那么昏庸,那么现在的西欧,还会有这么多蛮族国家么?”郭康反问道。 “那肯定不会有吧。”神父们对此倒是非常确信。 “是啊。”郭康感慨地点点头:“所以,诸位应该能看出来吧?和塞里斯的例子一样,蛮族国家的出现,其实也是一种错误。” “我们并不是要仇恨现在的蛮族——复仇是恢复秩序的行为,是一种极端理性的选择。”他指出:“我们真正应该仇恨的,是已经扭曲、不正常了的秩序本身。这不是情绪的发泄,而是理性下的狂怒。” “秩序应该是什么样,我们就把它修复成什么样。秩序中显然不应该有蛮族国家存在,所以,我们应该纠正这种错误。” 他告诫众人:“这,才是正确的复仇。” 今天帮忙推一本书友的作品:《战锤:涅槃的紫凤凰》。是讲战锤福根和太空拜占庭的故事。 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二章 “巴别塔”组织 不少听众都对这个理论很感兴趣,还有人问他这是哪个典籍里的记录,自己也想看看。 郭康对此也很支持。 “这是一套系统的理论,对我们来说有很大的参考意义。”他告诉众人:“诸位要是有兴趣,我可以找一些送给大家。” “不过,这些书籍,原本都是汉语文言写成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之前有人做了希腊语的翻译,但翻译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出现含义的损失和变化。真要看原义的话,最好还是请懂得汉语的兄弟帮忙,大家直接去学习和思考,这样既有助于体会意思,也能顺带学习下这门语言。” “在古典时代的东方经书里,《春秋》一系算是最好懂的了。从这里入手,应该也会方便很多。我当年跟着外公学经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众人纷纷表示明白了。 和其他教会不同,紫帐汗国不限制经书的翻译和语言的使用,甚至鼓励大家多翻译多传播。这和宗教观念没什么关系——或者说,是因为汗廷就没什么宗教观念,一直也不太在乎教义方面的问题。 他们关心的重点,主要是文化上的影响,以及如何处理这地方一团糟的语言。而且,因为罗马教会的三本经书,最早是汉语写的,不翻译也不行。所以为了进行推广,几乎在推出的同时,就有了希腊语译本。 至于更多的人,他们的语言和文字更加杂乱。按希腊人的归类,他们说的都属于斯拉夫语方言。但这个地方,和中原不同,语言和文字是紧密挂钩的,两种不同的方言就有不同的写法,细分起来,随便两个村子都能算作不同的文字,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汗廷当时的对策,是招募一批教士进行培训,然后让他们去培训其他人。 早在几百年前,希腊教士西里尔就基于希腊字母,发明了一套注音符号,用来对斯拉夫人的语言进行记录。不过罗马教会认为,只是注音而已,没必要搞这么多系统出来,否则大家学完这个又要学那个,岂不是白白多费工夫? 所以,这其实又是那个关于语言的老问题了。 在一些高级教士看来,希腊人也好,斯拉夫人也好,其实都是没有文字的。《说文解字》说,“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而文这个字,“错画也,象交文”。意思是说,仓颉造字的时候,用的是象形手法,采用交错的笔画来进行记录,这就叫做文字。后续的众多类型,都是在这个基础上衍生出来的。 数千年来,汉字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但语言的变化和文字的变化,是相互独立的。 这个时代的学者们已经知道,不同时代的文字和口音都有可能不同,但文字的变化趋势十分明显,就是随着书写材料的变化,向着更方便书写的方向发展。这种变化,和口语发音的变化,相互之间却没什么关联。 而这边的所谓文字,就正好反过来——这东西是跟着口语走的,所以也会随之发生变化了。 在汉语中,方言的出现和语言本身的变化,都不影响字形,不会改变书写方式。但在地中海世界各个语言里,就无法做到。正是这种现象的发现,让教士们产生了这类的理论。 一些教士研究古代典籍,发现一些古老的故事中,就有相关记录。比如,在巴别塔的故事里,天父就改变了所有凡人的语言,使得他们互相听不懂,从而使得巴别塔的建设最终失败——“巴别”这个词,就是变乱的意思。 但教士们发现,天父改变的是语言,并没有说文字的事情。 因此,他们认为,这里的原因很明白:天父是仁慈的,祂禁止人们使用相同的语言,是因为当时巴比伦的人太过邪恶。天父知道他们如果团结起来,就什么都能做到,因此特意分开他们,使得他们无法对世界造成巨大的破坏。 但祂也不会全盘禁止人类团结的努力,相反,他特意留下文字,作为后人的突破口。在之后漫长的历史中,善人终究会战胜恶人,文明终究会战胜野蛮。到时候,借着统一的文字,人类就能再次全体团结起来,走出混乱的“巴别塔时代”,回到理想中的“伊甸园时代”。 为了形象地说明,还有人引用了希腊人的古老寓言。 据说,普罗米修斯创造了人类,还从天上偷了火种,送给他们,希腊诸神因此很生气,想要惩罚普罗米修斯和人类。 然而,普罗米修斯警惕性很高,他们也一直没法得逞。于是,诸神就制作了世间第一个女人——潘多拉,给了她一个陶罐,那里面是贪婪、虚伪、诽谤、嫉妒、痛苦等诸多邪恶之物。因为宙斯认为普罗米修斯不会上当,就让她交给自己今后的丈夫。 潘多拉来到人间,普罗米修斯果然看出她有问题,但他的弟弟伊皮米修斯却沉迷于潘多拉的美貌,不顾兄长的劝说,非要和她结婚。果然,婚后,潘多拉趁机打开了陶罐,于是里面的各种罪恶都跑了出来,为祸世间。 不过,普罗米修斯的老朋友雅典娜也参与了人类的创造,对他们心有怜悯,于是偷偷在陶罐里放入了“希望”。所以,当灾难全都跑出时,只有希望依然留了下来。 在教士们看来,这些角色并不是神灵,而是某种象征。比如“普罗米修斯”在古希腊语中,是“先觉”的意思,代表人类的智慧;“伊皮米修斯”意思是“后知后觉”,还有后悔的含义。这类故事是古人得到天父启发,却没能正确理解导致的。去掉宗教崇拜的部分,依然可以当做有价值的寓言。 像这种最后留下的希望,就可以在很多地方,看到类似的情形。 因此,一些激进的教士直接提出,对人类来说,汉字就是这种“希望”。 如果人类能足够上进,以这份最后的“伊甸园文字”为基础,恢复文明,那天父就会欣然赞许,给与庇佑; 相反,如果人类继续堕落,连汉字都丢掉了,天父就会启动审判,摧毁这个罪恶的世间,重新开始。 这些教士还成立了一个修会组织,名字就叫“巴别塔”,主要工作就是到处游说宣传,也经常跑去偏远地区,教导别人学习汉字。直到现在,都还有人在活动。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三章 埃及文明都是托勒密伪造的 郭康当初知道这个组织的时候,也觉得他们很怪。或者说,具有紫帐汗国独特的、那种“混搭”式的风格。 当然,其中有些观点,哪怕在他这种不怎么虔诚的信徒看来,都足够离谱——比如一些比较激进的教士就认为,其实全世界都是汉语的方言。只不过离得太远,分离的时间太长,才成了现在这种看起来完全不相关的情况。 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人顺着这个思路,考证古代的语音。 通过查找古时候塞里斯的韵书,他们还真的发现了痕迹:比如“父”这个字,据文献的记录推测,上古汉语里头应该念“巴”。而对照这个发音,就不难发现,其他很多地方都是如此。 比如在教会中,经常使用的父亲一词,就被称为“papa”,不管是希腊语还是拉丁语,乃至日耳曼蛮族们的各种语言,都是如此。直到现在,神父们还是在用这个名字,连罗马主教都用它作为自己的称呼。想来,这个词应该就是源自汉语,在流传的过程中发生了轻微的辅音变化,形成了现在的样子。 教士们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证明。不过另一方面,也表明了文字的重要性。 为什么“父”、“母”这样的词没有变化?因为人都是爸爸和妈妈生的。这个概念过于基本,所以即使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明显变化。但其他词汇,可就没法保证了。 如果没有文字作为锚定,那一旦遇到变动,大家别说交流,连现在的经书都看不懂了。 这也不是危言耸听。 在地中海东岸,人们有时候会发现古代的遗址,那些人用一些奇怪字母进行书写,笔画像木楔一样。有人推测,这是古希腊人记录中,被亚历山大覆灭的波斯帝国的文字。 然而,现在根本没有人认得这些东西了,连波斯人自己都不认识。因为中古时代的波斯语,换了套更新的字母,结果直接把之前的字符给忘光了…… 波斯人算是传承比较久远、积淀比较深厚的文明了,其他人的情况还不如他们呢。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他们认为,不管是什么典籍,最好都以汉字为原本,进行统一记录。需要使用的时候,再根据不同方言,采用便捷的通俗体注音符号,方便给信徒讲解。 郭康其实觉得,他们这个理论并不怎么经得起推敲。 比如,因为不同语言里父母发音一样,就说都是汉语衍生的,这个就很牵强。这个观察结果,无法证明“希腊语和日耳曼语都来自古汉语”,最多只能说明“希腊语、日耳曼语、汉语有共同的源头”。剩下的,都是强行论证了。 他们的理论能流行开,与其说是符合逻辑,不如说是合乎大家的需求。 毕竟,这年头,要是通过这种“妈妈生的”理论,论证日耳曼语是汉语后代,汉人觉得教化遍布四方,日耳曼人觉得攀了高枝,虽然很牵强,但大家都很高兴; 但要是就此论证,说汉语是日耳曼语后代,那汉人会觉得这是骂人,日耳曼人也只会觉得有人故意讽刺他。大家都不喜欢,自然也就流行不起来了…… 郭康一开始,觉得这挺讽刺的。不过后来想想,其实也挺好。 虽然理论并不合乎传统教义,对语言学的理解也和现代研究结果完全不一样,但人家不仅目的是好的,具体执行的时候,也确实做了很多好事。像这样的组织,已经很难得了,还能要求什么…… 最大的问题是,这种理论虽然广为流传,也完成了一系列论述,但是,在他们构建的理论大厦上空,依然有两朵虽然不大,却不容忽视的乌云。 其中一个,还是郭康自己搞出来的。 他当初心血来潮,给义父提议,把一些无所事事的希腊老贵族,送去克里特岛考古。结果义母听到了,觉得很有意思。在她和外公的推动下,这件事居然真的成了。 结果,这些年,老贵族们真的陆陆续续挖出来一些东西。有些古代的陶片上,就有完全不认识的古老字母,连最博学的学者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目前,他们只能估计,这是比古典时期更早的时代,人们留下的记录。只是现在,希腊人早就放弃这种书写方式了,所以也就没人还认得了。 这个项目之后也在一直持续,甚至就这几年,他们都还在不断找到新证据。 而克里特岛上,按郭康的记忆,是真的可以找到象形文字,进而验证象形文字如何向字母文字发展的。 如果这套与中原不同的象形文字被发现,“万物起源塞里斯”的理论,估计就会被戳破了。 而相比这个,还有一朵更近的乌云,就是在埃及。 埃及那边,至今都有很多远古时期的遗迹。古时候的国王们修建了大量的陵墓、神庙、纪念碑,很多至今都还留在地表,到地方旅行一圈,就能一眼看见。 古希腊人把这些古代国王称为“法老”,意思是巨大的宫殿。大概就和中原人称呼陛下一样,不直接称呼本人,而是用建筑作为代替,以表示尊敬。 古希腊和古埃及来往密切,受到他们那边文明的很大影响,所以连着这个称呼也学了过来。 而法老王时代的遗迹里,就有很多明显是象形文字的东西。这种痕迹太明显,而且数量也非常多,肯定是无法忽视的。 对此,“巴别塔”的教士们,也已经注意到了。 他们的理论认为,“只有汉字是正规文字,其他所谓文字都是注音码表”,但如果古埃及的有一套单独的文字,那这个理论就不太好解释。 所以,他们目前只能说,埃及可能也有类似的东西,证明文字是非常古老的存在,而且和汉字可能有点关系。不过埃及人后来堕落了,放弃了真正的文字,也因此一蹶不振,再也没有凭借自己兴盛过。这告诉人们,真正的文明产物,影响有多大。 这个解释当然同样牵强,因为没人能证明埃及也是中原的衍生。所以,有些教士愈发极端。 有些人试图考证埃及的年表,证明它远比塞里斯的史前王朝更近;有些人则干脆直接不承认,说现在很多遗迹,都是后人伪造的。 ——比如埃及的继业者托勒密,就是个既有文化又狡猾的人。他为了得到当地人的支持,经常模仿法老们,甚至兴建埃及神的神庙。为了抬高自己的地位,还宣称自己是埃及神。这些证明埃及文明多古老的证据,一看就是托勒密等人,为了自吹而伪造的。 特别注释下,书里头的罗马教会教义和教派,如果不是文中专门说明“历史上如何如何”,基本上都是我瞎编的。 其中有很多参考了现实的部分,比如道教,诺斯替主义和苏菲派神秘主义,乃至太平天国,但揉的太厉害了,也说不好哪一部分是纯粹引用……反正就当架空就行。 今天有人来问,我想还是专门说一下。别被其他人当真了…… 另外回头我看看,能不能把《天兄救世经》编出来。其实我感觉这才是写书最有意思的地方。 谢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大师太菜导致文化转型失败 对于这个话题,郭康其实也没什么办法。 或者说,到了这个地步,理论本身已经不单单是语言学理论上的争议,而是已经和其他方面的问题挂钩了——比如对文明的理解,还有紫帐汗国的文化政策,以及修会一直以来的思路。 郭康对此,也一直不太想管。这种事,其实没有标准答案,他自己都经常不知道,未来的经验是否是正确的。 而且,这东西有个“自我证明”的问题:比如,要是刚建帐的时候,宣布各地的语言都是罗马方言,大家很容易就能找到各种不同之处,驳倒这个理论。 但是,紫帐汗国几十年来,一直按照当年这个理论,进行启蒙教育,结果现在看,至少在广义上的罗马尼亚地区,各种语言确实都可以算是方言了。 因为语言的变化是很快的。如果人为确定了一种语言,再去找区别,乃至故意制造区别,那就很容易分开;相反,一些相邻的地区,虽然说的话有些差别,但并没有到完全听不懂的地步。稍微规范一下,让大家改几个常用词和发音,就能大幅缩小差距了。 所以,这种事情,郭康觉得就是个政治问题。尤其是汉语在紫帐汗国的地位,到底是不是类似西边的拉丁文那种“公文语言”,也就是个定义问题。 而且,紫帐汗国目前这种,都已经算是比较“严肃”的讨论了。要知道,有些情况下,事情的发展甚至能归结于更加无厘头的因素。 在郭康那个时代,汉语就经历过“文白分离”。但这个过程并不像字面上这么简单,而是充满了各种有意无意地曲解,想当然的脑补,和生拉硬扯的暴力论证。 最早正式提出这个概念的,是民国年间著名的大师级人物——胡适。他的理论来源很简单直白:欧洲人用各地的口语书写,取代了拉丁语这种死语言,所以中国也应该用口语化的“活文字”,也就是白话文,取代已经是“死语言”的文言文。 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这套理论里,文言和拉丁语是对应的角色。 但是,欧洲的传教士们,却早就有不同的意见。在他们看来,作为整体的汉字,才是和拉丁语对应的。他们认为,在东亚,汉字实际上是一种等同拉丁语的“国际语言”,不管文言还是白话,都是如此。很多其他国家的人,就算不会说,也能写汉字,乃至直接借助汉字相互交流。这就是个很明显的例子了。 所以,在欧洲学者看来,文言和白话,都属于“通用语”范畴,是一种“神圣的无声语言”,维系着庞大的帝国。各地的方言,才对应欧洲的地方口语。 同样,在民国文人的话术里,白话文虽然被称为下层的、非正式的语言,但它的历史并不短暂,文化积淀也非常丰厚。胡适后来自己都承认,他们对于白话文的作用,远不如但丁、薄伽丘之于意大利语,或者莎士比亚之于英语,谈不上后面几位这样,开宗立派的地位。 从这个角度看,新文化运动的结果,也和欧洲的文化运动截然不同。 这其实才是给郭康最大启发的地方:现在汉语固然和军事息息相关,但哪怕去军事化、通俗化,这种白话式的罗马汉字体系,同样是可以延续下来的。 当然,在整个新文化运动过程中,其实也出现过类似欧洲的尝试。一些文人试图用汉字作为表音符号,书写方言文学。比如徐志摩,就写过以汉字记录的吴语诗。 这种用法,大概就和古埃及人有段时间的行为差不多,都是拿文字当表音符号用,所以其实也不是不行。不过这方面的尝试,即使在当时也并不多。尽管得到胡适的大力支持,但在后世也不太出名。 至于胡适自己为什么不去研究这种真正的“地方性书写”,也没有注意到其与白话文的矛盾之处,结果可能很简单——他不会…… 而且,“不会”的还不止这一方面。欧洲的地方性口语书写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和政治、和国家构建紧密挂钩。在欧洲各国的叙事里,近代启蒙的过程,就是古典和中世纪帝国纷纷瓦解的过程。随着旧帝国的纷纷崩溃,曾经的通用语也随之死亡。新兴的国家则以本地口语为基础,构建出一套语言文字,作为民族国家的基础之一。 而在后世学者看来,胡适就没理解这种口语书写的实际意义。他的理论也很生拉硬套,因为他着眼的,始终是书写,而不是发音方面,这不但不是民族国家模式的一部分,反而正好是他激烈抨击的那种“帝国传统”。 硬类比的话,就是好不容易在欧洲各国废除了拉丁文,结果开始在各国普及法语了。启蒙之前,大家就说通用语;启蒙之后,大家说另一种格式的通用语。闹了一大圈,还是没能建立各地独立的书写体系,那这不白启蒙了么? 这个问题,当时也有人指出过,然而胡适半懂不懂,没有做出实质性的举措。一直到50年代初,他才反应过来…… 同样,胡适等人当时认为,白话文与汉字拼音化是并不矛盾的,有个先后关系,所以二者都得到了他们的鼓吹。但从欧洲的经验看,如果推广了白话文,让口语和书写更加接近,实际上就挤占了拼音化的生态位。 再加上,法国已经证明,近现代国家已经具有统一口语的能力,这种白话和相应口语,自然就会把地方性书写给取代掉了。这两个观点一起提,不是互相矛盾么? 对于这个问题,民国大师们同样没有提出过任何可行的方案。而最后实现的,是白话文和对应的标准口语快速扩张,断绝了其他路线的可能性,连罗马化拼音也沦为了辅助工具。以至于直到百年后,欧洲人还是认为塞里斯更多地继承了古代帝国的遗产,而不是像巴尔干地区那样,成为标准的民族国家。 按理说,这些人很多都有留洋经历,但不知道最后学到了些什么…… 所以只能说,有时候路径的选择可能很简单,只要大师们足够菜就能实现了。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让人哭笑不得,上哪讲理去……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五章 印刷禁令 把情况给众人做了说明之后,剩下的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这次的效果还是不错的,在郭康的解说下,神父们对这个理论很感兴趣,也乐意去多看看书。郭康还承诺,今后会劝说家族,捐赠更多图书给他们,让众人更加高兴。 当年,造纸和印刷技术传入这里之后,在当地就立刻引发了热潮。即便过了几十年,郭康依然能感受到这股热情,和书籍背后的力量。 在“中国纸”普及之前,书籍是非常昂贵的,尤其是偏远地区,更加夸张——在中世纪盛期的英格兰,一本书可以卖到一英镑,按当时的物价,能顶上大致600公斤的小麦,或者30头上好的乳猪。就算换成普通香料,也能换个十磅。知识有多宝贵和稀缺,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很早之前,造纸技术就已经开始传播到其他地区了。大约东晋时期,西北的粟特商人就已经把当时的纸张贩卖回中亚老家。 但较为完善的造纸技术是在唐朝才扩散开的,据说,怛罗斯之战后,一些唐朝士兵被阿拉伯军队俘获,由于他们掌握着先进的军事和生产技术,因此很受重视,其中一些造纸匠人就在撒马尔罕,指导阿拉伯人建立了纸厂,生产质量一般的麻纸——当然,对于东亚之外的地区,这已经是非常有优势的技术了。 而阿拉伯奸商做生意的速度,比唐人快多了。随着他们的扩张,麻纸也被卖的到处都是。为了销售方便,他们在埃及的开罗、摩洛哥的非斯,都兴建了工厂,向地中海世界销售纸张。 埃及之前是纸莎草的产地,这种植物上千年来一直被作为纸张使用。这种物资十分珍贵,被埃及人称为“pa-per-aa”,意思是“法老的财产”。直到后世,很多欧洲语言里的纸,都是这个词的衍生。 然而,在造纸术传进来之后,由于技术优势太大,当地人很快放弃了种植莎草,改种芦苇等更适合造纸的作物。到后来,莎草干脆消失了,也不知道是灭绝了还是野化了。 而欧洲的技术相对落后,只能大量进口纸张。作为天方教世界文化中心之一的西班牙,就是纸张输出的中心,法国人常年从那儿买纸。其他国家,也都依靠西班牙和意大利地区的商路,才能进口到足够的纸张。 而紫帐汗国建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技术更迭。他们从东方带来了更好的工艺,再次改进了技术。 除了之前的几种作物,紫帐汗国还引进了竹子。这种植物长得很快,在较为温暖的南欧,都能生长。最早,这其实是郭盖等人为了“雅兴”,带过来装饰住宅的,不过后来很快扩散开,在各方面都得以运用。 不过,紫帐汗国几乎没有出口过纸张,相反他们还得经常从埃及购入,哪怕人家质量没他们好,也得买。因为自从印刷术引进之后,纸张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够用。 和常识不同的是,雕版印刷的效率不见得比活字低。尤其是汉字这种文字,活字的优势并不大,发展的可能还没雕版快。 到清朝后期,完全成熟的印刷,已经把书籍价格压到了十分低廉的程度。按英国人的调查,实用性质的普通书籍非常便宜,一本小册子的价格甚至低于一碗面条;而如果印刷工坊使用了女工,价格还能压得更低。 之所以能做到这种程度,是因为社会中存在众多能够识字、制版的工人,包括女工,把成本大幅压低了。 而另一方面,抄书也非常流行。由于大量底层文人的存在,小批量的书籍复制完全可以通过抄写完成,这些“孔乙己”们的工钱,比活字印刷都低,艺术性上也胜过对方。 两边夹击之下,活字印刷反而陷入尴尬的局面了。很长时间内,都是靠印刷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通俗小册子来维持生态位。因为明清市井文化的发展,这种东西“更新”快,雕版跟不上,孔乙己们也抄不过来,就这样才留下了一些生存空间…… 在这多种因素作用下,也就产生了清末民国那些很魔幻的识字率。 当然,这些数字也只能大致参考,因为“识字”的标准差别太大了。 比如,要是按美国人的标准,根据1918年的统计,一半的新教教民能够轻松阅读《新约》。考虑到民国年间的识字率还不如清朝,而教民的素质也很是参差不齐,这个数据就很夸张了。 同理,1896年,夏威夷的统计发现,25%的中国女移民能识字。考虑到那时候远渡重洋的女性,基本不太可能是社会上层,要么是那时的文化环境并不如后世想象的落后,要么是美国人的标准太松了。当然,也可能二者都有吧…… 所以,这种技术发展起来,不说能达到什么效果,起码欺负下这会儿没文化的欧洲人应该是够了。实际上,这也不需要现代数据的支撑,毕竟古人一样知道教育的重要性。 和郭康知晓的过去历史不同,这个世界,成熟的印刷术是紫帐汗国直接整套带过来的,而且从一开始,张大牧首就收罗了大部分工匠和机器,天天印他那些传教册子过瘾。 由于这几重关系,印刷从一开始就十分政治不正确,其他教会几乎都在试图禁止信徒使用印刷品和印刷物。就算因为管理能力问题,很难完全禁止民间的印刷行为,至少在宗教、神学、哲学等重要的相关领域,还是必须维持禁令的。 面对这种情况,紫帐汗国干脆直接放飞自我,大量印刷经书和注释本,还到处售卖。这算是坐实了之前的指责,罗马公教等反对者为此大为恼怒。 不少教士坚持认为,这种印刷技术是确凿无疑的技术异端,从一出现开始,就是邪恶的。有些激进的人,甚至认为这是魔鬼发明的工艺。因此,不止它本身,所有运用都必须禁止,包括对它的引进、研究和改造。 大部分人整体上倒是没这么夸张,但毫无疑问也相当厌烦。这种环境下,神学哲学领域,实际上处于遭受印刷禁令的状态。两相对比之下,更显得这里书籍的宝贵了。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六章 正教归南,公教归北 在不同教派对峙的前线,这种书籍的用处就更加明显了。 比如,为了和波兰人的强制改宗政策对抗,基辅教区有些地方堪称前线。当地神父不但要在自己的教区传教,还经常偷偷跑到对面,进行宣传活动。 波兰人虽然越来越重视宗教,但相比而言,管理依然十分粗疏——这不是态度或者手法的问题,是他们的行政水平就无法支持更严密的管理。只要还有人活着,就根本没法严格掌控,再残暴也没什么用。 在这种情况下,当地教会制作了大批容易隐藏的小册子,在波兰占领区的正教信徒中间广泛散发。早年的时候,当地正教会是看不上这些宣传的,因为他们认为,罗马教会和依附于他们的神父,是比波兰公教教会更严重的异端。 实际上,这也是当时的常态。 正教和公教虽然陷入分裂,但双方的矛盾,也没有后世想象的那么激烈——或者说,可能是因为新教运动才是教育重点,所以人们也难免会把这种情况当成通例。但实际上,公教教会对新教的厌恶程度,和双方之间的冲突,要远比公教与正教之间严重的多。 虽然也经常辩经对喷,还时不时互相开除教籍,但这两家教会,大部分时间里也就停留在这一步了,当年教宗还曾经反对十字军攻打君士坦丁堡。相比而言,态度差别还挺明显的。 但紫帐汗国的教会就不一样了。从他们势力渐渐扩大,进入主要国家的视野开始,遭到的攻击就没停过。 这里的贵族极其憎恨紫帐汗国的分田行为,怎么解释都不行。最早的时候,郭盖也曾经给波兰和匈牙利的贵族议会写信,说这是商鞅时代就有的措施,迄今已经有将近两千年了,是东方塞里斯国的传统。他们只是按照习惯行事,并不是要特意和谁作对。 可惜,当地贵族既不知道塞里斯,也对两千年毫无概念,觉得这种夸张数字,一看就是瞎吹的。最后,信件如石沉大海,连个消息都没有。 而当地教会,也对他们极其仇视。一些人认为,紫帐汗国剥夺保加利亚地区的教会地产,是对整个教会的威胁——虽然他们和保加利亚人都不是一个教派的。 更多人则拿出宗教作为旗号,认为紫帐汗国采用的教派,已经异端到了不算十字教分支的地步了。但因为张大牧首的工作,这支教派在民间的传播速度却特别快,因此必须尽快消灭他们,防止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这种情况下,紫帐汗国从正式建帐起,就开始不停地被各路十字军攻打,耶路撒冷那边的天方教徒,挨的十字军数量都不比他们多。一开始,只是一些利益相关的贵族为亲戚出头,后来随着紫帐汗国的势力扩大,波兰、匈牙利这样的大国,都成建制加入了进来。最后,就形成了现在的样子。 自从巴西尔三世进军南意大利,干涉那不勒斯继承问题,罗马的公教教会,就已经改口,承认紫帐汗国的教会——正式全称应该叫“罗马拜上帝教教会”,是自己的同宗了。 当然,对于各个地方教会的选择,公教教会上层也管不住。 这个时候,他们正处于罗马、阿维尼翁两个教廷的对立中,按欧洲的老话,就是巴巴罗萨过河——自身难保。能维持自己的存在就不错了,哪还有功夫去管别的。 在之后的时间里,匈牙利的教会在内战和紫帐汗国的攻击下,逐渐瓦解。波兰的教会倒是存在了下来,还因此变得更加强势了,而当地的正教教会,则随之遭了殃。 早年,双方还是可以勉强共处的,但随着紫帐汗国转入攻势,波兰民间和教士们的心态变得越来越过激,世俗贵族和教会上层,都急需有人来当替罪羊。 这一时期的强制改宗政策,比十三世纪那一轮的力度都要大。在后方和大城市,还相对好说话,而在前线靠近边境地区,有时候干脆直接跳过这一步,对正教的村落进行屠杀,以此进行发泄。 这种情况下,当地正教教会实际上已经没得选了。 海伦娜太后执政时,波兰人因为进攻连续受挫,认为内部出了间谍,开始捉拿犯人。于是,太后暗自下令,让心腹去黑海北岸,还没设立军区的地方,时不时就冒充当地的势力,与波兰境内联系。 这些无头信件,时不时会被波兰贵族们截获,让他们愈发生疑。有人立刻想到,现在的情况,和当年西西里晚祷事件十分相似。 据说,当时那场驱逐法国人的暴动,就是希腊皇帝米海尔八世在背后出力。通过阴谋,他就能削弱长期和自己作对的西西里王国,让法国势力无法在地中海继续东进。 而现在的情况,与当时如出一辙,明显是狡猾的希腊人又要故伎重演,煽动当地正教民众造反。 而且,在他们看来,背叛嫌疑最大的,肯定就是那些老家在南方,当初因为反对拜上帝教,而逃离故乡的正教徒。毕竟家乡在紫帐统治下,勾结起来更容易,而且谁知道他们中,有没有本身就是间谍混过来的? 因此,波兰人决定先下手为强。现在也不是管教友情义的时候了,只能赶紧重拳出击。 当地贵族抓捕了大批普通人,但却没能找到间谍的存在,这让贵族们更加惊慌,怀疑间谍已经开始行动,计划已经开始了。在自认为没有时间细细搜查的情况下,他们找到当地仅剩的、还在运作的管理组织——教会,要求立刻把可疑人员交出来,否则就先拿教会下手。 惊慌之下,一位出身加利奇地区的正教主教德米特里,试图前往首都抗辩。他承诺教会忠于国王,并且严格原理世俗,不参加任何军事与政治上的对抗。然而,其他人根本不信他的,在路上,德米特里就被波兰暴徒杀死,他签署的文件也被烧毁。对正教徒的逮捕和杀戮也随之展开。 波兰人把加利奇叫做加利西亚,因此这件事也被称为“加利西亚殉教”事件。得知消息,海伦娜太后命令大牧首,追封德米特里,以及因为拒绝改宗而先后被杀的二十多位有名望人物为圣人,号召正教信徒摒弃前嫌,在极端的威胁面前,放弃以往的成见,团结起来。 这之后,当地的风气就渐渐发生了改变。很多南方出身的修士和教徒逃离波兰,返回了紫帐汗国境内。还有人则坚持继续在波兰活动,致力于组织和号召其他地区的正教徒,也要对抗波兰的宗教压迫。 由于其他一些地区,冲突不那么尖锐;再加上距离紫帐汗国远,担心波兰大军会来报复,因此依然有众多罗斯村庄和城镇坚持中立,不想直接响应。但这种地下活动,从此就延续了下来。 波兰人对此十分厌烦,有人还提议应该“正教归正教”,把这些烦人的家伙全都驱逐走,尤其是靠近紫帐汗国的南方地区,哪怕不是边境的地方,也应该把他们撵回南边的紫帐去。 不过,因为不少贵族在立陶宛和罗斯的正教地区,都拥有产业,担心事情只要开始就会不可控,所以这个“正教归南,公教归北”的计划,也没能真正推行。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七章 十字军又把牧首区给屠了 除此之外,郭康还向神父们表示,如果希望他们能推举代表,加入新军,帮助接下来的各种工作。 实际上,无论正教还是公教,都有派遣神职人员随军的传统。无论是安抚军心,还是亲自披坚执锐参与战斗,都有不少例子。在编制上,也有设置军中教区的传统。 只不过,因为各种条件的限制,派遣神职人员的制度,以及他们的具体任务,以往都没有明确地规定,基本上就看神父们自己发挥的水平了。而紫帐汗国发现这种习惯之后,就立刻学了过来。 张大牧首当年的想法,是神职人员自己就要会带兵打仗,管理军队,实现军政一体。不过后来发现,这些要求有点太高了,就退而求其次,鼓励神职人员参与平时的训练,战时则作为可靠的辅助者来行动。并且,他还制定了一套章程,设立专门的部门,负责对神职人员进行额外的培训,然后按需要进行选拔。 欧洲人把这种模式,称为“政教合一”。 在郭康那个时代,人们往往把这个词和天方教世界,或者罗马教宗联系起来,但实际上,这个词最早就是专指东罗马和正教教会的。 政教合一来自拉丁语,写作“caesaropapism”,这个拼写就是“凯撒”+“教宗”。而凯撒与其说是政治职务,不如说是军事独裁者。所以郭康觉得,这个词更准确地翻译,应该叫“戎祀合一制”。 这样一来,塞里斯人就更能一眼看出,其意义到底在哪了。 公教教会使用它,一般是用来指责东罗马皇帝强行干涉教会。很多时候,这个“凯撒教宗主义”和“拜占庭主义”,就是同义词,可以在文件中相互替换。 这个词也很难说是贬义,还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因为天方教和罗马公教,反而没有这么完善的制度,想学都学不来。只有法国人的“高卢主义”,算是大致学到了一部分。 不过,在戎祀合一方面,塞里斯王朝比东罗马做得要完善的多。紫帐汗国也因为这个中原习惯,在很多方面具有天生优势。能在军队中设立一批职能和编制明确的神职人员,就是效果之一。 对此,神父们非常欢迎。 “我听说,这次新军的目标是亚历山大港。”有个神父很是高兴地说:“那里当年还是五大牧首区之一,现在却脱离我们,被天方教势力占领太旧了。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去亲眼看看。” 郭康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们的心情。 罗斯新军的建立,意味着新的编制;而如果介入埃及成功,那么很可能要宣布重新把亚历山大牧首区收归编制。考虑到它重要的宗教影响力,神父们自然都很乐意参与这件事。 说实话,能在罗斯地区的乡下环境,坚持这么多年,这些人估计也不是专注于沽名钓誉的。但是,手下人可以道德够高,不要报酬,他作为计划的主导者,却不能真的就不提各种奖励了。所以,可能的好处和需要付出的努力,都得先和大家说明白。 当然,还有些情况,也需要提前告诉大家,让他们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大家都了解教会史,知道亚历山大的富庶,和各方面的重要地位。”他对众人说:“但是,现在那里的状况不太好,设施很残破。我们登陆的时候,都可能会选择其他港口。” “哎?遭灾了么?”有的神父果然真的没听说过。 “是的。”郭康说:“1365年的时候,塞浦路斯国王彼得一世组织了一次十字军。按他们自己的说法,这个国家的前身,是当年十字军建立的耶路撒冷王国,王室的祖先是自称国王的十字军领主居伊·德·吕西尼昂。由于这份名气,很多公教国家都乐意帮忙,让他得以成功集结起一支军队,还在威尼斯和罗德岛骑士团的帮助下筹集了运输船,说要去攻打耶路撒冷。” “不过,这其实是欺骗的策略。十字军上了船之后,船队就开往了亚历山大港。这一招不但瞒过了教宗、威尼斯和其他盟友,甚至瞒过了不少自己人。” “亚历山大的守军自然也完全没有防备,连当地总督都出门朝圣去了,城里根本没人管。十字军因此很快击败守卫,在城里劫掠起来。” “和其他前例一样,只要劫掠开始,军队就进入完全的无序状态。十字军在城里胡乱杀戮了三天,杀死了大部分市民,还抓了几千人,作为奴隶运走。由于这里地理位置重要,很多来自公教国家的商人也在港口定居,同样被十字军抢劫和杀死。” “此外,他们还在城里进行毫无意义地破坏。亚历山大灯塔已经在之前的地震中受损,十字军到来之后,又把那边砸了一番,现在只剩下石头堆了。彼得一世试图带领军队继续进攻开罗,但十字军已经抢够了,只想赶紧回家,所以都自行离开了队伍。这次十字军也就此结束。” “那之后,亚历山大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郭康告诉他们:“马穆鲁克们后来拨款修复了港口,又吸引了一些商人前来经营,但整个城市元气大伤,很多贸易份额也转移到了其他新港。现在我们如果去那边,估计只能看看风景和古迹了。” “哎,我就知道。”安德烈神父摇头说:“沾了十字军和威尼斯,就肯定没好事!” “是啊。之前第一次十字军在安条克和耶路撒冷屠城,第四次十字军在君士坦丁堡屠城。再加上这个,五大牧首区,已经被十字军摧毁了四个了……”米哈伊尔神父也颇有些感慨。 罗马城不是被摧毁的更多么。郭康心想。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说:“这回还真不怪威尼斯。亚历山大港是当时地中海东南部,最重要的大港。威尼斯商人们在这里投入巨资,甚至花钱承包了一大片租界,用来兴建大型商栈。” “结果,自己运来的十字军,把自己人的产业都给抢成白地了。再加上重要的商业节点被破坏,短期内很难立刻找到替代者,因此损失惨重。威尼斯人这回算是倒了血霉了。” “这倒霉事儿,就没有一个受益者。”郭康摇摇头:“发动战争的彼得一世,因为沉迷打仗,要么在率军出征,要么在欧洲各国游说,因此常年不管家宅的事情。他的王后就趁此机会,与情人通奸。” “后来彼得返回塞浦路斯,王后怕事情败露,于是先下手为强,招来三名情夫,合力杀死了彼得一世。据说,这都不是刺杀,而是光明正大地行动,连门口的卫兵都没有去阻拦。” “塞浦路斯就这一个国王还能打,之后的国王都没有什么才能,很快被一圈的势力围攻、蚕食。最后,帖木儿皇叔进军小亚的时候,我们趁机收复了那里。这个没有让任何人获益的国家,也就此结束了。”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九章 蒙古很大,罗马很小 郭康的话,让众人颇为唏嘘了一番。 十字军国家的战略处境,决定了他们其实支撑不了太久。如果一开始别这么招摇,或许还能和其他一众十字教、天方教的诸侯一起,在势力错综复杂的地中海东岸延续下来,但十字军上来就大张旗鼓,把所有人都得罪得死死的。哪怕偶尔有人能借助外交上的机会,也只是让这几个领地苟延残喘而已。 对正教教会来说,十字军整体上跟土匪没什么区别,基本上从来不可控,后来干脆直接抢他们自己来了,自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人。 但另一方面,整个十字军,就是应东罗马的邀请组织起来的,就算是个麻烦,那也是自找的麻烦。自己打不过突厥人,想让别人出兵,那就由不得自己了。 而且,早年的十字军也起到了一些作用,不是说一点便宜没占到。甚至,哪怕后来劫掠君士坦丁堡的第四次十字军,都是希腊人自己请来帮忙争夺皇位的。这倒不是说受害者都有罪,而是东罗马高层在这些事情上也并不无辜。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想占便宜,又没有驾驭的本事,才搞出这些问题的。 实际上,别说十字军这种西欧大国主力级别的军队,哪怕普通的佣兵,东罗马用起来都很成问题。 在一百年前,14世纪初的时候,一支加泰罗尼亚佣兵团被东罗马雇佣,攻打小亚的突厥人。虽然人数只有不到六千,但这支佣兵参与过阿拉贡王国在西西里的战争,战斗力很优秀,因此屡屡立功。 为了笼络他们,皇帝安德罗尼卡特意给全团发双薪,还把侄女嫁给佣兵首领罗杰·弗洛。然而,因为加泰罗尼亚佣兵待遇太好,又一向不服管束,因此很快引发了和其他军队,以及罗马官员们的矛盾。 后来,加泰罗尼亚军团准备前往小亚,攻打奥斯曼的时候,有谣言传出,说弗洛正在谋划自己当皇帝。安德罗尼卡忧惧之下,与儿子合谋,邀请弗洛去宫廷参加送行宴。 侄女认为这是个陷阱,但弗洛没当回事,率领一千多名部下去赴宴了。结果众人吃着吃着,丧失了警惕,全都喝醉倒了。皇帝趁机动手,把他们全部杀死。 现在加泰罗尼亚佣兵团损失了一小半人,首领也没了,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但老谋深算的皇帝没有大意,而是依然花大价钱,组织了一支五万人的大军,准备一举歼灭这股残部。 谁知,得知消息的加泰罗尼亚佣兵,一路打穿了整个东罗马,沿途击败了所有拦截的敌人。最后,他们居然统一了希腊半岛南部,建立了一个佣兵国家,这就是所谓的雅典公国。 皇帝的五万军队,被他们前后消灭了两万人,剩下的人不愿作战,只能放弃。就这样,不但花了大价钱,还被人劫掠了一路。 唯一的好处是,雅典和伯罗奔尼撒被占领,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心疼——希腊人的帝国早就把希腊老家丢掉了,从第四次十字军开始,一直都是一群拉丁领主在那边占山为王。罗马对那边,也就剩个名义上的宣称了。 雅典人重新成为“希腊人”,得到好几十年之后了。紫帐汗国收复这里的时候,倒是没用什么计谋,也没做宣传,派兵清剿了盘踞在城市周围的佣兵和土匪,雅典公国的历史也就结束了…… 所以也难怪,在紫帐汗国早期,很多人对于这个“罗马”头衔不屑一顾。 据说,当年希腊人请紫帐汗国重返大都的时候,也先不花太师在会议上,对此表示反对。他认为,之前希腊人在小亚,发展的好好的,自从占了这倒霉城,就越来越不行。紫帐上回占了一次,也是从那开始就不断遇到麻烦事。可见这地方鬼用没有,反而谁占谁倒霉,最好还是丢得远远的。 这个故事流传非常广,因为只要城里的希腊人表现得傲慢,其他人就可以拿这个故事嘲讽他们,说他们自己其实屁用没有,全都是沾了别人的光。因此,别说紫帐的公民,连那些来往做生意的外国人,都知道这个段子…… 当然,实际情况倒是没有这么戏剧化。据家里人说,也先不花太师那时确实发了不少牢骚,不过主要还是觉得不值得。 当时,这城有用的地方,也就是个运输枢纽的优势。问题是,她的港口也不在希腊人手里。 想控制这里的航运,就得跟已经实质控制港口与航线的意大利商人起冲突。但那时候,紫帐汗国还很需要他们——虽然就在黑海边,但汗国一直是个纯陆上国家,对于海洋根本不上心,仅有的参与也就是租用些意大利商船,来跑跑运输。对于航线和港口的管理,他们既不懂,也没有参与贸易的本钱。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原来的秩序继续维持着。反正希腊人已经闹不出什么问题了,而要和意大利人博弈,只需要从已经占领的黑海沿岸各个港口开始,逐渐加强管理力度,就已经可以了。商人们在利润面前并不会太顽固,为了继续做生意,他们是肯定会妥协的。 等汗廷已经熟悉这些事务,练出了一批自己的人才,那到时候,收回大都的港口和航线控制权,其实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所以太师才坚持认为,这时候回去没有必要。 当然,有一点,段子说的对的——从头到尾,也先不花太师确实没有提过罗马称号的问题。他真的觉得这个没必要考虑…… 郭康听家里人说,当时郭盖和他讲过罗马的历史。但太师却不屑一顾,说非要找个头衔,还不如找金帐呢。众所周知,现在蒙古很大,罗马却很小。反正都是攀附,为什么要舍大求小呢? 要是找理由的话,那更简单——罗马的好处,就是有了理由,可以在这边到处乱打;但蒙古就算没有理由,也可以到处乱打。那还凑这堆麻烦干什么…… 这个问题,把郭盖都给难住了一会儿。 不过,因为讲的太……大实话了,会导致所有人都尴尬,所以这个故事反而流传不广。现在也就汗廷上层,有时拿来自嘲了。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章 成吉思汗是罗马人还是突厥人? 虽然这件事最后得到了解决,但这种困惑,在紫帐汗国早期,占据了相当大的篇幅,一直萦绕在各个方面。 后来的很多变化,与其说是紫帐汗国自我的发展,不如说是外力的作用。 比如当时,作为主要思潮之一的蒙古认同,就是因为整体环境的变化,也跟着发生了改变。 脱欢曾经给郭康讲过一个祖传的段子,说是开国的先汗伯颜帖木儿,当年就遇到过尴尬的身份混乱问题。 伯颜帖木儿当初在金帐汗国,经常和各路商人做生意,以此补贴生计。他最熟悉的语言,是突厥语和波斯语。那些和他打交道的商人,也更多地把他当做突厥人。时间长了,他自己都这么想。 后来,他遇到了给商队当保镖的佣兵小头目史守道。大家闲聊、吹牛的时候,史守道说,虽然这些商人都说他是契丹佣兵,但真算起来,他家其实是突厥人。 伯颜帖木儿等人没当回事,但史守道居然还说得头头是道的。他说,自家祖先,是西突厥兴昔亡可汗一系,在唐朝的档案和史书里有很多记录,现在都还能找到呢。 比较尴尬的是,在伯颜帖木儿那边活动的突厥人,对这个兴什么的可汗一无所知,也没一个听说过阿史那这家人情况的。大家总觉得他可能是在吹牛,但又找不出话来反驳人家,不知道他是吹的,还是神话过于久远。 伯颜帖木儿很是好奇,于是找见多识广的朋友郭盖询问。等郭盖给他确认了之后,众人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郭盖曾经在草原上旅行,帮他们对付过仇敌,在这一带里颇有名声,因此大家都相信他。但这件事,对整个部落都造成了巨大冲击。 伯颜帖木儿还好一点,毕竟按照传说,他家好像和大汗是有点亲戚的。其他头人就惨了——那些持突厥认同的人,都陷入了“他是突厥,我是什么?”的困惑之中。 因此,伯颜帖木儿拉队伍南下的时候,他手下很多钦察人,都选择了蒙古认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这边真有突厥人…… 脱欢借此告诉郭康,草原人的认同,其实就是这么变化的。绝大部分时候,都不是他们自己想改变,而是周围出现了其他影响因素,所以作为应对,就这么变了。 而也先不花太师提出的蒙古认同,被紫帐汗国明确放到次要位置,乃至在北衙各部中都开始消退,是在巴西尔三世的时候。具体原因,其实也差不多。 那个时候,在东方,元朝退出中原已成定局;在天方教世界,最强大的“蒙古人”是突厥化严重的帖木儿。整个亚欧大陆上,原本的“蒙古”似乎正在迅速消退,甚至到了大家不知道谁是蒙古、什么是蒙古的程度。 脱欢说,当时紫帐汗国和察合台汗国交流,察合台使者给他们讲了个事: 元朝那边,习惯把蒙古人统称为“都沁·都尔本”,意思是“四十四”。因为按照成吉思汗的划分,蒙古本部分为四十个万户,号称“四十万蒙古”。漠西的瓦剌人有四个万户,叫“四万卫拉特”。这四十四万户的编制,就构成了蒙古的主体。 结果,等元朝灭亡的时候,四十个蒙古万户中,有三十六个投了朱洪武合罕。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瓦剌人存在感这么强——因为元朝的大汗一向不怎么受蒙古人欢迎,本部都跑完了……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个问题,到底谁才是蒙古人的宗主?是朱洪武合罕,还是北元的合罕呢? 这个问题,不同政权有不一样的回答。察合台汗国认为是朱洪武合罕,理由是他们很讨厌元朝,反正只要别是忽必烈余孽,是谁都行;北元和征东行省,认为正统在北元的合罕,但这两个政权,现在其实都不是大汗亲征——北元现在各路权臣轮流坐庄,太师们已经实际掌控了小朝廷。而在征东行省从头到尾都是自立的,也就口头上借用下大汗的名号。 至于爪哇元,他们都没怎么提过这个蒙古宗主的问题,因为根本不关心…… 紫帐汗廷因此认为,这种情况下,元朝大汗已经不具备代表性了,而原有的叙事,也需要跟着改变才行。 比较有意思的是,现在整个世界,最强大的蒙古武装,其实也是在两头,也就是在明朝和紫帐汗国手里。而各个元政权,细究起来,反而是汉人在当顶梁柱。 爪哇元那种就不用说,北元和征东行省也是如此。 书法家元顺帝“北狩”的时候,还能依靠的武装力量,大致还有四支:不管是郭康过去那个世界,还是这里的局势中,实力最强大的,毫无疑问都是王保保手下的河南地主武装。这也是北元政权中,仅有的可以摆开堂堂之阵,和明军正面决战的军事力量。 在过去的历史中,这支军队在王保保死后,就很快瓦解了。说到底,他们效忠的不是元朝,而是王保保本人。因此,王保保没了之后,众人便纷纷散伙。很多人陆续返回南方,向明朝投诚。比如朱棣手下的张玉、张辅父子,就是这么投奔来的。 而在这个世界,王保保率领手下脱离了北元汗廷,跑到东边自立为王去了。因此,征东行省虽然也叫“元”,但一直连听宣都欠奉,根本不把汗廷放在眼里…… 王保保势力没了之后,最强大的,就是瓦剌人了。他们之前一直戍守漠西,面对的都是战斗力堪忧的其他汗国。 看具体战例,有时会比刻板印象都夸张——郭康算过时间,如果是按历史发展,过不了两年,东察合台汗国就是歪思汗即位了。而他在位期间,和瓦剌人前后交战61次,赢了1次。 就算打出来如此战绩,歪思汗已经是瓦剌人都认可的勇士了。东察合台汗国在面对西边其他敌人时,表现得也还算可以。可以想见,其他人都到了什么程度……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一章 成吉思汗只能是塞里斯人了 这种生活环境下,瓦剌人自然也没什么后顾之忧,因而得以长期休养生息,比被暴揍了一圈的蒙古本部更加强大。目前,北元也就只能靠这帮野心勃勃的人来维持门面了。 剩下的两支,一个是上都军的残余。当年他们正式名称叫“上都云需总管府”,所以用了“云需府”当名字,在蒙古语里,发音稍微改变,成了后来的永谢布部落。 这一支是朱文奎他四爷爷最喜欢的蒙古人,天天没事儿就去打他们,所以他们的事迹也就主要是挨打…… 而另一支是大汗剩下的本部,形成了后来的察哈尔部落。可能因为是大汗亲兵,所以战斗力也是最糟糕的,也保不住大汗被权臣们来回操弄。所以,基本上也没什么存在感,连朱老四都不怎么特别在意他们。 也难怪爪哇元天天抱怨蒙古兵不顶用。跟这样的军队在一起,确实很难兴复大元吧…… 当这种情况普遍出现,大家便纷纷意识到,蒙古人的军事力量正和他们的到来一样,在亚欧大陆又迅速消退。 而之后的主要问题,就不是蒙古的军队,而是文化了。 虽然“蒙古”和“文化”听起来不怎么沾边,但事实是,在整个亚欧草原,和附近的中亚、西亚、罗斯地区,蒙古人的文化都给这些“后蒙古国家”,留下了长久的影响。 而这些影响,几乎都是“成吉思汗制度”带来的,可以说是他一人造就的成果——这也是为什么,脱欢和郭康等人,都认为他作为政治家的意义远大于军事家。 比如在中亚,人们的认识中,成吉思汗血脉已经和统治者紧密联系起来。但这样,也带来了一个附加问题:当统治者的血统和认同改变的时候,他们并不会继续自认蒙古身份,反而会去改变成吉思汗的身份。 这个时代,元朝覆灭还没太久,察合台汗国也还在,所以大家多少还注意点。等再往后,就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昔班尼的传记中,干脆直接说:“成吉思汗的后代都是突厥人,所以我们特别用突厥语而非波斯语,撰写这部作品。” 在紫帐汗国,其实也是一样。 紫帐汗国的蒙古认同,也在渐渐褪去。这倒不是直接放弃,而是因为,它被罗马认同吞并了…… 周围的环境,国内的环境,都在渐渐变化,导致大家也在一直受影响。因为罗马文化在这边的影响力,以及紫帐汗国有意识地靠拢,实际上形成了类似中亚那种情况。而从结果看,其实比他们还夸张。 现在紫帐汗国里,很多人也会认为“成吉思汗的后代是罗马人”。甚至连紫帐汗国的祖先祭祀,都是把成吉思汗和罗慕路斯凑起来,认为这二者是同等神位的始祖存在。而在北衙三万户管理的草原地带,这种认识相当流行,甚至比当初汗廷预料的都成功。 按脱欢的理解,这就是用蒙古的罗马化,对抗蒙古的突厥化,是抢市场份额的行为。两边其实是同样的策略,只不过采用的母文明不同。 所以,其他邻居的突厥化,其实也是在支持乃至鼓励紫帐部落的罗马化——人家都这么用了,我当然也能用。反正成吉思汗后代不是蒙古人了,那他们是什么,不都行么。 而且,真比起来,那些没文化的突厥人,在这方面会吃亏的多,所以根本不用担心。 这个想法,郭康其实一直觉得很怪。他当时就问,那成吉思汗的后代都是突厥人了,他自己呢? 同理,如果他后代都是罗马人了,他自己又是什么呢? 脱欢则告诉他,是什么都行。如果按他的理解,那成吉思汗现在应该是塞里斯人。 因为早些年,就从东方传来消息,说朱洪武合罕确立了塞里斯的历代帝王法统,把忽必烈也算进去了。 忽必烈如果是塞里斯人,那他的亲爷爷,按理说肯定也是了。所以成吉思汗也是塞里斯人了。 至于理由,很简单。 脱欢一直认为,郭康的思路太中原了。考虑中原乃至考虑罗马的事务时,这个思路没什么问题,但紫帐汗国也有广袤的草原领土,需要和游牧民以及罗斯人之类的势力打交道。按中原思路,是不能很好理解他们的,非要硬套,反而会误事。 中原人的历史太久了,而且就没换过人,所以导致大家出现了一个潜意识里的想法:一片土地,一个人群,都是会稳定传承,永远不变的。 在中原,大家觉得这个人是汉人,他爷爷几乎肯定也是汉人,祖先同样大概率是汉人……但是,把这种想法套别的地方,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其他文明,有几个从古到今一直不变的?至于草原人,变动就更夸张了。上哪稳定传承去啊…… 爷爷跟孙子不是一个部落,不属于一个族群名下,简直太正常了。非要追溯起来,那只能根据政治需求,从孙子倒推爷爷。 同样,草原上其实也没这么讲究。那边的基本道理只有一个,就是拳头的道理。 那么,成吉思汗是突厥人、罗马人、还是塞里斯人呢?答案是,朱洪武合罕和他的继承人,是这一阶段,整个草原上拳头最大的。所以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们说忽必烈是塞里斯皇帝,那忽必烈就得是塞里斯人。虽然他们没直接给成吉思汗定性,但忽必烈是当年最能打的,所以成吉思汗也只能是塞里斯人了。 如果将来明朝衰落了,这一切肯定也会继续变化,不过结果谁知道呢?草原人都是活一天算一天的,这就不是他们现在可以管得到的了。 这看起来可能很无厘头,但草原上的规矩,就是这么暴力而直接。 说实话,郭康至今都不太习惯这种分析方式。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太适合管理那边…… 紫帐汗国的“罗马化”,当然也不是真正的罗马化,而是带了浓厚的中原风格。而罗马和中原,虽然看起来融化了草原要素,但这种草原式思维却又一直存在。 现在,北衙贵人,乃至附庸部落的头人们,在开会的时候,也基本上不会像也先不花太师那样说话了。不过汗廷的思路和判断方式,至今都能发现其中的影子。 在这种环境下,他们和地中海世界其他文明打交道的时候,对合法性与宗教之类的话题,也当然会有远比他们更加实用主义的理解。哪怕和以粗野著称的蛮族相比,也是完全不同的了。 这个月又要发头衔了。随便想了个话题放书评区了,大家去试试吧! 本月的话题是“天父杀天兄”,大家随便发挥就行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二章 程朱理学过于迁就妇人,必然被希腊哲学淘汰 如今,紫帐汗国的法理叙述,已经算是比较稳定了。起码在欧洲这边,是没什么问题了。 仔细说来,他们和罗马的直接关系也不是很大。但问题是,什么是罗马,这个定义本身就有得吵。欧洲其他国家,也抢不过他们,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从结果来看,紫帐汗国的历次战争,也确实和郭盖他们估计的那样,从来没担心过宣称的问题。 郭康认为,这是因为紫帐汗国的宣称相对简单。其他欧洲国家发动战争,往往需要一些借口,至少要说服手下封臣积极参与,以获得兵源;再说服其他国家至少保持中立,从而避免被人围攻。 但对于紫帐汗国来说,只要能说服公民就可以了。至于对外的宣称……反正无论怎么说,紫帐汗国都是被围攻,所以也不需要考虑外国是否认可的问题。 这次也是一样。获得了神父们的认可,郭康的讲解就算成功完成了。 他让米哈伊尔神父组织大家,准备出发,自己又去了趟楼上,看看郭破奴那边怎么样了。 其实他的主要目的,是让郭破奴在王大喇嘛那边走一趟流程。 见面之后,提起这个话题,郭破奴肯定会说起今天的事情,要求王大喇嘛让她跟着郭康一起去。如果王大喇嘛不乐意,就能借着他的帮助,劝阻郭破奴。他不是郭家的亲戚,可以从公事公办的角度出发,反而好劝;而如果王大喇嘛也劝不住,郭破奴执意要去,那就把她带着吧。反正回头,义母要是问,郭康也能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都是郭破奴太任性,不能怪他。 不过,他上楼的时候,一个留着长长白胡子的老者赶了上来,向他打招呼。 “帕特里克修士?”郭康回头问道:“有什么事情么?” “我听利奥兄弟说,教会准备组织修女们从事纺织?”帕特里克修士问道:“他带了一些文件,说是让我们先看看,之后几天要开会讨论如何执行。我看到计划的提出者是您,就赶紧来问问。” “是我。”郭康点点头,不知道他这么急着私下来找,是有什么事,就问道:“是计划有什么问题么?” “我觉得计划本身没有什么问题,纺织确实适合妇人。”帕特里克修士说:“但这种组织方式,隐患会很大。” “哦?”郭康有些好奇。 “如果只是组织修女们祈祷和学习,倒还是可以接受。教大家纺织,也没什么好指责的。但计划里的这种组织,给与妇人的权力太多了。我认为,这是必须警惕的。”帕特里克修士严肃地说。 “这也多么?”郭康意外地说。 “您看。”帕特里克修士拿出发给他的文件,指了指上面的表述:“这里,是让妇人自行组织,还允许她们扩建纺织会,拉更多人加入。然后这里,让妇人主持进行商业谈判……这些都很有问题。” “这不是自己做的、私营的买卖,而是罗马官方和教会出面,建立的正式组织。您也知道,这种协会肯定也会和各种管理相联系,今后可能还会继续发展。所以,让她们从事这些工作,等于把公共权力交到了她们手中。” “这是非常危险的。”帕特里克修士告诫道:“掌握过权力的妇人,哪怕这权力很微小,也会激发她们的欲望。其他人则会嫉妒她们,进而引发贪欲和仇恨。这些人不会就此满足,而是会向其他方向扩展权力。” “柏拉图分析过这个问题,他认为,女人可以看做是作恶多端、或胆小怕事的男人,进一步退化而形成的。她们的本性就是如此,所以必定会抓住机会,满足自己的邪恶欲望。这些人并不敢和您公开作对,但这些隐秘的侵蚀,对教会却是致命的。” “而且您看。”他又指了指另一页:“这里还说,为了让妇人能够更高效地劳作,需要教育她们识字,学习一些技能。这也是很危险的举动。” “我们的哲学家,出于对智慧的尊重,一般都说的很委婉。但诗人们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他引述道: “米南德比喻说,教女人识字,是一个严重的错误。因为女人就像毒蛇一样致命,而让女人识字,就等于给毒蛇再额外加上毒液。我听说,塞里斯人也有这种比喻。这难道不是所有文明,共同的认识么?” “早在古典时代,欧里庇得斯就谈及过这个问题了。他说,在幸福的家庭中,女人反而应该是愚蠢不成材的;智者会厌恶聪明的女人,不准家中出现这种人物——在那个时代,人们就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我们代代相传,研究了这么久的哲学,总不能比他们还糊涂啊。” “这个……”郭康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作为世侯子弟,也正式上过这里的学堂,所以很清楚,希腊哲学里都是这种论证。这问题,从哲学角度是无解的。 他想了想,只好从实际效果方向出发,说道:“我们的目标,主要是组织更多人,用更高效的方式参与劳作。这样大家的日子能过得更好,也能空出人手,从事战争之类更重要的任务。所以,怎么组织妇人只是形式而已,整体目标都是为了罗马。而和罗马的利益相比,我想,就算有些问题,也是可以接受的。我们今后慢慢完善制度,进行改进,就可以了。” “单从这件事看,这样做的效率,确实会更高。”帕特里克修士也没有反对:“但是,我们制定政策,也应该考虑更大范围的影响,和后续的效果,而不仅仅只看此事本身。” “这件事上,罗马肯定可以得到额外的好处。但由此引发的隐患,会不会造成更大的损失呢?”他有些忧虑地说:“我担心一千个织妇的劳作,都抵不上一个趁机掌权的妇人造成的破坏。” “我不是想反对您的计划。实际上,我也觉得这份设想非常有效。只是,有些细节,反而是更需要注意的。”他建议道:“而且,大家也都知道,您还是受塞里斯文化的影响比较大吧。” “我觉得,塞里斯人还是太轻视妇人的破坏性了。”他摇了摇头,判断道。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三章 希腊人敢结婚了吗? “我学过儒家经书,也了解理学的研究成果。如何看待妇人,他们已经说过很多了吧?对于这些叙述,我还是知道的。”郭康赶紧开口,试图告诉他,自己已经很重视了。 然而,帕特里克修士却又摇摇头。 “我们这里的神学家和哲学家,都认为塞里斯哲学很有智慧。但不幸的是,他们都太善良了。”他认真地评价道。 “现在,很多人都喜欢研习程氏兄弟、朱先生等人的学说。但我们研究后发现,他们依然还停留在对妇女的过高期待中,幻想着自己能够通过教化和规劝,就让她们走上正道。” “这个问题似乎不止是理学一家。”他想了想,说:“据我所知,从上古开始,就是如此了。” “我的同事杨修士就是研究塞里斯哲学的。他给我说,连古典时代的哲学家们自己都说,塞里斯人的主要问题,就是喜欢给人当老师。可能从很早开始,他们非常沉迷于教化别人,能从中得到很大的快乐。” “要我说,这也不是什么问题。相比于其他乐趣,这种爱好已经非常健康了。”他摊摊手:“但我们也应该知道,有些人就是不可能教化的。” “我之前看到过一篇很有寓意的寓言。”他对郭康说:“据赫西俄德说,‘先见’的普罗米修斯创造了人类,之后掌管智慧的雅典娜来帮他,完成了这件作品。” “普罗米修斯十分眷顾人类,他盗来天火,给人提供帮助;又在祭祀仪式上做手脚,把更多的肉留给人们享用,而不是祭祀给神。这些行为最后激怒了宙斯,于是,他召集其他希腊神灵,创造了女人,用来对普罗米修斯和人类施加惩罚。” “第一个女人名叫潘多拉。赫淮斯托斯仿照女神的形象,创造了一个貌似端庄的生物。阿佛洛狄忒赐予了她令男人痴迷疯狂的能力;赫拉赐予她好奇心;赫尔墨斯给了她说谎的天赋与狡黠的心灵;雅典娜给了她无知,和一身华美的衣服打扮。她还携带了世间所有的祸患,自此之后,一直与所有凡俗之人相伴。” “潘多拉的意思,是‘具备所有天赋’,意思是说,她象征着女人的一切品质:她们的外貌和衣着看起来十分美好,能够吸引人类;但当人类把她们像神一样崇拜时,却只会带来灾难。” “女人性情狡诈,但又好奇心极强,总是不顾后果地打探一切琐碎消息。她们擅长编制谎言,总是用欺骗来伤害人类,却没有真正的智慧——象征‘智慧’的雅典娜并不喜欢她们,这种能力,只赐给了普罗米修斯创造的人类。而之后的各种寓言里,智慧也总是站在男人这边的。” 这个故事,至今在希腊哲学家中间,都广为流传,郭康也很熟悉,听得懂这些不算太隐晦的暗喻。其中的人类和男人,可以看做一个词——听起来可能有点怪,因为在希腊人的故事里,人类和女人,确实是两类不同的物种。 “赫西俄德说,后世的女人都是潘多拉的后代。她们是神派来的美丽祸害,会不断折磨男人,让他们像工蜂一样整日辛劳,却只能养活别人家的雄峰。” “那些结婚了的人,决然不会得到幸福。就算有人得到了贤惠的妻子,他的一生也会充满波折和担忧;而一旦家道中落,这种厄运就更加致命了。” “一些男人为此拒绝结婚,但当他渐渐年长,就同样会面临痛苦的境地。没有人会赡养他,而其他亲戚则会争相争夺他的财产——这正是早已设计好的惩罚的一部分,让他们永远无法逃脱宙斯的愤怒与报复。” “当然,我们也不用相信里的神话部分。”他说:“这个寓言也很好分析:火的意向其实非常明显,就是文明的象征;而把祭品留给自己,意味着人类获得了做出决定的自由,哪怕这种决定是神所不乐意的。” “所以,整个故事的意思也很清晰:随着人类脱离野蛮,进入了更发达的文明社会,拥有了更高的自由,妇人的问题,也就出现了。” “你看,蛮族就很少遇到这种问题,而我们罗马人算是受害严重了——我想,您应该也能理解吧。”帕特里克修士苦笑道:“我想,这正是一种伴随文明而生的苦难啊。” “这也是我的另一个担忧之处:如果不加以防范,随着您的组织日益成熟,文明更加发达,妇人带来的灾难也会更加严重。这可能才是‘宙斯的报复’所代表的本意。” “我觉得,这不是文明发展带来的问题,而是文明发展过程中的问题。”郭康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在各种方向上,出现问题都是很正常的,有些甚至可能是我们从来没注意过的地方。但我们也不能因噎废食。” “我们确实可以注意下,但也不用太吓唬自己。”他说:“我相信,这些都只是技术和管理上的问题,也可以通过这些方面的适当调整来解决。” “我很担心,到底是不是这么轻松,所以才来见您。”帕特里克修士坦言: “赫西俄德是古风时代的希腊诗人,很多人认为他比荷马还要更早。大致是天兄纪年前九世纪,或者前八世世纪这个年代,按我的印象……”他想了想:“就是塞里斯的西周末年,那个时候的人物吧。” “他在那个时代,就已经发现了这么多问题。到如今,两千多年过去了,有几个得到解决了?”修士摇摇头:“我看现在的希腊人,依然受困于其中,没见有什么好转的迹象。所以我们才认为,这则寓言依然有参考价值。” “至于未来……”他犹豫着皱皱眉头:“我当然无法预言未来,只是我觉得也不容乐观。您觉得呢?未来的希腊人,真的都能敢于结婚么?” 这个问题,把郭康也给问住了。 见他一时支吾,没能回答出来,帕特里克修士也不急,只是继续说道:“在我们看来,罗马教会带来的那些东方观点,有不少都和我们想的不一样。比如他们认为,男人和女人是阴阳感生而来,应该属于同一物种。当然,现在认为女人是单独创造的学者也不多了:按传统正教会的观点,女人是由男人的一部分创造,应该视为一种人类亚种才对。” “当然,这都只能算小事。主要的问题是,中原人可能……太善战了吧。这使得他们的文化被保护得太好,很长时间没有遭受过致命的打击;他们的哲学家,也因此变得过于善良、或者说过于理想化了。”他委婉地批评道。 “历代的塞里斯学者们,写了不少作品,试图从各个角度,对妇人进行教育,规范她们的行为,提高她们的道德,让她们成为社会中有利的部分,而不是对人类的惩罚——但是,您不妨设想,试图用人为的规矩,去束缚妇人的天性,这有可能成功么?” 修士再次摇头,直言道:“朱熹先生对‘潘多拉的女儿’们过于仁慈,抱有的期许太高了。他轻视了女人和人类的差距,也过于看轻了她们的破坏力。” “所以,理学的思想,在这方面问题很大,恐怕没法解决现实的问题,肯定会被真正的哲学理念取代的。”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四章 亚圣:孩子既是妈妈生的,也不是妈妈生的 对于帕特里克修士的质疑,郭康也没法给出回答。 他确实学过一些知识,也比这些人见过更多世面,但问题是,修士的背后,是整个希腊哲学。 而所谓希腊哲学,其实也不止局限于希腊,而是整个地中海世界的理论成果。并且,在希腊化时代之后,它的影响已经扩散到从中亚到西欧的广袤地区,直到今日,天方教和十字教的神学家们,依然在学习这套理论。 正如帕特里克所说,早在赫西俄德的时代,希腊人对此就有非常明确的概念了。要知道,这会儿还是西周的时候,希腊文明本身都还没成型呢。 也不知道史前的希腊人到底遭遇了什么,能够留下这么强烈的心理阴影。但可以肯定,这种心态的成熟非常之早,伴随了整个哲学的发展。 而希腊哲学,对于一神教的影响又非常大。神学的基础,就建立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等人的理论。所以这里的神学,也就将这些理论,都继承了下来。 由于这种传统十分长久,所以郭康就算质疑,也肯定没用。这么多哲学家,皓首穷经两千年,用的都是这种思路,他能想到的问题,人家早就想好了。 这种现象,在各个领域都很常见,甚至对紫帐汗国自己,都有很大影响。 在海伦娜太后倒台之后,在当时的学者们就在汗廷贵人的支持和默许下,进行了一系列的反思。对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现象,很多人都进行了十分深入的研究。 其中,不少学者最后达成了共识:海伦娜的权力,是非常特殊的。严格来说,她不是传统的希腊式干政贵妇,而是罗马帝国里,第一个塞里斯式的太后。 这个历史定位,本来应该是她的婆婆玛利亚太后的,但玛利亚太后的影响力有限,执政时间也很短,因此,主要的研究,几乎都是对海伦娜太后展开。 这个研究结论,对于民间和官方,乃至地中海其他国家,都产生了很大影响。这也带来了一些有趣的结果。 紫帐汗国每年召开大朝会的时候,众多地方官员和附庸首领都会前来参加。每次,脱欢的老妈安娜皇后出席的时候,众人的称呼都五花八门:叙利亚的当地人和拉丁人封臣,称呼她巴塞丽莎;草原那颜们称她为可敦;小亚的突厥首领叫她卡拉丽切;罗马尼亚的官员们则叫她皇后。 而如果伊丽莎白太后出场,大家就全都直接叫“太后”了。 因为,在大家眼里,紫帐汗国的太后和之前各国的君主母亲并不相同。以往,大家一般用“寡居王后”、“有子的王后”这类说法进行称呼。但这些名词,明显没法准确描述紫帐汗国的情况。在各种语言里,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对应词了。 直到现在,不管是正式场合,还是民间讨论,大家都倾向于直接用汉语的“太后”发音,来称呼紫帐汗国的太后们。包括郭康自己和人聊天时,都是直接说海伦娜“太后”的。 而这个现象,自然也引来了学者们的深入思考。 其中,影响最大的一个研究结论认为,希腊-罗马的文明组织中,权力的拥有者只有父亲这一个位格,只有父亲的意志这样一个意志;而在塞里斯文明中,父亲、母亲两个位格是同时存在的,父母的意志也都相互独立地存在,并且对家庭成员产生影响。这种二位二志的组织方式,深藏于塞里斯文明的内核之中,才导致了这些现象。 郭康之前,其实搞不太懂他们这些想法。他上一世受的教育认为,塞里斯文明中,母亲对儿子的权力,也是父亲权力的一种体现,然而希腊哲学家们根本不认同这一点。 这些人对于父权的认识,比他清晰的多,而且有一套完善的神学、哲学理论,进行辨析和验证。别的不说,就这些几位几体,几性几志的术语,郭康至今都看不太懂。但希腊学者们就用得极其纯熟…… 可能也是因为他们专精于此,所以这些其他人看来“差不多”的东西,希腊人看来却是差别巨大、区分明显,根本不能算同类的。 为了验证这个结论,哲学家们进行了一系列分析。在研究过程中,有人提出了一套后来被广为接受的评判标准:只要观察,是否有可以独立存在的母子关系,就可以判断出观察目标是否是单一父权制的社会。 比如,在希腊,这个结果就很明显。学者们一直以来都认为,父亲才是子女的真正源头。就像亚里士多德比喻的那样,女人是土壤,而种子是男人提供的。土壤里长出来的植株,当然只源于父亲播种的种子,而和母亲没有关系。 在这种理论体系中,母亲和子女,连生理上的联系都不是很强,因为她只是被借用的、种植和培育胚胎的保姆。这一哲学论述,从源头上,就否定了母亲和子女的关系,自然也使得母亲对于子女,缺乏足够有力的直接权力。即使拥有权威,也必须借助父亲才行。 罗马分裂之后,哲学也没有随着古典帝国一起消失。教会和神学,也是在这些哲学成果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出来的。 著名的神学家阿奎那就指出,父亲提供了孩子的形式,母亲提供了孩子的物质。对于孩子来说,父亲是主动的原则,而母亲是被动的、物质的原则。虽然父亲不能直接给孩子灵魂,但父亲提供的形式力量,让孩子的肉体得以接受灵魂,所以是居于主要地位和领导地位的。 和其他很多哲学理念一样,这种观点一直在后世的哲学与神学中发展,直到很久之后都有影响。 在神学家看来,母亲没有对子女的掌控权,因为灵魂来自天父,而提供灵魂与物质世界之间桥梁的,则是父亲。所以子女首先是天父的子民,其次是父亲的衍生与补充,而母亲就是个最基本的代劳者,当然无权干涉其他人的所有物。 这个角度来说,孩子看起来是妈妈生的,但从神学和哲学意义上来说,其实也不是妈妈生的。 后世教会面对的诸多公案,也都是由此而来。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五章 如母是不是母?如母 但是,哲学家们发现,塞里斯人似乎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 塞里斯社会中有“八母”之说,意思是八种女性都可以作为母亲看待,包括嫡母、继母、养母、慈母、嫁母、出母、庶母、乳母。对哲学家们来说,这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例子了。 因为八母之中,有些和父亲是没有直接关系的。 嫡母是妾生子女对父亲正妻的称呼,这层关系完全取决于父亲;继母、庶母同样也是如此。慈母的意思是,在得到父亲指令的情况下,一名妾室收养另一名妾室的子女,子女对这名照顾自己的养母的称呼。由于强调的关键点在父亲的指令,因此也是和父亲有关的。 但养母和乳母,就不一定要和父亲有关系了。即使在没有父亲存在的情况下,孩子也一样可以被收养或者哺育。这样一来,父亲的权威,对于维持母亲的地位,就不是充分条件了。 而剩下两个,甚至是反例:嫁母是指某位子女的母亲已经改嫁他人;出母则是指已经被休弃的母亲。这两种情况下,原先的父母关系,在法理上已经结束了。如果母子关系是靠父亲维持,那这两种关系就应该立刻取消才对。 这个问题,塞里斯哲学家们也不是没发现过。 孔子的孙子名叫子思,曾孙叫子上。孔家一连几代人都出妻,子上的母亲也离异之后改嫁他人了。 母亲去世后,子上要去奔丧,子思阻止了他。弟子们询问原因,子思说,女方首先要作为父亲的妻子,然后才是孩子的母亲。如果夫妻关系断绝,那么母子关系就也断绝了。现在这名女子不再是他的妻子,所以也就不再是子上的母亲,不需要再为她服丧了。 他这种思路,就是希腊学者们所说的,以父亲为中心的模式。 但问题是,子思的理论并没有被后世一直沿用。嫁母、出母应该如何对待,大儒们争论不休,始终没有得到统一意见。不同时代,不同地方,大家经常各行其是。 最后,官府给出的丧期条例,也往往是折中产物:要服丧,但不用服满。总之,明显就是和稀泥的…… 这就说明,塞里斯人有父权,但父权并不是唯一因素。母子关系本身,长期得到承认,并且有讨价还价的底气。这种情况下,风俗自然也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了。 简而言之,就是父权的纯度太低了。 而另一方面,通过一些极端案例,更能看出来双方的区别。 在希腊,有个流传甚广的故事,说进攻特洛伊的统帅阿伽门农,在回国之后,被妻子勾结情夫杀死了——在地中海世界,这好像是个挺常见的情节,现实中都有不少复刻的。但阿伽门农的子女非常有决心,一直想要给父亲报仇。 阿伽门农的幼子俄瑞斯忒斯,在父亲死后流亡出国,长大之后回到了家乡。在姐姐的帮助下,他成功杀死了母亲和母亲的情夫,实现了复仇的愿望。 但之后,复仇女神不断追击他,俄瑞斯忒斯只能继续到处逃亡。后来,阿波罗帮他跑到雅典,寻求雅典娜的庇护,雅典娜于是组织了一批最有智慧的人,对他进行审判。 阿波罗亲自出面为他辩护,说父亲比母亲更重要,所以应该赦免他的行为。但复仇女神认为弑母是重罪,不可赦免。法官们无法达成一致,支持和反对者各占一半。关键时刻,雅典娜投下了最后一票,宣布他无罪。俄瑞斯忒斯最终得到了赦免。 虽然是虚构的神话,但这个经典故事一直被学者们反复引用,因为它代表着人们的基本认识。但是,在塞里斯,是找不到这种事情的。 为父报仇而弑母的案件,并不是没有发生过,相反,在汉朝就有经典的案例。 西汉景帝时期,发生了著名的“防年案”。防年的继母陈氏杀死了防年的父亲,于是防年为父报仇,又击杀了母亲。廷尉抓获防年,按法律,认定他犯了“杀母”的罪行,应当依照“大逆”罪,处以枭首。 但当时,复仇的观念十分流行,汉景帝于是招来当时还是太子的汉武帝,咨询他的意见。 太子说,礼记里讲,“继母如母”。为什么说“如母”?意思是终究还是和亲母不一样,只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姑且把她看做母亲罢了。 而继母杀死父亲,在下手的这个时间,就代表夫妻恩义已经结束了,衍生的母子恩义也就跟着结束了。所以,杀死继母不应该算杀母的“大逆”罪,而应该算普通的杀人罪。 汉景帝认可他的观点,所以防年的罪行得以减轻,最终被处以斩首弃市的刑罚。 汉武帝的判决,之后屡屡被历朝历代的法典引用,作为标准参考,同样影响很大。而即使在海外,在希腊研究者眼里,也同样有极为丰富的信息内涵。 最明显的地方,就是“继母如母”的问题。如母究竟是指什么?是说“如”母,是指像母亲一样。那如母到底是不是母?是“如”母,也就是说,纠结到最后,其实依然不是母…… 这就说明,继母虽然是父亲的合法嫡妻,但依然不是原配儿子的真正母亲,只是依靠父母婚姻关系,模拟出来的母子关系。但和之前的例子一样,这种差别,就正好证明,除了父亲带来的关系之外,母子血缘关系本身,也是有一定影响,会被纳入考虑的。 同样,汉武帝的判决,其实很“讨巧”,说是减轻了一级罪名,实际上却什么都没减。他没有奖励防年的复仇行为,给他减免处罚。而且,辨析清楚法律条目之后,依然把防年处死了。 这种情况下,也很难说这个判决到底支持哪一边。因为从结果看,官府实际上什么都不支持,甚至是在反对复仇行为本身。这种高掌控力,和朝廷权威至上的模式,在希腊同样也是找不到的——因为这里其实就没有“其他各方”。复仇女神、阿波罗、雅典娜等等角色,所代表的位置,全都被官府取代了。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东方希腊 汉武帝的裁决,给后世官府留下了参考,但并没有给争论画上句号。因为这已经不是一个司法问题,而是牵扯到了更深的层次。 在东汉时,梁国又发生了一起类似的案件,同样是杀继母为父复仇。实际管理封国政事的国相审查案件,认为触犯了杀母的罪行,属于“大逆”的范畴。正好,大儒孔季彦路过梁国,就告诉他这样不对,还顺便给他讲解了其中的道理。 《春秋》记载说,鲁桓公的夫人文姜,与她的哥哥齐襄公通奸。鲁桓公访问齐国,文姜趁机对齐襄公说:“鲁侯已经发现不对了,还给别人说‘公子同不是我的儿子,是齐侯的儿子。’”但鲁桓公并没有说过这话,是因为文姜急于借刀杀人,所以故意编造的。 齐襄公听说之后,很愤怒,于是找机会灌醉鲁桓公,又派人在车上折断他的肋骨,把他杀死。 事后,文姜一行带着鲁桓公的尸体回国,立其子公子同,是为鲁庄公。然而齐襄公管理不善,导致事情泄露了出去。鲁国人很愤怒,文姜连忙出奔,导致后续一系列的仪式都没人主持。 《公羊传》、《左传》认为,作为儿子的鲁庄公应该“为父绝母”,按照周礼,断绝与文姜的关系。 因此,孔季彦认为,哪怕是亲母,在父仇面前,也应该断绝关系,继母当然更应该如此。所以犯人不是杀母,而只是杀路人,应该按照“不告官,擅自诛杀”的罪名,不应该算大逆不道。梁相认为这样就说得通了,于是采纳了他的建议。 两汉时,人们推崇复仇,主动复仇的人往往能得到同情,可以获得官府的轻判乃至赦免。有时,为了反对处罚复仇者,官吏甚至会主动辞职表示抗议。 在梁人案中,孔季彦算是在汉武帝判例的基础上,给出了经学的解释。但就是这个解释,解释出问题了。 文姜是不是有罪,是毋庸置疑的。实际上,哪怕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时期,她都是比较出名的人物。在嫁给鲁桓公之前,本来是要去和郑国的太子联姻的。结果郑国太子宁可放弃齐国这样一个大国的外援,也不愿意接受她,给了个“齐大非偶”的理由,把她打发走了。可见,此人“出名”到了什么程度。 这件事在舆论上也是没什么悬念的。因为一众姜氏女,在鲁国搞出来的鸡飞狗跳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文姜已经是很离谱的人了,但有个细节——她的谥号叫“文”。 也就是说,在鲁国的一众诸侯夫人里,她甚至是比较靠谱的那类了…… 像文姜自己的儿媳妇兼侄女哀姜,就帮着情人庆父杀自己的儿子。他俩连续干掉两个国君,让鲁国人认为“只要庆父不死,鲁国就不会安宁”。最后,哀姜的叔叔齐桓公都受不了,亲自出手杀死了她,才把混乱平定下来。 有人就认为,鲁国的学者之所以显得“保守”,不希望妇人干政,并不是因为奉行周礼——要是严格按照早年的周礼,妇人的权力反而要更大。 出现这种思潮,可能单纯就是因为,他们被这些齐国女人折腾得太惨了。 正如苏格拉底所说,不幸的婚姻,会让人成为哲学家。不知道鲁国的众多学者,和孔子一家,算不算验证了这句话…… 这年头,中原流行一些商周故事为背景的话本,郭康之前还见商人带来贩售过。其中,还有姜太公与狐狸精斗法的故事。 教书先生们看到这话本,就私下吐槽说,这故事估计是针对民间读者的。毕竟,熟读过春秋经的人都知道,姜太公自家的女儿们,比狐狸精可怕多了。 那么,为什么这种情况下,经师们依然会发生争执呢?因为这里不只是某个案例的问题,而是关系到了礼法中,几条基本的原则。说得现代一些,就是牵扯到了中原帝国的意识形态问题。其中的核心,就是能不能、要不要绝亲。 孔季彦释经中的问题便是如此。他的解释法,是类比生母和继母,指出继母不如生母,但二者有相似之处,进而引出春秋中的文姜一事,以此证明杀继母报仇有合理性,可以酌情减轻判罚。 但这也意味着,生母与继母只是有程度差别,大体上还是一个等级的。所以反过来说的话,如果对象是生母,是不是也和这个杀继母案有相似之处,也具有一定合理性,应当轻判呢? 这个问题,孔季彦没有进行回答。 其实,按照早年流行的公羊学的观点,这种情况下确实应该复仇。《公羊传》就认为,哪怕涉事的是生母,也应该视为关系断绝。 在鲁庄公年间,鲁国发生了日食。当时的人认为,日食是月亮挡住了太阳,而月亮是阴性的象征,它对应的本体是后土。所以国人聚集起来,围在社庙外,敲响战鼓,做出要攻打的样子,以此威胁后土神,赶紧结束日食。 公羊学认为,这是合理的举动,因为月亮侵犯太阳在先,所以就算凡人威胁后土神,也不能算不敬神明。这两件事还被类比起来,“绝文姜不为不孝,胁灵社不为不敬”也成了典型的判断标准。 可惜,历史上,鲁庄公并没能做到这点。一段时间后,他说自己思念母亲,把文姜接了回去。 公羊经对此也进行了抨击。虽然鲁庄公的亲爹到底是谁,鲁桓公和齐襄公他俩可能自己都说不清,但既然继承了鲁国国君的位置,就应该以自己法理上的父亲为重。念母则忘父,毫无疑问是忘本的行为。 那么,当时是鲁国国君和大臣,到底应该怎么做,应该报复到什么程度呢? 按理说,既然母子关系已经断绝,就应该作为普通人看待,该怎么报仇就怎么报仇。公羊经早就说过:君弑,臣不讨贼,非臣也;子不复仇,非子也。既然国君都被杀了,那大臣们应该去设法讨伐文姜,鲁庄公也应该积极复仇。 这种事情,在春秋时代其实很多,哪怕主君已经败亡,都有侠士坚持刺杀敌人,想为他报仇的,舆论也把这种人都视为义士,称赞他们的品行。按这套逻辑,鲁国人也去刺杀文姜不就行了。 但汉儒对此十分谨慎,经师们大多语焉不详,有意识地进行回避。 这看似是个小问题,但在当时,复仇和统一,是公羊学的两大基础,曾经作为汉帝国的精神支柱被大加弘扬,可以说是它辉煌的底色。 这么莫名其妙就卡住了,肯定是不行的。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七章 气抖冷,独夫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复仇之说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作为一个理论,适用性越广,越简单,就越容易进行宣传。而如果加了一大堆“例外”乃至“例外的例外”,就肯定会影响说服力。 遇到确实没法明说的话题,可以“马肝之论”掩饰过去。但什么都马肝,显然也不是个办法。 说到底,大儒们就是不敢和希腊人那样,直接说“对亲母也应该同态复仇”。所以只能遮遮掩掩,造成这么个漏洞。 郭康觉得,这就是之前所说的,多个“纲常”的副作用了。 那些希腊学者说的其实没错。和只有一个“父权”的希腊罗马文化不同,塞里斯那边,有复数个基本规则同时存在。好处是,那边的社会构造可以更复杂,更完善。坏处是,需要顾忌的地方也太多,而且难免打架。 不说其他各家的叙述,就是儒家的基础典籍内部,都在互相矛盾。儒生们整天吹嘘,说天朝是纲常有序的礼义社会,但周礼搞了小三千年,都没解决母亲这个角色代表的权力。 大家都知道,春秋那会儿,“妇人三从”和“孝”就开始打架,君、父的“尊”和生母的“亲”也在打架。这些问题其实比马肝之会讨论的“革命”问题都严重,牵扯到了儒家,乃至儒家背后、古典塞里斯文明中,基本伦理的问题。 大部分汉儒不敢对此评判,原因也很简单:要是说不应该复仇,就会被人指责,因为这等于给普世性的复仇公理上,开了个漏洞,是在破坏学说的根基。 但要是说应该复仇,同样会被其他人指责,因为社会中普遍认为,不管什么情况,杀母是不可接受的。别说提出这个结论了,哪怕是对杀母报仇的两面性,进行“理中客”式地分析,从而评价其正义程度,都会遭到质疑。 这个问题,前后两千多年下来,就没一个人能说清楚的。最后,使得话题本身,都成了碰都不能碰的禁区。也难怪希腊人笑话他们。 到东汉时期,公羊学的集大成者何休,才明确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复仇还是要复仇的,但诛杀就太过了,正确的解决方法是放逐。同样,胁迫社庙也只是一种应对异变的方式,目的是维持阴阳平衡,不是说为了天父,就真的把地母神给砸了。 他的理由是“诛不加上”,也就是说母亲还是居于儿子之上的。所以作为儿子,在伦理上不能诛杀母亲。凡人和地母神,应该也是同理。 何休是当时很有威望的人,可能也是因为如此,才敢公然碰这种话题,进行讲解和教学。但即使这样,还是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很多人的抨击,觉得他的公羊学说,过于酷烈,并不适合社会。 而诛不加上这个理由其实也不对。都不用找大经师们论证,只要看过孟子、荀子的书,都知道,儒家这两位重要巨头,都是支持诛杀“独夫”的。 君臣关系也是重要的基础纲常。桀、纣这样的独夫暴君,相较于臣民,依然是“上位”。但因为他们的恶劣表现,臣民就有了诛杀他们的权力——当初商汤推翻夏桀,打出的就是为普通百姓复仇的旗号。可见,“下”明明是能诛杀“上”的。 同理,母子关系中,有仇的母亲相对于儿子,伦理上确实也是上位。也和桀纣的王位一样,是先天确定的关系。那如果母亲有恶劣表现,儿子为什么又不能诛杀她了呢? 儒家经常把各种纲常关系进行类比,但这次一类比,就发现问题了。 ——人家夏桀再怎么说,也是大禹的后代,是先天合法性最高的那一批君主了。结果,他的“上位”的优先度,怎么还比不上个妇人?难道大禹治水的荫蔽,还不如生个孩子? 要是知道这种对比,夏桀都得直呼气抖冷,我们独夫暴君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因此,这种理论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何休的观点也没有给争论画上句号。相反,随着汉儒走向衰落,大复仇的概念也渐渐淡化了。 希腊学者们,就是准确地捕捉到了这点,质疑塞里斯文明根本不是个父权社会。因为这种“碰都不能碰的话题”,明显就已经触及到核心的纲常伦理了。只有这种级别的基础性设定,才是不能被讨论的“公理”。 ——比如,在希腊,哲学家们就可以随便分析和讨论这个话题,做出判断并给予其他人建议。这样一来,两边的区别也就更清楚了。 而汉朝之后,塞里斯那边的情况也没用什么变化。相反,随着作风刚猛的汉代学说渐渐沉寂,支持复仇的力量越来越弱——当然,这也是没办法。毕竟你在魏晋时代,提“复仇”和“统一”,这就……多少会有点尴尬吧…… 这一时期,随着朝廷大力提倡“孝”,家庭中母亲的地位与权力,反而得到了提高。首先就是“继母如母”的改变。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朝廷不但鼓励孝,还竭力放宽它的适用范围。原本汉朝时候,继母和生母待遇还有差别,这会儿就已经真的完全一样了。整体上,原先孝的,现在也要孝;原先不需要那么孝的,现在也得孝了。全天下都处于这种满堂大孝状态…… 而在这个过程中,连“父尊于母”的传统原则都遭到了动摇乃至颠覆,甚至公开出现了新观点,认为对子女来说,母亲重要性更高。 因为儒家同样强调“亲”的关系,认为整个社会,就是从所有人个人开始,依照亲疏等级组织起来的。所以,重要性的等级,也得参考针对个人的定位。比如儒家礼教中,非常重要的丧服部分,就是以此为基础的。 而这么盘算下,就会发现,对子女来说,母亲比父亲还亲——因为人们认为,父子关系是后天的,母子关系是先天的;母亲和子女的关系,是原始人和禽兽都了解的类型,明显更原始、更基础。这样一来就会导致,在针对子女的礼制规则上,应该宣布母亲高于父亲才对…… 魏晋学者们为此大为不解,相关的辩论,甚至正儿八经地在朝堂上发生过…… 搞个父权制搞成这样,都能让人家希腊人笑掉大牙。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八章 并不遥远的中世纪 魏晋时代,在朝廷有意的推崇下,孝道的地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随着这些变化,对经典的注解也发生了改变。在理解春秋这方面,汉儒的“为父绝母”之说也不再是主流,而是采取“母子至亲无绝道”的观点。 西晋大儒杜预注释《左传》时,就反对汉儒的主张,认为子女无论如何不能与母亲断绝关系。杜预认为,母子关系凌驾于夫妻关系之上,所以春秋所说的“绝不为亲”,是指因为齐国人和文姜淫乱,所以鲁庄公应该断绝与齐国的外戚关系;而不是说,要断绝文姜和鲁庄公的母子关系。 当然,这种变化的原因,在希腊学者眼中再明显不过了:这套论述的核心,一是强调孝道地位更高,二是强调以血缘亲疏关系作为最优先的考量。 为什么特别强调孝道?因为当时的政权其他地方合法性太弱,只能抓这个。 为什么强调血缘亲属?因为国家的其他认同,都给折腾的快崩溃了,就剩这个了。 如果有其他的可选,那么人们并不会只纠结于一种关系。可以明显看出,从春秋时代开始,社会推崇的价值就远不止一种,而且很多美德是居于孝顺之上的。 基于血缘的关系和道德,是最基础的一种,但也是最落后的一种——现在的希腊学者,自己都觉得古典时代的希腊城邦政治水平不高,但哪怕那个时候的希腊人,也知道要打破城邦内的血缘氏族,建立更有效的组织。所以,这种情况,确实是一种倒退。 汉儒之所以重视父系的家族,是因为这种关系的扩展性更强。强调父亲,实际上是为了强调国家和组织。这种事情,其实中原人自己应该也是知道的。 魏晋时,有个著名的例子。权臣司马昭和众人一起开会,讨论到当时发生的杀母案件。名士阮籍感慨说,杀父亲还能理解,杀母亲就太过分了。 其他人很是惊讶,司马昭让他解释,阮籍说,禽兽只认母亲不认父亲,所以杀死父亲,是禽兽的行为;杀死母亲,是禽兽不如的行为,因此他认为,杀死母亲更加严重。司马昭等人也觉得有道理。 这件事,可以看做当时人们想法的典型例子。像杜预的注经,也是受这种风潮的影响,进而把它提炼到理论的高度。 但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按照晋人自己的理解,都能发现其中的问题。他们自己都知道,只认母亲不认父亲,是禽兽的行为;过于抬举母亲的地位,意味着已经开始向禽兽的方向滑落了。 这固然比禽兽不如好一点,但好的也有限。如果是那种原始愚昧的蛮族,倒是好理解。但对于拥有过辉煌成果的塞里斯文明来说,这显然就是一种倒退。 而魏晋之后,这种倒退的影响也没有消失,还进一步地扩大,对成文法律产生了影响。 古代塞里斯的法学家,对于杀母为父报仇的话题,同样持回避的态度。 从汉朝的两个典型案例可以看出,孔季彦虽然做出了系统的解释,但解释的结果却引发了更大争议,还不如不解释。而汉武帝的政治敏感性,就比他高了很多,直接避开了话题中最困难的部分,就事论事,用各方都能满意的手段迅速解决了问题。所以,后世的法典和书籍,普遍把汉武帝的判例当做标准。 但到了南北朝的时候,有人发现了其他的漏洞,就是举报的问题。 按照当时的法律,父母犯罪,子女也不应该检举。比如父亲杀死母亲,子女检举的话,父亲必死无疑,等于间接杀死了父亲。这就和孝道冲突了,因此需要禁止。如果母亲杀死父亲,也是同理。 这个规定,同样是从头到尾就充满了矛盾。 首先,家族和国家冲突的时候怎么办,听谁的?父母犯罪是否检举,说白了就是这个原因。 如果检举,是对双亲不利,是不孝;但不检举,就是纵容别人破坏法律,而法律背后是朝廷的整体利益,也是皇帝的权威所在。不检举的话,就是不忠、不敬,同样也是个大问题。 其中的原因,当然也并不难理解。 郭康还记得,有次,史惠贞找狄奥多拉抱怨,说为什么家族的长辈有这么大的权力。狄奥多拉认为郭康最了解这些问题,就让她找郭康问。 郭康当时想了想,就告诉她,这是因为,全世界所有国家,包括塞里斯和罗马,都还有浓厚的封建遗存,只能算是“半官僚国家”。 虽然在官府内部,已经基本实现了官僚制,但哪怕最强势有力的政权,也只能把官僚制度延伸到乡里一级。再往下,就超出了朝廷的能力,只能承认当地事实上的分封制度。 所以,虽然叫官僚制帝国,但大家都和汉朝一样,是“郡国并行”的。而且这种情况,未来也很难变化——起码到郭康已知的时代,管理能力最强的国家,最多也就是管到街区和村落。在家族这一级,说得好听点叫自治,难听点就还是承认分封。 而家族中的领袖,其实就是国家中的“封臣”。他的各种权力,也是由此而来的。 为什么史惠贞的家族对她有管辖权?因为她是封臣的封臣。国家不好直接插手管理家族内部的事情,原因也是如此。 对于官府来说,自然是希望管的越多越好。但实际上,因为种种条件限制,这种理想状况几乎不可能实现。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如果家族也完全官僚化了,那么父母就应该和官吏一样,要通过考试,才能担任职务,生育子女;如果品行和能力太差,没法履行好父母在家庭中的责任,就应当由官府出面,将其罢免,另行调用其他人进行管理。 很多未来科幻作品,都不会写的这么夸张…… 既然这种“分封”式的家族和家庭长期存在,那么依托于这些组织的各种机构当然也会存在,比如家族传承的商业机构等等。因此,虽然身处“现代社会”,它们却充满着世袭、独断、行会垄断等等中世纪要素,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说到底,大家离中世纪其实也没多远,更何况就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九章 构建完善的亚——朱理学体系 根据这个理论,郭康认为,在可预见的未来,是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去触碰家庭内部问题的。 因为官僚制取代分封制,前提是物质条件和教育水平跟得上。但现实中,哪怕最早开始这套制度的中原文明,也远远没有达到如此水平。硬去管这些,也没有必要。 紫帐汗国早年,也和其他中原王朝一样,制定法律去管理家庭内部的纠纷,不过很快就放弃了。 首先是管不着——因为能力有限,很多地方能管好单个农庄就不错了,更具体的管理基本上全看当地主官的水平,管理细则也要根据当地风俗。所以这些条目,基本就等于一纸空文; 其次,他们也管不好——紫帐汗国常年缺乏合格官吏,直到现在都称不上能解决这个问题。如果派人处理,就只能简单粗暴地干涉,经常导致坏事。 因此,经过反思之后,紫帐汗国认同了教会的观点:每件事都有合适的范围,有些不应该掺和的事情,就不要去瞎管,让民间自行解决,反而对大家更好。从那之后,汗廷就基本不管这些事情了。 从后世的角度看,这个选择确实是对的。家庭和家族内部的问题,几乎都是为了争夺财产的分配,到郭康那个时代,这种问题依然毫无解决的希望。 官府试图插手管理,把自己的好恶强加给普通人,也确实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糕。而且,这些后果,最后还都会反馈到朝廷自己身上。 朝廷作为一个官僚机构,同样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反馈弱的时候,不会引起注意;但反馈如果强烈起来,威胁到了官府最看重的稳定环境,那肯定得放弃这个尝试。 与其折腾一番,让百姓和基层官吏都跟着受罪,朝廷自己也失了面子,还不如尽早放弃更为明智。所以,紫帐汗廷的选择,是很有道理的。 在郭康看来,哪怕史惠贞出身普通家族,让汗廷强行介入,干涉她家的选择,也是不对的。 同样套用封建模型,就可以发现问题所在:这等于封君强行介入封臣的内部事务,乃至干涉封臣的继承人选择。 很多时候,这确实是吞并和控制封臣的有效手段,但它的代价也是和收获一样巨大的。这等于破坏大家默认的封建规则,会让其他封臣都陷入人人自危的境地。如果下次敌人来了,封臣们因此出工不出力,怎么办? 而且,人家封君干涉封臣,是因为真的能从封臣那边获取好处。现在干涉一个家族,能获得什么? 当年周宣王干涉鲁国的继承问题,强行废长立幼,最后引发了内战。虽然周天子后来率军击败鲁国人,扶持了自己希望的国君,但后人都认为,这是周礼彻底崩溃的一个重要标志。 郭康认为,只要是稍微有点文化水平的官僚,都应该知道这种事情不能掺和。紫帐汗国众人,虽然文化有限,但也不至于连这种事情都搞不清楚。 所以,史惠贞的希望,是肯定没法实现的。他建议应该找找其他方法,不用继续纠结这边了。 可惜的是,史惠贞最后好像也没听进去。从之后的情况看,郭康觉得自己大概是白讲了吧…… 在教会的众多学者中,郭康已经是最为温和的一位了。要是按照其他哲学家的观点,现在这个“法律承认但默认不管”的状态,都是不对的。 还以为父报仇为例,这个话题本身虽然没法讨论,但在东魏的时候,朝廷中就发生了针对法律的公开辩论。一名叫窦瑗的官员认为,当时的法律规定,就算母亲杀死父亲,子女也不能举报母亲。这违背了父母之间的尊卑关系。 他引用汉儒的观点,认为纵观历史,可以发现,只有禽兽和野人,才会只看重母亲和亲生血缘关系。而文明越发达,社会越进步,人们也就越来越超脱动物性的生养行为,开始追求更高的宗族、国家的秩序,也因此越接近于礼义教化。 而这套说法,遭到了另一名官员封君义的批驳。封君义认为,家庭内部的尊卑,和父母、子女关系,是两个互不关联的系统。对于子女来说,父母就应该是等同的。 他认为,尊卑关系是后天赋予的,生养之恩则是先天形成的,所以先天应该超越后天,居于主导地位,后天也无法否定先天的关系。天下就没有无母之国,母子关系是不可能断绝的,不能根据具体的行为,做出改变。 窦瑗的观点,其实是东汉大儒服虔的理论总结,服虔的学说,又是当时北朝流行的学问;而封君义的观点,则是继承自杜预,长期以来是南朝的主流学说。所以,这场辩论,其实也带上了汉儒与晋儒,南方与北方之间的争执。 不过最后,可能是因为杜预和南朝学说影响更大,在皇帝和尚书省的裁定下,法律还是保持了不变。后世,隋唐的法律学习了东魏、北齐,辽国的法律继承自唐朝,而紫帐汗国又抄了大批辽国和元朝的法典。所以,这场争执,是真的对紫帐汗国产生了很大影响。 而在本地学者们看来,这就是塞里斯哲学,和哲学指导下的法律体系,最不完善的地方——他们不了解灵魂。 如果只拘泥于肉体的表现,那么再怎么辩论、争执,最后也无非就是窦瑗和封君义的层次。在那场短兵相接式的辩论中,双方都展示了自己数百年的积累,基本上把最完善的理论都抛出来了。辩论的结果也基本是最终结论:在这之后的数百年,直到今天,确实没有更深入的讨论了。 而直到最后,塞里斯学者们都没有把几个纲常统一起来,没能形成一套共通的尊卑准则。 希腊学者们对此十分感慨。塞里斯人的理论体系其实很先进,社会组织的模式也非常健全,甚至比罗马都要更优秀。但问题恰恰出在这个“木桶最短的一块木板”上。正是因为没有了这一块,所以他们就只能一直卡在这里了。 只讨论肉体和世俗层面的伦理,不讨论灵魂层面的区别;只讨论凡人子女角度的尊卑,不讨论神面前的尊卑……这肯定没法得出全面结论啊? 而如果引入希腊哲学,问题就能顷刻间得到解决——女人和男人的灵魂就不一样啊。把这个考虑进去,不就都解决了么。 所以说,一个文明的发展,有时确实是会遇到瓶颈的,而且很难自我解决。真想要好好发展,还得大家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保持开放包容心态,在不同文明间相互学习,把程朱理学和希腊理学结合起来。集两大文明的精华,形成完善的亚里士多德——朱熹理论体系,建立完全版的伦理系统,才是当代学者们的使命。 (本章完) 第四百章 爱国者的义务 平心而论,很多希腊学者,确实是想改变目前哲学界的困境。 现实情况是,希腊哲学的故乡,出现了大量问题,就算再迟钝的学者,也肯定要面对这种情况。 而且,虽然和塞里斯那边,那些本来就以现实政治为基础的学派不同,希腊哲学整体上相对“务虚”一些。但不管再怎么超脱,现实的变化肯定会对哲学产生影响。 大家都知道,现在的情况变成了什么样子,这种情况下,也肯定要给出一个改革措施。说的直白点,就是要明确哪些地方能变,哪些地方不能变。 这也不能怪人家学习不彻底。因为任何文明,除非彻底灭亡,否则就不可能彻底学习外来的文化。就是后来那些拉美白人国家,都不能彻底摆脱印第安文化的影响,何况本来就底蕴丰厚的希腊人。 而且有意思的是,希腊人的解释方向,和明清塞里斯人的思路都是完全一样的。 因为这种情况,就只能有两种方向:一种是说人不行,一种是说思想本身不行。当然,这是很粗略的大类,具体还可以细分。比如“人不行”下面,就可以分为好几种。 郭康那个世界,其实早在明末清初的时候,就有人发现,数学和自然哲学领域,西洋人已经渐渐超过自己了。当时主流的解释,是“古人行,现代人不行”,认为古人的理论很好,可惜现代学者们太菜,没能很好地发挥出来。 在这个思路上,清初,还有儒生提出了“周人西奔说”,认为犬戎灭西周的时候,一些周人被掠走,之后逃亡到了西边,才给那里带来了文明。所以,大家学习泰西技术时,也不用抵触,反正都是自家的东西,没什么丢人的。 这个说法,给了大家一个台阶,也降低了统治者和保守文人的警惕。像清初的数学家梅文鼎,就熟谙此道。由于情商很高,每次拍马屁都非常精准,甚至得到了康熙本人的支持。后世看来,这种解释固然很离谱,但在当时也确实发挥了作用。 而希腊人在这方面的动力,其实更足。 张大牧首当时鼓吹“老子化胡”,之所以能迅速成功,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大概就是因为当地学者们自己也支持。 很多人不愿意承认,整个文明都是老子点化的。但要是说,哲学家们早在古典时代初期,就已经有了交流,那大家反而求之不得了。 所以到最后,这件事就是张大牧首和希腊学者们各取所需。他能够宣传双方的相互借鉴由来已久,论证拜上帝教中东方元素的合理性,乃至给自己的经书提供支持; 而对方也能论证塞里斯的影响并不是现在才有的,既然当年大家就交流过,那么不管是地中海世界的学问流传到东方,还是东方的学问流传过来,显然也都是合理的。 当年的哲学家们研究出了众多成果,现在的希腊学者却默默无闻。哪怕只看学术方面的贡献,也不如其他地方。这只能说明,就是现在的人出了问题。在这个思路下,各种试图总结古代教训,实现文化复兴的努力层出不穷,最后形成了现在的样子。 郭康觉得,在这方面,不同文明的思路看起来也差不多。 当然,话说回来,能去找这些暴论理由的,都已经是很少见的情况了。绝大部分文明,其实根本不需要反思,也不需要找理由解释和改进,因为只要衰落下来就直接没了…… 而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寻找哪些方面出了问题,应该通过什么方式进行纠正。这才是几十年来,学者们考虑的重点。 希腊本土的城邦,影响力其实是有限的。真正把希腊文化扩散出去,反而是马其顿人亚历山大的功劳。现在的希腊人往往把亚历山大也看做希腊文化的一部分,但至少在当时,希腊本土是经常和马其顿人对抗的。 且不说为大流士三世作战的希腊佣兵,就是他们家乡的城邦,也经常武力反抗马其顿王国。郭康的希腊老师当时就比喻说,马其顿人对于希腊人,大概就和匈奴、蒙古对中原差不多。 那为什么马其顿能成为希腊文化的象征呢?其实也没什么文化上的原因,单纯就是人家能打罢了。 同理,塞里斯的文化是如何宣传开的?难道是皇帝们不断派出传教士,到处给人吹自己多强么?显然不是这样。唐朝的影响力,直到东罗马都有所耳闻,而唯一的原因,同样是人家能打。 可见,文化想要复兴,首先要做的是武力的复兴。希腊人反而应该多学学亚历山大才对。 现在,紫帐汗国同样是外族建立的,但这和亚历山大一样,也是一次希腊文化的机会,所以必须要把握住。 而这样一来,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问题就很明显了:这么强大的亚历山大帝国,是如何完蛋的呢? 所有学者对此都很熟悉:亚历山大本人英年早逝,国家还没稳定下来,他的母亲、姐妹和妻子,就开始不死不休地破坏国家秩序,终于把他留下的那点威信败坏得干干净净。最后帝国四分五裂,阿吉德王朝也很快绝后了。 这里面,诚然有帝国本身就基础不牢,组织水平低下的原因,但就算如此,能恶化到这个地步,统治者本身的责任也是不可推脱的。真正毁灭了亚历山大基业的,就是他家族里那些邪恶的贵妇们。 而经过一番痛苦的反思,学者们认为,大家已经意识到了结论: 在郭康父辈的时候,君士坦丁大学的几位学者,就公开发表文章,说现在的希腊人,自己就已经女性化了。他们丢掉了当年的阳刚之气,也从来没能获得足够长远的视野,因此无论怎么努力,也无非就是和一群妇人一样,不断与其他同胞扯皮、内耗,最后耻辱地走向衰亡。 这个学说之后广为传播,带来了一波希腊人的参军潮。很多有点文化,但原本参军积极性不高的城镇居民,也开始主动加入军团,试图通过军功证明自己。对于当时的形势发展,起了不少促进作用。 而相应地,当代学者们也更坚定地相信,必须吸取教训,避免男人再次女性化,也避免妇人再干扰国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重蹈覆辙了。这就是如今爱国者们的义务。 (本章完) 第四百零一章 不懂神学的天兄 郭康一开始觉得,这种想法有些太夸张了。但观察的多了,他才发现,很多人是真的这么想。 紫帐汗国能够重建秩序,本来就是非常意外的情况了。很多希腊人认为,这些外族人像十字军一样毁灭罗马,才是正常的情况。如今的表现,只能说是天父赐予的奇迹。既然如此,就更要好好把握。 像帕特里克修士这样的人,反而是最关心罗马、出谋划策最积极的人。 紫帐汗国不可能去禁止他们的研究。因为希腊文化也是罗马的重要部分,而紫帐汗国是不可能打击和消灭这种文化的——别的不说,你打击之后用什么补充? 建设比破坏要难多了。正如发起战争之前,就应该想好如何结束战争一样,在试图破坏一个文化之前,最好也想想怎么建立新的文化。塞里斯历史上,并不缺少这样的反面例子。和新教化导致的破坏一样,很容易导致秩序崩坏。 在简单化的思维中,思想文化方面,也只有“治——乱”两极,好像只要有统一的思想意识,就会走向僵化;必须四分五裂,才能百家争鸣。然而,春秋战国时,反而是思想上的共同意识强化的时候。 “礼崩乐坏”导致原本的封建秩序开始失控,但各个诸侯国里,对于诸夏文化的认同却一直都在。 百家用的都是同一套教材,学习的都是来源于周朝太史的学说,连基本的尧舜圣王观点都是差不多的。早在春秋时,管子和孔子就都在论述,应该“车同轨、书同文”。对于这些关键的共同意识,他们是十分清楚的。 而在统一之后,思想领域的争论也没有消失。汉武帝那个“独尊儒术”根本就不是政策,只是董仲舒在元光元年,也就是公元前134年提出的建议而已。 为什么强调这一年呢?因为前一年,窦太后才去世。窦太后还活着的时候,儒家已经试过一次了,结果支持儒家的三公被窦太后干掉了两个。大家实在没办法,只能等到老太太去世之后再说…… 而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当年,董仲舒就被汉武帝踢出长安,去给以粗暴蛮勇著称的哥哥江都王刘非当国相了。好在董仲舒名声比较好,刘非没有为难他,才在这个高危岗位上活了下来。 一直到东汉末年,朝野流行的各种家学之中,可以归入儒家的都没有过半。比如诸葛亮,虽然后来被人们称为儒将,但他的家学是申韩之学。所以,诸葛亮很长时间只入武庙,而稍晚的杜预,则文武两庙都入了。因为诸葛亮确实没有多少儒家经学上的贡献——他就不是学这个的…… 身处竹简时代,还沿袭着战国军事遗风的汉朝,都只管到这个程度,后世的朝廷就更加管不住了。哪怕唐宋之后,民间的学说也往往就是换了个儒家皮,各种“儒家”之间的差别,能比当年儒道的差距还大,让他独尊儒术,他都不知道尊哪个儒。 而随着书写介质的提升,朝廷对思想的管理能力是不断下降的。另一方面,纵观塞里斯历史,越是后来的朝代,其实越是“宽仁”,哪怕那些出了名的残暴时代,其实也是和近期对比,或者是离得近、资料多,才出名的。 西汉时,朝廷每年能处决总人口的将近千分之一,这才叫严刑峻法;而曹丕上台时,为了压制民间反抗,官府每年要处理上万件因言获罪的案例,乾隆见了都得给他磕两个头。 很显然,两千年历史根本不是王朝的简单重复,反而有着十分明显的变化和进步。在整体环境的变化面前,哪怕清朝这样的政权,也必须收敛自己的行为,才能维持统治。这些朝廷,也是没有能力去管控思想,只能吓唬下大家,让人们不再公开讨论而已。 所以,思想是否开明,是否统一,朝廷本身的影响也不是很大。大部分时间,朝廷是没有动力也没有能力去做的——信息时代的国家都管不住,古典王朝哪有这本事。 另一方面,从历史角度看,秩序崩坏的结果,并不是百家争鸣,而是群魔乱舞。 好在,因为紫帐汗国本身文化水平一般,导致它对于已有文化的破坏性也很弱,所以一般也不会造成什么问题。等后来反应过来,也一直保持着鼓励融合、扶持罗马文化的立场。这方面的收效,也是很明显的。 当然,这种结果也是两面的。希腊人开始琢磨哲学思想,自然会把自认为好的一面留下来,并且试图发扬光大。 而且,因为他们的体系真的很完善,所以郭康也没法简单地就说动他们。而且人家真的是认为,自己在全心全意为了罗马的未来考虑——不那么忠诚的人,也不会这么固执了。 郭康对此真的一点办法没有。 他虽然在教会待得时间比较长,但终究不是正式的官员。而且话说回来,别说他了,就是天兄自己来,估计都没用。 教会流传的故事里说,有一次,天兄去一名女追随者马大的家里。马大和玛利亚姐妹都在家中,马大见到天兄一行人来,就去厨房忙活,准备招待他们;而妹妹玛利亚则先跑去听天兄讲经。最后,天兄告诉她们,他认为玛利亚的做法是更好的。 这个小故事,不止是劳作和学习哪个更重要这么简单,而是涉及一个关键问题:天兄居然认为,女人去听讲经,比做家务照顾客人还重要。 不止如此,他当时还违背犹太教传统,给被认为受诅咒的女患者祈祷,并且允许女信徒给自己进行涂膏仪式。这些都是关乎神圣性的举动,放任妇人参与,并不是“正常”的行为。 在后世哲学家和神学家看来,天兄其实犯了和塞里斯人一样的错误——他居然也认为女人可以教化,跑去给她们讲经去了,还鼓励这些人放弃妇女的本职工作,去听取经义。 当然,话说回来,天兄就是个拿撒勒做木匠的,他懂个屁的神学,不知道也正常。所以,这也不碍大家继续坚持原本的哲学观点了。 上个月赶死赶活,最后还是没凑出来全勤。我反思了下,是不是已经搞错了自己的定位,和写书的目的了。 天天和上班打卡一样,去凑那个全勤字数,为此各种手段都用上了。这样不止是读者看着麻烦,自己也心累。 而且这样真的能写出来好东西么?感觉天天跟赶着投胎一样赶时间,只会把书写成流水账的。 既然真的没这个本事,那就不用强求了。今后还是以能力为限,写多少发多少,不凑这个4k字了。又折磨自己,也不能让读者看着爽,真的是个坑…… (本章完) 第四百零二章 科学研究天父,摆脱封建迷信 面对帕特里克修士的质疑,郭康也给不出什么好解释。 他仔细想了想,发现其实两边就不在一个频道上。所以,他也不需要拒绝对方的劝告。想到这里,郭康也有了回答的思路。 “你的建议很好。”他点点头:“不过我们现在关注的,并不是妇人与男子对权力的争夺,而是新领域的开拓。这和之前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我们的目标是让妇人发挥出更大的力量。”他对帕特里克修士说:“我们都知道,不加管束的妇人会造成巨大的灾难,但既然天父创造了妇人,就必定有其目的。” “我们都只是凡人,无法直接猜透祂的意志。但毫无疑问,祂留给我们的一切,都是想要引导我们去学习、了解和正确使用。我们得在这个方向不断努力,才能更加了解世界,接近天父的真理与天国的所在。” “这样……确实没错。”帕特里克修士想了想,又问道:“不过您真的认为,妇人的品性是可以改造的么?” “当然不能。”郭康直接摇摇头:“我们又不是天父,哪来的能力去改变灵魂深处的本性呢?我们要做的只是调整现在的组织方式,对这种本性加以利用。” “我之前做的蒸汽神龛,您也见过很多次了吧。”他说。 帕特里克神父点点头。 “蒸汽这种东西,会把炊具的盖子吹得跳来跳去。像个泼妇一样,发出巨大的响声和动静,弄不好还会掀翻盖子,乃至伤到人。但如果我们做一个设计合理的器械出来,蒸汽却可以提供可靠的动力。”郭康举例道。 “这个过程中,蒸汽的特性难道发生改变了么?”他又反问对方。 “没有。”帕特里克修士也是聪明人,这么一说大概就明白了。 “您看,烧水冒蒸汽这件事,远古时候的人就知道了;蒸汽能推动壶盖,能驱动各种有趣的小装置,古典时代的哲学家也已经发现了;但直到现在,我们才开始研究,让它产生更有实用性的价值。”郭康说。 “同理,我们发电的装置,您应该也见过了。雷电是古人最畏惧的力量之一,在希腊传说里是主神掌握的权柄,但您看现在呢?我们一样可以逐渐掌握和运用它。” “天父是严格的,但终究是爱着人类的。只要我们遵守一定的规则,祂就会仁慈地让我们使用这些强大的力量。”他又从神学角度说道:“我们拜上帝教已经证明,并没有一个独断雷电的主神宙斯。既然如此,其他力量又有什么神秘的呢?它们也都是天父留给人类的财富罢了。” “所以,古人的经验要参考,但古人畏惧的东西,我们还是要斟酌一下,未必要全信。”他告诫帕特里克修士:“我们研究神学,不能忽视经验,但也不能走向迷信。” “感谢康斯坦丁兄弟的规诫。我会注意下。”对这一点,帕特里克修士还是赞同的。 虽然听起来很怪,但“迷信”这个词是教会常用的专有名词,指和“正信”相对的行为。比如民间的巫术崇拜,就可以归入此类。 道教和拜上帝教,都有这种打击民间淫祀的活动,所以直到现在,郭康随口说要“反对封建迷信”,教士们都纷纷表示支持——在大家的理解中,这就是反对欧洲封建主贵族支持的异端教派的意思。 在教会内部,早年其实也发生过相关争执。张大牧首刚确立章程时,有同样来自东方的教士,就提出了“天兄下凡说”,认为天兄既然已经下凡拯救世人,就会不止一次下凡,只是他经常不会公开自己的身份,所以凡人也不知道。 在这个基础上,又发展出了“天父上身天兄说”:因为三位一体的结论太过抽象,哪怕张大牧首的解经,也对读者的文化水平有比较高的要求,所以一些民间修士就认定,其实天兄的神性,来自于被天父上身,所以才同时具有人性和神性。后人也因此才认为,他既是天父,也是天兄,进而提出三位一体之说。 而一些人则更激进,认为天父天兄明显是两个人,而且他俩都能下凡,也都能上身。后世圣人的神性,就是天父天兄上身带来的。圣人代祷的能力,只有接触了天父天兄才能得到;而如何完全地接触天父天兄呢?那当然只有上身了…… 除了这几个之外,还有个更深入的“圣灵附体说”,认为圣灵才是神性的根源,所以天父、天兄都可以上身,因为圣灵本来就是在不断附体其他人的。 然而张大牧首坚持认为,正神是不会上身的,天父、天兄当然也是如此。为此,他和其他一些教士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有些教士一直认为,附身说对于维持罗马的合法性更有利,毕竟你再怎么解经,再宣称自己信仰纯洁、对经义的理解近乎古代,也不如直接宣称“朕即天父”。因此,他们也不愿意让步,双方吵的不可开交。 最后,郭盖等人纷纷来劝解,才把这件事摆平。但之后,张大牧首一系始终都很警惕,其他人也会尽量避免这种指责。帕特里克修士自然越得同样留意。 讲到这里,郭康便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我们并不是要和塞里斯理学家一样,用经书和说教来矫正妇女。”他告诉修士:“我们要做的,是用实际行动来改变整个社会环境,然后,确保新的社会环境下,妇人能起到更大的正面作用。” “你看,我们改变的只是社会中的各种关系而已,不是要改变谁的本性。”他总结道:“这样,是不是就简单多了,也可行多了?” 帕特里克修士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们不会刻意扶持任何人,因为如果我们用偏袒的方式强行弥补差异,那就只会导致更多的不公。”郭康强调道:“所以,这个计划从来不是为了帮助女人。就像之前的征兵,也不是为了帮助斯拉夫人。”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社会更加高效,让更多的人以更少的代价,为整个罗马取得更大的利益。为此,我们才要让斯拉夫人脱离残酷而低效的村社,让妇人参与先进的技术性生产。这些行动,目标都是一致的。” “我和伱一样,不认为单纯靠着赐予妇人更多权力,就能得到什么好结果。”他看了眼帕特里克修士的表情,安慰道:“这样只会把人惯坏,让妇人中最奸诈、最懒惰的人,获得最大的好处。有选择的偏袒,等于让劣者淘汰优者。这样的结果不难猜到。” “而我们要做的,是要改变整个环境,释放所有人的力量——妇人只是正好包括在其中而已。与‘赋予妇人权力’这种强调特殊性的方法,是正好相反的。” “至于她们能不能获得更多,甚至比男人的提升更大,那就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了。我们只要尽力把一切做的最好,让我们的文明获得最好的支持,其他的,交给至高的天父就可以了。”郭康最后总结道。 “其实,连古典时代的学者们,也只是观察现象,做一些总结而已。谈灵魂深处的本质,还是未免有些托大了。”他摇摇头:“男子和妇人的本性到底差别在哪,能否挽回,难道是我们能够论证的?我想,只有设计人类的天父,才有评判这一切的权力。你觉得呢?” 帕特里克修士这次完全同意了。 “我觉得这样就没有问题了。”他赞同道:“和您讨论,真是每次都获益匪浅。我这就去和其他兄弟说,赶紧把方案定下来。” “麻烦你们了。”郭康礼貌地回答了一句,目送他又跑回去了。 (本章完) 第四百零三章 侠以武犯禁 送走帕特里克修士之后,郭康又等了一阵子。 发现要等这么长时间,他就感觉有些不妙。果然,郭破奴不一会儿就乐呵呵地走了下来,见到他在楼梯旁,便一路小跑过来。 “王师傅说让我去了。”她兴高采烈地说:“这下你也能和父亲交差了,不能再说姐姐给你惹麻烦了吧!” “你居然知道之前在给我惹麻烦……”郭康吐槽道。 郭破奴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傻笑了几下,赶紧拍着胸脯说:“伱放心,之前估计是我没怎么注意,都是我的过错。往后我就不会这么做了。” 她这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让郭康很怀疑明天还能记得住么。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应付几声,答应下来。 “这次我多带点人吧。”他想了想,叮嘱道:“到地方不要乱跑,那边很危险的。咱们去抓的,都是些欺上凌下、杀人越货的贼人。这些家伙能混到现在的地步,不仅仅着残暴蛮勇,也肯定都是些狡猾阴险的人。去跟他们打交道,一定要小心。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老妈得打死我……” 然而,郭破奴却摇摇头。 “你还是不了解那些人,他们哪有什么勇敢。”她笃定地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不是让你轻敌,但重视敌人,也要重视对地方。错误估计敌人的情况,对于我们的行动可不是好事。” “我见过很多侠士,天南地北、男女老少,都有。”她斜靠在墙上,对郭康说:“勇敢,是一种宝贵的美德,那些最穷凶极恶的组织配不上它。” “这不是说贼人中间没有道德,其实他们往往也有一定的形式逻辑和善恶标准。但是,在大多数团伙中,道德其实没什么用处。那些抛弃了道德的人,才爬得最快、混的最好。” “这不是自相矛盾了么?”郭康问:“如果他们连团伙内的道德都没有,那团伙怎么组织?” “所以大部分团伙都很快就灭亡了啊。”郭破奴耸耸肩,笑道:“你以为这都是些很持久稳定的组织么?” “呃……” “别被那些持续几代人的大组织吓住了。他们内部,同样是分封的。看起来,整个组织的名号可以维持挺长时间,但其实里头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势力了。” “黑帮要是组织能力和组织水平比官府还强,为什么他们自己不去当官府?”她略带嘲笑:“实际上,官府的毛病,他们全都有;官府没有的毛病,他们也不少。” “意思是说,那些组织的上层部分,也就是与当地官吏和行会打交道的部分,才比较稳定。下面那些负责具体事务,去管理和压榨平民的,则是一个个不怎么稳定的打手团?”郭康整理了下思路,说道。 “是这样。”郭破奴点点头:“而且你也看到他们的特征了——越靠上越稳定。其实这一点,娘之前就给我说过。” “靠近上层的部分人,要和官府和商团等大势力打交道。因为这些大势力眼中,当地黑帮的主要作用,就是维持一个还说得过去的环境,不耽误他们的主要目标。所以,这些人相对来说也是比较守规矩的。我们见过的不少豪侠,都是从这里来的。” “而在下层……其实不能用单独的词概括了。”她想了想,说:“那里是更加混乱无序的状态。倒不是说没有好人——硬要说的话,其实是什么人都有,而且人和人之间的差距非常大。” “那里的环境,其实不怎么适合善良的人生活。大部分能在这个秩序下爬上去的人,都是彻头彻尾的恶棍。只是,到了高层,就有了新的规则,他们必须放老实点,才能存活下来。至于还是满脑子打打杀杀,不适应新玩法的,也就很快被淘汰掉了。” “但反过来说,这么多民众里,也总有那么几个善良正义的人,靠着自己出众的能力脱颖而出——单看实力,我觉得这些人才是更强大的。”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正好认识几个这样的人。哎,说实话,我觉得能结识他们也算幸运了。”她挠挠头,叹了口气。 “那我们能不能求助于他们?”郭康问:“有了熟悉那边的人帮忙,肯定又能省去不少麻烦。” “不好说,毕竟他们也挺难过的。”郭破奴想了想,组织了下语言,说:“你想想,那种环境里,人又能做什么呢?行侠仗义再多,也就是护住身边的一小片地方罢了。” “想要保护更多人的话,哪怕是天赋异禀的侠客,也没法单独凭借自己的能力做到。所以有人想投靠我们,有人想在行会里谋个职位。但渐渐进入更高的层级之后,他们又必须考虑更多东西,再也没法完全按自己的本心行动了。” “绝大部分侠客,最后都妥协了。只不过有些人妥协的方式是加入现在的秩序,有些人妥协的方式是继续留在底层,守住那一点点地方——其实,这也是现有秩序的一部分吧。” “可是,侠客总是要犯禁的。不为了侠义去触犯秩序,侠客还有意义么?” “所以我觉得,这类角色无论如何都是悲剧性的。有人向那个一点也不美好的贫民窟秩序妥协;有人选择和仇人同归于尽;甚至有人最后都搞不清自己的敌人是谁,就在无休止的争斗中白白死去了。” “不管如何选择,侠客的结局,终究是毁灭。”她摇摇头:“你看,这就是最典型的悲剧剧本吧。” 郭康沉默了片刻,觉得她的感慨有些道理。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反应过来,提醒道:“你好像扯远了。咱们在说贼人有没有勇气的问题呢。” “这不一起回答了么。”郭破奴摊摊手:“那蟊贼怎么可能有勇气?” “我也见过不少贼人了。这么说吧,平时越是残忍无情的,遇到大事就越是个软蛋。”她笑道:“有勇气拼命的人,都是为了些自身之外的东西,比如为了亲人,为了信仰之类。这些人又能为了什么?” “他们只管自己的好处。家人朋友在他们眼中,也就是些工具而已。但另一个方面看,既然一切都是为了自己,那保命才永远是最重要的——命都没了,为了自己而得到的东西,还有意义么?” “所以,。我们在外办事的时候,如果要挑人审问情况,这种人是最好的目标之一。”她开始给郭康传授经验:“你别看他平时凶狠,那都是故意做出来,好吓唬其他更弱小的人。只要遇到比自己强大的力量,这些人比谁跪的都快,问什么说什么。” “真的假的?”郭康之前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一边嘀咕,一边考虑起来。 “真假如何,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郭破奴一摊手:“关心别人的人,需要顾忌的地方就多,就算有凶狠的角色,也知道要适度;那些最肆无忌惮的,就一抓一个准。其实这也不难分辨,只是你没见过而已。” “你杀过几个贼人?”她拍了拍腰间的长剑,问道。 “呃……还没呢。”郭康不好意思地说。 “你到现在,还一个人都没杀过吧。”郭破奴撇了撇嘴:“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更了解情况,还不让我去的。” 郭康一时没法反驳,只好说道:“我之前也没听说你们这些事啊。” “那是娘怕吓着你这个书呆子。”郭破奴再次笑出声:“你不是很聪明么,觉得看书就能看懂这些么?为什么不动脑子想想?” “我们娘俩在外面走动,你觉得凭什么能一直安全?难道是因为长得好看,大家都不忍心下手了?”她哂笑着说:“这几年,我都记不清自己干掉多少人了。你要是觉得我比你还没经验,要你在那边保护我,还是算了吧。” “这次我要是不保护好你,回去娘揍我还差不多。”她用力揉了揉郭康的脑袋:“听我的,别纠结了,走吧!” 听说起点要开个男频的女主文栏目,我想到了个好题材。 女主就设定成苏格拉底老婆,然后天天殴打男主,每天颐指气使,欺凌各种男角色,把他们搞的都ptsd了,非常符合大女主设定。 然后女频不是喜欢男男爱情么,这个也可以。因为男配们全都是希腊哲学家,本来就天天互相谈恋爱——让他跟女人谈恋爱他还不乐意呢233333 男主和男配们也不会跟其他女角色勾搭,让读者不满。毕竟他们对女人兴趣不大…… 剧情就是大家各种哲学对轰,肯定很吸引人。这样一本书不就出来了么。 所以也不难写,是吧 (本章完) 第四百零四章 初杀 不久之后,一群人在娘娘庙门口的广场上集合。 除了王大喇嘛派来的十名灰骑士,和几个协助调查案件的审查官,神父们也来了不少。有十几位罗斯神父都要去凑热闹,不过他们也不是拖后腿的被保护者,不需要专门抽人手看着——实际上,这些人都有丰富的“江湖经验”,熟练地穿上铠甲,拿上武器,就准备出发了。 除此之外,负责训练新兵的卢卡斯队长也被紧急叫了过来,这会儿正在旁边擦拭他的长剑。见到郭康走过来,他立刻大倒苦水,说这些新兵有多难缠,还好自己略施手段,暂且把他们都压住了。 郭康对此倒是不太意外。毕竟是家里帮忙找的人才,以郭氏在军中的威望,肯定也是有些本事的。这次能摆平那些来路五花八门的新兵,也不算意外。 义父派来的一名军法官也赶到了。他拿着藤杖,还带着几名卫兵和一名挎着书箱的书吏。至此,郭康等待的所有人就到齐了。 不过,准备领路的米哈伊尔神父没在这里。之前一直和他一起的安德烈神父说,他要先出发去寻找伙伴们,好安排那边的接应。郭康点点头,让大家整理行装,准备出发。 这里的人并不多。领头的骑士队长就提议,应该再多喊一些人,或者把郭氏的家丁们也叫来。不过郭康觉得,与其再慢慢等,不如赶紧行动。反正他们再怎么凑,也多不出多少人,不可能形成人数优势。时机和准确性,比人数更为重要。 说服了众人之后,大家开始做最后的准备。郭康也把平时一直在捣鼓的几支枪拿了出来,装填火药和弹丸。 最兴奋的人,反而是郭破奴。这次其实没她什么事,但她不知道高兴个什么,一路上都乐呵呵的,不断给郭康介绍自己的经验。还问他铠甲穿着是不是习惯,武器是不是顺手,连腰上皮带的松紧,都得伸手拽拽,问他活动起来是不是碍事,刀剑挂的结不结实。 郭康认为她应该先关心下自己,但郭破奴却说她早就准备好了。她日常出门,都在外袍下面穿着母亲给的锁甲,挂着剑,一幅随时准备和人对砍的样子,所以根本不用担心。 灰骑士们认识郭破奴,不以为意。神父们对她的表现倒是有些惊讶,不过看她准备充分的样子,估计也是老手,就没说什么。 当然,她活蹦乱跳,不代表大家都有这个多余精力。按照惯例,为了节约体力,他们登上几辆教会的马车。郭康挎着个箱子,被郭破奴拽了上去,跟着大家一起出发了。 从娘娘庙驶出的马车其实很显眼,有心人估计都能注意到。当然,这种只画着教会标志的车,其实等于把其他信息都写的很明白了。心里有点数的地头蛇,也不会跑出来阻拦的。 马车一路来到城区另一端,一片破败的街区旁,停了下来。 “我们到竹林坊了,准备下车吧。”有人提醒道。 “这地方也没什么竹林啊。”一名新来的神父嘀咕道。 “新城区规划普遍都不行。”郭康解释道:“要不然,我们也不用专门跑这里了。” 虽然看着比之前城市中心破旧多了,但这里其实才是大都的“新城区”。在郭盖那时,还是一片农田;后来郭砥重新整顿城市,把之前那些年胡乱建造的街区清理了一大批。然而,更多的人还在不断涌入城市,他们很快在剩下的空地上聚集起来,没多久就又形成了新的贫民窟。 在郭砥的计划中,这里应该是一片竹林,一方面美化环境,一方面直接给城里提供材料,以备使用。然而这地方规划出来之后没多久,就成了各色人等聚集的地方。后来管理逐渐废弛,这些辛辛苦苦从东方引进的竹林,也被砍伐大半,成了简陋棚屋的材料。 “这地方好像也没什么竹子啊。”另一名罗斯神父评价道:“怪不得这几天也没听米哈伊尔兄弟说过。” 他们对于这种异乡的植物很感兴趣,一路上都在好奇。可惜,如果不是路边稀稀拉拉的枯黄竹竿,还在证明有些竹子依然顽强存活着,估计大家都找不到这名字和这片地方有什么联系。 所以,郭康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回答他们。毕竟这地方虽然叫“新城竹林坊”,但既没有坊区规划,也没有大片竹林,破得也不像个新城区。名字起得跟“神圣罗马帝国”一样,脸皮薄点的人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好在大家都没怎么在意,因为米哈伊尔神父已经迎了上来。 他旁边跟着个瘦高的年轻人,穿着破破烂烂的麻袋似的衣服,同样没有鞋子。见到众人过来,米哈伊尔神父便介绍说,这是他新收的学生亚历山大,这次就由他带领大家去找人。 亚历山大略有些胆怯地给众人打招呼。郭康伸手和他握手,他匆忙在衣服擦了擦,低头握了下他的手指。 其实他虽然衣着破旧,但脸上和手上洗得很干净,衣服上也没有污渍,只是裤腿那里有些泥点。胸前挂的铜制十字架,也擦得亮亮的,能看出已经在尽量维持整洁了,只是见到这些“大人物”,难免会自卑、惶恐。 不过这种心态,也不是郭康一句话就能扭转过来的,今后有得是让他开眼界的地方。所以,他只是鼓励了对方一句,就去询问米哈伊尔神父了。 在他俩旁边,还有个更显眼的存在——一头熊趴在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这也是你的伙伴?”郭康笑着问。 “它叫米莎。”米哈伊尔神父拍了拍熊的脑袋,也笑着说:“它确实是可靠的伙伴。有它在,我还从来没和安德烈一样,被游手好闲的人纠缠过呢。” 郭康看了看这熊的体型,觉得挺有道理。 之前,他只见过老伊万养的尼基塔,对比一下,感觉米莎比它还大一圈。就是不知道米莎是不是也热爱演讲…… 众人——还有熊相互认识之后,亚历山大便带着大家,沿着一条小巷,走了进去。 “我们今天来的正是时候。”路上,米哈伊尔神父对郭康说:“昨天我和萨沙去走访信徒,发现谢尔盖的手下又去弗拉基米尔家里抢人。看在米莎的面子上,他们才稍微收敛一些,但今天肯定会带更多的人回来。如果我们快一点,大概能抓个正着。” “抢人?”郭康一下没反应过来。 “东西早抢光了,就剩人还值钱了。”米哈伊尔神父说:“如果哪个人身上,已经抢不出他们满意的价钱,他们就会把这个人卖掉。弗拉基米尔的儿子和女儿已经被他们抢走几天了,所以现在就盯上他们夫妻俩了。” “我小时候,爷爷经常吓唬我,说有土匪从草原上来,要抓我们当奴隶,所以不准乱跑。”一名年轻些的神父感慨道:“没想到,现在土匪都跑城里来了……” “哪里是土匪,人家都是教友了。”安德烈神父也学会了阴阳怪气。 “他说是就是了?”骑士队长有些不高兴。 “还真是这样。”米哈伊尔神父说:“教会的规定是禁止贩卖教友为奴,但实际执行起来,大家都知道。能管得住的时候,他们会雇佣异教徒帮忙转卖;管不住的时候,干脆演都不演,甚至反过来论证——他们会说,因为自己是教友,所以肯定不会牵扯这种事情,以此强行给自己开脱。” 众人一时沉默。 虽然这话根本没什么逻辑,但没有逻辑,反而说明背后肯定是有逻辑的。大家一看这里的情况,就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众人沉默着前行。一路上,这支衣甲鲜明的小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郭康索性让人打起旗帜,聚拢起更多的围观者。 弗拉基米尔的棚子离这边并不远,亚历山大很快带大家赶到了地方。只是,那边也有一群人在一边嘀咕,一边围观。 米哈伊尔神父走过去,众人看起来都认得他,纷纷让路。他用土话询问了几句,又叹了口气。 “我们直接去谢尔盖的仓库吧。”他摇头说:“人已经被绑走了。” 骑士们面面相觑,卢卡斯队长和旁边几个卫兵也唏嘘了起来。军法官依然板着脸不动声色。郭破奴还跟在郭康旁边,闻言耸耸肩,苦笑了下,又拍了拍郭康。 “怎么?”郭康回头问。 “到地方,如果有人纠缠,不要废话,直接杀了那个带头的。”郭破奴用汉语低声吩咐道:“你要亲自动手。” “啊?”郭康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但队伍已经开始转向,郭破奴也退开两步,去找卢卡斯吩咐什么了,他也就没去细问。 围观弗拉基米尔窝棚的人,也纷纷跟了上来。 他们倒是没有去趁机偷抢无人看守的棚屋——安德烈神父告诉大家,这其实就是因为里头的东西,早就被谢尔盖的手下抢完了,连个破布片都没剩下。 如果米哈伊尔神父请来的救兵,能把弗拉基米尔救回来,大家还要继续当邻居;如果救不回来,就会有其他人搬进去,取代弗拉基米尔一家,继续努力苟活,给谢尔盖帮派缴纳微薄的保护费——或者哪天也被他们卖掉,然后继续这个绝望的循环。 纵使队伍里,大多都是见过场面的老兵和巡游教士,也难免感慨起来,让气氛都有些低落。 这里除了一条横贯坊区的大道,就没有规划出来的“路”。他们能走的,只是一条因为人来人往,在窝棚和杂物之间挤出来的小道。而且,因为踩得人太多,小道的路面已经成了烂泥。 这里也没有可靠的排水设施,所以虽然是个平地,但总能看到到处都有的腐臭积水。各种垃圾也都随意堆积着,让环境显得更加肮脏。卢卡斯抱怨说,这让他感觉回到了科隆。 现在还是冬天,就已经有一股臭味了,不知道天热起来,得成什么样子。不过唯一的好处,大概是这边街上没什么粪尿。据米哈伊尔神父说,这是因为当地的水源和排泄物,都被谢尔盖帮派控制了。 住户们只能去仅有的两个水源打水,在固定的几处地方如厕,否则就会被帮众殴打、劫掠——因为紫帐汗国引进堆肥技术之后,可以利用人粪尿了,所以帮派也要靠这个赚钱。因此,新搬来的斯拉夫人,没少因此挨揍。 而几年前,又有新消息,说现在技术又进步了,粪尿还能用来制硝。这东西是军事用品,利润更大更稳定,因此帮派变本加厉,四处派喽啰巡查,发现有粪尿在地上,就要把周围的居民都揍一顿。 一些喽啰干脆凭空生事,污蔑居民故意把屎都拉在外面,公然不给帮派大哥面子,借此勒索更多钱财。到现在,已经发展到所有人每天必须去给大哥拉屎,拉不出来就是对帮派不忠诚,就要挨揍的离谱地步了。所以,这里的人都苦不堪言,说不知道哪个缺德的,不好好打仗,非要玩屎。 可惜,堆硝这件事还就是郭康在推动的,所以他也没好意思开口打断…… 谢尔盖帮派的仓库也不远,就在靠近大路边的一处房子里。这里是街区少有的正经房屋,门口还有几个人在搬运东西。二楼的窗户,上了铁栏杆,能看到有人正从里面往外看。很明显,这仓库里也不止是普通货物。 郭康让众人停在仓库门口的空地上,和米哈伊尔神父一起走上前,高声问道:“你们头领在哪里!” 一个看起来是小头目的人,从门后探出头,看见米哈伊尔神父,立刻露出愤怒的神情。 “伱这老东西,还不甘心是吧,这又找了什么人?”他喝问道。 “你别管他,领头的是我。”郭康沉声说:“你们头领谢尔盖和两个手下,参军之后还在从事绑架和非法贩奴,我们要进行调查。” 然而,小头目看起来完全不信。 “我管你们是什么人,我看你们就是来找事的吧!”他迅速扫了眼郭康带来的队伍,然后朝旁边喊道:“伊万·伊万诺维奇,把兄弟们都叫来!我倒要看看,这老头子多大的胆子,敢和我们作对了!” 墙角边的一个喽啰,闻言立刻站起身。 “你们要抗拒军法?!”军法官立刻大声喝到:“窝藏军中犯人,不分军民,与之同罪;结伙抗拒军法,罪加一等。你们最好想好后果!” 说实话,他的话比郭康威慑力强多了,喽啰们一瞬间犹豫起来,连刚才那个准备喊人的,都一个趔趄停了下来。小头目闻言,咬了咬牙,答道:“好,那我去请大哥。”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 “别让他走!”郭破奴立刻小声对郭康说:“该你了,快,干掉他!” 郭康其实也不知道现在怎么办好,见她有主意,就下意识地听了她的吩咐,拔出剑,踏前两部,追了上去。 “哎?你干嘛?”小头目这才有些害怕,连忙壮着胆子喝到。 “你是觉得我们人少,想喊你们帮派的喽啰围攻我们吧!”郭康其实也没有杀人的决心,就停了下来,举着剑吓唬他。 “你把这里的平民都抓走了,还装无辜?赶紧把楼上的人放了,让我们检查。你们也都不准走,我们会带着你们,一起去找你们首领的。” “什么?”小头目听了他的话,反而又有了胆子:“那都是欠我们债的人,凭什么要放?” “其他人回头再说,有一家是神父亲自作保的,我们必须把事情问清楚。”郭康解释道:“你们是不是刚把一家四口人抓走?他们是没什么债不债的问题吧。” “‘独眼龙’弗拉基米尔?”小头目想起了这人:“那是上头的大人物看中了他儿子,他不知好歹。弟兄几个教训下他而已。” “我给你说,别的就算了,这人的事你少给我管。”他渐渐恢复了胆气,反而斥责起郭康等人来。 “你们几个穷修士,”他指了指米哈伊尔神父等人:“带了几个大兵,就觉得自己了不起是吧,你知道这次是谁在要人么?我劝你们少管闲事,否则你那破旗子也没用。” 郭康本来没什么脾气,被他说得反而有点火。只是他一时大意,没注意到对方趁着说话机会,已经稍微退后了些。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小头目向后一跳,退出了剑尖能及的范围。 “我本以为你们也是什么人物,没想到连这事都不知道。既然被这老头子哄来送死,就别怪弟兄们不客气了。大家一起上啊!” 他拔出腰间短剑,做出投掷的姿势,脚下已经转了半圈,准备趁机逃走。 然而,就在这么片刻间,郭破奴已经抽出一根细长铁刺,甩了出去。小头目刚把手举到耳边,就被刺中胳膊,吃痛大叫一声,剑也掉了下来。 郭康原本还没准备动手,见他突然拔出武器,自己也吓了一跳,本能地上前就砍。小头目还没缓过来,就被他连砍了两剑,连连惨叫。 郭康确实是第一次这种场景,他越叫,自己越心慌。又见他倒在地上,却还在动,担心他又要搞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花招,想都没想,赶紧继续。 他连义父教的招式都给急忘了,只是下意识地连刺带砍。好在那人动手的时候,怕出意外的米哈伊尔神父等人已经赶了上来,见小头目已经给砍得死透了,赶紧提醒他,可以停下了。 其他喽啰也试图抵抗,只是完蛋的更快。郭康看向四周,正瞧见一名神父甩出链锤,铁索转过对方试图格挡的刀,把喽啰的下巴砸碎了一块。 “留活口!留个活口!”军法官赶紧提醒过于激动的神父们。 郭破奴也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下喘粗气的郭康。 “早给你说动手,你还跟这家伙辩经呢。”她揶揄了句,掏出块布:“赶紧把脸擦擦。” 郭康接过,擦了几下,才发现脸上还有血,吃了一惊。仔细感受了下,发现没哪儿痛的,才反应过来,这是小头目溅出来的血。 “把剑也擦擦!”郭破奴再次提醒道。 郭康赶紧又去擦剑,然后收了回去。 “哎,就这还怕我来呢。”郭破奴撇撇嘴:“好了,恢复过来没有?接下来才是你的正事呢。” 放弃那个坑人字数限制之后,分章也舒服多了…… (本章完) 第四百零五章 继续杀 干净利落地干掉了几个喽啰之后,郭康等人迅速占领了这座建筑。 这座两层小楼里没有什么守卫,除了大门后有个躲藏起来的喽啰,只在一个房间里,发现了一名账房。此人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正在犹豫,见一群衣甲鲜明的人冲进来,立刻吓破了胆,连忙把桌上的账册翻开,举起手推到一边。 “诸位好汉,诸位好汉!”他语无伦次地连声说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小的就是个算账的,什么都不知道……” 慌了片刻之后,他看到人群中的米哈伊尔神父,眼睛一亮,立刻又说道:“哎呦,是神父先生!你看看,我都没注意到您!请问您是来找弗拉基米尔夫妇的么?我懂我懂,这件事的账簿就是我经手的,我马上带您去找他们……” 他这话前后都自相矛盾,一边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很无辜;一边在暗示自己知道点什么,有利用价值。 不过很显然,在他看来,还是生命更加重要。面对一众持刀的壮汉,他是完全没有拼命念头的。 这人态度变得太快,米哈伊尔神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郭破奴则又拍了拍郭康:“好了,你不是喜欢跟人聊天么,现在该你了。” 郭康总觉得她在笑话自己,不过他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只好走上前。 他穿着普普通通的盔甲,没带什么装饰,外面就裹着个灰黄色的麻布袍子,看起来比周围的人还寒酸。账房一开始没注意到他,见他走出来,才意识到这也是个人物,连忙说道:“这位有什么要帮忙的么?” 郭康点点头:“把账本都整理下,给我。” “好的好的。”账房一听他提出了明确的要求,立刻眉开眼笑,走到旁边一个柜子,打开门,伸手抠开一个夹层,把里面的一个簿册拿出来,点头哈腰地献给郭康。 “我们这一片,大半年来的进出,都在这里了。”他说。 “账目全在伱这里?”郭康接过,翻了几下。 “只要是经过帮会的,保证一件不少。”账房立刻点头:“当然,肯定有喽啰私下勒索财物,自己分赃,这些,我就真的管不到了。” “帮会这么信任你,什么都给你管?”郭康还是不太信,质问道。 “他们?他们就一群文盲,能干个屁啊。我不管,谁来管呢。”账房立刻表示出对于帮派成员的强烈鄙视。 “先生您听我说,我也是受害者。帮主和帮众们根本不把我当回事,天天没事儿就嘲笑我不擅长打斗。好在我也留了一手,所有经手的账簿,我都偷偷留了存档,就等您这样的义士来伸张正义了。”他熟练地拍起马屁。 “安格利亚斯,你这个叛徒!”旁边一个被捆起来的帮众破口大骂:“你当初投靠我们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人不可靠,结果老大非要留用你,真是瞎了眼!” “那你有本事倒是自己算账啊。”账房嘀咕了一句,没去理他,继续立刻对郭康说道:“您也看到了,我跟这些家伙本来就不是一条心,只是他们逼着我做这个工作。其实我早就想弃暗投明了,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说实话,郭康完全不怀疑他这个“早就想反水了”的自述,只不过他一开始准备投的明,显然不是自己。 再想到郭破奴说的话,原因应该很明显。这些帮派大多维持不了多久,而很多成员,显然也不会跟着帮派同生共死。尤其是安格利亚斯这样有技术的人,当然要早早做好打算。 至于新来的是谁,他估计才懒得关心,看到郭康等人一下就解决了这里的帮众,一看就实力深厚,所以立马就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表示忠诚了。 “前几页都是日常的开支和收入。”账房给郭康解释起来:“后面这部分,为了避免被他们看出来,给自己惹麻烦,我都是用特别的格式写的。只要给我两天——不,一天时间,我就能把这些都还原出来。我们这一带的贡金和贸易往来,都在这些记录里了,肯定能帮您了解本地情况。” 郭康确实需要这些数据。从这个角度说,安格利亚斯的保命符准备的也确实到位。他今天虽然突然行动,但之后也要跟人家交差,到时候,这些材料就有用了。 纠结了片刻,郭康还是点点头,让手下取走账目,把他和刚才那个帮众都绑好带走。反正他也不怕安格利亚斯耍花招,现在那个幸存的帮众正怒气冲天,回头审问下,他估计巴不得把账房的把柄全都供出来。 解决这里的问题之后,其他地方的收尾工作已经完成了。 米哈伊尔神父带人上了楼,不多时,就带着几个人走了下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哆哆嗦嗦的人,是牢房的看守,他也没做什么抵抗就投降了。后面,除米哈伊尔神父和亚历山大,还有一对中年男女,和两个瘦弱的年轻人。 “楼上还有几个,但他们一直被虐待,都走不动路了。”米哈伊尔神父叹了口气:“我让他们先在原地坐着,等这边事情结束,再来救治吧。” 郭康点了点头,来到走廊上,朝楼梯那边好奇地探头瞅了瞅。然而,楼梯那里,从上面传来一阵浓郁的恶臭味道,让他皱了皱眉头,又赶紧缩回来。 “怎么搞的这么脏。”他嘀咕道。 “上面人太多了。”安格利亚斯都已经被绑住了,还在坚持和他对话:“最多的时候,那里挤了快五十个人。帮派成员又不打扫,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就成这样了。” 郭康一时无言。 旁边,亚历山大正在安抚刚救出来的那两个年轻人。他们俩一个满脸庆幸,正在傻笑,另一个则还是一脸害怕的神情,拉着亚历山大想说什么。亚历山大却拒绝与他们对话,只是拿起胸前的十字架,又拉出他们一只手,让他们握住,然后大声背诵祷文,背一句就要求他俩跟着念一句。 “这两个人是刚被抓,又意外得救的。他们的灵魂正在过度惊吓,和过于突然的希望之间遭受冲击。”米哈伊尔神父小声对郭康说:“我的老师当年就告诉我,他们营救回来的那些被掠走的人,有些就是这种状态。” “心灵强大的人,可以很快恢复过来。但有些人的灵魂比较弱小,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情,反而会受到伤害。我们的经验是,这个时候不要让他们想太多,免得魔鬼趁虚而入。如果有人太过激动,就什么也别做,立刻像这样带他大声念诵经文,直到他平静下来。等他缓过来,就可以询问其他事情了。” “那他俩呢?”郭康指了指另外两人。 “那就是弗拉基米尔夫妇。”米哈伊尔神父回答:“暂时倒是不用担心他们……对他们来说,有比胆怯和狂喜要重要得多的事情。” 说罢,他走上前,用家乡土话和那两人交流起来。 弗拉基米尔的嗓音倒是不怎么沧桑,比他的面貌似乎要更年轻些。郭康想了想他们孩子的年龄,意识到这两人估计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只是,恶劣的生活条件和艰难的处境,让这些人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弗拉基米尔的妻子显得有些着急。不过米哈伊尔神父对她说了两句,这个可怜的妇人便点点头,在一旁抹起眼泪,不再说话。而弗拉基米尔则显得有些犹豫,不断打量郭康等人。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也能感受到,目前就是米哈伊尔神父问一句、他就答一句的情况。 郭康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就离开这里,来到外面。 骑士队长告诉他,大家正在附近的两条路边设伏。刚才他们闹的动静比较大,这些帮派成员常年立足此地,肯定有耳目会把情况传出去。 正好,这地方似乎是帮会的重要地点,肯定有人心急来救。这要是不伏击下,都不好意思了。 而且,现在直接走,肯定会被人尾随追击。先打一下他们,能让他们老实一些。毕竟这些帮会成员,也不会有正规军一样的韧性。 如果能打得狠一点,那以这些人的组织能力和纪律性,就算不直接崩溃,也大概率会很长时间内,都无法再积极行动起来,也就不能干扰己方队伍接下来的行动了。 郭康认为很有道理,决定自己也过去看看。郭破奴听了之后,也不反对,拉着他,来到旁边一处垃圾堆旁。 这里的味道熏得郭康直皱眉头,但其他几人都不怎么在意。一名拿着弓的神父正躲在垃圾山后面,还有两个骑士在对面的柴火堆后面,正往外看。 附近的居民都很敏锐,见到刚才的打斗,就一哄而散,现在早不知道跑哪去了,估计没少见黑帮火并。这一带一个人都没有,确实正好适合埋伏。 郭康看了看垃圾山,还是绕了两步,蹲在一个窝棚后面。结果,郭破奴一把把他拉过去,差点摔在地上。 “这都生死相搏的时候了,还想着找舒服地方。”她指了指窝棚,斥责道:“一层稀稀拉拉的竹子,能挡住什么?在这儿蹲着。” 郭康只好听她的,但这边味儿确实太冲,他只好拿出之前包裹旗子的布,系在脸上,捂住口鼻。别管有没有用,也算是安慰下自己了。 他本来想拔剑,但想了想刚才的发挥,对自己都有点怀疑。正好看到郭破奴把两张弓放在旁边,就对她说道:“这个给我用用吧。” “你自己怎么不带?”郭破奴颇为无语。 “我带了这些啊——”郭康一撩外袍,露出两把手枪:“不过这些是留着关键时候用的,打这些小贼总感觉浪费。这装一次得好长时间……” “那你拿这个吧。”郭破奴把那张更长的递给他:“箭自己拿。” 郭康拉了下,发现这弓比他想的还硬,但也只好收下了。 他觉得,这种环境,面对没什么护甲的敌人,那种软弓才更好使。不过郭破奴估计也这么想,所以留着自己用了。估计还是怕他浪费机会。 想归想,他只能安顿好这些,然后发现自己又没什么事情了。索性闭目养神,等待接下来的战斗。 (本章完) 第四百零六章 杀杀杀杀杀杀杀! 准备好武器之后,郭康就一直在等待。不过敌人来的速度,比他想的还要慢一些。 别说他,郭破奴等的都有点急。不过她还是没有主动出击,也没派人去搜索敌人,而是继续在原地等待。 郭康问她为什么,她说,看周围人的反应就知道了。 现在打斗已经停止了一会儿,如果敌人不会来,那周围的平民就会陆续返回,有些好奇的人可能还会去仓库那边窥视情况。但直到现在,周围一个居民的影子都没见,可见这些人也认为危险还没过去。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敌人本来就这么慢。 郭康只能说些“好有道理”之类的话,表示赞同。 不过,他看了看周围密布的垃圾堆和杂乱的窝棚,又问到:“这些人会不会放火攻击我们?就和底拉西乌姆那时候一样。” 科穆宁王朝的时候,诺曼人渡海进攻希腊,双方在底拉西乌姆交战。战斗中,瓦良格卫队因为追击过快,和其他军队脱节,被诺曼人包围。剩余的瓦良格人退入附近一间教堂坚守,诺曼人则放火焚烧教堂,瓦良格卫队最后全军覆没。 可见,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适合防守的,有些时候还就不能找那些看起来最显眼的阵地才行。 但郭破奴对此不以为然。 “这地方要放火,我们老远就能看见了。而且他们就算放火有什么用。”她摇摇头:“我们人也不多,放火之后趁乱突围出去就行。他们还能把全城给烧完了?” “而且,他们得能阻挡住我们的攻击。你觉得这些人做得到么。”她有些不屑:“别说这些人了,就是真诺曼人来,又能怎么样?” “呃……”郭康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比起他,其实郭破奴才更像个正统的勋贵子弟。这些人一向自恃战斗力高强,而且这种自信还不是源自那种宗教式的狂热,而是他们真的能打。 在紫帐勋贵们眼里,欧洲人自古以来就是靠蛮多势众打仗。当年就凭借死不完的部落民压垮了罗马,现在也是用同样的办法来对抗自己。实际上,他们的军事技术乏善可陈,哪怕希腊人最畏惧的拉丁人骑兵,在紫帐汗国眼里也就是普普通通的水平。 郭破奴这话其实都算比较客气了。之前郭康去李玄英家里吃饭,李家父子俩干脆告诉他,全世界只有桃花石故地才有正经骑兵,其他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凑数人。有心眼的都太滑头胆小,胆大的又都没什么脑子,这还怎么可能打好仗。 这种情况下,郭康也确实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 郭破奴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对郭康放在旁边的包裹感兴趣起来。 “那些是什么?”她问:“你不多带点武器,都得把它带着?” “是火药,子弹,还有处理伤口的材料。”郭康说:“都是用得着的东西。” “你还当大夫啊。”郭破奴揶揄道。 “那套东西我们还没广泛配发过。”郭康倒是认真起来,回答道:“我觉得,战场上的救治也是很重要的。能提高这方面的能力,就等于今后每一战,都能成比例地多培养出老兵。伱想想,这样积累下来,优势得有多大。” “我们现在,对于医疗还是太不重视了。今后有条件,也要尽力在这方面多做些研究。”他拍了拍包:“别的不说,起码得多研究了解人体结构,然后才能知道最好的外伤处置方式,提高救治能力。我们现在很多手段都太落后了。” “但这怎么了解?难道也搞个尸体去拆?这不好吧。”郭破奴表示反对:“咱们老祖宗就一直讲究仁德,不能这样。” “拉倒吧,咱们老祖宗才最喜欢拆尸体呢。”郭康不以为然:“你看看甲骨文的‘心’,这个字符连心脏的具体结构都描绘进去了。比较抽象简化的文字,都能精细到这个程度,很明显,他们对于人体结构就已经非常清楚了。这肯定就是大量的实践与观察的结果。” “打仗之后,总是要割取首级,既然脑袋可以割,身上怎么不行。所以不用太关心这些。”他摆摆手:“我们这都是复古啊。” “我们多杀蛮子,然后解剖,老祖宗看了肯定很高兴。他们一高兴,就会在天父面前替咱们说好话,天父也会赐福给咱们呢!” “还能这样么?”郭破奴很是惊讶。 “这可能也算一种代祷吧。”郭康想了想,说。 “不是,我意思是,天父还能通过这种方式赐福么?”郭破奴不知道怎么描述,比划着说。 “起码商朝的时候,天父是这么工作的。”郭康只好回答。 “……” 郭破奴说的其实也没错,不管在赛里斯还是欧洲,解剖尸体都属于传统禁忌——当然,郭康怀疑,这种传统本身,之所以能形成,就是针对另一种更古老传统的反制。 郭康当年经常见人互相指责。有人说周礼和儒、道才是罪魁祸首,导致了塞里斯的保守落后;有人则说秦制和法家思想罪过最大,压制了自由与科技发展。 但这么看来,这些争论就没什么意义了,因为这俩其实都是半斤八两的菜鸟。真要发展医学,还得看我大商……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前面的神父回过头,打了个手势。 众人立刻警觉起来,连新手郭康也赶紧抓起弓,搭上箭,做好准备。 远处,一片嘈杂人声和脚步声传来,应该就是刚才那些喽啰的同伙了。他们可能是想不到有人会埋伏,也可能单纯就是没法维持安静行军。总之,就是一边叫骂,一边乱哄哄地涌了过来。 其实,按照帮派火并的经验,像这样大张旗鼓地鼓噪一番,也是有好处的。因为很多时候,胜负就是看谁有气势。只是这次,帮众们显然情报不足,估计错了目标。 等那些人走近些,郭康大致看清了他们的样子。大部分人的穿着打扮,和亚历山大助祭没什么区别,身上披着些勉强缝成衣服形状的布料,只是邋遢了不少。为首是两个明显壮实了点的男子,披着染了色的旧袍子,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甲胄。 因为道路比较窄,只有两三个人能并排行走,所以后面的人暂时还看不清楚。郭破奴对众人摇摇头,让他们别急着动,等敌人走到仓库门口的那块大空地上再说。 果然,这些帮众根本没有停下来侦查周围——或者说他们这个抱团一起挤过去的前进方式,可能也停不下来。一直到空地上,才像泉水注入大池子一般,一下散开。 郭康立刻发现,在靠近前排的人群中,有一个拿着火门枪、带火绳的人。 这种武器很好辨识:这个时代的火门枪,往往就是个铁筒,后面插着一根木棍。这人应该已经装填好了,木棍被他右手握持着,夹在腋下,铁筒开口则正朝着斜上方向。长长的火绳被他缠在左肩上,头部已经点燃,正用左手捏着,随时准备使用。 这人身上居然也有件旧札甲,虽然带着锈迹,但明显也是打理过的,估计还是有防御能力。头上也带着个半圆形头盔,还有锁甲网从旁边垂落下来。 他朝郭破奴点点头,指了指,表示自己来解决这个人,然后从垃圾山另一侧探出头,等待行动开始。 正在这时,两个帮众脱离了道路上的队伍,向这边的窝棚走来,不知道要干什么。又过了片刻,只见他们还是没有停下,而是一边脱裤子,一边走向垃圾山,原来是想在这边解决下内急。 旁边的郭破奴,反而松了口气一样。 等那两人走近,她低喝一声“开始!”,直接站起,没管这两个人,直接对准了队伍前方。她拇指食指间捏着一支箭,其他三根手指间又夹了两支。转瞬间,就拉弓三次,把箭矢都射了出去。 那里一个手里拿着旗子,正在吆喝的头目,脸上和胸口都中了一箭,直挺挺倒了下来。最后一箭射中了带头行进的壮汉腿部,让他一个趔趄跪在地上。 郭康也准备好了。郭破奴起身的瞬间,他也从另一边绕出,探出身。虽然面对手持火器的危险的敌人,还是有点紧张,但经过刚才那一次,他的心态也好了些。 这次,可能是心理上和武器上都准备充足,他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借着紧张的情绪,猛地发力,一下就把手里的强弓张满,对准那个火枪手,放出一箭。大致二十步的距离一瞬而过,箭矢直飞出去,击碎了后脑与脖子相接处的薄弱锁甲,插了进去。 而离得最近的那两个喽啰,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前面的神父猛地跃起,一锤砸翻了一个。另一个人吓得直接尿了裤子,也不去提了,拔腿就跑。 “都小心!”郭康已经缩了回来:“肯定还有枪!” 喽啰们已经开始有些慌乱。侧面有敌人出现,让他们得赶紧调整方向,但前面有人也遭到了来自仓库里的射击,正忙着到处找地方躲藏。一时间,很多人不知道去哪好了。 另一个没受伤的领队头领,大喊着让手下保持冷静,试图整顿秩序。郭康还想着从哪儿瞄他,郭破奴已经从他身后,弓着腰溜了过去。 她来到旁边的一处窝棚后,见这里角度好,起身又是三箭,把头领和旁边一个帮忙传话的人都射倒。周围的喽啰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有多少人,都以为自己碰到了敌人主力,一边大呼小叫,一边也到处乱跑。 人群中,郭康又看见一个拿着火门枪的人,被人群夹着,一边左顾右盼一边来回跑,却根本不知道要打谁。这人的装备也明显不如刚才那个,被郭康抓住机会射穿后心。旁边有人立刻捡起来他的枪,但根本不会用,拿起火绳,只能斜对着大概方向,瞎放了一枪壮胆。 “杀!杀!”他不开枪还好,硝烟还没散去,另一边的两个灰骑士也从杂物堆后冲了出来,直接钻进队尾,见人就砍。 其他几路埋伏的人,也开始交替着袭击敌人,只要哪里没人注意,就会遇到攻击。一时间,居然真的打出了大股军队轮番进攻的架势。 据说杀和x的故事才更吸引人。后者容易和谐,所以网文里前者是最好的“套路”,就像大部分人还是喜欢杀伐果决的故事一样。 不过我之前写过一个商朝背景的故事大纲,去几个平台投稿过,结果还被拒了。现在想想,可能是商朝设定过于杀伐果决了…… (本章完) 第四百零七章 收拾残局 郭康的判断没有错,在一众喽啰中,很快出现了几个拿火器和弩的人,到处搜寻目标。 “我知道咱们的禁甲令就是个摆设,禁止军用枪械和弩的法令,也就是照抄中原,其实实行不下去。”郭康趁着躲回去的功夫,向郭破奴吐槽道:“但这不就是一个黑帮么——哦,还是个小黑帮的一部分。他们怎么搞到这么多东西的?” “谁让这是大都。”郭破奴不以为然:“能在这里经营起势力的,多多少少都和贵人们有些联系。那禁令当然没用了。” “哎,真麻烦。”郭康摇摇头,瞅了瞅旁边,又有个拿着短管手炮的人跑过来,抬手一箭把他射翻。其他人依然没找到攻击来源在哪,还在到处乱窜。 而郭破奴的速度比他还快了很多。郭康看了她片刻,发现她每次只要露头,就肯定能击毙两三个人。唯一影响她杀敌速度的,大概就是要防范敌人射手,否则以这种平均下来大概每秒一箭的射速,面前这一片敌人,很快都能被她清空。 郭康渐渐觉得,这嘈杂的环境,也不那么让人紧张了。 他在这里生活了好些年,经常需要出席人数众多的仪式和宴会。因为长辈们普遍认为,他是这一代最能说的人,所以有时候还得作为代表,发表些礼节性的言辞。所以,对于人多嘈杂的环境,他已经不怎么怯场了。 但这种对面人数众多、而且都气势汹汹想杀死自己的氛围,确实能给人颇大的压迫力。哪怕知道自己这边不会输,也总是忍不住想拉开点距离,担心被人包围。 他能坚持到现在,主要是自己的责任心在起作用。毕竟整件事都是他自己提出和策划的,亲临一线也是为了给其他人坚定决心,让大家看到他是要认真推动这件事,而对自己提出的要求。说实话,和勇气反而没什么关系。 而且,虽然双方的距离其实不算远,但射箭杀敌的压力,比刚才面对面的格斗,还是轻松了不少。 大致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之后,他觉得,这种适度的紧张感反而是好事,能让他发挥出更大的力量——刚拿到这张弓的时候,他还觉得比较硬,但现在却没什么感觉了。 哪怕知道这是心理作用,真正拿起弓瞄准敌人的时候,也没心情想这么多。 他绕着这一带的窝棚,不断转移位置。对方虽然人多,但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哪。有几个人傻乎乎地拎着铁叉和斧头过来追他,都被郭破奴从背后轻松射死。而他则到处搜索关键敌人,看见有似乎在指挥别人的,就给人来一箭。 这张弓的好处,是力道比较强。给它配的箭矢也又长又粗,在这个距离,打穿那些破烂铠甲绰绰有余。 大部分帮众虽然也在竭尽所能积攒护具,但他们穿出来的,无非也就是些加厚的皮革和不知道哪来的生锈甲片,有人甚至把木板绑在身上,都算是个甲胄了。面对这种障碍,当然问题不大。 就算真的有正规铠甲护身的头目,瞅准薄弱处射去,也基本都能一击毙命。靠着这个办法,他接连射杀了好几个最明显的目标,让敌人更加混乱。 当然,心里没底的其实不止他。大部分敌人,也同样害怕他们。面对攻击,很多人第一反应不是还击,而是找地方隐蔽。 郭康在各个路口遇到的敌人,也不会都立刻冲上来——大部分人看见他,反而会缩回去,试图和他对峙,然后喊其他人先冲。一旦打头的人被郭康射死,剩下的几个也会立刻逃回去。 敌人出现混乱之后,对面木柴堆背后的两名骑士,跳了出来,直接冲进敌人队伍里乱砍。他俩相互掩护,靠着一身重甲,居然让一大圈的敌人都没法近身。 敌方也有拿着弩和火枪的射手,但这地方是块平地。那些竹子窝棚,质量低劣得根本没法站人,所以也找不到可以居高临下、隔着人群射击的位置。想攻击他俩,只能尽量靠近些。但只要离得近了,一露头就会被郭破奴射死。 唯一算得上高处的,大概是那座垃圾山。也确实有人往那边跑,想登上去看看,但来一个人,就被垃圾堆后面的神父锤倒一个。损失了两个人之后,帮众们就只拿自己的土造弓箭,往这边乱射,再也不上前了。 而且,敌人的应变能力也非常糟糕,就会一群人挤来挤去。要么大家挤在一起向前,要么争先恐后地后退。不但没能发挥人数优势,还相互妨碍,武器都挥不开。很快,他们就丧失了信心,一哄而散了。 随着指挥者陆续倒地,大部分帮众放弃了围攻目标,开始本能地逃窜。郭康于是又来回看了看,想确认他们是不是真的要跑路了。 不过,他转过一个窝棚,刚探出身看,突然发现有人跪在路边。看到郭康,那人立刻抬手一刀,斜砍过来。 好在郭康提前就有防备,立刻缩了回去,让他劈了个空。那人直接跳了起来,趔趄着扑过来。郭康这才发现,这就是刚开始被郭破奴射倒的那个首领。他只是腿上中了箭,没有被射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正好被自己撞上了。 这个距离,郭康也来不及拉弓蓄力,他再次退了几步,把弓箭丢到一边,趁对方一瘸一拐比他慢,伸手掏出枪,对着那人胸前,直接扣动扳机。 片刻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别说郭康,连那个首领都愣了下。不过两人很快都反应过来,郭康一把将手枪丢了过去,直接砸到他脸上。那个手柄别的不说,确实又重又硬,直接把头领砸的一声惨叫。 趁这个机会,郭康拔出剑,扑上去就要刺。而对方在生死关头,也显现出了极高的韧性,忍着痛再次挥刀,想和郭康拼个同归于尽。 郭康连忙侧过身,让他的刀砍在厚实的胸腹甲胄上。这人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刺激,力道极大,虽然没有什么伤害,但还是把他抽的后退了一步。而郭康的剑也扎在他胸口的铁甲上,用力一顶,还是没法进入,只能趁势收回来。 不过,对方比他还要凶狠,也不管那条伤腿,再次冲了过来,俯身砍向没有护甲的小腿。郭康再退,他也再次挥刀上撩。似乎是打上了头,动作越来越快,根本不留反应的机会。 正在此时,一个身影突然从旁边冲来,把郭康挤到一边。他连忙看去,见郭破奴伸起胳膊,用臂甲直接荡开这一击。头领转动手腕,想继续斩击,但郭破奴迎面冲上去,一剑从斜上方插进他的喉咙,剑尖破开整个脖颈,在背后露出长长一截。 头领的刀嘭地一声掉在地上,身体抽搐了一下,跪倒在地上。郭破奴抬脚踹在他胸前,抽出剑,反手对着脖子猛地一挥,头颅便飞了出去。 街道尽头,一群帮众正想往这边赶,见到此景,立刻一哄而散,不知道跑哪去了。 “你跟着爹练了这么多年,都练了什么啊。”郭破奴一把将郭康拽过来,数落道:“怎么碰上个瘸腿的混混,都能被人压着打的?” “我,我也不知道啊?”郭康还在发愣,听她一说,赶紧去捡自己的枪。 那东西飞得不远,郭康拾起来,擦了擦上面的灰,熟练地打开火药池上面的盖子,仔细一看,立刻叫道:“哎呦,火绳怎么灭了!” “我问你跟爹练了什么,你给我说火绳灭了。”郭破奴无语道:“这么多年就练了搓火绳是吧?还没练好?” “这,这,这是意外。”郭康这回真的不好意思了,只好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了……” “哎——”郭破奴挠挠头,又叹了口气。 她回头看向垃圾山对面,只见帮众们已经失去了坚持下去的意志,开始分头逃跑。众人按照计划,也没有去追。 他们小心地搜寻了下周边,收拾了几个试图藏在这里的帮众,就回到仓库那边,准备下一步计划了。 我们这个没有魔法和内力之类的世界里,射箭最快的记录,是4.9秒10箭、0.67秒三箭。 (据说手里夹着三支箭这种方法,是射速最快的,古人和现代人的经验都是如此。箭多了就慢下来了) (本章完) 第四百零八章 被坏女人一下哄走,是姐姐的过错 在仓库门前,郭康坐了下来,喘了口气。 “感觉怎么样了?”郭破奴走过来,坐到他旁边,问道。 她一边说话,一边把两张弓都收好,又整理好身侧两支剑。最后,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一捆箭,挨个插进箭囊里。 “好多了。”郭康又摆弄了下手枪,插回腰间,说道。 “刚开的时候,那些喽啰都在拼命叫唤,场面乱糟糟的,确实有些吓人。”他回想了下,如实告诉郭破奴: “其实我也知道,那就是普通的叫嚣而已。之前我还看书上说,蛮族就喜欢这样胡乱大喊大叫,徒耗体力,所以古罗马人一直觉得,这是个原始而落后的行为。但说实话,真到自己碰上的时候,确实能感到压力。” “原来是这种事啊。”郭破奴点点头,露出了然的神色:“不用太担心,刚开始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情很正常的。” “我刚才训你,你别往心里去。”她犹豫了下,又补充道:“我不是真的认为你不行,但我和伱一样,也有本能反应。” “怎么说呢……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就是,看到亲人遇到危险,是会一下变得焦急的。我们这些经验丰富点的人,可以尽量控制自己,避免因此手忙脚乱,被贼人趁机利用。但事后,经常还是没法抑制情绪。” “尤其是,这种危险本来可以避免,都是自己作死作出来的情况,肯定会让人气愤的。”她指了指郭康的手枪:“你那时的反应太怪了,所以我才会奇怪,质问你跟着爹都学了些什么。” “我也没料到会这样。”郭康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哎,要是那一枪正常击发,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了……” “这可不对。”郭破奴却并不接受他的说法:“难道发挥不好,就怪武器么?哪怕真的是武器有问题,最后也是使用者的责任。你提前都不知道试一试么?” “咱们平时和贼人交锋也好,上战场也好,都不是儿戏。”她告诫郭康:“你的武器是杀人的,不是让你炫技的。手里的家伙哪怕落后一点,也要以稳妥为重。” “武器威力低一点,用起来繁琐一点,并不要紧。威力低一点,可以打敌人薄弱的地方;用起来繁琐一点,可以事先演习熟练,或者提前做好攻击准备。总之,都不是不能用。但如果武器失效,那就直接等于零了。” “还好这次,是个武艺不精的敌人,否则你掏枪、哑火、再收回手进行下一个动作,这段时间,都够人家砍死你三四回了。”她摇头说。 “你对那些东西比我熟,所以你自己得重新考虑下,好好想想它们到底适不适合战场。否则,哪怕优点再多,那点出事的可能性被你碰上,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我之前确实试过。”郭康有些烦闷地说:“这把枪的技术,算是比较落后的一类了,但就是因为可靠性最好,所以才留着的。” “我本来带的,都是其他技术路线的手枪。但家里人说,之前他们试射过,发现目前用的燧石发火装置不怎么可靠,所以才专门把它也带上了。” “但这个不也一样不可靠么?”郭破奴指出。 “我们觉得,明火点燃已经是最稳妥的方法了。那个燧石打火的概率还不如它呢。”郭康很是无奈地说。 “我故意先把这个掏出来的。”他指了指腰间另外两把手枪:“敌人来之前,我专门检查了下火绳的情况,那会儿还是正常的。天知道为什么突然灭了……” “那这俩……”郭破奴瞅了瞅其他两把。 “这个是用扭簧击发的。”郭康指了指其中一个:“这个结构类似一个微缩的‘野驴’,里头有个燧石,扣动扳机的时候,就会让两个燧石碰撞,打出火花,点燃火药。” 郭破奴点了点头:“原理没什么问题啊。” “野驴”就是古罗马时代出现的扭力投石机。因为结构相对简单轻便,射速也不错,所以在东罗马和天方教世界,一直有人使用。直到现在,军团里还很喜欢这种器械,经常用它发射各种易燃物和爆炸物,填补实心弹小炮和笨重的臼炮之间的空缺。 这把枪的击发装置,就像是个扭力投石机,只不过它的臂是弯曲的,顶端固定着一颗燧石。把击发装置扳起来,可以卡在半空中,扣动扳机就能将其释放。然后,“投石臂”就会带着燧石,猛地旋转,敲打在另一块用来点燃火药池的燧石上。 这个过程,其实就是扭力投石机转了90度。所以只要一说,郭破奴就能理解了。 “但我们实验的时候,发现点火的概率不高。”郭康却摇摇头:“其实我也想到可靠性的问题了,所以才会第一时间用那个带火绳的。虽然它慢了点,但一般来说是很稳定的,谁能想到它也出状况啊……” “那你下回就得注意了。”郭破奴说:“不行的话,这种场合,就别用手枪了。” “其他人用火枪,都是远远的射击。哑火了其实影响也不大,再重新点一下就行。你在近距离用它,等于把固有的风险的扩大了。我觉得,这就不是个合适的选择。” “那要是敌人用这种武器呢?”郭康问:“这东西在五步、十步左右的距离,是最好用的。我还没找到更好的替代品。” “手枪现在的主要问题是精度,但这个距离内,很容易命中,可以弥补精准度不足的问题;又不是和敌人近身,比拔出刀剑再跑过去速度更快。”他解释道:“这样一来,速度、威力、精度都能得到保证,简直就是理想的武器。” “我倒觉得不是。敌人可能……比如他击发率只有一半,但这意味着我们也有一半的风险。”郭破奴想了想,吐槽道:“这么一看,这玩意,不就是在自己手里恶心自己,在敌人手里还是恶心自己么?也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想的这出……” “对了,你不是说,还有更稳定的武器么?”她又问郭康:“那玩意儿呢?” “击发枪么?就做出来那两把,我都给狄奥多拉了。”郭康说。 “……” 郭破奴瞪大眼睛,一脸气愤地盯着他。 最后,她忍不住,伸手直接捏住了郭康的腮帮子。 “这都能给人?!你知道这是保命的东西么?你去跟人生死相搏,都不能带最好的?” “她是你什么人,你这么讨好她?啊?”郭破奴一边拽,一边斥责道:“你昏了头是不是?” “额……为偶……”郭康一边试图挣脱,一边辩解道。 “没有个鬼!” 郭破奴常年欺负他,都已经练出来了。她直接按住郭康的手,继续拽着他的脸:“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吧?别说家里上下,连周围的马车夫们现在都全知道了。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还清楚?” “我跟爹妈说过了,之前的事情,是我一直没和你表述清楚过。我想了想,也不怪你。”她说着不在意,却还加大力度:“但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很多人都喜欢找情人,我也没说你就不行。但哪有这样的?为了讨好情人,连命都不要了是吧?”她还有些激动,呵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痴情?觉得自己很伟大了?一下子成了神圣爱情的象征了?啊?你倒是说啊?” “…%…¥(*&……”可惜,郭康被她捏着,也说不出来什么…… “哎——”郭破奴见他想说什么,叹了口气,松开手:“你见过的世面太少,所以被人哄一哄就开始沉迷‘爱情’了。说实在话,这也是我和爹妈的错。早让你接触一下的话,就不会被坏女人一下哄走了。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我也没想到现在这个情况。”郭康揉着脸,愁眉苦脸地说:“我当时觉得她所处的环境,对隐蔽性要求更高,总不能身上也天天带着火绳和燧石包,就给她防身了……” “你关心人家的安全,人家关心你么?”郭破奴反问:“你俩谁更不安全,她能不知道?” “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懂得多,看起来也比其他孩子成熟,所以也不用去管你。但现在看,有些地方,还是太疏忽了。” 她摇摇头,向郭康宣布:“我听人说,人从小缺少什么,就会向其他地方索取什么。没有教育好你,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过失。不过不要紧,我会帮你的。” “啊?”郭康总觉得她这个逻辑有点怪。 不过郭破奴也没在意,反而一幅干劲十足的样子。她又拿起另一把手枪,问道:“这个呢?可靠么?” “这个还行。”郭康说:“这个是扭簧带动的,能让一整条燧石相互摩擦,发出火花来。按理说,比那个燧石枪机要更可靠些。就是这个扭簧做起来比较困难,只能找高手手工调整。我这个,还是小王爷自己动手,给我调的。” “那还好,没把这个也送出去。”郭破奴评价道。 “这是人家给我的礼物,再送给别人不太好吧。”郭康想了想,说道。 “这回倒是有常识了。”郭破奴颇有些感慨:“你看,好的人际关系,确实能让人受益。这不就让人恢复理智了么。所以,还是要找靠谱的朋友啊!” 郭康只好点点头,表示赞同,把她应付过去。 (本章完) 第四百零九章 保卫罗马的正统盎撒人 大都城外,临时搭起了一片帐篷。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用紫色绸带装饰的巨大帐篷。这里就是罗马帝国如今的汗帐,也可以说,是“紫帐汗国”这个名称的来源。 在大帐中,摆赛汗约翰九世正在与客人会谈。现在的访客,正是朱文奎一家。 虽然只是个非正式的碰面,但参与人员的规格却很高。摆赛汗本人、安娜皇后、脱欢台吉、狄奥多拉公主都出现在了会场。此外,丞相王仲仁、礼部尚书陆绍平等人,也一同作陪。 不过,这次碰面的时间倒不是很长。摆赛汗等人客气地询问他们最近的生活情况,以及对于庆典是否满意等。寒暄完,又例行向朱文奎和马王妃赠送了礼物,告诉他们,罗马希望与明朝建立更多贸易往来。 这些全都是日常的客套话。紫帐汗国作为主人,定期就会来上这么一回。这回在城外组织观兵,各国使节都会出场,所以按照习惯,又例行会见他们一次。 不过与平时不同,因为让娜公主也在,所以紫帐众人也专门向她问候,送了一份礼物。 “我们对于法兰西王国目前的处境深表关心。”摆赛汗用四平八稳的声调,继续说着外交辞令:“贵国是地中海世界最重要的国家之一,也是我们的传统盟友,对于维护整个罗马同盟的利益和地中海世界的秩序至关重要。我们衷心希望贵国能够更快走出危机,重整秩序,振兴王权。” “我们两个家族,也是合作多年的好伙伴。我会向天父祈祷,希望我的好安达查理能够早日康复,带领国家走出困难境地。”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个可能性基本没有,但他还是客气地代表家族和个人,表达了对于国王的祝福。 让娜公主闻言,站起身,熟练地提着裙子,略微屈膝,用宫廷礼节向他表示感谢。摆赛汗点头笑了笑,旁边的皇后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又赶紧也站起来,回了个礼。 接下来,皇后看了下众人,随后自己说道:“我们最近也准备派出例行的使团,去法国访问。不过有些情况,我们还不是太了解,所以想先询问下您的看法。” “您请说。”让娜公主客气地回答。 “哦,其实就是些常识问题,不过我们外人了解的不多,所以想辨明一下。这不是正式外交场合,不用拘谨。”皇后笑着对她说完,转向旁边的礼部尚书,直接用汉语吩咐道:“老陆,给公主说一下吧。” “好的。”尚书陆绍平朝她拱拱手,随后换上熟练地拉丁语,对让娜公主说道;“是这样的。我们这里,之前也来了好几批英格兰使者。因为我们和英格兰之间特殊的历史关系,所以他们也在一直寻求与我们改善关系。他们对于法国国王的继承顺序也有自己的看法,有些方面也不无道理。” “不过,我们还是要先考虑盟友的利益与感受,所以,有些贵国一直在关注的问题,我们还是想先询问一下。” 让娜公主对此有些意外。她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恢复过来,继续有礼貌地点点头:“请说。” “首先是与新盎格利亚的和解问题。”陆尚书说:“新盎格利亚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是我们的传统盟友,我们也一直支持他们的复国运动。但毕竟,时间也过去很久了,所以英格兰王国那边,也一直有正式和解的意图。为了这件事,他们多次来访,希望能尽早将其解决。” “新盎格利亚”是克里米亚的一片地区。当初,诺曼人征服英格兰之后,对本地的盎格鲁-撒克逊人进行了残酷的清洗。为了彻查自己的战利品,诺曼人甚至超越时代地进行了人口和土地调查,其精细程度,在英格兰乃至欧洲历史上,都保持了数百年未被超越。 在这一系列“精耕细作”之下,绝大部分中上层的盎撒人领主,都被武力消灭了。 传统上来说,新征服者一般不会做的这么绝。由于行政能力有限,所以执政者普遍倾向于妥协,以减少反抗。因此,很多山高国王远的地方,本地势力还是能保存下来。但诺曼人却没那么好对付,所以幸存者只能尽量想办法了。 据北欧人的萨迦史诗说,带头寻找出路的,是一个叫西格瓦尔德的盎格鲁大贵族。他的封地遍布八个郡,势力强大,所以抵抗失败被捕之后,诺曼人也没敢直接杀他。 他原本向丹麦国王斯温求援,不过丹麦这次也无力介入。但丹麦武士的另一条出路还是启发了他。于是,他集合了3名伯爵为首的残余贵族,和四千多名追随者,乘船出海,前往君士坦丁堡。诺曼人巴不得这种刺头能赶紧自己消失,所以也没有阻拦。 当时,克里米亚半岛正在被各路游牧民轮番攻击,已经近乎丧失。于是,皇帝就把他们丢去了那边,名义上是分封,其实就是让他们和其他蛮族互相消耗去了。不过,这些从西边逃来的残兵败将却超常发挥,真的兑现了空头支票。 而从那之后,他们收复和占领的地盘,就模仿“新罗马”的称呼,被称为“新盎格利亚”。 不过,盎撒人对于东罗马还是很感激的。之后,陆续有其他人从英格兰逃出来,让这个群体更加扩大。他们渐渐在克里米亚站稳脚跟,还一直向希腊人提供武力支持,成为瓦良格卫队的重要来源之一。 1204年的时候,这些人也是少有的做出了有效抵抗的力量。教会史学家们记录说,当时的情况是“法国人在攻城,盎撒人和丹麦人在守城”。首都陷落之后,依然有盎撒士兵跟着新皇帝来到了小亚。直到巴列奥略王朝时,都还有人在继续服役。 所以,对于罗马来说,这些盎撒士兵一向相当可靠。 紫帐汗国起源自北方,和这些人的接触也很早。在汗国崛起的时候,“新盎格利亚”依然还剩下一串沿海的要塞和庄园,依附于在当地势力很大的热那亚人。在对抗这些奸商的垄断和盘剥方面,他们和早年的紫帐汗国颇有共同语言,因此早就是老熟人了。 在罗马同盟建立之后,这些人里,有不少作为佣兵和志愿者,直接参与了法国对英格兰的作战。后来在“羊毛战争”期间,紫帐汗国也组织了大批盎撒人和北欧人,去袭击英格兰本土。 这下,算是让他们狠狠出了口恶气。直到现在,当年的老兵和他们的后代,还在以此为豪,没事儿就要吹一吹。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章 英格兰削藩四叔也失败了 对于这些几百年前的仇人,英格兰王国其实是有意讲和的。 实际上,如果不是紫帐汗国出现,克里米亚盎撒人也确实有接受招安的倾向。毕竟这时候,希腊人主导的东罗马帝国已经衰落得不成样子,没法提供哪怕是声势上的帮助了。 虽然当年有仇,但起码大家都是英格兰人,所以算是个老乡,至少有点缘分。如果能得到英格兰王国的支持,在面对周围那些造成直接威胁的斯拉夫人和突厥人时,至少也能增加些底气。 说白了,都已经沦落到这个份上了,什么关系都是关系了。 不过,英格兰毕竟还是太远了。虽然能遇到一些来往的教士和商人,也有人乐意提供一些赞助,但对于当地的整体形势还是杯水车薪。而且,英格兰王国正忙着跟法国打仗呢,也没心思去招安他们。这件事也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紫帐汗国兴起之后,情况又发生了变化。英格兰王国意外地发现,这些人居然可以走北边的海路威胁自己。 在过去,北欧劫掠者经常在北海出没,时不时就去英格兰抢劫一番,也有人在此长期定居,希望能够征服这里。不过,诺曼王朝征服英格兰之后,北欧势力已经日趋衰落,基本没有多少威胁了。 法国人也尝试过进攻英格兰本土。百多年前的时候,双方水师在斯鲁伊斯海港交战。那时候,他们两边都不怎么专业,为了弥补这个问题,法王还专门雇佣了热那亚人助战。 但是,战前,法国指挥官灵机一动,又决定把所有战船用铁索连接起来,当做稳固的城堡使用,弥补己方士兵不习水性的问题。热那亚佣兵头领认为这样不行,但法国人都不听。他不愿接受命令,带着自己的船离开了。 结果,英格兰水师借着水流,从上游发动攻击,挤作一团的法国水师几乎全军覆没。事后,法国上下非常气愤,认为都是热那亚人的错,还把佣兵头领抓了起来。 这之后,大家都知道法国人又菜又输不起,渐渐也没人担心他们能攻击英格兰本土了。 所以,虽然当初打输了一场,但还是有很多英格兰贵族认为,紫帐汗国当年的攻势能够成功,只是因为太过意外——谁也没想到这种安全了几百年的地方又有人来。 当初紫帐汗国到处招揽人的时候,大家还觉得他们离得太远,这些行动,肯定只是帮着法国人吆喝一下,以此迫使英格兰军队撤回,缓解盟友面对的压力。谁也没想到,他们最后居然来真的。这种心态下,被人偷袭也是没办法的。 但另一方面,这也确实代表着一个威胁。 现在英格兰国内的情况,其实并不如外人看到的那么光鲜。当初,国王爱德华发动对法国的战争,主要目的就是保住重要的经济产区,同时强化王室的威望。虽然战场上一直还算成功,但前后长达几十年的战争,也对英格兰本身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和欧洲大陆相比,岛上的英格兰本土其实十分贫瘠落后。仅靠本岛的产出,根本无法养活这样一支足以和法国对抗的大军,也没法满足贵族们的需求。所以,英格兰的国王们,日常要靠加税和借贷度日。 前者给英格兰普通居民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到14世纪后期,甚至出现了遍布全国的造反——英格兰农民都反了,经济形势恶化成了什么样,当然也就可想而知。 后者则让王国背上了巨额债务,数量多到想认真还钱基本不可能。因此,国王们只能多次赖账。 意大利商人就深受其害。最早兴起的几家跨国大银行,最后都被英格兰坑惨了。为了维持对外战争,爱德华三世赖了巴尔迪银行90万弗洛林,赖了佩鲁齐银行60万,导致这两家当时最大的银行先后破产。 这些银行的经营者,已经是最擅长和国王、贵族们打交道的商人了,但对方只要想赖账,依然毫无办法。因此,郭康能得到意大利商人的赞助,并不让汗廷众人感到意外,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有还款意愿的贵族,都是十分稀缺的资源。人家天天跟着他,一点都不奇怪。 而对英格兰王国来说,赖账其实并不是个好事。 这一笔欠债赖掉了,不等于之后就没事了。各种内外战争的消耗是惊人的,国王依然需要更多的财源。但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借钱给国王风险极大,想要吸引商人继续给钱,就得开出更高的筹码。 因此,和极高风险对应的是,这种贷款的利率也极高。因为不能每次都赖账,国王们往往把各种税收直接抵押给商人,用作偿还。在14世纪早期,意大利商人就几乎垄断了全国的关税。后来,种种特权还被出售给了低地和汉萨商人,以此换取他们的财政支持。连伦敦市长的任命权,都早就被承包出去了。 这种情况,让贵族们都颇为不满,觉得各种主权都快给国王卖一遍了。堂堂大英国,成了洋人的朝廷。在贵族和本国商人的支持下,之后的国王们才把这些权力渐渐收回——当然,这又极大得罪了在当地经营已久的汉萨商人和低地商人。他们转向支持紫帐汗国,说白了也就是这些破事闹的。 所以到最后,英格兰王国实际上已经陷入了难以摆脱的恶劣局面,无论国王们怎么改变政策,都难以让情况好转。唯一的破局方法,就是通过战争和劫掠,补足这些巨大的缺口。总之,就是每场仗都得赚才行,否则国内很容易就会出问题。 其实历史上,在百年战争最后失败之后,英格兰王国内部也确实很快就崩溃了。 惨烈的内战中,60个大贵族世家断绝了25个,男爵以上的贵族死亡超过半数,上千个小封建主在战争中灭亡,以至于战后的一段时间被称为“私生子封建制”——因为传统封建贵族的嫡系都死得不够用了。只不过现在,大家还想象不到,这种对于老贵族来说有些过于惊悚的事情罢了。 现在,他们当然还没沦落到如此地步,但英格兰的执政者们,不难看到这些危险的信号。大家都十分清楚王国所处的危险境地。这个情况下,哪怕能尽量减少一些风险因素,也显然是件值得重视的好事。 至今,在新盎格利亚,还有一批叫“伦敦”、“约克”之类的聚居点。在紫帐汗国看来,这就是一种侨制郡县。英格兰人便以此为突破口,表示既然盎撒人还在想念家乡,那双方完全可以谈么。 这件事情,英格兰方面一直在大张旗鼓地推动,让娜公主此前应该是知道的。不过,紫帐汗国高层专门提起这件事,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英格兰宫廷想要借此获取什么?”她问:“他们关心的,应该不止是这么一件事吧。” 陆尚书点点头。 “您应该之前就知道吧。今年初,亨利四世去世了。”他说:“英格兰现在的情况,其实更危险了。” 让娜公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亨利四世是个“得位不正”的国王。这件事情,同样是各国宫廷早就知道的。 当然,朱文奎似乎不太清楚…… “英格兰那边怎么了?”他好奇地问。 “这件事得从几十年前说起了。”丞相王仲仁看了其他人一眼,对他简短地介绍到:“当初,英王爱德华三世有好几个儿子。他最看重的长子,就是那个有名的‘黑太子’爱德华。黑太子有军功也有嫡系身份,本来是最好的继承人,然而,他却先于父亲去世了。” “老国王很是伤心,决定让黑太子的儿子继位。由于黑太子的长子、昂古莱姆的爱德华早夭,所以,继承权落到了次子理查的头上。不过,这也引起了他叔叔们的觊觎。” “小国王继位后,称为理查二世。爱德华三世的第四个儿子、兰开斯特公爵约翰,获取了担任摄政的权力。但国王和他一直关系不佳,始终在想办法摆脱他,只是他能力有限,和议会以及其他贵族关系不佳,所以始终没能成功。” “后来约翰去世,一直想削弱大贵族的理查,立刻下令剥夺了他的封地。然而,这一举动非但没有效果,反而引起了大贵族们的普遍恐慌。唯恐自己也有同样遭遇的贵族们,纷纷起了反心。” “约翰的儿子亨利趁机发起反击,成功击败理查,将其俘虏,篡夺了王位。他就是这位一直执政到今年的英王亨利四世。” “而理查二世则被监禁起来。亨利四世向他和议会保证,不会处决这位被废黜的国王。但在几个月后,他就遭到了指控,说他唆使支持者暗杀新国王。亨利四世就以此为由,把他处决了。” “虽然理查按理说是真的死了,但很多人并不相信。民间有各种传言,说他活了下来,还逃了出去。”王丞相最后说道:“苏格兰那边,也公开放话,说理查已经成功逃脱,现在就住在首都斯特灵。不少人真的信这个说法,王室再怎么说也没用。” “这样啊……”朱文奎感慨道:“都把他四叔熬死了,结果削藩还是没成功。真不知道怎么评价……” “这个……”王丞相也确实不好对着他家人评价什么,只好岔开话,继续自己的主题:“总之,我们认为,这些情况都表明,英格兰内部的矛盾和不满很严重。这一点,应该是没什么悬念的。” 朱文奎想了想,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一章 金雀花三太子流落民间 虽然说了这么多英格兰王国正在面对的困难,但让娜公主还是很谨慎。 “英格兰虽然有问题,但是我们的情况更加严重。”她说:“现在国内已经是事实上的分裂状态了,英格兰只要对某个地区的贵族有优势,就已经足够了。” “这些都只是过去的问题了吧。”脱欢说:“我上次听说,现在继位的王储,和老国王有矛盾?既然老国王已经没了,他们在外交方面会发生变化吧。” “是的,老国王晚年,生病不能理政的时候,他的大臣、几个儿子,都各自形成了势力。”让娜公主说:“现在继位的新国王,和父亲的观点也不一样。具体来说,他父亲是支持阿马尼亚克派的,他是支持勃艮第派的。” “意思是,法国的外交形势会恶化?”朱文奎好奇地问。 “其实不是法国恶化,而是阿马尼亚克派的处境恶化。”狄奥多拉指正道:“其实这几个派系都是‘法国’的派系——我们甚至可以认为,除了勃艮第公爵和阿马尼亚克伯爵,英格兰国王也是一个‘法国’派系。只不过现在阿马尼亚克伯爵直接支持王室,所以会对公主和你妹妹的处境,产生一些影响吧。” “那么,王室的处境也没法用是否恶化形容了。”脱欢想了想,说道:“这不就是王莽挟持了皇帝,然后尔朱荣计划与曹操联合,把皇帝从他手里‘救’出来么?谁能赢,我看也没什么区别啊。” “……” 可能是他说的太直白,其他人一时都接不上话了。 “我们考虑这些也没用。”脱欢见此,便继续说出自己的观点:“我们应该算单独的一派,应该考虑的,也是怎么维护我们自己的利益,而不单单是押宝在谁身上吧?” 这句话倒是大实话,所以众人也纷纷表示赞同。 “英格兰人又急着找我们,估计也是和最近的形势变化有关。”王丞相也说道:“他们那边的政权,都很不稳定。太子与其说是继承,不如说是取代。” “在继任之前,就会以王储为核心,形成一个庞大且稳固的集团。咱们都知道中原的历史,应该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摇摇头:“在那边,‘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情况更严重,几乎可以肯定,英格兰的政策会发生一系列的巨大变化。” “他们那边的朝廷,给我的感觉是缺乏共识和秩序。”脱欢评价道:“而且这个不止是英格兰的问题。我之前和其他国家的使者会面,也有这种感觉。” “不止王储,一些其他王室成员,乃至权臣、王后,都能形成这种团体,感觉门槛很低。这些群体之间,当然也会经常发生冲突。你看英格兰那边,都发生了多少起这种谋反了?儿子反叛父亲,妻子反叛丈夫,封臣反叛封君,就没有停止过。这个新国王亨利五世,不也是和他父亲争斗过,最后还被驱逐了一回么。” “还真是这样……”朱文奎也想明白了:“这种环境下,王储集团不强力也不行啊。国王为了保证继承有序,就必须允许,甚至帮助他建立一个强大的班底,否则的话,就连其他觊觎者也斗不过了。但王储强势起来,又会和国王发生直接冲突。” “手下这么多人,自己的意愿可能都不重要了。哪怕本人足够孝顺,部下也会为了更好的前途,和国王的手下争夺起来的。” “世子说的没错。”陆尚书也点点头:“我们不能拿中原的习惯套这边。对于欧洲的外交,只能从他们的这套规矩来入手。” “说是这么说,能不能也引进些新思路啊?”朱文奎突发奇想,对让娜公主建议道:“苏格兰不是跟法兰西关系很好么,我们就用那个被篡位的理查国王当旗号,说他流亡到了法国。不求能有多大的作用,让英格兰人不舒服就够了。” “我甚至觉得,都不用刻意只宣传一个人。”他想了想,说:“其实两边都知道,这个‘理查国王’是假的,但只要有人相信,或者说装作相信,就有实际作用。在政治影响上,他就是还活着啊。”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让娜公主也好奇起来,主动询问他。 朱文奎平时,除了处理王府上下日常琐事,就是跑去打铁玩,对于“高级”一点的谋略和政策,几乎没怎么发言过。但这次,他却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这国王和伱们有什么关联么?”他问。 “确实有关系。”让娜公主回答:“我三姐伊莎贝尔当初嫁给了他。后来国王被废黜,其他贵族们就把她送了回来。” “居然这么近啊。”朱文奎颇为惊讶:“我之前看英格兰历史,感觉黑太子已经是那种过去传说里的人物了。没想到,您的姐姐就是他儿媳妇……” “这样一来,不就好办多了。”他说道:“我们也可以不纠结真假国王了。” “那你觉得怎么办好?”陆尚书问。 “我们可以宣布,三公主当初和理查国王其实有个孩子。相比成年的国王本人,这种事情不是更好宣传吗?”朱文奎回答:“想核实国王是不是本人很简单,但想核实某个小孩子是不是国王的儿子,就困难多了。” “英格兰王室就算找证据,也很难有力否定他,毕竟那时候他还是个婴儿,根本没法进行验证。这种没法证伪的情况,才是最棘手的。” “而且我相信,民间也更喜欢这种人物。诸位应该都知道赵氏孤儿的故事吧?”他说:“这种家族遭遇厄运,只剩孩子幸存,孩子长大后又回来报仇的例子,无论文学还是历史上,都有不少,从元朝的话本到希腊的戏剧,可谓是层出不穷。能看出来,全世界的人都喜欢这种桥段。” “我们直接宣称,理查国王出发去和叛乱者交战时,公主已经有了身孕,只是当时情况危急,没来得及公布。国王被俘之后,她在王室支持者们的掩护下,产下了合法的太子,并把婴儿藏了起来。” “英格兰现在的国王,不是宣称理查王是企图唆使手下刺杀他,首先违背了约定,所以才处死他的么?”他提醒道:“我们直接承认就行。就说国王已经知道,叛贼肯定不会把约定当回事,早晚要找机会害死自己,索性先下手为强,主动联系残存的支持者制造动乱,掩护妻子。果然,他死后,反贼们渐渐放松了警惕,让公主和小王子得以逃脱。你看,这样,不就都对应上了么。” “这也行……”脱欢惊讶地瞪大眼。 “别说,还真有可行性。”陆尚书点点头:“世子果然大才。我们之前确实没想到还能这样……” “哎呀,我就是顺口一提。”朱文奎谦虚地摆摆手:“这原理不难理解。简单来说,想要达成干扰效果,涉及的人物越多越好,百姓参与的积极性越高越好。” “苏格兰那个理查国王,大家都知道是假的。但如果到处都有‘理查国王’冒出来,那真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成了一个反对现在英格兰王室的旗号。” “同样,我听说理查国王被弑之后,金雀花王朝嫡系已经断绝了。但我们完全可以说,他不但没有断绝,反而有不止一个遗孤进入民间——除了这个小王子故事,甚至可以再增加其他人,比如他的弟弟妹妹之类。” “整个故事里,互不干扰的角色越多,更多的人就越能加入。说不定民间还会出现各种衍生故事呢。”他摊摊手:“我经常和城里的普通市民打交道。他们在遇到感兴趣的话题时,会主动思考,帮我们把故事里的漏洞圆上,然后写出更多细节的。” “民间文人的创造力才是无穷的。我觉得,很快就会有金雀花家族故事的续集,出现一堆金二娘、金三太子之类的人物。这样,我们不需要花费多少功夫,就能给他们增加无穷的麻烦了。” “从之前的农民起事来看,民间对于现在的王室一点都不欢迎。这种情况下,任何反对王室的传说,都可以迅速传播开。他们大可以镇压、禁止,但理查国王是可以杀死的,金三太子却是杀不完的。”朱文奎笃定地说。 “好,好!”连摆赛汗都赞叹道:“世子果然有谋略啊,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啊。公主,你觉得如何呢?” “这个……”让娜公主有些尴尬:“我的姐姐,其实几年前就去世了……” “这不更……更令人伤心和同情了么。”脱欢说了一半,又被老妈和老姐瞪了下,急忙改口道。 “既然当事人都不在了,应该也就避开了需要让她认证的环节。对大家来说,也是好事吧。而且这样一来,我们也就多了个理由,去公布这件事情了。” “倒不是这个问题。”让娜公主解释道:“我姐姐和理查二世结婚的时候,只有六岁。国王被害的时候,她也只有十岁。” “这样也行——哎不对,好像真不行啊。”朱文奎一下反应过来:“我就说,怎么感觉和差辈了一样……” 摆赛汗等人也大为惊讶。 “哎?真的不行了?”脱欢还有点可惜:“我还觉得那个想法挺好的呢。” “我们那边结婚都很早。”让娜公主只好说道:“后来姐姐改嫁给了奥尔良公爵,最后因为难产去世。那时她也不到20岁。” “这样的话,从技术上来说,确实有一定的实现难度吧。”朱文奎苦着脸,思考起来:“行不行呢……” 大家一时又陷入了纠结。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二章 小战帅大战西吉斯蒙德 对于朱文奎的建议,众人各有心思。 紫帐汗国众人其实是很有兴趣的,但他们没法直接断言,里面的漏洞到底能不能被欧洲人接受。比如这个结婚和生育年龄,在紫帐汗国看来就比较奇怪。 罗马法规定的结婚年龄下限,是男人14岁,女人12岁。古罗马瓦解之后,教会依然沿用这个规定。然而,就和其他众多禁止强迫婚姻、禁止近亲结婚的教规一样,这个规则大部分时间里,都只停留在纸面上。 紫帐汗国的理论,是当年郭盖和张大牧首等人直接抄的周礼,也就是要求男人要到20岁,女人要到15岁。但这个规则,也和教会面临着相同的窘境——哪怕以紫帐汗国这种管制能力,都没法限制住民间的风俗。 但就算这样,六岁结婚也离谱过头了。不知道怎么圆比较好。 让娜公主对这个话题,看起来也不太积极。所以,大家只能暂时结束这方面的讨论。毕竟这只是个初步交换意见的碰头会,具体的事情,还得今后慢慢讨论。 于是,摆赛汗看了看其他人,又把下一件事告知让娜公主:“公主之前帮我们号召十字军,我们很感激。不过,我们的学者发现,法国的一些规定对于罗马人存在诸多偏见。公主和我们关系密切,所以我们想先和你说一下。” “偏见?”让娜公主有些意外。 “我们发现,贵国的一些古老法律里,存在着明显歧视甚至侮辱罗马人的法条。”陆尚书说: “在萨利克法典里,明文写道,杀死一个法兰克人或者受法律保护的蛮族人,需要赔偿200个苏,但杀死罗马人只需要一半。如果是要向国王纳贡的附庸罗马人,赔偿要更低。这不是明显的歧视和偏见么?” “这些规定,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东西了,我们按理说也没必要追究。但是,现在的情况却表明,这部法典依然具有效力,而且时不时会有人引用其中一部分。这些事情,您应该也知道吧。” 让娜公主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没有表态,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确实知道。 “如果只是贵国内部的法令,我们也没必要去插手。但现在两国关系日益紧密,民间来往也日趋频繁,形势已经和当年大不相同。既然如此,应该也就没必要继续维持了。”陆尚书继续说道。 “然而,萨利克法典的一些部分,至今还在经常性地被引用。而且不是民间遗俗,是王室主导的国家行为。”他强调道:“所以我们认为,我方的担忧并不难理解——既然其中一部分还适用,是不是意味着其他部分也适用呢?” 让娜公主仔细一想,发现从逻辑上来说,这个担忧确实有道理。所以她再次点头,问道:“你们是希望,能够解决这部分潜在的问题么?” “是的。”摆赛汗回答道:“我们希望盟友能够体谅我们的难处。当年的矛盾和冲突,我们可以不再纠结,但现在来往的游人、商旅这么多,如果真有人以古时候的法典为理由,迫害我们的公民,我们又能怎么办?” “所以,我们的选择也是迫不得已。我们希望贵国能够放弃这部旧法典,对于需要的部分重新进行编订。实在不行,也可以公开声明一下,哪部分要保留,哪部分要放弃。这样,我们才能安心一些。”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都已经很明白了。 萨利克法典是法国王室维持父子继承,排除王室女性成员和后代继承权的理由。不管是当年瓦卢瓦分支与卡佩嫡系争夺王位,还是他们现在拒绝英格兰国王的宣称,都是靠着这一手。 所以,这东西与王室的合法性论述相关。因此可以耍花样,也可以双重标准,但不能没有。 正常来说,合法性本身是一种公理式的共识。法兰克部落的习俗规定,王位只能传给男性后代,所以就必须传给男性。对此的各种质疑,比如这到底依据于何种逻辑、是不是对女性成员不公平,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部落的传统本身,就是默认的“真理”,是不容讨论的。 而紫帐汗国也没有直接质疑这个传统本身。因为牵扯到政治问题,所以,它的真实性本身——比如到底是真正的“传统”,还是后人编出来的,已经没法考证了。而且紫帐汗国和法国没有姻亲,也没有直接的继承权争夺,在这些地方纠结,容易得罪人还意义不大,不如直接绕开。 所以,紫帐汗国干脆借着这个法典中,对罗马不利的部分,来质疑整套法典的合理性。 王室如果听从他们的建议,直接进行修改,当然更好。不过除非他们已经被打的濒临亡国,否则这种理想情况的可能性也不大。 但就算退而求其次,法国王室也需要进行认真应对,也就是说,需要就整个法典的合理性问题,和他们进行谈判和讨论。这样一来,就把一个自己本来不能讨论的问题,拉到了谈判桌上。 到这个份上,已经等于明着宣布,要帮让娜公主和她的后代,去争夺王位了。 不过,对于他们的善意,让娜公主还是答复的比较委婉。 “我会帮忙告知宫廷和摄政委员会。”她说:“不过,一些贵族可能无法接受吧。” “那些贵族?无所谓。”王丞相笑道:“您可以转告他们,我们认为,宫廷贵族们不同意的话,诺曼底公爵也会同意的。” 让娜公主闻言,苦笑了下,点点头。 正如刚才紫帐众人所说,英格兰人肯定不承认这法典。在希望承认女性王室成员后代继承权这件事上,英格兰国王反而和他们有共同的目标。所以,三方之间的关系,也就明显不那么简单了。 不过,这种事情确实没法当场就敲定下来。所以,告知她之后,这次简单的会面就结束了。 摆赛汗一家还邀请吴王一家留下,参加晚上的宴会。但马王妃说,自己要带小让娜回家休息。之前已经玩了好几天,太累了,所以就不去出席了。 听她这么一说,朱文奎也表示自己还是一起回去吧。反正要商量的正事,都是和让娜公主相关的,让她自己去和相关人士交流讨论,就可以了。 这么一来,就只剩下让娜公主自己了。 她明显有些不甘心,但马王妃的理由很充分。连脱欢等人都觉得,小让娜这个年纪,还是好好回家睡觉比较好。因此,她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之后,摆赛汗等人起身离开大帐,前往临时营地外,沿途就闲聊起来。而脱欢、朱文奎和狄奥多拉则单独离开,去靠海的地方散散心。 等他们走远了些,狄奥多拉便小声抱怨起来。 “老王太滑头了。”她摇头说:“最开始,提醒让娜公主的话,就该他说的,结果非得让母亲来出头。面对外人,怎么都这么胆小的。” “这倒是可以理解。别说他,我也不知道公主到底算不算外人。”脱欢耸耸肩:“文奎安达,你觉得呢?” “我其实也不知道。”朱文奎压低声音:“我现在需要跟她待在一起的时候,都得想办法尽量避嫌呢。” “其实也不用这么夸张吧。”脱欢只好又安慰他。 “我自己倒还好,但我得顾及我家名声啊。”朱文奎说着,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爹为什么这么执着,哎……” “反正现在,我就先看好妹妹,让她能好好长大。其他的,我只能尽力而为了。”他摆摆手,说道。 眼见大家都不容易,脱欢也只好跟着叹气。 “也不知道康老弟那边怎么样了。”他嘀咕道:“他要是在,说不定还能劝劝。” “他干什么去了?”朱文奎还不清楚之前的事情。 “抓贼去了。”狄奥多拉说:“曹建塞了一伙罗斯新兵给他,但那些人素质太差,里面混了一众街头黑帮的人。他觉得难以接受,就准备抓个劣迹太多的人当典型,好好整治一下风气。” “曹建也好,他也好,怎么都这么急。”脱欢摇摇头,评论道:“这种事情,正常处理不就好了。” “曹家内部在争斗呢。这次,曹氏一族整体上是支持康弟弟那套计划的,但谁来负责这件事,就没法确定了。如果计划成功通过,就会有众多新的职权随之产生。他们当然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了。”狄奥多拉倒是觉得这理所当然: “谁先下手,安插好自己的人,造成既定事实,后面的优势就会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曹建本来就弱势,当然急了。” “至于康弟弟……他太像个理想的侠士了。”狄奥多拉摇摇头:“他平时不声不响的,天天就在教会和修道院之类的地方往来,像个教士。大家除了见他经常搞些奇怪东西出来,觉得他比较聪明,也不会觉得他多特殊。但其实,他的正义感高得惊人。” “他着急,我怀疑不是为了权力,也不是为了家族和自己的名声,单纯就是因为看不下去。不过王师傅也知道这些,已经派了审查官去调查来龙去脉了。” “这倒正常,不急就不是他了。”朱文奎显然也很了解郭康的脾气:“我时不时也去贫民区,就那边的环境,估计他得气得亲自跑去砍人……” “也是。他是真干得出来。”狄奥多拉犹豫起来:“就不知道他这么莽撞,是不是安全。要不,晚上的招待会我也不参加了。我去看看他那边的情况吧。” “晚上我们要招待家人不在附近,所以没法回家探亲的老兵。”脱欢提醒她:“虽然按习惯,只有我和父汗需要出场,但我们一家还是都出面更好。伱非说有事也行,但这其实也不是要紧的事情吧……” “正好我要送母妃回去。我顺路去打听下吧。”朱文奎主动说道。 “其实你也不用担心。你也说了,那就是些城里的小贼。”他对狄奥多拉说:“虽然大家下意识觉得,康兄弟更像个夫子、学士,但他也终究是将门子弟,已经习武多年了。对付这种贫民区的恶少年,不会有什么风险的。” “是啊。”脱欢也点点头:“我其实一直觉得,他也是当战帅的料,咱们也别太轻视人家了。” “其实,如果不是他主动提出南下的策略,我是想等这次,军团轮换、修整好之后,就邀请他一起,去和阿勒曼尼作战的。”他说道:“我们罗马这边,柱国子弟的首战,同样是个重要的仪式。去和埃及军头们谈生意,对他来说都是屈才了。” “要我说,哪怕就是个人武力,他也是够的。”脱欢好像还嫌没吹够,又补充道:“可惜阿勒曼尼人一向胆小,不敢斗将。否则,让西吉斯蒙德出来和他单挑,一决两国胜负,我觉得都完全可行。” “西吉斯蒙德都快五十岁了吧。”狄奥多拉嘀咕道:“和他单挑……” “也不算年纪大吧。反正你知道这意思就行了。”脱欢只好搪塞道。 最近我设计生产了一种带外部供电的固态硬盘盒。改了公版的电路,把供电改成外接了,所以无论多老、供电多差的接口都能长期用,不用担心供电不足伤硬盘。散热也专门加强了。 正式名称叫“具有可运行合格供电能力的固态硬盘”(solid-diskwithpower-supplyqualifiedforrunning)简称spqr。有兴趣的话搜“spqr硬盘盒”就行。有技术问题可以去群里找我。 这名字好像比较独特,搜出来就这一个,都没竞品的……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三章 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 其他人正在讨论他的时候,郭康还在贫民区,整队准备去下一个地方。 他们伏击追击者时,米哈伊尔神父等人已经安顿好了受害者。而等这批打手喽啰被击退之后,周围的居民果然也陆续返回了。 显然,他们对于不同势力的交手流程已经非常熟悉了。甚至还有胆大的人,跑到刚才交战的广场边,试图从被杀的喽啰身上摸走点东西。 不过,米哈伊尔神父带着几个人走出来的时候,跑来围观的众人还是有些惊讶。不过,领头的几个人还是显得稍微放松了些。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主动上前,用有些生疏的希腊语,向众人问好。 “我们还以为是哪个帮会来寻仇了,打的这么激烈。”他解释道:“原来是神父啊,请问其他诸位是……?” “我们是兵部和教会的联合执法队。”郭康告诉他:“这里的帮会成员触犯军纪,干扰神职人员的正常活动。还有人检举说,他们涉嫌非法贩卖奴隶和走私重要物资。我们本来是要调查这一连串恶性案件,拘捕嫌犯的,但刚到这里,就有人暴力对抗,还试图袭击执法者。” “你们不用担心,这次不是帮派火并,我们会好好处理这件事情的。” 他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我们要去找这个帮会的主持者谢尔盖。之前无辜受害的人,都可以跟着我们去和他直接对质,指认他的罪行。我们会记录在案,并且要求他立即做出补偿。有需要的人,请去米哈伊尔神父那边报名。” 那个花白头发的男子犹豫了下,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几步,和旁边的几个人小声说了起来。 “这样肯定不行啊。”郭破奴惊讶地看了郭康一眼,提醒道:“他们被谢尔盖帮会统治的时间也不短了,你让他们直接去跟帮会老大对质,能有几个人胆子这么大的?” “那可不一定。”郭康摇摇头:“只是时机不成熟而已,我相信,所有人都是有反抗意愿的。” “有反抗意愿的人更惨。这些受害者,我估计都反抗过。如果他们能成功,那谢尔盖早就倒台了。”郭破奴不以为然。 “那不更好么?”郭康笑道。 他没有继续给郭破奴解释,而是请米哈伊尔神父再给大家说一下。老神父于是带着徒弟,来到广场中,大声用希腊语和家乡话各自喊了一遍。 米哈伊尔神父在这边,似乎还是有些威望,一些围观的人走近了些,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不过,暂时还是没有人上前。 郭康于是又走了过去,来到米哈伊尔神父旁边。 “大家放心,大牧首已经委托我,要深入调查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任何凶犯逃脱。”他高声说:“我们认为,这些犯人作恶多年,罪证众多,收集整理也需要时间。所以大家也不用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调查。如果找到了证据,随时都可以像我们举报。” 米哈伊尔神父再次帮他翻译了一遍。听到这些话,周围的人又放松了一些。等大家稍微安静了一下,郭康便继续说道:“对了,这牢房里还有几个人,我们审讯了下活捉到的喽啰,发现都是些无辜者。我们要继续进发,没法留在这里。但他们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行动,能请你们帮忙照顾下么?” 他说的很客气,领头的几个人连连点头。这里被抓的几个倒霉蛋,都是他们的邻居和熟人,所以很快就有人跑进去,七手八脚地把受害者抬出来,很快消失在了棚屋之间。 郭康也走了回去,告诉大家可以出发了。 “伱看,这不就是一种反抗么。”他还特意回头告诉郭破奴:“古人说,‘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大家自然知道应该做什么。” 郭破奴一时无言。 “哎,你要是真能成功,就好了。”她犹豫了下,叹了口气。 而这时,郭康正在忙着换装备。 他把火绳手枪丢回包里,想了想,又换了一支明显大了一圈的出来。 这把枪的枪管很粗,看起来更像是个手炮。后面的握持部分似乎也是专门设计的,郭康拧了几下尾部的法条,把扭簧上紧。 然后,他又小心地拿出一支形状奇怪的粗圆筒。 这东西头部有个尖锥,后部还有个短短的尾巴,带着四个金属翼片,看起来似乎是个火箭。不过,郭康首先向枪管里填了一小包火药颗粒,然后才把它放进去。由于枪管不太长,装进去之后,这火箭的头已经靠近枪口了。 郭破奴之前见过一些打箭形弹的火器,不过现在大家已经不怎么用这种东西了,不知道他这又是搞什么。她提醒郭康不要再搞不可靠的东西了,但郭康告诉她,这玩意儿反而更可靠,接着,就把它挂在了腰间。 郭破奴想了想,决定还是盯紧他,就紧跟了上去。两人和众人一起,离开了这里。 刚才抓到的俘虏,带着他们往谢尔盖黑帮的老窝走去。除此之外,只有弗拉基米尔夫妇跟在队伍里。郭破奴回头看了看,发现刚才和米哈伊尔神父对话的几人,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些斧头、铁锤之类的工具,远远跟在后面。 “还真跟着了……”她嘀咕道:“你那话还真有用?” 郭康也回头看了看。那几人倒是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踪,但看起来,也不敢直接跟上来。 “信任都是渐渐积累的。”他对郭破奴说:“要是没有这几位神父之前在这边活动,我说的话,人家别说不信,估计听都不见得听进去。” “这边的官府,当年肯定也没少给他们说场面话。我说的那些,他们也不见得没讲过类似的。这些人现在还有些希望,想靠近观望一下,恐怕已经是米哈伊尔神父的面子了。我那番话,只是顺水推舟,给双方一个台阶下,让大家都有动力去试试罢了。” “……突然又有自知之明了。”郭破奴吐槽道:“我经常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你……” “那估计是你的文化知识,跟不上我的思维深度。”郭康想了想,挺认真地说。 “……”郭破奴又噎着说不出话来。 而郭康则走向队伍前,去和米哈伊尔神父,以及弗拉基米尔夫妇俩交谈去了。 见他走过来,弗拉基米尔有些拘谨。郭康也没去安慰他,直接问道:“有件事我想打听下。你的儿子女儿,分别是什么时候被人抓走的?” “女儿是一周之前。”弗拉基米尔的神情立刻有了变化,虽然还是有些紧张,但说的话都流利起来:“当时,谢尔盖的手下说,我们反正养不起这孩子,不如给他们收养,还可以减免一些保护费。我不乐意,他们就直接动手打人。” “市政官和我们这边的皮匠行会,都收过谢尔盖的好处,不乐意帮我出头,我只好去找米哈伊尔神父求助。结果,我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大概四天前,他们又把我儿子也抓走了。这回更难办,连谢尔盖自己都跑来了,带着一众打手上门抢人。他们甚至都没听我解释,直接就把人抓走了。” 郭康一边听,一边点点头。 这些事情,他大体上都是已经知道了的。之所以专门来问,一方面是因为弗拉基米尔夫妇是目前唯一愿意跟着他们的人。 其他居民都很害怕谢尔盖帮会,弗拉基米尔只是个普通皮匠,也好不了多少。他之所以敢于站出来,说白了就是对子女的关心和对歹徒的痛恨,已经超过了对帮会淫威的畏惧。 这种情况下,让他说一遍,能展示自己重视的态度,让他安心;而让他自己复述黑帮作恶的过程,可以提醒他,记住对敌人的仇恨和尚未完成的目标。虽然目前看,弗拉基米尔一直很坚定,但郭康也得设法鼓励他,以免行动进行一半,他又开始心虚了。 以这支队伍指挥者的角度看,弗拉基米尔算是被他指挥的手下:如果他不坚定,就要通过鼓励让他坚定;如果他已经很坚定,那就要通过赞同和支持让他更坚定。 总而言之,手下的坚定信念,并不是需要去怀疑和验证的事情,而是应该追求的结果。尤其是双方刚见面没多久,很多事情都不了解的时候,摆出基本态度,是十分重要的。 而另一方面,他也相信,后面远远缀着的“好奇者”,肯定不止这几个明面上的人。更多人都在将信将疑地观察。 而且,郭康很确定,观望者们看的,不止是自己这一行人如何表现——因为再怎么热情,再怎么主持正义,这一行人肯定是要离开的。弗拉基米尔这个出身、处境都类似于他们,和他们彼此认识的人,才更值得关注。 所以,弗拉基米尔的态度,比郭康自己的态度,更容易感染这里的居民;他会遭遇什么,也是给周围人的直接展示。 想要恢复秩序就要重建权威,要重建权威就要让人信服,要让人信服就需要让他们看到切实的例子。而这个可以作为例子的突破口,恰好已经被米哈伊尔神父等人准备好了。自己要做的,当然也就十分清楚了。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四章 父亲啊 安抚好了弗拉基米尔之后,郭康向他保证,自己会帮他讨个公道。 弗拉基米尔向他表示感谢,之后,众人一路无话,很快接近了目的地。 郭康和郭破奴商量了几句,认为既然谢尔盖那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索性大张旗鼓宣传开。所以他们一路都打起旗帜,还故意走大路方向绕了一点。 即使如此,谢尔盖帮派也没有伏击或者拦截,前哨始终没有发现大股敌人。估计刚才那一轮交战,确实如预料一般,把他们附近能调动的打手给消灭得差不多了。 由于没有打手骚扰,也没有发生争斗,周围的旁观者们胆子也大了不少。一路上,不少人都在好奇地看着他们。 虽然大部分人只是远远打量,没敢直接去询问,但看到后面跟着的那几人之后,众人便纷纷去打探情况。 因此,没过多久,后面尾随的人就越来越多。很显然,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在整个街区传播开了。 而随着这些尾随的人增多,之前原本不敢太接近的人也纷纷凑了过来。 他们刚才可能畏惧报复,或者被交战场面吓到,不敢上前,但眼见现在人多,又胆子大了些。人群因此迅速膨胀起来,很快在外面又围了一圈,跟着他们,来到了一座木质两层楼房旁。 这次,门口把守的喽啰胆小了很多,老远就大声叫嚷:“谁!……什么人!” 虽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凶狠,但哪怕没什么经营的郭康,都能听出来,这些人说话哆哆嗦嗦的,明显没什么底气,只是强行装出凶恶的样子罢了。 他让大家都别理,众人于是依旧沉默着,保持着正常的步伐速度,心平气和地继续向前走。 看到这队人根本不理喽啰们,围观的人稍稍安定了一些。一些原本停下来的人,也趁机向前凑去,准备近距离观察双方的交锋。 当然,在守门喽啰眼里,事情恐怕就不那么简单了——眼前,一小群杀气腾腾的人正在逼近,押着一个似乎面熟的同伙,脸上还带着血。远处,当地居民挤成一片,黑压压地围了过来,虽然没有继续前进,但明显不是来支援他们的。 喽啰们很明白自己平日里干了些什么。可惜,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想和解,其他人也明显不会答应。 为首的喽啰壮着胆子,拿起一根铁叉,横在胸前,试图阻挡他们。 这次,郭康决定不废话了。 他倒不是想装酷,或者炫耀下战斗技巧,实在是因为上次给他打怕了。 在各种故事中,英雄们的首战,往往是充满史诗感的。现实中的天才,如亚历山大、项羽、霍去病那些,也往往是第一次上阵就显示出天赋了。不过很可惜,郭康在这方面,似乎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他其实也知道,绝大部分柱国子弟,第一战都是家里安排的,会给个适应和练习的机会。但就算这样,刚才的遭遇还是和他的预计中有些偏差。 他还不太清楚,脱欢对自己的期望有多高——脱欢甚至觉得,他去埃及这种次要方向都算浪费,应该去更重要的西北边境。 但但很可惜,哪怕西吉斯蒙德这种历史上并不以才华著称,军事上的存在感更是负数,“名声”基本靠被胡斯派暴打的人,年轻时候的表现,都比他现在耀眼得多。 这个时代的贵族,还不是近现代那些刻意养废了的花瓶。相反,能在这个暴力而混乱的环境里混出头的,几乎各个都是狠人。像西吉斯蒙德本人,就是10岁当选帝侯,13岁掌管一方领地,18岁的时候已经积极参与神罗、波兰和匈牙利之间错综复杂的内战了。 就郭康这个表现,恐怕是真打不过西吉斯蒙德的…… 虽然还不知道这回事,但郭康倒是知道之前史氏一族的窘境。当时史恪很担心地说,他弟弟史丹在前线跟波兰人打了好几场,但并没能取得多少战果。然而现在想想,史丹起码真刀真枪地和波兰军队交战过,只是指挥能力平庸而已。 而郭康想了想,发现自己目前的最佳单人战绩,就是跟一个混混头子打的五五开,最后靠姐姐救急才算赢…… 再这么下去,就算其他人不说什么,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了。但郭康现在对于自己的格斗能力又确实没什么信心,于是没多想,就下意识地做出了最直接的选择——他掏出准备好的燧发手枪,对准那个拦路喽啰,直接扣动扳机。 扳机扣下的瞬间,阻铁松开,击锤带着燧石,伴着砰地一声脆响,撞在火镰上。 然而,接下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次,郭康都有心理准备了:没能打响的同时,他已经伸出左手,捏住击锤,直接拉回,然后再次松开。但又打了一次之后,这个试射时明明没问题的打火装置,却依旧毫无反应。 而拦路的喽啰,就算不认识这种“先进武器”的型号,也能意识到,有个态度不太友好的人,拿个铁管子对着自己,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而郭康这次在人群中间,去攻击他来打断……这些奇怪动作的话,旁边的人直接就给拦下来了。不但不会有什么用,反而会被这些看起来更不好惹的家伙针对。 因此,反应了片刻之后,他也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旁边的郭破奴看了看喽啰,又看了看郭康,犹豫了片刻。发现弟弟又拉了两下击锤,还是没反应之后,她又瞥了眼周围,发现其他队员也在看他俩。 没办法,她只好拿起个短矛,踏步上前,猛地掷出,把已经跑到大门边的喽啰,带得跌出两步,钉在木头墙壁上。 好在,后面的人倒是看不到郭康的动作,只见到那喽啰突然被吓跑,然后一下就被干掉了。一时间,倒是颇为振奋。 其他几个喽啰惊得纷纷作鸟兽散,众人也没去追,直接闯进房子里抓人。 这里的守卫却比刚才那边还薄弱,他们搜遍了各个屋子,都没怎么遇到抵抗。最后,除了两个被堵在屋里,没能跑掉的留守喽啰,就只抓出来几个厨子和打扫房间的仆人,还有三个穿着暴露衣服的年轻姑娘。 众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弗拉基米尔的儿女在哪。只好分出人继续去找,同时审讯这几个人。 刚才的经历,加上再次扑空的挫败感,让郭康都有些急了。 “人呢?”他走上前,用手枪敲打一个喽啰:“你们老大死哪去了?叫他滚出来见我!” “他他他,他不在这儿啊……”喽啰吓得说话都哆嗦了:“他早上就跟着长老走了,还没回来呢。” “长老?哪个长老?”米哈伊尔神父似乎清楚一些这边的情况,听到他这话,就追问道:“‘酒桶’伊万么?” “不是他,不是他。”喽啰否认道:“不是负责我们这一带的长老,是‘金区’的亚历山大长老。” “他来这儿干什么?”米哈伊尔神父皱着眉头,质问道。 “当然是大人物的委托了。”喽啰不假思索地说完,又有些后悔,居然冷静了下来:“算了,神父,你还是别问了。哎呀,其实我连他都不该说的……” 看他这个反应,郭康有些意外,看了看米哈伊尔神父。神父于是解释道:“金区就是富人区,严格来说,从皇宫区到城西那一代的新建住宅区,都算在里面。亚历山大就是那边的帮会首领。” “那个住宅区还好,皇宫区……”郭康诧异地说:“他们这些帮派,主要都是城市下层人组成的吧。皇宫区、贵族区,都有固定成员么?” “当然,贵族区又不都是贵族。”米哈伊尔神父耸耸肩:“虽然贵人们总是有各种方法,从明文规定身份等级,到借助地价间接筛选,总之就是要把自己和下层人,从空间上分隔开。” “但这其实是不可能的。”他说:“之前我到处云游,向北去过瑞典人的地界,向南到过萨莱以东、天方教徒聚居的地方。我发现,不同地方的人,有着不同的爱好,他们推崇的珍宝和炫耀财富的方式也并不相同。不过,大家都有个共同点,就是地位的最高体现,不在于掌控了多少物品,而在于掌控人。” “所以,哪怕并没有这么高的需求,贵人们也总是需要制造出一套需求来,然后凑集一大群人服侍自己,彰显自己对人的掌控权。” “这已经不止是普通的生活需求了,所以,只要贵人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就总是会有大量下层居民要住在他们的地界上。而且,这种服侍者一直为数不少,所以帮会也自然跟着进入那里了。” “怪不得他地位重要。”郭康一下就明白了:“估计少不了帮人干脏活吧。” 被审讯的喽啰并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到这两人认识亚历山大长老的样子,他便赶紧说道:“你们如果知道情况,那就更好了。和长老打交道的人,都不是我们这些能比的,惹上他们,不止伱我,我们这里所有人都不会好过。看在大家的份上,还是算了吧。” 然而郭康根本懒得理他。 “问你你就好好说,扯个什么虎皮。”他又狠狠敲了一下,把喽啰打的惨叫一声:“这地方,最近几天有送来小男孩小女孩么?” “有有有。”这个喽啰明显也不是什么硬骨头,立刻没了气势,慌忙解释道:“我们老大这几天确实带了些小孩子来,但我不知道是哪些人,也不知道是藏哪儿了。我就是轮班在外面看门的……” “还装傻是吧?我告诉你,这是战帅亲自盯着的大案。”郭康见状,索性直接从怀里把令旗掏了出来:“你那个长老,和他伺候的贪官污吏,马上就要完蛋了!不想陪他们一起死,就给我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可是……”喽啰又纠结起来:“我听说,亚历山大长老的朋友,是城区的巡检官。他们服务的对象,是宫廷里能面见巴塞琉斯的大人物。” “你这个战,战帅,是什么啊?能罩得住我们么?”他忐忑地说:“我从来没听说过啊?他有巡检官大么?” “……” 郭康和米哈伊尔神父,一下都给他弄得沉默了。 由于喽啰太没见识,导致吓唬他也没什么用。郭康等人只好放弃,又去审问其他人。 他们问了一圈,才发现这几个喽啰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这几天,被带走的小男孩小女孩不止这两个,应该是他们老大给这个长老准备的。昨天,长老还亲自造访过,谢尔盖老大专门设宴招待他。 只是,他们这些喽啰,是没资格参与的,只能在外面守门。连那个厨师,也只是在一楼做了一整晚上的菜,只知道上面如往常一样乱哄哄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至于那些参会者,连同被掠来的人,都已经被带走了。整件事都是亚历山大和谢尔盖,带着他们的心腹完成的,从头到尾,甚至没让外面的喽啰去帮忙搭把手。 喽啰们认为,那几个被抓到的女仆应该更清楚情况,但那几人已经给吓傻了,怎么问都不说话。郭康只好又出来保证,说事后就把她们送去教会管理的修女院,保护起来,那几人才说了一些。 其中一个人说,她昨天夜里去送菜的时候,见到亚历山大长老的手下,把一些杂物丢了出去,里头似乎还有个人。事后她去打扫,还能看到地上的血。 不过,亚历山大等人对女佣相当粗暴,动辄拳打脚踢,所以她也没敢去打听具体情况。 不过她怀疑,那可能就是之前被绑架的受害者。 但是,这些“招待礼品”的安置,是谢尔盖的情妇自己负责的。这个女人比那些男打手还狠毒,尤其是对于她们,经常莫名其妙吃醋,几乎天天都会找一个倒霉的人,虐待一番,甚至打死过人。和她有关系的事情,女佣就更不敢接近、确认了。 “这就够了。”郭康连忙说。 他吩咐教会审查官再去一趟,查看下她说的,宴会厅旁边的那间屋子。然后,他和米哈伊尔神父等人一起,匆匆赶到路对面的垃圾堆,果然发现了一个大麻袋。 这东西的出现十分突兀。 这年头,大袋子本身意味着大幅布料。而对于这里的穷人来说,这种整块的布料本身就很值钱了,完全可以有多种用途,用来丢垃圾实在太浪费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它是谢尔盖等人丢出来,临时放在这儿的。旁边的穷苦人再想要,也不敢去碰。 骑士队长拔剑挑开了麻袋,一股浓郁的腥臭味立刻扩散开。 郭康被熏的干呕了几下,不过周围的人都没觉得意外,也没人关注他。大家都看向了麻袋中,滚落出来的幼年躯体。 弗拉基米尔匆忙挤上来,不过刚挤出人群,他老婆就瞥了眼尸体,就停了下来,在原地不断念叨着“不是她,不是她”,然后画着十字,祈祷起来。 郭康不知道,她是认出了这不是自己的孩子,还是单纯不敢去确认,只能希望天父保佑。不过,弗拉基米尔没空管她,他冲过去,把尸体翻了过来,然后顿了片刻。 “不是,不是。” 他回过头,冲着米哈伊尔神父连连摇头。 郭康闻言,也仔细看了眼。 这具尸体已经残缺不全了,脸上和身上都是淤青,面部似乎被多次击打过,已经严重变形,眼睛周围也肿得睁不开了。胸腹部开了好几个大口子,肠子都流了出来。尸体头部有着杂乱的半长头发,下体血淋淋的,似乎被切掉了好几块肉,甚至分辨不出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 郭康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正好和后面的郭破奴撞了一下。郭破奴顺手拍了拍他,让他从不适中回过神来。 “记录下这个罪证。”他回头对文书说:“另外,既然亲父母认为不是,那说明我们要找的人,还是不在这里。我们继续……” 他还没说完,弗拉基米尔的老婆突然尖叫起来。 她直接扑了出去,把郭康吓了一跳,连麻袋旁的骑士队长,都被这非人般的声音惊得退开了两步。 随后,这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妇人,趴在了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大哭起来。 郭康伸头看去,见她手里抓着一截断肢。那应该是刚才骑士队长拨弄袋子的时候,掉出来的。 弗拉基米尔也冲了过去,看了片刻之后,他一言不发地跪坐在地上。 米哈伊尔神父大步上前,扶住了他。 弗拉基米尔没有像妻子一样,直接嚎啕大哭,却好像陷入了迷茫一般。他困惑地看了看米哈伊尔神父,又看了看垃圾堆中残缺的小腿,沉默了下来。 “孩子,孩子!”米哈伊尔神父连忙用力晃了晃他:“清醒些!我们的父在天上看着你!” 弗拉基米尔抬起头,看向他这边。但米哈伊尔神父知道,他那有些涣散的视线,并不是在注视自己,而是注视着自己背后,那个更高更远的存在。 弗拉基米尔握紧双手,颤抖着,长长地叹了一声。 “父亲啊——” 随后,他便又沉默了下来。坚持了片刻后,头一低,瘫倒在米哈伊尔神父胸前,默默地流出眼泪。 而不远处的郭康,还在盯着那一截断肢。 在他的视野中,这截失去生命力的幼小肢体,似乎逐渐干瘪,变色,并最终与他小时候目睹的,小叔仅剩的那一截残肢的模糊影像,叠在了一起。 “蛮子……”郭康嘀咕道。 “你说什么?”郭破奴凑过来,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郭康摇了摇头。一瞬间的情绪过后,他反而迅速恢复了冷静:“收拢队伍吧。我们还得继续追踪。”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吩咐聚拢在旁边的众人:“就算他们把尸体吃掉了,也要剖开肚子,给我挖出来。明白了么!”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五章 取缔非法组织 郭康下定决心之后,众人迅速忙碌起来。 短暂的战斗结束之后,周围原本就越来越多的居民,纷纷凑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发现了这里的惨状之后,众人纷纷唏嘘起来。 虽然境况十分凄惨,但说实话,残杀无辜者的行为,在这里早就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居民们可能有些愤怒,但更多地其实是无奈。 有人干出这种事情,说实话也不算太出人意外。除了感慨下他们的残暴,众人也没法做些什么,久而久之,对此也就麻木了。有些人甚至觉得,事情已经到此为止,准备散去了。 这时,教会审查官从房子里出来。他拿着记录本,走过来准备和郭康说些什么,不过一眼看到旁边的尸骸和围拢的人,就道了声歉,快步走了过去。 他把记录本递给助手,从腰间布包里,重新掏出还带着血迹的手套,带上之后,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摆放平,检查起来。 旁边的米哈伊尔神父转头看了看他,连正在哭泣的弗拉基米尔夫妇也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而审查官拿起个树枝,撑开了腹部的伤口,熟练地检查起来。 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但弗拉基米尔还是努力撑起身,想去制止他。但审查官已经迅速查看完,转头对助手说道:“记录,房屋外垃圾堆积场发现遗弃尸体,内脏部分遗失。” 助手闻言,把背着的箱子转到身前,打开盖子,拿出一支毛笔,边写边蹲到旁边。两人就这么看两下,记一句,很快写下了长长一段。 这时,郭康带着两个人,从屋里抬出一个大箱子。走出来之后,发现那边围拢的人比刚才还多。 他走过去询问情况,骑士队长简短地告诉他:“那具尸体的情况不对,审查官认为是有人在举行邪教仪式。” “哎,这也不奇怪。”郭康略微想了想,摇摇头,小声说道:“帮会,非法贸易,异端乃至邪教教派,互相有联系很正常。在这种地方,要维持暴力组织,这几样恐怕都是少不了的。” “那我们要不要请求支援?”队长问:“这种事情如果确凿无疑,那就不是一个帮派的问题了。我们应该让教会派更多人来,再让‘守夜人’调兵支援。” “守夜人前几天都在维持庆典秩序,累得半死。今天城里的庆典刚结束,大家好不容易转去城外闹腾了,他们还在抓紧休假呢。”郭康说:“教会那边的话……短时间内,估计也抽不出太多人手了。” “而且,不管是营救受害者,搜集证据,还是抓捕犯人,时机都稍纵即逝,去晚了,他们很可能组织起来更多人暴力抗法。” 他想了想,最后决定道:“现在不能干等。这样,我们派两个人,去给大牧首汇报一下,让他先做一下准备。我们这边就继续行动,不要给他们互通消息和喘息的机会。” “我们这些人够么?”队长也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人多和人少是相对的,我们组织更严密,目标更明确,就能在关键地方集中优势力量,打败他们。以有心算无心,以有备战无备,当然可以赢。”郭康鼓励道:“而且,我们也有民心,算起来,其实我们的人数才更多啊。” 骑士队长对他最后一句话不太了解,但前面的分析还是说服了他。他应了一声,就去给手下布置任务了。 而郭康又看了看周围的人。 围拢过来的居民已经越来越多。相比于平日里欺辱民众的行为,邪教的罪名听起来明显更大了一截,让他们觉得事情似乎突然出现了反转。很多本来只是观望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很明显,虽然看起来显得麻木,但情况突然变化的时候,他们也是会有自己的想法的。 在原本抛尸的地方,人群更是围了一大团。米哈伊尔神父已经站直身,正在伸手高喊,让大家保持秩序,不要挤。 “我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了。”郭康回头对郭破奴说:“把火折子拿出来。” 趁这个功夫,他跳上旁边的箱子,深吸了口气,然后用力高喊道:“罗马人!来这里!” 众人纷纷回过头,好奇地看着他。 “一群可耻的罪犯窃取了我们的城市,我之前竟然一无所知!”郭康继续喊道:“这是我的过错,但今天,我没有时间和你们认真道歉了。” “此地的帮会犯下一系列宗教与世俗重罪,暴力杀伤罗马人民,武装对抗罗马军队,公然侮辱罗马国教。因此,我以战帅的名义宣布——”他再次掏出令旗:“整个dc区进入军事管制状态,直到事态解决为止。” 众人一片沉默,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这一段陈述的意思。 “谢尔盖帮派是一个非法组织,与他们有关的债务,全部无效!”郭康也不管他们的反应,继续高喊:“在他们之前管理这里的帮派,留下的债权,被他们继承的部分,全部无效!与他们有联系的组织,通过他们获取的债权,全部无效!” 说着,他跳下箱子,一脚把它踹翻。 两人才能抬动的高大木箱轰地翻倒,一大堆纸张、布片乃至木片,都滑落出来,散落一地。 “这是我们刚刚收缴的全部债券。”郭康说着,转头对郭破奴说:“点火!” 郭破奴了然,拿起几张纸点燃,然后扔到了债券堆上。火苗迅速蔓延,很快熊熊燃烧起来。 围观的众人或许不知道那一串名词的具体意思,但他们显然知道烧了这些意味着什么。前排的人兴奋地高呼起来,后面没听见的人和不懂希腊语的人,则急着打听情况。消息越传越快,很快,周围就变得人声鼎沸。 见大家都很热情,自己喊话估计也没几个人能听见,郭康便停了下来。他收拢队伍,告诉大家,这次要追去那个亚历山大的老巢,拆了他的老窝,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见他们要走,居民们纷纷鼓噪起来,七嘴八舌地讨论今天的奇闻。还有人好奇地赶上前,跑到旁边,问他们要去哪里。 “我们要去彻底消灭这个帮派。”郭康对他们说:“烧了这些债券,也不算解决问题、因为只要帮派还在,那无非就是再来打你们几顿,让你们重新立个契约的事。伱们说,是不是?” 这次,围观众人不再犹豫。随着消息在人群中传播,很快,就有不少人跟了上来。还有个年轻人一瘸一拐地跳着,努力跟上队伍。大概是不知道郭康的头衔是什么,就直接喊道:“先生!先生!” “怎么了?”郭康回头问他。 “我给亚历山大送过菜!”他大声回答:“他的几栋住宅的位置,房子里的情况,我都清楚!” “能跟得上么?”郭康问。 “能,早习惯了!”对方直截了当地回答:“我这腿,就是当年被亚历山大的手下打断的。无论如何,我也要打断那几个家伙的腿!” “那就跟上来。”郭康说:“你可得快一点,慢了,就只能欺负尸体了。” “哦?您是想把他们……都砍了?”年轻人倒是有点惊讶。 “那是罗马的敌人。”郭康坚定地说:“难道还要放生么?” 其他人于是不再言语。 在俘虏和这个年轻人的指认下,队伍继续快速前进。而这次,后面已经稀稀拉拉跟了一大堆拿着家伙的人了。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六章 郭氏家主的应有素质 队伍正在行进的时候,郭康伸手招呼正在东张西望的郭破奴过来。 “我今天发挥得不太对劲。”他叮嘱道:“回头要是有情况,我给你打暗号,你就去砍了他们带头的。可以吧?” “没问题。”郭破奴不假思索地说:“有时候,人就是会碰到运气不太好的情况,不过我们之所以要有同伴,不就是帮你面对这些问题的么?放心吧,都包在我身上。” “好。”郭康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又安排起来;“等会儿打起来的时候,伱让卢卡斯队长跟着你,把看起来像领头的人都砍倒。之后,就稍微缓一缓,让后面那些人有个参与打斗的机会。” “他们……”郭破奴回头看了看:“好吧。不过这些人能起到作用么?” “不是要求有什么作用。”郭康纠正道:“重点是要让他们知道,敌人是可以战胜的,也是可以亲手杀死的。” “第一战不能太难,否则就会让他们丧失信心。但也不能让我们直接替他们打完,否则他们没有自己动手参与,这一战也就失去教育意义了。你注意一下这个度就行。” “你自己不也是第一战么。”郭破奴笑道:“自己都没适应好呢,就满脑子都在为别人作安排了。” “我觉得,我自己就是预料错了,安排得很不好。”郭康颇有些无奈:“不过这次,本来也不是为了跟人打斗才来,重点是让这里的人看到我们的态度和诚意。” “也对。”郭破奴想了想,点点头,又毫不隐晦地称赞道:“你的领导能力比我强多了。换做我,是没法让这些百姓,这么快就有动力加入进来的。” “说实话,我也有些意外。”郭康如实说道:“我看他们一开始那个样子,感觉他们已经习惯遭受欺压了,对于看到的惨剧,几乎都是麻木不仁的态度。” “所以,我当时还觉得,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初步和大家混个脸熟,就算完成预期了。我也没想到,他们反应得这么剧烈。” “可能是你低估了自己的能力,还有你用的手段吧。”郭破奴说。 “烧个债券算什么手段……”郭康嘀咕道:“我印象中,历史上,这种事情经常出现吧?我是不觉得,给他们免除了这些债,就能让他们乐意跟咱们去拼命了——而且,这债也不是咱们的,属于慨他人之慷了……” “那是你不知道这里的环境。”郭破奴告诉他:“这里的人,几乎都是来城里做工的罗斯人。官府一直管不到这里,还是那些罗斯恶霸在管理。甚至,他们之所以来这里,可能就是这些人组织的。” “这样一来,他们的处境,其实也没比家乡好多少。这么说,就能理解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容易激动了吧?” 郭康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明白她的意思。 “我是真没想到,就在咱们首都,还有这么一块地方。”他连连摇头:“我之前只知道,因为各种原因,这里没人管。但没人管的结果,实在是有点惊人……” “哎,你都知道这件事,汗廷上下能不知道?这么多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他叹气道。 “谁知道呢?我也是听娘亲说的。”郭破奴耸耸肩:“我感觉这里头肯定很麻烦,否则不会连娘都觉得棘手的。” “你想,这种事情,要么是牵扯的人太多,想协调大家达成一致,进行整改,太麻烦了;要么就是虽然可行,但投入太大,收益太低,如同鸡肋,只能放弃。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否则这黑帮早就被官府剿灭了。” “他们黑帮听起来也像个有后台的。”郭破奴提醒道:“我总有种直觉,咱们这次会闹得挺大。” “打架有直觉我倒是可以理解,追查黑帮还能有什么直觉……”郭康不以为然:“而且牵扯到就牵扯到了,怕什么。对我们这次,其实无所谓的。” “怎么又突然有信心了?”郭破奴很是好奇。 “也不是突然有信心,是我之前思考过。”郭康说:“这个情况也不算难想到。行动之前,我就考虑过。” “咱们这次理由充足。这件事关系到军队的管理和国家政策,不但有太后和咱们家的支持,曹家也是站在这边的——不管曹建和普龙斯基谁赢了第一轮,那个胜利者都肯定要支持咱们清理门户。”他给郭破奴解释道: “另一方面,这次只需要专门针对一个黑帮,还有他们的后台,闹不了多大的。现在连邪教仪式,和长期抢掠、杀戮人口这样的事情,都给出来了,就算是个元老院里有座位的人,也得乖乖受罚。” “哎?真的可以么?”郭破奴稍有些意外。 “当然。”郭康笃定地说。 紫帐汗国的各种“异教”文化很丰富,给人一种宗教上没人管的感觉。但是,有些事情平时不管,不代表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这种事,如果不会引发恶劣后果,大家可以不在乎它;但如果真的出了大事,让事情被抬到明面上认真追责,那么哪怕元老也经不住。所以你放心,他们肯定会赶紧和这些人切割,抛弃他们以求自保的。” “明白了。”郭破奴恍然大悟:“哎,还是你聪明。下次这些问题还是应该你来想。” “你可拉倒吧。”郭康不乐意了:“你之前还说自己要当家主呢,哪有家主天天不动脑子,让别人想怎么办的?” 他其实很清楚,郭破奴和李玄英、史惠贞那几个莽夫莽妇不一样,并不是脑子不够用——在这方面,她很好地遗传了母亲的优点,一直很擅长观察和分析。 唯一的问题是,她懒。 作为家主的独女,也是唯一亲生的孩子,郭破奴在整个国内,地位都是比较超然的。义父义母确实没有娇纵她,从小就带她读书、练功,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结果,可能是发现,自己靠着打人就能解决绝大部分问题,郭破奴从此以后就养成了不乐意动脑子的坏习惯。很多时候她宁可打一圈,也不想认真思考怎么安排能比较省力…… “这不是没什么问题么?”果然,郭破奴还是拒绝了,连激将法都不吃:“真遇到大场合,像这回一样,你帮我想不就行了?” “……” 对此,郭康也没办法了。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天父慈悲 郭康宣布自己的目标之后,众人就一路向目的地进发。不过,在他的刻意引导下,队伍提高了速度,领先于人群,接近了目的地。 这里是亚历山大的住宅之一,实际上已经处于人们普遍认为的贫民区边缘。周围依稀有一些稍微完善的建筑,而这座住宅就算在其中也非常好认。 它的外观就不像个这里常见的房子,和谢尔盖黑帮的老窝都不一样。后者虽然高大整齐,一看就是正规工匠修建的,但也就是个简单的二层单体公寓楼。而这座住宅则是个类似贵人宅院的结构。 罗马的传统宅院,其实有点类似中原的四合院。不过,四合院的四面建筑一般是分开的,互相以围墙、回廊之类的结构连接,围出院落。而罗马人这个院子,是连做一体的整栋建筑。 由于宅院一般都有两层高,而且向外的墙上都不开窗,导致采光很差,白天的光线也就靠着中间的天井。这倒不是建筑风格问题,单纯就是罗马城当年治安太差,哪怕贵族都不敢在临街的墙上开窗,所以大家只能这么将就着…… 从这个角度看,它又像是一种类似土楼的,兼顾防御性的建筑。 随着时代发展,罗马人也逐渐有条件讲究舒适和排场了,所以宅院建筑也逐渐发展,主楼建筑越来越复杂,渐渐带上了窗户和其他装饰物。另外,很多有钱人也不再满足于这种单体的建筑,开始扩展出二进、三进院落,乃至更复杂的结构。 紫帐汗廷的上层,在大都定居之后,带来了新的建筑风格。比如郭康家里的住宅,就是很传统的中原式院落,有一道围墙和相对低矮的单层房屋,还有更宽阔的院落。所以,当年三天两头都有女侠翻墙跑过来,在屋顶上跳来跳去。 但至今,中原式房屋的影响依然有限,大多数希腊乃至西欧地区的豪宅、宫殿,还是延续着罗马人的整体风格。像眼前这个建筑,就在第一进的入口处加装了走廊和大门,显得颇为豪华。 “这家伙真会享受啊。”郭康看了看格格不入的豪宅,感慨道。 “我一直不喜欢这些人。”郭破奴小声对他说:“我提前和你说好:回头他们要是跟你套近乎,你千万别信。这些人天天说自己和父亲认识,是当年守城时候就相识的熟人,但其实,他们是被硬裹挟进来的。” “那时候他就是帮会首领了?”郭康问。 “那会儿不是他,是他哥哥。”郭破奴告诉他:“不过他们家都一个德行。当时他们已经跑到城门了,结果那里人太多,把路堵上了。爹和娘这才有机会追上去,和他们‘讲道理’,逼着他们拿出钱财,奖励勇士,这才让人心安稳下来。” 郭康倒是觉得,这反应也是意料之中。所以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随着队伍逐渐靠近,住宅里的人似乎也发现了什么,能看到门口的人开始走动。骑士队长走了过来,询问郭康要不要直接开始进攻。 “我们再分一下。”郭康说着,转向那个跛脚的年轻人:“伱之前来送菜,都是走哪个门进的?” “走侧门,靠近厨房的那个。”对方回答。 “除了这之外,还有其他门么?”郭康追问。 “还有个后门。一共就这三个。”年轻人说:“前面那个就是大门,后门在西北方向,靠街的位置。这两个门都是平时出入客人的。厨房那边的门稍微小一点,都是仆人们在那儿往来。” “好,你们队就跟着他,从厨房那边杀进去。”郭康对骑士队长说:“如果敌人有准备,我们正面不一定能进去,就靠你们了。” 骑士队长立刻应了下来。 “你拿着我的旗子,去后门那边。”他又对郭破奴说:“记得举高点,让里面的人看到。” “当诱饵是吧?”郭破奴理解了他的意思:“不过你这样有个问题。首先,他们确实会想到,会有人从后门主攻。但这个旗子,我觉得这里没几个人认得,打起来也没什么用。” “我看,留着人在那边堵门,防止目标逃出来就行了。”她招招手,喊道:“卢卡斯队长!” “我在。”卢卡斯队长扛着剑,凑了过来。 “你喊上10个人,去后门那里,看看有没有豪华的马车。”郭破奴吩咐道:“如果有,就藏在马车后面,没有的话就在街道拐弯的地方躲起来。之后,不管看到什么人,都拦下来扣住再说。” 卢卡斯队长看了看郭康,郭康点了点头,于是他也喊上几个卫兵,转头向后门绕过去。 “指挥的时候不要想当然,也不要寄希望于别人直接上当。”郭破奴又开始教育起郭康来:“敌人会不会被你欺骗,得战后才能确定。我们不知道他们那边有没有聪明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以何种方式和角度进行思考。在那之前,不能假定他们就一定会顺着你的思路走。” “真正能迫使敌人跟随自己节奏的,只有实际的行动。所以,让他们观察然后自己寻思,不如直接进攻,让他们感受到切实的压力。他们来不及做选择,或者没有选择的余地,才会真的被迫跟着我们的思路行动。” “那我们……直接进攻?”郭康被她说的很是心虚,连忙问道。 “不应该你来指挥么?”郭破奴回头指了指远处黑压压的人群,反问道:“你看后面那些人,都是冲着你小战帅来的。你把他们都调动起来了,总不能半路又不干了吧?” 郭康一时语塞。他甚至有点疑惑,不知道郭破奴到底想干什么。 之前,他见过不止一个想和兄弟争夺权力的,史惠贞就不用说了,连狄奥多拉估计都有这种想法。以至于大家之前一直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希腊化”太严重了。 郭破奴本来也和她们差不多,时常想和郭康抢风头——哪怕郭康其实没什么兴趣。当时郭康觉得,这几个人是不是抱团起来,互相不学好。 然而这次回来之后,郭破奴突然像是变了性子一样,有时候都搞不清是怎么想的。现在,她干脆一边说自己想当家主,一边要求郭康树立威信、建功立业,怎么看都挺怪的。 不过,他们俩也是有默契的。别的不说,真正重要的场合,郭破奴是向来不会乱来的。就这一点来说,她比李玄英可能都靠谱些…… 所以,郭康这次也没想太多,点了点头,就对着剩下的人吩咐道:“我们先礼后兵。他们如果把人交出来,就可以好好谈谈。要是不乐意,就直接强攻。” 另外两队人到位还需要时间,因此大家还是放弃了之前直接抢攻的计划。他们缓步晃了一会儿,成功吸引了豪宅那边的注意。 后面还有大批居民正在赶过来。他们没有正规军队的纪律和约束,一路上吵吵嚷嚷的。不过,这样的好处是,不管他们是真的想帮忙打架,还是仅仅来看热闹,这么大的声势都让人无法忽视。 郭康等人的等待,在敌人的眼里,估计也是为了等这些帮忙的百姓就位。敌人明显很紧张,能看到众多打手喽啰纷纷向门口涌来。仔细一想,郭破奴说的“直接施加压力更能调动敌人”,也是挺有道理的。 等了半刻钟之后,郭康认为时间已经够了。他再次拿出旗子,准备去门口交涉——他其实不指望对方会直接投降。但摆出这么大的架势,还有汗国上层的大人物撑腰,多少可以降低喽啰们的抵抗意志,减少之后强攻的难度,还是有意义的。 然而,米哈伊尔神父拦住了他。 “那些帮会成员现在可能已经知道外面的事情了。”他告诉郭康:“他们都不是什么理智的家伙,面对危险很可能直接发疯。您还是别冒险了,我来吧。” 郭康正想说什么,旁边一直在沉默的老弗拉基米尔突然开口了。他抬起头,看向郭康:“先生,还是我来吧。大家都是为了我的事情而来,我身为一个父亲,不能再躲在别人身后了。让我去给他们说吧。” “不行,你又没有谈判经验,不是送死么?”米哈伊尔神父立刻反驳道:“我们既然是来救人,就要尽量减少损失。我来吧。” 他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要紧,也没拿郭康的旗子,只是把手里那本硬木封皮、铜皮包边的老旧经书高高举起,向对方展示封面上,精心擦拭过的闪亮黄铜十字架,就这样向门口走去。 郭康想了想,还是准备跟在侧后面。他穿得平平无奇,这里的人反正也不认识。真有什么情况,可以接应,也可以直接行动。 只是,米哈伊尔神父还没走几步,豪宅里就冲出来几个人。他们一边大喊着“快滚!”,一边挥舞武器。郭康还在猜测,是不是因为老神父之前试图庇护平民,导致打手们都认得他,就看见对面有人举起一张弩,对向他。 米哈伊尔神父似乎也很意外,下意识地向旁边一闪。那人已经毫不犹豫地放箭,嗖地一声,不知射到哪里去了。 郭康也顾不上双方其他人的反应了。对面另一个打手从身后拿出一根木杆,毫不意外,又是刚才见过的火门枪。他伸手去拉火绳,而郭康也转瞬间就拔出手枪,抬手便射。 手枪尾部的钢轮噌地一声旋转起来。 ——这个时代,金属扭簧的可靠性并不太高,由于材料问题,保持弹性的能力也不算强。然而,这把手枪里,是朱文奎亲手调出来的金属簧片,为了防止力道减弱,甚至让他每射三次就要更换一根。 钢轮的齿尖快速划过枪身内的一块打火石。 ——这个时代,不管是燧石还是别的引火物,想打着火都有个稳定性问题。郭康之前那个倒霉事情,就属于概率不高,但确实会出现的场景。然而,这把手枪里,是朱文奎亲手挑选、仔细打磨的黄铁矿石,连表面的角度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为了保证钢轮能够始终以最佳位置摩擦,每射击几次就要换一块新的。 打火石冒出的大片火花飞入药池,枪尾部的火药颗粒瞬间爆燃,炽红色的火焰推着浓烟,从一名有着“大师”头衔的铁匠,细心钻好的枪管里迸出。 用东方工艺特制的软纸,包裹着铅弹呼啸而出,又在飞出枪管的一瞬燃尽成灰,在气流中化作黑色的碎片散落。 而铅弹则直飞而出,钻进那个火门枪手的眉骨处,在碎裂声中暴虐地撕开组织,掀起骨骼,又在脑后砸出一块大洞,带着几块骨片,一同飞了出去。 尸体还没倒下,一根尖头铁棍也飞了过来,可惜目标已经在后仰,所以只扎进了尸体的肩膀。 郭康拔出剑,这才注意到郭破奴已经冲了过来。 他之前只听人说过,剑术高手冲刺时的速度,但确实还从未亲眼见过,有人披甲还能跑这么快——他确实缺少真正的战斗经验。再说,义父给他做演示的时候,也都是故意收着力道,方便他观察学习的。 郭破奴或许在投出铁镖时就冲了过来,在郭康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从刚稳住身形的米哈伊尔神父那边,直窜了过来。 一个拿着长刀的敌人想去拦她,但他的动作实在太慢。郭破奴已经从他那边奔了过去,两步跃过几丈的距离,整个身体像支箭一般伸直,长剑递出,把刚刚上好弦的弩手,一剑刺了个对穿。 其他四个打手都错愕地看向她,而郭康的手下们也快步跑来。一个拿着短枪的人反应最快,抬手就向郭破奴刺去。郭破奴也不去拔剑,一转身闪过枪尖,伸开右臂夹住枪身,顺势猛地一拽。 打手朝她那边趔趄了下,郭破奴欺身而进,左手拔出腰间匕首,对着打手脖子连扎两刀。打手松开短枪,捂着脖子,发出喀喀地喘息声,慢慢倒下。 被郭破奴闪过的刀手也扑了过去,她便斜跨到尸体后。刀手没有犹豫,跃过倒地的尸体,挥刀就砍。郭破奴立刻转身,以腿为轴,用挟住的枪身,把跃起在半空的刀手直接扫飞出去。 她还想去继续处置,不过那刀手试图稳住身形,落在地上之后连退好几步,摔倒在地上,恰好靠近郭康这边。 郭康见他还没站稳,立刻从侧后冲上去。 这刀手居然还穿着锁子甲,郭康吸取上次教训,没有试图让剑和甲胄硬拼。见那人半蹲着撑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他立刻猛地出剑,剑尖下压,直刺向对方撅起的屁股。 由于姿势问题,锁甲上衣正好往上缩了些,没能护住下半身。郭康的剑毫无阻碍地扎进血肉中,没入将近一尺深。刀手发出非人般的惨叫,整个人抽搐起来,差点把他的剑带飞。郭康赶紧拔出剑,向后一跃,拉开距离,以求安稳。 剩下两个人一个奔向郭康,一个奔向郭破奴。其中一个拿长斧的,已经靠了过来。郭康觉得自己武器长度吃亏,赶紧又后退几步。而持斧的打手,忍不住看了看旁边还在凄厉惨叫的刀手,犹豫了下,居然有些畏惧,没有紧追上来。 而另一边,郭破奴单手把枪一转,就迎上了最后一个同样拿着短枪的敌人。对方还是直接刺过来,而她抖起枪身,磕开了对面枪尖,顺势一扎,捣在腰间。 打手身上的护甲挡住了枪头,但还是痛得弓起腰,步伐也为此一滞。郭破奴又是一抖,枪头砸在他头上,打手口鼻间立刻流出血来;又是向前一挺枪,戳入项下,打手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死了。 持斧的打手明显惊慌起来,挥动长斧就去砍郭康。然而旁边飞来一本书,一下砸在他头上。原来是米哈伊尔神父怕郭康危险,直接把经书丢了出去。 他那本书,还是成熟造纸术传过去之前就已经制成,修士们相传下来的。和其他中世纪重要书籍一样,有着精心制作的硬木封皮和上百页羊皮制成的纸张。 来自罗斯地区的厚重木头,与持斧者的面部亲密接触了下。砸得他叫了一声,不但没能挥出斧头,还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只能下意识地用斧柄撑了下地,试图维持平衡,站直身。 而郭破奴已经转过身,抬手就把短枪当做投矛,又掷了出来。枪身势大力沉,瞬间击碎了持斧者身上的劣质铁片,把他扎翻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短短十数息的功夫,这队敌人已经几乎全部毙命,其他人这才赶到,而现在只剩下那个还在发出瘆人惨叫的刀手了。 米哈伊尔神父走过去看了看,摇了摇头。 “没救了。” 他说着,画了个十字,念诵了一句经文,拿起腰间的钉锤,一下砸碎了刀手的头颅,帮他解脱。惨叫声这才戛然而止。 “天父慈悲。阿门。”米哈伊尔神父最后吟诵道。 “阿门。”郭康等人也跟着念道。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八章 荷鲁斯战旗 解决了唐突出来的几人之后,众人都知道已经没有谈判的必要了。而且,在这种地方,反而更不安全。因此,他们没有停留,一口气冲到大门外的墙下。 果然,宅院里的人开始不断向外射击,好几支弩箭从二楼射出来,郭康还听到一声枪响。不过或许是他们技术不太行,或许是众人跑的太快,最后都没有能命中目标。 跟在后面的居民也渐渐追了上来,不过郭康也没去等他们。他探头看了看门口的敌人,发现更多拿着长兵的人正从里面跑出来,试图堵住门口的通道。还有个火门枪手,可能就是刚才开枪的那人,正在手忙脚乱地装填。 见此,郭康也顾不上宣布这些人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进攻了。他举起小旗子,大喝道:“跟着我,跟着我!”随后把头盔面罩一压,就冲了过去。 他也没空看后面人的反应,因为这点距离,几息间就到了。他想学着郭破奴,先捅死那个拿枪的,然而其他打手一拥而上,顶在前面,都要拿长矛刺他。 郭康闪了几下,又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情急之下,索性大吼一声,直接撞了过去。 他身上挨了好几下,虽然有甲胄保护,倒是不怕被刺穿,但依然戳得生疼。 不过,他这些年,天天被义父拉着练功。武艺怎么样不好说,起码力气是练出来些了。这长矛也终归不是捕快用的铁叉、铁尺,顶不住他,甲片滑开几次刺击,就被他撞了进去。 为首的两个持矛打手被他挤得向后退去。几人距离太近,郭康立刻高举起剑,从上往下扎去。然而这地方人太挤,剑才落下一半,就听到一声惨叫,原来是刺中了别的人。 郭康顾不上管是哪个倒霉蛋挨了一剑,因为前面的一个人已经丢下长矛,拔出了匕首。他立刻抬手把剑抽了回来。 而这时,那个惊慌的火门枪手,正攥着火绳,往枪身里怼。只是他刚才还在清理枪膛,现在连火药都没装呢,又能点燃什么? 试了几次之后,他可能才发现问题,立刻拿起身上的火药囊,准备先装填。结果慌乱之下,又忘了把还插在里面的火绳抽出来,径直把一袋子火药猛地往下倒,想尽快装好。 郭康只听见前面轰地一声,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拿了什么大件火器出来。但敌人后面传来惨叫和惊叫,有人丢下武器就跑。 他还没反应过来,卫兵们已经冲了过来,把前面几个丢了长矛的长矛手乱剑砍死。剩下的人立刻一哄而散。 “不要命了?”郭破奴跑过来,朝郭康大吼道。 郭康这回倒是没觉得胆怯,反而有种热血上涌的感觉。他回头喊了一声:“死了就回去了!”随后一步跃进了爆炸产生的浓烟。 大门后,是一条长长的门廊,围住了中庭里的花园。这里也已经有不少打手喽啰聚集起来,郭康二话不说,就冲向最近的一人。 那人也挺剑向他刺来,但郭康根本不躲,抬手用臂甲挡开,一剑刺向腿部。然而打手灵活地侧身闪开。郭康又是一剑,结果还是被他格开,没能击中。他又拧过剑身,转为横扫,但打手身上穿着甲,没能划开。 这人似乎也练过剑术,不是那么好对付。然而郭康此时已经红了眼,只觉得恼羞成怒,早就没心情去思考剑法招数了。他把剑当成投矛,猛地一丢,趁那人闪开的功夫,直接冲了上去,左手抓住他持剑的手臂,右手一把扼住他的脖子,推着他撞在墙上。 打手伸手想去抓腰间的匕首,但郭康夹住他的持剑臂,怒吼着反身一扭,借着腰间发力,“喀”地一声,竟把手臂活生生地拧断了。打手瞬间发出撕心裂肺地惨叫,另一只手也松了下来。 “我让你躲!” 郭康再次伸开手,一把按住他的脑袋,往墙上全力撞去。头盔和墙壁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我让你躲!”郭康一边气急败坏地怒吼,一边可劲把他的脑袋,不断往墙上砸:“婢子养的!躲啊!怎么不躲了?” 被他集中全身气力,硬磕了几下之后,打手已经瘫软下来,也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 这会儿的功夫,旁边的三个打手拿着短矛,相互看了眼,齐步冲上来,郭康双手发力,一下把这人甩了半圈,丢了过去。一个持矛打手下意识地举起武器格挡,把他戳得滚到一边。 郭康这会儿才发现没武器了,索性直接抄起旁边的落地蜡烛架,冲着敌人劈头盖脸一顿砸。其中一人被直接打中脑袋侧面,当即扑地不起。另一个人也被砸中枪杆,一下脱手。 第三个人倒是成功戳中了他胸前,但依然完全没有破甲,只是让他退了一步。这下不要紧,身体的疼痛让郭康更加愤怒,不管不顾地对着他回刺过去,一下把他推倒。 那人连忙想爬起来,旁边的人也想来帮忙,但郭康已经怪叫着一跃而起,使出吃奶的力气,抽打下去。打手伸手阻拦,手臂和铁杆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当场向下折去。打断了胳膊之后,铁棍依然势头不减,直砸在胸口,让他甚至没能惨叫出来,又倒回地上。 郭康还是不满意,又双手握棍,高高举起,压上全身气力,再次对着胸口直砸过去。这次,打手没能躲过,吃了个全。肋骨一下不知断了几根,整个胸腔都被砸得凹了下去,彻底没了出气,眼见是不活了。 最后一个打手明显被他吓着了,连去捡武器都不敢,转头就跑。郭康正好追,一根铁棍再次飞来,直插进后脑。打手直挺挺地扑倒在地上。 郭破奴快步走过来,举起手,一拳头锤在郭康头盔上,把他打的头一低。 “发什么疯!”她怒气冲冲地说:“有你这么打的么?不会打就到后面跟着去。” 郭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傻站着。 郭破奴似乎还想继续训斥他,但又一群人从走廊转角那边冲了出来。她明显有些不快地长吁了口气,伸手又拔出一支剑。 打手们一拥而上,郭破奴快步向前,两把长剑同时挥起,舞出一片钢铁闪光。领头的人刚一照面就被她刺中面门;旁边的人趁机冲上来,被她一剑砍断了手,又一剑刺中腋下,倒地不起。 她顺势转身,连出两剑,把侧面绕过来的一个打手也砍翻在地。随后立刻后跳,拉开距离,闪过敌人齐齐刺来的枪尖,再返身扑上去,一个照面,又把一个敌人刺倒。 随着前面几人接连毙命,跟在后面的那些打手,状况就更差了。他们连甲胄都没有,郭破奴冲过去,两支剑交替挥舞,在人群中转出一片血雨腥风,几乎每次挥剑都要杀死一个人。幸存的敌人大为惊恐,立刻一哄而散,跑得满院子都是。 而这时,后面的主楼二楼,也响起喊杀声。郭康抬起头,看到几个骑士从房间里冲出来,见人就砍。喽啰们吓得四散奔逃。 一个穿着光亮铠甲的壮汉,从门廊对面跑出来,一边大喝着阻止他们,一边挥剑迎了上去。骑士队长迎上了他,两人相互砍刺了几下,都没法击破防御,就绞起剑,开始肉搏。 那个壮汉的力气并不小,但骑士队长明显技高一筹,趁着角力时露出的破绽,把剑柄砸了过去,撞在对方脑门上。趁他恍惚的片刻,骑士队长猛地发力,把他从二楼丢了下去。 骑士们纷纷去迎战新的敌人,但这壮汉似乎没摔死,缓了片刻,又慢悠悠地撑起身,还想爬起来。 郭康正想着要不要抓活的,突然看到,那个跛腿的年轻人,拎着个大缸,走了出来。见壮汉还在地上动,他毫不犹豫地将缸丢了下去。砰地一声,又给他砸趴在地上,也不知道还活着么。 而其他地方,打手喽啰们都在四处逃散。 不管刚才那一会儿的实际杀伤有多少,起码确实吓到了不少人。大部分喽啰显然没有为此拼命的意志,发现来的人太狠,就开始试图逃跑了。不用郭康吩咐,众人已经分成小队,开始搜索各个房间,解决里面还在顽抗的人。 剩余的敌人数量虽然还多,但已经失去了胆气,都在找路逃跑。有人奔向后门,有人则直接从二楼翻过去,试图跳到街上。 当然,这不是个好选择就是了。 现在,外面也传来了喧嚣声。之前还有些犹豫的居民们,已经围了过来,攻杀这里的帮会成员。 他们下手比郭康这边还狠。郭康等人遇到投降的,会把他们赶到院子里集中起来,准备审问;而外面那些百姓,抓到一个就直接打死一个,根本不听他们辩解。 米哈伊尔神父只好探出头,给大家喊话,要他们冷静一下,留些活口,别把能供出重要消息的人也都给打死了。 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之后,郭康决定继续向前冲。不过刚才缓了口气,还不如不缓,这一停,反而搞得他有些疲惫。 再去拿那个蜡烛台,感觉这东西又重又粗,挥一挥,甚至感觉胳膊有点酸,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搞的。他只好丢下已经有些弯了的烛台,在周围找了下,捡回自己的剑。 郭破奴刚才不知道想说什么,但这会儿她也追着敌人,不知道跑哪去了。郭康便跟着两个神父,向前继续冲。 他们上了二楼——楼梯间已经有人经过了,只有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个半死不活的喽啰在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胸口一起一伏的。 神父们看了下,发现他的锁甲居然被人直接刺穿,右胸那边有个可怕的创口,估计是伤到了肺,没救了。两人便暂停了一下,念诵经文,然后一斧头送他去见天父,算是给之前的同伴收个尾。 二楼的走廊明显也被“清扫”完毕了,不过屋子里还有动静。他们冲进第一间屋,发现门口附近躺了好几个喽啰。屋里靠墙的地方,是几个高高的货架,郭康瞅了瞅,发现上面都是各种酒桶。 他走过去看了看,只见这些桶,有威尼斯的标识,有马赛的标识,看起来都是进口货。它们摆满了一整个货架,而按照习惯,这些酒应该在地下室保存的。屋里的这些,应该只是拿出来准备开宴会的一部分罢了。 “我的天。脱欢的酒都没这么多吧。”郭康忍不住摇了摇头。 屋子的角落里,有个女仆打扮的姑娘,本来正在探头朝外看,见他们三人闯进来,又立刻缩回角落里,惊惶地看向他们。一名神父抓起十字架,向她亮了亮,让她待在这里不要动。但郭康想了想,还是制止了他。 之前进攻这里的队友只顾着交战,暂时不管她,留给后续的人,也是个正常的战术选择。但这里的人,现在谁都有嫌疑,也谁都有可能成为证人。谁知道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女,是不是参与过案件,甚至是其中的重要人物? 这些罗斯乡野来的神父们,可能都比较质朴,但郭康可不会因为对方看着像个弱女子,就丧失警惕。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就已经考虑到各种可能:她可能是黑帮重要成员的情妇或者女儿,打扮成这个样子准备逃跑的;可能是牵线搭桥的女仆,实际上掌握着不少秘密;甚至可能是男扮女装都说不定——和神父们不同,他没少听说女装逃跑的事情。没仔细审查一下,谁知道啊。 所以,保险起见,不能放她跑了。哪怕她只是无辜的证人,被吓跑了也是个损失。 “伱跟着我们一起走。”他掀开头盔,命令道。 女仆还是没反应,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不想动。郭康便再次重复道:“起来,跟我们一起走。这边不安全,我们带你去集合。” “我们是教会派来,追查黑帮犯罪的,不会伤害无辜者。”另一名神父也帮着解释道:“来吧。” 女仆这才不太情愿地站了起来。但两名神父走出门,她却还在犹豫。 “快点。”郭康握着剑,催促道。 女仆看了看门口回过头的神父们,只好点点头,跟了上去。郭康落后了两步,仔细打量了下周围的布设,朝着墙板和货架都刺了几下,这才跟在后面,走出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这边只耽误了片刻,但宅院里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两名骑士赶着一群喽啰,正从主楼那边走出来。他们都举着手,老老实实地蹲在了花坛旁边。而二楼,只剩下零星的喊杀与格斗。 郭康等人沿着走廊向前,发现前面的屋子也都被清理干净了。他们便不再停留,向还有声音的地方赶去。 这时,走廊尽头拐角处,郭破奴突然冒了出来。看见还有人过来,她急忙招手道:“来这边!都在这儿呢!” 郭康等人小跑过去,发现那边有个小隔间,里面藏了一堆人。外面是一些和刚才那人打扮类似的女仆,正在往外出。但最里头是个一脸横肉的壮汉,和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她们说,这就是帮会的头目,谢尔盖。”郭破奴举剑指着那个壮汉,说道。 “这一路都是你干的?”郭康倒是在惊讶另一件事。 “对啊。我想了想,反正拦不住你,不如先把这些敌人都干掉吧。免得你打上头了,又出事。”郭破奴摇摇头,说道。 “……”郭康一时无言以对。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更多人,军法官也带着几个随从,朝这边跑来。看到这边战斗已经结束,他便吩咐随从拿出纸笔,准备记录。 “亚历山大在哪?”他径直问道。 “大人,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谢尔盖却完全没了黑帮老大的气焰,缩着头不愿意出来,连声解释道:“我就是例行来长老这边吃个饭啊!他犯的事儿跟我没关系啊!” “你别废话这么多。”郭康喝到:“问你什么,就说什么!亚历山大呢?” “他今天下午不在,因为有事要去找其他人开会。”谢尔盖急忙解释道:“我们这边的弟兄,就被他留在这儿,说是让大家休息放松下。” “他肯定有什么阴谋!”他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转向军法官:“大人,我冤枉啊!亚历山大肯定是策划了什么,所以才故意在这时候不在场,想把罪名甩给我啊!” 军法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郭康皱了皱眉头。 “放心,我也知道他是大坏蛋,他跑不掉的。”他对谢尔盖说:“现在,你跟我们一起走。” “去哪?”谢尔盖慌忙问。 “那边就行。”郭康指了指对着花园的二楼大阳台,说道。 谢尔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想往里缩。但士兵们懒得跟他废话,抓着腿,把他拖了出来。 郭康打量了一下这个帮会首领。他身体看起来还算强壮,但面色看起来有些憔悴,估计这段时间纵欲太甚,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他头上留着奇怪的发辫,身上露出大片纹身,连内衣和裤子都没穿,身上只披着一件中原式的丝绸长衫。那衣服原本应该是文人雅士的装束,被他这么穿着,不但没什么风雅意境,反而显得颇为滑稽。 “他的上司呢?”军法官看了眼文书的记录,问郭康。 “我把他叫回来吧。”郭康回答。 他让其他人看好这里,和郭破奴一起,继续往后门那边走去。这里的走廊里倒是没什么交战的迹象,但同样没什么人了。喽啰和仆役,都已经跑了个精光,只有旁边一间屋子里,传出了碰撞声音。 姐弟俩跑过去,发现这里应该是大厅的备餐间,里面有个人,正拿着个大麻袋,把餐具大把地往里塞。看到有人来,他吓了一跳,顾不上桌上那些还没装完的部分,拽着麻袋就想跑。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这个麻袋的重量,不但没有拽动,反而自己被带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干什么的!”郭康厉声喝道。 “啊,啊……”那人已经说不出话了。 郭康没工夫和他废话,上前一脚把他踹倒。见他手里没有武器,就拖出门外,喊其他人给他带走。 接下来的地方,就没什么人了。他俩很快来到房子后方,往下看去,只见下面的路口处,横七竖八倒着不少尸体,其中好几具都不怎么完整,断臂残肢掉的一地都是,把地面都染红了。 剩下更多的人,正聚集在路边,老老实实地抱着头,坐在地上,看起来吓得不轻。估计卢卡斯队长等人,也堵住了不少人。 郭康探出头,朝那边挥了挥旗子。 “结束了,结束了!”他喊道:“把人都押进来吧。” 下面的人随即让俘虏站起来,把他们往里赶。郭康又招呼卢卡斯队长,告诉他头领已经抓住了,让他上来帮忙审问。俘虏们原本有些骚动,听说老大也被抓了,又安静下来。 等他回去之后,其他人已经把谢尔盖押到了阳台上。而阳台下,众多居民已经涌了进来。还有很多人在外面,看不见里头的情况,索性爬上二楼楼顶,围了一大圈。 郭康的手下把俘虏都押送到庭院中,一些居民和俘虏发生了冲突,试图殴打他们,米哈伊尔神父等人只好又去制止。安抚了一会儿,才让他们冷静下来。 现在天气比较冷,但米哈伊尔神父忙得一头汗。之后他又匆匆跑上楼,和郭康汇合。郭康则让他先休息下,说现在还不急着进行仪式,他准备公开审问谢尔盖,让他把事情都说出来。 神父们对此倒是很支持。谢尔盖害得人太多,不让他公开讲出真相,是无法给受害者交待的。 而且,哪怕是为了他自己好,也得进行公开的审问,迫使他忏悔。否则,他的灵魂也不可能得到救赎,到时候临刑祈祷都没法做。 大家都没带法器,米哈伊尔神父就拿了两根被喽啰们丢弃的枪杆,再把短的那根砍成两节,临时捆了个十字架出来,让助祭扶着,算是有个标志了。 军法官则建议郭康,把大队的旗帜拿出来。他解释说,这次审讯与触犯军法有关,因此也需要犯人所在部队参与,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把代理长官的卢卡斯队长喊上来。这时候最好摆出旗帜,表示这是对该部士兵的正式审判。 但郭康的这支队伍,成立都没多久,也没什么旗帜、标识。他想了想,觉得也学着神父们,临时弄一个算了。 他从后面的大厅里找了块桌布,系在木杆子上,又向文书要了笔。至于用什么图案,他一时陷入选择困难,低头思考起来。 这时,他看到了身侧,郭破奴之前送给他的护身符。 既然自己设计不出来,不如直接抄人家的。郭康不再犹豫,直接把那个荷鲁斯之眼的图案画了上去。反正目前各个军团、战团还没人用过,这样就算是有个标记了。 几笔画好之后,他让卢卡斯队长拿着旗,也去阳台上插好。之后,他自己拿出水壶,喝了点水,稍微歇了片刻,也起身向那边走去。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九章 长矛十字,与神的首级 郭康来到阳台上的时候,其他人已经把谢尔盖捆在一根木头上,但他还在不断挣扎。 面对刀剑上还带血的士兵,和周围大批杀气腾腾的居民,谢尔盖明显意识到情况很不妙,表现出了强大的求生欲。 然而,他的话术水平又不怎么高,一会儿威胁说自己是给大人物办事的,谁敢动他,今后没人能罩得住;一会儿又祈求大家饶了他,说都是替别人卖命的,何苦互相为难。一番话下来,不止围观人群更加气愤,连执行公务的卫兵,都觉得这人很烦了。 郭康连忙走出来,示意大家安静一点。 他之前略微构思过,如何与民众对话,但考虑到这些人几乎都是文盲,说的太深恐怕人家也理解不了,所以,还不如坦诚直白一些。 “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今天我有话要对你们说。”他上来就直截了当地说:“而且,不止我,我也要让他把事实也告诉你们。这样,伱们就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别的不说,谢尔盖帮派确实是被他一举覆灭了。不管今后如何,起码大家现在是可以放松庆祝一下。甚至,因为账目的毁坏,重新建立一个搜刮钱财的体系,都得费一番功夫。在新的黑帮到来,完成这些工作之前,大家至少可以安稳几天了。 所以,他要说的话,众人还是乐意去听的。 在场的人渐渐安静下来。郭康于是转向帮会首领,大声说道:“时间有限,我只有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谁让你抓人的,他有什么目的?” “都是大长老逼我的!”谢尔盖立刻推卸责任:“他要享受,还要贿赂其他人。好处都给他吃了,我们这些人只能刀头舔血,拼死拼活给他卖命……” “你一个帮会首领,手下这么多打手,为什么怕他?”郭康继续责问。 “他势力更大啊!”谢尔盖意外地看了郭康一眼,明显是怀疑他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他虽然不直接管理这边,但我们所有帮会,都得给他个面子。” “要是不给呢?”郭康反而开始提醒他继续说。 “那就得完蛋了!”谢尔盖辩解道:“我们帮会,还有这整个城区,都要不断吸纳新人,才能维持和扩大。但大部分罗斯人,都是经过亚历山大他们的渠道,才来到这边的。” “要是不给他面子,不说别的了,我们连补充人手都不可能。他只要动点手脚,其他帮派就能拥有更大的力量,把我们干掉。我一个头领,总得给手下弟兄谋个生活,怎么可能去抗拒他的要求?” “不要狡辩!”军法官忍不住喝到:“登记参军,就要遵守军纪,你队长没有告诉你么?你跑到这里,经过他同意了么?” “你参军之前的事情,是民法负责的,我们暂且不管。登籍入营之后,这才多长时间?你就擅自离营,在民间杀人、抢劫、奸淫,还从事邪教活动。这么多的罪责,你这一条烂命,担得起么?” 谢尔盖看起来更加慌张,语无伦次地说:“可是,他们不是说……进军营之后,犯事了会减轻处罚么?” “谁给你说的?”军法官无语地反问。 “亚历山大长老和雅各布长老说的。”谢尔盖立刻供述道:“他俩让我,还有其他一些兄弟去参军,说好处多得很……” “雅各布是谁?”郭康问。 “就是管我们这个区的长老。”谢尔盖忙不迭低说:“我这边的男童女童,就是他指定要的。我真的就只是个办事的啊。” “那你把这些人送到哪去了?”郭康问。 “亚历山大长老带了几个客人,先到我那边玩了一会儿,然后就走了。”谢尔盖回答:“他们那些大人物,有自己的事情,我哪里能参与进去。亚历山大长老让我在这边待着,等他们结束,结果你们就来了。” “你参与了哪部分?”郭康继续盘问:“你家里丢出来的尸体,到底是谁杀死的?谁又在杀人之后,还要有目的切割尸体?你不知道这是邪教仪式里经常出现的内容么?” 这次,谢尔盖居然畏手畏脚起来,回答也不那么干脆了。 “我……我也不清楚。”他断断续续地回答:“就是长老们供的外国神仙吧。可能和你们塞里斯那边差不多?” “胡扯什么!”郭康呵斥道:“在场这么多人,都见过那个情景。你们平时估计都懒得遮掩吧?所以堂而皇之丢在垃圾堆上,觉得就算这么明目张胆,也不会被惩罚。这种事情,难道是第一次?难道你不知道?我可不会相信这么愚蠢的谎言。” “他,他们强迫我发誓,发誓不说……”谢尔盖更加慌张起来。 “你不用说当时具体怎么做的,我们已经能猜出来了。”郭康拔出剑,拄在地上:“亚历山大他们把这里当做一个窝点,那一定也有祭祀的地方。你告诉我大概在哪就行,我自己去看看情况,和亚历山大他们对质——当然,你不说,其他人也会告诉我的。自己选吧。” “这个……他们的祭坛就在大厅那边。”谢尔盖犹豫了下,招供道:“在白色波斯挂毯那个地方,有个暗门,推开就是了。” 郭康挥手让郭破奴等人跟自己来,回到了之前的大厅中。按他的叙述,果然找到了一扇门。刚推开一条缝,就闻到一股腐烂的腥臭味。 “这宴会厅怎么坐得下人的?”郭康嘀咕道。 “估计是用了熏香吧。”郭破奴说。 郭康仔细闻了闻,发现确实有点残余香料的味道,应该是之前宴会上使用的香料还没散尽。然而腥臭味实在太浓重,不但遮蔽不住,还与腥臭味和酒味相互混合,形成了一种香甜中混着腐臭的刺激味道,让人感觉都有点头晕。 郭康索性用力把门全部推开,让外面的清风吹进室内。屋里应该已经被他们清理过,没有直接看到断臂残肢和人体内脏,但只根据这股气味,和石头地板上刷不净的层层血迹,就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了。 在密室尽头,是一座神龛,前面摆着一排支架和空盘子,估计是举行仪式用的。还有一些牌子和垂挂的旗帜,上面写着神灵的尊号和认不懂的咒语。 “长生、长命……这是什么?无痛无悲?”探头读了一半,郭康也不认识了。他直起身,想了想,评价道:“求长生和享乐的啊……这倒是挺合乎这些蠹虫的欲求。” 神龛的座位上,放着一尊高大古旧的木质神像,表面深黑,面目狰狞,披着一件绣满古怪花纹、还沾着点点血迹的宽大丝绸长袍。郭康走上前,仔细看了看,这血点颜色互有差别,有旧有新,估计是仪式的时候溅上去的,而这类仪式,显然已经举行不少次了。 郭康沉默了片刻,走上前,把那些牌子什么的都推倒一边,一脚踩在神龛边上,抱住神像,腰腿一发力,把那个神像直接抬了起来,抗在肩膀上。 郭破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找把斧头给我。”郭康说。 郭破奴点了点头。 郭康扛着神像,一路回到阳台上。那里,围观的百姓正在窃窃私语,见到他突然扛着个东西出来,大家都有些惊讶。而谢尔盖和其他几个被抓的男女仆从,更是大惊失色。 “你怎么把,把祂……” 谢尔盖急忙想问,然而郭康根本没理他。这时,郭破奴扛着个劈柴的大斧头出来,于是,郭康把神像丢在台子上。 他接过斧头,对众人大声宣告。 “他们把这玩意儿,称为神!”他指了指那个神像。 “我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来历,有什么故事。我也不关心!” “我知道的是,”他环顾众人:“我是战帅的特使,是罗马的公职人员!” “这个玩意儿,”他敲了敲神像:“它灵不灵,有没有什么能力,我不知道,也不关心!祭祀它有什么好处,违抗它会有什么惩罚,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我知道的是,有人以它的名义,欺压乃至杀害我需要保护的罗马公民,毒害我需要维持的罗马社会,亵渎我需要尊崇的罗马精神。所以,不管它是什么东西,我都要视它为敌人,和它,还有它那些追随者们,战斗到底!” “罗马人!”他向人群高喊道:“你们是这件事的直接受害者,所以我给与你们选择和审判的机会。你们说,是应该放了它,让它继续受祭拜,还是砍杀了这帮玩意儿!” “砍了,砍了!”之前一直跟着队伍的几个居民,最为积极,大声喊道。 “把你们的手举起来!”郭康也高喊:“要放了它,就把大拇指伸出来,向上!要砍了它,就把拇指向下!让我看看你们怎么想!” 人群喧嚷起来,众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庭院和周围的屋顶上,人们纷纷竖下拇指。 而周围这一圈,乃至更远的墙外、看不到这里的地方,更多的人都跟着高喊起来,声音越来越整齐。 “杀!杀!” 众人齐声喊道。 郭康再次挥手,让他们安静下来。许多人还在兴奋中,不愿意停下,甚至想往前挤。但还有人则更想听他说话,于是众人相互劝告、阻止,又停了下来。 “我们要明正典刑。”郭康告诉他们。 “所以,我宣布,”他转头,对着那个神像喊道:“天父、天兄、神祖在上见证:我以忽里勒台与罗马人民的名义,宣告你是罗马的敌人!你的党徒,以及所有敢于袒护你的人,都将受到严惩!” “至于你!你这愚顽不化的伪神、丑陋难堪的木头疙瘩、害人的妖物、虚伪可鄙的象征符号、阴沟和暗室里潜伏的鼠辈!——我现在宣布,判处你死刑!” 郭康说着,退后半步,毫不犹豫地双手抡起斧头,在谢尔盖等人惊恐的眼神中,一斧把神像的头砍了下来。 他丢下斧头,捡起神像的头颅,高高举起,展示给众人看了一下。 四周的民众高声欢呼起来,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甚至让郭康有种阳台都在震动的感觉。 他捡起地上、之前拿来捆犯人的绳子,把神像头拴好。然后让助祭扛着那个长矛绑成的大十字架过来,把神像的“首级”挂在上面。 “好了,”欢呼声中,他喘了口气,转身对犯人们说道:“该你们了。”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章 灰牧首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谢尔盖等人再次陷入恐慌之中。 “你们还信奉我们拜上帝教么?”米哈伊尔神父见状,还是按程序问道:“要是不信的话,我就不用给你们做祷告了。” 郭康也不知道他是故意吓唬人家,还是老实过头了。他一把抓住谢尔盖,把他拉到众人面前。 “我最后还有几句话要问,你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说。 谢尔盖忙不迭地点头。而下面的人看到他又把首犯拉出来,也安静了下来,等待这次的处置。 “老实交代吧。”郭康说:“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十几年前……大概十五六年吧?”谢尔盖连忙回答:“当时,是亚历山大长老的哥哥,去我们那边招募人手。我正好被他们挑中,就来到这边了。” “找你们来干什么?”郭康问。 “当苦工,修码头。”谢尔盖答道。 “当苦工的人,是怎么和这些长老勾搭上的?”郭康立刻追问:“你又是怎么从这么多苦工里,被他们选出来,混成头目的?” “我当时就比其他人壮实,块头大。不但干活的时候能出力,打群架的时候也经常占便宜。”谢尔盖说:“长老们应该就是那时候看中我的。” “后来亚历山大长老想往这里延伸势力,就扶持我组织了个帮派,对付本来盘踞在这里的那些不太听话的势力。所以我也没有能力反抗他。” “也就是说,你原本也只是个普通人。”郭康说。 “对对对。”谢尔盖连忙点头。 但他还没继续解释,郭康便一语道破:“然后,为了获得更高的地位,你选择残害那些和你一样的普通人,来取悦这个家伙。靠故乡同胞的血,给自己换好处。是这样么?” 谢尔盖似乎没想到他直接这么说,一时无法反驳。 人群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行,我知道你是怎么起家的了。”郭康点点头,继续问:“那之后呢?你是什么时候加入这个教派组织的?又是怎么捞到这个提他们绑人的任务的?” “不是我想做的啊。”谢尔盖立刻又狡辩道:“都是他们逼我的。” “你之前说,我或许还会信。但现在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情况。”郭康指出:“你自己都说了,是被那几个豪强提拔,才成为头领的。不是你去主动迎合他们,难道是他们求着你?” 谢尔盖一时哑口无言。但他愣了片刻,就急中生智,往旁边使劲转头:“是阿格丽娜干的!” “什么?”郭康没想到他还能反转。 “人都是她选的!挑选这些小男孩小女孩,去讨长老欢心的办法,也是她给我说的!”谢尔盖一鼓作气,不带停顿地把一串事情都供了出来:“我怀疑她才是那个教派的核心人物之一,我加入教派就是她给牵线的。连参加集会的时候,她都比我们这些人地位更高……” 别说郭康,围观的居民都十分惊讶。不过大家还没开始讨论,旁边被看押的人群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就愤怒地叫嚷起来。 “谢尔盖你个没种的东西!”她尖叫着骂道:“当年是谁求着老娘,去勾搭那个老色鬼的!不是你么?是谁说要打听清楚长老们的喜好,让老娘天天起早贪黑去巴结他们的老婆的?不也是你么!当初天天给我说甜言蜜语,死到临头了,又想把罪责丢给别人了是吧!你还有良心吗?” “怎么,你意思是,你是好人了?”谢尔盖也不服了,针锋相对地骂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婊子到底想干什么?你勾搭我的时候,就跟其他几个男人没断过关系,还以为我不知道是吧?娼妇一般的人物,也配和我讲良心!” “到底是我让你去勾搭亚历山大的,还是你自己去勾搭的?其他的事情就了,这个也能推给我?”他气愤地指责道:“亚历山大嫌你又老又丑,根本看不上你,所以你才没法跟着他跑。到你嘴里,又成了为了我去出卖色相了?” 两人当场对骂起来,让公审现场和泼妇骂街一样。军法官和卢卡斯队长等人,只好看向郭康,等他决定怎么办。 “这到底是谁?”郭康只好问道。 “就是谢尔盖那个情妇。”米哈伊尔神父解释道。 郭康想了想,记得在谢尔盖的老窝搜查时,有证人说过,他的情妇确实深度参与了邪教祭祀活动,而且一直对周围人极其暴虐,比谢尔盖本人都不遑多让。 至于这两人的互相指责,到底哪些是真的,郭康倾向于都是真的。他们的说辞,不过是为了把罪责推脱到对方身上,觉得这样就能苟活下来罢了。 “把那个阿格丽娜也押过来!”郭康命令道。 两个士兵立刻抓住那个还在大声咒骂的女人,把她从一众男女仆从中拖出来,拽到谢尔盖旁边。 “你是谢尔盖的情妇?”他问:“他妻子是谁?” “我没有妻子。”谢尔盖在旁边直接说道:“我们从来没有去教堂举行仪式,接受祝福过。” “你这种人,来教堂我也不会祝福你的。”米哈伊尔神父也插嘴道。 “……” “她说她对你有恩情,但你不承认。”郭康无视了他们的情绪,继续问道:“这里有个问题:如果她帮你带来的恩惠很多,那就意味着她是主犯;反过来,如果你不是个吃软饭的,那就说明这些罪责都得你自己承担。” “你选哪个?”他故意问道。 “我,我……我都,都是听她的……”谢尔盖立刻改口。 郭康耸耸肩。 “你们什么时候勾结起来的?”他转头问那个女人,又有意提醒道:“他说这都是你在起作用。难道从他起家开始,你就在提携他了?” “这种环境,想爬上来,手上恐怕不会多干净的。而引导他做这些的,就是你么?” 谢尔盖的情妇没什么文化,但这么多年下来,察言观色还是练出来了。听到郭康的话,她立刻供述道:“不是!别想把那个时候的罪过都推给我!” “先生,你既然一直问他起家的事情,那肯定已经知道一些情况了,知道我是冤枉的吧!”她不顾旁边谢尔盖的怒吼,大声揭露道:“他能起家,就是靠帮着上头杀人!这管我什么事?” “我确实知道一些。”郭康点点头。 他当然不知道——他只是推测,谢尔盖爬到这个位置,肯定没少干脏活。但具体是什么事情,他确实不了解。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推测,谢尔盖的情妇就大吼道:“你看,我就说吧!你这些事情是瞒不住的!” “你以为这里的人,都不知道瓦列里为什么会死么?真以为他就打不过你这个废物?”她怒斥道:“明明是你自己,当时主动帮亚历山大揽活,才得到他的支持。现在就不认了?” “这是怎么回事?”米哈伊尔神父却不太清楚,便直接问道。 “疯了么,你这个婆娘!别说了!”谢尔盖有些慌了,连忙试图阻止。 但气氛到了如此地步,对方当然不会停下来。 “他不是说他靠修码头起家么?哪有这么简单。”情妇气急败坏地说:“亚历山大为了省钱,没有按照合同规定,雇佣公民来工作,只是假造了一份名单,然后从老家拉来一群苦力,以此来省钱。这边的官吏被他买通了,所以都帮他瞒着;遇到更高层的大人物来巡查,就临时雇一批市民来应付。” “后来,工程完成了,但亚历山大还想要更多钱,于是他就想了个办法。当时,他招募人手来这里做工的时候,很多人都是被骗来甚至绑来的。亚历山大给他们说,只要在这里好好干,就能让他们获得大都公民的资格,以此安抚那些人。但这个承诺不可能兑现,而有些人还闹得急,他就动了杀心。” “正好,当时修建的工作本来就比较危险,正常施工也时不时会出事故死人,亚历山大就让他选一些目标,杀死之后说是事故死亡,拿尸体找管工程的官员,还能换来抚恤金。” “原来这才是谢尔盖起家的第一笔生意啊。”米哈伊尔神父听明白了。 “对啊,就是他自己赶着凑上去的!”情妇笃定地说:“老瓦列里性子太火爆,脑子又不好使。谁不听他的,就动辄打骂。但他又觉得,给他交了钱的人,就是他自己的人了,别人管不到,所以还阻止亚历山大的计划。” “但亚历山大手眼通天,在官府和军队里也有门路,靠着上头的大人物,雇了几个军团里出身的杀手,把瓦列里干掉了。谢尔盖后来天天吹,说是他冲进去,在格斗中打死了瓦列里,但他当时根本不在现场——他就是个屋子外面带路的。连进去帮个忙,人家都看不上他,嫌他碍事!” 听到这番话,郭康等人只是赶紧记录,下面的居民却沸腾起来。有人喊着“我就知道那时少了这么多人不正常!”;有人大叫着让谢尔盖偿命;还有人直接大哭不止,可能是有亲属朋友,在那时罹难了。 “疯了,疯了,你真的疯了!”谢尔盖语无伦次地嘀咕道:“亚历山大的事情,你,你怎么能说?这事死也不能说啊!” “你还没看清么?你已经死定了,你这个傻子!”情妇愤怒地喝到,又转头对郭康说:“你是冲着亚历山大来的吧?你放心,他那边的情况,我都知道。” 郭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从她说亚历山大用尸体换钱开始,郭康等人就不再发问,而是让文书赶紧记录了。 见她主动提起话题,郭康便又问了句,进行确认:“理论上公民死亡才有抚恤金,那么,亚历山大能这么做,说明他有能力,让这些没有户籍的人冒充公民?” “我不知道他怎么操作的,但……应该是这样吧?”情妇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 “他能把死人算进户籍里,然后报死亡来销户,那就说明他之前已经补进去了一些人。”郭康转头对其他人说道:“或者,他本来就能掌握户籍的改写,能把正常公民的死亡搬到这些人头上来,甚至直接虚构一些人出来。” “其实……也不算太离谱。贫民区的户籍,本来就意义不大。”郭破奴摇头说。 “我本来觉得,我们这边就算不能和中原一样查禁甲胄,管控长兵、火器、强弩,大家在要紧的地方,至少也得做做样子。结果这边的人,穿甲拿枪的比比皆是。”郭康回答: “我本来觉得,我们这边就算不能和中原一样,维持严谨的户籍制度,至少要能把公民的户籍管理清楚,可以估算整体人数。结果,早这么多年前,公民的户口就可以随便改了。” “那我想问,这城里,究竟有多少不在朝廷控制下的人,或者说,有多少不在军队编制中的武装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都无法回答。 “当年司马懿发动政变的时候,主要的依仗,就是在都城里暗自养的三千名效忠自己的士兵。”他举例说道:“我倒是不觉得亚历山大那个老贼能当司马懿,但诸位想过没有,他一个家族世代担任罗斯黑帮头目、几代人都从来没有官身的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又怎么做到对户籍和军械都能插手,甚至调动军团老兵来干活的?” “我也不知道谁有这本事。”他一摊手:“但我很明白,能做到这些事的人,也不会简单的。我们从历史上,就已经能看出来他想要什么了。” “那您觉得,这件事情,已经超出触犯军纪的范畴了么?”军法官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意思,开口确认道。 “一码归一码。”郭康说:“谢尔盖等人公然违反军法的事情,我们也必须管。但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危险——它已经潜伏了至少十几年,而根据我们的常识,实际问题只会更久。” “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郭康给事件下了定性:“我们的首都里,藏着一个司马懿!” “我们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的深刻教训了。”郭康觉得,李玄英要是在,肯定会很赞同自己: “事情紧急,我们的行动已经引起了敌人的警觉。刚才路上的追击尝试和这里的战斗,表面敌人已经进行了武装,完成了组织动员,正在和罗马军队、教会,进行有组织的军事对抗。” “我们是不是应该赶紧给上头报告?”卢卡斯队长有些心虚地问:“我们现在的兵力,对付这几个小贼倒是够。但如果是更大的问题,估计处理不过来,而且还会打草惊蛇。” “我们之前的行动已经打草惊蛇了。”郭康指出:“我们现在的局面,并不是能停下来的时候。既然环境如此,那我们要么一开始就不做,要么就得做到底。” “刚才,我们已经派人去娘娘庙报告了。大牧首的政治嗅觉很敏锐,相信会察觉出问题的。至于我们自己,最安全稳妥的方法,我想,就是继续打下去。” 其他的队员,连同附近的观众,多少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只有郭破奴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而且,我们已经给这些人造成了很大损失,并且让他们实质上暴露出来。你想想,如果你是对方,这个时候会怎么办?”他又反过来,提醒大家不这么做的坏处: “别忘了,他们已经经营了至少十几年,我们回去之后,再怎么准备,也不可能比他们更充分。到时候,他们一旦发起报复,我们该怎么办?” “我可以躲家里,有了父母和朋友,他们未必敢惹我。但你们呢?” “我们这些人里,有很多是普通的神职人员,普通的军官、骑士和士兵,”他对手下们说完,又转向围观者:“——乃至完全没有人庇护的普通居民。” “我们已经实质上摧毁了谢尔盖黑帮,但亚历山大、乃至他背后的人,难道就会从此改了性子,默许这里摆脱自己的控制了?” 众人一阵沉默。 “你们比我更清楚这里的环境,究竟是什么样的!”郭康喊道:“刚才这个谢尔盖,也说了前任头目瓦列里是怎么完蛋的:瓦列里是个好人么?明显不是。但他哪怕在自己邪恶暴虐的人生中,只是稍微守了这么一点秩序,遵守了一次诺言,履行了一次权力带来的责任,就立刻被亚历山大他们干掉了。” “诸位,你们认清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么?你们认清他们的本性了么?”他大声质问所有人: “我倒是很有数:我知道,这些人容不下任何的秩序!不能遵守任何的道德!受不住任何的约束!他们考虑的只有自己的好处,而他们的好处从哪来?不就是你们身上么?” “我把你们的债契都烧了,但如果不能彻底打垮他们,很快又会有人回来,让你们欠下更多。你们还想过和之前一样的生活么?还想动辄被人打骂么?还想连自己仅有的产出,都被这些恶霸掠走么?” “不——”终于有人喊道。 “我和他们不一样。这件事情不是你们的义务,所以我不会打着帮派或者乡党什么的旗号,强求你们听我命令——哪怕我认为这对你们更好。”郭康立刻告诉他们:“但我希望,你们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这里的户籍制度,看起来已经不值得参考了,我们还是推倒重来吧。”他摇摇头:“但在这一切之前,我们首先需要知道,谁是罗马人?” “如果谢尔盖他们供述的是对的,那你们大部分人,应该也和他当年一样,是被亚历山大这种人,成群结队带过来的。不是大都本地的居民,也没有公民的身份——我刚才喊你们罗马人,但如果严格地算起来,那只能算是我的一厢情愿。” 他顿了顿,看了看众人的反应。不过,可能是常年被希腊人鄙视,被当地帮会欺压,已经习惯了,所以这些人对于他并不委婉的说法,也没有太多情绪。 如果他们表现的比较激动,郭康可以借此号召他们行动起来。但面对已经有些麻木的人,就需要多讲几句了。 “但反过来说,”他反问道:“为什么要有罗马人?” “我相信,亚历山大他们肯定没少跟你们说,你们都是某某地方来的乡亲,都说着斯拉夫话,所以应该接受他们的管理。但他们对乡亲们都做了什么?”他再次提醒众人。 “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的遭遇,并不是个例。” “我们这个国家,刚刚建立的时候,面对的是一样的情况。只不过,当时是保加利亚的老爷,在欺凌普通的保加利亚人;是瓦拉几亚的老爷,在欺凌普通的瓦拉几亚人;是希腊的老爷,在欺凌普通的希腊人。他们的遭遇,和你们一模一样。” “我的祖先,就是在这种充满恶意的环境中,组织这些平民,建立一个能让大家安身的秩序。靠着这个秩序,他们才把来自不同地方、说着不同语言的普通居民,都变成了让蛮族畏惧的、强大的罗马人。” “罗马人是某个地方的特指么?恐怕不是这样。”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凯撒的雕像现在还在娘娘庙里保存着,大家都能看到。我和这位最有名的罗马人有什么共同点?也就头发颜色还相似了。” “而建立这座城市的君士坦丁大帝,他干脆是个金黄色头发、蓝眼睛的人。你都比我更像他。”他随手指了指人群中,一个顶着脏乱黄毛的年轻人。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头。 “不止他。还有你。”郭康又指了指另外一人:“你的头发也像君士坦丁大帝——哦,你的胡子像画像上的巴西尔二世。还有你,你的鼻子跟奥古斯都一样——知道么?我们挖出来的奥古斯都雕像,鼻子几乎都是破损的,得费劲修复才行。据说就是因为他的鼻子太大了。” 众人也跟着发出一阵稍微放松的笑声。 “你看,我们每个人都像罗马人,但血缘上和地域上,恐怕也不是。这是为什么?”他一摊手:“因为罗马,已经不是一个地理名词了。” “当年的罗马城所在的地方,现在住着拉丁公教的教会。你们说,他们是正统罗马人,还是我们的教会、我们这些人,是罗马人?” “当然是我们!”众人立刻高喊。 他们可能不知道别的复杂概念,但对于自己教会正统性的坚持,依然是根深蒂固的。 “是啊。”郭康赞同道:“所以,我们应该很清楚,所谓罗马,可以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因为罗马本身,已经超出了两千年前那个原本的意思,成为文明和秩序的代称。” “我的叔祖‘老彼得’,就是千里迢迢去了诺夫哥罗德,在那里开拓土地,修筑堡垒,组建军队,让当地人也成了罗马人。那边都可以,你们为什么不行?” “以往,这里有很多制度的限制,但既然过去的制度已经出现了严重问题,威胁到了罗马本身,我们就必须事急从权了。”他宣布。 “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得到了朝廷命令,要求我征召一批罗斯人参军。当时我还无处入手,不知道从哪里选人。但现在,感谢你们表现出的勇气,我已经知道了,我需要的兵源就在这里!” “我们真的行么?”人群中,有人心虚地问。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我们必须去做。”郭康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我们不建立一个新的秩序,那这里的旧秩序就会回来。” “他谢尔盖,一开始难道不也是个普通人么?”郭康回身一指,举例道:“如果不摧毁他们的后台,破坏这个邪恶的秩序规则,干掉他又有什么用?自然会有其他人乐意替他顶上,甚至比他更加残暴,来向主子表现忠诚!” “我们需要一个更文明的秩序,需要让这里也成为真正的罗马,把这些充满不公与罪恶的规则彻底摧毁!” “所以,诸位,这次就暂且跳过国家和教会,先为你们自己考虑下吧!想一想,你们还想和这些受害者一样,为了亲人子弟的遭遇而悲伤,为了变本加厉的欺凌而恐惧么?你们还想让谢尔盖和亚历山大再回来么?” “那我们能打得过么?”又有人问道。 既然他们已经开始关心可行性问题,就比较好办了。 “我们不是已经打赢了好几场么?”他反问道:“而且,我之所以这么着急,也是因为现在才是最好的机会。” “敌人比我们还乱!”他大声提醒:“他们实力确实很强,控制的范围和人也多,但这也意味着他们组织复杂、管理困难。如果情况突然有变,出乎他们的预料,那我们远比他们更主动。” “这件事,不止你们受够了,我也受够了。”他把长斧往地上一拄:“今天,我就是要把这些罗马的敌人消灭干净!不解决完所有问题,我是不会回去的。” “征召士兵之前,战帅和将军们告诉我,新兵是不太适合作战的,何况你们也不一定能达到新兵的合格标准。”他环顾众人:“但今天,我们就不讲究这么多了。” “所有参与战斗的人,都算作我这个新大队的士兵——大不了和叔祖的战团一样,超编下得了。”他伸开手臂,号召众人:“如果有人想成为真正的罗马人,为了文明与秩序而奋斗,那就考虑下我的邀请吧!” “这样就算是罗马人了么?”又有人问道。 “为罗马战斗,消灭罗马之敌的人,当然是罗马人。”郭康告诉他。 “当然,我也不会让你们平白送命的。”他转身指向角落:“我这里有几百支长矛,身体最强、或者有过战斗经验的人,就优先去拿。我会让文书登记你们的姓名,而你们要做的,就是紧跟在我后面,再用你们的武器掩护其他人。明白了么!” 众人轰然应是,郭康挥了挥手,让文书和几名士兵,去把这里缴获的武器发下去。不少人都开始往那边挤,想先抢个名额。楼下维持秩序的神父们,只能再费不少力气,说服他们排队,一个个来。 最后,郭康转头看向已经傻了的谢尔盖。 “你交待了不少消息,按规定,我可以给你一定的罪责减免。”他说着,看到谢尔盖似乎松了口气,又补充道:“但这件事,我是没有资格完全饶恕你的。” “你能把他的孩子,还给他么?”他指了指旁边的弗拉基米尔:“我们不知道他女儿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他儿子现在还安全么。如果你能帮忙挽救这几个无辜者,再寻求他的谅解,那他或许可以饶过你。” “他?凭什么!”谢尔盖一下急了:“输给你,我也算服气了,但我凭什么让这个老废物谅解?” “也就是说,你也知道,以你做过的这些事情,是不可能被受害人谅解的,对吧?”郭康一语道破了他找的浅薄理由。 “我比他强大得多,他服从我不是应该的么?”谢尔盖只能强辩道。 “什么是强大?”郭康笑道:“我比你强大,所以我现在定义他为强者,你为弱者。而且你打不过我,所以也没法否定——好了,现在你比他弱了。” 谢尔盖哪里说得过他,一时只能干瞪眼。 “你看,这就是你可笑的强大。”郭康摇摇头,向旁边的士兵喊道:“拿长矛来,给他!” 一名卫兵把长矛递给弗拉基米尔。 “我们都知道他做了什么,所以,你有复仇的权力。”郭康说。 弗拉基米尔拿起了长矛。 “你敢!”谢尔盖死到临头,反而豁出去了:“你真以为这些人能保住你,保住这些罗斯人?不可能的!” “他们说的再好听,结束了这一圈工作就会走。他们都不会说罗斯话,就只能通过几句简单的希腊语来表达意思。到时候,不还是要委托别人来管你们?” “我烂命一条,死就死了。但你杀我,亚历山大长老和利奥老爷会杀了你,杀了你全家,杀了你们所有这些反贼!” 他不说还好,说道全家,弗拉基米尔直接瞪大了眼。但他还是有些犹豫,不知道是畏惧谢尔盖的势力,还是担心别的什么,最后转头看向了郭康。 “弗拉基米尔先生!”郭康用上了正式称呼,厉声喝道:“你到底是罗斯人,还是罗马人!” 弗拉基米尔怒吼了一声,双手攥着长矛,猛地刺穿了谢尔盖的胸口。 谢尔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随后抽搐了几下,一声不吭地死了。 郭康让人把尸体解下来,对旁边的神父说道:“再扎一个小点的十字架。” 随后,他挥动斧头,把谢尔盖的头颅砍了下来,也和刚才一样,用绳子捆住,挂在神父们临时赶工的十字架上。 远处围观的居民,之前可能都没听清楚他刚才的演说,正在互相打听他刚才说了什么。不过看到挂起的头颅,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其他这些俘虏怎么办啊?”卢卡斯队长问。 “我们没时间识别他们的好坏了,交给这里的居民吧。”郭康说:“我想,他们才是最清楚这些人本质的。” 他吩咐手下,让居民们让一让。大家都按照他的吩咐,让出一条道路来。随后,郭康把那些抓到的仆从、打手,连同谢尔盖的情妇,和那些似乎是女仆、又似乎是情妇的女人,一股脑全都押了过来。 “有人平日里杀害你们亲属朋友的,你们就用武器刺他们!平日里欺凌殴打你们的,你们就用棍子和拳头打他们!”郭康大声喊道:“能活着从这里,走到大门的,就是无罪之人,将得到赦免。其他人——那就给自己之前的行为赎罪吧!” 说罢,他就退后一步,让士兵驱赶俘虏往前走。 两边的人群怒吼着扑过来,瞬间就淹没了这支小小的队伍。 为首的几个打手当场被刚发下来的长矛刺穿。谢尔盖的情妇尖叫着试图躲避,还向郭康等人高呼求饶,但众人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挣扎几下,她就被居民们拖了出去。想打她的人太多,以至于后面的人要不断要求前面的人轻一点,别自顾自就把她打死了,让大家没法报仇。 那几个男女仆人也没好哪去。居民们二话不说,就把大部分人砍成了碎片。 有个年轻女仆凄厉地哀嚎着,拖着被打断的腿向外爬,有个神父于心不忍,拦住了追打的居民。 “孩子们,保持克制!不要昏了头,伤害没有作恶的人!”他劝道。 “她一点也不无辜!”领头的一个中年男子喊道:“她每次采购食材,去我的摊子上,都要多拿一半!而且无论我给不给,都要隔三差五找借口殴打我!就因为她和谢尔盖的心腹有勾搭!我要报仇!” “她还指使人抢我老婆的衣服!”另一名年轻人喊道:“她喊的打手,把我老婆凌辱完,就……就,她还在旁边笑!” “我今天非得打死她不可!”他推开神父,对着女仆就一通老拳:“打死你这个婊子!” 众人的情绪彻底失控,一拥而上,再次淹没了她。 过了得有半刻钟,郭康觉得够了,才让人敲打从食堂里翻出来的锅和饭盆,制止了众人,让他们散开。 谢尔盖的情妇被打的不成人形,都快给锤成肉泥了。郭康把已经变形的头颅砍下,让人也挂在十字架上。 其他打手和仆从,几乎全部被杀死了,尸体碎块和血迹满地都是。即使如此,很多居民也还是没有从愤恨中恢复过来,依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一个是厨房里做饭的老头,据居民说,他一直为人和善,而且时不时偷偷带剩余的食物出来,分给饥饿的邻居们,所以一开始,大家就把他拉了出来,推到外面去了。 还有个姑娘,似乎是最近被掠来的。居民们不怎么认识她,说她可能是其他区域谁家的女儿。她这几个月一直彬彬有礼,从来没故意找人麻烦过,所以也被人推了出来,准备事后帮她找找家在哪,给她送回去。 “好了,好了。”郭康举起手,给大家示意:“我知道大家都有伤心事,但我们的时间也有限。” “现在,拿好你们的武器!” 他说着,看向天空,发现太阳已经西斜,于是回头说道:“米哈伊尔神父,请你带领大家,提前做个简短的晚祷吧。” “好。”米哈伊尔神父点点头,让助祭过来,把十字架插好。 “我们今天晚上,大概不会有做祷告的时间了。”郭康对众人说:“所以,让我们为了过去曾经出现的苦难,为了将来必定出现的牺牲,向天父做个祈祷吧!” 众人纷纷应下来。那些情绪还太激动的人,也被大家劝着站了起来。郭康希望,他们能借此稳定一下情绪——虽然同仇敌忾是件好事,但交战的时候也需要冷静,才能避免无谓的损失。 这时,有人老远问郭康:“先生!您也是教会的神职人员么!” “我?”郭康摇摇头:“我不是,我只算是教会的顾问。” “但我觉得您说话很有道理。而且,虽然讲得高深,但确实说道我心里了。”那人说:“我觉得您就像……就像个牧首一样。” “这可太夸我了。”郭康笑道:“我都没系统学过神学,这水平哪里能当牧首啊。” “你也别太谦虚了。”旁边,已经简单洗了手,正在翻经书的米哈伊尔神父却插嘴道:“他这么一说,我其实也觉得你挺像的。大牧首这么器重你,可能也是觉得,你是个当牧首的好苗子吧?” “我这……”郭康看了看自己,一身沾了不少血污的灰黄色外袍,苦笑道:“牧首在仪式前,可不该这么狼狈。” “不,不。”另一位神父也评价道:“牧首的尊贵,其实不应该依据他的财富多寡,和一身法器的华丽。穿着锦缎和穿着灰衣的人,在天父、天兄面前,都是同样的。” 居民们纷纷表示有道理。这时,又有人半大孩子,探出头来。 “先生,你懂得这么多,能带领我们赎罪,让我们得到真正的洗礼,成为天国的一员么?”他问。 “我当然不能了。”郭康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我只是用兵刃帮你们清除一些敌人,用鲜血给你们一些启发,让你们成为真正的罗马人。但天国,还远没有到来。”他说。 “我们还得经历很长一段路。我想,这同样是天父的考验,不能经受这段历程,也就无法得到成功。” “当然,我敢说,将来肯定会有人带着真理而来。他会再次给你们洗礼,让你们从灵魂上得到教育和净化。到那时候,你们就应该能知道,通往人间天国的途径了吧。” 众人一时又沉默下来,不知道各自都在想着什么。 “好了,孩子们。”随着简单的准备完成,米哈伊尔神父抬起头,打断了他们:“让我们开始为今晚——还有,为将来,祷告吧。”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一章 罗马真理 简短的仪式结束之后,郭康坐在旁边暂时休息,看着卢卡斯队长把个头最大的居民挑出来,让他们站成一排。又让其他人十个一组,各自选择认识的大个子,编做一队。 他告诉这些人,待会儿打的时候不要管别的,就跟着这个各自最大的家伙跑就行。 郭破奴抱着个小酒桶走过来,让郭康打开水壶,补充下水。郭康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喊的口干舌燥,水已经喝完了。 好在,他们在亚历山大的这个宅院里,搜出来不少好东西,其中就有这种挺受欢迎的低度酒。来不及寻找净水的时候,它算是最好的应急饮料之一了。 郭康咕嘟咕嘟喝了半瓶,还觉得意犹未尽。这时,米哈伊尔神父也拎着个筐子,带着两个助手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别急,这边还挺多呢。要不是时间急,我们都能先开个宴会了。” “这老家伙可真有钱……”郭康看到筐子里满是烤好的面包,无奈地说。 米哈伊尔神父则把面包递给他俩,说:“今晚也没法找正式的圣餐分发给大家了,就先这样吧。” “你多吃点吧。”郭破奴接过,递给郭康:“过会儿还得你俩出力呢。” “你比我消耗更大吧。”郭康婉拒道。 “跟我客气什么。”郭破奴一把塞给他,随口感慨道:“话说回来,不是这次亲眼见,真是看不出来啊。以前我总觉得,伱跟个书呆子一样,没想到还有这种本事。” “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本事吧。”郭康想了想,说:“就是给大家说说实话而已。” “那他们怎么,一下这么激动的?”郭破奴抬头示意对面那群兴高采烈的居民,问道。 “那是因为之前从来没人和他们说实话。”郭康依旧简洁直白地说。 “这样么?”郭破奴似乎没仔细想过。她思忖了片刻,才点点头:“好像还真是啊……” “对吧。”郭康咬了口面包:“从到这里开始,亚历山大之类的头领,就一直设计骗他们做工。我估计,他们家乡的大小波雅尔和各路头人,也没少说这样的话。” “之后,谢尔盖这样的头目,又用同乡情谊骗他们,用交钱换取保护的帮会义气骗他们。可以说,生活在这里的时间有多长,他们被欺骗的时间就有多长。” “这个谎言太大、太荒谬了。所以,随便谁去提醒他们,把谎言戳穿,他们都会有这种反应的。这也不是我的力量,是真相的力量。” “有道理啊。”米哈伊尔神父赞同道。 “这么说的话……”郭破奴想了想,说:“或许也是个很好用的沟通技巧吧。” “我觉得这不止是技巧问题。”郭康继续推论道:“你看,我们教会天天研究哲学,研究神学,目标不就是为了探求真理么?所以我们应该比平常人,更加重视真相。” “生活在谎言中的人,如同身处迷雾之中,又如何能见到天父的光辉?所以,寻找真相,揭露那些骗子,本来就是教会的责任。我想,我们得意识到这一点才行。” “是这个道理啊。”米哈伊尔神父重重地点点头,也思考起来。 “具体的事情,肯定会比较复杂,需要教会诸位兄弟视情况来进行工作。但我觉得,整体上来说,无非就是真伪二字。”郭康告诉他。 “你看,每个组织,无论是我们教会的组织,还是他们这些黑帮,都是由一套说辞,把核心力量组织起来,建立秩序——对于教会,就是基于信仰和教义,组织教士们;对于黑帮,就是基于利益上的许诺和江湖义气的担保,组织打手。” “有了这些力量之后,就可以把组织和秩序向更广泛的群体扩展开。比如借助教士向民众传教,借助打手控制这个街区。这样一来,这个秩序也就算是建立起来了。” “无论这个组织是‘好’的,还是‘坏’的,我想,应该大致都是这么个过程。” “您的意思是,这些组织的好坏,就是看他们这套说辞,到底是接近真理,还是谎言的比例更大?”米哈伊尔神父似乎明白了。 “是啊。”郭康点点头:“而且,大家都知道吧,谁更接近真理,谁就更接近天父的旨意。所以,接近真理的组织,显然就会有更大的力量。” “理论上倒确实是这样。”米哈伊尔神父苦笑着摇摇头:“可惜,很多时候,神学也没法直接解决眼前的问题啊。” “这应该不止是神学上的结论。”郭康告诉他:“在塞里斯,有位古典时代的哲学家孟先生,他研究古代历史,提出了一个理论。他说,谁能用宽厚平和的方式管理好国家,谁就能无敌于世间。” “那个时候,比天兄开始传教早了好几百年。但你看,只要认真观察社会和历史记载,哪怕是不同的文明,发现的规律也是差不多的。即使在我们目前的神学研究之外,这些规律也一样适用。” “所以我才敢说,这也是一种普世的概念,是更接近真理的论述。”他最后总结道:“我相信,之前的种种问题,只是暂时的。” “谎言终究无法战胜真理,基于谎言建立的组织,也肯定会被基于真理建立的组织击败。天父、天兄和神祖,将会见证这一切。对此,我还是有信心的。” “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米哈伊尔身后,另一名帮忙扛着十字架的神父点头说道:“我当年在各个村社间来回传教的时候,就觉得那里的信徒们,一直都饱受着不应得的折磨,却又说不太清楚其中的原因。按这个思路来的话,确实好理解一些。” “对啊。天父何时说过,他们有权力把领民逼到这个份上?”郭康一摊手:“所以说,他们的统治,也是依靠大量的谎言进行粉饰的。我们能力有限,没法纠正所有的错误,但至少眼前这些,还是要尽力而为的。” “我们教会,自称是继承了天兄和圣人们的衣钵,继续他们当年未能完成的事业。既然如此,我们自己就得最接近真理才行。否则,怎么教导别人?” “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只把自己关在修道院里读经。是不是真理,不是自己空口说的,而是要拿出具体的表现来,否则大家不信怎么办?” “像这次,就是一个机会。如果我们能让这里的人,直接感受到两种秩序的对比,那么不用再多费说辞,哪怕是从来没读过经书的人,也会明白为什么我们才是更有道理的。” “我们之前,确实都是空口去劝为主。偶尔有些兄弟试图做些什么,也都是教大家一些种植和养殖的技术,没有想到改变当地组织这一步。”米哈伊尔神父反思起来:“这样确实效果很一般。领主们不喜欢我们,平民的日子和信仰状态,也没怎么改善……” “所以我才一直对大牧首说,想请你们加入军队。”郭康告诉他们:“原本我们的随军神父,也就是做一做祈祷和告解之类的仪式,但现在看,这样还是不够。” “我觉得,一支真正有战斗力的军队,不会只是单纯的战斗组织。我们需要更多的、更有能力的教士,加入军队。不止是对士兵进行教育,也要借助军队组织,对更多的人进行教育和宣传。” “我们这边,宗教战争发生过很多次。天方教也好,拉丁人教会也好,都经常打着传教的旗号,互相打来打去。但到最后,基本还是抢一通了事,很少有能建立稳固成果的。尤其是最近这几十年,宗教战争都快成了滑稽段子了。” “你们想过没有,这是为什么?” “按这个思路,是因为异端和异教徒试图宣传的,根本不是真理。”扛着十字架的神父立刻反应过来。 “对啊。”郭康点点头,揶揄道:“军队参与和帮助传教,本身是没有问题的。真正的问题在于,蛮族们太没文化。他们总觉得,想要宣传真理,只需要通过战争行为本身,就足够了。但实际上呢?他们既不擅长战争,也不懂宣传,更是摸不到真理的边。” 神父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实际上呢?”郭康严肃了一些:“我们现在,看了这么多历史教训,今天又亲身体验了一番,也应该知道了。军事手段确实是非常必要的,甚至是宣传真理的前提,否则,那些敌人也不会让我们好好教育大家的。” “但是,只有军事手段是不够的。真正想要宣传真理,就得靠自己的切实行动。要让民众知道,真理确实可以带来改变。追随宣传真理的教会,确实可以感受到福音。这样,才有了好好宣传、教化普通民众的前提。” “那拉丁人的各种宗教战争,也可以归入谎言么?”米哈伊尔神父问。 “天父爱世人,不会因为他出生在罗斯乡村或是大都城里,就会有所偏私;天兄传教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对方的族群和等级,就有所偏私;反而是当时的犹太教祭司,担心自己垄断的宗教权力被人夺走,向罗马总督施压,才导致他遭到逮捕。”郭康列举经书里的记录:“所以,按我的想法,拉丁十字军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其实不看教义也能发现问题。他们的要求是杀戮异教徒,而不是进行教化,这里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漏洞。”他提醒众人:“想一想,什么情况下,杀人最有动力?” “抢东西的时候。”一名神父不假思索地说。 “对啊,所以拉丁十字军,不是说出发点是否合适、某个战士是否虔诚的问题。他的问题是,哪怕有真正虔诚的人,在这整场十字军运动中,也会被众多来抢劫的人淹没、裹挟。” “而且,这个漏洞必然会越来越大。我能抢劫异教徒,那能不能抢劫异端?能不能抢劫看着不太虔诚的教友?这些标准都是十分灵活的,实际执行起来,必然变成强盗的狂欢。” “大家看历史也就知道了,他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宗教战争,到后来,也天天雇佣异教徒打仗,进攻其他教友,和普通的世俗战争没什么区别了。他们打出来的宗教战争旗号,当然是个谎言,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抢东西找个理由罢了。” “至于天方教那边,就更明显了。十字军还打着进攻异教徒的口号,而帖木儿皇叔当年圣战的时候,连打异教徒都懒得说了,从头到尾都在揍教友,连谎言都懒得编……” “所以,这些也都明显不是宗教战争的正确形式。我们要保持正信,宣传真理,就得吸取这些教训。”他摊摊手:“我们不可能和他们一样,只能走自己的路。” “这样确实更好。但是,教会向军中派遣这么多人,官府不知道乐不乐意。”米哈伊尔神父还是有些担忧。 不过,郭康倒是有信心。 “一千年前开始,教会和罗马就逐渐成为了一个整体。一个普世性的帝国,必然有一个普世性的信仰来维持;反过来,一个普世信仰,也必须有一个普世性的帝国机构来提供保障。” “教会和罗马官府的关系,就像是旗帜上,双头鹰的两个头。”他比喻道:“这二者其实是一体的。” “你在罗斯诸侯那边看到的情况,和我们这边,区别还是很大的——我们这边其实是在向中原式的国家发展,最后的目标,是政教完全一体化。”他告诉众人:“理想的情况下,一个合格的军官,同时也应该是一名合格的神父;反过来,一名合格的神父,也应该有足够的军事素养,充当合格的军官。对于行政机构,当然也是一样的。” “所以,你们也不用担心这些问题。朝廷不但不会阻止,反而会很高兴的。” “这样啊……”米哈伊尔神父挠挠头。 “因为朝廷是能从中得到很大帮助的。”郭康趁热打铁,说道:“还是那个道理:有信仰的组织,会更加顽强;信仰越接近真理,就越有组织和战斗力。这种事情,大家都求之不得呢。” 神父们相互看了看,觉得有些道理,纷纷点头赞同。 “虽然您说这不是神学,但我觉得您对于神学的理解,已经超出很多人了。”另一位神父称赞道:“其实刚才,您给大家讲述真理必将到来的时候,我就感觉,有种圣人‘施洗约翰’的风范了。” “如果这样就好了。”郭康摇头笑道:“我更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向他学习。” “神学学者们把施洗约翰称为‘天兄的先锋’,因为他在天兄还没有降临之前,就开始积极传道了。我们恐怕没有这个本事,也没赶上那个时候,但我们依然可以在天国降临之前,努力去做些什么。” “我们教会是什么?不也是天父天兄还没有出场时,为了他们,在世间传播真理的先锋么?”他鼓励众人:“或许我们单个人的力量很弱小,见识也很有限,但大家只要坚定自己追求真理的信仰,那么作为一个整体,这支先锋队就必定是不可战胜的。” “我觉得,我们需要把这个思路记录下来。”扛十字架的神父突然插嘴道:“我有种感觉……我认为这段话很有启发意义,我们可能碰到了某个关键的理论。” “对啊,按这个论述的话,无论塞里斯的先贤,还是教会的学者,实际上都支持这个理论。”另一名神父也点点头:“这说明我们对真理的认知,确实是一步步积累和开拓出来的。既然如此,总结、整理和记录,就非常重要了。” “我们之前的书籍经典,大部分都是教义和神学原理相关的,对于如何建立和管理教会组织,教会组织需要做些什么,怎样才能做得更好,讲的不是很多,往往要靠大家自己去摸索。如果能把这些基本原则和规范都记录下来,对后人探寻真理,肯定是大有益处的。” “没错。”米哈伊尔神父也高兴地说:“我们罗马教会,也应该整理一套属于自己的,对于真理的论述出来,驳斥那些异端和蠹虫的谎言。这才是最宝贵的经验啊。” 他们几个都挺高兴,觉得找到了新的努力方向。 米哈伊尔神父还想说什么,他的助祭从对面楼上探出头,伸手招呼他。他便只好和郭康告别,赶紧去看看怎么回事了。 神父们离开后,郭破奴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哎,哎。”她戳了戳郭康:“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哪些啊?”郭康一下又说了一堆,更加口干舌燥,举起水壶,一边喝,一边反问她。 “就刚才所有那些。取代这里的组织,建立新的组织,宣传真理什么的。”郭破奴概括道。 “那些我也没必要说假话啊。”郭康笑道。 “我就是觉得,听起来好得有点不真实了。”郭破奴悠悠地叹了口气。 “都是些大道理,当然显得不真实。”郭康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意外:“不过我个人的想法是,我们罗马现在,其实不缺行动能力,反而就缺这些‘大道理’。所以,我才显得这么絮叨,天天给他们说这些。” 郭破奴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又有些感慨地说道:“哎,我之前确实小看你了。希望你真的能做到吧——我会一直帮你的。” “你这话说的……”郭康觉得她说的莫名其妙的:“难道不这样就不帮了?” “我也没这么说啊。”郭破奴反驳道。 “要是语言表达能力太差,就少说两句。”郭康想起平日里,没少被她挤兑,就趁机教训道:“你别开口,大家觉得你是东方来的贵女;说的多了几句,就成了大都街上泼妇了……” “你……”郭破奴气急,伸手又去揪郭康的脸。手伸了一半,碰到他戴着的头盔,僵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她显得有些落寞,又叹了口气。 郭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郭破奴恢复能力一向很强,很快就缓过来,还有心思继续问:“你接着说,这样有用么?” “我觉得是有用的。而且咱们试试呗。”郭康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直接解释道:“你发现没?这些概念,比如先锋啊,真理啊什么的,都是拜上帝教喜欢用的词。中原那边,很少见到有在信仰和文化方面,使用这种概念的。” “但另一方面呢,中原的政教合一程度,又比这边高得多,有相当多的经验可以提供参考。所以我觉得,这也算是一种相互借鉴和学习的尝试吧。两边的经验捏起来,说不定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成果呢。” 郭破奴思考了片刻,又见他很有信心,就点点头,不再询问了。 郭康站起身,看到旁边,卢卡斯队长已经让人打扫好战场,把被杀的喽啰身上的武器装备,都扒了个干净,正在给那些打头阵的“十夫长”和大块头队员们套上。 这些甲胄质量参差不齐,有些看着还行,有些就明显过于轻薄或者破旧了。不过现在也没得挑,只能将就着,反正总比没有要好得多了。 卢卡斯队长和几个卫兵,正帮着他们把最后几件甲胄套好。虽然不少甲胄不算太重,但“新兵”们还是不太习惯,纷纷好奇地抬手动脚,试图适应一下。看到他俩过来,卢卡斯队长转过身,迎了上来。 “这样行不行啊。”郭破奴小声问道。 “放心吧,我以前当佣兵的时候,遇到过的很多情况,比这糟糕多了。”卢卡斯队长回答:“这些人至少乐意去打。很多佣兵团招来的新兵,别说没有经验了,看到战场就想直接跑的才是大多数。” “那怎么打仗啊?”郭破奴评价道。 “一样打呗。”卢卡斯队长说:“那边又没有你们这些训练章程,也没有士兵选拔的制度。有条件的大佣兵团,会筛选下新兵,让老兵带着他们进行一些基本的训练。没条件的……那就直接上战场吧。” “军官和军士们会看住这些人,把他们锁在阵型中,不让他们随便乱跑。至于接下来……反正能活下来几场,也就是个老兵了。” “哎。”他摇摇头,似乎觉得那段经历也不怎么美好:“您放心,那段经历的好处,就是我对于如何快速把这些新手组织起来,带他们上战场,有一点心得——当然,说实话,如果条件允许,我也真不想用上这些经验……” “不要紧。这次带他们,一个是人多壮气势,一个也是为了让他们能够亲身体验下,知道要自己努力,才能给自己带来回报。”郭康解释道:“我们也不会真让他们打主攻的。最多就是顶一顶,给其他人制造个机会,就足够了。” “这倒是没问题。”卢卡斯队长有了数,应了下来。 郭康又扫视了下旁边。还有几人坐在石头台子上,正在拿刀斧削竹子。 虽然贫民聚居的竹林坊这边,没什么竹林,但亚历山大家却反而附庸风雅地种了几丛。他们还收集了一些竹竿,丢在花园里,大概是准备作为修缮篱笆的材料用的。 人多起来之后,从打手们那边缴获的兵器就不够用了。卢卡斯队长还坚持说,要给所有新人都发一根长矛。所以,还闲着的卫兵、骑士们,全都跑去帮忙削竹子了。 郭康看了看,发现骑士队长也在这里。这个一脸大胡子的塞尔维亚壮汉,正饶有兴趣地学着旁边的卫兵,用小斧头削着竹竿的顶端。 “感觉怎么样?”郭康问。 “哦,公子你来了。”骑士队长起身和他寒暄了一句:“我刚听他们说,觉得这植物挺有意思的。怎么从书写材料,到兵器,到建材,什么都行——到底有什么是它做不来的啊?” “竹子么,本来就是这样,好用的很。”郭康说:“塞里斯人可喜欢它了,把它比作君子呢。” “君子是啥啊?”有人好奇地问。 “就是……一开始是指贵族吧,后来就扩大了,指那些有道德、有才能的读书人。”郭康想了想,说。 “可我看,这玩意儿简直就是天生的穷人的兵器。”骑士队长颠了颠竹竿,吐槽道:“读书的老爷会给穷人当武器么?” “总有些有道德的人,他们还真会这样。”郭康笑道。 众人唏嘘了一阵。有人点起火,让大家把竹子尖烤硬,他们便都凑过去了。 郭康来回看了看,感觉没有自己的事了。不过,他又看到,卢卡斯队长正在指挥着那几个人,从花园这头走到那头。其他人跟着他们,一时还有模有样的,不过转了个弯,就有人找不到队伍头,开始乱跑了。 郭康想了想,又跑到阳台,把刚才那个断头的神像搬了下来,丢在队伍前的地上。 “怎么了?”卢卡斯队长大声问道。 “给他们发个标志,好认。”郭康说。 他一把将神像上的大袍子扯了下来,抓住领口处,猛地发力,直接撕成两半。 这袍子的用料颇为华贵,是黑色、黄色组成的织锦,还绣着各种花纹。不过一向节约的郭康,这次根本没犹豫,又刷刷地撕了起来,从袍子上扯下一堆布条。 “就用这个!”他喊道。 看到新兵们还有些犹豫,他抓起其中一根,系在自己胳膊上。 “这就是我们第一战的战利品,我想,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所有的队长,出来!这是你们的特权!” 听到这番话,领头的几人立刻不迟疑了,大步向前走出来。 郭康抓着一把布条,挨个给他们系上。不过队长就十个人,这袍子很大,布条太多,郭康索性又在他们头盔上,各绑了一圈,留了个飘带尾巴,也方便后面人认。 至于剩下的几根,他把画着荷鲁斯之眼的旗子拿来,都绑在了杆头上。 “打起来的时候,你们就跟着带这个的人走!万一失散了也不要紧,跟着其他队长也一样!”他喊道:“队长们就跟着我,跟着这面旗子走,明白了么!” 众人纷纷应是。 “整齐点!”卢卡斯队长吼道:“回答,明白了么!” “明白了!”众人赶紧又齐声喊道。 “今天的队长,都是临时的!”郭康再次大声提醒他们:“记住,我们不是那些帮会,我们有明确的纪律和规则。谁作战勇猛,立下功劳,就可以升为队长,乃至更高;如果怯懦愚钝,应对失措,下次这队长就轮不到你了!明白了么!” “明白了!” 他们喊完之后,有人又忍不住问道:“老大!那什么算立功啊?” “没有允许不要乱讲话!”卢卡斯队长差点没绷住:“另外,不要喊老大!” “没事没事。”郭康连连说道:“立功的话,方式有很多。这一战,如果你们的队伍杀死的敌人很多,大家就都有功劳;谁能先杀开敌人阵势,冲破阵线,也是功劳;能杀死敌人指挥者,或者砍倒他们的旗帜,也是一样。当然,功劳远不止这些,不过你们这次初战,应该也接触不到。后面训练的时候,会专门告诉你们的。” “另外,军队中不比外面,规矩会很严。这次虽然号召你们参加,但还没有给兵部上报名单,正式成军,所以可以宽松一些。但今后,就要严格执行纪律了。” “你们要记住,军纪保护的,恰恰是你们自己!”他大声说:“战场上的敌人,比这些黑帮打手危险、狡猾的多。他们成千上百地赶来,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要你们的命——你们说,面对这种情况,还能放松么?” “我们的纪律是很严格。而且我敢保证,它比周围其他国家的要求,都要更严苛。但是,这才是我们军团能一直打胜仗的保证!因为每一条规定背后,都是罗马两千年的历史上,犯下的血淋淋的错误!是当年的士兵和将军,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经验!” “平时,老爷们让你听命令干活,是为了他自己的好处。但我们这里不一样。”他继续解释道:“听命令,是为了你们自己,还有你们战友的安全。” “如果不能养成这种习惯,将来上了战场,什么命令都得犹豫下,都得磨蹭一会儿,还怎么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 “如果因为这些问题,导致本来能赢的战争,输掉了,那不止你本人可能丧命,你的战友也会被你连累,甚至,你在故乡的家人朋友,也可能因此失去保护,受到敌人的杀戮和掠夺。这代价太大了,我们是承受不起的。” “所以,我希望,你们在训练的时候,要毫不犹豫地听从队长命令。今后上了战场,也要保持这个习惯。” “当然,大家有疑惑,觉得冤枉,也是正常的。”他语气舒缓了一些:“你们事后可以给队长说,给神父说——还不明白的话,直接给我说都行。我们会给你们解释,为什么有这种规定。” “你们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说。”他看了看众人。 又是刚才那个喊老大的人,探头探脑地犹豫了下。卢卡斯队长看了看他,无奈地说道:“你举一下手,示意一下呗。” “你说吧。”郭康点点头。 “为什么不能随便说话啊?”那人一脸无辜地问道。 “你们刚才要是来得早,能看到我们伏击那些帮会打手。”郭康说:“你想想,如果大家正在埋伏敌人呢,结果你突然来了一句。这下好了,大家被发现了,伏击失败,而且我们还被人分割在道路两侧。你说,这该怎么办?” “或者,你们队伍里有个不太坚定的人,甚至是收了对方贿赂的人。打的时候,他突然给大家说,前面好像失败了,大家赶紧跑吧。你现在也看不到前面,没法进行核实,结果大家都心慌得很,导致队伍直接崩溃了。你说,这又该怎么办?” “啊……”提问者似乎这才想到问题:“明白了。那我不乱说了……” “咱们说话做事,都要讲究场合。”郭康说:“这个道理,不管在哪里,都是通用的。大家说是吧?” 看到众人认可,他又继续说道:“我们的军团,是为了保护罗马,战胜敌人,而组建的。我们的唯一目标,就是击败敌人;一切的规则,都是围绕这个目标展开的。” “这么多年的战争下来,我们有信心说,这些规则都是有明确目标的,对于大家都是确实有益的。所以我才敢说,让你们放心去服从。” “当然,我们都是凡人,这里面可能确实会有不合时宜的地方。如果谁能发现,并且证明确实有问题,那也是个好事。如果我们调查之后发现,确实需要改正,那反而要给他奖励。因为这样同样增加了胜利的可能性,为击败敌人提供了帮助。” “所以,你们记住一件事就好:对于不同的情况,要求虽然不同,但目标永远是一样的,那就是罗马的利益。同样,也不用害怕和我讨论这些问题,因为我们的目标也是一致的,也都是为了罗马去战斗。” “现在,都明白了么?”他最后又问道。 “明白了!”众人兴高采烈地回答。 郭康点点头,把旗子给了卢卡斯队长,让他带大家熟悉一下,自己退到了一旁。 “哎,你说。”郭破奴又戳了戳他:“他们要是真发现规则里有什么问题,怎么办?” “你对咱们的军中条令,多少有点信心好不好。”郭康有些无奈地说:“这些新兵大字不识一个的,你真指望他们能挑选条令中的问题?太难为他们了吧。” “我就是给他们说一下,让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公平的,让他遵守规则,不是无理的要求,而是有明确的逻辑和明确的目的。”他解释道:“规则都对自己有利,他们才能发自内心地乐意遵守,并且督促别人也去遵守。这样,才方便今后管理。” “这样的话,其他人会不会说什么啊?”郭破奴提醒道。 “谁让我们这个大队,是新编的编制啊。”郭康看起来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大家都是乡下人,没文化,军官数量也少,训练时间更是严重不足。我们这套办法,也是因为罗斯大队自有特殊情况在此,跟别人没关系。” “谁要是不满,就让他出钱,帮我们更快正规化。”郭康一摊手:“反正这烂摊子,是我自己被迫担起来的,谁让这计划是我自己提出的?而且这里也只是个试点,将来还得向罗斯地区推广呢,到时候肯定全都是各种问题。我就不信谁接的下来……” 郭破奴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这些罗斯人,属于白送给其他军团,人家都不乐意要的。郭康怎么管理,其他人确实不好说什么…… 郭康抬起头,看向天空。 天色渐晚,西下的太阳染红了整片天空。层层叠叠的云朵像着了火一般铺开,几只飞鸟在云层下徘徊着。海洋方向吹来了微风,大队的旗帜高高竖立,顶端的黑黄色布条散乱地扬了起来,在赤红的天幕下摇摆着。 他又看向周围的人。因为刚才举行祷告和发面包的缘故,聚集过来的人反而更多了。有些没领到面包的,还在到处问。神父们只能告诉他们,这里的储备不足,等打完了下一个地方肯定还有,到时候再给大家补发。 “我觉得,现在时机差不多了。”郭康想了想,说:“之前,我看过狄奥多拉她们举办的宴会。一般这个时候,贵人宾客们就陆续到达会场,准备开始了。现在行动,应该是最好的时候。” “那我去喊人?”郭破奴问。 郭康点点头。 “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尽力而为吧。”他说:“我们出发!”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二章 郭破奴的保证 半刻钟后,郭康就带着一群人,离开了这间宅院。 这里还有很多值钱的东西没带走。不少平民都问他,能不能多给点时间,让大家把东西带上。连新兵们,都觉得多少有些可惜。 但郭康说,必须立刻出发。 “你们要是想留在这里拿东西,我也不会管。但想跟我报仇的,就不要理会这里的财物了。”他厉声对众人说:“我知道这对你们是个损失,但是,要战机还是要钱财,你们只能二选一。而我只需要有远见,懂得轻重的战士。” 最后,新兵们都留了下来。而其他平民里,大部分也愿意跟着他一起走。还有些人,虽然觉得不太好意思,甚至躲躲闪闪的,但还是决定留下来。 郭康也没难为他们。他让众人把搜集出来的火药和火器之类,都带走。其他的财物,就留给他们,算作这次来助威的感谢。 大家好聚好散之后,队伍就在向导们的带领下,直扑向亚历山大的住宅。 这次的目的地比较远,位于“金区”,也就是城西一带的富人、贵族聚居区。不过众人正在兴头上,也没觉得遥远。 不过,在到达城中央大路的时候,几个审查官和卫兵还是犹豫了下。 “公子,过这条路,就是另一个区域了。”其中一人对郭康说:“要不要让大家停下来,我们过去就行?” “啊?”郭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为什么?” “贫民区的事情,上头一般不怎管。但到了那边,就会有人留意了。”另一个人说:“住在那边的,都是大人物,他们要是被惊吓了,恐怕会有一连串麻烦的。” “就是一条路而已,又不是卢比孔河。”郭康笑道:“怕他们干什么啊。” 说着,他从旁边一个大个子新兵手里,接过旗帜,大步跨上路面,回头一摇旗:“跟我来!” 众人见此,也不再担心什么,纷纷跟了上去。 郭破奴快步追了上来,跑到郭康旁边。 “伱是真的没想过,还是故意想闹大?”她压低声音问道。 “不闹大做不成事。”郭康直言:“你没发现,这种机会很难得么?” “你觉得这是闹大,但其实,相对于我们要解决的麻烦,这次的动静已经很小了。”郭康说:“我所做的事情虽然暴力,但真的查起来,都是规则允许之内的。” “这个大队的编制,是太后和曹老将军出面申请,经过摆赛汗批复,让兵部发下来的。按文件要求,征兵的目标人群就是罗斯人,在这里征兵,还是曹家人先干的。你看,我在这里号召民众参军,其实完全符合规定。” “难道有人还能指责我么?指责征兵工作进行的太好了?”他回头指了指后面:“能让大家这么热心地参军,我还想报个功呢。” “文件是昨天下来的吧?”郭破奴想了想。 “对啊。所以,有了编制,这些人就不是暴民,而是我征召的正规军,还有准备参军的预备兵。”郭康继续说起来,似乎早就有所准备了:“我们这支部队本身,没有在大都的执法权,但今天,爹不是给了我战帅令旗么?你看,这不就有了。” “我们先追查违反军纪的问题,然后揭发出了邪教组织和叛乱的可能性。所以,我以战帅特使的名义,紧急调动大队里的新兵,甚至怕人手不足,成功号召了准备参军的人来帮忙。这也是我应该去请功才对啊。” 郭破奴犹豫了下,觉得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不过你也得考虑一点,这些人从来不讲规则。”她还是提醒道:“他们会在规则外,利用自己的实力,给我们施压的。回头要是他们一起闹事,爹那里估计也会麻烦。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对啊。我现在不是正在办么?”郭康凑过头,低声说。 “哎?”郭破奴这次没反应过来。 “我们先把他们规则外的实力,给……”他并拢五指,手掌挥了下。 “当年周武王是怎么对付殷商的?不是直接进攻,而是不断干掉他的爪牙。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同样的事情。我们现在消灭的喽啰越多,处决的头领越多,搜集到的罪证越多,后面的战略形势,就更有利。” “所以,加油吧,姐姐。”他拍了拍郭破奴:“我们现在不但要用暴力的手段,而且要越激烈越好——现在干掉的敌人越多,爹那边的麻烦就会越少。” “我们和这些人,有根本的利益冲突,指望双方直接妥协,是根本不现实的。哪怕最后要留个体面,也必须先把他们打疼、打趴,才有对话的必要。”郭康笃定地说:“你放心吧,如果我们做的够好,那敌人不但不会对抗,反而得直接求饶了。” “这样的话……确实会有人因为没了底气,会忍气吞声认下来。但肯定也会有人狗急跳墙,因为巨大的损失气到失去理智的。”郭破奴提醒道:“他们要是豁出去了非要拼命,怎么办?” “那不更好么?”郭康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彩:“能庇护这种邪教的人,就是给文明拖后腿的,当然越少越好了。我还怕他们不冒出来呢。” “再说,能有人主动违反规则,我们在规则内做的,不就更合理了么?” “呃……”郭破奴一时无言以对。 “而且,如果必定有人要狗急跳墙,那我们更要先把狗嘴里的牙全打掉了。”郭康耸耸肩。 “不过么,你放心好了,刚才我说司马懿什么的,是把调子先定高,方便后续处理的。”他看了看郭破奴,又安慰道:“这些人怎么可能有司马懿的本事?不过是朝廷里的一群蠹虫罢了。他们是不敢真造反的。” “好吧……”郭破奴看了看队伍里,众人簇拥着的两个十字架:“怪不得,你这是模仿周武王呢……” “啊?”郭康没反应过来。 “我记得说,周武王攻克朝歌,就把纣王的头颅挂在大白旗下,把他两个妻妾的头颅挂在红旗下。”郭破奴指了指那个长矛捆成的十字架上,挂着的神像脑袋;又指了指旁边竹竿捆成的十字架上,挂着的谢尔盖和情妇的头颅,评价道。 “你居然还能想起来典籍里的故事啊。”郭康甚是惊讶。 郭破奴白了他一眼:“我都说了,我就是不太喜欢看书,又不是傻子……” “不是不是,没什么。我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典故呢。我就是图个方便……”郭康只好解释道:“不过也无所谓,反正过会儿会挂更多的。怎么可能只有这三个啊。” 见他已经明显有了全盘的打算,郭破奴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不过,沉默地走了一段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又问道:“能告诉我么?你是真的不害怕,还是只是不在乎呢?” “这又是什么问题?”郭康笑道。 “以前我觉得你性子闷闷的,跟大家接触都不够多。看起来像是胆小内向的人。”郭破奴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话:“但今天我发现,你其实胆子很大,甚至大过头了。” “大丈夫要成就事业,总不能怯懦畏缩,这还是你给我说的。”郭康反问:“鼓起勇气,不好么?” “但你这表现,不像是真的勇敢,更像是根本无所谓。”郭破奴直接指出:“原本显得胆小,是因为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在乎,不想惹麻烦。现在显得胆大,也是因为根本不在乎一切,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现在想想,你一直给我一种……疏离的感觉。甚至不止是疏离于我,而是疏离于这个世界。”她说:“我小时候对此很气愤,觉得你太不知好歹。但现在想想,也是我的错。”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还有爹娘,一直都很关心你。”她抓着郭康的手,诚恳地看着他:“我当时不想让你玩那些东西,也不是不能接受你的爱好,是我觉得它们很……诡异。” “诡异?”郭康有些意外。 郭破奴之前,一直对郭康去教会那边,捣鼓各种东西的行为不怎么高兴。郭康之前只觉得,单纯就是她不喜欢自己不务正业,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啊,这个词可能有点重了。”郭破奴又补充道:“更准确地说,是有点违和吧。就感觉那些东西,不属于我们这里——连带你自己,都给我这种印象。” 郭康心想,她还挺敏锐的。 “怪不得你不想让我搞那些研究。”他大概明白了郭破奴的心态:“其他几个人,狄奥多拉和史惠贞她们呢?也是这种想法?” “狄奥多拉肯定不是。”郭破奴直接否定:“我估计她就是单纯的嫉妒,不想让你把精力都放在那些东西,而不是她身上——除非你明确说是为了她。” “这个女人别看装得老实纯良,占有欲和权力欲其实强得很。跟她父母两边的远祖一样,是个强盗加海盗的性子。”郭破奴毫不留情地指责起来,最后还劝道:“没事儿还是远离她为好。男孩子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呃……”郭康觉得她这么说,有些过分了。但郭破奴看起来有点激动,他也不知道怎么劝说才好,只能强行岔开话题:“那史惠贞呢,她也经常来折腾我的东西,这又是什么心理啊?” “她?她有个什么心理。就是单纯手贱呗。”郭破奴不假思索地说。 “……”郭康这回是真给搞得沉默了。 “你给我说实话。”郭破奴又压低声音:“我看你对这个邪神,连忌惮的感觉都没有。其他人就算知道这是个伪神,也多少会有些忌惮。能做到你这种程度的,恐怕只有对天父信仰极为坚定的狂热信徒。所以你把神像直接砍了,大家才会感到震撼。” “这个……我确实没有那么迷信吧。”郭康想了想,解释道:“比起这里的人,我更像中原人吧。” “这倒不是迷信的问题。不迷信的人,也会信一些别的。哪怕正统的中原人,也是如此——我又不是没见过他们。”郭破奴却没有相信,摇了摇头:“你自己可能没发现,其他的那些朋友、熟人,估计也没留意过。但我们彼此太熟悉了,这种事情,我还是能看出端倪的。” “我比较……呃,有些想法,更类似那种无神论异端吧。”郭康只好继续让步,承认道:“总之,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无神论也是一种信仰。”郭破奴毫不留情地一句话否决了他的解释:“你这不是有哪个信仰的问题,是哪个信仰都太淡漠了。” “那你觉得是什么啊?”郭康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人不可能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信,说明你信的是……”郭破奴敲了敲他的胸甲:“自己啊。” “啊?”郭康是真的没想过这层。 “你是不是把自己当做神了?”郭破奴直截了当地问。 “你把自己当做神,所以根本不怕其他邪神,对天父的敬畏也只是表面和礼节上的。”她说:“你觉得自己是来矫正这一切的,所以根本没有委婉点的意思;又觉得自己是注定要成功的,所以信心十足。我觉得,这样反而就说得通了。” “有时候我都觉得,你是不是个精怪变的。”郭破奴伸出手,这次成功绕过头盔护耳,径直捏住了郭康露出来的脸部,拽了几下:“说真的,这种带点高高在上的疏离感,都不像个正常人了。爹到底怎么把你捡来的?” “这个,太夸张了……”郭康一边挣脱,一边嘀咕道。 不过仔细想想,郭破奴这些问题,确实问到关键地方了。 郭康到底信不信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说信吧,他自己都不太当回事;但要说不信吧……说实话,穿越都发生了,还能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哪天真有个白胡子老头来,自称是天父爷火华,他也不会太意外…… “我觉得,有没有神,神是什么样,其实也不影响。”他想了想,如实说道:“神到底是什么,有什么意图,教会内部吵了上千年,都说不太清楚,不同宗教和教派之间的理解差距更大。” “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自古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神都没有主动插手。那不就说明,不管神有没有人格意识,是单纯的自然规律还是别的什么,祂其实都没有主动干涉的意愿。” “孔子说,对待鬼神,要尊重然后远离。因为这些鬼神其实不会产生什么影响。而要是按荀子的想法,那么,与其推崇上天而思慕祂,不如把祂当做物品和牲畜,从而控制祂。与其顺从上天而歌颂祂,不如掌握祂的规律而利用祂。”他举例道:“我觉得他比我可自傲多了。” “所以我觉得,你还是看轻中原人了——就算是真的有神,大儒们首先想的,肯定也是如何把这个神抓起来,控制住,让神遵循人的意志和命令,为人所用。”他最后说道:“大家都有信仰,确实不假;很多人信仰外物,也是实话。但刚才这些,才是最正统的中原学者的信仰啊。” 郭破奴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至于我么,我信仰的,大概是人类文明吧。”郭康抬起头,眼光投向幽远的地方:“既然我来到这里,不管是因为某种自然规律,还是神灵的意志,我肯定都要做些什么。而既然下定了决心,我就会竭尽所能,因为这才是我的意义所在。” “那你就放心吧。”郭破奴也点点头:“我们不知道自己的世界,是庄周的世界还是蝴蝶的世界,但在世界之中,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都是有意义的。” “我生过你的气,也敬重过你;和你争斗过,也帮你杀敌过;我在这些关系中体验过快乐,也感到过懊悔。但我觉得,这都是值得的。”她抓住郭康的手,皱着眉头,一口气说道。 “我还是只有那个要求。不管你到底从哪来,是谁,要做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多陪陪我。所以,哪怕你不关心安危、不在乎性命,也要保护好自己。就请你,当做是为了我去做,可以么?” “别担心,我又不傻。”郭康安慰道。 “哎。”郭破奴摇摇头:“你都犯傻好几次了。记着,需要冲阵的时候有我呢,不用逞强。爹想让你今后继任战帅的职责呢,你觉得战帅应该注意什么?” “呃……”郭康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就随口答道:“受伤了不要乱治?” “什么跟什么啊……”郭破奴无语道:“你是指挥者,不用乱冲。知道了么?” “好,好。”郭康只能赶紧应下来。 得益于他的插科打诨,郭破奴刚才那股莫名的悲伤氛围,消散了不少。不过她还是抓着郭康的手,像是怕他跑了一样,不肯松开。郭康也只好由着她,就这样继续行进。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三章 军团的雏形 一路上的情况,和郭康预料的差不太多。虽然一行人声势浩大,但他们一路上,也并没有受到阻拦。 进入“金区”之后,有一队“守夜人”的巡逻队碰上了他们。看到他们一群人还举着旗帜和十字架,就过来盘问。 郭康告诉他们,这是兵部和教会协同行动,要去抓图谋叛乱的邪教徒。后面跟着的乌泱泱一大群人,是因为邪教徒常年作恶,得罪的人太多了,所以教会发出号召之后,大家都很激动。 战帅的授权命令,没法调动大都里巡逻的“守夜人”,但如果城里发生紧急情况,守夜人也会自行出动。所以,郭康提出,希望守夜人队伍也主动加入进来帮忙,大家一起解决问题。 守夜人的队长询问他们的目标是谁,郭康只是含糊地说,按照教会得到的情报,邪教的赞助者和总后台,是居住在城西的一个富商。然而守夜人十分机警,听到他的说法,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哪怕郭康拿战帅的令旗承诺,之后分享战功,也没起到作用。 不过,他们也没进行阻拦,只是祝福郭康一行任务顺利,让他们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惹到那边的其他贵人,就离开了。 这个反应,说实话也在郭康意料之内。作为城里的一大势力,守夜人显然很明白这里的复杂程度,不想随便就给人出头。郭康的威望,看起来也不够让他们冒着得罪背后大人物的风险,去相信他的承诺。 不过,反过来说,郭康对守夜人其实也很不放心。他觉得这些人作为城里的地头蛇,不可能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的。亚历山大和谢尔盖这些黑帮组织长期存在,必定也有守夜人的默许乃至包庇。 这些势力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天知道他们和亚历山大等人的合作深度。郭康现在手里的信息太少,没法确定他们会给亚历山大做到什么程度。是会冷眼旁观,还是会发信息警告,甚至是主动出手袒护他,这全都没法估计。 郭康这边,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停下来,让民众散伙回家。所以,最坏的情况下,他已经做好了直接干掉这些人,继续进攻的准备。 虽然在大都城里和守军火并,看起来很严重,但说到底还是要看能不能赢。如果他们成功完成计划,铲除了那些幕后黑手,那这个事儿其实也不严重——到时候说他们附逆图谋造反就行了。 好在,守夜人明显也很滑头,不乐意沾这事。甚至,就算郭康没敢说的太明白,他们也没有来问具体情况。他们直接转头离开,对庞大的队伍视而不见,继续巡逻去了。 众人没有耽搁,继续前进。 一直到目的地附近,他们才遇到真正意义上的敌人。 亚历山大在这里的住宅,依然十分巨大,占据了两条路之间的整个街区。虽然这里是富人区,但守卫们并没有更加平和。相反,他们看起来警惕性更高,火力也强了很多。 郭康不知道这些人是已经得到了消息,还是平日里就这么警觉。总之,他们的反应要更快。 郭康本来还以为,在富人区,这些人会稍微收敛一些。然而他们还离得老远,打头的人刚拐过街角的时候,庄园里就有人毫无顾忌地往外放枪。 密集的火药爆炸声,让跟着一起来的平民颇受震撼,很多人犹豫了起来。不过,对于那些老手来说,这就并不怎么吓人了。 “跟着旗子走,跟着旗子走!”郭康一把从旗手手里,把大旗夺了过来,亲自挥舞:“不要慌,这里是个死角,他们打不到的!” 听到他的喊话,众人冷静了下来。几个冲的太快的人,也赶紧从街上退回来。 “都没事吧?”郭康大声问。 众人纷纷看了看自己,发现刚才虽然枪声激烈,但没怎么伤到人,就稍微放心了些。 说实话,郭康自己也是个战场新手,刚才那一下,他也吓了一跳。不过好在他很快恢复过来,还借着这个机会,告诫众人道:“这回就算了,今后打仗的时候,可别乱跑!跑得越乱,反而越危险!” 众人连连答应下来。 郭康等他们恢复秩序,又重复了一遍:“记住了,跟着旗子走!” 虽然有小队长存在,但这些人其实没法进行有效的分兵。倒不是怕他们派出去之后,就自己散伙回家,而是这些小队成员和队长,都严重缺乏经验。他们别说随机应变了,能走对地方就不错了。 而且,这里的敌人似乎数量众多,导致郭康也不敢让自己带来的手下分散开,怕万一遇到棘手的敌人,反而被人各个击破。他索性让众人都跟着自己,找个地方准备一股脑冲进去。 保险起见,他让骑士队长带着手下在大门对面等着,跟在队伍最后走,防止里头的人尾随出来。不过这次,敌人倒是始终没有冲出来主动攻击。一番射击之后,就停了下来。 郭康估计,他们是看到外面人太多,因此想避免风险。出去迎击,可能会和刚才那次一样,被人先歼灭一部分守卫者,然后趁势冲进去。 这个判断不能说有错,但实际上却正好是郭康想要的:他带着的这帮人,说实话跟乌合之众区别不大。能引着他们在战场上移动,寻找最合适的攻击位置,已经是靠着之前的威信,超常发挥了。 所以,这次和上次的情况并不相同。敌人要是真出来,反而会造成不少麻烦,干扰他的布置,甚至导致后面那些持械居民溃散。而如果谢尔盖之前没有过度吹嘘的话,亚历山大手下应该有正规军出身的人。他们如果没退化太厉害,应该是做得到的。 而敌人没敢出来,反而让他得以不受打扰,观察这里的态势和建筑结构,带着众人慢慢改变位置。 这座住宅的围墙,比周围的邻居家,都更高更厚。但这样,也导致墙上并不能站人。亚历山大似乎也没有在围墙后面都修建其他配套设施,比如城墙上常有的木质敌台,好让手下站在墙后,能探出头来。所以,这墙其实也成了他们这些进攻者的屏障。 “除了武器铠甲管不住,建筑逾制也管不住。”郭康无奈地对郭破奴说:“我们这一城的豪强,要是按明朝首都的法律管,二抽一估计都有一堆逃脱的……” 没办法,他很快绕开大门,找到侧墙所在的地方,把众人带了过去。 “谁拿了镐头、铲子?”他弯下腰,伸手探了探不算太结实的土壤,喊道:“过来,快点挖!把火药也拿过来!” 众人一通骚动,很快有几个壮汉挤了过来,开始可劲刨起墙脚。一个卫兵拎着两个小酒桶似的火药桶,也跑了过来。 “我们不走正门了么?”郭破奴问。 “那里明显已经被敌人堵住了。”郭康简短地说:“你看他们防御的准备,比谢尔盖那边完善多了,明显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大门那边肯定是防御最完善的地方,我估计他们都在那里呢。” “咱们刚才要是能想起来,找根大木头带过来就好了。”郭破奴有点后悔:“好像梯子也没带。” “就现在这样,还是算了吧。”郭康指了指周围的人:“我可不觉得现在这个状态,能在对方射击之下坚持多久,估计撞不开门就散伙了。梯子……” 正说着,旁边真有人跑过来,往墙上一趴,想搭人梯上去。然而墙比两人搭起来还高,上面的人垫着脚,勉强想跳上去,刚伸出手,就有人朝外面放箭。看来,里头的人也已经赶过来防御了。 “好了,别翻了。”郭康连忙制止他们:“这就是爬上去,也是给人当活靶子。而且就算翻过去了,跳下去怕是得摔一下。你们又不是轻功高手,怕不是还没爬起来就给人戳死了。而且,如果不能一次冲进去更多人,也没什么用啊。” “呃……”几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突然又有了主意。 “大家来帮忙啊!”领头的一个人回头喊道。 一众持械居民闻声跑来,开始和墙较劲。片刻后就聚集了几十人,肩并肩排出一个十多人宽的巨大“台底”,然后又开始互相吆喝,很快叠了第二层。看到这边似乎有了办法,更多的人涌了过来,踩着他们开始往上跑。 郭康一瞬间觉得,这些人是不是在搞什么抽象的行为艺术。然而众人不管不顾,争先恐后地靠了过去。 最前面的一个人刚探出头,就中了好几箭,摔了下来,鲜血淌了一地。跟在后面的人愣了一下,纷纷回头看,但这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报仇!报仇!”,其他人顿时像是受了刺激一般,一窝蜂地冲上去,纵身往下跳。 郭康听到几声惨叫和怒吼,但其他人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那几个被他喊过来挖墙脚的壮汉,都停下了工作,回头看着他。 “算了,不挖了,我们也上。”郭康只好说道。那几个人如蒙大赦一般,掉头就跑,也开始往上冲。 “老大,老大,我们去么?”队伍中,那个之前给郭康提问的年轻人问道。 “我们再搭个人梯,防止那边撑不住了。”郭康说。 众人立刻兴高采烈地丢下兵器,也靠到墙边。 这个方法虽然快,但他们毕竟不是专门的杂技演员,刚才那堆人已经被踩趴了几个,只是后面不断有人补上。如果他们撑不住了,那就等于里面的人失去了后援。 而且,郭康原本是希望炸塌一段墙,让大家进出自如。现在他手下的士兵都还没进去呢,只靠居民们血气上头的蛮勇,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不过他还没想太多,新兵们已经自顾自地搭好架势,甚至反而开始催促他赶紧上了。 “怎么这么默契。”郭破奴快步跑过去,感慨道:“你们真的从来没训练过?” “没有。”有人抬头说:“不过我们都是码头搬货的,这点事情其实不难。您放心踩过去吧。” 郭破奴叹了口气,拍了拍他,快步跳上墙头。郭康也扛着大旗,跟着冲了上去。 跃过墙头,他才看到,下面的人已经躺了一地。但赶到这里的守卫,也丢下好几具尸体,背靠着主建筑的墙壁,形成了个半圆,正在拼命防御。 面对他们挥舞的刀剑,衣着单薄的众人稍微有些迟疑。但郭康等人还没冲过去,就有人拖着摔伤着腿,举着一根大木棍,就一跳一跳地扑了上去。 他的动作十分笨拙,刚一上前就被敌人一剑刺穿。然而他却发出一声非人般地尖利怒吼,死死抓着对方的胳膊,就是不让他把剑拔出来。旁边一个刚才还在刨土的人立刻举起镐头,猛地挥下。 持剑的人吓得急忙丢掉剑,连退两步。镐头力度很大,动作却不快,挥了个空。他旁边的同伙训练有素,立刻侧步补上,手里的刀横挥出去,在持镐壮汉的胸前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可怕伤口,让他也斜倒在地。 但刀还没收回,又一个锄头从头上挥下,迫使他也侧身躲闪。步子还没稳下来,又有人举着个夯木桩的大锤砸了下来。 这次,使用者似乎更加熟练。他身体精瘦,手上的铁锤却又稳又准,直直砸在持刀打手头上。 那人的头盔瞬间凹下一块,脑袋上还看不出伤痕,看起来头盔质量还不错,起到了一定的缓冲和保护作用。然而,他的脖子却没有这么强韧,明显受不住这一击,直接向胸腔里缩了一截,七窍间都流出血来,整个人瘫软地倒了下去。 几息间,就少了两个人,半圆阵型立刻被破开。有个似乎是打手头领的人,还在大呼着让其他人互相靠拢,但人群中有个少年,捡起了刚才掉在地上的铁镐。头领挥剑又一次逼退众人的时候,他仗着身段灵活,从侧面扑过去,双手握着镐头,用力一砸。 铁镐的尖头直接砸碎了护肩,深深楔入了身体中,头领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剩下的人再次被激励,一拥而上,不断用手里的工具乃至杂物,对着敌人就照死里打。那几个人一瞬间就被人潮淹没。 等郭破奴和郭康挤进去,敌人都已经死光了。他俩大喊着让大家停下来,去救护受伤的人,这才让不少人回过神来。 刚才那个少年人,甚至还在对着敌人的尸体乱砸一气,到这时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看了看旁边的景象,脱力地往墙上一靠,抱着手里的铁镐,哭了起来。 “好了,起来吧,兄弟。”郭康走过去,伸手拉了他一把:“敌人马上就会来,坐这里不安全。” “队,队长!”少年不知道怎么称呼他,睁大眼睛,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没打好……” “没事,比我那会儿好多了。”郭康自己其实也就比他早几个小时,但还是装作老成的样子,主动安慰道。 这边动静闹得这么大,大门那边守卫的敌人肯定会赶过来。没能反应这么快,估计是怕他们在佯攻这里,实际上还准备进攻大门。尤其是刚才,打头阵的只是普通的持械市民,恐怕更加深了这个误判。 但这个结果,其实只是个意外。别说他们,连郭康自己都没想到,这些没经过训练,也没什么武器护甲的普通人,能爆发出这么强烈的战斗意志。也不知道亚历山大等人平时都干了什么,让他们就算死伤惨重,也要拼个伱死我活。 郭康又转头去喊其他人,让他们把受伤者赶紧抬走。这里虽然没有什么救治条件,但简单的止血还是可以做的。 刚才那个拿镐头的壮汉,虽然伤口很吓人,但仔细看了下,还只是皮肉伤。郭康告诉其他人,说这种豪宅里肯定有净水的水源和干净的布料,让他们赶紧冲进宅子里,去寻找一下。敌人主力应该会沿着环绕住宅部分的路,从大门那边赶过来,他这边会拦住的。 一大群人离开之后,他又找到了刚才那个舍身抓住剑的人。他的腹部已经被刺穿,就现在这个条件,恐怕很难救过来了。不过,看到郭康,那人眼睛又亮了下,抬了抬手。 郭康和旁边帮忙的几个人,都凑过去,想听他要说什么。 “你说吧。”郭康俯下身,抓住他的手,说道。 “杀……”受伤者低声说道:“杀了亚历山大。一定要杀了他们……” 郭康不是专业的神职人员,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他寻思了片刻,赶紧在对方胸前画了个十字,向他保证道:“你放心,你这样的勇士,必定能上天堂。亚历山大他们,今天就会全部下地狱。” 对方没有说什么,只是眨了眨眼,长舒了口气,就不再动了。 郭康也叹了口气,站起身,再次环顾四周。跟进来的人,已经先把刚才的伤者都抬走了,但留下的尸体依然横七竖八,流出的血液在地面上划出一条条猩红色的斑纹。 “得让他们消停下。不能这么打了,损失太大了,这是浪费。”郭康回头对郭破奴说:“让大家赶紧集合,这次我们要打头阵。” 但郭破奴却摇摇头。 “不能说这是浪费。”她认真地说:“这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也是他们自愿付出的牺牲。说浪费,就太侮辱他们了。” “他们有他们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郭康也坚持起来。 “自古以来,就没有战争中不死人的。但我既然指挥战斗,那就应该减少损失。他们乐意去牺牲,是他们的选择;我要尽量减少损失,也是我的职责。这也不矛盾。” 郭破奴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唉,我指挥得也不怎么样……”郭康反而有些消沉,摇了摇头,举着旗子召集部下去了。 虽然这边的战斗进行的很迅速,但敌人反应速度也不慢。刚才,众人四处出击、寻找物资的行为,可能惊动了主楼里的人,让他们形成了误判。但很快,敌人还是反应过来。一众穿着铠甲的人,朝这里冲了过来。 郭康的手下们已经翻过墙头,也聚集起来。敌人一边朝这里冲锋,一边扔过来几颗冒着烟的大铁球。 郭破奴挥手甩出一根铁镖,把其中一颗直接打了回去,掉回在敌人群中。另两颗,一个被人伸手按住,直接把火绳拔了出来。另一颗正好掉在郭康旁边,被他一脚踢了回去,又滚到敌人脚底下。 不过最后,只有郭破奴打回去的那一颗爆炸了,而且因为敌人已经冲过了那里,所以干脆没炸到人。至于郭康踢回去的那颗,被他们自己一番手忙脚乱,也丢到了一边。不过根本没有爆炸,估计那个火绳早就掉了。 “没错了,肯定是军团里出来的。”郭破奴咬牙切齿地说。 巴西尔三世的时候,兵部有人考证古籍,认为冲锋时投掷武器,是个古老却好用的方法,能打乱敌人的迎击阵型。而在冲锋中,队形出现不稳的一方,就很容易被直接击溃。 标枪这种东西,现在也有人在用。之前在希腊南部肆虐的西班牙雇佣兵,就一直在沿用这种作战方式。据说,古罗马人的标枪和短剑,就是跟着古时候的伊比利亚人学的。这么算起来,这一招,他们也用了快两千年了。 不过,标枪这种武器,虽然还没有到被完全淘汰的程度,但多少已经有些过时了。因此,那会儿流行起了一个风潮:用各种爆炸物取代标枪,进行投掷。 直到现在,冲锋时投掷爆炸物,都是个很流行的战术。有人喜欢使用这种球形的铁壳炸弹,连带着让丢铅球这种运动也迅速复兴。还有人用铁片卷出长筒,塞进火药,再装上个木头尾杆,这样投掷起来更舒服。总之,看见类似的东西,大概就知道是哪里的风格了。 当然,这种武器的效果其实也就一般。就像刚才的结果一样,它们的可靠性很差,而且引爆时间根本没法精细控制。战场上环境复杂,很多时候,能在敌人那边爆炸,属于天父保佑才行。 这些武器的主要作用,与其说是杀伤,不如说是吓唬人——紫帐汗国经常面对敌人组织起来的大批低质量部队,从西欧的廉价佣兵,到奥斯曼组织的不要钱的“圣战者”。 面对这些纪律很差,士气全靠抢劫维持,与其说是军队,更像是土匪的组织,才能起到比较好的作用。如果对方也是老手,就会像刚才这样,产生不了什么效果了。 郭康的士兵也毫不犹豫地开始冲锋,两边狠狠地撞在一起。 郭康自己也跟着跑了过去。不过这里的路毕竟不宽,十几个人就完全堵住了。两边都甲胄厚重,一时没法干掉对方。后面的人很快压过来,开始拿长戟、大斧互相攻击;前面的人甚至都挥不开手,只能互相硬推。很快,众人就挤作一团。 他凑不上第一线,就拿出战帅令旗,在后面喊道:“你们也是军团士兵么?让你们头领出来!我们是奉战帅的命令,来捉拿邪教徒的!其他人现在放下武器,还可以免罪!” “你带着一群暴民冲进来杀人,还说自己是好人!”对面有人也大喊道:“你才是邪教吧!” “教会已经找到了证据。直接进行仪式的谢尔盖已经伏法了!你们不要再负隅顽抗了!”郭康还想解释下,又喊道:“他们都是亚历山大邪教罪行的受害者,教会和军团要帮他们主持正义,让他们来报仇。你们要是不想白死,就不要给那些犯人卖命了,不值得!” “妈的,老子拿亚历山大的钱给他办事,关你屁事!”有人骂道:“装什么好人,想正义你自己杀过来啊!” “你自己说的!”郭康气得掏出手枪,隔了两三排人,对着那人的脸就来了一枪:“那我现在就杀!” 两边的人靠的太近,他把胳膊一伸,几乎顶在了那人脸上。一声枪响,放狠话的人应声倒地。其他人也大为惊骇,纷纷喊火枪手赶紧上来。 郭康也回过头,招呼新兵们都过来帮忙。 他们用长矛对着对面一阵乱戳,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还是成功地起到了干扰作用。而且,两边已经开始身贴身地推挤起来,这边因为人多,自然更占便宜。 对方很快支持不住,踉跄着往后退。打头的几个人被推倒在地,众人立刻欢呼着向前奔去。 更多的敌人被推得倒了下来,连几个自己人都给绊倒了。剩下的敌人几乎立刻就开始转身逃走。而后面的人,则把已经被踩了好几脚的倒霉队友拉起来,用铲子、大锤乃至木棍,把倒地的敌人全部砸死。 “敌人已经拒绝投降了!”郭康扛着旗,一边跑,一边对所有人大声喊道:“不要留活的!记住,一个活的都不要留!” “这次不审问了?”郭破奴问。 “证据已经确凿了。”郭康告诉她:“既然他们不乐意忏悔,那我们就不用劝了。少几个人乱说话,回头说不定还省点事呢。” 郭破奴点点头。 “也不要放松,我感觉敌人会很多。”她提醒道:“刚才这点人就这么麻烦了,后面恐怕会更难。我们得先去大门那边,那里人肯定更多,你有什么办法么?” 郭康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到这个程度,恐怕就只能硬打了。但他毕竟还得安慰下大家,便说道:“不要担心,我们这边还是有优势的。” “虽然这些普通人战斗力可能不够看,但在有人带领的时候,他们能给我们提供很大支持。否则,我也不敢贸然主动进攻这里。我们只要能扬长避短,快速解决这边,也不会很难。” 说着,他跟着众人,一起沿着巷子,向大门方向冲去。 他的手下纪律实在太糟糕——或者说,基本上就没有纪律可言。跑动中,队伍越拉越长,和上次一样,又是那些没有衣甲的市民冲得最快,郭康大喊着让他们停下,都叫不回来。 没办法,郭康也只好加快速度。转过弯,他就看到,门口那边,果然聚集了一大群敌人。然而还没看清情况,就听到轰地一声闷响,胸口和腿上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下,把还在往前冲的身体掀倒在地。 郭康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痛,但这没让他丧失思考能力,反而一下意识到了严重的问题。他连忙打了个滚,躲到墙脚旁的石头后。 整个身体都在作痛,抗议他的粗暴行为。但郭康还是咬牙撑起身子,探头一看。只见前方,一群敌人簇拥着一门小炮,正在卖力地重新装填。 而前面的道路上,他的人倒了一地。不止普通市民,连刚才一起冲锋的教会审查官,和他的两个随从,也倒在血泊中。火炮射出的大团碎石威力太强,连甲胄都被撕碎。郭康运气不错,离得太远,所以才没有被重创。 这大概是郭康的“本部”第一次遇到损失。 他回想了下刚才,这个帮自己搜寻证据的人,沉默了片刻。 而在这功夫,一小群敌人已经拿着武器,开始了反击,试图趁着这一瞬间,人数上的空虚,抓紧时间消灭刚才的炮击中幸存下来的人。 “把这些人都干掉!”有人大喊道:“动作快一点!” “教会的人来了!”他们后方,也有人大声催促道:“一定要把他们都杀了,别让消息传出去。否则我们就得死!” 正说着,其中几人看到郭康在探头探脑,就朝他这边冲了过来。 “哎。”郭康缩回头,捡起剑,又抄起旁边一把掉在地上的斧头,往墙脚后面略微缩了一点,准备袭击对方。嘴里还嘀咕道:“天父啊,就不能让我少点麻烦么……” 一道人影瞬间跃来,手里握着长枪,刚一照面,就挑翻了一个敌人。定睛一看,只见郭破奴头盔都丢了,袍子也破破烂烂,显得颇为狼狈。她刚才就在自己后面一点,估计情况好不了哪里去,但此刻,她像是一头被激怒的母豹子,怒吼着扑向敌人。只一击,又捣碎一人胸前护心镜,让他吐着血向后摔去。 剩下的三人举着长枪齐齐刺来,郭破奴挥动枪杆,用力一拧,把三个枪头全部搅开。那几人连忙后退,相互散开,重新架起矛,要继续攻击。 “李家的枪法?”郭破奴没有直接跟上,只是瞥了眼他们,问道。 那几人相互看了看,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就没有回答。 “呸,什么烂招数,还敢出来显摆?”郭破奴啐了一口:“李玄英自己来,老娘都要打哭他。你们几条狗,老老实实受死吧!” 那几人明显被激怒了,大吼着扑过来。郭破奴冷着脸,转身闪过侧面的一击,回身直刺面门。那人还没收枪格挡,就被扎在脸上,当场毙命。剩下两人已经刺到近前,郭破奴稍稍让过,长枪从身后挥来,划过一个大半圆砸下。 左边的一人连忙收枪抵挡。郭破奴怒吼一声,径直砸断枪杆,击打在肩膀上,让他惨叫一声,丢下武器。右边的人迈开步,想再刺,郭康觑准机会,突然从旁边跳出,一斧头砍在他没防备的后腿上,让他丢掉枪,歪倒下来;又趁势一斧,砍断了脖子。 郭破奴见状,就没去管他。她自己的长枪也打折了,但她干脆把这玩意儿当成连枷。又是一挥,前面的枪杆甩过,把刚爬起来的那个敌人砸的口鼻流血,躺回地上。 其他敌人吓得纷纷后退,不敢过来了。郭破奴放下已经两半了的枪,又跑回几步,捡起地上一根火门枪。 那里躺着个年轻人,手里还抓着火绳。郭破奴蹲下身,伸手抚上他瞪圆的眼睛,把火绳拿了过来。 “跑是吧。”她学着郭康瞄准的样子,把枪对着其中一人背后。 “哎,不是这么拿的!”郭康连忙制止她。 然而郭破奴没怎么上心,火绳一插,只听嘭地枪响,那个敌人应声而倒。然而郭破奴也惨叫一声,捂着脸,枪也丢了下来。 “你……”郭康顾不得训斥她,又跳了过去,抓着她退回刚才的石头后。 后面的人,这时也跟了过来,只是因为担心火力,也不敢继续上前。郭康便回头问道:“有水么?给她洗洗眼睛!” “别管了!”郭破奴却把他猛地一拍,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摸了摸地面,捡起刚才一个敌人丢下的长枪:“那个炮手在哪?” “前面啊。”郭康说。 郭破奴伸手,抓住他的手:“具体哪个地方,指给我。” 郭康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只好握着她的手,对着前方,一个拿着火绳杆、正准备给炮点火的敌人。 “多少步?”郭破奴问。 “大概三十多步吧。”郭康说。 “别大概!” 郭康仔细看了看那边,伸出手指,比了比人和箱子的高度,又回想了下义父教自己射箭的时候,传授的估计距离的技巧,最后说道:“三十五步。” 郭破奴点点头,轻轻推开他。攥紧了长枪,猛地跃起,把它掷了出去。 那个拿着火绳杆的人,这时还回头看了眼这边。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长枪已经飞掠而至,径直把人刺了个对穿。 郭康身后响起一片惊呼,而敌人那边明显慌乱起来。 “刚才那个说要杀光我们的人呢?那是个指挥的人,刚才我听见了。”郭破奴的表情没有变化,依旧皱着眉头,问郭康。 郭康这次识趣了,再次握住她的手,对准了一个头盔上插着几根羽毛,正拔出刀催促的人。 “远了两步。”他瞅了眼对方和刚才尸体的距离,说道。 郭破奴又抄起一把长枪,掂了掂,然后再次跃起。长枪带着破空的呼啸,再次击中敌人,带着那个指挥者连退两步,摔倒在地。 背后的人群惊叹起来,而敌人更加慌乱。 “水来了水来了。”米哈伊尔神父的声音响了起来。郭康回过头,看到他灰头土脸的,拎着两个水袋跑了过来。 米哈伊尔神父左右看了看,才发现受伤的好像是郭破奴,吃了一惊:“大小姐?!怎么了这是?” “她盯着火门枪开枪……”郭康一时不知道该气还是还心疼:“你来照顾下她吧,我去把那边处理掉。” “你要干什么?别逞强!”郭破奴急忙说。 “谁在逞强啊。”郭康有些无语,把她一按,蹲下身,绕出了石头。 对面的人立刻朝这里瞄准,但郭康往地上一趴,躲在了刚才被郭破奴一枪刺死的那个尸体后面。敌人打了两枪,没能击中任何目标。于是,郭康又推着尸体往前挪了点,来到被郭破奴一枪砸倒的敌人那里。 这人居然还活着,还在大喘气。郭康于是掏出匕首,往他脖子连插两刀,这人立刻就不动了。郭康于是把他堆到刚才的尸体上,又继续往前推。 敌人开始朝这边射箭。抛射的箭头,好几支打在郭康身上,发出砰砰地金属撞击声。还有人跳上箱子,想从高处射击他。但郭康身后,好几个人探出半身,一轮箭矢加铅弹,把他打了下来。 来到路的斜对面之后,郭康顶着前面四具尸体,停了下来。 对面的敌人正在激烈争吵,有人正在命令其他人不要怯懦,都从躲藏物后面出来。还有人要求赶紧把炮装好,别用石子了,快用整块石弹轰他。不过,郭康知道,这都已经晚了。 他自己就是汗国炮兵试验场的主导者之一,现在军中使用的火炮,他全都亲手操作过。这种小炮的威力和装填时间,他也十分清楚。 他摸出了腰间那杆短粗的巨大“手枪”,又打开包,从最里面的一团棉花里,拿出一个玻璃柱,塞进了手枪里,那个比枪管还长的圆柱的头部。 然后,他抬头瞅了眼火炮旁边。发现这里的角度,已经能看到那片摆放地之后,就把枪口抬高了些,扣动扳机。 枪管末尾的簧轮转动起来,火花引燃了装药。但这支枪里的火药很少,看起来只是轻柔地把那个圆柱推了出去。 它划过一条抛物线,在几个木质小翅膀的稳定下,用远比普通铅弹慢的速度,飞向火炮后面,那好几大桶火药。 敌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大部分人看到这玩意儿飞过来,根本没太留神。旁边的几个正在装填的人,倒是觉得这东西有些危险,于是就像对付这会儿的手榴弹一样,准备把它踢走。 然而,在落地的一瞬,圆柱头部的玻璃柱碎裂了。那里装填的引爆药砰地炸开,点燃了圆柱里的燃料。 其他人只看到,敌人的火药堆放处那边,突然迸出一团火球。紧接着,那些火药也被引燃了。 即使在这么远的地方,郭康都能感到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让他觉得脑袋都在发涨。附近的敌人像破布娃娃般,被扔了出去。那门小炮被气浪掀了出去,而更远处,幸免于难的敌人目瞪口呆,连逃跑都没反应过来。 郭康一把抓起旗子,高举起来,大喊道:“冲!冲!”说着,就一跃而起,不管不顾地朝敌人那边飞奔过去。 转角处,人潮涌出,跟着那面破了几个口的大旗,奔向敌人。 还活着的敌人其实不少,但他们似乎吓破了胆,大部分人都开始向后跑去。剩下的几个敌人还在顽抗,但一瞬间就被淹没了。郭康等人追着他们,席卷过围墙正门和后面的空地,一路跑到主楼大门前。 期间,不断有人朝最显眼的郭康射击。他估计自己根本没地方躲,索性不管不顾,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往前冲。他觉得,这期间自己至少中了一枪,不过敌人的武器也不算太致命,只是让他趔趄了下,所以也懒得去管。 门口位置,另一群敌人架起长矛,还有人在后面大呼小叫,试图收拢败兵。而郭康则立刻想起了,刚才在谢尔盖那边,门口的遭遇。 他回过头,看到众人都跟了上来。而这里的建筑,是个凹字形,围住了中间的草坪和花园。已经有敌人从二楼、三楼的窗口出现,似乎是准备向下射击。 这里要是待久了,就是个当活靶子的地形。刚才他们追这些敌人追的很紧,其他敌人没敢胡乱射击。但现在,一旦双方僵持,就难办了。 而郭康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回过头,高喊道:“听着!跟着旗走!” 说罢,他猛地易投,把旗子扔到了门口的敌人堆里。然后抄起武器,头一低,迎着长矛撞了上去。 众人发出不知是愤怒还是兴奋的吼声,也跟着他冲了上去。敌人努力试图阻挡,拼命用长矛向外刺。郭康又挨了好几下,还有人正好刺中了让刚才他被石子打的地方,疼的钻心。 但在生死存亡面前,他咬牙坚持下来。用义父教自己的发力方法,干脆放弃了武器,就是全力向里推。一时间,对面这一列好几个人,居然都招架不住他一个,开始向后退。 赶到这里的骑士和神父们纷纷冲过来。有敌人从侧面,提着短剑绕出来,刺向郭康的腿部。郭康只好向旁边闪了下,反手一斧头砍在他身上,把他劈倒。但趁着这个机会,敌人也发了狠,死命反击,又把他们顶住,让他们略微后退。 这时,有人从人群中一跃而出,长开双臂,径直朝长矛丛扑了过去。 他没有郭康那样的铠甲,片刻就被好几支长矛刺穿。然而,他似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整个身体还在继续向前倒,一下挡住了好几排敌人。 趁着这么一瞬,其他人立刻从这个缺口挤了进去,用斧头、链锤和各种工具,拼命击打着能够到的所有敌人。很快,前排的敌人几乎都被砍倒,后面的人再次支持不住,成片地被推倒、或是转身就逃。 郭康的体力消耗有点大,几乎是被众人裹着往里冲。他低头看了眼那个扑向长矛的人,发现他原来就是刚才那个抱着镐头的少年。 郭康用力抿了抿嘴,又觉得自己不怎么累了。 冲进大厅之后,大家开始分头追击敌人。这边的敌人确实异常顽强,即使如此,还在逐个楼层、逐个房间地抵抗。 在通往二楼的楼道口,又有一群人堵住了去路。不过这次,已经熟悉了流程的众人,开始熟练地组成了阵型——两名骑士顶在前面,身后是一大群拿着长柄工具的人。只要双方僵持不下,他们就不断拿锄头、铁镐,往敌人头上硬敲。 很快,在推挤之下,这里的敌人也败下阵来,而所有倒下的人,都会立刻被无数腿脚踩过。后面的居民则照例乱打一通,连尸体都得摘下头盔,把脑袋砸扁,确保不让任何一个人有机会活下来。 有人捡起了大厅里的旗,递给了郭康,郭康便扛着它,也跑到了二楼。在这里的宴会厅前,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人挥着铁锤,在周围扫出了一片空地。一群残存的敌人簇拥在他周围,勉强支撑着。 一名骑士龇牙咧嘴地被人抬了回来,说是胳膊断了。不过更多的人,依然在亢奋地向前奔去。 “喂,傻大个!”郭康大喊道:“你投降么?” “不投降!”那个大个子大吼起来,让他耳朵都有点发震。 “那最好。”郭康说:“因为你投降也要死!” 大个子怒吼着,他两手各握着个双手锤,轮番出击,一下又把两人打飞出去。郭康个子已经算高了,但他却比郭康还高了快两头,身材也粗了一大圈。估计力量没法硬拼,郭康就趁着这个间隙,一下冲到他侧面。 大个子立刻挥锤砸来,那个打手也挥刀砍向郭康。然而郭康一个翻滚,闪了过去,反而那个双手锤太重,力道太大,根本收不回来,直接砸向打手胸前。他慌忙想抵挡,结果连刀带肋骨,都被砸的变了形,眼看是不活了。 “傻子!”郭康立刻嘲讽道。 大个子也不管打手死活,立刻挥动左手的锤子,又打向郭康。不过郭康再次闪开,还撞翻了一个想拦他的喽啰。这一锤又打了个空,落在地上,让大个子恼羞成怒,越来越快地挥舞起来,把旁边的装饰都给砸的粉碎。 又一名喽啰抄起剑,朝郭康面部刺来。但郭康转身一脚,把他踢了回去,撞在大个子身上,气得他推开那人,朝郭康追来。 而趁这个功夫,其他人已经一拥而上。 失去了互相掩护,周围的打手几乎片刻间就都被杀死了。紧接着,众人就开始攻击那个大个子。他穿得甲胄十分厚重,用铁镐都砸不透,好几个人被他当场打死。但这时,一名神父冲了过来,丢掉手里的武器,直接抱住了他的胳膊。 “杀死这个巨人!”他高喊道:“杀死这个邪恶的野兽!” 其他人紧跟着冲上来,郭康也回过身,在他抡起另一柄铁锤之前,一脚踩住,然后也抓住了他这支胳膊。 大个子奋力挣扎,但郭康也是从小练力气的。就算整体上处于劣势,也不会全身拧不过一支胳膊。其他人立刻挥舞武器,再次打了上去,让大个子惨叫起来。他靠着墙,勉强不被拉倒,竭力挣扎起来。 “别挠痒痒了,干掉他!”有人喊道。 一个举着铁叉的人立刻扑上去,对着他胸口,拼尽全力一刺,但依然没有击破护甲。其他人正在着急,那个拎着夯锤的壮汉也跑了过来。 “握紧了!”他眼睛一亮,喊道。 随后,他挥起锤,砸向铁叉的尾部。 前面的人立刻反应过来,握紧了铁叉,而他就像码头上打船钉一样,熟练地敲了上去。 大个子发出一声惨叫,但众人都挤了上来,让他动弹不得。郭康空出了一只手,准备去拔匕首。但看了看其他人,又停了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动作太熟悉,还是吩咐的内容过于日常,这时候,码头工已经唱起了号子。 “都抓紧啊!嗨!”他一锤子稳稳地打在铁叉上,让大个子又哀嚎了一声。 “对准砸啊!嗨!”又一锤砸上,铁叉的头已经有些弯曲,但甲片上也被打出了深深的凹痕。 “齐协力啊!嗨!”他一擦汗,又是一锤。大个子终于意识到他们要干什么,开始向郭康求饶。 “我说过,这和投不投降无关。我就是要你死。”郭康毫不犹豫地回答。 “必做成啊!嗨!”众人应和起来。 这一击终于超出了甲胄的极限,劣质铁叉的头一下绷断,但盔甲也终于承受不住,向里裂开。 一锤下去,断头的铁叉击碎了里面的锁甲环,破坏了第二层盔甲。 又一锤,锁甲里的硬皮衬垫被砸出个窟窿。 虽然是大冬天,但挥锤的汉子已经满头大汗,连虎口都有些开裂。尽管如此,这个早已习惯了艰苦劳作的人,却丝毫没有被脱力和疼痛影响。他的手依然纹丝不抖,准准地挥下又一锤。 巨人的肋骨已经断裂,痛的直叫。铁叉穿透最后一层织物,在号子声中深入皮肉。他挥出一锤又一锤,直到魁梧的巨人已经不再做声,直到这个看起来十分可怕的敌人,已经被钉在了墙上。 众人沉默了片刻,最后发出一阵短促的欢呼。 “我们终于战胜了巨人。”神父瘫坐在地上,念叨道:“诸位,你们是和大卫王一样的勇士。” 郭康摇了摇头:“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也付出了很大的牺牲。” 众人看着周围的一片狼藉,感慨之余,也纷纷点头。 郭康喘了口气,揉了揉还有些痛的胸口:“所以我认为,做到这种事情的诸位,比那些一身毛病的神话人物,更加伟大。” 这次,大家都沉默下来。那个刚才还声嘶力竭喊号子的人,甚至在偷偷抹眼泪。 “别哭了,你喊的挺好的,我都感觉来劲了。”郭康安慰道。 “队,队长,你下次教我们唱点军团的歌吧。我这不是打仗的,是干活的,不适合啊。”那汉子提出。 “有什么不适合的,都是一样啊。”郭康摇摇头。 众人试图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不过郭康说,还有不少残存的敌人,现在还不能庆功。他让实在没力气的人先在这里休息,其他人继续进攻。敌人也会一样疲惫的,不能让他们有所喘息。 听到这番话,还能动的人几乎都站了出来,表示要继续。郭康劝不住,只好带着他们,沿着回廊,一路杀过去。 不过,可能是这里的场面太过惨烈,整层楼的敌人都开始崩溃。 一开始的几个屋子里,还有人负隅顽抗,需要逐个清扫,因此又产生了一些伤亡。但到最后几间,不少人在被从屋里驱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失魂落魄的状态了。 他们又进入三楼,这里的敌人干脆没有进行抵抗。有些人宁可从楼上跳下去,也不愿意再和之前一样,和他们拼到底了。 郭康让几名神父和骑士,带人继续搜索,把亚历山大等罪魁祸首找出来。而剩下的人,则集合到大厅前,钉着那个巨人尸体的地方。抓到的敌人,也都押送到这里。 郭康自己绕了一圈,回去的时候,发现郭破奴也来了。她的眼睛恢复了一些,所以坚持着,也跟来了这里。 郭康和她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没时间说更多,就去处置剩下的敌人。 按照他的吩咐,普通打手和军团出身的人,已经被分成了两拨。 其中一边,一个拿着杀猪刀的男青年,奉命担任刽子手——其他人告诉郭康,他就是刚才那个扑向长矛的少年的哥哥。 然而砍了几下,他才发现,刀已经卷刃,实在砍不动了。只好又找旁边人,借来把锄头。 其他人把犯人按在地上。而这个老实巴交的青年,用祖祖辈辈那些农人们,勤勤恳恳地锄碎田间土块的劲头,挥起锄头,把每个犯人的脑袋,认认真真地砸碎。 而那些被供认是来自军团的人,则被带到郭康面前。 他挨个告诉那些人,他们是军团的败类。继续存活一天,就是对罗马荣誉的侮辱。 几名新兵站在两边,手持着简陋的木棍——有些还是刚从居民手里要来的。郭康一声令下,他们就上前一顿乱打,直到那人皮开肉绽,奄奄一息。这时,郭康就拿着他那把斧头走上前,把头颅斩下来。 新兵人数很多,所以进度也很快。不久,十多颗头颅就被砍下来,堆在墙角边。 把敌人全部处决之后,众人也松了口气。郭康让大家就地休息一下,又派人去找刚才派出的小队,看看他们那边怎么样了。随后,就坐在地上,准备歇一会儿。 “还是没消息,不会又没抓到吧。”郭破奴走过来,嘀咕道:“这人也太能跑了。” “再等等吧。”郭康是真的累得有些脱力了,连话都不想多说,只能简单地回答道。 “好了。”郭破奴有些怜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旁边:“今天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我觉得,我已经看到一个军团的雏形了。” “但愿吧……呃,你别贴这么近啊……”郭康说了一半,连忙又阻止道:“这么多人呢。咱就算不讲男女授受不亲,也不能太夸张吧。” “你就是我家人,怕什么。”郭破奴却根本无所谓的样子,一把将郭康拽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好了,别说了,歇一会儿吧。” 郭康看了看旁边,发现大家确实都没注意这边——刚才一系列的战斗,把所有人都累得要命。除了安排站岗、照顾伤员的几名神父,其他人几乎都在抓紧休息。 郭康于是往旁边又挪了挪,让郭破奴别折腾了。说罢,他往墙上一靠,自己也很快睡着了。 不过,这次他休息没多久,派出去询问的人匆匆跑了回来。 “抓到了,抓到了!”那人高兴地喊道。 郭康一个激灵,直接坐起身:“什么?” “抓到亚历山大了!”信使重复道。 郭康兴奋之余,余光一瞥,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的,又跑到郭破奴身边了。刚才,似乎还是从她身上什么地方起来的。 而现在,郭破奴还闭着眼睛,均匀地呼吸着。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的。但她也是伤员,而且之前战斗中的贡献,可能比郭康自己还大。所以,郭康也不好直接去叫她。 而且,信使的消息太过重要,其他人几乎全都激动地起身,就差一起欢呼了。这种事情面前,他也没心情再去管别的小事,顾不上郭破奴那些不明所以的把戏了。 “我这就过去——哦不对,让他们赶紧过来。”他一跃而起,又看了看周围,改口道。 “好的!”信使也一脸喜悦,完全不嫌累的样子,转头跑走了。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四章 朱文奎VS大元科技! 冬日下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大都的街头。朱文奎骑着马,和旁边的杰士卡队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他俩后面,是一辆马车,小让娜正百无聊赖地探出头,又被马王妃一把拉了回去。马车后面,让娜女侠依然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也不知道这条其他人都走腻了的路,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 这时,前方传来的喧嚣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朱文奎好奇地想去看看,但杰士卡队长立刻制止了他。他给后面打了个手势,趴在马上的让娜女侠立刻直起身,喊车夫准备转头。 他让朱文奎留在原地,把肩上的剑带斜放下来,挂在腰间,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抓着缰绳,策马向前跑去。 朱文奎只好驱马回到马车那边。 “怎么回事啊?”他问让娜女侠。 “你看。”让娜女侠直接指了指杰士卡。 朱文奎回过头,看到他来到前面的街道口时,没有停留,而是策马加速,快步跑了过去。 路过街口时,他来回看了两眼,就冲到对面去了。跑了一段之后,才又调转马头,换成小步快走的速度回来。这次慢了一些,所以路过路口时,他又认真地打量了下。 “吓我一跳。”他挥挥手,用生疏的希腊语,朝马车这边喊道:“好像是商人在搞宣传呢,不是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啊?”朱文奎问。 “高平陵!”杰士卡队长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说道。 “……” “我觉得他的希腊语,算是学废了。”小让娜又探出头,评价道。 杰士卡刚被朱允炆送过来,就一直跟他们待在一起。虽然当时说是要学一下希腊语,方便日常交流。 但周围这几个人,都是整天说汉语的。而他自己因为曾经出入宫廷,还经常和教士们打交道,所以会一点拉丁语,所以到最后,就成了这种夹着汉语词、拉丁语词乃至老家波西米亚方言的大杂烩“希腊语”。 平时这样还好,一到急了的时候,找不到词,就更严重了。至于这个典故他从哪学的……毕竟经常聊天,朱文奎其实也说不清楚。可能是这个故事让他印象很深,所以直接把这个汉语词,当做一大类事件的指代词来用了。 “呃……”让娜女侠也有些尴尬:“这个倒是无所谓,我意思是,杰士卡队长在欧洲的城市里打拼过,所以对各种情况很有经验。少东家你早晚要独当一面的,还是给人家学学吧。” “行,我会学学,提高点警惕。但是……”朱文奎虽然嘴上认了下来,神情却是明显不信。他看了看周围,嘀咕道:“大都这地方,还能真有人造反不成?” “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啊?”小让娜倒是对商人的促销活动更感兴趣:“聚集了这么多人,应该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吧。” 杰士卡队长和让娜女侠,都看向朱文奎,想让他拿意见。 朱文奎自己,其实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大都这边是海陆要冲,商旅云集,有人卖些罕有的新奇玩意儿,引起大家的围观也很正常。但这些东西,无非就是珍禽异兽、稀有珠宝、毛皮织锦之类。对他来说,吸引力确实不高。 这方面,作为传统儒家教育培养出来的子弟,他其实很赞同好朋友郭康的观点:奢侈是有害的,上层的奢侈更是败坏国家风气、引起王朝衰落的源头之一。这东西,别人喜欢,他不会直言去管。但他自己,却是始终持着轻蔑态度的。 与其去那边凑热闹,挤半天,不如赶紧回家。趁今天没什么公务,还可以去看看工坊的设计,还能不能再改改。 不过,小让娜倒是非常感兴趣,一直在抗议,朱文奎哄了几句也没什么用。没办法,他只好看向车里的母亲。 “都到这儿了,就去看一看吧。”马王妃沉吟了片刻,最后说道。 朱文奎没办法,只好点点头,挠了挠帽子下的头发,对外面两人说道:“那我们去那边瞅瞅吧。” 小让娜高兴地欢呼起来,让朱文奎一阵无语。 他这个妹妹,有时显得很早熟,好些话题都说的头头是道的;但其他很多方面,却又和小孩子没什么差别,幼稚的很。 这并不代表,她因为懂一些事情,就比其他小孩好照顾。相反,因为懂了些外人看来都颇为深奥的事情,她反而比一般的熊孩子难缠多了。 比如普通的顽童,一般只是为了喜欢的东西而固执;而她会为了喜欢的东西,天天跟朱文奎辩经,搞得他头大不已…… 没办法,众人只好再调转方向,朝集市那边赶去。 大都城地位特殊,城里商业十分发达,有众多定位、功能都不同的商业区。他们这边,已经是上层聚居区了,但依然有一个规模不小的集市。 众人走近之后,才发现,这里不是一般的热闹。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外围了好几重。怪不得刚才有人齐声高喊,都让杰士卡队长以为出什么事情了。 隔着一个街区,他们就看到,集市中央的广场上,竖着个大旗,上面写着“元”;旁边还有个小一点的旗子,画的是爪哇商会的标志。旗帜下,是一个两层楼高的巨大木质框架,里面密密麻麻填满了各种零件。 “这是什么?是个机关?”让娜女侠的惊讶程度,也没比周围市民好哪去。 “我看看。”听说是个机械,朱文奎一下又有了兴致,也顾不上批评教育小让娜了,连忙跟着直起身,站在马镫上,翘首往里看。 “这是个织机吧……”他嘟囔道。 “织机我倒是见过,我老家那边也不少。但织机怎么这么大?”杰士卡队长也颇为讶异。 “我们进去看看。”朱文奎说。 这里的人虽然很多,但绝大部分应该都是被吸引而来的普通市民。朱文奎摆起架子,让两人帮忙开路,旁边的人便识趣地让开。连马王妃都好奇地跟了上来,牵着小让娜的手,来到前排。 眼前有个临时搭起的木台子,上面就是这台巨大的机器了。它明显分为两层,上层有两根横梁,横梁之间还架着众多木杆。复杂的木质和铁质零件上,挂着众多丝线,通过复杂的盘绕,编成很多束,和木质机关相互勾连。而最下面,则是一张刚刚织了个开头的锦缎。 周围的人正在议论纷纷,说这东西虽然理论上只是个织机,但已经和一个小教堂差不多大了。不愧是塞里斯人搞出来的东西,真的是名副其实,一看就高级。 台上有好几个伙计打扮的人,有人正在给观众讲解,还有的则在织机旁看着,估计是协助操作和维护的匠人。又有一个穿着素雅长衫的姑娘,正襟危坐在锦缎旁,估计是要主持操作这台织机的。 他们看到朱文奎一行的表现,立刻意识到这是大人物,认为生意来了。一个伙计连忙跑到对面店铺里喊人,片刻后,一个穿着华丽袍服的圆脸胖商人,就急匆匆地小跑出来,跟着他来到台上。 朱文奎之前见过他,很快认出,他就是郭康之前介绍过的那个爪哇大商人“孙十万”。 而对方也认出了他。虽然之前打交道次数不多,但“孙十万”还是摆出招牌式的笑容,拱了拱手,招呼道:“原来是朱公子。这是来照顾孙某生意,还是来打擂台的呢?” “擂台?”朱文奎又是一阵意外:“这不是个织机么,怎么还能打擂台的。” “请看这边。”孙十万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指了指旁边一块告示牌。 朱文奎这才注意到它,转头一看,只见牌子上,真的写了个挑战告示。 “孙某把这花楼机,放在这里一个月。如果有人能把它仿制出来,或者发明其他机械,把同样质量的织锦做出来,就算挑战胜利。”孙十万解释道。 他挥手指了指旁边的织机和姑娘:“如果有人成功,孙某便把这织机和织娘,一同赠予他,作为奖品。如果一个月后还没人成功么……也不要紧。就当孙某自己出钱,请大家看新鲜东西了。” “这织机,一个月下来,正好能出上等锦缎,将近一匹。既然托了罗马官府和集市诸位商会同僚的帮助,借贵地一用。”他朝众人拱拱手:“那这匹锦,孙某就不带走了。” “这里有个投注的地方。”他指了指旁边一个摊位,说道:“有兴趣的话,每天都能来赌一赌,看看到底还有没有人,能挑战成功。赌中了的人,拿着每天发的号牌,还可以来参加这个关扑买卖。这匹锦,就当做头奖。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立刻一阵叫好。 朱文奎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谓关扑,就是抽奖,是宋人就在玩的活动了。在孙十万制定的规则中,手里的号牌越多,抽到的机会就越大。所以这附近,很多闲着没事儿的中上层市民,都会来捧场。而这个消息,也会随着他们的口口相传,甚至是号牌的交易买卖,而快速传播开。 这样,不管最后谁赢,孙十万等于拿一匹锦,把自己的织机大为宣传了一番。大都城里,四方商人众多,人们看到他手里有这么先进的设备,肯定会更相信他的货源品质和供货能力,甚至希望直接高价购买他的织机。这样一来,就等于在整个地中海市场,做了一次规模巨大的宣传了。 “你真觉得,一个月的时间,这里的人造不出来这织机?”朱文奎反问道。 “大家有兴趣,可以随便看么。放在这里,就是让大家看的啊。”孙十万两手一摊:“如果是专业的掌柜、匠人,确实想交流下经验,和孙某说一声,亲自来操作一下都可以。有什么不行的呢?” 朱文奎一时哑然。 孙十万这个意思,就是给伱你都仿不出来。而且,看他的意思,既然敢在这边公开售卖,以他们这些商人的习惯,自己手里肯定已经有更先进的一套东西了。 “这不是个木匠的问题。”孙十万还贴心地解释了下:“织机的结构本身不复杂,基本的原理,我想懂行的人都是知道的。但这台的特殊之处,在于这里。” 他指了指织机中的线束:“只要制作出这样一套花本,就能编织出织锦上的花纹,不需要去手工控制一根根线了。同样,想更换花纹的时候,也只要替换花本就行。” 其他围观者看的云里雾里,而人群中,几个打扮奢侈的人,惊讶地长大了嘴。 他们大概就是孙十万在当地的同行,一眼就看出这是什么意思了:普通的织机,对纺织工的技术要求很高。而孙十万的机器,等于把技术难度从纺织工控制丝线,转移到制作花本上。只要能量产这种花样,那么,技艺一般的纺织工,也能做出质量差不多的上等锦绣来。这样一来,产量当然会突飞猛进,对其他竞争对手形成碾压局面。 “我们来演示一下吧。”孙十万一拍手:“继续,继续!” 随着他的命令,一个伙计爬上了高大的花楼,一边提起、放下不同的线束,一边喊出口令,而坐在下面的织娘,则和他相互唱和,两人像是念诵咒语一般,不断对着听不懂的暗号,然后进行不同的操作。 其他观众又是一阵赞叹。而朱文奎突然想起了别的事情。 这种喊口号操作的方法,他倒不是第一次见。之前去郭康那个修道院玩的时候,他就发现,郭康手下的修士们,也是这样喊着口令,操作机械的。 而且仔细一想,织机的事情,郭康之前也给他说过。 按郭康的意思,中原式的纺织机其实是个“编程”机器。商人会根据客户需求,绘制纹样;然后,有被称为“意匠”的专门工匠,根据这些图案,设计那些线束的排列分布;最后,才是织工操作这些线束,进行纺织。 郭康认为,这种大型纺织机,其实就是把花纹变成了“程序”,记录在这些丝线线综上。由于这些储存了花纹的线综,是手工编织成的,所以他才用“编”来称呼这个过程。 他认为,这个思路不止能纺织,还可以用来计算。只是他一直在搞更基础的东西,没有时间做这些,所以给朱文奎提过一次大概思路,就没继续说了。 而现在看来,对于郭康说的这些,孙十万就算不知道“编程”这个名词,对于其原理,明显也是很清楚的。 所以,他对于承诺的赠送,确实有底气:这机器真正的核心技术,不在于这些木头部件,而是“编程”的技艺和设计思路。 同样,这位织娘虽然好看又手巧,但就算把她送给别人,也没什么用——她只是纺织工中的一员,甚至都不是最主要的角色。单靠她一个人,根本无法操作这个大家伙,让它正常工作起来。 也就是说,哪怕有人挑战成功,做出了类似设备,还得到了这台花楼机,他为了更快扩大生产,获得更稳定的技术支持,也肯定会选择与孙十万合作,以求得到完整的资源,让好处最大化。 这样,看起来是激励当地技术进步,形成竞争,但最后也只是给自己挖掘出一个有能力的合伙人。 所以,不管什么结果,孙十万看似慷慨解囊,其实都是稳赚不亏的。 朱文奎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这奸商确实不像看上去那边简单。不过,这也同样激发了他的好胜心。 “你真的愿赌服输?”他问。 “当然了。”孙十万点点头:“朱公子也是中原来客,不过您不是干这行的,可能不知道。这机器除了中原,便只有波斯才有了,而他们也是明确向中原学来的。” “这种原理的器械,西汉时就有了,但到现在,一千多年了。来往中原的胡商、出入边关的商人工匠,不可计数。那为什么,至今没有第三家,能大量使用这种器械呢?” “所以说,这东西真不是谁都能学会的。”他摇摇头:“波斯人的纺织技艺,其实已经高到能向中国反向输出一些技术了。这边要是也有能学会的人,那说明他也是值得相互交流的。我们不也能学来很多么?” “当然了,我的波斯助手,倒是坚定地认为欧洲人不行的。”他笑着说:“或许,几百年之后,他们就能学会了吧。” 朱文奎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只好挑刺道:“那你这里为什么还挂个‘元’字大旗?你都说了,这是中国的技艺啊。” “你打起元朝旗号,也没有经过中国朝廷同意,就擅自到处展示、售卖。这在道理上,说不通吧!” “我们是大元的商会,为什么不能挂啊。”孙十万有些意外,立刻反驳道:“大元的不就是中国的么?那还能是什么啊?” “就是啊,我大元不是中国的朝廷,难道是蒙古的?” “和林又欠烧了是吧!” “有这技术很奇怪么?大元科技天下第一!” “大元的又如何?我们大元怎么你了!” “……” 见老板跟人吵架,伙计们也纷纷上前帮腔,七嘴八舌地驳斥起来。 “呃……” 这帮人牙尖嘴利的,朱文奎本来就不是擅长辩论的人,一下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赶紧看同行的人,结果小让娜等人光顾笑,也没管他。 “好了好了。”大概也是不想闹大,孙十万连忙制止了众人:“朱公子也想来挑战么?” “行!算我一个!”朱文奎一时较起劲来。 “哥,你行么……”小让娜这回倒是反应过来,连忙拉拉他,轻声问。 “没问题。”朱文奎直接答应了下来。 “那好,给朱公子也算一个。”孙十万倒是没计较,朝他拱拱手:“孙某就静候佳音了!” 一个拿着纸笔的伙计走过来,把册子递给他。 围观的市民几乎都不明所以,但见到有人挑战,还是鼓起掌来。不管怎么说,有热闹看,大家还是很高兴的。 “对了,之前还有哪些人啊?”朱文奎接过笔,想了想,问道。 他决定,有空还是拜访一下其他能工巧匠。海西这边,虽然技术水平看起来远不如中原,但集中优秀工匠的才智,钻研一个产品,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哦,还没有呢。”伙计老老实实地说:“您是第一位啊。” “……” “噗嗤……”小让娜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五章 流浪吴藩 和孙十万说定之后,朱文奎等人便离开了现场,留下一群兴致勃勃的观众。 只是,对于他跟人打的赌,连家臣们都觉得不太靠谱。 到家之后,众人便开始疑虑起来。 “少爷,咱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放出去了。要是回头做不到,可就麻烦了。”杰士卡队长担忧道:“咱们吴王府本来就是靠面子吃饭的,要是没了面子,那可怎么办……” “你这说的。”让娜女侠连忙打圆场:“哪有那么严重。” “不是啊,我当年在波西米亚,见识过宫廷里那些事情的。”杰士卡队长却坚持道:“有些贵族丢了领地,或是没法养活自己,就跑去国王那里投奔。这些人其实就是靠面子在维持生计,所以个个欠了一屁股债。倒不是他们不想经营好生活,是因为如果不硬充面子,自己只会更惨的。” “这样啊……”让娜女侠发现,似乎确实是这样,只好挠挠头,应了一声。 “你没见过贵族阶层的日常往来么?其实各个国家,都差不太多的。罗马这边虽然教派和国家形式都不太一样,但上层其实还是那些东西。”杰士卡队长侃侃而谈,看起来颇有经验。 “我,我也知道啊!就是刚才那么一下,没想起来。”虽然他只是顺口一提,但让娜女侠立刻辩解:“我也是贵族,不过和国王的宫廷不太熟就是了。” “哎?你家不也是村长么?”朱文奎倒是有些意外。 旁边的马王妃一幅欲言又止的表情,小让娜干脆转过头,不看他了。 “村,村长也算是个贵族啊。”让娜女侠涨红了脸,解释道:“我们这边就是这样的。” “哎呀,无所谓的。”杰士卡队长倒是不关心:“我家还只有半个村子呢,比伱穷多了。但我去宫廷里混的时候,为了门面,也说自己是个小贵族。反正只要是有点本事,人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揭穿的。” “是这样的。”朱文奎表示赞同:“而且说实话,有没有才华,能不能成功,和出身没什么关系。真论出身,我太爷爷还不如你们几家呢,但天下哪有比大明更强大的政权?天降大任,是不会看这些的。” 众人对此倒是很赞同,纷纷点头。 “我们这次也不用急,技术上的事情,我心里是有数的。”在这方面,朱文奎确实不太紧张:“那个提花束综的原理,我觉得不太难,试一试应该就能搞清楚情况了。回头我做个模型出来,看看是不是这样的。” “那我再去扛点木头过来?”杰士卡队长问。 “文奎,你就不能好好干点正事么。”马王妃忍不住说道:“你一边说工作事情多,一边天天给自己找事儿干。今天给你康兄弟打铁,明天和那些元人赌气要折腾木头。这么下去,能不能做事不好说,大家都知道你天天不务正业了……” “杨先生。”她又转头对杰士卡说:“我们聘任你,是希望你能辅佐世子,不说建立功业,至少也能做点事情。所以,他要是有什么太无理的要求,你也不要惯着他。当大臣也要会劝谏才行啊。” “夫人说得对。”杰士卡连忙点点头。 当然,马王妃早就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大家也知道没什么用,都成套路了。实际上,这种情况,他们也确实没什么办法。 雇主的事情,一个比一个麻烦。而且两边争起来,他们这些人到底该听谁的,他们自己都说不清。 杰士卡队长也不止一次被这么针对了。而且他被当做“世子心腹”的原因,其实更简单——他在宫廷里混迹过一段时间,比让娜女侠、老伊万等人,经验都更丰富。 而在他的经验中,波西米亚乃至整个神圣罗马帝国,就没听说过各大宫廷里,有儿子听妈这种事。或者说,连听爹的,都算是非常孝顺了。 再加上来到这里之后,一直都是朱文奎亲自给他安排各种事情,所以他也就理所当然地认定,比起在外面,过得和佣兵经理差不多的“吴王”,这位才是真正管事的。这样一来,虽然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其他人都觉得他是朱文奎的铁杆支持者了。 不过,相比其他人,小让娜对那台机器的兴趣却很高。她很快反而缠上朱文奎,问他准备怎么做出来。 “我正事很多,但这种事情不会耽误太长时间。”朱文奎连忙表示:“这东西也好说,我画图纸出来,找几个木匠做一下就行了。” “这么简单么?”小让娜见他突然改口,不怎么相信。 朱文奎自己其实都不信。不过,他总得做个表态,表示自己还是以正事为主,这些东西都只是业余时间玩一玩。于是,他又补充道:“设计的事情你又不懂。有什么情况,回头我和郭康商量下,也就解决了。” 小让娜对此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不再问了。 估计是知道这帮人劝了也没用,马王妃也叹了口气,就带着小让娜回屋里去了。而另外两人则跟着朱文奎,来到院子角落里。 “老板,你看,木头已经快用完了。”杰士卡队长立刻指了指旁边,一个几乎空空如也的棚子,熟门熟路地说道:“上次给郭公子做车,用掉了一大半,我们手里的硬木只剩下这两根了。要再去找那个罗斯人买么?” “上次那种木头硬是硬,但太重了。”朱文奎摇摇头:“这次的机器,对木头质量的要求没那么高。死重太大的话,反而会影响操作的灵活性,降低效率。我看,用普通木材就行了。” “那我还是找他们吧,去买轻一点,也便宜点的。”杰士卡队长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点点头:“我听人说,他们的老板,就是那个叫亚历山大的罗斯人头子。这人从琥珀到奴隶,就没有不倒卖的。咱们从那边,进点灰色的货,能省不少钱。” “灰色的?”朱文奎好奇地问。 “就是随船运来的。”杰士卡说:“他们那边砍好树,就捆成小船,沿河运下来。这种简易船队,最远能跑到克里米亚。然后,为了省成本,就把这种小船直接拴在货船后,让奴隶当桨手,沿着海岸线一路划,一路销售。” “小船上的东西卖完了,就把船拆下来,木头也卖掉。入港的时候,这种木头不算单独的货船,也不算专门的货物,属于取巧的避税手段,所以也很便宜。我们需要的木头要是质量要求不高,可以直接买这种。” “你还挺懂做生意的啊?”让娜女侠有些意外。 “当佣兵队长,不就得懂这些么。”杰士卡队长倒是觉得理所当然:“参战只是工作的一环,如何与各种奸商打交道,可能才是最重要的。毕竟,整个队伍都需要你自己花钱去养。” “如果团长只准备吃空饷,那还好说。如果真想提高自己队伍的战斗力,那就得考虑,怎样才能在固定金额下,多获取武器和补给了。我有时都觉得,这才是主要任务。”对于过往的佣兵经验,他侃侃而谈起来。 “欧洲的军事水平好糟糕啊。”朱文奎摇头叹气道:“这东西,真的是平等地折磨所有想干点正事的人……” “怪不得,当初脱欢台吉和我吹牛,说等现在手里的事情忙完,我们就帮康兄弟出征,首战就去攻打阿勒曼尼人的主力,把西吉斯蒙德揍一顿。”他想起了之前的事情,露出了然的神情:“怪不得这么安排,是不是他们那边比较好打啊?” “首战就打神罗的主力?”让娜女侠质疑道:“那应该也不是他自己指挥,估计只是去镀个金。” “其实……也没那么难。”杰士卡队长倒是盘算了下:“我在布拉格宫廷,见过西吉斯蒙德。说实话,他的军事水平……聊胜于无吧。郭公子稍微有点战争头脑,打过他确实难度不大。” “不能轻敌啊。”让娜女侠提醒道:“人家至少也是打了大半辈子仗的,再怎么说,也学会不少东西了吧。” “不不不。”杰士卡队长却连连摇头:“你要知道,能从过去的胜利中吸取经验,从失败中总结教训,都是很高级的能力,绝大部分人都是做不好的。” “而西吉斯蒙德,也是这种人。他打仗这么多年,我是没见他的指挥能力有什么进步。他的提升,反而都是在政治上——这家伙越来越狡猾了。” “至于战场上,别说郭公子这种聪明人了,我上我都行。”他笃定地说:“西吉斯蒙德实在不是什么值得专门留意的对手。” “你怎么也开始跟着吹了。”让娜女侠明显不信。 “我说的是实话啊。西吉斯蒙德就是这样的。”杰士卡队长却不愿让步。 “拉倒吧,你倒是打一个胜仗再说。上来就挑战神罗皇帝啊?”让娜女侠不留情地揭露道。 “我那也不是打败仗,就是跟错队了……”杰士卡队长面子有些挂不住,支吾着辩解起来:“找错了雇主而已,挺正常的。佣兵团的事情,不算打败仗……” “好了好了。”朱文奎赶紧制止他们:“时间比较紧,这几天我确实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呢。你们先帮我把这些初步准备做好,再看下一步吧。”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很快来到院子的一角。 这里有个小房子,铺着青瓦。略显简陋的木头门上,画着个十字架,看起来像个村镇里常见的简单小教堂。但屋顶和周围,并没有拜上帝教的其他装饰,反而立着个旗杆,挂着一面日月旗。 朱文奎打开房门,带着两人走了进去,开始收拾东西。 房屋正中,有个高大的架子,中间挂着一幅朱元璋的画像,旁边还摆放着朱氏历代先祖,也就是朱元璋的高祖朱百六、曾祖朱四九、祖父朱初一、皇考朱五四,以及配享的诸位先皇后的牌位。 在架子前的小桌上,放着十字架、念珠、香炉等祭祀礼仪用品,两边还摆着烛台。小桌前又有几个木条做成的支架,上面支着几口小铁锅。 支架再前,沿着墙,摆着好几个高大的木架和柜子。朱文奎走到一个架子前,轻车熟路地拿起上面的一本账册,和两人对了起来。 这间房子,名义上算是“吴王府”的家庙。但实际上,由于空间比较有限,这里算是兼任了宗庙、教堂和贵重物品储藏室。 理论上,朱文奎也是一名拜上帝教教徒。在这边开始独立持家之后,他就也加入了拜上帝教。 郭康之前告诉他,其实没这个必要。但朱文奎认为,这边大家都是信徒,就自己不信,估计会显得不合群,之后办事也不方便。所以,就让王大喇嘛帮他也做了洗礼,还起了个“康斯坦丁·朱”的教名,拿来跟欧洲人打交道用。 那之后,朱文奎就趁机找教会哭穷,三天两头去索要各种赞助。 按他的说法,自己从东方远道而来,加入了教会,总不能不给点照顾。否则,别说那些长途跋涉过来的商人,会不会多想。其他教徒恐怕也会觉得,教会太抠门,对新来的客人都不够慷慨。久而久之,信徒也会离心的。 现在屋里的这些金银器,包括那几个鎏金十字架、镀银的香炉和烛台之类,都是他那段时间,以吴王府也想建个庙,帮助宣传教义为由,从教会里讨来的。虽然互相都不成套,让这里的宗庙氛围也有点怪怪的,但起码有点拿得出手的祭器了,不至于和之前一样,拿木头刻的玩意儿硬凑。 小让娜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朱文奎甚至以妹妹信仰更虔诚、要吃斋饭为由,天天打着小让娜的名号,带她去娘娘庙,硬蹭人家的圣餐吃,试图把伙食费都省下来。 后来,马王妃身体恢复了些,开始管一些家事,对此很是无语,让他别整天去庙里要饭了,他才停止了这种行为。 当然,朱文奎长期坚持不懈地乞讨,也不是没有用。起码那段时间里,吴王府确实宽裕了一些,连这个家庙都正规了起来。 庙里的朱元璋画像,是朱允炆出逃的时候,顺手卷走的,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原装的明朝器物。其他那些牌位,还有放牌位的木架子,则是齐泰在这里教朱文奎念书的时候,两人亲自动手锯木头,给做出来的。 虽然并不怎么合乎礼仪章程,但按齐泰的说法,这叫“有经有权”,条件所限,将就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之后,就一直这么用着了。 当然,可能更大的原因是,吴王家庙的整个设计,就完全不符合明朝的礼制规定。反正大方向都已经错了,这些细节还讲究个什么…… 朱元璋当年亲自制定的规则,要求诸侯王设置左宗庙、右社稷两座建筑。吴藩现在是个“流浪王府”,一点领地都没有,所以社稷庙也就省钱了。而诸侯要求的五座宗庙,自然也是凑不出来的,连次一级的“一庙五室”都做不到,只能大家都在同一个房间里挤着,房间前半部分还得充当储藏室。 而最重要的是,按朱元璋的要求,藩国只能祭祀自己的首任国君,不能祭祀天子。但因为朱允炆还在声称自己的继承权,所以依然仿照太庙,把列祖列宗全都塞进来了。 这要是在中原,估计又得闹个大案子出来,还好这边字面意义上的山高皇帝远,也没人管…… 和老爹不同,朱文奎已经完全没这种野心了。他觉得自家爷俩都不是这块料,而且就算有能力,又能做什么?难道还真能带人再杀回去么?与其纠结这些,不如少一事拉倒。只是朱允炆团队对此非常执着,他才一直这么凑乎着维持。 据齐泰说,太祖年间朝廷的规定,是因为礼记有一句“支子不祭”的要求,也就是说,周礼要求小宗不能祭祀大宗先祖。但问题是,按春秋记录,郑国就一直从周厉王开始祭祀,宋国甚至直接祭祀商王帝乙。连自居周礼模范的鲁国,都搞了个特权,不从周公,而是从文王开始。 一方面,周人自己的仪式,都经常不合乎周礼;另一方面,周礼也一直在不断变化,后世完本的周礼已经是焚书之后,汉儒重新整理出来的了。由于版本众多,自然也少不了解释不同乃至相反的情况。其中是非曲直,也难以评说。 虽然这个祭祀规则,确实是朱元璋亲自订的,而且可能是为了控制藩王权力有意为之,但大儒们想释经的时候,完全可以推出其他结论来。 大家不好意思直接说太祖不懂经没文化,但像这样,指责礼部曲解周礼,误导君王,还是没有问题的。朱文奎因此十分怀疑,这些礼制或许并没有规范作用——大儒们随便找个理由,都能给它吵翻天。 因此,对于这里,他也就是将就着维持现状的态度了。 不远处,画上的朱元璋越过十字架,好像还在看着众人。不过朱文奎早就无视了这边的古怪布置,把簿册翻了一遍之后,就迅速得出结论:“又得去讨点钱了!” “那怎么办啊?”让娜女侠问。 “我们不但没有余钱,还已经倒欠了!”朱文奎宣布:“不过大家放宽心就好。让娜姑娘你来得晚,估计不知道,王府其实经常入不敷出,不碍事的。” “木材的事情,就麻烦杨先生去准备了。”他给杰士卡队长吩咐道:“哪个合适,你自己看。对了——这个月开销太大了,所以先记上账。我这次应该还能从罗马官府那边申请点钱,拿到之后再补上。” “这回也能报销么?”杰士卡队长喜出望外。 “人家那意思,是挑战整个海西的技术水平。我们要是能做出来,不止是罗马人脸面好看,也能带来很大实际收益。不说别的,这仿造出来的机器还有生产方法,他们肯定乐意买。”朱文奎分析道:“只要这么一说,他们肯定会加钱的。” “也是啊。”杰士卡队长恍然大悟:“少爷确实聪明,这是个好主意。我到时候跟他们砍价,也吓唬他们说是替官府做事,这样就方便多了。” “那要是万一做不出来,不就麻烦了么?”让娜女侠指出。 “怕什么,真做不出来,就和商人说好,买下来就是了。”杰士卡队长倒是胸有成竹:“打赌也好,抽奖也罢,都是经营手段而已。商人么,既然搞这么多事情,最后肯定是要卖东西的。” “反过来说,我们只要帮忙劝说,介绍这东西的优势,推动罗马官府给它买下来,他们也不会故意给我们难看的。我估计,反而会主动出来,帮助我们圆场,好和气生财呢。” “我今天就和康兄弟说一下。如果我们能做出来,当然更好;要是他都没思路,那这机器确实有购买价值,他也会乐意搞一个来研究的。”朱文奎点点头:“之前他做那个水汽缸,遇到了瓶颈,还找我借钱借材料。现在我找他借,他也不会反对的。” “还是这样的朋友靠谱啊。”让娜女侠感慨道:“那咱们这个月的财政问题,应该好多了吧。” “终归还要还给人家的。而且就算这次拿到了经费,也是单次的收入,不是长久之计。”杰士卡队长却及时泼冷水:“王府的开销越来越大,还得在其他方面,也开源节流才行。” “这个月最大的开销,就是参加他们凯旋式的各种准备。”朱文奎熟练地念叨起来,显然平日里没少盘算:“母妃、公主、我妹,她们仨那一身礼服,就直接超出了这个季度的全部开支。哎,怪不得康兄弟天天说,生活还是要保持简朴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贵族圈子里,衣服算是最基本的东西。很多人确实顶着破产的压力,也要坚持不断更换和购置新衣服。”杰士卡队长倒是不太意外:“再说,这都买来了,总不能再卖掉吧。” “好像也不是不行……”朱文奎却盘算起来:“娘和公主阿姨的衣服,我管不到,但妹妹那套,不知道有其他人要么。她这几年,一直是我帮忙照顾的。现在到了紧要关头,她这么懂事的孩子,也肯定是能体谅的。” “但按刚才的说法,也不算紧要吧。”让娜女侠指出:“而且这不是世子你自己去跟元人打赌的么。” “我们看到元朝人还在耀武扬威,怎么能坐视不管呢?”朱文奎看了看太祖画像,灵机一动,义正词严地说:“我妹妹也是宗室,当然也有这个义务了。” “这样,杨先生,你去给她说一声,然后找个商人,看能不能尽量高价卖出去。”他最后决定道:“你认识的商人多,应该有人乐意要吧。这样,咱们到时候搭建机器的钱就有了。” “我去找商人可以,但小公主那边,我不合适。”杰士卡队长立刻说道:“我就是个佣兵头子,干不来这么精细的事情,和女眷接触太多也不好。还是让更合适的人去吧。” “行,让娜姑娘,就拜托你了。”朱文奎点点头。 “啊?我?”让娜女侠还没反应过来。她也想拒绝,但朱文奎和杰士卡队长——还有画里的朱元璋,都盯着她。这环境确实压力颇大,她一时心虚,只好说道:“我只试试啊,不行别怪我。” “那就够了,那就够了。”朱文奎连连点头:“不过你现在别急着去,过几天,仪式完全结束,那个衣服用不着了再说。” “今天的话……”他想了想:“哎对,康兄弟今天跑哪去了?” “要不你先去找找他吧。把我这边的情况给他讲一声,看他能不能来讨论下。”朱文奎寻思了下,吩咐道:“他这方面应该很了解,要是能把方案定下来,也方便后续规划,说不定还能再节约不少不必要的开销呢。” “这个没问题。”让娜女侠点点头,起身就要往外走:“我估计也就是那几个地方。我先去大教堂看看吧。” 然而,她刚拉开门,一个人影突然从房顶上跳下来。让娜女侠条件反射似的往旁边一闪,挥手扔出几根铁钉。对方也同样敏捷地扭身闪过,铁钉在几声闷响中,扎在房子外的树上。 杰士卡队长也反应过来,起身把朱文奎拽到一边,拖着他两步冲到台子后,躲了起来。 不过这时,外面又传来少女的喊声:“是我!别打了!” “怎么又是这家伙……”让娜女侠看起来颇为无奈。 “是谁啊?”朱文奎有些狼狈地爬起来,从朱元璋背后探出头:“你认识?” “这也是郭公子的熟人。”让娜女侠明显不想介绍太多,对外面喊道:“行了,来吧!我正好要去找你哥哥呢!” 片刻后,穿着一身亚麻罩袍的梅尔特姆,从门口跑了进来。让娜女侠苦笑着冲她点点头,把手里剩下的长铁钉又收了回去。 “哎,我说怎么之前打的铁钉,每次都少几根,原来在这儿呢!”朱文奎这回倒是眼尖,一下发现了不对的地方:“这都是我专门给定制的机器做的啊。你要的话,也别拿这些啊……” “别管这些了!”梅尔特姆显得有些着急,大声说道:“你们谁能帮忙去找人么?越多越好。” “今天是怎么搞的。”杰士卡队长嘀咕了一句,又说道:“我知道你急,但你尽量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要去帮我哥哥!”梅尔特姆说道。 “啊?”朱文奎等人面面相觑。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不好意思。这几天搬完家,应该就可以恢复了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六章 杀恶霸不带我是吧!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朱文奎没有太多印象,杰士卡队长干脆完全不认识她。只有让娜女侠,和她打过交道,有一些了解。 所以,她突然来求援,朱文奎是有些发懵的。 不过,她解释说自己哥哥是郭康的时候,朱文奎便很快抓住了重点,从错愕中恢复过来。他没去管郭康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之类的琐事,直接问道:“郭康干什么去了?遇到什么麻烦了?” “他说要带人去抓违反军纪的士兵,然后半路改成了抓邪教徒。”梅尔特姆告诉他:“不过我觉得,他并不是抓人那么简单。他可能是想把那边的恶霸都干掉。” “哦?他都做了什么?”朱文奎问。 “他带人直接杀进当地的黑帮头目家里,看起来是准备把整个帮派和他们的后台全干掉再说。”梅尔特姆告诉他:“不过那些人也反应过来了。他们现在正在互相联系,召集人手。现在就看谁动作快了。” “我们这边没有多少人手。”朱文奎直言不讳地说:“府里的家臣、仆役,加起来不到20个人,而且现在大部分人都不在。你应该赶紧给教会说一声,让他们增派人手。” “那边已经通知过了。”梅尔特姆说:“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哥哥就派人去报信了。我怕他们被人堵截,还准备去帮忙,不过他们速度倒是很快,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跑到大教堂了。现在,教会那里已经在准备了吧。” “那不就行了么。”朱文奎觉得,这个应对方式没什么问题。 “不够。不管是人手还是级别,只靠教会都不够。”梅尔特姆摇摇头:“我觉得大家都低估这件事情了,可能包括哥哥自己。” “我不知道他是有计划地行动,还是临时热血上头了。但他在贫民窟那边,号召了好几百人跟着自己,去攻打一个罗斯人头目。而且,打赢了头一场之后,他们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虽然我觉得,他事后肯定能找到很多理由,论证自己的行为很合适,但敌人也不傻。现在这个情况,不管他是不是有意,下层民众的情绪已经被他调动起来了。不把那些有仇的贵人杀光,他们是不会停下来的。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肯定会拼命的。” “你确定?”杰士卡队长问:“我也时不时去贫民区,那边的情况大概知道一些。那里有一大堆不知道从哪来的罗斯人,虽然他们的贵人待他们很苛刻,两边的仇恨估计很深,但这些人早就被折磨的麻木了。” “让他们能一下振奋起来,团结一致去跟贵人拼命,说实话,挺难的。”他想了想,评估道:“在我老家,估计都要比那边简单得多。” “我也不知道。哥哥这次行动得很匆忙,我是得到其他阿萨辛的消息,才从城外匆匆赶过来的。”梅尔特姆摇摇头:“我靠近那里的时候,他们第一场应该都打完了。” “在现场探查的人说,他们把那个邪神和黑帮头目的脑袋,挂在十字架上,堂而皇之地列队前进。阿萨辛们都觉得,十字架这么用太夸张了。”她说:“可能是因为这些行为吧,当地人都兴奋了起来,跟着他就继续打下去了。” “那就可以理解了。”让娜女侠点点头:“真能把欺压自己的恶霸、老爷干掉,普通人当然很积极。” “不让他们去,他们可能还得不高兴呢,觉得你们去杀老爷不带我是吧。”杰士卡队长也表示赞同:“回头我给普洛科普神父写封信,给他说说这边的事情。他们肯定很感兴趣。” “那位是谁啊?”朱文奎好奇道。 “是我们那边一位乡村神父。”杰士卡说:“他组织了一群教士,给平民传教。他们也天天和欺凌民众的老爷过不去,应该有共同语言。就是那帮人想法比较激进,其他人未必能接受的了。” “怎么个激进法?”朱文奎问。 “就是希望没收贵族的土地,分给平民。废除等级制度,建立身份平等的社会。”杰士卡说:“另外,还希望回归经书里,最初的要求,简化仪式,提倡大家都过经书里那种简朴的生活。” “这也没怎么激进啊。这不就是普通人的普遍要求么。”朱文奎嘀咕道。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地中海这边,只要是下层民众的愿望,都有‘按经书治国’、‘严格遵循教义戒律’这套。不管拜上帝教还是天方教,都是如此,他们不觉得那些教义很麻烦么?” “没办法啊。”杰士卡说:“普通人接触不到那些高深的政治理念。他们能想到的、可以约束贵族老爷的‘规矩’,也就只有经书了。” “而且您想想也知道,这种要求禁欲、约束行为的规则,对谁影响更大。”他笑了笑,说道:“平民的生活本来就和斋戒状态差不多,经常还会更糟糕,他们当然不在乎这些戒律。能用这个作为理由,换取老爷稍微收敛一下,就已经很赚了。” “还有就是,老爷也需要经书的神圣性维持统治,所以在这个方面的要求,会稍微容易些。”梅尔特姆点点头,也说到:“对普通人来说,各种戒律也是个筛选器,更容易把想法相似的人,快速组织起来,等于有了一个现成的、对抗头人的工具。所以,才有这么大的价值。” “这样啊。那郭康……”朱文奎想了想。 “您看他那边,不就很明显么?”杰士卡队长指出:“真有能消灭恶霸老爷的人,大家才不在乎什么戒律教义呢。或者说,谁能做到,那谁就是新的规则,他的要求就是对教义的最权威解释。” “这种情况下,即使名义上那些基层教士和信徒,信的是罗斯教会,不是这边的罗马教会,他也同样能一呼百应。我估计这事儿之后,大家就认他作正统了——底层人的生计已经很艰难了,大家都很实用的。” “原来如此,这么说我就懂了。”朱文奎恍然大悟:“不过伱的经验好丰富啊,这都能想得这么明白。” “哎,不同派别,要求都有区别,但很多事情本来就不是教义的问题,只不过是通过教义矛盾和教派冲突体现出来罢了。”杰士卡叹了口气,回答:“我也是见得多了,而且时不时就得给他们调解下,时间长了,就想明白了。所以我才觉得,郭公子这次做的,应该很不错了。” “也不知道他又是从哪学的……”朱文奎嘀咕了一句,又问梅尔特姆:“这么看来,他那边没什么问题吧?拉了这么多人,还有名义在,难道那些恶霸背后的势力,真要和他明着撕破脸,在大都直接造反?” “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做吧。”他质疑道:“就算能暂时嬴一下,又能如何?等罗马的大军过来,他们凑再多打手也没用啊。这是嫌九族人太多了么?” “我估计不是这样。”梅尔特姆说:“直接和愤怒的民众对抗,虽然嬴的机会不小,但因为有哥哥在,最后肯定会被算账的。所以他们现在的计划,应该是把水搅浑。” “别的不说,那个豪商亚历山大和他背后的人,煽动人闹事,就是这个逻辑。”她笃定地说:“把自己手下,那些中下层的打手、流氓,还有趁势行凶的歹徒,当做替死鬼。把目标明确逻辑清楚的两方敌对行动,变成波及全城的大骚乱。这样就算时候追查,也能把一部分罪责抛给那些‘不受控制’的势力。” “而且,城里大部分下层居民,是不懂什么大道理的,一旦暴乱扩散,他们很容易就会被裹挟进去。就和刚才说的一样,这些人苦日子过太久了,道德底线也不高,更没有什么明确的政治理念,很可能就跟着去抢劫了。这样一来,就让哥哥短时间内,没法去给他们好好讲道理,也就难以更进一步,带动更多人加入了。” “亚历山大?不会就是卖罗斯土特产的那个吧?”朱文奎突然想起来。 “肯定就是那个人。他也卖奴隶、走私人口。”杰士卡队长断定:“呃,奴隶好像也确实是罗斯那边的特产……” “那这样的人,后台肯定不小。”这么一说,朱文奎都反应过来了:“能把这种生意做下来,还做这么大,他在罗斯地区和大都,估计都有人撑腰吧。” “是的,我已经有几个具体的怀疑对象了,不过不好意思不能直接说。毕竟,要是冤枉人,影响也不好。”梅尔特姆吐吐舌头:“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直接去兵部,而是先来找你们。” “为什么?”朱文奎不假思索地问道。 “因为闹成这种样子,罗马官方要是出面的话,肯定是要全方面镇压,恢复秩序。哥哥想把恶霸杀光,但军团来了,就不能这么方便地杀了。有些可以趁乱干掉的人,等恢复秩序之后,走法律程序,怕是就能逃掉了。”梅尔特姆告诉他:“所以现在,反而不是让兵部介入的好时候。” “但另一方面,城里如果真的乱起来,哥哥周围那点人,恐怕不够。所以我才希望,能够借助一些‘非正式’的力量,加入他的队伍,帮助他。正好你这边最近,我就先过来了。” “这倒是可以理解,但我们这边,你也看到了,是真没人啊。”让娜女侠一直听的懵懵懂懂的,这才终于插上了话。 “你们这边时不时就有人来盯着,不知道是监管还是保护的,我进来的时候,都能看到他们。”梅尔特姆说:“但不管怎么样,那些人是不会让这里受到袭击的吧。既然如此,你们应该不缺防御的人手,派出个代表去帮忙,不就行了么?” “到时候,可以说是哥哥邀请的,也可以说你们同样受到了邪教徒的滋扰。你们这边身份特殊,站出来支持哥哥,谴责邪教徒,要求主持公道,都是完全正当的大实话,那些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就算想搅浑水,只要你们咬定自己也是受害者,那他们就得付出很多额外代价,少不得要肉疼。”她又退而求其次,建议道。 “也行……”朱文奎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你说监视什么的,我之前没注意过——就是知道,我也管不住。而且我母亲和妹妹都还在家,这里必须留人保护。” “哎,早知道,就让她们待在摆赛汗那边了。那样的话,家里反正没人,我带着大家全去支援康兄弟都可以。”朱文奎有点后悔:“但现在估计来不及了。我得先照顾好她们才行。” “那你们就做好防御准备吧。”梅尔特姆倒是没有强求,又建议道:“如果那些罗斯帮派乱起来,其他人很可能也会跟风,你们这边太显眼,确实未必安全。要是想帮忙,世子不妨在事后站出来,说自己受到了有人故意指使下的滋扰,要求严查真凶。这样应该也挺好,我和哥哥肯定会感谢你们的。” “这没问题。”朱文奎点了点头。 “说实话,我有种感觉,我们这边确实不算太安全。可能都不用我们编,自有人受到指使,趁乱滋扰我们。”杰士卡队长也考虑起来:“还是赶紧把大家都叫回来吧。” “另外,老伊万还没回来呢,我们可以让他去看看。”他建议:“他也是罗斯人,打听起来方便不少。如果有情况,就赶紧报信,我们早做准备;如果没什么风险,就让他也加入郭公子那边,算是直接帮忙了。” “这样最好。”朱文奎也不犹豫,立刻答应下来,对让娜女侠说:“你跑得快,就先去喊人吧。让他带着尼基塔和努尔哈赤,去周围转一转。这样就算有点情况,也不会吃亏的。” 让娜女侠点了点头,就站起身离开了祠堂。 “你还准备去哪里?需要我帮忙么?”朱文奎又问梅尔特姆:“就算不能亲自出去,我也可以写封信。这里不少人,还是会给点面子的。” “另外,我刚从城外回来,摆赛汗一家都在那里。就算不适合直接调动正规军,你也可以去那边找找。脱欢和狄奥多拉他俩,和康兄弟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他们能派的人,肯定比我多。” “认识的人我都会通知。我也会尽快去那边的。”梅尔特姆说着,犹豫了下:“不过,我怀疑那边会不会节外生枝……” “啊?还能怎么样?”朱文奎突然感觉,怎么是个人都比自己考虑的多这么多,一时有点疑惑。 “郭破奴小姐也跟着队伍出发了,而她和狄奥多拉公主,是情感上的竞争关系。”梅尔特姆想了想,说:“就是那种……对了,你是明朝的皇族,知道宫廷斗争吧。” “呃……”朱文奎只好尽量不显得自己孤陋寡闻,但还是藏不住,只好说道:“我很小时候就离开塞里斯了,没见过爷爷的宫廷里,具体是什么情况。至于我家里,你也看到了,连个宫廷的样子都没有,还宫廷斗争呢……” “那你祖上呢?”梅尔特姆面露好奇,指了指他身后那些牌位,问道。 “我家祖上好几代都是普通农民。”朱文奎指了指那些数字名的老祖宗,无奈地说:“他们全都是严格的一夫一妻制家庭——能娶媳妇,都算不错了,还要什么啊。” “那你太爷爷呢。”梅尔特姆看了看最大的朱元璋画像,指出。 “他确实有后宫,但是……”朱文奎挠挠头:“我还真没听说这种故事。跟我太奶奶宫斗么?也没什么意义啊……” “我还以为塞里斯是最大的国家,所以他们的宫廷斗争最典型呢。”梅尔特姆有些惊讶:“这么一看,小亚那些突厥宫廷,好像都比你们那边复杂……” “那就算了。时间有点紧,我就直接说吧。”她摇摇头,直接告诉朱文奎:“看上哥哥的家族,乃至想争风吃醋的女人,可不少。” “这倒是没什么。”朱文奎想了想,也不意外:“康兄弟才华出众,文武两方面都精通,人长得也玉树临风,有人追求太正常了。” “对啊,所以她们如果介入,很容易想太多。这样,事情就更复杂了。”梅尔特姆说:“我还是先看看其他地方的力量够不够,再去找她吧。” 朱文奎其实完全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好点点头。梅尔特姆于是紧了紧兜帽,转身准备离开。 “哦对了,”她走到门口,回过头,问朱文奎:“那位法国公主,现在在不在这边?” “不在,她在摆赛汗那儿,要出席晚上的招待会呢。”朱文奎说。 “你也注意下吧。”梅尔特姆苦笑道:“宫廷斗争可不止在哥哥身边才有哦。” 说罢,她快步走出屋子,借着那棵树,两下跃过围墙,跑走了。 屋里只剩下朱文奎和杰士卡队长,大眼瞪小眼地愣了片刻。 “她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这边真有风险?”朱文奎疑惑起来:“我总觉得这人有话没说完……” “她明显很懂宫廷政治这套东西。”杰士卡队长判断道:“不知道从哪学来的经验?难道她也是某个宫廷的常客?” 朱文奎当然没法回答,所以两人纠结了片刻,就决定不考虑了。 “我们那个战车虽然送走了,但后院还有一辆平时拉东西的大车。”杰士卡队长快速进入了熟悉的领域:“我把它稍微改一改,加固下,放在大门后头。万一大门被突破,还有个照应。” “那车能打仗用么?”朱文奎有些怀疑。 “够了,够了。”杰士卡队长似乎颇有经验,点点头:“我们这边有几个老手,防住城里的骚乱,还是有经验的。” “咱们的武器护具呢?”朱文奎问。 “我这就去查看分发。”杰士卡说:“另外,马夫西蒙年老体弱,在家里不一定能帮上忙,我觉得可以让他送信去脱欢台吉那边。刚才那姑娘虽然说不好,但我觉得,我们也不用都听她的。如果事后问,就说我们也没有主动联系狄奥多拉公主。” “我还是不太清楚她的目的。但我们这样,不仅帮郭公子求援了,脱欢台吉收到消息,应该也会派人来保护这边。夫人和小姐安全了,我们也就能腾出手,去做别的。少爷您觉得呢?” “就这么办吧。”朱文奎点点头,直接从柜子上拿出纸笔,刷刷写了起来:“你让老西蒙来一趟,我这就写信。” 杰士卡队长也点点头,快步跑了出去。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七章 罪魁祸首 其他人各自忙活的时候,郭康站在一片废墟的大门前,看着众人把一群穿着长袍的俘虏,远远押过来。 “我们的人真的很不错。”他很是高兴地对旁边的人说道:“这才经历了一场战斗,就已经表现得有点正规军的样子了。我觉得,他们也能和我们一样,能成为很好的士兵。” 米哈伊尔神父等人,高兴地向他表示感谢。 在这个时代的罗马人眼里,“能当兵”意味着有了正经的身份,也获得了相应的政治权力。这种话对他们来说,算是很高的认可了。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军法官也评价道:“按兵法的总结,从城里招揽士兵,并不怎么可靠。只有韩信这种将领,才能做到‘驱市人为战’。公子能这么快就从市民里招揽出足够的新兵,确实已经很让人意外了。”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郭康想了想,摇摇头,告诫众人:“兵法里有很多内容。有些是高屋建瓴的概括,描述战争和军队的本质,这种内容就可以长期借鉴;有些则是具体的手法,是对于当时经验的总结。时过境迁之后,很多内容就用处不大了。” “孙子说,‘上下同欲者胜’,这就是对于军事本身的总结。哪怕是诸夏之地以外,那些几乎从来没有交流过的地方,也都是如此。而哪个郡县、哪个地区的人适合当兵,就是具体的经验,不见得能直接照搬了。” “这件事情,在我看来,也是如此。”他用眼前的例子,向众人解释道:“为什么市民不堪战?用孙子那句话同样可以解释:城市里的各种事务、人与人之间的各种联系,都要更加复杂,所以,让他们的愿望维持一致,都能在战争中得到满足,也就更难了。” 一开始,其他人只是应付地点点头,大概是认为他刚上战场,就开始褒贬兵书,未免太自大,只当做是世家子弟日常吹嘘,没放在心上。但听他讲了具体的例子,又觉得确实有点道理,所以也认真了些。 “战争,就是倚强凌弱、以多欺少。只要有条件,兵家都会尽可能增加自己手里的士兵数量,而作为代价,这也是军队组织里最困难的一环。但反过来说,如果我们有能力做到这一点,那毫无疑问就会得到更多的兵源。”郭康继续说道。 见他开始长篇大论,不止周围的军官、骑士们,其他听得懂的新兵和市民,也纷纷好奇地凑上来。骑士队长想让他们退开,但郭康阻止了他。 “这些话,确实是给军官说的,但我们这里的人,都是将来军团的种子。大家多了解一下,对于今后的筹建是有好处的。”他解释道:“而且,士兵知道军官在想什么,才能更好地战斗。这种事情也不是机密,让大家听听就行。”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便不再阻止,都看向他。 “组建军队,是我们有求于士兵,不是人家有求于我们。让人给你拼命,肯定是要付出些报酬的。”郭康说道:“所以,我们应该去适应不同的环境,根据当地情况的不同,采用最合适的方式号召人们,得到他们的支持。” “罗马的敌人太多了。”郭康摇着头说:“1204年的时候,蛮族冲进城里抢劫。难道他们会区分你是贵族还是平民、信奉拜上帝教还是天方教、来自希腊本地还是北方么?不,他们连同样来自意大利的商人都一起抢。” “这是外部的敌人,内部呢?”他一摊手:“当年的十字军是谁引来的?不就是希腊皇帝自己么?我们现在倒是没有希腊官家了,但城里这些欺压自己人的家伙,不都活得好好的么?如果还有欧洲人打过来,你猜他们会干什么?” “我听说,奥斯曼当年袭击城市的时候,亚历山大的家族就第一个逃跑,幸亏大家警觉,发现了他们,没让他们卷走钱财跑掉。”一个花白头发的人说道:“这种人,怎么可能是好东西!” 众人纷纷应和,表示赞同。 “所以说,我们想要生存下去,就不能对敌人有一丝一毫的幻想。”郭康提醒他们:“得让更多人团结起来。否则,敌人不会放过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的。” “这种情况下,我们就没有古人那种余裕了——他们可以挑,可以看哪个地方的人更适合自己的军制,在现有条件下做得更好,然后把这里当做精兵就可以了。但我们没有这么深厚的底蕴,没有这么宽松的选择权。我们只能改变自己,不断寻找最合适的方法,让更多的人拥有更坚定的战斗意愿,发挥出更强大的战斗力。” “所以,这些事情,我也不怕给伱们说。这不是为了哄人去当炮灰,而是对我们每个人都有重要的作用。生活中的小事,我们可以糊涂一下,将就着过去。但生死攸关的大事,又怎么能糊弄呢?你糊弄人家去打仗,人家战场上也会糊弄你啊。” “我希望你们能记住这个道理。今后不管是成为军官,去教育新来的士兵;还是解甲归田,回到家乡和其他人交流,都别忘了把这个道理告诉大家。我相信,如果大家都能想明白,那就根本没有蛮族能威胁我们了。” 这番话让大家很是振奋,不过还有人表示怀疑。刚才替郭康拿旗子的助祭,就问道:“您刚才也说了,城里人需要的东西,差别太大。我们真能做到让所有人团结一心么?” “当然不可能。”郭康回答:“古人说,有道义的人能得到更多的帮助,没有道义的人就少有人帮助。现实里,没有道义的人,并不是大多数,但总体数量却不见得少。这种人,又怎么可能和我们站在一边?” “我们虽然都把他们叫‘市民’,但市民和市民是完全不同的。”郭康用汉语和希腊语各自念了一遍,给众人讲了起来:“我们这个时代的很多市民,已经不是古典时代的公民了。” “在古典时代,无论是哪个文明,城市中最重要的都是农业和手工业的从业者。不管是塞里斯的国人阶层,还是罗马的公民,都要去城外种田,连一些小国的国君,都得天天出城,亲自参与生产管理。城市本身,只是一个防御性质的聚落。” “你再看他们那帮人。”他指了指被人推过来的亚历山大等人:“这些人,他们自己种地么?自己做工么?” “他全家就没有一个自己干活的。”有人接话道:“他家就是靠转卖东西维持的。” “对啊,他甚至不去参与农庄和作坊的管理。”郭康摊摊手:“所以我才说,这种人其实不是传统的城市公民。我们需要另一个概念,来描述他们。” “我跟法国人比较熟,听他们讲过那边的历史。”他介绍道:“一千年前,帝国西部被蛮族渗透,逐渐崩溃,很多罗马城市也被废弃。但后来,在一些交通便利的地方,渐渐形成了固定的市场。” “在蛮族地界,治安一直非常混乱,所以这些市场往往依托于现有的堡垒,以此获得庇护。法兰克人把堡垒叫做‘burg’,这种堡垒市场就被称为‘bourg’,而在市场做生意的商人,就叫‘borgeis’。这就是最早的商业城市,以及里面的居民。” “你看,这些人就和我们罗马的公民截然不同。不管是职业、定位还是和朝廷的关系,都不一样。”郭康摇摇头:“现在的法语里,依然沿用这个古法语词,把这种人叫做‘布尔乔亚’。他们的历史,和这个名字的演变一样,是非常清晰的。” “而我们这边呢?大家在这里生活过,应该知道,大都和其他城市是不同的。”他分析起来:“这座城市虽然也是‘罗马城市’,但从拉丁人入侵之后,已经遭到严重破坏。” “后来,朝廷又一直规划不力,使得它长期以来,都只能靠自己,随性生长。好在这里地理位置优越,来往商旅众多,所以围绕商业,很快又发展起来。而这个状态,和蛮族城市,其实也差不太多了。” “所以,虽然是罗马现在的汗廷所在,但她同样不是一个古典式的城市,而更像一个近代的、蛮族式的都市。在这种城市里,自然也有很多‘集市商人’活动。亚历山大那种,就属于这个类别。” “那他们和我们的公民,就不是一类人啊。”一名神父反应了过来。 “没错啊。”郭康点点头:“我们进行战争,总得先知道谁可信,谁是敌人。而想从城市中寻找兵源,也要先找对目标。最适合加入军团的,肯定不是这些蛮族化的商人。” 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军法官等人也恍然大悟,看起来已经认可了他的分析。 这会儿的功夫,卢卡斯队长等人已经把俘虏押了过来。众人都围了过去,郭康也走上前,扫视了他们一眼。 “郭公子……”最前面的人抬起头,试图和郭康打招呼。 “你们抓的那几个小孩呢?”郭康不理会他,直接问道。 “什,什么小孩?”几人眼神闪烁,明显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这几个人是谁?”郭康也不继续强求,转头问其他人。 “那个白头发的胖子是亚历山大。”有人给他指认道:“旁边那个棕色头发的是莫斯科商人尤里,那个穿绿色袍子的,是管码头的官员彼得……” 不过,他还没说完,就有人探头喊道:“郭公子,我是王崇啊,王家庄园的管家,你不记得我了么?” 郭康转头一看,那个中年人立刻满脸堆笑:“郭公子,上次您去城外拜访,我还招待过您呢……” “那你跑这儿干什么?”郭康问。 “我……来见朋友的。”王崇支支吾吾地回答。 “跟你朋友一起搞邪教祭祀?”郭康指了指十字架上的神像头,反问:“是你自己来的,还是你家主人派你来的?” “我……”王崇愣了片刻,头上流下了冷汗。 “你看看这里的废墟吧,知道是谁干的么?”郭康又伸手指了指周围,被火药殉爆摧残了一遍的大门。 “一定是不知好歹的宵小之徒!”旁边,码头官员彼得立刻大喊道:“我们什么也没做,突然就有一群罗斯暴徒冲过来,还打人。他们怎么敢……” “这就是我炸的。”郭康说。 “呃……” “因为在这地方,有人直接对着我,对着战帅特使开炮。”郭康反而不激动了,沉声说道:“在战斗中,邪教徒杀害了教会的审查人员,并且造成了我们军团士兵的伤亡。所以,我亲自带队,剿灭了这些异教叛军,这里的火药库也是我亲自摧毁的。你们有意见么?” 彼得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旁边的一名士兵,立刻扇了他一个耳光:“问你话呢!” 彼得还是不说话,旁边的人只是闻到一股怪味。仔细一看,他还站着没动,但裤子已经湿了。 “我再给你们说一遍:我答应了人家,要把他们在竹林坊那边,被掠走的一对儿女抢回来。无论他们在谁手里,我今天就是要见到人。”郭康对着他们说道:“谢尔盖交待,就是你们把人带走了。到底去了哪里,我建议你们说出来。” 亚历山大和彼得都不说话,管家则一脸惧怕:“郭公子,这个……不合适说啊。” “我问你的,你还没回答呢。”郭康完全不在意,而是继续提出更多问题:“这些人是谁要的?” “你要是不说,我就得去你家,找你主子问问了。”郭康把手里旗杆往地上一拄:“你在怕什么?怕我再挨一炮么?” “那个男孩子,我一定帮你全须全尾要回来。”管家王崇擦了擦额头冷汗,忙不迭地说:“至于那个小女孩……那个……您看,反正女儿也就是留着嫁人,卖些彩礼钱的。我多赔偿她父母一些。您看这样,行不行啊?” “那我这一炮,是不是就白挨了?我的兵,是不是就白死了?”郭康拔出了剑:“我们罗马的法律,就这么不值钱?你一句话就能把叛乱的罪过,给安排了?” “把那个亚历山大拉出来。”他吩咐道。 一个壮汉立刻走上前,去抓亚历山大。他本能地试图挣扎,但士兵一脚把他踹倒,拖着他,丢到郭康面前。 “郭公子,郭公子!”亚历山大见他真要动手,吓得大喊道:“我和你爹是旧识啊!我天天都在做好事,这次被人蛊惑了才参加的。你别冲动啊!” “你逃跑被我爹堵住了,也算旧识?”郭康嗤笑道:“那不用喊他。今天我也把你堵回来了,那咱们俩也是旧识了。而且,我还要帮你做好事呢。” “你上次做好事,是捐了钱帮忙守城。这次,我要帮你消灭城里的一大批蛀虫,再捐钱给大家改善生活。你乐意么?” “我乐意,都可以,怎么都行!”亚历山大连忙撑起身子:“这事儿确实不怪王管家他们家啊,是史家的几个人托我做的。您要消灭坏人,从那边开始调查就好了!” “好,你放心,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今天就从你开始吧。”郭康点点头,一剑挥下,把他砍翻在地。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官员彼得吓得直接晕了过去。王崇则不断卖力地大喊起来。 “你别这样!别这样!你随便杀人,我家家主王丞相,会记着你的!” “我都配合你演一会儿了,你还装!”郭康甩了下剑,挥掉剑上的血:“王家家风一向严谨清正,怎么可能出你这样的人?招摇撞骗碰上正主,还想继续糊弄?” “来人!这家伙就是个骗子,也砍了!”他喝道。 “我不是,我是真的!我还有账本作证呢,是少爷给我的!我……”王崇还在争辩,但旁边的士兵已经一斧头挥下,把他半个肩膀都砍了下来。 “不用继续审问了,情况我都已经能猜出来了。”郭康向着众人喊道:“这些邪教徒已经渗透到了汗廷内部,笼络了一批官员,甚至公然冒充柱国家族!我们要立刻行动,消灭这股势力!” “这骗子肯定不止这几个同伙,大家要看清楚!”他又特意提醒:“哪怕是打着柱国、元老旗号的,也可能是这些邪教徒冒充的!不要对他们留情!” “是——!”众人轰然应道。 他们一通乱刀,把剩下的几个俘虏全都砍死,然后继续收拾刚才缴获的武器,兴致高昂地准备出发。 旁边,郭破奴连忙凑上来,小声说道:“你别把事情闹太大啊。王家那边回头怎么解释?” “为什么要解释?他们还得谢谢我呢。”郭康不以为然。 “……”郭破奴一时语塞。 “走了走了。”郭康收起剑,推着她离开了。 这两天去设计了元神文化衫,回头我放一下图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八章 拨乱世,反诸正 处决了亚历山大等人之后,郭康依旧询问众人,愿意留在这里,还是去下一个场所,继续诛杀叛贼。 不过这次,众人情绪异常高涨,除了几个受伤实在走不动的,其他人都喊着要继续。最后,郭康只能让神父主持一个简短的仪式,悼念战死者,然后把遗体放在花园里盖好,等回来再掩埋。 那几个受重伤的人被居民抬走了,其他人草草包扎了下,就高喊着要继续进攻。他们这次又缴获了不少武器铠甲,这些装备让新兵们获得了巨大的信心,几名队长甚至提出应该分兵,攻打不同的地方,尽快在情况有变之前解决更多的敌人。 不过,郭康却觉得他们兴奋过头了。这个情况下,他也不好直接给众人泼冷水,就告诉他们,在这边行动的时候,敌人也不会愣着什么都不做。所以,需要面对的敌人,也会越来越强,保险起见,还是应该一起走。 再说,人越多,清扫的就越快。看起来浪费了不少路上的时间,但实际上反而更迅速了。所以,不要纠结于表面现象,要认真考虑利害得失才行。 虽然他之前的指挥,几近于零,但众人还是觉得,既然他带着大家打到了这里,那他说的就是有道理的。所以,他们也就不再纠结,跟着郭康迅速离开了。 郭康告诫众人,之前可以大声庆祝欢呼,但行动起来,就必须保持沉默,没有要求,就不要随便说话。众人便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 虽然有些人还是忍不住想发表感慨,但更多的人对于“士兵”这种新身份,有种好奇与炫耀的心态,纷纷让他闭嘴,要求他不要表现得跟个毫无作战经验的普通平民一样。 面对这些装老兵的家伙,郭破奴对此很是无奈,但卢卡斯队长却颇为开心。他告诉郭破奴,在他老家,这种活过两场冲突的人,确实可以算作是老兵了。有这种心态,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很多时候,作战的技术可以练出来,良好的心态却很难练出来。 郭破奴虽然天天在外面跑,但对于带兵,其实也是一窍不通。听着好像有道理,她就只能点点头。 “我们这边,缺的也不是训练的方法和手段。”郭康告诉她:“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怎么让人意识到‘我要去战斗’,主动地追求胜利。能实现这一点,其他的问题,就都是小事了。” “这样么……”郭破奴其实也说不清楚:“我一直觉得,军团士兵的士气和求战欲已经够高了。” “那种士气来源于过去的积累,但现在我们面对的是一批新人。”郭康说:“不快速给他们说明白道理,可能就得花上几十年,才能达到这种程度。这肯定会给我们整个计划拖后腿的。” “我们整编完这里的普通人,将来还得在整个罗斯地区推广。”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除了我说的这些,肯定还需要培训更多的人,让他们去宣传;还要设立更完善的机制,让更多没有亲自参与今天这件事的人,都能看到直接的好处。” “像我们的军队里,奖惩体系就过于简单了。”他指出:“你看现在,我们只有普通的军团编制,战功奖励就是简单的发战利品。这就太朴素了。我觉得,应该重新把军爵设立起来。” “而且,有战功的士兵,不一定擅长指挥,提拔他们当高级军官未必合适。但只给钱,又过于单调。我们完全可以参考秦汉,授予爵位,再以此为依据给他们更高的薪资。” “这样,既提供了名誉上的褒奖,也有了物质上的切实奖励,还能更清晰地给他们明确的目标。尤其是在基础很差的罗斯地区,比起现在,肯定是要更高效的。” 郭破奴看起来真的没想过这些,开始沉思起来。 郭康对此却很有自信。“打怪升级”,可以说是经过了多方面认证、激励效果最好的手段之一了。从当年的战国七雄,到他那个时代的游戏娱乐和文学作品,都充斥着这种因素。 要不是觉得可能太惊世骇俗,除了“打蛮子升级”,他甚至都想把“首级抽奖”也给引入进来。一个首级战功给一个抽取大奖的机会,肯定更能用较低的代价,调动大家积极性…… “还有一点。”他有些可惜地挠挠头,对郭破奴说:“这种爵位,和军中实际的指挥体系,在中高层可以部分分离。这样,也就能应付战场军功和指挥能力互相冲突的问题了。另外,我们也可以趁这个机会,把留用军士的范围继续扩大。” “这是怎么说?”郭破奴问。 “就是刚才说的那样。保留着一定规模的有爵位老兵,对于提高战斗力,应该很有好处。”郭康说:“我们不止要培训和维持一批军官,也要培训和维持一批军士,担任伍长、十夫长以上的职务。” “培训?”郭破奴又问:“培训什么?” “基本的兵法规则,军纪背后的原理……就是我今天讲的这些,还有更专业的东西,都要教。”郭康说:“倒是不需要太深奥,但起码要让他们理解最基本的东西,可以给士兵转述。” “除了这种培训,我们还需要定期讨论和交流,获取各支部队中,老兵们积累起来的战场经验和技巧。然后,可以在冬营或者轮休的时候,举办短期的补充课程,把这些情况告诉大家。这样,提升技术的效率就能高很多。” “这样的话……”郭破奴挠挠头:“普通士兵还好,那些百户和留用老兵,一个比一个固执,你准备让谁去教他们?忙得过来么?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同意这个想法……” “没事,这个本来就是为了‘速成’。”郭康对此倒是不怎么纠结:“我们这伙人,哪能跟人家正经军团比?无论底蕴还是兵源素质,肯定都是跟不上的。既然如此,我们开几个特例,争取尽快达到堪用的水平,大家也没道理反对吧。” “这倒是……”郭破奴想了想,感觉也确实是这样。 “我觉得,最大的问题还不在这里,而在于怎么选拔人手,给大家讲道理。”郭康继续说道:“我们的可靠人手还是太少了。罗斯地区这么大,靠现在的人还是远远不够。我们得尽快推行教育,训练出更多有能力的人,才能实现这么宏伟的目标。” “至于现在,我想到的,是汉武帝的故事。”他告诉郭破奴:“据说,在和匈奴的战争中,汉武帝收养了很多阵亡将士的子孙,作为自己的近卫,称为‘羽林孤儿’。刚才,我看到好几位拼命战斗,最后在我眼前阵亡的人。我想让他们也去学校,接受教育。” “我记得伊丽莎白太后就在做这种事情。不过她那边都是被遗弃的女童,而且太后好像只注重教大家打架。”郭破奴挠挠头,说:“这样的话……那我们回去就提出申请,让教会开办学校,赞助这些人上学吧。这也算是报答他们的父兄了。” “我们需要信念坚定,知识也足够丰富的人。”郭康赞同道:“到时候你就知道,这样的军队,在面对蛮族的时候,有多大的优势了。” “那都太远了。”郭破奴小声嘀咕道:“我倒更希望能尽快有些实证,证明伱这些想法是对的。” “这还需要将来证明?看过去就知道了。”郭康不以为然:“你看看罗马的军制变化,就能明白了。军队发展的历史,也是兵源逐步向下扩展的历史。” “最早的军制能追溯到王政时期。国王塞尔维乌斯·图利乌斯制定了基于财产等级的征兵制度。那些最富有的罗马人,要自备战马、兵器和甲胄,因此被称为骑士阶层。他们有18个百人队。” “在骑士以下,是五个步兵阶级。前三个阶级分别有80、20、20个百人队,负责提供重步兵。第四和第五阶级没有能力准备足够的盔甲,因此提供20和30个百人队的轻步兵。” “而第五阶级以下的贫民,穷得连最基本的青铜武器都没法准备,因此不在正规士兵的范围内。这部分人也不属于步兵阶级,罗马人把他们叫作‘proletarius’。” “这个词被用来描述‘无产者’,不过它的原意其实是‘子嗣’。因为在每隔五年,例行进行的财产统计时,这些人根本拿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只能把儿子作为仅有的财产,所以得到了这种名称。” “同样,他们对于国家仅有的作用,就是繁衍后代,提供人口。战时,无产者阶级会提供一两个百人队,不过他们赤手空拳,没法上战场,只能承担后勤和杂役的工作。基本上,和作战是没有什么关联的。” “怎么突然开始说这种冷僻的军事史了?”郭破奴疑惑道。 郭康倒觉得,这也不算冷僻。比如proletarius这个专有名词,后来传入汉语,于是有了“普罗大众”这个词汇。虽然看起来像是某种土生土长的成语,但它其实是个罗马词…… “你看看后来的变化,就知道了。”郭康回答道:“随着时代发展,征兵的范围一直在扩大。国家政权的组织能力越来越强,也不需要个人自备武装了。马略、苏拉那个时代,还需要有钱人武装军团,而到了东罗马时期,国家自己组织军队的方式,就定型下来了。这样一来,社会阶层更低的人,也能接受训练,作为主力参战,实际上扩大了兵源的范围,也让国家的战争潜力提升了。” “当然,还有另一种方式:我们都知道,罗马的骑士阶层战斗力很差,军队主要就是依靠重步兵。所以,国家的军事主力,就是这些财产状况处于中等的人。而且,从罗马到塞里斯,全都能得到这种结论。” “这样一来,很容易就能想到另一种思路:一个最富裕阶层的人,家产够养得起10个人重步兵;而他的战斗力,肯定不如这十个重步兵——甚至可能一个都不如。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他的家产分割,分给那些更贫穷的阶级,让他们也能成为军事骨干的一员呢?” “对啊,这就很熟悉了。”郭破奴恍然大悟。 “从商鞅开始,塞里斯那边就在不断通过这种方式,增强军事实力了。”郭康说:“我们这边,情况甚至更极端。” “亚历山大这种人,家里的财产如果分给穷人,能一次制造几百个合格的军团步兵——而且我敢肯定,这远远不是他那个团伙的全部财产。”他笃定地说:“我们消灭这些人,把不义之财分给受害者,不止是维持正义,也是增强罗马的根基。或者说,我们得到的战斗力的提升,就是天父对我们伸张正义的报酬啊。” 郭破奴想了想,深以为然。 “你看啊,我刚才说,罗马当年那些处于最下层的人,只能向国家提供子嗣。那我们不妨再想想,亚历山大这种人,又能给国家提供什么?”郭康还在继续思索。 “我觉得他提供不了什么。”郭破奴脱口而出。 “他的子嗣,肯定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仪式,和之前各种邪恶活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家族的人难道能完全不知道?我看根本没有可能吧。” “这种坏东西,还是跟他一起下地狱最好。罗马又不是垃圾桶,别把什么都塞给国家。”她嫌弃地说。 “对啊。他能做什么?”郭康也耸耸肩:“他的生意,甚至包括那些黑市生意,都是谢尔盖这种喽啰代劳的。他手里有这么多钱,但他做了什么?我如果随便换一个人,甚至放条狗在这里,都能继续运行。那他还有什么用?” “钱是什么?钱就是一种权力,能调动社会资源,让物资和人力按持有者的需求运动。”郭康直白地说:“既然如此,它的持有者就应该对社会有所帮助。而既然亚历山大这种人,对国家的运行没有任何用处,那我们为什么要把这种权力给他?” “很多权力,就这样流入了不配掌握它的人手里。而现在,罗马的一大堆问题,就是来自于这种权力分配的混乱。”郭康摇头说:“《春秋》的大义,就在于拨乱世,反诸正。而如今呢?君子面对这种乱象,难道不应该拨乱反正,让国家回归正轨么?” “这么一说,倒是容易懂了……”郭破奴沉吟道。 郭康点点头,正想继续说些什么,旁边突然有个人影跳下树,冲着他直扑过来。 郭破奴反应迅速,一步上前,挡在郭康前面。她动作太快,不止旁边的士兵没反应过来,连那个袭击者也没来得及转弯,直接扑进她怀里,还伸着手,探着头,做着拥抱的动作。 郭康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梅尔特姆——她就这样扑过来,直接一口亲在郭破奴脸上了。 郭破奴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把将她甩开。而梅尔特姆则发出惨烈的尖叫。 “怎么搞的?怎么搞的?” 刚才还在保持沉默的士兵们,这下全都拥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九章 姐姐妹妹战起来 梅尔特姆的突然出现,带来了一阵混乱,郭康等人费了好大功夫,才恢复秩序。 就连郭破奴和梅尔特姆自己,也都很不开心的样子。最后,还是郭康自己忙完,把队伍交给卢卡斯队长等人,又一脸无奈地去安慰她们。 “你怎么也愁眉苦脸的。”郭破奴看了看他,问道。 “我们的士兵,离合格还是差远了。”郭康摇着头抱怨道:“不但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被陌生人直接跳进指挥圈里;出现意外之后还都在乱跑乱叫,小队长都带头去凑热闹,没一个记得维持秩序的。我刚才太乐观了,这帮人还是需要正规训练,他们的战场意识和斗殴差不多……” “原来你在愁这个啊!”梅尔特姆讶异道。 “我是指挥官,我还能愁什么?”郭康教训起来:“你是自由散漫惯了,但军队里怎么能这样呢?我们不重视也不行啊。” “好吧。”梅尔特姆有些泄气,又催促道:“见到妹妹赶过来,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伱能找到这里,说明已经大致了解了现在的情况;能这么轻松地跑过来,说明敌人并没有能力封锁包围这边。”郭康想都不想,就分析出来:“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行动吧。” “你既然找上门来,估计心里也有数了。”郭康从旁边要来纸笔,刷刷写了起来:“你等下,我给你个名单。” “名单?你就想说这些?”梅尔特姆撇这嘴,不满地说。 “又不会让你白干的。”郭康似乎早有准备,抬头说道:“一根伊比利亚火腿,换一个人头,怎样?” 梅尔特姆明显迟疑了下,但还是嘴硬道:“妹妹担心危险,专门来看你,你都不示好一下,直接布置任务去了……” “咱们先把敌人干掉,敌人制造的危险不就消失了么。”郭康的思路倒是很清晰:“你说是吧?” 梅尔特姆一时无言以对。 郭康加快速度,很快把字条写完。她没办法,只好说道:“这次时间紧,就不计较了。” 说着,她凑过来,就要往郭康身上贴:“亲一下,我就马上出发……” 然而,郭破奴再次出现,一下又挡在郭康身前:“你要干什么?” “我和哥哥告个别不行么?”梅尔特姆试图把她推开。 “这套东西,都是跟谁学的。”郭破奴却不吃这套:“且不说你这个妹妹是从哪冒出来的,就算是真妹妹,也更不能这样吧。” “入乡随俗么,我们那边就可以。”梅尔特姆不甘心失败,还在解释。 “我是他的真姐姐。”郭破奴强调道:“要是你这个假妹妹都可以,那也应该从我开始。就算排起亲疏远近,也没你的事啊。我看,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不,你又太近了。”梅尔特姆指出:“我们又不是古时候的波斯人,怎么能和真亲属过于亲近呢?你说我是假妹妹,也可以,我又没傻到这都记不清。但正是因为我是这种所谓的‘假妹妹’,才一直不忌讳和哥哥亲热啊。” “你这家伙……”郭破奴气愤起来:“那我也不是他亲姐姐,不还是一样么。” “总之,今天只要我在这儿,你就想都别想。”她宣布:“小姑娘天天搞什么歪主意。你要是想显得自己有用,就赶紧去干活吧。” 梅尔特姆明显不是很甘心,不过郭破奴一直在旁边盯着,很明显,就算郭康今天同意,也占不到这个便宜了。她有些丧气地摸了摸嘴唇,瞪了郭破奴一眼,就朝郭康伸手道:“拿来给我吧。” “待会儿城里估计会有大乱。”郭康于是把名单递给她:“你按照上面的顺序,帮我趁乱把这些人干掉。不过,如果比较困难,也不要犹豫,跳过去干掉下一个。总之,多多益善。” 听到纷纷,梅尔特姆就没有继续说什么。她迅速扫了眼名单,然后皱了皱眉头:“都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人啊。” “对,我故意的。”郭康点点头:“我认为,这些人才是最好的目标。” “你怎么得到这些名字的?”梅尔特姆奇怪地问。 “我在亚历山大的老窝搜到了几份请柬名单,然后自己排除了下,选出了这些最重要的。”郭康回答:“另外,之前有段时间,狄奥多拉天天拉着我,到处赴宴。有几个人我见过不止一次,所以有些印象。” “怎么样,认得他们么,能找到这些人么?”他反问道。 “你算是找对人了,有些确实是熟面孔。这样的话,其他人应该也不难找。”梅尔特姆点点头,有些意外地问:“你不是刚看到他们的名字么,怎么知道我认得这些人的?” “我事前也不知道。”郭康坦诚地说:“不过,我觉得,这些人恰好最合适。” “合适?我以为你会让我先去干掉大头目,比如那几个有牵连的世侯家族成员。”梅尔特姆说:“那不才是最显眼、也是最合适的目标么。” “不合适的方面太多了。”郭康告诉她:“第一个问题,也是最简单的问题:世侯家族的护卫是最多也最精锐的。虽然你天天不请自来,在我家、我办公室乱跑,但你也是我最熟悉的人之一了。我怎么可能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这太不值得了。” 梅尔特姆一下变得扭捏起来,嘀咕道:“你要是别说前面‘虽然’那段,就更好了……” “哎,你们好好的,怎么突然调情起来了?”郭破奴则不满起来。 “不是调情,我是说实话。”郭康解释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要是让你去,我也一样不会舍得啊。你想想自己,应该也能理解吧?” “说什么呢……”郭破奴的眼神也躲闪起来。 见她俩都不抗议了,郭康觉得自己的解释很有效,就继续道:“第二个问题,是这些人,刺杀了也没什么用。” “地位最高的人,反而没用?”梅尔特姆这下有些不能理解了:“这和大家平时的经验,不太一样吧。” “那是因为环境不同。”郭康说:“大食瓦解之后,天方教世界长期缺乏稳定的秩序。能在较大范围内建立统治的人,也往往是完全依靠这位霸主个人的军事能力。他们的继承者很难有同样的水平,所以一旦这种强人身死,整个政治体系也就崩溃了。所以,在那边,刺杀才显得这么好用。” “但在政治稳定,组织完善的地方,死几个人,对整个秩序的冲击并不大。就像这次,干掉几个借助黑帮干脏活的贵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要这个‘产业’还在,就不缺愿意跟他们合作、庇护他们的人。” “所以,大家必须明白,我们这次的敌人不是某个人,甚至不是某一群人,而是这整个环境。就像消灭老鼠需要清理垃圾堆一样,我们要消灭这些恶人,就得连着整个环境一起铲除才行。我的计划,也是基于此进行的。” “也就是说,你认为,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要先干掉这些人——”本来还在和郭破奴互相瞪眼的梅尔特姆,抖了抖手里的纸条,一下认真起来:“——干掉他们,比干掉贵人更有效?” “是的,因为我们和敌人的冲突,即使在最浅显直接的层次上,也已经是一个组织和一个组织的较量了。”郭康点点头,也认真解释起来:“我认为这不是单纯的治安问题,也不是邪教闹事。我们要把它当做一场战争来看待。” “战争中,想要快速、低代价地战胜对方,最好的方式不是杀人,而是粉碎他们的组织。”他类比起来:“如果能把握住先发的优势,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摧毁他们的关键位置,那就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对方的反抗能力。” “至于目标,其实只要看他们的组织就知道了。”他提醒道:“贵人们是不会亲自管理这些事情的。实际上的组织者,都是出于中层的人——比如长老亚历山大这些。” “哪怕有个世侯子弟,被我坏了好事,决定今天就要和我拼个你死我活,也不可能亲自去一个个召集黑帮成员。除了自己的那点家丁,也依然只能依靠这些中层的头目。他们的位置,就是这么重要。” “但这些人对付起来,反而要容易些。他们得不到贵人那样的保护力度,干掉他们的政治后果也远远小得多。但如果能快速消灭一批中层头目,那敌人的指挥效率和实际实力,就会遭到严重削弱。既然效果与花费的比值这么高,为什么不优先去做呢?” “那你自己这边……”梅尔特姆看了看郭康带着的一大群人。 “要达到这种目的,就需要集中优势力量,尽可能地快、准、狠,像闪电劈开树木一样干脆利索。”郭康似乎也已经思考过了:“我之前也在努力这么去做,但我的准备不够充足,能力和力量也比较有限,还得一边号召民众,一边进军,所以速度已经慢了很多,远远谈不上做得多好。我想,敌人其实已经开始反应过来了吧。” “所以,我这边也需要更多的支援,争取和他们新入场的力量对等,维持住优势。”郭康继续一板一眼地分析着:“你能来,对我是个很大的帮助。因为能在适当的时间、出现在适当位置的力量,才是最珍贵的。” “现在还有更多的居民在朝这边汇聚过来,我们现在暂时是不缺人的。但说实话,他们的素质实在堪忧。而且我这边人太少,也难以在带领人群的前提下,再抽出机动力量了。” “兵法说,奇正相辅,才是最好的安排。我觉得,战略和战术上,都是如此。所以,我才这么喜出望外,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我可是你的妹妹。如果这对你的事业有帮助,我肯定会竭尽所能帮忙的。”梅尔特姆保证道。 “当然了。”郭康对此倒是很有自信:“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们要消灭这整个环境,要摧毁这整个组织。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影响因素就是时间。” “我们确实没法一次性铲除这种环境。不管是这次战斗中,还是事后的较量过程,他们肯定会尽力进行弥补,填补空缺,恢复功能。但现在双方都在争分夺秒,组织失能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够我们做很多事情了。” “我大概明白了。要制造尽可能多的混乱,延长他们失去处理能力的时间,最好的方式,也是干掉这些人啊。”梅尔特姆思考起来。 “虽然他们已经有了一套体系,但我不觉得会比官府更完善。干掉这些负责实际执行的主事者,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同等影响力的人补上来。”郭康说: “事后也是一样。大都城里,想勾搭几个不知好歹、不分轻重的纨绔,跟他们一起‘玩’,实在太简单了。要我说,这些贵人才是体系中的可替代品。” “那事后,你准备怎么办?”梅尔特姆追问。 “和他们抢夺‘环境’本身。”郭康不假思索地说:“这些人就在这里,之所以成为敌人的力量,是因为我们没有去经营。反过来,如果我们认真经营,那么每多一分力量,敌人就少了一分。” “这样其实又绕回去了。谁在具体执行‘争夺民众’的职责?也是这些中下层头目啊。” “暗杀本身,用处很有限。换做平时,干掉几个这种头目,也没什么作用,他们自然而然就会竞争出新人来。但现在,如果我们能把不同手法组合起来,趁乱杀伤这些人,事后要建立新秩序的时候,遇到的有组织反抗也会弱很多——他们哪怕想例行煽动人闹事,短期内都没人能好好执行了。这里的原因,也是一样的。” “其实我觉得你自己应该也能想到。”郭康说完,又特意提醒她:“你想想自己之前的问题,为什么你觉得这些人颇为熟悉?当然是因为,这些人就是‘组织者’啊。” “他们到处交际,和三教九流都建立关系,然后基于这些人脉,勾连上下,经营自己的非法生意。正因为如此,他们才重要;也是因为如此,他们也少不了会和你们接触。其实,顺藤摸瓜,就能干掉最关键的那几个人了。” “真不错。所以我还是喜欢和你交流啊。”梅尔特姆收起纸条,点点头。 “你不要跑题。”郭破奴还在旁边监督呢。 “没有,我是就事论事。”梅尔特姆说:“能把目标明确,把计划理清的人,说实话并不多。他说的这么明白,我就可以临场选择,尽量提高效率,去推动目标实现。这比我之前见过的那些偏执贵族,可要好多了。” “那是因为我了解你,也了解我自己。”郭康对此倒是不怎么意外:“我水平有限,尤其是这些没接触过的领域,肯定不如放手让别人做。而且我也信任你,知道你能做得更好。这么比较一下,当然会这么选择了。” 梅尔特姆叹了口气,连郭破奴也有些感慨,嘀咕道:“哎,这可太难得了。” 然而,正当她唏嘘的时候,梅尔特姆突然又跳上前,抱着郭康一阵乱啃。郭破奴一下没反应过来,一时气急,急忙抓着她,把她硬揪开。 “怎么突然又发癫!”她气愤地说。 “这叫出其不意,是桃花石的兵书说的。”梅尔特姆还很骄傲:“不止扫除罪犯是战争,恋爱也是战争啊,姐姐!”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郭破奴根本不理她,又伸手去捏她的脸,想好好教训她一顿。然而梅尔特姆很是灵活,一下挣脱了她,直接窜到一边去了。 “你们继续,我先走了哈。”她说着,往旁边的废墟跑去。 “你去那边干啥?”郭康连忙问。 “我看那边有个小炮啊。”梅尔特姆一溜烟跑过去,吹了声口哨,旁边又跳出来几个穿着长袍子的人,七手八脚把那边的杂物、碎木板乃至尸体,都丢到一边,将之前爆炸之后,被遗弃在那里的火炮,翻了出来。 这门炮体积很小,而且只是被旁边的炸药殉爆掀翻,本身倒是没有爆炸。梅尔特姆指挥其中两人,抬着炮就跑。 “你要那东西干啥?”郭康惊讶地问。 “刺杀啊。”梅尔特姆毫不犹豫地说。 “?” 郭康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但梅尔特姆似乎懒得解释,朝他摆摆手,就开开心心地跑掉了。 “这家伙又要搞什么……” 他只好嘀咕一句,也赶紧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章 家长来了 离开郭康之后,梅尔特姆带着几个手下,很快来到街角。两人抬着小炮上了马车,很快离开,而另外几个人则跟着梅尔特姆,听她的安排。 梅尔特姆再次拿出字条,扫了一眼。那里,一排名字的最后,还写了一行小字:“请太后调动修女会支援”。 大概是不想让手下人听到,郭康刚才没有公开解释,只是偷偷留了这个请求。 梅尔特姆想了想,便招了招手。 “哈芙莎,把笔给我。”她说。 一个带着兜帽的姑娘,立刻拿出纸笔,梅尔特姆用左手接过笔,快速写下一串字母,递给旁边一名男青年。 “这里有几个人商人,阿普尔,你去处置一下。”她吩咐道:“他们有护卫,这个时候肯定已经加强了警惕。但情况一旦有变,这些人很可能坐不住,选择脱离住宅转移,或者主动出击。让你的手下保持耐心,趁这个时候,再下手。” “我会请‘金区’的圣殿骑士帮助你。老样子,派人去通知约翰爵士就行。” “遵命,贝吉姆。”阿普尔板着脸,躬了躬身。 “穆斯塔法,伱去干掉这几个人。”梅尔特姆又写下一串暗语,撕下来递给一个络腮胡子大汉:“有两个人的身份是商队护卫的首领,优先把他们干掉。” “另外几个人都是黑帮和打手头头,现在应该已经在出动的路上了。”她断定:“竹林坊是第一个闹出动静的地方,必定会有人带着大批人手往那里赶路,而且那里小路很难走,人多的话一定会走大路。所以,你们在坊区主要出入口进行监视,然后沿着竹林坊到亚历山大住宅的道路进行搜索。” “现在居民群情激奋,他们行进途中也必定会遭到干扰,乃至爆发冲突,不会难找的。趁着这些人被迟滞的功夫,你们就动手把首领干掉——记得把组织里最好的射手都带上。你一个人估计忙不过来,让阿里去安排他们的位置。”她继续吩咐道。 “是,大小姐。”穆斯塔法还专门用了个汉语称呼,笑着回答。 “这次的报酬很高,他们承诺给我们一批珍贵产品——是真正的伊比利亚火腿,不是意大利熏肉冒充的。”梅尔特姆又特意强调道:“大家要多努努力啊。” “目标比较杂乱,时间也紧,执行起来会比较复杂,所以这次酬劳分配的比例,也提高一些吧。开出来的赏金,你们可以自留一半,大家觉得怎么样?” “好!”众人很是高兴,纷纷赞同道。 如今的“阿萨辛教团”十分松散,早已不能和过去那个令黎凡特领主们闻风丧胆的组织同日而语了。现在的管理者,想要指挥手下,除了要有威望,也得实打实地给报酬。 这次情况确实紧急,不过郭康承诺的报酬,也确实很慷慨。 伊比利亚有牧猪的传统,当地人制造腌制食品的历史也很久远。再征服运动兴起之后,因为冲突激烈,教会的警惕性愈发敏感,天天严查内奸。为了表示自己和天方教、犹太教毫无关系,居民们索性家家户户制作腌肉,乃至直接挂在家门口,作为标志,省得被人找茬。 在这种环境下,当地的制作工艺“内卷”起来,时间长了反而出了名,得到了天方教诸侯的欣赏,远销整个地中海。 在小亚和黎凡特,苏丹与埃米尔们每年都要进口很多优质食材,作为“宫廷菜”的一部分。只要品相够好,宫廷商人都会花大价钱购入。所以就算不自己享用,也很容易出手,实际上是一种“硬通货”。大家也当然就乐意接受了。 梅尔特姆点了点头,算是确认下来。 “哈芙莎,你跟着我来一趟。”梅尔特姆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块表,打开盖子看了看:“你们半个小时内,就要安排好所有人员。在八点整点之前,就要开始行动——哎呀,忘了,哥哥只给了我这一块表。不过城里各处教堂,都会准点鸣钟,你们都以那个时间作为标准就可以。明白了么?” “明白了。”几人回答。 阿普尔和穆斯塔法等人迅速离开,哈芙莎则犹豫了下,还是凑到梅尔特姆耳边,小声对她说道:“贝吉姆,我们已经知道这块表的来历了,所以您也不用每次都说一遍……” “哎?……这样啊。”梅尔特姆有些尴尬,但稍微掩饰了下,还是立刻抛到脑后:“我知道了。我们也赶紧出发吧。” “去哪?”哈芙莎问。 “蒙古的玛利亚修道院。”梅尔特姆说:“你跟着我,先去找太后,请求她出面帮忙。然后我去圣殿,再多喊些人;你去城外,告诉狄奥多拉公主这里的情况。” “公主?”哈芙莎再次和她确认:“公主知道的话,肯定会首先把郭先生抢走,再管别的事情……” “啧。”梅尔特姆不甘心地挠挠头,边走边说道:“那也没办法了。现在能调动最多力量的就是她,只能先请她帮忙,把危机解除,再说别的。” “哎,谁让咱们实力这么弱呢。”她摇着头,牢骚起来。 哈芙莎再次迟疑了片刻,又问道:“那我们还需要先去找太后么?” “那边还是要去的。”梅尔特姆叹了口气:“虽然关系不甚紧密,但修女会理论上也是教会的下属机构。哥哥之前提出申请,要求教会为前线人员提供支援,那么理论上,也确实可以调动修女们支援他。” “如果是寻常的修女院,能自保就不错了,确实难以承担这种危险任务,但她那边不一样。整个大都的人,都知道她的爱好。这些人之前还从未出战过吧?” “习武之人免不了会有参与实战、验证本领的想法,她们应该也会乐意出手的。而且毕竟只是城里的动乱,不是真正的战场。如果这都不行,她们自己恐怕不会甘心的。” “这听着和我家乡那些姐妹会差不多。”哈芙莎说:“我明白了。这也确实是个办法。” “这不止是交战本身的影响,也明显是为了之后的事。”梅尔特姆告诉她:“伊丽莎白太后的地位,在这边是很特殊的。” “一方面,她并不怎么掺和朝堂政事。在罗马,‘巴塞丽莎’其实也是个公职,而太后并没有去担任这个职务,也因此隔绝在日常的行政事务之外,远离了权力核心。” “但另一方面,这位太后和罗马汗廷高层的众多重要人物,都关系密切。她的辈分很高,据说包括郭氏在内,一众世族的首领和主要成员,都是她当年教导过的。像她这样的人,哪怕没有实际的职务,也可以对政局产生巨大的影响力。” “所以,这个计划其实很不错。现在请她出面,反而更好,因为有些灰色的事情,就得这样的人出手才行。”梅尔特姆最后说道。 “原来是这样。我还是没想那么多。”哈芙莎承认道。 “我们总归得懂一些政治规则。”梅尔特姆有些感慨:“想好好生存下去,光有武艺也是不行的啊。” 两人一边说,一边绕过一大群乱哄哄的市民,一路来到隔壁街区,发现这里已经乱了起来,一家商店门外,还聚集着不少人,刚刚砸破大门,正在忙着搬走里面的东西。 “都已经抢完了?这反应速度,比黑帮头目还快。”哈芙莎嘀咕道。 “黑帮需要组织,当地混混抢劫可不需要。”梅尔特姆倒是不怎么意外:“这边走。” 她俩避开那边,进入旁边一条小巷。然而,巷口蹲着个穿着破破烂烂、骨瘦如柴的年轻男人,一下发现了他们。 “有女人!”那人一下站起来,大喊道:“这边有个女人!” 旁边搬东西的几人,立刻转头看过来。动作快的,已经丢下手里的货物,先朝这边跑过来,唯恐其他人抢先。不过梅尔特姆动作更快,她不躲不闪,在瞬间就从袍子下抽出刀,割断了那个年轻人的喉咙。 已经跑过来的几个人,看到尸体喷着血倒下,立刻用更快的速度逃跑了。连着哄抢物资的匪徒,也跟着一哄而散。 “这人突然发什么病。”梅尔特姆抱怨道。 “大概是看到您的脸了。”哈芙莎抬头看了看天空,回答:“月亮在那个方向,正好能照亮你的脸。你刚才正好对着那边,就可以让他看到了。” 梅尔特姆赶紧拉起围巾,把脸也遮起来。但哈芙莎摇摇头。 “也没必要这么紧张——其实,看不见脸,他们也一样会发情。”她解释道:“城里的希腊人,爱好和埃米尔们差不多。看到你这样的身材和面部轮廓,就算你是男人,他们也会扑上来的。” “呃……”梅尔特姆一时接不上话了。 哈芙莎拉着她,迅速钻进巷子。这里看起来是个死胡同,巷子尽头就是一堵墙,也难怪有人在这儿堵着。要是寻常的女性——或者男人——可能真有麻烦。 但她俩身手都很好,轻松地跳了上去,很快翻过墙,离开了这片街区。 离开这里之后,她们先赶往附近的一处仓库。这里是她们的“总部”之一。梅尔特姆打算在这里补充些物资,然后骑马去见太后。 两人很快来到目的地,准备找接应的成员。梅尔特姆推开门,正要喊人,却看见一个面色严厉的中年妇人站在门厅中央。管理仓库的几个人,都躲在一边,大气不敢出的样子。 “母亲?”梅尔特姆也吃了一惊:“您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这里么?”对方反问道:“倒是你,又跑去和郭家的小子见面了?” “这次……情况紧急么。”梅尔特姆眼神闪烁了下,找了个理由:“城中恐怕要有大乱了,母亲。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不能干等着。” “我都给你说过了,你还是不上心。”妇人摇摇头,显得有些生气:“跟他们家的男人混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到时候伤心的不还是你自己么?” “你真觉得你能竞争过摆赛汗的女儿,那个天天盯着他的义姐?现实一点吧。”她低声说:“这小子跟他爹一样,是个看起来老实,但行为又花心的人。不要被他迷惑了。” “那种事情……你都说过了,我记得呢。”梅尔特姆搪塞道:“这次不止是他的问题。城里闹得这么厉害,事情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收场。不止是竹林坊,事后,整个下城区的势力都要重整。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现在如果站对了队,做出了实际贡献,那我们肯定能从中得到巨大的收益。这可是‘世界渴望之城’里的大洗牌。但凡能沾上一点光,我们也就不用再颠沛流离了。” 这倒确实是大实话,梅尔特姆说得也很诚恳,让母亲也没法反驳。末了,妇人只能再叹了口气。 “你跟我去见太后。”她对梅尔特姆说:“哈芙莎,你就不要跟着她疯了。我还有其他的任务,你去联系娜希尔,她在那边有门路。让她调派人手跟着你。” “好的,首领。”哈芙莎躬身说道。 “在金区的圆形剧院,有个自称欧多塞斯的演员,我现在可以确定,这个人是个女人假扮的。”妇人向她介绍起任务来:“郭家的小子,在凯旋式之后的晚上,突然着武装家丁,在夜里狂奔。而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在这之前,他和李氏族长的长子一起,正好刚刚见了这个演员。” “更奇怪的是,在第二天,史氏家族一名叫史惠贞的边缘成员,突然出手。就在城里,把这个人直接掠走了。此人名声不佳,有人怀疑是她故意捉人求出名,或是为了享乐。但我们发现,她把人带去了城东,教会的一处看押点,就离开了。而在行动之前,郭家的小子也和她接触过。” “郭氏这位……”哈芙莎思考了下,似乎是意识到了郭康角色的重要性:“今天带人闹起来的,也是他。” “是的。可惜,我们虽然知道他的动向,但不清楚他这是什么意思。”妇人点点头。 “动向的情报绝对可靠。都是我亲自盯着的。嘿嘿……”梅尔特姆略有些得意,然而被母亲又瞪了一眼,只好赶紧控制住表情。 “我认为,这个人或许是关键人物,从她那里,应该可以了解更多的信息,防止我们做出误判。”她瞥了眼梅尔特姆:“郭氏的话未必可靠,我们还需要其他的消息来源。” “不过,就在傍晚的时候,趁着教士们祈祷的工夫,这个演员从教堂里逃走了。她明显受过一些训练,我们的线人不是阿萨辛的成员,没法追上她。我需要你去调查一下这件事,追踪她的动向。最好,能把她捉住,把事情问个清楚。” “这件事牵扯众多,所以一定要小心。我实在分身乏力,否则,我会亲自去的。”她摇摇头:“我相信你的能力,好好去做吧,哈芙莎。” “谢谢夫人,我一定尽力。”哈芙莎再次抚胸行礼,见对方点点头,就退出了屋子。 妇人目送她离开,又打量了梅尔特姆一眼:“我刚才看到阿普尔和穆斯塔法一溜烟地跑了。你给他们说了什么,让他们这么积极?” “呃,一个目标,半根火腿……”梅尔特姆只好承认道。 “火腿……”妇人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头。 “侯赛因长老和哈桑长老不知道就行。”梅尔特姆连忙说道:“啊对了,知道也无所谓。我们在拜上帝教的城里活动,所以临时吃点他们的食物,也不算什么吧。” “再说,他们要是不想要,这东西也好出手。如果嫌麻烦,直接发别的等价酬劳也行,火腿都由我自己来集中处理……” “能吃得下这么多么?我们不是在宫廷里享乐,不要暴饮暴食。”妇人也无话可说,只能从健康方面,提出要求:“跟你爹和你舅舅们,真是一个德行……” 梅尔特姆也没办法,只好傻笑着糊弄过去。 妇人摇摇头,拽着梅尔特姆,朝仓库后的马厩走去。 元神文化衫做好了,可以搜店铺“漠北整活运动”去看。 后面有空了再做几个,也放那边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一章 史惠贞的报告 梅尔特姆离开之后,郭康没有再做停留。他再次聚拢起手下,向下一个目标进发。 王崇名义上是王氏的家仆,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没有自己产业的奴隶。相反,他死到临头时说出的话,并没有太多吹嘘:他常年给王氏一族打理产业,积累的财富和获得的势力,甚至不是彼得这种“现管”官员能比的。 询问周围市民之后,结果也确定了这点。彼得虽然一直贪赃敛财,但也只在“金区”边缘有一栋住宅,而且规模很小,没法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举办这种大型邪教仪式。相反,王崇在临近集市的地方,有一间大院,规模档次不亚于朝廷中的贵人。 郭康估计,就算有更上层的人物参与,为了避嫌,也不太可能真的在自己家里乱搞。所以,这次行动的目标,应该就在这里了。 他把这个结论告诉众人,让大家颇为振奋。 折腾了半天,杀穿了好几股敌人,虽然让众人很是高兴,但不少人也确实有些疲惫了。郭康已经把手下的骑士和卫兵都调到后面,让他们轻松一些,让之前去执行次要任务的几位神父,在前面带领众人。 郭康也考虑过,让最累的那些人,先休息一下,但卢卡斯队长和米哈伊尔神父都表示反对。他们认为,就算不考虑时间问题,现在也不能歇下来——本来,大家还能憋着口气坚持战斗,一休息,反而一时半会起不来了。 神父说,不要低估大家的耐力。虽然可能不算什么好话,但实话实说,能在大都活下来的罗斯人,都不是一般的吃苦耐劳。这点程度,还远远没有到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而且,胜利近在眼前,大家的士气十分高涨。周围的人也不断加入,让队伍的规模越来越大。所以,暂时还不需要考虑损耗过大的问题。 王崇的住宅里,大概率有王家的家丁守卫,这些人的战斗力肯定比之前的那些帮派成员强。但他们的主子,却到处乱跑,结果先送掉了,现在人头正被郭康挂在杆子上。这样一来,他们也未必还有多少抵抗决心。 和郭破奴略微讨论一下之后,他就继续和众人一起向前走。不过没多久,前面又有人策马冲过来。 “郭康!郭康在吗!”来者大声喊道。 听到这个熟悉的大嗓门,郭康就知道是史惠贞。不过他也搞不清楚,这家伙跑这里来干什么。 倒是旁边的郭破奴颇为震惊,瞪大眼睛瞅着他,不知道是气愤还是惊讶地嘀咕道:“你这人,连她都要啊……” “瞎想什么呢!”郭康连忙阻止她。 说实话,他其实一样不太想见史惠贞。毕竟现在他真的有正事要忙,而且对于自己和国家政策,都可以说是生死攸关的。这个节骨眼上,“史则天”要是再给他整个大活,他都能直接吐血。 但人家都找到这边了,也没法再说自己不在。他只好硬着头皮喊道:“什么事啊!” “哎,可算找到你了。”史惠贞翻身下马,直接挤开人群跑过来:“急死我了。过来,我给你说……” 她想避开众人,但郭破奴十分警惕,一直在旁边跟着。史惠贞有些纳闷,只好看了看郭康,小声问道:“早上那个事情……” “哦,那个啊。现在也不用回避她了。”郭康说。 “什么事?”郭破奴急忙问。 史惠贞把早上抓人的事情,给她简单讲了一遍,然后告诉他们:“下午的时候,我从老秃子家出来,觉得晚上没什么事情,闲着也是闲着,就又去了趟那座教堂,看看那人什么情况。结果到地方之后,教士们给我说,那个人已经跑了。” “跑了还行……”郭康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那地方毕竟不是专门的监狱,只是个临时‘请人喝茶’的地方。一时没料到,也没办法。” “他们那边组织人去追了。”史惠贞告诉他:“我不知道这个影响大不大,想了想,还是来给伱说一声。结果娘娘庙的人说你出任务去了,我只好又一路追过来——话说你这是什么任务啊?怎么这么大动静?” “一开始是处理违反军纪的新兵,顺便帮教会处理下问题。本来以为是当地混混跟教会发生冲突,结果一路发现了异教崇拜的大案。”郭康摇着头说:“我答应受害人,把他的孩子找回来,结果现在牵扯的人越来越多,却还是没见到那两个孩子。” “君子说出的诺言不应该轻易反悔,何况我是代表着兵部和教会出动的。”他解释道:“况且现在已经闹这么大了,还不如做到底。” “那要我帮忙么?”史惠贞跃跃欲试:“去抓那个人,还是帮你砍人?” “那个人?不用管她了。”郭康一摆手,果断忽略了那个女演员:“你没看现在的情况么?按这个态势,整个下城区,我们都要清扫一遍。就算她背后有什么势力,也没有意义了,反正都要干掉。” “好好好。”史惠贞显得很兴奋:“那我帮你砍人吧。” 郭破奴在旁边犹豫了下,似乎是怀疑她和梅尔特姆一个套路。然而史惠贞根本没想这么多,看起来就是单纯想找个合适理由打架。 说完这几句之后,她还没等郭康确认同意,就喊着:“盔甲给我留一套!”一溜烟地跑到队尾去了。 郭康他们之前缴获了不少东西,虽然金银财宝都没带,但还是拉了两辆大车,放着备用的军械和火药、箭矢等物资。 亚历山大住宅里的马,全都跑散了,众人也追不回来。结果,米哈伊尔神父不知道从哪,把自己的熊米莎叫了回来,现在正让它拉着车,显得十分怪异。 “哎?熊?”史惠贞眼尖,直接跑了过去。米莎立刻警惕地咆哮起来。 旁边的守卫也去阻拦她,不让她接近那边。郭康也连忙跑过去,好歹把她拽住。 “这儿一堆火药呢,这么多危险品,怎么能乱跑。”他拦住史惠贞:“而且我们自己盔甲都不够,连扒拉下来的,只要能用,都分完了。这会儿上哪给你找去。” “哎呀,之前我不知道么,要不然我自己就带来了。”史惠贞挠了挠头:“还好今天出来的早。我受不住那老秃子,没等晚饭就先回家了。要不然,我就得穿着那个蠢乎乎的大裙子来打架了……” “你那裙子,我怎么听说还是狄奥多拉给的?”郭康倒是想起来这件事:“你再闹,我就给她说,你嫌弃她的东西蠢。” “你这人真是……”嘴上嘀咕了几句,但史惠贞还是暂时老实了下来。郭康也总算松了口气。 当然,他自己也觉得这些礼服挺蠢的。因为反对狄奥多拉天天折腾这些没用的衣服,两人已经扯皮很多回了。不过,用狄奥多拉吓唬她,确实有点用。 史惠贞认真起来,还算靠谱。任务完成之后,能想到回去确认下,然后还能在这么乱哄哄的环境里找到郭康,已经很难得了。但这人平日里想一出是一出,说实话,郭康也不知道,狄奥多拉是怎么做到能管住这家伙的。 不过,既然能狐假虎威一下,不用也白不用了。 而这片刻功夫,史惠贞也想起了其他办法。 “算了,你等一下,别急着打。等我去搞套合适的盔甲武器,回来带你们打。”她说着,又跑回坐骑旁,飞身跃上。 “你去哪拿?”郭康急忙问。 “你们前面,已经有骑马的人围过来了,应该是当斥候探查情况的,你还不知道么?”史惠贞回头说:“我看他们来的方向和衣甲打扮,有王家的人,也有我们史家的人。我去问他们要一件,就行了。” “不是……”郭康正想说,那些人应该和他是敌对状态。而且这个节骨眼上,总不会把盔甲让出来吧。然而史惠贞再次没听他说话,就驱马跑走了。 “希望她能骗住人家吧。”他有些尴尬地说了句,又看了看旁边的郭破奴:“你说史家认她么?” “我不知道……”郭破奴也一脸茫然。 其他人都看向郭康,问他要不要继续前进。郭康想了想,决定还是不等她了。这人思路太跳脱,天知道会折腾出什么事情,不如继续按计划行动。反正她要是成功了,也会自己凑过来的。 不过这次,他倒是没等多久。众人才走了一条街,马蹄声又从前面传来。 史惠贞绕出街角,手里拎着两颗首级,背后扛着一大捆盔甲,扛着两根长矛,吆喝着把新兵们驱赶开,跑到郭康旁边,跳下马。 “这俩人不给我东西就算了,还骂我。”史惠贞把首级往地上一丢:“反正我要的是甲胄,就把他们都宰了。多的这套,算我给你的入伙钱,你看成么?” “入伙……”郭破奴吐槽道:“你这是加入土匪么?” “别介意么。”史惠贞抬手把一根长矛扔给她:“你那个破棍子就丢了吧。这马枪是我家家丁用的,质量还行,拿着吧。” 郭破奴伸手接过,掂了掂,还是收了下来,一时也不好说她了。而史惠贞已经吆喝起来,让人帮她穿甲。 “你没事儿吧。”郭康看到她衣服上的几处血迹,问道。 这人毕竟是狄奥多拉招揽的,要是知道,他让人家不带甲乱冲,出了事,郭康也不好交差。 “没事儿,不是我的血。”史惠贞摆摆手,又喊道:“来个人啊?” 然而,其他人都对她避之不及,郭破奴只好自己去帮忙。而郭康还是没忍住,问道:“有个自称王家管家的人,被我们干掉了。和王家应该还是有点关系吧。不过你家的人来干什么?” “不知道。”史惠贞干脆利落地说。 “……” 郭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追问:“那你也没询问下?” “我在家里算是不受欢迎的,问他们,应该也不会说。而且他们都表现出敌意了,自然可以动手了。”史惠贞摇摇头,告诉他:“你放心,回头追究起来,这事儿我自己担着。” “这倒不用你担。”郭康无奈:“我们下一步,就是要去打王家的宅子,肯定会和他们干起来。到时候,这些家丁死伤,全都算我的。你这俩人,算不了什么了。” “你刚才还说,是个自称管家的人。这么看,大家其实都知道吧。”史惠贞一边用绳带固定盔甲,一边直言道。 “有些话,就是不能直说么。”郭破奴则在旁边帮腔。 史惠贞居然还想了想,点点头:“有点道理。” 在郭破奴的帮助下,她很快披挂完,问郭康:“要不要我先去把那些斥候都干掉?” “算了,就我们这个乱哄哄的样子,人家也不可能不知道的。”郭康摇摇头:“而且,这距离也不远,一会儿就到了。到时候,就是大家硬碰硬地拼命。你留着体力,到那会儿再用吧。” “好吧。”史惠贞还有些扫兴,但还是应了下来。 郭康感觉,她对史家的敌意,比对王家都大。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和郭破奴对视了一眼,就举着旗帜,催促大家继续前进去了。 带字的文化衫也定好了,现在可以预购。另外还增加了尺码和材质。后续如果有新的设计,也都放在那个店里了。 除了元神系列,后面还会做宋系列等等。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二章 天父的军团 郭康等人之后遇到的情况,和史惠贞说的差不多。周围很快出现了敌人的踪迹,还有人试图从后面绕过来,骚扰他们,还聚成小队,冲向队伍后的辎重。 这些骑手造成了一定的混乱,但他们可能也没想到,郭康为了让大家喘口气,把能打的人都丢后面去了。 跟在队伍旁边的罗斯人,被人突然冲击,乱作一团,往哪儿跑的都有。但他们正在气血头上,来者被卢卡斯队长等人稍微顶住,他们就很快缓过神来,又互相招呼着打了回去。 进攻者似乎没有料到这种情况,冲得过于深入,等想撤回去的时候,已经没机会转弯了。众人从四面八方扑上来,仗着人多势众,把大部分人都打下了马。 有一个人没有回头,而是硬撑着往前冲。趁着后面还很乱,真让他来到了大车旁。结果谁想到,这里居然有头熊。米莎再次咆哮起来,想挣脱拉车的绳子,那匹马受了惊,猛地停下,人立而起,直接把骑手掀了下来。 米哈伊尔神父赶紧又跑回去,安抚他的熊。而没能骑马逃走的几人,都立刻被市民乱棍打死了。 这种反常布置明显让敌人犹豫起来。折损了好几个人之后,剩下的人也不再进攻,只是远远看着。史惠贞在队伍最前,想要拨马回来,但也被密集的人群挡着,根本没赶上。 对此,史惠贞颇为懊恼了一阵子。估计也是觉得运气不好,失去了表现的机会吧。 不过,郭康也没工夫安慰她了。前方传来几声号角,之后居然传来了整齐的鼓点。一大群穿着厚重铠甲的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举着旗帜,从前面的街道上走了过来。 “前面的乱民听着!”领头一个带着百户长缨头盔的人喊道:“我等奉丞相命令进剿,诛杀贼人头目。识相的人赶紧滚蛋,敢抵抗的格杀勿论!” 郭康等人一时面面相觑。 “老大,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小队长还转头问他。 “不要喊老大。”郭康无语地说:“他们就是些家丁,吓唬人呢。真要出兵,怎么可能打着丞相旗号?要造反么?” 大部分人显然不太明白朝廷官职的权力划分,但见他说的这么笃定,也就信了。 “我已经给你们说了,肯定会有人瞎咋呼骗人,说奉了朝廷命令啥的。不要管他们,列阵!”郭康又催促道。 这里虽然都是新兵,但抱团打架还是懂的。他们立刻开始收紧队形,还在前面几名神父的指挥下,有模有样地试图保持阵线平整。 其实,郭康之前说的是,有人可能冒充柱国家的人,让大家不要害怕。因为这些人虽然看起来势头很足,但毕竟还是草草拉出来的新人。 他们平日里都被欺凌惯了,一时恶从胆边生,去杀几个素有血仇的恶霸,还是能做到的;但紫帐汗国的世侯们平日里积威深重,都是战场上打出来的狠角色,真听说要和他们对着干,大部分人可能又给直接吓跑了。 而现在的情况是,柱国世家的势力真的来了——从他们的旗帜和表现看,应该确实是王家的精锐家丁,甚至可能不止他一家。不过现在的情况,也没法细究了。 郭康只能告诉他们,这些人并不代表朝廷的意志。这倒是确实的情况,不怕紧要关头被人戳穿。至于到底是什么人假冒世侯,还是世侯发生了内斗,就随他们自己想吧。 现在情况紧急,这些罗斯人也缺乏政治知识,只能先这么糊弄着。至于结果……只要打赢了,自然对面就是叛贼,所以暂时也不用管这么多。 看到这边很快稳定下来,对面的人又喊道:“有贼人诈称史家子弟,煽动暴民作乱。能斩获此人的,赏一万个金币!” 话音未落,就听史惠贞在前面大骂:“我赏你奶奶!煽动个鸟,实话告诉你,老娘就是来宰伱们这腌臜畜生的!” “呃……”郭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一开始也没搞清楚,明明整件事都是自己指挥的,为什么这些人却不由分说,上来先针对史惠贞。不过想了想,刚才和他们直接接触的,就是这家伙;而且,以她这张嘴,确实比郭康能拉仇恨多了…… 不过,虽然嘴上过瘾,史惠贞却没有热血上头冲出去。她朝街道那瞅了瞅,反而跳下马,拿着长矛,退入了阵列中。而对方也没有生气,依然跟着鼓点节奏,慢条斯理地走过来。 郭康这边,前排的长矛手都有些紧张。这次面对的敌人衣甲鲜明,队列整齐,压迫感比之前那些打手强了不少。面对密密麻麻的兵刃,也没人一时上头冲出去,反而都紧贴着后面的人,小心翼翼地小步移动,显得十分谨慎。 双方的长兵器互相靠近,后方的人也开始射击。敌人向阵列后方快速抛射箭矢,射中了不少没有甲胄的市民,把他们又赶得后退了一阵。 郭康这边,手里有一些缴获的火枪。但前面道路太窄,被自己人挤得满满的。有人就开始往旁边的房子上爬,还有人则喊人来把自己背起来,从高处直射敌人。发现自己挨打之后,对方的射手也跟着调整目标,专门针对这些人,双方一时陷入了激烈的对射。 而前面的人也终于行动起来。两边还在继续靠近的时候,史惠贞似乎是终于忍不住,向前一步,手里的骑枪探出,直捣正对面敌人的面门。对方反应也很快,连忙一低头,躲了过去,但枪尖依然戳在头盔边缘,擦除一串火花,让他往后趔趄了下,才被后面的人顶住。 周围几个敌人立刻向史惠贞刺来,逼得她没法继续下一击,就只能退了回来。不过,趁着这个空隙,史惠贞旁边的人也跟了上去,上前试图主动刺倒对面的敌人。 但这个时候,第二排、第三排的敌人,就能攻击到他们了,后方的长矛密度更大,几下就把他们挡了回去,让这次进攻无功而返。双方的距离也在这一波小冲锋中迅速拉近。前排士兵已经到了不足一个长矛的距离。 敌人群里,挤出来个提着剑的人,弓着腰,朝史惠贞扑了过来。史惠贞只好丢掉开始碍事的骑枪,也拔出短剑迎了上去。对面一击刺向她腋下,史惠贞转身闪过,伸手抓住了他胳膊。几个拿长矛的敌人立刻又朝她攒刺,史惠贞没地方躲,只好一个转身,拉着对方倒在地上,扭打起来。 更多的人低下头,朝前硬挤了上去,用斧头、铁棍和匕首相互攻击。一时间,从地上到阵型中,到处都有人在咒骂、哀嚎。场面一下变得十分血腥混乱。 在这种激烈搏斗中,郭康的手下开始逐渐陷入下风。他们的格斗技巧明显吃亏,很快倒了一地,史惠贞也在人堆里没了踪影。 郭破奴也一直在盯着那边,看到这个情况,连忙说道:“快让后面的人别歇了。你看前面,先死的都是胆子最大、敢往前冲的人,其他人肯定要顶不住了。” “那些骑马的人还在呢,咱们调人过来,他们肯定冲。”郭康说:“让他们在后面盯着,我们拼一把吧!” 说罢,他按了下头盔,从车上抽出一根铁骨朵,挟着旗子,向前挤过去。 “兄弟们,冷静下来!”他高声呼唤众人。 “我们之前遇到了很多强敌,现在正在遭遇强敌,今后也肯定会遇到更多强敌!”他努力喘了口气,硬拼着已经嘶哑了的嗓子,在一片战斗声和吼声中,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要记住,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因为我们就是在对抗这片该死的大地!” “所以,他们有武器,有盔甲,有老练狠毒的私兵。地上的一切都会和我们敌对!但我们也不是一无所靠的。因为天父就站在我们这边!” “我一直想知道,弥赛亚什么时候会到来。但现在我已经没有了疑问,因为我确信,天父已经把弥赛亚的精神散播到尘世间,赋予我们每一个人。我们每行一件义举,这片尘世的拯救便更接近一分!” “地上的一切,不应由不义者掌握!弥赛亚的光辉,正在我们的奋斗中出现!天国的荣耀,将在吾等凡人手中降临!我们,就是这片大地的未来!”郭康怒吼着,挥舞旗帜:“现在,都站直身!” 他扫视众人,看到那些原本疑虑的新兵,也振奋了起来,便再次喊道:“听好了,不要管你们的武器,也不要管敌人的武器。聚在一起,向前推进!” 听到他的话,周围的人不再无谓地去拼命,而是再次聚拢起来。前排穿着盔甲的人干脆放下了武器,顶着敌人的长矛和刀剑,向前用力推挤。 两边的人本来就已经近到了短兵相接的距离,他们再这么前进,很快就和敌人紧贴了起来。对方发觉了他们的意图,开始拼命攻击,但即使前面的人被杀死,后面的人依然推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向前。双方的挤压,让战死的人都无法倒在地上。 “前进!前进!天父在看着我们!”郭康不断扯着嗓门喊道:“为了天国,前进!” 郭康这边人多势众,这么硬推,很快让对方有些支撑不住,开始缓缓后退。而他趁机回头喊人,把之前倒地的伤者拉起来,再看看史惠贞在不在。 结果没多久,人群前面,史惠贞突然又从地上跳了起来。她一身都是血,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只是怒吼着,又拽着一个敌人,用匕首和拳头厮打起来。 郭康有些怀疑,她还能坚持多久。正式作战开始之后,她似乎一直就在前面挨打,完全没发挥出来刚才的那种表现。早知道,还不如让她也在后面待着。否则,要是她折损在这里,事情恐怕要更麻烦了。 而其他的状态,还不如她,都只能抬到后面,匆匆包扎一下。 郭康正在环顾四周,看到一名受伤的神父又站了起来。 他的右手断了一截,还在留着血,但他还是挣脱了旁边的人,走到辎重车旁。 米莎担忧地嗅了嗅他,发出低沉的咕噜声。神父拍了拍它的头,从车上抱起一桶火药,又大步走到围墙边,让那里等候的人,把自己抬起来。 在众人的帮助下,他爬上了旁边的房顶,又朝旁边一个中了一箭,还在烟囱后坚持装填的火枪手,要了一根火绳。 “基里尔,你要干什么!”米哈伊尔神父反应过来,大声喊道。 “我们没时间了。”基里尔神父蹲在屋顶回答他:“我没法作战了,最后帮你一次吧。” 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他的动作,抬头看向他。基里尔神父则抬头看向了天空。 夜空中,一层轻薄的云恰好飘到头顶,被月光照亮,朦胧间像是一大块半透光的幕布。神父抬起头,笑了起来。 “看啊!天国的大门打开了,虔信的人有福了!”他高声喊着,站起身,向前冲去。 敌人发现这里的状况,立刻向他射击,箭矢和铅弹不断飞来。郭康不知道他中了几次,只能看到他被打的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但还在坚持向前爬。 敌人那边,也有人爬上房顶,跑过来试图拦截他。但双方距离太近,这边的火枪手也立刻射击,把他打倒。而基里尔神父还在向前爬行,最后向旁边一滚,摔进了敌人人群中。 虽然穿着一身铠甲,但他还是几乎被长矛刺穿。但在坠落时,他已经把火绳直接塞进了桶里。 郭康甚至都没听见敌人的惊叫。即使在他这里,都能感到一股强烈的冲击。往前推挤的队伍一瞬间停了下来,一众人摔得四脚朝天。连郭康自己都给震得一时发愣,差点栽倒,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而敌人那边的情况更惨。这条街本来就不宽,断臂残肢飞的到处都是,爆炸中心那边几乎被清空了一圈。侥幸未死的人也七窍流血,站都站不稳。郭康立刻忍着耳鸣和头晕,晃悠悠地先冲了过去。 看到他的动作,后面的人立刻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他们跃过摔了一地的队友,冲向还没恢复的敌人。 郭康看到那个带着军官头盔的人,靠着墙,还在挣扎着想站起来,立刻冲过去就是一锤。然而他的动作还是受到影响,慢了不少,对方下意识地抬起刀,就挡开了这一击。 两人都拼着伤,格斗起来。那个人的经验明显比郭康丰富的多,即使还没站起来,也没有慌乱,趁他准备上前,一脚踹在他小腿上,让郭康也翻倒在地,然后立刻扑上来,双手握着刀,刺向郭康脖子。 郭康只能松开旗杆,用骨朵柄猛地戳向胸口,把他顶了回去,随后撑着膝盖站起来。但对方很快又扑了回来,还掏出另一柄匕首,向郭康腿上刺去。 郭康左支右绌,被两柄武器反复逼迫,一时陷入劣势。他捡起一块不知谁身上掉下来的肩甲片,当做盾牌,才勉强挡住几次攻击。正想再往后退退,郭破奴带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民兵”,大吼着跃过来。 她双手抓着骑枪,趁其不备,直刺中那个家丁头领的侧身。巨大的力量让札甲绳崩开好几道,枪尖刺入臂膀。那人急忙转身,放弃郭康,试图抵挡,郭破奴抖起枪身,一个横扫把他抽得口吐鲜血,又一击戳碎喉部的铁片,在脖子前方开了个大洞。 市民们则和殊死挣扎的敌人搏斗起来,用大棒、石头攻击那些还能动的人。而房顶上,又响起史惠贞的声音。 “给我个家伙!”她喊道。 郭康这会儿已经站不起来了,自然没法搭理她。而房顶上的敌人,还在向她扑过去。郭康看到她丢掉手里已经断了一截的匕首,双手抓起一个敌人尸体的腿,像扔链球一样,把它丢了出去,砸倒了一个冲过来的人。 另一个敌人向她放箭,史惠贞侧过身,伸手一抓,居然把箭握在手里。对方还想再拉弓,史惠贞飞跃而出,把箭丢了出去。趁对方躲闪的功夫,一把抓住他,对着脸上就是一拳。 那人立刻拔出短刀要刺她,史惠贞立刻拽住他的手腕,往身后一转,就势向地上一摔。她的胳膊挟住了对方的脖子,借着摔倒和撞击的巨大力道,硬生生扭断了颈骨,然后抢过匕首,对着脖子两侧迅速各来一刀。这才起身,拿起敌人丢下的弓。 “不要了,不要了。”她还不忘对着下面的人喊了一声:“有人给了。” 说着,她像是精力体力都用不完一般,又纵身一跃,跳到另一个屋子上去了。 郭破奴没理她,快步走过来,把郭康扶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圈。发现他没什么大碍,才舒了口气,说落道:“你对自己的战斗能力没点数么?我还没回过神,你就窜出去了。怎么这么喜欢乱冲啊。” 郭康喘着粗气。威胁突然消失,他都觉得自己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捡起地上的旗杆,塞给郭破奴。 “这个时候不能停,继续冲。”他低声催促道:“告诉大家,我们是天父的军团,我们必将胜利。” “你让别人去,我得守在这儿。”郭破奴不假思索地拒绝:“其他方向的敌人也没消灭呢,后面又漏了骑兵过来怎么办?” “那你……”郭康停顿了片刻,缓了口气:“那扶我起来吧。我们跟着走。” “你这样子……” “我又没受什么伤。”郭康反驳道:“就是累的够呛,又不是不能走。快点,咱们跟上。” 郭破奴没办法,只好把他架了起来,把自己的水壶给他,两人就这样继续追了过去。 又做了一堆脑洞,下面发图233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三章 聚义 “街道上真安静啊。” 临时架起来的大车上,杰士卡队长一边眺望着远处,一边感慨道。 车后的朱文奎放下手里的锤子,擦了把汗,也爬上车,探头向外看去。 “是啊。估计都到郭康他们那边去了吧。”他扫视了一圈,回答。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明亮的月光照耀着这座繁华的城市。但正如杰士卡队长所说,这里现在安静得有点过头了。 “我在这边住了这些年,就没见宵禁能好好执行过。我一直觉得晚上很不安全——这里的人在夜间太有活力了。” “晚上对我们确实不安全,但对别有用心的人来说,就是个好机会了。只要敢冒着触犯法律的代价,接受火并中的各种风险,那这种富裕的城区,就是最好的发财之处了。”杰士卡队长说。 “而且现在还是凯旋式之后。”朱文奎点点头:“街上应该一大堆希腊人,到处趁着酒劲闹事才对。可现在……这里居然连个醉汉都没有。” “刚才那人的提醒应该是真的。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城里确实很不对劲了。”杰士卡队长皱了皱眉头:“我们还是把火器都提前准备好吧。” “行,这个也不缺。”朱文奎点点头,拖出来一个箱子。 由于郭康经常“定制”各种奇怪的武器,朱文奎这边也攒了不少东西。这箱子里铺了些稻草,其他的全是各种长短枪械——几乎都是郭康之前提出的脑洞,他们做出来准备验证的。 “我们之前那门炮呢?”杰士卡队长问。 “在库房呢,不过那东西用得着么?放哪?”朱文奎拍了拍大车:“这台子是匆匆加上去的,把炮放上去肯定要坏掉。” “最好用不着,不过我们总得做最坏打算。”杰士卡队长告诉他:“不一定每次都和之前实验一样,把火药按最大药量装满。敌人很可能没有什么重甲,少装些火药,我觉得也可以打。” “行……”朱文奎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答应下来:“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准备下吧。” 他很快又回到小屋,从朱元璋脚底下拖出来一门炮。拽到门口的时候,看了看前面的祖爷爷,又想到现在的处境,朱文奎一时有些心虚,想求祖宗在天之灵保佑。但犹豫了片刻,忍不住又苦笑了下。 “哎,我也没脸求您什么。希望今天不给您丢人吧。”他摇摇头,没有留下祈祷,直接拖着炮离开了。 走到大门前,杰士卡队长已经把车轮也加固好了。大门外,也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外出的家臣们,纷纷赶了回来。 “还好,倒是比较及时。”杰士卡队长又探头看了看,说道:“今天天气也不错,至少还有月光。要不然,就更麻烦了。” “我之前听郭康说,人类本能地害怕黑暗,是因为早在燧人氏、有巢氏之前的远古时代,我们的祖先和动物没什么区别。人类的夜间活动能力又不强,面对众多夜行野兽,十分危险,所以形成了血脉中延续的习惯。”朱文奎感慨起来: “而现在呢?人类发展了这么久,夜间的野兽早就不是什么威胁了,结果情况还是越来越糟糕。这么看来,最大的威胁,终究还是人自己啊。” “我们也是这么想。之前神父就给我说,人类的很多苦难,不是天然的,而是自己惹出来的。所以他觉得,首要的问题,在于调整人与人的关系,让一切回到正道上。”杰士卡队长放下手里的火枪,想了想,说道:“东方的学者们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不知道,我们如何才能做到了。” “这个,你还是跟郭康聊吧,我也说不准。”朱文奎寻思了片刻,最后还是放弃地摇摇头:“这话题实在太深奥了。” “哲学上的问题,我也不是很关心,那是修士们研究的问题。”杰士卡队长说:“这也是为什么我对您祖先的传奇更感兴趣。我感觉在那些故事里,有一些……我们这里很少能见到的特质。” “你是说他为什么能成功?”朱文奎似乎对这个问题也有所预料,并没有显得有所意外。他一边顺口回答了一句,一边跳下车,继续用钉子和木头进行加固。 “是啊。”杰士卡队长点点头,也跳下车,把几杆火枪抱了上来:“您想想,这就好比在波西米亚,有个农夫出身的穷修士,突然击败了神罗各路诸侯们,统一了欧洲。你想想……” “我怎么感觉,印象中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比喻了?”朱文奎疑惑道:“上次是伱说的么?说好比是个意大利人自己打跑了哥特人……” “应该不是我,我对那段历史不怎么了解。”杰士卡队长立刻摇摇头。 “那可能记错了吧。反正我三天两头被人问这种问题。”朱文奎有些无奈。 “因为……对于大家来说,这实在太传奇了吧。”杰士卡队长坐在一边装填火药:“我最近没少看希腊人的戏剧,他们都没有敢这么写的。” “这边也很少有类似的条件。”朱文奎想了想:“德意志人也好,意大利人也好,所处的情况,都差别挺大吧。” “我觉得,这里的人并没有国家的概念,所以当然也没有类似的基础了——当时,我们那边是有‘汉人的朝廷’这个概念的,但在这边,我是真没注意到。你看,他们并不在乎国王是谁。既然如此,就算有外族来争夺国家统治权,也没法以此号召大家,把人们组织起来了。” “这就没办法了……”杰士卡队长也想不出来好的回答。他挠了挠头,说:“实在不行,就只能看法国了。” “法国人就关心这些么?”朱文奎对此也没有什么了解。 “比其他国家好点吧。”杰士卡队长说:“他们现在也确实处于危难之中,很多人都觉得,照这么下去,王室支撑不了多久。到时候可以看看,是不是民间会出现什么英雄人物。” “这么说也是。要是他们也出不来这种英雄人物,那估计整个欧洲就真的没可能了。”朱文奎赞同道。 “那除了这种号召,还有什么能把普通人团结起来,对抗强大的敌人?”杰士卡队长继续追问:“您的祖先有这方面的经验么?” “这也是一样的问题,我不知道经验能不能用上,或者会不会反而拖后腿。”朱文奎告诉他:“按理说,如果压榨过重,哪怕这种压榨不是来源于皇帝自己,普通人也会把从君主到村里豪强的所有人视为敌人,拼命反抗。所以,理智的君王,自己就回去压制豪强,防止他们把人逼急了,让整个朝廷跟着遭殃。但这边,也没有这种习惯啊。” “欧洲的贫苦人,比塞里斯更难过。你们这边谁有本事,能把他们聚集起来,那可就厉害了。不过我看,暂时也没这个机会吧。” “那您的祖先,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杰士卡队长绕了一圈,还在纠结这件事,又把话题绕回来了。 而朱文奎,也确实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天意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总结出来。”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只好用官方说法应付道:“这显然不是所有情况都适用的啊。” “你也不用操心这个问题。”他指出:“你难道还真准备回去,带着村里人,就去揍西吉斯蒙德啊?” “哪有哪有。”杰士卡见他又提这件事,也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摆摆手:“我那就是刚才随口吹个牛,不用当真……” 说罢,他把手里最后一支枪装填好,又伸手和一个骑马返回的熟人打了个招呼,转头准备递给朱文奎。 侧过身的片刻,他顿了一下,皱起眉头。 “怎么了?”朱文奎下意识地向那个方向望去。 一股烟柱正缓缓升起,在明亮的夜空下尤其明显。 “那是什么地方?”朱文奎脱口而出。 “是竹林坊!”一个跑进来的人答道:“我上午才刚去那边!” “那边发生了什么?”朱文奎连忙问。 “我不知道!”对方回答:“当时还一切正常呢!” 朱文奎也皱起了眉头,神情严肃起来。 “看来那个莫名其妙的小姑娘,还真全说对了。”他低声说:“康兄弟这回怕是闹大了。不过怎么会跑那边呢?” 没人能回答他。众人一时都停下来,开始窃窃私语。 “您得赶紧说两句。”杰士卡队长立刻提醒他。 “啊对。”朱文奎立刻回过神来,向众人喊道:“别看了,别看了!赶紧把门关好,后面拿东西堵上!城里这帮希腊人又开始闹了,不能让他们祸害这里。我已经派人去汗廷,让他们派兵过来,大家先盯着一会儿!” 众人也连声应是,忙碌起来。 朱文奎正想松口气,门口的街道上,几名骑手簇拥着一辆马车飞奔而来,车还没停稳,一名穿着华服的少女就跳了下来,向院子里喊道:“我是郭康的朋友,你们世子在么?” “怎么又是郭康的朋友?他结交多少个姑娘了?”朱文奎说着,也爬上车,但还没上来,杰士卡队长就一把按住他。 他转身朝旁边一个人打了个手势,那人会意,在门后大声喊道:“你们是谁?” “我叫乔安娜,乔安娜·迪·乔凡尼。”对方回答道:“我有紧要事情,要当面说。” “您认识她么?”杰士卡队长回头低声问。 “我不知道啊。我印象中没有这个乔什么、乔什么的。”朱文奎挠挠头,犹豫起来。 “那我去见她。”杰士卡队长说着,就要跳下车:“您在这边别乱动,我们还不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 “不,你来指挥,我去。”朱文奎却果断摇摇头:“你安排他们准备,一定要保护好我母亲和妹妹。我实在指挥不来,在这边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去见她。” “但……” “这是命令!” 朱文奎丢下一句话,又往门厅那边跑。跑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有些尴尬地回头问:“不对,我上次改好的那个铠甲,放在哪来着?” “也在祠堂呢。”杰士卡队长说:“闲置的大件东西,都在那边了。” 朱文奎连忙又跑过去。 “吴王府”的库房里,都是各种日常要用的储备。铠甲这东西,平日里根本用不着,就都丢小屋里了。 他本来也没准备这东西。去年,脱欢他们非要拉着他去观兵,才专门给他留了一件。谁想到,现在还能有地方用。 家臣和仆人们都很忙,朱文奎只能又一个人跑到小屋,左右看了看,发现朱元璋画像后面,确实有个没印象的大箱子。他只好从画像脚底下钻进去,把朱元璋屁股下面那个箱子也拽出来。打开一看,确实是一件铠甲,上面还油光闪亮的,保养的不错。 “怎么穿的来着……” 朱文奎嘀咕着,拖着箱子走出了小屋。又朝朱元璋赔了个笑,也没空说什么,赶紧带上门走了。 还没忙完呢,编辑找我来了……先把这点发出来,其他的这两天慢慢放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四章 现在的孩子啊(上) “蒙古的玛利亚”修道院门前,太后正在与客人们告别。 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着一身朴素的深色僧衣,手里握着禅杖,赫然就是最近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让朱文奎天天找不到的道衍和尚。而另一位,则是数次拜访这里的格拉纳达说客,“老海胆”穆罕默德。 今天正好是修道院的斋戒日,太后也在吃斋诵经,就邀请他俩一起,吃完晚饭再走。三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一边天南地北地聊着,一边吃斋饭,一直到天黑,才算结束。 互相客套着走出大门之后,老海胆看到人流密集的街道,颇有些感慨。 “我小时候,家乡也是这么繁华。集市一直经营到夜晚,我爹还会带我偷偷跑出去,购买商人走私过来,趁夜出售的低价糖。可惜现在,已经见不到这种场景了。” “没事儿,我们这边也是这些年才繁荣起来的。国家走入正轨之后,恢复起来是很快的。”伊丽莎白太后安慰道。 “我刚嫁来这里的时候,这城里的人还没现在的五分之一多,而且虽然名义上是都城,但城墙内的大部分地方,还是荒地和窝棚交错。地产和上面的住民,基本上都被希腊贵族们控制着。汗廷能管理的人,又最多只有这些人口里面的五分之一。” “我从小就听爷爷和父亲讲过君士坦丁堡的故事。他俩都出门作战过,有时候给拉丁人服役,有时候给突厥人服役,有一次甚至是帮意大利人打仗。我那时自己都搞不清,我们到底算什么人,又忠于谁。但无论哪次出征返回,带回来的故事里,总有些经常出现的背景名词——君士坦丁堡,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巴西尔跑到我家乡那边,去追击土匪——说是土匪,其实很多人都是我家的亲戚朋友,也不知道他们是哪次不长眼,惹到人家了。不过,我父亲之前在‘侠义者’郭远亭手下,也当过雇佣兵,还立过战功,因此认识了他们。靠着这份情面,他设法调解了两边的误会,让我们十里八乡的乡亲,都加入了罗马人的队伍。” 说起往事,太后也絮叨起来。 “那次宴会上,我爹喝多了,非让我去表演剑舞。之后每天他们聚会,我都要出场一回。其实这不是什么新奇手艺,山民们向来都有这种待客传统。所以,他们连着休息、宴饮了几天,我也就去表演了几天。” “结果,巴西尔估计也是喝多了,稀里糊涂地居然看上我了。他毕竟是巴塞琉斯,很快说服了我爹,让我嫁给他。” “我倒是听闻,先汗巴西尔一向冷静聪慧。罗马汗廷历代汗王,多有热衷酗酒之人,他却与众不同,几乎没有这方面的事迹。”道衍和尚评价道:“这么看来,这位当年其实也有情绪上头的时候。如此对比起来,倒是很有趣啊。” “哎,还是大和尚你心细。这才几天,就能了解我们这里这么多故事,还把这些细节看出来了。”太后也感慨起来:“说得对啊。我后来,也这么想过。” “那您当时是怎么想?要去君士坦丁堡了?”道衍只是微笑了下,就继续和善地接过话题。 “对。我那时跟个傻子一样,天天就知道跟家里长辈练武,要么就是出去和其他小孩打架。”太后也笑道:“我们结婚,也简单的很。” “我爹醒了酒,就带着娘来找我,给我说,你记得昨天那个和我坐一起,喝酒的那个男青年么?” “我说,哪个啊?这么多人呢。难不成是那个傻笑的?” “我爹当时自己都喝多了,他自己当时都在那儿傻笑呢,哪能记得住谁是谁?倒是我娘及时救场,说对,就是他。他是巴塞琉斯啊。” “我说,哦。” “爹对我的态度不太满意。但我觉得,他才小题大做了。我们虽然是个山里的小地方,但大家都见过不少世面,从苏丹,到沙皇,到总督——有个伯伯还给教宗打过仗呢。巴塞琉斯,那不是希腊人的领主称号么。且不说和皇帝、国王们比,他有苏丹大么?” “我爹娘的历史也不怎么样,那会儿当然没法回答我。不过我爹大概是说不过我,有点急,就直接说,人家不是一般的巴塞琉斯,人家是君士坦丁堡的巴塞琉斯,是蒙古的巴塞琉斯。能看上我,是咱们家族得了天父垂青,不要不把人当回事。” “还有一般的巴塞琉斯啊?”道衍和尚有些意外。 “有的。”太后点点头:“从两百年前,罗马被拉丁人摧毁开始,他们的宫廷就陷入了持久的分裂。在各地,有不少自称巴塞琉斯的地头蛇冒出来。皇族本身也天天内讧,争夺位子。这巴塞琉斯,也左一个、右一个的,着实不稀罕。” “这样……”即使道衍和尚博闻强识,也恶补过相关的知识,还是免不了被震撼了一下。 “对啊。”太后继续说道:“我们那会儿,大家也分不清这么多概念。贝尔格莱德的修士们大概能分辨一些吧?但我们山里头的人,让我们区分罗马人、希腊人到底有什么区别,我们也搞不清。” “至于蒙古……”她想了想:“当年,那海带兵劫掠塞尔维亚之后,我们那边就把蒙古当成吓唬小孩的词了。传说里,蒙古的可汗出征时,撒旦给他牵马,巴力给他执旗,他的行宫是个巨大的帐篷,柱子都是人头堆砌起来的,三个脑袋的大红龙给他拉车。总之,就是非常吓人的概念。” 老海胆听得颇为投入,看起来对这种民间故事很感兴趣。反而是一贯风轻云淡的道衍和尚,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了?”老海胆连忙问。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道衍和尚连忙说道:“大家真有想象力啊。” “其实就是简单的堆砌么。”太后倒是觉得无所谓:“我也只是听人这么说。其实也只有小孩子才信吧。” “那您当时怎么回答的?”道衍和尚笑着问。 “我还能说什么?我就继续‘哦’呗。”太后自己也忍俊不禁,说道。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五章 现在的孩子啊(下) “您当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么?”老海胆好奇地问。 “想法倒是很多。”太后笑着说:“我们那边当时流行的各种传言,有很多都是互相矛盾的。有些故事里,君士坦丁堡还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是罗马人辉煌的象征;有些故事里,那边就是个单纯的意大利商栈,相关的情节也都是大家如何与这些奸商斗智斗勇,反而没有罗马的影子了。” “这还算好的,就连罗马这个词,让人都乱的很。”她说:“我听大伯说,意大利那边就有个罗马,他还给罗马的商人当过保镖。那些罗马人,应该是意大利人没错了。但是,那些意大利人又经常和这边的罗马人起冲突,那个罗马的意大利商人还和君士坦丁堡的罗马人打过架。所以我当时一直很疑惑,怎么罗马的人不是罗马人,不在罗马的人反而是罗马人了。到底谁是罗马人,我们都搞不清。” “非要说的话,他们都是吧。”老海胆评价道。 “那可就太多了。”太后说:“有两位叔叔去过科尼亚,那边的土库曼人自称‘罗姆人’,他们说那也是罗马的意思。这些都算进来,又感觉到处都是罗马人了。” “有些归类问题确实不好界定。”道衍和尚倒是深表赞同:“我旅途中遇到不少商人,对我们这一行人很好奇。很多人也是弄不清桃花石人的界限。” “我们跟随的商队里,就有人觉得蒙古人是桃花石人的一支,而察合台人不是;也有人反过来,觉得蒙古人不是,察合台人才是。这两伙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按我们的观点,他们应该都算。”老海胆评价道:“我看过一些旅行家的著作,他们说,早在巴格达哈里发还在统治的时候,大家已经明确,河中以东都是桃花石人。起码,我们那边的学者,都是这么想的。” “不同地方、不同处境的人,想法可能不一样。”太后说:“我们那时候的说法,是察合台人喜欢自认塞里斯人,但蒙古人并不这样想——因为塞里斯大汗的商队,与察合台汗国各个城市来往密切,大家都喜欢和他们做生意。但大汗却经常派遣兵马,攻击那些蒙古人,导致蒙古人都很讨厌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他的子民。” “当然,很多事情,本来也没法得出结论。”她指出:“你们觉得,西辽是塞里斯的一个诸侯么?” “我们研究历史的时候,一般是这么认为的。”老海胆对此很确信。 “西辽是契丹人菊儿汗建立的。后来,同样在那片地方,蒙古人察合台汗也建立了汗国。契丹人和蒙古人都是北方的塞里斯人,两个政权的位置多有重合,那么察合台汗国应该也是塞里斯一个诸侯吧?”太后又问道。 “确实是这样。”老海胆同样直接点头认同。 “那既然察合台汗国是塞里斯的诸侯,帖木儿一系的汗廷算不算呢?法理上,他们就是察合台一系的分支吧。”太后继续问。 “这个……”老海胆思考了下:“帖木儿汗国已经扩展到小亚细亚了,这么说是不是太牵强了。” “但如果以地理位置决定政权性质的话,领土的变化就没有意义了。”太后说:“马其顿的亚历山大能从我们那边的山里,一路打到河中,大家依然认为他们是马其顿国家。那为什么塞里斯国家就不能打到小亚去呢?” “而且,同样在波斯和小亚,当年还有伊儿汗国呢。伊儿汗国是明确的大元藩国,连它这个名字都是‘藩属’的意思。你看,连它都是呢。” “那这样的话,恐怕塞里斯也到处都是了。”老海胆说。 “对啊,我们和西辽又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是更远了一些。”太后说道:“在其他方面,怕是差不多的。我们的国家制度和地方管理,可能比他们还更像中原的政权呢。”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还真是……”老海胆想了想,说道:“大概是塞里斯太遥远了,我之前还没想过这个问题。还是您考虑得仔细。” “我哪有心思想这些。这是之前曹家小子出使回来,给我说的。”太后摇摇头:“我其实也觉得很奇怪,这么论证下去,我们罗马便也是塞里斯了。但我自己也找不到里头的破绽,所以就一直当个有意思的说法记着了。” “确实是很有趣的想法。”道衍和尚笑了笑,也点点头,客套了一句。 “不过我觉得,仔细深究下,这说法也没什么问题。”太后却话锋一转,说道:“我听师父们讲经,说整个世界都有着同一的来源,所有的人类也有共同的祖先。既然大家都是由一而出,那么,如果要追寻大道,找到最接近至善的未来,我们的追求,也应当是归于一吧。” “出于一,归于一么……”老海胆念叨了一句,若有所思地与道衍和尚对视了一眼。 “哎呀,就是随口一说。”太后笑道:“这都是后来慢慢想的了。那时候我哪里懂这些啊。” “也不是我吹牛,但那时候,我们那边的女孩子,都踏实得多。哪像现在这些孩子啊,心眼一个比一个多,想法一个比一个复杂。”她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 “山里的形势很复杂,不同城镇、村社间的敌意一点也不小。有多少并肩作战过的朋友,就有多少虎视眈眈的敌人,所以女人也得学着保卫家乡,在男人出门之后也能养活和保护自己。再加上我也有些兴趣,所以,小时候除了帮家里干活,也就是练武了。” “但你看我大孙女啊,哎。”太后苦笑道:“她根本不喜欢学做工。她爹妈让她去学都不行,连我催着也不行。” “时代不一样了么。”老和尚打起圆场:“她现在的生活条件,比您那会儿好多了,自然也就不需要都一模一样了。” “她有时候也这么说,但就算是宫廷里的贵妇,该学的也要学啊。塞里斯的皇帝都得举办亲耕仪式,皇后都要亲自纺织,这也不是他们生活上有需要,而是因为仪式上的需求。她还能比人家地位更高么?”太后不以为然。 “我们这边也是一样。我也不是不讲理,但按我的了解,从爱尔兰到契丹,所有像样一些的文明国家,贵妇都会学习纺织。哪怕在社交的时候,这也是用得到的。” “到后来,果然麻烦了。郭家的小子伱们都见过吧,就是特别喜欢捣鼓各种奇怪玩意儿的那个。他有次对织机感兴趣,想研究怎么把这东西接到他的机器上面,就去问狄奥多拉。结果呢?她不会。”太后两手一摊。 “平日里,其他那些围着她的贵妇小姐,知道她没兴趣,就会主动避开这个话题。但这回,是她想凑着人家。但不会就是不会,她也没办法,只能回来匆忙补课。” “这样也不错吧。最后不还是去学了么。”道衍想了想,说道:“自古以来,那些读书读出头的人,都是自己刻苦,至少也是父母老师加以启迪和教育,很少有被强迫着还能学好的。教育的方式也有很多,让孩子自己意识到有这个需要,效果或许才更好吧。” “晚啦!”太后直言:“这会儿才补有什么用,人家比她学的还快呢!” “等她学了一点,人家小郭已经自己搞了台织机,让人演示了一会儿,又自己拆了一通,搞明白原理了。”她告诉两人:“等狄奥多拉去找他的时候,人家已经改装好了。只不过他那个机关太娇贵,否则现在估计已经卖得到处都是了。” 三人都无奈地笑了笑。 “这孩子就是给惯坏了。”说起孙女,太后话多了起来:“她爷爷也惯着她——她当时不喜欢做工,甚至不喜欢练武!天天就在那儿看各种乱七八糟的书,我都无奈了,你是想当哲学家还是想当大汗啊?可是巴西尔最后说,让她看就看呗,她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那您怎么办?”老海胆好奇地问。 “都到这份上了,只能顺从她了呗。”太后无语地说:“不过我也坚持了,别的不说,练武绝对不能停。那纺织和绣线什么的还能糊弄,练武怎么糊弄?” “哎呀,现在的孩子是真不行。他们爹娘那一代,可比他们能吃苦多了。”太后连连摇头,又感慨起来。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六章 偶遇 对于太后的感慨,老海胆倒是显得不怎么意外,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 “这是很自然的现象。”他说:“我们研究安达卢西亚历史的时候,就发现过这种规律。” “国家稳定之后,逐渐繁荣兴盛起来,人们的心理状态就也会随之发生变化。人们会安于物质上的享受,乃至把这种环境看做理所当然。再让他们过当年那种日子,就不太可能了。” “在我们那里,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很多次了。”他举例说道:“每次,攻入安达卢西亚的,都是来自贫苦地方的人。他们吃苦耐劳、坚韧不拔,能够发挥出强大的战斗力,击败那些过惯了富裕生活的城里人,建立自己的政权。” “而在这之后,他们也会步入同样的循环:第一代人还能保持当初的进取心,第二代人就已经开始习惯享受了。到第三代人,乃至再往后,他们已经和当初祖辈的敌人没有差别了。到这个时候,历史就会重演。从贫瘠的山区或者荒芜的西非沙漠,又会走出新一代的征服者,完成新一轮的循环。” “那你们有解决的思路么?”道衍和尚问。 “没有。”老海胆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们观察到的样本太少了。能维持这种循环的地方,都相当难得了。绝大部分地方,历史的周期并不能维持,当地学者对这种规律也完全没有认知。所以,我们也找不到可以参考的对象,没法进行对照和分析,只能自己猜。”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通过阅读中原王朝的记录,我发现我们的想法,在其他地方也适用。而且他们的历史循环更加明显,所以我估计,这种情况,只要是人类,恐怕都是免不了的。” “您孙女的表现,非常正常,我相信,我们历史上都碰到过很多次了。”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道衍和尚,说道:“当年也确实有人试图阻止这个趋势,但起码,在我们那边,一直没什么效果,反而让大家更难受了。” “你们是怎么做的?”道衍和尚问。 “我们那边很多政权,都是由一个个教团起家的。先通过教团建立组织,再接管世俗职能,形成国家。”老海胆说: “所以,他们的思路也比较宗教。大体上,就是希望通过更高标准的道德规范,更严格的戒律,来约束大家,让人们长期保持清心寡欲的生活,维持古早时候的那种身心状态。他们希望借此让大家克制欲望,维持纯粹的信仰。” “其实不止我们,就我所知,十字教当年也兴起过不止一波的宗教运动,原理也是这样。大家都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抑制教团和国家的腐化,不过很可惜,这种方式一直不太成功。” “就我所了解的情况看,教团自己都没法保持戒律。”他摇着头说:“表面上是要求大家遵守规则,实际上负责监察和执行的头领,自己都经常不能遵守。而且,环境变化之后,往往也没法继续用同样的方式,去管理和约束下属。这样一来,戒律也就很快失效了。” “虽然打着胡大的名义,但我们其实都清楚,书写和制定这些规则的,终究都只是凡人。依靠凡人维持的规则,也不可能永远保持完美的。这个思路,本来就无解。” “就算不是宗教约束,也不太可能维持。”道衍和尚似乎颇有感触,也赞同道:“我朝太祖皇帝,嫉恶如仇,经常以严厉的标准,惩处贪官污吏。但这种约束方式也不可能长期维持的。到最后,我们还是要找别的方法。” “是啊,大家都是这种处境,让我有时候都想自暴自弃。”老海胆承认道:“我们与其想建立个教团来约束大家,不如建立一个教团,来维持这种循环的正常进行。” “既然腐化不可避免,与其徒劳地抵抗,不如利用这种历史循环,选择那些相对比较靠谱的新兴势力。”他说:“我们那边,有很多次信奉天方教的边缘部落,试图进入核心区域,建立霸权的尝试。但这些势力,实在是良莠不齐,有些甚至和信十字教的卡斯蒂利亚人一样残暴!这些人来进行循环,只会造成破坏。” “而相应地,历史上也有一些更聪慧、更有远见的部落。他们在推翻原本那些埃米尔们的过程中,免不了也要使用暴力,但结果却好一些。要我说,还不如支持和适当引导他们,主动帮他们去给埃米尔们换人呢。这样起码,能多安稳一段日子吧。” 道衍和尚一时沉默不语。 “塞里斯人有洁癖,对于外人区分的非常严格。但我们那边就无所谓了。不管是什么部落,反正只要信天方教,大家都能接受。这两年甚至更宽松了,信不信都无所谓,比卡斯蒂利亚人仁慈些就行……”老海胆吐槽道:“我来找你们求援,不也是这个原因么?” “所以我觉得,您也不需要过于在乎这些问题。太想管束孙女,有时候反而是负面作用。”他摇着头对太后说: “小孩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他们注定会走上不同的路,我们本来也管不着的。再说,如果历史规律是对的,懈怠乃至堕落是必然的趋势,那我们插手也没什么用,只能让他们自己选择了。至于最后的结果到底如何,那也就只有胡大才知道了。” “哎,是啊……”太后也叹气起来:“我和她说话,有时候觉得她也挺有道理的。但仔细想想,也不知道是我老糊涂了,还是她想的太多了。” “中原的文人都知道,待字闺中的姑娘,心思是最多的。”道衍和尚也试着开导她:“孩子到这个年纪,想得多一些,很正常的。伱不如看看,她是不是跟郭氏那位公子好上了?” “现在的小姑娘都讲究这个么?”太后摇摇头:“我当年出嫁的时候,好像都没怎么考虑丈夫的问题。也难怪我猜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呃,这倒不是这一代小姑娘的问题。可能是您那会儿……太尚武了吧。”道衍和尚有些无奈地说。 “是啊。那时候您考虑什么呢?”老海胆也问道。 “我天天想着君士坦丁堡呢。”太后如实说:“我问我父亲,但他当时也搞不懂这么多概念——他自己都没去过君士坦丁堡。所以那会儿我就天天想,这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哪个传言才是真的。” “至于嫁给谁,我确实没关心过。”她想了想,说:“嫁人是女人的义务。至于嫁给谁,这不是由家族和父亲决定的么?费脑子考虑这些干什么啊。” “好像……也是?”老海胆有些意外:“不过我们那边的女人,倒是经常闹腾,觉得家里挑的夫婿不行。倒是卡斯蒂利亚人,家庭关系要稳重得多。这么看,也难怪我们打不过十字教国家,确实风气不太好……” “是吧。”太后深以为然:“反正都是嫁个人,生个小孩,嫁给谁不一样?赶紧完成任务,还有很多其他事情呢。” “再说,爷爷奶奶、阿爹阿娘都挑不好,自己那点眼光就行了?何况,好男人难道是挑出来的?”她一摊手,也长吁短叹起来:“现在的小孩子啊,都太多愁善感。偏偏又吃不得苦,不好好练功。回头跟男人打起来,吃了亏,反而怪家里太独断,没给她挑好了。这怎么行呢?” “……” 老海胆与道衍和尚面面相觑,才明白她是感慨这个的。不过他自己之前也没打过,所以也不好说什么…… 又吐槽了一阵小辈不听话的事之后,太后才和他们告别。几人各自离开,老海胆的徒弟帮他牵来马,先行离开了。道衍和尚多站了一会儿,等随从把车套好,随后也离开了。 车子来到拐角处,老和尚掀开窗帘,看到太后正目送他们离开,就朝她拱拱手表示感谢。但这时,两个骑马的人匆匆跑过来,遮住了视线。 这两人都穿着深色罩袍,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刚过拐角,前头那人就拿出个卷轴,朝门口挥舞了几下。 车夫和随从都好奇地回头看去,但道衍和尚只告诉他们,不用管,也不用回头,继续走就行。 说罢,他就放下窗帘,闭目养神起来。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七章 狄奥多拉的发现 “你有没有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 会场中,狄奥多拉露出忧心忡忡地神色。 “哎呀,别愁眉苦脸了,来喝一杯吧。”旁边的脱欢不以为然,拿着一杯酒,要递给她。 “别喝了!”狄奥多拉瞪了他一眼:“你回头看看啊!” “啊?” 脱欢回过头,瞅了瞅,但只看到营地中欢呼的人群。再往远处看,高高的城墙,在夜色下稳固地立着,完全没见到有什么异常。 “什么也没有啊?”脱欢奇怪地说。 正说着,一群士兵簇拥着两名百户走过来。他们的披风上,全都别着擦得锃亮的铜制纹章,上面刻着十字架与太阳的纹路。也就是说,这帮人全都是斩首超过五级的老兵。其中一个百户,甚至在胸口别着一截银橄榄枝,意思是这人至少立过“四大功”,也就是斩将、夺旗、先登、陷阵的一种。 这次的晚宴,招待的主要就是这种老兵,所以出席的人群中,有军功的人比例极高,也就不意外了。 众人走过来,向脱欢问候。有人递过来半杯酒,喊道:“台吉,我们敬你一杯!愿万军之主保佑伱百战百胜!” 脱欢接过他们递过来的酒杯,和众人招呼了下,一饮而尽。随后,他举起刚才准备给狄奥多拉的那杯,也喊道:“我也敬你们一杯,愿圣乔治保佑你们,让你们都能带着荣耀,平安回到故乡!” 众人欢呼起来。有人扛来酒桶,给他们都倒上,让大家痛饮。现场气氛又一次欢腾了起来。 脱欢又喝了一圈,跟人互相灌了不少,有些醉醺醺地走过来,看了看狄奥多拉。 “你……怎么不跟大家喝几杯啊?”他舌头略有些僵硬, “算了吧,大家都喜欢你,你去应付就行。”狄奥多拉略微避开半步,不让他喷出的酒气飞到自己这里。 “哪有。你刚才演讲的时候,军官和士兵们不是都很高兴么?”脱欢倒还没有喝糊涂,直接指出。 狄奥多拉无奈地摇摇头。 她也知道和这些人打好关系很重要,但这方面,她确实不如脱欢。这家伙随时随地都能与众人打成一片,而狄奥多拉即使有心,也很难做到——或者说,他可能就是因为无心,才能做的这么好吧。 这个想法让狄奥多拉有些烦闷。因为众所周知,紫帐汗国的基石就是军队。和这些人相处的不如脱欢等人融洽,就等于说她就不适合在这个国家里,担任领导角色。而她也不知道怎么通过努力,挽回这个劣势。 不过,她还是很快振作起来。现在眼前就有事情需要解决,也没工夫去考虑这么多别的事情了。 她暂且忽略脱欢,转身离开,去找父母。 在营地中央的大帐门口,围了一圈人。一众大臣将领都凑在那里,摆赛汗站在中间,和几名带着桂冠的低级军官喝酒。 这几人就是本次战争中,战场上表现最为出色的战士。其中一个,狄奥多拉之前还认识。他出征的时候还是普通士兵,后来作为斥候,和敌人交战十多次,斩首近三十级,还截获了阿勒曼尼人求援的信使,识破了敌人诈降的阴谋。因此,一场战争下来,他已经被提拔到骑兵大队长,就等着调任就职了。 这会儿,狄奥多拉也没法挤进去,就走到旁边,和众人打了个招呼。 大家对她倒是都很有礼貌,外面一圈的人纷纷让开路。她提起裙子,绕过地上的空酒桶,找到了站在后面的母亲。 这会儿,安娜皇后也在和别人寒暄着。王丞相的夫人,还有其他几名将领的家人,都在她旁边。不过,她倒是不太忙,看到狄奥多拉走过来,就转身招呼她。 “君士坦丁呢?”她瞅了瞅两边,问道:“不是让你跟着他么?” “他跟其他人喝酒去了。”狄奥多拉说:“他那边可以应付好的,我是有别的事情。” 母亲似乎发现她神情有些不对,就和那些人招呼了一声,带着她退到帐篷旁。 “怎么了?”她又打量了狄奥多拉一眼,小声问道。 “城里今天没问题么?”狄奥多拉也直截了当地问:“我刚才,好像看见那边有烟升起来了。” “这大晚上的……”皇后嘀咕了一句,转过头,发现帐篷挡住了视线,又拉着她走回空地上:“你是说什么烟?” “可能是起火了,升起的黑烟。”狄奥多拉说。 “哪有啊。”皇后又看了一眼:“而且天这么黑,城墙这么高。白天可能还好,现在这个时候,有黑烟估计也看不清的。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脱欢他们挤兑你了?” “没有,不是那个事。”狄奥多拉连忙解释道。 “我知道你的心思。”皇后不以为然:“你是不是看君士坦丁这么受欢迎,觉得不公平了?他又只顾喝酒,不理你,你就气跑了?” “呃……” “我还不了解你。”皇后笑道:“你这孩子,野心太大了。刚才你演讲的时候,大家都这么欢呼了,还不满意啊?” “我觉得,那根本不是欣赏和拥护我。”狄奥多拉说:“您看,君士坦丁没有参加这次战争,我也没有参加。但大家都乐意和他往来,对我只是表达敬意而已。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很快就要真正领兵,率领大家夺取胜利,而我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么?” “我的出场,与其说是展示自己的能力和意志,不如说只是为了表达皇室的态度。我自己说什么都不重要。我出现在那里,这个行为本身,就足够完成九成的任务了。”她有些苦闷地说:“大家其实也不关心我说的内容。我就是个漂亮花瓶的角色吧。” “想什么呢。”皇后不以为然:“如果所有人都这么受士兵欢迎,那我们罗马也就该打内战了。” “而且,罗马是个大国。我们的生活中,会有数量非常众多的各类工作。褒奖和招待老兵是工作,与这些太太小姐们打交道也是工作,哪个工作没做好,都是不行的。” “你觉得反响不好,但哪怕只是当个花瓶,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历史上也好,我们这几代也好,记录都很清楚——大部分时候,还真的就是连个合格的花瓶都找不到。” “别把朝廷想的无所不能,罗马历代比你想象的要草台很多。而其他那些政权,还不如罗马呢。能靠风度、外貌和魅力,做好安抚人心的角色,就已经足够在整个历史上留下名字了。”她摇着头说。 “而且,能演讲的有几个人?你跟郭家的小子最亲近,你看他演讲过么?你起码还公开演说过几次,每次至少都有人欢呼呢。”皇后提醒道:“全罗马,有这个机会的,已经两只手能数过来了。” “我刚和你爹结婚那阵子,也去军营里演讲过,试图和士兵们混个眼熟,结果还被他们嘲笑过。到现在,李家父子他们,还看我不顺眼。你这已经比你母亲强很多了。” “郭康?您小瞧他了。”狄奥多拉却关注起母亲话里的其他细节:“相信我,我太了解他了。这人看着一声不吭的,但他其实很会号召人。我觉得,他演说起来,也不会比我差的。” 皇后有些无奈,但狄奥多拉摆出个“没人比我更懂郭康”的架势,她也没办法。最后,只好做出让步。 “行行行,你有理。”她苦笑着说:“我去找你爹问问吧。看他们有什么发现。” 说着,她拉着狄奥多拉,返回了人群中。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八章 努尔哈赤,拱她! 吴王宅邸的院子里,其他人依然在各自忙活。 乔安娜见里面的人十分警惕,大概是料到了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就说她们翻墙进去也可以,让里头的人扔根绳子过来。不过杰士卡队长十分谨慎,一边答应下来,一边打手势让众人闪开,自己偷偷把火炮对准了那边,防止有人趁机一起涌进来。 这时,让娜女侠带着最后一批家臣,出现在了路口。双方一时都有些紧张。几番喊话之后,才稳定下来。 让娜女侠先跃过围墙,翻了进来,告诉杰士卡队长,附近暂时还没有出现大股敌人。他这才放心了些。 不过,这次闹得动静确实有些大,后宅里的人也被惊动了。马王妃和小让娜都走了出来,看看这边发生了什么。 “有位自称郭公子朋友的小姐,前来拜访我们。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大门已经封死了,所有人,包括外出的封臣们,都必须在保持警惕的情况下,缒墙出入。”杰士卡队长说道:“他们有诚意的话,也应该这么进来。” “这样啊……”马王妃略微思考了下。 虽然大家都知道,让一位小姐翻墙头颇为不雅,不是待客之道。但包括马王妃在内的众人,都是经历过漂泊生活的“老江湖”,知道现在的情况特殊,不能松懈。所以,只能找个合适的理由,劝她离开,或者另想办法了。 不过,外面的乔安娜却喊道:“不要紧,我翻墙进来就行。” 杰士卡队长又探了探头,看到马车上下来个穿着男子服装的人。虽然天色已晚,但借着月色,依然能看出此人面容清秀,身材也不像旁边那几个壮汉,估计就是这个自称乔安娜的姑娘了。 这么看来,她应该是早有准备,连一身穿着,都为了准备好了。 “这是要干什么?真够拼的……”杰士卡队长嘟囔道。 他缩回身,又看了看马王妃,迟疑了下,还是没有问她,而是直接冲着墙后的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佣兵喊道:“查理,把绳子丢出去!” “啊?可是人家是……”老查理下意识地提醒他。 “我是防御的总指挥。他们有什么不满,回头我来负责。”杰士卡队长强调道:“把绳子丢过去,保持警惕!” “是,队长!”查理不再说什么,转头照做了。 而对面也没有矫情。那个姑娘果然拽着绳子登上墙头,看起来动作还挺熟练。她在房顶上,看了杰士卡队长一眼,又瞅了瞅跑出来的小让娜,就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 “你是谁啊?”小让娜大声问道。 “我是郭公子的朋友。”乔安娜再次向她自我介绍:“我认得您,小公主。不过现在我有点紧急的事情,需要找你哥哥,我们待会儿再聊吧。” 说罢,她自顾自地朝两边看去:“小吴王在哪里啊?警惕性这么高么……” “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要和他说?”小让娜却有些不满:“给我说,就不行么?” “郭公子遇到麻烦了。”乔安娜摇摇头,搪塞道:“但我人微言轻,需要赶紧和你哥哥说一声,借助他的声望和人脉渠道,去通知汗廷上层。我这里也尽可能集结了一些朋友,等消息传出去,我就赶紧先去救他。” “姐姐不是不和伱玩,实在是现在的情况太重要。”她弯下腰,对小让娜说:“等事情结束,姐姐再来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郭公子也是我的朋友。”小让娜指出:“我也要去帮他。” “这是我们大人的事情。”乔安娜摇摇头:“外面很危险的,没看到叔叔们正在忙着保护你么?” “谁说的,我也能战斗啊。”小让娜倔强地说。 乔安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才多大年纪,不要逞强了。” “我和郭公子不但年龄相仿,而且情投意合。他热爱的各种工作,很多都是我在默默支持他,赞助他把那些新奇的想法,创造出来。”乔安娜强调道: “你还小,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意味着什么——不过没事的,等再长大些,自然就会明白‘爱’和‘奉献’这些词汇的含义了。” 看到她得意的样子,小让娜更加不爽了。 “努尔哈赤!”她喊道。 乔安娜疑惑的目光中,一头顶着帽盔的野猪窜了出来。 “拱她!”小让娜伸手一指,命令道。 努尔哈赤闷着头就朝乔安娜冲去,乔安娜吓了一跳,连忙闪到一边。努尔哈赤扑了个空,但依然坚持不懈,哼哧哼哧地转过头,又朝她那儿扑过去。 “等下!”乔安娜连忙喊道:“我有要紧事情的,你这是干什么啊?” 可是,周围的人就算想帮她,也拦不住。好在,她动作很是灵活,努尔哈赤跑了两回也没碰到,气馁地往地上一趴,不愿意动了。 小让娜又跑过去,试图让它动起来。但努尔哈赤皮糙肉厚,摆出一幅“跑两圈对得起饲主”的态度,就是不乐意挪腿,气的小让娜直抽它。杰士卡队长忙着让众人赶紧回到位置上,马王妃也赶去制止小让娜。场面一时又陷入了混乱。 一片乱哄哄之中,朱文奎穿着一身歪歪斜斜的铠甲,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刚来到战车旁,小让娜骑着猪,小跑着从车后转出来,一下把他拱了个四脚朝天。 “干嘛的,造反了啊!”朱文奎匆忙爬起来,惊呼道:“努尔哈赤怎么在这边乱跑啊!” “你别管,我今天一定要撞飞那个老女人!”小让娜咬牙切齿地说。 “人家有事呢——”朱文奎一把将她从努尔哈赤背上拽下来。 “不过,你可能来得晚了点。”他回头对已经开始爬树的乔安娜说:“之前,已经有一位郭公子的朋友——我是说女性朋友,来通知我们这件事了。你们的开场白感觉都差不多,而且她也是上了这棵树跑路的。” “什么?”乔安娜和小让娜都满脸震惊:“还有其他女人?” “对啊。”朱文奎点点头:“你是不是想说,郭康那家伙带着人,跟城里的地头蛇干了起来,结果人家急了,开始调集人手围攻他?” “呃,是……” “我们已经知道了。”朱文奎一摆手:“我们已经派人,送我写的信去汗廷。她自己也去通知附近其他人了。你来晚了。” “哎?”乔安娜一时傻眼,说不出话了。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九章 乔安娜的想法 花了一番功夫,朱文奎才搞懂她的目的。 据乔安娜活,城里出现混乱之后,她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但是,乔安娜认为,单靠她自己的力量可能不够,所以希望得到商会内部,其他大商人的支持。 然而,对于到底应该如何行动,商会内部却发生了争执。 “我本来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大家合力出击。”她告诉朱文奎:“我们商会在这里经营多年,影响力难道还能不如那些罗斯暴发户?现在他们惹上了大事,不正是我们出头的机会么。” “这么说的话……”朱文奎想了想,点点头:“确实。我家之前买木头,都是从一个威尼斯商人那儿买,后来是前年的时候吧,我去那边,看见他的店都被人烧了,商人和伙计也不见了。那边的人说,他们是跟罗斯人干了一架,没打过,被人家赶走了。” “那也不意外。”乔安娜说:“不止威尼斯人,我们这些其他城邦的商人,也在受到罗斯人的蓄意挤压和迫害。而且,我们受到的损失,可能比他们更大。” “威尼斯才是在这边投入份额最大的城邦吧。”朱文奎毕竟时常和商人打交道,还是有些数的。 “他们的投资比较分散。威尼斯人经营已久,在整个罗马帝国都有不少贸易点。但我们来的比较晚,合适的机会有限,所以对新兴的罗斯——大都商路,集中投入过不少资金。这也导致,在罗斯人挑衅的过程中,我们反而是损失比例最大的。” “还有这么一说啊。”朱文奎有些意外。 “是这样。原本,从基辅以南,沿河的商路,都是由这些大商人控制的,尤其是威尼斯和热那亚人。他们从罗斯地区进口货物,再走水路送到克里米亚、送到黑海沿岸,乃至通过大都,送到整个欧洲。” “以往,这种贸易虽然利润丰厚,但风险也不小。而且沿途领主林立,没人乐意维持道路和码头,反而争相收取各种名目的过路税。想好好做生意,还得自己在那里维持武装,经营据点才行。” “但是,这样做的成本很高,也只有威尼斯那样的城市能养得起。而他们对于我们这些商人,还要更加苛刻——当地领主很多时候,只是希望从商队里要到更多的钱,反而希望商队多来几次;而威尼斯人则是会直接攻打我们,想要让我们彻底完蛋的。” “同行才是冤家啊。”朱文奎感慨道。 “哎。”乔安娜摇摇头:“原本,不少人觉得,黑海沿岸和罗斯地区实现统一,是有助于东北方向贸易的。因为有罗马管着,威尼斯人至少不能像之前那样乱来。不过这些年来,这生意还是越来越难做了。” “就是因为多了个罗斯土司势力吧。”朱文奎大概明白了。 “是的。”乔安娜说:“开发罗斯地区,对我们来说是把双刃剑。一方面,这确实降低了贸易的门槛,扩大了操作空间。” “商路畅通之后,我们进货的渠道增加了,甚至可以直接去产地购入毛皮和矿产;同样的,我们可以销售的市场也扩张了很多。这一来一回,都不用被各种二道贩子和地头蛇再讹一道,就能带来巨大的盈利空间了。再加上商路相对稳定,本钱和势力没那么丰厚的商人也可以参加进来,所以,对于我们这些‘后来者’,是很有好处的。” “但另一方面,这些罗斯人也学会了。”她说:“他们之前都浑浑噩噩的,只是安心在家等人上门,除了诺夫哥罗德的商人,很少见到有人跑太远的。但在进入这个更大的体系之后,很多人去了趟大都,就好像开了窍。原本就会收过路费的地头蛇,现在也像模像样地经营起商队,借着在本地有势力的优势,和我们抢生意。” “罗斯人还特别粗暴,不讲道理。”乔安娜再次摇头:“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像你遇到的那样,直接对竞争对手动粗。让这些人的势力膨胀起来,我们大家都会很难受的。我家的产业,一样受害过。” 但朱文奎听了,却没有展露出同情她的意思。 “你刚才说,威尼斯人也会直接对竞争对手动粗。我相信,对于意大利的商人,这种情况也并不算罕见,只要有机会,大家都会做的。”他直截了当地说:“你们做的事情,和罗斯人也一样吧?” “呃……” “我之前买工具的时候,那个希腊人还抱怨说,意大利的商人竞争不过他,就买通厨师,想给他下毒。还好他和厨师的关系比较……非同一般,厨师立刻警告了他,才躲过一劫。”朱文奎稍一思索,就想到一个例子: “所以伱看,无非就是这些罗斯人脑子比较简单,干坏事总是遮掩不好。但实际上,他们做的事情,和你们都是一样的啊。既然大家本来就是黑吃黑,那无非就是成王败寇,也没有谁更无辜的说法吧?” 乔安娜没想到他这么说,一时拿不出反驳的话来。 “哎,我一时说多了。”倒是朱文奎自己摆了摆手,说道:“你的意思,就是以毒攻毒吧。” “这些意大利商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手里肯定有不少家丁护院。”他推测道:“另外,在那些商栈、码头之类的地方,肯定也早有经营吧。就我所知,这些商人,一贯喜欢组织一些自己能控制的社团,借此拉拢一部分行业里的人,压制其他人。虽然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派的上用场,但罗斯人的组织也一样,多凑点人,总归是有用的。” “不过你说他们不乐意?是好处不够么?” “倒不是。或许是可能的好处太多了,所以才麻烦。”乔安娜解释道:“我倒是成功说服了他们,现在大部分人都认为,罗斯帮会和他们的支持者,都是自取灭亡。但是,他们又太有信心了,为了可能的事后利益分配又吵起来了……” “我实在不想等了,就自己来了。”她一摊手,无奈地说:“好在我家也有点力量,希望能帮上忙吧。”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章 小让娜也失算了 朱文奎听了她的话,思考了片刻,暂时还没有表达意见。而旁边的杰士卡队长,则好奇起来。 “你知道郭公子手下有多少人么?”他问道。 “据说他带了三四十个人的队伍。另外,还有大量贫民区居民聚集在他周围,这些人的数量可能至少有好几百,没法精确统计了。”乔安娜说。 “那围攻他的人有多少,你手下有多少?”杰士卡队长立刻问出一连串的问题:“敌人的武备情况如何,有没有正规武装偷偷参与?你这边的武备又如何,家丁和其他手下的训练情况呢?” “呃,敌人那边人很杂,应该没有军队参加吧。我这边的话……主要是家族提供的人手。他们都是佣兵,参加过战斗,战斗力还算可靠吧。”乔安娜似乎没想过这么仔细,犹豫了下,回答道。 “现在我都能感觉到,情况非常混乱。伱应该比我更清楚现在的环境啊。”杰士卡队长提醒道:“这种情况下,最要紧的是赶紧进行侦查,摸清敌人的来历、实力和各支武装的分布情况。同时,对自己这边的组织能力,准备充分程度,士兵的训练情况,也必须有足够的了解才行啊。” “连这都没搞清楚,就一头撞进去,很可能会引发意想不到的结果,让情况更糟糕。”他摇摇头:“我觉得,这个是军事常识吧。” 乔安娜被他这么一说,也没法反驳,一时有些尴尬。 “对了。”杰士卡队长想了想,又问道:“你手下的佣兵,是从哪来的?不同佣兵团的底色差别很大,最好多做下调查,才能用好他们啊。” 他一个劲地追问,而且确实很懂行,吴王府众人看起来也支持他去打探这些消息。乔安娜也没办法回避,只好承认道:“我之前都是指挥那些更可靠的亲信,这些佣兵,我了解的确实不多。” “他们是我父亲之前在家乡雇佣,后来跟着商船队过来的。我之前就感觉城里要出事,就让哥哥接手了这群人,把他们中的主力留了下来,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 “意大利佣兵么?”杰士卡队长没管她的解释,连忙问道。 “啊,是的。” “也……行。”杰士卡队长挠挠头:“起码城市贵族内斗的时候,他们是挺专业的。今天这个情况,或许人家有经验吧……” 朱文奎都看出,他大概是有点瞧不上这些人。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多一批人总是些助力。他想着要不要说几句圆场,但还没开口,只听杰士卡队长又说道:“不过还有个问题,我刚才就有些奇怪了。但那个小姑娘跑的太匆忙,就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你们都找到这里来帮忙啊?” “因为这里是吴王府啊。”乔安娜指了指正厅门口的牌匾,回答道。 “前几天的凯旋式,我也去看了。你想想,你们在什么位置?”她提醒道:“大家都知道,吴王身份特殊,能经常和巴塞琉斯会面。找你们肯定能更方便地反馈情况。” “那主要是大明的面子——是我曾祖和祖父身份特殊。我爹……呃……”朱文奎有点不好意思,谦虚了一下:“总之,那些会面也是纯粹的礼仪性质,也不是我家人多有权力,或者有什么特殊的发言权。其实没什么用的。” “这就够了。”乔安娜说:“这种会面是不是有用,不是那么简单。而且你想想,你们一家这个待遇,已经足够让地中海世界的众多诸侯们眼红了。大部分人还没这个机会呢。” “这件事确实不假。”杰士卡队长指出:“可你别忘了,这里也有更直接的渠道啊。” “罗马汗廷也不拒绝和民间往来。之前凯旋式的时候,巴塞丽莎和狄奥多拉公主,就在竞技场外那个广场上,向穷人分发馒头。” “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止一次。我听说,汗廷的慈善事务,已经由狄奥多拉公主接手了很多。前段时间,她不是还去几处教堂捐款,听普通教士和信徒倾诉困难么?” “那就是日常作秀而已。”乔安娜不以为然:“去那边说,也就是抱怨一通,没什么用的。” “那得看你说什么了。”杰士卡队长提醒道:“我听说,狄奥多拉公主和郭公子关系密切,而且人家是罗马真正的核心人物之一,不像我们这种只能凑凑近乎的。你们以求见公主的名义拜访,然后告知这件事,不是能更快更好地解决么?为什么让我们中转一趟呢?” 乔安娜再次哑口无言了片刻。而旁边的小让娜,则惊讶地问道:“刚才那个已经走了的姑娘,也是这样?” “对啊。我当时也奇怪,那姑娘身手可好了,而且还备了马,一看也不是一般人。有这个功夫来找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找公主和台吉搬救兵?她给的理由,我总觉得太牵强了。”杰士卡队长说。 “明显也是郭公子的红颜知己。”事到如此,朱文奎已经想明白了:“恐怕,是不想让公主提前介入,来个美人救英雄吧。” “但军情怎么能耽误呢。”杰士卡队长立刻提出一个更尖锐的问题:“如果是红颜知己,关爱着郭公子,那就应该以他的处境为重。现在,军事上的最优方案,当然是告诉公主——巴塞琉斯正在城外设宴招待凯旋士兵,有半个军团的军士和立功老兵在外面。只要他带领这些人,就近进城平乱,什么宵小也挡不住的。” “你看,真关爱他的话,就应该这么做才对吧。”他一摊手,看向乔安娜。 “行了,你别说了。”让娜女侠一把将他按回车里,打圆场道:“你看,我们这边都已经布置好了。您忙自己的就行。至于送信……我们已经送过了,不用再来一次了吧。” 而听到这里,小让娜才算完全搞清楚情况。 “等一下。刚才那个姑娘……”她反应了过来:“她已经去搬救兵了?” “她应该已经有计划了。我们和她说好,她去组织人手,先去救人,我们先保住这里,同时通知汗廷。”朱文奎告诉她:“其实早就安排好了。” “哎?为什么不给我说!”小让娜大惊。 “给你说什么。你还能学赵子龙,杀个七进七出,把他捞出来啊?”朱文奎上去拍了她一下:“好了,现在回屋里待着!外面根本不安全,没看到么?” “呜——”小让娜撇着嘴,不甘心地叫了起来。 “不行,我们都失算了。”乔安娜也反应过来。不过她倒是思维敏捷,很快想到了补救办法。 “对了。您的母亲,法兰西的让娜公主,之前就和一些城邦有所往来。不少商人也和她有联系。”她提出:“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现在估计也来不及去找了。您能跟我来一趟么?只要您在商会中出面,借着这份威信,原本反对的人,也会产生动摇的。” “太危险了。”朱文奎明显不相信这个刚认识的人,想也不想就直接反对:“可以让她写封信,给让娜公主,或者给商会其他人。但我肯定不会让她出去的。” 乔安娜只好悻悻地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一章 “契丹人”乔锋的看法 不多时,乔安娜从院子里又翻出来。门外等待的几人,立刻迎了上去。 “谈成功了么,大小姐?”为首的人急切地问道。 “你没看见我都没走正门出来么。”乔安娜颇为不爽地答道:“达米亚诺呢?” “少爷跑到那边去了。”那人指了指街对面。 乔安娜看了过去,却没见到达米亚诺的身影。手下见状又提醒道:“在楼上。” 乔安娜抬起头,发现达米亚诺原来已经跑到房顶上去了。 她朝那边招了招手,达米亚诺倒是比较敏锐,很快发现了她的动作,麻利地跳到旁边一栋平房的屋顶,又跳了下来。 “我让你看着车队,你跑那么远干什么。”乔安娜摇着头,抱怨道。 “我们车队这边,又没又什么好注意的。反而是远处,才是现在真正需要盯着的。”达米亚诺并不赞同:“我看混乱的情况确实在蔓延。虽然那边还不够高,看不清楚,但明显有很多应该不相关的地方,都出现了火点。下城区恐怕已经失控了。” “我觉得不要再等了。”他拍了拍腰间的剑,说:“事不迟疑,我挑几个好手,找机会先把那谁……那个男人捞出来。伱也跟我一起去吧。” “什么叫那个男人……”乔安娜无奈道。 “我喊他妹夫他也不认啊。”达米亚诺直言:“你想当他情妇他都不乐意。情夫都不是的话,那还能怎么称呼。” “呜……”乔安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看他们也没出来送你,也没派人跟着。”达米亚诺看起来完全懒得照顾妹妹的情绪。他瞅了瞅吴王府方向,又说道:“谈的不顺利么?” “有人捷足先登了。”乔安娜丧气地回答。 她简要地把刚才得知的情况,给达米亚诺说了一下。 “那我们更应该行动了。”达米亚诺断定:“他那个便宜妹妹已经去搬救兵了。你就算也去做,甚至搬来的更多,也只是和她处于‘同类’,何况你依然晚了一步。既然如此,不如换个思路,直接冲进去救人。这样最起码,还能给人家留下一个印象。” “可我都布局这么久了,眼看就能都准备好了,是哪个缺德的人,这个时候挑起事端。”不说这个就算了,他这么一说,乔安娜又是一肚子气:“可恶!明明是我先来的啊。” “而且现在这个局势,我们这点人冲进去,也很难把人救出来。”她思考起来:“我之前一直在和各路势力打交道,很明白这里的情况有多复杂。我们贸然陷进去的话,反而会让可能的支援也减少,太得不偿失了。” “我觉得你考虑的太多了。你的计划准备了这么久,我也没看到有什么反馈——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没发现么?人家都还不认识你呢。”达米亚诺毫不留情地指出:“还在这儿犹犹豫豫,我看回头你又得蹲墙角哭去。” “我做计划又没什么错啊。”可能是他说的太直白,让乔安娜有些不满:“我们美第奇家族,能从不起眼的小商人,爬到现在的地位,靠的就是精细的手段和高明的谋略,而不是像个罗斯蛮子一样,见人就扑上去砍。” “我们的城邦里,但凡多几个能砍人的,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憋屈。”达米亚诺反唇相讥:“如果阿勒曼尼蛮子扑上来就砍,你都抵挡不住,那你的谋略还能叫高明么?” “你现在倒是知道,自己实力不够,冲进去救不出来人了。那你早干嘛去了?”他也抱怨起来:“我早就说过,有这个精力去跟城里的那群渣滓玩心眼,不如好好练习——训练自己,也训练家族的士兵。你当时要是听我的话,也不至于现在这么尴尬。” “够了,达米亚诺!”乔安娜斥责道:“父亲专门让我们来这里,母亲也给了很多支持,但这不是让你去玩你那套兵法游戏的。你对我们的处境,还不理解么?” “我可太了解了。”达米亚诺摇摇头:“而且,就是因为见了这么多世界各处的人,我才了解这些的。” “你以为全天下只有你聪明?还是只有我们意大利城邦的人才算聪明?你会的计谋,人家塞里斯人全都会。”他反唇相讥:“你去找找他们诸子百家的书,看看孙子、韩非子的著作吧。人家一千多年前玩剩下的,都比你那些小聪明高深多了。” “但他们难道因此就不会打仗了?显然不是啊。人家不仅没耽误自己的军事能力,还把战术玩的融会贯通——现在大家一说意大利人,就是满脑子歪主意,一遇到来真格的就完蛋;但直到现在,塞里斯人都是世界上最善战的人。这还不够说明什么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乔安娜质疑道。 “我意思就是,城邦里的老爷们,全都是些废物。”达米亚诺也来了气,不遮不掩地说道。 乔安娜愣了愣神。 “你不是天天想抱着那个塞里斯大少爷的大腿,整日围着人家转么?那你应该了解塞里斯历史啊。”达米亚诺说道:“他们之前有段时间,也天天挨打,表现差的超乎寻常。为什么呢?就是因为那段时间,是个废物家族在当他们的皇帝。等这家人被蒙古可汗推翻,塞里斯人反而又强大起来了。连恐怖的可汗,都要倚仗他们的军事力量。” “意大利人没有强大过么?为什么现在又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了?”他反问道:“这么多年,城邦的掌权者一茬一茬地换,又有什么区别么?” “这结果只能说明,城邦贵族们全都是废物——不管他们是哪个派系,代表哪个行会,都是半斤八两的废物。”达米亚诺不满地说:“这还不明显吗?” “你可能比我更理解父亲的用意,但我只看到,我离开了意大利,来到这座城市,却在依然做着同样毫无意义的事情。那些希腊化的新老贵族,和城邦议会里的老家伙们一样,只有一堆损人不利己的小心眼,对于大局毫无眼光,更谈不上把控能力。跟这样的渣滓在一起,能干得好什么事?” “我再说一遍,你要认清事实。”眼见他来了脾气,乔安娜告诫道:“你研究再多兵法,又能怎么样?冷静点吧。就算把全城邦的军队都交给你训练指挥,我们依然打不过神圣罗马帝国,也打不过法兰西。” “军事的意义,对家族和城邦来说十分有限,所以我们才不重点关注它,而是致力于贸易的开拓,经济的发展,和对于文化艺术事业的支持——这才是城邦一贯政策背后的逻辑,而不是反过来。” “实际上,我们一直相当重视安全问题。但我们的体量太小了,就算和斯巴达人一样备战,也于事无补。所以我才一直承负父母的嘱托,在这里活动。得到了他们的支持,我们的努力才有意义。” “那不如投了罗马得了。”达米亚诺一摊手:“我们那些城邦,真的能在几大势力之间支持多久?我是不信的。议员们又想让罗马人保证我们的安全,又不舍得自己的独立地位与特权,最后怕是会玩脱。” “你发展的那什么艺术、文化,我给你说,一点用都没有。”他连连摇头:“艺术作品确实受教会支持,还能讨市民开心,但折腾这东西,对于城市却没有好处。” “上次我去百花大教堂的工地,见他们还在那儿雕刻。我问大师傅,这东西还得做多久。他说小伙子不要急,这教堂已经修了一百年了,等整个规划全部完成,估计还得再来一百年吧。还给我说,这东西本来就不是给现在用的,是献给圣母的,是留给后人敬拜、使用的。” “问题是,我倒是能等,那阿勒曼尼人不等了怎么办?” “我们城邦最大的麻烦,就是议员老爷们各自为政,根本不能团结起来;意大利最大的麻烦,就是各个城邦各自为政,根本不能团结起来。一遇到事情,大家就会互相拆台,连个抱团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我们最需要的是统一,不是什么经济啊艺术啊文化啊什么的。否则哪天蛮子再来,又给你抢的精光。还后人呢,到时候后人怕是要觉得,这些技艺都是属于蛮子的东西了!” “好了,冷静点,达米亚诺。”乔安娜只好安慰道:“我们先处理眼前的事情吧。” “你别叫我达米亚诺了。我要好好学学人家塞里斯人,你叫我的汉名乔锋吧。”达米亚诺却在意起称呼来:“我们应该做个罗马人,或者塞里斯人。” “……” “呃,而且,这就是眼前的事情啊。”见乔安娜有些无语,他连忙提醒道:“我练剑的时候都知道,就算自己的实力不足,也要摆出敢于战斗的架势来。否则就算找罗马求援,人家一看你就是一滩扶不起来的烂泥,还会看得起你?会给你合适的待遇?” “这回不也一样么?你安排半天,就是不敢冲上去拼一次,谁敢认定你有决心站在他一边,给你信任啊?” “那我这边的一大堆事情……”乔安娜为难起来。 “要不然咱们分头行动,我带几个好手去前线,最次也要好好侦查一下,有机会就去和那位公子汇合。”达米亚诺提出:“你那边的事情,你自己就能处理了吧。” “哎,你总是在提。现在很好了,之前好不容易订好计划,现在我也有点想去他那边了。”乔安娜颇为纠结,犹豫了片刻,只好说道:“那行,就这样吧。” 达米亚诺点点头,喊了两个人,就跃上马。到了路口,他又叫上那边站岗的几个人,一同离开了。 乔安娜目送他消失在拐角,再次叹了口气,走到马车前。 “你看,我哥哥就跟个莽夫一样。那些人总给他乱起外号,我真不知道他哪里像契丹人了。”她打开车门,对里面说道:“不过有时候,我也是真的羡慕他啊。” “暂时不管那边了。”她摇摇头:“继续说你那边的情况吧,欧多西娅。”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二章 元绅,出动! 爪哇商会租用的大院门口,一个店面伙计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东家,东家!”他不顾门卫阻拦,冲进了大院:“东家呢?我得赶紧见东家!” 堂屋门口站岗的武装家丁匆忙截住他,让他别乱喊。但伙计连连摇头。 “我在店里也干了好些年,规矩我能不懂?但事情紧急,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停下脚步,解释了一句,又扯着嗓子喊道:“东家!出大事了!” “怎么搞的?”屋里,传来孙十万的质问声。 一阵脚步声之后,他探出头来,皱起眉头问道:“什么大事,这么慌张?” 他穿着一身布衣,腰上还缠着围裙,不知道在忙什么。看起来确实是突然被打扰,还有些不爽。他身后,一个穿着华服的年轻人也跟了过来。 “东家,外面打起来了!”伙计连忙说道:“街上的人都在传言,说战帅造反了,正在往王宫那边冲呢。” “啥,什么东西?”孙十万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挠了挠头,想了下,还是先安慰道:“你别急。事情再紧急,不缺这几句话的功夫。好好把情况给我讲一下。你是怎么听说这件事的?” “仓库那边,之前说好的花样,迟迟不给送来。我们后天就要用了,所以只能自己跑一趟,催一下他们,看看怎么回事。”伙计也稳了稳心情,告诉他前后经过:“不过路上,我看到那边的人骚动了起来。大家都跑出了家门,在大街上互相问这问那的。” “你知道消息来源是哪里么?”孙十万马上追问起来。 “源头应该是逃到那边的人。”伙计想了想,回答:“据说是东边,有几个城区先乱了起来。有人从那边跑出来,带来的消息。” “情况比较吓人,我也没敢去仔细打听。但听他们的意思,那些逃出来的人,都看见了战帅的旗帜。所以,他们才会这么认定吧。” “旗帜……”孙十万不置可否:“那他们跑到码头区干什么?” “就是逃离战乱啊。”伙计解释道:“我一开始也觉得他们说的太夸张,首都里怎么说乱就乱的。结果没多久,那边真的有火光升了起来。” “这下,连码头区那边都开始慌乱了。有些人立刻去收拾细软,有些人则召集兄弟、朋友,去抄家伙,整条街上都鸡飞狗跳的。到这个份上,也由不得我不信了。所以我就赶紧跑回来,先给您报信。” “伱说咱们怎么办啊,东家?”他问道。 “不要紧,我心里已经有数了。”孙十万看起来反而安心下来,再次安抚他:“咱们大老远地跑来跑去做生意,不就是想用冒一些风险作为代价,换取更高的利润么?遇到些意外情况,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么?海上的天灾、海盗,不也比比皆是。既然干这行,就不要太胆怯。” “再说,兵乱咱们又不是没见过。之前在天竺的时候,不也是遇到土王打仗打到咱们营地门口。但你看,那回不但没出事,反而让咱们多赚了一大笔呢。我们又没站队,不用怕,静观其变就好。” “外面的情况确实混乱,但我们这次远道而来,反而准备充足。人手和物资都够,和当地各个势力关系也处的不错,自保是没有问题的。”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大声说道:“不过这次,我们也确实没预料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你能这么快报信,给咱们整个商号都提供了不少方便,一定要嘉奖。” “孙忠!”他朝旁边喊道:“赏银五十两。” 旁边的管家闻言,作了个揖,转身离开。 “这是先给你的慰劳钱。”孙十万走上前,拍了拍他:“等事情结束,我给你们掌柜的说一声,让你负责整个商栈的消息打听、往来打点。多努力啊!” “谢谢东家!”伙计十分感激,赶紧点头哈腰地表示感谢。 “你们也都警觉点!”他又转过身,对众人喝到:“这回指不定还是个机会呢!等事情结束,我们要是有得赚,大家都有赏钱!” 众人轰然应诺,一下又有了气势。 “孙贤,孙勇,你俩过来。”他又招招手,等那两个家丁走过来,就叮嘱道:“这次情况似乎有点不同寻常,立刻召集家人,都聚集到这里来。另外,去联系下探子,看看咱们的‘好邻居’们有什么动静。” “都聚集过来么?老爷,咱们之前为了卖货,准备了好几处库房。现在城里乱起来,肯定有人哄抢。那些地方要是没有足够人手看着,损失可就大了。”其中一人劝道。 “管不了这么多了,快点去做。”孙十万挥挥手。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马上各自去忙活了。 等凑过来的人都离开,孙十万又回过头,把身后那个年轻人叫了过来。 “世伯。”年轻人走上前,拱拱手:“您有打算了吗?” “我想先问问你。”孙十万却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反问道:“你觉得刚才这个消息,有几分是真的?” “不到一半。”年轻人直言:“我觉得,可能只有城里走水了是真的。其他的,怕都是他们自己想象出来,甚至是有人故意造谣,散布的消息。” “城东那片地方……”他回想了下:“那边是贫民区吧?我记得,那儿住的都是些穷困的外来人,尤其是北边的斡罗斯人为主。兵变为什么会从那里出发?” “你要说藏兵,也有可能,毕竟那个地方管理很松疏。但那地方位置不对啊。既然准备起事,肯定要先隐蔽行踪,让参与的手下尽量接近关键位置。时机一到,就要一鼓作气拿下来。现在这情况,完全不对。” “所以你觉得,应该不是有人造反?”孙十万点点头,捋了捋胡子。 “这罗马汗国的上层,也是汉军世家。咱们大元上下,也都了解这些人,他们不至于这么没常识啊。”年轻人连连摇头:“假设是造反:现在都已经起事了,都闹得全城皆知了,还不先去尽快控制皇宫,反而在路上到处纵火,还跟平民打了起来……这是要搞什么?” “所以我觉得,就是这个战帅的政敌,借着机会散布谣言,对他进行有计划的攻讦,让他难以下台。”年轻人推测道:“说实话,我甚至不信这是当地居民以讹传讹,因为传得也太没常识了吧——斡罗斯人的兵变,难道都是这么离谱的么?” “反正,我也读过不少史书,没听说这么造反的。”他最后断言:“倒是城里走水,引发骚动,才是比较正常的事情。” “有人打起来、有居民逃跑,也正常。毕竟就这城里的治安管理,肯定少不了趁火打劫、谋财害命的事。带着细软先跑路,属于可以理解的选择。而逃往海边,更是如此——这里肯定是最不容易被火烧的地方,对火场中的受波及者来说,往水多的地方跑,也算符合本能。” “但这件事,很明显被人附加了更复杂的意义。”他话锋一转:“能引导到战帅头上,说明朝中早有人对他十分不满了。造反的指责,在哪里都是大事,哪怕没有证据,单单是和某些事件碰巧遇上,也会让人觉得是空穴来风,说不准到底有没有。把事情平息下去,还得花费不少精力,就算是给他造个麻烦,也回本了。” “至于那个旗帜,我觉得也是谣言。打战帅的旗帜干什么?”他把各种可能的情况,都列举了下:“如果造反是为了推举自己支持的汗室成员,那就应该先打人家的旗号;如果是为了自己,那自己也就不是战帅,是摆赛汗了,更不用这个了。所以,这个打旗亮身份的举动,就显得莫名其妙。除了谣传,我也想不出什么好解释了。” “贤侄果然聪慧。”孙十万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疑点,都被你看出来了。” “所以我觉得,您也不用赏他这么多。”年轻人建议:“他都没听清楚,就直接逃回来了,就这还给了一锭银子,还让他升职。那之后其他人要是也都效仿,该怎么赏啊?” 但孙十万只是笑着摇摇头。 “我要是不多赏他一些,下次遇到这种事情,大家就会各自跑散,没人来送信了。” “市场上的价格,今日起明日伏,街上的小贩都能看出来。靠这些,是区分不出优秀商人的。我们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要有眼光,能够判断长期的投入和产出,这才是最有价值的地方。”他告诫道。 “这几十两银子的投入,就能提升众人的积极性,那可太值得了。至于职务,如果他有才能,那让他去这个位置,不是好事么?” “而如果没有,那过段时间,他也会被其他有能力的人挤下来,我们做东的什么都不用掺和,也不会亏什么。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计较呢?” “世伯教训的是。”年轻人立刻低头答道。 “嗨,不用这么客气。你爹跟我是过命的交情,你又是咱们这一代最有才能的人,我说这些,不是要教训谁,是为了让你能尽快积累经验,也算是为了咱大元的未来。”孙十万摇了摇头。 “异乡不好待啊!”他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围裙,笑着感慨道:“你看,我当时抠门,没舍得带个好厨师。结果这地方的菜,我至今没吃惯。想让咱俩这次吃点好的,都得自己动手做。” “但没办法啊,咱们的未来,就在这里啊。” “向东,是没什么路可走了。你钱大伯的商队已经向东南航行两次了,只能找到零零星星的小岛。岛上瘴疠遍布,既没有值得开发的资源,也没有可以贸易的城郭聚落。到处都只有各种各样的原始蛮夷,又穷又横,连爪哇土人都懒得去惹他们。” “他们倒是很执着,说是根据当年郭守敬的理论,我们居住的大地是个圆形的,再往南,气候就和中原一样,恢复正常了。但要我说,这个想法距离实现,也太遥远了。我们能做的,是往西寻找机会才对。所以,我之前一直说要往这边亲自跑一趟,还让二郎你也过来,就是这个意思。” “和国家有关的生意,才是最值钱、也最稀缺的大生意。跟这生意相比,一个花楼机都算不了什么了。”他摇头说道:“这罗马汗国内部,肯定也少不了暗流涌动,但我们必须抓住机会,在这里站稳脚跟。这不止是一两笔生意的问题,也是与我大元的国运相关的。” 年轻人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又等了片刻,刚才奉命离开的孙贤,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甚至比刚才的伙计还着急,跑到庭院中间,被装饰用的石头绊了一跤,一下摔飞了出去。 “老爷,老爷!”他起身拱了拱手,又连忙转身,朝旁边招呼:“哦,张公子。见笑了……” “不用计较了,赶紧说。”孙十万催促道。 “那几个西夷商会都有反应了。”孙贤喘着粗气说道:“探子说,斡罗斯人正一片慌乱,看不清要干什么,只见到有人正在收拾东西要去码头。另外几个邦国的商会反应不一,有些人似乎比我们早很多就得到消息,现在正在开会;还有的也在聚集家丁,不知道想干什么。” 孙十万沉吟片刻,猛地一锤手。 “那不就很简单了么,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他瞪大眼睛,斩钉截铁地说:“快,打开仓库,给家人、伙计授兵!” 孙贤这次连建议都没提,立刻又飞奔出去,大喊着让所有人集合。 “怎么了,世伯?”一旁的张二郎还没反应过来,连忙询问道。 “你记得伙计之前说的,有人从斡罗斯人聚居地出来,往海边跑的事情么?”孙十万问。 张二郎点了点头。 “你看,现在斡罗斯商人也在准备往海边跑。”孙十万简短地说道:“这恐怕不是火灾的问题,是有人在追杀他们。” “谁?”张二郎问。 “老问题。谁受益最大?”孙十万再次反问,让他自己思考。 “哦,那几家意大利商人啊……”张二郎也反应了过来。 “对啊。你还记得么,斡罗斯商人算是比较新的势力,那些意大利商人,尤其是威尼斯之类,才是这里的老牌商业霸主。”孙十万解释道:“现在斡罗斯商人兴起很快,你想想,都是从谁那里分的羹?当然是之前这些商人了。” “这种情况下,没有哪个商人能长期忍受得住。”他摇摇头:“果然,火灾,战帅,这都是掩护。恐怕意大利商人已经策划已久,准备找机会解决斡罗斯人了。” “斡罗斯商人在这里立足,靠的不止是商业本身,还有他们控制的众多劳动力和广袤的市场——你看,城里新增的苦工,几乎都是罗斯地区来的。大量的原材料,也是来自那里。可以说,斡罗斯人聚居区,才是他们的根基所在。” “我明白了。”张二郎点点头:“起因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想做的,是趁机把这些人从根基里赶出去,对么?” “恐怕正是如此。那些往码头跑的斡罗斯人,估计不止是普通居民,很多都是受牵连的商会成员吧。”孙十万估计道:“罗斯商会的混乱也可以理解。而且,有些人受到惊吓,慌乱之中已经准备收拾细软,去码头跑路了——这可能才是他们为什么非要去码头区。” “那我们……” “斡罗斯人都完了,他们会放过我们么?”孙十万反问。 “我刚说过我们的目标。他们就算暂时还不知道这个想法,也能从我们的高调活动里看出来端倪。而且稍微了解历史知识,也不难知道我们是一个有巨大竞争潜力的对手。反正,如果我是他们,我是不会放过咱们商号的。” “那我们也躲不掉的。”张二郎攥了攥拳头:“既然如此,也只有拼个鱼死网破了。” “是啊。”孙十万颇为感慨地抬起头,看了看夜空中,明亮的圆月:“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们与其他势力商人,没少发生冲突,甚至也没少打过仗。就算到了大秦,恐怕也是少不了要遭遇这些事情的。” “这么多年做生意,我算是非常明白,单纯的商业行为是有极限的。我们大元士绅们,当年何尝不想什么都不管,就好好经营、生活?但人家不愿意啊。” “大元一向宽仁,可以不管我们。但这样不会持久,因为你看,总有人会来管。”他摇摇头:“等有人来管了,我们又打不过他们,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现在也一样。我们好好做生意,但总有人不想让我们只是好好做生意,非要给我们来点盘外招。那,既然如此,我们也就只能用同样的方式回应了。” “他们估计准备已久。”张二郎提醒道:“突然发生冲突,我们会不会吃亏?” “怕吃亏,也是做不来大生意的。”孙十万也反过来提醒他。 “再说,现在他们既然还在开会,就说明他们的准备也没有完全完成。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而且行动的越早越好。”他告诫子侄辈的小子:“现在出动,总比被人打上门强。” “你也别害怕。张老爷子给我说过,你武艺也不错。而且这次,你跟着我就行。”他拍了拍肚子:“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当年我也是跟你爹他们一起,冒着伪明水师堵截,远航去贩盐的。” “呸,意大利是哪里的杂胡,也想干掉老子?”他骂道:“直娘贼。打不过朱重八,还打不过你了!” 孙十万带来的,都是一众精锐家丁。连那些帮工伙计,也都是熟手,一路航海过来,早就练出来了。没多久,众人就准备完毕,拿好了家伙,聚集在院子里。 “诸位都是老伙计。事情紧急,我就不说什么了。”孙十万也抓了把剑,对众人说道:“现在有人想干掉我们,吞了我们的生意。你们自己说吧,怎么办?” “干死他!” “他娘的,抢老子的饭碗是吧!” 果然,众人根本不用细细讲道理,立刻就有了动力。 “我听说,这帮意大利人打仗不行,但最喜欢吹牛。在这泰西小澡盆里,漂流得多了,就觉得自己才是商业霸主,是海上商路的主宰了。”孙十万继续说道: “但我不太信。商路明明是我们的!我大元,才应该是这海上的主子!” “刚才探子说,他们有几家已经集合了人手,正准备杀过来。既然他们先动手,我们就不用客气了。反正最后,谁活着,商路就是谁的。” 他狠狠一挥剑:“大家都是乱打乱,我们就先去把他们的主力消灭掉。记住,不要留活口!” “走!”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复先祖父之德 修道院的训练场边,梅尔特姆坐在石头墩上,看着修女们在不远处集合。 “你在想什么呢?”有人走了过来,问道。 梅尔特姆回过头,看到一个抱着头盔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 “我在想,现在的局势大致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梅尔特姆回答:“母亲已经和太后陛下谈了一刻钟了,不知道能谈出什么结果来。” “你觉得会谈出什么结果呢?”对方有些好奇地问。 “支援的事情,我们俩一来,太后就同意了。所以,她们需要单独去说的事情,应该不止这么简单。”梅尔特姆分析道:“不过,要在你们准备的这段时间就说清楚,我估计也不会太复杂吧。这么想来,恐怕就是后面怎么收场的问题了。” “伱们的计划里,是准备怎么收场?”那人又问。 “其实我也不能确定。我刚得知消息,就赶紧去通知各路帮手,然后就被我娘带到这边了。”梅尔特姆笑道:“要说计划……城里乱成这样,就算各家有计划,现在也已经没有用了。目前还能看的,也就是大家的临场发挥了吧。” “话说回来,女士您和太后关系更熟,应该会比我更了解吧?”她反问。 “我只是个乡下妇人,被太后临时找来当教头的,算什么女士。”对方摇摇头:“你叫我玛利亚就好——如果觉得叫这个名字的人太多,分不清,就喊我队长吧。她们都是这么叫我的。” “听起来像个雇佣兵的称呼。您之前也有参加佣兵队的经验么?”梅尔特姆想起之前,吴王家里看到的那几个老佣兵,好奇地问。 “没有。我其实从来没有当过佣兵,也没有参加过正式军队。”玛利亚“队长”摇摇头,告诉她:“我的家乡在罗马尼亚西北,第三行省那里。从我祖父开始,我们那里的人就都是罗马人了,有很成熟的军事组织。所以也没有阿勒曼尼人那样,选择去参加佣兵的传统。” “但官府组织的战团,和村里的百户,涵盖的人都太少了。我们这些妇人,需要保护家乡,却没有现成的编制,就只能仿照别人,建立不那么正规的组织。” “这样……”梅尔特姆点了点头:“那应该是郭老丞相之后,设立的第二批省份吧。” “是的。您好像也很清楚啊?”玛利亚队长有些意外。 “我其实也不是外人。”梅尔特姆解释道:“我在大都生活了不短时间,经常跟哥哥一起玩,很多常识还是知道的。何况,郭老丞相就是他家的先祖啊。” “他给我说过,紫帐汗国的行省命名很有意思。腹地的一众省份,都是开国丞相郭盖主导下,进行划分和命名的。按他当时的意思,省份不但不应该遵循之前的贵族领地划分,反而应该尽量避免遵循地理边界,也不能沿用之前的习惯边界。对于省份乃至州县的名字,他也都新起了一批。” “不过,郭老丞相去世之后,就没人来给新设立的行省起名字了。哥哥说,是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文化水平不行,怕弄巧成拙,所以只起了地区编号来临时使用。” “是的。我们那个地方,是当年的西北边界。那个时候,罗马汗廷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这里,就直接给了‘第三’的编号。”玛利亚说。 “我来这里之后,听大都的学者说,这是各个行省的收复顺序——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后来的官方说法。但其实,它和这些都没什么关系。” “我祖父告诉我,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这里在西北三个行省中,优先度排行第三。万一实在守不住,可以优先选择放弃。所以,整个省份的形状也很奇怪,因为其实就是按照当时的设防营寨位置,这么画出来的。” “不过,等到巴西尔三世晚年,再次整顿新设行省的时候,因为时间太长了,很多人已经懒得改了。就算朝廷想起其他的名字,也因为关系到一大堆行政公文和手续,导致执行者意愿不足。所以一直到现在,我们那边还在直接用汉语的‘三’,来称呼家乡。” “这名字……可真不容易啊。”梅尔特姆感慨道。 “是啊,有些老人,对这事还是有些怨念的。”玛利亚队长摇摇头:“对其他人来说,很可能只是一份谈资,但对我们来说,却是恐怖故事。” “如果军团真的放弃那里,我祖父可能都活不下来。原本占领当地的波兰贵族,对自己世袭的村落,都日常屠杀,更别说我们当年为了摆脱他们,又是改信拜上帝教,又是杀他们的手下,早就有死仇了。所以那里,才会不分男女老少,都要参加战斗。” “我理论上的故乡,早就是别人统治了——或者更严格地说,我可能连故乡都没有。”梅尔特姆耸耸肩:“至少,你们还有个家园去守护,而且最后成功了啊。” 她这么一说,玛利亚队长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而且,你们的努力,也算给其他人提供了范例吧。”梅尔特姆继续说道。 “我之前听说,从紫帐汗国建立以来,郭老丞相就一直在努力进行这方面的工作。几千年来,中原之外几乎从未有过这种努力,连极盛时罗马对地方的统治,都比这弱的多。我是感觉,这种尝试中出现问题,实在太正常了。要是细说起来的话,连当年的内战也和这有关吧。” “这是怎么说?”玛利亚队长明显没想过这些。 “郭老丞相不止在地方推行新区划,还与其他的新兴军事贵族一道,排挤地方上的传统贵族——这恐怕也是当年第一次内战爆发的诱因之一。而内战之后,南衙新贵族的急速膨胀,又引发了新的失衡,所以才会有后来的政变和李家被驱逐的事情啊。”梅尔特姆摇摇头,解释道:“这都明显是有前因后果的。” “你看,你们至少身处于历史大潮之中,当年的苦难和牺牲至少是有意义的。而我家呢?完蛋得就像个笑话一样。”她无奈地摇摇头:“所以我才觉得,都有些羡慕你们了。” “你对这些政局变化,居然这么了解啊。”玛利亚队长看起来确实服气了:“我以为这都是朝廷里的大人物才考虑的,连太后平时都不怎么说这些事情。” “不说归不说,自己肯定是要知道的。哥哥对我说,做一件事之前,最好清楚前因后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再去动手,才能保证无愧于心,也才能保证之后不会后悔。”梅尔特姆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 “我们这一伙人,当年是靠刺杀出名。但刺客不止是要动手,更要动脑子,要比普通人对政局变化更敏感,更能把握机会,否则恐怕连生存都是问题——不如说,对时局变化的颟顸迟钝,正是当年老阿萨辛派灭亡的原因。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而且,这些历史可不是单纯的历史。对于现在你我要做的事情,都有影响啊。” “这是怎么说?”玛利亚队长愈发好奇。 “处置地方旧贵族,不可能单纯用强硬手段,所以当时,是郭老丞相和海伦娜太后在互相配合。”梅尔特姆说: “我的母亲在罗马宫廷也待过一段时间。她告诉我,罗马汗廷的宫廷文化,就是海伦娜太后开始的。或者说,再之前,他们几乎就没有像样的宫廷。” “那时候,大都才刚被收复,由于之前的打击,汗廷基本就没有迁都的打算,连在汗廷接受任命的希腊官员也是如此。当时还是可敦的海伦娜太后,才是最积极推动的人,据说,是在她的努力下,才说服了其他人,让大家同意南迁。” “而以此为理由,她也频繁召见地方贵族,号召他们搬家到大都。这座城市百废待兴,还十分空旷,因此追随她来到大都的地方贵族,可以得到很好的赏赐,获得地方上没有的尊崇。一些有眼光的老贵族,看到了这里的巨大前景,纷纷加入进来。等他们在名声和钱财上,获得了巨大收益,更多观望的贵族世家也都开始效仿。” “所以这件事,其实就是他俩相互配合,一个赶一个收。最后的结果,也就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了。” “那我们今天的行动……”玛利亚队长听得半懂不懂,急切地问。 “这样的好处,是地方上的老贵族少了很多,对付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和精力也减少了。两边互相妥协之后,在地方上推行新的管理制度,就方便了很多。”梅尔特姆告诉她:“但后果么,就是老贵族全都挤在大都城里了。” “看今天这个乱局吧,估计也少不了这帮余孽掺和在里面。不管是主动参与制造混乱,还是之前被动卷入,无意见助长贼人的实力,肯定都是脱不了干系的。” “所以,今天的事情,不止是对付几个邪教和暴徒团伙这么简单。这件事背后,恐怕是从海伦娜太后以来,就积累的复杂问题了。哥哥对这件事,应该很清楚吧。毕竟,他就是在继续做自己先祖父做过的事情啊。” “这样啊……那还确实挺麻烦的。”玛利亚队长大概明白了。 “哥哥给我说,如果要别人帮你干活,最好也把前因后果说清楚。”梅尔特姆告诉她:“因为想要有效率地行动,就需要每个人各尽其职。而如果别人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自然也就无法发挥了。” “说实话可能会导致一些人退出,但按桃花石人自古以来的经验,越是重要的事情,越需要精干的人手,而不是一大群乌合之众。他们的将军在关键战争前,都宁可放弃人数优势,把不够精锐的士兵遣散。不可靠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是致命的问题,不如让他们自愿退出更好。” “所以,我也不怕给你直说这些,你告诉你的姐妹们,也能让大家明白自己的使命,”她坦诚地说:“我一开始也不信这个说法,感觉什么都说明白很麻烦,而且会有副作用。但哥哥坚持让我试了几次,才发现确实很有效果。我觉得,你们只要试试,肯定也会赞同的。” “我们……”玛利亚队长无奈地笑了笑:“我们其实只是花瓶而已。平时配太后玩一玩,或者当当仪仗队,尚且可以满足需要。但我在家乡的时候,就和蛮族打过很多次了。姑娘们现在的状态,远远算不上正经的军队——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我肯定会给她们说清楚。但今天这个情况,你也应该能看出来,和真实战场已经越来越相似了。”她很是纠结地摇摇头: “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哪怕优势再大,也总会有损伤。大家都是好姑娘,这么多年刻苦学习才走到今天的。说实话,如果有选择,我也宁愿自己上,而不是带她们去……” “但她们想真正成为‘正经军队’,想实现更大价值,让灵魂变得更加璀璨,参加战斗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方法。”梅尔特姆摇摇头,说道:“在我故乡的山区里,妇女也是同样参与战斗的,我敢说,不管是她们对自己的态度,还是其他普通人对她们的态度,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牺牲确实是免不了的,但你要相信我们,相信哥哥、太后和其他正在努力的人。没有牺牲会白白浪费。”她再次握着玛利亚队长的胳膊,诚恳地说。 “希望如此吧。”玛利亚队长叹了口气:“我之前的问题也算解决了。我大概知道,您的母亲和太后陛下在说什么了。” 说罢,她摇摇头,带上头盔,去召集其他修女了。 又过了半刻钟,伊丽莎白太后穿着一身战甲,一脸严肃地从大厅中走了出来,梅尔特姆的母亲也跟在后面。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立刻停下来,都看向太后。 “姑娘们。”太后走到人群前站定:“我希望和你们一起,把郭康那小子救出来,但我现在还有太多事情要做。现在我要去老曹家,好好问下情况。希望你们不要怪我,让你们深入险地,自己却跑去跟安全的地方。” “我们不会的!”众人纷纷摇头。 “玛利亚。”太后叹了口气,转向旁边的队长:“姑娘们就托付给你了。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么?我会尽量帮忙。” “我希望再问她们一次。”玛利亚队长说。 太后点点头。 “姐妹们。”她转向众人,再次摘下头盔:“我们要去战场了。” “在那里,我们要杀人,或者被杀,当然,二者也会同时存在。你们做好准备了么?”她高声问。 “战场是男人的世界。其他情况都相同的条件下,我们是不可能打过他们的,包括这次我们要面对的暴徒。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这就是天父的旨意。我们不知道祂的目的,也不用妄加揣测,只能在这个前提下,做好自己的事情。” “所以,如果你要上战场,就要比一个男人、比一个正常的战士,更加理智和冷静。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平时的训练水平。好消息是,哪怕能发挥出八成实力,也足够战胜绝大部分敌人,因为他们普遍远不如你们。但如果你和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样,面对刀剑只会尖叫,那就最好远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同样,你们要比男人更团结。我们得到的消息表明,暴徒中有颇多受过训练的人,甚至是贵族长期蓄养的精锐。要想战胜他们,让自己活下来,就要比他们还要团结,还要相信战友。同时,也要比他们更尽责,而不要让你的战友失望。” “对我们来说,失败是很可怕的。对普通士兵来说,他们会设法杀死你;而对我们来说,按我和蛮族作战时候的经验看,他们不止杀死你,还会奸污你的尸体,把你的皮肤剥下来、肢体砍下来,只为了某种我无法理解的、莫名其妙的乐趣。” “如果你运气够好的话,大概会按照这个顺序。”她又补充道。 修女们默不作声,伊丽莎白太后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玛利亚……” “我们的敌人就是一群恶魔。我要明确地告诉你们,不要对这些蛮族,和这些蛮族化的叛变者抱有任何的、一丝一毫的幻想。”玛利亚队长却继续喊道:“只要我们失败,我们会遭遇的事情,必定比你们能想象的最恶劣情况还要糟糕。” “所以,我们必须要胜利。” “如果你们对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有信心,对我的指挥有信心,对于今天的局势发展和太后陛下她们的努力有信心,那就和我一起来。”她最后说道:“我们这里几乎都是从来没见过血的新人。如果听了这么多后果,还不感到畏惧,那我欢迎你们。” “因为我相信,能做到这些人的人,也必定会对天父有信心。因为天父终究是公平和正义的,看起来亏欠的地方,必定会从其他方面补足回来。现在,你们愿意借助手里的铁甲和火药,去追求天父留给我们的,最终极的正义吗?” 修女们沉寂了片刻,随后爆发出高昂的欢呼声。 “我觉得她们可以了。”玛利亚队长回过头,对太后说。 太后朝她点点头,骑上侍从牵来的马,向众人挥挥手,带着几个随从和,迅速离开了。 玛利亚队长又带上头盔,看了看梅尔特姆。 “感谢你的建议。说了这些,连我自己也舒服多了。”她说。 “这是你自己的经验和想法,是你自己的功劳。”梅尔特姆摇摇头。 玛利亚队长笑了笑,再次拍了拍她,表示感谢。 “那我们走吧。你来帮忙指下路。”她说着,回头看了看,露出意外的神色:“哎?你母亲呢?” “啊……”梅尔特姆也没注意,来回瞅了瞅,只好摊摊手:“算了。估计又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吧。” 说完,她无奈地摇摇头,跟着队伍离开了。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世祖皇帝拓土攘夷 “城里乱成一锅粥了。”客栈里,一个中年壮汉把茶碗放在桌上,对着旁边的道衍和尚说道。 “常千户别急。”道衍和尚抿了口茶,乐呵呵地说道:“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不如先休息一下。在这里,哪怕兼职做生意,想喝到这么好的茶,恐怕也不容易吧。” “海上长途运输,确实不简单。这都不是掏钱的问题了……”常千户摇摇头,又把话题扯回来:“师父啊,探子来汇报说,爪哇商人已经行动起来了。您觉得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这种事情,千户还真不知道么?”道衍和尚却不怎么积极:“他们去对付谁了?” “对付那些意大利人去了。”常千户告诉他:“那个巨贾孙氏,已经亲自出面召集家丁。我们的人去找仆役打探的时候,一众元人正聚在院子里,听他在那儿喊口号激励士气呢。” “他们是怎么鼓励属下的?”道衍和尚顺口问道。 “就是老一套。”常千户回答:“还是在吹他们祖上有多能打。探子说,他来的时候,元人正聚在一起,说些什么‘世祖皇帝拓土攘夷,元朝才在泰西有了威信。所以现在也要对蛮夷动手,今后才能更好地生活’之类的话。还说是意大利人已经先召集了人手,他们现在要赶紧打回去,防止蛮夷来害人。” “拓土攘夷……”道衍和尚忍不住又笑了下:“他们是有意的么?找了这么个典故。” “我手下的文书官说,是匈奴人刘渊冒用汉号称帝时的宣告。这个世祖就是汉武帝。”常千户说:“他们可能就没想过这个背景的问题吧。也不怕被我们笑话么?” “引喻失义也算是常见的情况了,就算在我大明,某些从小受过良好教育的贵人,都会有这种情况。”道衍和尚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我们也没办法,就这个方面直接说什么……” “哎。”常千户也有些无奈,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确实是这样……” “而且,我之前跟爪哇人,也碰面过几回,了解过他们的想法。真要辩论起来,元世祖一生确实都在开疆拓土。在东北镇压了长期半独立状态的东道诸王,在北方平定了昔里吉的叛乱,在西北一直与叛王海都等人交战。”道衍和尚想了想,分析道:“这个话题并不是元人心虚之处,反而是他们一直宣传的地方。和他们就此展开争论,恐怕不太有利。” “自从武后乱政,引起契丹叛乱之后,中国历朝对东北方向的管理,就彻底失控了。朝廷不但无法保住太宗、高宗费尽心思收取的高句丽、靺鞨故地,连辽东都难以保全,幽州都长期处于前线,更远的地方,哪怕在开元年间,也只能指望名义上的羁縻。算起来,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吧。” “辽国吞并渤海之后,借着大势攻打高丽,居然能被土人打败。金人兴起之后,也迅速失去了进取心,把汴京当做家乡,对老家反而不闻不问。到元世祖时,在辽东废除土司,设立官府;又迫使高丽臣服,打断了它的蚕食扩张。可以说是武后以来,第一个能够平定东北方向的人。” “其他几个方向就不用说了。从辽东到河中地,半个世界的鞑靼人都被他攻打过。唐朝之后,这是第一次又有人打到怛罗斯。如果他不是胡人,要是光看这些武功,恐怕还得有人要称赞他呢。”道衍和尚摇摇头:“洪武年间,太祖皇帝设庙祭祀历代帝王,把他也选进去了,未尝不是考虑了这点吧。” “这么说也有道理,就是听着怪怪的。”常千户自己也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摇了摇头。 “至少,拓土是做了。”道衍和尚说:“历代朝廷,不管如何得国,几乎都会以前朝的疆域为目标。大明现在,不也依然在试图统一元朝故土,消灭其上的各路残余势力么。相比宋、金这些国家,他们拓土这方面,做得都有些过头,到了穷兵黩武的地步了。” “至于攘夷,按爪哇人的说法,元朝几十年间,消灭的蒙古人,可能比本朝还多。”他也有些无奈地说:“我问他们,这也能算么?他们就给我说些什么‘你就说攘没攘吧’之类的话,我也没法跟他们死皮赖脸地扯皮……” “那他这调动手下的口号,好像也没多大问题……”这下,常千户也有些为难,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放心吧,不用把他们太当回事。”道衍和尚安慰道:“元人成不了气候,也不用总是关注他们。” “可我们的任务,最首要的就是两条。一是盯着爪哇人的动向,防止他们搞出什么大事;一是关注吴藩的处境,看情况去……呃,保护他们。”常千户提醒道:“这回我匆忙来这西大都,还是听您说会有事情,专门跑过来的。现在爪哇人真的动作起来,怎么师父反而觉得没事了?” “你也应该能看出来吧。爪哇人这次行动,其实就是为了抢生意。”道衍和尚却依然对他们不以为然:“意大利商人和他们互有冲突。现在意大利人刚开始集结人手,爪哇人就火急火燎地动起来,还召集伙计这么宣布,显然是想先下手为强。” “至于意大利人是不是真的冲他们来,已经不重要了。罗马汗国对商人的管理异常宽松,事态平定之后,只要他们是活到最后的,那罪责基本上是死人负责承担了。所以我估计,他们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准备一举铲除竞争对手的。” “心思很毒辣啊。”常千户评论道:“那为什么反而说他们成不了气候?” “他们眼界太低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做生意呢。”道衍和尚摇摇头:“哪怕是罗马汗国这个管理方式,首都出现暴动,也是大事。就我所知,这件事恐怕是郭氏的公子故意引起的。元人要是提前有所准备,和大都的重要人物往来,知晓现在的情况,并不算困难。但从目前的反应看,他们就没有获得足够的信息,也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们一直盯着吴世子那边,和那位让娜姑娘也合作过,所以有消息来源。”常千户说:“至于他们……他们来这里经营,也有不短时间了吧。按我们的了解,孙氏本人在之前,也和罗马汗国的重要人物多次会面,和这个郭康也接触过。” “这么看来,他们应该是仅限于混个面熟,没有建立有效的渠道,进行长期的沟通,获取重要消息。”他想了想,评估起之前的情报:“如果可以确定是如此,那我们或许确实高估爪哇的行动了。” “你看,伱也发现了。”道衍笑道:“虽然看起来实力不弱,在西洋算得上一等一的势力,但他们其实没有一个大国的心态。爪哇人器量太小了。光靠做生意,怎么可能成就霸业啊?” “这么重要的情况下,居然先想着如何消灭商业对手。”他摇摇头:“我看他们已经放弃了一批外围的商栈和仓库了,说明已经有了牺牲小利,博取大利的决心;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死守着自己的住处不放呢?” “最重要的东西还是在那边吧。他们那个花楼机,就放在那里,估计各种金银、账簿之类,也都在老窝,所以才无论如何不舍得丢。”常千户回答。 “你看,以他们的财力和武力,难道不能自保?以这些大商人的人脉,难道不能从平民和商人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道衍和尚笑道:“明显应该赶紧搞清楚情况,然后站队啊。结果他们没去想这个问题,那还能怎么办。” “上策,是在老窝集合,然后赶紧派人搞情况情况,一旦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放弃全部辎重财物,全体集合押上,去救这个郭家公子。只要事成,那爪哇商会今后,也根本不用屈尊和什么意大利人相互撕咬了。” “中策,是赶紧向罗马汗廷举报,然后率领人手,去重要的府库、宫殿通风报信。打听清楚官府的意见之后,就赶紧率领家丁应征,帮官府平乱。在动乱初起的时候,官府也会很缺人手的,这个时候来雪中送炭的义民,肯定会得到大力褒奖。这样,哪怕之前的信息准备不足,不了解郭公子的情况,也可以吃到不少好处了。” “结果呢?他们选了一个最差的。去趁机对付一个敌对商会,实在是个下策。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结果居然还是满脑子做生意?”道衍和尚鄙夷地摇摇头:“所以我才说,爪哇人器小,成不了气候的。” “我之前还觉得,这人倒是挺果断,不像一般的商人呢。听您这么一说,好像也就这样啊。”常千户也有些意外。 道衍和尚没有继续评论,只是摆了摆手。 “这么看的话,之前孙氏亲自出面,效果也不怎么样。”常千户则继续思考起来:“看来,我们一方面得重新考虑,他的能力水平到底如何;另一方面也要仔细了解,罗马汗国对于爪哇和大明,到底是何种态度了。” “虽然距离遥远,而且看起来粗枝大叶的,但这些人也不是对此一无所知,而是可能比我们预料的更重视这些事情。既然如此,我们也得多加注意了。” “最近你们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么?”道衍问。 “一直都有,或者说因为一直有异常,所以可能都不算异常了。”常千户告诉他:“这个罗马,是泰西最强盛的国家之一,而且因为上层有不少是汉人,所以出海逃亡的人,多有最后跑到这里来的。” “虽然基本上都不能为害,但隔三差五就会出现一个,也确实麻烦。但反过来,真要说最近有什么大事,我们这边也是真的没有消息。”他想了想,问道:“是不是最近也要告知众校尉,要转换下重点,多加留意这方面了?” 道衍和尚还是摇摇头。 “重点不在这里。或者说,今后的重点,应该还要变化了。”他笃定地告诉对方。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五章 削藩经验 对于道衍和尚所说的变化,常千户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只是扬了扬眉毛,没有显得过于惊讶。 “北镇抚司在这里安排人员,也有很多年了,算是亲眼看着这些年的发展。如果情况变化,工作重心自然也需要调整,对于这种事情,我们也是有所准备的。”他说:“只不过,为何您这么看重这件事?如此急切,我们倒是确实没有准备。” “也不至于多急……”他这么一说,道衍和尚也思考了下,不过最后还是坚持道:“但我能感觉出来,这次确实应该是个转折点。我们不管是继续监控还是施加影响,都要选择去做些什么了。” “这个郭康,在我们的记录中,之前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常千户回想了片刻,告诉道衍:“他跟吴世子玩得倒是挺好,但据我们的了解,好像也就是聚一起研究些机关术,做些工匠活之类。” “最开始,我们的人私下里给马王妃送药的时候,她还抱怨说,世子跟着他,都不好好读书了,天天就去捣鼓些木匠玩意,俩人搞得跟个匠户似的。那会儿,我们还觉得这就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而且多少有点怪癖。” “不过,后来过了两年,王妃也看开了。她说,罗马汗国和大明一样,开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到这种时候,世家子弟之中,自然会出现这种不争气的人,而且数量怕是还不少。相比其他那些喜好酒色,纵情犬马,乃至沉溺于更加恶劣爱好的人,他们只是琢磨些工匠手艺而已,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这也可以理解吧。”道衍和尚点点头。 “是啊。我家都好不了哪去,哎。”说道子弟不争气,常千户都颇为感慨。 “我刚来履职的时候,也觉得吴世子是不是身在海外,不用顾虑这么多正经事务,所以就懈怠下来了。后来才渐渐看到,吴王行事比较……独特,其实很多事情都是他在支撑着,看起来也不容易啊。估计王妃也是了解这些,所以他玩玩,也就不管了。” “所以,我们也就没有把世子和郭公子当成主要关注目标。反而是吴王,自从削藩失败之后,天天在四处周游,和各种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还收留了一大群鸡鸣狗盗之徒。因为怕他出事,所以我们一直都得抽调人手保护。其实那边才是工作重点。” “而就算考虑到未来的变化,我们顾虑的重点,也不是世子和他的友人们,而是小郡主。”他讲出了自己的判断。 “为什么怀疑……或者说关注她?”道衍和尚说道。 “倒不是怀疑。她的表现甚至都是公开的。”常千户有些纠结地说:“实话说吧,您有 ‘直觉’,其实我也有。” “在海外做了这么多年工作,我也算是有些本能反应了。当然,这也不是单纯的瞎猜。”他想了想,说道:“我本来也不想妄自评论吴王。但您了解过,对于和外人通婚,历代包括本朝,是如何规定的么?” “本朝的律令,我是知晓一些。”道衍和尚谦虚地说:“当年开国的时候,太祖皇帝下令说,蒙古人、色目人要优先与汉人通婚,不准内部私自互相娶嫁。只有实在找不到,没人要的,才能内部通婚。所以,得看这个内外是怎么区分,如果是汉人胡人之间的话,那通婚反而是被提倡的。” “那会儿是需要尽快打破各个族群的区分,防止他们聚众生事。”常千户犹豫道:“而且中国之地的蒙古、色目人,和这边感觉也不太一样……话说回来,法国人算什么?算色目人么?” “不是蒙古人,不是汉人,也不是高丽人,那都是诸色目人了吧。”道衍和尚之前似乎也没认真想过,考虑了下,说道。 “本朝的律令里,色目人一般都是归于钦察、回回两种。大部分时候都是同样对待,不过有时也会分开。其他类别都太小,基本上都归入这两类了。”常千户说。 “钦察人主要是蒙古之外的各类游牧民。法国人不游牧,不算钦察人。那这样看,他们就算是回回别种吧。” “那就只能这么区分了。反正这个类别,从元朝开始就已经泛滥了。”道衍和尚想了想,姑且赞同了法国人属于回回的说法。 “是,暂时就这么分类吧。”常千户点点头:“但在这方面,我们之前,其实是没有遇到过先例的。” “别说这泰西的回回了,哪怕是更近、更接近中原的地方,宗室与这些人通婚,也是要慎之又慎的。尤其是娶胡女,其实比和亲还麻烦。” “本朝还没怎么和外人通婚过,但可以看以往的例子。我听说,唐朝的时候,朝廷就时不时与外人和亲,借此控制边境的蛮夷势力。但让宗室娶胡女,就反过来,属于被别人和亲了。所以除非是逼不得已,否则朝廷一定会尽力避免。那几次突厥、回鹘想嫁女给唐朝的事情,也都是这种大势所迫下发生的。” “现在吴王远在泰西,倒不担心蛮夷会借此介入朝廷事务。但后来,朝廷不是送来信物,您也带来了服章之类的赏赐么?那么,朝廷时不时有朝一日,还是想让吴王一系回去呢?” “这种事情,你我都无法预料。”道衍和尚摇摇头,说:“只能到时候,看陛下的意思了。” “这个法兰西回回的公主,我至今不知道名分是什么。这也不是我肆意妄为,想管吴王的家事,实在是事情已经闹大,不知道怎么收场了。”常千户开始倒苦水:“因为这个问题不止我们在关注,人家那个公主也不傻。这种问题,她自己也知道。” “她来这里没多久,就开始四处活动,明显是想争夺这个名分,借此经营自己的势力。我手下的校尉,调查了法国王室的背景,发现他们这家的女人,也是历来就很能折腾的。这回,也不知道能整出什么事情来。” “她和马王妃挤兑起来了吗?”道衍和尚问。 “暂时还没有,但我感觉是早晚的事情。”常千户如实说:“这公主的能力手腕,看起来并不弱。短短的这段时间,就拉拢了不少人士,包括之前因为法国内乱,流亡过来的贵人,和在这里经营产业的法国人、意大利人。她身边,已经迅速形成一个围绕自己的团体了。” “这也正常。法国是泰西的大国,法国王室的家族也是这里最古老、最庞大的贵人世家。”道衍和尚说:“别说意大利,连东欧这边,他们都多有介入。虽然是女子,但这里的贵妇也有参政传统,对很多势力来说,这公主也是‘奇货可居’的对象。” “是啊,所以才麻烦。”常千户摇摇头:“按我们的了解,吴世子这些年来,一直都只能努力维持。除了凑出几十个草莽出身的家丁,并没有经营起多少势力。他和罗马汗廷,也就是有些私人交情,没见有什么政治上的合作。至于马王妃,更是常年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道衍和尚点点头,看起来对此倒是不奇怪。 “这件事,我们也一样没办法。只能等吴王自己回来管了。”他淡淡地说,看起来不是太关心。 “吴王我估计也管不住……”常千户无奈地嘀咕道:“这一大堆事儿的起因,就是吴王跑到法国,非要给人当客卿,指点人家削藩。最后,却差点把自己都给削没了。不但丢了首都,自己也被人追捕,匆忙到打扮成教士连夜出逃才躲掉。” “反正,看起来,吴王殿下似乎也……不太适合这边的政治格局吧。”常千户稍微客气了点,说道:“我怀疑这个公主搞起事来,他也管不住……” “那他应该不止不适合这边。”道衍和尚也吐槽了一句,看起来也不太看好吴王的样子。 “我们这边,距离遥远,报一次信,来往都得半年,很多时候是真的来不及。所以陛下特许我等便宜行事,从我自己,到下面干活的校尉、番役,也基本都有高配的差使。要是往常的事情,大部分也都是我们自己解决了。”常千户对他说。 “但这种事情,确实超出了我的能力,也超出了职权的范围。您也没有带来新的命令,要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也只能先收集情报,再派人回国告知,等陛下定夺了。” “北镇抚司按规定,本就可以上报陛下。你们认为有必要报告的事情,我自然也是无权过问的。”道衍和尚颇为圆滑地把话题避了过去。 “虽说如此,我们执行公务,也得有个重点。自己智、力不足,请人指点也是必要的,毕竟大家都有使命在身,都是为了大明。”常千户倒也早有准备,说道:“尤其是这件事,牵扯等级颇高,干系重大。‘老家’那边很可能会做出对策,调整我们这边的权限和分配的资源。师父您不也有一众要事需要安排么?为了大家今后做事方便,还是请您多指点下吧。” 这话明显说动了老和尚,他略微思忖,说道:“我还是觉得,这也确实不是大事。与其现在报告,不如等这一轮事情过去,看看情况。” “之前陛下不止一次下达诏书,要求各个藩王遵守法律,约束自己和家人。然而,还是有藩王不听劝告,违反法度。再三警告无用后,陛下在朝会上告诉大家,必须严肃处置。而且,这也不是他自己不顾兄弟情谊,而是太祖皇帝就已经叮嘱过的。” “原来,太祖在位时,就痛感一些藩王肆意行事,但又碍于父子情面,没有严加处理。只是不少藩王实在跋扈,经常为非作歹,也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所以就专门编纂了一本《御制纪非录》,把藩王不法行为记录下来。那时,这记录还没有公开发布,只是藏于宫中,准备用来警示他们。” “陛下也一直看重兄弟情谊,太祖要处罚诸王时,还曾经为几人求情过。但公事面前,也只能以天下为重。因此,他追究罪责最重的周王、秦王的责任,把当年太祖记录的罪行也一并公布,以示没有偏私。” “周王和秦王,在太祖时就被处罚过,这次也没有办法辩解。陛下依照太祖时的故事,将二王流放,削减两藩封地、人口,命其世子接管祭祀。” “二王服罪,周王再次被流放到西南,令黔国公监管;秦王流放北方,令燕王监管。其他有罪的藩王受到威慑,纷纷上表自责。于是天下都觉得陛下能兼顾公义和亲情,是合格的兄长。我来之前的时候,跟着燕王进京朝见,还见到了诸位藩王,大家都颇为愧疚,表示今后一定要改正。” “这件事,我倒也知道。”常千户大概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和那些藩王比,吴王所为,好像也不算严重,是吧?” “按太祖的记录,周王擅杀朝廷官员,还特别喜欢那些已经订婚的姑娘;秦王更荒唐,不但最喜欢娼妓、尼姑,还在王府养了不少男人,实在不堪描述。”道衍和尚点点头:“吴王只是为了政治目标,娶了个胡人公主,单从礼法、道德上来说,也不算太严重了……” 常千户也无奈地点点头。 显然他也明白这点。毕竟,这些藩王的不法事迹,很大一部分恐怕就是他们北镇抚司的人,从太祖时代开始,陆续收集来的。 “吴王要是削藩的时候,也这么准备充足,可能也就没后续这么多事情了。”他嘀咕道。 道衍和尚对此倒是深表赞同。 皇帝削藩,很明显已经准备了很久,甚至不止是现在,可能太祖还在的时候,他们父子就已经开始策划了。 别的不说,那本专门记录藩王过错,却又没有在当时公布的书,显然是太祖皇帝有意为之。而且,比较有意思的是,这书里记载的不法藩王,几乎全都是封地居于二线的,身处一线的塞王反而很少提及。所以,虽然说是留着警告诸王,但实际上恐怕是他有意留给儿子的武器,等于又多了一层保证。 从结果看,这种处置也未必不是好事。比如周王,虽然平日里一直荒唐,但自从被流放到了云南之后,这个被朱元璋称为“自古至今愚蠢无有如此者”的人,居然开始认真研究起当地植物和医学来。不但搜集药方和药物,还牵头编写药书《普济方》和应急读物《救荒百草》。 为了能让其他人更方便的理解,他专门画下图形,并且尽量用简洁的语言进行描述。甚至不惜风险,亲自试药。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自从不当王爷,就突然像转了性子一样…… 从这个角度看,吴王那个削藩,反而搞的像个笑话。只不过,在场两人也不好直接评论就是了。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天兄是中国人么? 常千户又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 “那我们就维持现状吧。”他只好说道:“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感觉,做做手艺活什么的,可能反而更适合他。或许他今后,反而会因此留名吧。” 道衍和尚没有说什么,不过也跟着笑了笑,看起来还是认可的。 “但是,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孩子需要关注啊。”常千户提醒道。 “小郡主?”道衍和尚摇摇头:“她倒是确实比较聪明,但她也不会闹出什么事情吧。” “她的情况很特殊。”常千户告诉他:“她来这边之后,王府众人几乎都说,她才是最聪慧、最有潜力的人。世子自己都对其他人说,可惜她是个姑娘,否则一定是能成就大事的。” “而泰西这边的诸国,历史普遍很短,人们也没有记录和学习历史的习惯。所以他们的政治水平也很低下,我们知道是教训、需要规避的问题,他们却不怎么敏感。” “结果就是,他们这边的贵妇频繁干预国政,而国家却缺乏有效机制阻止她们。就我所知,郡主的母亲一系,就出过不止一次这种案例——您也知道,连她的生母,都明显不是个安分的妇人。” “她这几年一直是马王妃在照看,应该还好吧。”道衍和尚说:“而且,我也没看到她有什么出格的野心。” “野心是会随着环境变化的。很少有人生来就有反骨,但还是有不少人,随着时势变化,自己渐渐生出来了心思。我们北镇抚司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监控各种可能有心思的人,对此,也算是有些经验了。”常千户倒是显得颇为了解。 “而且,不同地方的风气,本就互不相同。不知道她今后,会不会把那边的习惯,也给带过来。不过这也是超出了我职权的事情,只是实在有些忧虑,所以想问问您。” “这倒确实会有些影响。”道衍和尚点点头:“我前段时间和这里的士人交流。郡主的外祖母,也就是法国的太后,名声似乎不太好。不少人都抱怨她祸乱国政,坑完丈夫坑儿子,把好好的国家搞的一团糟。这么看来,似乎也是武后式的人物啊。” “唐朝的历史太有名,我一介武夫都知道,大和尚定然更了解。”常千户叹了口气:“武后之后,就有韦后,有太平公主。有这个先例在,谁知道她家里的女儿、孙女,会不会也有相似的念头啊。” 道衍和尚思考起来,没有直接回答。 “我一开始也没想这么多。但后来,‘老家’那边专门送来告示,说要大家留意各个藩王和他们家人的表现——现在想想,应该就是查周王他们那次。”常千户压低声音,说道:“我当时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所以就多留意了些,然后就越想越觉得要注意下了。” “是不是……你职业的问题,太敏感了啊?”道衍和尚提醒道。 “我倒希望是我敏感过头了,这也比太迟钝,到时候出事要好。”常千户对此倒是不忌讳。 “罗马汗国这边,制度毕竟比较粗疏,也是没办法。你看他们还有实际意义上的丞相和太尉呢,而且权力还不小,也没有什么监管措施。要是在大明,是断不会有这种情况的。”说到专业对口的地方,他也忍不住多评论了几句。 “所以很多事情,我们其实已经不深究了——像女眷公然抛头露面这类,都不算什么事了,反正离故国太远,也不会坏了宗室名声。但除了这种私德问题,还有更重要的公事啊。” “小郡主还经常和摆赛汗的女儿接触。那个人也很有野心,属于连路人都知道的事情。这么下去,会不会把人教坏?他们不怕今后出问题,我还怕他们之后把自己的‘经验’反馈回家乡,搞出事情呢。那样的话,就真的是我们失职了。” “武后的问题有两点:心思坏,是小问题;国家大事上无能,是大问题。后人对她的抨击,主要是因为后者;我们要吸取的教训,也是如何防止只会阴谋、不会做事的人上台。”道衍和尚想了想,说。 “所以,我倒是觉得,他们这边反倒出不来这种人。你也知道,这边制度比较粗疏,大家很多时候不是依据规则,而是单纯看实力行事的。武后这种人,在他们这边恐怕很难爬上去,半路就被其他人干掉了。而且,相对于外部的战争压力,和内部的各种制度不成熟造成的麻烦,吕、武之事,也不是首要问题了。” “当然,这都只是我的推想。”他又考虑了片刻,问道:“这里的本地人,是什么看法?” “本地人的态度很明显。”常千户明显是认真调查过:“他们的态度也很有意思——基本上,就能看出当地人文明水平的高低。” “希腊,是西海周围诸国里,文明延续时间最久的一家。其他大部分国家,在他们眼中,也都是蛮夷。”他介绍道:“希腊人对于妇人干政,也是最警惕的。他们历史上吃过大亏,对此也有记忆。连罗马汗国这一朝,当年都经历过。算起来,应该也是苦此良久了吧。” “而这些蛮族国家里,文明程度最高的,应该是法国。他们不如希腊人那么经验丰富,但也明显有这个倾向。我刚才说的,小郡主外祖母的事情,就是一个例子。” “所以您看,这里头应该是有规律的。”常千户总结道:“您说,吕武之事对他们不算要紧,对于一部分国家来说确实如此。但从希腊等地的经验看,一些比较发达的文明地区,已经开始遭遇这方面的问题了。” “所以我觉得,这就是早晚的事,发展得久了,都会遇到。” “我不是正经读书人,讲不来这么多大道理。这个现象背后的原因,我也搞不太懂。”他摇摇头:“但我感觉,这么多年历史,总结出来的经验,肯定是有道理的——何况这还不止是一个地方的人总结出来的经验呢。” “伱看,唐朝那会儿,朝中大臣说实话,也不是真心反对妇人当政,否则武后也没机会上台吧?但折腾到现在,大家就已经形成了共识。可见,大家遭遇得越多,对世事就看得越透。” “那么,既然前人都已经吃够了亏,乃至都吃亏吃出了经验,就不要让后人继续遭罪了吧?否则,史书的意义又何在呢?” “至于其他这些文明……我觉得,可能这就是所谓教化,要关注的地方。”他想了想,说出自己的观点。 “我之前对这个词,也没什么感觉。对它也没什么兴趣,觉得就是酸腐文人扯得大套话,没什么实际意义。但出海公干,时间长了,才发现这其实不是念经,是真有需求。” “蛮子天天干的事情,你要是离得远,眼不见心不烦,倒是还好;但他们天天在你眼前干这些事情,时间长了是真受不住。我带人到这边来的路上,就好几次憋不住。”他连连摇头。 “我来的路上,也颇有周转,不过感觉还行吧……”道衍和尚回想了下,说道。 “您那是正经使团,大家都很看重,各国看在都要多加照顾的。而且走河中、波斯一路过来,也是传统商路,这一路上都算是熟番了,多少要靠谱些。”常千户忍不住抱怨道:“我们走海路的,可就惨了,一路上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很多地方的土人,行事颇为乖戾,有时候都不知道他们想什么。走到天竺的时候,我就有些受不住。后来去埃及出差,没多久就跟一个当地豪强起了矛盾。” “我当时想,就算不是为了公道,起码得注意下影响吧,结果那人却反过来威胁我。我那时还一身跋扈劲,气不过,就带人把他全家杀了。” “这样。”道衍和尚还是不动声色,只是点点头。 虽然常千户没有细说这件事,但他也能大概猜出来。对于这帮锦衣卫的反应,也不算太意外。 “但他们的同伙依然还在,而且要报复我们,我也只好跑路。我们接触那位让娜姑娘——就是后来派去给吴王帮忙那位,就是那个时候。”常千户继续回忆道。 “那件事也算让我学到了不少教训,后面我自己也反思了很久。我就觉得,外头这边,是真的缺乏秩序。大道理虽然空泛,但意思却没有错。这不教化是真的不行啊。” “怎么教化呢?其实就也只有两件事。”他说:“一是要把那些太碍事的蛮夷干掉;二是要给其他人传授我们的经验,让他们好好学着我们,做个正经人。这都是需要长久去做的事情,但陛下让吴王在海外待着,还让我们也过来,应该就是为了长远计划做打算的吧?这些事情,也都是迟早要做的吧?” “那,让娜姑娘她们,是怎么想的?她们应该最了解吧。”道衍和尚指出。 “她们倒是不反对。她们的住持嬷嬷,也就是觉得我们太暴力了,说塞里斯人天天就知道杀人全家。”常千户摇摇头:“不过我们也没办法啊。蛮夷根本听不懂人话,只有直接动手,才能让他们稍微乖几天。这还能叫暴力?要我说,还是杀少了!” 道衍和尚确实不知道他受了多少气,只能安抚了几句。常千户则摇摇头,回到正题。 “刚才说的这些,也只是我担心的一部分。除了怕这种蛮夷习惯会带坏小孩,他们的宗教,我感觉也会有问题。”他告诉老和尚。 “蛮夷的习惯经常让人难以适应,而宗教,可能也算是其中一部分吧。罗马汗国这个拜上帝教,已经算是比较正常的了。其他那些,就更不对劲。” “小郡主出生之后,很长时间被寄养在乡下,由生母安排人手带着。后来吴王那边安稳了些,才委托齐、黄两位先生,去给她进行启蒙教育。可能是因为这个经历,她信的其实是她老家那个教派,跟世子、郭公子这些人,不是一回事。” “我觉得,最好能让她改个教门比较好。要不然我老是怕会出事。”他摇摇头,对道衍说:“大和尚您才是懂教法的,这种事情,我觉得还是您来说最好吧?” “我也不是拜上帝教的僧人啊。再说,这要是能劝过来,我估计王师父他们早劝了。”道衍和尚也有些为难。 “我担心这个事情更麻烦。”常千户明显十分警惕:“国朝刚建立的时候,就专门下达过命令,约束色目人的文化、习俗。对于法兰西回回的宗教,我觉得也得留意。” “既然作为宗室,享受各种优待,就得遵守对应的法度、礼制。但法回的教义、风俗,与汉人礼制抵牾之处不少。这样,一来会造成不利的影响,乃至给元人之类的势力提供口舌;二来,也是个隐患。 “小孩子容易被影响,这也是没办法的。而且她一生还长着,今后不知道会接触多少人、和家乡有多少来往。我听说,上位者每时每刻都得注意自己的表现,按他们文绉绉的话,就是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因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影响重大。”他还引用了一句经书。 “吴王府的人,都觉得小郡主聪明,擅长和人相处,正因为如此,才得更加注意。否则,在宗室内、在民间,把这套传播出去,引发众人效仿,怎么办?” “这样啊,这倒是不用担心。”道衍和尚却不怎么在意:“如果真是这样,那也不用担心。” “为什么?”常千户问。 “这个事儿啊,我们佛门算是最了解的了。”道衍和尚颇有心得地说。 “佛教广泛传播,还是从魏晋之后的乱世开始的。然而刚开始没多久,就遇到了重大挫折。在北魏初年,就发生了太武法难。”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件事的真正原因,是佛寺聚敛了大量财富,甚至还有不少僧人不守戒律,乃至图谋不轨。但真正下诏推行的时候,太武帝给出的佛教罪行,依然是引诱君主‘事胡妖鬼,以乱天常,自古九州之中无此也’。” “所以,他要求‘除伪定真,复羲农之治。其一切荡除胡神,灭其踪迹。’在命令里,坚持把我佛称为‘胡神’,佛经称为‘胡经’,横加指责。” “北魏是鲜卑人国家,他自己就是五胡啊。”常千户感觉不太对:“那他为什么还指责别人太……太胡人了?” “一方面是他朝廷里的汉人官员和道士在游说,北魏君主也需要证明自己是正统。另一方面,胡人的概念,可能也是分层次的。”道衍告诉他:“北魏之前,鼓励和扶持佛教的政权,是羯人的后赵。石勒、石虎器重僧人,任用佛图澄等人辅佐自己,所以佛教也和这个政权联系紧密。” “对于鲜卑人来说,羯人也是外族,而且和其他四胡都差距更大,属于胡人里的胡人。狭义之胡,大概就是指他们了。所以,才有这种说法吧。” “但不管如何,这对佛法来说,明显都不是什么好事。你知道‘胡说八道’这个词吧?” 常千户点了点头。 “佛教有‘四圣谛’、‘八正道’、‘十二因缘’等说法,当年来中原的胡僧,就试图给别人讲明这些道理。但大部分人既不喜欢胡人,也不懂胡语,再加上当年天竺佛法中,有颇多让中原人无法接受的新观念,因此对于这些教法,抵触很大。” “胡僧讲解‘八正道’,试图传授佛法,但在大家看来,完全是不明所以,乱扯一气。久而久之,哪怕佛法已经被广泛接受,大家还是把这个成语沿用了下来。如今的佛教信众,可能自己都在用这个词吧。” “还有这个典故啊。”常千户一脸开了眼界的表情。 “是啊,佛法,或者说所有外来的经义,在中原,都是天生有过错的。不用发现别的什么问题,单单一个‘你来自胡人’,就是最大的指责之一了。”道衍和尚颇为感慨地摇摇头。 “一直到唐朝的时候,韩昌黎上书要求贬斥佛教,开头第一句都是‘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也就是说,出自夷狄,就是最直白、也最有力的罪状。” “其他竞争者,更是无所不用其极。道教还编了个‘老子化胡’的说法,讽刺佛教是胡人之教,声称老子西行,教化了他们,才有了佛教,所以自己是佛教的祖宗。这个论述在历史上根本找不到证据,情节也荒谬不可考,但就是能广为流传。” “元朝的时候,蒙哥汗命令阿里不哥主持辩论,辨明此时;因为众人不服,后来又命忽必烈再次召开大辩论会。佛教以少林福裕长老为首,道教以全真教张志敬为首,双方数百人参与辩经,忽必烈、八思巴国师等人也亲自出面询问,还请了儒生等各路名士现场见证。结果,道教被驳斥得理屈词穷,因此裁定《老子化胡经》是伪作,要求把相关的伪经和其他无端污蔑之辞,加以删减,焚毁版籍。” “事情至此,该论证的都已经论证完,没什么可以再争的了。但哪怕在这之后,老子化胡的说法依然在民间广为流传,一直到今天。僧人向元朝、向本朝,都抱怨控诉过,但朝廷也对此无能为力。” “因为这件事,就不是讲道理的问题。”他无奈地抱怨了一句:“百姓,乃至不少士大夫,就是喜欢这种论调。虽然有道士之流在里面浑水摸鱼,但很多人甚至都不能说是恶意的。” “这经义是胡人写的,大家就是觉得别扭,非得给他找个华夏老师来,才算安心。他可能还觉得,找个中原人给你当祖宗,是抬高你呢。这怎么讲理啊……” “佛法已经是相对比较接近中原思想的了,天竺的思辨理论对中原人也启发很大。到后来,儒道两家,自己都开始主动学习和吸收佛法里的天竺之学了。就这样,佛教被大众接受,都如此一波三折,而且迟迟被认为上不了台面。哪怕像辽国那样信众众多,也不能担当国教的大任。否则别说正统中原国家,连附属于中国的蛮夷政权,都无法接受。”他论述道。 “不过,为了能够普度众生,佛教可以接受很多权变。《法华经》记载说,有一长者,其诸子于火宅内嬉戏,不觉危险将至,长者乃以方便诱引,告诉诸子有羊车、鹿车、牛车在门外可游戏,诸子闻之,争相出宅,至门外,向长者索车。尔时,长者赐诸子等一大白牛车。这个大白牛车,就是‘大乘’佛法的象征。意思是说,为了让世人脱离苦海,远离险境,连隐藏意图乃至进行伪装都可以。为了让中原人能够接受,对佛经的阐述方式和种种仪式、释经方法进行改变,自然也是合乎佛法的。也正是因为这些调整,佛法才能得以被众人接受。” “到后来,很多人都开始推崇三教合一。比如,大概从宋朝开始,还有人开始创作《三教图》之类题材的画作,以佛祖、孔子、老子三人为代表,把这几个未曾谋面的人画在一起,表达三教互相交流融合的用意。到这一步,才算是让中原人接受了佛法乃是正道的事实。” “而拜上帝教呢?他们这一系的宗教,离中原习俗差的更远。论起哲理和思辨能力,他们也远不如佛学。佛教尚且遭遇这么多挫折,至今都无法完全克服,何况他们?” “他们这些宗教,如果传到中原,要么就也和佛教一样,逐渐改变自己。这样一来,他们自己也就变成你能接受的拜上帝教这种了。相反,如果不能改变,那就始终只是少数人的个人爱好,只会被大众排挤,也没法对朝堂产生影响。” “而且,说的悲观点,哪怕改变到这种程度,恐怕也就是好一点而已。人家只要一问,佛祖是不是中国之人?无论怎么解释,都天生短了一截。上千年来,这么多高僧大德,都没能把这个问题解释好,我可不觉得拜上帝教能轻易做到。” “我看他们反而主动迎合‘老子化胡’一说了。”常千户说。 “他们没有和道教竞争的压力,就算承认了也无所谓——而且我怀疑他们这个教派,到底是海西十字教借用了道教的东西来完善自己,还是反过来,就是道教的希腊化。”道衍和尚质疑道。 “佛道算是同辈之人,不能承认对方占便宜的说法;但他们似乎就是被道士教化出来的,所以对于认老子当祖师,反而完全没有心理压力了。” “我和拜上帝教的教主王师父,谈论过此事。他用希腊式的逻辑论证,给我讲过他们的理论。”他告诉常千户:“王师父说,已知,东汉人就有记录,说罗马人有类中国;又知,拜上帝教的开创者,天兄移鼠天尊,是西汉元始元年出生的,确实是这个时间段的罗马人。据此,可以得出结论,天兄移鼠也‘有类中国’,是个近乎中国人的人物了。” “罗马汗国上层有不少汉人,平日里也和东方多有来往。靠这种论证,才能避免中原认同和当地的拜上帝教发生矛盾,把二者的优势都利用起来。至于法国那些个教派,我觉得是做不到这种地步的。” “蛮夷执拗而自大,总觉得自己的学说是天理,容不得丝毫变动。既没有佛法中的大智慧与看透一切后的豁达超然,也没有大儒的远见和实用精神。”他说着,又补充道:“哪怕道教,都比他们懂得踏实做事的道理。” “所以,虽然都是异域而来,但他们别说佛教,连拜上帝教都比不过。”他摇摇头:“那在中原人看来,他无论说了什么,也不过又是一场‘胡僧说八道’而已。所以,也就不用纠结这件事情,会有什么后果了。” “这样……”常千户点点头:“我确实没想到这一层。还是师父您看得透啊。” “嗨,你刚才不是还说,因为吃过亏,所以有经验么。我们僧人也是真的吃过亏啊。”道衍和尚无奈地笑道。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七章 道衍和尚觉得不够刺激 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外面有人快步跑了过来,停在堂前。常千户打了个手势,他就大步走了进来,附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又打起来了。”常千户听完,立刻回头对道衍和尚说。 “情况如何?”道衍和尚也不在说大道理,追问道。 来者看了看常千户,后者点点头,于是他又拱拱手,简洁地说:“郭家的人打到了王家一处私宅门口去了。王氏有了准备,集结了不少人,把他们后续的队伍冲散,核心的那些人被围起来了。” “那他这排兵布阵的水平,好像也不怎么样?”道衍和尚不客气地说:“这么说来,我也见过他几回。虽然不算多熟悉,但确实没见过他说些兵法什么的。我有意打听,他也只说些外交、战略方面的大道理,没见说过具体的战阵之事。” “按理说,他家是将门,应该不缺少这方面的教育。不知道这是没兴趣,还是大家关系不够亲近,懒得和我说。”他想了想,推测道。 “这也看不出来什么吧。”常千户倒是不以为然:“纸上谈兵能谈出什么来?” “起码能看出点基本水平。”道衍和尚说:“我当然知道那个典故了。但哪怕把赵括扔到这边,估计也没几个能打过他的。这就已经够了啊。” “呃……”常千户一时无言以对。 他看起来还是有点不确定,估计是怀疑道衍和尚自己是不是知兵。但情况紧急,就没有多试探。 “那边盯梢的校尉说,是那位郭公子的手下,素质太差了。”来回报的探子说:“他带的人其实不多,甚至没几个郭氏的家丁。我们听周围的人说,他本来是例行执行公务,去抓犯人的,谁知道事情闹大了。所以,就临时召集了一批市民,分发武器,去强攻豪强的窝点了。” “那……这么看,反而还行?”道衍和尚有些意外:“这地方的贫民区,我也去考察过,那地方的人基本上是浑浑噩噩的状态。当年也就只有韩信能驱市人为战。他们这边的居民,受训程度远不如秦朝时的市人。能把他们当士兵用,确实是有点水平的。”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那人还是吴世子的朋友呢。”常千户问:“其他人有什么动向么?” “没有,两边僵持起来了。”探子说:“郭氏带的人很顽强,而且外面的人也在不断去增援,所以谁也打不过谁。” “现在是谁在组织救援啊?”道衍和尚问。 “目前能救援他们的人,都还在组织,没赶到呢。而且那些人,数量也不会太多。”探子说:“现在也没人组织,就是之前被打散的人,在试图和他们联系上。” “我们都没法统计有多少股人,因为整片区域现在全是散兵游勇。那些人本来就不是正规军队,是这个郭康临时从罗斯人聚居区拉的人。大队人马被冲散之后,这些人就跑得到处都是,时不时有人聚集起来,试图打回去。哪怕再被打散,也有其他人跑来凑一起。所以我估计,只要战斗没结束,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散去的。” “那确实是我小瞧他了啊。”道衍和尚点点头,说道。 “太尉和丞相两家打起来,也是够新鲜的。”常千户在一旁吐槽道:“我都不知道参考什么经验来处理了,居然能搞出这种事情来……” “太尉那边还没反应过来,丞相家留守的人已经全部出动了,而且还在拉更多的人,让大家参与平乱。”探子继续汇报道:“现在礼部那个史氏的人,已经参与进来了,我们还看到他们往附近李家的住宅那边派人,让人出来帮忙。连周围的几处仓库,也被他们抢占,说是要临时征用里面的物资。估计继续发展的话,卷进去的人也不少。” “我们是以商队形式来这边经营的,那边也有一处仓库,里头还有些备用的武器铠甲。要不要先搬走或者销毁?他们急了,估计会动手抢的。” “我看,不如就放那儿,把人撤回来吧。”道衍和尚却建议道:“这件事情不用支持谁,我们观望就行。” “现在谁都不支持,就等于支持这个丞相家了。只有他们还有余力去搜刮器物,”常千户说:“支持他们,太尉这边撑得住么?我觉得,他们和吴王关系更紧密,应该支持这些人才对吧。” “他要是这都处理不了,今后真的能做成大事么?”道衍和尚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啊?”常千户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们刚才说现场的表现,我才大概想清楚了。这个小子,是想做大事的。”道衍和尚说:“对吴王乃至大明,这倒是个好事。” “当年汉朝的使者走访西域各国,不是担心他们太强,而是嫌弃他们太弱。因为这些人实在扶不起来,根本没法完成夹击匈奴的任务。” “我们的情况当然比那时要好不少,但外交的目标是同样的。朝廷并不缺少那种来骗个贡、说几句好听话换赏钱的蛮夷小国,而是需要一个可以辅助我们,维持这套体系的力量。” “缺一个方伯?”常千户立刻明白了。 “是的。”道衍和尚点点头:“大明直接管理的地区,已经都是流官治理了。但在朝廷直辖范围之外,实际上依然是封建制度。各种来路、各种头衔的头人,接受朝廷的委任,但实际上依然是当地的世袭诸侯。这和上古三代的时候,没有太大差别。所以,我们能使用的方法,其实也差不多。” “我们真正需要的,是卫、鲁这样的亲近大国,要能在蛮夷堆里站住脚,还能推行朝廷的秩序。但我们现在没有能力和周人一样,派出人员去远方建立藩国;而我这一路看下来,现成的国家里,有这个条件的也确实太少了。这些人要么是彻头彻尾的蛮夷,完全没法合作;要么就软弱缺乏能力,自保都做不好。现在既然有了这么多机会,当然应该试一试。”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们能不能支撑下去。”他顿了顿,说道:“我们华夏人不是朝生暮死的蛮夷,谋划国事应该考虑千百年的大计。如果罗马也和其他蒙古政权一样,几十年就撑不住,那也是不值得投入太多的。” “郭氏这个孩子,是有点想法的。如果他能成功,那罗马的混乱情况应该会有所缓解。但想法和能力是两回事,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做到。” “要不是事发太突然,我都想亲自测试下他。”道衍和尚摇摇头:“算了,弱冠的小孩子,也不能太严苛。这世界上总不能指望天天出甘罗、霍去病吧。” “那也行。不过我觉得,另一帮人也挺草台,不知道他们发挥得出来么。这件事虽然严重,但两边估计都太仓促了,表现出来的水平说实话都不算高。”常千户站在专业角度,分析一番,最后还是同意了。 道衍和尚点点头,正想再说两句,又一个探子跑了过来。 “直接说吧,怎么回事?”常千户认得他,明显知道他的任务,直接大声说道。 “让娜王妃离开了城外营地!”探子也不纠结礼仪,迅速汇报道:“她收拢了一批支持者,朝王府那边去了!” “你看,我就说吧。”常千户一拍大腿:“哎,果然,事情来了。” “这件事,我觉得最好也别急着管。”道衍和尚劝道:“看看他们到底能交流出来什么吧。” “我也不知道管谁啊。”常千户一脸头大,转头转头吩咐道:“就依照道衍师父的办法来吧。” 探子们纷纷应喏,迅速退出了房间。 “希望这两边,至少能真的出一个未来有希望的人吧。”他无奈地嘀咕道。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八章 乔安娜的谋划(上) 街道上,一辆马车急匆匆地驶过。车厢里,乔安娜正靠着车厢思索着。 过了片刻,她还是坐直身,叹了口气。 “我本来还希望能再多准备一个月的。到时候让娜公主那边可以完全准备好,康斯坦丁的计划也可以开展了。可惜啊,现在只能仓促应对了。” “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完全准备充分的,小姐。”欧多西娅安慰道:“能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您比其他人已经多了很多筹码了。” 乔安娜的心情似乎稍微好了些,点了点头:“等事成之后,我会支持你母亲给其他人摊牌。到时候,整个剧团,包括那两座剧院的使用权,就都是你们的了。” 欧多西娅沉默了片刻。 “其实我对剧团也没什么留恋的。”她说:“父亲早就不在了,曼卡尼斯先生去年也去世了。我在那里并没有太多亲故,继续待在剧团也没什么必要。” “你说这个啊。”乔安娜点点头:“放心,我也知道伱母亲找情人的事情。不过只要有我在,他们不敢做什么的。” “她虽然给我帮了几次忙,还引荐了你,但最关键的工作和最有效的建议,都是你提出来的。到底谁的功劳最大,我很清楚。现在这段时间只是个过渡,等一切安稳下来,这剧团肯定是给你的。哪怕她有其他儿子女儿,你也不用怕有人和你抢。”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她回复了精神,吩咐起来:“虽然商会那边指望不上了,但我这段时间积攒的力量,多少还是有些用的。” “现在康斯坦丁和那几个贵族家族打了起来,虽然看起来他人少,但我敢肯定,最后赢的就是他。王家的那帮人我也接触过,没有一个能成事的。这次他们估计得把自己搭进去。我们得利用好这个机会才行。” “李家那边,恐怕真的完全没参与,我们也套不出什么话来。但是……”她说了一半,想了想,看了看欧多西娅:“这之后,你准备怎么办呢?李家那里,你还能继续维持现在的关系么?” “恐怕会越来越难了。”欧多西娅摇摇头:“我让李郎去找郭公子,想让他帮忙出主意,没想到弄巧成拙。郭公子也没什么办法,而且开始怀疑我了。今天史家那个大姐突然出现,我怀疑就是他在安排——虽然她现在落魄,但也不是一般人就能使唤的。” “所以我也没法考虑剧团的问题了。这件事闹得太大,虽然和我没有直接关系,但事后,各家对于相关的人和产业,必定会进行全面调查,防止再被牵连。” “我和李郎能相处到现在,已经很艰难了。这两件事再瞒下去是不可能的。到时候,别说继承剧团,明目张胆地在城里经营,恐怕整个罗马,都没法待下去了。” “这样的话……”乔安娜想了想:“那你就去意大利,暂时躲一躲吧。” “我们去世界各地做生意,都会安排好退路,这里也不例外。你去码头那边,对上暗号,他们就会带你离开。去意大利那边之后,我也会给你足够的经费,让你保持体面的生活。”她保证道。 “我虽然只是个商人,当初的合作也只是个交易,但什么东西有价值,我还是明白的。给我做事的人,我肯定要尽力保下来,否则今后谁还乐意与我合作?”她解释了一句,安抚对方:“何况,之后我们还是可以继续的。” “李家大郎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你要是继续和他相处,他可能会玩腻,家里来点压力,就把你放弃了。但你要是主动离开,反而会让他心痒。”乔安娜侃侃而谈:“而且,你在贵族圈子里也混迹很久了,应该知道,他们这种人是不缺女人的。主动送上门,或者被家里安排过来的姑娘,就已经够挑花眼了,硬要和她们正面竞争,非但不见得能胜利,还有可能让人认为你过于争强、嫉妒。” “贵族男人并不喜欢这样的女人。有些人或许有这种嗜好,喜欢看女人争斗为乐,但前提是他的女人都在为了他而争斗,否则这种快乐也会大打折扣,因为贵族们最看重的、掌控人的快感,已经消失了。” “但实际上,怎么可能呢。”她耸耸肩:“哪怕是为了他而争斗,目标也是他能提供的某种东西,比如人际资源和财富等等。即使这名男贵族在关系中有优势,弱小者依然有自己的意愿、需求和手腕。这段关系也依然是双方博弈的过程——除了万能的天父,又有谁敢说,自己能掌握一个人呢?” “贵族们虽然普遍缺乏文化知识,但风月场中的见识,一般是不会少的。如果争斗的太激烈,就会让他意识到这个问题。你排挤掉几个竞争者,并不影响他掌握的女人资源——他有的是可以替换的人。但打破这种掌控感——即使它本质上是虚假的、伪装出来的,可能才是更严重的事。” “但另一方面呢?如果不去竞争,又同样不行,因为别人总会忍不住先动手的。我父亲常年出入各种宫廷,我母亲更曾经是一个宫廷的主人,他们都见识过很多这种例子。”她摇摇头:“到最后,众人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还是会迅速升级,很多人最后都会撕破脸,乃至闹出不太体面的事情来。这同样是难以避免的。” “确实有些人,有足够的魅力和智慧,能把这两者兼顾起来,但这种要求实在太高,能做到的人也太少了。我们普通人,恐怕是学不来的。既然如此,不如换一个思路。” “你在他小时候,就是他的朋友了。这种时间积累起来的感情,是其他人无法迅速实现和超越的。既然如此,有时候以退为进也是个选择。而且,这些青年贵族普遍都喜欢标新立异,逆着长辈的吩咐来。你要是被赶走了,反而会坚定他的决心,让他认定你就是他的爱人。” “大小姐您懂得真多。”欧多西娅顺口奉承了一句,问道:“您是从哪学到这些的?罗马的宫廷里,郭公子这些人,也是这样么?” “呃,我在这边接触的还比较有限,这些道理基本上都是其他贵妇给我说的。”乔安娜有些尴尬,又解释道:“当然了,世界上的男人都是差不多的,这种道理,应该处处都可以用。” “怪不得您和郭公子,也是若即若离的样子。”欧多西娅点点头。 “啊,对啊。”乔安娜连忙说道:“虽然大家都喜欢这么宣誓,但爱情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和日久天长之类的概念对应的,它只是短期的激情而已。一个完美的爱人,并不是常年陪在身边的人,而是必要的时候出现,又在必要的时候离开——你看,这都是很浅显的道理了。” 欧多西娅看了她一眼,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九章 乔安娜的谋划(下) 见欧多西娅回应的不太积极,乔安娜只好悻悻地结束话题。不过这次,欧多西娅却主动开口。 “您的建议很有价值。我准备今天晚上就离开,先躲一躲。”她说:“不过,我还得主动去找李郎一趟,把该说的话都告诉他。” “不辞而别确实不好。”乔安娜想了想:“你想好说什么了么?” “先说一些情话,然后看情况决定后续怎么做。具体怎么说,现在也不好直接预测。”欧多西娅冷静地分析道:“我能看出来,他对我是真动了心思的,这个机会要是放弃了,就太可惜了。” “我得寻找机会,明确告诉他,我接受他的爱意。”她告诉乔安娜:“我也没法准确预测,自己必须离开多久。所以,我得给他一个盼头才行。” “李家的情况,和您之前见过的一众贵族还不太一样。可能是因为先祖的遗训,他们家对子弟的管束和教育相当严格。” “对于其他贵族子弟来说,受女人追捧、在风月场中出名,是件值得吹嘘的事情,可以证明自己的财力、魅力——当然,如果能被众多女人簇拥着,那当然就更好了。” “但对他们家来说,这就是不务正业。非但不是什么好夸耀的事迹,反而是一种值得警惕的预兆。像我这样和戏剧扯上关系的女人,更不是什么正经人,一定要远离才行。” 乔安娜也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下。 “他们家族,自从罗马汗国建帐以来,确实遭遇过不止一次危机。前后两代人,都是遭遇过重大挫折,然后又重新崛起的。”她想了想: “他们现任家主的祖父,当年建立了不少战功,但因为沉迷戏剧,在关键时候松懈下来,导致了巨大损失,自己不久也英年早逝。家主的父亲同样战功累累,但因为和太后有矛盾,也被迫逃亡,在外流亡了很长时间。” “紫帐汗国建立至今,也没有太久。这么频繁的遭遇,确实很少见。”她推测道:“而且,对现任家主这一代人来说,上一次遭遇灾难,就是小时候亲历过的事情。这种经历,对他们家族产生很大影响,也不奇怪。” “是的,李郎这一代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尤其是他自己,作为长子,承担的责任和期望也是最大的。”欧多西娅告诉她:“所以,他确实和寻常的贵族子弟不同,对于谈情说爱,甚至算不上多熟悉。我估计,他的父母可能觉得这样还挺好,等他展露头角,再给他安排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就算完成了。” “你和他没怎么接触过,但我很熟悉他。这家伙非但无法在对待女性时游刃有余,甚至有些过于生涩。”她说:“一般的贵族子弟,总是自视甚高,在风月场上更是如此;但他因为太缺乏经验,反而经常妄自菲薄,把自己的能力和魅力看得太低了。” “我如果没能给他足够的希望,让他能够坚定信念,乐意等待这段时间,那他会很快因为重要的人疑似否定自己,陷入自我怀疑。这种情况下的男人是很脆弱的——脆弱到只要有个其他女人来安慰他、肯定他,满足他在这方面的本能期待,他很可能就直接跟着人家跑了。所以,我至少得说服他,让他知道这件事与他本人无关才行。” 乔安娜又思考了片刻。 “你可真够认真的。”她最后感慨道:“我反而得跟伱学学了。” “因为您有资格进行选择,选择自己在哪个方向认真,哪个方向可以暂时忽略。”欧多西娅解释道:“但对我来说,原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我的出身很糟糕,说实话连君士坦丁堡里的很多平民都不如。父亲很早就不在了,二母亲养我的唯一原因,是对她自己过于自信,以至于觉得自己的女儿也一定美丽,将来肯定是个好筹码。” “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考虑如何把我卖个好价钱了。叔叔们则既想让我白干活,又要防备我过于得势,和母亲联合起来对付他们。这些事情,您也是知道的。”她回顾了下过去,摇头感慨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当我越来越有自己的意志和想法,他们就会迅速从争执变为合作,赶紧把我卖掉,分润之时,再开始下一轮的争斗。” “我和李郎的相识,才是这一切的转折点,他对我的青睐,给了我额外的价值,如此我才不至于走向最糟糕的结局。” “我和李郎偶尔认识之后,母亲就知道了这件事,开始要求我主动和他亲近,找机会去和他相遇,继续和他交朋友。他头脑比较简单,跟随保护他的家丁也是个憨厚人,在母亲手把手的指导下,我很快就和他混熟了。” “我大概也是个有点天赋的演员,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和他相处的很好。这确实也是我安身、保命的本领了。所以,我必须认真经营这段感情。或者,更准确地说,我就没有资格不去认真啊。” “这样啊……”乔安娜似乎真的没想过这么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又陷入了沉默。 “不止李郎,他们这一代的人,很多都不怎么‘贵族’。你看郭公子,不也和普通的贵族子弟差别很大么?”欧多西娅提醒她:“无论从家族的经历,还是他们获取权力的方式看,这些人都和意大利乃至整个欧洲的大贵族,属于完全不同的情况。” “李家的权势,几乎都是来源于开疆拓土、镇压叛乱的军功,而且他们有可以量化的记功标准,对这些功劳进行衡量。相比欧洲的贵族同行,这些新兴的军队首领们,虽然也通过外交和联姻之类的手段来强化家族力量,但这方面的收益和影响,相对而言要小得多。” “而郭公子呢?他甚至都没有去继承家里的军事力量。我看这次行动,更像是他亲手组织自己班底的尝试。如果成功的话,那他不仅不是个普通贵族,甚至不能视为寻常的军事勋贵继承人,而是已经成了‘第一代’的开拓者了。你在对待他的时候,最好也把他当做白手起家的,而不是贵族子弟来评估。” “他确实有很多心思,我都看不明白。”乔安娜承认道:“这次的事情,就确实出乎我的意料,甚至让我的计划都全被打断了。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么冒险值得么?” “我倒是,觉得他看得比您远,对现状的考虑,也已经足够周全了。”欧多西娅轻声说完,顿了下,反过来问道:“您有发现,这座城里的社会环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每座城市都各有不同。”乔安娜说:“你是说哪部分?” “你有没有发现,相对其他王权控制下的城市,这里少了些什么?”欧多西娅继续问。 “少了什么……”乔安娜思考起来。 “没错——就是那些,其他城市或多或少会有;或者说至少某个时代,肯定会出现的社区。他们不是你们的老对手么?”欧多西娅提醒道。 “对啊。”乔安娜恍然大悟:“又是意大利商会,又是罗斯商会的,反而让我把最常见的人给忘了。这城里,怎么没有犹太人的地盘啊?”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章 祭司杀天兄事件(上) 经过欧多西娅的提醒,乔安娜才算是发现了这个“违和”的地方。 “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她只好承认自己并没有留意到这点:“前几天准备扩建仓库的时候,我还跟一个犹太人讨价还价来着。但仔细想想,这座城里,确实没有那种典型的犹太人社区。” “您应该也了解那些地方吧。”欧多西娅点点头。 “是啊,为了做生意,经常得跟他们打交道。”乔安娜说:“不过说实话,我是真不喜欢那种地方。” “典型的犹太人社区,都很封闭。有时候,这不是说他们的建筑风格,或者社区的整体规划如何,而是那种……氛围感吧。” “我小时候,父亲就带我去过一次那种地方。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街道口坐着的一排人。当我们走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一齐转过头,随后便恶狠狠地盯着我们。哪怕带路的商人告诉他们,这是商会请来的贵客,也没有让他们的态度有丝毫改善,只是没有开口罢了。” “父亲为了防止意外,特意带了几名剑术好手。但就算如此,我在他们的簇拥下,依然有种强烈的不安全感。一直到现在,我都记得那个秋日下午明亮的斜阳,小巷里长长的阴影,还有光影交界处,那一排神色阴郁的眼神。现在想想,这可能才是他们最明显的标志吧。” “我听说,整个大陆,只要是犹太人多的地方,就会有这种社区出现。不过,在罗马,倒是没怎么见过。”她想了想,说:“不止这里,还有我之前去过的,黑海沿岸的其他几座城市,也都没有。” “那您应该已经有所了解了。”欧多西娅点点头:“这显然是有原因的。” “他们确实有这个习惯。”乔安娜也肯定道:“有人说,是因为犹太人容易受排挤,所以喜欢抱团居住,而且他们的社区也很排外。也有人说,是因为犹太人不喜欢和其他人混居,固执地想要保持自己那些古怪的信仰和习俗,所以总是聚集在一起,排挤其他人。我其实也说不清,哪个理由更加正确——可能二者都有,而且在相互促进吧。” “至于罗马这边,我还真没想过……可能他们一直就有仇吧。” “古罗马的仇,实在太久远了。那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欧多西娅摇头说道:“你看,中原人已经是很记仇的了,但他们真正追溯祖先仇恨的时候,依然是在首先考虑现实的利益。” “古老的仇恨一般来说只是个借口,可以给自己的行动增加一些说服力,能够多获取一些支持,得到一些锦上添花的帮助。但如果单纯依靠这个理由,就想做成什么事,那恐怕是没有希望的。” “这样么……”乔安娜看起来确实没有想过,略有些茫然地又跟着说了一句。 “我以为您很了解汉人呢。”欧多西娅略显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当然,这也不影响。因为同样的事情,无论在哪个地方,应该都是存在的。” “我们这个问题,关键也不是‘罗马人是不是曾经与犹太人有仇’或者‘当年的仇恨有多深’。而且我们也都知道,现在主持国家的罗马人,和当年的罗马人可能都没什么直接关系。所以问题的关键,应该并不是当年的仇恨,而是现在的利益关系。” “只不过,历史、传统和人们的记忆,都不是唐突出现的。古代的事件,决定了现在各方的势力分布和人们的种种习惯、习俗,并且给我们提供一些先例作为参考,使得这些往事,也能够影响现在。但最终,它也是通过影响现在的利益关系,间接影响人们的。” “古罗马时代的往事,就能提供这种例子。”她告诉乔安娜:“从那时的种种案例来看,这些犹太社区,可以说是祸患的根源。” “在当年的黎凡特和埃及,很多城市里,就有这种独立性很强的犹太社区了。犹太祭司通过宗教,牢牢地掌握着社区内的居民。每当祭司们与当地统治者发生利益冲突的时候,就会利用自己的宗教权力,煽动社区内的犹太人掀起暴乱,涌出社区,在城里烧杀劫掠,以此威胁统治者接受自己的要求。” “这确实是‘延续的仇恨’啊。”乔安娜指出:“我看新约第一卷就说,当年杀死耶稣,就是这些犹太祭司逼迫罗马人做的。” “罗马总督本来认为耶稣没有犯下死罪,但祭司和长老们挑唆众人,去找总督闹事,要求必须处死他。总督劝说之后,他们也不听,反而威胁要掀起暴乱。于是总督特意在祭司们面前洗手,告诉他们,这流血的罪责不在自己,应该由这些逼迫者承担。祭司们立刻顺水推舟,表示他们和他们的子孙会担负这罪责。” “当初我看的时候,觉得这是个宗教意味的宣告,但现在想想,这不就是他们日常的手段么?” “是的,但这不是专门针对罗马人,也不是专门针对耶稣。”欧多西娅说:“所有的统治者,不管是埃及人、波斯人、希腊人还是罗马人,他们都会用这种方法来要挟。甚至,哪怕是犹太人自己当国王,也是一样。” “当年,担任祭司的马加比家族,率领属民对抗塞琉古王朝,最后取得了胜利,建立了犹太人的第二圣殿。马加比家族因此获得了崇高的威望,成为这个国家的国王。但这之后,马加比王朝和祭司们的关系也迅速恶化了。” “当时正是‘希腊化’的时代,犹地亚地区受到更发达的希腊文明影响,很多犹太人也亲近希腊政权,推崇希腊文化,让保守的祭司们很是不满。马加比王朝在建立的过程中,得到了这些祭司的大力支持,希望以此恢复‘纯洁’的传统信仰,祛除希腊人的文化渗透。” “但是,王朝建立后,国王们为了加强统治,反而开始更加主动地学习希腊人的管理方式。连犹太国王的称号,都被他们改成了希腊人的‘巴塞琉斯’。到马加比王朝末期,连王室成员的名字,都变成希腊名字,看不出什么当地特色了。” “马加比王朝因为内乱衰落后,大希律王作为马加比王室的女婿,得到罗马人的支持,建立了新的王朝。他干脆和祭司们直接敌对,捕杀那些最虔诚——当然也是最极端的犹太人。” “祭司们对此非常不满,他们组成的犹太教公会甚至试图审判国王。但是,希律王拥有更强大的武装力量。当双方的矛盾最终爆发后,国王攻入反对者占据的耶路撒冷,犹太教公会的七十一名祭司,被他杀掉了四十五人。” “那之后,他索性解散了当地犹太贵族的所有武装,招募了一支凯尔特人和日耳曼人组成的卫队,还大量吸纳色雷斯人充当雇佣兵,靠军队压制其他人的反抗。直到现在,在犹太人的经书里,希律王都是个残暴的大反派角色。” “你看,这些祭司,不止是要排斥异教徒。”欧多西娅最后总结道:“哪怕是同样出身祭司世家的人,只要站在了国王的立场上,试图建立正常的统治,就会和祭司们的权力发生冲突,从而立刻成为他们的敌人。” “所以,在我看来,宗教上的冲突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不管换成谁,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这几个例子,应该已经能表现得很明显了吧。” 乔安娜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一章 祭司杀天兄事件(下) “我明白了。意思就是说,虽然时间过去了很久,但犹太人的组织方式一直没有变化。他们面对不同统治者的时候,采用的策略手段也没有区别。所以,就算时代变化了,古老的仇恨实际上已经过去了,他们还会依然用相同的方式,制造相同的新仇恨出来。”乔安娜靠在车厢上,似乎是听明白了。 “这么倒是说得通。看起来,了解其他人,还不能只看他们的现在啊。”她有些感慨:“怪不得我哥总是说我读书太少了……” “这不算什么。不过是因为我需要写剧本,所以这些乱七八糟的资料,看得也多一些。”欧多西娅解释道。 “你就别客气了。”乔安娜无奈地说:“说实话,你谦虚得都有点过头了。平日里,你周围的人不会觉得伱太奇怪么?你都不像个正常的罗马姑娘,倒像个中原人一样……” “那我就姑且认为,您在夸奖我了。”欧多西娅笑道。 “也不是这么简单。我们那边很多商人都觉得,中原人都是些残暴又狡猾的家伙。”乔安娜告诉她:“这些人和你说话的时候,总是客客气气的,让你觉得他们似乎正在心虚,没什么底气。但你要是信以为真,试图趁机给他们施压,寻找他们能被迫接受的最低条件,就容易引发他们的过激反应,导致双方撕破脸,甚至引发灾难。” “这边还在准备继续谈判加价呢,那边他们已经认定你根本不想谈,准备直接掀桌子动手了。这种事情,我家都见过不止一回。你总是这样,周围的人估计都能被你吓到。” “您多虑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欧多西娅笑道:“并不是所有地方,都和您的产业一样,要随时与其他人竞争。对于我那里的环境来说,这样也没什么影响的。” 乔安娜欲言又止,看起来并不太相信,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迟疑了片刻,只能继续之前的话题。 “我一直相信,罗马汗廷里有不少聪明人。”她说:“你了解的这些事情,他们的专业人员应该也清楚吧?那为什么他们反而不去管呢?” “我在法国和意大利都旅行过,那些地方的城市和领地,基本上都有约定俗成的规则,对犹太人的行为进行种种限制。像法国这样的国家,还有专门的法律对此作出规定。”她举例道:“这才是我们——甚至包括天方教世界里,最常见的情况。” “按你刚才说的思路,我们需要研究下这一千多年来,犹太人和罗马人做了什么,才能解释为什么这里有犹太人,却没有他们的自治社区。但我感觉,这里的变化,应该都是罗马汗廷建立之后才发生的。之前两千年难以改变的共性,在这里却发生了变化。这又是什么原因,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为了在这里做生意,我也研究过罗马现在的法律。”她介绍起自己总结的经验:“相比前朝,他们做了很大程度的简化,把这些宗教相关的限制命令都给删掉了。” “要是按我们总结的经验,在这种放纵的环境下,犹太宗教势力应该迅速发展,四处蔓延,祭司们也会到处惹事才对。为什么这里却反过来了?我甚至没听说,他们和古罗马人一样,出兵镇压和驱逐过这些人。说实话,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这里了。” “那是您还不够了解汉人啊。”欧多西娅倒是很明白的样子。 “汉人……哦,是说中原人……也就是契丹人是吧。”乔安娜点点头:“我哥天天看那些书,我也和他们打交道过,应该还是知道一点的吧?” “其实都不准确,现在的汉人,概念上并不是一百年前那个汉人——或者说契丹人。他们的范围已经超过了中原,包括了当年的契丹人和蛮子国的人。不过……这里的变化也十分复杂,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欧多西娅解释了两句,还是放弃了:“大概知道文化上有这几个概念就行。除了明朝的官方人员,其他人一般也不会和你细究这个问题的。” “为什么明朝官方人员在乎这个……”乔安娜嘀咕了一句,发现自己扯远了,又回头继续问道:“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没有直接做什么,但他们的制度就锁死了犹太人经营势力的可能。”欧多西娅说:“因为他们才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做到了政教合一的文明。” “无论是希律王还是奥古斯都,都还停留在任命大祭司的水平,没有办法把政权和宗教结合起来,更无法控制所有高级祭司。但在东方,这似乎是个入门的课程。” “我听说,蒙古人刚崛起的时候,成吉思汗曾经借助过‘通天巫’阔阔出的声望。这名异教巫师据说有预言的能力,能传达天神的旨意。”她继续举例道:“草原人普遍很迷信,这些部落巫师们有很大的影响力,因此,争取到了阔阔出等人的支持后,成吉思汗也得到了不少助力,连他这个汗号,都是阔阔出在仪式上给他取的。” “但国家的雏形建立起来之后,阔阔出就日趋膨胀。他的追随者数量迅速增加,名声也越来越响,据说有九种语言的人都来投靠。他和追随者公然在成吉思汗本人的草场上集会,还介入黄金家族的内部矛盾,折辱大汗的兄弟,争夺他们的部民。” “成吉思汗原本对他做出了不少让步,但到了争夺民众、挑战大汗权威这一步的时候,他就迅速行动起来,亲自命令弟弟借机动手,直接杀死了阔阔出。从那以后,就没有巫师敢再挑战大汗了。” “在东方,蒙古人之类的部落,算是文化最落后的地方了。他们的官制、行政架构等等,甚至是抄汉人都未必能抄好的地步。但就算是他们,也有‘禁止神权超越君权’的基本意识,似乎这就是某种血脉深处的本能。” “这种环境,可就和我们这里,完全不一样了啊。”她摇头说道。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二章 罗马国教的力量 “这倒是可以理解。”乔安娜说:“蒙古人,是契丹人的一支,自然也会受到他们的影响。不过罗马这边,应该还没有到中原那种程度吧。” “我倒是觉得,也相差无几了。”欧多西娅答道。 “为什么这么说?摆赛汗并不是祭司王,虽然大家都知道教会是罗马完全控制的,但毕竟名义上还是两套系统,也有自己的大牧首吧。”乔安娜说。 “那是为了照顾当地人。他们这个教会,只是官府下属的组织而已。”欧多西娅摇摇头: “教会的地位到底如何,只要看财权就行了——你看,罗马教会有自己的独立财权么?” “确实没有。”乔安娜说。 “他们的教会也拥有土地、教堂,接受信众的捐赠。但按照法令,这些收入和支出都要记入账目,报给户部审核。理论上,如果教会经费不够,汗廷会拨发补贴,维持运作。但因为当地习惯问题,教会收入并不低。所以,朝廷反而每年都会从教会那里,收走不少钱。”欧多西娅说。 “如果现在还不明显,我估计过几年你就能看得更清楚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从汗廷最近的动向看,应该很快就会试图把天方教也收编进去的。到时候,大家就应该可以看出,这个体系的本质了。” “那……这是为什么?”乔安娜确实有些不能理解。 “按我的理解,这是因为,他们的信仰其实不是具体的宗教。”欧多西娅说。 “专业的神学学者,会以‘十字教’、‘拜上帝教’、‘景教’之类的名词,对不同教派进行区分。但在教堂里,神父们在面对普通信众布道的时候,都会明确告诉大家,我们的信仰,是‘罗马的拜上帝教’。” “他们的教义里,反复强调,天兄移鼠是罗马的先贤。因为罗马是个普世帝国,所以才会被天父选中,承担重要的使命;还让天兄降生于此,预先为后续的教化做好准备。” “为了解释这个理论,在建立之初,罗马教会就提出了一种叫做‘受命’的概念。他们认为,世间只有一个最高神、只有一个最终极的真理、也最终会只有一个普世政权。” “这位神灵无法用语言描述,所以我们冒昧地叫祂天父;这套真理也没法用简单的词汇概括,所以我们强行用‘拜上帝教’来概括我们对它的理解;这个政权也涵盖了天下,不能用普通的王国、邦国来比较,所以我们姑且用‘罗马国’作为它的俗称。” “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听得懂。”她犹豫了下,试图解释:“总之,他们认为,天父自有一套超脱世俗的行为规则,不因人世而改变。教会如果合乎天父的道理,就能兴盛,反之就会失败。所以他们的‘罗马教会’才得以兴起,而原本在旧罗马城的教会却渐渐腐化、堕落,失去了威信。” “同样,王朝如果有足够的德行,就能振兴起来,承担天父的使命,反之就会衰亡。所以新罗马会在当初的偏远行省崛起,而旧罗马诸王朝却在内乱和蛮族入侵中覆灭。这就是因为,他们丧失了‘文德’和‘武德’,因此天命才转移到了这里。” “还好,不算太难理解。不如说,还挺直观的。”乔安娜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他们这个理论,估计也挺好用吧。” “是的,而且当地人也能接受。”欧多西娅说:“比如城里的希腊正教会,就一直在和罗马城的公教教会吵架。罗马主教一直声称,自己拥有优先权,因此教内地位高于君士坦丁堡大牧首。” “对此,正教教会虽然一直不甘心,但哪怕他们辩经时占有优势,还有巴塞琉斯的支持,也无法否定,罗马主教确实拥有对于其他主教们的优先权。因为罗马城确实是帝国的故都和起源地,这个规则也确实是当年大家一致通过的,不好明着反悔。” “君士坦丁大帝迁都的时候,提出了一些理论,论证这座‘新罗马’同样是罗马城。但罗马人自己的理论过于粗糙,并不算好用。” “而中原人则不同,据说,远在荷马的时代之前,在那更久远的神话时代,他们就开始研究天命转移、王朝更替的理论。到现在,已经非常成熟了。学习参考这套理论,显然非常有利于今后的辩经。所以,大家其实很乐于接受。至于那些从一开始,就被罗马汗廷培养扶持出来的‘罗马教会’成员,当然更是支持了。” “那这些理论,与我们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呢?”乔安娜问。 “我觉得,这些理论引入之后,罗马人的信仰,已经不能说是单纯的拜上帝教了。”欧多西娅说。 “在中原,也有众多宗教和教派,但他们之间相处的关系,似乎并不和我们这里一样。国家政权与这些宗教的关系,同样是另一种情况。我一开始不了解其中的原因,总觉得是那些宗教教义的问题,但后来了解多了才发现,这并不是因为那里的宗教天生就与众不同,也不是那里的人就不需要宗教了。” “那是为什么?”乔安娜嘀咕了一句,又一下想到了什么:“我明白了。他们有替代品了是么。” “或者说,他们有一套超乎宗教的宗教,或者说,居于信仰之上的信仰。”欧多西娅回答:“我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或许这也是某种……按他们的话来说,不可言明的东西。” “我刚才给伱介绍的那些教义,就是他们的主教告诉我的。你看,虽然初听起来,似乎就是在传统教义的基础上做了一些增删,用中原式的说法重新阐释了一遍,但这么描述之后,整个信仰的性质已经悄悄地改变了。” “加入了这些概念之后,这个教义在原理上,就允许进行不断的试错、改进、乃至直接重写。只要遵守基本的原则,多个不同的说法共同存在,都是可以接受的。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降到了极低的程度。因为大家共同的信仰,已经超出了教义本身,不再是对教团的效忠,而是对于真理、对于罗马的效忠。” “我有种感觉:中原地区真正的信仰,不是佛教、道教,或者那个不知道算不算宗教的儒学。他们真正的信仰,其实就可以叫‘汉人国教’。我们这里也是一样,与其说大家信奉拜上帝教,不如说大家信的就是‘罗马国教’,而它现在恰好以拜上帝教为主罢了。”她摇摇头:“我刚才说,他们早晚会把天方教也给揉进去,也是根据这种情况推断的。” “这么说我就懂了。”乔安娜恍然大悟:“这套理论,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限制,但它本身就在消融宗教的边界啊。其他人是无所谓的,这东西还能让大家更团结。但犹太人本来就只能靠宗教进行组织,那这个超出宗教的宗教,可就要命了。” “不过,你都是从哪学的啊?”她好奇起来:“这些知识也是写剧本用的?” “哪来的都有吧。”欧多西娅想了想,说:“我陪着李郎玩了这么多年,也借着他,接触了不少人,看了不少书。了解的情况多一些,很多理论和思路,就能自己推测出来了。罗马汗廷当年,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这么设计的。但至少,他们也应该是有意识这样去做的吧。” “这样么……”乔安娜盯着她,又口头禅似地嘟囔了一句,似乎还是不怎么相信。但欧多西娅反而一幅坦然的样子。 “好吧。”乔安娜只好点点头:“至少解释得通了……”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三章 感觉不如元绅……能打 “这样一来,您也能理解我的意思了吧。”欧多西娅继续说道:“郭公子今天的行为,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引发,都可以看做是罗马汗国整体战略的延续。” “这个整体战略,就是要整合各个地区,不允许这种独立社区出现么?”乔安娜问。 “很明显就是这样。”欧多西娅点点头:“犹太人是各个族群中,特性最为明显的——当然,我怀疑,他们在制定这个战略的时候,都未必考虑过犹太人的问题。只是实际执行中,犹太人对此最为敏感罢了。城里的其他力量,比如这次倒了霉的罗斯人,都没有到他们这个级别。” “不管哪个文明,宗教都很重要吧。”乔安娜倒是可以理解:“犹太人偏偏必须碰触这个最要紧的问题,那肯定是最优先的目标。” 欧多西娅点了点头。 “我看过一些汉人的通俗文学作品,还在李家的藏书里,查找过对应的历史原型。”她告诉乔安娜:“最近城里不是流行三国话本么?我还特意看了一些,关于主要人物诸葛亮的资料。” “这位智者在掌管国家的时候,他的君主告诉众人,今后国家的政治事务都由诸葛亮负责,他只管祭祀就可以了。这个故事很是流行,甚至成了典故。这么看的话,汉人皇帝最重要的职能,反而是掌管祭祀权。” “罗马汗国这个政权,内核里还是汉地的思路。我想,他们应该是本能地就会套用自己的传统思维。可惜,这里的实际情况,与汉地差别过大,所以,才会出现一系列的问题。” “我真没注意过这些,我还觉得他们做的挺好的呢。”乔安娜评价道:“虽然大都确实乱了一点,但罗马治下,大部分的城市和乡村,都是我见过的最有序的地方了。” “您来这边,时间还不算长吧。我接触的比较多,就能看出来了。”欧多西娅说:“罗马汗廷在解释经义、制定战略决策的时候,水平还是挺高的。但实际执行的时候,效果往往差别巨大。虽说,无论哪个政权、在哪个地方,都不可能把自己的政策完美落实,但他们这种表现,就肯定不太正常了。” “我估计,是因为不同地方的情况,差别比较大。罗马尼亚的平原地区,原本的社会已经几近崩溃,几乎就是他们从零开始组建起来的,至今已经有四代人了。这些地方,他们那些汉地思维的政策,就很容易推广;但是,在大都,在一些山区地带,或是偏远且有完整贵族势力的罗斯地区,推广起来就要难很多。” “另外,在不同的领域,也是如此。比如宗教管辖这边,他们成功之处几乎都是依托于对教会的改造,其他方面就相对不那么显眼了。当然,最成功的地方,则是军事上,原因应该也是一样的。” “相比而言,这里的军事传统才是最强的么?”乔安娜不客气地说:“我没发现希腊人多能打仗啊?” “不是希腊人,是罗马人。”欧多西娅纠正道:“和汉地的王朝对比一下,会发现,罗马本来的文明,发展得很不平衡。在这么多领域中,相比于政治和社会管理,军事这方面是差距最小的。起码,那边有过的军制之类,这边也都有类似的制度,所以也有推行的基础。” “这样么?我还以为,大国都差不多呢。”乔安娜说。 “那可差太多了。阿勒曼尼也是大国,怎么没见他们有什么军制。”欧多西娅笑道。 “他们不能算吧。”乔安娜指出:“阿勒曼尼既不算罗马语境中的文明人,也不是个统一的国家;而且诸侯林立,就统治者能管理的单个势力而言,也算不上‘大’。他们本来就不是这个类型的。” “至于其他国家,法国原本还在兴起的时候,也是向罗马那个方向发展的,但后来被人打残了,也就没有后续了;连我家乡的那些城邦,都有人主张效法古代,组织市民训练,我哥哥都天天喊着要恢复公民兵呢。只是我们体量太小,没有这么大的意义就是了。所以,如果产生一个文明的大国,应该也会差不多的。” “你们本来就是罗马故地,当然怎么琢磨都像罗马。”欧多西娅不以为然:“波斯也是古老的文明大国,我怎么没见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啊?在呼罗珊与河中,在印度,都有过文明程度很高的大国,他们也没有公民兵,没有军区制度啊。” “历史上的各种军事改革,还有两千年来各式各样的军制,是汉人和罗马人的特色,其他文明并没有这种能力。我们和波斯人打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么。” “那波斯人制度这么落后,为什么还能打这么久呢?”乔安娜反问。 “刚才说了,因为罗马也是个瘸腿啊。”欧多西娅一摊手:“只看野战,罗马打赢的可太多了,但这也没什么用啊。其他方面的差距,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补上的。” “可惜,波斯人和汉人交锋的记录太少。否则,我们应该就能看出,这些优势完全发挥出来的话,双方的差距有多大了。” “他们毕竟离得太远了,间接的比较又不一定准备。”乔安娜赞同道。 “是啊。我知道的唯一例子,是听李郎的一个朋友说的,说是先前元朝时候的例子。”欧多西娅告诉她:“那时候,有个叫泉州的港口,是类似现在的君士坦丁堡一样的大港;港口里有众多波斯人,也和这边的罗斯人一样建立了社区,而且还组织了自己的武装。” “元朝末年,宫廷无力控制各地事态,当地波斯人就有了野心,准备占据那里。不过,虽然名义上成为了元朝承认的正式武装,但这支波斯军队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出彩的地方。” “从头到尾,这些波斯人都在和当地乡绅豪族组织的民团,打来打去。当地人除了厌恶他们暴虐、军纪差,也没留下更多的印象。后来,大家终于都受不了他们,行省总督从前线调回一支更正规的团练武装,波斯军队就被一举摧毁了。” “这种商队武装,一般也不怎么正规……哦,也不好说。有时候因为给的钱多,商队武装反而表现得更好。”乔安娜犹豫了下,最后也没判断出来:“但根据这个故事,感觉波斯人确实还不如元朝乡绅……。” “现在也没法核实了。”欧多西娅说:“他们没说这些波斯兵的数量,只是说当地的外国人多,居住的时间也很久,甚至连波斯人和当地人混血儿,都已经多得形成了群体。但此事之后,当地的波斯人,乃至那些混血儿,都神秘消失了。因此,我们也找不到其他方式进行比较了。”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四章 秦制与犹太制(上) “既然如此,我们也需要转变思路了。以往我们都是学着威尼斯人,试图在各地建立商栈,乃至经营城市。但在这边,估计不是个好选择。” 一刻也没有为波斯人的团灭哀伤,乔安娜立刻开始思考,怎么去应对现状。 “是的。另外,有些话……”欧多西娅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过还是希望您能姑且听一下。” “你说,你说。”乔安娜倒是很虚心,立刻表示乐意听从。 “我看您之前,一直在和那些商人打交道,试图让他们和您组成更紧密的联盟。但这件事,我觉得是得不偿失的。”欧多西娅说:“这里,有两个最主要的问题。” “首先,这些人并不见得就是值得拉拢的合作伙伴。他们根本就是一盘散沙,让他们团结起来,需要消耗您的大量精力,还得付出很多实际利益去安抚。有这些代价,完全可以做更多别的事情。就算他们乐意组成联盟,也肯定会为了利益各行其是。到时候,有好处要分多给他们;他们惹出来的事情,却要您这个牵头人来收拾残局。这肯定是不合适的。” “您也知道威尼斯人在海上的经营,是最成功的。但您想想,他们成功的根源在哪?”她问。 “因为他们最团结啊。”乔安娜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的,威尼斯是所有商业城邦中,最不像商业城邦的一个。”欧多西娅解释道:“威尼斯的商船,几乎都是由他们的大军械厂生产的。因此,这些船只的所有权,也属于威尼斯共和国。平时,它们会被大大小小的商业贵族承包,再分配给各个船长,租给他们进行经营。但到了关键时刻,共和国有权力强制召回所有船只,对它们进行统一编组,指挥他们参加海战。” “这样一来,相比其他商业城邦,他们的优势就很明显了:首先,他们可以集中建造船只。我听说,他们从船只,到各种设备、武器,都已经有了统一的标准,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摸索出了正确的思路。” “威尼斯的军械厂,一直是严格保密的。这些工艺上的事情,你是从哪知道这么清楚的?”乔安娜好奇地问:“而且,为什么说是正确的思路,伱是怎么确定的?” “这不是我说的,是那些汉人说的。”欧多西娅肯定地说:“他们对于周围的各个国家,如何组织生产,一直很有兴趣。” “威尼斯的军械生产流程,虽然在尽力保密,但对于懂行的人来说,看一看他们的政策、组织和流出的各种物件,就能立刻判断出来。”她说:“因为汉人自己,在一千多年前,被称为先秦的时候,就开始这么做了。他们的组织方式,也比威尼斯人更完善。这些人看威尼斯人的小秘密,肯定是能一眼看穿的。” “原来如此……” “虽然他们都说,罗马是最近似秦的国家,但在汗廷建立之前,君士坦丁堡的罗马已经完全衰落了。威尼斯人的生产方式,才是最接近秦的。”欧多西娅摇头说:“相较于其他城邦的零散船坞,他们的优势太大了。人家这个生产效率,真打起来,怎么去和他们抗衡?” “有了这样的物质条件,他们的其他组织当然也高效地多。在您的城邦,各大家族总是不停地内斗。虽然也能组成行会,试图对外形成一致,但这种组织太过松散,肯定没法和那种国家直接经营的产业相比了。” “明白了。我们还是得参考目前最成功的威尼斯人啊。”乔安娜点点头。 “也不尽然。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二个问题。”欧多西娅摇头道:“威尼斯人那一套,现在已经过时了。” “啊?”对方突然转变态度,让乔安娜一时没反应过来。 “因为威尼斯终究是个商业城邦。他们比其他城邦更有组织,但再怎么提升效率,改善管理方式,这种国家也是有上限的。”欧多西娅说:“他们只是有些方面,采用了类似秦的制度。碰到和秦更加相似的大帝国,就完全无力抵抗了。” “这些年的局势变化,你应该也能看出来。面对当年的匈牙利、现在的阿勒曼尼这种强国,威尼斯人就没有还手之力了。哪怕和平竞争,你看他在罗马汗国这边,不也是很快就萎缩了么?” “对啊。他们一直以来,都是罗马汗国的传统盟友。但仔细想想,好像威尼斯人一直在丢地盘。他们在克里米亚、在爱琴海,乃至大都城里的殖民点,基本上都被罗马吞并了。”乔安娜想了想:“不过他们好像也没说什么,还在努力保持关系呢……” “他们太弱势了。从12世纪后半段开始,这一带的强国都走向衰弱与分裂,这种环境下,他们凭借自己的优势,还能坚持一阵子。但这种空缺不可能一直存在,强国的位置总会有人来填补。”欧多西娅说:“他们因为自身原因,并不能赶上陆上大国,所以最后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起码,罗马还乐意和他们做生意,总比那些直接动手抢的要好吧。” “威尼斯尚且如此,你们又能如何?”她劝道:“还在试图走老路子,想圈一个势力范围,肯定会失败的。” “我刚才说的也是这个意思:罗马汗国在治国理论上一直很出色,缺少的只是某些方面的执行能力。但随着他们实力增长,在这里扎根越来越深,以前没有做过的,现在也会渐渐补上。” “郭家的公子,开始对罗斯人动手,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都说明随着罗马汗国的控制力逐渐增强,朝廷的管理机构,已经和当地罗斯人的组织,发生了碰撞和冲突。”她分析道:“既然如此,您也没必要再往已经堵死的街道里钻了。” “和我不同,您是有条件去和他们讨价还价,正经谈生意的。我看,还是别想这些了,趁早考虑一下,如何合作能取得最大利益吧。现在,这应该就是我们唯一可做的了。”她看起来有些悲观,缓缓说道。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五章 秦制与犹太制(下) “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获得最大收益。”乔安娜抱怨道:“我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还为此和他们交流过。上次和郭公子见面,我还特意询问过他。” “不过,他明显对此不感兴趣。你不是给我说过那个东方典故么?我就专门给他说,我其实也算是个流落的公主,如果他有心支持,会有很大前途的。结果,他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而且,他不是没有‘奇货可居’的意识,他是真觉得我不配。”乔安娜一摊手:“我之前去求见的时候,有一次正好碰上他和脱欢太子等人,在索菲亚大教堂的会议室里讨论。他们做了个包括整个地中海世界的大地图,然后拿着不同颜色的拼色板,在那里比划来比划去。后来他们给我说,那是他们在思考未来的战略和地缘方向,而那些拼色板,就是他们规划的不同行省。” “从古罗马,到定都拜占庭的东帝国历代王朝,都能接受边疆地区存在各种附庸小国,但罗马汗国比他们还要严厉。就我的感觉,他们的想法非常单纯,远近的外国在他们眼中区别不大,都是一类。而其他有条件的地方,都要划为行省,直接管理……” “这是历史导致的。”欧多西娅解释道:“在他们看来,自己不是征服者,而是复兴者。对地中海世界的扩张,也不是侵略,而是收复失地。所以他们自然就会觉得,在罗马故土上,就不应该出现独立的国家。只要有条件,也一定会向这个方向努力的。” “是吧。而且这些罗马人,根本不讲风情。我好不容易学来的那些技巧,康斯坦丁他都完全不理会的!”乔安娜倒起苦水:“这不应该是个很浪漫的遭遇么?这是关于将军和落难公主的故事啊。但你看,他们对于拯救公主,就完全没兴趣——这帮人整天就知道琢磨,怎么给那个地图填颜色!” “呃……”欧多西娅尴尬地笑了笑:“现实毕竟是现实,不可能什么都得到理想的结果。您还是今后再找找机会吧。” “罗斯人的帮会覆灭之后,城里也不会空着。他们空出来的位置,肯定会被其他势力填补上的。”她告诉乔安娜:“和犹太人社区不同,罗斯社区并不是因为宗教而形成的。他们聚集起来,单纯是为了生计。能够形成组织,也是因为长期没人管,需要有人组织他们做工维生,同时提供适当的庇护。所以,要取代他们,填补空缺的话,在日常生活管理,和提供生计这两方面,能做好就可以了。” “罗斯人上层的管理能力,我们也看到了。或许在他们家乡这样就足够了,但在这里,可以说是非常糟糕的。更要命的是,这些人还没有自知之明,做事毫无节制。”她摇摇头:“比他们表现得更好,并不难。” “所以,您如果想要趁罗斯人完蛋,发一笔财,那就不应该和黑手党抢地盘一样,想着怎么控制街区,扩充打手,而是应该和官府合作。” “他们的力量也是有限的。罗斯黑帮不管再烂、再残暴,也是一种最基本的秩序,他们刚被消灭的时候,这里肯定会出现一段时间的过渡期。您不用去管其他的,只要以招募工匠的名义,雇他们来做工,就可以了。”她给乔安娜规划起来: “这些人数量不少,而且大部分人本来就是在城里干活的。您之前不是租下了西边一块码头么?可以把他们都集中到那里,给他们额外的报酬,让他们尽快把还没完工的岸堤和码头设施修筑好。” “这可是小半座城市的人,哪怕只是选出精壮来,也得多花一笔海量的钱了。”乔安娜立刻盘算起来:“我能紧急调动的资金,都不知道够不够。” “不够就先欠着,先哄骗他们一阵子。让其他商人和工匠,相信你的钱够就行。”欧多西娅不假思索地说:“美第奇家族现在也算是商业巨头了,以伱们在银行界的声望,做这种事情,姑且还是够用的吧。” “钱是什么?不就是驱动财货流转的工具么。这个时候的问题,并不是城里没有制造财货、运转财货的人,而是组织他们进行生产和运转的团体消失了。您只要设法让财货继续运转起来,那就等于您有钱了。只要结果还正常,撑下去是没问题的。” “这确实会多出不少开支,也要承担很大风险,但这才是我之前告诉您的,东方商人所谓‘奇货可居’的机会——而不是强行跑去,要和郭公子搞什么恋爱故事。” “您是吕不韦,不是赵姬——为什么您总是带入错人啊。”她显得有些无奈,又叮嘱道:“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想着节省了。” “哦,我明白了,我是给他投资的么……这笔生意,也能向罗马汗廷示好。”乔安娜恍然大悟。 “是的。而且您大可以放宽心,我估计,您也不用坚持多长时间。”欧多西娅又安慰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只不过大家的准备都严重不足,所以显得特别仓促。各方很快就会回过神来,前来维持秩序的——因为维持秩序,本身也是一种权力。” “到时候,只要妥善转交,就算完成了这次任务。您帮他的这个忙,才是您给他的‘赵姬’。”她提醒道。 “我明白了。”乔安娜点点头:“不过,你说不要扩张势力……但我这次也确实感觉,自己手下能调动的人实在太少了,实在不方便。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我觉得您还是考虑其他方式比较好。”欧多西娅直言:“罗马汗国就是我们刚才说的,那种典型的秦国式的国家。” “据说,早在天兄那个时代,中原人就把当时的罗马称为秦了。因为双方有颇多的相似之处。至于现在的罗马,更是直接沿用了众多中原的经验,比古罗马还要夸张许多。” “他们的制度几乎完全以军事为核心,一切都围绕着如何提高组织能力、战胜敌人而进行。这才是他们最基本的需求。所以,他们天然就厌恶不受控制的独立势力,除非你也被纳入他们的军事动员体系中。如果你还试图经营自己的势力,恐怕很快就会和他们冲突的。” “如果不好理解的话……”她想了想:“你不是对犹太人更了解么?他们就是完全相反的组织方式。” “犹太人厌恶政教合一,因为每次政教合一的尝试,都是世俗统治者试图夺取祭司们的神权。但中原式的制度,尤其是秦朝以来的一众帝国,恰恰是以政教合一为基础的。” “犹太式组织最不擅长的方面,可能就是军事。我估计,理由也是一样的:只要有强势军事首领出现,就同样会试图争夺神权,从传说中的大卫王到史书记载过的希律王,概莫能外。因此,把持着这个族群的祭司们,也会刻意对这方面进行压制。” “时间长了,犹太人虽然也有从事战斗的组织,但方向已经完全歪了。当年,希律王朝诸王给他们留下了一支军队,但犹太人却更热衷于暗杀和袭击。” “后世知名的‘阿萨辛’之类,其实都是小辈。这方面,最早形成的组织,就是当时犹太人的‘匕首党’。”她告诉乔安娜:“这些人,应该是最早把刺杀和有组织屠戮作为工具,试图通过暴力手段,恐吓其他人,以求达到宗教与政治目标的势力了。而且,虽然名义上是为了犹太人,但他们肆意刺杀的对象,也包括了一众被他们认为不忠诚的同族。” “所以,虽然看起来凶狠,但这些人并没有多高的战斗力。后面罗马人调了大军过来,把耶路撒冷都给拆了。” “其他的方面,对应的地方也很多。”她继续举例道:“我之前也曾经以为,犹太人自私吝啬,是天性问题。但看到秦人的制度,我开始怀疑,他们可能也是被自己的文化给扭曲成这样了。你看,自私吝啬的反面,不就是重视集体,看重纪律和公义这些品德么?而这些品德,恰恰是为了强化组织能力,是高度军事化的社会带来的要求。” “所以,我有种猜测,秦制和犹太社会,可能就是我们人类社会,两个不同的极端。作为商人,肯定会更喜欢偏向于个人、偏向于低组织的犹太式社会,因为这种社会约束其实更少,只要表面上遵守下神权的需求,就可以自行其是。” “但我们的社会,却不可能一直太平下去。在我们周围,总会出现天灾,出现战争。这些情况,难道不想要就能躲过去了?”她摊摊手。 “再怎么忌讳,战争也迟早会到来。组织能力差的犹太社会,就会被秦式的军事社会消灭。只要人与人的竞争还存在,这种结局就是不可避免的。” “当然,这二者也不是单独存在的。在他们中间,还有众多可以看做过渡的状态。像你们的商业殖民点和城邦,也可以看做一环。您可以考虑下,自己采用的组织方式,更接近这两极中的哪一头。如果发现自己的组织更接近犹太人,旁边又正好有个秦国的话,那就得考虑如何应对了。” “那犹太人现在的社区,是如何应对的?”乔安娜思考起来。 “犹太人自己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欧多西娅说:“剧团之前的投资人里,就有犹太商人。就我观察的结果来看,犹太与其说是个宗教,不如说是一种文化。” “但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如果要坚持犹太文化,那他们能保持的组织和力量,就不足以建立正常的国家,哪怕曾经有过的军队,也会和当年一样很快在内乱中荒废掉;而想要维持犹太王国,就必须像当年的希腊化犹太国一样,大改乃至抛弃犹太文化,那他们也就变得不是犹太人了。”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无解的。所以,一些人干脆放弃了建国的念头。大概在公元之后,犹太人群体中,出现了越来越明显的‘弥赛亚’信仰。弥赛亚这个词,逐渐从泛泛的头衔,变成了唯一救世主的专门称呼。” “这些人认为,在弥赛亚出现之前,大家就安于现状,别想着建立更高组织程度的团体了。反正就算搞出来,最后也会因为超出文明的能力上限,走向崩溃,让大家再遭一次罪。”她总结道:“我怀疑这就是一种规避缺陷的方式。直接放弃不切实际的目标,反而能减少负面作用。” “而且,连祭司自己,都是和这种文化互斥的。世袭祭司没有管理国家的能力,却总想拥有管理国家的权力。”她继续举例:“至于犹太人社区,其实就是犹太祭司手中的工具。” “祭司们总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驱使属民挑衅当地人。要是当地人让步,取得了收益,他们自己就会吃掉绝大部分好处;而如果对方真的反击,开始清算罪责,祭司就会立刻抛弃属民,逃之夭夭,然后换个地方,利用自己不可替代的血脉,重新收拢一批教徒。从远古开始,不知道这么做了多少轮了。” “这样下去,其他人早晚受不住。等犹太王国被罗马人取缔之后,很多群体趁机摆脱了祭司的控制。维持宗教社区的核心人物,也变成了依靠师承,而非血缘关系进行传承的宗教学者,也就是拉比。这样一来,他们的组织就更加松散了——但松散、孤立的组织,其实反而更适合他们的文化底色,所以可能还是个好事呢。” “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您能看懂潮流,也看清自身的定位。”她叹了口气,认真地对乔安娜说:“看懂潮流,就明白了大势;知道自己的定位,就明白以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在这个大势中应该做什么。” “顺势而为,就容易赢得胜利;逆潮流而动,就肯定会失败。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觉得,郭氏这次定然能成功。你看,事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哪怕他这次战败,甚至身死,大势也已经无法阻挡了。”她耸耸肩:“您要是能看清这一切,就不会对于今后的计划,还有所疑虑了。” “我是没法一直帮您出主意的,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肯定还是需要您自己来判断啊。”她最后劝道。 “明白了,明白了。”乔安娜赶紧点了点头:“和你打交道的这几年,我确实感觉,还是你的意见靠谱,不过我也会尽量多想想的——我这不就自己做了规划么。你放心,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也会经营好的。” “那就好。”欧多西娅点了点头,又说道:“对了,这次我紧急搬家,还是想多带点必需品。您再分给我两个人帮忙吧。” “行。需要佣兵么?”乔安娜倒是很慷慨:“我家佣兵驻扎的商栈就在前面,多带一些保护自己吧。” “不用,您自己留着吧,应该还能用的上。”欧多西娅说:“我只是搬东西而已,两个普通仆人就足够了。” 乔安娜点了点头。 马车来到前面的巷口,在一处商铺门前停了下来。这里离动乱中心比较远,时不时有一些居民从房门里探出头,担忧地小声讨论远处的火光,但整体还算安定。 骑马的随从走上前喊人,很快,商铺里的伙计们就匆匆迎了上来。乔安娜跳下车,给他们吩咐了几句。 “你就别下车了,直接走吧。”她回过头,向车里的欧多西娅招呼了一句,又转头喊道:“约翰,约翰呢?你带个机灵点的人,去给这位小姐帮忙。一切听她的吩咐,不要多问。明白了么?” 店铺里的一名伙计立刻点点头,招手喊来另一个帮工。两人跳上马车后的站台,车夫立刻驱动马匹,调转方向,驶走了。 虽然还有些不放心,但乔安娜也管不上这么多了。她开始按往常习惯,大呼小叫着,给伙计们发号施令。马车走到巷口时,她余光瞥了眼,看到欧多西娅打开窗帘,还在和她挥手告别。 “这家伙就是礼貌过头了,有必要这么拘谨么。”她摇头笑了一声,转头向众人喊道:“今天不用客气了。把朗姆酒都发下去!能提得动剑的,都跟我走!” “好!”众人立刻高声喊道。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六章 俺们都希望朱洪武老皇上回来(上) 索菲亚大教堂,王大喇嘛的办公室里,又有新的客人前来拜访。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这里依然灯火通明。办公室的一头,几名教士正在奋笔疾书,整理文件。而另一边的大桌子旁,王大喇嘛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站起身来。 “先记录到这里吧。”他吩咐道。 旁边,彼得神父收起笔,把墨迹未干的字纸放在旁边晾干。而他对面的年轻姑娘,也稍微放松了些。 “唐姑娘这回辛苦了。我待会儿就吩咐司库,给你多发些酬劳。”王大喇嘛一挥拂尘,把它架在肩上,朝那姑娘双手合十:“这几天,还得多问你几回啊。” “王师父太客气了,有啥想问的,只要俺知道,都会告诉您。”那姑娘用带着口音的官话回答道: “俺们这大半年,都不止辛苦,可以说是拼命了。在这极西之地,还能找到落脚的地方,实在不容易。既然师父好心招待我们,我们也肯定会尽力帮忙的。” “这位……圣女小姐,刚才你说,伱是从汉地一路过来,但你们是怎么想起来往这跑的?”彼得神父好奇道:“这也太远了吧。” “还圣个啥,叫俺大名唐赛儿就行。”年轻姑娘连连摇头,显得很是懊丧:“教众都散伙完了,还好意思说什么啊……” “一开始,俺们哪想跑这么远。”她告诉彼得神父:“俺庄上的粮长说,皇帝老儿又要加赋,让俺们从今年开始,每年都得多交两厘。庄上大伙都不乐意,请教里的大和尚来讲道理。” “大和尚去打听情况,县衙的人说,是因为朝廷连年动兵,消耗颇大,钱粮已经不够了,所以才增加的。” “这也是正常情况了,不管天南地北,哪个的地方的朝廷都得这样啊。”彼得神父说。 “正常个鬼,到最后都是俺们遭罪。”唐赛儿不客气地牢骚道:“而且衙吏一直都傲慢的很,平时根本不屑于给你解释为什么,就这点搪塞的话,还是大家闹起事来,找到他衙门门口了,才忙着出来说的。” “俺们几个庄上的人,自然不乐意,但他们这次态度很硬,根本不乐意谈。俺们也没办法,就召集教众,围住了县衙,希望把事情顶回去。” “闹得这么大么?”彼得神父很是惊讶:“这不是闹民变么,不会打起来么。” “不闹不行。”唐赛儿虽然看起来还是个年轻少女,但说到这种事情,却侃侃而谈,明显很有经验了:“大部分时候,民变……说是民变也行吧,是吓唬人的,不是真要民变。咋说呢……加田赋这种事,十次里头起码有五次,其实是假的。” “假的?” “对,就是粮长、富户之类,假传官府的命令。说是加赋,其实多收的租子根本不是朝廷要的,全进了他们自己的仓了。”唐赛儿摇摇头: “一般的农户,人少势弱,干不过他们,就算知道他们没道理,也只能忍气吞声。所以,俺们白莲教才经常招揽众人,协调大家一起行动。这样才能镇住他们啊。” “还有的时候呢,是官老爷想整点政绩。比如遇到考核了,或者能立功了,官府上下就会忙起来。原本收的粮,其实也是够的,但为了讨好上官,就得多收一点,显得自己能干才行。” “大和尚说,各级官府还会相互攀比,或者搞出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来恶心同僚。明明是官老爷自己内斗,但层层往下压,最后全摊在俺们头上。所以,只能拼一拼试试,看能不能硬顶住。” “官府推行政策,大部分时候,也是看利害,决定力度的。所以,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顶回去,逼他们自己给自己擦屁股。运气差了——呃,反正也没法更差了。”她说。 “哎呀,咱们这边也一样。”王大喇嘛倒是颇有感触:“只不过咱们这边,人人都是军户,所以闹的方式一般不是民变那样,而是走的军团内部的途径,表现的不一样罢了。” “咱们这边的教育,还是太急就章了,我觉得,至少得给大家补补课,让官吏们也有基本的哲学思路。”他感慨道:“统治国家难道就是不停下命令么?不是这样的。” “上位,主动方,居于阳;下位,被动方,居于阴。然而形势是不定的,阴阳是互相变化的,施加者和承受者也是相互的。官吏和民众也会互为主动,驱动形势的转化。治国,也是阴阳调和之道,不是简单的单方面行动啊。” “呃……”唐赛儿看起来没怎么听懂:“还是王师父厉害……” “你就别抬举我了。老汉我也就是个半文盲。这些知识,还都是工作的时候,缺什么背什么,临时补的。”王大喇嘛连连摆手:“倒是你之前的经历,老汉我挺有兴趣的。要不要继续说说?” “后头反而没啥好说的啦,都是些伤心事。”唐赛儿无奈地摇摇头:“县里说,是上头要在山东打造水师,准备一举解决元朝余孽的事。说叫……事关国是,不能通融。不但要加赋,沿海地区还要增加徭役,修缮码头,为营造战舰做准备。我们内陆的人,也要转运粮食,运送材料,总之还有一大堆的事情。” “要打仗了,那就没办法了吧。”彼得神父说。 “反正官府很强硬,县令亲自出面说了一通忠孝之类的大道理,反正就是,这赋役一定得加,谁不乐意,就是不忠不孝之人,必定要以王法严惩。不过,他讲完之后,又请了府里的老爷给大伙训话。”唐赛儿继续说道: “府里老爷说,这是上头的大老爷们,耗费心血,才定好的计略。并不是非要跟大伙过不去,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现在北虏、东倭、南蛮联兵一处,要是不能先打破东倭,就没法切断元朝余孽的往来,大家就得常年受罪。以现在的形势,只能再拼一拼,争取毕……毕啥来着……” “毕其功于一役吧。”王大喇嘛说。 “对,就这个意思。反正就是长痛不如短痛,这两年先苦一苦百姓,等事成之后,就不用再受罪了。”唐赛儿点点头,继续道。 “那你们信么?”彼得神父问。 “县令措辞很严厉,而且面对俺们这么多人,反而大摇大摆走过来斥责。俺们感觉这次,可能是真有人给他撑腰,所以大伙都有些心虚。”唐赛儿回答说:“还有老人说,当年大明的军队,确实就是从这里北上,赶走了鞑靼。朝廷里虽然有不少混账人,但起码在打鞑子这事儿上,还是靠得住的。” “大和尚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觉得要不就这么算了。乡亲们也觉得,实在不行的话,就硬撑一下吧,争取撑过这两年。迟疑了半天,一众老乡陆续散去,俺们几人也都回去了。” “不过夜里,教里突然又派了个人来,给俺们说,事情大发了,要早做准备。来的还有位老仙姑。哦——”她拍了拍腰间的剑:“就是之前说的,给了俺这把剑的那位。”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七章 俺们都希望朱洪武老皇上回来(下) “大牧首,这是什么意思啊?”彼得神父虽然会点汉语,但这种夹着方言和俗语的对话,依然让他有点迷糊,只好向王大喇嘛请教。 “其他地方的情况失控了呗。”王大喇嘛倒是大概明白了:“这种事情,不可能只是她们一个地方在发生。其他地方的人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是的。”唐赛儿回答:“教里的师父们,经常往来各地,消息比较灵通。他们说,府老爷那个话,就是哄人的。” “海边的老乡说,这话他们都听了好几遍了,根本不要信。他们这次坚持不散伙,要对抗到底,结果府里果然翻脸,调来衙役,把请愿的父老一通乱打,伤了不少人。剩下的人也被冲散,只能各自逃回庄里去了。” “那你们怎么办?”彼得神父问。 “俺们也不知道怎么才好,教里的师父们意见不一,谁也说服不了谁。”唐赛儿说:“大和尚拿不定主意。他不太甘心,觉得官府又诈我们;但又不敢去赌,怕这次真把人家惹急了,把官兵都招来。倒是老仙姑很坚定,每日开坛做法,召集乡民,似乎是铁了心要干了。大和尚拿不定主意,就去问隔壁庄上的大先生去了。” “那段时间,老仙姑不知道为什么,非说很欣赏俺,特意把俺从家里带出来,传授武功。还给俺各种法器,说要让俺当她的徒弟。”她回想了下:“俺后来当仙姑,就是她嘱咐的。” “那不是好事么?”彼得神父说:“我们这边,有些修士也会去民间,挑选伶俐的孩子,充当自己的学徒。这算是个古老的传统了,就算现在的罗马,这也算是教育的一种补充。你家里应该挺高兴吧。” “是啊,俺爷娘当时确实是挺高兴的,觉得俺有出息了。仙姑许诺说,会把俺接走好好教养,还会给俺说媒,嫁去个好人家。他们就完全没迟疑,让俺跟着老仙姑走了。”唐赛儿说。 “不过,大和尚倒是有点担忧。他对老仙姑的做法,好像一直有不太赞同的地方。在外人面前,他没有表现出来过,但他专门私下问过俺几次,打听老仙姑在准备什么,所以俺还记得呢。” “地方上的首领之间,有分歧也正常吧。”王大喇嘛倒是不意外。 “大和尚对老仙姑,有点成见。”唐赛儿倒是不怎么隐瞒,有些无奈地说:“他悄悄给俺说,教里虽然大部分都是好人,但有些管事儿的,总是喜欢无事生非,想方设法给自己谋好处。” “他说,他去城里,反倒听见有人说闲话,说咱们白莲教,就是一群地痞无赖。平日里无端滋事,勒索好处。遇到大事就联结其他邪教,非要搞乱天下,给自己谋好处。俺们的名声,都给他们败坏了。” “那这确实不能忍。”彼得神父点头赞同道:“这位僧侣说得对。这不是骂你们是犹太人么?” “呃……”唐赛儿看起来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典故,挠了挠头,说道:“俺也是……大概也是这么想吧。虽然俺年岁不大,但也不是傻的。他这意思,不就是怀疑老仙姑她们在煽风点火么……” “大先生与他们的关系,也很一般。他和大和尚来往多一些,还互相借经书读,但却不怎么喜欢老仙姑她们。”她又提起了另一个人物: “爷娘之前送俺去他那边开过蒙,所以他就专门托大和尚给俺带话,说既然当过俺的先生,就得帮扶到底。老仙姑这群人,沉迷怪力乱神之事,用旁门左道招揽百姓,哪怕声称自己本心是好的,时间长了也定然会生出祸乱来。他说,现在世道混乱,也不好强求什么,但俺今后一定要自重,要恪守本心。总之,都是些大道理。” “但是,这件事情上,大先生也很纠结。他怀疑老仙姑心眼多,心思不纯,但也一样怀疑官府。大和尚说,其他庄子还没闹出事儿的时候,大先生就认定官府使诈了。” “他是怎么推断的?”王大喇嘛也有些好奇。 “大先生是读过四书五经的人,当然清楚。”唐赛儿说:“春秋里说,‘币重而言甘,诱我也’,因为那时候就有很多相互诱杀的例子了。像这种贪婪而没有信用的人,突然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证,给出特别优惠的条件,肯定不会安好心,傻子才会上当。所以他很明白地告诉学生们,官府的保证根本不足以相信。” “他心里还是觉得,应该召集、训练乡亲,提前做好准备。但他又一直看老仙姑不顺眼,认为她们是胡搞。其实也没办法,别说他,换俺,也不知道这个事儿怎么决断好……” “那最后,是怎么闹起来的?”王大喇嘛问。 “本来,哪怕老仙姑她们,也没打算立刻跟官府干起来,而是想先积累些实力。但济南那边,又出情况了。”唐赛儿说:“那边有人传言,说先帝洪武年间,曾经下过诏书,允许民间控告官吏贪赃枉法。所以,就扬言要把事情闹大,闹到京城去。” “真的么?”彼得神父表示怀疑:“开这个先例,等于允许民间质疑官吏的权威。官府上下都是一个体系,所以哪怕下层真的违反法律,上层也肯定不喜欢百姓去告他们。因为这样一来,民众肯定越来越嚣张,而官府作为整体,权威性也会下降了。” “我之前作为顾问,去编订教会律令,看了不少法律书籍。在传统的规定中,儿子控告父亲、妻子控告丈夫,都是法律不允许的。因为这种控告,损害的是社会中的权威,而国家权威和这些社会权威显然有紧密的联系,至少名义上,不能容许它们随意被质疑。更何况,控诉官吏,是直接质疑国家政权的执行者。” “那个洪武皇帝,要是真敢这么做,就说明他有了其他来源的权威。所以有人质疑旧的权威体系时,他能够部分予以容忍,以此换取国家机构更高效地运转。”他摇着头分析道:“但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可不只是为人宽厚这么简单啊。这说明除了传统的权威之外,又找到了新的合法性依据。仔细辨别起来,可以算是开宗立派的思路了。” “呃,这也不算新吧。俺们大先生都说过,上古尧舜的时候,就有击鼓鸣冤的地方了。你要非说是什么新权威,那就只能说,给老百姓个公道,就是一种权威——但这东西也不新吧,又不是他老朱家发明的。”唐赛儿却不太相信。 “那……那就比较厉害了。我还以为只有罗马才有呢。”彼得神父有些意外:“那他们去控告,成功了么?皇帝还认么?” “俺也不知道认不认……大伙其实并不知道,有没有其他要求,要按什么步骤。”唐赛儿摇头说:“俺估计,他们也没指望真能成功,能暂时吓吓官吏就行了。” “所以,那边的人就找了洪武时候的文书。文书太小,不显眼,怕官府看不到,所以又找木匠做了个牌子,把洪武老皇上的画像也画上,举起来好给大家看见。” “俺寻思,他们这么做也是有道理的——就和你说的一样,官府天天最喜欢说着君臣父子的话,总不能连皇上的爹说过的话,都不认吧?” “可惜,最后也没试探出来朝廷的意思。因为他们走到县城,就给人拦住了。”她告诉两人:“乡老们都上前大哭,说大伙想洪武皇上了。当年老皇上带着大伙杀鞑子,比现在阵仗还大,但反倒没见这么多破事。要是他还能回来就好了。” “但官府根本不理会,反而如临大敌,直接调了官军出来弹压。府尹老儿扬言,谁敢再借着先帝名头闹事,就送他去见先帝。” “乡亲们本来期望挺高,见他这么说,很是气愤,最后和官军打了起来。可惜他们准备不足,哪里是人家对手,被打杀了不少人。那不知真假的文书也丢了,画像牌子也给官军砸了。幸存的人只好又四散而逃,有腿快的人一路跑到俺庄上告警,大家才知道了这事。” “乡亲们都议论说,朝廷看来是真的不要爹了。看来大先生说的,确实才是对的,官府之前就是糊弄人呢。大和尚也下定决心,说这事儿已经没法善了。大家准备造反吧。” “这不是其他地方的事情么?”彼得神父问。 “大和尚解释过。这件事,官府自己做的太过火了,如果朝廷追究下来,他们自己是要倒大霉的。所以,为了推卸责任,肯定要把有的没的罪名,全都给大家按上——而且罪行越大越好。”唐赛儿说。 “如果是官吏无能,乃至贪赃枉法,最后引起民变,官老爷的乌纱帽乃至全家的脑袋,都可能保不住。想要挽救,就得说俺们都是积年顽匪,是勾结鞑靼的内奸,早就定好要造反了。如此以来,才能把这一系列事情,都说成是刁民的罪过。而他们不但没有无能的罪责,反而有剿灭盗匪、奸细的功劳。” “所以,不管俺们造不造反,省里上下的官儿们,都会把这一系列事情,做成铁案。不造反的人,也会逼你造反;没法逼反,也会杀光俺们,再按通匪报功上去。庄上这点人,怎么可能是这么多大官的对手?为了他们的前途和身家性命,只能让俺们都去死了。” “俺们白莲教在那旮旯,已经传教几代人,大家早就习惯了。元朝末年,俺们就起兵造反,和鞑官、乡绅打起来过。但官老爷眼里,俺们是不配……驱逐那些鞑虏的。这不但不是功劳,反而是罪证,说明俺们早就有了邪教团伙,有了造反的前科,和造反的势力了。” “所以,大和尚断定,就算前面几次事情,都是乡亲们自发搞出来的,这次造反,也肯定是要被扣在白莲教头上。不管教内长老们怎么想,这罪名也是掀不掉了。既然如此,何必继续受这鸟气,最后也逃不了要当个冤死鬼呢?” “这样啊……”彼得神父叹了口气,看了看王大喇嘛,很有些感慨:“那你们?” “俺们就真造反了。”唐赛儿点点头。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专业仙姑唐赛儿(上) “虽然说是造反,但也不是气血一上头,就要和官军拼命。那样只会让大家送死的。”唐赛儿说:“之后大半年的时间里,俺们就在山东各地巡游,招揽教众,训练人手。” “这期间,山东又闹起水灾。黄河的水利,之前并没有修整好,省里就把民夫都调去备战了,水患也就闹得甚大。但官府急着打仗,不去抚恤灾民,反而催促更加急切。” “第二年春天,朝廷水师与元朝征东行省的水师,在登州外海交战。朝廷水师打了胜仗,行省官员欢欣鼓舞,连忙上书报功。但没几天,爪哇水师北上接应征东行省的败兵,又掉头打了回来。朝廷水师警备松懈,被打得大败,战舰损坏颇众,兵将也多有折损。” “之前,省里报功报得太快,要是大败的消息再传过去,皇上肯定要发怒。所以山东的文官武将,都勾结起来,先封锁消息,然后抓紧加造战船,征召军户,把缺口补上。再频繁派兵出海,攻打元人占领的小岛,只求打几个胜仗,好给上头有个交代,把事情曲笔盖过。所以,民间的情况更加恶化了。” “那段时间,俺跟着老仙姑走南闯北,各地的惨状,也是亲眼见过的。”她叹了口气:“一开始,俺其实更相信大先生的说法,觉得老仙姑给大伙展露的神通,都不像是什么正经道行,反而是用障眼法糊弄人的;她给大伙念的经,也太过粗浅,有些地方俺都怀疑是她自己编的,完全没有大和尚讲得那么有哲理。” “但这些事情见多了,俺也觉得无所谓了。事已至此,佛法也好、道术也好、四书五经也好,能救众生的,便是正道。俺们拜神佛,不就想是让大伙好过些的么?既然真的能宽慰众人,让大家都有了信心,那便没问题了。” “是啊。”王大喇嘛颇为感慨地点点头:“老汉我当年走南闯北,也会使些水中生火、纸人成兵之类的技法,安抚民众,吓退异端。只要能让大家放宽心,对光明继续保有信念,便算是达到目标了。” “哎?师父您也会剪纸为人马的法术啊?”唐赛儿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问。 “没错,这些法术都是相通的。”王大喇嘛也不隐瞒,回答道:“我在小亚修行的时候,就曾剪纸做力士状。找个暗一点的地方,用准备好的灯光照它,手里暗自掐出法诀,就能映出力士伏魔的场景。” “山里的突厥部落没见过世面,见力士挥杵,全都吓跑了。临近的百姓很是感激,相约皈依我教。后来,我升任教区牧首,便是因为这份功劳。” “俺看这边的各教,和中原相差颇大,确实没想到还有您这样的法师在。”唐赛儿闻言,感慨道。 “我等虽然在异乡,但始终铭记诸位先贤的教诲,甚至还有所发扬呢。”王大喇嘛颇为自得地说: “我刚才给你说的那位郭公子,就把纸人为兵之术,加以改良。现在,用我们教会特制的法阵,不仅能展示力士、金刚,甚至能请天兄下凡。每次显圣之时,无不金光大盛,耀然如大日当空,肉眼凡胎之人不能直视。下次有机会,一定要请唐小友也观摩一回啊。” “好,好。”唐赛儿看起来很是好奇,立刻答应了王大喇嘛进行学术交流的提议。 “那个研究,我们大牧首也参与了很多。后来那个……法阵的简化,还有做纸人的手艺,就是他改进的。”彼得神父适时补充道。 “哪有,我就是打个下手。”王大喇嘛看起来很受用,但还是谦虚地说道。他摇摇头,又问唐赛儿:“白莲教那边,还教什么啊?” “除了法术和武艺,还教兵法。”唐赛儿说:“其实,这兵法,本来是要传给教内大弟子的。老仙姑当时,就是想让俺嫁给他,辅佐他做大事的。然而都还没来得及见面,官府就为了征粮大肆抓人,连我父母都被抓走。大弟子带着几个庄的老乡抗粮,被官兵打成重伤。” “老仙姑与大和尚他们,急忙赶回去,试图把人救出来,但已经晚了。大弟子当天晚上就死了,我父母也没能救出来,不久之后,都因为伤病死在狱中了。” “啊……”王大喇嘛和彼得神父愣了愣,低声说道:“愿他们安息。” “哎,没什么,俺早就习惯了。”唐赛儿叹气道:“死人的事情,实在太常见,俺也麻木了。” “那之后,老仙姑又拿出来她的兵书,转交给了俺。她说,现在没其他人能接替了,只有让俺上了。” “俺其实是不太乐意的。俺给她说,本来不是跟着她学法术、安抚乡亲,就行了么?俺应该就是当个招牌,帮忙收揽人心的。这打仗,是男人的事情,怎么还能真让俺上啊?”她摇了摇头。 “但老仙姑那会儿,已经有些……”她琢磨了片刻,试图选出一个文雅、委婉一些的词,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哎,俺文化不高,就直说吧。俺觉得……不知道是不是被惨状刺激到了,她有点着魔了一样,整个人都狂热起来了。” “她一个劲给俺说,俺就是那个注定要拯救大家的人,佛祖已经给了谕示了。还说她早就看出,俺有慧根,有潜力,肯定能做好这些。大家忍不了多久了,俺要赶紧学成,好带着大家和朝廷作战。” “其实俺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事,也不知道她从哪寻思出来的结果。而且,虽然俺没啥文化,但大先生教书的时候就说过,战争,是国家的大事,关系到百姓生死、社稷存亡,不能不认真谨慎地研究。这才是兵法的基本。这么草率就让俺学兵法,没给多少时间就指望俺带大家打仗,那也太不靠谱了吧?”她纠结地说。 “但她这次特别固执。俺也拗不过她,只能听她的了。” “要我说,你能意识到这点,就已经超越很多人了。”王大喇嘛却摇头说道:“老汉我虽然没带兵当主将过,但我们罗马教会常年要派人从军,所以各方将领,我倒是见过不少。说实话,大部分人,是意识不到自己能力有限,也不愿意用谨小慎微的态度对待兵法和战争的。” “仙姑,是众人崇拜的对象,比起贵族丝毫不减。普通人丢到这个位置上,去领导别人,会让她们更加忘乎所以。让你当首领之后,还能第一个想到这方面的问题……伱师父说的没错,你这脾气,已经适合去带领别人了。” “您怎么也在这儿折煞俺啊。”唐赛儿连连摆手:“而且,俺做的,确实不合格啊。”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专业仙姑唐赛儿(下) 对后面发生的事情,唐赛儿似乎不太想细说。但罗马教会这边,对此却很在意,想要了解当时的情况。 “我们对那边的所有情况都很感兴趣。”彼得神父如是说:“你也知道,我们离东方太远了,很多消息都是严重失真的。像你说的很多情况,我们之前也不太了解。” “比如,明朝的统治,到底有没有看起来那么稳固?”他问道:“我们在这方面获得的消息,经常是彼此矛盾的。” “有这么夸张么?”唐赛儿反而有些意外了。 “是很夸张。”王大喇嘛说:“别说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罗马人,我们这些祖上中原来的移民,现在都搞不懂老家那边是什么情况了。” “元人时不时会和我们往来,但他们说的话没法信啊。你说的这些民间的弊病,他们倒是也讲过,但程度可就夸张多了——要是按他们的意思,明朝的残暴程度远甚于前朝,普天之下民不聊生,百姓无不怀念大元,所以到处都有人要策应他们。” “他们那话要都是真的,那明朝明天就该灭亡了。既然这么久了,人家不但还在,而且还能继续进攻压迫他们,就只能说明情况并非如此了。” “但另一方面,明朝官方的说法也不能信。”他抖了抖拂尘,靠在椅背上,又摇头说道: “我们罗马虽然远在泰西,但国家、官府的组织一向有类中国。礼部里,像我这样的老家伙,大部分都是从教士、小吏的位置爬上来的。基层是个什么情况,我们还能不清楚么?明朝就算富庶强大一些,也是人间的朝廷,不是天国。他们国内的实际情况,不可能像纸面上那么美好的;更何况使团口中,那些文官们仔细斟酌过的外交辞令呢?” “实际的情况,肯定是处于二者之间的。但到底在二者之间的什么位置,我们就不清楚了,毕竟这两个官方说法,差距大的太离谱了。” “帖木儿皇叔还在的时候,常年与东察合台汗国交战。他们两家法理上都是察合台汗国的世系,地舆疆界上也矛盾很深,因此势同水火。而东察合台一向与明朝交好,为了对抗帖木儿和北方的瓦剌部落,更是十分依赖明朝的认可和支持。可以说,明朝就是他背后的大靠山。所以,帖木儿多次派人深入东方,探查明朝的动向。从他那边,我们还能得知一些消息细节。” “但那些消息,本来就很零碎,而且过时太久了。后来帖木儿一系发生内乱,再也无暇东进。沙哈鲁更关心经营领地,与东察合台也基本上停止了交战。我们连这个信息渠道都丢了。” “所以现在,大家对明朝的情况,就只能依赖商人的只言片语,其他的全靠猜——我们之前召集重臣,开会分析元征东行省的处境,用的材料里,居然还有不少是十几年前,一个训马师傅从老家带来的各种传说。”他有些无奈:“所以,任何消息都是很珍贵的。伱这样的亲历者,就更是如此了。” “你们这边,不是说收留了一个明朝宗室么?”唐赛儿问:“有这种高级别的人物,消息还能缺成这样?” “就是因为级别高,才不好说。而且,那个人……”王大喇嘛犹豫了下,还是坦言道:“我听说,明朝还在沿用当年政策,以藩王镇守边疆。但藩王要都是这种水平的话,北元汗廷和征东行省,为什么还忌惮他们啊?” “所以,实际情况应该远比这还要复杂,他提供的那些消息,哪怕是真的说了心里话,也不见得是实际情况。” “这倒是……”唐赛儿倒是接受了他的说法:“不过俺也给您说实话,俺们打的确实很难看。您想了解当时的交战过程么?俺是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王大喇嘛和彼得神父对视了一眼。 “我们最关注的,倒不是战斗过程本身。”彼得神父说:“你也知道,我们离明朝太远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都不会和他们发生军事冲突。但是,还有很多关键问题,是我们十分关心,也能够从你的经验里找到答案的。” “我在教会大学进修的时候,专门学习过塞里斯历史。从这类长而有序的记录里,能发现不少规律。比如,几乎所有王朝,都会在第二代统治者时期,激发一系列问题。” “你意思是,明朝也第二代了……”唐赛儿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的。从历史规律来看,这个现象,和王朝的稳定性密切相关。如果这一阶段能成功渡过,那么王朝就会稳定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彼得神父说:“当然,如果没能成功,那就不好说了。有些王朝会直接在此覆灭,有些虽然能苟延残喘下去,却会面临相当大的问题,最后没法正常收尾。” “塞里斯政权对我们非常重要。历史上,汉人政权和罗马政权,曾经同时兴起,又同步衰落,很明显,双方的命运是相关的。”他解释道:“这并不个神学问题,不是个虚无缥缈的预言,而是很简单的道理——塞里斯朝廷能够稳定,国家才能繁荣,长安到罗马的贸易才能稳定。” “你们在中原可能感受不到,但塞里斯是整个文明世界的心脏,这条商路则是维持文明的血管。从河中到叙利亚,它带来的巨大利润,能影响沿途国家的命运。对我们地中海世界来说,就更加重要了——重要到所有地中海国家,都可以为了它而调整国策。” “如果这条商路的源头出现了变动,世界的格局就必定会发生变化,不能不早做准备了。尤其是,我们现在迫切希望复兴罗马,想要从埃及和地中海东岸开始动手。这种变化对我们的影响,也是最大的。所以虽然距离遥远,我们却必须一直关注那边的动向。” “你觉得,明朝是不是足够稳固?”他问:“从吴王出奔,到你们的举事,让我们觉得,他们那边似乎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安宁。” “明朝到底能不能渡过现在的难关?元帝国的诸侯们是不是真的有希望,和他们声称的那样,反攻回去,或者至少趁乱取得更大的优势,乃至稳定地掌控商路呢?” “我们也不强求你直接给出判断。你只要告诉我们更多细节,让我们能够更准确地分析,就可以了。”他诚恳地说。 “这倒是没什么好分析的。”唐赛儿听明白之后,却没怎么多想,就回答道:“明朝很稳定,元朝人……他们偏安还有希望,成事不太可能。整个形势不会有太大变化的。” “啊?”彼得神父很是意外:“那你们怎么要造反?这不是已经能确定,你们肯定会失败么?” “是啊。失败当然是注定的。明朝的国力,其实还在上升期呢。”唐赛儿低声说:“时势当头,连神佛都要畏避一国的气运。何况俺又不是真正的仙姑,哪有本事去创造奇迹啊。” “但就算这样,这一切也是值得的。” “你大概不懂,但在俺们那边,造反有很多目标。”唐赛儿告诉他:“改朝换代,推翻朝廷,只是其中一种。大部分时候,大家反而没有这么大的野心。” “像俺们当时的情况,就是已经注定要死了。官老爷已经把事情彻底搞砸,两边势同水火,已经无法停止下来。既然怎么都是死,那就得考虑何种死法最值得了。” “大和尚当年就给俺讲过,官老爷是不知道‘适可而止’这个词的。没人管着的情况下,他们会为了私利,不断破坏之前的规矩,哪怕那些律令都是他们自己订的。就算是皇帝老儿,也经常拿他们没办法,不能随时约束他们——他年轻时经常四处游历,在不同的寺庙里听讲。见得多了,这种看起来很反常的事情,也就不难理解了。” “俺明白他的意思:老百姓之间,必须有人站出来,告诉官老爷:你得停下来了。而且,很多时候,官老爷是不会听的。这种时候,就只能用非常手段,把他们打醒了。” “他们不见得在乎道德,也往往不在乎法律,但他们肯定在乎家产和性命。所以焚毁绅士的庄园,杀死各级官吏,就是最好的宣告。要知道,官老爷虽然凶恶,但其实是很胆小的。大伙真敢这么来,他们反而会赶紧让步,很多事情也就又有谈的希望了。” “作为首领,俺这样的人肯定是不会被放过的。乡亲们就有了机会,或许可以活下来了。官府把这个叫做剿抚并举,认为这是最好的镇压方式,只有最聪明的官吏才能把控好——但其实,这说到底,还是俺们有意推着他们在这么选。因为这样做的话,俺们的最初愿望也就实现了。” “俺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个真仙姑。所以俺也时常会想,这样一个假仙姑能做什么?”她摇头说:“想来想去,好在俺要做的,要求也没那么高。拼出性命,给大伙争取个活命的机会,就算对得起看重俺的师父,对得起真心待俺的教众们了。” “那会儿,俺也根本没去想教义啊、经书啊什么的。你们这些教会什么的,都是真师父,俺可不行。”她叹着气说:“俺当时想的,其实也就这么简单了。” 平台又开始搞人气配角活动了,大家再去老汗王打个榜啊23333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章 教育普及的副作用 “一个小姑娘,能有这种见识,真是难得啊。”王大喇嘛感慨道:“我们的教士,要是都有这么虔诚地信仰,国家也会少很多麻烦了。” “她的师父们,能教出这样的弟子,也不是一般人啊。”彼得神父很是赞同:“而且您发现了没有?她们一个村子里,就有一位熟悉史书的学者,一位有丰富社会阅历的僧侣,还有一位能传授军事技能的女祭司。” “这是什么村子啊,也太神奇了。”他评论道:“她说自己是村姑,但说实话,很多欧洲的小贵族,都未必有这个教育条件。这村里的老师们,能教出好学生,也是正常的事情吧。” “不是一个村子。”唐赛儿见他们夸自己,连忙指正道:“大先生是隔壁村的。俺们一个村请不起先生啊……” “那也很离谱了。”彼得神父还是摇摇头:“我们罗马,现在都只能依靠军队来推动教育,大部分教书先生都是退役军官兼职的。什么时候能做到你们这种程度,也就算成功了。” “这个只能慢慢来了。”王大喇嘛倒是很有数:“这两边差了两千年的功课呢,咱们从秦汉开始,慢慢补吧。” “我虽然学识也疏浅,但这些年为了工作,还是看了不少书的。在诸子百家的同时期,希腊先贤们也兴起了哲学研究,出现了很多学者。而两边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教育了。” “从孔子兴私学开始,中原的教育一直发展很快,受教育的人越来越多。希腊人虽然也开办学园,但这只是进行高等教育和学术研究的地方。民间的教育发展很慢,教育方式也依然还是很古朴的状态。” “一直到前朝的时候,也还是如此。在大都,国家和教会创办的几所大学,底蕴丰厚,名声也很响,整个地中海世界,都有人慕名来学习。但大学以下,就没了。” “中原政权可以从民间得到大量受过教育的人,稍微培训下就能胜任各种职责。但在当年的罗马,只有条件优越的豪门世家,才有足够的条件完成这些基础教育,去大学进修。所以,罗马虽然有一套官吏任用的制度,但大部分时间都没法维持。国君稍微弱势,就很快会变成西欧式的贵族。” “类似的情况,在其他地区也一样。波斯人同样有官僚体制,但他们的官僚比罗马还更进一步,已经形成了世袭的稳定集团。这也是因为,那里并没有基层教育,培养人才全靠家族内部父子传授。结果自然只能如此了。” “波斯和罗马也都是古老的文明了,这么多年,居然没人想过学学人家……”彼得神父嘀咕道。 “学不来啊。”王大喇嘛倒是很干脆:“学习文官制度很简单,甚至学习科举都不难。君士坦丁堡大学也有考试,人家毕业是要写论文的。这其实就是宽松一点的策论,不见得比人家落后多少。但我觉得,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 “知识被贵族垄断,对一个国家来说很麻烦。但如果被民间获取,那很可能就是灾难了——哪怕对民间自己来说,都是如此。” “平民获取知识之后,就不会沿着你教的那套来了。人家有自己的心思,会自己去寻思的。”王大喇嘛拍了拍胸口:“咱们也知道,有知识的人比没知识的人更能打,她们老家不也是这样?你看,村里有这几位先生,把大家组织起来就容易了很多,官府的一大串计谋也直接失败了。” “但是,那里是中原,是个很特殊的地方。”他提醒大家:“之前,罗马公教教会再次给我们发公文,希望我们配合他们,禁止用各地方言翻印经书,或者用方言记录相关的注释类书籍。” “他们这次让步了很多,甚至答应帮我们推广汉语经典,把《天兄救世经》和《弥赛亚太平正道歌》正式列入圣传类,换取我们的支持。那边的情况有多严重,从这里就能看出来了。” “为啥不准人说土话啊?”唐赛儿不太理解:“我念了这么多佛经,也没见和尚们说,不能拿土话念啊。” “他那边不一样。我们暂且不提语言文字的问题,光是教育的后果,就很麻烦了。”王大喇嘛回答:“这边的教育,基本上全靠教会。让各地的人,用土话学习教会的经书,确实对于普及文化更有优势。但学会之后呢?” “咱们都知道,学会了各种知识之后,民间的组织能力和战斗力都会提高,但战斗力首先是自己的。朝廷让伱替他发挥战斗力,得给出足够的理由吧?要不然,人家凭什么给你拼命,对吧?” 唐赛儿点了点头。 “一般来说,战斗力越高的人,要价也会越高。民间如果怯懦、虚弱,各国还能用比较低的成本去管束。如果大家都能打了,国家反而要瓦解了。”王大喇嘛一摊手。 “啊?他们能打的人,就……不考虑其他的,打完就完了?”唐赛儿大为不解。 “对啊。如果不够强,就会被贵族老爷镇压。如果够强,那就会作为一个单独的势力,独立出去。”王大喇嘛说:“你看现在欧洲,就是这个样子。” “民间力量最强的地方,是阿勒曼尼地区,但这里的国家力量反而是最弱的。市民也好,乡绅也好,能打的都会增强自己的独立性,变成神罗体系里的新贵族。”他对比道:“相反的,就是法国。那边的民间力量很弱,巴黎为核心的国王力量和传统的军事贵族都十分强大。好处是他们国家更加统一,坏处是,他们几乎没有平民军队。” “没平民怎么打仗啊?”唐赛儿问。 “也不是完全没有,就是平民士兵战斗力很差,没法充当主力。一直到现在,法国军队的骨干还是各级贵族。”王大喇嘛告诉他:“当年为了对抗英格兰人,法国国王先后两次试图模仿他们,组建步兵为主的‘法兰西长弓手’,但结果都非常糟糕。这些步兵完全不堪用,最后只能放弃。” “其他人一般都喜欢从军事方面,看待他们改革的失败。但我毕竟是经营教会的,我觉得,这边的原因,或许才是根本原因呢。往后,他们想是要建立统一的大国,恐怕也得走低素质、高数量的军队这条路。” “咱们中原人,总会有思维惯性,总觉得大家的战斗能力越高越好。但这是因为忽略了一个前提:有战斗力的人之后,也得有个共同目标才行啊。” “咱们那边,总是习惯性地会忽略这一点,默认大家都有天下观念,都有大一统的思维。但其他地方,这可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摊摊手:“人家全员都是自守贼,视野开阔的少之又少,也成不了事。有文化了,战斗力高了,国家反而会更加分裂了。” “所以,这两千年来,大家都不去推动教育普及,我觉得也不可能是真的一无所知。实在是没有这个文化基础,副作用太大,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我也不知道罗马公教管得住他们么,估计是不行的。”王大喇嘛摇摇头:“这帮人乱搞一气之后,看起来文化教育更普及了,但欧洲最后的共同文化也没了。整个大陆,也就再无统一的可能了。”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一章 亚圣:你不准上桌吃饭! “听起来好深奥啊。”唐赛儿看起来还是没有完全听懂,跟着感慨道。 “哎呀,你还太年轻——说起来,你是哪年生的啊?”王大喇嘛摇摇头,倒是没怎么在意。 “大和尚说,我正好是天平皇帝元年生的。”唐赛儿说。 “元年……我的天,今年虚岁才及笄啊……”王大喇嘛惊奇地瞪大眼睛,又无奈地摇摇头:“哎,世道真不容易,这年纪的小姑娘都上战场了。” “其实也没什么。”唐赛儿挠挠头:“俺们老家那边就这样。真打起来,别说各家的姑娘、媳妇,就是老太太,也是经常要上阵的。” “我听说你还是大首领。其他人能接受么?”彼得神父对此也很好奇,问完之后又连忙说道:“我倒不是刻意质疑。只是……我们这边,真的没怎么听说过这种事情。” “古典时候的学者,记录过妇女作战的事情。但我在大学的时候,跟着导师学习过塞里斯史学理论。这套理论中,包括一系列很成熟的考据思路,而如果以这种视角看,那这些‘亚马逊’式的故事,到底是历史事实,还是夸张过的传奇化故事,还是根本就是他们虚构的,都根本没法证明。我个人,比较倾向于认为,这些都是假的。”他认真地说。 “伱们也跟大先生一样,还学这个啊?”唐赛儿意外地说。 “当然,这毕竟是很优秀的学术理论。”彼得神父说:“我们教会对这方面的研究,也算比较深入了。” “我们经常和罗马的公教教会辩论,驳斥他们的各种歪理邪说。之前有些问题,学者们没有注意到过。现在仔细考察起来,才发现,公教教会拿出来的不少所谓历史文献,都很可疑。” “有些证据,出现的十分突兀,找不到任何佐证;还有一些干脆和其他记录相互矛盾。我们还参考金石学的成果,鉴定了一些可以获取的圣物与文档,发现很多物证,不但是造假产物,而且手法极其拙劣。也不知道怎么就能瞒着大家,直到现在的。” “总之,因为这些确实很有用,所以我们也在不断学习,自己也在对此不断改进。到现在,已经算是挺成熟的学科了。从目前的经验看,这些记录,大半都可以直接确定为不可信。对于这个判断,我还是有些信心的。” “而剩下的那些案例,其实也就和现在欧洲的女贵族们一样,并不是因为个人能力被推选上的,只不过是正好轮到这个位子上而已。”他如实说:“这么一对比的话,你们这种出身底层,却还能成为军事首领的妇女,就很难得了。” “我想,不止我,这里很多学者,都会对你很感兴趣的。因为一个活生生的案例,真的太少见了,或许整个学术界都会受到影响的。” “俺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大和尚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地方和中原相距万里,情况不同很正常吧。可能这里的妇人,天生就更弱,不堪战斗?”唐赛儿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俺从小听大人讲故事,从江南的梁红玉,到益都老家的杨妙真,感觉……这种故事好像各处都有很多,而且从古代到近些年,都有例子。但是,出了中原,就没怎么听说过了。” “大先生当年给俺吹嘘,说普天之下,俺们汉人是最大、最强的。俺一开始没当回事,现在想想,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推测道: “俺从南洋一路过来,见到不少土人邦国。有些土邦就是妇人当政,但俺反而没见过她们亲自带兵,更是没听说有什么突出的战绩——实际带兵的,反而真有不少是汉人,或者自称汉人的。” “后来到了波斯地界,再往西,就更没踪迹了。俺就想,不管什么地方的人,男人和女人都是成天待在一起的。他们的女人这么弱,男人肯定也好不了哪里去,否则多少都能学会些了。这么看来,这里的国家,军队都很弱小,也就正常了。” “这样分析也行么……”彼得神父思索起来。 “我看这边也是一样的。”唐赛儿告诉他:“刚到这里的时候,接应俺们的希腊人,死活不信俺是首领。元人海商给他们解释,他们还觉得是人家糊弄他们的。” “俺本来也无所谓。败军之将,不提都是好事。但不久之后,希腊人招呼俺们吃饭,却不让俺参加。他们说,这就是本地的规矩,是老祖宗定下来的,不能让步。” “俺和他们理论,他们就开始引经据典,说有个先贤亚什么的,曰过何种道理。但在俺山东老家,女人当头领也不少见,所以跟着俺逃难的几个人,都觉得这道理太没道理了。可惜俺们一伙人嘴太笨,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辩经。到最后,白忙活一通,饭也没吃成……” “啊?还有这种事情?”王大喇嘛连忙又问彼得神父:“没跟亚历山大他们说么?” “跟他们说了要接待,但没说首领是这小姑娘。因为当时我们也不知道。”彼得神父一下反应过来:“哎呀,估计就是这个地方出事儿了……” “那些人怎么搞的。”王大喇嘛不满地说。 “他们是复古派的人。”彼得神父只好解释道:“之前没当回事,没想到这回正好碰上了……” “古人还有这规矩?”唐赛儿好奇地问。 “有。古时候,希腊人和罗马人,都是不准女人和男人一起进餐的。”彼得神父说:“在希腊,如果男人聚会宴饮,良家妇女必须回避,待在内室里。只有娼妓才能参与男人的会餐。所以,如果让一个良家妇女,和男人一起上桌吃饭,反而是侮辱她和她的家族。” “罗马人也差不多。古罗马人在正餐时,是侧卧着吃饭的。但只有成年男子,才能用这个姿势,参与宴会。妇女和儿童只能另外坐在一边。” “这些习俗,后来渐渐淡化了。但这些年,不少人开始反思文明的衰落、社会的腐化,希望大家能够复兴古典时代,那个更加健康的社会。尤其是在文学、艺术、风俗习惯这类精神相关的领域里,更是要师法古时候的贤人。” “现在,这股风潮很是流行,别说在外面这里,连意大利、法国之类的地方,也逐渐有人开始效仿,希望恢复社会风气,复兴罗马文明了。” “这还真是古人的规矩啊?”唐赛儿惊讶道:“俺以为他们编的呢……” “确实很古老,那位亚里士多德,是战国时候的人了。他们推崇的先师苏格拉底,则是春秋末年的人,比孔子稍晚一些。”彼得神父说:“现在,这些主张复兴古典文艺的人,口号就是‘尊苏’和‘复古’。他们给你讲一通古典时代的道理,也不是太意外……” “哎,这是我的疏忽。”王大喇嘛拍了拍脑袋,也说道:“我倒是能理解。虽然山东没这个规矩,但这群希腊人是真的有。我赶紧给他们说一声,叫他们别再生事了。” “没事没事,入乡随俗么。”唐赛儿反倒看得开:“俺下回留意点,不去碰这位亚圣人的规矩,就行了。” 继续拉下票。那个配角投票活动一天能给好几个币,大家可以试试。 想看看这东西上榜了到底给啥233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二章 王大喇嘛的往事 见她这么说,王大喇嘛也松了口气。 “我们大都,是泰西首善之地。南来北往的人络绎不绝,习俗也各不相同,所以难免会有些抵牾。我们教会虽然一直在尽力改善,但也肯定比不上中原官府那套已经很成熟的制度。还是希望你能体谅一下。” “都说了,没事的。”唐赛儿摆摆手:“再说,制度完不完善,跟俺也没啥关系。中原官府那套礼节,还能招待俺不成?俺还希望他们礼节不那么齐全呢——他们行礼,钱可都是俺们出的啊。” “呃……”王大喇嘛想了想,发现还真是这个道理,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俺倒也有想问的事情。”唐赛儿这次主动开口:“王师父,您也是中原人士?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啊。” “严格来说,我爹是中原人,但我不是。我出生在河中,还算是大唐地界,可惜从没回过关中的老家。”王大喇嘛语气里带上了点遗憾:“本来,我当年出使帖木儿宫廷的时候,还准备顺路回家看看的,结果事情太多,至今都没能成行过。” “哎,大家祖上谁没迁徙过。”小姑娘唐赛儿反而安慰起他来:“俺爷娘当年也絮叨的很,就是不想离家逃难。但先生们所谓安土重迁,在俺看来,不过是舍不得多年经营的土地,和熟悉的乡亲。” “土地的开垦和深耕,很麻烦,甚至不是一代人能做好的。邻里乡亲的信任,是安全的最大依靠,也是想要过好日子必须的。因为一个人的话,很多产业根本没法经营,像水利、器械这类,都得合作起来才能搞好。” “跑到外地去,这些优势就都没了。一个人跑去异乡,几乎就是找死。哪怕全村一起走,都容易和人家土人冲突,所以大家才会尽量回避。但反过来,要新的地方能住的更好,搬个家又有什么呢?” “这倒是。我其实也不是耕种、做工的人,不过是游方的僧侣罢了。”王大喇嘛点点头,赞同了她的说法:“这么一来,倒显得我自作多情了。” “俺老家的先生,也天天感慨这个,惋惜那个。可能你们文化人都这样吧。”唐赛儿看起来已经习惯了:“不过,河中离这边也不近,而且沿途都是天方教地界。您是怎么跑到这边的啊?也是跟俺们一样,和商人一起来的?那样的话,天下各地之间的往来,好像比俺当初想的,要频繁的多啊。” “先秦的时候,我们这里就有人往来天竺了。汉朝的时候,天竺人就在南洋建立了一串小国。各地之间,本来就往来不少,只有中国独立于世——或者说,不独立于它的地方,都给老祖宗打下来完了。”王大喇嘛告诉她:“所以,最大的障碍,就是去南洋很麻烦。到了南洋之后,无论去哪边,就都轻松多了。” “不过我的经历,倒是不同。这件事说来话就长了……”他想了想,说道:“你知道波斯曾经有过的喇嘛寺么?” “不知道。俺只是路过那里,没怎么深入了解过。”唐赛儿摇摇头:“那个喇嘛寺现在也没了吧?那就更不清楚了。” “是啊,已经没了。”王大喇嘛说:“当年伊儿汗国建立的时候,开国藩王旭烈兀笃信佛法,专门从东方请来师父,建立寺庙。” “那个时候,元朝西道诸王的汗廷,虽然有些已经远处唐土之外,但在各地还是有不少采邑。比如伊儿汗国,虽然主体部分在波斯地区,但在河中、藏地和彰德路,都有分散的封地。金帐汗国的封地,则在山西平阳、河北真定、湖南永州。” “这些领地上的人口和财税,理论上依然是归于宗王所有的。双方之间的关系,也和现在欧洲的一众封君、封臣差不多,就算地理上不挨着,联系也比较紧密。旭烈兀本人,就和当时藏地风头最盛的止贡派来往密切,还在那里专门派驻了士兵,保护寺院和喇嘛。” “但忽必烈夺位之后,情况出现了变化。他没收了大部分位于汉地的采邑。剩下的那些,也丧失了行政独立性,只是每年派官吏,把赋税送往各个汗国的驻地,表示管辖关系还在。” “伊儿汗国在藏地的封地,一开始还未受到影响。但当地的宗教环境也变了。止贡派和蒙哥汗的关系也很好,但和忽必烈却有矛盾。据说,止贡派的僧侣甚至在辩经法会上,公开驳斥过忽必烈,把他说的无言以对。” “正常情况下,这也不是太麻烦的问题,因为朝廷争斗中总是免不了要站队、得罪人的。拖雷四子里,他们和另外仨关系都不错,估计也是因此就有恃无恐,觉得反正也没他什么事。谁知,蒙哥汗却突然身亡,一系列内战之后,不被看好的忽必烈抢到了汗位。” “止贡派也因此受到了打击,忽必烈开始扶持一直坚定支持自己的萨迦派首领八思巴,去争夺藏地的控制权。至元二十七年,不甘失败的止贡派联络伊儿汗国和察合台汗国,请他们出兵入藏。萨迦派也立刻上奏朝廷,举报止贡派谋反,请元朝派兵支援。” “窝阔台系的汗王海都,派遣蒙古联军从西域进入藏地。元军则沿着唐时故道,从河西入藏。双方在前藏交战,最后,实力更强的元军击败蒙古军,焚毁止贡寺。” “这件事被称为‘止贡林洛’,就是藏语的止贡寺之变。止贡派此后更加落魄,作为止贡派最大的施主,伊儿汗国在藏地的封地也遭到撤销。元朝开始在各个重要地点,直接派驻军队,设置驿站。还派遣官吏,整顿土司,前后三次统计藏地户籍,推行法律,征收赋税。” “大唐时,朝廷在宣政殿接待吐蕃使者,于是元朝就把管理藏地的机构命名为‘宣政院’。这应该是中原朝廷第一次直接管辖这里。” “不过,我们那边,日子就不好过了。波斯地区的寺院和僧侣,大多是旭烈兀从藏地请来的。伊儿汗国丢了那边的飞地,教派也受到重创,导致大家也成了无根之木。后来,伊儿汗国高层里,天方教的势力越来越强,到合赞汗的时候,终于宣布废止之前的宗教宽容政策,只准信仰天方教。” “波斯地区的景教,就是在这一轮事件中受害严重。汗廷的命令一发布,迫不及待的天方教徒就捣毁了所有的景教寺庙,杀戮僧人,虐待信徒。” “佛教的情况要好一些,因为伊儿汗国依然是大元的附庸,双方常有往来,不敢搞得太过分。毕竟要是按波斯人的愿望,直接杀光异教徒的话,怕是得把合罕和使臣们都给杀了……所以,伊儿汗国只是拆毁了佛教寺院,禁止今后再修建,没有放任对僧侣和信众的屠杀。” “但当地的僧侣们,比景教神父灵活的多。风声一起,大家纷纷冒充天方教祭司,换了个招牌,继续我行我素地活动。天方教内部,不同派系也十分繁杂,分不清楚。最后只能下达命令,许诺把乐意离开的和尚、喇嘛们都礼送出境,只要他们别再乱念经就行了。” “我师父,就是这些喇嘛里的一员——不过他离开之后,去了一趟藏地老家,又回来了。”王大喇嘛说: “他一直给我说,这件事是教派的大耻辱,无论如何都要报仇。所以,他回家之后,处理完了那边的事情,就准备潜回波斯。上师和师兄弟们都对此不解,但他还是在诸佛、菩萨、祖师面前,发下宏愿,定要覆灭波斯与天竺的外道,复兴佛法。” “那之后,他就打着天方教的名义,暗地里讲授佛经,教育信徒。喇嘛教相比其他佛教教派,更看重上师,而不是着重于佛经原文。所以他也对经书做了不少改写,方便当地人接受和传播。” “我小时候,家里经商时,好像出了什么事情。我父母就丢下我,连夜逃走,不知道跑哪去了。”王大喇嘛回忆起来:“有人发现我,就把我带给师父。他说,自己正准备收徒,正好就碰上了我,这大概是菩萨的意思吧。于是把我收养了下来,和其他孩子一起教养。” “波斯人喜欢教门制度,他们的宗派,都是各路上师,也就是所谓的伊玛目代代相传。教徒们也更认伊玛目,而不是创教先贤和传世经书——和我们喇嘛教差不多。所以,他的教派在这里适应的还不错,十几年下来,已经有不少人了。” “但人多起来之后,内部矛盾也大了很多。师父的宏愿终究只是自己的宏愿。”王大喇嘛摇了摇头:“后来,我十几岁的时候,师父去世了。几个弟子开始争夺上师伊玛目的位置,教派一片混乱。我和当时风头最盛的二弟子关系不好,干脆自己离开,四处游方去了。” “后来,我来到安纳托利亚,求见了这边的尹道长。他说服我投了拜上帝教,接纳我加入教会,给罗马办事。之后的事情,伱们就都知道了。” “真曲折啊。”唐赛儿评价道:“我以为我们已经很不顺了。看来全天下,到处都是苦命人啊。” “是啊,这地方不比中原。中原虽然也有暴政、贪官,但起码大部分时间、大部分地方,还是太平的。这边呢?哪怕我这样,看起来混的还行的,其实都是从小遭过不少罪的。”王大喇嘛摇摇头:“我没有师父那样的大目标,但也一直在努力推动罗马大一统。希望这些年,多少也能行些功德吧。”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三章 聊佛法,聊佛法! “师父您这经历,确实挺传奇的。”唐赛儿礼貌地说了一句,不过随后又补充道:“但俺说实话,这位老师父虽然志向、毅力值得赞许,但依靠你们那个教派,想实现愿望,确实不太可能吧。” “啊?我们当初那个教派,确实是弱势一方,比不过凶暴的天方教。但事在人为,就算条件有限,也得去做啊。”王大喇嘛见她说的这么直白,甚至带点瞧不起自己教派的意思,有些意外。 不过,作为一位资深宗教人士,他也不至于因为这种直言,就和小孩子计较,而是解释起来。 “我们这一派,虽然出自失势了的止贡派,但在印度和波斯,已经没有必要再搞派系之争了。在藏地,不同教派真的有大量俗世权力,所以他们才会你争我抢,内乱不止。但这边还有什么?” “论起仇恨,萨迦派不比我们浅。或者说,后弘期所有教派,都和天方教有破亡师门之仇。”他告诉唐赛儿:“这一点,比汉地还要直接。” “后弘期又是什么?”唐赛儿完全不懂。 “藏地的佛法曾经中断过。”王大喇嘛说:“当年文成公主入藏,第一次带来了佛教。这是藏地一切佛法的起始,所以我们视之为‘前弘期’的开端。这个阶段一直持续到吐蕃王朝后期,朗达玛坏法为止。” “哎?不是说藏传佛教和汉地不同,是从泥婆罗东传的吗?”唐赛儿问道:“为什么又说是汉地传入的了?” “这是两件事。”王大喇嘛解释道:“前弘期的佛教,基本可以确定是松赞干布时才出现,然后快速传播开的。虽然也有尼泊尔公主带来佛教的传言,但那几本记录,出现的年代很晚,内容也多有虚构、夸大之处。” “我们教会在考订文献方面,很有经验,这种问题直接就能看出来。”他摇摇头:“这些记录里,有很多根本不存在的事情。甚至有唐军攻入逻些城,大肆劫掠佛门法宝,文成公主于是把珍贵佛祖像藏在大昭寺,以免被唐军抢走这种故事。” “你不觉得这太怪了么?唐军抢文成公主的东西?”王大喇嘛一摊手:“所以我们觉得,这一整套记录,都是后人编造、附会的。” “后来,吐蕃最后一个有真正大权的赞普朗达玛,认为佛教发展太快,聚敛了太多财富,招揽了大量信众,甚至介入国家事务,对吐蕃国形成了威胁。于是,在会昌元年前后,朗达玛下令禁绝佛教,破坏佛寺,迫害僧人。佛教传播也至此停止。” “会昌年……俺倒是听大和尚讲过,知道唐朝的会昌法难。”唐赛儿想了想,嘀咕道:“他俩约好的么?灭佛都要一起来啊……” “可能是问题集中爆发了,也可能有点巧合吧。”王大喇嘛也说不清楚:“不过,吐蕃灭佛的破坏性和后果,都比唐朝那边强多了。” “吐蕃政权没有唐朝那么稳固,佛教势力和反对赞普的势力都很强大。几年之后,朗达玛前往大昭寺,查阅树立在那里的《唐蕃会盟碑》。一名潜藏下来的僧人趁机刺杀他,朗达玛当场死在碑前。” “但这场刺杀,并没有挽救佛教。朗达玛的党羽和支持者十分愤怒,对佛教的破坏变本加厉了。很多寺院被拆毁,小昭寺都被改成了牛圈。僧人四处离散,甚至只能躲在山林间,靠打猎为生。” “这一时期的经书、佛像也多被焚毁,只有文成公主带进来的那些宝物,大概是因为面子太大,幸免于难。” “吐蕃政权也开始瓦解。朗达玛死后,继承人开始内战。地方官员和附庸国也纷纷加入战争,导致吐蕃陷入了藩镇割据的局面。” 他想了想,举例道:“伱要是路过河西,应该知道归义军的故事。他们最早,也是被吐蕃挟持的附庸。朗达玛死后的内乱中,吐蕃落门川讨击使论恐热和鄯州节度使尚婢婢多次交战,争夺河陇地区的霸权,归义军这群人才得以趁势独立出来的。” “这种事情,在很多地方都有发生。混战的局面长达二十多年,最后终于引发了民间的全面暴动。在约茹地区,一些负责开山兴修水利的平民和奴隶,合伙举事。这些人不止要造反,更是明确提出‘不要砍山头,要砍人头’,把目标直接指向了所有贵人。” “这种程度的变乱,在当地历史上,可以算是前无古人,至今也后无来者。这些举事的平民和奴隶,并不像欧洲这边的农奴一般孱弱,反而非常善战。其他地方的奴隶也纷纷响应,藏地史料形容当时的情况是‘一鸟凌空,众鸟飞从’。奴隶军四处转战,践踏法律,杀戮各部贵人,战争又持续了九年之久。” “到火鸡年,也就是……”王大喇嘛算了下:“换我们这边的教历,就是天兄纪年877年的时候,奴隶军最终攻入逻些城。赞普家族,连同四尚、九论等族的大贵人,几乎被奴隶军杀尽,历代赞普陵墓都被愤恨的奴隶发掘。地方上,五茹、六十一东岱的贵族也全部被奴隶推翻,竟然没有一个剩余。” “这次战争的破坏特别彻底。等风头过去,一批新兴的地方小贵族开始崛起,分散的奴隶渐渐被镇压或者收编,战争才算结束。虽然新贵族们也很喜欢攀附,不断有人声称自己是赞普或者大贵族世家的后代,但再也没人有足够威望和实力,能建立统一的吐蕃政权了。” “国家都成了这个样子,佛教自然也没法幸存。寺院因为多有财富,也是奴隶仇恨的重要对象,哪怕佛教已经失势,也没法阻止他们。这一轮动乱之后,僧人也几乎都被杀害,偶有幸存者,也没法恢复之前的气象了。我们后来的佛教,算是重新传入的。所以,才有前后两期的划分。” “这也太夸张了,等于整个都打没了啊。”唐赛儿很有兴趣地听完,显得有些纠结,说道:“造反不是这么造的啊……” “我读佛教历史,看到这里,也很感慨。我想,应该是因为他们军事上的水平,远超政治水平,也缺乏足够的文明积累。所以只会破,不会立。”王大喇嘛分析道:“吐蕃政权过于辉煌,实际上已经超过了他们可以承载的能力,所以才会有这种结果吧。” 唐赛儿想了一会儿,没有接话。不过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都打成这样了,旁边的唐朝怎么不动啊?” “这不是877年了么。”王大喇嘛对比了下历史年代,回答:“这一年,唐朝那边,王仙芝兵败被杀,余部另推黄巢为首,号称‘冲天大将军’。黄巢崛起,便是在这时候——唐朝的贵人,其实也没几年了。” “哎?这也能一起啊……”唐赛儿再次惊讶。 “是啊。”王大喇嘛点点头。 “那吐蕃人后来怎么样了,现在还有奴隶么?俺都没听说过那边的事情。”唐赛儿问。 “松赞干布设立的奴隶制度是没了。现在很少有人还叫‘奴隶’。”王大喇嘛说:“不过,大部分人的情况,和当时差别也不大。” “元朝统计户籍,把绝大部分当地民众,分为寺庙属民‘拉德’和俗官属民‘米德’。虽然名字不一样,但这些人的处境,和吐蕃时候的奴隶,说实话差别也不大,有些人可能还更惨了。当然,这也不是元朝的错。我听说,大概一百年前,当地就逐渐形成这个状态了。元朝不过是对此予以承认罢了。” “他们的文明太尴尬。”彼得神父评价道:“杀了这么多人,帝国也瓦解了,军事和组织能力也倒退了,结果呢?还是老样子。” “像你这样的中原人,反抗贵族的行动,是能推动社会发展的。杀死贵族和官员的行动,虽然粗暴,但大家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可以让社会秩序变得更加公平合理。因为你们有足够的能力和底蕴进行改革,哪怕这个帝国覆灭了,也能建立更加完善的新政权。” “但很明显,世界上绝大部分地方,并不是这样。你看刚才说的这些人,就和欧洲人差不多。他们确实比欧洲人更能打,但打完之后,却有同样的问题——文治的能力不足,没法建立更好的新政权。这种情况下,反抗贵族都变得没什么意义了。” “要我说,大家还是得有自知之明。有些事情,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他摇着头说。 “不,俺觉得有意义。”唐赛儿却直接开口反对。 “啊?” “王师父刚才不是说了么,从消灭贵族,到他们又变成奴隶,中间差了三四百年呢。这段时间里,还是相对自由的。这就够了。”唐赛儿估算了下,说道。 “既然僧官、俗官、当地贵族、蒙古贵族……谁来统治,最后结果都一样,那所谓的帝国,和奴隶还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不都差不多么?”她摇摇头:“既然如此,谁瓦解了,谁建立了,还有差别么?” “哪怕杀了所有贵族,只能让大家自由一年,都算是大赚吧。何况,这有几百年呢。怎么能说没有意义呢?” “咱们应该也看出来了,这地方和汉地关系很密切,各种事情都经常和约好了一样。等到将来,弥勒降世拯救汉人,在人间开辟净土,自然也会拯救他们。到那时候,俺们也好,他们也好,为了这一切做的努力,就不算白费了。” 彼得神父傻眼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王大喇嘛。 “哎呀,扯远了。”王大喇嘛连忙说:“这个……” “也不算扯远吧。”唐赛儿指出:“俺当初拼着这条小命,也要带着教众造反,便也是这种想法。俺不觉得那些喇嘛是对的。俺们这种,才是正经佛法吧?” “呃……”王大喇嘛正好瞥见桌边,当夜宵的圣餐饼,便比喻道:“有分歧很正常么。你看,天下的教会,有吃死面饼的、有吃发面饼的、有吃蒸面饼的。吃什么面饼,也不碍大家一起敬拜上帝啊?” “佛法也是一样。这里头可以讨论的内容太多了。咱们不天天讨论这个造反啊、人间净土啊什么的,也不能说不懂佛法,是吧?” “对对对。”彼得神父也赶紧应和:“刚才说哪儿来着——聊佛法,聊佛法!” 继续求票,继续求票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一笔写不出两个弥 “哎?你不是拜上帝教神父么?”唐赛儿意外地说:“你怎么也讲佛法了。” “天下的道理,都是共通的啊。”王大喇嘛似乎早有预料,摇摇头,告诉她:“佛教也好,拜上帝教也好,不过是大家理解的方式不同罢了。本质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白莲教的理论,我们拜上帝教大致也都有,不过是名字不同而已。弥勒佛在我们这边,叫做弥赛亚,也是据说要在未来出现,解救天下万民苦难。” “至于极乐世界,我们这边叫做‘天堂’。”他用希腊语念了下这些术语:“还有,我们这边也有‘地上天国’的概念,对应的就是‘人间净土’。而起兵护法,我们这里叫‘十字军’,是因为教徽就是这个十字。你看,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啊。” “这样啊……”唐赛儿似乎明白了。 “伱没发现,弥勒和我们这边的天使米迦勒,发音都有点像么。据说,他们,还有弥赛亚,可能都是同一个词发展出来的。”王大喇嘛特意强调:“俗话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弥。我们两家,虽然看起来离得远,但说到底也是兄弟教派啊。” “俺之前,倒是没听说过这个理论。”唐赛儿想了想,还是点点头:“不过,好像也有点道理啊……” “是吧。”王大喇嘛自得地说:“我们早就明白这些了。你看,白莲教的僧人,也叫‘白莲道士’。我们拜上帝教,同样经常以此相称。你初来乍到,还不习惯,时间长了,熟悉起来,自然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 “明白了。”唐赛儿点点头:“那俺在这边,也可以设坛作法,祭拜弥勒喽?” “只要你不违反那几条基本规则,都可以。我们这边没什么忌讳。”王大喇嘛显得很是宽容:“如果你乐意带领教众,加入我们教会,那我们还可以给你帮助呢。” “当然,别的派系要是质疑你们的教义,觉得你们是歪理邪说,跑过来踢场子,你们也得自己去应付。礼部和教会一向是一碗水端平的,要是自己争不过人家,也不能怪我们。” “这没问题。”唐赛儿当即答应下来:“俺们本来也不是什么规矩森严的大派,必须恪守师门规矩。俺带来的这点人,俺这边规矩都未必能算一个教派的。” “俺是白莲教的;李老二他们是明教的;王狗子那仨说是信道教,但俺寻思,他们自己都不一定知道,自己是哪门哪派。”她如实说:“大家皈依的,都是各派在乡里,设立的一众分坛、小庙。后来因为战事,又跟着俺聚在一起,就更不讲究什么门派了。” “只要你们说到做到,俺们就认你们为总坛,今后也打你们的旗号。”她提出:“王师父你要是同意,俺今晚就可以召集教众,摆坛立誓。咱们直接对月结盟,怎么样?” “我是没问题,但咱们还得走程序吧?”王大喇嘛问彼得神父:“先召集大家开个会,把公文草拟好,下次牧首会议还有八天,来得及。通过之后,那边让礼部批一下,我们这儿就可以开始了吧?” “应该没问题。”彼得神父又翻了翻笔记本:“亚历山大牧首这个礼拜还有空,请他来对接一下就可以了。” “哎?还得八天么?”唐赛儿反而觉得时间太长:“王师父你是教主啊,这还得开这么多天的会么?” “我也不算教主,只能算是行政事务的负责人。”王大喇嘛解释道:“教会里,我是没法开一言堂的。说到底,我们教会也是官府机构,我也只是个官员罢了。” “哎,那就没办法了。”唐赛儿有些丧气:“怎么全世界的官府都这么麻烦……” “至少还有麻烦。”彼得神父试图安慰道:“要是那些没有官府的地方,只怕都没资格找麻烦呢。” “……好吧。”唐赛儿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只能点点头。 “我也没资格劝你,去直接相信官府。不过我们既然提出这个合作的想法,就肯定会展示诚意的。”王大喇嘛告诉她:“而且,我找你来的时候不是说了么,我还想请你帮忙当老师,去教一教别人呢。” “我教别人?我能教什么……”唐赛儿连连摆手:“就我这水平,算了吧,别误人子弟了。” “但你是我们这边,唯一一个仙姑啊。”王大喇嘛指出:“我之前亲自试过,想教人当我们拜上帝教的仙姑。但试了一大圈,大家还是都觉得,效果不太好。” “那个姑娘资质很好——老汉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这点信心还是有的。”他肯定地说:“目前这种进度,可能还是我这个师父当的太糟糕了。现在想想,还是得找更专业的人来。我就不越俎代庖了。” “所以让俺去教啊?”唐赛儿指了指自己:“那您倒是挺看得起俺的……” “你也不用太吓唬自己,我说教,可能也确实太正经了些……”王大喇嘛想了想,又说道:“那个小姑娘比你还小一点,就八岁的样子。虽然看起来好像身份高,但其实也是爹妈都不管的苦命人。你把她当妹妹带一带,就可以了。” “你对自己也要有点信心啊。”他鼓励道:“别看其他的,这么多人,你是唯一一个确实击败过明朝军队的。帖木儿皇叔当年纵横欧亚,从西域打到小亚,一路所向披靡,就这样,他都不敢说自己就有把握,能击败明朝在西北的驻军。” “所以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再怎么说,你这资历,也足够在我们这边吹一通了。何况你年纪也不大,不是他们那种战场上摸爬滚打练出来的老油条。我们还指望着,你今后有更耀眼的发挥呢。” “行吧。如果您觉得,俺真能帮上忙,那俺也不客气了。先尽力而为吧……”唐赛儿犹豫了下,暂且答应下来。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五章 风起青萍之末(上) “说起来,你们当时是怎么和明朝交战的?与我们这边,战术有什么不同么?”彼得神父借着这个机会,又继续问道。 “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样打。俺们那也不是正规军啊,能有什么战术。”唐赛儿连连摇头,看来自己对自己都很不满意。 “虽然尽力拖了一年多,但当时的情况,大家已经没法再等了。继续准备下去,怕是每天的损失,都比救下来的人多了。” “那要是准备不够的话,不是更打不过朝廷么?”彼得神父问。 “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打得过朝廷。”唐赛儿笑道。 “那这……” “造反,有很多种。”唐赛儿显露出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反而给这名中年学者讲起道理来:“推翻朝廷,只是最为暴烈的一种造反。虽然这种造反一般规模最大、名声最响,但这只是极少数的情况。” “大部分时候,造反的人都没有这么高的目标,并不追求改朝换代。像俺们这种,就是这类吧。”她介绍道:“这种造反才是最多的——多到哪年都有。所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倒是你们,怎么大惊小怪的?”她反而有些奇怪地反问道:“这不是民间和官府,正常的交流方式之一么。” “伱这么一说倒也是……”王大喇嘛想了想:“就和我刚才想的一样。我们这边一样也有,不过是各种游行示威和哗变,取代了民变罢了。” “游行有什么用?不去攻杀官吏,官府不会理的吧。”唐赛儿想都没想,说道。 “这个是词语翻译的问题。”王大喇嘛解释道:“所谓游行,不是街上的流民闹事,这个词的原意是‘进军’。是说古罗马的时候,军团士兵会突然不听号令,离开驻地,开始向要害地方行进——大部分时候就是罗马城。” “他们可不只是小打小闹。一路上,进军罗马的军团兵经常四处劫掠,尤其喜欢掠夺意大利腹地,元老们经营的庄园,因为那里一般又有钱、守卫又弱。如果不能及时安抚,元老们的家都得给这帮大兵抄了。因此,军队游行才具备这么高的威慑力,能够起到很大……甚至可能大过头了的效果。” “这么说的话,欧洲和波斯,也一样了。”彼得神父想了想:“我整理教会史,发现天灾的记录和异端的记录,往往是扎堆出现的。公教教会的解释,是大家日子过得不好,容易经不住考验,接受魔鬼的诱惑,所以异端教派和宗教战争也会多起来。但这么看,好像也不是如此。” “日子过的不好,当地人也会民变。但他们没有东方和罗马这样的组织方式,最好用的组织还是教会。民变虽然也经常发生,但打不过当地的军事贵族,大家都不会得知这些事情,就被压下去了。而大一点的变乱,能闹到各国都注意的,往往就都被归为宗教战争了。” “您注意到没有,阿勒曼尼那边,最近又说有异端教派开始活跃了。我想,这可能也是个类似的预兆吧。”他提醒王大喇嘛。 “确实。看来我们还真的要再多注意些。下次报告我就多写点这个问题吧。”王大喇嘛想了想,答应下来。 “你看,经验只要多了起来,我们一对比,就能发现很多问题的关键所在了。”他转头对唐赛儿说:“不过,这边的主要差别在于官府。虽然民间的逻辑看起来差不多,但应对官府的经验,估计就不太好用了。” “俺不知道这边的人是怎么行动的。俺们当时的话……起事之后,官府倒是反应很快。俺们攻打县城,消灭了驻扎在城里的明军,官府就立刻派了人来,说要谈诏安的事情。” “这也都是骗人的吧。”彼得神父断定。 “也不好说。”唐赛儿看起来对此了如指掌,还细致地分析起来:“大部分时候,诏安还确实是真的。而且总体来说,当地人越能打,官府诏安的态度就越诚恳。大家也不是傻子,都知道里头的风险。说白了,正是因为成功的诏安案例不少,偶尔的欺骗行为才能骗到人。” “毕竟,民变的破坏太严重,就算镇压,也要付出很高的代价。而且,用计赚了几个头领,也没什么用。白莲教、明教、道教,乃至乡里先生,都能带人造反。只要还有人欺压百姓,根本不缺继续领头的人。” “所以,虽然大先生他们,当时都觉得官府是哄人,但这也得看时候。平时,官府确实喜欢诱捕领头的人,但要是当地真的聚众造反,官府一般来说,反而不敢哄骗你了。” “这还挺复杂的……”彼得神父咋舌道:“这都是怎么总结出来的经验……” “多打打就知道了。”唐赛儿说:“而且,了解官府之后,才能更好地对付它。比如,俺们口头禅里,虽然天天‘官府’、‘朝廷’这么叫着,但官府内部,也不是一伙儿的。” “县里要是出了民变,县太爷就得倒大霉。因为官老爷之间,也有竞争关系。要是他不能把事情摆平,被认定为带来的坏处大于好处,官府就会立刻抛弃这个官员,保全更多人的好处。而且,实缺官职是有限的,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着他倒台,好自己上呢。” “像我们那次,就是闹到了府里都压不住的程度。所以府里、省里都想赶紧诏安,好把事情盖过去。” “那你们为什么又不同意了?”彼得神父好奇地问:“你们不是说,不指望能推翻明朝么?” “这事儿太大了。山东的老爷们,可以说全都被扯下了水。”唐赛儿说:“如果只是一个县令甚至知府来承担罪责,山东官场上的大人物,还能设法摆平,从‘苦一苦百姓’,变成‘苦一苦县太爷’,来让两边相互妥协,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 “但这次,省里老爷们想要盖住更大的问题,就必须继续从百姓身上榨油水。否则,他们一样要完蛋。”她直接说出了不同之处:“但俺们百姓,也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再欺压下去,大家都活不成。命都没了,两边还怎么共处啊?必须有一边完蛋才行。这种诏安,自然也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俺当时认定,这要么是缓兵之计,想等我们放下武器,再进行镇压;要么就是趁机让利、试图诱导我们分裂的计谋。从事后的情况看,应该是两者都有的。” “这里头的门道还这么多……”彼得神父感慨道:“造反都成了专门的学问了吧……” “你要这么想也行。”唐赛儿挠挠头:“俺觉得还好,没那么高深。当时俺给大家解释了一通,他们就都同意了。俺们几个门派,专门结盟发誓,都不接受官府的诏安,不背叛其他兄弟姐妹。” “大仙姑正式把俺推了出来。她四处宣传,说俺得到了藏在石匣中的宝剑,和九天玄女娘娘赐下的兵书,所以之前打县城,才这么顺利。众人就推举俺为首,准备对付官兵下一轮的进攻。” 老汗王又上榜了,感谢大家支持 看这次能拱到第几2333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六章 风起青萍之末(中) “这又是个什么神仙?”彼得神父听到了新名词,好奇地问。 “九天玄女是很出名的女神了。”唐赛儿介绍到:“传说远古时候,黄帝和蚩尤交战,九战都不能胜利。这时,有一位人首鸟身的神女从天上降下,黄帝向她稽首求教,希望获得击败蚩尤的办法。” “蚩尤是俺们那边传说中,主管战争、兵器的大神。远古时候,就是他最先造出了铜兵器,因此非常凶悍,没有办法以蛮力制服。九天玄女就传授兵法给黄帝,让他按照这些规则来进行战斗。黄帝学会之后,果然击败了蚩尤。后世的兵书,据说都是从这本《九天玄女兵书》中来的。” “这故事倒是挺有趣的。教会也经常收集、整理各地的神话,好进行改编和引导,让它们变得更雅驯。”彼得神父回想了下,说道:“其他地方,也不是没有这种天降神灵,助善惩恶的故事。但人家一般是给神器,或者教授法术什么的。但这种直接教授兵法,还有对应书籍的,我还真没印象。” “我也想不起来。”王大喇嘛也说道:“理论上天父是万军之主,但我们所知的,都是类似先王君士坦丁那种,以天父的名义鼓舞士气之类的故事。相关的记录里,也没见他直接指导战术。” “而且这神女也值得注意。”彼得神父对故事很感兴趣:“为什么是人头鸟身?是类似斯芬克斯那种类别么?” “俺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不过听人说,这种形态的神灵并不少见。山海经里,就有这种鸟身人面的神。”唐赛儿回答:“俺听老学究们说,古时候,这种形态的神更多。有人还说,所谓‘羽化登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变成鸟身,飞上至高天,成为仙人。所以,才叫做‘飞升’这个词。” “后来,抱朴子反对化形之说,还专门在经文里解释。他认为,人本身的形象,就是最高贵的,变成其他动物的模样,不是正道。那之后,这一派观点占了上风,鸟身形象就渐渐消失了。现在民间拜的九天仙女,也多是人形了。不过,古籍的记载倒是都在,大先生还专门给我说过。” “他也喜欢收集神话么?”彼得神父觉得自己发现了同好,高兴地问。 “没有,俺觉得他就是忍不住要揶揄老仙姑。”唐赛儿摇摇头:“他意思可能是,俺们拜的神并不正经,连理论都是前后不一、互相打架的。不过,这些考究出来的东西,其实也没几个人在乎,所以他也就酸几句,然后就算了。” “这样啊。黄帝的地位和神性,在你们那边太高了,连我都知道。”彼得神父提醒道:“你们自称得到九天玄女传授,又是拿出兵书,又是准备神剑,等于自比黄帝了吧?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伱们有微词啊。” “这倒不至于。俺们对于神人的等级差别,反而没有你们这么敏感。按你们的标准,乡亲们估计天天都在渎神了。”唐赛儿倒是不在乎,解释道: “而且,虽然相关的民间传说很多,但比较古老的说法里,黄帝的象征不是剑,而是弓。据说黄帝是白日升天的,当时天上有龙降下,黄帝骑上龙,便飞走了。大臣、百姓都去抓住龙的胡须和黄帝的衣饰,试图留住他,但没能成功,只拽下来一些龙须和黄帝的衣角布料,还把他的弓也扯下来了。这把弓之后就留在人间,史书称之为‘乌号’。” “也有其他说法,比如说这弓是黄帝飞升时,大臣们持弓射龙所用——他们试图把那条龙击落,让老天子回来。相比起来,石匣和剑,反而是道教兴起之后,才流行的了。真要自比黄帝,就应该找把弓,声称这就是传说里的帝弓乌号,而不是用剑了。” “我明白了。”彼得神父迅速又打开笔记本,先把关键词速记下来:“鸟形的神话生物出现,帮助黄色帝王战胜了黄铜之神……好了,剩下的回头我再请教吧。那这本兵书,是确有其事,还是个单纯的道具啊?” “你把老乡们当傻子了吧。单纯的道具,怎么可能骗得了人。”唐赛儿摇摇头:“这书里头写的,说是奇门遁甲之类的法术,但确实是教你怎么用兵法的。” “法术怎么还能当兵法用啊?”彼得神父合上笔记本,明显不太信。 “法术本身,就是兵法换个词。”唐赛儿说:“比如最常见的六丁六甲之术,就是教你如何编组、训练最基本的小队。” “所谓六甲,是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这六甲,其实就是六个小队的名字。”她讲解道:“比如甲子队,就有甲子、乙丑、丙寅……直到癸酉,一共十个人,所以也叫‘甲子旬’。每个人,都有这么一个天干地支的编号。同样,甲戌队,就是甲戌、乙亥、丙子……一直到最后的癸未,也是十个人。这样一来,六甲之中,就有60个步兵了。” “只要每个人记住自己的编号,就能知道自己的位置和作战时的指责。队长也能根据编号,指挥大家排布阵型了。” “另外,兵法有正有奇。除了六甲正兵,还有三队奇兵,位列甲部之外。俺们一般把这三队,分别给个乙、丙、丁的编号,统称‘三奇’。每队的功能、人数,都要根据具体情况来定。可以是骑兵,可以是战车,甚至可以是辎重。是否一同上战场,也要看情况。千变万化,没有定论了。” “这六个十人队,还有三个加强的小组,不就是一个百人队的编制么。”彼得神父一下明白了:“这和我当年参军时的情况差不多。看来,这确实是手把手教人,怎么练兵的书啊。要是把这些隐晦的编号,改成数字,就更直白了。” “改成数字就不好了。大家会觉得很乱,而且神秘意味也没了。”唐赛儿摇摇头:“干支编号听起来就比较古朴神奇,能让大伙儿更安心、更乐意听命令去训练。俺觉得,可能是因为带了点神圣感吧?而且两个字的编号也不难记,所以这样就挺好的。” “训练可不是轻松的活。兵书里记录了方阵、曲阵、圆阵、直阵、兑阵五种阵法,对应五行。五行相克,五种阵法也互相克制,因此所有士兵都得进行操练。不但要熟悉不同阵法,还要能根据战场情况,在各种阵型之间变换——这也是练兵的基本功。” “人更多了之后,就会有众多这种小队。依然可以按六甲的编组,进行扩充,不过这个时候,每个编号代表的就是一支小队了。”她看了看认真听着的两人,继续说道:“十个这种几十人的小队,可以组成一营兵马,大概小一千人吧;六营兵马加上主将的亲军,就是一支将近八千人的军队。再往上,我就没指挥过,不知道怎么排布了。” “我觉得这就是百人队、大队和军团。”王大喇嘛也认了出来:“这兵书估计是真有料的,只不过是用法术的形式,把口诀给记下来了。” “俺说了,里头都是真的么。”唐赛儿扬扬眉毛,一幅“你们这才懂”的样子:“虽然有人说,这是装神弄鬼,但打仗是生死攸关的事情,怎么能随便糊弄。” “俺自己天天看、天天用,心里还是有数的。九天玄女当年的兵书到底如何,也没人知道。至于俺这套,应该是从唐朝的兵书开始,渐渐发展起来的。” “黄帝太远,按大先生的说法,就是‘文献不足’,已经‘不足征’了。据俺认识的军户说,目前的兵书,都出自姜太公整理的兵法。汉朝建立之后,很多兵书已经过时,又有不少新的战法出现,因此韩信、张良又亲自带人整理。一直到诸葛孔明时,集两汉所长,作出了八阵图。”她侃侃而谈起来。 “从那之后,历代兵法几乎都出自八阵。两晋南北朝,也都学诸葛孔明的练兵法。到大唐时,李卫公认为八阵太复杂,需要的人太多,把它简化为六阵,称为‘六花阵’。后世的阵法,又大多出自于此。” “这六丁六甲之法,俺怀疑,实际上也是出自李卫公,否则怎么这么巧。俺没看过他兵法的原文,不知道人家是怎么讲的。但看起来,这六甲兵,和唐军的六军,其实就是一个东西,只不过人家制度更全,编制更大。估计,就是有心人从那边抄来,改的简单了不少,好让民间也能照着口诀用了。” “我觉得这一点也不‘简单’。”彼得神父说:“再简陋,这也是照着唐军的路子训练的。谁要是能做到,那和我国的军队,估计都不会有质的差距了。” “你们那也太夸张了。我一开始还觉得就是个抗税,怎么越来越离谱了。”他连连摇头:“我算知道,官府为什么态度总是摇摆,时不时就要诏安了。这村里都是些什么神人……” 继续求票啊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七章 联合大元,驱逐鞑虏 “哎,八千个有初步训练的士兵,在这边都能裂地封侯,当个大领主了。在中原,打个府城都困难。”连王大喇嘛也颇为感慨。 “主要是不值得。”唐赛儿说:“俺们的目标并不是打下城池做大王。那没什么用,只会白死人。真正需要做的,是尽量摧毁官府的力量,这样就够了。” “但是,大官应该都在城里吧。你们怎么对付他们?刺杀么?”彼得神父问。 “刺杀也是没有意义的。”唐赛儿摇摇头:“出问题的,是整个山东官场。他们整个环境已经出了问题,就算干掉一个,新来的人要么被排挤走,要么就得跟着一起学坏。咱那边最不缺的,就是想当官的,还能把他们刺杀干净么?” “要是有能力,俺也想把他们整个清理掉,但人总得现实点。”她说:“所以当时,俺的思路就是多打几仗,引官兵来攻。把本地的官兵消灭掉,就算成功了。” “这是为什么?”彼得神父问。 “官军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驻扎在附近的官军,基本上都是本地军户中征发来的。之前的战斗损失,和这回的搜刮,都会落到他们头上。”唐赛儿告诉他:“所以,军户对于官府也很不满,觉得官老爷又贪又无能,作战的积极性并不高。” “俺们造反,也不能单打独斗。大伙儿本来就弱,再不能联合其他人的话,就更完蛋了。再说,俺们那边,军户和民户其实也没多大差别,平时来往也没什么阻碍。他们看起来多了些优待,但其实都是被老爷瞎折腾的人。” “起事的时候,俺这边就有军户参与。后来攻打县城这么顺利,也是因为县里的军人厌烦地方官,谁都不想跟那人打交道。所以攻城的时候,城里卫兵放了几箭就全跑了。我们其实就没去攻坚。” “这样啊……”彼得神父大概明白了。 “但府城那就不一样了。益都是山东的大城,元朝的时候就是首府。明朝建立之后,改名叫青州府,还增加了城防,作为这一带的基地。”她继续解释道:“省、府的治所,都在城里,有老爷们的亲兵驻扎。所以想打下这里,难度很大。” “不过,俺觉得也不需要强行攻城,因为他们肯定会主动出来找俺们的。之前的事情闹得很大,如果压不住,这一串所有事情都得败露。所以,俺让大家都别急,所有人都不准擅自出战,都随同俺退回山里等候。果然,起事之后不久,青州的都指挥使就急匆匆带人出城,直扑俺们老家。” “路上的老乡全都跑了,本地也没人接应他们。官军是从益都那边紧急调来的,道路不熟,又被强催着进军,因此队列很乱。俺带人觑了几次,见他们旗手都有气无力的,就召集大伙,准备迎击。” “官军主将瞧不上俺们,防备很弱。士卒却又很疲惫,没什么精神,一到下午就匆匆收兵,回到营里睡大觉。俺们于是趁夜进攻,果然一次就打破了寨子。官军没什么战意,很快四下抱头鼠窜而去。领头的指挥使没走掉,就给乡亲们打死了。” “这已经是省里的高官了吧。”王大喇嘛说:“这下倒好,怕是盖不住了。” “是啊。指挥使都完蛋了,府里的狗官就等死吧。”唐赛儿点点头:“省里其他人也落不得好。因为这事儿,是指定没法善了了。” “果然,这一战之后没多久,斥候就发现了其他地方来的军队。明显是山东已经无法处理,只能告诉朝廷,朝廷又从其他地方,调人来镇压。” “本地这就没兵了?”王大喇嘛有些意外。 “山东腹地确实很空虚。”唐赛儿说:“俺们头上本来有个齐王,治所也在青州城里。但这个人,老皇帝那会儿就胡作非为,搞到朝廷都看不下去,所以很早之前,就给抓到京城关起来了。这边的王府,常年也没人管事。等元人三天两头袭扰,王府的兵,连同济南、莱州的兵,都去沿海备倭。所以,这边确实没多少机动兵力。” “我们成功之后,各地都有人开始响应,官府自顾不暇,省里更抽调不出能出城野战的军队了。朝廷估计是得到消息之后,才从其他地方调兵回来。登州、莱州的兵力,其实也不足。所以,真正的主力,还是从北平都司那儿南下的。” “那就是燕王的兵了?”王大喇嘛问:“他们的实力怎么样?” “第一批来的是真定府的兵,实力也差不多吧。但所谓实力,本身就是很复杂的东西,很大程度是临场发挥决定的。他们没有省里的兵当初那么慌,所以就不太好打了。”唐赛儿说。 “而且当时,俺们这边的人,都兴奋过了头,纷纷主张要打出去。俺只是根据盟约,公推的头领,打大战的时候,他们害怕官军,还能听一听俺的。到这会儿,好多人以为赢了一场,暂时安全,可以出去抢地盘了,俺就根本管不住他们了。” “明教的人跑去打安丘县城,结果没打下来,就跟人家杠上了,劝都劝不走。白莲教内部都有不少人不听俺的,非要下山再去打益都。还有些人,倒是不想出击,但他们觉得朝廷已经吃了大败仗,估计不敢来找事了。正好一个月不到就得开始春耕,大伙也可以回家准备去了。” “反正,不是觉得能一口气打下全省的,就是光想着散伙回家种地的——俺都要给这帮货气死了!” “所以,朝廷来了兵,还是件好事。起码,没人敢继续作死了。”她摇摇头:“俺急忙召集大伙回来,再回到山区。真定兵也没有继续前进,就在原地扎起硬寨。俺们几次挑战,都没能占到便宜。” “不过这时候,他们那边又出现了新的旗帜、仪仗,是北边来了个大官——大官么,心思是什么样,俺们可就清楚了。那之后,俺让每次出去挑战的人,都比上一次更弱点。最后一次,俺穿上女子的袍子、长裙,骑马带着一群老弱,去他们营寨周围转悠。营地里的兵都出来看热闹,俺转了一圈,就回去了。” “这是要示弱?让他们觉得这边已经用妇人凑数了?”彼得神父问。 “是,而且他们已经知道,这边是个仙姑在当头领。”唐赛儿说:“俺亲自出面,他们估计就会猜测,这边已经逃亡的厉害,只剩下老弱,而且得头领亲自驱赶才能出来。” “放在平时,这计谋对于老谋深算的大将,未必管用。但俺想,山东事情闹这么大,这个赶着来收场的大官,必定也是抱着赶紧结束乱局,好在朝廷里立大功的心思。”她分析道:“而且,哪怕这种情况下,官场之中也肯定会有往来。山东越混乱,当地官吏表现得越无能,他就越会瞧不起这些同僚——同时也会小看俺们。哪怕他外战的时候可以冷静,这种时候也未必能清醒。” “果然,俺们离开之后,官兵就调动起来。俺就让营里老弱,朝四面八方各自散去,只留下选出的精锐。粮草吃食,连同日用的工具、农具、锅碗,让老乡们带走。之前刚赶制的军备,连同他们准备攻城的那帮人,刚打造的器械,都散乱丢在原地。” “官军斥候查看了老营,那个大官也来了一趟,之后他们就追了过来。这些人之前养精蓄锐,跑得很快,还好俺们有地利,一直没被追上。俺一开始还想着,要不要控制下速度,不能甩太远,跑得太轻松,免得官军反而生疑——这倒好,这狼狈态势,倒是不用演了。” “好在,俺提前让大和尚他们出面,联络了其他几路义军。这会儿,他们已经赶到附近。官军倒是发现了他们,但那个大官估计是认为,退军反而危险,不如一鼓作气,直接冲垮我们这些战斗力不强的人。” “不过,俺们还是比他们想的,要精锐不少。俺们这次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们打败。那个大官倒是比之前的人动作快,带着亲兵先跑了。其他各级军官,被打死了一些,其中居然又有一个指挥使。” “那你们也是够厉害了。”王大喇嘛说:“这都第二个了。” “是啊,这之后,官军还没继续反应,元朝使者先找来了。”唐赛儿说:“他说,俺们这战绩,实在让人刮目相看。所以,他们也想跟俺们合作,一起对付官军。” “俺给他们说,俺们不跟那些乱七八糟的鞑子、倭奴什么的合作。但元使说,他们不是王氏日本政权,是爪哇国来的。” “他还说,北边草原上那个所谓大元是假的。鞑靼、瓦剌等部,各自拥立的几个大汗,要么如那个答理巴一般,是逆贼阿里不哥的后代;要么是鬼力赤那种,属于非正统的窝阔台系;甚至还有阿岱那种,就是个成吉思汗兄弟的后代,都跑出来争位了。真正的大汗早已没了,现在只剩下不知哪来的部落,在那儿冒充。” “所以,大元已经没有汗王了,而是和当年周朝一样,实行共和政治。历经两代的努力,大元已是众正盈朝,毫无腥膻之风,都是在咱们汉人自己的才学之士在管事。反倒是明朝,招募了一大批鞑靼人充当打手,欺压华夏,实在可恶。” “元使说,俺们击退了官军之后,他们也不会罢休的。他们也得到消息,下一批要来的,肯定是燕藩的主力,里头的蒙古人怕是不少。所以,不如与他们大元合作,打败官军,驱逐鞑虏。这对两边来说,都是最好的。” “是这时候接上的啊。”王大喇嘛听明白了。 “对。俺当时觉得,这人说的不一定可信,还派人跟着他,去查探了一番。结果居然是真的。”唐赛儿说:“爪哇元的船队里,确实都是汉人在指挥。手下偶尔有些色目兵丁,也是一嘴汉话。舰队里一个鞑靼都没有,倒是带了不少南洋土人,做一些划桨、搬运之类的苦工。” “俺觉得,那这好像也是真的,就答应下来。元人也大喜过望,停泊战船,派兵上岸了。” 继续求票。这都拱到七十多了233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八章 风起青萍之末(下) “这都是我们之前没有得到过的信息啊。”彼得神父很是高兴:“那元朝的战斗力如何?他们的士兵数量、质量怎样?” “数量倒是多,但是没啥用。当然,俺见到的毕竟不是他们陆军主力,所以说的也不一定准确。”唐赛儿想了想,还是补充道: “元朝船队一次放下来了好几千人,但大部分都是那种南洋土人。他们的作战素质并不高,感觉就是凑数的。元将估计也知道他们的水平,只是让这些人去打杂,只有一部分地位稍高的,被夹在军中,用来填充阵线。” “元军将领内部,意见其实不统一。他们也知道,现在这个情况,上岸也守不住。但俺私下打听,他们应该是希望攻克几个州县,这样方便进行宣传。” “是宣传给谁看啊?其他小国么?”王大喇嘛问。 “内外的宣传都有吧。”唐赛儿回答:“爪哇朝廷的统治,并不如明朝那么严密。他们的官府,跟俺们那边不一样。大商人的庄园跨州连郡——或者说,庄园就是他们的地方官府了。” “这些大商人,或者说庄园主,也不全是汉人。为了拉拢土人,一些当地的土王也经常被邀请进来,作为这种地方领主,进入爪哇朝廷。” “南洋那边,也确实有大一点的国家,但那些土人国家,比爪哇元还要松散。土王的本部兵被击败后,附属城邦就会一哄而散,转投待遇更好的元朝。用这种方式,他们快速兼并了不少邦国,建立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国家。” “这些地方领主们,除了经营庄园,大部分也都从事海上贸易,所以商业和航路对他们尤其重要。爪哇元最重要的几个家族,都是势力强大的海商。因为这些人拥有最先进的造船技术和最庞大的船队,所以无论经济还是军事上,小城邦都得服从他们,根据他们的命令,缴纳贡赋、生产商品、乃至召集土兵。” “但是,反过来说,他们也得想办法,才能让地方保持忠诚。因为土王们既然能倒向他们,也能倒向明朝。不过,当时明朝为了追击这些元朝人,打进了交趾,把那里作为基地,让他们感到了威胁。我估计就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能这么团结。” “土王不喜欢明朝的管理方式吧。”王大喇嘛大概猜出来原因了。 “是啊。”唐赛儿点点头:“俺一开始没想过这么多,后来一路了解了不少,才发现,元朝士绅如何看待明朝,这些土王也差不多。” “明朝认为,交趾是汉唐故地,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是中原王朝的实际控制区了。所以,攻占那里之后,就设置流官,征发土人,如同中原的习惯。那边的土王因此很不满,南洋的其他土人,也因此厌恶明朝,觉得还是跟着大元混比较舒服。” “他们倒确实是这么宣传的。”彼得神父说:“看来他们对土王也很宽仁啊。” “我倒是觉得,明朝也没说错。”王大喇嘛有些怀疑:“交趾那地方,跟西夏那边,不是一样的么?都是大汉的时候入收入疆域,大唐瓦解之后自立为王。西夏故地可以设置流官,算进本土,交趾为什么就不行?” “俺也不知道。”唐赛儿承认:“不过俺可以猜测出爪哇朝廷的心态。一方面他要告诫手下,明朝很强大,难以独立对抗,所以必须团结起来;另一方面,他也必须拿出一些成果,给内外的势力看。否则,人家可能就会找其他人去保护自己了。” “所以他们才急着打是吧。”王大喇嘛点点头。 “是的。”唐赛儿说:“俺了解的情况是,元军这次就是为了攻城来的。他们希望至少能打下来一两座城,如果能攻下府城就更好了。不求长期占领,至少得取得几次胜利,给家里交差。” “那能不能打下来呢?”王大喇嘛问。 “没什么希望的。”唐赛儿直接摇摇头:“当时俺就说了,如果早来一个月,还是有机会抢占益都的。但现在,明军主力已经在路上了。北平都司的骑兵很多,沿途府县的城池也都在官府手里,人家要迅速驰援,速度会非常快。他们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 “俺建议他们见好就收,最好不要去攻打府城了。明军先锋被我们击退后,没有完全撤走,而是退入县城里固守待援。这些人士气已经受到挫败,看到新加入的元军一定会大为骇然。俺们去劝说一番,围三缺一,城里败退下来的士兵,很可能就会溃出,这样一来能满足他们攻克城市的愿望,二来也有更大机会,干掉之前那个大官。” “但是,元人却不赞同。他们自己内部都有分歧。有人想要带俺们直接回海上,转头去攻打他们之前没啃下来的莱州卫所;有人想要让俺们带路,伏击一次明军就撤走,带走人口和财物就行;但大部分人,还是想去和明军决战,攻打城市,觉得现在反正路熟、人多,就想要搏一把了。” “他们这是上头了么。”王大喇嘛说。 “他们那个理论倒是不错。北平都司抽调来的机动力量,是短时间内能调过来的最后一支援军了。其他地方的兵力,过来都需要时间。能击退这些人的话,向后可以清扫胶莱的明军据点,为后续行动减少压力;向前激进一点,可以出济南,沿大清河西进,切断明朝的运输线。”唐赛儿解释道: “这个可能性,是他们之前都没设想过的。在东南,明朝的防卫很严,很多时候都是他们在挨打,已经很长时间没能取得足够大的战果了。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机会,估计不少人就动起心思来了。” “这个影响很大?”彼得神父不太明白。 “整个北方,因为之前的混战和天灾,受损都很严重。俺们山东那边相对都算比较好的,长城一线的边地更加艰苦。那边人不多,战事却频繁,难以自给自足,每年都需要其他地方运送大量粮草、物资,才能维持。”唐赛儿说。 “元朝时候,开凿了会通河,连接南北。当年明太祖老朱皇帝,北伐攻打大都的时候,据说就是沿着这条路北上的。但二十多前的时候吧,黄河又发大水,不但冲毁了附近的农田和县城,还灌进运河。这次水患很大,洪水退去之后,淤泥把会通河中段,连同调水的湖泊,整个都给淤平了。运河本来就欠缺维护,自此之后彻底中断,运往北方的粮草,只能在济宁下船,装车运往德州,再重新进入北段运河。运输的效率就大打折扣,补给线也变得十分脆弱。” “运河一下就没了?”彼得神父惊讶道:“这黄河这么恐怖啊……” “哎,你们没经历过,不好描述……”唐赛儿摇摇头:“总之,水灾之后,这么将就了几年,朝廷憋不住了。海上的航线不安全,经常被人袭击,所以,官老爷们还是想要重新接通运河。” “几年前,朝廷做了个新设计。他们觉得元朝的河道还是不够好,打算走东平湖那边,新挖一条河出来。但挖河是需要人手的,还是得征发老百姓。这几年日子太难过,所以俺们举事之后,开凿漕运的民工也要么响应,要么逃亡。有人来投奔俺们,还有不少人干脆聚集在周围的湖泽里,落草当了强人。” “如果能一路打过去,沿途收拢义军,截断这个还没成型的运河,就能造成很大的影响,打乱明朝的整个战略部署。这个战略前景太诱人了,而且时机确实难得。明朝内部发生大规模动乱的机会,之前没法预测,之后也很难再找到了。俺估计,他们就是因此才忍不住的。” “那你为什么反对呢?”彼得神父问。 “大家心不齐,这仗没法打。”唐赛儿摇摇头:“明教的人不想离开老家,根本调不动。济南府的教众吧,又不坚定。俺们都合兵一处了,他们那边还有人,把那个老皇帝画像又拼起来,说之前的官员不认太祖也正常,现在来的是太祖亲儿子,举着画像和诰命给他看,应该有用……” “俺都受不住他们了——都啥时候了,还惦念恁那牌子呢!”她无奈地说:“官军数量不一定超过我们,但是骑兵很多,而且有众多老手。和他们交战,必须小心谨慎,防止人家抓住破绽。但现在都是这样的人,你说怎么主动出击跟人家打……” “后来果然不出所料。哎,俺都不想讲这么蠢的事。”唐赛儿摇摇头,无奈地说:“元人还想打完了顺路攻城,从船上卸下了大炮,硬拖着一起走。俺们活动的地方本来是山区,为了配合他们,也只能冒险出来。还没到省城下,果然遇到了官军。” “元将指挥俺们斜靠着小山列阵。他们做右军,右边靠树林,前面是平地。俺们做左军,左边是一块被大水淹了的泥泞地。左右两军之后,还留有三千人作后军。几家兵力凑一起,有小两万人,足够挡住这个路口。” “阵前,俺们把辎重车卸下轮子,半埋下来,元人还在车之间设立炮位。明军骑兵在远处整队,准备掠阵,元人老远就施火发炮。虽然没打着几个人,但骑兵的队形全乱了,只能往后继续撤,在更远的地方集结。也不敢小跑过来,只能离老远就开始加速,防止给他们打到。” “试探几次之后,官军退走了。元人没带多少马,俺们这边倒是有一些骑马助战的老乡,但坐骑的马力,人的骑术、枪法,估计都不如人家。有些人还骑着大骡子呢,这要是贸然出去跟人家打,肯定要吃亏的。” “元将说,现在虽然抓不到他们,但明军骑兵能停留的地方也有限,应该还有接应在后面。俺们继续在这儿等,并不安全,因为明军肯定会设法绕大圈围过来的。应该继续前进,做出要攻城的架势,逼迫明军出来拦截,跟俺们决战。” “于是,大家又装好辎重车,拉着火炮继续前进。一路上,官军骑兵不断出现,跟俺们的斥候交战。俺们的斥候打不过他们,非但搞不清人家的情况,反而好几次被人突到附近。好在附近地形,俺们还是熟悉的。往前走了大半个时辰,果然发现,明军大队就聚集在附近一个集镇周围,刚刚正在修整、饮马。见俺们来到,也不再撤退,迎了上来。” “俺们认为,这就是官军的主力了。他们的数量比俺们预计的还少不少,估计只是赶路来增援的人。但大伙也不敢托大,元将指挥大伙重新列阵,元军做前阵,俺们做后阵,那些南洋土人,和其他助战的小股乡民,都在中间。摆出个厚度很大的阵型,防止出现问题。” “官军也放出数千步兵,迎了上来。不过,当先冲阵的还是骑兵。但元人火力很猛,骑兵几次试探都被火铳、火炮打了回去。不仅如此,他们还以百人为单位,各持长矛、长刀,掩护火器手、弓箭手上前,对着官军中间位置一阵乱打,试图逼退他们。” “但明军很是坚韧,无论骑兵步兵,迎战时都毫不畏惧。他们主帅也在中军军前,亲自带人往来驰突。元人集中火力射击,那个燕王的大旗都被流弹打断。但官军也没慌乱,反而还在继续作战。更多的骑兵进入了战场,绕过焦灼的前线,开始进攻我们。” “元将于是传令,让军队展开。中军向左,后军向后,迎击敌骑。俺觉得这样不是个事儿,不如一鼓作气,反过来从两边冲击官军。中军那些人实力不行,但俺手下,应该还是能凑出些人的。” “两军向两侧展开之后,俺派人嘱咐左军那边的人不要动,自己这边,让大和尚他们带着步军,继续向右前方前进。又抽调出各部,骑马、骑驴的乡亲一千余人,下马牵着坐骑,跟在步卒之后。” “官军果然也派人拦截,他们那边确实有不少蒙古人,能看出衣甲不大一样。这些人甲胄更轻,动作更快,向更远的地方绕过去,准备打俺们这个军阵的侧后。不过他们没看到这边情况,就过于草率地绕过来了。等他们来到阵侧后,俺摇起旗,让众人上马。俺叫上老仙姑帮忙击鼓,自己拿着枪,领着上千人一起冲过去。” “胡骑措手不及,被俺们打散了。一些人冲过来抵抗,俺当头一枪,刺死一个当官的,众乡亲很受鼓舞,鼓噪着冲上去,砍翻了一众鞑靼兵。其他敌人见势不妙,立刻拨转马头跑了。” “俺赶紧招呼大伙别追了,转头向官军后面扑过去。失去了这股胡骑,后面的人还没跟上来,正好是个时机。另外,还摇旗给大和尚他们,快步向前,先堵住官军变阵的位置。” “这一招狠啊。”王大喇嘛赞叹道:“姑娘确实是大才,能抓准这个时机。那明军是怎么对付的?” “明军大阵没什么变化,估计也是知道现在变阵有点晚了,反而容易出问题。但他们后军也分出人,准备迎过来。同时,官军主将也带着亲兵,从中军那边,跑到俺们这一翼来了。” “俺觉得,如果转头拦他们,情况就危险了。官军的精骑肯定很难打,就算拖住他们,和步军一起攻击,估计也很难在官军后军上来之前,就击溃这些人。所以,俺又摇旗传信,下令步军第一行,各队变直队,快步走变冲锋,一定要黏住这些人。俺带着骑兵,先把他们的后军撵走,然后回头过来,把这支骑兵和其他支援的人打掉。” “步军前行有两千人,各执长枪,齐齐冲上来。俺在前边回头看,都觉得声势浩大。寻常的骑手,看见这种情况,一般只能躲避。就算不怕,也必须认真迎敌,没法分心。然而,官军却不管他们,从阵前一掠而过。这些人不但马术娴熟,胆子也极大,根本不管侧后方的威胁,擦着大阵滑过,直冲着俺这边来了。” “他们马速也快,很快靠近这边。俺一眼就看出,已经来不及再按之前的计划走了,实在没办法,只能回头去救。结果,俺这边,头刚转过来,官军骑兵就一头撞在俺们马军末尾,还和步军衔接的地方。那边的骑驴老乡和拿长枪的步军,连忙去围攻他们,但官军太强,反而把大伙给杀散了。” “俺看现在已经来不及,索性不去让步军调整。等他们继续前进,可以敌人后军碰上。这些骑兵,只能俺自己顶住了。俺就让老仙姑再击鼓,迎上官军——他们改为负责主攻,俺们改为纠缠。” “但说实话,俺这会儿也看出来了,手下这帮乡亲,怕是很难顶住。不过接近时,俺发现,官军已经把旗杆子换好,又有给举起来了——那个藩王居然亲自跑这边,冲阵来了。” “啊?燕王自己跑过来了?”王大喇嘛这才反应过来,惊讶地问。 “俺估计是。”唐赛儿点点头:“虽然很麻烦,但俺当时马上就想到,这估计是唯一的翻盘机会了。如果能在阵前打败此人,哪怕暂时吓他一下,逼他后退,官军都得集中去保护他。这样,多少能得到喘息,指不定还有抽身的机会。所以,俺驱马就朝那边冲过去了。” “那藩王是个黑壮汉子,衣甲挺显眼的。周围的亲兵倒是真不太多,俺赶紧喊大家一起上。结果,那人真迎上来,俺架枪想刺过去,但那人身长力大,动作还快,伸手一枪,先捅了过来。” “俺尽量扭身去闪,但这一下还是擦过衣甲,枪柄打在身上,把俺砸得差点直接栽下来。整个脑袋七晕八素的,都没心思想别的了,勉强抱着马,跑向远处。那汉子还转头望这边,大着嗓门喊‘贼将怎还有个娃娃?’看了两眼,转头去驱赶后头的马军了。” “这样啊……”王大喇嘛和彼得神父面面相觑:“那之后呢?” “就没有之后了。俺们马军给这伙人杀散了,大伙四处乱跑。俺想回去召集他们,但老仙姑赶过来,啥也没说,就把身上包袱给俺,让俺别打了,先自己快走。”唐赛儿叹了口气: “俺不乐意,但老仙姑丢掉鼓,抽了俺一巴掌,扯掉俺的披风,自己裹上,就回身迎敌去了。俺只好往后跑。之后,俺就没见过她。” “这边一片大乱,步军也没顶住。俺们左后方,又有一支官军骑兵,不知道是绕过来的、还是提前埋伏好的,也突然出现,从阵后兜过来。左军根本没能力拦截他们,让这些人也顺利冲向俺们的步军。官军步骑齐进,践踏阵列,四面攻击。那边没撑太久,就溃走了大半,大和尚他们估计也都没了。” “元军中军倒是反应快,立刻丢下左军那些土人,抽身就跑,所以最后逃走了不少。大先生离中军近,也被他们一起裹着,一路逃到山里。官军忙着收拾四散逃跑的土人,也没有立刻追击过来。” “哎……”王大喇嘛叹了口气:“我们也不是故意说这些……” “俺知道,不要紧。”唐赛儿却显得很成熟,很快平静下来。 “那之后,大家都知道没法打了。元将倒是比较爽快,没怪罪俺,说这就是单纯打不过,不是计策有问题,碰到这事也没办法。而且,虽然打输了仗,但他们还剩两千多人跑出来,损失也不算大。何况新的机会又来了,能够获得的补偿,足够弥补战争的损失了。” “这人心态太稳了吧。还剩两千多,都算损失不大啊?”王大喇嘛惊讶道。 “主要是土人丢的再多,他们也不心疼。”唐赛儿摇头说:“他们丢掉了火炮和工程器械,反而走的更快了。元将说,明军虽然胜利,但也看出他们的数量还是不够多。现在附近还有其他义军在活动,在更多援军到来之前,应该也没法走太远。所以,他们要去西边,看看能不能占领几个县城,然后收兵。” “都打成这样了,还要攻城啊?炮都丢了啊……”彼得神父疑惑道。 “俺也奇怪。但元将笑而不语,第二天就带俺去旁边的县城。他没有穿铠甲,就带着几个人去城外等候,结果,那边的县令居然也跑了出来,和他互相客套了一阵子。”唐赛儿说。 “元将自称是临安林氏,说自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在当地有些家资,元末还曾经聚集义兵,保卫乡里。怎奈朱氏朝廷一直和他们不对付,自从张士诚败亡之后,家族更加惶惶不可终日,只能抛弃祖产,流亡海外。现在到山东来,居然发现,这里的百姓也面对同样的境遇。” “他说,之前交战时,在阵上遇到了明朝的燕王,有众多亲眼看到的将士、义民可以作证。想想也知道,这点事情,应该不至于一个强势藩王亲自跑来吧?那很可能,他要针对的,就不是举事的百姓了啊。” “县令听了之后,更加惊恐。元将于是又说,他虽然无能,没能击败明军,但还是可以把诸位绅士,连同亲族都带走。不过海外毕竟远离故土,环境肯定没这边好,所以还得看他们自己乐不乐意。当然,如果答应的话,那边文教不兴,有一大堆教化、管理的工作要做,所以官职、地位,都是肯定会提供的,不会比这边更差。” “结果,县令都没想多久,就答应下来。元将让他回去,率领亲信、家人,打开城门,自己会带人接应。县令答应了下来,还说城里尚有其他两家绅士,也是累世良善之人,他有把握直接说服他们,一起来投。” “俺们下午又去城池边,果然看到城门大开,三家士绅百多口人,连同家仆、随从,已经占领了城关。元将派人入城,张贴了一堆告示,又急匆匆地把县衙、仓库等处搜刮一空,在城头上插了大元旗帜,然后赶紧带着这帮人一起走了。前前后后,也就大半天的功夫吧。” “啊……”彼得神父目瞪口呆:“这都行?” “没办法,大家都知道,要是不跑,这县令等人,怕是死定了。”唐赛儿也有些无奈:“元将很得意地说,益都以南、胶莱等地的各县,他都派人去问了。所以,说不定还能再进占几次,拉些人走呢。” “不过说实话,俺是真不喜欢这种事情。幸存下来的老乡们,也很气愤,想要干掉这些人。但元将非要保他们,估计是需要拿回去交差吧。他说,俺们也肯定被明朝盯上了,他的船队还在,可以带俺们走,但俺们也不能闹事。俺这边除了死难的、散伙的,还剩下几百号人,只能答应下来。” “但俺还是不甘心。这时候,突然想起,之前还有一支明军,现在还躲在南边的城里呢。” “哦?那伱准备反击他们么?”王大喇嘛问。 “是的。俺们失败之后,不少义军都受到惊吓,散走了。他们现在,应该算是脱困了。藩王级别的大人物来了,之前那个大官,肯定会急着去汇合的。”唐赛儿说。 “俺把想法给元将说,但无论之前支持哪种作战方略的元军头领,这会儿反而都不想打仗了。劝到最后,他们也只同意,把跟着跑出来的那一小部分土人给俺。俺又从残余的义军和他们收拢的土人里,挑出三百多个还有胆气打回去的,去路上设伏。” “果然,那股明军好像是得到了消息,派出斥候巡查了一天之后,领头的几个军官就匆匆带着亲兵出城,骑着马一路向北。俺们在一处丘陵设下埋伏,成功截住了他们。” “官军看起来完全没想到,还有人敢杀回来,根本没防备。伏兵一起,官军就惊骇大乱。那个大官骑着马想跑,结果被绊倒在坑里。俺们队里一个交趾土人,趁乱丢出梭镖,把他扎死了。其余的官军也四散溃逃。” “这也确实出人意料。”王大喇嘛说:“那之后呢?” “之后,俺带着大伙,按照之前约定,准备去海边和元人汇合。但大先生不愿意走。”她摇摇头:“俺劝他一起离开,说现在乡里的老人只剩下他了。但他说,他也不是求死,而是有些事情必须做。” “打到现在,俺们的造反也算到头了。但造反之后,还有很多事情。官府对于民间举义,一向是打一下,给一点好处。未来的好处,俺们已经打出来了,但朝廷肯定也要找人来泄愤,好安抚其他地方的官老爷。” “俺们老家那几个村,必须疏散。被打散的人,也得有人组织,安排大家逃亡,或者躲起来避风头。因为官府很大可能,要趁胜把首义的几个村斩尽杀绝,防止后面有人无穷无尽地闹事。所以,就算能给大家闹来好处,首先也得有人去当这个代价。” “现在,其他首领或死或散,但还有他在,也可以应付下。他准备安排好这些,就让老乡绑了他去领赏。俺……俺觉得这样不好。”唐赛儿又吁了口气:“但是大先生说,俺活下来就可以了。” “他叫俺再记两句诗,叫‘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他说,当时他自命清高,看不起老仙姑,但现在看,俺才是最有天赋的弟子。今后,俺要多学文武技艺,只要能活下去,今后肯定有施展的机会。” 说完,她沉默了片刻。 “之后你们就跟着爪哇人走了?”彼得神父小心地问。 “大先生说,只要俺还在,官府就不敢做的太过分。但俺不愿意,说安置的事情,需要大首领亲自指挥,俺必须做完这些才行。”唐赛儿抹了下眼:“所以,俺就请明教的李老二他们帮忙,先带着必须要出海躲一躲的百来号人离开,自己留那儿,带大家躲灾。” “后来,花了一个多月,事情才安排完。元人的大船队已经走了,只留下征东行省的几艘海盗船。官府诏安了济南那边的义军,打散了明教剩下的那些人,开始到处通缉俺。不过,很多地方,乡亲们都同情俺们。俺就带着几个人,打扮成尼姑,一路走到海边,上船逃亡了。” “原来是这样。”王大喇嘛看了看她,接话道:“那之后,应该就没什么了吧。你就到我们这边来了?” “一路上也没那么顺利。俺刚上船,就有人来骚扰。”唐赛儿说:“船上的二头领是个倭人,一上来就纠缠俺,说什么‘航程还要很久,仙姑你也不想让手下受委屈吧’之类的怪话。俺最后实在忍不住,直接拔了剑。” “那倭人也是有武艺在身的,也立刻去拔刀。他动作比俺还快,出刀就冲着要害来。不过俺也跟官军打了不少回了,有点经验,没有让他击中。” “倭人的刀法很怪异,但熟悉之后,也没有太高深的地方。俺和他过了几招,卖个破绽。倭人双手握刀刺过来,俺转身递剑,一剑给他刺死了。” “船上闹腾了一阵子,一些倭人水手不甘心,要给他报仇。但船东和大头领都出来询问,说这倭人非要招惹黄花大闺女不说,还打不过人家,死了是活该。那些倭人才不再闹了。” “俺们先到了倭奴国的九州岛,待了一段时间,搭船去琉球,然后一路南下到了爪哇。不过到那儿之后,情况也没好多少。”她摇摇头:“招揽俺们的是林家的人。俺到地方才知道,俺带人分头行动之后,算是帮他拖了些时间。他一路招了好几个县的官吏,不少人害怕遇到那种洪武式处置方式,都开城投降,拖家带口跟他一起跑到爪哇来了。” “只有即墨城里,有个百户不乐意投降,而且这人警惕性很高,早早做了准备。县丞、乡绅试图夺取城门的时候,被他发现。一番激战,众乡绅都被兵士斩杀,元军也没敢配合攻城,只能匆匆离开。不过这成果,也足够交差了。” “但说实话,虽然都是跑路,俺们这些人,还是跟他们处不来。”唐赛儿直言:“林家倒是对俺还可以,天天拉俺出去宣传,引荐俺和大家见面。但俺在那边,待得还是很不舒服——他们带走的金银财宝,都是俺们乡亲身上搜刮出来的啊。” “正好,当时听说,另一个大贾孙氏,出海向西去了。这事还挺热门,很多人在传,说他是去海西大秦国,要确立新商路了。俺想起当时大先生的话,觉得能离开这边远游一下,涨点见识,还是挺好的。正好,也能躲开这边的烦人事情。于是,就找了个机会,和他们告辞,往这边来了。” “那你家乡那边,后来怎么样了啊?”彼得神父忍不住还是问道:“这些计划真有用么?” “确实有用。”唐赛儿点点头:“其实不管是俺们,还是官员,都清楚的很。只要朝廷另调兵来,这边的官老爷就都完蛋了。那一战刚结束,各地义军还没偃旗息鼓,朝廷就派人来山东,跟着官军一起,四处抓捕、审讯各地官吏。听说,皇帝大为光火,藩司、臬司以下,全省民变地区的大小官员,几乎都被处决。整个衙门都换了一批人。” “之后,官府立刻开仓放粮,还从南边运来粮食,赈济灾民。以往这种事情,总是慢慢腾腾,而且上下各级都屡有克扣。但这次,居然都没什么拖延,当月就把赈灾粮都发了下去。俺都没听说,官府以往还有这么清廉高效的时候……” “呃……”王大喇嘛与彼得神父面面相觑。 “我后来打听过几次那边的情况。乡亲们后面的处境也还好。”唐赛儿继续说:“济南那边的教众,丢掉了寨子跑路。官军进占的时候,发现了他们制作的洪武老皇帝画像。皇帝就顺坡下驴,说这些人本来都是纯良的农夫,只不过被俺蛊惑了,所以追捕俺这个祸首就行,不用追责他们了。” “不过,大先生也死了。他和明教的一个首领约好,把所有的事情都揽下来了。他让乡亲把他绑去军营,在那儿写了很长的一份供述。按后来官府公布的结果,他说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对科举不满导致的。” “官府说,他承认自己因为常年不能中举,郁郁不得志,所以认为一切都是朝廷的错——是朝廷偏袒京畿附近的富饶地区,才导致那边的中举比例奇高,远远超过俺们老家那边。因为觉得不公平,所以他才心生异志,想要报复朝廷。” “他说,元军也是他招来的。因为他当年曾经在县衙当过文吏,所以通过认识的官员,联系上了这些人。白莲教的那些口诀、童谣,也是他带人编的——教众都是些愚昧之人,怎么编的出来这些东西?连俺,也是他联合做江湖骗子的老仙姑等人,哄骗了俺的父母,给他当弟子,这么教训出来的。” “我估计,朝廷也不太信他的话,可能是想问出更多的相关者吧。但最后,也不知道问出来多少,他就在狱中自杀了。这样一来,朝廷只能怀疑所有相关的人了。” “他当时那个推测倒是对的。官府忌惮俺们这些人,最后还是没敢在乡里大肆报复,只能抓了一大堆和尚、尼姑,拷打泄愤,说要审问俺的下落。” “那边的乡绅也被朝廷怀疑勾结元人,所以和流官的关系很不好。朝廷看起来完全不信任他们,新官们估计也抱怨了不少,以至于朝廷专门发了文书,三天两头劝慰大家,还破格要在那边增加军户和小吏的待遇。估计是想用军户来制衡乡绅,再用这些新官吏挤压他们的位置。” “总的来说,也算还好了。”她最后顿了片刻,说道。 “你这个故事真是一波三折,超出我之前的想象了。”王大喇嘛说着,自嘲道:“我枉活这么多年,却没一个小姑娘做的事情大。不能实现师父的愿望,估计也是活该吧。” “之前我也没法确定,但我现在可以说,你们路子走错了。”唐赛儿摇摇头。 “怎么说?”王大喇嘛好奇地问。 “你们有去教育百姓么?有去训练他们么?有帮助他们渡过难关、引导他们战胜困难么?”唐赛儿反问道:“你们确实得到伊儿汗国的优待了。那之后呢?” “呃……” “所以你看,你们根本没有根基。”小姑娘老神在在地摇头,反而教育起王大喇嘛来:“那天方教,不就是个波斯教,能有多强?你们不能战胜人家,只能说就是自己的问题。要是换成俺们白莲教来,恐怕就得是他们难受了。” “他们那也不是波斯教啊。”彼得神父纠正道。 “哎?波斯人不是都信这个么?不是波斯教啊?那他们为啥都去信啊?”唐赛儿脱口而出。 “我不知道。不过波斯人和阿拉伯人大概都能被你气死……”彼得神父吐槽道。 “俺确实没在意过。”唐赛儿倒是不遮掩:“因为俺觉得,这个影响不大。你看明教不就是这样么?” “明教源于波斯,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们自己也有印象。但是波斯总坛,反而没有中原的各个分坛发展迅速,战斗力和规模也远远比不上中原这边。久而久之,明教在波斯老家几乎消失了,却在中原发展起来。但中原的明教,还是波斯的那个明教么?” “呃,那到底算不算一家啊?”彼得神父问。 “俺觉得已经不算了。”唐赛儿摇摇头:“俺们白莲教喊明教来帮忙,他们是乐意的。但要是波斯人跑过来,让他们回去保卫总坛,他们怕是理都不会理,最多坛主、教主们说几句好听话搪塞下——谁认得你是谁啊。” “俺们白莲教,最早也是出自佛教,从天竺来的。但俺们的弥勒佛,和天竺佛教教义里那个弥勒佛,已经不像是一尊佛了。至于无生老母,更是俺们自己的神,不关天竺人的事。” “一个教派发展的怎么样,还得看自己在哪。古人说,橘生淮南则为橘,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她还引用了一句:“你们要是在波斯活动久了,肯定也会变得和波斯人一样。除非,你们不单是讲经、传教,还在进行全方位的教化,把这些人变成自己人。但开创天方教的阿拉伯人,显然没有教化波斯人的能力,结果当然是他们这教,反而变成波斯教了。” “这个意思啊。那倒是可以理解了。”彼得神父赞同地点点头。 “王师父,你跟俺一样,也是在民间传教起家的,怎么可能不了解这些?”她转头看向王大喇嘛,说道:“俺看这拜上帝教,也是在民间教化百姓起家的,所以才能有这么多教众,分坛遍布大秦国。否则,就算当了国教,结局估计也是和波斯的喇嘛教一样,大汗转了心思,整个教就没了。” “最开始的时候,这条路肯定是最累,成果最小的。百姓不像贵人,没办法挥手就给你捐个庙,塑个佛像,还给你一堆金银财宝。老乡们最多请你吃两顿饭——能让大家包管饭,不用亲自营生的,都得是混得不错的头领了。” “但古人说过,风最初出现的时候,只是在青萍草头上轻轻旋转。但假以时日,让它在山河之间徘徊,吸收天地之气,就能成为迅猛的狂风。俺们传教的人,就应当和这风一样,在草民之间流转,才能等到扶摇而上的时候。您的师父,后来倒是想到了这点吧?可惜,还是有点太晚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王大喇嘛苦笑了下:“我一直没往这地方想,看来不止数典忘祖,也忘了自己当时的经历了。可能是这个位置坐太久了吧,没想到,还要小孩子来提醒自己。” 唐赛儿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拿起水杯,又要喝两口,门外,突然有个教士跑进来。 “大牧首在……哦,您还在这边啊,出事了!”他看到王大喇嘛,就直接喊道。 王大喇嘛站起身,彼得神父也放下手里的记录本。唐赛儿也回过头,好奇地看着他。 “城里乱起来了……”教士刚开口,又回头看了看,连忙说道:“哦,公主殿下来了。” “啊?”王大喇嘛一头雾水。 继续求票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九章 教会勇士缺编严重,我要重新集结部队! 王大喇嘛等人没考虑多长时间。修士话音刚落,狄奥多拉就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她一把将半开的门推开,门嘭地一声拍在墙上。王大喇嘛一阵牙酸,不由得心疼起这精装大门,怕它别直接坏掉了。 不过狄奥多拉明显没在意这些。她一边走进办公室,一边地大喊道:“王师父,你这边还有多少兵啊?” 她上身还穿着宴会时用的华贵衬衣,但外面却没有和平时一样,套上连衣长裙,或是袍子与披肩。相反,她披着打猎时才穿的短外套,穿着男式的裤子和长靴,头发也挽了起来,塞进头上那顶带花边的宽檐圆帽里。 在教会众人的印象中,狄奥多拉一向是个气场很足的大小姐,和她那个大大咧咧的弟弟几乎是两个极端。她很重视形象展示,无论什么场合,都打扮得很认真,神态也很从容,给人一种雍容优雅的感觉。但这次,看起来却显得颇为仓促,装扮也不伦不类的。 再加上这么一反常态地大叫,让在场的人也都紧张起来。连那几个昏昏欲睡的文书教士,也立刻站起身,抖擞起精神。 王大喇嘛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兵?我们这边是教会啊,哪有兵啊。” “下午郭康是不是从你这儿带走了一队人?”狄奥多拉问:“就是你们的执法人员,还有护卫。这就行了。” “哦,这个意思。”王大喇嘛点点头,撇了眼狄奥多拉,又一下反应过来:“啊?郭公子去找伱了?有什么事么?还是……” “他现在还没回来。”狄奥多拉也稍微冷静了些,回答:“我发现城里不太对劲,就上城墙看看,果然发现南边着火了。我去郭家宅子喊人,黄夫人却说他没回来——她还以为,郭康是去找我了。” “而且除了他,他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也没回来。问值班守门的家丁,他们说,只知道郭康早上又例行去了教会,郭破奴则是吃完午饭,就突然发起脾气,跑去找父亲了。” “我们两人都觉得,情况不太对,就分头去寻找。黄夫人带着家丁去兵部找女儿,我换了身衣服,就直接赶到这边来了。” “刚才在楼下大门口,刚好碰到约翰神父,他说郭康确实是下午从这边离开,说要去查案的,他姐也跟着一起走了。我就来问问,看看你这边有什么消息么。” “你意思是……”王大喇嘛也明白了她在担忧什么,但他皱了皱眉头,又指出:“郭公子带着不少人呢。教会这边,派了些精干力量,虽然人不多,但执法是绰绰有余的。还有不少来这边开会的罗斯教会神父,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他们很熟悉那边的情况,和当地民众相处的也融洽。就算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会针对他们。” “你说着火,那会不会是他们救火去了?”他推测道:“郭公子是个热心人,我们教会平日里也经常参与公共服务。要是那地方失火了,他们确实有可能在那边。” “不过,火场附近总是乱哄哄的,救灾的重点也是如何组织居民撤离和扑救,而不是简单地塞更多人去。”说到救火,王大喇嘛也有条有理起来,看起来很有经验: “你再带这么多人去找人,只怕会更加混乱。自己也身陷险境,朝廷回头会怪罪老汉我的。不如在这里稍候一下,我赶紧派人问一下情况,把郭家姐弟俩换下来,再发公文给守夜人,请他们速去维护秩序。这样可以吧?” “我觉得可能不是火灾这么简单。”狄奥多拉摇摇头:“我从城墙上看,看着火的地方不止一处,还隐约有车马人流在往码头那边赶。普通的火灾,不至于这样。” “这……难道还能造反不成?”王大喇嘛很是惊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就别怀疑我的眼神了。”狄奥多拉无奈道:“我本来还想再多调动些人的。不过你也知道,海伦娜太后之后,守夜人的兵权就分离出去了。他们可能还会给我那个蠢弟弟一点面子,至于我和母亲,只怕他们是躲都躲不及的。” “但是,我们这边是真没什么人啊。”王大喇嘛愁眉苦脸地说:“要是真的发生暴乱,大教堂本身也需要加强守卫。我们这里存放了很多重要文献——不止是教会的文物和档案,也有大批户部和礼部的案卷。别的不说,光是教籍名册被人放火烧了,整个国家都得震动。” “城里大部分教堂和修道院,根本没有专门的守卫,只是修士们自己轮流巡逻守夜,防一防小偷什么的。只有我们大教堂和教会监狱有看守,但这点人,也没法动啊。” “出外勤的执法人员都没了?”狄奥多拉追问。 “那才几个人。”王大喇嘛连连摇头:“他们平日里的工作,是查案,不是打仗。需要逮捕的时候,哪怕在乡下远郊,一般也只要两个小队去突袭就够了。真遇到大股的贼人,那也是军队的工作啊。” “这边倒是有站岗的教会骑士。上个月山区领主们来述职,留了些子弟在这儿,所以最近人多了些。不过他们都是轮班的,而且要站岗的地方也不少。我们大教堂,都算不上保卫级别最高的,太后开的那几个孤儿院,都比这边戒备森严。” “要凑人的话,得先去把没轮班的人都喊过来,但就算这样,其实也抽不出多少。因为那边也一样,城里真乱起来,我反而还得给那边多派人过去。甚至我这边的教士们,都得武装起来去站岗。否则,你奶奶就得跟我拼命了……” “真要说能动的,倒是也有。大教堂这边,也是瓦良格的巡逻区。虽然不驻扎在庙里,但他们也时不时过来。这伙人算是你们家自己雇的,应该会听你的吧?” “这……”狄奥多拉也有些无奈:“我已经派人去宫里喊人了。不是必须留守的,都跟着我一起出发,这会儿他们正在集结呢。但就是因为这样,人手我估计也不够,才来找你的。” “真要调兵,应该找大汗啊,你找我干什么……”王大喇嘛颇有些冤:“我这边就不是管打仗的地方啊……” “父亲喝多了。”狄奥多拉长吁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说:“君士坦丁也喝多了。王老丞相、郭五将军,乃至各个军团、大队军官——所有人都喝多了。现在整个会场里管事的人,都醉的跟死猪一样,就剩我和母亲还醒着了。我能找谁啊?” “……” “你有多少人,就给我多少吧。”她最后说:“郭氏的人已经调空了,现在他们宅子都没人看了。我还让人去隔壁王家、李家宅子借家丁,大概又能凑个几十号人吧。不管如何,我都得去那边看看。” 见她态度坚决,王大喇嘛也没办法了。 “可以是可以,我肯定尽量抽人——真要是不够,我拼着这把老骨头,自己顶上,都一定要撑过去。”他解释道:“但教会这里确实常年缺编,大家往日里也没怎么在意。起码,得给我点时间,让我重新集结部队才行啊。” “那你先集结着。人凑够了,直接去竹林坊西边的大道等我。我再去多找些人。”狄奥多拉说。 王大喇嘛赶紧点头应下来。 继续求票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章 唐三小姐,出动! 见到这里安排妥当,狄奥多拉便急匆匆地准备离开。不过王大喇嘛突然想到了什么,指了指旁边的唐赛儿:“要不,你把她带上吧。” “这位是……”狄奥多拉回过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俺大名叫唐赛儿,山东人士。”唐赛儿连忙起身,自我介绍道:“您就是大秦国公主吧,久仰久仰……” “情况紧急,不用客气了。公主也不是摆架子的人。”王大喇嘛在中间劝道:“说一说你那边有多少人吧。只要能帮上忙,就可以了。” “是啊。这位……唐小姐,”虽然完全是个陌生人,但狄奥多拉还是点点头:“如果真能帮上忙,我事后一定重谢。” “您太客气了,俺可担不起。”唐赛儿见她突然这么郑重,连连摇头,解释道:“俺也不是什么大小姐,您就叫俺唐三吧——其实这才是俺本来名字,不过老仙姑她们嫌这名字太土了,说叫出去都不知道是喊谁的,才临时换了这么个名字的。” “再说,俺们这伙人,都是逃难来的,拢共也就二三十个,哪有什么可指望的啊……” “那也比没有强。把他们都叫上吧。”狄奥多拉完全不挑了,直截了当地说。 “不是,您要是真缺人,也不用喊俺们啊。”唐赛儿连忙提醒道:“俺倒不是说不能帮忙。您要是需要,俺们也可以上。但是现在,不是有更简单的路子么?” “啊?那还能找谁?”狄奥多拉有些意外,反问道。 “城里不都是人么?”唐赛儿似乎也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完全没想到。 这话说完,两人一时大眼瞪小眼,愣了起来。 “不是,唐姑娘,不是这样的。”旁边,王大喇嘛连忙打圆场:“这边不是你们老家。城里的大部分市民,都没有经过训练,没法用的。” “我心里也是有数的。这要是在其他地方,我们早就组织居民自保了,说不定还能主动打出去。但大都这边,情况真的不一样。我们的军府制度,反倒在这城里,从没有好好推行过。不管是定居的市民,还是没有可靠户籍的流民,都没法调动起来。” “这几十年来,确实不断有参战过的老兵搬家到城里。但我们现在想要召集人手的话,连个渠道都没有。总不能现在,临时去挨家挨户砸人家门,统计下谁能出动吧?” “不用这么复杂。”唐赛儿摇摇头:“伱想想,俺们要针对的敌人,并不是明朝大军,而只是现在暴动的人。这些人是个什么状态?” “哦,你意思是,他们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武装是吧。”王大喇嘛明白了。 “是啊。”唐赛儿点点头:“俺说句难听的话,就咱们现在这个战备状态,要是真有大股的正经军队进来,早打到咱们这庙里了……” “俺觉得吧,俺们对军事的理解,有时候太正规了。这也不能说不是好事,但很多时候,面对的问题确实并不是这种。”唐赛儿想了想,举了个例子:“这方面,其实元人才更了解。” “俺来这里的路上,曾经经过南洋。当时,明军联合一股土人,在暹罗湾边上一个叫吞武里的地方修筑要塞,试图截断元军进入内陆的通道。元军也集结了大批人马,不断围攻。” “俺听认识的元将说,明朝修筑的城塞很坚固,远远超过了土人的攻坚能力。但元军始终不舍得让自己人上,哪怕他们有好得多的土木技术和攻城经验。元军驱使附庸土人,前仆后继,前后打了小半年,到雨季才罢休。土人死伤枕籍,尸体几乎填平了工事,明军守将便写信射到城外,说打到这种程度,他都觉得杀伤过重,有违天和。现在城中还有很大余力,城外却已经尸骨累累,劝元将不如就此罢休,别再送命了。” “但元将却说,你不如看看这一圈都是什么人:城北,都是暹罗人,把他们打死了,大城的盗贼就会减少;城东,都是马来人,把他们打死了,满剌加的盗贼就会减少;城南,都是三佛齐人,把他们打死了,旧港的盗贼就会减少。所以,请你们一定要多加努力。杀伤的越多,咱大元就越稳固。” “明将无言以对,到最后也没能回答。雨季到来之后,元军无力维持,撤军退去。但当地抛弃的尸体太多,再加上高温多雨的天气,要塞里都恶臭难忍,水源也被污染了。明军担心瘟疫爆发,只能匆匆弃城逃走。这个要塞的经营,最后还是失败了。” “啊……”王大喇嘛也傻了眼。 “俺还是觉得,城里的动乱,并不是什么精锐敌人所为。否则,怎么会只在远离要害的地方放火闹事。”唐赛儿摇摇头:“俺估计,这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全力。甚至可能和元人的附庸一样,就是用来送掉的。” “咱这边,也不用急着把所有的精锐都投入进去。如果要俺说,反而应该等一等,看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后手——万一人家就是想让你们把最后的精锐都撒出去对付暴民,好趁机行动呢?”她建议道:“至于现在,哪怕市民武力不行,也应该号召有能力行动的人,都去探查敌人,干掉那些散兵游勇。敌人也是城里出来的,不会太强,他们应该能应付。” “等外层这些炮灰敌人被消灭掉,或者哪怕只是被牵制住,如果敌人真是有组织、有后手的,那应该就会憋不住要行动了。这个时候,才是俺们尽全力去干掉他们的时候——当然,如果没有,那就更好。咱们直接冲进中心,把他们打散,就能一举成功了。” “但是这事儿,教会不好出场啊。”王大喇嘛担忧道:“一是召集信徒要大费周章,而且我们确实不是多严密的军事组织,只能提出些倡议,不知道响应的基层神父、信徒,能有多少;二是我们也要避嫌,这种事情闹大了,教会自己也会很尴尬的……” “哦,怕被当白莲教了是吧。”唐赛儿很理解地点点头:“不过这不是还有公主在么?你刚才说,公主能调动王家军队。既然如此,按恁这边的规矩,公主能去召集民众勤王么?” 狄奥多拉转头看向她,原本略微冷静了些的脸上,又闪过一丝急切。不过她还是没有直接开口,而是看向了王大喇嘛。 王大喇嘛则毫不掩饰地露出纠结地神色。犹豫了片刻,嘀咕道:“不知道……要不,去兵部问问?” 唐赛儿瞥了他俩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俺就当可以了。”她抬头瞅了瞅狄奥多拉,苦笑着又提醒道:“您也别着急。理论上可以,和实际能做到,区别还是挺大的。您乐意去喊人,百姓也得乐意听您的才行啊。” “俺来大秦国也没几天,不太了解这边的情况。您平日里,有做了什么事情,能说服百姓跟随您么?”她问道。 “我是罗马的公主啊。这点权威,我还是有的吧。”狄奥多拉不假思索地说。 “权威这个,太虚了。”唐赛儿摇摇头:“得有实际执掌的权力,而且让百姓感受过您的权力带给他们的帮助和庇护,这权威才算是有效的。大秦国的公主,有具体负责的事务么?” “呃,我确实没有接手过具体的行政职责……”狄奥多拉面露难色。 “那这种权威不过是个花架子,百姓最多跟着吆喝下,不会把您当青天大老爷,来维护您的。”唐赛儿摇头说。 “也不全是虚的。”狄奥多拉有点掉面子,赶紧指出:“你看今天的宴会,其实大部分流程,还是我组织的——我弟他光知道喝酒。平日里,我也时不时会见军团战士。我组织的宴会里,他们的家眷更是常客。这些交际,倒是实打实的。” “公主说笑了,这种交际,能交际几个人啊。我是说城里的普通市民啊。”唐赛儿笑道:“哪怕您曾经主持招待过那些官兵,算起来一共能有多少?而且,这种打交道的方式,也太间接了。说实话,还不如您弟弟那样,跟着他们一起喝大酒呢。” “您还是个高高在上的存在,大部分人既不了解您的用心,也没什么机会和您打交道。”她直言道:“百姓也不会因此把您当做友人,帮您出头的。” “那……”狄奥多拉来回看了眼其他人,发现连教士们都好奇地往这儿瞅,又说道:“你要说是切实的恩惠,那也不是没有。我经常从事慈善活动,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定期带我去教会做这些事情了。不但要号召其他夫人小姐们捐款,也确实会进入街区,考察那里的公益情况,和贫民见面,分发面包,再与他们一同祈祷。这些都是当着天父和众人的面进行的,一直到现在我依然在坚持。总不能说,这不算和百姓接触吧。” 然而,唐赛儿看起来比她更有感触。 “大善人俺可见太多了。”她连连摇头:“这种慈善,说实话主要就是表演。您想想,能拿到捐款的人有几个?我前两天去南边那个‘下城区’转悠,见屋舍破旧,街道凌乱,甚至有打手在光天化日之下殴打平民。您的钱要是能真的发挥了作用,流入了平民手里,还至于这样么?” “自古以来,这种大善人就不少。然而很多时候,大善人越多,百姓的日子就越不好过。俺太爷爷、爷爷时,就是如此;俺自己这一代,依然是这样。这些人里头,比较好的,是为了让自己内心得到些安宁,好继续做买卖;普通的,就干脆是演给别人看——当然,肯定是给上头或者同僚看的。” “我倒不是怀疑您的品德,但这么做确实没什么用。哪怕您和您周围那些夫人小姐们,都是真心为了穷人好,这些活动也充其量就是个安慰。”她又摇摇头:“老百姓心里是很清楚的,这种举动恐怕没法让他们信服。百姓不信服,天神也就不会因此保佑您。所以,这也是指望不上的。” 狄奥多拉一时语塞,想开口辩解,一下又找不出具体例子来。她平时养尊处优,也很少被人这么反驳。见对方说这三条都不行,一时有些急,便回顶道:“你意思是,大家发善心,最后都是白忙活?那我还好,我奶奶都这么做了几十年了。这些努力,怎么可能是白费功夫呢?” “她做了什么善事啊?”唐赛儿倒是不着急,还追问了一句。 “她办了个修女会,开了几家孤儿院,收养无家可归的小女孩。”王大喇嘛见狄奥多拉有些急,帮着解释道:“我刚才说的,要去增派卫士看守的,就是那些地方。哪怕不顾情面,这也是挂靠在我们教会名下的,不去帮忙不行啊。” “办了几十年了?”唐赛儿又问。 “孤儿院本身,就十几年了吧。”王大喇嘛想了想,说:“大汗、战帅他们还小的时候,太后就收留过孤儿。到先汗巴希尔三世去世之后,她就基本全心去做这个了。” “十几年,够把当时的孩子养大了吧。”唐赛儿说。 “是。从抚养到教育,都是她在张罗。”王大喇嘛感慨道:“也不容易啊。” “哦。那就应该可以了。”唐赛儿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为什么这种慈善就可以?”狄奥多拉反问道。 “是啊。”王大喇嘛也有些意外:“难道让那些小女娃去上战场打人?太后确实喜欢带人练武不假,但这……不至于吧。虽然历史上确实有女兵女将,但战争整体上说,还是男子的事情啊。” “倒不是直接去打,而是因为孤儿和平民息息相关。”唐赛儿解释道:“收养教育了这些孤女,百姓会看在眼里的。” “她收留这么多孤儿,大部分肯定来自贫苦家庭。对那些还活着的父母、还有将要成为父母的穷人来说,她的行为,等于让大家多了一丝希望。因为十几年的时间,是不可能不和外界交流的。” “您的那些捐款,穷人恐怕连影子都看不到。运气好的,也就是饱一顿,回去之后会不会被豪强打死都不知道。但孩子送去她那边,是真的有希望活下来。”她说罢,断定道:“这就是威望所在,可以让大家信服了。您有个好奶奶啊。” “那我……怎么办?”狄奥多拉勉强跟上她的思路,连忙问道。 “王师父刚才不是说了么,那边也会受到威胁。”唐赛儿显得胸有成竹,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看各处教堂,不是有大钟么?就以公主的名义,鸣钟召集附近的居民,说贼人四处作乱,威胁到了老太后那边。所以请大家各自抄家伙,离得远的就封锁路口,不准贼人流窜;离得近的就去协助守卫,给官军帮下忙。” “有这层名分,俺估计会有不少人响应的,可以借着他们的助力,和贼人打一仗了。”她主动请缨道:“如果公主真的乐意做,俺愿意带着兄弟姐妹们,给您帮个场子。” “有道理啊。”王大喇嘛眼睛一亮,转头看向狄奥多拉:“公主,要不要试试?” 狄奥多拉这次没有犹豫,直接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我们走。这边麻烦王师父了。”她也不再多言,朝王大喇嘛招了下手,就算告别了。 “公主注意安全啊。”王大喇嘛也知道劝不住,只好告诫了一句,又喊道:“三小姐,公主拜托你了啊!” “客气啥。放心吧,俺这回也拼了。”唐赛儿拱了拱手,抓起桌上的剑,跟着狄奥多拉一起,匆匆离开了。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一章 刺杀 深夜,梅尔特姆站在山城的顶端。 城外,围攻的军队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他们的人数并不多,稀稀拉拉地把山城半围了一圈。但城头上的人却十分惊恐。尽管只能朦胧地看到他们的身形,并不能看清面孔,但从他们畏畏缩缩的动作,和嘴里频频喊出的祈祷词,完全可以感受出他们的慌乱与绝望。 城下,围城的军队再次集结,数面“郭”字大旗进入了火光照耀的范围内,让双方都看得清清楚楚。一连串的呼啸与爆炸声再次响起,巨大的火焰像流星雨般划过夜空,狠狠地砸在这已然经历过二百年风雨的城墙上。 还有胆气的守卫大喊着“胡大至上”、“为了伊玛目阿里、为了导师”,纷纷冲向城头。但一连串爆炸之后,厚重的石墙都出现了裂缝,城头的胸墙和战棚崩碎了一地,这些狂信徒也都消失在浓密的烟尘之中。 山间的风渐渐吹起,卷开了烟尘。攻城塔楼前进的刺耳摩擦声传了过来。 烟尘散去,梅尔特姆看到一个塔楼高的巨大郭康,朝她这边的城墙移动过来。 “什么怪东西!”本来只在冷静观察的她,也给吓了一跳,连忙下意识地喊道:“你不要过来啊!‘鹰巢’的城防是最坚固的,从来没人能攻陷这里!” “哈哈哈!”巨大郭康发出浑厚的大笑声,肩膀上一杆“郭”字大旗都跟着颤动起来:“连波斯人也好意思说城防了么?那就让你品尝下,我这桃花石技术的威力吧!” 说着,它一边移动,一边发出吱呀吱呀的转动声。一杆又粗又长的巨大撞城锤从塔楼下伸出,对准了城墙裂开的地方。 “噫——不要啊——”梅尔特姆发出悲鸣:“城墙会受不了的!” “吼吼吼,吃我的中原攻城锤啊——!” “……!” 她还处在稀里糊涂地状态,突然感到有人在拍打她。长期训练形成的习惯让她一下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抬起头一看,见哈芙莎蹲在旁边,正看着她。 “贝吉姆,贝吉姆。”她轻声叫着梅尔特姆,见她睁开眼,立刻说道:“我回来了。” “啊,我怎么睡着了……”梅尔特姆回过神,连忙坐起来,问道:“你怎么也来这边了?” “夫人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了,就赶紧回来看看。结果他们说,伱带人跑这里来了。”哈芙莎反问:“你这是要埋伏谁?那几个目标商人都在家里吧,怎么跑路上设伏了?” “不用管我。倒是你那边,找到那个逃跑的人没有?”梅尔特姆摇摇头。 “还没有。那个女人很机敏,而且这城里对我们来说,势力还是太复杂了。我觉得这不是一两天能查清的,嘱咐他们去调查一下,就来这边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哈芙莎说:“相比起来,还是这里的事情更紧急吧。” “这么说也没错……”梅尔特姆犹豫了下:“你要是不怕母亲怪罪,来这边帮忙也行。因为这个目标,确实是我擅自增加的,并不在名单上。” “刚才,我们冲进一个罗斯商人家里。商人自己不在,但在他那里搜出了一些往来账目,大部分都指向一个叫王宗文的人。圣殿骑士们说,他们之前对这个人也有印象,因为王氏一族在城内外的不少产业,就是这个人在打理,还和他们有过商业往来,找他们借过钱。” “我们紧急审问了那个罗斯人的手下。他们说,商人已经带着家丁,去找这位王老爷汇合了。” “他们已经开始集结,而且有人指挥了?”哈芙莎立刻追问。 “是的。按他们所说,我估计王氏想要抢占先机,打出镇压的旗号,先把和他们作对的人干掉。只要能先召集手下各伙的家丁,实力上,他是有这个可能的,所以他的判断大概也没错。只要能成功,之后就随他们怎么说了。”梅尔特姆回答。 “哥哥给大家说,像这次的事情,就是比谁更有组织,而不是看人数。我不太擅长组织人,没法和他一样,很快从陌生人里就拉出一群追随者来。但打击敌人的组织,我倒是有些办法。把他们头领更先一步干掉,不就可以了么?” “按俘虏的说法,王氏宅子的地方不够大,所以那些人会在竹林坊外的空地上集结。我派人去探查,发现这个王宗文确实正在住宅里会见那些头人,他的马车就停在门外。我们还截杀了他派出去的信使,发现他在给郭、史、曹、李四家送信。我估计,这种情况下,派出去的应该不止这一个人,估计他们都已经收到了。” “怎么还给郭氏送信的?”哈芙莎皱了皱眉头。 “可能是装傻,也可能真不知道是哥哥干的。”梅尔特姆说:“信里,他倒是指责那个史惠贞,说她带头在城里杀人放火,还煽动暴民欺凌商人,破坏公私财物,实在罪大恶极,希望大家帮个忙,把她绳之以法。” “看来,这个人名声确实挺差的。”哈芙莎嘀咕道。 “是啊。哪怕是为了回避和郭家的冲突,这个方法也有点离谱……”梅尔特姆点点头:“我听说这人外号叫‘史则天’,就是桃花石历史上一个恶名远扬的篡位者。之前我没怎么理解,现在才知道有多夸张——你看,只要坏事里有她,大家就都觉得肯定是她带头的。” “不过,这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她感慨了一句,迅速回到正题:“不管他声称的目标是谁,都是我们的敌人。而且,在这个正在调动的军事组织力,他自己就是最弱的一环。我们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把他干掉。” “他虽然手头也有不少家丁,但我们从他家仆役那边得知,他要去史家一趟,大概是要说明情况,以求获得支援。就我之前了解的情况看,史家内部也有不少人,对这个史惠贞十分不满,而且已经有人动手去支援王家了。估计他也是因为这个,才要专门跑一趟,把事情确定下来。” “既然是去史家,就不可能带着大批人马,否则现在这个乱哄哄的环境,史家人也会怀疑他的。这路上,就是刺杀的最好机会。”梅尔特姆最后总结道。 “你如果成功,这就是罗马汗国顶层大贵族里,第一个死亡的人了。”哈芙莎提醒道。 “我们可以蛰伏,但不能永远蛰伏。”梅尔特姆解释道:“现在这个状态,当然可以慢慢发展,希望将来哪一天能实现理想。但什么都指望将来的人,不是太虚无缥缈了么?外人不会因此尊重我们,组织内部,大家也不会信服的。” “这次行动确实有风险,但世间哪有不冒险就能取得成果的好事?哥哥自己不也是在赌命么?”她摇摇头:“我们总要给世人展示自己的价值,来换取认可的帮助。否则,我们还能依靠什么,我又能用什么说服大家?难道就靠哥哥爱我么?” “呃,其实组织里确实有人觉得,你和郭家公子关系亲密,大家可以借此获得庇护的。”哈芙莎有些尴尬地告诉她。 “那就更得帮他做些事了。”梅尔特姆不假思索地说:“我给大家说了,大家也都同意,所以我们才来这边准备的。” “本来我也想多在周围看看的,结果居然睡着了……实在有点失态。我没有给母亲报告,哥哥那边也来不及去说了。你可以选择参不参加,我也不会怪你的。” “我都来了,你觉得呢。”看起来有些怨念,但最后还是只能摇摇头,叹了口气:“哎,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应该让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连夜来冒险的。你也不用自责,哈桑长老不是说过么?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不要硬撑。刺杀本来就是个很熬人的工作,把精力用在关键的地方,才能提高成功率。”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梅尔特姆连忙说。 “那你继续休息下,我去周围转几圈看看吧。”哈芙沙站起身,向楼下看了两眼,紧了紧罩袍,又回头说道:“哦,你还有头纱么?” “拿我的吧。”梅尔特姆从身下取出纱巾,递给她:“探查的人还没报告,这姓王的怎么这么慢。我也去看一看吧。” 说着,她顺手把睡乱的头发扎起来,也跟着离开了。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二章 送葬 街上,一辆马车在一大圈骑手的簇拥下,沿着街道快速行进。一个师爷打扮的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回瞅了几眼,又缩了回去。 “老爷,其他送行的人都回去了。”他转过头,对车里一个中年男子说:“就不知道,他们乐意出多少人了。” “这些人不过都是小喽啰,我王宗文的面子,他们还是要给的。”中年男人不以为然:“就看史家是怎么反应了。” “史大老爷今天不在家,二老爷出使东方,现在还没回来呢。”师爷说完,提出了疑虑:“史大公子这几天跟舰队出海训练了,也不在,家里估计只有老夫人、刘夫人和史三郎——就是那个叫史丹的小年轻。这几个人,能拍板支持咱们么?” “这也是好事。不需要他们支持,只要不反对就行了。”王宗文说:“史家几人,正急着想除掉那个史惠贞,已经默许各处庄丁、护卫,出来帮咱们。这回,也只需要给主家打个招呼,表示咱给他们面子就行。回头只要有人不小心把她干掉,史家那几个人,会主动帮咱解释的。” “还是老爷高瞻远瞩。”师爷适时奉承了一句,又拿出一个拜帖:“小的刚才已经写好了,老爷您看看吧。” 虽然都知道是走形式,但王宗文还是例行公事地打开,随便扫了眼,就还给他:“行,就递这个给他们吧。” 师爷赶紧接过,收回袖子里。见王宗文靠在坐垫上,开始闭目养神,就不再言语了。 然而,片刻后,他就感到车子慢了下来。前面还传来家丁的呵斥声和旁人的辩解声。 “怎么回事?”王宗文立刻警惕起来,坐直了身。 师爷再次探出头。前面的道路上,不知何时簇拥了一群人。这些人都穿着黑色的外袍,女人还裹着黑头巾。人群中间,一口棺材被放在地上。为首的一个大胡子老者,正和领队的家丁争执。其他骑手都驱马去帮忙,挥舞鞭子,把送葬者赶到路边。 师爷缩回车里,报告道:“有送葬的人家,把路堵住了。” “晦气。”王宗文皱起眉头,骂了一句:“什么人,半夜出殡啊?” “我看像是波斯人。可能风俗不一样吧。”师爷解释道:“您放心,前头已经去撵人了。叫他们赶紧把棺材抬一边,让开路,应该不会耽搁的。” “波斯人送葬,还用棺材么?”王宗文嘀咕道。 “呃,他们天方教,教派多得很,天知道是哪家的。”师爷也不懂这些,只好搪塞了一句,又探出头,冲家丁喊道:“赶紧都轰走!别是有人故意搞坏。” 家丁们听令,都拿起了武器,聚成一排冲了过去。送葬的人群立刻惊叫着一哄而散,连抬棺材的几个力工都跑了。就剩下那位老者,退到了棺材旁,激动地指着棺材一阵比划,用带着口音的希腊语试图辩解。 众人懒得理他。反正路已经清空了,就准备离开。车夫也挥起鞭子,继续向前。师爷正准备缩回头,瞥见那个老者突然拍了两下棺材,转身跳到一旁。 “有诈!”师爷立刻喊道。 但他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就在老人拍棺材的一瞬间,那里突然炸响一声轰鸣。火光中,一簇弹丸从棺材头部喷射而出,把前排的家丁击倒了一地。 街道两边的楼顶上,也立刻出现了十几道身影,对着马车前后没有穿甲的仆役一通攒射。车夫连中两箭,扑倒在车前。师爷还没缩回头,脑袋上也中了一箭,横挂在窗口。 车厢里,王宗文立刻抓起头盔,扣在脑袋上,大喊道:“快撤!” 一个家丁抓着盾牌,策马跑过来。敲了下车厢,喊道:“老爷,这边!”王宗文立刻把师爷的尸体推出去,一脚踹开门,窜出车厢。房顶上,又有人朝他连射两箭,一箭被家丁的盾牌挡住,一箭射在后背上。然而,箭矢只是刺破了外袍,就被衣服下的铠甲挡住,滑落下来。 另一名皮甲家丁跳下自己的马,推着他仓皇地爬了上去,猛地一拍马屁股。骑马的家丁也一手用盾护着王宗文头上,一手挽住了缰绳,猛地一夹胯下坐骑。 下马的家丁跟着跑了几步,用身体做掩护,挡住侧后方射向奔马的箭,等他们跑远了才返回。骑马家丁则牵着王宗文的马,几步就疾驰起来。其他几个跟在后面的家丁,也立刻转身,簇拥着他们逃走了。 之前那群送葬人,也纷纷抽出武器,从四面围过来。他们拿着套索和抓钩,拽下好几个人。但家丁们也很快反应过来,仗着甲坚兵利,就算掉下马,也很快聚集起来,和这些刺客打的有来有回。 然而,街道路口,又驶来一辆马车,横在路中,一下把路面堵住了大半。车上,跳下了几个穿着欧洲铠甲的壮汉,二话不说就拿着长剑、大斧,杀了过来。 冲在最前的家丁挥剑砍去,然而领头的壮汉只略微转身让过剑锋,双手抓着几近一人高的大剑,大吼挥下,竟一剑斩断马首,砍在家丁腰上,把他扫飞出去。 无头马尸体轰然倒地,壮汉自己也被顶得倒飞了好几步,撞在马车上。但旁边几人一点也没停,高喊着“法兰西万岁!”,扑向剩余的几个家丁。 这几人力大惊人,招式、运气都蛮勇无比。虽然招数朴实,但也精准直接,让家丁们压力颇大。眼见无法迅速解决,他们喊着“老爷先回府”,纷纷向前挤去。只有那个牵着马的家丁,立刻带着王宗文,从缺口先跑了。 这里离出发的府邸不远,两人很快就回到了宅院前。这里的客人甚至都还没散尽,见他俩这么仓皇地跑回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府邸的护卫、王宗文的贴身仆人,都纷纷涌上来,接他下马。王宗文本人也已经回过神来,立刻喊来护卫队长。 “刺客还在那边跟王七他们交战呢!”他伸手一指:“快去把他们都拿下!” 队长立刻喏了一声,叫手下赶紧跟着自己去支援,边喊边快步跑开。而几个男女仆人,则接过了照看王仲文的工作,拥着他一阵嘘问,朝大门走去。没走的客人也纷纷跟上,准备借机再套一番近乎。 众人总算安心了些,但街角,突然又响起砰地一声枪响。正在召集手下的护卫队长应声倒地,其他人立刻乱了阵脚。护卫们四处乱跑,寻找敌人,很快发现对面巷口有个裹着纱巾的女子一闪而去,立刻也追了上去。 而其他仆从、客人,则在惊慌中,乱哄哄地冲进院子,然后赶紧关上大门,开始准备防守,唯恐又有什么人突然杀出来,只有这高大厚实的院墙,能勉强给人些安慰。 王宗文的希腊情妇,穿着一身华贵的绸缎衣服,也慌忙从内厅走出来,把他迎了回去。见老爷安全回屋,众人才算松了口气。 渐渐地,街道上平静了下来。过了一刻多钟,出去抓贼人的家丁,也派了几个人,回来报信。 他们准备去找王宗文报告,但府里的管家却把他们拦了下来。 “老爷刚刚受了惊吓,还没缓过神呢。你们唐突进去,让他发火了,我也得跟着倒霉。”他不悦地说:“要不这样吧。你们先说下,有没有什么发现。要是有好消息,倒是可以赶紧向老爷报告一声,好让他恢复些。” 家丁们则回答说,其实也没有太多波折。那些波斯贼人虽然射术还行,放箭很快,但那些弓对于甲士没什么杀伤力。老爷走了之后,贼人也没了心思,四散逃走了。到最后,他们的折损,基本都是有人突然开炮造成的。后面的交战中,死的都是仆役,反而没什么家丁的伤亡。 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自称法国人的家伙,也很快撤走了。他们有人接应,而那边的家丁数量太少,就没敢去追。这一处同样只有一人受了伤,也没有战死的。 总之,虽然惊险无比,但其实损失还可以接受。可惜的是,师爷还是没救回来,也没有抓住敌人的活口。 “那物证呢?”管家又问。 “物证……我们倒是控制了第一次袭击的现场,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在那边看着。”一个家丁回答:“贼人准备了一门火炮,藏在特制的棺材里。那个棺材的前面和上面就是纸板,中间是个架子,后面还藏了个人。可能是外面人发信号,里头这个人就点火。真是不要命了……” “这悍贼敢袭击老爷,本来就是不要命。”管家打断了他:“不过炮可不是那么好获得的,这炮的形制和来历,能看出来么?” “呃……”几个家丁面面相觑:“倒是有铭文,写了所属,不过应该不可信吧……” “是谁家主导的?”管家倒是立刻抓住了重点:“要是我国的炮,肯定是有铭文的。就算处理过,也能看到刮刻的痕迹才对。” “没刮刻过,铭文很清晰。”一个家丁小心翼翼地说:“是咱们自家的炮。” “什么?!”管家一时愕然:“法国人,这还王家……这都不沾边啊。” 然而没人能回答他的疑问,因为家丁们显然也不清楚。众人愁眉苦脸地又寻思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是王家其他人要陷害老爷,还是贼人早有准备,连武器都仿冒好了。 他们也担心被迁怒,没想好要不要趁这个时候去说,更别提谁去提醒老爷,还要集结各路家丁的事情了。 这时,那个希腊情妇端着一罐粥,带着两位侍女,从厅堂前走过。管家赶紧上前,拦住了她。 “佐伊夫人,佐伊夫人。”他拱拱手:“麻烦您去瞅瞅,看看老爷心情还好么。我们……” 他指了指身后的家丁,情妇自然也明白了意思。 “老爷最喜欢喝这粥,喝完之后每次心情都会不错。我给你打招呼,伱们再进来。”她叮嘱道。 几人连忙赔笑点头。情妇把罐子拎在手里,施施然走向内厅。到了门口,她推了下,门却纹丝不动。 情妇没想太多,用上些力气,又猛地一推,一具尸体砰地倒在地上。 情妇尖叫起来,手中的瓷罐掉落,碎了一地。管家和家丁们也顾不上老爷会不会发火,连忙冲了过去。 内厅的门口,倒着一具男尸。众人立刻认出他是王宗文的贴身男仆,只是他的脖子已经被割断,血流了一地。只是因为门槛阻拦,才没有流出来。他表情里,还是迷惑和诧异的神色,看起来没有反抗,就被杀死了。 厅中央,还有个男仆脸朝下趴在地上。他腰侧和后心,各被刺了一刀,血液从伤口深处流出,把周围的衣服和身下的地面染红了一片,却没有甩溅出多远,明显也是还没反抗就被杀死了。 而厅堂靠墙的地方,桌边的主座上,还靠着一具无头尸体。血液从割断的脖颈滴下,在桌面上、地板上,都汇成了血泊。头颅已经不知去向,只能从衣服看出,这就是王宗文了。 尸体背后,粉刷得洁白的墙上,溅了一片细密的血点。在那里,用血画着一只鹰。 管家冲上前,碰了碰尸体,发现已经有些凉了。而旁边的窗口,打开了一半,显然,凶手早已经逃之夭夭。 管家发出了比情妇还凄厉的尖叫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三章 让娜公主的宫斗计划 城北富人区外的巷子里,一群穿着铠甲、披着罩袍的人聚集在道口,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一边等候着。 不多时,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驶来,在巷口停下。欧多西娅跳下车,又转过身,恭恭敬敬地伸出手迎接。随后,让娜公主也从车上走了下来。 一众等候者立刻迎了上去,向她躬身问好。让娜公主左右看了看,却有些奇怪:“怎么只有你们啊?佣兵没来?” “您说那些热那亚人?”一个抱着桶式头盔,盔顶上还雕刻着一只大狮子的壮汉,带头回答道:“他们已经来了,在路那头呢。” “嗯,我们把他们先赶那边去了。”其他人也附和道。 “我好不容易才说服那些热那亚商人,雇他们过来。”让娜公主无奈道:“你们轰他们干什么啊。” “这些家伙不靠谱啊,公主殿下。”另一个人说道:“让他们充个门面还可以,真打起仗来,这些懦弱的人是根本不堪用的。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我们帮你上就行。” “我们人太少了,必须得有一些专业士兵帮忙。”让娜公主解释了一句,又强调道:“我们是要进行一项艰难而伟大的事业,这就要求我们必须经得住各种考验。在这些小事上,也要放弃过度的骄傲。” “这次,我们力量毕竟薄弱,需要邀请尽可能多的人来帮忙。我待会儿,还会找一些希腊人过来呢。我知道伱们的想法,但现在,我们确实需要他们的帮助。”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勒博尔内爵士?”她对那个抱着头盔的壮汉说道:“难道你也要为了自己的固执,放弃祖先的荣誉么?” “好吧,我明白了,殿下。那我下次不带头赶他们了……”勒博尔内想了想,发现也没理由拒绝,只好说道:“不过,找这么多人凑数,真的有用么?” “对啊,您从哪找的希腊人啊?”旁边一个瘦高个的骑士也问道。 “欧多西娅小姐之前不是一直在帮我联络人么。”让娜公主说:“我联系上了不少在这里有名望的家族,他们同意给我们赞助,还答应派人加入我们。” “城里现在一片混乱,罗马汗国却没反应过来。这正是我们十字军展示自己,取信于大家的时候。我已经派人通知他们了,他们很快就会过来,跟我们一起,维护城里的秩序。” “今天晚上,还是凯旋式之后的第一天。大竞技场那边,正在举行赛车比赛,城里有钱有闲的人都在那里。赛后,他们还会举行庆祝活动。我们趁这个机会,在他们的帮助下,去号召众人,应该又能得到不少人的支持。” “可我们不是要去帮忙平乱么?”勒博尔内疑惑道:“拉这些人帮忙?您确定?” “对啊,这不行吧。” “听说乱起来的是南区那边,那地方都是些罗斯穷汉在聚居。希腊人哪能打得过他们……” 众人又纷纷质疑起来。 “大家别吵,大家别吵。”瘦高个的骑士挥挥手,然后给让娜公主解释道:“殿下,我们倒不是说,非要瞧不上希腊人。只是您也知道,这年头,能打的希腊人,都在罗马的军团里啊。外面这些人……” “咱们现在确实人少,但人多也不见得是好事。这帮人就算乐意帮忙,也是些拖后腿的。让他们掏钱就行了,我觉得还是别带上他们比较好。”他直言道。 “我也没指望他们能做什么,但是我们必须要进行宣传。”让娜公主提醒道:“现在已经不是11世纪了。直接说‘我要不计一切,只为了信仰的指引,去圣地战斗’,大家恐怕会把你当傻子。” “但我们这些人,确实需要更多的支持。在东方取得功绩,得到奖赏,也确实是个危险但有效的方向。对我来说是如此,对你们来说也一样。比如你,路易——”她看向那个瘦高骑士:“如果你真的能得到帮助,还会怕你那个抢封地的哥哥么?甚至,如果我们能在这里积攒更大的力量然后打回去,那还需要看那些英格兰人的脸色么?那些被割走,拿去赏赐他们自己人的领地,也必定会还给你的。” 听了她的话,不少人都冷静下来。 这些人里,很多都是因为和英格兰的战争被迫流亡。站错队的、被竞争者借机排挤走的,都为数不少。为了获得翻身机会,他们才乐意去远方赌一回。 这么一说之后,众人就不再提出反对意见了。让娜公主回过身,向欧多西娅道谢,后者回了一礼,便又上了马车,先离开了。 “夏尔,去把那几个佣兵头领喊过来,后面你们得和他们一起行动。”让娜公主继续吩咐道:“雅克,这边由你来负责。” “啊?我?”抱着头盔的壮汉意外地说:“您不一起来么?”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事,所以我们的计划也只能赶时间了。”让娜公主说:“你带着骑士们,还有这边的热那亚人,去西北边,吴王的住宅。之前那次让你去认路,你应该还记得吧。” “记得呢。”雅克点点头:“去找谁接应?” “不是接应。”让娜公主吩咐道:“你们带着热那亚人到那里,把宅院围起来,让他们把王子、公主,都交出来。” “路易,把我的马牵过来。你带两个骑士,跟我一起去找那些希腊人。”她转头又命令道:“那些人之前承诺,会带人来帮忙。我们去看看,他们这次又吹了多大的牛。” “我们几个人够么?”路易连忙问:“希腊人一向狡猾,别是故意骗我们的。他们要是有埋伏,怎么办?” “怕什么。”让娜公主嗤之以鼻:“刚才你们不是还知道,希腊人色厉内荏么。我听说,当年十字军的前辈,在港口招揽几百名流浪骑士和佣兵,就能一举击败号称十万的希腊军队。我们尊重的是罗马人,又不是这些贪婪短视的希腊人,怕他们做什么。” “如果这些人设下了埋伏,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你们就跟着我行动。明白了么?” “明白了明白了。”路易有了信心,回头牵马去了。 “呃,殿下,我也有问题。”雅克连忙也跟着问道:“您让我去那边,但他们不认识我们啊。要是不乐意怎么办?” “他们也不承认我。”让娜公主一摊手:“不过,之前凯旋式的时候,我去那里参加仪式,顺便观察了下。他们在这边,其实没什么势力,所以守卫也很空虚,就没几个人。你们人多,他们不敢抵抗的。把那两个人要出来,就带着他们来和我汇合。” “那,那边的吴王后怎么办?”看起来粗蛮的雅克却细心起来,又问。 “别管她,把她丢屋里就行。”让娜公主摇摇头:“她看起来,就是个出身很高,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身负很高的宣称权,名义上地位超然,却没有什么实力。” “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小心,不要伤到这几个人,否则我们就会陷入不利。”她叮嘱道:“不过,也不用怕他们。正是因为武力上有绝对优势,我们完全可以有余裕这么做。” “是,我记住了。”雅克点点头,应了下来。 “真正狡猾的,是这位王后陛下啊。希腊人都比不过她。”让娜公主感叹道:“这种劣势的环境下,她还握着哪怕是名义上的头衔不放。我们提出给她封地作为交换,让她解除婚约,她都不肯。” “结果,还真让她撑过了这些年,甚至还要主动出击,用计谋来抢我的女儿。怪不得商人们总是说,塞里斯人比希腊人还狡猾,只是他们大部分时候太富裕,不计较小利罢了。” “可惜啊,就和所有希腊人一样,这些精心的计谋,在实力面前都是没什么用的。”让娜公主笑道:“她还以为,我就一定要在那套规则内,和她玩什么宫斗戏码么?其实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和明朝使者接触时,就暗示过他。那位老教士并不排斥我的计划,他们很明显只关心吴王和他的爵位,其他的动作只要不触碰基本原则,就不会干涉——我甚至感觉,使者在期待我的行动。”她告诉众人:“等这边结束,我就去和罗马宫廷、明朝使者公开说这件事。他们不会反对既定事实的。” “现在,我们就把王子公主都直接抢过来,让她一个人在那儿哭吧。”她兴高采烈地宣布完,跃上马,忍不住掩着嘴笑了几声,带着一幅大仇得报的样子,策马离开了。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四章 希腊老财主的应对方法 距大宋建立,还剩一小时 *** “我还是觉得这些希腊人靠不住,殿下。”离开了众人之后,路易爵士小声对旁边的让娜公主说道:“不止那些希腊土财主。就是这个莫名其妙找过来的女人,也给我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我也说不清楚理由。但我刚会骑马的时候,祖父就给我说,不能忽视自己的直觉。如果哪里感觉有问题,那十有八九就真的有问题——他自己都是靠这个,才从英格兰人手底下逃出来的。”他解释道:“这家伙肯定有什么意图,想借咱们做些什么。” “不用你感觉,我当然知道她有别的意图。要不然,为什么要来找我们?”让娜公主摇头道:“这种合作,本来就是各取所需。她要是没有什么想要的,我还得觉得奇怪呢。” “我刚来这边的时候,就和那些意大利商人来往了。”她多解释了几句,好让手下们放心:“这个希腊女人,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剧团的普通成员。后来,一个佛罗伦萨商业家族赞助了他们,她就借着这个机会,靠着自己的口才和一点运气,得到了赞助人的青睐,也拿到了上流圈子的入场券。” “这人挺有眼光,行动能力也很强。我刚来到这里,还是第一次和意大利商人们举行宴会的时候,她就盯上我了。”让娜公主回想了下,说道:“宴会后,她就找上门,向我承诺,只要给她授权,她就可以联系一众希腊富豪,给我提供更多的财政支持,也顺带能让我在这边的行动,可以更方便一点。” “这种人,其实也是商人,只不过他们贩卖的是人际关系,和各种方便渠道罢了。你之前没去过巴黎这样的大城市,否则应该多少也接触过。” “原来是这样……”路易爵士大概明白了:“我原本以外,都是贵族出身的人,在做这种事情呢。” “贵族女性在这方面,确实会有优势。至于她……”让娜公主想了想:“她应该就是普通平民吧。” “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的母亲长期经营着城里的一个大剧团。在希腊人的社会中,这种娱乐方式比我们那边更加重要,竞争也更激烈。想把这个生意做好,免不了要和城里的地头蛇们打交道,手里有广泛的人脉,才是正常的。”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罗马汗廷组织了一批人去迎接,有心人不难知道这个消息。她母亲估计就是从当地的官员、富商那里,了解了我的情况,觉得是个合适的投靠对象。但是直接来示好,对这种圆滑的中间人来说,风险太大了,就先让她来先试探下我的态度。” “我们倒是希望能获得收益,但风险也很大,时间也长。这些人找我们,是不是太奇怪了?”另一名骑士也推测道:“罗马这么富裕,他们还是这边的地头蛇,难道还能缺生意做,非得找我们?” 让娜公主闻言,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要是认真说起来,他们还真的是没有好生意。” “你看,他们虽然有钱有人脉,但在罗马的制度下,取得地位的方式只有两种:要么是战争中立功,要么是开垦田地、发掘矿藏、兴修水利之类的大工程做得好。但这些,都不是这群希腊人擅长的。”她分析道。 “什么生意最赚?其实不是他们现在做的这些买卖商品的生意。我之前和那些意大利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最想要的是什么。给国王和贵族们的投资,才是效益最高的。” “我们和英格兰交战的时候,英格兰国王一度处于劣势,于是四处大举借债。意大利的银行家明知道他根本没有这么高的还债能力,就算打赢了也不会认真还钱,依然前仆后继,搜空家底给他贷款。说到底,不还是因为,这种对国家的高风险投资,才是收益最高的。有些家族,甚至能获得政治权力,称为真正的贵族。” “再看这些人。在之前的几个希腊王朝,他们本来就能给王朝提供官员,从而维持家族的高贵地位。有了罗马赋予的权力,还愁家族没有收益么?这种情况下,甚至都不用自己去做生意了。” “但现在,情况变了,罗马汗国和以往的朝廷不一样。他们一向喜欢自己培养官吏,并不依赖这些希腊人帮着他们进行统治,所以也不需要和这些人合作。” “伱们来这边时间的还不长,可能感受还不明显。当初我和吴王结婚的时候,就发现这个问题了。”她举例道:“他的几个随行人员,都自称是东方大明国的官员。但我后来和他们聊天,发现他们既不是贵族,也不是当地的教士。其中有人,甚至连寻常百姓都不是,就是些农民家庭出身的。” “我一开始还觉得,这些人是不是假冒的。后来才发现,居然还是真的。”她有些感慨地说:“当时也没想到,不同地方的差别居然有这么大。” “罗马汗国这套制度,应该和明朝是一样的。而且,因为这些老一代贵族,在罗马衰落过程中的恶劣表现,很多人本来就不信任他们。连有能力的普通希腊人,都倾向于从汗廷那里,接受更好的教育,然后寻一个机会,建功立业。因为在老贵族那边,普通的年轻人也是没有什么前途的。” “他们这些家族,并不是想要经营生意、获取钱财才成为富商;而且因为当不了贵族,只能去当个富家翁了。他们其实不缺钱,甚至也不缺影响力,只是缺乏一个名号和机会。这才是他们想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东西。那个希腊女人,应该也是看出了这点,才敢和我作保证的。” “原来是这样。那他们今天愿意来帮忙,估计也会展示自己实力吧。”另一个骑士说道:“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冲突。” “我估计会。”让娜公主断定:“虽然刚才那个希腊女人给我保证,说已经和他们沟通好,他们也保证会服从我的领导,但大家都知道,这些希腊人都是些阴狠狡猾的家伙。没有这种性格,也没法在他们常年的内乱中活到现在。” “我估计,他们这次会把家丁带出来的,因为他们一方面要给我个下马威,一方面也得互相攀比呢。但是,答应与我们合作的时候,他们也肯定已经计划好,如何买通我的手下反水,进而掌握十字军的实际控制权了。互相内斗然后吞并对方,才是这些人最习惯的事情。” “所以,我当然知道这些人心怀鬼胎,也知道那个希腊女人说的不可全信。也得亲自去见见他们,让他们知道,谁才是领头的。” 见她这么有信心,几名骑士也不再疑问了。 他们一路骑行,来到富人区的一处喷泉广场外。那边熙熙攘攘聚集了一大群人,都携带着武器。有些人还穿着锁子甲,骑着马,正在等候着。 让娜公主让一名中年骑士留在原地,让路易和另一名骑士绕到对面的路口,等自己进去之后,打出暗号,就来帮忙。 “这么多人,我们怎么帮忙?”一名年轻骑士有些心虚。 “你就跟着路易爵士。别想什么计谋战术,就追着那个旗子——那个看起来最有钱的胖子,背后立的那个。”她伸手指了指广场中央,台阶上的几个希腊人:“放下头盔,拿起剑,对着那个地方冲就行。明白了么?” “明白了。”年轻人连连点头。 “把王室旗帜拿出来。”她又吩咐道。 路易爵士跳下马,从包里小心取出一面蓝底金鸢尾花的旗帜。年轻骑士则把自己扛着的长矛递给他。套好之后,骑士们恭敬地举起把旗帜递给她。让娜公主把旗子卷好,就让他们先去对面准备了。 等那两人走远,她紧了紧罩袍,遮住盔甲。又过了几分钟,估计时间够了,便给中年骑士点点头,独自一人驱马上前。 广场上的希腊人乱哄哄地挤在一起,彼此议论、争吵,没几个人注意到她。她用长矛赶开拦路的人,朝中间行去。那里,摆着一排木头椅子,好几个身穿华丽衣服的人,正坐在那边说着什么。 走了一半,才有打手拦了上来,问她是谁。让娜公主不回答,只是骑着马继续向前走。打手们心有不忿,纷纷抄起武器,冲着她叫嚣起来。 “这么大的地方,就没有一个长了眼睛的人么?”让娜公主大喝道:“这么多穿着华服的人,就没一个懂得礼仪,至少派一个配得上和我说话的人过来么?” 打手们闻言,面面相觑,有些心虚,也开始等上头发话。而几个华服者,也注意到了这边。一个管家打扮的人和主子耳语了一句,赶紧驱开人群,小跑过来。 “公主,公主,您这边请。”他伸手指了指中央位置:“我们几家的老爷都恭候多时了。” 说着,他带着让娜公主,前去和那几个人见面。 几个希腊财主都站起身,为首的一个带着金饰帽子的中年人,开口说道:“欢迎,虽然您来的有点晚了,公主殿下。” “遵照之前的约定,我们卡斯皮洛斯家族已经集合起来了,其他诸位也是一样。”他摊开手,朝其他几人比划了下:“现在,也该您履行约定了吧。” “当然。我在此宣布,接受你们为我的廷臣。”让娜公主拔出剑,虚压了几下。那几个财主倒是没有按照流程跪下宣誓,只是躬了下身表示接受。 不过,她也没有纠结于此,而是继续宣布:“现在,集结你们的手下,跟我去北边吴王府那里集合。” 说着,她又左右看了看周围那群希腊人,补充道:“带上你们的卫士就行。其他这些观众,就让他们回家吧。” “不,我们应该先去大竞技场。”卡斯皮洛斯老爷却立刻拒绝:“您应该在那边,对观众们发表演讲。现在宫廷那边完全没有反应,必须多喊一些人,自己维护城内秩序。到时候,我们会带着大家去南区平叛的,您安心等着就行了。” “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卡斯皮洛斯先生,还有诸位‘尊贵’的绅士们。”让娜公主专门顿了下,把两个含义有些矛盾的词放在了一起:“我们上次就已经说好,刚才你们也同意过了。既然如此——” 她猛地一抖长矛,把旗帜展开:“我,法兰西的让娜,才是你们的主人。你们应当听从我的命令,而不是把封君当做傻子一样使唤。记住了么!” 然而,周围的希腊人都不为所动,不少人甚至哄笑起来。卡斯皮洛斯只是嗤笑了下,耸了耸肩。 旁边一个同样穿着绸袍的矮个男人,则直接骂道:“我看你是疯了吧。给你点面子,你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呸!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敢在这儿使唤我们!” “公主又怎么样。谁不知道你们瓦卢瓦家族,都快给英格兰人打亡国了?”另一个希腊财主也嘲讽道:“一个蛮族,还吹得自己跟什么高贵的人一样。我祖宗在马其顿王朝当官的时候,你们老祖宗卡佩,都还是个部落头子呢。” “好了好了,别跟她争了。”一个花白胡子的财主出来唱红脸:“人家也是咱们的客人,大家都冷静下吧。” “嗯。米海尔!”卡斯皮洛斯也回头喊道:“你带人,先请公主在这边等等,冷静下吧。” “是,老爷。”他身后一个穿着胸甲的壮汉,立刻应声向前。旁边,一众打手、帮闲,也纷纷乐呵呵地围过来,准备把让娜公主拽下来。 然而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让娜公主夹着旗,扯起腰间的哨子,吹了一声,然后丢下口哨,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抬起前蹄连踢两下,把淫笑着逼近的家丁首领米海尔,直接踹飞了回去。又猛地一踢马腹,战马随即跳起来,抬起后腿又是一踹,身后的打手胸口都凹了下去,后面的几个人,也一起被砸倒在地上。 让娜公主趁势驱马,向前直冲。战马一跃上了中央的台子,离得最近的财主也被她一剑砍倒。战马奔驰不止,把已经吓傻了的卡斯皮洛斯老爷,连同他身后的椅子,都给撞飞出去。 旁边的一个打手,这才拿起长矛冲上来,她伏身闪过,没去搭理,转头冲向刚才那个出言不逊的矮个子财主,借着马力,一剑砍翻他身前的侍卫。财主转身要跑,让娜公主丢下剑,探身出去,拽住他的袍子,一把拉了回来,拖着他又跑了几步,回到台子中间。 其他财主们反应也不快,见她暴起杀人,才纷纷四下逃窜。让娜公主挥舞旗杆,绊倒了旁边一个人。她跳下马,一脚把那个没爬起来的倒霉蛋踩趴在地,又把矮个子财主拽过来,扯出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大喊道:“谁再过来,我宰了他们!” 其他希腊人犹豫起来,前面的人纷纷往后退,后面的人却还本能地在往前挤,一时陷入混乱。只是,那个花白胡子财主,却不知何时在人群前爬了起来,连身上的灰都来不及拍,也大喊道:“尼古拉奥老爷被绑架了!快去救他!” “别,别,不要!”矮个子的尼古拉奥老爷吓得连连喝止,见对方的家丁不听,忍不住用比刚才还气愤的语气,大骂道:“马克里斯,你这个婊子养的!大家快去拦着他啊!” 这下,尼古拉奥家族的家丁们,又匆忙去试图拦截准备进攻的马克里斯家族打手。不过,两边还没打起来,后方也传来一阵喧嚣。 “法,法国人杀过来了!”有人惊慌地大喊。 “什么?”连老奸巨猾的马克里斯老爷,都没反应过来。 不过,也不用他等太久。在广场一侧,路易爵士带着那个年轻骑士,已经冲了过来。打手、帮闲们都不敢去拦跑起来的战马,只有那几个骑马的希腊人,连忙去堵截。 路易爵士也不躲避,架起骑枪就迎了上去。领头的希腊人挺枪刺来,他稍微侧身就闪过枪尖,而对方也几乎同时被他挑下马,粗壮的骑枪直接在那人的胸甲上开了个口子,当场丧了命。 后面跟着的希腊人从右边袭来,见距离太近,他就顺势横过枪身,枪柄对着马腿砸了过去。马一个趔趄,带着骑手一起摔了出去。 第三个人则在左边,已经挥刀对着他脖子看过来。路易爵士丢下枪,抬起左肩,向右弯身,用肩上那块加大的甲片,硬顶住了这一击。顺手从右侧抽出斧头,转身挥出,砍在希腊人后腰上。敌人上身向侧面一折,翻了下来,被马拖走了。 后面的年轻骑士,则对着冲上来的打手一阵砍杀。冲上来的人刺了他几下,都没能穿透铠甲,反而被一路砍倒了不少人。其他人立刻用比冲过来更快的速度,退到两边,不敢阻拦。两人竟然就这么一路杀了进去,一口气冲到了让娜公主这边。马克里斯老爷转身想跑,被一斧头砍倒,家族打手们四散奔逃起来。 这一下,财主们更无法阻止抵抗了。打手、帮闲们已经完全不听指挥,就知道乱窜。而让娜公主则再次大喊:“不准走!都跪在原地!把手举起来!” 一开始还没人听他的,众人纷纷涌向另一头的出口。之前还指责她血统不行的希腊财主,这次跑得最快,已经不知何时就带着几个家丁,冲在了最前面。 然而,她留在那里的最后一名骑士,也杀了出来。打扮最华贵的财主立刻成了目标。几个家丁一下就被冲散,骑士挥起锤子,一击砸开了他的脑袋。逃亡的打手们又慌不择路地跑回去,缩在街角,不敢动弹了。 见他们都安定下来,让娜公主和几名骑士对视了一眼,一挥匕首,割开了被自己挟持的矮个子财主的脖子,丢在一边,退后了几步。被她踩着的财主还想爬起来,年轻骑士握住剑,向下一刺,把他扎了个对穿。 “一个,两个……哦,还有撞死的一个。五个人,齐了。”路易爵士则点了点,又回头回报道。 让娜公主点了点头。 “都听着,现在,这些忘恩负义的背叛者,已经都被我处决了!”她对着希腊人喊道:“不过,他们家族的实力还很大,这些人一定会迁怒于你们,不会放你们好过的。罗马汗廷也会追查叛党,你们想一想,谁才会最后成为替罪羊!” “但是,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庇护。我出身法兰西的王室,有自己的头衔和封爵,罗马汗廷也许诺过我,在这里召集人马,为朝圣做准备。现在主犯都已经伏法,你们只要立下功劳,就可以洗刷胁从的罪名。要如何做,你们自己选吧!” “我,我们效忠你了,公主!”前排的几个打手没怎么细想,就纷纷表示同意。 “对,对,我们都效忠!”其他的打手、帮闲,也完全没有陪着前东家送死的意思,都响应起来。 “可以,那我就看你们的表现了。”让娜公主点点头,把手里的旗帜一扬:“记住这面旗子,跟我走!” 说着,她拾起地上的剑,扛着大旗,跳上马,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路易爵士跟在她旁边,另两名骑士则默契地留在最后,驱赶着要掉队的人,缓缓离开了广场。 等他们走远,旁边的几处豪宅里,有人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来回查看起来。而广场中央,扑在地上的卡斯皮洛斯老爷,也突然抬起头,谨慎地来回看了看。 而街角那边,两个身影从墙头翻来,一溜烟地跑了过来。 “老爷,老爷,你没事儿吧。”他们连忙扶起卡斯皮洛斯,关心起来。 “废话,怎么可能没事。我差点给马踩死!”卡斯皮洛斯老爷气愤地说:“还好我装死装的像,才没完蛋。” “是啊,马克里斯老爷他们都被害了。这贼人太可恶了。”一个家丁连忙说道。 “都死了?”卡斯皮洛斯看了看旁边的尸体:“你们数过了?” “对,还好我俩反应快,赶紧翻墙躲起来了。那几个法国人没发现我们,但我们一直瞅着这边呢。”另一个家丁解释道:“我亲眼看到的。那四位老爷都被杀害了。” “死得好!”卡斯皮洛斯反而松了口气:“受了一晚上的罪,可算有件好事了……” 两个家丁面面相觑,卡斯皮洛斯则没有解释太多,扬言道:“当然了,这个蛮族女人也不能放过。我非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算了吧老爷,我估计外面全是法国人!”一个家丁连忙劝阻。 “是啊,他们要是就这几个人,怎么敢做这么大的事情。”另一个家丁也说道:“再说,咱们这边的其他人,也都被他们裹挟走了。现在就我们俩了啊。” “这就全跑了?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卡斯皮洛斯颇为不满,但可能想到自己也在装死,不好继续抱怨,只是牢骚了一句。 “老爷,别的另说,现在就我们三个了,这不是更打不过他们了么?”家丁见他不说话,又提醒道。 “我又不是蛮族武夫,打得过我算什么本事。”卡斯皮洛斯强辩道。说完,他想了想,一挥手:“走,扶我去战争部衙门!” “不回家躲一躲么?”家丁们有些意外:“去那边做什么?” “我跟郭达乌斯,是老相识了。”卡斯皮洛斯声称:“让郭达乌斯去和她谈谈吧!” “是,老爷。”家丁们连忙应下来,就准备离开。 “帽子,帽子!”卡斯皮洛斯连忙提醒。 “哦对,帽子!”一个家丁赶紧跑了两步,从台子下捡回了那顶华贵的帽子,拍了拍,扣在卡斯皮洛斯的光头上。两人架着他,迅速从另一条路逃走了。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五章 朱允炆的大计划 距大宋建立,还剩25分钟 *** 街上,让娜公主带着一众希腊打手,正快步前行。不过很多人显然并不太情愿,不断有人故意朝两边和后方移动,试图有意掉队逃跑。这么想的人还不少,很快就有一大群人,步伐都慢了下来。跟在后面的两名骑士不断驱赶,才让他们继续前进。 虽然如此,这些希腊人依然在持之以恒地尝试逃跑,留在最后的的年轻骑士都有些厌倦。帮着把几个故意往后靠的人赶回去之后,另一边,又有两个人跑到墙边,想翻墙逃跑。他看距离有点远,中间还隔着不少人,索性装没看见,不去管了。 但旁边的中年骑士却立刻拍马,冲了过去。路上的希腊人来不及躲避,被顶翻了好几个,还有人直接被马踩过,叫了一声就没了动静,估计是活不成了。冲到墙边,那两人已经搭起人梯。骑士抬手一锤,把下面的那个砸倒。上面的人已经扒住了墙头,骑士又一锤砸在他腰上,那人惨叫着掉了下来。 其他打手惊慌失措,停在原地。中年骑士喝骂着驱赶他们。眼见他又举起锤子,其他人立刻老实起来。 不过,年轻骑士似乎有些不同意见。等他转头回来,两人靠近的时候,年轻骑士忍不住低声说道:“这些希腊人根本没什么战斗能力,驱赶着他们去战场,反而拖累我们自己。那些一个劲想逃跑的人,见到真刀真枪,只怕腿都软了。真打起来的时候,我们还要分心盯着他们,这不是更麻烦事了么?” “我觉得,不如就让他们滚蛋算了,留下那些稍微有点勇气和意愿的,也足够用了。我们要不要和公主说一说,别赶着这么多人了。”他建议道。 “你想得太简单了。”中年骑士却不认同:“我们不在乎他们的表现,但他们互相却是在乎的。不去管他们的话,其他原本没心思的人,也会跟着动心思。这里看着人多,但如果放纵下去,也很快就会跑光了。” “大部分人,并没有军事能力,也没有斗志,甚至都没有训练的希望。你之前没有参加过大规模的正式战争,可能这种事情缺乏了解,等经历过几次,就知道了。”他告诫后辈:“我当年为宫廷服务的时候,有幸目睹过几次讨论。一些有见识的尊贵先生们,早就希望效仿英格兰人,组建一支可靠的平民军队。但是,他们的尝试,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事到如今,大家已经可以确信,不同地方的人,军事能力就是有差别。就和当今的法兰西平民不适合当步兵一样,这些希腊人明显也不适合。我一直听说,罗马汗国有独到的练兵诀窍,能把默默无名的农夫培养成合格的战士。结果,罗马汗国都不带这帮人,可见他们原本就是这个不成器的样子。” “我听说希腊北部,也建立了军府,那边的人照样能当兵,还有很善战的部队。”年轻骑士有些好奇地问:“都是希腊人,怎么也有这么大的差距?” “能接受军团的那些人,就不是希腊人,而是罗马人了。”中年骑士纠正道:“有条件的话,我当然也想和那些强大的战士一起战斗,但谁让咱们现在没得选。” “所有人都希望,能在完美的状态下进入战斗,但现实是,战争比的不是理想状态。每次真正上战场的时候,其实都是能凑多少力量,就凑多少力量。” “我们和英格兰王国交战,也是经常在双方都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就被迫开始,所以才会有他们精疲力竭、我们号令不一这样的情况。看起来不是比谁会打仗,反而是看谁相对不那么丢人一点。虽然这些事儿都在违背传统的骑士规则,也不符合大家对战争和征服的浪漫想象,但现实里就是这样。” “所以,成为一名单纯的战士,反而是比较简单的。但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士,去应对战争中的各种问题,就得学会很多战斗之外的东西。别小看这些杂七杂八的技术,关键时候你肯定用得上的。” “我当初离开家乡的时候,家里人都巴不得我赶紧滚蛋。跟随我的几个随从,也是生活所迫,不打仗没法维生。我们招揽过的人,也基本上都是这种情况。”年轻骑士说道:“赶着本身不情愿的人上阵,我确实没什么经验。” “那是伱没打过硬仗。战斗激烈的时候,士兵要直面兵刃和鲜血,随时有生死的考验。哪怕平时一向有勇气的人,在这种关头,也会想要逃跑;经历过严格训练的人,真的到了战场,经常也会吓得手足无措。更何况普通人呢?”中年骑士摇摇头:“乐意打仗的人,能不能真的打仗,可不好说。” “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这种本性能战胜理智,很多时候甚至能让人忽视基本的道理。你看,大家都知道,战斗的时候,最大的伤亡都是来自一方崩溃之后,形成的踩踏和接下来的追杀。然而,就算知道坚持下去活下来的可能性更大、逃跑反而更容易死亡,大多数人还是忍不住会想逃跑。” “所以,我们需要最坚定的人,来监管和督促别的人。反复提醒他们恢复理智,让他们重新想起,只有战斗下去,才有活的希望。而最有效的督促方式,其实就是用本能对付本能。”他解释道:“你当着他的面,杀死带头逃跑的人,让他们直接感受到更强的死亡威胁,他们才会暂时恢复理智,想起自己应该做什么。” “这样啊……” “虽然看起来手段血腥,但战场本来就是决定生死的地方,适度的严苛是必要的。”中年骑士说:“现在城里不知道得打成什么样子,如果放任他们自行其是,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们只能更严格地督战,让他们至少可以战胜其他没人管理的暴民。这种应急的事情,今后我们出征时,估计还会遇到不少的。所以才说,这也是一个军事技能啊。” “我明白了。”年轻骑士点了点头。 他还想再问什么,前方,有人突然冲了出来,径直冲着让娜公主大喊:“公主,公主!您可来了,快来这边看看吧!” 让娜公主连忙看过去,其他人也纷纷转头瞅他。只见他铠甲破了一块,脸上还流着血,看起来颇为狼狈。 “有贼人先打过去了?”公主急忙问。 “不是,是那边的人坚持不出来。”来人汇报道:“我们让佣兵进去抓人,他们居然直接开火。两边就打了起来,很快都打急了眼,没法撤离,但也打不进去。我们赶紧找您问问,现在怎么办?” “勒博尔内爵士呢?”让娜公主反问:“我不是让他去管一管么?不管是谈判还是打起来,都应该已经有结果了。这都多久了,强攻也应该已经把人抓出来了吧,他在干什么?” “勒博尔内爵士那个头盔太显眼了。”来人在头盔上比划了下:“刚开始交锋,里头的人对着他就是一枪,把那个头盔上面的雕塑都给打碎了,人也给震晕了过去,现在还没醒呢!” “该死,我都给他说了,不要把礼仪头盔带战场上,他还真不换啊!”让娜公主气得一甩鞭子:“其他人呢?” “安托万在指挥,不过现在情况很乱,我觉得佣兵们坚持不了太久。”来人催促道:“公主您赶紧去吧,我觉得只有您的旗帜,才能让大家安心点了!” 让娜公主显然没料到,原本以为是个顺路就能完成的小任务,居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甚至差点当场翻车。 “那边是不是得到什么势力的临时增援了?还是罗马宫廷派了守卫帮忙?你们看到旗号了么?”她问:“我本来以为,只要示威一下,就能解决呢……” “没有,我们就只看到吴王的旗帜,也没见更多的增援到来。”来人摇摇头:“里头的人并不是罗马正规军,这点我们可以肯定。他们也不是那些正在闹事的罗斯人,或者意大利人,所以应该也不是其他势力临时派来的。” “那里常驻的守卫,只有我那个不争气的‘丈夫’,瞎搜罗来的一帮破落户和农民。”让娜公主告诉他:“他像疯了一样,天天念叨着要对付那些地方大贵族。但王室无能为力,他自己的能力更是只能拖后腿。大贵族厌恶他,小贵族们也不尊敬他,最后越来越离谱,沦落到只能指望一群贩夫走卒,帮他做大事了。” “连吴王府里那几位,都知道这些人没什么战斗力,只是应付下他们,给他们安排点杂役之类的工作,好养家糊口。他们要是真的这么能打,那也太离谱了……”她摇摇头,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我听说东方人一贯有谋略,他们的智计高深宏大,变幻多端,连最聪明的希腊人都无法与之相比。”来人提醒道:“这会不会是吴王的什么阴谋啊?您想想,他一个塞里斯的王子,怎么可能这么傻?会不会,这都只是他装的,是为了一个更大的计谋在表演啊?” “他有这个能力?”让娜公主明显不信:“能想出这么隐秘的谋略,还成功让人执行了,甚至让这边的人也暗中配合——他想要做什么?” “不行,我们不能瞎猜了。”她摇摇头:“事情太不对劲,我得亲自去看看。正好,我这边也有援军。” “哎。我本来觉得那边很简单,对付这些希腊地头蛇才麻烦。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嘀咕了一句,对骑士们喊道:“我们加快速度,赶紧过去!” “是!”几名骑士纷纷应道。 他们很快驱赶着一众希腊打手,去增援吴王府那边了。 现实事情太多了,不好意思啊……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六章 跟着吴王混,人人都有千户做! 院子里,朱文奎努力把另一杆枪装填好,递到了前面的车里。又帮着把一包火药递过去,让前面的人装填火炮。车上的杰士卡队长小心翼翼地接过,告诉他够了。朱文奎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火枪,喘了口气。 小让娜从旁边的杂物堆后面爬过来,看了看他。 “哥,你还撑得住么?”她问:“我来帮你装吧。” “你怎么又跑过来了?”朱文奎下意识就去赶她:“去屋里,和娘一起藏好。” “这院子就这么大,还能藏什么,别安慰自己了。”小让娜不以为然:“母妃在收拾东西呢,我帮不上忙,不如来这边帮伱——那个炮能给我玩玩么?” 说着,她开始向旁边爬去。 院子的大门本来就不怎么结实,现在也已经被撞倒。门口斜后方,本来是个花坛,但时间长了,已经成了朱文奎堆放各种零件、器材的杂货堆。凌乱的木材、空桶后,守卫者挖了个浅坑,在那里藏了一门炮。门口那一地尸体,很多就是它的战果。 发现大门这边进不来之后,外面的佣兵开始四面包围。 院子正面和左边,是较为空旷的大街。右边和后边,只有一条小道,还要直面主楼。有佣兵试图从后边翻进来,楼上的家臣便向下开枪、放箭。墙角下还藏了两个人,拿着打谷子的链枷,见有人露头就给他一下子。 可能是比较匆忙,也可能是工程器械体积太大,不好隐藏和携带,总之,他们没有携带攻坚的器具,连翻墙都是靠搭人梯,没法一下过来太多人。几个带头翻墙的莽撞人都很快被打死,其他佣兵也不敢从这边上来了。 之后,他们抢了旁边的一座正在翻新的院子,从那里拿来一些工具,开始刨墙。虽然大都的治安一向不好,围墙修筑的也比较认真,但这东西依然只是个防小贼的设施,谁也没想到会面对这种攻击。虽然尽力阻挡,但墙上还是很快被刨了个洞,杰士卡队长只能带人把车又推过去,暂时挡住了试图冲进来的佣兵。 但是,这边的火力,也显得捉襟见肘起来。所以,稍微有点空闲,众人就开始可劲装填,连小让娜都想去帮忙。 不过,朱文奎还是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这不是小孩子的玩具。”他训斥道:“火器本身就很危险,不比那些带利刃的兵器好哪去。你要是伤着自己了,我们还得分心照顾你。” “那你可太小瞧我了。”小让娜显得很不服气:“现在我们枪多人少,多一个人就好一些。什么时候了,还瞎讲究啊。” “少爷,小郡主之前跟我们去城外演兵场,就已经操弄过火炮了。”杰士卡队长也探出头,劝道:“就让她也帮忙装填吧。” 朱文奎见他也这么说,只好点点头。小让娜则伸出手,把他揽着的那杆枪拿走了。 “哎,你拿我的干什么?”朱文奎连忙问。 “你手都抖了。”小让娜回答:“歇歇吧。” 朱文奎不知道怎么回答,捏了捏胳膊,有些气恼地叹了口气。 “说起来,哥,你怎么囤了这么多火药啊?”小让娜把枪放在地上,一边麻利地把这杆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武器清理好,一边问道。 “这几天不是康兄弟催得紧么。”朱文奎长舒了口气,像是想要缓解压力一般,絮叨起来:“测试用的那些消耗品,我也囤了些在地窖里,方便临时取用。谁想到居然还能这么用上啊……” “我都不知道——母妃估计也不知道。”小让娜吐槽道:“她要是知道你把这么多不安全的东西埋在院子里,肯定早就得骂你了。” “安不安全,是看人。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用,哪里不安全了?我倒觉得,这比放在仓库还稳妥点呢。”朱文奎又抓起一杆枪,一边清理,一边不以为然地说:“再说那地窖都是我自己带人挖的,谁能比我还熟悉。” “哎?你在院子里挖这干什么啊?”小让娜奇怪地问。 “你居然不知道?”朱文奎瞪大眼睛,连连摇头:“我的小祖宗哎,你可是个富贵命……” “我哪里富贵了?我也是一直过乡间生活啊。”小让娜辩解道:“我从小接触的,都是一众普通村民,生活的环境,和普通人也都一样的啊。” “至少大家都在照顾你。”朱文奎指出:“你知道你刚来的时候,那些好吃的都是哪来的么?都是我天天去娘娘庙的后厨蹭饭,和大厨混的面熟,从人家那讨来的。娘还说你长身体,让我天天给你找点好的——好家伙,从那之后,我要饭都有指标了!” “……” “你也是赶上好时候了。我刚帮着处理家务的时候,和大秦国这些人还不太熟。娘那会儿一直在卧床养病,爹还不断派些奇奇怪怪的人来,让我管饭。”他摇头道:“但我总不能天天找大秦人要钱吧?只能想办法节省。这地窖,就是那时候挖的。” “大都城里贸易发达,导致这边的东西都死贵,吃的东西也是如此。不过我打探之后发现,商人贩运来的粮食蔬菜,本身价格没有这么离谱。只是从入城开始,在城门、海关,在仓库,在市场,都得被人盘剥好几道。除了各种税收和费用,有些官吏也会来要好处,城里的地头蛇更是要在各个环节都能勒索一番。这样一来,价格自然涨到天上去了。” “所以,如果在城外或者码头那边,直接把他们的货物买走,很多人也是乐意省事的。我们吴王府虽然没什么势力,好歹有点面子,只要不跟人家直接抢生意,这些地头蛇也不会来为难我们。” “但是这么买东西,就得整车整船的买。府里那会儿加起来也就十几号人,没法很快吃完。所以,我就挖了个地窖,存这些东西。”朱文奎顺手一掏,真就从车底下掏出一颗红色球形蔬菜来:“最适合的,便是这种胡葱了。” “天兄的胡子啊,怎么这车里都有。”车上一个中年壮汉,立刻苦起脸。 “这车就是我们拿买菜车改的,上个月我用这车还去拉了一趟呢。”杰士卡队长回头说:“后来,也就加了上面这层盖子和前面的挡板。今天准备的时候,都没来得及清空……” “这不是很常见的东西么?”小让娜问。 “就是太常见了。”朱文奎也很是无奈:“这东西耐放还便宜,所以我们一吃就吃很久。确实有些难受……” “哪怕在我家乡,也不至于几个月只吃一种蔬菜。”杰士卡队长都忍不住说道:“我之前受雇,跟着波兰人作战,他们都不会吃这么单调的。可能就当年跟英格兰人混的时候,吃的比这个还糟糕了……” “人家问我们吃什么,王子还不让我们说。”另一个白胡子老兵转头对小让娜说道:“你哥当时还不太了解这东西,就知道它最便宜。人家问这边伙食,也不好意思,就起了个雅称,说是叫红丸丹。我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名字,是东方炼金师的神奇魔药啊。” “我吃了两个月,觉得芜菁都变好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它的魔法效果。”中年人吐槽道。 “你就说它是不是红色的、球形的吧。”杰士卡队长笑道:“我之前甚至怀疑,那个‘锦衣玉食’里头的玉色食物,会不会就是咱们吃的蔬菜汤啊?” 众人都哄笑起来。 “怎么样?”笑声中,小让娜又拍了拍朱文奎的肩膀:“不那么紧张了吧?” “确实好点了。”朱文奎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公主,您不紧张么?还有空安慰我们。”杰士卡队长好奇地问:“说实话,我都有点紧张。虽然也打了不少仗,这么悬殊的,我还真是第一次碰到呢。” “我……还好吧。”小让娜自己,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可能之前那会儿,我没直接参战吧。”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被吓晕就不错了。”杰士卡队长摇摇头:“我听波西米亚王宫的贵族们议论,说法国王室的女人,有不少都和狼一样果断凶狠。看起来,还真有这么回事啊。” “我哪里凶狠了,我反而希望和平呢。”小让娜却不认同:“他们如果乐意,我也不想打啊。” “你最好别信他们乐不乐意的说法。”朱文奎耸耸肩:“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小让娜闻言,半信半疑,又去摆弄旁边那门火炮去了。 不过很快,院墙外,又响起了喊话声。 “我是安托万·德·拉·布朗日爵士,我要和你们的君士坦丁·朱王子对话。”外面有人喊道:“我们公主这就来,希望和你们谈判!之前都是误会,你们的损失,公主说了,会补偿的!” “你看,又来了。”朱文奎说着,朝上面打了个手势。 “我是卡尔·杜瓦尔克,吴王前护卫中所左千户!”刚才那个白胡子老兵,突然报出一串汉语职务来:“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就行。” “扯什么乱七八糟的,让你们头领来!”对方明显不高兴了:“哪来的乡间老农,也在这儿装贵族了是吧!” “呸!”老兵卡尔也骂道:“一个蛮族杂种,我理你一声,都是丢我自己的面子。你也配挑三拣四!” “你个婊子养的,说我蛮族!”自称爵士的对方头领气急败坏起来:“你又是什么东西?” “我是大明帝国吴王国,宫廷亲授的大官!”老卡尔理直气壮地说:“我的官就是比你那个乡野头人自封的爵位大,怎么,不服?” “……” 对方一时没有回话,不知道是噎住了,还是气傻了。 “呃……”小让娜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愣了下,转头看向朱文奎:“大家都是千户了?” “是啊,我封的。”朱文奎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咱们吴王府,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编制了。别的不说,这头衔,还真不是假的。” “啊?” “一个王府,千户的编制有几十个呢。咱们全府上下,一共也就这么四十多个人,还不是人人都能上战场。”朱文奎解释道:“现在千户编制比人还多,都封了就是了。” “前几天仪式的时候,还没这么夸张呢。”小让娜无奈道。 “哎呀,这要是打输了,也就没什么吴王府了,还讲究个什么啊。”朱文奎看起来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不如大家都爽一爽,反正这头衔都不要钱的……” “老杨。”他抬头又吩咐道:“你去喊一喊,给我妹妹看看吧。” 杰士卡队长点点头,也朝外喊了起来。 “对面的听着,我是……约翰·德·杰士卡,吴王府护卫都指挥使。”他高声喊道:“你们叽叽歪歪到现在了,我都给你们骗腻歪了。看在你们公主面子上,给句实在话吧,到底谈不谈?” “怎么大家念官职都这么熟练。汉语学得好快啊。”小让娜低声说。 “那当然,官职更高的话,还能学的更快呢。”朱文奎不以为然,摆摆手让她别说话,看对方反应。 外面沉默了一阵子,又有人大声回答,但还是坚持道:“让你们王子出来,才能谈。” “我就不行么?我就是这里队长。”杰士卡一边喊,一边拿出根棍子,挑起自己的头盔,从车垒旁边,慢慢伸出去一点:“你在哪?出来,我好……” 话音还未落,几支弩箭嗖地射过来,一下把头盔打飞出去老远,在地上弹了几下,才停了下来。 杰士卡队长甚至都懒得去骂他们,只是朝小让娜耸耸肩。 “他们现在还知道装,之前都不装的。”另一个家臣从墙后说道:“我这边离得近,听那个领头的给佣兵们喊,说见到东方面孔的人,就暂时抓起来,其他的统统杀了再说。也不知道小郡主算哪边的……” “谁在乎有没有漏洞,本来就是个借口而已。”朱文奎摇头说:“我倒确实是东方脸,但谁还真觉得他们要放过么?要我说,他们反而就是冲我来的。其他人都是添头,我的脑袋才是人家直接要的。” “这半夜三更,黑咕隆咚的,大家打做一团,谁有心思看你是什么长相?肯定是先杀了再说。回头再对着尸身哭几嗓子,说自己本意是想和解,结果下面人不知轻重,失手把人误杀了,好给大秦国和朝廷交待——你看,我都能帮他们想出来后面会怎么办。” “那,还是等母亲真的来了再说吧。”小让娜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想了想,只好说道。 朱文奎和其他几人,对视了两眼。 “妹妹啊。”他斟酌了下用词,说道:“我知道你挺聪明的——其实大家都这么觉得,觉得你比我还聪明。不过呢,有些事情,不是书上能直接看出来的。尤其是欧洲的书,写的都太浅了,真信了,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母亲也不至于要你的命啊。”小让娜连忙解释道:“这对她没什么好处,反而风险太大,没有这个必要的。真竞争起来,她的对手也只是母妃,而且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谈判空间。” “那是你亲生母亲,你对她亲近,乐意相信她,也符合人的本性,哥哥我不会因此怪你。”朱文奎摇摇头:“但是,有句话叫‘母以子为贵’。娘的待遇,和我也是相关的。我是吴王府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继承人,光这个名号,就能换来实际的好处。而只要我还活着,娘的地位就是无法动摇的。” “自古以来,有庶子认嫡母的,却没怎么听说,有后妻取代前妻之后,还能和前妻嫡子相处好的。晋立骊姬,最终太子被杀,文公出逃;卫立宣姜,国人便吟诵二子同舟。公主还很年轻,她家也一向多子,有的是机会,凭什么还要留着我这个碍事的?” “你自己,也得小心一点。虎毒不食子,人却会。利益足够大的时候,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是会发生。”他告诫道:“我智计浅薄,算不出来太多,但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所以我才一直小心谨慎,维持到了现在。” “我不知道公主在打什么算盘,但既然到了动手的地步,她所求的,必定不会小的。”朱文奎摇摇头:“你知道当年,武后第一个杀的子嗣是谁么?” 小让娜之前,确实听其他人说过这些,一时没法回答。 “哎,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他最后叹了口气:“公主想必就不舍得你了,我也早不用管这堆麻烦事了。都让给你,我天天跟着康兄弟他们,打打铁玩,不更好么。” 众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算了算了,先熬过今晚再说吧。”朱文奎拍了拍车子:“大家打起精神!” “他们没几杆火枪,但是带了不少强弩。”他又特意叮嘱小让娜:“这个距离,佣兵手里的弩已经足够打穿铠甲了。你跟着我,躲在后面帮忙就行,一定要小心,知道了么?” 小让娜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七章 战帅不在,没法担保;地中海略远,尚可起誓 他们预计的情况并没有等太久。很快,院子外又传来动静。这次,脚步声与嘈杂的对话声,比之前还要明显很多,看起来,增援的人数似乎不少。 原本轻松一些的氛围又凝重起来,连一直在旁边打趣的杰士卡队长和那两个老兵,也不再聊天。 侧耳听了片刻之后,杰士卡队长跳下车,朱文奎递给他一个绑在木棍上的铜镜,他悄悄来到塌了一段的墙后,小心翼翼地把镜子伸出一点。 外面还有些乱,暂时没人注意到他。他观察了片刻,又立刻缩了回去。 “怎么样?”朱文奎问:“来的都是什么人?” “看起来就是些乌合之众。”杰士卡队长低声说:“我看他们的衣服打扮,估计就是城里那些游手好闲的人。而且估计准备不足,连武器都拿不齐。不过他们人太多了,我们现在这个情况,有点麻烦。” “我们这边火药还很多,能不能设法吓跑他们?”朱文奎问:“他们不来还好,现在硬要把这些人带过来,反而是个机会吧。要是能先想办法击溃这些人,或许可以一举赶走他们。” 然而,杰士卡队长却摇摇头。 “其他情况下或许有可能吧,但这些人,我估计不行。”他说:“刚才交战的时候,我留意了下,发现他们后面那些压阵的人,还没有上场。估计,就是那个公主收拢的贵族和骑士了。” “那些人的实力到底如何,管得住前面这些人么?”朱文奎连忙问:“我之前和大秦人聊天,看他们经常笑话法国骑士吃败仗。不过我们的实力远不如大秦官军,是不是得赶紧想想别的办法?” “法国人吃败仗出名,是因为他们赢得多。那些吃两次败仗就灭亡了的,没人会记得他们。”杰士卡队长摇摇头:“我跟着英格兰人交战的时候,他们自己都不敢小瞧对方,哪怕知道法国人日常犯傻,也都尽可能躲着他们的锋芒。” “之前好几次大战,其实都是法国人在求战,英格兰人被逼得没办法,才被迫投入主力进行决战的。因为法国人哪怕输了,过不了多久又能拉一大堆骑士出来。而英格兰的本钱只有这么点,输一次,就要伤筋动骨了。” “这次其实还好,城里没有骑兵冲锋的空间,打起来他们也得过来混战,否则更麻烦。”他告诉朱文奎:“我估计是法国那边平原很多,所以形成了这种传统吧。时间长了,他们也根本瞧不起普通士兵。” “有这么夸张么……”朱文奎有些意外。 “我跟他们接触的也不算少了。”杰士卡队长摇摇头:“这些人是最典型的贵族骑士,不但对其他人十分残暴,而且自视甚高,根本不把步兵当回事的。他们那边甚至有说法,认为一个合格的法国指挥官,会带领骑兵就足够了。” “我倒是觉得,火炮也一样重要。”小让娜在旁边嘀咕道。 “好吧,那将来可能就是骑兵和火炮——”杰士卡队长随口搪塞道:“反正,是没听说有人专门研究步兵战术,或者因此出名的。” “他们的步兵,基本上也都是凑数的领民和临时找的廉价佣兵。很多时候,这些人被打崩溃了,贵族老爷们非但不会跟着一起跑,反而会嘲笑他们,甚至连着他们一起砍杀。我自己在战场上,都见过不止一次,骑士不但不去收拢溃兵,反而一路踩着他们冲过来的情况。” “我们现在,想办法吓跑这些凑数的希腊人,倒是可以,但最好别太轻敌,别指望他们一下把所有敌人都卷走了。”他最后说道:“还是得想想,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是不行,不是个指挥的料。”朱文奎立刻丧了气:“我就知道加火药,火药不够就多上几桶……这要是不行,我是真没办法了。” “那咱们还有多少火药啊?”小让娜问。 “反正够,你随便用吧。”朱文奎这方面倒是有信心:“我这边还有一些震天雷,你们要么?” “都拿来吧,我们可以把这些东西虚掩在门口那边。”小让娜说:“就是点火有些麻烦。我们这边地方太小,人家一下就冲过来了,不知道还来得及么。” “你要点几次啊?”朱文奎问。 “啊?这东西是等大股敌人涌进来的时候才用的,当然只能点一次了。”小让娜意外地说:“要是一次不能击垮他们,咱们也就完蛋了,伱还要再去炸几次啊?” “那反而简单了。”朱文奎转过头,冲着祠堂那边打了个唿哨:“乌尔班,扳机,震天雷!装两筐!” “是,少爷!”祠堂后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一阵忙碌之后,努尔哈赤从墙后拐角里钻出,拖着两个竹篓子,哼哧哼哧地跑了过来。 “哎?那边是你的助手么?”小让娜好奇道。 “是啊,最近从北边来的。他家现在成前线了,好多人都跑我们这边了。”朱文奎顺口回答了一句,拍了拍努尔哈赤的脑袋,卸下两个竹篓,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裹。抖开之后,几个打火的装置掉了出来。 “这是……” “燧发枪机。”朱文奎简略地回答了一句,转头又说道:“细绳子!” 车上的老兵连忙扔了一捆绳子下来。朱文奎坐在地上,嘴里叼着绳头,用腿夹着一颗雷,又从腰间抽出两根火绳,麻利地改装起来。 “你还现做啊……”小让娜一时对他刮目相看。 “这又不难么。”朱文奎口齿不清地说。 很快,他就把那个燧发枪机小心地连接好,又把绳子拉了出来,回头对杰士卡队长说:“你找几个机灵的人,放在在门口和墙豁口那边,多放几个。” 杰士卡队长点点头,带着几个手下,拉着绳子,匆匆去干活了。 “你既然非要玩,就帮我个忙。”朱文奎又转头吩咐小让娜:“别装之前那种炮弹了。咱们两门炮,都装上铁弹吧。我估计,他们会再打两个洞,然后一长队甲士排纵队,硬拱进来,打石子反而效果不好了——那弹丸就在后面那个木头堆那儿,能搬得动么?” “没问题。”小让娜说着,也悄悄溜了过去,掀开上面的茅草,抱起一个炮弹。边跑回来,边吐槽道:“咱家越来越神奇了。怎么这地方都能捡来炮弹的……” “我刚才让努尔哈赤拖过来的。这家伙比马的力气还大。”朱文奎说着,想了起来,转头一看,发现努尔哈赤又钻到车垒底下去了,只好抬脚轻踹了它一下:“赶紧回去,还没搬完呢!” 努尔哈赤很不想离开这战车,哼哧了一声,悻悻离开了。 “我们只有这两门炮,要是多一些就好了。”朱文奎叹了口气,有些后悔:“早知道,不把其他那几门先送出去了。” “我昨天都没见这两门炮呢,你也是藏在地窖里的?那么深的地方,居然这么快就拖出来了?”小让娜一边继续倒火药,一边说道。 “没在地窖,放太爷爷画像下面呢。”朱文奎说着,撇了眼她,连忙制止道:“停!别倒这么多,炮受不住的。” “放心吧,我有数,打几下肯定没事的。”小让娜却不停他的了:“要不然,你这铁弹太重,估计效果不好。” “这东西还要多好,只要打出去,不都一样么。”朱文奎挠挠头:“你放心吧,这一炮下去,那些人穿着再重的甲也没用的——努尔哈赤估计都顶不住这一炮,那帮骑士还能拿脸接?” “还是有差别的。”小让娜却摇摇头。 朱文奎挠挠头,不知道她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不过想了想,这门炮接下来,估计也同样就这一次发射机会了,暂时恐怕也不用考虑炮身寿命和稳定性的问题……索性,就由着她来了。 正想着,外面又传来喊话声,这次,还真的是让娜公主的声音。 “文奎!”她大声喊道:“听我说,不要再打了。咱们都放下武器,好好谈一谈,可以么?我的女儿也在你们那里,你们总不应该还忌讳谈判吧。” “我们当然不忌讳,你不看看这是谁先打过来的?”朱文奎也喊道:“我妹妹在这里好好的,你的人却莫名其妙就乱箭放进来,到底是谁在用她的安全做要挟?” “现在城里很乱,这边根本不安全。你们跟我来,换个安全地方。”让娜公主提出。 “我们吴王府在这里都好些年了,要说安全,也是坚守这里最安全。何况,这里也是祭祀皇太祖的所在,我身为世子,应当恪尽职守,岂敢随便移动宗庙。”朱文奎顺势说道:“您既然带来这么多人,那就请守在外面吧。” 让娜公主一时没能回答,犹豫了下,说道:“这里太简陋了,完全算不上王宫。请你们换一个地方,我会给你和马姐姐另行安排住处。可以么?” “我没听说有随意移宫的先例。”朱文奎依然不认:“此事事关重大,需要和父王禀告,再与东道主协商,我不能擅自决定。” “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之前确实是我疏忽了,没有约束好手下人。”让娜公主好言劝慰起来:“你放心,你那边,因为误会而折损的人,我都会做出补偿。我真不是有意要针对你们的。” 小让娜看了看朱文奎,想看他什么反应。杰士卡队长等人也回头看他。 而朱文奎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我朱文奎确实是个没本事的人。讨论经典时辞不达意,指挥战斗时没法保卫家国,管理内务不能让大家富裕。可以说,文武都不具备,德行仁义都有欠缺。以至于蹉跎十几年,内外田宅不及一顷,族中家臣不到半佰。没有重耳的能力,也没有少康的志向。所以请恕我的疑惑:我这边究竟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呢?” “虽然如此,您这话依然有些过分了。骗骗欧洲的无知乡民还好,骗我,是不是有些小瞧我了?”他反问道。 “这几个折损的人,并不是我杀了他们,然而,他们却都是因为我而死的。如果我让他们牺牲生命,又贪图钱财的报酬,不去追究那些蓄意生事的贼人,而放过他们来换取财帛富贵,那今后,恐怕连五十个乐意跟随我的人都没有了。这是商贩都知道的道理,我难道就不懂么?” “而且,之前你们因为误会,杀伤我这边的家臣。我和家人放下武器走出来,会不会也被误杀?那这些赔偿,您又该给谁呢?难道补偿给努尔哈赤,让它今后给我和妹妹报仇去么?”他直接笑了起来,说道。 院子里的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反而显得安心了一些。不过让娜公主似乎没听懂最后这段的意思,只好继续说道:“你不用担心那些,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 朱文奎嗤笑一声,似乎是觉得对方太过无趣,都懒得装礼貌了。 “那你至少得从大秦国,找个三公级别的人,给你做个担保吧?”他随口说道:“还要指着地中海发誓——起码也得有这个级别的流程吧?这都不做,恐怕是真把我当傻子了。” “呃……”让娜公主犹豫了下:“三公?我回头可以找罗马的战帅来调解,但现在恐怕不行。至于地中海,虽然距离有点远,但还是可以遥指一下发誓吧。” “……” 这下,朱文奎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让娜公主等了片刻,见他还是没反应,问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啊?” “这是我想问你的。”朱文奎不悦地说:“你带兵来,到底想要什么?” 让娜公主又顿了下,沉声说道:“你要是没有谈的意思,那我也只好动粗了。” 朱文奎叹了口气。 “你要战,便来作战吧,废话什么。” 说着,他摇摇头,给众人打了个手势,准备开始迎敌了。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八章 吴世子遭梃击事件(上) 朱文奎的预期倒是没有错。见他一直不同意,对面便又开始行动。那些骑士驱赶着希腊人,再次四面围住了宅院。 “你这回答,看起来像是挑衅一样。”小让娜还是有些不甘心:“我来说吧。” “那你试试呗。”朱文奎倒是不反对:“如果真能谈妥,让他们撤围,我们这边,什么都可以商量。大家都听你的。” “哎?”见他这么好说话,小让娜有些意外,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试一试。 她猫着腰来到墙后,也喊道:“母亲,母亲,我是让娜!我很好,不要担心我。我们能不能别这么剑拔弩张了?大家都消消气,有什么好好商量。” 然而,等了一会儿,对面也没人回答,反而墙后又传来刨土的声音。小让娜喊了好几遍,也一直没有回应。最后,她自己也沉默下来。 “少爷,我把她带回去了。”杰士卡队长见状,有些同情地瞥了她一眼。和朱文奎说了一声,就抱起小让娜,拉着几根地雷线,回到了车垒后。 “让她歇歇吧。本来就不该来的……”朱文奎嘟囔了一句,又开始捣鼓手里的震天雷。 “好。”杰士卡队长点点头,也拿起一把手枪。“我看那些意大利人又开始刨墙了,我们要不要趁他们忙着干活,干掉几个?” 他指了指旁边的铁钩、木棍:“我去看看,能不能再拽出来几个。” “不用,等我把这个做好。”朱文奎说着,举了举手里那个看起来份量颇大的铁壳爆炸物。 杰士卡队长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这些意大利人抽什么风。我刚才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们怎么跑这儿来了啊?”他也嘀咕道。 “这边的意大利佣兵不少的。”朱文奎说:“欧洲不太平,大商队出门,肯定要带人保卫。我们这边,意大利商人一直是跨国贸易的最主要参与者。虽然名义上只能在码头待着,但码头区到这边也不远,而且根本没什么人管理。这乱起来之后,他们的佣兵跑过来也不奇怪。” “倒不是这个问题。”杰士卡队长解释道:“乱起来之后,意大利商团才是最不安全的吧?虽然现在有人攻击我们,但说实话,如果不是这次出意外,我们这边的风险本来是不大的,毕竟府里是出了名的穷。这种没什么油水、还不好惹的地方,按理说是没什么人硬要死磕的。” “但意大利人那边不一样。大家都知道他们很有钱,现在乱起来,反而还把卫兵派走——这是图什么啊?公主和他们,是不是早有什么协定了?还是他们早已经偷偷准备好了更多的士兵,连这次‘意外’,都有他们参与?” “这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吧?”朱文奎问。 “这可不好说。”杰士卡队长一边把绳子掩好,一边说道:“别忘了,上次君士坦丁堡陷落,就是意大利人幕后主导,法国人直接操刀的。他们这帮人,都是有前科的。” “这次,让娜公主从法国来,听说也是意大利人帮的忙。在法国王室内部,一直有东进意大利的声音,意大利人那边也有支持他们的,想要借着他们的帮助,对付神圣罗马帝国的势力。反正,这两边真有联系,我也一点不会奇怪就是了……” “也真是有闲心,现在还想着南边呢。”朱文奎无语道:“西边的英格兰人他们解决了么?” “可能就是因为解决不了西边的,才要从更好欺负的东边拿点补偿吧。”杰士卡队长猜测道。 “怎么全世界都在来这套……”朱文奎嘀咕了一句。 “不过这么说的话,就更奇怪了。照常理,突袭大秦国的首都,对他们来说风险太大,没什么胜算,只会惹恼他们。大秦国如果下决心撕破脸干涉,法国人就等于又平白多了个敌人。光一个阿勒曼尼人就够他们的受的了,再这么找事,是绝对没法在意大利立足的。”他分析道。 “但自古以来,成功的军事行动,都是突破了当事人以为的‘常理’。我们还真不知道,这什么情况。或许他们决定拉拢离得更近的阿勒曼尼国,换取人家默许他们进入意大利?”朱文奎说着,摇摇头: “可惜我也不是纵横捭阖的人物。咱们人手也不足,没法去看看意大利人老巢那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今晚郭少爷那边的动静有关。”杰士卡队长有些困惑地说:“好在我们已经通知他们了。如果有什么动静,罗马人应该会提前有所准备的。” “但愿吧。”朱文奎也知道,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拿起个长木棍,又借着震天雷表面的凹槽,把这东西绑上,递给了杰士卡队长。 “我把枪机放在引火孔这里了。”他指了指长杆前的震天雷:“把棍子伸出去,拉这个绳子,枪机就会对着震天雷打火。知道怎么用了么?” “懂了。” 杰士卡队长正要去接,旁边那个白胡子老兵伸出手,把他拦了下来。 “伱在这边指挥吧,我去。” 杰士卡队长和他对视了一眼,就不再坚持,转头喊道:“泽里克兄弟!来这边!” 一个年轻人从院子西边跑过来,杰士卡队长和他嘀咕了几句,他就摘下头盔,露出修士特有的发型,随后从腰包里拿出个雕刻粗糙的木头杯子,打开水壶,把它倒满。 朱文奎认出,那应该是某种廉价葡萄酒,也不知道他们从哪买的。只是,车子周围的人,都露出了肃穆的神色,站直了身子。 “我们没有时间进行整场仪式了。”年轻的修士说:“尽力而为吧,兄弟们。天父在看着我们,不要让他蒙羞。” “天父在上。”其他几人纷纷念诵。 修士喝了一口,把杯子递给他们。众人纷纷效仿,很快,车上下的众人都饮用了一圈,又传了回来。修士拿着剩下的小半杯,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考虑措辞。 朱文奎伸出手,把杯子拿了过来。 “我也是天父信徒,这里当有我一份才对。”说着,他也喝了一口,随后向天空举高,又向祠堂那边比划了下,最后倾斜杯子,把剩余的酒液倒在地上。 “天地所见,我们今天没有做不义之事。”他念叨着:“皇太祖所见,后人没有给你丢脸。” 说着,他把空杯子又还给了修士。 其他人都意外地看着他,修士也显得很好奇。他迟疑了下,问道:“这是什么仪式啊?” “意思是,不管前面是天堂还是地狱,我们都问心无愧。” “那您的祖先呢?我知道罗马这边的新习俗。不过我们那边……” “我的祖先也是个乡间农夫。”朱文奎说:“不过,他击败了外族统治者,建立了一个新王朝。” “那,在我们那边,应该确实能作为圣人了。”泽里克修士若有所思,最后叹了口气,把杯子收了回去。 简单的仪式结束后,老兵卡尔跳下车,又喊了一个人,搬了个木桶过来。两人走到墙后,那人抓住绳子,卡尔踩在木桶上,握着长杆,高举双手,把它从墙头伸了出去。 外面的敌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猛地一拉绳子。轰地一声,那个大铁球就在半空直接炸开。 墙外立刻传来一阵惨叫。卡尔和他的助手都一屁股摔在地上,而几片铁块,甚至飞了老高,落回了院子里。杰士卡队长立刻带着旁边的几人,借着硝烟和混乱人群的掩护,跑到围墙豁口处。 原本在刨墙的意大利佣兵,被炸翻了一大片。离得近的那群人被当场炸死,后面待命的也人人带伤。几个伤重的人躺着地上哀嚎,而还能动的人则惊慌地乱窜一气,连带着在其他地方努力工作的打手和佣兵,也慌乱地连连后退,甚至踩倒了几个人。 在后方督战的法国骑士立刻上前,迅速把那些本能地想要逃离的人赶回去。砍倒了两个乱跑的伤兵之后,其他人稍微冷静了一些。一个举着旗帜的人对着他们大喊起来,催促他们继续去干活。 杰士卡队长指了指那个人,挥了下手,身后的两个老兵立刻走出缺口,对准那个拿旗帜的骑士开枪。原本盯着这里的佣兵,都在看前方的乱象,没留意这里,两人好整以暇地瞄准、射击,一次就把那个旗手打倒。随后,佣兵们才惊呼起来,又开始往这边乱放箭,而那几个人早已经躲起来了。 见外面的旗帜倒下,院子里的守卫都欢呼起来,之前压抑的气氛一下消散不少。不过,进攻者也很快恢复过来。 损失了一些佣兵之后,他们索性换成了更不值钱的希腊打手,上来刨墙。虽然这些人走路都开始发晃了,但在督战骑士的利剑威逼下,也不得不仓皇凑上来,硬着头皮,抡起锄头、斧子,努力拆墙。 刚才的爆炸,也对那段本来就不算太坚固的墙壁造成了损坏。朱文奎很快又做好了一个,但杰士卡队长估计了下,觉得那边已经承受不住,就换了个方向,在西北角那边引爆。 这次,长杆刚伸出去,下面的人就吓得掉头就跑,以至于只炸死了几个离得最近的。附近的骑士也立刻过来驱赶,一连砍死了好几个跑得最快的,让他们又连滚带爬地回到原地。 受伤的打手躺在地上大叫,搞得人心惶惶,督战骑士二话不说,一人一剑,把几个伤者当场处死。这下,连身上还在流血的人,也慌不择路地跑回去,不敢怠慢,反而更带劲地挖掘起来。 这下,守卫收到的压力,反而更大了。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九章 吴世子遭梃击事件(下) 距大宋建立,还剩10分钟 *** 吴王府的围墙,毕竟不是为了应对攻城。在敌人持之不懈地挖掘下,还是很快摇摇欲坠起来。 环顾四周,杰士卡队长立刻对朱文奎说道:“我们也动手,把前面的墙挖穿吧!” “你直接下命令就行,不用问我。”朱文奎说:“不过不用挖了,炸吧。我们现在就火药多。” 说着,他直接抱起一个小木桶:“够了么?” “够了够了。”杰士卡队长连忙接过,挥手喊了几个人过来:“我们也挖。把这个埋在墙后面。” “啊?那他们就算被炸死了几个,后面人也会冲进来的。”有人立刻怀疑道。 “我们撑不到天亮了,他们很快就会都挖进来。与其让不同方向的敌人一起进来,不如在咱们最容易防御的地方,先开个大口子。”杰士卡队长指了指正前方:“他们要是进攻,就正好继续抵抗。不进攻的话,我们枪炮多,对射占便宜,把这边的人都打跑,说不定还能突围。” 众人立刻应是,很快也在墙后挖了个浅坑,固定好火药桶,放好火绳。接着,众人互相告知,都赶紧缩回掩体后面。留下的士兵点燃火绳,也赶紧跳回车垒后,学着朱文奎等人的样子,张开嘴,堵住耳朵,蹲在地上。 十几息后,随着一声巨大的震响,那块已经千疮百孔的墙,顷刻间粉身碎骨。巨大的土块飞扬出去,把前面的一片打手砸得头破血流。 杰士卡立刻站起来,招呼众人,一起鼓噪。外头的敌人吓了一跳,果然以为他们要突围,连忙都聚集过来,准备堵截。杰士卡队长立刻让众人开火。聚拢过来的佣兵和骑士,一下被射倒好几个。其他地方的敌人,也赶紧驱赶着打手们,赶过来支援。 杰士卡队长探出头,瞅了瞅对面再次竖起的旗帜,和簇拥在周围的敌人,命令道:“对着那杆旗,开炮!” 炮手立刻调整方位。两人把炮尾抬起,略微转了下角度,然后重新放下,抵在挖好的沟里。正好开炮,旁边的小让娜提醒道:“后面再垫高一点。” 一个炮手低头看了看,犹豫了下,还是听了她的话,拿起个木块,把炮尾垫高了些。随后,便立刻点燃药引。 轰地一声,火炮炮口直接跳了起来,又重重落在地上。炮弹呼啸而出,把所有挡在路上的人打得四分五裂。密集的人群也没能挡住弹丸,反而让人体迸出的血雾,几乎连成了一片。 弹丸飞出老远,一直打到小广场对面的墙上,才停了下来。对方的旗帜也跟着倒下。 战场上,双方甚至沉默了片刻。连杰士卡队长自己,都对这一下的威力有些始料未及。然而,大家还在发呆的时候,让娜公主突然跑了出来,从被轰成两截的旗手手中抽出旗帜,把那面已经染上血红的断旗,高高举起。 “他们得重新装填。快,跟我冲!”她大叫着,用旗杆抽了下旁边发愣的人,冲向围墙。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一拥而入。 守卫立刻迎了上去,借着车垒的掩护,与敌人短兵相接。车上的人也拿着长枪、手枪,和敌人弩手对射。很快,双方就纠缠在一起。不断有人试图攀爬车垒,又被上面的人打下来。 大门那边,也有一群人冲了进来。安放在那里的火炮,斜对着门口开火,一下就把好几个敌人打得断肢横飞。然而更多人已经从其他方向涌进来,迫使那边的人也开始肉搏。 更麻烦的是,眼见他们抽不出手,一些防卫围墙的人也被迫过来增援,其他方向的院墙,渐渐出现了漏洞。不断有人翻过墙来,虽然数量不多,但依然越来越难处理了。 “别守西墙了,退后一点!”杰士卡队长立刻命令道。 那边的守卫开始渐渐往后退却,依托堂屋,继续抵抗。几个打手翻过墙,从屋后绕过他们,试图直接冲进屋里,去抓马王妃。但让娜女侠突然从走廊拐角出现,入侵者过来一个,就被她刺倒一个。后面的人都不敢上,连忙又退了出去,继续向前绕。 另一群东北角翻过来的人,正好和他们前后夹击。那边的守卫仓促后退,乌尔班也抱着两个箱子,忙不迭地跑向院子中间,朱文奎那边。敌人也紧追过来,有人看到了小让娜,就大喊着,让其他人都过来抓人。 不过那边,努尔哈赤却没有逃走,而是立刻窜到墙根下,背靠着墙,龇牙咧嘴地哼了起来。 “这怎么还有头野猪啊。” 打手、佣兵们,都没把它当回事,嘀咕了几句,就准备绕过去。然而努尔哈赤刨了两下土,突然窜出来,一下把队伍中间的一个打手,拱得倒翻出去。一击得手,他立刻又躲回墙边,缩了起来。 打手抱着断腿,躺在地上,哀嚎不止。其他人吓了一跳,不敢怠慢,连忙拿着武器,大声吆喝着,三面围上来。不过,不管他们从几路来,努尔哈赤也置之不理,只是一闷头,对着左边一个拿着长戟的佣兵,就拱了过去。 佣兵连忙向旁边一闪,勉强躲了过去,但也被努尔哈赤冲出了包围。其他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努尔哈赤猛地拐弯,又从侧面窜过来,一下把前后两个人一起撞翻,摔得四脚朝天。 虽然他们连忙用武器招呼,但努尔哈赤窜得太快,只是被划了两下。这家伙皮糙肉厚,还披着毡毯,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激发了凶性,见人就拱。 剩下两个打手根本拦不住它,连忙转身逃跑,但还是被努尔哈赤撞飞了一个。最后那人情急之下,丢掉武器,扒着墙往上一跳,居然抓住了墙头,就开始往上爬。墙上还有人正在往这边翻,见他慌不择路地爬墙,不知道遇到什么情况,也赶紧缩回去。一时间,竟没有人敢从那边过了。 但同时,其他方向的敌人仍在不断攻过来。他们一时没分辨出朱文奎在哪,但小让娜目标太明显,老远就能看出来。一个翻过墙的佣兵,看到她就架起弩,射出一箭。还好小让娜反应快,急忙打了个滚,躲在了木料堆后面。 旁边的朱文奎,正在帮着装填火枪,看到她躲闪,才反应过来。回过头,看到那个佣兵正在拼命摇动转轮,立刻一枪打回去。双方距离不远,对方应声倒地。朱文奎连忙躬下身,看了看小让娜,见她没什么大碍,松了口气。 “不行,我得先带她回去,这地方还是太危险了。”他转头对杰士卡队长说:“后面有人也围过来了。” “你先走,我们再抵挡一会儿。”杰士卡队长看了看前面,已经出现豁口的木板:“还好刚才我没急着用地雷……我来安排大家撤退吧。” 朱文奎也不矫情,点了点头,不管小让娜是不是同意,一把抱起她就跑。 有人从斜后方向他射了一箭,不过他动作太突然,弩箭只是从身后飞过。朱文奎一手挟着小让娜,一手掏出手枪,一溜烟地钻进祠堂墙后。 他正想从前面绕过去,转角处突然也走出来几个敌人。两边都吃了一惊,领头的人举起剑就要刺过来。朱文奎来不及躲,索性不再理会。他猛地转身,护住小让娜,借着铠甲硬吃下这一剑。 虽然平日里不怎么习武,但朱文奎体格却很高大。再加上天天打铁锯木头,别的不说,至少是够壮实的。就算被人戳了一剑,也没有后退,反而顶上前半步。佣兵见刺不动,一边想后退,一边横挥向他的面部。但朱文奎已经贴上前,抬手就是一枪。 两边的距离太近,手枪几乎是贴着敌人的下巴开火。佣兵的脑袋连同头盔一起炸开,直挺挺向后倒去。 后面的一个打手,举着斧头就要上前,朱文奎顺手把小让娜丢下,转身向他扑去,一下把他撞了个趔趄。最后面的打手拿着长棍,对他打过来,朱文奎没管他,攥着手枪,朝持斧打手的脸上猛地一砸。情急之下,他的力道也大的出奇,那人嘴里的牙都给打飞了两颗,整个人摔了出去。 最后的打手已经举起棍子,对这他抽了下去。即使他穿着铠甲,这一棍子也打的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哥哥!”小让娜爬起来,带着哭腔叫道。 “喊什么,没死呢。”朱文奎忍着痛,揶揄了一句,顺势抄起地上一根木材,也抡了回去。打手连忙反击,两人就这么拿着木棍对敲起来。不过朱文奎还是占了主动,两下把他打翻,然后赶紧护着小让娜,向堂屋跑去。 让娜女侠从里面冲出来,把他俩接了进去。但更多的人已经追了过来。 “车垒那边很悬了,这边估计也麻烦,怕是守不住。”朱文奎回头看了眼,判断道:“我们得想办法突围了。” “还能往哪跑。”让娜女侠叹了口气。 “我刚才想了个办法。大部分人,应该还是能跑掉的。”朱文奎却说:“你让母亲准备好。祭祀的画像、礼器,还有印章、冕服那些,都收好了么?” “我认不清这么多,不过王妃之前就给我说,细软都已经收好了。”让娜女侠说:“最重要的,都放在一个小箱子里。次要一些的,又有两个大箱子。到时候,看能带多少,就撤出多少吧。” “行,伱看好他们,我去地窖一趟。”朱文奎从旁边被她击杀的佣兵手上,拾起一把剑。 “那不都是些洋葱么?还能打跑敌人?”让娜女侠很是意外。 “别担心,我也准备了武器。”朱文奎应付了一句。 “那我跟着你吧。这边有守卫,反而你自己不安全。”让娜女侠看了眼大门方向,说道。 “地窖里有毒,只有我知道怎么应付。敌人肯定是不明白的——当然,对你也一样。你非要去了,反而还是给我添麻烦呢。”朱文奎看起来明显有些紧张,说话也有些啰嗦,但还是压下情绪,故作镇定地摆摆手,吩咐道:“到时候,听杰士卡队长的命令就行。最差,也能炸开这边的墙,冲出去。” 让娜女侠有些担忧,但见他已经下了决心,就没有继续婆婆妈妈。她点了点头,去迎战另一边的敌人了。而朱文奎则转过身,瞅了瞅这边人不多,又向祠堂跑去。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章 吴工厂大爆炸(上) 朱文奎拿了把手枪,装进袋子里,挂在腰间。又把一圈绳子挂在肩膀上,就回到院子里。然而,进入围墙的人已经越来越多,而他对自己的武力,说实话没什么自信,一时又有些犹豫。 院子中的敌人稍微少一些,但所有弩手几乎都瞄着那边;墙边、屋后,虽然能掩护的地方多,但聚集的敌人也有十几个了,靠他自己估计不好对付。这下,也不知道走哪边去比较好。 正犹豫着,努尔哈赤一溜烟地贴着墙窜过来。这边的路本来就不宽,敌人猝不及防,一时连躲都不好躲,整排人被他拱的人仰马翻。运气好的栽在一边,还有力气叫唤;转角的一个打手,不但被它顶出去几步远,还被直接踩过,一时间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见是不活了。 趁着这个机会,朱文奎赶紧冲过去,砍倒一个试图爬起来阻挡他的,一口气冲进了祠堂屋里。 这里的“祭器”、账本和朱元璋画像,都被马王妃等人提前收走了,架子上空荡了些。不过,还是有很多东西来不及收拾。他稍微翻了下,丢下剑,拿起个牛皮囊,套在旁边的木头机器上,然后摇动把手,开始给它充气。 不过,这边的动静还是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两个佣兵跟了进来,朱文奎连忙回头,那两人瞅了瞅,便对着他大呼小叫起来。不过朱文奎对他们的话不算太了解,语速一快就根本听不懂。这会儿,也实在没工夫和他们闲聊了。 那把剑,他用着并不顺手,索性从画像架后头,抄起一把砍树大斧,对着佣兵就抡过去。不过那两个佣兵也没那么好对付。离得近的人,反而闪过斧头,横过短矛,对着他的腿就扎。 朱文奎差点又被击倒,靠在架子上,才稳住身形。另一个佣兵一剑朝他脸上刺去,朱文奎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一手胡乱挥了下斧头,把他俩逼退,一手从旁边架子上,抓起一把长铁钉,学着让娜女侠的样子,朝佣兵们掷去。 可惜,他还是没让娜女侠那个本事,那两个佣兵只是护住眼睛,往后退了两边,连皮都没层破。不过朱文奎还是立刻向前,又乱挥几下。两人退后一些,又想去包围他,但屋里空间太小,刚迈出一步,还没绕过去,朱文奎就本能地侧步上前,想要迎战。 他用武器的招数,看起来完全没有章法,就是仗着力气大,瞎打一气。但他对环境很是敏感,而且身上甲胄坚固,打起来又跟个愣头青一样,不管不顾的。 期间,他露出过一次颇大的破绽,持矛佣兵立刻刺向他腹部,试图抵住他,持剑的佣兵也连忙上前,一手举着小铁盾,护着自己,一手刺向他腋窝下方。然而朱文奎又直接无视了力道更大的短矛,硬顶着向前,对着持剑佣兵就是一斧头。 对方显然没有他这个拼命精神,不敢试一下能不能拿盾牌硬顶,或者在自己被砍死之前,先干掉对方。他赶紧后退两步,反而撞到了持矛的同伙。两人对视了一眼,也没时间抱怨,似乎是担心朱文奎又冲上来换命,反而又退了一些。 朱文奎也有些犹豫,伸手想去抓腰间的手枪,又停了下来。但这个动作却被那两人看见,这下,他俩坚定决心,立刻大步退出了房子,去喊其他同伴,看来是准备用更明智的方法解决掉这个麻烦人物了。 一个拿着弩的佣兵闻声跑来,几个各自拿着短刀的打手也跟在后面。佣兵们推搡着打手,让他们走在前面,但这个态度,似乎反而让打手们迟疑起来,似乎对于谁先进,有一些不同看法。 佣兵们在这里还是成了督战者,片刻后,那几个打手就被他们“说服”,硬着头皮凑过来。然而这时,车垒那边射来一枪,目标最明显的持弩佣兵当场被打死。其他人立刻忙不迭地缩回墙后,不敢去堵门了。 这时,门口和围墙豁口处,突然传来几声爆炸。敌人之前只顾硬冲,加上夜间光线也不好,压根没注意地上的异常。运气不好还留在那边的人,被炸倒了一圈。正在围攻车垒的敌人,听到身后的震响,也连忙回头,迟疑起来。 朱文奎听到动静,到门口小心地瞅了瞅,发现刚才那伙敌人不知道情况,已经缩回墙脚那边去了。他顾不上管车垒那边发生了什么,立刻回身,拽过皮囊,冲向地窖口,一脚踢开盖子。趁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吸了口气,就冲了下去。 地窖挖的颇深,里面堆积了各种杂物。正值冬季,朱文奎之前为了过冬,囤积的大堆的粮食、蔬菜,就装在麻袋和筐子里,靠着墙堆放着。这些东西堆满了整面墙,层层叠叠,足有一丈多高,直到地窖顶部。 而地窖其他空间,则堆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木箱、木桶。基本上都是他实验用的零件、工具,还有各种消耗品。 之前,郭康说近期可能要出征,催他进行测试,看看不同种类、不同配方的火药,究竟有什么区别,给哪种武器用最合适。为此,朱文奎特意把已有的各种火药都收集了个遍,还自己调配了一些,没事儿就借着郭家的关系,去城里兵部的靶场试射。相比跑到城外的火器营地,这样能方便不少,让他能节约很多时间,去处理其他事情。 对这个地窖,朱文奎也非常熟悉了。他把牛皮囊口撑开,往头上一套,一口气冲到窖底,躲在支撑柱后。见身后没有脚步声跟过来,他又把袋口稍微整理了下,捏着皮囊上开出的一小块玻璃,放在眼前,往外瞅了瞅。然后猫着腰,躲在了洋葱堆后面。 又过了片刻,地窖口才有火光照进来。透过有些浑浊的玻璃,他看到有人从洞口跑过,还有几个人凑在洞口外,一边商量着什么,一边用火把往里照,试图弄清楚情况。看了几眼之后,他们似乎发现了疑似火药的危险品,对着那边指点了几下。又迟疑了片刻后,几个人还是熄灭了火把,借着月光,小心地走下来。 如果他们带着火把,估计进入地窖的时候就会发现不对了。不过,那几个人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只是到处翻找起来。但地窖里本来就光线不好,他们又害怕被突然袭击,显得缩手缩脚的。 “见鬼,这地方的味儿真冲。”朱文奎听到有人用希腊语,小声抱怨道。 “这满满的都是洋葱啊。”又有人跟着嘀咕:“他家不是个国王么?就算流浪出来,宝贝也有几件吧?” “算了吧,他家出了名的穷的。” “那也是相对而言,人家的穷,跟咱们是一个概念么。不过也对,哪有宝贝放地窖的,肯定在大屋里藏着呢。我们应该去那边,而不是在这个鬼地方捉迷藏。” “想什么呢,那帮法兰克人,到现在还在后面盯着呢。就算趁乱拿到了好东西,也肯定会被他们又抢走的。那些家伙才是专业抢匪,咱们想得到的,他们明显都清楚。” “再怎么说也是个明朝的国王,地窖里肯定不会只有洋葱的,估计这些都是掩护用的——对了,这些意大利人不懂咱们的话,咱们先去找找,把这边的东西带走点吧。” “嗯。等法兰克人也杀进来,明朝人肯定会最后拼一次。我们就带着细软趁乱逃走,免得他们事后还要抢钱、灭口。” 几个人讨论了一阵,最后形成了共识。 “那这个王子怎么办?”有人问。 “那个法兰克女人说只要活的,不过我寻思死的其实也行,那些意大利人,刚才可不像留手的样子。” “废话,打起来,人家拼命你不拼命,死的就成自己了。” “说是这么说,我们谁要是把他杀了,那个娘们肯定怪到我们头上,把我们拿出去顶罪。这些老爷,天天就知道这种玩法——当我们罗马人和他们一样好哄呢!”另一个人立刻指出。 “不过我们最好也还是找到他再说……” “但你也看到了,这根本找不到人啊?我感觉这个人就是故意的。万一逼急了,他把这整个地窖的火药一点,这一圈都得炸上天,我们谁也别想跑掉。” “是啊。他妈的,这人有毛病吧,谁在家里囤这么多火药……” 咒骂了几句之后,他们的声音小了下去。似乎是商量了一阵子,有人开始大喊:“王子殿下,出来吧!我们是城里老乡,不是意大利人。我们直接带你去找让娜公主,一定保证伱的安全!” “哦,我们也是被强迫的啊!我们带你一起跑也可以!”另一个人还故作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朱文奎完全不急,坐在洋葱堆后面,还闭目养神起来。 郭康之前给他说,这种地窖通风太差,时间长了,里头的空气是有毒的。拿着油灯进去,灯火都会灭掉。但朱文奎觉得,如果反过来想,这种原理上就没法带明火进去的地方,用来安放易燃物和火药之类,是不是反而更安全了? 因此,秋天采购了一大批食物之后,他就故意长期没给这里通风。需要的时候,就弄个牛皮气囊,临时隔绝外面的碳毒,然后把洋葱搬出去就行。这么一来,粮食蔬菜好像都能放更久了。 不过,这地方有毒也是真的。所以,他也不担心这些人赖在地窖里不走,反而掏出包里的手枪,把弹丸倒出来,然后好整以暇地开始改装。 果然,没过多久,有人就开始下意识地急促喘气起来,他听到一个打手抱怨,说这边气味太刺鼻,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得上去缓口气。然而,因为这边一直完全没动静,上头的佣兵们按耐不住,也跑下来了。 几个打手想要上去,但佣兵们却不让。双方彼此瞎比划着,甚至推搡起来。一个佣兵回头喊人,很快,另一个说着蹩脚希腊语的佣兵也探头进来,询问这边什么情况。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一个打手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其他人惊讶不已,有人去拉他,还有个佣兵去踹他。很快,又有两个人瘫软在地,动不起来了。其他人这才意识到问题,立刻丢下他们,惊叫着这边有魔鬼作祟,转身就跑。 朱文奎等他们一哄而散,就悄悄来到楼梯下,看了看上面没有人,又踹了几下尸体,发现也没有动静了。于是,他就抱了几个火药桶过来,连成一排,堆到楼梯旁。然后打开一个桶盖,抓了把里面的火药颗粒,看了看,就把手枪埋在火药桶里,用绳子绑住扳机,再用盖子虚掩上。随后,拉着那根绳子,小心地走上台阶,准备摘下气囊,看看外面的情况。 不过,他刚踏上一步,外面就传来一声巨响,差点给他震倒。喊杀声瞬间停了下来,他连忙躲回阴影里,看到几个敌人匆忙逃了回去。 朱文奎又赶紧跑上去看,这次,旁边暂时没有敌人了,他才得以环顾一圈,看清楚情况。 院子里,车垒炸的四分五裂,残骸飞的满地都是。剩余的木头,正在熊熊燃烧。借着火光,他看到那边的打手和佣兵们都在往四面八方乱跑,这回连督战队都没能拦住。 正堂那边,大门口也烧了起来,几个人从拐角处跑出,开枪驱赶附近还在犹豫的敌人。杰士卡队长出现在巷子后,不知道是何时过去的,见他们那边人多,之前蹲在祠堂后的敌人,也跟着逃走了。 朱文奎意识到情况有变,看到附近敌人都无心恋战,赶忙招手,示意自己在这里。那边,让娜女侠正好探出头,看见了他。她一溜烟地冲过来,也跳进了地窖。 “别下去,别下去。”朱文奎赶紧说道。 “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我的上帝啊!”她看了眼地窖里,直接惊叫起来。 “这些人怎么跑了?”朱文奎连忙问。 “杰士卡队长组织人后退,本来打算留下两个人殿后。结果敌人太多,他们走不掉,就直接把车后的火药点了。”让娜女侠简短地说。 朱文奎沉默了片刻。 “那也是个机会。”他没有表达哀悼,只是立刻吩咐道:“让杰士卡队长炸开后面的墙,从那边走。我看那些希腊人像是彻底溃散了,法国人估计只能自己进来。他们那几十个人,围不住整个院子的,肯定还是走大门,抱团冲进来。” “我们这点人,现在也抵挡不住了。如果一味地跑,肯定会被他们追上。不过这些火药,确实足够把院子炸飞了。就算不能把他们一锅端,也可以让他们不敢追击。” “你们真的,都疯了。”让娜女侠看了看她,摇了摇头。 她看到朱文奎手里的绳子,就猜到大概是什么了,于是伸手拍了下,让他放开,但朱文奎不止为何恼怒起来,就是不乐意走。 让娜女侠也不犹豫,伸手扇了他一耳光,把绳子夺了下来。 “那边的事情还得你组织呢,没时间给你发癫。”她厉声说:“你自己去,还是我拖着你过去?” 朱文奎深吸了口气,跟着她快步跑回去。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一章 吴工厂大爆炸(中) 朱文奎回到堂屋里的时候,正好看到杰士卡队长指挥两个手下,把一大包火药安放在围墙边。他来回看了两眼,发现杰士卡队长周围,只剩下了寥寥三四个人。不过他还是像个没事人一样,冷静地发布着指令。 “哎,你看看人家。”让娜女侠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们一眼:“人家这才是合格老兵。战争没结束呢,哪有意气用事的时候。” 朱文奎一时无言。 他们还没进门,马王妃先跑了出来。她上下打量了朱文奎一番,皱起眉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她也只是沉默了片刻,又拉了拉他,确认他没受伤之后,低声说道:“我看你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别逞强了,跟你妹妹一起走吧。” 说着,她也不再絮叨,回头看了两眼,就快步走回去。朱文奎看到,那边地上,放着两个打开的木箱子。马王妃日常保暖用的炉子也被抬了出来,上面架着一口锅,里面的汤还冒着热气。 他走过去一看,锅里煮着条狗,里面加了不少香料,门口都能闻到香味。马王妃走回锅前,拿起小刀,麻利地切下肉,分给家臣们。 “哎,可惜了,这狗平日里还挺机灵的。”让娜女侠感慨道。 “狗再稀罕,还能比得上人么。”马王妃没有多可惜的样子,手里没停下,还抽空劝慰她:“当年鲁国的马厩失火,孔子只问有没有人受伤,不问马的情况;晋灵公放狗咬赵盾,赵盾感慨说,放弃人而使用狗,再勇猛又有什么用。可见人的价值,永远是高于鸟兽的。” “得士之难,远远高过寻到几条机灵的狗。现在我们正在和敌人作战,忠臣烈士去拼命,不就是为了我们母子么。这种时候了,还怜惜自家的牲畜么。”她摇摇头,说道:“可惜我们也没准备,就突然遇到变故,连其他好点的肉都没有……” 朱文奎想了想,发现地窖里好像也就只有洋葱,真的没有准备肉,一时有些无奈。 他又看了看旁边。泽里克修士也站在锅边,正用火钳夹着他那个木头大杯子,不断从锅里舀汤。来个人,领走块肉,他就帮着给人家碗里倒一勺。 “怎么都用上祭器了。”他有些惊讶:“咱们的勺子呢?” “勺子断了。”炉子边,一个蹲在那里,正在往里添木头的人说道:“我杀狗、备锅的时候,有人突然翻墙冲进来,差点把锅都给砸了。还好我们及时把他干掉,但勺子也给人踩断了……” “哎呀,都这种时候了,不用讲究了。”泽里克修士却不怎么在意:“我们反对罗马的教会,就是因为他们过分讲究尊卑的区别,在信众之间人为制造等级与隔阂,违反了信仰的原则。要是太讲究这些表面上的东西,把人造的器物、礼节强行赋予过高的神性,反而称不上虔诚了。” “别管这些了。要是一个器具能多救下几个人,天兄自己也会这么做的。”他摆摆手:“我们没多长时间了,赶紧恢复下体力,后面估计还一堆事情呢。” 众人于是不再言语,抓紧吃了点。有人发现,这肉上面居然还有胡椒粉末,一时啧啧称奇,连忙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而马王妃割完那些肉,拿起块布擦了擦手,从箱子里,又取出个布包来。 “我本来以为,能多带些东西走的,但现在看,应该没必要了。”她说道:“这两个大箱子就不带了,把那两个背囊带上就行了。让娜姑娘,那个长的伱来背吧。另一个,就让杨指挥带着,一定要带出去。要么交给大秦王,要么交给郭家,不要落入其他人手里。” 让娜女侠点点头,把地上的两个布包捡起来。其中那个长条形的,明显就是之前挂在祠堂里的朱元璋画像。另一个包里,则是几个不大的盒子。朱文奎认出,那应该是王府和马王妃本人的金册,以及几卷封赏文书。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了。 “至少,画像得我来背吧。”他觉得,还是自己带着这些比较好。 “算了吧,你能好好走路就行,逞个什么强。”马王妃立刻否决:“锅里还有汤呢,自己去喝一碗吧。” 说着,她把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的金器和珠宝。 “这些,是我当年的嫁妆,还有来到这里的时候,秦王后、公主赠送我的礼物。”她对众人说:“好在这些东西,每件都不算太重。你们各自拿去吧。” “哎?”周围的几人吃了一惊,泽里克修士都丢下了杯子,惊讶地说:“这……太贵重了吧……” 这些金银珍珠本身,价值可能还不算太高。但明朝宫廷流出的宝物,工艺之精细,价值之高昂,远非这边的同类首饰珠宝可比,有的是乐意高价收购的买家。因为消息太过突然,一时间,众人反而犹豫了起来。 “我们原本就不是为了眼前的几个金币来的,否则就跟着其他大佣兵团去抢钱了。”泽里克修士说:“真正让我们乐意追随的,是贵国的器重,和国王陛下给予的政治承诺。在我们那边,这些才是最稀缺的,足够让大家拼命了。” “我知道。如果我们能活下去,我丈夫的承诺,我自然也会和之前一样保证。但现在,我带着它们,只会拖累自己。而留在这里,又不想便宜了敌人。”马王妃解释道: “我们一家仰仗祖宗的荫蔽,号为人主,但一直以来却没能给你们提供多少回报。现在王府危在旦夕,要是过不了这一关,大家便拿着这些细软,自寻出路,也算我们最后的报酬;如果能得到移鼠菩萨保佑,侥幸转危为安,这些也是你们应得的。” “这个最大的,给你们杨队长。”她拿出一个,递给泽里克修士:“其他的,你们各自拿去就行。”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泽里克修士却不再犹豫,伸手接过,转头对其他人说道:“大家一人拿一个吧。不要管大小和价钱了,先一人一件,看看能带出去多少。回头跑出去了,我们再一起商量。” 众人点了点头,也各自拿走一份。泽里克修士又拿着包出去,用家乡语言宣布了一次,发给外面正在忙碌的人。 其他人也明显有些意外。不过现在没时间犹豫了,他们一边忙着把一个木桶安放好,一边随便分完。锅边的几人也匆匆把热汤倒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各自警戒去了。朱文奎也没心思闲着,去外墙边帮忙,安放火药。 趁其他人暂时都离开,马王妃一把拉住了让娜女侠。 “我这里暂且没有宝物给你了。”她犹豫了片刻,又低声说道:“不过……文奎就托付给你了。” “我不像你们,练过武,这次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如果不行,你一定要带着他逃走。”她握着让娜女侠的手,叮嘱道:“他是个重情义的人。而且,别看他平时一幅窝囊的样子,这孩子关键时候,是有决断,敢拼命的。我见过皇祖父——这孩子身上,多少还是有些他的影子,将来应该是能成些事的。” “不会的,事情闹这么大,不可能不惊动别人,我觉得会有人来救援的。而且您也不要小瞧我啊,夫人。”让娜女侠连忙安慰道:“我会把你们带出去的。” “不要逞强,对面肯定也有高手。”马王妃却摇摇头,果断地吩咐道:“我敢肯定,我自己也是个主要目标。如果真遇到麻烦,一定不要犹豫去管我,我会尽量想办法拖一点时间。” “杨指挥他们都是打硬仗的人,护着人逃跑,看起来反而没什么经验。待会儿我会单独跟他说,让他关键时候,听你的安排。你带着孩子们跑出去就行。” 让娜女侠只好先答应下来。 “如果还有意外发生,你也顾不过来,那就先保着文奎出去。”马王妃沉吟片刻,说:“至于他妹妹……我知道那个姑娘是无辜的,我也希望她能平安。但只要知道赵氏孤儿故事的人,都应该清楚,想要报仇,想要重振家族,终究只能指望儿子。” “我们要尽量保护他俩出去,如果真有万一的话……希望看在佑贞生母的份上,不要为难她吧。” 她叹了口气,又对让娜女侠保证道:“你跟杨队长那伙人不同,见多识广,也跟朝廷打过交道。我这些小恩小惠,也未必看得上吧。不过,只要他能逃出去,你有什么需要的,他肯定都会满足你。” “你言重了,夫人……”让娜女侠被她说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下意识地略微往后挪了些。 但马王妃却没有松开她,只是收回一只手,从腰包里掏了下,拿出个细信筒,又塞进让娜女侠手里:“这是我刚才写下来的情况说明,还盖了王府的印章。这才是府里,现在最重要的物件,请你一定要保管好。” “如果敌人真的还有后手,出乎了我们的意料,连文奎也跑不掉了……”她露出揪心地神色,但抿了下嘴,神情立刻又坚毅起来:“你轻功最好。这孩子,能救就救,要是拖累你逃出去了,那就先走。无论如何,要把消息送出去。” 让娜女侠只好又点点头,也攥住马王妃的手,连声答应下来,好让她安心。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二章 吴工厂大爆炸(下) 交代完之后,马王妃果然去把杰士卡队长喊到灶前,小声交待了几句。让娜女侠则藏好信筒,准备和朱文奎兄妹说一下。 不过,朱文奎却先迎了过来,让她等一下。 “什么事情?”让娜女侠看起来不太想现在和他对话,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去帮忙了?” “解决了。”朱文奎说:“我把爆炸装置改好了。” “呃……” 让娜女侠还在意外,朱文奎看到杰士卡队长一脸顾虑地走了过来,又挥手去招呼他。 杰士卡队长回头看了眼,发现马王妃去处理那些账本文书了。她正带着仅有的一个女仆,把那些东西堆在木板上,放火焚烧。趁她顾不上这边,杰士卡队长连忙大步凑过来,把朱文奎拉到一边,小声提醒道:“王后陛下让我听让娜小姐的,说她来指挥撤离。我感觉不大对劲,这个……” “我知道,是不是还暗示你,必要的时候先放弃她,然后是我妹,最后是我?”朱文奎看起来毫不意外:“我估计她主要就是想说这些的。” “呃……”杰士卡队长尴尬地说:“她不让我给你说的……” “那是我亲妈,我还能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朱文奎很是无语:“不过无所谓了——后面伱听我的就行。” “我受你们任用,肯定听你家的,但说实话,我确实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听谁的。”杰士卡队长老老实实地说道:“当初我接受雇佣的时候,那位黄先生给我说,按照他们的礼制,当国王陛下不在场的时候,你作为嫡长子,应该接管指挥权。但我临出发的时候,他们又改口说,按照礼制,你应该效忠王后陛下,因为她是你的母亲。” “我给他们说,指挥的事情,最忌讳令出多门,最好给我说定,告诉我到底听谁的。要不然,你这礼制老是互相打架,我听谁的去啊?” “那他们最后怎么给你说的?”让娜女侠问。 “我不知道啊。”杰士卡队长两手一摊:“他们给我说了半天,我最后也没听懂……” “……那你就别纠结了。”让娜女侠直接说道。 “但这可能就是我最后一战了。”杰士卡队长少见地执拗起来,解释道:“我本来就是个寻常老佣兵,满大街都是那种,一辈子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就,连仗都没打赢过几次。这要是到最后,连个好名声都没留下,那可就太惨了。” “所以,这次我准备按照他们的规矩,认真干个大事。结果,他们的规矩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你研究这个干什么啊。”让娜女侠有些意外。 “刚才,卡尔他们留下殿后的时候,我和泽里克修士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给我说,既然干这行,就早有战死的觉悟了。”杰士卡队长告诉她:“神父也给我们说,只要保持正信,为了义举而死,大家都会在天堂相聚的。我们之前,也都觉得,这样就够了。” “但后来,听吴王说,跟着他的话,只要有能力建立功劳,一代人就可以做到将军元帅。有职位的人如果死在岗位上,后人都会纪念他们。那些出色的人,会有自己的纪念碑,在教堂里享有固定的位置。在我们那边,这都是国王和少数大贵族才有的待遇了……” “所以,他希望,能够按照他们现在的职位,给他和这次殉职的战友,立一个纪念碑。” “我们要是能活下来,纪念碑不算太难。但那些职位……说实话,那都是我爹糊弄你们的。”都这个时候了,朱文奎也没办法替他遮掩,索性直说道:“他在欧洲四处流浪,说好听点是寻求支持,说难听点,他自己过的都是要饭的日子。这种情况下的许诺,你们还看不出来有多大水分么?” “这东西,就是个空名而已,碑文恐怕也没什么意义。子孙拿着这个,就算渡重洋去大明,我估计也不太可能真兑换来个世袭军官职位的。”他自己先表达了悲观态度。 “空名这个,我们其实也知道。但这个东西怎么说……我们缺的,其实就是这种空名。”杰士卡队长想了想,对他说:“我和胡斯神父,和普洛科普兄弟,聊过好几次这种话题。我们和罗马教会,在教义方面的分歧未必有多大,仔细回想下,在很多地方,之所以非要争起来,其实就是为了借着这个由头,给大伙争口气罢了。” “我们那边,有很多对于现状不满的人。只不过,大家虽然有气,想做些什么,但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办。胡斯神父的布道,就是给了我们一个启发,所以才突然冒出来这么多支持者——因为大家觉得,他对于现在这个恶劣情况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他提出的解决方式也是有希望的。” 他说着,挥手喊周围的其他人过来。 “国王陛下虽然没兵没将,但我们其实不担心这个——我们可以自己拉人出来。大家其实都知道,他开出的承诺,都是些空头支票,但他确实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更现实的方案。他给我们描述过明朝的管理机构和国家组织方式,光这些,就足够吸引我们了。”他指着众人比划道:“我们其实就是冲着这些来的。” “那你们就只……需要这个?”朱文奎很是意外,看起来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们其实没什么要求。你们一家给我们提供的知识和经验,还有你们帮忙创造的这个理想国度的图景,就足够当我们的报酬了。”旁边,泽里克修士笑着说:“你放心,虽然吴王给我们说的那些,在你们看来确实很空洞,但是比起我们那里流行的、地上天国这样的理论,还是踏实多了的,也确实更有可行性。而且本来对于宗教理想有一些分歧的人,在这个短期目标下也可以团结起来。我是很看好它的前途的。” “我们那里不缺好男儿。你们给的这个千夫长职务,虽然只是个名头,但我从大都带着这个名头和经验回去,就真的可以拉出来一千个人了。”另一个人也赞同道。 “是啊,我来的时候,我老家巴伐利亚那边,已经有人自称是吴王失散的儿子,带领当地农民造反了。”旁边一个年轻人也说道:“大家确实需要这样的理由——当然,我们这种正统的,肯定是最有优势的。” “哎?”得知自己突然多了个便宜兄弟,朱文奎大为困惑。 “我们之前也不怎么在乎这些东西,但我现在想想,这不止是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也是给活人一个盼头。”杰士卡队长没注意他,继续说道:“如果后来的人都知道,因为公义而死的人,都能得到纪念,这也是对大家的一个莫大鼓励了。 “那这和礼制有什么关系啊?”让娜女侠忍不住问。 “这不就是礼制么?”杰士卡队长说:“我听那几位先生说,就算在没有国君维护礼制的时候,塞里斯的秩序也依然高于拥有国君的蛮族。现在呢?我们那里,连君主都没有。” “东方的君主,兼有神权与王权的职责。但我们这边,这二者都是一塌糊涂啊!”他也不再忍着,直接指责道。 “法国人把教宗抓走之后,教会秩序的崩坏已经持续一百多年了。后来格里高利冕下想要返回罗马,结果三十多年过去,教廷不但没能从阿维尼翁迁回,反而在罗马和阿维尼翁,搞出两个教廷、两个教宗来,彼此互相开除教籍,还争相聚敛钱财,任用贪官污吏,滥发赎罪券,想要借此获得更大的财富,好压倒对方。” “前几年,西吉斯蒙德联络了巴黎人,说要弥合教会分裂,选出一个真正的教宗来。结果新教宗选出来了,但之前的两个教宗,各自有人支持,都不愿意退位——这弥合了一圈,教宗还越弥合越多了!” “你们说,这些人是不是瞎折腾?我们还能指望这帮废物么!”他一摊手,回头对众人说道。 “至于皇帝,就更加不堪了。现在根本没人把神圣罗马帝国的牌匾当回事,诸侯们彼此攻伐,争夺皇位,但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去建立有效的秩序。他们不过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把这个皇帝当做工具而已。这又能算个什么君主啊?” “所以,要我说,我们就应该学学人家,看人家是怎么建立秩序的。”他断言:“现在只有礼教能救欧洲了!” “那你们这个纪念碑,也是这个用意?”让娜女侠奇怪地问。 “是的,我听说,那些行为刚正,忠诚有节操,为了尊严不受屈辱,为了礼义秩序不被破坏,敢于舍生忘死的人,如果不幸死去,在塞里斯,人们就会给他们建立一座大门模样的纪念碑,怀念他们。”杰士卡队长比划了一下大门的形状,回答道:“这种战士的品性,在东方叫做‘贞’,小公主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等少爷他们逃出去,我们只希望,给死去的兄弟们也立个这种纪念碑,大家就心满意足了。” “呃,我倒是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让娜女侠见他们几个斗志昂扬的样子,犹豫了下,提醒道:“这东西,我听说叫‘贞烈牌坊’,是专门给女人的。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凑个什么热闹啊……” “啊?不会吧。”有人不太信。 “对啊,女人都有,还能不给男人。” “我觉得肯定有什么误会……” 其他人都没把她的话当回事。让娜女侠也没法这会儿跟他们纠缠,只能暂且无视,对杰士卡队长说道:“你就别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了。按王后说的,听我的就行。” “那我到底——哎不对,这也不合乎规矩吧,我军职比你高啊,我才是那个什么总指挥什么的……”杰士卡队长有些奇怪。 “好了好了。”朱文奎也没时间讲经了,直接说道:“杨队长先跟着我来。你找两个枪法最好的,带好武器跟过来。其他人,先听让娜小姐指挥。” “待会儿我会设个圈套,看能不能引对面上钩。你去保着我妹妹和母亲,带着她们先跑。”他对让娜小姐说完,又对杰士卡队长说道:“大家要以保护她俩为重点,所以后面让你优先听她的,也没错。” 杰士卡队长想了想,姑且接受了。但让娜女侠却不愿意了。 “你说什么,你去殿后?”她睁大眼睛,瞪了朱文奎一眼,毫不留情地斥责道:“你以为你是谁,就你这个战斗力,能打过他们?现在没人陪你过家家,我们是在拼命。” “你要知道,我们费这么大力气,死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保着你们几个。你要是死了,前面那些人怎么办?你去见天父的路上,要是见到他们,不会感到羞愧么?” “这你还真搞错了。”朱文奎却摇摇头:“你们要保的,不是我,而是整个吴王府。而且不止你们,我自己也在为了这个目标努力。保护我,也是因为我恰好是王府继承人,而不是我有什么其他特别高贵的地方,说到底只是个手段而已。所以,如果整个王府都面临覆灭的危险,那舍弃我一个,去挽救这个局面,也算是为了最终目标出力,当然也是合理的。” “可是……”让娜女侠还是不太乐意。 “哎呀行了,我也会尽量保命的,又不是故意送死。”朱文奎赶紧搪塞了一句:“你跟我妈说,就说我安排工坊的事情就行了。” “什么工坊,你说那堆火药?”让娜女侠问。 “是的。我们现在直接逃跑,敌人肯定会有组织地追击。他们比我们准备充分,这么下去怎么跑?就算有人能跑掉,损失肯定很惨重。”朱文奎又给她解释了一遍:“我想了个办法,看看能不能骗一下他们,打乱他们的指挥。” “你不会又想搞什么疯狂的东西吧?”让娜女侠怀疑地问道。 “这会儿了还能搞什么。指挥上的事情你不懂,我和杨队长商量就行。”朱文奎随口打发道。 “你当我傻,你就是想用你捣鼓的那些火药。”让娜女侠直言:“那些东西能把整个王府炸飞,你准备怎么用?” “放心吧,还有我们呢。”旁边,泽里克修士插嘴道:“我也了解火药。王子殿下和杰士卡队长可以安心去对付敌人,那边留给我就好。” “你还没明白什么意思么,想要在敌人冲进来之后,立刻引爆的话,操作者自己也是来不及逃出去的!”让娜女侠说道:“这个计划太疯狂了!” “那总得有人来做。我的兄弟们已经战死很多人了,我作为一名神职人员,总不能只给大家讲大道理,让别人去拼命吧。”泽里克修士摇头说道:“这件事,就应该由我来。” “远方的兄弟。”他转头看向朱文奎:“我一开始觉得,我们和罗马人,和你们,信奉的都不是一种宗教。但我从波西米亚来到这里,进入罗马之后,走走停停,前后竟然十天没有遇到一股在路边立寨抢劫的贼人;周围的村庄也是人烟密集,田亩相连,竟然没有空下来的地方。” “经书说,上帝眷顾的人民会繁衍生息,让他们像地上的尘沙那样多。如今,能做到民众勤劳正直,城市兴旺,人口繁盛的,普天之下没有几处,而这里就是其中之一。要说这些地方,没有得到上帝的青睐和庇护,我自己都不信。很明显,是我们的理解出了问题啊。” “我的学识太浅薄,说不出太多道理,不过我希望,我们能找到一个更好的未来。为此,我乐意去拼命。大家就不用多说什么了。”他对让娜女侠和正想来劝的众人说道。 大家都沉默了片刻,最后,杰士卡队长打断了他们。 “希望大家记住,这就是战争。”他低声说:“好了,不要婆婆妈妈的了,出发!”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三章 吴工厂大爆炸(完) “说起来也是讽刺,从来都是贵族哄我们。今天,我们居然要反过来骗他们……” 半塌的墙脚后,一个中年人嘀咕道。 “都是亚当、夏娃的后人,谁比谁高贵。”另一个年轻人趴在焦黑的木堆后,架好了火枪。 “哎对啊。你认字的,你说,经书有说过么?”中年人问。 “不知道,我认得也不多,好像没有。”年轻人说。 “那神父们说过么?” “主教巡回讲道的时候说,贵族和平民是上帝钦点出来的。但泽里克修士说,经书里头根本没这句话,就是他胡扯的。” “真的假的?”中年人惊讶地说:“你们波西米亚人也够夸张的,这话都能随便说啊。” “就是他胡扯的。我一开始也不信呢……”年轻人压低声音:“我们感觉吧,主教虽然贪婪,但至少是这边最权威的神职人员,总不能随便怀疑人家。泽里克修士毕竟年轻,说话不一定靠谱。” “所以,趁着护送商队的时候,我就去布拉格大学,问那边有学问的人。胡斯神父在那儿当校长呢,我觉得他应该就是最有学问的人,于是趁着他外出跑去问。他也给我说,不管是经书还是正规的教会传统,里面都没有这个事情。还感慨主教们已经形同税吏,对教义都信口开河,只要钱了。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跟着他们的。” “不过,这句质疑的话,倒确实是个神父说的。我听他们说,是当年英格兰人造反的时候,有个叫约翰·保尔的神父,给信众布道的时候说的。” “我没听说过这个人。”中年人承认。 “我之前也没听说过,后来神父们抱怨说,再这么搜刮下去,我们也得和他们的首领瓦特·泰勒一样造反了。我这才知道这个人的。”年轻人回答。 “那他们有取得什么成果么?”中年人问。 “没有。贵族老爷说要和大家谈判,瓦特·泰勒就傻乎乎去了。结果到地方,人家就把他刺死了,没有首领,其他人也就都散伙了。”年轻人说。 “我的上帝啊。我以为贵族老爷只是喜欢骗钱、拖欠工资呢。”中年人惊讶地说:“伱要是不说,我之后恐怕也得上当。不过他们不怕这样下去,没人信他们了么?” “这事儿人家天天干,根本不在乎。不信他们,又能怎么样啊。”年轻人摇头说:“而且,我们要是真请教士去追问,他们就事情推给手下人了,说都是下面的骑士,或者临时招来的佣兵之类,桀骜不驯,擅自行动,不关他们的事。其他人也没什么办法” “我知道不要脸的人容易发财,但没想过还能这么不要脸的。”中年人低声说:“这也就是欺负你们平原人老实。要是在我们那边的林地村落,他今后最好小心点。只要出游、打猎的时候,有个落单的空档,我们非得宰了他不行。” “不过你也不错啊,小子。知道找大学的人问,还真能找到——你也是有学问的人啊。”中年人看了他一眼,赞扬道:“咱们要是能跑出去,我就带我女儿来……” “算了吧,我也不行。我爹当时想让我跟鞋匠做学徒,所以虽然会点算数写字,但拉丁文,我就只能认懂几个商标和记账术语,经书是一点都读不懂。”年轻人抱怨道:“要不然,也不至于人家瞎扯,我都不知道。” “那你这,确实已经很有学问了。”中年人朝外看了眼,回了一句:“你这个聪明程度,只要有老师,学一段时间,能看懂经书也不成问题吧。” “不行啊,差得远呢。”年轻人摇摇头:“而且不止是经书的问题。如果只看懂了经书,依然不见得能搞明白。因为经书之外,还有圣传之类,教会说那些也是有同等神圣性和重要性的文件,要解读教义,一样得去学习了解。” “这些东西太多了,教会学者往往都只能专精一部分,有需要辩经的时候,甚至得一众神学家组团才行,这让我们普通人怎么办。” “所以,就有人觉得,那些圣传太过混杂,估计都不怎么可信,应该予以摈弃。这样,宗教教育就简单了很多,大家也不用被教会里的某些别有用心的人,随便糊弄了。” “我倒是觉得这样不对。”中年人却摇摇头:“这好比脚上生了病,不去医治,反而把脚砍了。圣传太冗杂,就应该整理;大家都不会,就应该教育啊。否则,不是等着众多异端进来钻空子么。” “我比你来的早些,前几个月,我就把老婆和女儿接到罗马,之后,我的女儿就在当地修会念书。她给我说,现在罗马人的教义和法律,就是大幅度简化过的。” “这是怎么回事?”年轻人好奇地问。 “这个王朝建立的时候,规则还不健全。后来他们准备正式设立法典,但这个时候,罗马的法律已经太复杂了。”中年人告诉他:“据说,虽然罗马帝国已经衰落,地盘越来越小,但法律条文却有增无减。普通人根本没有精力去研读这些法律,所以,受上层雇佣的律师,就可以从各种生僻地方找到把柄,轻易地对付他们。时间长了,民众都十分厌倦这些法律。” “所以,当时的皇帝,就和公民们约定,杀人的判处死刑,其他造成各种损失的犯罪依据军法处理,剩下的罗马法律全部废除。” “这都可以么?”年轻人惊讶道。 “他们这个王朝,其实是自己从头建立起来的,几乎就是个军营组成的社会。简单明了的军法,是社会的基本秩序,所有人都在百夫长的带领下,背诵记忆,还要定期抽查。”中年人告诉他:“所以,他们的法律非常清晰,就算后来国家越来越大,法律也增加了其他部分,整体上,还是比之前少太多了。我看,他们的教义,也是这个思路吧。” “那你也说了,其他部分会越来越多。这样到最后不还是会越来越多么?”年轻人问。 “那他们就会重新开始下一轮,建立新王朝,重新清理一遍了。”中年人指了指另一边,正在地窖口布设的朱文奎:“我们的王子,他的家族就是这样从农民中崛起的。” “哎,真是个好思路啊。”年轻人也回头看了眼朱文奎,坦言道:“就是……他们的教义,和我知道的差的太多了。泽里克修士算是比较激进的改革派,他之前都给我讲了好几次,说罗马人现在又开始胡乱折腾教义……” “可是人家管理的确实好,人家税低啊。”中年人说道。 “不大对劲吧?信仰混乱的情况下,是怎么做到富饶起来的?我老家有人就认为,莫名其妙富起来的人,多少都沾一点巫术。不知道他们这个,是不是东方的什么神秘力量。”年轻人小声嘀咕起来。 “你还年轻,见得太少,那就是吃绝户的理由罢了。”中年人不以为然:“要我说,关心那些,不如关心下哪边税更低——我觉得税低就可以繁荣起来,根本不用考虑神学那么高端的问题。” “你怎么就盯着税了?” “他们教育也好啊。我女儿现在都有地方上学。” “既然搬过来了,不想办法搞块地种,或者干点别的营生?上学能学什么?” “学汉字。” “啊?”年轻人有些意外:“男人上学可以给教会当神职人员,可以给商人当学徒,也可以去当文吏。女人上学有什么用,能养活自己么?汉字不都是教会和军队用么。” “能,可以教书。”中年人说:“养活自己是不成问题了。” “啊?教其他女人么?” “男人女人都有。这边很多地方,都是两三代人之内才和平下来的,边疆区的时间更短。这些人里,能读书识字的人屈指可数,肯定没法和大都城里这种地方比的,可能都不如布拉格呢。所以,只要认字,就不愁找工作了。” “他们出得起钱么?” “出得起。大环境安稳下来,还有了东方技术之后,很多村镇富裕了不少。人有点钱了,就更想上进了,所以只要有人乐意教,他们就愿意给粮食供养着。她不上课的时候,再帮着她娘做点纺织,一年下来,收入估计会比我这刀口舔血的还多——毕竟我们可不是每次都能打赢啊。” “那怎么不学希腊语?” “汉语学校多,希腊语学校少——希腊人好像没有他们这种到处开学校的传统吧。而且反正都是外语,那学希腊语不如学它呢。真要学,也等汉语学好了再说。反正我女儿学这些很快的。对了,回头要是能出去,我带你去跟她见见面吧……” “啊?也行吧……” 两人的话题渐渐扯远,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看到杰士卡队长和朱文奎小跑过来。 “对面有什么动静么?”杰士卡直截了当地问。 “没有。”年轻人说道:“我一直盯着呢,他们就在远处走来走去,好像还有人吵架,但就是没人靠近过。” “他们也没继续挖土,我在这边不时就听一下,也没见动静。”中年人拍了拍旁边,一个倒扣在地上的木盆:“会不会之前炸的太厉害,把他们吓住了?” “那或许是他们后方真出事了。”杰士卡队长说:“正常情况下,这个时候应该把能拉来的人全填上,一鼓作气冲下来,我们是挡不住的。但是伊沃给我说,他趁人不注意,从墙头废墟上往外看,发现东南边也烧起来了。” “啊?” “那个地方是意大利人的老窝,不知道是不是跟其他什么人打起来了,所以没有继续给他们提供更多佣兵支援。”杰士卡分析道:“他们估计也是怕还有诈,不敢直接深入。因为剩下的这些人,都是公主亲自拉来的家底,是她最后的底牌了,肯定会顾虑的。” “我们也只有这些人了。”年轻人感慨道:“不知道这回能不能成功……” “你们也是我爹一个个亲自拉来的家底,跟他们没什么区别。”朱文奎安慰道:“我们敢于拼命,他们不敢,所以一定是我们赢。大家不用担心。” “至于现在……不知道是谁跟意大利人打起来了。但无论如何,都为我们又争取了一点时间。”他摇摇头:“算了,真有不管是谁,这次咱们算是要谢谢他们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还瞄着么?”年轻人问:“都喊了两次要投降了,感觉他们不会上当的。” “没事,这是意料之中。他们要是轻易上当,反而不正常了。”朱文奎告诉他:“不过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有所期待了。这次我去露个头,引他们首领出来。” “哎。”杰士卡队长叹了口气:“总觉得,我们这边的礼义还没有开始,就不存在了……” “这是啥意思啊?”中年人疑惑地问。 “就是,按照东方的规矩,儿子和母亲最好不要发生严重冲突,乃至互相攻杀,否则,比和父亲打起来还麻烦。哪怕是名义上的母亲之类,最好也别这样。”杰士卡队长告诉他们:“当然,我也不确定,那位让娜公主到底算什么就是了……” “别跟我说什么周礼了。”朱文奎打断了他:“我都不知道这个疯女人要干什么,还礼呢……” “我估计她本来是想挟持你们吧。我记得之前,我们那边的伯爵就这么对付过他的外甥。”年轻人说:“不过我不太清楚,罗马或者明朝能不能这么来就是了。” “打到这个份上了,本来想什么也不重要了。”中年人不以为然:“那法兰西的莽妇,自己都不见得能想这么远吧。” “不好说,倒是他们,估计也会使诈吧。”年轻人提醒道:“我们之前就没想到这些人能这么狡猾,咱们能推断出他们的反应么?” “对啊,你露头,他们先射击你呢?”年轻人也问道。 “那我就装死,倒一下。”朱文奎把胸前的布罩袍一掀,露出里面的一块铁板:“我又多加了一层护具,这样也不会露头就给射死了。不过你们不用管我,我倒了之后,杰士卡队长他们会按计划大喊大叫,拿钩子把我拖回去。你们到时候不要慌就行,因为敌人首领肯定会忍不住来查看。这个时候,就对准了开枪,三组一起打,明白了么?” “你这甲也护不周全啊。”中年人连忙提醒道:“要不你把甲给我,我冒充你去投降谈判……” “她认识我,你们装不像的。”朱文奎直接说道:“你们放心,我也会尽量准备的。有机会谁想送命?这不是没办法么。” “能护住的地方,可以靠我自己捣鼓出来的甲片。”他敲了敲胸甲:“护不住的地方,就靠天父、菩萨和我祖宗。反正谁能保得上,就来保一下得了。这就是战场,哪有完全安全的事情啊。” “你们这边有两杆枪,第一轮打出去的同时,后院那边会直接炸开围墙,冲出去。这个时候,就对着来救援的敌人,再打一轮。单单是首领被伏击,还是会有人乐意冲上来的。但救援的人也吃了枪子,其他人会下意识犹豫,觉得我们还有多重火力。”他讲解道:“别要这些东西了,跟着他们一起从后面跑。” “我估计,听到爆炸,看到你们逃走,就算犹豫的人,也会因为急着冲进来。等他们大部都冲进来,泽里克修士会在墙那边引爆火药。”他指了指另一边:“院子里的人,都得上天,所以记得跑快点。” “那修士他,不也很危险么?”年轻人连忙问。 “我们考虑了下,风险肯定是很大的,但还是有办法。”杰士卡队长说:“少爷已经把点火的机械安装好了,那个起爆的火药桶就这地窖门口下方,拉一下绳子就能开枪引爆,然后带着整个地窖一起爆炸。所以,人也不用非要在旁边。祠堂斜后面,不是被敌人刨得塌了一块么?我们留了足够长的绳子,从那里跳出去,然后引爆也可以。隔着个土墙,或许会好一点。” 他絮叨了一通,年轻人将信将疑,中年人则画了个十字,说道:“希望天父保佑他。”接着,就拍了拍搭档,重新准备去了。 朱文奎套好罩袍,和杰士卡队长一起离开。 “我说我没事,他们好像不太信。”朱文奎小声说:“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影响军心。” “大家都是老手了,多少是知道的。能安慰他们一下,给他们一个舒缓精神的借口,就可以了。”杰士卡队长回答:“你看,我其实也非常不希望你去,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大概就是战争吧。” “是啊。”朱文奎也摇摇头,又想起了什么:“那这么说,泽里克修士那个计划,也是安慰我们的?说实话,那个方案太理想了,我不觉得到时候真的有多大希望逃掉。” “这不是和你一样么。”杰士卡队长直言:“让大家知道有一点生还机率,并且为此做出了大量努力,哪怕最后结局其实没有差别,也比直接说是必死要强。当然,这些是针对信念不怎么坚定的人。如果所有人都有非常坚定的信仰,那省去这一步也无所谓。” “这样啊……还是你厉害,这都懂。我算是学到了。” “哎,我要是真厉害,怎么可能打成这样,让其他人拿命换机会啊。”杰士卡队长低估了一句:“哦,我刚才找到一件多出来的链甲,给那个野猪先生绑上了。回头要是跑不掉,就把小公主也绑上去,能冲到哪就冲到哪吧。反正只要有人把消息送出去,我们也不会白死了。” “这你放心,没人跑出去也行。”朱文奎反而看得开:“这疯女人觉得自己能钻规则空子,没想过别人也行么?我要是死了,我的几个兄弟肯定会给我报仇。她收拾的再干净,他们也会找机会干掉她的。” 杰士卡队长点点头,看起来松了口气。 两人弯着腰,走到墙后,朱文奎压上头盔的护面,往外喊了两声,对面依然只传来小声讨论,没有反应。他回过头,摊摊手。 “那,还是拿着这个吧。”杰士卡队长拿起个绑着白布的木棍,递给他:“这东西是意大利佣兵用来表示投降的。那边的人,不少应该在意大利打过仗,估计会知道吧。” “还真有这么方便的记号啊……” 朱文奎点点头,接过来,往外摇了摇,看对面没反应,又探出半边身子,喊道:“我就是朱文奎,别打了,我们认输了!” “你出来,看看是不是真的!”对方这次总算有回应了。 朱文奎举起手,把那个旗子插在倒塌的废墟上,完全走了出来:“你们应该有人认得我吧。你们不认识,公主也应该认识的。” 街对面的拐角后,有人小心探出头来。很明显,他们也被这里的火力震惊到,甚至不敢直接在门口空地上集结。看了两眼,见他没有什么异常反应,那人又缩了回去。 朱文奎拉了下盔甲,又把一只手背在身后,给杰士卡队长打了个手势。 很快,一群人出现在街口,和他对峙。朱文奎这次主动喊道:“你们头领呢?给我个回信!” “我们怕你有诈,不能让你见公主。”有人回答道。 “那你们谁能做决定的,也行,给我个准信吧。”朱文奎立刻让步:“只要能谈就行。” 那些人相互看了看,讨论起来,还有人回头,拿法语给后面传话。但很快,他们似乎就发生了争执。又过了片刻,有人喊道:“那你过来吧,到这边谈。” “我不是自己和你们谈,是代表所有人谈。”朱文奎坚持道:“你们必须保证我们所有人的安全,就在这里谈妥。否则,反正都是死,我们宁可死在这院子里,多带走几个。刚才打成什么样,你们自己清楚。要是都不怕一命换一命,那就过来吧!” 对方的争执更加激烈了。有些人看起来很生气,那个喊话的人却显得有些无奈。最后,他大声回答道:“行,我们公主答应了。你出来吧。” “至少得保证下吧?你们先对天父发誓。”朱文奎提醒道。 “好,我保证,以天父的名义,我们一定保护你们的安全。现在你们都放下武器,出来吧。”那人喊道。 “你不行,让公主来!”朱文奎说道。 对面再次争论起来。很快,那人就回答道:“那你等一下,我去请公主。” 朱文奎应了一声,那个人转头退入巷子后,他旁边的一个人也立刻退向另一边。他们身后,两个拿着弩的射手露了出来。嗖嗖两声,朱文奎应声而倒。 旁边,杰士卡队长立刻大呼起来。旁边几个人也跟着大声喊叫,还有人拿着打兔子的短弓,向对面连射几箭。看到有人还击,那些人略微惊讶了下,几个准备冲过来的人,也下意识地试图回避。但弓箭力道很弱,打在铠甲上都没什么损伤。反应过来之后,敌人反而哄笑起来。 不过,趁这个功夫,另外几人已经把朱文奎拖了回来。而对面,也有人止住他们。还有人把让娜公主也带了过来,指给她看。 似乎是觉得王府里头已经没有重火力了,他们的行动大胆了许多。朱文奎被拖到墙后,只露两条腿在外面,一时看不清楚死活。让娜公主和旁边的人,犹豫了片刻,又激烈地说起什么,在转角外停留下来。 杰士卡队长立刻挥手,片刻后,两声火枪响起,让娜公主立刻一僵。而第三个火枪手,嫌角度不好,干脆不听命令,跑到围墙边,对着她又是一枪。让娜公主向后一仰,倒在地上。周围的人也立刻炸了锅。 “撤,撤!”杰士卡队长立刻喊道。 墙脚对面,几个老兵已经解开罩袍,把朱文奎的胸口的铁板拿了出来。一支弩箭正中胸口,把厚实的铁板都射了个对穿。下面的甲片也变了形,固定甲片的皮绳几乎全部绷断,靠最里面的皮衬垫,才勉强挡住。 另一箭射在了腹部。他运气还不错,腰带上的腹吞正好挡住了箭头,让斜射过来的箭更偏移了一些。弩箭扯断了带钩、皮带,顺路刮飞了一串甲片,在腰上犁出一道血沟,好在还没击中要害。不过这里没有铁板支撑,巨大的冲击把他痛的几乎晕过去。家臣们顾不上这么多,丢掉坏甲片,抄起半瓶冷酒,给他直接浇得一个激灵,然后架着他就跑。 几乎在他们动起来的同时,后院传来一声巨响。不过敌人对此似乎反而不太惊讶,已经有人反应过来,开始向这里冲过来。 最后的三个火枪手也立刻开枪,打倒了跑的最快的两人。但后面的敌人完全没在意,反而立刻互相喊着,一拥而上。 他们这个反应,有些超出守卫的预料,众人立刻往后跑,但那些人反而像是忘了危险一样,闷头就追。朱文奎本来担心的是敌人不进来,所以重点安排的都是如何诱敌。为了撤出方便,也没有留下太多人阻击。结果,敌人一下就冲了进来,满院子乱窜。 杰士卡队长等人已经从后墙离开。那里有个好几个敌人,但院子里的人一涌而出,砍倒了一个敌人。其他人匆忙一边退走,一边大喊求援。进入院子里的人听到他们的呼喊,也都抄近道追过来,试图增援。 中年佣兵回头看了眼,拔出长剑,对旁边的人喊道:“来不及了,你们赶紧走,我去堵一下。” “那你……”旁边的年轻人连忙回头。 “赶紧滚。”中年佣兵一把将他推开,没时间絮叨,回头迎上敌人。来者也穿着全身铠甲,有些破口的甲衣上,画着花花绿绿的图案。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后面的敌人也纷纷试图帮忙,一时堵住了狭窄的巷道。其他人立刻离开了这里。 而另一边,泽里克修士站在地窖口,拿起手枪,朝敌人开了一枪。发现他在这边抵抗,也有人追了过来。修士蹲下身,缩进地窖口,躲过他们射来的弩箭,又拿起一杆长柄火枪。那边的敌人犹豫了下,领头的几人开始找掩体,后面则有更多人赶了过来。 泽里克修士没有趁机撤离,而是四处看了看。估计时间差不多,他没有犹豫,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就猛地一拉绳索。 然而,不知道是扳机出了问题,还是绳子送了,拉了一下之后,下面并没有反应。不过,泽里克修士也没有对哑火感到意外。他抓起火枪,对准火药堆,毫不犹豫地把火绳直接捅进药池。 一声枪响,周围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整座地窖就爆炸了。 巨大的冲击波让整个地面猛地掀起,火光直冲云霄。院子里的人和杂物瞬间被狂暴的气流撕成碎片,滚滚烟尘,带着炽红的火光,直直升起。 朱文奎一行故意绕着房子跑,已经跑出了半个街区,还是被震得摔倒一片。而他们身后,一群敌人刚刚七手八脚地用长戟、斧头,砍倒了拦路的中年佣兵,就立刻追了上来,队伍拉了一长串。 最后面的人,还没来得及出院子,就被火舌吞没。离得远一些的,也被气浪掀起,披着重甲的成年壮汉,如同布娃娃被扔了出去。 队伍中,朱文奎也摔在地上。撑起身回过头,只见红黑的烟柱冲天而起,形状如同灵芝。甚至看到有人身上的甲片、棉衣,都被气流吹飞,躯体赤裸裸地飞出去,撞在街对面的墙上才掉下来。而跑的最快的追兵,虽然没有被直接波及,但也横七竖八栽倒一地,震惊地看着周围,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朱文奎晃了晃脑袋,觉得耳朵都有点痛。不过他还没爬起来,就看见杰士卡队长一跃而起,冲着旁边的人喊道:“号角!号角拿出来!” 听到他的要求,旁边的人也回过神,抓起号角就吹了起来。周围几个家臣听到声音,也跳起来,跟着队长朝敌人冲去。 朱文奎也一下明白了意思,快步跑到路口,装模作样地比划起来。 “等一下——你们别乱跑,快走啊!”让娜女侠连忙喊道:“不是说好我指挥的么……” 然而,大家都没去理她。杰士卡队长等人借着这个机会,迅速干掉两个领头的追兵,还在继续向后杀回去。后头的敌人四处张望,发现朱文奎站在街道中央,似乎正在招呼什么人,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有人喊了一声“我们上当了!”,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立刻开始后退。 让娜女侠叹了口气,扶着马王妃先离开了。又过了一会儿,眼见剩余的敌人已经退到街道拐角后,杰士卡队长也带人转了个弯,拉上朱文奎,从另一条路绕了过去,与她们汇合。 朱文奎回过头,看着吴王府旧址升起的滚滚浓烟,感慨地叹了口气。 “这下又无家可归了。”他捂着肚子,牢骚道:“不过说起来,你们开枪打中了么?我当时疼的发懵,都不知道后面怎么了,就给拽走了。” “好像打中了。我看她直接倒在地上,估计是当场死了。”有人说。 “没有吧,前两枪她都没倒。我专门凑过去又开了一枪,但敌人直接莽上来了,我光顾着跑,也没仔细看。” “我当时在最后面,看到她倒地上,又被那几个法国人抬起来,还往这边架过来。”另一个人告诉他。 “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可能是情况紧急,想确认战果?毕竟他们也得关心少爷是不是还活着呢。不过这都没死啊,命也太硬了……” “再硬也没用。这爆炸太厉害了,我刚才自己都吓傻了。”有人感慨道:“火这么大,他们跑到院子里,是肯定逃不掉的。那个让娜公主,估计也烧死在院子里了吧。” “应该是这样。”众人纷纷赞同:“你看,还在烧呢。这宅子怕是彻底没了。” “少爷攒了多少火药啊,这……” “可能明朝人就喜欢这些吧。”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了一通,很快护送着朱文奎一家离开了。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四章 第三宋帝国成立了! 距大宋灭亡,还剩319分钟 *** 竞技场的比赛已经结束,但观众们热情很高,依然没有散去,似乎在期待什么。 在重要的日子举行赛车比赛,是这里的习惯,这回当然也不例外。不少有钱的市民都会赶来,为比赛下注。 很多闲着没事儿的市民,也喜欢来这里观看比赛,支持自己的车队,试图从激烈的赛车竞技中得到乐趣,发泄过剩的精力与情绪——或者,直接在赛后例行的斗殴中,更直接地得到乐趣,发泄过剩的精力与情绪。 不过这次,虽然比赛刚刚结束,一些观众就已经熟门熟路地开始互相挑衅,准备打架了,但更多人还是按捺住躁动,等待更重要的事情。甚至,有些车迷还自发地维护起秩序,不让自己这边的观众和对方打起来。 “今天的竞技场真安静啊。”看台上,弗拉霍斯紧了紧斗篷:“连个打架的都没有,跟昨天的情况真是天差地别啊。” “可能是昨天打的太厉害,都被守夜人抓牢里去了吧。”一个随从左右看了看,回答道。 弗拉霍斯转过头,看了看观众席后方。又回头向前,看了看场地边缘正在聊天、劝架的众人,露出略微疑惑地表情。 “还真是啊。”他有些意外地说:“不过我们不是早就打点好,要把那些骨干都保出来么?是乔治他们把钱吞了?胆子这么大——” “不会吧。”另一个随从惊讶道:“那就不只是违逆您的意思,也是直接得罪那些帮会的狠人。而且这事也瞒不了多久,人家出来之后肯定会找他们麻烦的。” “对啊。他们那几个人,看着凶神恶煞的,但其实只敢对老实的百姓这样。真惹其他人——他们哪有这个胆子啊。”先前的随从也赞同道。 “但我确实没看见他们。刚才我就只看见尼古拉在下面维持秩序。”弗拉霍斯质疑道:“其他人都死哪去了?” 作为城里的最大财主之一,他对于城里的黑帮,当然很是熟悉。其中不少人,都或明或暗地为他工作过。和这些人打交道,甚至可以说是他的“职业技能”。 像凯旋式,和之后的各种活动,是他们这些有势力的人,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博取声望的最佳场合。因此,他们也乐意投入重金,收买相关人员,为自己造势。 在过去,这也是获取权力的一种方式。如同“新罗马”这个名字一样,君士坦丁堡的权力运作方式,颇有当年罗马的遗风。 在帝国的政治中,城里的公民有着如同当年罗马公民一般的超然地位,甚至可以左右政局,干涉整个帝国的领导层。在君士坦丁堡市民中获得威望和支持,等于给自己谋取一个更远大的政治前途。所以,大家当然乐意在这方面进行投入甚至竞争。 不过,紫帐汗国建立之后,这种方式实际上已经丧失意义了。和之前的各个朝代不同,紫帐汗国可以看做是独立起家的,对前朝的继承要少得多。他们建立了一套罗马人之前基本闻所未闻的制度,自己培养、选拔人才。 最受朝廷信任的将军和文官,都是来自他们这个体系的“自己人”。而当地贵族,无论身世再显赫,也依然是“外人”。他们熟悉的那些晋升方式,被汗廷上下视为歪门邪道,他们获得的地位,乃至名声、财富,自然也不会被认可。紫帐汗廷虽然对他们保有一些基本的礼貌,但也就仅此而已。 随着时间推移,当地贵族也就越来越边缘化。有条件的人,很多也都喜迎新朝雅政,开始努力在新秩序中与其他人竞争。而那些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或者不能加入的,自然也就只能慢慢退出政局了。 对此,弗拉霍斯等人当然非常不满。但是,他们也没本事打败紫帐汗廷,恢复对自己有利的规则,所以只能各种抱怨,认为紫帐汗国过于野蛮,不接受罗马的传统,算不上正统的王朝。 私下里,他们也经常抱怨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怀念当年自己家族还能叱咤风云的时代,还时不时创作一些讽刺作品,指责朝廷是摧毁了罗马文明的罪人。但除此之外,他们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了。 虽然现在讨好、收买市民,获得的收益很有限,但他们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做的了。起码,在城里得到黑帮和众多游手好闲者的支持,对于他们各种黑道白道的生意,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而今天晚上,这些黑帮成员的表现却很反常。不少骨干都不见了,对于熟悉他们组织的弗拉霍斯来说,自然相当奇怪。 看到金主提出质疑,几个手下也不敢怠慢。但他们其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安慰道:“之前,卡斯皮洛斯老爷不是带了不少人走了么?可能他不放心,拉的人太多了吧。” “老爷个鬼,这个胆小怕事的家伙。我们这边难道不重要了?回头这里要是失控,他那边就算解决了,又能有什么用。”弗拉霍斯不满地说:“难道这帮市民会安静下来,再等他说话么?” 之前的手下一时语塞,旁边另一个人立刻给他使眼色,然后说道:“就是,卡斯皮洛斯这家伙,只会空口吹嘘,其实根本不是成事的料。” “我看,那几个罗斯黑帮头子,都比他靠谱——起码人家知道养一批铁杆打手,不像他这么抠门。做事的时候,也知道给同伙的人留点好处,给今后的合作打个基础。”他顺着弗拉霍斯的话,奉承道:“还是老爷您英明,要不然这里的情况,恐怕早就没法预料了啊。” “你嘴上放尊敬点,什么叫‘这家伙’?这是你叫的?”弗拉霍斯却并不高兴。 “我说他缺点,那是我们的矛盾,不是让你去骂他的。伱们骂他,他的下人就也会骂我,时间长了,谁还会尊敬贵族们?今后就算是跟他打起来,你们也得嘴上叫声老爷,不能逾越了规矩。记住了么?”他训斥道。 手下们说好的也不行,说难听的也不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过拿人嘴短,大家毕竟收了弗拉霍斯的钱,只能暂且憋着,又点头应和了几声。 倒是弗拉霍斯自己,终究还是有些担忧,四下看了看,又吩咐道:“不行,这么冷场下去,要么有人开始闹,要么大家散伙。得给他们找点事情。约翰,你给车队说,让他们找个理由加赛一次,我先垫着奖金都行。” “您刚才已经让我们说过一次了。”叫约翰的随从提醒道:“要是其他比赛,我们倒是有经验,只要让一个选手质疑比赛不公平,把支持者的情绪调动起来,然后要求重赛就可以。但赛车并不是一般的运动。赵先生刚才就回复说,之前比赛的很激烈,马力消耗太厉害,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再跑一次了。非要再来一回,怕是得用驴拉车参赛了。” “怎么这帮人也这么多事了。”弗拉霍斯不满地说:“我之前给他们投资的时候,他们怎么没这么多话?” “您只是赞助人之一,他们真要不听,您也只能通过撤资的方式威胁他们。”约翰告诉他:“而且他们如果照做的话,确实会遭遇重大损失。那些马匹,是他们用以谋生的饭碗。除非您能给出远比这更高的价码,来说服他们,否则他们肯定不会听的——要不,您姑且听一次他们的,加点钱呢?” “哼——”弗拉霍斯很是不高兴,但加钱的提议似乎更难以让他接受,所以只能臭着脸,默不作声。 “还有更过分的呢。”另一个随从看了约翰一眼,故意补充道:“他们还说……呃……” “说什么?”弗拉霍斯连忙问。 “他们说,‘那个秃子太抠门,连打赏的钱都要想方设法再捞回去,我们懒得跟他纠缠。他要是真想给大家看热闹,不如自己上场拉车,去和其他马赛跑。观众们肯定比看赛车感兴趣。’”随从复述道。 “这帮狗东西!”弗拉霍斯勃然大怒,猛地一挥拳,站了起来:“我看他们是忘乎所以了!” “哎,老爷别去,他们人多。”随从急忙阻止:“今天我们就没带多少人,还得维持秩序,实在没多少人手啊。等回头再教训他们吧。” “行,就听你的!”弗拉霍斯眼珠一转,觉得确实可能打不过。正好随从给了个台阶,就顺势答应了下来,又坐了回去。 “哎,现在的人,都不知道尊重别人了。”他念叨起来:“我祖上当年为罗马效力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不知道还在哪里呢。结果现在,连这些赛车明星、这些靠取悦城里愚民为生的人,都骑到我们这些家族头上了。” “老爷您别愁。”一个随从连忙说道:“当年您祖上,也一样得取悦城里愚民啊。和当年的老老爷相比,您现在反而清贵了,不用和他们一样被生计所迫,被迫去取悦他们了。这也是好事啊!” “啊?”弗拉霍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损他还是安慰他的,犹豫了下,继续说道:“我也不是只说这些人。其他贵族老爷,也一样不学好。你看卡斯皮洛斯这种暴发户,根本不知道关键时候该干什么,见到点眼前的好处就发疯……” “老爷,老爷,注意体面啊!”随从们纷纷提醒道:“上次不还说,卡斯皮洛斯老爷家也是历史悠久的贵族,和您家里一样,都是马其顿王朝时崛起的么?” “拉倒吧。十个自称贵族的人,八个都说自家是马其顿王朝时的家族。哪有这么多家族流传下来?无非是现在的宫廷里,推崇武力,而那个时代恰好有一些著名的战争,可以给他们攀附资历罢了。” “再往后,一方面时间太近,体现不出来他们的优越感;另一方面,罗马也没有那么强势过了。而再往前,找一个有名的,时间就太久了,他们自己都圆不上。因此,攀附的人才多了起来,而有了这些‘成功者’作为示范,效仿的人自然越来越多。所以,就显得马其顿王朝的遗老遍地都是,好像巴西尔二世当年专门安排了一堆人,来支援现在的罗马一样……” “这就太离谱了。看来确实是假的了。” “是啊,要不然他们战斗力怎么会这么菜。”随从们纷纷赞同。 “就是啊。”弗拉霍斯也跟着感慨起来。过了片刻,才连忙又补充道:“哦,我是说那些假冒的人。” “像卡斯皮洛斯,他家在科穆宁晚期,才有确切的记录,而且很可能是从高加索地区来的——我怀疑就是个亚美尼亚暴发户,来冒充我们正经的罗马人了!” 他认真地向众人介绍起自己的考据成果,语气坚定地评价道:“所以这个人一向擅长见风使舵,而且吹牛不打草稿,正如他祖先的卑劣品格一样。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家的血脉倒是没有断过。” “原来是这样……”见弗拉霍斯老爷一下健谈起来,众人连忙应和、捧场。 “哎,再等等吧,希望这群家伙别搞出更大的麻烦。”弗拉霍斯自己倒是有些无奈地回答。 他摘下帽子,愁眉苦脸地挠了挠头,一时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要不我让路易去看看?他也是法国人,不管公主赢了还是卡斯皮洛斯赢了,都能去打探个情况。”有人建议。 “路易也在下面帮忙呢,现在哪有闲人啊。”又有人指出。 众人一番议论,最后仍然莫衷一是。这时,场地边,有个人突然跳到跑道上,高喊起来。 “诸位公民!”他似乎有些喝多了,兴高采烈地说:“我听说,今天大家之所以还在这里等,是因为几位老爷说,要带个法国公主来和我们见面,号召我们支援她的事业。” 周围的人渐渐安静下来,看起来也是知道这件事,想听听他要说什么。而那人见到自己成功吸引到了注意力,就更带劲地大喊道:“但我觉得,法国不是个好选择!” “快说!” “看看你有什么主意!”众人正闲着没事,纷纷响应。 “我当然有了好主意才来的。”演说者兴冲冲地告诉大家:“我们可以拥护东方的帝王,建立第三个大宋帝国!” 新年好!攒够稿子了,这个月准备全勤了。 希望大家给点月票,谢谢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五章 原来你也完颜氏! 面对突然出现的声音,众人都沉默了片刻,然后,便更加热烈地讨论起来。 “我听说,法国现在被英格兰攻打,就快完蛋了,所以才来让我们支持她打回去复国。”跳进场的好事者趁热打铁:“但要我说,法国人才和我们这座城市有仇吧?” 众人的声音稍微小了些,不过偌大的场地,也没有人出来表示反对——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二百年,但它对罗马,乃至宗教意义上的罗马,影响都实在太大。至今,人们都还对此印象十分深刻。 “要我说,我们支持复国,也不用支持这种蛮族国家。”那人高举起手臂,向众人呼吁道:“诸位,我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啊!哪有比塞里斯的王朝,更好凭借的旗号呢?” 这下,确实有不少人开始心动。本来就闲着没事儿的观众们,纷纷产生了兴趣。连维持秩序的帮闲和黑帮小头目们,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一边相互嘀咕着,一边好奇地等着他的解释。 而贵宾席上,弗拉霍斯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这人在扯什么!赶紧让他停下来!”他听到这里,已经反应过来一些,连忙对手下说道。 “可他说的也挺有道理啊。”手下们却并不积极,有人直接回答道:“反正那个公主还没影,不如看他怎么说。” “是啊,老爷。”另一个人也提醒道:“您别忘了咱们的目的啊。” “可是……啊,好像也是啊……”弗拉霍斯想了想,犹豫起来。 “我们的计划,不就是派人去和让娜公主见个面,接她来这边露个脸。”手下解释道:“她来了之后,大家就造造势,把气氛带起来,然后糊弄他们去打打架、砸砸东西,发泄一下,就算拉起来一个新势力了——自古以来,罗马城里不都是这么玩的么。” “对,我还记得,老爷专门吩咐过,到时候我就拉他们去城东,先把马克里斯家的古董铺子给砸了。”另一个人点头赞同道:“说实话,我也早看那个假古董贩子不顺眼了……” “那既然如此,打谁的旗号,都是一样啊。”之前的手下趁机劝道:“公主要是来得早,能让咱们把大家情绪带动起来,那咱们也不用考虑这么多,按计划来就好。但现在卡斯皮洛斯他们迟迟不来,我们也不可能一直让这么多人等下去,除非——” “除非什么?”弗拉霍斯老爷连忙问。 “大家乐意在散场之后,不直接打起来,而是等后续活动,就是因为您和其他几位老爷,之前已经给了许诺了。”手下指出:“您再加点钱,去给他们许诺多演两天的戏,我觉得,他们也是会乐意再多等一阵子的。” “那得多少钱啊。”弗拉霍斯嘀咕道。 “这种事情如果成了,大家肯定会感激您。就算是卡斯皮洛斯带来了人,也不要紧,因为您才是直接组织、调动市民的人。”手下劝道:“这种好机会,其他商人怕是想找都找不到吧。” “那几个剧团,请三天……哦不,两天吧,就得一千下去了。给这么多人撒钱,也得花不少。加起来,恐怕都得三五千个金币了。”弗拉霍斯迟疑起来:“我现在……” “您反过来想,事情要是成了,收益不知道有多高呢。”众人纷纷说道:“而且,您要是再这么抠门,不乐意不掏钱,大家可能就会跟着卡斯皮洛斯他们去了。” “哦,这你们倒是可以放心。”正在纠结的弗拉霍斯,闻言反而松了口气:“之前这些开销,就已经很让他们肉疼了。想让这几个家伙继续掏钱?不可能的!” “那他刚才……” “请个人这种事情,你们觉得有必要拉这么多人么?那几个人比我还抠呢。”弗拉霍斯老爷瞥了众人一眼,鄙夷地训斥道:“明显是卡斯皮洛斯有歪心思,想仗着自己是东道主,先摆开架势,胁迫公主听他的命令——他不但不想继续掏钱赞助,还想把之前的钱吃回来呢。所以,才急着展示一番慷慨,把本来偏向我的人,都给收买过去了。” “大家都知道,宫廷支持让娜公主活动,就是为了多拉点人,帮助南征的。有了这个名头,他就能以赞助者的身份,借着南征的机会,多捞上不少。”弗拉霍斯耸耸肩:“否则,他何必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呢?” “那您为什么不阻止他?”有人问。 “他又不可能成功,我犯得着出头么。”弗拉霍斯摇摇头:“我觉得,他根本不是那个公主的对手。这种事情,得来硬的——但他们来硬的时候,要是能胜过法兰克人,也不至于混到现在的地步了。” “当初,那个公主来找我们之后,我们在这件事上,就前前后后投入了不少钱。光为了这件事,开销就不少。”他列举起来: “得花钱打点守夜人,让他们提前把前几天因为各种闹事,被抓进去的帮会成员都放出来。还得跟各路高官与宫廷贵族们密谋,至少要让他们稍微宽容些,对这两天的乱象视而不见,因为有些事情,虽然已经成了惯例,大家平日里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人家要是对分润不满,真计较起来,我们也会很难办的。” “哎,我中午都在忙这些事情呢。”弗拉霍斯摇摇头:“这种大事,虽然看起来收益高,但前期投入也确实很大。卡斯皮洛斯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得放弃的。” “要是论投入,您也是投入最多的人。”手下问:“那刚才卡斯皮洛斯他们去迎人,您为什么不去啊?” “我感觉情况有点不对劲。”弗拉霍斯这次倒是没有吹牛,而是认真地分析道:“我办了好几场宴会,招待了好几批不同圈子、甚至不同立场的贵族们了。每次宴会期间,我都会趁机和重要人物交流,试探他们的看法。之前的反馈,一直都不错,老爷们都觉得这种投资可以接受。有些人还觉得,应当鼓励民间出资赞助战争呢。几天下来,也没有人公开表示反对。” “但今天中午,本来都要收尾了,却突然发生了意外情况。”他一脸警觉地说:“你们几个当时在外面办事,不知道场面多糟糕——狄奥多拉公主的女侍,突然出来和我作对。我和她讲道理,但她却故意胡搅蛮缠,把会场搞的一团糟。当时我气上了头,竟然失去了冷静,没有去细想。后来仔细回忆了下,怀疑这就是个警告啊。” “您是不是想太多了?”一个年轻随从好奇地问:“如果真是重要的事情,不会让女仆来闹事吧。会不会就是单纯的误会啊?” “伱懂个屁。”弗拉霍斯翻了个白眼:“这些大人物,身边的亲随,也都不是好相与的。公主的这个女仆,也是史家的女儿,只不过跟他家主家有点矛盾,投靠公主去了。” “你要是了解宫廷政治,就该知道,这种人其实是最受主君欢迎的——他们出身不低,意味着这些人往往接受过系统的教育,了解高层的游戏规则和很多不会写明的信息。而和主家关系不好,意味着不容易被人利用。所以,甚至可能比其他的随从,更受重视。” “这种人,说是单纯误会,就不合理了。我觉得,我还算个比较谨慎的人,而且这么多人在场,上哪误会去?”弗拉霍斯反问:“难不成,是那人发癫,才来找茬的?公主身边能有这种人?” 他这么一说,帮忙出主意的众人也领悟过来,发现确实有问题。 “我觉得,这估计就是公主的暗示。暗示内容——那还能是什么,肯定就是今晚这个事情啊。”弗拉霍斯推断道:“所以,卡斯皮洛斯他们出发的时候,不想让我去,我就顺势应了下来,没跟他们一起。” “还是老爷高明。”随从们连声道:“我们刚才还觉得奇怪呢。那几位不想让您去,明显是故意排挤您。之前您出了这么多钱和力气,怎么关键时候又放弃了。原来是这样啊。” “哎,没办法。现在这个情况,我们既要保持主动,维护主要利益;也不能太过张扬,或者放任更大变数出现。”弗拉霍斯下了定论:“像那几家一样,傻不拉几就要跟蛮族人打起来,明显不是什么好事。” “那,万一他们卡斯皮洛斯老爷成功了呢?”有人还是很担心:“现在这个人,鼓动大家别去认法国了,去认这个什么……大宋国,我觉得也是个机会啊。如果我们支持他,那就算另外几位老爷成功挟持了公主回来,市民们的态度也已经发生了改变。掌握主动权、掌握这个组织的,就是我们。而他们的傀儡,也就没有用处了啊。” “是啊,他们带的人挺多,而且应该也从临近城区叫人了,恐怕得有几百个呢。”另一个人也赞同道:“您也发现了吧,我们这边,不止城里的帮派骨干少了不少,连平日里最显眼的罗斯黑帮,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是啊。这帮人脑子简单,要价低,干架的时候还乐意拼命,大家都喜欢买他们干脏活。按理说,这边调来的人,最多的就应该是他们吧。” “罗斯人可不少,而且我们的市民,别看平日里一个比一个能吹牛,面对弱者就凶的厉害,但真遇到拿剑的法兰克人,恐怕得吓尿裤子。但罗斯人傻愣愣的,反而可能真上。他要是舍得花钱,那几个法兰克人估计还是可以搞定的。” “这你放心。”弗拉霍斯打断了他们的讨论:“就他们那个情况,哪怕让娜公主只带了三四个随从,他们也不可能成功的。” “这是为什么?”众人很好奇。 “要是只有卡斯皮洛斯一家,赌赌运气还可以,或者尼古拉奥家什么的,都是一样。但偏偏,他们为了保证优势——或者甩不掉其他人?总之,就都过去了。” “那问题就来了,这是谁成功啊?”弗拉霍斯一摊手。 “啊?” “我可能不太了解军事什么的,但我很了解那几家贵族。”弗拉霍斯老爷摆出教导的样子,不以为然地说:“现在牵头的是卡斯皮洛斯,但如果他能成功挟制住公主,那马克里斯、尼古拉奥他们,就不会让他成功了。同理,如果卡斯皮洛斯被他们赶走,那他俩又得为了争夺公主而打起来。” “说实话,我觉得,和公主联手打对家,才符合这两家的家学——据我考证,马克里斯家族并不是马其顿王朝兴起的贵族,他们其实是拉丁王朝之后,借着乱局才发财的,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蛮子。而尼古拉奥……” “好了好了老爷,我们懂了。”众人连忙说道:“那您看,既然如此,那边更不能指望了。要不我们就随大家喜欢吧。” “这样……可是公主原本可能就对收益分配不满,突然节外生枝……”弗拉霍斯嘀咕道。 “哎,反正您又不掏钱。而且这整件事,和我们也没关系啊?都是这些人自己搞的,反而不是我们策划了。公主要是真问这事,您就说您的计划都是好心的,都怪暴民瞎搞,给折腾出事儿了。这不就行了?” 弗拉霍斯觉得有点道理,点了点头:“我也是感觉这个人很怪——我也算个戏剧爱好者,我感觉这个人,讲话有点太正经了,倒像是提前准备好的台词一样。哎,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大的事情,有人起意也是正常的。既然我们没法控制局面了,那就退而求其次,和他们相互利用下吧。” “好的。”众人急忙应下来。 两人随从立刻跑到栏杆边,其中一人冲着那个演说者大喊道:“喂,那边的,你是谁的支持者?把你的想法讲清楚吧。” “要是有道理,我们老爷乐意支持你们,赏你们点赞助!”另一个人也说。 “谁说要给赞助了……”台上的弗拉霍斯立刻坐不住了。但观众们反而先兴奋起来,一边大笑着“老吝啬鬼也改性子了,你们是一家的吧”之类的话,一边也催促起来,让他一时没敢出面否认。 “道理很简单的,我们不用等那个法国人了,谁知道人家什么想法?合适的人选,就在这里,不需要另外去找。”那人也回答道:“我建议,我们推举完颜氏,担任大宋的巴塞留斯!” “哎?我不了解东方历史诶,还有这个说法啊。” “我们这边就有吧!” “别管这么多,方便就行!” 众人又来了兴致,议论起来。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六章 第三新汴京市 “大家听我说!”那个人也来了精神,大声呼吁起来:“既然都赞同,那我们就赶紧推举皇帝,兴复大宋吧!”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但还是有人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看台上,一个大嗓门的汉子喊道:“你说的这甚么大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之前,我听城里的说书先生,讲了不少塞里斯故事,可从没听说过这个宋朝啊?” “是啊。”其他人也有表示质疑的:“我听的都是兴复大汉,从来没听说过兴复大宋。你这又是哪来的把戏?” “而且大宋的皇帝,我怎么记得也不姓完颜啊?你搞错了吧!” “就是啊……” 这些反对者议论纷纷,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他们纷纷看向演说者,想看他怎么解释。 但演说者却没有慌乱,而是摇摇头,介绍起自己的想法来。 “我们兴复大宋,是有据可考的,可不是随便胡扯一下。”他告诉大家:“汉朝确实是个塞里斯的王朝,但是我们这边没有故事里那种汉室宗亲啊。而且相比起来,显然还是宋朝更适合我们!” “怎么说?” “伱给解释解释?” 观众们好奇起来,纷纷问道。 “你们这就不懂了吧。我可是了解过,不同的塞里斯王朝,其实不是同一个方式。”他告诉大家:“比如汉朝的建立,就是兼并战争打出来的结果;而大宋和其他王朝不同,是一位将军,被大家推举为皇帝的。” “这个过程,甚至都没有对东方的刻板印象里,那些繁缛的仪式和规则条目,只是弄了一件黄色的外袍,给他一披,就算是军团拥护他称帝了。真要说起来,其实大宋才更类似我们面对的情况啊。” “我们现在一时半会又找不到个汉室宗亲,不过大宋也不错,是吧?从这件事里,就可以看出,宋朝皇帝的权力来自于军团和人民。相对于波斯式的暴君专制,显然还是大宋更尊重公民的利益——实际上,相比于其他时代,大宋也确实非常重视首都的发展,维护市民的利益。所以我觉得,这个选择还是有道理的啊。”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更加赞同了。 “我早就看那些乡巴佬不顺眼了。朝廷凭什么放这么多人外地人进来,抢我们的好处?” “肯定是故意的。这就是要故意给我们城里人掺水,破坏我们城市的精神,玷污市民的文化。” “我们这个王朝,听说自称汉姓是刘?那看起来,确实还是不如大宋啊。” “哎,真想回到大宋去。” “看来,我早就是个大宋人了!” “……” 这个话题,引发了大家的强烈共鸣,让众多市民都纷纷感慨起来。这下,反对的声音也小了很多。 只是,他们有些发言过于激进,让在场的一些帮会成员都看不下去了。好在今天,绝大部分罗斯黑帮都去向不明,才没有被这些言论激怒,直接和大宋支持者们打起来。 不过,和只听过几段汉末故事话本的市民比起来,弗拉霍斯老爷本人,对塞里斯历史的了解,明显要多一些。 “你们这些人,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瞎激动。”他发现了显摆的机会,连忙站起身,又开始训斥周围的人:“最大的问题在哪,你们还没发现么?谁告诉你们,大宋皇帝姓完颜的?人家姓赵啊。” “这样么?”众人对此完全不了解。 “大宋的历史很长的,和我们一样,不止有一个阶段。”演说者告诉他们:“最开始的时候,大宋的首都在汴州。但后来,因为内外压力实在太大,原有的统治方式已经无法维持,所以,他们就把国土分为南北两部分,分别统治。” “北部帝国,依然以原来的汴州为首都,简称‘北宋’,常年由完颜家族统治;南部帝国,则把都城设置在杭州,并把那里称为‘新汴京’,这个国家也称为‘南宋’,常年由赵家族统治。两边各有两位皇帝,共同管理幅员辽阔的大宋帝国。所以,说谁是汴州皇帝,其实都可以。” “原来是这个意思。”众人恍然大悟:“以前,确实偶尔听说一些类似的词汇,但还从来没有把它们串起来过。这么一看,真是和罗马越来越像了。” “对啊。”演说者点点头:“但是后来,大宋还是沦亡了。新兴的蛮族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垮了帝国的边境,北部帝国首先覆灭,而南部帝国多坚持了一段时间之后,最终也没能顶住。” “虽然大宋灭亡了,但人们依旧在怀念他。你们都知道明朝的皇帝吧?他家有人现在就在君士坦丁堡呢。他们当年,就是借着兴复大宋的名义起兵,如此以来,才能得到这么多人的拥护和支持,创造出奇迹般的战果。” 见他连实际例子都举出来了,众人愈发觉得这样有道理。不过弗拉霍斯还是有些不甘心,质问道:“你之前的例子都错了。完颜氏和赵氏都是死仇,整天势不两立,相互视为蛮族,不知道打了多少仗了,可不是你说的这样。” “哎呀老爷,您看,咱们当年,东帝国和西帝国,也没少打死打活啊。”演说者提醒道:“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现象,不能说明什么吧。” “是啊。” “弗拉霍斯又掉书袋了。” “这家伙就喜欢装高深,讲些其他人听不懂的、似是而非的东西。别理他就行了。” 众人议论纷纷,对于弗拉霍斯的争辩,显然并不怎么相信。 “不同的政治家族,相互之间有矛盾乃至积累的仇恨,都是很正常的。你们看,上个月,马克里斯老爷不是还带人去砸门,扬言要殴打弗拉霍斯老爷么?”演说者指出: “而且,赵家族和完颜家族,确实有很多共性。他们都是缪斯的宠儿,两个家族里都涌现出了一众文学家、画家和书写艺术家。连他们擅长的风格和艺术字体,都是非常相似的。很明显,我们不能真把这两个家族简单地视为蛮族。毕竟,他们彼此的共同之处和相互联系,也是非常有意思的。” “我们这里,赵氏和完颜氏都有啊。”有人也趁机劝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用犹豫了。” “对啊,虽然两个汴州都沦陷了,但我们还可以建立第三个汴州。”另一个好事者也立刻提出自己的意见:“神学家们怎么说的来着?人世间的汴州可以被毁灭,但上帝的汴州,是永远不会消亡的!” 众人纷纷响应,高声欢呼。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兴高采烈地加入讨论,很快,便形成了基本的共识。 弗拉霍斯还在孤零零地挣扎,试图说服其他人,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对基本史实的了解,已经偏差到离谱的程度了。然而,大家正在兴头上,根本没人理他。 “真是见了鬼了!”弗拉霍斯气的只能跟几个亲近随从发牢骚:“疯了,都疯了!” “大家本来就容易发疯。”之前屡次发表意见,结果都不被采纳的随从,跟着牢骚道:“您和其他几位老爷,不就是看中了他们这个特性,才做这种准备的吗?” “那他们也不能乱疯啊……”弗拉霍斯依然耿耿于怀,嫌众人太不听话。 “您刚才非要和他们争什么啊。不应该顺势迎合他们,然后鼓动他们帮您做事么?”另一个随从也提醒他:“您怎么又跟他们考证起来了?” 弗拉霍斯自知理亏,不知道如何辩驳,只能挠了挠头,默不作声。 “说起来,你们不觉得奇怪么?”另一个随从则显得有些紧张:“我们又是等待,又是争论,应该已经过去不短时间了吧?其他几位老爷和让娜公主,怎么一个来的都没有啊?”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人都疑惑起来。 “对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至于吧?” “其他人不知道,但尼古拉奥老爷的亲近家丁,都是些只会吹牛的人。真要是动起家伙,总是会跑得飞快。就算被人击败,也肯定能跑出来不少。不至于到现在,连个音信都没有。” “听起来跟咱们老爷家差不多……” 众人小声低估起来。 “那要是他们击败了让娜公主呢?” “刚才说了,这样他们互相会打起来,也肯定会有人被打跑,来这边请求支援的。而且他们那个素质,我怀疑打不了这么久。不管谁赢了的话,肯定会忙着带公主赶过来,不会拖着时间的。” “那如果公主赢了,会怎么样?她到底有多少手下,不会直接做更大的事情去了吧?”有人问道。 “不至于吧,还能比这边的事情还大?我们已经花了不少精力、投了不少钱了。她一时兴起,要是都能做得比我们的还完善,那也厉害过头了吧。” 他们又讨论了一会儿,依然完全没有进展。 不过,人群越来越亢奋,让弗拉霍斯终于无奈地决定不管了。他一屁股坐了回去,就只是摇头。 “算了,等谁赢,谁来善后吧。”他嘀咕道:“我是不给他们擦屁股了。让他们自己对付暴民去吧。” “哪能对付的了么?”有人问:“暴民人太多了,比那几位老爷都明显的多。让娜公主身边,天天就那几个人,来拦也没用吧……” “就怕不止几个。上次开会,她确实只带了几个人。但是,因为之前法国王室内斗的事情,跑出来的法兰克骑士可不少,她收拢了起码几十个了。”另一个人问答: “我听说,当年的希腊诗歌曾经感慨,说法兰克人不能过千,过一千,就无法阻挡了。看实际战例,有时几百个人,就能撵着我们的大军乱跑。她的手下要是有了点规模,这就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了。” “这么一说有点吓人啊。” “是啊。”大家有些忧虑地讨论道。 “要是让娜公主在那边打赢了,才有乐子。”弗拉霍斯却耸耸肩:“我倒是无所谓,随她吧——就是不知道,她看到这种‘盛景’,有什么想法。” 众人一时无言,而这时,其他观众们的激烈讨论,也大致有了结论。 一群观众之前已经跳进赛场,找到了正在兼修赛车的完颜亮和赵构,不由分说,就把他俩抬了出来。两人一头雾水,还没弄懂情况,就被架回到场地中。更多的好事观众,也跟着喝彩起来。 “我们大宋,今天就算重建了!”一个嗓门大的观众,也跑到中间,朝大家喊道。 “对对对。”众人急忙响应。 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两块黄布,给他俩往身上一批,就大声宣布道:“时间紧迫,暂时凑不够四帝共治了。我们今天,就先按大宋惯例,用这袍子,给他俩加冕吧!” 众人一阵起哄,表示赞同,就这样,把那两个还没搞清楚情况的人,给拥立起来了。 “今后,我们就把君士坦丁堡,改名为‘第三新汴京’。”又有人提议道:“无论是世俗还是宗教的角度,我觉得都是非常契合的。” “没错!我们也可以宣布,汴州的正统就在这里了。” “大宋万胜,汴州万胜!” 大家像模像样地欢呼了一声,更加开心了。 而这时,也有人想起了别的问题。 “在东方,一个王朝,肯定是不能只有巴塞留斯的。”他告诉大家:“我之前见过明朝那个小王爷,听人说,他们就是采用塞里斯的传统方式,在皇帝下面,封了一堆国王。我们也应该封一些。” “我们这里哪有国王啊。” “刚刚不还在说小王爷?这不就是么?” “对哦。刚才也说了,他家其实就是尊奉我们大宋而起家的。” “那就他了!” 众人一通讨论,迅速决定,遥封朱文奎为“大宋吴王”,成为大宋朝下属的第一位国王。大家还认真考虑了下,决定待会儿,就先去吴王的住所,把爵位的事情告诉他。 而之后,他们又开始寻找官员。众人搜肠刮肚地想了一番,发现这个好像更难找。情急之下,有人想起了旁边的弗拉霍斯。于是,一大群人又冲上去,把正在发牢骚的弗拉霍斯,也强行拽过来,告诉他,听说你上学上的多,今后你就是大宋的执政官了!这样,官吏起码也就有一个了。 弗拉霍斯大为惊骇,一路都在大喊“不要害我啊!”之类的话。不过众人正在兴头上,依然没人管他就是了。 他们正欢乐着,一声爆响从远方传来。虽然不少人都吃了一惊,但随后,看到烟火升起,众人反而不担心了。按照市民的传统,哪个地方失火,反而有助于大家闹得尽兴。因此,诧异了一下之后,众人就没去深究,挟持着“二帝”、“宰执”等人,继续讨论起来。 就这样,在大明的爆炸声中,大宋正式成立了!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七章 火标枪 街道上,火焰燃烧的烟雾笼罩了视线。玛利亚队长阻止了属下修女的追击意图,让她们一路又退回之前的路口,绕过整个街区,继续前进。 在他们和敌人交火之前,一伙来路不明的暴徒已经点燃了这里,随后便开始肆意抢劫。居住在这里的贫民,原本还试图躲在单薄的门板后,但这里拥挤杂乱的木头建筑,太适合火焰扩散。大火很快吞没了大片房屋,大部分人都受惊逃走,朝他们认为相对安全的沿海商业区逃去。 通往那里的大路,很快被拖家带口的居民堵塞。更多人则合力推倒了铁栅栏,涌入旁边的大花园,从那里向海边前进。 虽然这几十年来,城市已经渐渐恢复了繁华,但罗马列祖列宗留给大都的遗产实在太多,至今,大家都没能把这座巨城曾经的范围彻底填满。这些遗产,今晚算是救了不少人——由于还有不少空地在,让各处燃起的大火,没法像二百年前那样,迅速汇聚到一起。 只是,这些空地,理论上并不是属于所有人的。贫穷的居民,尤其是外来者,只能挤在几处缺乏管理的区域。所谓下城区的不少土地,早早就被城里的贵族圈占,其实根本就不属于这里的人,而是成为了显贵和豪商们的宅院。规模之大,甚至能让人在这里打一场小型的攻坚战。 不断增加的需求,和日渐积累的财富,吸引了很多专业人员。从爪哇商人带来的江南工匠,到意大利和法国来的石匠师傅,再到沿着草原商路赶来的撒马尔罕建筑师,纷纷在这里大展身手,设计出一座座风格各异的别墅、花园,让贵人们不用出城就能享受山水田园的乐趣。顶级的宅院,有如一座小型行宫,东西方的艺术在这方宽敞的空间里碰撞、激荡,甚至引来了不少人,专门来这里学习交流,又把新的艺术流派,带回地中海各地。 不过现在,大家是没心思顾这些了。 放在平时,这些艺术品都被细心地保护着。虽然只有一道围墙乃至篱笆,但很少有人敢直接钻进这些宅院里。当然,现在,显然已经没人在乎这些了。在危险的刺激下,逃难的人们根本没工夫思考禁令与法律,只想着赶紧跑远点。 而附近的大宅,也确实没什么人守卫。他们一路上,前前后后闯入了好几座,也没见有人来进行有效的阻拦。因此,逃难的人群很快便跑得到处都是,也让更多地方,陷入了紧张的气氛中。 与敌人脱离接触之后,玛利亚队长便继续打着太后的旗号,收拢周围零散的居民,安抚他们,给他们指点道路,让他们远离这里。同时,还催促修女们赶紧装填武器,把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 “我再重复一遍——”她扯着粗哑的大嗓门喊道:“所有拿枪的姐妹,按两人的分组,互换火枪!检查一遍!” 修女们立刻打起精神,互换武器,开始检查。查完之后,又还了回去。 “现在,互相检查火绳和火药!然后向你们的小队长报道!”玛利亚队长又喊道。 修女们继续照做,查验了一番之后,纷纷报告,说枪支正常,火绳正在燃烧,火药也保管得当、份量充足,没有问题。几个小队长也很快回复她,说大家都准备好了。 “那我们继续向南。”玛利亚队长指了指斜前方,说道:“这一股敌人队伍拉得很长,看起来是属于不同的组织,彼此并没有多好的配合,只是要一同去南边支援。我们前边,那一带的建筑比较正规,没有被火焰焚烧。第四、五、六队,跟我在楼下警戒。一、二、三队,跟着科尼莉雅队长,抢占楼上的位置。我们应该可以从侧面,截住敌人的队尾。然后,按照之前的计划,与他们保持距离,持续射击。大家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修女们纷纷回答。 玛利亚队长点了点头。 不过,对于她这种战术,一些人是有所不满的。她对面,一个头盔上带着红色标识的年轻修女,就公开表示了质疑。 “太后陛下让我们去救援,不是侦查情况。我们要做的也不是若即若离地跟着,而是想办法先打垮一部敌人,把他们捞出来。”她说:“离得远远地丢子弹,一回只能干掉几个人,这样怎么才能完成任务?” 她的话,引起了其他一些人的赞同。好几个修女都跟着表示,应该更加主动些。 “我没听说只有投标枪就能解决的战斗。”另一个修女也说到:“我感觉您一直在回避与他们直接格斗,但我们并不需要做的这么夸张。” “是啊,我们训练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用出来么。” “您有些太保守了。” 其他人也纷纷说道。 玛利亚队长沉默了片刻,回答道:“现在这个情况,我们还是更相信手里的火枪吧。” 这个时代,火器其实已经不算新鲜东西了。相比于蒙古人当年带来它的时候,对欧洲造成的震撼,如今的这些发展与革新,也已经不算太大的冲击了。虽然有些人依然不喜欢这种武器,但欧洲人对它的态度,也越来越趋于实用,不至于真把它当恶魔去诅咒了。 而玛利亚队长等人也发现,对紫帐汗国的军事思想,产生了巨大影响的东方人,似乎从来没关注过这些。因为武器说到底,肯定是要留给人去用的。这么看来,就更不应该对此大惊小怪了。 而这些修女,是不缺少武器的。在大家眼里,她们就是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一群人,甚至有人觉得,她们其实就是太后的养女,天天聚在一起讲兵习武,不就是一群“曳落河”么。 因此,有意和太后搞好关系的人,经常会有意无意给她们方便。而那些希望获得器重的武器匠人,也喜欢给她们送东西:只要能受到她们的欢迎,就肯定可以被喜好武艺、军事的太后知道。这条路,比起兵部那边正常的流程,要快多了。 时间长了,修女会的仓库里,堆满了各种武器,可以给她们挑选。她们手里的家伙,理论上比一线军团还先进。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时代,武器的先进,到底能不能转化为实际的战斗力,还是不太好说的。 有时候,“思路先进”甚至是“花里胡哨”的同义词,它带来的正面效果到底能不能超过副作用,都很难说。这年头,大家的思路都非常活跃,隔三差五就有人进献各种离谱的火器,而且个个都把自己的作品吹上了天,好像只要能使用它们,就能把敌人都轰杀至渣一样。 但从实际测试的结果看,基本上没几个能堪用的。他们的新设计,只要能不导致效率倒退,就已经算是很优秀的想法了。实际上,大部分脑洞大开的发明,也确实只能一直在仓库里吃灰,几乎没有什么实用的价值。 而大家真正喜欢,甚至需要争夺的火器,其实是火绳枪。 早年的欧洲火枪,就是一根金属管,尾部有个洞。火药和弹丸装好之后,把火绳往那个洞里一插,就能发射出去了。如果是比较小的管子,发射小弹丸,那么给管子尾巴上装个木头棍,像骑士老爷夹枪一样,在胳膊下面夹着开火,就可以了。人自己的力量,足够抵住这个东西。 而如果管子比较大,一个人拿不住,就得专门做个架子,把它固定好。至于发射方式,其实没什么差别,还是弄个火绳去点…… 在汉语里,前者早年被称为“枪”,因为那东西确实和枪杆子一样,就是一根大竹子,里头塞点火药,拿来喷人的。因为那会儿这武器威力还很有限,有些干脆就直接绑在枪头上,用来在攻击的时候,喷对方一脸。 后来,竹管逐渐变成了金属管,也开始被单独使用,所以在塞里斯,人们就开始用新的文字“铳”来称呼他。这个名字在明朝那边比较流行,但紫帐汗国离开中原比较久,因此,在他们的军事术语里,还是和宋元时期一样,称之为“枪”。 而那种大号的火器,因为早年和投石机一样,是发射石弹用的,所以就把“砲”改了个偏旁,称为“炮”。一般来说,只要是一个人扛不住、需要搞个架子的,都算入此类。 当然,这只是他们自己的粗略划分,很多时候,枪炮的界限确实不好明确。而且,这也是汉字特有的创造术语的方法,其他语言未必能这么玩。实际上,很多语言里,这些东西也确实是同一个词。 这几年,玛利亚队长得到太后的信任,开始为修女们挑选制式武器。不过,在一众远程武器里,她挑选了一种细长杆的火枪。 这个东西,和罗马如今最常用的火枪,在思路上,并不是一回事。 最早的时候,火枪并不怎么受欢迎。军团更喜欢把火药都用在攻城上,有时候甚至连火炮都不想用,而是倾向于把手头的火药储备都集中起来,直接去炸城墙。靠着这一手技术,紫帐汗国在早年扩张时,往往能很快突破坞堡的防御。 那时候,这里的各个势力都相当松散,而这些坞堡,也是当地贵族维持这种分裂局面、防止自己被兼并的依仗。在之前应对金帐汗国南下时,也是依托它们进行防御。但紫帐汗国这帮人,是搞工程出身的,拆坞堡非常高效。 东欧这片大地,历来大小征战有多少次,都难以统计了。但很少有人能真正统一,最多也就是个强势君主暂时压制贵族,其中大概就有这个军事因素:哪怕吃了败仗,坞堡里的贵族也能坚持很长时间,耗到进攻方难以为继。其他贵族为了防止一家独大,也会前来干涉,导致很难彻底拔除当地势力。 不过,堡垒的密度和城防水平本来就不如西边。所以,紫帐汗国只要能在野战中击败敌人,对方就基本没有缩回堡垒苟延残喘、等其他亲戚们来救命的机会。当地的分裂局面,也没法继续维持下去了。 至于早期火枪,这东西最大的问题,其实不是效果不好或者使用不便,而是定位尴尬。 虽然也叫“远程武器”,但按照紫帐汗国的经验,火枪和弓弩这些,是两个生态位。后者才是真正的远程武器,用来在一二百步的距离进行射击,杀伤那些缺少护甲的敌人。 在这里,其他势力往往都拥有大量武器铠甲低劣,但也十分便宜的士兵,用来填充阵线,乃至消耗敌人。当地斯拉夫贵族强征上阵的农奴、神罗诸侯雇来的廉价佣兵、奥斯曼人哄来的贫穷匪帮,都可以归于此类。 远距离投射的箭矢,对于能穿上重甲的精锐士兵,杀伤力是很糟糕的。但对于这些缺乏护具的人,却十分致命,能在短时间内就造成大量伤亡,甚至直接导致对方士气崩溃。这武器就像个筛子,能把大量不合格的敌人都筛掉,而剩下来的少数精锐,离开这些人的支撑,也就更好对付了。因此,立国以来,紫帐汗国的弓箭装备比例一直很高。 而火枪,完全是另一种东西。它弹道笔直,而且远距离精度堪忧,并不适合远射。而当时,相对于已经很完善的强弩,它在威力上的优势也不够明显。 最关键的是,这东西当时得双手才能射击。这意味着,持有者得放下手头的武器、盾牌,把两只手都空出来。而这东西又打不远,等于射出去之后,敌人也就快冲上来了。所以,很多人宁可带一根标枪,充当一二十步的距离上,用来打击披甲敌人的武器。火枪只能和各种炸弹一样,交给专门的人来使用。 而普及的转折点,是有人移植了扳机。 地中海世界那种按压式的弩机,占空太大,还不适合单手握持,并不适合这种地方。但塞里斯的扳机式弩机,改一下形状,就可以直接拿来带动火绳。这样一来,战前就可以把火枪装填好。等敌人离近了,就能单手开枪。 近些年,这种小装置才开始出现,不过很快就普及开,迅速淘汰了军团中的老式火枪。在士兵们看来,经过改造之后,这东西就是很好用的近距离武器了。身处一线的重步兵尤其喜欢携带一把。 在他们的理解中,这东西就是个更厉害的标枪。所以,他们往往不会携带太多弹药和弹丸,免得碍事,甚至可能只带枪里那一发。双方步兵即将发起冲击的时候,就和标枪一样,对着敌人打一枪,然后立刻丢掉,进入肉搏。 因为不追求远射,同时要方便携带和单手射击,所以军团里流行的火绳枪,枪管并不长,看起来就像个加大了一些的手枪,让拿着剑盾和双手格斗武器的士兵,也能轻松地进行齐射。 修女们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见得多了,对各种武器也都有所了解。见到玛利亚队长选的这种武器,再了解她设计的对应的战术,自然有人会产生质疑。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八章 妇人的战术 不过,面对怀疑,玛利亚队长也没有说什么。她只是催促众人继续行军,赶紧抢占目标位置。虽然一些人很是不服,但长期的共同生活、共同训练,让她们习惯地保持着很好的纪律性,依然按照命令,快步前进。 接近那片街区时,她们发现,这里同样有人捷足先登了。一群人正在街上游荡,四处踹门,发现有能进去的房间,就一拥而入,去里面大张旗鼓地翻找。 他们看起来没有明确的组织,也不知道归属于哪个政治势力——很明显,这就是一群自发聚拢起来的贼人,单纯就是趁乱来劫掠的。 这一路上,她们已经遇到好几伙这种人了。整个东城区,几乎都有他们的身影。不过,她们也没工夫去研判这些人的来历。虽然看起来很凶恶,但只要等其他更正规的军事力量进场,这些暴徒就会像前几天那场薄薄的小雪一样,迅速“消融”了。 双方遭遇之后,领头的小队长大声呵斥,命令他们放下财物离开。不过那些人听到是女人的声音,不但没有畏惧,还都大呼小叫着,一边高声喊着些污言秽语,一边挥舞着武器,冲过来。 小队长伸手挥了下,前面的修女立刻向侧后退去,后面的人也跟上来,两队人迅速转为横队,堵住了路口。这条街道并不长,一轮枪声响起,街上的劫匪几乎全数倒地。前排的修女退后一步,开始装弹,后面的人拿着长短兵器冲出来,把还没死的敌人处理掉。 剩下的劫匪全都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一队修女立刻拿着长矛堵住出口,有人拿出个袋子,把它点燃,扔了进去。袋子里的混合物燃烧起来,释放出刺鼻的硫烟。屋里的人咳嗽着仓皇逃出来,被她们一个个刺倒。 很快,这里的敌人就清理干净,而远处的敌人也早已吓破胆,跑散掉了。后队的修女,立刻开始查看地形,确定战斗的位置和前进后退的路线。 “打得不错。”玛利亚队长点头称赞道:“辛西娅,你反应最快,我会记录下来的。” 之前在队伍最前,首先与敌人接触的小队长,一反之前凌厉的样子,腼腆地朝她笑了笑。不过,身后的另一个队长,则哼了一声,看起来颇有些不高兴。 “你又怎么了,科尼莉雅。”玛利亚队长有些无奈地说:“我不是让你带人抢占高处么,怎么不动了?” “我的人正在勘察呢,我来殿后。”科尼莉雅没好气地摘下了那顶带着红色标识的头盔,擦了擦额头边的汗:“这样,后面交战的时候,我追击也方便些,免得人家又全跑了,白打一通。” “不行。”玛利亚队长断然否决:“伱要是想打架,就去保护你的队友,别天天寻思着怎么送命。回去!” 随即,她又对众人喊道:“都听好!记住我们的原则,防御的时候,两个人去对付一个人;进攻的时候,四人一组对付一个人。” “遇到敌人在二十步之外,用火枪射击;敌人到二十步内,长矛和长戟手上前。如果小组人数不够,就退后找其他小组集结;小队人数不够,就退后找其他小队集结。总人数也不够,就借助地形后撤,在敌人还有锐气的时候,不要和他们轻易混战。都听到了么!” “听到了!”周围的修女们纷纷响应。 “你还是太胆小了,队长。”科尼莉雅低声说。 “那是因为我见过真正的战斗。”玛利亚队长回答:“波兰人的一个常用计俩,就是假装被火力击退。” “为了快速攻下一个村寨,他们会不惜驱赶着几百个缺乏武装的匪帮、流民,冒着守卫的火力,发起毫无作用的送死冲锋,目的就是让我们看到他们的溃败。等你以为自己真的很强,已经击败他们了,应该出去追击了,他们就会转头冲过来,把你们全都消灭掉。” “波兰的骑兵马术很好,不输于那些草原来的骑兵,有些老手,一击就能砍开链甲的护颈。找一处稍高一点的茅草丛,他们就能连人带马,躺在那里,直到入夜。有些骑兵队伍,会白天隐藏,夜晚行动,连续几天,来绕过边境的斥候。” “而那些土匪——在第聂伯河下游,随便找个河汊子,里面都能找到这帮人。他们随便找个林子,就能在里面躲好几天,根本不怕饥饿和寒冷,一心就想着抢点东西。” “二线那些戒备不严的村落,运送物资的商队,还有官府的驿站、仓库,都是他们渗透攻击的对象。连赶去支援的人,要是走太急,都可能被伏击。” “边境的交战就是这么残酷,多年的老兵都可能一时不慎,阴沟里翻船。一线屯垦的资深百夫长,有个通用的外号叫‘幸运的人’,因为但凡能活着拿到资深头衔的,几乎都不止一次在突袭中幸存下来过。” “太后陛下给你们说,我是个有经验的小队指挥者,但我其实也不过是个逃兵。我的兄弟姐妹们,很多都死在了前线,而我还躲在首都的修道院——因为太后告诉我,说你们就像她的孩子,要我设法,让你们尽量都活下来。” “但我们的情况,我自己很清楚。我设计的这套战术,也是基于我这么多年的经验,基于我尽自己所能的分析,并且得到了太后陛下的认可,才教给你们的。” “我们的敌人不止是这种城里混混。有消息表面,一些贼人可能就是某些势力的家丁。他们很多都有过正规军的资历,是强壮、凶狠、训练有素的男人,还是成编制行动的。对我们现在的情况而言,这些人都是危险的对手,不是万全的情况下,不能去和他们硬拼。否则,我们的损失会大到一个不可接受的地步。” “可我们也不弱。”科尼莉雅不甘心地说:“我们训练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有今天这样的机会么?他们是正规士兵,但我们是从小就开始训练的,更精锐的士兵!我不信,我就不如那些男人了。” 玛利亚队长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你要认清现实,科尼莉雅姐妹。我知道你天赋好,武艺高,太后也经常对我夸你。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战场上,女人就是不如男人。” “战争是极为现实的。平日在村庄,在修会,人们会因为你是女人,就不对你提过高的要求。但战场上,没人会这么做。不合格的人,不管是男女老少,都会被战争这台巨大无情的机器,毫不怜惜地淘汰掉。” “你有火枪和铠甲,但那些当家丁的男人也有。你体内有神恩,能让你战斗能力高于常人,但那些男人也有。格斗能力超越姐妹们,并不是你自傲的理由,科尼莉雅姐妹。” “而且,我也不止要照顾你——我被太后托付了指挥这支队伍的任务,我的安排必须考虑所有姐妹的安危,而不是为了让你能砍个爽,就让大家陪着你,一起冒不必要的风险。” 她说到这,顿了顿,看了看沉默无言科尼莉雅,伸手抢过她的头盔,给她扣上,一边系好,一边对众人说道。 “姐妹们,战争是残酷的。对一个有心抵抗的女人来说,尤为残酷。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进行长期严格的训练——我们必须比男人更努力,比他们更有纪律,比他们更认真地钻研战术和武器,才能在战场上扳回一局。” “我为什么给你们挑选这种火枪?是因为上次去索菲亚大教堂的时候,我专门去问了下郭公子,从他们测试的一堆火器里,挑出了这种准确性和射程更好、重量也不算夸张的枪支。我希望,我们能在比普通士兵习惯的射击位置,要更远的地方,提前发起同等效力的齐射,这样才能降低他们的冲击力。” “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们结阵作战?因为除了科尼莉雅她们几个,我们的平均力量,就是不如普通的受训军团士兵。” “军团习惯的战术,是拉开稍微宽松的阵型,给每个人留下格斗的空间,而不是像大部分欧洲士兵一样,拿着长矛挤在一起。因为他们的总体素质远高于欧洲的大部分步兵,他们把这种思路叫‘散而自战’,看起来队列更稀疏,但却可以充分发挥每个人、每一把格斗兵器的威力,同时还能获得更宽的正面来压制敌人。但我们要是也这样作战,能在一对一的格斗中取得优势么?” “所以,和那种思路不同,我希望你们换一个思路,作为一个小组,而不是一个人战斗。通过组织,通过训练,我们一个小组,是可以对付一个敌人的。而且,我们大部分的战斗,估计都会在城市中,对付的敌人,也不是成千上百的大军。这种情况下,小规模的编组,也是更有好处的。” “我听说,武术,就是通过训练,让矮小者能尽可能接近高大者的技巧;战术,就是通过训练,让庸人尽可能接近英雄的技术。说白了,这些就是弱者的技巧。” “我知道这么说,会让一些姐妹难受。但用这种技巧,并不丢人。当年,矮小的罗马人就是用这些技术,战胜了那些更加高大野蛮的蛮族,这难道是什么没脸说的事情么?恰恰相反,这正是他们的骄傲。” “但反过来,如果连自己的长处和短处都不知道,不肯承认,怎么去扬长避短,打败敌人?我希望,你们今后能多思考一下。” “如果有人对我的指挥不满,战后你们可以向太后报告,取消对我的任命。但在那之前,我需要你们服从命令。现在,所有人,立刻回到位置上!”她厉声喊道。 这次,修女们没有再表达异议,沉默着迅速离开了。 过了半刻钟,有一些穿着盔甲的人,零零散散地路过这里。他们敏锐地发现了街道上的尸体,前来查看了一番。玛利亚队长没有下达命令,修女们便都躲在街道转角后,没有出来。 很快,那些人转身返回,似乎是找人汇报情况。而这伙人的主力,似乎是忙着赶路,没有管那么多,依然在继续行进。 等他们的队伍过去了一大半,玛利亚队长招了招手,带着一个旗手和一个随从,走出了街道,对着队尾喊道:“以太后的名义——我们奉命来维持秩序,你们是什么人,在奉谁的命令?” 那些人看到几个女人跟了上来,一时交头接耳。不过很快,一名看起来是军官的人回到了队尾,看了看她身后的旗帜,大声答道:“我们是史二老爷派来助战的,要帮着平叛。” “平谁?”玛利亚队长问。 “有人在围攻王老爷家,我们要去解围。”那人回答:“烦劳嬷嬷告诉太后吧。我们这边很急,先走了。” “不行,太后有命令,要所有军事力量听从统一调遣,免得一统乱战,损失惨重,还放走了敌人。”玛利亚队长说:“我们也是受令平叛的。你们现在听我们的传令,先去东边那儿的广场等着。” “这是我们史家的家事。”军官只好说道:“虽然很丢人,但不得不告诉嬷嬷,那个带人叛乱的,就是前些年叛逃出我们家的史惠贞。我们现在要去清理门户,必须擅自行动一次了。” 说着,他退回人群中,就要带人离开。 玛利亚队长一挥手,街角的两小队修女走出来,架起了火枪。 “今天你们不能走。”她说道。 对方反应也很迅速,见他们这个架势,有些人不屑地笑了几声,而更多的人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拿起武器准备还击。不过修女们的位置更好,动作也更快,他们的队形还没转过来,就遭到了一轮齐射。 外围的士兵倒了一圈,剩下的人立刻冲过去。但修女们迅速撤走。军官来不及指挥,大部分士兵就跟着追到了街道口。 在这里,他们立刻遭到了三个方向的射击。一队修女堵在路中间,同样打了一轮齐射就开始撤离。最后面的敌人已经转头追过来,见他们前后差了好远,街上的修女也立刻回身结阵,抵住那几个冲的最快的人,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打倒。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情况的不对。现在天色黑咕隆咚的,根本看不清周围有多少伏兵。这些女人看起来还真的是受过训练的,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这种情况下,强攻建筑显然很不利,就算能拿下来,剩下的人也不一定够完成任务了。 这回,指挥的军官,比上次那个敌军首领冷静了很多,咬咬牙,丢掉一片尸体,迅速退走了,没有继续深入陷阱。 玛利亚队长立刻安排众人,准备离开,换个地方,再拦截敌人。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震响,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炸了,还是怎么搞的。玛利亚队长靠着墙,皱着眉头思考战术,也没心思去注意。 不过,片刻后,后卫的一名年轻修女跑了过来。 “队长,那边也来人了!”她伸手指了指,喊道:“这次,他们说,是来支援郭公子的。” “好!”玛利亚队长如释重负:“终于有其他援军了。他们来了几个百人队啊?” “呃……来了四个人……”修女有些尴尬地说。 “?” “那个领头的,说他叫乔锋,也觐见过太后。不知道您是不是认识他……” 玛利亚队长擦了擦汗。 “好吧,总比没有好,叫他们过来吧。”她有些无奈地说。 这两天字面意义地拉了,大家一定要注意食品卫生啊……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九章 罗马雅乐 “噔噔噔,噔噔噔噔……” 城西的一座普通住宅里,传出了乐器演奏的声音。 一段弹奏之后,李玄英从键盘上收回手,摇摇头:“这声音有点怪啊。是不是风格不对,总感觉不太适合。罗先生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不太行。这东西怕是不能当军乐。”对面,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放下茶水,说道:“古人把军乐叫做‘鼓吹’,这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按老夫的经验,公子还是关注那些乐器比较好。” “而且,不同地方的乐器,都有不同的特色。别说在这种地方,就算中原,各地的乐器都有所不同,久而久之都产生了固定印象了。据说,当年有人告诉苏东坡,说柳永的词,适合十七八岁少女,拿着江南那种打节拍的红木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苏东坡自己的词,就得找关西大汉,拿着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他说关西大汉拿着铜琵琶,却不说江南大汉拿着铜琵琶。你看,这里就是文化上的印象。” “罗马的音乐,与中原和南洋都不同,给我一种西域风格的感觉。”他想了想,说道:“老夫对音乐其实也不擅长,就是走南闯北的时候接触过一些。这种应该怎么表达,也说不太清楚。” “您太谦虚了。这个其实不难了解。不是罗马音乐有西域风格,而是现在的西域音乐和罗马音乐,都有波斯风格。”李玄英告诉他:“因为从希腊到西域,东西两个方向,都一直受到波斯文化的很大影响。” “您刚才说的琵琶,就是波斯人发明的。所以唐朝的时候,很多著名乐师都是胡人。箜篌也是这样的来历。至于军乐——唢呐这种乐器,应该也是波斯来的。我甚至听人说,筝和琴瑟之类,相互之间没有直接联系。早期的筝直接出现在秦地,也是因为它其实是从西边传来,后来被秦人改造,才成了现在这样子。” “至于二胡这种,看名字就知道来历了。不止音乐,包括舞蹈、衣着这些,很多都是如此。直到现在,绘画、舞蹈乃至日常中出现的女性服饰,也有很多都是波斯人设计的。比如那种表现轻盈感的飘带,还有头上挂的纱巾,都是此类。很多我们觉得是中原古风的艺术要素,严格说来都是波斯人发明的。他们对中原的影响都这么大,更何况临近的罗马。” “原来是这样。”罗先生点点头,看起来颇有些收获:“之前我还以为,这些乐器舞蹈,就是草原上的胡人自己发明的呢。” “草原上生活条件很糟糕。那些胡人,大部分都很穷困,只能为了生存挣扎。在那边,没有多少人,能抽出闲心思从事艺术创作。他们只是离波斯更近,先一步搞到了人家的东西,然后带过来就是了。”李玄英回答。 “看来中原周围的胡人,也只是打打杀杀比较在行,不如波斯人能歌善舞啊。”罗先生一幅开了眼界的样子:“不过这么说的话,老夫从南洋一路过来,也是发现,在天竺东西两边,也有这种现象。可能和波斯人一样,他们也是个艺术创作的中心吧。” “对。而且我听郭康兄弟说,天竺人和波斯人,其实是一种人。”李玄英也告诉他:“我感觉这说法有点道理。他们就是您说的那种……特别能歌善舞,擅长从事艺术和宗教的人吧。” “还有些物品的引进和改进,也是他们经手的。比如那种高后跟的鞋子,在欧洲也有,不过是男人穿的。但天竺人和波斯人就把这东西给女人穿。然后这方法又传到了我们这里,成了现在的样子。” “一直到我们这会儿,都还是这样。您看剧团里那些服装和道具就知道了,连我们这边的歌舞服装,都逐渐波斯化了,早不是当年古典时代那个样子了。没办法,大家都喜欢看波斯风格的舞女跳舞……” “这么说,老夫还真的需要多琢磨一下。”罗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我带来的话本,这边的市民都挺欢迎的,但是那些曲辞和杂剧,就没那么流行了。想来,应该还是表现方式的问题。想要让这边的观众能接受,还是得整体改进一下才行。” “我倒是觉得,没那么复杂。”李玄英建议道:“那杂剧我觉得并不差,换个时间肯定有很多人乐意看。但现在,大家正热衷于三国故事呢,您一起都放出来,不等于自己抢自己的观众了么?” “而且,这段时间,正好有个凯旋式,各大剧团都提前接到订单,正在抓紧进行排练。这是牵扯到政治的大事了,一般不会允许临时改变。您下次错开时间就行,我可以介绍熟悉的剧团,让他们和您讨论下,怎么去处理。” “那老夫先谢过李公子了。”罗先生拱了拱手。 “不客气,不客气。”李玄英摆摆手:“你那个话本,我也很有兴趣的。最近讲到哪了?观众反应如何?” “之前讲到败走麦城,结果被迫中断了。”罗先生回答:“很多观众不太能接受这个故事……” “啊?” “老夫当时也没反应过来,就知道有一些观众特别激动。人群里直接炸了窝,有妇人大声尖叫,还有激动的观众,冲上来要抓我,质问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好像觉得,是我故意写让人难受的剧情,为难他们……”罗先生很是无奈地说:“但这又不能怪我。历史就是这样,要是随便改了,反而不好了吧?还好,老夫常年走南闯北,腿脚还算灵便,那次算是成功逃掉了。” “没办法,第二场的时候,老夫特意做了声明,专门给他们说,虽然故事情节上有文学创作,但是整个大事件,都是按历史讲述的。这次,大部分人倒是不骂街了,但他们开始坐下面哭——好像,知道这事情是真的之后,大家更悲伤了。我看有几个壮汉,都哭得快要晕过去了。我怕真惹出事儿,只好又草草结束。” “还没讲第三场呢,几个老人家来找我,说他们是君士坦丁大学的哲学教授,想和我讨论悲剧问题。原来,那几个壮汉,是他们的学生。之前受到了很大刺激,就给他们专门说了一下。我给他们讲完,他们也在那儿感慨,说虽然看过中原的历史,但是话本说出来之后,感染力确实不一样。” “把故事描述出来之后,其中的悲剧性,甚至超过了他们希腊的第一英雄,那位赫好汉。相对于几个神灵的主观介入,这种冥冥中的‘时势’,如同命运本身一般,是更加震撼人心的。” “这几个人说的挺有道理啊。”李玄英也表示赞同:“他们给伱什么更具体的建议了么?” “他们建议我最近别再说了,会被极端观众攻击的……” “呃……” “老夫一开始不信邪,结果真有人跑到我租住的房子那儿,堵我的门。所以,我才只好赶紧找你,换个地方住。”罗先生有些忧虑:“哎,这些人之前好像没听过这种故事,反应有点过度了。这要是之后讲到五丈原,该怎么办啊……” 李玄英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双方陷入了沉默。 “算了,这个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吧。”罗先生还是先说道:“还是继续说这个军乐的事情吧。你还有其他什么乐器想要试试的么?” “暂时就这么一个了。”李玄英回答:“主要是因为,这是个比较新的东西,所以想多找人来问问。本来都想好的,结果这几天,突然出了一堆事情,只能晚上跑过来了。” 罗先生眯起眼睛,点点头,没有多问。 “之所以琢磨它,是因为我觉得,这类乐器的发声方式更有优势。”李玄英也没管太多,介绍起自己的想法来:“你看,首先,他每个音都是独立的,都对应一个单独的弦。而且郭康兄弟说,他研究过,只要控制好弦的长度、粗细、松紧,就能严格控制音调。这几个因素,都是可以直接量化出来的。所以我们觉得,和其他的备选乐器方案相比,这个更容易标准化一些。” “那你们肯定有更高的需求吧。”罗先生直接说道:“如果只是表演杂剧,现在这样其实也足够了。” “我们想做出统一的军乐来。”李玄英说:“郭康兄弟说,他希望能把更多的乐器和乐手加入进去,彼此应和,这样才能有更雄浑的效果。这种气势,不是单一乐器和单一曲调能够比拟的。但现在的乐器,音准普遍做得都不好。乐器如果多起来,就都得重新改造。到底怎么做,就比较复杂了。” “教会研究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也积累了不少经验——我们之前都是为了娱乐,但他们是为了宗教目的,所以研究起来特别上心,成果也不少。我们这些,也是建立在他们的基础上的。” “还真和宗教有关啊……”罗先生感慨道。 “是啊,但凡音乐研究特别出色的地方,基本都是宗教发达的地方。他们是真的不惜代价,世世代代去搞,不像咱们那边,就只能靠偶尔几个大家推动一下。”李玄英想了想,解释道:“毕竟大家正事很多的,你看我,也只能趁家里管不过来,偷偷出来玩玩……” “这么说的话,军乐也是个很好的研究对象啊。”罗先生安慰道:“大家关注的,不就是你研究的是不是正事么?如果真的对军队有用,那就不用担心了。” “我觉得是真有用,这一点我赞同郭康兄弟。”李玄英点点头:“鼓吹音乐不止是出征前的仪式和回来之后的典礼用,行军、作战时,歌曲也可以提升士气,让人打起精神。当年,我祖上庄宗,就亲自创作了一些军歌,教给士卒。每次交战时,冲阵一次回来,就和士兵一起放声高歌,据说能让众人士气大振,舍生忘死。这都是有过成功案例的。” “不过,这种方式,确实少见,当时的人也是当做奇景来看待的。尤其是他败亡之后,大家就更把这些当做反例了。罗马这边其实也一样,很多人认为,战场上乱吼乱跳,是蛮族行为,正规军应该沉默地冲锋杀敌才对。连带着,行军、宿营时,一些人也觉得越肃静越好。我对这个观点,是有些怀疑的。” “正好,郭康兄弟他们都支持我,我就想试一试再说。” “而且,小朱官人也乐意帮忙。” “教会目前定音的办法,是把音阶分成十二分,算出每个音调需要的数值。然后用一套工具,调节弦或者铜管的长度,给乐器定音。”他拍了拍键盘后的铁架子,说道:“这个也是。” “他们那个算法有点问题,总是有一些误差,所以和声就有对不上的地方。不过我们找小朱,让他帮忙搞点合适的弦的时候,他给我们说,他对此倒是有点思路。就是最近他太忙了,得过段时间,才能抽空去试试。目前,还是拿这个将就着。” “是那位吴王世子?他还研究这些啊……”罗先生有些意外。 “他啥都会的。”李玄英指了指弦,说道:“你看我手头这个琴,它的原型也是来自波斯,叫扬琴。理论上,它大概就是把竖琴放倒,重新改装一下,然后用竹木敲击琴弦来发声。但是,原本的琴弦不能上紧,所以声音不大,很柔,不太能满足我们的需要。原因也很简单,他们的材料不行,上紧了,要么框子断,要么弦断,不好调整。连琴弦也不能挂太多,否则框架撑不住。” “不过小朱官人,搞出来一种弹性很好的铁。本来,这东西是他帮郭康兄弟研究枪机时做出来的,但我想了想,琴弦和弹拨的装置,不也是既要坚固,又要有弹性么?所以我也去求他们,打了这些零件,组装了一套出来。” “你看,这东西比管风琴可小多了,音准和音域也超过现在的扬琴了。”他高兴地按了两下键盘,感慨道:“技术的进步,作用真是巨大啊。”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章 罗贯中的往事 欧多西娅跳下马车,在门口就听到李玄英一边弹琴,一边唱着一首调式陌生的歌。 她走上前,用力拍起门。 “谁啊?”李玄英在里面问。 “我。”欧多西娅说。 李玄英走过来把门打开,让她进来。借着灯光,她看到李玄英身后,那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乐器。 而对门的墙边,有个书桌,上面摆着一叠稿纸和一盏灯。旁边的书架上,还放着不少乱糟糟的书籍和文具。一名带着头巾的老人,站在门扇侧后,正好也是窗口视野死角的地方。他迅速打量了欧多西娅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把腰间短刀按了回去,小步踱回桌前。 李玄英看起来没注意到这些小动作,只是有些意外地问道:“怎么半夜突然来这边了?” “外头乱起来了,你们没注意到?”欧多西娅问。 “这几天搞活动,不是天天都这么乱?我都麻木了。”李玄英有些无奈地回了句,就顺便介绍起来:“哦,这位是罗贯中先生。之前还没来得及带你来找他。” “您就是最近特别出名的那位悲剧作家吧。”欧多西娅客客气气地向他问候:“我也听说过您的作品。今天有幸拜会您本人了。” “过奖了,过奖了,小老可受不起这赞誉。”罗贯中连忙拱拱手,谦让道。 “罗先生也不用太谦虚。”李玄英笑着,又对欧多西娅说道:“这位先生在东方,就已经颇有名气了。” “哦,那您……” “哎,老夫也是在那边混不下去啊。”罗贯中看出她的疑惑,主动解释道:“我的先师施老先生,是张士诚的幕僚。虽然后来辞官回家,开始整理民间故事、乡野传闻,但还是受到了牵连。” “而我家,是山西的商人,做丝绸生意的,因此经常要去苏杭一带进货。我就是那段时间,跟当地的先生们学了不少东西。但像我家这样长途做买卖的,和官府、和当地豪商,多少都要有些往来,等明朝立国之后,朝廷并不喜欢我们这样的人,因此也只能在民间活动,靠写书、编剧维生。” “原来是这样。”欧多西娅似乎已经明白了。 “我们的作品,也不太受欢迎。”他无奈地说:“施老先生当年曾经计划,创作一部以江湖好汉举事造反为题材的。他准备全书用白话写,方便在市井传播。不过还没写多久,就被明朝官府抓住,说他写的是‘倡乱之书’,在刑部大牢关了一年多,才放出来。” “当然了,我觉得,这也是避免不了的。那本书里,很多故事,名义上是北宋末,但原型估计都参考了张士诚等人。我问过他,他没有直接给我肯定回答过,不过我感觉,虽然最后闹翻了,但他是确实有些怀念,或者惋惜那些人的。” “那时候还是明太祖老朱皇上在位,驭下甚严。书还没写完,都没刊印呢,就突然有官差上门拿人。现在想想,估计是他天天在街头巷尾念词吟诗,还跟人讨论作品情节,搞得大家都知道了吧……” “罗先生自己也经历过这种事情。”李玄英说:“相比于明朝,当年元朝对文学创作的监管,确实要宽松多了。” “他那不是宽松,那是根本没有管理。”罗贯中吐槽道:“至于好不好……就看需要什么了吧。” “比如施老先生的好朋友鲁渊先生,是临安府人,考上过进士,在松江府当县丞。当年民变蜂起,鲁先生就追随脱脱丞相,率领人众扶保大汗。失败之后,也回到故乡隐居,明朝几次征召,都坚决婉拒,不愿出仕。施老先生和他们几个往来密切,彼此经常有诗词唱和,所以,我也了解一些他们的心态吧。” “施老先生去世之后,我们几个门人弟子,受他嘱托,整理他的作品。尤其是那本《水浒传》,最后的部分,还没有定稿呢。可能是和元朝遗老们,关系略远一些,我受到的阻挠,倒没有他们这么大。不过,想做官,也是不太现实的。” “为了维持生计、出版书籍,我之后常年在江南各地周游。一方面四处采风,搜集精彩的民间故事和杂剧段落,一方面也拜访故交、结识有才华的缙绅先生们。我现在说书的材料,基本都是那时候采集的。” “所以你要说有没有怨气,当年肯定还是有的。不过前后二十多年,也就习惯了,反正我过得也还行……”他自嘲地笑了笑。 “那您为什么又背井离乡呢?”虽然进门时看起来很着急,但欧多西娅反而没有急着说自己要做什么,顺势问起来。 “我本来都习惯这种日子了,但老朱皇上殡天之后,朝廷似乎有些不安稳。后来突然听说,京城出了大乱子。”罗贯中说。 “那时,我正好出远门,想找个合适的印书坊,把之前整理好的部分刊发出来。结果稀里糊涂,就被当成嫌疑犯,给抓进县衙的牢里了。” “听人说,当时京城里突然生乱,吴王不知为何趁乱逃跑,现在还藏在民间。官差正在四处找人。因为事关重大,见有嫌疑的,都先抓住再说。我一个外地人,在松江府到处乱转,平时还写过一些乐府诗,用双关隐喻嘲讽人。官差估计是看小老也不像个好人,就把我也给拿了……” “啊……”李玄英也知道这件事,一时有些无奈。 “不过那次运气还好,事情没多久就查清了,我也给放出来了。但说实话,还是把人吓得够呛。反正我那之后是觉得,随便开口讽刺的习惯是得改改了。”罗贯中也有些后怕地说:“要知道,胡惟庸案还没过去太久呢。大家都以为,又要来大事了。我的几个朋友建议,我也出海去躲一躲,我就赶紧收拾东西,跟他们一起逃走了。” “我好像听说不少逃入海中的事情了。”李玄英想了想,说:“不过也正常,明朝毕竟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能让人需要偷偷逃跑,已经算管理严格了吧。” “像我们这边,想逃出去,可能都不需要特别准备。只要避开常年交战的几处前线,其他地方都基本没多少管理,跑进去跑出来都行。” “跑进来也行?”罗贯中好奇道。 “是,每年跑来的人不少的。”李玄英告诉他:“我们一般会把他们集中起来,送到在克里米亚北边,那些新开发的村落去。虽然条件苦了些,但有土地和免税的政策,所以很多人直接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不过,海外的元朝势力,又是用什么方式吸引人的?” “一般不是他们主动吸引,是对朝廷不满的人主动逃走。在江南,这样的人其实也不少。”罗贯中告诉他:“当地商人给我说,朝廷以防范元朝为理由,动辄查封海港,但他们松江人,还是要和海商做生意的么。所以,大商人基本上都有私下里的渠道,在黑市上进货出货,乃至直接把商品走私出去。官府的监管能力终归是有限的,不可能完全查禁。只要有渠道,还是可以逃走的。” “而且,我常年和他们有些交往,再加上施老先生的面子,他们还是比较上心的。爪哇人派了艘船,把我们接走。到了那边之后,大族陈氏的族长看重我,就让我给他当幕僚。” “那不是还不错么?”欧多西娅问。 “一开始还好,但安稳了几年之后,陈老太爷也去世了,他的子孙里,没有太有能力的人,反而都沉迷于互相争利。我也被排挤出幕僚行列,去地方担任一座岛屿的总管。”罗贯中说。 “这不是好事么,一方面远离争端,一方面也是个实权职位了。”李玄英说。 “其他地方不知道怎么算,但在爪哇元,地方总管是个风险特别大的职位。起码对于我,是不怎么合适。”罗贯中摇摇头。 “这工作就和赌博一样。爪哇朝廷会选一批人,把他们丢某个岛或者某个庄园去。这些人从哪来,什么背景,他们也不关心,只要有人担保,或者缴纳一笔对应的保证金,或者抵押些别的什么,就可以上任。” “我听说,他们之前甚至帮助明朝的贪官污吏出逃,再让这些人去当地方官,美其名曰珍惜人才,让大家保持原有的官职级别。实际上,会以安全为由,把他们的家眷留在爪哇本地,然后让他们去各个岛上,和土人打交道去。” “在明朝混到都不敢待的贪官污吏……这样的人,真能用么?不会把官场搅得乌烟瘴气么?”李玄英问。 “伱没听罗先生说么,这是去土人聚居的地方当总督啊。”欧多西娅忍不住插嘴提醒道。 “是的,就是这位姑娘所说的问题。”罗贯中解释道:“爪哇朝廷对于地方的总管、县令,乃至知府,都是包税的方式,和当年西周时候倒是有点像。只要每年能提供足够的贡金,朝廷不在乎你干了什么,贪了多少。” “要是特别有能力的巨贪,能从当地榨出更多油水,给朝廷上交更多的财物或者人力,以求买来更高的官职和更大的权力,朝廷非但不会责罚,反而会加以奖赏——他们巴不得大家都能多贪点呢。” “那,土人要是造反了,怎么办?”李玄英问。 “他们那个地方和中原不同,各个居住地之间,来往不是很方便,每年只有一部分时间可以通行。土人也分成了众多不同的部落、酋邦,彼此并不是一伙的,经常语言都不通,还时不时相互攻伐。哪怕当地原本存在的强势土王,往往也是一个比较强的城邦之主,借着贸易和威势,迫使其他人臣服而已。”罗贯中说: “所以,哪怕一个地方的土人要造反,一般也没有其他人响应;哪怕都想造反,他们意愿上、军事上,互相也都很难联合起来。沿海的地方倒是方便了不少,但海战更讲究技术,人数的优势反而体现不出来了。相比于土人的木划子,元军的巨舰拥有无可比拟的优势。所以,各处的航线始终被元军水师牢牢地控制者。” “土人就算打下一个庄园、一个小岛,也没什么用。很快,水师就会把爪哇元的禁军运来镇压,还会带来众多其他族群的仆从军。这些其他地方来的土人,往往比元军还残忍得多。军队一过,经常连原本的部落都不剩了。至于那些封地比较发达,拥有权势威信的土王,都害怕明朝远胜于元军。宁可放弃一小部分权力,也要帮助元朝,防止被明军给改土归流了。所以,他们也不怕有人造反的。” “当然,对于当地官吏来说,风险还是有的。元朝中央会视情况,给你安排一些启动资金,或者让你接收一些前任留下的兵力。不过,情况好的地方,早都被大族和他们的亲信瓜分完了,我们这样的新人,只能去更困难的地方,往往也没什么支援。有钱的人可以打通关节,或者干脆雇一批卫队。没钱的人,就只能借贷,然后硬着头皮去闯了。” “我当时毕竟还挂着陈家门客的名号,官府没有太怠慢,给我安排了几十个县卒,就去上任当县令了。去那里之后,发现所谓县令,其实就是个种植园主。庄园旁边有两个名义上臣服的部落,县衙旁边有个小码头,货船会每个月来一次。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了。” “我算了下,庄园的产出,也就堪堪够朝廷的收税要求,不知道更多的东西从哪来。有老吏告诉我,得想办法找土人要。原来,庄园里的土人,学会了耕种之后,自己也会开一些地来种;平日里工作的时候,往往也会私藏些。这部分产出,要是能收上来,就归我自己了。” “这确实和欧洲的一些国家差不多了。”欧多西娅也告诉李玄英说:“我听说,在阿勒曼尼,税收的最大的风险不是被贪污了多少,而是收税人会直接卷走税款跑路。所以大领主宁可实行分封,然后获取少一些的贡赋,而不是直接派人收取——至少封臣们不会随便逃跑的。” “天啊——”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一章 非刘氏不得称汗,非军功不为柱国 “不过,这好处,也不是那么容易吃的。很多人最后的结局,也确实是被土人干掉。”罗贯中说:“但我当时的情况,要稍微好一些吧。” “这两个部落,本来是一个。不过,前任县令扶持了一个和酋长有仇的部落长老,另立门户,然后教唆他们互相攻杀。这样一来,两个新部落都有求于县里,就只能搜刮土人,换取县里的支持。” “另外,县令还低价买进了一批暹罗奴隶,和庄园里干活的土人竞争,鼓励他们互相检举,提拔那些忠于自己的人,防止他们相互勾结,隐匿产出。这样一来,县令的工作就容易了很多。连这几个老吏,他都嘱咐好,留下来给我帮忙,熟悉完环境,再去他的新岗位那边。” “有他做好的铺垫,我只要萧规曹随,就能坐享其成,过几年,应该就可以升任更好的职务了。可见,朝廷掾吏说的也没错——虽然被踢了出去,但这在各处庄园里,已经算经营得不错的地方了。陈老太爷的面子,还是挺有用的。” “那您为什么又走了了?”李玄英问。 “哎,我不适合干这个。”罗贯中摆了摆手:“我平生最喜欢三国故事,天天琢磨怎么讲好诸葛丞相、云长将军。到那里之后,我想的,也是能不能借着之前积累的钱财和县衙威势,渐渐转变政策,从征讨搜刮,变为教化。” “但是,朝廷看起来并不喜欢这个想法。我在庄园内外调查了好几个月,寻访老人,探查他们的生计来源、巫术信仰和彼此之间的关系,最后写了个报告,介绍我准备如何展开教化。我觉得,十年的时间,就已经足够了。但是,朝廷连一年都不想等。” “那边的土人也非常凶滑,比我当时预计的更难以教化。我本来觉得,最差也就是学诸葛丞相七擒七纵,后来却发现,那里可能比南中,还要野蛮落后多了。我当时的设想,别说官府不领情,土人也一样不领情。让他们不要互相肆意杀戮,都没法成功。” “折腾了三年之后,我已经筋疲力竭。朝廷的税款拖欠了有大约一半,庄园也没能开拓。考评中,被评为第八等‘下中’,还好大元相对宽仁,觉得培养个县令不容易,否则怕是要直接罢官。” “我选了几个聪慧一些的土人,又找了个通译,有空就教教他们。结果到最后的时候,我手下县丞说,这几个土人非但没有接受王化,反而学到了不少歪门邪道,动起了小心思。有个人,是其中一个酋长的侄子,有土人举报说,他正在偷偷准备火器,还和隔壁岛屿的土人勾结,怕是要图谋不轨。” “那人一直对我很恭敬,与其他野蛮的土人有所不同,我觉得不至于这样,没去管。县丞就借着家里关系,私自雇了一批暹罗人,突袭土人部落,果然发现了不少武器,还有其他部落的信物。我很是惊讶,但最后也没问出来什么,那人只是看事情败露,也不继续装,骂了一通。只能默许他把那一批捉到的土人处决。” “这件事说实话,对我打击挺大的。说白了,我没有诸葛丞相那种智慧,也没有人家的军事实力,爪哇朝廷估计也没有七擒七纵的耐心。整件事,就是我自己没足够了解情况,就自作多情,制造出来的错误。还好有人帮衬,才没有闹大。” “那之后,我觉得,我可能还是只适合写,别去操心这些了。所以我就辞了官,准备继续周游。陈家那几人,也乐得清闲。大家好聚好散,给了我一些盘缠,写了公文,我就一路西行,最后跑这边来了。” “您也不用妄自菲薄。”李玄英安慰道:“您要是真有本领,我们这边也会给您机会的。” “我当年也整日感慨,觉得自己有才能不得伸展。但实际做起事情来,却没有那么容易。或许这世间,怀才不遇的文人虽多,大部分其实也都是志大才疏的人吧。”罗贯中摇摇头: “而且,人各有所长。这方面做得还行,不代表其他方面就可以。我还是先老老实实说书吧,至少这一本,看起来还是有些受欢迎的。古往今来这么多才子,能留下一本书的,就已经很难得了。我先把这话本编纂好,也算此生无憾了。” “公子要是看得起老夫,回头出征的时候,带老夫一起,在营里给人说书,顺便了解下这边的情况,就算满足了。老夫写过三国,写过隋唐,写过残唐五代,写过宋末。现在,可以尝试下其他题材试试了。不过想要写好,除了搜集采风,也得熟悉故事背景,了解观众的喜好。不去亲身多了解,多接触人,是写不出这些作品的。” “当然可以。其实就你现在这个名声,不用非得跟我。”李玄英说:“你直接去兵部,说自己就是那个最近在街头说三国的,现在听说要去埃及打仗,想能跟着一起去一趟,路上给大家说书讲故事,希望让营帐官给你安排个位置。伱放心,他们得给你加钱,请你一起去。” “而且,我带队出征的话,估计会经常当先锋,事情多,工作累,情况也危险,不适合让你跟着。”李玄英说:“你跟着军团辎重就好。” “公子也不用这么拼。”罗贯中劝道:“我的教训,就是不要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热血上头,盲目去做什么。您要上战场,就更是如此了。这种事情,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吧。” “我也没办法,这就是我天生的使命。”李玄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朝开国的时候,制度很乱,伯颜帖木儿大汗就与汗廷众人盟誓,重申基本的规矩。盟誓辞里约定说:‘从今以后,不是刘氏不能称汗,没有军功不能担任柱国,否则众人一起讨伐消灭他!’一众汗王、将军、诺颜、官吏,都参与了盟誓,至今我们还在坚持这个规则。” “这是在效法汉朝啊。”罗贯中说。 “对。而且,这和我们这边的习惯,也不冲突,在国际上都没什么问题。”李玄英回答:“按成吉思汗以来的习惯,非黄金家族的成员不能称汗,所以这也能得到当时各个汗国的支持。后来我们进军钦察草原,也是借助这个来削减各个头领的权势,拆分他们的部落。” “怪不得汉姓也叫刘呢。”罗贯中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嗯,可能就是崇拜汉高祖,才有这种名字的吧。就我所知,那会儿大汗已经有汉名了,跟人做生意的时候就经常用。”李玄英说:“其实他们那个蒙古名字,含义本来就非常简单朴素,意译过来都能直接用的。” “那,大汗名讳叫伯颜帖木儿,就是富裕和铁的意思了?”罗贯中想了下,说。 “对,不过蒙古语有时候,修饰词和名词是倒着放的,所以他的汉名就叫刘铁富了。”李玄英告诉他。 “这个名字……呃,有汉高祖之风啊!”罗贯中只能强行称赞道。 “我之所以要这么拼命,也是因为这件事。”李玄英继续说道:“我家是罗马最有威望的几个家族之一,但哪怕当年制度不健全、各家势力最强的时候,家族也终归不是独立的诸侯,家主的儿子也不是世子。” “因为一直以来的情况,也不允许一家就把某片地方的利益全都独吞,否则其他人也会不乐意的。我们这里的外患毕竟太强,得给出足够的证明,让大家看到自己有对应的能力,才能让其他人服气。要不然,同僚、下属,都会觉得你是个只会内斗的希腊人,没法履行保护罗马的职责。” “而且,家族内部也是这样。当年那一批柱国家族,延续到现在的,都已经有不少人了。家主的官职、权力,并不是理所当然就都传给长子,其他人也总是希望多多少少能分到一些。有国家大义在,他们要求能者居上,也是没法反驳的。哪怕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也不能什么都只让家主一支独吞,否则同样只会让其他人离心离德。” “再加上,除了柱国之外,罗马内部还有很多元老、大臣、和缙绅冠带人家呢。跻身高层之后,他们想保住家里的权势,乃至更进一步,基本上只有靠战功。但很多人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单独组织一支家丁,就会让自家子弟跟着我们。” “所以,参军、参战的时候,表现得如何,不仅影响自己的前途,也影响这些追随者。如果看起来庸碌无为,甚至是拖后腿的,那这些人很可能会转投别人,或者至少把更多的资源,投在跟随其他世侯的家族子弟身上。” “我们这几家,世代担任柱国,号为世侯,除了自己的权力和战功,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常年和他们并肩作战,在朝廷中层有自己的影响力。如果这部分人不跟着你了,那也会有很大影响。” “这么多事情叠加起来,就让我们这些人压力很大。我爹娘就天天催我,不是让我练武,就是让我学兵法——总之只要停了一刻,就觉得不安全。我出去玩一玩,都经常不和他们心意……” “这都可以理解。”罗贯中劝道:“您想想,多少人想有这个富贵,还没这个机会呢。而且说难听点,这至少能把很大一部分真正的纨绔子弟给淘汰掉。对国家来说,其实也是个好事吧。” “郭康兄弟也是这么说的。”李玄英说着,叹了口气:“哎,结果这家伙,天天劝我努力学习,自己却直接摆烂了——我每次找他,他都在玩那些乱七八糟的器械机关什么的,你说这……” “那他家里是如何安排的?”罗贯中问。 “他是家里养子,但家族里特别看重他。这家伙确实挺有本事的,我们还小的时候,很多人就都知道了。”李玄英牢骚道:“他到现在,其实也没什么战功,但是大家就是看好他。没办法,连他想玩的,也都是大家认为有利于国计民生的东西,时不时能搞些神奇的发明出来。哎,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我爹甚至认为,我都不如小朱。虽然他天天要饭,打铁,捣鼓各种奇怪东西,但他确实多才多艺而且精力充沛。” “我之前晨练,天天见他早上带妹妹去娘娘庙,然后,他就回家联络家臣,处理家事,下午再去打铁,晚上还要修改郭康兄弟的设计图。一天从早忙到晚,从来没见他喊过累,也没见他要求有什么娱乐。” “我觉得,这人可能比郭康都离谱。郭康还能归结为天分,他这简直就是个加班狂魔,完全是在硬干。正常人是怎么忍住这样天天只干活、不休息的?庄园里的驴都能给累死了……” “结果,因为他俩在,我爹妈算是有理由了。天天拿他俩来比较我。”他连连摇头:“哎呀,这种事情,原本不该说太多的,不过反正我这段时间就要出征,也是受不住了。” “公子毕竟是真有责任在身啊。”罗贯中只能继续宽慰道:“俗语有言,受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管其他人怎么样,为了胜过那些竞争对手,这也是不得不做的。” “我本来也能胜过他们。”李玄英嘀咕道:“家里那几个人,一起上都打不过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不让我出去玩……我这乐谱,可别让他们知道,到时候直接说是小朱写的都行。我爹妈知道我去研究乐器和军歌,得打死我。” “我刚才就想问了,你是在唱什么啊?”欧多西娅开口问道。 “这是郭康兄弟不知道从哪抄来的歌,说的是岳将军希望兴师北伐,收复故土的壮志。”李玄英回答:“我觉得题材挺不错,调子也好听。我们罗马四代人了,不也是始终在努力收复故土么?” “歌词在我这边。”罗贯中也顺手拿起桌上稿纸:“这词是白话写的,情感是很充沛,就是歌词白过头了,不太合乎我们常用的韵了。我正在琢磨,怎么能改一改呢。” “辛苦先生了。”欧多西娅再次客客气气地向他致谢。 “我看你们这里还有事,不过我和李郎见面一次,很多时候也不算太容易。”她娇羞地看了李玄英一眼,微笑着说:“今晚后面的时间,还请让他和我聊聊天吧。” “哦,您请,您请。”作为一个老江湖,罗贯中立刻明白了意思。他打开门,让欧多西娅离开,又拉了下还没反应过来的李玄英,几下把他赶了出去,嘭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门外,欧多西娅拉着李玄英来到路边,来回看了两眼,松了口气,神色也立刻焦急起来。 “刚才那个老爷子怎么这么能扯——” “他就是说书的啊,当然能扯……” “别插嘴。”欧多西娅立刻打断道:“听着,现在时间不多了。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一定要记住。待会儿,就照着我说的做,明白了么?” “啊?”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二章 欧多西娅的嘱咐 面对疑惑中的李玄英,欧多西娅犹豫了下,没有给他仔细解释原因。 “城里乱起来了。不过其他的暂时别管,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记住,要设法赶上这一轮大势。”她只是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自己的结论:“未来这一二十年,是罗马积累力量的关键时期。你能有多少作为,就看这段时间的积累了。” “现在不是天天有大势么。”李玄英有些疑惑:“怎么了?” “哎,你们平日里都不关心这些问题么?”欧多西娅无奈地说:“伱康兄弟之前发明了一种灯,其中有一类,能发紫光。后来他送了一些,给城外修道院附近的村子,还派教士去教他们,让他们在专门的场所,给产妇接生。你有印象么?” “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印象了。”李玄英想了想,点点头:“他带着我们几个去看了好几次。不过当时,主要是看那些工坊的吧?我印象里也主要是那边的各种新奇东西了。” “那些东西,可能还需要时间,才能发挥效果。但他提供的那套清理房屋的方法,现在就开始有效果了。”欧多西娅说:“这才半年,就已经有人发现,那些地方的产妇和婴儿,活下来的更多了。” “我听运货的商人说,沿途的村镇,都开始把临产妇人往那几间教堂送。还有人兜售教士们的手册,说只要足够虔诚,能确保每一步都认真去做,那就算没有那些设备,只准备干净的水和烈酒,也一样有效果。” “我一开始以为是江湖贩子趁机赚钱的,但后来听行商们说,这也确有其事。教士们解释说,酒代表的是天兄的救赎,蒸馏过的烈酒浓度更高,可以消除邪物。清水是用来洗礼的,火焰烧煮过的清水也更加纯净。所以,这些都可以用来处置外伤,或者净化自身,应对生产这样的状况。” “这……我就真不懂了……”李玄英一时茫然:“怎么开始说这个了?不就是生孩子么?搞得这么费劲么?” “你……”欧多西娅翻了个白眼。 “不过我也没法说你。哪怕你康兄弟,好像也没这个意识。我还专门找人去问过,他造出来这一套东西之后,就一直没去管它。我怀疑,在他眼里,这也就是个副产物。” “但是,如果真的有办法减少产妇和婴儿死亡,那最好尽可能推广,哪怕是简化的也可以。如果能够成功,人口增长就能立刻加快。也就意味着,十几二十年之后,就可以比竞争对手多出来更多人了。” “罗马这里,缺的恰恰就是人。我们还有大量地方需要建设和开发。不谈遥远的罗斯地区了,就光是黑海沿岸这一圈,就依然有很长的路要走。而谁能加快这个过程,谁就是罗马最大的功臣,也能在将来得到对应的话语权。” “另一方面,未来最有开拓价值的土地,肯定是罗斯地区。”她继续说道:“罗马的位置四面受敌,而且就算进一步扩张,一圈也依然有敌人。在上升期这是好事,意味着到处都有已经开发的资源可以争夺。但想要长久,就有点困难了。” “在周围这一圈,罗斯地区恰恰是最好经营的。那里的文明十分落后,易于施加影响,而且已经接受了我们的宗教,有过成功的案例;当地只有一些彼此纷争的邦国,意味着我们没有特别强力的竞争者,能借助外交和谋略,降低经略那里的难度;那里的管理也十分松散,人口分布复杂,任何一个教会与领主,都不能保证自己真正意义上地控制了领地,这样我们就能直接绕开他们,建立秩序,快速吸收更多的居民。这些,都是其他地方没有的优势。” “你给我的塞里斯史书,我前后看了很多次,尤其喜欢看春秋战国的故事。当年列国纷争的时候,秦国能强大起来,靠的不是直接闷头冲进中原,而是先吞并了西边的蛮族。后来能统一中央列国,也是靠吞并了边缘的蜀地。” “而其他国家也是如此,你看,但凡强大起来的,几乎都不是位于腹地的。反倒是向边缘地区扩张的国家,迅速强大起来。到后期,能参与争夺天下霸权的,都是这种在边缘地区崛起的国家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李玄英点点头,又疑惑道:“——你突然夜里找我,给我讲课干什么?” “城里现在乱起来了,你没发现么?”欧多西娅说。 “这几天不都这样。”李玄英闻言,也不太意外:“那些希腊人这次又搞了什么麻烦事?是不是事情闹大了,回头大家都得被家里问话?你放心,我都想好怎么应付了。” “这些待会儿再说,你先把我说的这些记住。后面你就知道为什么了。”欧多西娅摇摇头,继续道: “还有一点,不要忘了,罗斯地区本身也是‘草原’的一部分,这里的人也是介于草原人和林中百姓之间的状态。只不过,这里的草原不是东方的那种,要肥沃的多,让他们可以种植一些东西。控制了这里,就能继续向东,削弱真正的草原人的力量。这样一来,整个北方地区,就不会再有威胁了。” “现在,大家其实已经看到这种趋势了。除了曹氏,郭氏也已经活动起来了。好在那片地方很大,缺的是人,而不是土地。就算大家都去,也依然挤得下的。” “等回头,你也把这件事提出来,要求家族在这方面进行投入。大体的想法,我已经给你说过了。这个名义应该比较容易说服人,还能多争取一些资源。” “具体的一些设想,我都写在这里了。”她拿出一个薄薄的记录本,递给李玄英:“时间有限,没法仔细解释了。而且很多地方,我也没法认真调查,只是大体上思考了一下。不过,以你的身份,不会缺少可靠幕僚的。你把大体的思路看一下,然后让他们把细节补全就可以了。” “我直接问你不就行了么。”李玄英伸手接过,翻开封面,看了眼上面娟秀的笔记,嘀咕了一句。说完,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道:“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城里出事了。你好兄弟郭康,准备招募一些罗斯人当兵,顺便和曹家拉一拉关系。结果,他的新兵出了些问题。他那个人,我感觉有一些道德洁癖吧。这件事让他没法忍受,他就带人杀过去了。”欧多西娅说。 “什么?他自己去了?”李玄英大为吃惊。 欧多西娅点点头,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大体说了下。可能是信息量太大,李玄英一时都听傻了。 “我就编个曲,他们都打成这样了……”他傻眼地说:“你怎么不早给我说,我这就去拿家伙……” “人家几百上千人,打作一团,你一个人能干什么。”欧多西娅无奈地说:“今后不要这么莽莽撞撞的,要不然……” 她摇摇头,没有说下去,而是继续介绍情况:“除了那几家世侯,其他人也有介入的。我和意大利商人们多有来往,帮他们活动的时候,和那个法国的让娜公主也接触过。这些人都久居上位,野心也都挺大的。发现有机会,就立刻行动起来了。” “美第奇家族的乔安娜小姐,已经带着手下去救郭康了,那边你不用着急。这位大小姐,今后你可以多和她合作。虽然喜欢寻思各种阴谋诡计,但她本质上还是个单纯善良的人。” “都寻思阴谋诡计了,怎么还单纯的?”李玄英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因为她只是装作自己擅长谋略,而且很享受制定计谋到计谋得逞,这么一个过程而已——我怀疑是她常年旁观父兄的各种操作,看人家天天这么来,就觉得很帅气。但很可惜,她自己在这方面,其实没什么天赋。”欧多西娅毫不留情地耸耸肩:“我倒想劝她,还不如真的提着剑就上。她的剑术反而比她那些奇怪的‘计谋’靠谱多了。” “原来如此。”李玄英点点头:“是说她太纯质了啊……” “是啊,就跟你一样。”欧多西娅无语地说:“不过好处是,和这样的人相处,不会太累,我其实还挺喜欢的。说实话,我还有些放心不下她呢……” 她摇摇头,继续道:“至于让娜公主,现在应该和吴王府那边打起来了。你赶紧拉些人,向南走,应该还可以赶上。击溃她的手下,还能卖明朝一个情面。” “啊?他们为什么打起来?你怎么知道?”李玄英张大嘴,又问道。 “因为我刚从她那边过来。”欧多西娅说:“那位公主,是整个法兰西王国最尊贵的一批人。她们这种人,一生下来就是天潢贵胄,从小在周围人的恭敬和奉承中长大,她们的思考习惯,和我这样的普通人,乃至你和郭公子、脱欢台吉这样的军事勋贵,都是不太一样的。” “哦……不过脱欢是今后的摆赛汗,不算勋贵了吧。”李玄英点点头,说。 “摆赛汗更像是军事首领,是英佩拉多,而不是他们的国王或者中原人的皇帝。”欧多西娅纠正道:“不过这个也不重要——你只要明白,这些人天生,就比其他人傲慢。” “这种性格,也不能说都是坏事。如果有能力、有责任感,那么领导者傲慢一些或许还有正面作用。但让娜公主的经历,又十分曲折。” “她整个成长过程,就是个不断下坡的过程。她父亲的精神疾病日趋恶化,国家的处境越来越糟糕,自己的婚姻也十分失败。但她又确实有些本领,精神又很顽强,不可能就此甘心。”欧多西娅分析道:“高傲的性格让她不可能轻易认输,行动能力反而会更强。但相应地,她这种处境的人,也容易急躁上头。对法国人来说,这尤其要命。” “她之前就对吴王府的情况表示过不满,认为应该由自己来主持。但吴王府上下没人听她的,她女儿都犹豫不决,让她完全不能接受。城里乱起来之后,她果然想去抢人。” “我之前帮她和一些希腊财主牵线搭桥,那些人同样不老实,今天约她见面,估计也是想要趁机绑架她的。不过,这些人肯定带了一群自家打手,而让娜公主也需要这些人,所以我估计,我这边一走,双方见面,就会开始火并。那些人也打不过让娜公主的,到最后,她肯定得驱赶着那些打手流氓,去围攻吴王府。” “那小朱不是危险了?”李玄英问。 “他倒是不会出事儿。对公主来说,最大目标就是抓他。”欧多西娅说:“而且,他们也打不进去的。” “这是为什么?”李玄英追问。 “吴王府上下,人心很齐,这一点其实很难得——当然了,如果心不齐,之前估计就会有不少人跟让娜公主去了,也就打不起来了。”欧多西娅只好又解释道:“如果让娜公主带着一众骑士,趁他们不备直接冲进去,还有希望。但她非要找些垫脚的人——可能法国人打仗就这样吧,总得找炮灰先冲一下。结果反而给人家时间,进行准备和调整了。就那边的情况,估计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的。” “小吴王的谋略其实也是一般,但最大的优势是,他知道这个情况,而且不在乎。”欧多西娅摇摇头:“你这方面,要能和他一样,我就安心多了。” “你今天怎么和我妈一样了……”李玄英嘀咕了一句。 欧多西娅摇摇头。 “这是我的不对,一不小心就想说太多。”她叹了口气:“不过算了……有些话,说了其实也没用,得你今后自己摸索,甚至吃亏,才行了。” “最关键的东西我都给你说了。你的朋友们倒是都很好,父母也尽责,这都是我不敢想的啊。”她略有些感慨:“就是今后,还得多认识些女性。你可以去多认识一下北衙的小姐们,和北方或者罗斯地区有影响的家族打打交道。今后的战略里,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有你在呢,我找她们做什么。”李玄英不以为然。 “好啊,好啊。”欧多西娅笑了起来:“那你赶紧先行动起来吧。“ “至于其他的事情,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吧。”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三章 我采纳建议≠我听信妇人之言 “咚咚咚!” “谁啊?” “我!” 正在打量稿纸的罗贯中,听到了李玄英的声音,露出略微疑惑的神情。不过,他还是连忙站起身,走到门前,从窗户缝那边向外瞅了下,挠了挠头,然后打开了房门。 李玄英一个人站在门前。罗贯中来回瞅了瞅,发现确实就他自己。 “这就……结束了?”罗贯中惊讶地说:“好快!” “你想什么呢。”李玄英连忙说:“我们就是单纯聊个天。不过她还挺忙的,所以说完就走了。” “哦?单纯聊个天?”罗贯中明显不信。 “今天是真的有事。”李玄英摇着头,解释道:“城里有人阴谋作乱——啊,好像也不贴切。总之,就是起了大乱子了,甚至可能有人借机生变。她就是来给我说这件事的。” “老夫虽然不是那些风流名士,但当年在江南时,就天天跟一众文人打交道了,没吃过猪肉,也是天天见猪跑的。”罗贯中见状,也直接说道:“而且市井中人,最喜欢的就是才子佳人卿卿我我的故事,所以,这些事情,我采风的时候,算是见得多了。” “孤男寡女的,大半夜突然来喊你出去,结果是教你怎么对付阴谋作乱……”他无语道:“感情这姑娘不是伱外室,是你谋士啊?” “你这么说也行。平日里,确实是她经常给我出谋划策的,反正大部分时候都很好用。”李玄英想了想,说:“这么一讲,还真有点这个意思……” “……”罗贯中这下无话可说了。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这种事情,也不需要急着承认的。你可是这大秦国的柱国子弟啊,要是让人知道,天天靠女人出主意,那……” “呃,我知道这不好。”李玄英连忙补充道:“我们上学的时候,先生就说过,女人只具备不完全的理性,不适合进行复杂的谋划,参与重要环节的管理。按照先贤们的理论,大一点的事情,都应该是我来谋划。欧多西娅自己都和我说,不能总是问她。不过你也知道,理论只是理论,在现实中,肯定得要有点权变的。” “我也想自己想办法,但她的建议一直很好用,所以我就权变一下。反正,这也是先贤提倡的,对吧。” “权变,确实是孟子的观点。”罗贯中只好点点头。 “是吧。我一直觉得,东方的圣人,比希腊的圣人更灵活些。”李玄英评价道:“还是他们的说法更让我觉得容易接受。” “东方的圣人也不是没讲过这种事情。”罗贯中见他自我安慰起来,好心提醒道:“《大雅》里说,‘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匪教匪诲,时维妇寺。’” “这意思是说,男子多计谋,能成就国事;妇人多计谋,则会毁坏国事。妇人善于言辞,更会带来祸患。有计谋的妇人就像猫头鹰一样,必须远离她。这也是先贤的教诲,不能说他们没讲过。” “哎?那这话对不对啊……”李玄英好奇地问。 “这是周人从商朝灭亡的经验中总结的教训。据说商朝崇尚鸟类,像猫头鹰一样的,计谋多端的妇人,估计就是说他们那边的。这种妇人导致了商朝的灭亡,这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才被老祖宗记下来的。”罗贯中告诉他。 “那,我应该听谁的?老祖宗的判断,怎么和我的感觉不大一样?”李玄英问。 “我对泰西的情况还不太熟悉,不过就刚才我们交流的情况看,妇人的谋略不可信,应该不止是东方的经验。”罗贯中说:“既然东西方的老祖宗,都得出了这个结论,那可能确实是有这么回事的。如果你有自己的判断,可以自己思考一下;如果判断不出来,参考下老祖宗的智慧,也比自己瞎猜要强。” “嗯,确实是这样。”李玄英想了想,点了点头:“不过我刚才也寻思过,我感觉还是她说的有道理……” 罗贯中吸了口气,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那你还是权变一下吧。” “是啊。我听从她的建议,也是我了解她所说的情况之后,自己做出的判断。所以,主动采纳合理的建议,并不代表我就听信妇人的意见,对吧。”李玄英整理了一下前后的逻辑,迅速说服了自己:“这么一来,确实说得通了。” “……” 罗贯中略微愣了片刻,一时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问他:“那公子,咱们还继续琢磨乐谱么?” “不行,还有事情要做呢。”李玄英摆摆手,说道:“欧多西娅给我说,她看现在的形式,几家大的势力,可能只有我家还没参与了。既然如此,最好一锤定音,集结力量,一举把人救出来,同时结束这个闹剧,来展示自己的实力。” “这个思路确实没错。”罗贯中点点头:“不过,你家的家丁够么?而且最主要的是,现在你能调动他们么?还来得及么?” “她说,她之前跑了好几个地方,该通知的都已经通知了,其他人也会互相联系,调动起来了。但目前守夜人还没有动静,所以她希望我去调动。”李玄英转述道:“我回答说,我根本没有兵权,就是闲人一个。守夜人是首都戍军,地位不一般,连那些有职位、有影响的人,都没能调动他们。我能怎么办……” 罗贯中想了想,倒是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所以,她还是坚持认为你可以?” “对,她说,就是因为我没有官职,才能调动。我想了半天,没想懂为什么。”李玄英挠挠头:“她就很生气,让我自己动脑子,还说这样下去,今后怎么办。我说我实在想不出来,她就说,可以找你问问。” “那姑娘,让你来找老夫?”罗贯中扬了扬眉毛,指了指自己。 “对,她说你老人家很机警,看起来确实是江湖经验丰富的人。”李玄英老老实实地说:“虽然你一直说,自己搞砸过事情,但我觉得你其实是有本领的人。她也给我说,可以请你再出山一次,就算是再给我当一次幕僚,和我一起去尝试一下。回头,出谋划策的功劳,也都算成你的。” “这倒是有点小瞧老夫了吧。”罗贯中惊讶了一下,还是直言道:“我虽然处境穷困,但也没到要和小姑娘抢功的地步。再说,我要这个功劳干什么?更出名么?说实话,虽然老夫才学浅薄,但借着说书的新鲜劲,还是侥幸有些名声的。我现在甚至觉得,这名声可能都有点高过头了。我都想潜藏几天,等观众们气头过去呢……” “不是这样,她其实是为了尽量少出风头,好给自己避祸。”李玄英又解释道:“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我的行动,后面也肯定会有人来问前因后果。如果告诉大家,是她给我出的主意,那她肯定会面对更大的麻烦。” “因为她本来就和其中一些人有牵连,再让我言听计从地听她的意见,很多人恐怕会怀疑她,认为她是幕后主使,顺便怀疑我的能力,说我是受她控制的提线木偶。我身上责任很重,这种传言对今后做正事很不利,我家里也可能产生过度反应,让我们两个遇到麻烦。所以,不如直接把她撇开。” “这……”罗贯中犹豫了片刻:“这话本身倒是没问题,确实是有这个道理的。但是,公子,你没发现,你事事按她说的做,不就等于承认自己确实能力不足,受她操控了么?” “啊?”李玄英有些意外,但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那……这……”他一时陷入窘迫。 “俗话说疏不间亲……哎,这种事情,老夫确实不好说什么。”还是罗贯中主动给他解围,摇了摇头,说道:“我看公子应该是心意已决,既然如此,我们就抓紧时间出发吧。至于说这主意,你就说是你一时心急,福至心灵,想起来了,不也就行了么?” 说着,他回到屋里,拿起外袍披上,又把佩刀藏好,对李玄英说道:“我们先走吧。” 两人来到这座小楼后,牵出马。不过李玄英多少还是有些心虚,又问道:“真的就我们两个?” “公子不是说,自己比家族里其他人都能打么?”罗贯中反问:“既然如此,也就够了吧。” “我们就直接去守夜人的总部?”李玄英又重复确认了一遍,看起来自己心里也没底。 “是的。既然那位姑娘了解情况,不如就按她的计划来。”罗贯中说:“而且,她说的如果是真的,那也有道理。你看,其他势力都动了起来,应当维持城里局势的军队却一直没反应。这肯定有问题啊。”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李玄英问。 “看情况办。”罗贯中回答:“你直接到他们驻地,大喊几声,要求他们出兵就行。就算普通市民,也没人说不准举报谋反和兵乱吧。而且我记得,这支军队,应当会有人值班的。” “是的。”李玄英点点头:“那要是他们不理我呢?” “那我们就进去,要求和他们的指挥军官面谈。”罗贯中说:“你是柱国的继承人,他们怎么说,也不会硬和你过不去的。” “那要是指挥的值班士兵的人,也不乐意呢?”李玄英大概已经明白了,但还是确认了一句。 “那我们就不用跟他们废话了。五步以外,论据是嘴上说的话。五步以内,论据是这个——”他拍了拍腰间的刀。 “说实话,我都没敢往这方面想。”李玄英用力摇头:“这可是首都啊……” “首都驻军,位置这么重要,却默许这里出这么大乱子,让重要人物深陷危险境地。你说,这是不是更严重?”罗贯中也再次反问:“不管是谁管事,这人已经是要死的人了。我们最多提前帮他一把,不算什么。” 李玄英点点头,不再言语。罗贯中略微思忖,便小声嘱咐了起来。 守夜人的一个驻地,就在富人区和他们这片平民区的交界处。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可能就是因为他们驻扎在这儿,后方才形成了富人区。虽然一路上,他们确实发现了很多变乱的迹象,但这会儿,这地方相对还是比较安静的。 两人很快赶到门口,跳下马。看门的人很有眼力,一眼就在夜色中,把李玄英认了出来。他们不敢怠慢,立刻向里面通报,说李公子带人来了,然后把两人请了进去。 正对大门的小楼里,两名军官匆匆赶来。罗贯中给李玄英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踏前半步,按之前教他的台词,大声呵斥道:“城里一片混乱,有的地方都烧起来了,你们为何不赶紧出动,镇压叛贼!” 见这个架势,值班的士兵都凑了过来。两个军官明显有些心虚,连忙说道:“公子不知,我们团的规矩多,很多时候,都不能擅自行动的。何况凯旋式前后,本来就是城里人狂欢闹事的日子,我们已经依照法律,抓了不少人了,没必要再用更严苛的手段去对付市民了。” “我不是来听你们废话的!”李玄英立刻说道:“现在贼人围困了教会的队伍,想要趁机加害战帅的儿子。你们还不出兵,是要坐视他们得逞么?” 军官们面面相觑,只能搪塞道:“我们必须看大汗的命令才行。因为也有人来举报,说那个郭公子是假的。我们没法判定,只好哪边都不帮,把消息送上去,等上头定夺。” “这话没有意义。你们的职责是消灭贼人,不是不帮贼人。”罗贯中厉声说:“还是你们觉得,只要谁都不帮,就能活命了?” 二人脸色一变,罗贯中嗖地拔出刀,对着周围大吃一惊、想要围上来的士兵,大声呵斥起来。 “都给我听着!”他喊道:“别给我装无辜!你们首领,在这大都城,拿了多少人的好处,勾搭了多少权贵,你们自己知道!也别拿法律搪塞!你们有几个人没干过违法的事情,你们自己也清楚!” 军官士兵面面相觑,有些人还在犹豫,有些人则恶从胆边生,面露煞气,也拔出武器来。 李玄英这次倒没有犹豫,也立刻拔剑,转身指着他们。他确实有点名气,这下,几个想要破罐子破摔的人,反而又犹豫起来。 “郭公子现在正被围着,只要他出了事,罗马国内,没人能袒护你们!小吴王现在也被围着,只要他出了事,罗马国外,也没人能袒护你们!平日里跟你们交好的所谓权贵,在罗马与大明的愤怒面前,不过是群蝼蚁!他们还能继续保着你们?”罗贯中继续喊道。 “大汗已经了解了情况。你们知道事关重大,汗廷更知道!所以,才在抓紧点起兵马,聚集大军。李公子也是得到消息,因为关心友人,才抢先一步赶来,想要带你们先去救人。这是你们难得的机会,居然还在犹豫,还要推脱!” “汗廷大军一到,这些只会摇唇鼓舌的跳梁小丑,即刻化为齑粉。你们也非要跟着一起死?难道真的就不把自己的命当条命么!” “那我们怎么办?”有人忍不住问:“当官的都说……” “把当官的绑了!”罗贯中立刻喊道:“戴罪立功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谁愿意!” 不少士兵都犹豫起来,开始打量自己的长官。而其中一个军官反应过来,呼唤亲兵干掉这个扰乱军心的人,随即拔剑就朝罗贯中刺去。罗贯中挥刀挡住,不过又有军官的亲信,挥剑攻过来。 “公子,上啊!”他喊道。 李玄英长吐了口气,整个人如同脱兔,窜了出去,一剑刺进那个军官的面门。又反身一劈,把亲信胳膊砍了下来。 另一个军官带着几个手下,大吼着冲上来,李玄英仗剑回击,两招把他刺死。亲兵们这才赶上,慌乱之中,被他一步一剑,又砍倒两人。剩下的人眼见不敌,匆忙转身逃走。 其他士兵也终于动了起来,冲上来护住他们,追着几个逃跑的人,冲出了营地。 “起兵,起兵,杀贼!”罗贯中激动地大喊道。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四章 欧多西娅的见面礼 离开李玄英之后,欧多西娅继续前行,在贵族聚居区的街道口,她让马车停下,然后走了下来。 车后跟着的两个随从,都是乔安娜临时派来要护送她的,虽然认识她,但也不是她自己的手下。见她突然不走了,两人都有些奇怪。 “小姐,你还有事情么?”其中一人问。 “是的,还有事,你们先走吧。马车也不用等了,直接回去就行。”欧多西娅说。 两个随从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车夫也忍不住回过头,投来探寻的视线。 “可是,乔安娜小姐要求我们,要把您安全送到码头。”另一个随从解释道:“现在外头很乱,您还是注意下安全吧。要不然,我们也没法和乔安娜小姐交差。” “你们放心吧,我没那么弱小。这两年,我一直独来独往的,乔安娜小姐早就习惯了。”欧多西娅说:“伱们告诉她,我认为自己还有最后的事情没有做,需要去李家一趟。她会明白怎么回事的,也不会为此为难你们。” 几人面面相觑,又犹豫了片刻,见欧多西娅已经下了决心,估计自己又不是她心腹,也没法认真劝她,就不再坚持了。他们客客气气地与欧多西娅告别,随即一起离开。 欧多西娅则转过头,向贵族区走去。 这里比外面又安静了些。寻常的贼人,一般不敢往这地方来。激动的市民有时倒是会一拥而入,大闹一番。但今天,据她所知,最刺头的那帮人都聚集在竞技场呢,不知道发现自己被让娜公主等人白骗了一圈之后,他们会有什么感想。 看街道两边,各家连站岗的卫兵都少了很多。她经过郭氏的宅邸,发现这里干脆一个人都没有:不但那几个一向懒散的卫兵不知去向,连常在门口活动的马夫、车夫都不见了。连传说中一向热闹的郭家房顶,此刻也空无一人。整座宅邸安静地吓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当然,这么说来,也确实是出了大事就是了。 欧多西娅略微有些羡慕地看了看黑灯瞎火的郭氏大宅,微微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路过几家大小豪族的住宅,她来到了李氏的大门前。 李家的家丁,有几个是认得她的,不过一直以来,在很多知情人眼里,和她接触,只是公子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毕竟,李天策的故事,已经是三代之前的事情了。在当今的人看来,她这么一个聪明伶俐、还能主动帮助公子消解烦闷的姑娘,反倒是颇为可爱的角色,远没有家规里天天念叨的那么恐怖。所以,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声张,觉得公子压力这么大,外面玩得越界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今天,这里并没有认识的人。李家的守卫也少了很多,门前也只有一个人在站岗,还有几人在门房那边忙碌。这里的气氛似乎也有些紧张,看到她一个人走过来,站岗的卫兵立刻高喊道:“什么人!” “我是李公子的朋友,我需要立刻见你们家李尚书。”欧多西娅说着,走上来,摘下斗篷的兜帽,让自己出现在火把的光亮中。 卫兵打量了她两眼,并不认得她,但看她孤零零一个女子,也没有携带武器的样子,就好言安慰道:“今天晚上出了点事,我们这里正在忙着呢,家主也没时间专门见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们这边比较安全,贼人不敢轻易过来的。” 他显然把欧多西娅当做了借着和李玄英的关系,前来寻求庇护的人。不过,可能是事态确实紧急,他也没有去仔细分辨真假,而只是指了指路边,说道:“你先在那边等着,回头我让门房拿个椅子给你,在那儿歇歇吧——哦对了,公子今晚又跑出去玩,现在还没回来呢,家主和夫人都急死了。你既然是他朋友,有他的消息么?” “有。”欧多西娅点点头,从贴身的袋子里,拿出一块玉佩:“这是李公子的信物。我希望尽快见到他父母,可以么?” 卫兵似乎并不认得这个物件。他没有草率去接,而是退回两步,转头对着门房那边喊起人来。很快,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匆匆走过来,问了他一句,从欧多西娅手中接过玉佩,扫了一眼,便露出惊愕地神色。 “公子现在怎么了?”他急忙问。 “好得很,正在立功呢。”欧多西娅说。 “那,这位姑娘,您是……”管家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在判断她的身份。 “我是他,很亲近的朋友。”欧多西娅说:“现在我可以进去了么?” 管家点点头,带着她一起走进大门。不过刚进去,旁边一个壮硕妇人便迎了上来。管家朝她使了个颜色,那健壮妇人便拦住欧多西娅,又在她身上摸索一阵,随后紧跟在她后面。 “情况有些不对,我们得防备万一,还请姑娘见谅。”管家嘴上说着,表情却很谨慎,完全看不出真心道歉的样子。 不过欧多西娅也没有闲心计较。跟着管家绕过前庭,她就看到一个中年壮汉,正在穿戴甲胄。一众顶盔掼甲的亲兵围在旁边,彼此帮忙,检查武器装备。不远处,还有个中年妇人,正指挥几个丫鬟,给一堆水壶装水。 管家也顾不上礼仪,小跑过去,在那个中年人面前低声说了一句,又把玉佩递了过去。中年人明显露出惊讶的神色,转头看向欧多西娅。 “这位姑娘,你是玄英的朋友?那……”他问道。 “是的。”欧多西娅主动说道:“我叫欧多西娅,是他的亲密伙伴——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方向。我是个戏剧演员,今天晚上的变动,有不少可能就是我策划的。”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众人几乎都直接愣住了。旁边一个正在喝水的家丁,干脆直接噗地一声喷了出来。为首的中年的壮汉,也就是李玄英的父亲、邮驿尚书李化文,甚至没有发怒,而是露出疑惑地神色,打量起她来。 而其他意识到情况不对的人,趁着刚刚披挂好,纷纷拿起武器。这些人明显训练有素,不用开口命令、组织,就隐然围住了她。 一大群甲士的威压感,确实非同一般,尤其是这种赌上性命的情况下。但欧多西娅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尽力保持镇静,甚至挤出个微笑,说道:“诸位,现在情况瞬息万变,我们李家已经落了下风,这样下去,后面也可能会愈发被动。但恰好,我应该是这座城里,对前后情况了解最多的人之一。所以,真的不需要我来讲一下情况么?” 她这一晚上,又一次看到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李化文自己皱着眉头,半信半疑地说:“那你讲快点。我不知道你吹了多大的牛,也不知道你有多少坏心眼。但你最好节约大家的时间——没有你们希腊人的阴谋,我们也能解决问题。” 欧多西娅最终没能像计划的那样,保持住神秘自信地神态,长长叹了口气。 “在希腊,一个女人如果想要成就什么,或许就只能先当个坏女人了。”她摇摇头,又回到正题:“那我们开始吧。” ****** 曹家的院子里,众人已经乱作一团。 伊莲娜夫人拽着普龙斯基走到堂屋前,照着脸上就是两个耳光。 “你有出息了是吧!让你到大都谈事情,你就给我谈出这些?说,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她厉声喝问道。 “是我错了,我以为就是帮熟人个忙,打点下关系呢……”普龙斯基连忙解释道。 “还装!”伊莲娜夫人瞪大眼睛:“事情闹得这么大,阴谋诡计一环套一环,这能是你想出来的?我还不了解你的德性!到底是谁给你说这个主意的,赶紧给我们讲,现在立刻行动,还有些余地。” “是码头行会的人给我说的!”普龙斯基也吓得不轻,连忙交待道:“我跟行会的几个头头们谈生意,想要和他们签个大一点的单子。” “最近加拉塔区不是又要大兴土木了么?我们的木材之前卖的很好,但码头那边,有人眼红我们的生意,开始给我们使绊子。我就想赶紧跟他们谈妥,如果能够打通卸货、运输这一关,那咱们的木头就畅通无阻了。” “然后呢,他们怎么跟你说的?”伊莲娜夫人继续逼问。 “他们说,从我老家的领地上拉人过来,实在太远了。不如双方做个交换,我帮他们安排进去,吃军团的好处。他们就帮我把事情办好,顺便还有人相互照看。”普龙斯基说:“我当时喝高了,觉得有道理,就满口答应了。” “那之后呢,那帮垃圾怎么被建儿捡了去了?”伊莲娜夫人追问。 “呃……”普龙斯基窘迫地犹豫起来,左右来回看,不敢和她视线相对。 这时,曹勋从侧屋里走了出来,曹建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伊莲娜夫人转头和丈夫对视了一眼,说道:“你把他留这儿,我问清楚。你赶紧去把大家组织好吧——现在都和无头苍蝇一样,我们得赶紧动起来。” 曹勋点点头,转头去招呼家人,把曹建也留在了这里。 刚才,伊丽莎白太后突然火急火燎地前来造访,说自己刚刚得到消息,郭康那小子出事了。而造成这一系列的导火索,就是曹家给他提供的人选,出了严重的问题。 而现在,他明明只有一队刚送来的不合格士兵,却把城里打了个翻天地覆,到现在还在几乎被围住的情况下,跟人打的有来有回。也不知道,他的兵是哪里来的。 太后说,她也是刚从别人那里得到的消息,不过对方刚才亲身就在战场,所以消息应该还算及时。对郭康的表现,她担心之余,也略有些满意和骄傲。 ——当然,这些和曹家都没什么关系了。 虽然太后没有明说,但这些表态的含义,很是明显,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能看出,她对于曹家这种暗中使坏的行为很是不满。太后提醒道,有些事情可以战后争吵,但这么重要的、双方还刚刚签字认可的事情上,却毫不顾忌大局,胡乱争抢一气,这对于天下和各家的大局,恐怕都不是好事。 她希望曹氏能认真处理,至少要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后,给大家一个交待。这次,她就只能帮到这份上了。 讲完这件事之后,太后就匆匆离开,说还要再去喊些别的人。而曹氏宅子里也直接炸了锅,大家乱作一团,现在才刚刚安静了一些。 两个直接参与的人,也就是曹建和普龙斯基,很快被找到。曹勋和伊莲娜夫妇,一人一个,开始分头讯问他俩。而看那边,曹建应该已经讲得差不多了。 “那你来说。”伊莲娜夫人指着曹建,要求道:“你怎么想起来去捡垃圾,把这帮人收拢起来的?” “城里的商人们给我说的。”曹建承认道:“他们给我说,曹家其他人,已经准备好了,只要郭康兄弟那边正事开始招人,就可以把他们的人塞进去。但我这边,之前没有什么准备。就算要临时招人,也缺乏可靠渠道,实在是找不到啊。” “后来他们给我说,不要紧,先拿人凑合着就行。他们一直有行会的组织,早就习惯了自己管理自己、自己来组织人手。我先拿他们的人充一下数,回头慢慢再改变,先确保自己有一席之地,有一个出场机会再说。” “你看看吧。”伊莲娜夫人转向普龙斯基:“人家早都策划好的,就等你们这些傻子去碰了!” “你要是接受,就接着你的名义,向军团里渗透,借此损公肥私,回头还得赖你头上!”她对普龙斯基喝道:“你要是找了个理由拒绝,他们就利用你和家里其他人的矛盾,让你相信,互相竞争的情况下,就得靠他们这些外人帮忙,才能获胜。” “这种事情发生了多少回了,当年希腊人因为这种事情打了多少次内战,你们都不知道么?”夫人反问道:“这就把教训忘了?” “我心里其实有数的。”普龙斯基连忙说:“他们利用我,我也利用他们……” “得了吧,那些罗斯行会、帮会背后,都是一些有名的大商人。你那个脑子,非要去跟希腊人比什么阴谋诡计,你到底怎么想的?!”伊莲娜夫人用力戳了下他的脑门。 “说吧,你们准备怎么办!”她质问道。 有字数要求之后,考虑在哪断章是真的麻烦。想每次都恰好四千写完一段,多少有点难…… 算了,求点月票吧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五章 曹氏的应对 伊莲娜夫人的问题,把两人都给问傻了。见他们一时没法回答,老夫人气急之下,一手揪住一个耳朵,把他俩又给拽到屋里。 “你给我老实说,你到底收了他们多少好处?”她质问普龙斯基:“你还搞了什么事情?” “真的没有了!”普龙斯基急忙说:“我就是想卖木头啊!我老家封地那边砍了不少树,我就是急这个……” “砍树,砍树,天天就知道砍树,伱都什么出息?”伊莲娜夫人伸手抓住他那件豪华毛皮外套:“这衣服是谁给你的?” “是跟礼部几个人吃饭的时候,王家一位老爷送的——哦,我也没白拿,我送了他们一只猎隼呢。”普龙斯基解释道。 “你还好意思穿,把这身狗皮给我扒下来!”伊莲娜夫人叱骂道:“天亮了我就带你去王家,叫他们把事情说清楚!” “现在去找,还有用么。”曹勋坐在旁边,皱着眉头,说道。 “那不然呢?”伊莲娜夫人反问了句,转头又喝到:“王家哪个老兔崽子找你的!” “就是礼部的那位,叫王宗文的。”普龙斯基老老实实地回答。 “接着说,说完。”伊莲娜夫人追问道:“他们帮你卖木头,换他们的人参军,然后呢?” “然后就真没我的事情了。”普龙斯基说:“我当时也放在心上,因为他们这支部队,本来就是凑数的吧?我没理解错的话,就是郭家的大公子,为了先占个位置,提前准备出来的吧?” “人家康斯坦丁是要做正事的,谁像你,天天干不成一件好事!”伊莲娜夫人训斥道:“你给他们那边塞一堆垃圾过去,人家怎么想?” “他知道啊,他知道这些都是凑数的。”普龙斯基辩解道:“我们当时私下里讨论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吧。他起个头,我们抓紧塞人进来,算作份额。不应该就是这样的么?” 伊莲娜夫人一时没办法,只能问曹建:“那你呢,你那堆人又是哪里找的?” “我这边也差不多。”曹建垂头丧气地交待道:“我听说道兴要去投军,已经和郭公子说好了。而我自己,却反而比他还麻烦,不能说参加就参加。我爹一直评论说,我适合当文官,这次也没有表态,不知究竟准备怎么办。” “所以,你就是怕道兴和你抢位子,怕你爹已经站他那边了?”伊莲娜夫人问。 曹建只好点了点头。 他的义父曹仲琳有好几个私生子,年纪最大的就是曹道兴。去年他就已经弱冠,可以参军打仗了。显然,这让曹建有了更强烈的危机感。 “郭公子说要征召罗斯人,不过我在罗斯人那边,人脉也并不算多。”他告诉祖母:“后来我通过几个朋友,直接找了几个头人,问他们随便要点人来凑数的。” “他们有说其他条件么?”伊莲娜夫人问。 “没有,他们就是想要钱。”曹建回答:“郭公子说,会按照规定,给新兵发一份补贴。这次情况特殊,哪怕条件不合格,等军团的正式编制批下来之后,没能通过兵部审查的人,也可以给一份。我答应给他们回头再补一点,他们就答应了。” “那他们是谁的下属,是不是有人命令他们来的?”伊莲娜夫人追问道。 “没有。我这边,比姑父那边,级别还要低。和我联系的那些人,确实就是行会和帮会的中下层成员,我没有和行会顶层的大商人联系,或者找庇护他们的官老爷。”曹建对此倒是很肯定。 “你要是不知道,就别装懂。说一下他们所属的行会,我们就能查个差不多出来——他们虽然可能有勾结,但这么多帮众、打手,秘密是保不住的。”伊莲娜夫人严肃地说:“这件事已经闹大了,不要想着怎么搪塞了。现在查出来,总比回头被汗廷公事公办地查出来强吧。” “我记得那些接头人,我们去查当然可以……”曹建犹豫了下,说道:“可是按我的了解,如果是有大人物在后头,就不会只要这点钱了。打点那位大人物、打点帮会头领、收买帮众,都得要钱。而且他们会层层侵吞,所以投入的资金总量要远比现在大得多。我是没有这个钱的。” “他们要是有什么更长远的目标,在策划什么更大的阴谋呢?”伊莲娜夫人问。 “那他们就会一边追求长远目标,一边要求你给钱。”曹建笃定地说:“其他阴谋归其 他阴谋,钱是不能不要的。那些希腊人一直就这样。” 伊莲娜夫人犹豫了下,觉得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便继续问道:“那之后呢?” “之后我也没管了。我主要是担心,郭公子嫌那些人连充数都不够资格。要是他觉得姑且可以对付,我就很满意了。说到底,我也只是想占一个位置。”曹建交待道:“后面能借此在军团中蹭一个身份,我就满足了。” “是啊。”虽然一直在和曹建明里暗里争抢机会,但普龙斯基也跟着倒起苦水:“不管是这个计划的设计,还是家世背景,甚至是看其他人的支持,这个新军的大头,肯定是郭公子拿着。而我们其他人,就各自看本事,能塞进多少合格的,今后就有对应的话语权——当时,大家不是默许就这样的么?” “那你——”伊莲娜夫人转头问。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我甚至都不指望,在军团中真正保住多少班底。”曹建承认道:“反正比姑父和道兴他们的比例高,就行。” “郭公子当时对新兵的素质就有些不满,给我说,要加强训练,严格按军法进行管理和筛选,我也立刻同意了。因为我知道,他是个公正的人,这么对待我带来的人,也会这么对待他们几个带来的人。” “说实话,哪怕他把我那些人全裁了都行。”曹建最后破罐子破摔地说:“因为这样的话,其他渠道来的人,也肯定都会基本清空的。这样,我至少就有时间去找合格的人选,不至于丢掉先手了。” “我也这么想啊。”普龙斯基苦着脸说:“您是知道我的处境的。看起来,到了大都经营,是个提升,但相应地,我也没有多少退路了。” “费奥多尔大公并不怎么喜欢我。他认为,普龙斯克的那些反对他的贵族,头领就是我;但其实,普龙斯克的波雅尔们同样不喜欢我。他们觉得我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二道贩子,无非就是借着沙皇格勒的力量欺负人。” “我这一代,还能勉强支持。但我的儿子安德烈,实在太过软弱,您也是了解的。他在大都还能做点事,但如果回到罗斯,肯定威慑不住那些贵族们。”他摇着头说:“以他这个能力和性格,很快就会被这片大地无情吞噬的。” “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我得替他谋求一个职位才行。我当时也没想这么多,就觉得这个交易挺不错——我也觉得,最坏,不过就是被多裁掉一些人而已,根本没想到,会变得这么严重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就想问你们呢!”伊莲娜夫人不满地说:“你们到底搞了些,让那边反应这么大?” “我不知道啊!”普龙斯基着急地说:“我最大的计谋,就是给郭公子说,你那批新兵里有人犯过事儿,想让他多换一点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帮派成员怎么可能没犯过事啊……” “那今天晚上这乱子,按他们的说法,就是你们瞎塞人惹出来的。你说怎么处理?”伊莲娜夫人指了指外面。 “但这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普龙斯基辩解道:“那些人就算再坏,又能如何?把他们开除,乃至处决,不就行了么?太后陛下说的那些敌人,不乏很有势力的人,怎么也下场去打他了?” “要是为了这些人,我觉得理由也太牵强了。人家不至于为了几个帮派成员的死活,就和战帅的儿子撕破脸;他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和这么多人打起来吧?” 伊莲娜夫人也愣了一下,看起来也没法直接确定。 而旁边的曹建,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皱了皱眉头,又舒展开。 “我大概明白,我们失算在什么地方了。”他疲惫地说。 “郭康老兄,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看到军队里有人犯罪,就处罚那个人;看到一群人集体犯罪,就处罚那群人。如此以来,就已经算得上处事公正,治军严明了。” “至于追究这群人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指使、纵容,甚至是不是有什么更大的黑幕,一般人不会管这么远的。而且,这些帮派成员,确实是他们那套组织的底层。真往上挖,只会发现,他们在给一些豪商、官吏做事,而这些能够在大都横行的贪官和豪商,上头肯定还有人。非要查到底,各家柱国都能牵连进来。” “那些人我了解,都是些没什么头脑的打手。”普龙斯基却摇头说:“他们就算犯事,也是自己上阵,就算被抓,也是自己被处置;另一方面,能被这些人攻击,引发案子的,一般也不会是什么有跟脚的人——其实这些黑帮,只是看起来嚣张而已,真遇到硬茬子,他们也会权衡损失,乃至直接放弃任务的。” “虽然刚才他们说,郭公子是顺着邪教案子,一下查到几个高层人员,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能无视这些打手所属的行会组织,把他们处理掉,就已经很难了。如果做到这一步,一般就是法律内的极限,足够受到民间的称赞了。” “而实际情况,也不会允许继续往上查的。对他来说,也是个得不偿失的事情。就算郭氏是现在最强势的贵族,朝廷也终归不是他家的一言堂。为了几个能被黑帮分子随便侵害的底层人,去得罪几家柱国,这实在有悖常理了,应该不会这样吧?” 他说着,看了看其他人。见其他人都没有直接回答,又疑虑地念叨道;“不会吧……” “哎——这就不好说了。”曹建长叹一声,说道。 “其他人的话,确实可能做一下就结束了,但他不一样。郭康老兄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有时候,他会莫名其妙地坚持。那些我们觉得没问题的事情,他反而有可能特别在意,觉得没法接受,甚至为此生气。当年念书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他有些这种倾向了。” “你意思是,你们原本的谋划,没有那么复杂,也不会牵扯到这么多。很可能就是郭公子自己,过于嫉恶如仇,非要顺势去追责。”旁边,一直沉默不言的曹勋,开口总结道:“结果,这件事真的不禁查,被他随便一找,就真的找到问题了。” “如果这么看,这确实不是他们的阴谋——他们这智力,也玩不来这么高深的。”他摇了摇头,对伊莲娜夫人说道:“这甚至都不是那些希腊商人,在故意给你们下圈套。这事情闹得太大,已经不太可能是某个人能掌控的了。王家的人我也都认识,哪有这种水平的?” “这都是我最先引起的错。一开始,我就不该这么急的。”曹建摇摇头:“现在这个情况,就由我来承担责任吧。我这条命,就是老曹家给的,不用为此吝惜。” “说什么呢!”曹勋却呵斥道:“你是我曹家子孙,就拿出我们家族的样子来。这么多年,我们什么风浪没见过?我当年犯下的事情比你更大,你祖母去找海伦娜太后拼命,才把我保下来。就算如此,我们也没有退缩放弃过。” “一死了之是最简单的,解决问题反而更难。但一个真正的大秦男子汉,不应该像个女人或者希腊文人一样,整天寻死觅活!” “你的命很宝贵,不要随便乱用。如果解决不了问题,为此死在战场上,这是材力不足,没什么好说的。但还没开始努力挽回,就先放弃了,这又算什么!” “你奶奶说的对,现在我们既然明白了大概情况,就不用再纠结了。”他转头喊道:“把我的甲拿来!我再带你们冲一回,把郭家小子捞出来。他都能带着一群罗斯老乡打到现在,不可能轻易就完蛋的。然后,咱们就去堵王家的门!” “爷爷,你——” “岳父大人!” 两人连忙想要去劝。 但曹勋摇了摇头,不为所动。 “要是这么坐等下去,我们曹家是肯定要完蛋了。既然如此,不如所有人都出一份力,拼一回。”他转头对着外面众人:“不管他们在搞什么,我们就和上次对付海伦娜太后一样,杀到他家门口,让他自己说清楚!看看他们,乐不乐意和我们一起死!” “我虽然年长,还没到拿不动斧头的时候。”他须发皆张,厉声大喝:“把我的家伙,也抬过来!” 门外的家人安静下来,几个家丁大声应喏,转头就去取武器。 “都跟我走!我给你们开路——我要是死路上了,咱家今天就没有祸患了,你们只管继续上就行!”老头子说着,带头走出了房门:“所有能动的,都跟我走!”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六章 兵部戒备 兵部院子里,此刻也异常起来。 紫帐汗国中央,实际上有两套系统。一套是兵部,下面管着各个行省的军区,负责登记兵员、安排奖赏抚恤、进行军械订购和后勤物资筹集等等。一套是南北都元帅府,下面管着各个战团和军需仓库,负责集结军队,编制集训计划,和运输线安排之类。 如果发生大战,还会另行组织一套指挥机关,一般习惯称为幕府。划拨过来作战的军队,就接受幕府的指挥。战场内外的调度,军需物资的发放和索取,都是这些人在进行管理。 在刚建帐那会儿,实际上只有一套指挥机构。疆域扩大之后,也只是各家都有各自一套机关,相当于好几个中央军事机构,大家分别负责不同方向。后来,海伦娜太后阴谋废黜了最大的世侯李家,为了抵消他们的职能,把前线和后方两部分分开,各家的幕府也就只管前线,不再干预地方人事安排和招兵、生产了。 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因为,现在的战争越来越复杂。单靠摆赛汗本人,或者派出指挥的大将,带着一些亲信幕僚,已经越来越不够指挥大军所需了。而且,像当年那样,什么都靠临时动员公民,也不太现实。常备军队和特殊兵种的维持,也只能靠整个国家一起,才能承担得起。 所以,幕府实际上也越来越脱离主将本身。到巴西尔三世的时候,因为征讨东欧和南意大利的需要,他把几支常备军队的编制正式确定下来。像之前凯旋式上出现的“巴西尔之锤”,就是这种军队。 他们打完仗也不会解散,而是一直维持着训练,随时可能出去作战。指挥官可以单独任命,但军队中的各种机构,自然也必须常设才行。实际上,已经成了一种有幕僚、无主官的状态,形成可以独自运转的机构了。 而元帅府和兵部,也是那时分出来的。南北战争之后,南衙世侯名义上的首领,称为南衙元帅,有很大的权力,已经几乎可以包揽所有军事事务。但时间长了,哪怕各个世侯自己,都觉得这个职务权力太大,很容易出问题,因此也拆分了不少。 后来,同样是因为国土越来越大,管理越来越复杂,索性把整个军队的人事、行政部分,都拆了出来,让原本一直是虚职的兵部,有了实际的职能。剩余的那些,则设立南北都元帅府负责。希腊语里,沿用罗马的习惯,把兵部首领称为军务尚书,也是由此而来。至于元帅府,因为南衙势力大,大部分时候还是南衙元帅负责,有时也会派其他没上一线的高级将领指挥。这几个月,因为南衙元帅张公亮随着大汗出征了,就是战帅在临时负责。 现在,按理说是这几个部门最忙的时候。战争刚刚结束,一大堆后续事情都要处理:战争中积累的功劳,要进行最后的核查与登记,然后按照标准,进行奖赏。有人阵亡、伤残,要分发抚恤,还得通知地方官府,根据具体情况,对其家庭安排额外的照顾。 而且因为军制问题,战争结束之后,整支军队作为一个统一的单位,会在凯旋后被正式解散。作为军队指挥中枢的各个幕僚部门,会转回原来的机关。而大部分征调来的军队,也会回归自己的战团。 而对于具体的士兵来说,哪些人留下来,哪些人回家,兵部也要和幕府的文吏对接,按照战争中的表现,和士兵个人的意向,进行登记。有些人会返回原籍,加入地方战团;有些人会转入常备部队;还有些人则会直接退役。 加入地方战团的人,因为有了实际作战的经验,往往可能获得提升,这种人就需要进行记录,把他们的作战履历文件,调拨给当地军府,好安排合适的位置。当然,也有人可能就此解甲还乡,这时候还需要把履历文件划给当地县衙——因为紫帐汗国的退伍老兵,往往也是基层的吏员,甚至兼职教师,总之都是很珍贵的资源。 并且,汗廷往往在战争结束后,招募一部分老兵,前往新开拓地区,建立新的农庄。尤其是一些原本并非公民的人,盯上的就是这个机会。这次出征,阿勒曼尼地区就有很多当地人慕名前来投军。他们大多是那里的穷苦人,实在混不下去,只能找个新出路。他们没什么家底,也不在乎远徙,因此很多人被安排到了克里米亚以北广袤的罗斯地区,获得土地,开垦农庄。这些年,已经有不少人搬迁过去了。 可以说,每一个士兵,都有不止一份案牍公文要处理。兵部和元帅府衙门,本身倒不会管这么细,但整体的人员分拨、任务分配,肯定得他们来调度。 而其他东西,例如战争中收缴来的战利品,也要进行整理登记,再分门别类进行回收利用或者干脆废弃。这些,同样要由他们来进行管理。 更让工作雪上加霜的是,现在汗廷已经有了对埃及动兵的意向。虽然还没有正式下达命令,但大家都知道,地中海的冬季不适合航行,一开春,大调动就可能会开始。所以,也需要提前进行各种准备。这两项工作,算是撞到一起了。 现在的战争,已经比古典时代复杂多了。虽然很多军队,尤其是欧洲人那种,在专业程度上,可能还比不过当年的罗马人,但紫帐汗国自己,总不能去学他们。 调配每一件物资,都需要数不清的人齐心协力。 比如,运输粮食到前线,就不是一道命令能解决的。在开战之前,各个军团还没集结完成的时候,汗廷就会下令设立指挥机构,其中最重要的部门就是行军总管府。府里的幕僚们会连天加夜地算来算去,预计军队需要的各种物资。元帅府则会把下辖各个武库、粮仓的情况进行汇总核实,与他们协调。 绝大部分时候,这些储备物资是不太够的,而且总得多留余量。因此,元帅府会把缺额报给兵部,兵部则会根据自己掌握的各种信息,去找户部、水部、各个行省等各种机构,要求他们调拨。 一旦需求确认,户部就会把粮食集中到兵部规划、指定好的仓储中心。这一步,是地方衙门或者他们征调、雇佣的民间运输者完成的。进入仓库之后,元帅府会专门安排辎重队,向行军总管府指定的各个地点进行输送。因为后方仓库尚且能保证安全,但仓库到前线集结地之间,往往就开始有敌人活动,需要进行专门的护送和路线规划了。 前线军队有时候会指定一个集结地,但也有很多时候,各个军团会分头行动,多路作战。因此元帅府需要尽可能调动自己掌握的有限力量,或者借助前线守备战团以及地方部队的帮助,一方面也得尽量避免占用宝贵的一线兵力,一方面又必须保证安全,尽量减少损耗。每次调度,同样是非常伤脑筋的事情。等行军总管安排各支部队把东西都取走,他们才能松口气。后续的分配和前线输送,就有他们自己负责了。 一袋军粮,就得前后经过三四个中央部门,和不少于十几个地方衙门,经过四五种不同身份的运输者转交,才能最后送到前线军团士兵的干粮袋里。 更何况,很多时候,兵部和元帅府还得对这些物资进行进一步地处理。比如户部给过来的,一般都是便于保存的小麦粒,但这种东西,就算脱粒之后,也只是理论上可以直接吃。天天让前线吃煮麦饭,军团兵肯定要闹事的。 所以,兵部还得想办法安排磨坊,做出面粉,进而制造军粮。传统的硬面包实际上不太方便,而且也容易出问题,所以现在已经换成新方式了:紫帐汗国带来了东方的大铁锅,他们会把面粉倒进锅里,加油炒熟。如果条件允许,还会加入其他一些材料。这种被称为“炒面”的干粮,是元朝那边最先流行起来的,相比而言,更容易携带和保存,事态紧急的时候,吃起来也方便。 这种干粮的制作,就一直是兵部经营的作坊在处理。时间长了,甚至有了些名声。而这种东西,当然也是要费心思去管的。 如今,战场上与敌人的战争结束了,但一场与文山卷海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虽然这些工作都默默无闻,远没有战场上的拼杀更引人注目,更容易打出声名,但大家其实都知道,这些繁杂的公文和精细的网络,才是罗马军队效率超过蛮族的基础,也是对方最难以学会、抄走的部分。 作为这场战争的指挥者,兵部与元帅府自然十分繁忙。郭大侠加班,确实不是单纯找借口——虽然都是后方的文牍工作,但这种事务,反而很需要富有战场经验的人来统筹安排,不能让不了解军队的书吏就草率下决定。所以,他的工作量和责任,也确实是很大的。 不过今天,办公大院里的日常氛围,还是被打破了。 一众书吏抱着文卷,匆匆从办公的小楼里出来,把文档放进地下室,仔细摆好。一大群本来在伏案写作的人,也久违地穿上铠甲,在门口境界。还有人不断从办公地点进进出出,传递各种消息。 兵部尚书鲍里斯·库布拉特也在大门口,踱来踱去。 因为职能问题,兵部和元帅府的办公场所,一直以来都是在一起的。这样,处理很多日常事务,就方便了不少。最起码,文吏们搬运海量公文的时候,就能节约不少力气。 而今天,街上刚乱起来的时候,大家并没有过于在意。只要在大都住过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但凡遇到节日或者庆典,要是想街上没有人闹事,恐怕只有让天父亲自来管才行。尤其这回凯旋式规模很大,满街都是醉汉和游手好闲的市民,要是没乱起来,大家反而得怀疑,他们是不是在策划什么更惊人的狠活了。 对此,兵部和元帅府衙署,已经熟练地做出了应对:这几天,守卫的数量是平时的两倍,轮班的官吏和卫士也不准回家,都得在办公室打地铺,以便有事的时候,能及时应对。按理说,这种准备就足够了,毕竟哪怕是喝高了的市民,也没几个敢跑这边撒野的。 至于有组织的黑帮——能在大都有组织,往往不是他们自己厉害,而是有人需要他们。这些人,总不至于和汗廷最重要的部门过不去吧。 不过,事情的发展,还是很快超出了预期。竹林坊那边,大火烧了起来,而且迟迟没见有人反应。 紫帐汗国的管理方式和古罗马不同,早就把处置灾害的职责收归官府,而且首都里,各个势力眼线众多,一般来说也不会出现故意放火然后向当地人收钱这种古典方式。正常情况下,大都县的衙门,会调集人手去维持秩序,扑灭火灾。守夜人战团和其他几个营地的驻留士兵,也会很快出发,控制局面。因为很多时候,城里火灾最大的破坏,往往不是大火本身,而是火起之后,趁火打劫的人。 但这次,大火烧了将近半个时辰,还没有人去管。办公区里,一些敏锐的老军官,就感觉到不对了。 为此,他们立刻派人,去皇宫发出警告,还另外派了使者,去看守夜人那边的情况。不过摆赛汗一家都去城外宴饮了,皇宫现在没有能拍板的人值守。而守夜人那边的反应也不对劲——他们明显不太想去管这件事,言行间,都在试图搪塞。显然,估计已经知道了一些情况,但这里又有让他们投鼠忌器的事情。到最后,守夜人甚至试图把兵部的使者拖住,不过使者早有准备,自己还没出来,外面监视的手下就已经回去报信了。因此,这里留守的人,虽然还完全不清楚来龙去脉,但也立刻开始了准备。 库布拉特认为,外面的情况或许会很复杂,现在应当自守为主,防止衙署遭到破坏。不过自从大火烧起来,战帅就有些坐立不安,一直再说,自己应该去看一看。 大家当然反对这种情况。 他现在是这里的主心骨,也是整个院子里最能打的——不少人还笃定地认为,他是大都乃至全罗马最能打的。他要是跑过去了,且不论冒险深入不明地区的安危问题,这边又怎么办?竹林坊那就是个贫民区,再怎么重要,也远没有这边重要。而且万一贼人想要调虎离山呢? 因此,众人纷纷进行劝说。他几次想走,说要看看自己儿子女儿跑哪去了,都被大家七嘴八舌留了下来——要是只有郭破奴,或许大家还怀疑她会乱跑,瞎凑热闹。但郭康,多少年了,都是个老老实实的“宅男”,每天过着家里、教会两点一线的生活,很多人都了解他。他就算出外勤,也早该回去了。怎么可能突然跑去跟人放火啊……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七章 超编的战团和没兵的兵部 后续事态的发展,实际上超出了大家的预期。到最后,也没人说得清楚怎么办最好。兵部和元帅府这边能做的,也就是一遍一遍地派出人手,四处探问情况,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皇宫里留守的怯薛,首先给了他们正式回应,告知他们,今晚这边并没有任何军事行动。如果有人打着他们的旗号,那就完全可以肯定是假冒的。兵部和元帅府所部可以缴械、逮捕他们,期间发生交战、引起这些人伤亡,也可以接受,只要留下证据就行。 但现在的问题是,大家也不知道敌人是谁,到底要干什么。要是能坐实那些人是谁,有什么罪名,反而好办了。不过怯薛那边显然也不知道情况,或者没法自行给人定性,因此事情进度就只能卡在这一步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其他几处军营也联系上了。 教导团驻扎在城南,靠近城墙的地方,离得最远,但反而回复最快。他们说,在那边也能发现城里出现的动乱,但他们也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实际上,因为前几天庆典的关系,他们一开始也同样没把城里的动静当回事,等那边越闹越大,才反应过来。 不过,他们驻扎在城里的这部分,人数不多,也没有多少武备。因为这年头,最新锐的武器就是火器,他们这些实验部队,早些年就搞了不少。但这东西,演练起来噪音太大,每次只要开枪开炮训练,附近的市民就天天找官府抱怨,搞得两头都烦不胜烦。最后,他们索性把主要的营地,都搬到城外去了,大家这下都清净了。目前还留在城里的,基本都是处理各种后勤、人事等事务的文职人员了。 所以,他们这群人,现在也是得先想办法自保,少数护卫也不敢随便派出去。得到兵部和元帅府的消息后,他们自然也意识到出事了,已经立刻派人出城,联系城外的战团指挥机构,要那边做好准备。但他们也直言,自己这边只能做这么多了。 教导团的大部队确实就在城外,还拥有不少重装部队和火器部队,但他们一来不归兵部和元帅府管,二来也不能随便就武装进城,否则问题更大。现在虽然混乱越来越加剧,但城里的这点人不敢随便放弃营地跑出去投奔主力,城外的主力也没决心直接冲进来救人,整体上的处境,比兵部这边还尴尬。现在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帮忙盯着情况变化,大家多多联系了。 其他几支军队,也基本上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看守城墙和城门的帝国之墙战团,倒是有行动能力,但他们一个劲地询问,是不是可以确定有人叛乱,如果是,就让元帅府发文,紧急征调他们进城,这样也是可以的。 但兵部和元帅府,自己都说不清细节。是谁在叛乱,口号和诉求是什么,调集了多少人,正在如何行动——这些,大家都完全没搞清楚。调他们进来,连打谁都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也不知道怎么交待了。 对此,兵部这边也是一团乱麻。有些人甚至开始抱怨,就是平时太不注意这些问题,能将就的都胡乱将就,导致现在一遇到事情,连个能遵循的有效的程序都没有。 理论上来说,他们这边也不是不能调兵平乱。在紫帐汗国现在的军制中,常备的野战军队确实是归元帅府管,其中就包括城内外的一部分,比如巴西尔之锤和帝国之墙这类。这个制度,实际上是早年军制的遗存,算是当年那个半个国家都归他管的强势元帅府,留下来的影子。 虽然,随着时代发展,朝廷制度日渐健全,让很多事务都更加细化、专业化,使得过去很多由元帅兼领的功能被剥离。但另一方面,军队的专业化,其实也增加了这个部门的管辖范围,算是强化了他们的职能。 这种现象的原因在于,维持常备军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蛮族倒退不代表所有人都倒退,整体上来说,世界各地的指挥艺术和武备技术都是在不断向前发展的。现在这年头,要维持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其实比过去更加困难。这几只常备军,就都是吞金兽级别的存在。 最直观的区别,就是人数。 像之前凯旋时走最前的“巴西尔之锤”,名义上是个战团的编制,实际上却远远不止。他们因为要从事攻城任务,所以总是会储存和携带数量巨大的器械、弹药,而相关的工作,都需要大量人手。 名义上,他们有八个百人队的步兵,但为了完成攻坚任务,这些步兵实际上都只是一线的突击力量。 其他战团里,一个百人队可能只带一个较为便携的车弩,提供更远程的重火力——在战场上,这就能压缩敌人的行动空间,提供不少战术选择上的优势了。而且,这东西相对而言也不难使用。百人队自己分出来几个士兵,再召集几个后勤人员,就能进行日常的简单维护。至于遇到需要大修的时候,丢给战团来解决就行了。 但巴西尔之锤的百人队里,带的就不是这种蝎弩级的武器,而是正经的弩炮和抛石机,用来压制堡垒后的敌人。武器多了,日常运作需要的人员数量也得增加,甚至得把本来是战团负责的一部分维护、检修职能,也下放到百人队里。 而武器变大、各种围绕武器的职能变多之后,需要的驼畜也增加了。这些牲口,不但难伺候,也远比人更加能吃。所以,为了维护驼畜队,又得增加一批专业人员…… 就这样,本来只是升级下火力,但军队编制内部,却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整个队伍的规模都得迅速膨胀。对此,也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减少一线步兵的比例,要么增加整支队伍的编制规模,把这些人都塞进来。实际上,大家都普遍选择后者。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尴尬之处:一方面,新的军械和设备,确实可以提升军队的整体战斗力;但另一方面,这些花里胡哨的器械,却并没有战场上一锤定音的效果,大部分战斗,还得投入士兵,一刀一枪地去打。所以,掌管兵员安排的百户们,往往不愿意减少一线步兵的人数。 按照经验,七八十人是个“正好”的水平,这一点倒是从古典时代开始,就没怎么变过。 人再少的话,百人队的“韧性”就会显著下降,很多任务都没法执行了。 理想中的战团百人队,大概有七八十个正规步兵,还有三分之一,也就二三十个随行的辅助人员。而实际上,因为时代发展,后勤压力有增无减,后勤人员只会比这多,不会比这少的,有些都能到一半左右。 而“巴希尔之锤”这种,干脆得超编一倍以上:除去那几十个一线的重装步兵,还得有两三个武器小组,每组算上使用者和维护人员,都得多出来将近十个人。还有马夫、做炮弹的石匠、修理武器的木匠铁匠,还有给他们打下手的各种工匠学徒……一个百人队,能塞进小二百号人,后勤人员比士兵多,都是正常的情况。 普通的战团,只有一个工程人员组成的百人队,但他们这边有五个:一个是挖地道的,一个是管火药的,一个是负责弩炮的,还有两个是负责各种火器的。这种“百人队”,已经只剩下名字还是“百人”了,实际上连编制方式都不太一样,只是表明自己的级别而已。 像那个负责火器的百人队,就管理着十几种武器,不少在其他人看来都奇奇怪怪的,也就他们这些专业人员能玩的过来。 运输这些武器,同样是技术活,普通的马队,不一定干的来。所以他们自己就有自己的马队和运输、管理人员。毕竟,他们运的都是火药之类的东西,抓些斯拉夫人干苦力,便宜倒是便宜了,也不占用编制名额,但他们哪天寻思了下,决定拿这些不认识的黑色颗粒整点活,那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因此,在这种单位里,连只管背东西的苦工,都得是有编制、受过训练的人才能做。 像这样的所谓百人队,规模都能顶上一个联队了。而所有这些攻城队加起来,再加上他们战团那个巨大无比的团属作坊,整个战团的人数,常年维持在四五千人左右,都赶得上一个小军团了。 他们这种,还不是个例。大家很早就发现,专业程度越高的军队,需要的支援人员就越多。不止攻城团,像那些骑兵战团,也是个个超编严重的。 但问题在于,常备军之所以是常备军,能够让汗廷下决心付出高额成本长期维持,就是因为他们有特殊的定位和功能,不复杂就不可能。像重炮这种东西,更是得全国去养,战团自己都很难单独维持。战时,有专门的幕府机构进行支持,但如果战后要长期维持,就得费一番功夫了。 作为紫帐军队的中坚,他们需要针对两国决战级别的战争进行准备,所以大规模训练的频率也高,不同单位还要进行合练。这种规模的演练,同样要求极高,必须得专门的人来组织。所以,没有大战的时候,朝廷维持的各支中央军队,都是归元帅府统一管理。 不过问题是,现有制度难免有些粗疏,很多“常备军队”是不是“常备军队”,都没有说的太清楚。 帝国之墙战团,就是把守大都城门和城墙的。说他们是常备军队,那确实也算——虽然名字古老,但他们其实是个很新的战团,是当年对抗奥斯曼突袭之后,才专门组建的,距今还不到一代人。 所以,当年的老规定里头,只宣布“城子里守军”不归元帅府管,也就是那时候已经有的教导团和守夜人。至于城墙上算不算城里,后来组建的帝国之墙算不算守军,这十几年来,居然没人质疑过。 而这段时间里,帝国之墙战团一向十分谨慎,谨慎到了大家都习惯地无视他们。结果到今天,大家一下想不起来,元帅府能不能调他们来进城了。今天,他们也一直装不知道,怎么问都只说职责重要,不能离开城门,就是不进来。 至于附近最后一支军队,就是“巴西尔之锤”了。不过今天汗廷开庆功宴,进城凯旋的人,基本上都跟着大汗喝酒去了。现在也是根本找不到人,不知道怎么办。 在对于法令条例的纠结中,众人又干等了一段时间。直到最后,突然有人闯了过来。 来者是战帅的夫人,她一进门,就直奔元帅府的办公室。门口的卫兵都认识她,也没人拦。结果进去之后,她就在那边大闹了起来。 院子里本来就气氛紧张,出了这动静,元帅府的一众大小官员,都赶紧跑去劝。连隔壁的兵部的吏员,都跑去凑热闹。 为了防止出现混乱,兵部尚书库布拉特等兵部高官,又集体出动,去维持秩序,花了不少功夫,才让大家安定下来。 现在,战帅夫妻两人,还在里面争论什么。不过一众吏员,已经大致明白了情况。据他们说,刚才狄奥多拉公主已经返回了城里,抽调了怯薛、教会守卫和各个柱国家族的卫兵,现在正在赶往事发中心,因为有人通知她,说战帅家的公子就在那里。夫人这么生气,好像也是因为如此——她觉得,公主都去救人了,战帅还在这边磨蹭,对自己儿女太不上心了。 元帅府的属吏们已经自发开始集结。之前火起的时候,众人就已经打开仓库,把长兵器都发了下去,所以也不需要另行准备。只要等他们那边最后下决心,就可以行动了。 而兵部的人,则还在疑虑。好几个人跑来问库布拉特,问他接下来怎么办。大家都知道战帅听他老婆的,这回估计是要出动了。那现在,是跟着走,还是先看守这边? 库布拉特等人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后做出决定:没有军爵的人和士兵看家,郎中以上的高官和有荫蔽爵位的官员,待会儿跟着战帅一起上。这样,只需要抽出来十几个人,绝大部分人还是可以留下来看家。而且,部里地位最高的官员勋贵都上了,他们总不能再说什么了吧? 所以,他们十几个人,干脆拿着武器,就等在门口,看什么时候出发了。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八章 援军汇合 在对于法令条例的纠结中,众人又等了一会儿。其他人倒是没闲着,继续忙着把大批机要文件整理好,锁进地下。 在这个空档,库布拉特等人也没闲着。之前的一批使者刚好陆续返回,他们便又把几个精干的小吏派了出去,让他们先去前方,看一看起火的地方周围,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简单交待了几句之后,小吏们迅速离开,而其他人则凑了过来询问情况。 “我们还能联系上巴西尔之锤的人么?”一个官员急忙过去问。 “我看还是别找了,那帮人都在城外喝酒呢。”另一个官员无奈地回答道:“我估计,他们跟巴塞琉斯一起,都喝晕了。” “还能全战团都喝晕了?!” “留下来的人,反正都去喝酒了。营地里倒不是没人,但也就剩那点守卫了。”之前的官员告诉他道:“我这边刚才已经去问了,他们说要看守大炮呢。这个也是要紧的事情,不能走。” “哎,老古啊,你说我们是在这边表个态,还是真出去啊?”另一个官员,转头问旁边还在来回踱步发愁的库布拉特:“咱们这些人,去少了,也没用,等于送死;多了,这边现在这么多关键文书,怎么办才好啊?” “这有什么区别么?”库布拉特转身站定,反问道:“你想想,要是咱们跟着战帅一起,都弹压不下去,那就说明有大批训练有素的人造反。这个级别的兵变,在兵部守着,也是一样等死了,不如去那边看看,还能随机应变,和他们一起也反而安全。” “那我们不如一起去,也别留守了。”有人建议道:“要是小贼闹事,也不敢来这边,留几个人看门就行。要是有兵变,都留下来也没用。不如都去拼一把得了。” “对啊,外面打输了还能跑掉几个,这边守不住了大家一起完蛋,报信的人都没有。”马上有人表示赞同。 “那我们这边这么多东西怎么办?” “刚才郭夫人不是说了么,纸是死的,人是活的,人比文档重要啊。俺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她说的是战帅手头那些文件吧,咱们这边不一样啊。咱们现在处理的这些抚恤、奖赏的文书,都是人家前线的人,拿血拼出来的。这里头,有多少也是人的性命啊?反正我放心不下,我觉得还是得看着。” “是啊,说康斯坦丁找不到人了,他姐也不见了。夫人她着急,很正常。但咱们这边,也确实一堆麻烦事啊……” 众人又纷纷议论起来。 “我不管这么多,反正我是要去的。”库布拉特停下脚步,板着脸说道:“路上,我把‘巴西尔之锤’的人也全叫出来。” “他们那点人……那炮怎么办?”有人问:“我记得他们前几天巡游的时候,重炮不方便就没带,小炮还是拉了不少作展示的,现在估计都在营地里呢。他们可看重那些炮了,都当宝贝疙瘩的。” “刚才不是说的很有道理么?他们那个营地,跟我们这边一样。如果只是小贼,肯定不会招惹他们。如果有更大的乱子,那些武器就是等着敌人去取的。”库布拉特说:“反正都是一样的结果,不如我们先用一下。就算最后丢了,也多轰一些敌人,省得浪费。” “至于火药,我们这边应该还有一些,都带上给他们吧。”他吩咐道。 “我们还有火药啊?”一些官员对此都不知道。 “有,之前为了准备庆典,我们的工匠从兵部提了些火药,准备做礼花的。”库布拉特说:“不过庆典活动安排已经很满了,所以就凯旋当天放了一些,其他的都没怎么用呢。我记得还剩下大半桶,回头去工坊拿出来,也带上。” “哎呀,我都不知道!” “是啊,我也没去看上,这也太少了……” 众人纷纷嘀咕起来。 “全世界估计也就明朝,能奢侈到拿火药放烟花了。”库布拉特不以为然:“要不是有要求,我连这点都不想放。好了,别废话了,赶紧去拿!” “咱们大家都不傻,都知道城里很多人,都在担心什么,不过我没这个顾虑。”他告诉众人:“我没有什么出身,什么家族。我爹就是个到处走动卖东西的小贩,后来有次卖酒亏了钱,就让我去自己寻出路,我看军团在招人,就去当兵了。” “我先跟着当地军队,去打马扎儿人,有一次我运气好,出去打水,碰上他们的斥候,砍死了其中一个,另一个人跑的时候摔倒了,被我抓回去了。战团长很高兴,让我正式当了兵。”他回忆道: “此后,我就不断在那边作战,参加了巴西尔三世指挥的三场战役,每次都立下战功,所以被提拔成教导团的百夫长。当今巴塞琉斯第一次亲征,我也有幸在他麾下服役,参与第二次围攻布达城的战斗。我的百人队第一个登上城墙,在之后的战斗中阵斩三个马扎儿贵族,生俘一人。战后,我又去格鲁吉亚那边当驻军战团长,驱逐土库曼人。后来因为受伤,转入了后勤部门,然后一路做到现在的位置。” “我从保加利亚山区一个辅助兵开始,先后在两位巴塞琉斯、五位柱国手下服役过,每次晋升都是靠我自己的战功,而不是我的恩主或者家族势力。同样,我也不需要去特意维护和回报谁。”他直言道:“今天都闹到这个份上了,我就把话说明白吧。” “如果城里有兵变,你们觉得,这些兵是哪来的?”他指了指天:“各个战团的人都不在城里,连守夜人也只是两边不敢惹,按兵不动。那这些人,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众人面面相觑。 “我们罗马这边的兵变,都过于直白、明显了。不过我之前学习军团公文的时候,顺便看了一些塞里斯的书籍。”库布拉特慢条斯理地说:“在他们的经验里,要在首都这样的关键地方,隐藏大批正规士兵,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而有限的案例里最有名的,就是一个叫做司马懿的资深高级官员。靠着家族势力,他在首都藏了数千名士兵,最后成功发动了政变。” “我们这边,谁有这个实力?”他又问道。 “这件事,我能想到,守夜人估计也想到了。所以,他们才迟迟不敢动作,哪怕现在最该动的就是他们。”他有些不满地说:“往深里,还能说更多呢。” “守夜人理论上也是个野战战团,甚至还是个重装骑兵部队。所有士兵和军官,都要轮流参与出征,以此来保持战斗力。”他熟练地念叨起规定来,然后话锋一转:“但是,我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却发现,驻守在城里的人,总是那一些。有时候还在不同城区调换一下,我去其他区能碰掉遇到熟人;有时候,干脆连动都不动。这又是什么原因?” 大家显然都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一时无言以对。 “这都是我们自己纵容出来的。”库布拉特一摊手:“我们平日里觉得无所谓,反正能做到这种事情的,都是有钱有背景的家伙,哪怕我自己,也因为怕得罪人,一直没有去严肃对待。现在,就轮到我们自作自受了。” “我打了这么多仗,也无所谓了。本来觉得能谨小慎微,努力躲过去就行,但看夫人说的那些情况,估计也没什么好躲了。这次我要再去拼一回,伱们谁想去,跟我来就行,不用专门说了。”他最后命令道:“就这样吧。” 众人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继续等待起来。 不过很快,战帅夫妇似乎就讨论完情况,离开了办公室。库布拉特想要去询问情况,门外却突然有人策马冲过来,看了一眼,发现就是刚才派出去的人。 “古尚书,古尚书!援军来了!”他勒住坐骑,就连忙喊道。 “什么援军?”一个属吏拦住库布拉特,跑到门口,问道。 “我看到李公子了。”那人跳下马,说:“他带着一群守夜人的骑兵,正在往南跑,正好被我碰上了。” “他在哪?” “这就来了。” 小吏向后一指,大家都听到了马蹄声,连忙准备好,把院子里的人都喊过来。战帅夫妇和几个随员,看到这边的动静,也加快了速度。 很快,李玄英就跑到大门前,身后跟着几个骑手,还有一个穿着长衫的老人,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他也没迟疑,立刻高喊起来。 “有几个守夜人军官图谋不轨,已经被我干掉了!我现在要去镇压叛乱,你们谁一起来!” 众人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回答,反倒是战帅看到他,眼睛一亮,快步跑了过来,还招呼道:“贤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兵部和元帅府众人,现在多少是有些戒心的,毕竟现在,大家还是不清楚谁是敌人。 虽然刚才夫人大闹了一通,说她已经得到可靠消息,是王家的人在对她儿子下毒手,但众人还是不敢完全按照这个情报来判断——倒不是不信她的话,这边的人很多都认识她,知道她不会乱说,但问题是,现在这种情况,谁能断定是不是只有王家人。 毕竟,能闹这么大,也很可能是多个势力造成的。见到其他人,就总想着先防一手。 不过战帅倒是很心大,直接跑到了门口,询问起来。 李玄英也没想太多,直接告诉他:“我准备去救康兄弟的。不过我还得到消息,说明朝的小吴王,也被人围住了。我打算先顺路去一趟,把他一家和那儿守卫都救出来,然后大家一起去南边看看情况。不过,听说这边也有人,我就过来喊人了。” “那你这有多少人?”战帅问。 “郭元帅。”后面那个老者跳下马,朝他拱了拱手,说道:“容小老禀告一下吧。我们这边的人,都是值夜军的一些义士,因为对贪赃枉法的军官不满,所以跟着李公子跑过来,准备行侠仗义的。这里有三十多人,还有大概几十个还在路上。吴王府那边,有吴王殿下之前招募的护卫,同样有几十人。我们凑一起,大致有百多号,虽然不多,但都是精锐,足够突袭一次了。” “好,好。”战帅连连点头,对李玄英说道:“你这幕僚不错啊。我这边,也有几十号人,那咱们同去吧。” “等一下!”后面,有人突然开口喝止。 众人都回过头,李玄英看了看,也匆匆跳下马,意外地招呼道:“黄阿姨,您怎么也在这边啊?” “破奴和康儿都不见了,可算是急煞我了。”黄夫人摇着头说:“他这当爹的,居然都不管,我当然只能来催一催了。” “您放心,我这边听说了一些消息,大概知道他们的下落了。”李玄英连忙说:“那这样,之前的计划太慢,我就带着这些人去一趟。麻烦您二位把小朱他们救出来,和我后队的人汇合,一起去接应。郭大伯是战帅,那些人也会服从的。这样如何?” 不过,黄夫人却思忖了片刻。 “玄英,你能多指挥些人么?”她问。 “啊?可以啊,多少?”李玄英连忙问。 “夫人,我们少主……”那个老者想要开口,似乎是想劝几句,但黄夫人直截了当地说:“元帅府的人,也拜托你带过去,希望你能尽快些。” “还有,古尚书。”她转头对库布拉特说:“能请您带着部属,多张旗帜,去吴王府那边么?我听说,那里的人都是些零散凑起来的外人,不是罗马的叛军。您把声势张扬起来,他们应该就会退走了。这样能少点损失,也能尽快把吴王府的人带出来。” “没问题,夫人。”库布拉特立刻说道。 “哎?阿姨,您怎么知道那边情况……”李玄英注意到了什么,顺口问道。 不过,黄夫人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没有马上回答,似乎不太想说起情报来源的问题。 对此,李玄英似乎有些好奇,不过旁边的幕僚老者立刻代为开口道:“请您对我们公子放心吧,夫人。我们这就出发。” “嗯嗯,对,我们赶紧救康兄弟去。”李玄英也不再犹豫,飞身上马,拱拱手,就准备离开了。旁边,战帅也令人推开大门,一众军吏、卫士纷纷上马,准备一同出发。 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东南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都吓了一跳,一些战马也不安地躁动起来。花了些功夫,才安稳下来。只见夜空下燃起一道明亮的火光,滚滚烟柱随之升起。 “我的天兄啊,那不是小朱家那边么!”李玄英大惊:“怎么炸了啊!?” 大都十二时辰快结束了,和其他作者py一波去 今日互推: 《为美好的战锤献上群星》 战锤为主体,添加了群星元素的同人作品,主角为身处在帝国暗面的行星总督,在五大善人“友善”的共同祝福下,搞事搞发展的故事。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九章 狄奥多拉的讨贼命令 王家大院门前,王敬轩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大门里。 一群家丁不安地待在门口,他的管家正指挥几个手下,把门口的石狮子搬回去,又把门栓拆下来,粗略检查了一番,随后,才过去找他报告。 “老爷。”管家有些忧心地说:“咱们的石狮子给磕坏了一点,门栓也裂开了些,等回头,估计都得破费重做一个了。” “哎,希望还有这个机会。”王敬轩嘀咕了一句,问:“老七呢,还没消息?” 管家来回看了看,欲言又止。 “老五伤着脚了,回去歇息了,不会来的,你说。”王敬轩催促道。 “上一个信使说找不到人,我觉得不太对劲,偷偷找了个精干的人,又去了一趟。”管家小声说:“他刚才回来了,给我说,那边出大事儿了。人都跑散了,自然找不到了……” “怎么了?还能死外面了?”王敬轩皱着眉头催促道。 “死家里了。”管家自己也有些害怕地说。 “什么?!”尽管有了情况不妙的思想准备,王敬轩还是大吃一惊:“谁干的!” “不知道。”管家摇摇头,压低声音,说道:“反正,肯定是很凶残的刺客。老爷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这都不知道是谁干的,也不知道谁指使的,怎么小心啊。”王敬轩不悦地说:“刚才那人怎么不说啊……” “小的刚才讲过了,老爷。”管家提醒道:“七爷那边,下人全都跑了,宅子里都没人了,确实找不到人,我这次还是嘱咐他去周围转转,刚好找到了几个没跑远的,才知道这些的。所以,也不能怪刚才那个送信人,他估计也懵了,又得急着复命……” “行行行,你又给下人开脱。”王敬轩有些烦躁:“这些事情是谁说的?可靠么?” “可靠,就是七爷那个相好说的。”管家绘声绘色地告诉他:“那个希腊女人当时就是第一个去现场的,据她说,七爷和两个长随,都在屋里就被人害死了,外面的人居然都没听到。” “真的假的?”王敬轩也不安起来。 “不好说。七爷那边也不是没防备,他当时聚集了不少人呢。要是刺客没点本事,也不可能闯进府里害人的。”管家分析道:“那个女人虽然吓得都快傻了,但大体情况还是能说出来的。” “他聚集的那些人呢?”王敬轩问。 “他让大家各自去集合了,所以不少人都自行去南边了。还有一些,在宅子周围等候,准备一起走。但他被害之后,这些人可能是觉得情况不对,担心大祸临头,也被全都散去了。”管家说。 “驴球的,他真的要跟郭家拼命?”王敬轩瞪大眼睛,忍不住低声骂起来:“怪不得他先死,真他娘的活该!” “那也只可能是这样了吧。”管家说:“两边都说,郭公子围攻的,就是他的产业。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了。他当时调兵遣将的,总不能是打自己吧?” 王敬轩也知道就是如此,只能点了点头。 “您也不用担心,老爷,刚才公主来了,其实是好事啊。”管家劝道:“咱们也交了家丁给她,这样就算后头追责下来,也好应付了,是吧。” “我看她刚才那样子,可不是好应付的。”王敬轩忧虑地说:“她是先去了其他几家,然后才来的。但我们这边,并不是距离郭氏或者皇宫最远的地方。这明显是有意的。” “老五那个表现也不太对劲。哎,我就不该让他去应门的。”他有些后悔:“现在冲突一起,怎么办才好啊……” 管家回头看了看破损的大门,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当时我就不该偷懒的。”王敬轩抱怨起自己来:“老五跟老七,毕竟是一家的,我估计他其实都知道了。所以公主来的时候,他才故意那么嚣张……” “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老爷,您不还是及时处理了么?”管家只好又安慰道。 “我还是得问问——我来之前,他是不是还搞了什么事情?”王敬轩反而更加紧张,问道。 “应该没什么。小的来这边的时候,五爷也刚从屋里出来,在走廊那边往外看。”管家指了指方向,向他描述道:“当时,公主带着一众杂七杂八的随从,就在大门口,急着喊人。门人没见过这阵仗,问他们是干什么的,有人告诉他们,城里出事了,公主正带着各家家丁去弹压。” “虽然外面催得很急,也看到了公主,但他还是不敢自己决定,就喊我来。因为我平日里经常跟着老太爷和您,去各家串门,大致认识一些。所以,我赶紧跑过去,从门上的小窗一瞧,那里确实有不少都是熟人。除了怯薛和几个教会的人,李家、郭家、史家、张家的人都有,也不知道她怎么凑了这么杂的一伙人出来……” “确定都是正经的家人?不是假冒的,或者擅自行动的?”王敬轩又专门确认了一下。 “郭家和李家只有家丁,史家和张家都有子弟带队,公主和耶律老爷的外孙女、脱脱不花的女儿,都在人群里,加起来得有小三百人呢,假不了。”管家说: “派来喊门的,就是史老爷的侄子,前段时间刚回来的那个史丹。他那人比较老实,我就特意多问了句。他给我说,他们确实是去镇压叛乱的。因为公主来之前,史家大宅那边,就已经有人来告警,家里人匆匆出发,带走不少家丁了。公主看似匆忙,但其实都不是第一批了。” “这样啊?那公主怎么这么积极?”王敬轩问。 “据说她跟郭公子关系不一般,这次叛乱,郭公子也陷进去了。”管家告诉他:“史公子给我说,他都不好意思开口,但带头叛乱的,可能就是他姐姐史惠贞。郭公子当时正在竹林坊那边执行教会的任务呢,连带被卷进去了。他家的人匆忙出动,应该就是不想让家丑外扬,要赶紧把史惠贞抓住或者干掉。” “他其实不想参与这件事的,所以公主来的时候,他借口家里家丁已经全出动了,现在这边兵力不足,不能跟她一起去进攻叛军。但公主非让他们那边出人,说实在没家丁,他自己也行。就这样闯进去,把史丹硬抓了出来,他只好带着仅有的两个家丁,跟着一起走。” “哎,老七之前不是还说,史惠贞造反了,让我们都出人去帮他镇压么?”王敬轩已经懵了。 “应该不是。公主和史公子他们那边,也有可靠消息,说七爷跟叛军不明不白的。作为叛军巢穴的几处宅子,就有他家的。”管家犹豫了下,直言道:“老爷,不是我僭越,但您也知道,七爷之前,经常跟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往来。小人寻思,是不是他跟史惠贞叛党,也说不清楚,所以才急着催这边调兵给他,先把人手控制住,好让他有时间做事情啊……” 王敬轩沉默了片刻。 “那老五……”他嘀咕了一句,没有明说,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当时也没想到这么多。我单纯就是寻思,真要是把他们惹急了,别说回头得罪多少贵人,就是今晚上,咱们院子估计也顶不住他们硬打啊。”管家继续说道。 “他们就直接要人了,还是要别的什么?”王敬轩问。 “就是要人,说至少要给他们三十个家丁,他们要赶紧去救人去,让我们快一点。”管家说:“我本来以为是要东西的,要人……三十个可不少,我们这边要是给出去了,家里怎么办?就那十几号人够么?但是再从别的庄子喊人,恐怕也来不及啊。我就打算无礼一回,先赶紧去喊您,看看您怎么打算。” “你做得对,这种时候,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王敬轩点点头。 管家略微拱了拱手,表示谢意,然后继续说道:“之后我就去找您了,不过刚走到大堂,就听见五爷跟公主吵起来了。” “他说,公主没权力调动各家家丁,除非拿出大汗的命令,否则他有权无视。公主说,大汗和台吉都来不了,她奉可敦的命令,紧急调集怯薛、庙卫及各家家丁,镇压叛乱,这也并不违反法令。但五爷还是并不相信。” “他……真是故意的么?”王敬轩警惕起来。 “公主那个队伍确实有问题。五爷当时说了,她调动的,名义上是怯薛,实际上并不是,是她在钻空子。跟着她来的,只有少数几个护卫是老手。其他那些,并不是瓦良格,而是……”管家想了想怎么描述:“是宫里那些怯薛。就是天天做饭、打扫卫生、搞杂务那些人。” “呃……非说他们才是正经的怯薛,那确实也是,但这些人就战斗力而言,估计就是凑数的。可见,她也没有得到权限多大的命令,连自家的卫队主力都调不动。所以,也不能说,五爷讲得就错了吧……” “不过,公主却很生气,最后干脆跟他吵了起来。五爷也倔的很,公主气愤之下,直接斥责他,说要他想一想,为什么最后才来我们家这边,还要我们出人。因为按现在的情报分析,我们家嫌疑也不小。想要表示自己还是忠诚的,就赶紧做点实事。” “五爷不甘心,还在说她擅自出动,违反命令,但公主很急,甚至痛骂起来,指着门口的石狮子,说我们府里的人都吃里扒外、各有阴谋,大都的路人都知道。全府上下,怕是都没门口这俩石狮子清白。” “她这说的……”王敬轩有些不能接受了:“有机会我一定要解释一下!” “哎,当时没有时间了,而且五爷也在气头上呢。”管家说:“公主那边也一样。最后,她大怒之下,直接把那个石狮子举了起来,对着大门就投了出去。” “我们门扇还算结实,门栓倒是遭了殃,给砸坏了。那个大门向后突然飞了一段,五爷本来站在门后呢,没反应过来,给门扇拍了一下,伤了脚,大家只好把他先架走。再后面的事情,您也就知道了。” “哎呦我的天父啊……”王敬轩憋得脸都有点红了,想骂他,又觉得没什么意义,最后只好极其无奈地念叨了一句。 “老爷,要我说,您还是赶紧想办法吧。”管家是他多年心腹,有些话也不是不能说:“大家都知道,今天是凯旋式之后的宴会,大汗不能来,是因为他们就在城外饮酒庆祝呢。明天起来,看城里这个情况,他们会怎么办?” “您看公主的队伍——我们选哪边站,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所以五爷刚被抬走,我就赶紧给您说,把家丁借给她。我们王家,就算大家都一心一意,又能战胜这么多人么?而且,我说得难听点,就算公主才是心里有鬼的,就算咱们今晚反应更快,占了先手,那又能怎么样?” “外面那么多支军队不进来,我觉得只是碍于规矩,不想惹麻烦。他们不动,不代表有人出去攻击时,会依然完全没反应。咱们做什么,都是没意义的。” “伱说得对。”王敬轩点点头:“今晚整件事,都怪得很,我之前甚至一点准备都没有。老七他们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一起,我身为大哥,却没有多管,这也确实是我的过错。现在,麻烦来了,咱们估计也躲不掉了,只能尽量去应对了。” 两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索性坐在花坛边上,认真分析起来。不过,没等他俩盘算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爆炸。 府里众人都往那个方向看,但没人说得清是什么情况,这种时候,大家也都不敢出去随便问,只能赶紧找来备用木头,抓紧时间把大门修好关上,防备有人趁乱闹事,让剩下的家丁们,都做好防备。 又过了一会儿,门口监视的人回报,说战帅和黄夫人来了,就快到大门前了。 王敬轩这下更摸不着头脑了。 “战帅?他带了多少人?”他连忙问:“我们这边没家丁了啊?” “就他们两个,还有一个骑手,一个背东西的随从。”门口的人说。 王敬轩和管家对视了一眼,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赶紧先打开门,请他进来说吧。”最后,王敬轩只能按寻常办法,命令道。 (本章完) 第五百章 无遗寿幼 大门口,王敬轩匆匆吩咐仆役们,去屋里把茶水准备好,然后把战帅夫妻迎了进来。 与刚才狄奥多拉那一群人不同,郭氏夫妇没带几个手下,也没穿盔甲,身上甚至连长兵器都没带。家丁们倒是松了口气,但王敬轩却一点也不敢大意。 “郭大哥,大嫂,二位怎么半夜来了。”他点头哈腰地陪着笑,一边说一边要把二人带进屋:“我们这边比较仓促,没能准备好,还是请二位见谅了……” “那你猜,我们为什么半夜来?”战帅没有回答,夫人却停下脚步,反问道。 “呃……” “老王啊,你平日里牙尖嘴利的,跟其他人争论各种事情,都不落下风。今日何故畏畏缩缩,说话都不顺畅了?”夫人反而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我看你家门口,狮子都倒了一头;大门的门板,都还合不拢。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没有,就是些小误会。”王敬轩慌张起来:“不是什么事情的,我们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就好。”夫人点点头:“管理一个大家族不容易,我也是有些体会的。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有时候也没法避免。这个时候,要是能自己解决,总比让外人来解决,要更好。伱说对吧?” “是是,大嫂说的是。”王敬轩连忙点头说。 “但你今天,就有事情没处理好,所以我们才要来这里。”夫人却冷下脸:“我没时间了。看你门口这个情况,是狄奥多拉那孩子已经来过了吧?那我也不用给你讲前因后果了。告诉我吧,什么时候交人。” “啊?交什么人?”王敬轩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不去救我儿子女儿,专门跑你家浪费时间,你说是来要什么人的?”夫人怒道:“还是说,你还想糊弄?” “不是……”王敬轩是真的傻了眼。 虽然夫人好像是在怀疑他装傻,但他是真的刚刚知道这件事。但他总不能在一众亲信、家丁面前耍赖撒泼,说自己真的就是傻吧?这下,搞得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情急之下,他搪塞了两句,想先离开下,跟心腹商量看看怎么办,于是又拱拱手,说道:“那,郭大哥要不稍微再等一下。我赶紧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说着,他赶紧转身,想要离开,然而战帅伸出手,搭在他肩上,顺势一带,便把他拉了回去。王敬轩下意识想离开点,但战帅的手和铁钳一样纹丝不动,根本挣脱不开。他心虚下来,只好老老实实听他说话。 “别急,别急,咱们老兄弟了,我能不知道你家情况么?”他反而安慰起王敬轩来:“而且你放心,我妻子说的紧急,其实这件事没那么危险。” “我女儿是个侠客一样的人……不对,她就是个侠客啊。虽然平日里显得脾气不好,但她从小到处乱跑,很能理解民间疾苦,对普通人也能谦让礼貌,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而且,她的武艺,是我们郭家同辈里最高的,性格也机警敏锐,没有看上去那么粗枝大叶,做十人之敌也没问题。如果是个男人,想必一定能成大事吧。这样的孩子,我是不担心她会在城里出事的。” “我儿子的水平,我也很放心。别看他平日里闷头闷脑,不怎么说话,其实这小子思路清晰得紧,比我可有数多了。他之前帮教会做的东西,我之前不是给你们看过么?那东西,整个制造的流程,都是他自己指挥的。能设计出这么精巧东西的人,怎么可能心思不够细腻呢?他出手做事,必定是准备完全了。而且,我从小就亲自教他武艺,练了这么多年了,就算遇到要和人短兵相接的时候,也不会怎么吃亏吧。” “与其说担心他们,不如说是替你担心啊。”战帅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关怀地说:“我妻子说话太直率,可能有点冒犯,但我们也是为了老弟你啊。” “你想想,我儿子女儿都不是那种随便滋事的纨绔,他们能把事情闹这么大,肯定是遇到了不一般的情况。而且据梅丫头说,他们打的就是你们王家的庄园,你说,这可怎么办?你家那几个弟弟、子侄,我都认识,打起来,肯定打不过他俩啊。”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像是吹嘘,但战帅却语气如常,显然认为这就是事实。而王敬轩也有苦说不出——虽然不知道那个梅丫头是谁,但说实话,他现在也觉得,人家说得是对的。 “现在,城里打的这么激烈,说明你家的人,还有他们的朋友,投入了不少兵力,调动了不少资源。这要是这么打下去,人都被他俩打杀了,钱财资源也都打水漂了,对你家也不是好事,对吧?”战帅继续说道。 “你看,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你我都知道,家里的亲兵、卫士,乃至招来的打手,终归是有限的。力量最强的时候,就是集结之后的第一轮冲击。相反,我那对儿女,就没带多少人过去。如果那些人真有本事,第一轮就把他俩按死了。怎么可能打到现在,甚至越闹越大?” “所以,你家那些人,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他们根本没能力动员和集结所有人,要么是我家儿女就没给他们这个机会,我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他俩一开始就把最佳状态的敌人各个击破了,后面你们再怎么努力,也无非就是把状态已经下降了的人投进去添油,没法达到一锤定音的最佳效果了。。” “反过来说,既然他俩能打成现在的样子,那肯定是拉了其他支援力量不断进入战场。所以,看起来是以弱击强,实际上他俩才是那个强者。我们就是不管,他俩也无非就是多花点时间结束战斗罢了。” “老王啊。”他又拍了拍王敬轩,诚恳地说:“咱们都是一起上过学,学过兵书的,我知道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要是不信,当然可以继续等等,但别忘了,现在死的,大部分可都是你家的人啊。” “那俩孩子都是年轻人,康儿还是第一次打仗呢。年轻人都气盛,不服输,不喜欢被规矩管着——咱俩年轻时,不也是这样么?”他怀念地感慨道:“要是放任他俩打下去,你家那些产业,得给这俩孩子烧光;你家那些家丁,怕是都得给他俩带人砍喽!” “你叫了我几十年郭大哥,我呢,肯定也得为你考虑下。孩子他娘说,是要救这俩小孩,但我觉得,是来救你家的人啊。咱俩当年一起上学,一起跟着太后练武,还一起打过仗,但他俩可没有啊。”他摇摇头: “康儿有点孤僻,只喜欢跟李玄英那几个一起玩。破奴干脆天天乱跑,她这辈的孩子,好多都怕她。他俩动起手来,恐怕就不会留情面了。就你家那些子弟,那个军事水平,大汗酒醒之前,怕就要被他俩杀干净了!” “看在咱们世交的份上,你赶紧下决定,是你自己处理,还是让他俩处理吧!你家老先生还在城外会场呢,别让他白天再来为难!”他催促道。 夜里的凉风吹来,王敬轩反倒流出了冷汗。 他这一番分析下来,旁边的黄夫人忍不住撇了撇嘴。但王敬轩和他相处已久,很清楚他的脾气——老郭一直喜欢瞎说大实话,肚子里根本憋不住那些弯弯绕。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的想法,恐怕也真的有道理。 他回头看了看郭氏夫妇,那两人也盯着他,明显是不想多等了。 “王柏!”他一咬牙,转头喊管家:“你拿着我爹的信物,还有我的剑,把剩下的家丁都带走。去老七的几个庄园看看,让那边所有人,别管交战的还是守备的,都立刻撤走,来这边集合,听候处理。不听命令的,立斩!快去!” 管家听到命令,转身就要去拿东西,门口那边的家丁们也纷纷松了口气,起身准备整队出发。但这时,门厅后面,老五王宗德突然冲了出来,喊道:“都别动!” 管家王柏等人,都愣了下,又回头看他。王宗德的脚上,刚才还受了伤,跑起来有点一瘸一拐的,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跳出门,站在台子上,愤怒地说:“大哥,都到这份上了,你还向着外人么!” “事到如今,你们还没看懂么!这些人早就设下圈套,要覆灭咱们王家!”他冲着在场的人大喊道:“他们要是成功了,咱们全家,连同门客、家臣,谁也别想活!” “都拿起家伙来!趁这两个自大的家伙犯傻,没带甲兵就自投罗网,赶紧拿下!然后咱们杀出城去,等天亮了,再去上书大汗,讨回公道!” “还想骗人?你无非就是要拿人家当炮灰,自己好逃出去。还拿上书糊弄人?天一亮,你首级就挂在街口了!”黄夫人立刻驳斥,转头对众家丁说:“摆赛汗宽仁,不知情的、被胁从的,不会和你们过不去。抓了他,都可以免罪!” 她这么一说,门口那群家丁又转回头,纷纷盯着王宗德。 “我也不需要武器啊。我在奥斯曼的时候,跟他们学过一个奇门掌法,据说练到大成,能一掌打垮城墙。”战帅却关注起奇怪的方向了:“我不带武器,你也打不过我啊。” “……” 其他人都没怎么去管他的抱怨,只有黄夫人听到奥斯曼,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不过王敬轩明显心意已决,见家丁们犹豫,立刻大喊道:“别愣着了,先把家贼王宗德拿下!快!” 黄夫人看起来不怎么意外,好整以暇地让他吩咐完。连王宗德自己,也没有迟疑,一挥手,身后几个亲信也冲了出来,各自拿着火枪、劲弩、弓矢,对准了郭氏二人。 电光石火之间,夫人袖子里甩出两根铁刺,拿火枪的家丁,还没把火绳举起来,就应声倒地。战帅也把王敬轩往旁边一丢,猛地一踩地板,冲到庭中树后,躲过几发匆忙射来的弩箭。王宗德身边的弓手上弦最快,一箭不中,又连珠般地射出两箭。战帅侧身闪过第一箭,伸手把第二箭抓住,转了个半圈丢回去,嗖地一声,扎入弓手项下。 王宗德拔出剑,想向后退,他已经跃上台阶,运气推掌,一击打在胸口。王宗德喷着血,倒飞回厅里,瞪圆着眼睛,摔在地上,胸口都塌了下去,当场毙命。 他最后两个亲信,明显已经不打算活了,红着眼,拿着剑冲过来。战帅闪过前面那人的一刺,又一掌劈下,把他连头盔带脑袋,打的凹了下去。后面那人从斜侧面刺来,他转身让剑擦过,剑身还没变横,就被他又一掌打中脖颈,在一声碎裂声中横飞出去,摔在地上不动了。 其他家丁正准备冲过来抓王宗德,见他一个人就已经把这些目标全放倒,大为震撼,纷纷停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了。 “别愣着!”刚才一直在犹豫的王敬轩,却出人意料地最先反应过来,喊道:“跟我去后宅,清理门户,铲除王宗德、王宗文叛党,快!” 说着,他也拔出剑,带头冲向后院。 郭氏夫妇也跟了上去,看到王敬轩带着十几个家丁,跑到厢房前。那里有几个女眷,似乎听见声音,正在往外跑,被他们截住。家丁们纷纷看向王敬轩,而他毫不迟疑,一剑把领头的,那个朝他挥手阻止的老妇人刺死。众家丁也不再犹豫,纷纷动手。 “大伯,怎么了?”一个小男孩探出头,看见地上的尸体,惊呼了一声,想要缩回去,被家丁们拽出来,当场砍成几段。屋里一个中年妇人,尖叫着扑上来,用身体挡住刀剑,也被一起乱剑砍死。 王敬轩回头瞅了瞅,数了下人数,又挥手带着家丁,绕过房子。果然,有个年轻女孩,正在努力往墙头爬。有个家丁张弓搭箭,一箭命中后心,把她射了下来,众人一拥而上,补了十几刀,也砍死在墙边。 王敬轩靠在墙上,深深喘了口气,咽了口口水。见家丁们都看着自己,又连忙站直身,喊道:“王柏!哦,算了……我带你们一起去吧。天亮之前,一定要把这二人的庄丁都缴械,直系亲属都诛杀。无论老少,一个都不要放过!” 众人纷纷应是。王柏提着剑,回到门厅,把王宗德的首级割下,然后跟着他们一起匆匆跑走了。 郭氏二人也跟在后面离开。走到一半,夫人回过头,看到战帅在厢房门口停了片刻,低头看着疑似是王宗德老母、妻子和儿子的尸体,沉默不言,不知道在想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她看自己,这个中年汉子抬起头,微微点了点头,跟着一起离开了。 继续求票 (本章完) 第五百一章 遍地的反击 “一二,拉!一二,拉!” “吼——” 整个街区已经成了一片火海,逼走了这里的众人,但也同时隔绝了两边的交锋。米哈伊尔神父带着一群人,正在努力试图把一间竹木建筑拉倒。米莎都套上了绳索,去帮忙去拽那边着火的房子。 不远处,郭康躺在地上,一名神父卸下他胳膊上的甲胄,检查着伤口。随后,他握住胳膊,小心地按压了下,然后拿起块布条,把两根木块绑在胳膊上。 “只能先这样了。”处理完之后,他抬头对对面的郭破奴说:“刚才敌人那一击,力量太猛烈,铠甲也没法护住,所以伤到了骨头。只能等胜利之后,再找医生好好处理下吧。” 郭破奴闻言,默默地点点头,扶了下郭康的脑袋,让他在自己腿上枕好。 “别动,休息下吧。”她轻声对郭康说:“史惠贞已经带人绕过火场,往南边去了。这边,敌人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的。” “不行,还没打完呢。”郭康坚持道:“我看东边又有人进场帮他们防御了。是史家的人吧?你看我就说,这事儿肯定不止一家、不止一伙人参与。” “我们还是出了问题,没有一举把这个宅子拿下。等他们的亲信家丁多起来,就更不好打了。” “不,我们已经赢了。”郭破奴摇头说:“打到这份上,识相的敌人应该赶紧想办法逃出城,而不是在这里死磕。他们家丁再多有什么用?有城外的军队多么?” “再说,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爹娘肯定会去了解情况,铲除贼人。王家那帮废物,没一个能在他俩手下走上两回合的。这些家丁,能帮他们多活一个时辰么?” “你好好躺着就行,有情况,我们会带你转移。只要我们活着,他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她看起来早已打算好了:“现在这边乱的很,到处都是人在乱跑,到处都有交战和起火的地方。大都这么大,就是王家、史家的男女老少一起上,又能找到什么?现在,他们已经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不过,郭康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现在我们打出来的战果越多,后面越能谈出更好的条件。”他坐起身,说。 “可我觉得,现在打下去损失太大了。”郭破奴指了指旁边,街边坐着一排身上带上的人,有些人正拿水帮他们冲洗伤口。不远处,还有几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我们这边的人,说乌合之众都不为过。虽然靠着人多,能压着他们打,但这个损失,我看着都心疼。”她摇着头说:“我们打下来好几个庄园了,多一个少一个,对于结果的影响也不大了。不如尽量减少些损失,今后训练好了,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郭康听了她的话,抬起头,看了看周围。 米哈伊尔神父那边,还有几个熟悉面孔,但在他周围休息的这一群人,已经没有一个是认识的了。 他当初匆匆编组起来,授予了标记的那些“士兵”,现在一个都找不到了。倒是有个陌生的中年人,头盔都没有,头上直接扎着他之前给人发的带子,就坐在对面。 郭康一时好奇,伸手招呼他,问道:“先生,伱是谁,你这个标志是从哪弄来的?” “啊,啊……”那个中年人手忙脚乱地要爬起来:“老爷,我是德米特里。伊万之前战死了,临死的时候,把这个给我的。” 郭康其实分不清这几个名字,他感觉这些罗斯人是不是全都叫伊万什么的。但他还是回答道:“愿他安息。你就是新的十夫长了。不过,既然加入军队,就别叫我老爷了,喊我队长就行。” 他又一次看了看周围,问道:“这边应该不止我们吧。其他人现在如何?还能战斗么?” “我觉得可以。”德米特里想了想,认真地说:“大家干劲还是很足的。” 郭康点了点头,转头对郭破奴小声嘀咕道:“说实话,他们能坚持到现在,我觉得已经是个奇迹了。而且都到这一步了,反而不能停下来了。你说得对,他们确实跟乌合之众差不多,全靠一口气在顶着。要是这口气泄了,恐怕就会直接崩盘的。” “那我们姑且就这么耗着吧。”郭破奴建议:“别继续在那个庄园门口送死了。我们可以组织大家不断发起小规模进攻,轮换上阵,保持住这个势头,就可以了。” 郭康觉得也有道理,点了点头。又想了想,转头问刚才那个中年人:“德米特里十夫长,告诉我,你还能找到多少能进攻的人?大家还能继续打下去么?”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队长。”德米特里看起来也晕乎乎的:“我这伙人大概有二三十吧?除了这边,街对面还有几个人。不过具体有多少,我真的不知道。” “我跟着他们跑了大概有两个钟头吧……不过我也说不清。今天晚上没什么人报时,都是我自己看月亮估计的。”他盘算了下,说:“前前后后,我们进攻了三回,都被人冲散了。还有一次正在喊人集合呢,又被庄子里的人打出来,打散了一次。哦,我自己还犯傻,跑丢了一回。” “每次被打散,都会有不少人不见,但也会有不知道从哪来的其他人,又加入进来。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了。” “三次,有这么多么?”郭康回忆了下,发现好像对不上:“这边就进攻了两回吧。” “我不知道……”德米特里看起来还是有些怕他,见他否定,畏畏缩缩地说:“我就跟着神父走的,神父往前冲,我也跟着冲。后来神父伤了腿,被大家抬回去了,伊万又喊我们一起冲。但后来我们没冲过他们,伊万也死了,我就带着大家找到这边来了。” 他说得有些混乱,但郭康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这边的指挥链条,甚至连冲锋和后撤的命令都收不到。整个战斗,他们都是这么稀里糊涂乱打的。 不过,现在再去管这些,好像也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虽然郭康这边,已经下令停止进攻,暂时修整,等待前面开路,但他能命令到的,其实也就这么几十个人。外面,时不时还能响起喊杀声和兵器格斗的声音。绝大部分战场,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郭康根本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战斗。他这一路,都在不断喊人,号召众人跟着他去进攻。一开始,他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帮手多了,自己这边优势也会变大。但之前几次攻击,确实都取得了胜利,让众人备受鼓舞。消息就这么传了出去,让众多还在观望的人都兴奋起来,纷纷主动加入了战局。 眼前这座住宅,可能是更重要的地方,里头有王氏不少家丁。而且,可能是战况激烈起来,那边也有了准备,得到了不少支援。因此,郭康的第一轮进攻,基本完全失败,不但没能攻进围墙,还被人打散了。他手下的教会骑士和卫兵,不少都下落不明,神父们也被赶得到处都是。郭康自己跟人格斗的时候,为了格挡,胳膊也挨了一锤子。郭破奴和米哈伊尔神父拽着他跑路,才没有被人趁机干掉。 但反过来,这也给他们一个机会。 城区很大,而敌人数量并不多,但想干掉他们的人,却到处都是。郭康一行几人,在城区里四处游走,一边收拢之前跑散的人,一边找机会还击。 王氏的私兵试图追击他,但郭破奴对此很有经验。她缀在队伍后面,借助贫民区乱七八糟的建筑,不断攻击追击的敌人。在她的有意袭扰下,敌人每前进一会儿,就会损失一个人,很快便无法承受,又逃了回去。而郭康则立刻带着收拢来的人,再咬回去,不让他们安心后退。 当然,郭康其实也不太懂,应该怎么指挥,总是把握不好跟上的时机。再加上他手下这帮人,纪律差,反应也慢,几次想反击都放走了敌人。最后一次倒是追了上去,但追的太迅猛,被人家转头一击,又给打散了。 不过,郭康也逐渐习惯了,并没有为此感到气馁。城里这些穷苦的罗斯人,韧性超出了他的意料。这些人甚至都不怎么怕死,哪怕被人赶得到处跑,只要敌人离开,过一会儿便又能聚集起来。 那些被打散的人,四处乱跑,反而让城里更多心怀怨恨的居民也了解到,小战帅正在带着大家寻求公道——而且他现在真的上了。不少人因此慕名而来,让参战者的数量迅速增加。 虽然大部分人都没找到郭康,但他们还是各自聚拢起来,准备去找老爷们的麻烦。像德米特里之前的遭遇,一看就知道,是得不到正式指挥的情况下,那边的神父,估计也是各自指挥各自的——甚至可能都不是指挥。单纯就是要求大家跟着他一体上罢了。 所以,郭康很快反应过来。 “对了,伊万之后,为什么让你来指挥?”他整理了下思路,顺路回头问道。 “伊万是我的侄子。”德米特里说:“在干掉那个杀害他的敌人之前,我是不会逃跑的。他们估计也放心我吧,就让我来负责拉人了。” “这样啊……”郭康叹了口气,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正好,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我们现在,可以再冲一次,看看能否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完全覆灭他们;还是就这样了,先放一放,等我们的支援也来了再说?我现在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我的士兵,哪些是来帮助我的市民,所以,你们可以自行选择,我不会计较的。” 不过,众人都没什么动静,只是窃窃私语了一番,便纷纷告诉他,说自己就是为了杀贼人来的,所以无所谓。德米特里干脆直接说,要是不能亲手去干掉敌人,他也就没必要来冒险了。 郭康沉默了片刻。 “那就这样吧。”他起身,抓起了头盔,擦了下汗,便对众人说道:“有意愿的,就再来一次。至于我自己——你们应该知道我的目的吧。” “那宅子里,不止有那些大老爷,也有他们的儿子、孙子。像王家那些人,我就接触过。但我其实不喜欢跟他们。我的姐姐也很清楚,我从小就和他们玩不到一起。” “我对世间很多东西,都没什么兴趣。他们喜欢美酒,喜欢骏马,喜欢女人,但我恰恰对这些,都没有什么感觉。我觉得,人总应该追求一些更加高尚的东西才对吧。” “很可惜,他们不这么想。”郭康摇摇头:“有些人,要是不欺辱下别人,就好像没法活了一样。我理解不了,也不打算去理解了。所以,我天天都在教会那边,帮他们研究机械设备,而不是跟这些人一起鬼混。以至于有些人都觉得,我就是个自闭的书呆子。不过我也不以为意——反正他们不能理解我,我也不能理解他们,是吧。” “但今天,我算是明白了。感谢你们的认可,我现在已经不必因为和他们不一样而自卑,因为我敢确定,我的追求才是对的。一个人并不需要踩在另一个人头上,才能有自己的价值;也不需要有巨量的物质享受,才能体现自己的高贵。我们在天父面前,所能比较的,只有自己的美德和善举。” 他觉得,这些大道理,今天自己已经不止讲了一次了。但眼前这些罗斯人,却依然兴致十足地看着他。 郭康也不觉得,自己现在这个形象,适合进行演说:虽然是冬天,但他还是热得一头都是汗。再加上沾染的血和污渍,让头发正一缕一缕地垂下来,显得脏兮兮的。而他脸上,也都是刚才火大的灰,现在都还没清理干净,眼睛里也有了些血丝,怎么看,也并不显得多么有精神。 他身上的战袍已经破破烂烂,带着划痕的甲片都露了出来。此刻看起来,其实颇为狼狈。要不是有这身盔甲,看着估计都跟个叫花子似的。 但他这些话,看起来却取得了听众们的巨大认同。他们都抬头望向郭康,很多人脸上不再是那种惯常的麻木,而是带上了一丝虔诚和坚定。 背后,熊熊燃烧的街区照亮了这里,让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中,映射出火光。 郭康也没去管这么多。既然他们心气还在,那就可以继续行动了。 “有些兄弟今天已经证明了自己,通过英勇正义的举动,证明了自己定能享受无比的荣耀。而我们这些人——”他顺手戴上头盔,环视众人:“现在,该我们来继续纠正人世间依然存在的错误了!” “还能动的,都站起来吧,该走了!”他高喊道。 好像写完了加段落会吃评论…… 给那一段环境描写润色了下,一堆评论就没了,奇怪…… (本章完) 第五百零二章 郭破奴的教导 街道上,一群人抬过来一个木头架子。有个木匠把最后几个楔子打好,就回头去喊郭康。 “老大,俺们的投石机做好了!”他兴高采烈地说。 “这东西合格么?”郭康看了看那个竹子捆起来做成的长臂,担忧地问。 “俺不知道!不过丢石头么,俺寻思肯定可以的。”木匠虽然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但话里却没有承认。 “那它到底行不行?”郭康都搞不懂他啥意思了:“这么大个家伙,要是搞出事故,是会出人命的!” “那肯定不会。”木匠连忙又解释道:“这东西俺检查了,虽然看着丑,但很结实的。不过会长说,产品出来之后,有证的大师傅才能说合不合格。俺们这些普通工匠和学徒,是不能随便验收、认证器械的。” “行会都没了,你还搁这儿会长呢……”郭康伸手拍了下他的皮帽子:“早说不就行了。别管那么多了!既然能用,咱们就把投石机拉过去。” 众人又把投石机向前抬了一段,放在地上,搬过来一堆杂物压住。有人把一块石头放在杆子末尾的网兜里,还有几个人则抓住了长杆前面的绳子。 “再来几个人,扶住架子。”郭康指挥起来:“哎,往那边转一点——对。现在,准备好,一,二,拉!” 众人同时发力,把绳子向下一拉。末尾的网兜高高甩起,石头高高飞了出去,穿过火焰,砸在废墟后的大院里。 “砸中了么?砸中了么?”围观的人纷纷问道。 “歪了歪了!”楼顶上,史惠贞大喊朝下喊道:“阿康,阿康呢?哎呀,你往右边转一点,赶紧砸那个塔楼啊!不给他压制住,咱们还是冲不进去。” “我知道了!”郭康只好又抬头应道:“你别急啊——” “我能不急么!”史惠贞大声抱怨:“我都看见不止一伙我家家丁了,都说是来抓我的。这事儿不是伱挑起来的么?为什么都喊着说我造反啊?” “你这不废话么,不喊你造反,难道喊他们自己造反啊?”郭破奴无语地说:“你别念叨这么多了,老老实实报方向,说往哪边歪了就行。现在打仗呢,哪这么多废话啊!” 史惠贞一向说不过她,又自觉理亏,只好老老实实地闭嘴。 “哎,这家伙怎么活这么大的……”郭破奴无奈地摇摇头,朝郭康抱怨道:“史家的人也是奇葩,这种缺心眼的人,不是最好糊弄的么?就这都能闹翻?而且这理由找的也太离谱了,她造反,有人信么?” “可能她家里有人想干掉她,就说她扯旗谋反,以此当理由说服其他成员的吧。”郭康猜测道。 “造反的人,怎么可能说自己造反?都是找个理由调动手下,然后恰好经过要害的地方。或者等时机成熟,就告诉大家,我要铲除奸臣,或者奉命起兵,总之,理由一定要是恢复、重建秩序,而不是破坏秩序。这样,大家才会跟着你。”郭破奴耸耸肩: “哪有大街上直接喊‘我要造反’的?这肯定是人家陷害她。这种理由都能说服其他人,那只能说,她家的其他成员,也早想干掉她了,就缺一个机会而已。” “你跟史惠贞说这些,她哪里懂。”郭康不以为然。 “哎,也是。”郭破奴挠了挠头:“也不知道今后哪个倒霉鬼会娶她。估计只有天兄说话,才能让她听进去了。” “天兄也不行。”郭康指出:“我们第一次做的可动天兄,就被她把肩膀里头的齿轮掰断了。我估计天兄亲自来了,都得被她挠几下子……” “……” 郭康说着,指挥众人转了转投石器,又丢出去一发。这次,史惠贞老实了不少,直接喊道:“又飞右边去了。你往中间来点!” 郭康等人又忙活了几次,找对了位置。他拿起几个小石头,在地上摆出一条线,吩咐众人对着这个方向,然后又去召集其他人。 “待会儿,米哈伊尔神父他们,会把最后这面墙拉倒。”他指了指前方,对临时喊来的一群小队长说道:“这边房子倒了之后,火焰会弱下来一些,他们那边准备了水和钩子,会尽快把大的燃烧物都清理走。然后,其他人就从这个豁口冲过去,进攻那边的院子。” “我们的火药都快用光了,而且就算着火区里暂时灭了一块,肯定也有不少零星火苗,带着火药过去不安全。”郭康吩咐众人:“炸弹和火药桶就别带了,都用投石机扔出去得了。拿火枪的人在这边先打光,然后接着冲。其他人别停,也和之前一样,一鼓作气跑到院墙边再说。” 众人纷纷点头,有些人立刻就把身上的火药包拿了下来。 “我们刚才搞到的那堆布,你们分好,都沾上水,披在身上,把脸也捂上。”他又教起众人:“虽然会难受一下,但对方应该也想不到我们会从这里钻出来。他们如果在墙外还有前哨队伍,我们就先把那些人干掉。如果没有,就直接进攻。” “你们这边……”他又回头对投石机边那些人说:“方向已经定好了,对着那边,能丢多块就丢多快,拉不动了就换一组人。什么时候周围的东西都丢完了,或者我们已经打进去了,再停下来。好了,大家都清楚了么?” 众人纷纷应是,郭康便去前方,和米哈伊尔神父等人说一声。 “小康。”郭破奴伸手拉了他一下,小声说:“这边的人,看着还没有上次多,估计冲不下来的。而且我觉得留二线队伍也没用——王家家丁冲过来,二线肯定也挡不住,又得大家一起跑。你别站的太靠前,免得到时候跑不回来。” “没事,我们也在进步。这次,我们的战术不就更学聪明了点么。”郭康倒是不在意:“现在大家知道学会各种武器配合,学会突袭的思路了。” “你不管性命,我还得替你管呢。”郭破奴不悦地说:“怎么跟个二愣子似的……” “天父天兄让我来到这个世界,肯定是有使命给我的。有这些使命在身,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完蛋?”郭康随口搪塞道:“之前乱打了半天,敌人也很疲惫了,这回还是有希望的。我带头冲一下,大家一鼓作气,应该就会取得战果了。” 郭破奴一时语塞。 “那……要不要晚一会儿再进攻?这一直来的都是他们的人,但我觉得,我们的人应该也快了。”她换了个方式,劝道:“其他人不说,牛大姐肯定会急着冲过来的。我估计她也不会晚多久了。” “她也在城外呢,哪有这么快。而且等她,天知道得什么时候——她手里又没有兵。”郭康又摇摇头:“我们还是依靠自己吧。” “你也别担心没处去。我之前找教会帮忙干活的时候,去过他们的地下仓库。这一千多年,罗马历代朝廷,在我们地下修建了一大堆纵横交错的水道和水宫,规模之大,据说够全城人喝上几年。”他告诉郭破奴自己的新思路: “现在,这些地方大部分都已经废弃了,有一些还被转做了其他用途。要是这边实在打不赢,被人追的急,我就带你们,去那边躲着,看他们敢不敢追。之前为了找仓库放材料,我去过好几个地方,路也熟,出入口都知道。在那地方,我们跟他们耗一个礼拜都没问题。我就不信,他们能拖这么久。” “……你真是疯了。”郭破奴最后只能嘀咕了一句。 “不搞得夸张些,有些事情就是办不成啊。”郭康倒是依然一幅意料之中的样子:“俗话说,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都做到这地步了,难道还让我放弃?就算我放弃了,他们能放过我么?就算放过我,又能放过这么多人么?” “都打到这份上了,事情已经压不住了。要么王家完蛋,要么我们完蛋。那我当然得让他们完蛋。”他告诉郭破奴:“狄奥多拉这个人,心思很活络。如果带兵来,有可能是支持我们;但我也很了解她——她同样也很有可能,强行让双方脱离接触,好保下王家,然后再借此胁迫他们,迫使他们吐出一些权力和利益来。” “但这才是成熟的政治手段啊。”郭破奴提醒道:“牛大姐是很滑头,但你这个说法也不对。难道你要直接干掉一个柱国家族?海伦娜太后都不敢这么做。在罗马,柱国二字,是字面的意思。当年大家没有对李家下死手,还允许他们回来,就是因为国家承受不起这种规模的冲击。” “难道你要一次排除一整个家族?那是不可能的。这种事情,会破坏大家的互信,让其他人感到生存层面的危机。现在各个家族都人丁众多,哪家没有什么腌臜事情?就连我们郭氏自己,就在我随母亲四处走访的时候,都能碰到行事不法的人。我那段时间,天天气得要死却毫无办法,不就是如此?” “你指控他们行事不法,可以;要求追究几个当事人,也可以。我要是不支持你,就不会跟着你打到现在了。但你不可能以一个家族为目标,否则其他家族的人,是没法确定你的界限在哪里的——你说你只是追杀牵扯到血祭的人,但你已经表现出了这种诛灭一个柱国家族的决心和行动力。” “那如果下次,你要制裁滥用刑罚、草菅人命呢?要追责贪赃舞弊、迫害忠良呢?这些都是按照法令十分严重,但平日里很多人都没少触犯的事情;都是按照道德确实邪恶、无论哪个角度看都应当追查到底,但实际上大家都难免牵扯的问题。你准备怎么办?怎么说服这些人放心,不为了自己的性命,做出过激举动?” “我们现在的外部压力太大。罗马能成长到今天,就是因为我们的制度下,大家更容易活下来。对大部分人来说,命才是最宝贵的,财富是其次,尊严更加其次。如果连自己人的命都保不住,那大家就宁可去投靠其他地方,哪怕多受点苦。这个国家也就会瓦解完蛋了。” “所以现在,朝廷就是需要两边兼顾:一边要保证目前的政治局势不过于激烈地变化,一边得淘汰过于堕落的人。后者确实需要做,但古人说过,治大国若烹小鲜,禁不起猛烈地折腾。我觉得,你还是多想想吧。” “那这么多跟随我的人……”郭康抿起了嘴,睁大泛红的眼睛,依然有些不甘心。 “那就要你自己动脑子了。”郭破奴一摊手:“如果只要杀杀杀就能管理国家,那这个世界未免太简单了。” “不同人的需求本来就是相互矛盾的,只不过这边,这些罗斯人的帮会和行会,欺压起人来太过离谱。今天,大家的怨气突然来了个全面爆发,战斗也过于激烈,才让他们显得异常团结,甚至连死亡都不怕了。但这种情况不可能长久维持的,往后,你这些追随者们,估计自己都会出现分歧和相互敌视。到时候,你又怎么办?” 郭康一时想不出来,没能回答。 “难就对了。”郭破奴翻了个白眼:“古往今来,世界各地,代代都有如此多的聪明人。但几千年下来,会管理国家的文明,甚至能组成一个值得被称为‘国家’的组织的文明,都寥寥无几,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了。就这,这些国家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太长,过段时间就会出事完蛋。你说,这能简单么?” “我们这些人,拿着人家缴纳的钱财,就是思考和管控这些难题的。我本来以为你看得太透,不需要我费脑筋想这么多了,结果你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上头?你这样,能做好事情么?” 郭康发现,自己确实说不过她,只好应了几声,不再言语。 “哎,你这样,估计今后反倒要被牛大姐牵着鼻子走了。为了你着想,今后我还是多帮帮你吧。”郭破奴摇摇头,说。 “啊?这不影响吧。狄奥多拉本来就时不时给我出主意。”郭康说。 “她再显得和你亲近,也是个外人。我们这样的关系,才是改变不了的。”郭破奴教育道:“你看这次最危险的时候,是谁一直跟着你?” “好了,这方面想太多,你估计也理解不了。不过有一点倒是对,既然做到这个地步,至少眼前这帮人是不能放过了。你去继续安排进攻吧,我再想点办法。” 郭康点了点头。 他略微盘算了下,先去和米哈伊尔神父等人,讲了讲刚才公布的思路,然后还特意把钻水道的应急计划也说了下。 虽然很多人不明白具体情况,但看他这么有信心,意志也没有动摇,甚至连拼到底的计划都说了出来,大受感动。很快,众人又加大力气,忙碌起来。 (本章完) 第五百零三章 让引信烧一会儿 算好了时间之后,郭康便让人把马车推过来,将剩下的火药都集中起来。可惜,之前的交战中,他们的辎重马车丢了一大半,只剩下米莎拉的这辆,因为相对不太好惹,才幸存下来,使得物资少了很多。不过现在,大家也没心情挑剔了。他们把一颗铁雷放在网兜里,点燃引信,然后丢了出去。 众人纷纷等待,看有没有效果,但楼上的史惠贞却喊道:“哑了,哑了。砸中了,没炸!” 虽然有些失望,但这年头的雷就是如此,没炸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木匠便安慰大家:“别管了,俺们把这些东西都扔过去就行。至于炸不炸,那就是天父的事情了,俺们做好手头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 “对,大家继续拉就行。”郭康也鼓励道:“这东西的可靠性本来也就这样,可能过会儿又炸了呢。让引信烧一会儿吧。” 众人于是又放上去一颗,准备拉绳子发射。还没点火,远处传来轰地一声爆炸。 “炸了炸了!是咱们的雷炸了!” “哎?真又炸了么?” “炸个屁,那不是咱们的雷!” “不是咱们的是谁的?还有其他人也在扔炸弹啊?”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不是这边,不是这边!”楼上,史惠贞喊道:“是城北那儿呢。” “还不止咱们在打啊。”郭康也有些惊奇:“那看起来确实得赶紧进攻了。免得夜长梦多,又出事情。” “惠贞,你盯着那边一点,有情况赶紧告警!”郭破奴吩咐道。 “知道了!”史惠贞这次倒是认真了些,四处看了起来。 前方,米哈伊尔神父等人又开始拆除建筑,而其他人则努力把一个又一个炸弹丢过去。虽然也就炸了几个,但远程轰击和频繁的爆炸,还是让守卫颇为紧张。 “他们出来了!”史惠贞高声提醒:“他们好像是想绕过火场——是应该是冲着我们来的!往右边走了!” “那正好。米哈伊尔神父,再快点!”郭康也喊道:“德米特里,带你的人去那边的房子后面,能挡多久就挡多久。挡不住,就把我们的投石机和杂物也点了,堆那边就行。” “啊?俺的投石机——”木匠很是不舍。 “你先把这些东西丢完,伱的投石机也就发挥完作用了。”郭康又把他打发回去:“赶紧去丢!” 他们很快把爆炸物都扔了过去,又开始继续丢石头。有人试图增加效果,把一些破布、木块什么的点燃,也往上放。结果不但没丢出去,还把网兜也点着了。木匠怒吼着把那几个好事者撵走,其他人手忙脚乱,赶紧把火扑灭,然后换了个兜子,继续丢。 “又来人了!”史惠贞突然又喊道:“他们宅子后面!有人从左边过来了——哦,和那些人打起来了!” “是什么人?”郭破奴问。 “不知道,乱哄哄的,根本看不到标志!”史惠贞还没说完,又立刻改口道:“不对,我看见咱们那个木头十字架了。应该是自己人!” 之前交战时,因为队伍被冲散,郭康也只带了自己手里的旗子走,其他几件标志都不知道丢哪去了。就这,旗杆刚才还被人砍了一斧头,就剩下了一短截子。那些东西就算被敌人捡走,也不会随便乱举的,看起来,确实是其他人也回来了。 “那正好。”他吩咐众人:“我们开始吧!” 说罢,他和郭破奴就开始给众人整队,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虽然这些人还是有点乱哄哄的,有些人连自己的队长都不认识,但好在准备工作也不算复杂,就是让其他人站成一排,跟在各自的新队长后面,像跟着母鸡的小鸡似的。等回头打起来,这阵型肯定立刻完蛋,但起码有个简单的队列了,不至于回头过废墟的时候,大家互相挤一起。能做到这地步,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敌人跑得比大家预料的快,大约半刻钟之后,德米特里那边就和他们打了起来。而这边,最后那堵土木结构的墙也被众人推倒,拍在地上,压灭了一片火舌。 “我感觉你比较懂行,你留在这边指挥吧。”郭康对郭破奴说:“我先上了,回头见。” 米哈伊尔神父等人,还在把几段着火的木头勾住、拽走,郭康就拿着块湿布往头上一批,扛着个工匠砍木料用的长柄大斧头,跑到队伍前,告诉他们依次跟上,就带头冲了过去。 火焰还没完全灭掉,旁边几栋房子依然在燃烧,身上沾的水很快就烤干了。嘴上的湿布,过滤烟气的效果其实也一般,水多的时候根本不透气,吸不进来;水少了,炙热的烟尘又直接钻进来,哪怕不呼吸,也烤的皮肤极其难受。 好在,这一段距离很短,几步就跳了过去。他身上的袍子倒是不小心扫到了火里,烧了起来,不过大门外,就站着几个敌人。郭康也没工夫管这么多,径直跑到那边去了。 郭破奴已经放弃了阻拦他的想法,但她依然对现在的情况感到担忧。郭康这家伙根本没有留任何预备队。就像之前说的那样,他觉得现在这个情况,预备队除了一起被人带崩,没有任何效果,不如大家抱团一起冲,可能效果还好一些。 他们的侧面正在被人攻击,敌人后方的情况也不明确,但郭康根本没去管那些,闷头就冲上去了。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些居民,也都是跟他一样的二愣子,看到自己侧后被人威胁都不在乎,呼啦啦地跟着他一起冲过了火场。 郭破奴又想去保护下他,又怕德米特里那边,没有自己帮忙,连一会儿拦不住。至于指挥……那明显就是郭康瞎编个理由打发她。指挥的前提,是手下能遵循命令,做出不同的行动。这帮人只会乱冲和逃跑两个动作,能指挥个什么? 她一度想把史惠贞喊下来,让这个比郭康还能拉仇恨的家伙,也一起去冲,这样说不定大家都安全些。但史惠贞一个人就能守住制高点,还能不断给下面报信,其实也是必不可少的。她要是去别的地方,这边大家就彻底成睁眼瞎了。 犹豫了下,她又看了看侧前方。这里原本是一条不太宽敞的街道,拐个弯就能到王家大院门前的那条路上。由于之前发现敌人还有骑兵,为了防止他们突然冲过来,一群罗斯人搬来不少杂物,都堆在这里,形成了路障。他们的弓箭不多,仅有的那些早射光了,有人就爬到旁边二层小楼的楼顶,向敌人投掷石块。还有人在杂物堆后面,拿长杆子不断戳打试图翻过来的人。对面被这些障碍阻挡,一时也不过来,只能和他们大声对骂,寻找其他通道。 郭破奴想了想,觉得现在可能也没什么“前方”“侧后”可言了。人家阵型有阵列和方向,所以要分前锋和侧后。他们这伙人就和一滩烂泥似的,都没有什么头尾。侧后要是被截断,那就大家换个方向,两头跑呗…… 想到这,她干脆也把松脱的头发重新扎了下,学着郭康的样子,不顾冬日的夜风,拿起水直接把自己浇了个透,用斗篷裹着头,也冲了过去。 更多的人和她一样,从废墟上鱼贯而出,聚集在围墙下,塔楼视线的死角里。敌人也发现了他们的位置。墙上没法站人,他们就临时拿木箱和木桶,在墙后堆了个台子,居高临下射击躲在墙脚的人。 郭破奴的弓和火枪都丢了,连长矛都投了出去,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台子上的家丁也朝她射了一箭,被她一剑拨开。但家丁见这个人不好对付,又去射其他人了。 墙下的罗斯人纷纷把手里的东西往上丢,但那个家丁身手也不错,顶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投掷物,向下快速射箭。墙下的人,身上大部分就只有一块布,抵挡不住,只能往别的地方乱跑。 不过远处的史惠贞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招呼投石机转向。那个破烂的投石机居然还挺准,丢了三下就砸中了木台,连箱子带那个家丁,都给砸了下去。 大门前,郭康等人已经和守卫家丁打了起来。不再有人从头顶压制之后,有人还从燃烧的建筑里,捡来了些着火的杂物,往院子里乱扔。不一会儿,院子里就着了火,正在蔓延。看起来,对方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手,一边抵抗,一边救火了。 敌人也在调度兵力,又有人冒险在塔楼那边摇旗。绕路去摧毁投石机的人,又忙不迭地跑回来。 郭破奴连忙找到郭康,对他说道:“我估计其他方向的人,给他们的压力很大。那个投石机其实才是我们这边最有效的武器,比墙底下这么多人管用多了。他们连突破那边的时间都没了,估计是真的有危险了。我们赶紧想办法和他们联系上吧。” 郭康点点头,不过他还没吩咐什么,宅院的大门完全打开,冲出来几个全身披挂的骑马士兵,一群步行家丁小跑着跟在后面,看起来是要去接应之前的那伙人。 骑马家丁率先加速,左右冲突。宅院门前这片街道比较宽敞,没有能阻碍的位置。罗斯人也完全没有阵型,被他们冲得七零八落。马背上的人放平刀,就能一路砍翻好几个,断肢都飞出好远。其他人试图那竹竿和长矛拦截,但这些家丁骑术很好,根本挡不住,反而被踩翻了不少。 郭康立刻抛下郭破奴,跑了过去。有个家丁发现了这个铠甲明显不一样的人,立刻挺着长槊刺来。不过郭康常年和李玄英他们一起玩,并不觉得这人出招有多快。他猛地转身,直接迎在战马正前方,躲开了槊尖,然后借着转身的势头,双手全力挥起伐木斧,大喝一声,对着马首斜劈出去。 双方速度都很快,郭破奴还没反应过来,两边就硬生生撞在一起。郭康手里那根硬木柄瞬间折断,整个人倒飞十几步远。战马脖颈也被一击斩断,横飞出去,健硕的马身轰然跪倒,连着背上骑手,一起倒翻出去。 那个骑手也摔得七晕八素,但居然还在硬撑着想爬起来。然而,斧头刚才直接砸在他大腿上,断飞出去。铁甲挡住了斧刃,没有被劈开,但巨大的力道也直接折断了腿骨,让骑手无法及时起身。周围的人立刻一拥而上,用长棍甚至大石头,把他砸死。 郭破奴跑了一半,连忙又转身去看郭康。但另一个骑手也冲到了近前。她只好转身先应对。那人挥刀向她砍来,郭破奴则一把抓住辔头,从另一边荡上马背。双方在马身上打斗起来, 敌人一击不成,就松开缰绳,另一只手拔出匕首就刺向她腋下。郭破奴踩着他的脚,转身站在了马背上,顺势勒住对方,向下一跃。落地瞬间,她跟着跑了几步,恢复了平衡,而敌人的重重地砸在地上,当场摔断了脖子,被马拖着尸体,跑远了。 众人很是欢欣鼓舞,又恢复了信心,一拥而上。虽然没有什么战果,但也让敌人的攻击为之一滞。而身后,更多的人已经冲了过来。 完成任务后的这段时间,米哈伊尔神父也没闲着,又设法把街道另一边,几伙正在游荡的失散者也叫了回来,连带着防御成功的德米特里的手下,都朝这边赶。 连那辆马车,都被他们强行抬了过来。可能是在刚才的防御中积累了经验,德米特里等人也学聪明了,还无师自通地在车上也放了些杂物,准备推到这边,充当可以移动的障碍。 原本又拉车又拉墙的米莎,则被他们放了下来,乱哄哄地一起往这边冲。不过它比人跑得快不少,先挤了出来。敌人的战马对此颇为不安,下意识就要往后退。一名骑兵立刻搭弓,就向它射来,试图先干掉这个威胁。 米莎刚一露头,就中了两箭,但也让它痛得激发了凶性,瞬间爆发出了与体型不符的速度,扑到马前。战马惊恐地人立而起,抬腿要踹它,米莎也同样站起身,抵住马腿。 马背上的骑兵仓皇间拔刀,又砍了它一下,在脑袋上留下一道血痕。米莎嘶吼着用力一一掀,把对方连人带马向后推倒,又一巴掌甩过去,几乎把他拍扁。随后,便负痛窜了出去,撞翻好几个拦路的人,跑没影了。 趁着这个空隙,更多的人通过了废墟。那条推出来的通道太狭窄,有人甚至直接从还在燃烧的地方跑过。不少人身上都带着火苗,也来不及去扑灭,就这么直接扑向敌人,用手里所有还能拿的武器,和他们拼死搏斗,甚至直接抱上去,试图连着对方一起烧死。但敌人这次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发挥自己灵活机动的优势,反而也像是上了头一般,拼死往这边挤来。 乱哄哄的人群中,郭破奴把郭康拉了起来。 “对面估计来了些厉害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她说着,看了看还有些发蒙的弟弟:“……哎,算了,你歇歇吧。” 不过,听到歇歇,郭康反而又有了精神,站了起来。 “那估计这回就是最后一搏了。”他说着,又开始四处寻找武器:“哎?我的家伙呢?我们赶紧上吧。” (本章完) 第五百零四章 狄奥多拉的支援 围墙外,郭康等人也搭起了一个台子。他爬了上去,试图观察院落对面的情况。 那边的交战似乎远比他们这儿更加激烈。后门那边的小巷子可以通向附近的广场。仔细看过去,能见到有人从那边败退下来,躲回院子里。 他仔细看了几眼,发现有几个人从巷口冲进来,领头的人架着长剑,几下就砍倒了殿后的家丁。但其他家丁都回过身,朝他射击,那人只好匆忙缩回去。而在远处,也不断有喊杀声传来,看起来规模还不小。 他还想继续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院子里的人发现了他们,开始往这边射击。郭康只好赶紧缩回头,又跳下台子。 “看到了么?”郭破奴问。 “敌人来的援军起码有几十个吧,不过能打的好像不多。”郭康回答:“估计王家一时也凑不齐人了,什么人都派来充数了。我看,这一支援军,都被人追着跑了。不过更远的地方,可能还有人在赶过来。我看远处也有打起来的。” “那抵抗他们的人呢?看清楚了么?”郭破奴又问。 “他们转到街道后面去了,十字架都不见了,也不知道是在阻击另一边的敌人,还是单纯没准备好攻打院子。”郭康说:“我没看到有多少人,不过里头有几个挺能打的。不知道是不是卢卡斯队长他们,还是又有别人也来帮忙了。” “要是有援军,应该不止这点。”郭破奴想了想,说道:“你确定只看到几个带头的?” “是啊。”郭康点点头。 “这还真不好说……”郭破奴也说不清楚了:“可能是来支援的前锋,也可能是有几个高手看不下去,出来行侠仗义帮助我们。现在的情况,我们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不过,既然那边的情况出现了变化,更多的支援可能也要到了。”她判断道:“大家都会开始站队,选择一方帮忙的。为了体现自己的作用,肯定也有人会让自己的力量尽早入场。” “我们这边,也得赶紧想办法堵住路,别让他们跑了。我们的增援应该也在赶来,给他们的压力会越来越大。敌人打不过的话,肯定会找软柿子捏,从这边突围的。” “那要是站队的人,站在他们那边了怎么办?”郭康好奇地问。 “那就继续躲着,等爹娘来打死他。”郭破奴翻了个白眼。 “……” 郭康想了想,感觉她说的也有道理,就回头准备去召集人手。 “我们对攻肯定打不过,刚才连迟滞他们都费劲了。”郭破奴又告诫道:“巷子那边放把火就行,这边才是最难支撑的。赶紧把车推过来,堵在路口吧。” 她说着,也帮忙去吆喝,让众人把能捡到的杂物都扔到路上,希望能暂时妨碍下敌人的骑兵。大门前的路很宽,在这地方没法设防,她就指挥众人在路边放火,然后在街角转弯处,找到个不错的位置。这里,他们借助一面倒塌的房屋,堆起障碍,然后把马车也推过来,堵住道路中间。原来出发的位置,喊史惠贞帮忙看着,看看能不能堵住敌人。 随即,郭康等人开始渐渐后退,一路收拢跑散的人,准备防御。敌人似乎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觉得他们就是正常溃退了,便没有紧追。不过郭康他们这伙人,正常状态的队列都和溃散差不多,可能也确实不好分辨就是了。 这期间,院子另一侧,也安静了一些,似乎是打不动了。不过敌人也同样疲惫,难得有了喘息机会,纷纷退回院墙内,不知道是准备死守,还是要收缩兵力准备突围。郭康盘算了下,觉得加上刚才退入院子的王家援军,人数可能比第一次进攻时还多,因此也不敢贸然出去,只能指挥手下,继续堆积路障。 又过了一会儿,院子另一头重新想起了喊杀声,还传出几声爆炸。郭康又小心地跑出巷子,不过还是看不到具体的情况,倒是能从那个方向能听到连续的枪声。 “发生什么了?又有人来了?”郭破奴喊道。 郭康点点头,又跑了回来,跳到马车后。 “这回的人更多,我估计王家很快就要受不住,要来这边突围了。”郭康说:“我们赶紧做好准备吧。” “真的?这么快!”虽然一直显得很淡定,但听到大股援军赶来,郭破奴还是明显松了口气。 “这个假不了的。别的情况,我可能战场经验不够,不敢下结论。但我天天捣鼓火枪,对这东西太熟悉了。”郭康胸有成竹地说:“这个密度,估计起码得有好几十杆在射击。不可能是什么小势力的。” “王家刚才已经和我们打了半天,并没有这个火力。而我们之前被打散的人……他们要有这个水平,也不会被冲散了。”他摇着头说:“所以我才估计,是真有大批外援来了。” “这是好事,不过我们得守好最后这段时间。”郭破奴提醒道:“快让其他人都聚集过来吧。” 郭康又回头去喊人。他嗓子吼得有点哑了,感觉也没什么还想再演说的了,就挥了挥手,喊众人过来。 “我们的支援来了,这就是最后一次了。”他简短地说:“不过,他们为了活命,肯定也是最拼的。大家顶住吧。” 有几个人欢呼了几声,但其他人大多都默不作声。他们手里也没什么武器需要准备的,就又找来不少石块,堆在旁边。郭康自己也没武器了,手下众人帮他寻来一把杀猪刀,但郭康觉得,自己这个状态,恐怕也用不好。 他左臂之前就受了伤,就算没骨折,估计也好不了多少。刚才为了拦截敌人骑兵,整个人被撞飞出去,发力的右臂也扭了一下。刚才太紧张,都没什么感觉,现在一时没有敌人过来,扭伤的地方也开始发疼,让他都使不出力气。 他之前就看到,郭破奴手里的剑已经破损不堪,而之前那一支,也早就已经折断了。想了想,还是把杀猪刀递给了她。 “这刀不错,你拿着。”他说道:“我去换个别的武器。” “不错……”郭破奴瞅了眼,对此似乎持保留意见。不过她还是瞅了瞅郭康,问道:“那你自己怎么办?” “我随便拿个就行——这东西反正我也用不好。”郭康说:“而且我胳膊有点疼,都快要举不起来了。砍人的事情,估计得拜托伱们了。” “那你就回后面去啊。”郭破奴一脸无语的样子:“都给你说了,不要逞强。” “我也说了,我是指挥啊。”郭康指出。 “好好好,你有理。”郭破奴无奈,只能应付道:“那行,你去我后边,拿着旗子歇着,我来帮你守这里。” “哎,我小时候特别羡慕母亲,觉得她很强,也很潇洒,提着剑就能四处周游,让敌人胆战心惊。哪怕跟她关系不怎么好的那些阿姨,有些清冷高傲,有些温婉亲切,看起来大不相同,但她们持剑携兵的样子,也都是很让人向往的。” “我大概是大都城里,第一个拿杀猪刀的女侠了。”她拿起刀,拍了下郭康:“后面去——这算你欠我的啊!回头我再找你。” 虽然这时候,也不应该讲究什么武器了,但郭康也忍不住笑了一声,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枪声愈发频繁,喊杀的声音也由远及近响了起来。街道尽头,几个骑手冲了出来,绕过废墟。不过,一直监视着那边的史惠贞,立刻让众人放火。堵住街道的杂物堆燃烧起来,战马根本不愿意靠近,只好也放弃了这个方向,朝郭康他们这边冲过来。 众人纷纷把手里的竹竿、长棍伸出去阻拦,几个骑手停了下来,没敢硬冲或者跳过去,而是挥刀劈砍起来,试图斩断这些长武器。还有人回头打招呼,很快,一群步行家丁也小跑着赶了过来。 “你看那边。”郭破奴指了指骑手后方,一个穿着不太合身的盔甲,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人:“那好像就是他们家少爷了。怪不得这个庄园的守卫这么多,打起来也这么拼……” “是哪个?”郭康想了想,发现自己记不起来了:“王家年轻人可多了,我好像就没几个认识的。” “呃……算了。”郭破奴果断放弃:“反正很快也用不到了。你让后头的人,对着那货砸就行。” 郭康立刻去吩咐众人。后头的人,也没什么远程武器,只能帮忙去丢石头。虽然杀伤有限,但至少能给他们增加一些麻烦。得到他的命令后,众人便纷纷调整方向,专门对着那个王少爷砸。 前面的家丁倒是不怕,要么躲开,要么拿小盾挡住。这些罗斯人多少有些力道不足,也没能造成太大损耗。但那个王少爷,显然不是个熟手,还特别依赖手下的保护。疏忽间,就被人砸中了好几下。 虽然穿着铠甲,但他还是闷哼了一声,然后抱怨起来。那几个骑手无奈,只能又去催促步兵赶紧过来。 很快,更多的人来到路障前,开始了攻击。 他们当然不敢也跟着放火,烧掉这些障碍,否则,理论上倒是能把这些可燃杂物烧光,但今天晚上大家也就别走了。所以,只能直接强攻。 不过,这里的守卫确实很孱弱。在他们看来,都已经击溃过好多次了,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在这种狭窄的巷子里,单人的武艺和护甲,比开阔的地方和军阵之中更为重要。这种环境下,他们应该进展更快才对。 但郭破奴几乎以一己之力,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她一开始站在车后,看到有人突破了长兵器的戳刺阻拦,就立刻冲上去。左手提着半截门板,右手握着杀猪刀,顶上去就砍。敌人不但要防着其他人,还得跨越障碍攀爬过来,很是被动,一连被她斩杀好几个。最后,为了方便,她干脆也跳上已经塌了些的路障堆,一个人迎着三个敌人砍。 “哎?郭大小姐?”有人认出了她,喊道:“你怎么在这里?” “让我们过去吧,郭大娘!”那个王少爷也喊道:“别跟着史则天胡闹了!回头我一定会多给你酬劳的!” 连他都在说,是史惠贞带头造反,反而让郭氏兄妹俩也吃了一惊。不过,他们也确实没时间解释了。 “不要废话了!你们的丑事早就败露了,现在朝廷已经派人来了!”郭康大声说:“你赶紧投降,还有活路!” 不过,敌人似乎知道没法说服他们,进攻就没停下来过。更多的人爬上障碍堆,准备冲过来。而郭破奴也一招不停,大喝一声:“你们谁也别想从这里过!”挥刀迎了上去。 她的优势,在这里也很明显,敌人的势头反而受挫,一时无力继续强攻了。但他们也发现了新的漏洞,有些人冲上来,开始推路中央的马车,试图打开突破口。 这车子毕竟不是专门的战车,地面也没有能埋轮固定的地方。几个敌人挤到车前,低着头,用力准备推。 郭康和几个手下,连忙也冲过去,死死顶住了马车。 “能撑住么?”旁边,郭破奴跳下来躲避对方的射击,趁此机会,匆匆问道。 “没问题。这也不要用胳膊,我用肩膀抵着车子就行。”郭康说着,真的弯下腰,和敌人角力起来。 郭破奴知道肯定劝不住他,只好又叮嘱了一句,让他小心。自己重新跳到车子上,把离得最近、想要攻击郭康等人的家丁赶走。 敌人同样在持续发力。这次,他们可能是倾巢而出,而且方向也就这一个,估计铁了心要把自家少爷送出去才行。哪怕投降,都不能接受。 对打虽然吃了亏,但他们人多力气大,很快开始挤压车后的人。郭康等人也拼尽全力,不让他们能够得逞。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郭康感觉就算这样,自己的双臂都疼得抬不起来。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只能闭着眼,硬顶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罗斯人都顶了上去,郭破奴也一次又一次出前攻击,甚至就踩在他这个马车上。但敌人还是太多,即使大冬天,郭康头上的汗水也流到了眼睛里,让他一阵刺痛。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在流失,也不知道还能稳住多久。 这时,有人伸手按在了车身上,敌人推挤的力道猛地一滞。一瞬间,郭康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他抬起头,擦了下眼睛里的汗,看到狄奥多拉正微笑着,俯下身,也看着他。 郭康连忙又擦了擦眼睛,而狄奥多拉没有说什么。她把另一只手也搭上车身,顶替了郭康的位置,然后轻喝一声,运气发力。 马车带着后面十几个爬车、推车的敌人,一下滑了出去,车上的箱子、木桶向前砸了一地,几乎把那些人尽皆砸倒。这边,一众帮忙抵着车的罗斯人,也突然失去支撑,摔得四脚朝天。车顶的郭破奴正在跟两个人对砍,连忙跳到一边,才没被甩出去。 “搞什么啊?哎?你来了?” (本章完) 第五百零五章 维希越南政权 狄奥多拉带着一大群人来到这里之后,战斗就迅速结束了。 最后那群王家家丁,退到了街角,有人拽着他们少爷缩到那边,准备继续顽抗。狄奥多拉的队伍人很杂,发现敌人是王家的守卫之后,很多人颇有些犹豫。但她队伍里,还有一些东方面孔的人,却十分积极。 他们领头的,是个郭康之前从没见过的小姑娘,指挥着一众大汉,见到敌人就冲了上去。不过,其中一个个头不大的人,反而跑得最快。看见前面有路障,那人几步跃起,攀着路边的房子跳了上去,从背后抽出标枪,往下投掷。第二枪便击中了那个试图指挥的家丁头目。其他人终于失去了信心,四下逃散了。 郭康和郭破奴跟了过去,看看那边什么情况。走到街角,发现王家少爷蜷缩在墙角下,正被那几个壮汉围着。 “你,你们可别动我。”他壮着胆子说:“看你们倒是陌生,但在这边混的人,都认得我吧!” 不过,那几个人听不懂他说的希腊语,只是拿中原话商量了下,对领头的小姑娘说:“这货看起来像是个大人物,捆起来,找那个公主换点钱吧。” 王少爷倒是也听得懂他们的对话,连忙也用汉语说道:“伱们这些反贼,知道我是谁么?我爷爷是罗马的丞相!” “你别说,俺们还真就是反贼。”一个壮汉不屑道:“不过真没想到,跑到泰西,都还能碰到狗官家的兔崽子出来害人。全天下都给你们祸害了!” “俺们转战这么久,打了一堆王侯将相了,谁知道你这丞相是多大的。”小姑娘也很是不满:“俺看你没别的毛病,就是皮痒痒了。大伙过来,好好教训下这家伙!” 王少爷平日里,估计没少说这种话,借助身份来要挟人家。但这群人看起来,对此恰好很不爽,围着他七手八脚一通好打,把他揍得嗷嗷直叫,连连求饶。郭破奴看了,也不去管,随他们去了。 刚才那个丢标枪的人,也跳了下来,捡回自己的武器。郭破奴对此倒是有些兴趣,开口问道:“这位壮士,刚才击溃敌人,你是头功。不过我看你不像本地人,也是和他们一样,从中原来的么?” “哦,俺其实不算。”那个人回过头,拱了拱手:“这位小姐,您可能不知道,俺们这些人,其实哪来的都有。” “俺们老大唐三仙姑,是明国sd省人士。那几位大哥,也是山东来的。他们造了明国的反,被朝廷镇压,只能逃出来躲避。”他指了指前面,那个兴高采烈的小姑娘,说道:“其他那些人,都是沿途投靠三姑娘的。” “至于俺,俺叫黎利,是大越清化蓝山人士,跟他们倒也不是同乡。”他用口音奇怪的中原话,自我介绍道。 “那你是怎么投靠了她去的。”郭破奴好奇道:“这俩地方也不近啊。” “俺是跟着元军去的。这说来话可就长了。”黎利想了想,说道:“早些年,元明两国就不断彼此交战,都想吞并俺们那里,当做前线。俺们国内,国主贵人又内乱不停。” “陈朝国主看到明军势头凌厉,认为他们肯定会打过来,就跟跑过来的元军联合。陈朝开国的时候,打起的旗号就是抵抗元军南侵。为此甚至收留南宋逃亡的人,得罪元朝。这一战打赢之后,积累下来的威信,才是他们起家的根本。现在,却又要反过来联合元军,让朝野一片哗然。我家乡的耆老、豪杰也都议论纷纷,觉得陈朝太祖、太宗要是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这有什么接受不了的。”郭破奴倒是觉得没什么:“当年是联合弱势一方对抗强势一方,现在也是。这本来就是小国的生存之道。他祖宗要是知道了,只会夸他的。” “说是这么说……”黎利挠挠头:“但很多人还是没法接受,毕竟这才多少年?怎么看,都有违道义了。” “小国的存在,本来就是有违道义的。”郭破奴却一幅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子,不假思索地说道:“天下归于一统,方才是正道,各个势力都要么主动去统一,要么被人统一,哪有能长久偏安一方的道理?一直缩着当自守贼,终归是不合乎天道的啊。” “呃……”黎利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回答不上来。 “你继续说吧。”郭破奴也没有继续纠结。 “哦……不过陈朝这次,处境不如之前好。一些地方豪强不乐意听从,权臣胡氏也趁机发难。我听祖父说,胡氏本来和元人有来往,但这次,看到国主选择招揽元军,他就一反常态,又转而跑去联络明人了。”说到这,他自己也忍不住感慨道:“这些人,确实是只考虑门户之计啊。” “不过这回,他是押对宝了。之前,陈朝在流亡宋人的帮助下,击败了元军。但这回,流亡元人与他们合兵一处,却依然被明军击溃了。宗室等人只能纷纷逃亡,大片地区也被明军占领。” “他们的经验没问题,但是理解错了。”郭破奴指出:“宋朝有官家约束军民,流亡宋人没了官家管着,肯定比之前能打多了;但元朝大汗本来就跟不存在差不多,流亡元人没了大汗管着,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本来打不过明军,现在自然还是打不过。这结果,也算正常吧。” “这样啊……”黎利听了她的解释,恍然大悟,惊讶地说。 “那之后呢?”郭破奴催促道。 “之后,国中就一片大乱了。藩王、权臣、豪强,都试图趁着乱局,凭借两个势力的矛盾,争夺国主权力。国家乱作一团,到最后,不但没法抵抗两大国,连哀牢、占城,都来趁机侵蚀领土,掠夺州县。” “最后,明国大军打着消灭元人余孽的旗号,占领了国内大部分地区。元人也不甘心失败,挟持陈朝宗室等人退往海上。俺爷爷是地方豪帅,不想离开,就跟着其他人一起投靠明国了。但俺爹只是他的次子,就算留下来,也没有太多机会,所以就带着自己手下,跟着陈氏一族出海了。俺就是那时候离开家乡的。” “那你怎么跑唐姑娘他们那边去了?”郭破奴好奇地问:“是元人那里,混不出头么?那你应该也去投明朝吧。他们在南洋天天打来打去,肯定需要招揽人的。” “明朝也不行。他们其实一样看不上俺们——俺跟大伯他们,还是有往来的。他们说,明人一直不让俺们参加科举,只能在府衙里做个小吏。这明显就是没把俺们当自己人啊。”黎利诉苦道: “大伯和当地豪杰,已经多次向官府抗议,要求跟他们改变政策,允许俺们也去考试。但他们每次都拿各种理由搪塞,整天搬一些华夷之别、礼仪纲常之分什么的套话,充做借口,就是不允许。” “大家最后都认定,这明显是他们把俺们当成了蛮夷,看不起俺们,真是欺人太甚。这么下去,跟他们混,恐怕是没有什么前途的。” “这倒是。”郭破奴点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又顺口问道:“那元朝那边呢?我听说,他们一直招揽地方土豪,给予官爵,并不太在乎出身。你在那边,应该过的还行吧?” “不行。元人这方面,也好不了多少。跟着他们,同样是混不出头的。”黎利摇摇头,说道:“元人招揽手下的时候,说不看出身,其实是假的。他们只是通过别的方式,区别对待不同身份的人,不像明人那么直接罢了。” “元人手下,大致有两套晋升方式,要么是进入他们的官府,经营直属地区。要么是作为加盟者,管理已有的辖地。这两个途径本身……确实是很广的。但俺家却不在里头。” “招揽官府直属的人员时,他们喜欢任用‘自己人’,也就是江南各地的豪绅。南洋人会汉语、懂得管理、能够完成官府任务的,也可以视为此类。这种人,可以在元人的体系里升官,甚至一路做到执政的位置。” “而和他们结盟的土王,也可以得到元军的帮助,只要履行基本义务就可以了。土王没法担任元人自己的官府文职,但可以作为将领加入军队,元人会给出对应的好处来雇佣他们。有些善战的土王,能做到很高的武职,帮他们朝廷四处征战,对付其他不听话的蛮夷。这条路,也是比较吸引人的。” “但俺家恰好两个都不行。俺祖上也是中原人士,很久以前搬到南方的。俺家子弟也受过教育,元人的考核,是可以通过的。但元人却认为,俺家田地、奴仆众多,势力已经超过了乡绅的范畴,属于一方诸侯了。而且主家在明国治下,不算是自己人,最多只能算是跟随陈朝土王投靠过来的酋帅,也不让俺进官府。” “但按照土王、诸侯来看的话,俺家能提供的势力又太小了。主家那几千家奴,跟俺这一支又没啥关系……”他摇摇头,无奈地说:“元人势利的很,对待土王的态度,完全看他能提供多少帮助。土兵多,就好生优待;人手不够,就鄙夷轻视。俺家因为带来投靠的人不多,也不被看重。” “一开始,他们还善待陈朝的追随者,后来就渐渐怠慢,只把国主留着,其他人都打发到各处干杂活。俺们这些人,就都丢到土兵队伍里,做小头目了。” “元人还说,俺们和占人地理位置接近,彼此接触也多,在一起指挥比较方便,就编在一起了。而他们的制度,土兵军队里,将校地位高低,就看出了多少人。占人头目出的人多,结果就成了将军,俺们反而要被他们指挥了。” “您可能不知道。占人是南方诸蛮的一支,和高棉人似乎是同族。他们的地界,最早是大汉日南郡的象林县。东汉的时候,趁着朝廷衰落,起兵反叛,朝廷不能征讨,从此自立为王。” “占人一向狂妄自大,嗜好劫掠,刚立国没多久,就开始北侵。那时东汉已经瓦解,江东归于孙吴,占王认为中国衰弱,就更加有恃无恐,频繁北上,犯大吴疆土。此后,这地方的交战,就没有停歇过。” “这些人都是乖戾无信的蛮夷,却让他们来统领我们。这还有华夷之别么?”黎利不悦地说:“爪哇元人,连占人都去讨好,甚至不顾礼仪纲常了。俺们觉得,这才是最没道理的!” “呃……”这下轮到郭破奴反应不过来了。她疑惑了片刻,只好先问道:“所以你就跑了?” “当时还没有。是后来,元军带着俺们北上远航,偷袭山东。虽然那一仗没打赢,土兵也损失惨重,但俺还是结识了不少豪杰。”黎利说:“唐三姑娘是当地人推举的首领,有勇有谋,就算在战败的时候也不慌张,还能抓住机会,要带人反击。俺觉得,她是能成大事的人,就答应听她节度。” “俺手下本来就没多少人,那时,是一个都没了。但三姑娘不在意,让俺自己跟上就行。她只带了百多人,就果断出发,去路上设伏,果然截住了一个明军大官,俺就趁乱把他扎死了。三姑娘也很高兴,和元将说了一声,就把俺要走了。那之后,俺就一直跟着她,东奔西走,一直到这里。” “刚才,俺们去见了大秦国礼部的一个大官,他告诉俺们,今天先跟着公主去平叛,往后可能要跟着唐三姑娘,去帮另一个诸侯。俺路上打听,好像是在法兰西国什么的?”他想了想,说道:“当时没说太清楚,只是听说,也是要帮着他们家贞德小郡主,复国去的。他们还许诺,要是事成,就给俺们一块地方,把陈朝国主接过来复国都行。那地方叫啥……叫维希好像,是个什么公爵的治所,还不错了。” “你之前不是说,自己是什么大越人士么?结果又是华夏人?还跟着她?”郭破奴其实还是不太懂,更加好奇起来:“她对你们那个大越国来说,是外国人吧。这个是怎么算的?” “呃,应该都是吧……俺也不知道。”黎利似乎也不太清楚这个问题:“不过,外国不是这么算的。大越历代朝廷,几乎都是北边来的:吴朝祖上是河北迁徙来的,丁朝是广州人,黎朝是蜀人,李朝、陈朝都是闽人。真要这么算,所有的领导者,不都是外国人了?” “这样啊。”郭破奴之前完全没听说过这些,半懂不懂地点点头:“也好。话说回来,我们这边的希腊人,是完全不能接受认同女子当首领的。你们那边,至少还能接受,算是比较开明了。” “这也不新鲜。据说早年起兵,对抗中原朝廷暴政的,也都是女人。”黎利告诉她:“不就是帮着女头领复国么,大家早就习惯了。” “……那也挺好。”郭破奴只好随便应付了下。 忘了,备注下,越南古典时代很奇怪地认汉高祖。比如后人对黎利的评价就是“千秋正统,可继汉高” 我也搞不太懂他们这个顺序是怎么捋的,毕竟那边还怀念二征反对东汉呢。不过反正黎利也是“高祖之风”之一…… (本章完) 第五百零六章 海西第二大明帝国 郭破奴和其他几个人聊了一圈,狄奥多拉也赶了过来。她让人把被揍得半死的王公子拖出来,然后收拢队伍。 战斗实际上早就结束了。他们打散这一批人的同时,另一边的援军也冲进了大院。这会儿,已经带着抓获的一干人犯,赶来和他们汇合。 在队伍前列,郭康果然看到了卢卡斯队长。他旁边,还有个之前见过一面、不知道算不算熟人的高个子男人。 “哦,你是……乔锋先生。”郭康一下就想起了他那个颇有特色的汉名,主动打起了招呼:“这边还挺危险的,你怎么也来了?” “就是危险才决定来看看的。”乔锋笑着说:“我们得到消息,说这边打了起来,还有人说您在这边,我就决定赶紧叫上几个朋友,来看看了。” “几个人?”郭康有些意外:“你可真是……不知道说鲁莽还是勇敢了。” “最勇敢的不是先生伱么。”乔锋摇摇头,谦虚地说:“至于我,不过是个街头混子,正好来帮忙罢了。” “我在佛罗伦萨的时候,没少和其他家族的人在街上械斗,所以多少有些这方面的经验。虽然我只能带来几个人,但有时候,双方的胜负,可能就差这么几个剑手。所以我没等妹妹集合人手,就先跑过来了。” “先生客气了。你应该是第一个到这里支援的人。”郭破奴也说:“你的经验帮了我们的大忙,无论如何,这份帮助,我们郭家会铭记在心的。” “哎,我就是因为有了不入流的经验,才丧失了仗义的勇气。”乔锋感慨道:“换做我,我是肯定不敢带着这么点人,就在城里持续作战的。不过看起来,郭公子的人缘是真的好啊。我看,整座城都为了你动起来了。” “有么?”郭康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个情况。 “肯定有。”乔锋点点头:“我们几个顺着战斗的痕迹,找到了这边,先碰上了卢卡斯队长和他几个手下。他说你应该就在附近,但我们向这边搜索的时候,碰到不少敌人也前来增援,阻断了道路。我们只好分头行动。” “我在试图绕路的时候,碰到了那边的嬷嬷们。她们当时正在和敌对家族的人交战,我们赶紧去联系,她们说,是太后让她们前来营救你的,我就带她们一起往这边来。”他指了指自己前来的方向: “在路上,我们又找到了卢卡斯队长和谢尔盖神父。他们设法聚集了一大群罗斯人,大家合力堵截住了后方来援的几股敌人。后来,看到你们在这边,我们就也抽出人手,配合着对这个庄园展开进攻。他们好像支撑不住,选择了突围,再之后,就是你们这边的战斗了吧。” “我听说,这里的太后平时是不怎么管国家事务的,这次却突然把自己的卫队都派出来了,估计事情闹得很大,大家对你也很重视。后来,果然看到了这么多不同地方派来的援军。”他对郭康说:“我们其实都知道会有更多支援赶来,但说实话,我是确实没想到有这么多来帮忙的。我妹妹他们,看来还是来晚了。” “哎,不要紧,有这份心意就行了。”郭康安慰了一句,又好奇道:“对了,你一直在说你妹妹。她是谁来着?” “……” 乔锋露出复杂地表情,犹豫了片刻,说道:“我的妹妹叫乔安娜。她之前应该和您见过面。之前,您筹集资金的时候,她还给您投资过。” “哦哦哦,是她啊。”郭康这才想了起来:“不过没事,你们的名字都挺好记的。今后有什么想要帮忙的地方,尽管给我说。我不会亏待你们乔家人的。” 说着,他还自以为幽默地笑了笑。 “我倒是没什么想要的。”乔锋想了想,说道:“我妹妹……她一直比较倾慕你,但是没什么机会表达。我也说不清她需要什么,您可以直接问问她吧。” “这样么?”郭康颇为意外。 乔锋点点头,想要继续解释什么。但狄奥多拉却走了过来,说道:“乔先生,我们这边还有要事需要临时处理。奖赏的事情,我会告诉父王,让朝廷授予你。你这一路功劳很大,还请先休息一下吧。” 乔锋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狄奥多拉依然站直着身,平静地注视众人,看不出什么情绪。犹豫了片刻之后,乔锋还是摘下头盔,躬身向她行了一礼,退开了。 之后,狄奥多拉便走到黎利那边,又问道:“我看你刚才表现英勇,击毙敌人头目,这次行动,你是头功。你有什么奖励想要么?” 黎利明显有些紧张,连忙说道:“俺没有别的想法,只求公主按之前答应的,把法国那个地方封给俺们。” “现在哪能封啊。而且,那也不是我可以封的。”狄奥多拉说道:“我意思是说,你跟着你们首领唐姑娘,好好干。教会不是打算介绍你们去给吴王帮忙么?我看他们家那两个让娜,野心都不小,将来估计会在法国老家闹一番的。你们跟着他们,肯定会有机会,反正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编制头衔,随便要都行。” “她俩?”郭康似乎不太了解:“她俩能闹些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这两人都不会安分的。我很了解那些有野心的女人,她们身上的那股劲头,是掩饰不住的。”狄奥多拉确信地对他说。 “这怎么看出来的……”郭康还是不大懂,不过也没有继续纠结,回头继续对黎利说道:“不过公主的说法,确实是好主意。你可以试一试” “那感情好。谢谢二位指点。”黎利连忙应道:“那俺回头就向他们请愿,希望能给俺们留块地。到时候给俺也封个大越的王侯头衔做做。” “你这人虽然离中国近,却没怎么好好读书的样子。你主顾是吴王,你却自称越?”狄奥多拉忍不住笑道:“这怕不是故意的吧。将来你要来个头衔,是不是还要讨伐人家吴国啊。” “啊?”黎利一时茫然,连忙解释道:“这不是俺有意的。之前有人说,虽然国主给抓走了,大越也没了,目前的情况看,无论元明,哪个都不是俺们能打过的。但俺们可以在法国,重建这个国家。因此,俺才随口一提的。” “越这个名号,也不是俺瞎扯。几百年来,大家都是以此自称。”他想了想,告诉狄奥多拉:“非要说的话,越这个概念确实过于宽泛了。俺们和春秋里头那个越国,应该最多只是远亲。实际上,最接近俺们那边的,应该是南越才对。” “南越是秦瓦解之后,分出来的邦国,和土人没什么关系。叫南越,位置就错了。”狄奥多拉纠正道:“你们那边,核心区位置,比南越中心的广州还要南。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百越,但就算非要凑一个,也是南越之南了。最多也只能叫越南吧。” “你们倒是可以打起这个旗号,让吴王给你封个头衔。借此,说不定还能拉一帮人呢。” “俺自己估计是不行的。”黎利说:“这也不是为了俺自己请封。俺们那边,陈氏王族毕竟祖上还有遗德,大家都乐意听从他们。俺们可以继续遥尊陈氏为国主,至于俺自己,随便应付下就行。” “这倒是可以。欧洲人早就习惯各种流亡贵族、失势继承人和王位觊觎者了。”郭康也建议道:“你们可以成立一个越南复国组织。我觉得,就叫‘自由越南’就可以。” “这样么?”黎利似乎不太懂这个概念。 “哎,名号么,能吸引人就行。”郭康说:“至于你自己……你也不用抢国主的名号,自封一个军职就行。” “当年陈涉、吴广起事的时候,最初就是自称将军。一直到唐末,黄巢也是如此自称。普通人要起兵,不见得非要直接宣称最高职位,完全可以学大明的经验,缓称王最好。一开始的时候,和他们这些人一样,保留一个军职就行了。”他甚至提出了具体建议:“你这种情况,自称大司马,来吸引逃亡的部众就可以。我也可以帮忙给吴王说一声,让他来封也行。” “泰西也有这种头衔么?”黎利好奇地问。 “有。法兰西的元帅,这个词就是从国王的养马人而来,和司马的词义演变差不多。估计,无论世界哪个地方,掌管马的人都会顺带掌管军事吧。”狄奥多拉点点头:“这个司马,和他们的元帅,大致是同一种头衔。你怕欧洲人不认得,就自称大元帅也行。” “没错。”郭康赞同道:“到时候你就自称自由越南大元帅,驻节维希城。因为本土被占领,暂时在海外积攒兵马。那些流落的越人,知道你这边站稳了脚跟,肯定都会来投靠的。” “到时候就算打不回去,在法国经营出一片天地,也是很有希望的啊。”他指出:“辽国没了,耶律大石可以在远方建立西辽。你们越南曾经有过一个黎朝吧,你也是有点能力的人,为什么不学习耶律大石,也建立一个‘西黎’呢?你们和法国人这么相像,管理他们,想必得心应手吧。” “公子太看得起俺了。”黎利反而没有这么自信,叹了口气,但还是拱手行礼,表示感谢。 他也退下之后,就跟着唐赛儿等人,去远处巡查了。 “这人恐怕野心也不小。”郭康提醒道。 “有野心的人到处都是,就看什么环境,上司是谁了。”狄奥多拉倒是不在意:“阳虎在鲁国,是国家的祸患,能够把持朝政,多次伺机生乱。但他到了赵氏那边,却没法兴风作浪,反而老老实实地干活,成了赵氏的忠臣良将。” “由此可见,人本身是多变的,不能凭借感觉去断定一个人的欲望和好坏。哪怕曾经有过经验,也不见得准确。何况有才能的人,本来也大都是野心勃勃之辈。有了这个心思,才有足够的动力去做事。总不能因噎废食啊。” “至于这个人,最后会去做什么,能做到什么份上,就得看他们老朱家自己了。”她耸耸肩:“等回头这边结束,我们再去问问吧。” “这样啊……”郭康勉强跟上她的思路,但是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简单地应和道。 “行了,别说这么多了。你身上还有伤呢,好不容易解决了这边,还是赶紧回安全的地方吧。”郭破奴走过来,打断道:“闹得这么大,大汗和脱欢却到现在都没见人,肯定是整个庆功会场都喝多了。不过太后既然派人出来,肯定会管一管吧。我们需要做的,也算结束了。” “哎,可惜,我还是太弱了。”郭康回想了下今晚的经历,有些自责:“你说得对,我确实不适合当战帅。这方面,你确实比我强。” “你说什么呢!”旁边的狄奥多拉却不愿意了:“你能这么快就拉出来一批追随者,跟着你拼死作战,如果多学习一下,多一点训练的时间和后勤支持,天知道能做到什么程度。” “大国之间的战争,早就不是好勇斗狠了。甚至,将领的战术水平,也不见得是最重要的。罗马人的名将并不多,水平也不是地中海世界最高的,但却总能取得最后的胜利,靠得就是强大的组织能力。战帅这个位置,是要负责军事战略的,当然也更要看重这一点了。” “我觉得,你这方面做得就挺好,完全不输于你的父辈祖辈。继承你父亲的地位,是实至名归的事。”她瞥了眼郭破奴:“总不能,跟街头打手斗狠一番,就觉得自己才是战帅的料,想去跟人家抢吧。” “你……”郭破奴一时气急。 “哎,这就像我总觉得,我可以去做执政,但大家不能接受一样。”狄奥多拉也小声牢骚起来:“不少人的眼光里,我们可能都不是那种传统形象上的、适合这个岗位的人吧。这么看来,我们本来就是更相似的。” 她说着,牵住郭康的手:“有时候我都觉得,我们要不然就打出去,自己开拓得了。” “正好,小吴王的处境也差不多。我们可以作合作起来,建立一个海西的第二大明,打出旗号来。到时候,他当皇帝。他要是不想管,我就来摄政,你来当战帅。这样,也免得总被有些小人掣肘。” “你说什么疯话!”郭破奴也一把抓住郭康,试图让她俩分开:“小康,跟姐姐走,别听这家伙说胡话了。我们先回家休息吧!” (本章完) 第五百零七章 我不做希腊人了,乔乔! 几句对话之后,狄奥多拉与郭破奴之前的气氛,愈发微妙起来。 乔锋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对,找个理由先跑了。连唐赛儿等人,也悄然离开。 不过,正在此时,外面放哨的士兵突然来报告,说又有一群人赶来。两人只好暂时放下争端,询问新来者的消息。 哨兵说,领头的人自称叫乔安娜,在城里经商,听说郭公子有难,便带着家丁仆役来救人,现在想要见一见郭公子。 狄奥多拉看起来并不怎么欢迎她,但她有些顾虑地看了看郭破奴,似乎在评估现在的情况,因此没有第一时间给外面的士兵下命令。结果,乔安娜一边喊着“我是修道院的赞助人,我要看看郭公子怎么样了”,一边强行挤了进来。 她一接近,就二话不说,要去找郭康。狄奥多拉只好又出声喝止:“你是什么人?不要随便靠近伤员!” “我是他的朋友和赞助者啊。他受伤了,我不是更要看看么?”乔安娜反问道。 “你能来帮忙,就已经尽心了。”旁边,郭破奴好言安慰道:“不过你也看到了,这边的交战已经结束了。现在我们还需要尽快扫平残余敌人,恢复秩序,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伱能来帮忙,我们很感谢。请带着你的士兵去找卢卡斯队长,让他给你分配任务吧。事后的酬劳,我们郭家会专门安排的。” “我手下的仆人和雇佣兵,可以随便你们调遣。”乔安娜说着,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长剑:“至于我自己,我也学过剑术,懂得一些武艺。这次急匆匆跑来,主要也是为了尽自己所能,保护郭公子啊。所以,我跟着他就行了。” “不行,这里现在由我来指挥。”狄奥多拉却斩钉截铁地说:“为了军事需要,请你暂时远离这里。郭小姐,你也可以去休息了。” “好啊。”郭破奴说着,挽住郭康的胳膊就要走,还伸手去打狄奥多拉的手:“你倒是松手啊,怎么,不让我走了?” “你带着他走干什么?我说你可以走了。”狄奥多拉不悦地说。 “这是我家人,怎么不能带的。我和他一起打到现在了,当然得一起去休息了。”她说着,拉了拉郭康:“好了,别跟她闲扯了。走,咱俩先回家。” “我还得问他事情呢。”狄奥多拉却不肯让步:“整件事都是他闹起来的,现在我都不知道具体的来龙去脉呢。情况这么复杂,很多事情都得直接问他,哪能让他走。” “我知道大家都很累,也舍不得继续折腾他,但作为领导者,本来就必须承担更多的责任。”她说:“你带着士兵先去休息吧。这边交给我就好。” 郭破奴当然不能接受,而乔安娜看起来也很是不满。 “您恐怕不是为了公务,而是为了私欲吧!否则,为什么不让我们一起跟着呢?”她质疑道:“恕我直言,公主殿下,您在试图假公济私。解释了这么多,无非想要排挤其他人,独占他而已。” “你要是这么说,我就不能认同了。”狄奥多拉却没有因此心虚,反而胸有成竹地摇摇头:“我独占他,还需要假公济私?我们一向情深意笃,应该很快就会安排婚姻了。宫廷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只是还没有公布而已。” 她略过一脸震惊的郭破奴,转头说道:“乔安娜小姐,你总应该有一些基本的常识吧。对自己的未婚夫,是不需要专门用‘独占’这个词的,因为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独占,难道还要和谁分享么?” 她的几句话,明里暗里都在嘲讽乔安娜,说她身份低微进不了宫廷,而且对正常的夫妻关系,都缺乏基本的认识。不过,她话中透露的其他信息,已经让乔安娜过于震撼,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也不要这么严厉,我觉得……”郭康还在试图缓和一下她们之间的气氛。 “你觉得什么?你也想多来几个女人分享?”狄奥多拉不悦地回了一句,把郭康的后半句也呛了回去。 “怎么这就婚姻了?”郭破奴也同样着急。 虽然之前,她已经从老爹和仆人们那里,对狄奥多拉做的事情已经有所了解,按理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人家亲口说出来,郭破奴却还是有些急了,不甘心地说道:“这都扯到哪去了啊。没有影的事情,就不要瞎说好不好。” “怎么没有影的?”狄奥多拉嗤笑一声,转头问郭康:“那你说,这事到底怎么算吧?难道这就不认了?”说着,就伸手把郭康往自己这边一抓。 “我没说不认啊?哎,别拉我——”郭康连忙回答道:“我什么也没说啊。” 狄奥多拉闻言,也没有再为难他,放开了他还犯疼的胳膊,让他得以退到一边,缓了口气。 “我说的这些公事,确实都是需要认真去做的。”她还专门解释了下:“至于私事,我也自有安排,不需要各位过问了。” “郭大小姐,你可以回去了。”她再次对郭破奴强调了一遍,又转过头,摆出宽大的姿态:“至于乔安娜小姐,你也可以退下了。现在离开的话,我也不会追究你的冒失和唐突。” 郭破奴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努力试图想个办法。而乔安娜闻言,低头沉默了片刻,又抬起头来。 “你无权替郭公子进行决定,也不能对我投奔谁进行干涉,因为我并不是你的封臣,他也不是。所以,哪怕是公主,你也没有这个权力。”乔安娜笃定地说:“支持和守护他,是我自己的选择。” “今天,我来晚了,这是我的错误。因为我的无知和迟疑造成的后果,我当然会自己承担。但是,后面的事情,我也必须遵从自己的本心了。只有这样,才不会继续让自己悔恨。” 说着,她站直身,大步走了过来。 “呵……向我走过来是吗……没有逃离而是靠近本公主么。”狄奥多拉傲慢地笑了笑,瞥了她一眼:“我就说,你哥哥刚才怎么不断提起你。难得他已经像个敲打树干的啄木鸟一样把各种话试探个遍了……” “不靠近一点,怎么击败你这个狂妄自傲的人啊!”乔安娜干脆也不装了,一边走,一边大声说出目的。 “嚯嚯,那就让我们靠的再近一点吧!”狄奥多拉也完全不惧,任由她走过来,站在眼前。 一时间,这里的气氛变得十分炽烈,郭康自己都连忙躲到一边,郭破奴则不知所措,也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了。其他人惊讶之余,都好奇地往这边探头,想看看她们最后会斗成什么样。 两人相互靠近,乔安娜正想再说什么,狄奥多拉却突然先开口了。 “乔乔。”她随口喊了对方的外号:“你知道么?希腊式宫廷里,一个贵妇的能力,其实是有极限的。” 乔安娜露出有些意外地眼神,继续盯着她。 “我从迄今为止,这短暂的人生中,学到了一件事。”狄奥多拉若有所思地说:“越是玩弄计谋,就越会发现,希腊贵妇的能力是有极限的。除非……超越希腊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乔安娜本能地感到了危险,皱着眉头,警惕地说。 “我不做希腊人了,乔乔!”狄奥多拉大笑出来,拔出了剑。 乔安娜吓了一跳,赶忙也拔剑迎战。双方你来我往,试探了几招。 “迟钝,太迟钝了!”狄奥多拉还有功夫嘲笑她:“罗马的剑术才是最强的实战技术,即使还没有精通,速度和力量也明显在你的意大利剑术之上啊!” “看来你和我,用的是不同类型的武艺啊。”乔安娜也努力迎击,不吝称赞了对方一句:“虽然不能灵活运动几何技巧,但你有强大的力量,还能做出准确的动作……” “想试一下我的剑术能比你的强多少?算了,应该也没必要测试了……”狄奥多拉又试探了两招,一剑削向乔安娜身侧。虽然没有击中身体,但还是把她的裙子划破了一道。 “你说的测试,是刚才那碰一下就要人命的攻击吗?!”乔安娜见她来真的,大吃一惊。 不过,她还是立刻稳定了下情绪,显出不在意的神态,笑道:“倒是把我从元朝商会买来的这条价值一千金币的裙子给弄破了!” “你这奸商……”狄奥多拉嘀咕了一句,摇摇头,嗤笑一声,回道:“呵,那我就接受你无聊的挑拨,再稍微测试一下好了!” “要和我比出剑速度么?”乔安娜也被激起了习武之人的好胜心,同样加快速度。一片剑影之中,两人更快地交手起来。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簌簌簌簌簌簌簌簌簌——” 不止郭康,连郭破奴都看傻了。两人想去制止,但正在此时,只听碰地一声,狄奥多拉仗着力大,一击竟把乔安娜手中的剑径直磕飞。 “果然,我的剑术,力量和精度都更胜你一筹啊。”狄奥多拉得意地说:“你刚才说什么?自己练过剑,有武艺,要保护他?好好看看,你这样子,能保护谁?” 乔安娜还是有些不甘心,但狄奥多拉也丢下剑,上前一步,用摔跤的招数,直接把乔安娜举了起来。 “再见了,乔乔。”她一把将乔安娜远远丢了出去。 乔安娜被摔得七晕八素,再起不能! 狄奥多拉显得很是高兴,吩咐众人把她看管好,拉着郭康就先离开了。 ****** 意大利商会的主楼,已经冒出了浓烟。孙十万站在外面,一脸不高兴地瞅着院子里冒出的火苗。 “都愣什么,赶紧去救火!”他呵斥道:“他们那些账本、货单、契约合同——全都给我抢出来,一件也不要浪费!快去!” 一众家丁还没闲下来,又忙着跑去救火了。 “谁这么缺德,在这种地方放火啊。”孙十万长吁了口气,不悦地说。 “还不是那些雇佣兵。”他旁边,一个亲信连连摇头:“我们就不该听他们的。” 院子里,意大利人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几乎所有人都被扒了个精光。大部分佣兵都已经散去,但还有几个依然在四处扒拉,想要寻找剩余的战利品。 孙十万等人打过来的时候,双方一开始还交战了片刻。但发现他的身份之后,意大利商会雇佣的士兵,心思就活络起来。 佣兵首领偷偷派了人出来,告诉他们,说自己这边人还很多。虽然现在受到爪哇商会武装的压制,颇有些被动,最后恐怕赢不了,但如果殊死抵抗,想必对方也会蒙受不少损失。这一点,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 现在既然爪哇商会出动,敌人想必就是这边的商会了,总不至于专门来和他们这些穷佣兵过不去吧。既然如此,那双方其实也没有根本的矛盾。现在的各种误会,都是可以谈的。 他们答应,只要爪哇商会到时候让他们带着一部分战利品离开,他们就可以反戈一击,打开大门迎接爪哇商会进入,大家一起消灭那些抠门的意大利人。虽然到这里没几天,但“孙十万”豪爽大气的名声,已经全城都知道了,想必也不会和他们计较这点钱的吧。 对于这个条件,孙十万很快答应了。他发现,佣兵们确实熟门熟路地反水,果然很快消灭了商会楼里的意大利人。只是这些人手脚不干净,还跟脑子有病一样,没事非要乱放火,搞得他前来收场,都麻烦的要死。 想到这,孙十万指着那几个佣兵,转头吩咐道:“那几个戎人,怎么还不滚蛋?怕是已经被他们头领抛弃了。既然如此,就没什么用了,去把他们干掉。回头官府问谁放火,就把首级交出去。” 手下立刻领命而去。十几名爪哇士兵,不动声色地凑到近前,一人一刀,便把那几个人都干掉了。 “好了,今天算是忙完了。”孙十万拍了拍手,看了看远处的火光和烟尘:“这动静可真不小,看着还不止一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我们目前知道的也有限。”一个幕僚打扮的人汇报道:“现在能确定,还是只有郭家公子带兵抓人,连续攻克两个大宅,结果引起变乱这件事。” “这么说来,我也确实有种感觉。这个人比我们想的,恐怕还要更厉害,是个值得投资的人啊。”孙十万评价道:“哦对了,我记得之前在娘娘庙那边,他还有意让我投资他那个什么机关来着……他拉投资的事情,后来成了么?” “我们不太清楚事后有没有新的投资者。不过您吩咐之后,小的确实调查了下。”幕僚说:“他之前,已经筹措过一轮资金。当时主要是几个意大利和本地商人出的钱。” “出钱最多的是谁?”孙十万问。 “一个叫乔安娜·美第奇的女商人。”幕僚回答。 “她投了多少?” “六千个罗马金币。这个规模不小,应该是代表他们家族的投资了。” “也不算太多吧……”孙十万嘀咕了下:“——这样吧,你看看之前所有投资者,一共投了多少。我们第一次也不用太夸张,投他们的总数就行。如此以来,咱们大元,就是他最大的投资人了——姑且算是和他先拉拉关系了。” “是,老爷!”幕僚拱了拱手,应了下来。 (本章完) 第五百零八章 四个君士坦丁 距大宋灭亡还剩70分钟 ****** 天色还未亮起,城外却已经一片灯火通明。 就在刚刚,几个瓦良格人跟着伊丽莎白太后,来到了城外的庆功会场中。 可能是当年的惨痛经历,给紫帐汗国的决策层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因此,很长时间里,大都的城防布局,与其说是防止外敌攻进来,不如说是为了能在内乱出现的时候及时跑出去。比如有几座城门,就一直是瓦良格,而非专门的守城部队控制。 果然,城里出现状况之后,这几个便门和平日里用作礼仪性质的门,就派上了用场。 这个习惯也由来已久。哪怕后来,这座城市也面临过外敌的大举进攻,当初的思路,依然留下了深远的影响。 当年郭砥重新规划城市的时候,也提出过改造城防,修缮城墙的建议。他认为,狄奥多西城墙已经过于古老,跟不上现在时代的发展了。由于当时技术条件限制,这种一条线式的墙壁其实并不适合发挥火力,箭塔的设计也已经落后了。巨石墙体本身,在防御方面的优势,也仅限于巨大的体量,实际效率并不高,可以说很浪费了。 所以,他建议修缮原有的内墙,拆除石头墙壁后方的各种附属建筑,然后以石墙为核心,在两侧追加夯土,将墙壁加厚。城墙地势高的地方,垒起专门的厚重圆形土台,安放重型火炮。地势低的地方就填土抬高。 工程需要用的巨量土壤,就从内外两道城墙之间的地方挖取,然后把外墙也向外扩,这样还能在两道阶梯状的墙之间,形成第二道护城河。平日里用桥通行,战时就拆掉桥,两座墙通过吊车架设的悬梯往来。如此以来,就能一下解决两个问题了。 但是,这个方案几乎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支持。大家都觉得这样纯属白白浪费钱财,也没有什么好处。在汗国管理者的眼中,这个方案好是好,但就是不应该用在这里。 虽然大都这个名字很威武,但很长时间里,这座城市的定位是有些尴尬的。因为紫帐汗国的核心区,在北方的“罗马尼亚”,而不是希腊地区。当年搬到这里,完全是处于政治目的,而不是经济和军事上的需求。 因此,当时的大都,不但不是中心腹地的安全地区,还是个南方前线的要塞:西边还不甘心的希腊人和塞尔维亚人,东边虎视眈眈的土库曼势力,乃至南边数不胜数的意大利和希腊海盗,都在持续威胁周边的地区。实际上,是个“大汗守国门”的态势。 这个时期,大都确实有很高的军事需求。但是,狄奥多西城墙的问题,也始终不是防御效果不足——相反,它的问题反而是规模太大了。 作为南方的最前线,在原本的战略中,这个地方是没有必要屯集这么多兵的。 相对于前面几个朝代,紫帐汗国的制度相对稳定不少,起码能够在大部分时间,避免经典的“拜占庭将军问题”,不需要对禁军这么敏感。 而且,色雷斯平原其实也不算多大,大概就是汉朝司隶那个面积。就算真的要大汗守国门,也不是说就要把军队全堆在城里——人家汉朝也不是把南北军全塞进长安啊。北方临近的各省,随时都能调人过来,像这样分散驻扎,在军事和后勤上,都简单的多。 但君士坦丁堡城防的范围实在太大,本身又空虚的很,可以说,除了政治影响,就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是其他城市,还可以进行收缩——还是看长安,在唐末瓦解之后,就废弃了外郭、宫城,只留下皇城作为新的长安城。但是,君士坦丁堡的城防设施反而基本都在外墙,宫城和皇城甚至没有明确分离出来。那个外墙还特别厚实,哪怕疏于管理,都没有倒塌。学唐末的话,拆除城墙、营建宫墙的功夫,都足够建造一座新城了。 所以,这就形成了一个连环套:占了这座城就得守;守就得投入不少兵力;投入兵力了总不能白白在这儿吃粮,总得有个配套的战略计划吧;有了配套的方案,就需要更多的后勤给养和资源投入。这样一来,看起来只是占领了一座城市,但实际上,整个国家的政策,都被牵着往南走了。 因此,当初有很长时间,汗廷里都有不少反对迁都至此的声音,觉得这一座城绑架了全国的战略。后来随着贸易恢复,这些声音才渐渐小了下去。但对于在这里投入的不情愿,和对于当地环境的警觉,却一直存在。 因此,郭砥的方案也就不太可能得到众人的认同——大家都嫌它太大了,你还想搞得更大,这不是拉着大家一起陪你过奇观瘾么。所以,除了对各处建城乐此不疲的郭砥,几乎没有人对此感兴趣。 实际上,他的这套方案,也基本上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实践过。被否决之后,直到郭砥本人去世,都被束之高阁。 原因也很简单:紫帐汗国就不需要这个规模的要塞。他的陆上敌人主要就是欧洲人,而欧洲人的军事制度,决定了他们几乎不可能进行大规模袭击。 边境上的交战,往往是两边的地方自行组织,最大也基本不过几百人。再往上,就只能是大领主出面,而且需要大张旗鼓地召集封臣、拉雇佣兵,字面意义地让世界都知道——这样才能吸引来更多更好的佣兵,结果可能反而更省钱了。 面对这种单项透明的情况,紫帐汗国一般也不会死守,而是同样集结主力部队,争取在野战中解决敌人。因为自己这边动员更快,所以能保持很长时间的战略优势;而野战消灭敌人,也比攻城轻松多了,更有利于他们骑兵发挥。 所以,结果就是,大家认为小战斗用不上这种城防,大战又都是紫帐汗军队主动出击去打野战了。野战如果打输了……那缩在城里也是等死,不过是多拖一会儿而已。还不如放弃这种大而无当的城市,回草原上放羊,找机会卷土重来呢。 直到现在,大都城里都不是单一一支城防军,各个战团乃至海军,都在城市里有驻地,关系也错综复杂。哪怕现在大部分驻军已经搬到城外去了,很多问题还是存留了下来。 整个城市里的正规武装,实际上都还是“外向”的,思路依然是准备外出作战。遇到意外情况,没有统一的军团指挥部管理,就到了连谁该去平乱都说不准的混乱程度了。 这次唯一的优势,就是发现城里出现变故之后,很快有人给太后通风报信了。虽然常年不管实际事务,但太后这次的反应相当快。她一方面派遣人手,去紧急把重要人物捞出来;另一边,她自己则迅速离开了常驻的修道院,没有等更多人集结,或者谁来找她,就主动出发,冒险赶到了海军的营地。 除了瓦良格控制的城门之外,还有一处不在传统“城卫军”控制下的出入口,就是位于金角湾的海军码头。 真要说起来,金角湾舰队其实才是“最后的罗马人”。哪怕到巴列奥略王朝彻底衰落之后,这支小舰队都还存在着,甚至还对海湾对面热那亚人发起了一次进攻,迫使他们答应放宽条件,分更多钱给城里的希腊小朝廷。这也是整个王朝,最后一次有意义的主动进攻了。 随着贸易的复兴,对海上力量的需求自然也会快速增加。作为一支一向相对独立的力量,虽然成员里有大量希腊人,但他们和城里的各个势力,关系一直比较微妙——海军实际上多少有些看不起城里的希腊老贵族,但又和这些常年从事贸易的人,免不了产生往来。 而今天晚上,他们这里却很沉静,没见有什么动作。直到一些市民受到大火波及,开始向海岸逃跑,港口的海军才反应过来,匆忙进行准备。看到这种情况,太后没有放过机会,带着几个随从,就闯进了军港。 海军的几个首脑都不在这里,港口里,只有营地的守卫和几个轮值的军官。几条船正在进行夜航的训练,刚刚返回。太后立刻要求,把所有能召集的士兵集合起来,上岸准备进行作战。 军官们对此完全摸不着头脑,觉得就算迎敌,也应该上船出海。至于岸上,应该自有人对付。不过,返航的小船队里,领头的正好是史家的长孙史恪,他和太后比较熟,所以主动出面,压制了反对的声音,一边把两条载有舰炮的船划过来,在岸边游弋,炮手在船上待命,随时准备提供支援;一边让其他值守的水兵武装起来,去控制港口外几处要地。 太后虽然一直不管事,和其他人没有太多行政往来,但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她相对中立,并没有让其他人忌惮或者怀疑的地方。所以,见他出来主动揽下指挥权——当然,也包括事后的责任,其他军官便不再反对了。 之后,他又按照太后的要求,调了一艘快船,把太后一行直接沿水路,送到城外的会场附近。 在这里,她见到了急的团团转的安娜皇后,和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众人。看了一眼其他人之后,她没去管呼呼大睡的儿子孙子,而是走到大帐边上,王丞相那里,伸手拽住他的头发。 “老王,起来了!” 然而,王丞相喝得也酩酊大醉,完全没理她。太后伸出一只大手,在护卫们意外的目光中,对着他连扇两个耳光。但就算如此,王丞相也只是不满地嘟囔起来,说着听不懂的胡话,没多久,居然又睡着了。 太后一时无语,只好走到摆赛汗旁边,也对着他来了一遍——这次,大家的目光已经变成了惊愕。 “怎么,没见过老娘打儿子么?”太后斥道:“别看了,赶紧喊人去!” “你也是。”她不满地瞪了儿媳妇一眼:“伱一直在旁边看着,怎么还能让他喝成这样?” “他们都在喝,我根本拦不住啊。”皇后辩解道。 “你男人拦不住,你手下也拦不住,那你儿子呢?”太后把摆赛汗往桌子上一甩,走到脱欢旁边,把他脑袋提起来,啪啪连打了四下:“你看,居然也放着这小子喝晕了——你这娘是怎么当的,连儿子也管不住啊!” “那您不是也管不住您的儿子么……”皇后嘀咕道。 太后想了想,发现她说的也有道理,老脸一红,一时有些语塞。没办法,只好搪塞道:“好吧,我之前也是太放纵他们了,我也有问题——不过现在,只能赶紧去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再说这些了。” 她又四处打量了下,想看看到底有没有还醒着的人,结果,发现帐篷门口,有个小男孩正睁大眼睛,好奇但又谨慎地打量着他。 “哎,这不是君士坦丁么,你怎么也跑到这地方了。”她随口抱怨道:“这些人也都是不省心的,喝酒怎么还带小孩子啊?” “他爹在对面那边的帐篷里的,估计也是喝多了。之前我喊他过来,想让他和大家打招呼的,结果其他人都已经烂醉如泥,连行礼问候都不行了。让君士坦丁照顾他,结果他自己都开始说胡话。没办法,只好暂时让这孩子在那儿等着了。” “哦,哦。”太后大概明白了,只能摇摇头:“哎,你看人家孩子多乖。都一个名字,怎么脾气差这么多……” 皇后只好解释说,君士坦丁其实是个很常见的名字。脱欢叫这个,郭康叫这个,朱文奎的教名也叫这个。而希腊人里,这个名字当然也很多。这个小男孩就是皇后的侄子,巴列奥略家的君士坦丁。 他们家族的人,往往要么虚荣自大,要么迟钝无能——当然,更多的是二者都有。但这孩子从小就聪明,性格也沉静,看着都不像这家人。 他的父母估计也多少意识到了这些。正好,算起来,脱欢也是他的亲戚,因此就时不时找机会,把他带过来,借机和脱欢等人混个面熟。 大都十二时辰算是要结束了,回头我单分一卷出来吧。 这也算是一次尝试了,经验和教训都有。单论文本量,也没有比大纲里预计的超出太多,应该主要是中间两个月在忙毕业的事情,更新频率太低了,显得很拖拉。不过再往后,大概就知道怎么对付更好了。 最开始的那短时间,可能设定写的有点多,不过后面至少都在计划内,没有短期内用不上的背景介绍了。而且这本书,我已经能不写就不写科普了。其实真科普起来,就像上一本那样,一章里头半章都是那些了…… 当然了,那时候也是没办法。虽然只有短短几年,但说实话,网上风气变得真的很快。我刚开始写的时候,文章里说了几句欧洲人用手抓着吃饭,都有人嫌我故意抹黑西方。我写教会,也被人这么说(其实我一直是教会吹,一直再说教会是欧洲文明灯塔……)最离谱的时候,有人说我掺私货,我把资料贴出来,结果有人说他知道这是真的了,但也不能这么直接地说西方的坏话,因为胡乱把西方的短处揭出来,会让大家盲目自大,又要变回清朝了……就这种都有…… 所以我也一直提醒自己,我们这边其实才是“小圈子”,为此可能谨小慎微过头了。总之,还是请大家谅解一下吧。 (本章完) 第五百零九章 太后与皇后的计划 “他俩相处的如何?”太后问。 “还行吧。君士坦丁跟他爹差不多,和谁都处得来。”皇后小声说道:“就今天晚上,他还在那儿发酒疯,说要让那几个小孩都跟着他打仗。还许诺说,今后要是有出息了,他就给人家封官晋爵。” “这可不兴瞎许诺的。”太后说:“我看塞里斯的书,说当年他们的皇帝,年纪还很小,玩闹的时候,把树叶剪成了礼器的形状,给了他弟弟。史官把整个经过记录下来,提醒他说,这种事情不能当成玩笑,所以后来,皇帝就真的封了一块地给他。” “那应该不是‘皇帝’吧。我也看过他们的书,那时候,他们还没发明这个头衔呢。”皇后指出了她对汉语头衔的引用错误。 “哎呀,我懒得去仔细分辨。我就记得,他们那个兼任大祭司的职务,就叫皇帝。”太后一幅不求甚解的样子:“反正都差不多,知道道理就行。” “我们这边,并不是塞里斯式的政权。但基本的逻辑,天下各地都是差不多的。”她解释道:“你看罗马公教,都要反复宣称‘教宗无谬误’。因为神是不会犯错的,代表神性的人,自然也不能出错。” “约翰和君士坦丁都不是塞里斯式的皇帝,但他们刘家,毕竟是得到教会承认的统治家族。有些话,其他人可以事后说自己考虑不周,不算数,但对他们,最好一开始就别乱说,尤其是重要的场合里。”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还好这些人都喝多了,估计也没人在乎他的胡话。他没说什么太离谱的吧?” “哎,别提了。”皇后叹气道:“他非要拉人家一起喝,还给小君士坦丁说,地中海这么大的地方,足够大家建功立业。” “他说,之前他和郭康等人,琢磨地图,发现我们在地中海沿岸控制的地区,还不如古典时候的希腊人多呢。要是小君士坦丁也能打出去,征服一片领土,他就去说服他爹和元老院众人,仿照成吉思汗册封木华黎故事,封他为希腊国王。” “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啊。”太后无语道:“这不是骂人么……”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他说的那个‘国王’,也不是指一个称号吧。但翻译一下,就挺怪的……”皇后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反正他爹和其他几个柱国,那会儿都已经喝躺了,所以也没人管他。” 太后只好点了点头。 “连我老家镇里的人都知道,巴列奥略家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打的,整天就知道搞些让人眼前一黑的狠活,去折腾自己人。”她想了想,小声嘀咕道:“就算这事真说出去,应该也没啥影响。他家人要是有能力开疆拓土,还至于混到现在的地步。只是委屈你,还得应付这帮多事的亲戚,也是不容易……” “哎,我的大部分亲戚,也都是发现先汗真的答应了约翰要和我结婚的请求之后,才突然集体出现的。其中很多人,我之前十多年间都从没见过。”皇后耸耸肩:“所以您也不用太在意他们的。” “反正别被人当笑话了就行。”太后点点头:“毕竟我们也有史官……” “我们的史官在——”皇后左右看了看,才找到目标。帐篷一角,有个人正躺在地上,鼾声如雷:“哦,在那儿呢。您看,他也喝多了。” “……” 两人都苦笑起来。 虽然早就预料到,这边会是个什么混乱场景,但太后依然有些生气。不过双方的对话,还是让气氛稍稍缓和了些,也让她们有时间交换信息,思考进一步的对策。 皇后说,之前狄奥多拉不知道怎么,突然很是不安,说看到城里好像出事了。大家都没发现什么,但这丫头非要坚持回去。 当时,礼仪环节已经结束,大家已经喝得横七竖八了,她想了想,觉得狄奥多拉一直就是这个脾气,只要下定决心的事情,其他人也拦不住,因此索性给其他人说,她不盛酒力,安排几个值班卫兵,带她一起进城走了。 太后则告诉她,城里确实闹大了。 “一时半会说不清情况。”她简短地说:“大致来说,就是老王家的人不但私下买通贪官污吏,经营势力,还在暗地里搞邪教,来拉拢同伙。他们手下的打手,有人混进了郭康那小子,新组织的罗斯大队里,结果被他顺藤摸瓜,一路揭发了出来。之后,他们那边恼羞成怒,小康也气得上头,两边直接在城里打起来了。” “那孩子啊。那不就是狄奥多拉的小情郎么?”皇后一下明白了:“我说她怎么这么急呢。她应该就是一直关注着,才能察觉到了不对吧。” “谁知道呢,有些人就是心有灵犀的。”太后对此倒是挺满意:“不过你没给她正式命令么?” “我也没有兵权,怎么给她啊。”皇后摇摇头:“而且她离开的时候太匆忙,我也没想到会出什么事情。所以,她应该什么都没带。” “那这丫头也挺有能耐的。她带着两个随从,就从宫里拉了一堆人出来,还把各个大家族的家丁都拉走了一大半。”太后告诉她:“我以为伱把印信什么的给了她一份呢。” “这样做倒是对的。如果真乱起来,我敢说,就不止刚才您说的那几家会入场了。我看,肯定还会有不少势力都加入进来。”皇后想了想,说:“提前要求他们站队,把他们的人带走,确实是理智的选择。不过,她真的就是自己一家家地找人去要,硬要来的这些兵?您见到她了么?” “那应该确实是她自己拉的人。”太后回答:“我其实也没碰到她。今天晚上,我本来也蒙在鼓里呢,是伊赛尔和她的手下们告诉我的。” “她又跑回来了?”皇后无奈道:“年初的时候,她不是很生气的样子,发誓说再也不来这座城市了么?” “她们闹情绪的话你也信。郭大家的那堆事情,咱们还是别管了。”太后撇了撇嘴:“反正每次她们都有理由。非要说的话,人本来也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座城市,对吧。” “您也开始学习哲学了么?”皇后意外地说。 “我就随口开个玩笑。那些书我看不下去的。”太后连连摆手。 “不过,你也得吸取教训。这次情况太突然,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以乱打乱,就把人救了出来,局面也算大致平定了。但今后,如果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总不能指望敌人次次都毫无准备吧。”她教育道:“小丫头虽然勇敢,但不能总是指望一个人改变局势。这种关键时候,就不要犹豫了,能调兵就赶紧调兵。” 她说着,走到帐篷后的柜子边,翻了翻,就把一支箭和一个印章摸了出来:“那可是你亲闺女和未来女婿。你说,你要是直接调兵支援,或者把印信给她,不就轻松多了。” “印信哪有这么好用。大家又不是傻子,看见它就盲目服从了。这东西能不能起效,还得看谁拿,说什么。”皇后摇摇头,无奈地说:“我毕竟不是您。军队里的人,不见得喜欢我,也不一定服狄奥多拉的气。我们不动它,或许还能让大家默许我们行动;非要把这个私自拿出来,很多人反而会觉得过界,不能忍受了。” 太后犹豫了下,抓了抓脑袋,也不知道出什么主意好。 “我都没想这么多。”她老老实实地说:“进营地的时候,我就吩咐门口的人,去把没参与酒宴的人都叫过来了。教导团的火炮百人队和一批步兵,就在城墙外面那个营地里。色雷斯第一团的三个百人队在海岸边的防御设施里值守,也能很快过来。海军在加拉塔区的营地里,还有一批新兵在受训,我已经让他们调集船只,先把人都运过来支援总部了。就咱们说话的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在集合了。速度快的话,用不了多久就到了。” “那您就准备拿这些命令他们?”皇后问。 “可能都差不多……当然,有了更好吧。”太后想了想,说。 “啊……” “我知道你的顾虑。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太后回忆起来:“我和我的岳母,海伦娜巴塞丽莎,关系其实一直不怎么好。后来她被军团推翻,遣送到克里米亚的时候,我去看她,还跟她吵了一架。” “我当时很生气地告诉她,她的执政思路是错误的。她也好,我也好,都不是正式的公职人员。我们平日里,不应该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管,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都要谋划一番。浪费时间和精力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如果平日里喜欢瞎管,关键的时候怎么办?” “我觉得,我们这样的人,平时没有事情的时候,应该多做些善事,多和各种人打交道。在好人中积累名声,而不是沉迷于大大小小的计谋胜利;与士兵和民众生活在一起,而不是天天和一群小气的阴谋家在宫廷里耍心机。” “对我们来说,所谓权势,就是一把战锤。”她说着,真从腰间取下一柄铜骨朵,示意道:“你得先把它举高,才能对着敌人砸下。要是天天都只会拿它戳人玩,怎么可能发挥出威力呢?” 皇后一时无言以对。 她们又等了一段时间,教导团的几个军官就匆匆赶了过来。没过多久,色雷斯第一团也开到了附近。太后这才派人说明情况,召集那些军官进来开会。 她在大帐里坐定,然后给军官们看这边一片狼藉的情况,告诉他们,那几个按顺序应该管管事的人,现在全都喝多了。所以,自己现在必须临时接过指挥。 不过这次,进展比她预料的可能还顺利。可能确实是因为她自己说的那样,大家并不会怀疑她也要搞什么阴谋,当场就应了下来。而太后一边拿着印章,发布命令,一边派出更多信使,调兵遣将起来。军官们也各自得令离去了。 “城里还有几支军队呢。”末了,皇后小声提醒道。 “我觉得他们很可能有点问题。”太后说:“我还是先把能调动的士兵,都给控制住。能招来的支援,也都给调过来。如此一来,就有了胜势。然后,咱再说别的。” “这几件事也不冲突。”皇后坚持道:“而且,我大概有办法了。” 她和太后嘀咕了一阵,喊来了侍女,让她把小君士坦丁招来。那个孩子与太后她们打完招呼,就跑到的帐篷里,看起书来,很快被众人发现,也带了过来。 “有件跑腿的事情,姑姑需要你帮忙,”皇后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你也看到了,这些大爷、叔叔们,一个个都喝醉了。但宴会结束的时间还早呢。” “办个这么大规模的庆功会,很不容易,要是就此草草结束,那就多少有点浪费了,所以我打算再叫一些人来,继续办第二场。”她指了指周围狼藉的餐桌,和一通尚未打开的葡萄酒,说道。 “不过,叔叔们确实都醉的起不来了。其他人不是世袭贵人,身份又有些不太够。想来想去,只能希望你帮个忙了。不需要说什么套话,露个脸,把这几份请柬发过去就行。反正大家都明白具体流程的。” “好的,知道了,谢谢姑姑对我的信任。”小君士坦丁却没有松懈或者不愿,认认真真地礼貌回答道。 伊丽莎白太后从自己的瓦良格随从里,调了两个机灵的人,带他一起去。三人很快出发了。 太后和皇后又等了一段时间,帝国之墙的几个高级军官先赶了过来。 营地外,前来集合的军官和士兵颇为众多,但大家四处传播的消息,都说是太后要请大伙喝酒,也沾沾凯旋的热闹。所以,也没人怀疑。只是一进营地,这几个人都立刻被扣押起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几个守夜人军官也匆匆赶来,同样被太后安排的人拿下。 而与此同时,太后安排的精干士兵,已经开始拿着她的命令和大汗印章的文书,冲向各个城门。帝国之墙的守军对于换防命令感到十分意外,但几个高级军官都不在,在他们的半劝说、半强令下,只能被迫接受了。 月底了,来点月票啊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章 帝国的毁灭 调度完成之后,太后便再次亲自出发,带人进入城市。 帝国之墙的士兵都被赶下了城墙,色雷斯第一团控制了陆上部分的全部城门,禁止一切人员出入。按照太后的命令,教导团炮兵把能拉出来的火炮都搬上了船,直接运到皇宫和大教堂边的港口。他们在瓦良格的接应下登陆,随后立刻开始构筑阵地,守卫这些关键位置的安全。 随着时间推移,太后调来的后续兵马也陆续到达。等教导团主力也赶过来之后,就开始按照预定计划,前往几处兵营、南区修道院和兵部、水部的办公地点,确保那里的安全,然后开始着手准备恢复秩序。 不过在这之前,首先得知道到底谁是敌人,谁是友军。而现在,哪怕太后,对城里现状的了解也很有限。所以,她又派人赶紧去叫孙女,让她把郭康和其他关键人物一并带回来。而城里混战的其他人,也得尽快进行调查,来决定是劝和还是镇压。 这个过程中,情况反而更加混乱了。 太后认为,城里能出现这么大的动乱,却迟迟没有人管理和报告,证明负责城内情况的守夜人已经失能。不管他们出于何种目的,造成这种结果,都只能证明,这些人已经不可靠了。所以,她也派出大队兵力,带着教导团运送过来的火炮,包围了守夜人的总部和几处营地。 不过,派去的人汇报说,守夜人的几处小队驻扎地都受到了袭击。李家的公子半夜突然赶来,要求他们去跟自己平叛。有几个军官拒绝服从他的调遣,他就直接砍杀了那些不听话的人,带着其他愿意响应的人骑马离开了。 一批来路不明的武装人员聚集在城南的大道口,而且还有更多人从各处赶来,似乎是要在那边汇合。在集结的过程中,这些人遭到了李玄英等人的突然袭击。虽然人数众多,但他们没有统一指挥,面对突袭无能为力。来回冲了几次,就完全垮掉了。小部分人被杀死,大部分人则四散逃窜。但是,还有溃散的贼人逃到城东等处,沿途纵火抢劫,到现在还没闹完。 她派去调查王家情况的人,也没有得出有效的结论。他们只知道,战帅两口子之前突然跑了过来,指责王家有人谋反。结果,王家老大当场宣布老五、老七造反,先下手为强,把他们一家留在大院里的人都砍了。之后,王家的人就跟着战帅离开,说是去清理门户了。也不知道现在跑哪里去了。 太后想去找人问,但大家都是一知半解,斥候们的说法甚至经常互相矛盾,说不清谁对谁错。 真要说起来,战场上,这种情况反而是更常见的,这里聚集的人,包括太后自己,都是经历过战场的,不会太意外。但问题是,现在的情况终究和战场不同。他们的目标不是摧毁某个敌人,而是让整座城市恢复秩序。对太后来说,这个工作,才是相对而言更困难的。 不过,好在他们没等多久,狄奥多拉已经迅速解决了目标,带着郭康等人回来了。她把郭康丢在外面,让人给他检查下胳膊,自己拎着个包,先冲进了娘娘庙门口太后临时设置的指挥所。一进去,就喊道:“这里不是聚集了很多军队么?为什么不赶紧出兵?” “我们还没调查清楚情况呢。”太后无奈地解释道:“我知道你很急,但城里太乱了,我也是听别人说,才知道出了事。郭家小子又拉了一大群平民,现在城里这些舞枪弄棒的,根本不知道哪个是义民,哪个是暴民。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经验也不见得多丰富。” “奶奶,你把这当战争了。”狄奥多拉摇摇头:“战场上,敌我双方大体上是确定的,就算有人倒戈,也得接洽、谈判,不是随便就能改的。但现在不一样。我们不用搞这么复杂。” “想确定谁是自己人,很简单。派兵出去,问他们,是不是支持康弟弟。支持的就是自己人,让他们各自去街区救火、清理;不支持的就是贼人,就直接干掉他们。如此一来,敌我也就明确,问题也就解决了。” “除了那几个地区,直接跟着他作战的人,大部分市民都是观望态度。我们尽早把那些最顽固的敌人消灭掉,别说这些中立者,就算是同情敌人的势力,也会畏缩起来。这样,就能尽快把局面平定下来。” “等城里安稳之后,就可以慢慢调查情况,抓捕通贼的官吏,再鼓励受害者揭发趁乱作案的小贼。一旦城里平静下来,这些人就起不了风浪了。到时候,抓捕谁,什么时候抓捕,派一个管治安的百夫长就能解决了。何必纠结这么多?” “以郭公子为标准么?”有人立刻发现了她说法的核心,担忧道:“他没有陛下的授权,或者元老院的任命,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官职和权限。以是否承认他为标准,是不是太草率?”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纠结这种问题?”狄奥多拉转头斥责道。 “很多事情,我们都可以慢慢谈,可以互相让步,但这种事情,是没有妥协余地的!”她说着,把手里的包一甩,三颗首级掉落出来,骨碌碌地滚到众人脚边:“我带人去救郭康的时候,攻入邪教徒窝点,手下士兵斩杀了一个负隅顽抗的王氏子弟。回来的路上,迎头撞上了要去增援那个庄园的敌人,又斩杀王氏、史氏各一人。你们说,深更半夜的,这些人带着兵去攻击郭康,是要做什么?” 众人一时悚然,都没有答话。 “这是谋反!”狄奥多拉索性按着剑,大声说。 “王氏、史氏两个柱国家族,已经被我砍了三个人了。两边彼此攻杀,到了这种程度,必定有一方是谋反。不是他们谋反,难道是我们?” “我再说一遍,这是谋反!”她环顾众人,重复道:“这种情况,只有忠诚和附逆两个选择,没有其他。如果攻击郭康的人不是叛逆,那他们就是忠诚的,而我们这些和他们作对的人,就沾上叛逆的嫌疑了。” “伱们想要独善其身也可以,但是别忘了,你们就是太后陛下招来援助郭康的。如果把这件事的性质确定下来,把顽抗的贼人都消灭,那么就算有相关的势力残余下来,也不敢做什么。反过来,如果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那谁敢说,之后不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对付你们?我至少还有家族撑腰,大不了跑路,你们呢?” 军官们面面相觑,都说道:“我们就听公主的意思吧。” “那就快去!”狄奥多拉催促道。 众人又都看太后,见她摆摆手,让大家都行动,便立刻开始讨论各自的行军路线。 狄奥多拉叹了口气,没去和祖母、母亲寒暄,又走到外面,四下环顾。 这里应还算安全。门前的路上,两条向外的路口,都部属了士兵和火炮,应该不会有人傻乎乎地正面冲击这里。不过远处,大火依然在蔓延,看起来,想恢复平静,确实还需要时间。 这时,她看到,不远处的大竞技场,依然灯火通明,便问道:“今天晚上,那里还有比赛么?怎么这么热闹。” “好像是有的。”有人回答道。 “他们可真有闲心。”狄奥多拉无语道:“这还能玩下去……” “最早乱起来的地方,都在罗斯人贫民区。”太后告诉她:“就我的了解,喜欢去看赛车的,基本都是兜里还有点钱的希腊市民。他们这两边,确实都不是一个世界了。” “那也好,省得这些人也去闹事。”狄奥多拉说。 “他们不闹就怪了。”一个从兵部赶来的官吏说:“我刚才在衙门执勤的时候,就有个希腊人来告状,说法国公主带人袭击他们,想要造反。我们根本不信这种家伙嘴里的话,但这件事也过于离奇,就多问了几句,结果他又说,公主其实是想去竞技场,号召那些激动的赛车迷,跟她一起闹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狄奥多拉皱着眉头说。 “我们也不清楚。不过我他们几个人,一幅很狼狈的样子。那个来举报的希腊人,还是个有名的富商。”官吏告诉她:“我们估计,是竞技场里的观众,又为了什么奇葩事情,互相打起来了。这老小子打输了,不甘心,就随便找个借口,想让我们派人去竞技场,把他的对手也收拾一顿——这些人天天就知道自己打来打去的。” “要是平时,我们倒是也会去调查,但这次,他前脚刚走,我们那边就也遇到事了。希腊市民就算真的打起群架,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也就把这茬事给忘了……” “他们倒是没像之前那样,跑出去打架,但也闹腾挺久的。”一个大教堂那边来的守卫说道:“我刚才去探查情况,看到他们在喊什么‘大宋万岁’之类的。我问门口凑热闹的帮闲,他们说,里头的市民不知道发什么疯,决定要建立国家,名字就叫这个‘大宋’。” “他们在想什么?”狄奥多拉十分惊讶。 “这些人疯起来,做什么都不奇怪。至于这回找的名字……估计就是凑个响亮名头吧。”之前那个官吏说。 “这个大宋很响亮么?”守卫好奇地问。 “我的老家在科尔基斯,当时就听人说过他们的故事。”官吏说:“大家都知道,大宋是亚细亚的定居诸国里,最强大的一个。” “高加索山区的居民,都十分悍勇。在我们东边和北边,有一些部族居住,被称为奥塞梯人和纳西切人——斯拉夫人也叫他们车臣人,一直以擅长在山区作战出名。后来蒙哥合罕要征讨大宋,向各个汗国索要勇敢善战的士兵。金帐的别儿哥汗就从那边的部族里,召集了几千名勇士。” “大汗告诉他们:‘你们已经是很优秀的士兵了,现在可以挑战更强一些的敌人了。’就派他们去东方,追随蒙哥合罕,攻打大宋的一个叫做‘钓鱼城’的山地要塞。” “那里只是大宋的堡垒之一,但蒙哥合罕却召集了几乎整个已知世界,最精锐强悍的士兵,合力去攻打它。在那段时间里,它才是真正的‘世界渴望之城’。虽然都是山区,但高加索山民对那边的堡垒却完全无能为力。而之后,这件事甚至没有后续了。” “直到后来,又有人被合罕招募,才带来消息。原来,之前的奥赛梯和车臣勇士们,已经被大宋消灭殆尽了,甚至连个逃回来报信的都没有。可以想见,大宋得有多么强大。” “原来是这样啊。”周围的士兵都恍然大悟:“不过这些希腊人也太自大了,居然自称大宋。他们有人家那个能力么……” “好了,别管这么多了。”狄奥多拉阻止了他们的感慨:“正好,现在还在调兵呢,趁这个空闲,我们先顺手把这个大宋取缔了。” “就他们的实力,应该不会有什么阻碍的。去给王大牧首传个信,让他也出些力帮帮忙,配合我们这边还闲着的人,先去一趟,应该就足够了。” 一个卫兵领命而去,狄奥多拉则带走了一些士兵,先去大教堂那边了。 而这个时候,竞技场里,依然在发生争吵。 虽然大家一致同意重建大宋,但这些赛车爱好者们,早已习惯了分成两党,各自支持自己的车队,还彼此攻击。之前,因为觉得有趣,他们暂时放弃了分歧,但很快,因为种种新老矛盾,两边就发生了口角,然后熟门熟路地按照之前的派系,开始互相谩骂攻击。 因此,开国没多久,大宋就陷入了严重的党争! 因为吵得太激烈,他们甚至都没有像平时一样,跑出去打砸滋事,而是缩在竞技场里,不断互相争吵,几乎没几个人出去的。外面看来,反而比平日里老实了很多。 整个晚上,大都乱成了一锅粥,但竞技场周围却出奇地平静,反而让各个势力都忽略了这里,让大宋成功地延续了数个小时之久。直到狄奥多拉等人发现,才匆匆赶去取缔。 王大喇嘛那边离得近,先行动起来。不过他们确实人手不足,不知道谁出的主意,把神父们带来的熊,都给放了出来。 而竞技场里,之前试图去兵部举报的卡斯皮洛斯,正站在竞技场中央的一个箱子上,大声呼吁众人听他的,一起抵制“丞相”弗拉霍斯。 不过,他的演讲才进行了一半,一群熊突然冲进了竞技场。领头的,正是老伊万养的尼基塔——它似乎刚才还在进行表演训练,身上还披着希腊演说家的长袍。 卡斯皮洛斯一时傻了眼,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急忙喊人来驱赶这些熊。但他的家丁显然没这个胆量,直接跑了。 尼基塔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从地上抓了抓,捡起一个之前被观众扔出来驱赶演说者的破皮靴,一靴子甩过去,把卡斯皮洛斯径直抽下了台子。 然后,它自己爬了上去,兴高采烈地人立而起,手舞足蹈地冲着大家“演说”起来。 “嗷嗷嗷——” 尼基塔的叫声中,一群熊追得场地里的希腊打手们满地跑——虽然这里名义上叫大竞技场,但他们显然并没有和猛兽搏斗的勇气。而看台上的观众们,干脆给惊傻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这时,靠外墙的地方,有人突然大喊道:“不好!狄奥多拉公主来了!我看她带着官军往这边来了!” “什么!” “这是天父要灭亡我大宋么!” 众人更加惊骇。 卡斯皮洛斯还在地上躺着,而被赶回墙边的弗拉霍斯,发现情况不对,已经带头先跑了。至于两位官家,也趁着刚才熊冲进来的混乱,摆脱“卫兵”监视,各自逃走了。 场上的赛车迷们,也一边互相惊呼“狄奥多拉来了!”,一边逃散而去。大宋帝国朝廷,就这样迅速瓦解了!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一章 教会的要求 “陌生的天花板……” 一阵头痛间,脱欢醒了过来。不过映入眼帘的,并非是帐篷顶部,而明显是一间屋子。他下意识地碰了碰腰间的刀,又想看看周围情况。 一只带着厚实老茧的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腮帮子,用力捏了起来。 “别睡了,赶紧给我起来!”太后的大嗓门传来:“你知道这一晚上发生了多少事么,还睡!” “呜呜呜……”脱欢给她捏的一点醉意都没了,但也说不出话来。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太后气愤地说道:“本事没学会多少,就学会喝酒了!喝吧,早晚给你们喝死!” 说罢,她把手一甩,气呼呼地走到门口:“赶紧过来!” “哎,怎么了?”脱欢不明所以地坐了起来,看了看窗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给人送回皇宫里了,只能嘟囔道:“我居然都没什么感觉……” “你爹大半个时辰之前先醒了,伱娘给他说了晚上的事,他慌得急忙往城里跑,还让人把你也叫醒了带过来帮忙。”太后告诉他:“结果,你比他睡得还死,你娘她们根本喊不动,只好找个驴车,把你先给拉过来再说。” “啊……”脱欢很是尴尬,连忙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太后只好尽量简单地把自己所知的情况,简短地和他又交待了一遍。 “狄奥多拉带人去安顿城里局面了,还没回来。你郭康安达受了一身伤,现在还在宫里躺着。”她最后说道:“具体的情况,问他自己也行。” “他情况还安稳么?”脱欢问道。 “死不了的,放心吧,这小子命硬的很。”太后苦笑道:“他说自己没事儿,因为他铠甲好,敌人没能造成什么伤害。但大家坚持把他扒光了检查,发现他衣服下的铁甲片都完全变形了,一身都是淤青。最大的伤害,居然是炮子轰的。” “而且,有好几箭,其实已经射穿了铠甲,扎到了肉。流出的血染红了一块,他居然不知道,拔了箭继续跟人打。我们检查的时候,那几处伤口都已经不怎么流血了,但御医说,这伤口还是必须要处理。结果,处理的过程中,反而把他疼晕过去了。” “我的天。”脱欢睁大眼睛,嘀咕道:“这家伙是真够疯的……” “我也没想到会搞成这样。”太后也无奈地小声说道:“趁之前整队的功夫,你娘专门问了他家的家丁,还有教会里经常和他来往,帮他捣鼓机关的几个神父。他们说,从来没见康小子和王家有什么矛盾。他们这两边,之前可能都没怎么接触过。” “你娘刚才还给我说,她也觉得奇怪,因为王家就算倒台,他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拼。” “我之前就给您说吧,他这个人其实虔诚的很。只不过,他虔信的对象,跟普通教徒有点差别。不知道他是不是意识到了天父的某个更深层的方面?不过这些宗教知识,就不是我了解的了。”脱欢摇摇头,分析道: “虽然挺让人吃惊的,但我觉得,哪怕教会修道院里头,比他还虔诚的人都不多。像这样的人,遇到一时受不了的事情,发作起来,确实很吓人。” “我之前还觉得,他又有远见,又沉静踏实,肯认真做事,是个和他祖父、高祖一样,能谋国的人才呢。”太后说:“人家刚给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想了半天,也没想通他是怎么谋划的,只觉得可能有什么更大的战略,或者早就知道对方谋反的证据了。照你这么一说,可能他自己也真没考虑过?” “具体的原因还得调查,不过我觉得,谋反这种事情,反而不至于真的刺激到他。因为谋反这种事情,太世俗了。真能让他激动的,恐怕是别的东西。”脱欢说。 “我们这边的教会,异教色彩很重,虽然名义上都是认长生天为最高神,天兄为先知,但很多地方,大家都有各自不同的理解。在这种环境里,有人按照宗教教派抱团,争取政治或者商业上的利益,也是很容易理解的。” “我听说在中原,不同行业就有不同的行业神;在欧洲,不同的行业也一样有各自的圣人。崇拜这些神圣,借此团结行业内部的力量,强化行会的凝聚力,算是普天之下都能见到的选择。按理说,类似这种事情,只要不做的太过火,一般也不用去管。而且,郭康安达平日里,对这些事情也看得挺开的,我就从来没见他纠结过这个方面的问题。”脱欢挠挠头:“不知道这次是咋搞的,冲动成这样……” “我带过这么多孩子,居然还是把这小子看简单了。”太后叹了口气:“我本来看他又聪明,又老实,还没什么不良嗜好。对家人朋友,也不分男女,都很亲切,应该是当孙女婿的最好选择了。可是……狄奥多拉要是嫁过去,不会被人欺负吧。” “您在想什么呢。”脱欢明显不信:“谁还能欺负她?她别欺负人家就不错了。” “我们刘家的公主,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我上次和爪哇商人聊天,他们给我讲东方的奇闻轶事,就有元朝那些公主是如何欺负高丽国王之类的。这种事情太多了,还没听说有人吃过亏的。我都担心,郭康那个性子,别把她给惯得更恶劣了……” “好吧,好吧,那先不说了。”太后只好让步:“天亮了,一堆人得来问情况呢,你赶紧去帮帮你爹娘,应付一下吧。” 脱欢点了点头,整了整衣服,走出门。走廊上,不少人正忙碌地来来往往,看来事情确实不少。他走到一楼会客厅外的等候室前,外面站岗的怯薛帮他推开门,正好看见王大喇嘛在里面,对着跟刑部的几个高官,激烈地比划着什么。 见到他走进来,几人匆匆停下争论,向他行礼打招呼。 脱欢也和他们一一寒暄,最后专门问道:“王师父,我看你很生气的样子,是怎么了?” “哎!”王大喇嘛用力吁了口气:“我刚去见了大汗,陈述情况,但有人非说这是普通的异教文化爱好者聚会——哪个爱好者,会上来就轰教会审查官一炮啊?这不是胡扯么?” “什么?”脱欢之前还没听说这个细节,连忙问道:“教会派了多少人去啊?” “核心是一个常规的执法小队,由一名专业审查人员带领。”王大喇嘛说:“除此之外,我们得到举报的时候,考虑到案发地在治安很糟糕的贫民区,还特意抽调了一队教会骑士护送。基辅教会的米哈伊尔神父等人,因为熟悉那边的情况,也自愿随从前往,充当向导。郭康就是作为我们的顾问,和他们一起去的。此外还有他自己带的几个人,不过那些不是我们这边,是兵部的事情了。” “那最后伤亡怎么样?”脱欢又问。 “审查官和两个随从都在炮击中殉教了,只有随行的文书幸存。教会骑士只剩下三个人,不久之前才撤回来。郭公子和米哈伊尔神父都受了伤,现在都躺着呢。”王大喇嘛一个个给他细数起来:“教会派出的,还有所在堂区教堂里的神父和修士们,阵亡了将近二十个人,还有几个至今都没找到,可能还得增加。” “我的天……” “我担任大牧首十年了,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恶劣的犯罪。”王大喇嘛语气严厉地说:“针对教会审查人员和神职人员的恶性事件确实一直都有,但基本都在偏僻的地区,尤其是异端和异教徒活跃的地方。现在居然连首都里,都能出这种事情?”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次殉职20名以上神职人员的事件,都已经是18年前了。当时波兰异端渗透到后方,袭击了一座修女院,杀害了30多名修女。”他回忆了下,说道:“那次,尹大牧首下令,教会的全部教堂都要在晨祷后加一次鸣钟,直到报仇为止。后来,我们打了两仗,前后烧死了五十多个异端,这件事才算结束。” “碰上这种事情,大家说怎么办吧。”他一摊手,索性不说了。 “老王,你先消消气。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太大了,所以大家都有疑虑。你现在喊再多,也没法说服人,其他人一样各有各理的。”专门来劝架的刑部侍郎高立言说:“你先把证据收集整理好,再把材料散发给大家看看。如果真的就这么严重,那我们也不会干看着的。” “证据我们肯定有。”王大喇嘛确信地说:“虽然是调查执法的行动,不会大肆宣扬,但他们这一行就是从娘娘庙出发的,各种手续文件都齐全,就在我们办公室里呢。” “整个事情的过程也很简单,就是有个信徒,全家都被疑似有关邪教的组织掠走了。他们有黑帮保护,信徒不敢惹他们,只能偷偷报告——他们举报时的记录,本堂神父当时也整理好,交给我们了。” “我们还发现,这伙被举报的人里,有些还参加了新组建的罗斯大队。这个消息,我们也告诉了兵部,所以他们才派人支援,甚至把战帅令旗送来了。我不知道那边现在怎么样了,不过,这种调动,他们肯定也有留档的。那边的官吏们,应该也知道这件事。” “那打起来之后的事情,有证据么?”脱欢也继续问道。 “关键的几件事,我们都能找到证据。”王大喇嘛想了想,说:“我们的执法队,最开始只想先赶去救援,把那些无辜的人救出来。对方不乐意交人,两边最初就是这么打起来的。这件事虽然没法留下物证,但证人很多。当时整个街坊的人都在围观,对抗执法的暴徒里,也有发现打不过,连忙投降的。这个地方爆发冲突比较早,而且离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也比较远,双方都有相关的人活下来,可以问讯。” “刚才我说的使用火炮的事情,也是如此。当时邪教徒直接操作军用火炮攻击我们的队伍,我们的审查官就是那时殉职的。其他受伤的人也很多,直接检查、询问他们,都能知道情况。至于在周围看到、听到这件事的人,起码得有几百个,无论如何是瞒不住的。” “交战获胜之后,我们搜索到了他们用来祭祀的场所,还发现了受害者,也就是举报人子女的残骸。举报人夫妇因为过于悲伤,没能参与后续的行动,米哈伊尔神父委托几位善良的信徒,把他们和他们孩子的遗骸,都运到了远离贫民区的教堂里,因此也没有被交战波及。我已经派人保护好了他们,如果需要口供和证据,也可以找我要。” “我暂时就想到这么多。就像我之前说的,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可能性。”王大喇嘛斩钉截铁地说:“如果需要调查,教会一定会全力配合。但我们也必须得到答复。” “这次损失的近二十位神父和修士,大部分都是从罗斯地区,千里迢迢赶来的。他们都是当地教区最虔诚、最优秀、最有前途的人,承载着我们,尤其是基辅教会的殷切希望。本来,他们应当在适当培训之后,就回到故乡,宣传福音和罗马的教化。我们和曹将军等人,都已经草拟好了新的提案,去进一步开拓罗斯地区,这些人就是其中最重要的支柱。他们的殉道,对自己来说固然是一种光荣,但对教会的传教事业和罗马的宏伟目标,依然是无可挽回的损失。” “基辅教会对这件事也十分震惊,常驻大都的代表格里高利主教,已经向我递交了正式的请愿文书,要求罗马教会给他们一个交代。那里是我们对抗北方敌人,开拓新的疆土的最前线,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心寒。”王大喇嘛看了看脱欢,又对高立言拱了拱手,说: “台吉,还有老高啊,我知道大家都有为难的地方,但其他事情都好商量,只有这个问题,教会是绝对无法让步的。要是这种行为都轻飘飘揭过,教会还有任何威信与神圣性可言么?我们就根本没法给众多信徒和神职人员一个交代了!” “行,行,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写公文,老王你也麻烦下,赶紧把材料整理好,也给我一份。”高立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别在这边闹了,还一堆事情呢。” 王大喇嘛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一时气急——哎,想想这么多死伤,我都心疼。”他皱起眉头,抿了抿嘴,看起来是真的肉疼了:“算了算了,让老汉我先喘喘气……我先回去一趟,下午就把材料送过来。” 高立言见他这么说,也没有别的意见。脱欢先好言安慰了王大喇嘛几句,又表扬了高立言一番,赞赏他勤于国事,能以公道为重。两人都朝他道谢,就各自告辞了。 脱欢想了想,又跟着王大喇嘛,走了几步。 “台吉?”王大喇嘛显然也发现了他还有话要说,回头等了一下。 “王师父,你之前见过曹老将军了么?”脱欢走上前,小声问。 “见过了。”王大喇嘛点点头。 脱欢指了指郭康休息的方向。 “嗯,他是为了我们安排的事情,才被贼人陷害,伤成这样。我们会支持到底的。”王大喇嘛确定地说。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二章 从未遗落的旗帜 和王大喇嘛交流完,脱欢见会客厅依然大门紧闭,估计父母这会儿正忙,想了想,就没有进去。他给门口的侍从说了一声,告诉他们,如果被人问及,就说自己已经醒了,先出去了解下情况。随后,便走出了走廊,从阳台上向外看了看。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但城里各处燃起的火焰依然十分明亮。脱欢叹了口气,揉了揉脑袋,思考了片刻,又看向近处。 这时他才发现,前面的广场上,聚集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扛着十字架和几面旗帜,坐在地上休息。郭破奴也在那边,正和领头的几个人说着什么。 脱欢决定去问问情况,就下了楼,往那边走去。 郭破奴眼尖,老远就在进进出出的人流里看到了他,还挥手和他打招呼。其他人则完全不认识他。很明显,虽然是国家的继承人,但哪怕在首都里,很多人还是和他完全没有任何交集的。 郭破奴先给那些人介绍了下,他们才反应过来,有些局促地向他弯腰问候。不过也有人忍不住好奇,不断偷偷打量他。 “我这次算是误大事了。”脱欢没有纠结这些小事,先对郭破奴说道:“我听说你和郭康安达,经历了不少危险,这种时候没能帮上忙,真不好意思。” “哎,不要紧,我们自己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郭破奴摇摇头:“一开始我也就是耍脾气,觉得就是和他一起去玩玩的,所以非要坚持一起去。谁知道,最后会闹这么大。对了,小康醒了么?” “我来的时候还没有,不过大家都说不碍事。”脱欢说:“你呢?没什么大碍吧?” “我倒是没什么事。回来之后,大家就问了我一遍怎么样了。我说没事,太后奶奶还不信,非让我去洗个澡,趁机看了看我受了多少伤。”郭破奴回答:“不过我比我弟弟情况好多了,也就给人打了两下子,没什么大碍。宫里现在也没我的事了,所以,换了身衣服,我就跑出来了。” “那就好。”脱欢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旁边的众人,问道:“你们也都是一起来的?” “是的,我们是追随着康斯坦丁兄弟,一路杀过来的!”领头的一个大汉,扶着个十字架,用口音有点怪的希腊语,兴冲冲地说道:“我们还把当时弄丢了的标志,都给找回来了!” “哦?那这是什么?”脱欢指了指十字架上挂着的一个木头疙瘩。 “那是被我们捣毁的邪神偶像。”大汉介绍道;“康斯坦丁兄弟把它的头砍了下来,挂在十字架上,让我们举着,以此来和堂区里其他平常的十字架区分。” “本来这一边,还有几个邪教头目的脑袋呢!”旁边一个高个子年轻人补充道:“不过刚才,大牧首急匆匆过来,说要赶紧统计下被我们击毙的贼人,有物证的就给他物证,没物证的就跟他一起去大教堂,录一份口供。” “他把谢尔盖神父和亚历山大兄弟他们,都给叫走了。那几个首级,也被他给拿走了。现在就剩这么一个了。”他指了指十字架的横杆,显得有些可惜的样子:“其实他本来想把这个都带走的,但我们大家都不乐意,才给我们留了这么一个。” “其实这就够了。反正就是要个象征意义么。”扶着十字架的大汉倒是不反对:“那些头目档次太低了,不配做康斯坦丁兄弟的敌人。有一个能代表邪神的象征,我觉得就够了。” 其他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大部分都对此表示支持。年轻人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也不再表示反对了。 “就是不知道大牧首写材料,为什么要这么多东西啊。”旁边,扛着一面旗子的花白胡子老头说道:“康斯坦丁兄弟的旗帜,也给他拿走了好几面,就剩下这些俺们自己临时做的了。” “伱傻了,老爹,那几个旗子本来就不是俺们的。”后面有个年轻人纠正道:“小旗子是战帅的,大旗子是兵部的。那个小的,是给他授权,让他发布应急命令的;那个大的,是朝廷让他来俺们这边招兵,组建队伍的。这俩都是官府的旗子,人家要回去不是很正常么。” “这样啊……”老头恍然大悟。 “然后你把那个旗给俺吧。俺才是十夫长啊。”年轻人催促道:“你非要拿去干嘛啊……” “俺是你爹,拿一拿不行吗。”老头吹胡子瞪眼地说:“这旗子今后肯定是圣物。你小子别想独占,先让爹拿一会儿,沾一沾光。” “可这是军队的东西。不是说军队的东西,不能随便送给人家么?”年轻人质疑道。 “没事,俺也是军队的人。而且俺也没让你‘给’,俺就是暂且‘拿’一下。”这个明显是文盲的老头子,居然琢磨起字词来:“再说俺是你爹,你能,俺就也能。” “哎呀,台吉就在这边呢。” “台吉在,俺也是你爹!” “好了好了。”脱欢连忙打断他们。 他发现,这些人可能是生活环境过于简单暴力,对于高层权威都没什么概念了。甚至连对他的敬畏,似乎都是源自他们的临时首领郭破奴的描述,而不是真的怕他。不过好在,能一路坚持到现在的罗斯人,估计也都是意志坚定,头脑也相对灵活的。见到他主动开口,也就不再闹了。 “旗帜对于军团,确实很珍贵,但为什么说它是圣物啊?”见他们安静下来,脱欢又看了看那面旗帜,打听起来:“这应该是你们小队的旗子吧?” 郭破奴等人也都跟着他,抬头看了看。 这个所谓旗帜,其实就是一块破布。它的形状,并不是通常的那种长方形,而是一个直角梯形,在短边那里,还带了个长长的尾巴。见过裁缝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就是块裁剪衣服剩下的边角料。 它原本应该是准备染成红色的,但制造它的民间作坊,不知道是工艺水平不高,还是奸商为了省钱,导致颜色并不鲜艳,几处地方还有点掉色。脱欢怀疑,他们是不是想要模仿军团标志性的红旗,但又实在找不到颜色合适的,只能拿这东西代替,甚至都没时间,把它给稍微裁剪一下。 正常的小队旗帜,颜色其实并不统一。因为和欧洲这边的习惯不同,塞里斯的军事传统里,旗号的重要性相当高。不同的队伍有不同的旗帜,通过它们,指挥官能迅速把简单的命令传递给具体的下级单位。 因此,不同队伍的旗帜,不但不能统一,反而得尽量明显地区别开。在塞里斯式的指挥体系里,同一级单位的数量相对而言要更多些,指挥层级也分得更细,这就让旗帜本身,都成了一个复杂的系统。 在实战中,单色肯定是不够用的,往往需要搭配特殊图案,或者带上各种附加标志,比如一圈镶上牙旗什么的。到基层的单位,还有更加复杂的一套规则,具体到士兵身上的彩带和背负的彩色标识。由于这些旗帜会下发到很基层的单位,导致旗帜密度很大,整个军队远看下来,其实反而有些花花绿绿的。 当然,对这些罗斯人来说,这种要求也太高了。如何辨识旗号,是军队训练里一个非常重要的内容,他们这些人对此完全一窍不通。有个旗子,都算不错了。 而这面旗帜上,也确实没有什么复杂的图案。唯一的标识,就是用碳在上面画了一个横杠,和四个竖杠。 “这是……” “这是‘五’。”年轻人终于一把从自己爹手里抢回旗子:“俺们是第五队。” “啊……”脱欢想了想,意识到,这些人恐怕不懂汉语数字,也不懂拉丁数字或者希腊文。就连那种最简单的、由商人和教会推广开的阿拉伯数字,估计没几个认识的。郭康故意像摆算筹一样,画五条杠,估计也是顾虑到这件事。 “康斯坦丁兄弟发了十面旗帜给俺们,其他九面都丢失或者损坏了,手里的都是后来补的。只有俺们这一面,一直跟着他,从来没倒下过。”而另一边,他父亲也很是自豪地说。 “那确实不容易啊。”这个数量对比,让脱欢都有些感慨:“你们一定付出了很大牺牲吧。” “是的,瓦西里是大家推举的第五任队长了。”老头子虽然很乐观的样子,但说到这里,依然有些悲伤:“就在最后一战里,他才接替了第四任的伊万。可惜了……” “不是不是,你半路才加进来,给搞错了,弗拉基米尔老爹。”另一个人却纠正道:“德米特里·谢苗诺维奇是第五任,他的侄子伊万才是第四任。你儿子,已经是第六任了!” “你怎么知道的?”老头子不太服气:“俺确实是半路来的,不太清楚之前的情况,但俺亲耳听人说过啊。倒是你,你难道就不是半路加进来的?” “我当然是。第五队里,根本没有第一批的人了吧!”那人大声说:“但伊万是第五任,也是他自己给我们说的啊!第一任,从康斯坦丁兄弟手里,接过这面旗的,是路口那个铁匠,‘狗熊’伊万,但他去那个有祭坛的庄园,去救那个小孩的时候,被人射死了。” “他之后,第二任是他的助手安东。不过后来,在打那个坏贵人的庄园的时候,安东扛着旗子往墙头爬,被楼上面的敌人扔石头砸死了。那个旗子掉下来,被‘瘸子’叶菲姆捡到了。叶菲姆成功爬了上去,但是在院子里被人砍死了,之后才是大家临时让小伊万接任——因为他会点算术,应该能观察和指挥的更好吧。” “我们在那个庄园门口,被人打的到处跑的时候,小伊万把大家聚集起来,希望能反击一次,阻止敌人的追击。我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可行,但他说自己考虑过了,大家跟着他冲就可以。这我就会了,所以我就跟着冲了。” “但是,我们还是太弱小。敌人有一大群铁甲兵,小伊万没能干得过他们,在最前面被杀死了。他的叔叔德米特里抢回了旗子,所以我们就认他当队长。后来敌人还是退走了,我们又跟着康斯坦丁兄弟打了一阵子。但在敌人往巷子里冲、我们试图防御的时候,德米特里也被翻过障碍的敌人杀害了。” “你儿子瓦西里反应最快,趁那个凶手还没准备好应对敌人,一斧头先把他砍死了。所以,大家才赶紧让他接替。”那人最后还不忘揶揄弗拉基米尔老爹:“你儿子的事情,不会当爹的自己反而不知道吧!”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弗拉基米尔显然不愿意了。 “好了好了。”新队长瓦西里连忙说道:“伊戈尔大叔,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这些都是老德米特里亲口告诉我的。”伊戈尔回答:“他专门给我和奥列格说,一定要把这些事情记住,等平定了敌人,就告诉别人。不过奥列格也在阻挡敌人进攻的时候战死了,就剩下我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瓦西里大惊:“刚才大牧首来,你不给人家讲。俺跟我爹口角两句,你倒是滔滔不绝开始说了!要是不早点记下来,回头……丢了怎么办。” “这不是打完了么,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啊。”伊戈尔不以为然。 “谁知道有没有真打完了。”弗拉基米尔来老爹提醒道:“别忘了,就算俺们打进庄园,胜利结束战斗之后,都遇到了几股去增援他们的敌人呢。谁知道,现在是不是真的安稳。” “那你找个会写字的,就记录下呗。”伊戈尔两手一摊,表示放任自留了。 众人面面相觑,发现大伙儿没一个会写字的。弗拉基米尔老爹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悻悻地挠挠头,姑且接受了。 “我的天哪。你们损失了多少人?”脱欢皱着眉头,有些惊讶地说。 “俺不知道。”瓦西里只好摇摇头:“您也看到了,大家来来去去的,估计没人能说得清楚了。” “台吉您也别担心。”伊戈尔反而劝慰起他来:“有些东西是天父关注着的,就和我们的旗子一样。这些东西,肯定是不会遗落的。” 加上俩请假条,这个月的全勤算是成功完成了。感谢大家支持。 月底再求点票吧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三章 康斯坦丁当牧首! 对于这边的情况,脱欢实际上是有所预期的。不过能到这种地步,他还是很意外。 听他们的意思,这支小队一路上多次被击溃,其他队伍甚至有被全歼的。他估算了下这些人的损失,发现计算他们的伤亡,还有不同阶段的损失比例,可能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这么仓促间就招揽起来的“军队”,显然也不可能有什么轮换和系统的补充。单纯就是靠死伤殆尽了再重新拉人,这么不断往里头填人命,才坚持下来的。 “我印象里,郭康不算是个能说的人啊。”脱欢好奇地问道:“他给你们说什么了?” “呃……忘了。”瓦西里队长有些尴尬:“刚才他们也说了,俺是半路加进来的。康斯坦丁兄弟说了什么,俺其实没听全。就记得他好像说,让俺们都跟着他,去把那个院子里的坏东西杀掉。因为之前来俺家抢东西的人,都是那个人养的,先把他宰了,大家就能安稳一会儿了。” “前面不是死了很多人么。你们不一定能打过那些护院吧。”脱欢问道。 “都已经打起来了,管不了这么多了。”瓦西里说:“实际管俺们的人,也是俺老家那边来的,他们的想法,俺们很清楚。如果不能杀了他,他事后肯定会杀回来,到时候不管有没有参加,都躲不掉。” “他还得指望你们干活吧。”脱欢指出:“伱们都死了,他靠什么给他的上司、给他的合作商交差?” “他再拉几船新人就行了。”瓦西里回答:“这话不是俺说的,是那个打手头头自己说的,好多人都知道。而且,他们应该真的做过一次……呃,起码一次了。像‘狗熊’伊万这种有手艺的人,他们可能还得犹豫下,是不是单独抓走。俺这样纯粹卖力气的,老家那边到处都是,没什么稀罕的。” “所以,要是有人串通起来,准备对付他们,他们急了,就真会考虑把所有人都干掉。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例外就是了。”他想了想,说。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就这座城里,还有处境这么恶劣的地方。”脱欢感慨着,对旁边的郭破奴说:“看来这件事,也不是郭康他冲动。城市的管理,真的出了大问题啊。” “你看,居然能有这么多人,在我们不知情也无法控制的情况下,随意就被抓来城里,最后也在城里悄无声息地消失。我们恐怕得感谢他,提前戳破了这件事。否则,再这样放任下去,天知道最后会闹出多么大的乱子。” 郭破奴默默地点点头。 “俺们其实不是被抓来的,老大。倒是没这么严重。”弗拉基米尔来回看了看他俩,提醒道。 “哦,骗来的是吧。”脱欢点点头。 “也不能算骗吧……其实他们当时承诺的,还是兑现了一些的。毕竟,今后可能还得继续去那边拉人呢。”弗拉基米尔说:“而且,沙皇格勒的生活条件再差,也比俺们老家好多了。所以,他们也没必要花心思去抢人,只要说清楚,有的是人愿意过来。” “照你这么说,他们还不算残暴了是吧……”脱欢意外地说。 “瓦夏说得很恐怖,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主要是……规模和程度的问题。”弗拉基米尔努力斟酌自己不太丰富的词句,描述道:“像刚才说的,那个有人组织反抗的问题,听起来吓人,但其实,大部分时候,本来就组织不了几个人。” “我印象中,最大的一次,大概是三年前。”他想了想,说道:“当时老鲍里斯,是码头行会会长的厨师,他偷偷组织了大概二十多个人,准备趁会长宴请一个老爷的时候,把他们都干掉。” “不过,他们在行动的时候出了疏漏,没有成功冲进宴会厅,只杀死了门口几个跟班的。事后大概十几家人被杀。大概,就是一个村子的规模吧——我们那边村子都比较小。”弗拉基米尔对比了一下,给脱欢解释道:“所以,说起来很惊人,但其实大致就是摧毁了一个村子,也没有过于离谱。” “这样啊……”脱欢沉吟起来。 “在北方,俺们那片大地,人是不怎么值钱的。”弗拉基米尔念叨着:“有些人冬天没熬过去,就突然死在家里了;有些人干活的时候太累,就突然死在地里了;还有些去林间捡柴、偷猎,然后就从此消失了——基本上,每年都能见到几个例子。” “还有更多乱七八糟的横死。像是和老爷的兵起冲突被杀的、各路匪帮来抢东西被杀的,甚至是熊摸进了村子的……虽然都是突发事件,但总数恐怕并不少,波及的可能也不止一个人。” “哪怕这些遭遇,没有直接摧毁村落,但如果损失了太多男丁,村子也基本不可能熬过下一个冬天了。要是运气好,能获得其他势力的庇护,大概还能喘口气。但说实话,这种村庄,一般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换取保护了——连河汊子里那些‘自由人’团伙,都看不上他们,而是更想要男人。” “最后,这种村子往往是自行解体,大家各自寻找出路,看看天父还乐不乐意再开恩一次。田地会抛荒,废弃的土木屋子也很快就会被杂草和小灌木覆盖。我年轻那会儿,曾经受村社任命,出去采购东西,有时就会突然发现这种村落的遗址。我们周围,也有那种几年没打过交道,再去一趟,就莫名其妙找不到了的村落。” “所以别说个人了,连村子其实也不值钱。和野草一样,是一种会自然出现,有时候也会自然消失的东西。别说老爷,俺们自己其实都习惯了。死在沙皇格勒,运气好了,可能还有点动静;死在老家,是彻底无声无息的。所以,就算您觉得这边不好,但是对俺们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你们为什么又突然乐意作战了?”脱欢问。 “康斯坦丁兄弟人很好,说话还特别算数。”弗拉基米尔称赞道:“他说要带着俺们杀那几个坏老爷,就真的杀掉了他们。俺反正很佩服这种人。” “他可厉害了。”一直在听的伊戈尔也插嘴道:“以往根本没有人能组织起来这么多人。最大的帮会,就是‘金牙’亚历山大那个,也就三四百个人。他能把大伙都叫出来,一口气就能说服上千人跟他干,之前哪有这么强的人?” “那是他能打啊。上来就把亚历山大的老窝砸了,平日里谁见过这么解气的事情。”瓦西里说:“俺当时在码头搬东西呢,有人跑过来说,有个罗马贵人要杀亚历山大,已经砍了他不少小弟了,现在需要大伙去帮忙。他还拿来一只戴戒指的手,一看那戒指,就知道是那边一个头目的。” “俺们那边几十个人,刚把船上货卸了一半,连忙丢下东西就往回跑。工头想拦俺们,被人一拳头捶地上去了。可惜俺那边还是太远,他们也跑来跑去的。一路上还都是四散奔逃的希腊人,把路都给堵了,结果费了老大力气才赶上。” “人家是罗马人,肯定比我们擅长组织人手了。而且他还说,会教我们也当罗马人。”伊戈尔也说道:“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人呢,一定是天父怜悯我们这些可怜人,才专门派他下来的。” “是啊。不过听说他受伤了,还没有醒来,所以俺们决定先在这儿等等。顺便看看教会那边,有没有新的消息。”瓦西里解释道:“刚才在战斗的时候,大伙见到了好几次疑似神迹的情况,俺们都挺疑惑的。” “我也觉得他挺神奇的。不过这种事情,需要教会去认证。”脱欢告诫他们:“不能随便就给人神圣化了,否则教会还得头大。” “您放心,俺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一直以来经常受到教会的帮助,会听他们的。”弗拉基米尔老爹说:“我们就是有些……呃,说不出的感觉。正好这旁边就是大教堂,俺们就想去问问。” “有这么夸张么?”脱欢有些意外。 “真的。俺之前,是没想过这么多的,毕竟这种事情确实太传奇了。”弗拉基米尔说:“您知道么?很多人都说,康斯坦丁兄弟伸出手指,指着亚历山大,谴责他的罪状。随后,一道天火就直降下来,把他烧死了。” “那是不是他的什么武器啊?”脱欢首先想到了郭康的那些奇怪发明。 “有这种武器么?”弗拉基米尔也不太确定。 “你是看到的,还是听人说的?”脱欢问。 “我看到火了,但我位置确实比较靠外。”弗拉基米尔说:“但是看到火焰的,不止我一个人。您可以问问大家。” “武器的话,我听希腊人讲过,关于希腊火的故事。”伊戈尔说:“但那是船上用的,一种很大的东西,从来没听说一个人就能用的。而且希腊火虽然神秘,但还是人创造的东西,也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 “哎?”脱欢看了看郭破奴:“郭大姐,你一直跟着,你应该知道吧。” “那应该是他拿的那个大管子……叫啥来着,拿那个打的。”郭破奴想了想:“而且打的也不是亚历山大吧,是他那边的几个王家家丁。” “俺也觉得不是这件事。”瓦西里也说:“因为亚历山大是被斩首处决的,虽然我们弄丢了他的脑袋,但当时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总不能先烧死一次,再来斩首一次吧。” “这样么……”弗拉基米尔有些不甘心。 “台吉刚才说得对,我们得认真一点,不要想什么说什么,这些都是很重要的证词,将来得宣誓的。”瓦西里强调道:“烧死亚历山大确实听着最舒服,但那被烧的明明不是他,是其他人啊。这可不能瞎说的。” “而且,我觉得最关键的不是火,是雷声。他说敌人有罪的时候,我当时真听到一声雷响,然后敌人倒了一片,身上都焦黑。那个才是最神奇的,天父肯定听到他的求助了。” “他们有那种叫火药的东西啊。那是火药炸的吧。”其他人提醒道。 “应该不是。我们当时还没有带那么多火药呢。”瓦西里说。 众人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我觉得有点太夸张了,还是等教会去查吧。”脱欢转头对郭破奴说:“他们真给教会报告了?” “是,之前王师父的助理,那位彼得神父,带人来这边送文件。他们就拦着人家,给人家说了。”郭破奴耸耸肩:“反正……让教会应付吧,他们就是专门搞这个的。” “俺们也不只是报告这件事。”弗拉基米尔说:“听说康斯坦丁兄弟,基本上都在教会工作,俺们觉得那边的人肯定更了解他的作风,就去问了几句。彼得神父说,他确实工作非常勤恳。” “对,他家里是罗马地位最高的几个家族,但那几位神父和修士,都很确定地说,他生活很简朴,并不喜欢喝其他贵族子弟混在一起。对于不少上层人热衷的奢侈品,和各种奢靡淫乱的娱乐活动,也没有兴趣。”伊戈尔也说: “一直以来,并没有人强迫他去从事什么工作,但他却自发投入了对世界的探索,为此甚至能废寝忘食。其他人觉得奇怪,他也不在乎。刚才我们也请教了郭大小姐,她也是这么说的。您是康斯坦丁兄弟的朋友,应该也了解吧!” “这几个事情倒是没错。”脱欢想了想,发现这回他们说的还真对:“郭康安达的举动,确实跟其他大部分世家子弟不一样。这一点其他人也知道,也确实一直有人说他,嫌他不合群,认为他是个怪人。” 弗拉基米尔等人,互相看了几眼。 “那俺们打听确认到的,应该没有错,可以放心给教会,还有其他信众们报告了。”弗拉基米尔高兴地说:“俺们虽然不是专门的神职人员,但也能感到他的伟大。” “俺之前听修士们讲论过。像他的那种行为,并不是‘古怪’。之所以显得离奇,甚至看起来是在折腾自己,只是因为他们的灵魂过于纯洁,意志过于坚定,让俗世的人相形见绌。大家理解不了他那些高尚的信仰,因此才会觉得他怪。同样,也看不到他更注重的神圣价值,因此才觉得他傻。” “这些品质,是很少见的。而且,在苦修院保持这种生活,相对容易一些;在大都这种地方,恐怕比其他义人难度更高。俺们寻思,他肯定是受到了天父的感召。” “那你们希望做什么?”脱欢直接问。 “俺们觉得,大家都已经一起流过血了,就不用太生分了。现在几个教会互相分立的情况,其实是不太方便的,大家早晚还是要共融。”弗拉基米尔老爹回答:“格里高利主教和谢尔盖神父,也赞同这个想法。” “俺们觉得,应该合并各个正教教会,建立真正统一的普世大正教会。康斯坦丁兄弟,应该当牧首!”他建议道。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四章 塞浦路斯的爆金币故事 整合教会的问题,紫帐汗国内部一直有人在讨论。只是到底应该怎么做,还没有定论。 脱欢想了想,感觉这些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王大喇嘛这些年确实一直中意郭康,不止一次给他们说,要是郭家愿意,他就把郭康当继承人培养了。 只是,郭家始终不放人,所以拖到了现在。但教会那边,也确实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年轻人,导致王大喇嘛直到现在,都还在念叨。 他还没开口解释,郭破奴就说道:“你们这么推崇他,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很开心。不过,他是我家这一支里唯一的男丁,还指望他传统接代呢。所以,恐怕不能按照你们的希望,让他当全职的神职人员了。” “哎?不是说有些神职人员也可以结婚么,这个不冲突吧。”瓦西里队长有些不甘心。 “白神品可以,但是白神品当不了牧首这么高的。”弗拉基米尔老爹告诉他:“王大牧首和彼得神父他们,都是不能结婚的黑神品。郭大小姐说的也是有道理的。” “那不能加一个么?”瓦西里提议:“加一个不白不黑的灰牧首得了,然后专门给他。” “哪有这么随便来的……” “是啊……” 其他人纷纷议论起来。 脱欢觉得,还是先把这些喜欢奇思妙想,尽出怪主意的人打发了再说,便开口道:“这种事情,我们也讨论不出来什么,还是等教会怎么说好了。至于我姐和他的事情,我也一样管不着,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是狄奥多拉公主么?”众人颇为好奇,纷纷询问起来:“他俩确定要结婚?” “应该是吧,他俩从小一起玩,两边家里人都默认了。”脱欢说起家常来:“我家前几年就准备好了,打算把塞浦路斯的制蔗糖庄园,当做她的嫁妆。只是这两年,他俩不知道为什么,都不急着表态,我父汗和郭世伯也天天忙着战争的事情,没工夫去管,结果居然拖到现在了。” “哦……可是塞浦路斯是什么啊?”瓦西里队长看起来完全没听说过这个地名。 “蔗糖是什么?”伊戈尔也很好奇。 “哎呦,不愧是沙皇家,还给得起嫁妆嘞!”弗拉基米尔老爹则关注了与众不同的方向开始羡慕起来。 “……” 面对精力过于旺盛的众人,脱欢只好简单地回答道:“塞浦路斯是南方的一个岛,我祖父当年介入意大利战争的时候,在威尼斯的帮助下,顺势派我父亲带人收复了那里,驱逐了岛上的拉丁国王,废除了僭称的塞浦路斯和耶路撒冷两个王国的称号。” “那座岛上的产出很丰富,是这边少有的能种植甘蔗的地方。我父亲设法招揽了一些工匠,重新整顿了被海盗和拉丁人破坏的庄园,很快让那里恢复了繁荣。整场战争结束后,罗马忽里勒台决定,把那几座制糖庄园分给汗室作为专属财产,而我父母后来又把它们给了狄奥多拉,留作嫁妆。整件事就是这么来的。” “这样啊……”众人其实还是没听懂几句,但总不能让台吉白说,连忙纷纷点头,表示已经明白了。 实际上,当时这件事,造成的震撼还是比这大多了的。 相比于狭小的面积,塞浦路斯的历史要复杂得多。被消灭的这个塞浦路斯王国,实际上是十字军国家的残余。之前的塞浦路斯王室,就是来自法国的吕西尼昂家族。 最开始,他们只是阿基坦地区的一个小领主,家族最出名的手艺不是打仗而是盖房子——因为他家城堡修的漂亮,当地人甚至传说,那座建筑是蛇状的水精灵梅露希娜帮忙建造的。 而这个家族真正崛起,是在十字军时代,出现了几个狠人。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十字军的传奇人物居伊·德·吕西尼昂。 作为家里七兄弟的老六,居伊从小也面对着当时欧洲小贵族们普遍的问题。家里的领地根本不够弟兄几个分的,除了大哥有继承权,其他几人往往只能拿到一个骑士名号,然后被家里赶出去。后面混得怎么样,就全看自己了。 而居伊也选择了当年骑士们的一个普遍应对思路:找一位高贵的女士,然后打劫她,叫这富婆爆金币。 相比于男贵族,女贵族往往在武力上有天生的劣势,因此更好打劫,经常被破落骑士们作为攻击的对象,刷出年轻人第一桶金币。对吕西尼昂家族的年轻骑士们来说,自然也是如此。 当然,作为传奇骑士,普通的富婆是无法让居伊满足的。很快,他就盯上了可能是当时欧洲最大的富婆,也是他理论上的顶头上司——阿基坦的埃莉诺。在家里其他几个兄弟们的帮助下,居伊制定好了袭击计划,打算,绑架埃莉诺,然后勒索赎金,狠狠地爆一次金币。 俗话说,艺高人胆大,在居伊的率领下,吕西尼昂众好汉在埃莉诺的必经之路上,成功剪径。当地总督在袭击中被杀,还有些人则被骑士或者说匪帮抓走。其中甚至包括后来的另一名传奇骑士——英格兰的威廉·马歇尔,让居伊等人发了一笔财。 但是,整个行动最主要的目标,却没能抓到。不知道是没在这个队伍里,还是护卫太森严,总之,他们并没有像计划那样成功俘获埃莉诺。 而且,这次袭击也激怒了当地最大的地头蛇,也就是实际代管阿基坦公国的英格兰王子理查。得知有人要爆自己亲娘的金币,理查显然不怎么高兴。理查手下兵强马壮,吕西尼昂弟兄几个根本打不过他,很快被他赶出了领地。 这下,哥几个在老家,算是彻底混不下去了,只能投了十字军,去东方赌运气。 不过在圣地,狠人居伊依然混得风生水起。他在这里攀上了另一个富婆,“麻风王”鲍德温四世的姐姐西比拉。鲍德温死后,居伊因此谋得了耶路撒冷国王的位子。 然而之后,居伊遭遇了接连的失败。他们先在哈丁之角败于萨拉丁之手,把王国的军事骨干基本送光,之后干脆把耶路撒冷也丢了。 失去了圣地之后,十字军国家的贵族们依然没有赶紧团结起来,而是急着互相争斗。在内讧中,居伊被人赶了出去,被迫再次单独跑出去抢地盘,试图打下新的老窝。长期战争中,十字军损失惨重,西比拉和她的孩子也死了。不过居伊倒是时来运转,设法得到了老熟人理查的支持。 在科穆宁王朝时期,塞浦路斯是东罗马的地盘。而最后一个强势的皇帝曼努埃尔死后,全国的贵族又开始了紧张刺激的大乱斗。塞浦路斯的总督伊萨克·科穆宁趁机宣布独立,自封为皇帝。他和意大利、东地中海等处的海盗们混在一起,借助塞浦路斯的丰厚财力,招募了一支海上力量,击退了前来讨伐的中央军,维持了独立的地位。 此后,“皇帝”伊萨克就当起了海盗头子,率领一众好汉在塞浦路斯聚义,到处打劫船只,绑架富商,做起了没本钱的买卖。而海上力量弱势的埃及人,和他一拍即合,雇佣他去打劫十字军的舰船,让他实际上成了私掠承包商。 不过很快,伊萨克就碰上了硬钉子。理查这时已经成了英格兰的国王,带着大批军队和随员,包括自己的未婚妻、妹妹等人,正在前往圣地。中途,英格兰船队遇到风暴,几条船失散了,里头正好包括载着十字军贵族家眷的这艘。 而贼性难改的伊萨克发现有富婆可以抢,立刻劫掠了这几条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理查的未婚妻和妹妹也给打劫了。 家里女眷又被人爆金币,让理查非常愤怒,当即转头攻打塞浦路斯。虽然之前能击败中央军,但伊萨克的希腊军队和海盗兄弟,依然远不是“狮心王”手下英格兰正规军的对手,很快被打的大败,自己也被抓住,不久死去。 理查虽然占领了这里,但却发现这地方终究不好管理。几经转手之后,在他的介绍之下,居伊最终取得了塞浦路斯岛,继续在岛上自称耶路撒冷国王。 居伊死后,吕西尼昂一系继续控制着这座岛屿,不但继续保持着耶路撒冷王国的称号,还从神圣罗马帝国那里,得到了塞浦路斯国王的头衔,这二者也一直延续到近二百年之后。 不过,王国的后继者们,只在残暴和卑劣上继承了自己的祖先,却没有他们的狡猾和强大。他们也没有学会岛上希腊人的文化和生产技术,倒是和希腊人一样,整天内讧不止。 这种情况自然让其他势力趁虚而入。热那亚商人在冲突中获得了许多特权,乃至拥有了独立于塞浦路斯王国的殖民地。岛上的反抗力量不是热那亚的对手,而国王的继承人干脆就长期在热那亚当人质。 这种情况,自然引起了威尼斯的强烈不满。 在巴西尔三世统治后期,意大利和达尔马提亚都陷入战争的时候,威尼斯为了挽救局面,和紫帐汗国签署了一系列协议。其中,就包括塞浦路斯的问题。 在那个时候,岛上处于统治地位的法国贵族,正在内乱之中。一部分贵族拥立了先王的女儿,另一部分则拥立先王的弟弟。两人一个自称耶律撒冷女王,一个自称塞浦路斯国王,在小小的半个岛屿上,斗的不亦乐乎——岛屿另一半是热那亚的,他俩都不敢惹。 于是巴西尔派刚结婚的儿子约翰等人,率领军队去攻击那里。在威尼斯船队的支援下,联军轻而易举地赶走了热那亚人,击败了两个儿戏般的势力,占领了全岛。两位陛下也都被抓了起来,流放到诺夫哥罗德去了。 打着罗马旗号的约翰,和他的希腊妻子,受到了岛上希腊人的热烈欢迎。一些不喜欢热那亚人的意大利商人,也对此大力支持。有人建议说,耶路撒冷国王这个头衔,象征意义很大,可以考虑保留着。 但巴西尔认为,罗马元首不需要也不应该去兼任任何其他头衔,无论它是某个地方的领主贵族,还是某个族群的首领与国王。因为罗马和天父一样,是兼具唯一性与至高性的。任何一个地方区域,任何一个部落与民族,都是居于罗马之下的概念。因此,其他头衔也没有任何意义。 尹大牧首也专门论述了圣地的问题。他认为,追求耶路撒冷是没有必要的。天兄并不因为身在耶路撒冷而变得神圣,反过来也是一样。作为人,他身份的关键在于罗马人,而非耶路撒冷这个城市;作为神,他的神圣性也是和罗马这个概念相互绑定的,而不是人为确定的某些圣地。 因此,可以说,罗马人和罗马政权在哪里,哪里就是罗马,哪里就是圣地。除此之外,其他的地方,不过是些噱头而已。去敬拜一下,教会也不会管,但教义原则上的问题,还有对高层的礼仪制度要求,是不能松懈的。 而且,这个耶路撒冷的国王,是阿勒曼尼国王和罗马主教,相互勾搭在一起,才给编出来的。而这些,当然没有经过罗马的批准,也没有通过妥善的程序。所以,实际上也是无关紧要的。 所以,紫帐汗廷最后直接宣布,取缔塞浦路斯和耶路撒冷价国王的头衔。不但宗室不能接受这些称呼,大小官吏也必须注意。这个习惯,同样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这座岛屿本身,也很有意义。一方面,这是紫帐汗国更进一步深入地中海东岸的跳板,另一方面,它也十分富庶。虽然面积不大,但这里从古典时代开始,就出产小麦、橄榄、奶酪,岛上还有铜矿可以开采。 由于这个岛屿处在红海——地中海航线的要道上,而这年头,只要关系到东方商品的地方,就没有不富裕的。单靠对转口商品收税,以及转运东方的丝绸香料等等进口物品,就已经能让这里成为整片地区最富庶的地方之一。 到12世纪末,东罗马彻底走向衰落的时候,塞浦路斯和克里特两座岛屿,居然就能提供中央岁入的一半之多,可见这里的财源有多广大。 而现在,又是几经周转,这里的财富也再次集中到了富婆手里,就看这回是怎么发展了。 新月份了,求票求票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五章 郭破奴,你这波斯人! 脱欢描述的故事,很明显已经超出了众人所能想象的范围。对于这种级别的“财富”,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概念了。 实际上,这里大部分人,这辈子就没见过蔗糖,甚至都不知道庄园是什么——在罗斯大地上,基本只有各种非常原始的村社。商业化的种植庄园,对他们来说有点过于先进了。 所以描述了一通之后,大家对此,可能依然只有“很有钱”这个概念了。 弗拉基米尔老爹对此很是羡慕,而瓦西里等人干脆不能理解。 “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多嫁妆啊……”他疑惑地说。 “嫁妆就是闺女的面子。”弗拉基米尔嘀咕道:“你姑姑就是因为没有嫁妆,所以天天被婆家欺负,我们也心虚,没法说什么。你妹妹要是一样的话……哎,我可没你爷爷那么心大。等咱爷俩今年打完工回去,再让她出嫁得了。” “你们居然还有心情考虑这东西……”伊戈尔则直接无奈地说:“这说明,你们已经是日子过的挺不错的了。” 众人一时无语。 他俩能跑到大都,一路活下来,还学会了些希腊语,甚至考虑带钱回去,这已经是多少罗斯人做梦才敢想的事情了。虽然在这地方,是社会的绝对底层,但在罗斯老家,他们父子也确实属于能力、运气都很出众的佼佼者了。 “这毕竟涉及到罗马法里的问题。”脱欢见他们纠结起来,解释道:“严格来说,最正统的罗马式的婚姻,只有三种形式。” “第一种是宗教婚姻,双方在神和祭司面前宣誓,从而缔结婚姻。在古典时代,这是最昂贵也最经典的结婚方式。第二种是买卖婚姻,男方在证人和官吏面前,花钱或者象征性地买下女方,从而形成婚姻。最后一种是时效婚姻,就是说女人和物品一样,可以通过长期占有改变所有权。如果占有一年,还没有人明确反对,那么婚姻就算成立了。罗马人早年经常去外面抢老婆,这个制度就是为了对应这种情况的。” “当然,很早之前,这些规矩就慢慢模糊掉了。后面的婚姻基本都是其他形式了。但是,这几种早期制度,还是留下不少痕迹。像买卖婚姻就是如此,一直到现在,都有男方向女方家长支付一笔钱,用来购买妻子的方式。” “不过,有条件的家庭,会尽量避免这种情况。不但不会索取钱财,还要反过来支付一笔嫁资,嫁资的数额,至少要对得上男方的地位和财富,让双方处于大体对等的地位。否则,其他人会嘲笑这个家族已经破落,到了要卖女儿的地步了。体面些的家长,都是挺看重这种事情的。” “原来是这样啊……”众人这下听明白了:“公主的丈夫,肯定也不是一般人,所以才这么多钱是吧……” “是啊,其实要我说,这点钱去对应郭康安达,都有点少了。”脱欢连连摇头:“他自己倒是不怎么花钱,但是做的事情太多了。一年光修道院那里投入的经费都得多少了……” 瓦西里朝他爹摊了摊手,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 “你看,我就说吧,康斯坦丁兄弟结个婚也没什么的。”他说:“这都是为了天父的事业啊……” 这次,其他人也动摇起来。 大家心里都很明白,虽然平日里支持强调戒律,但那说白了就是为了对付贪婪的教士和贵族。如果真遇到这种好事情,通融一下当然是没问题的。 不过,一片赞同声中,郭破奴却有些慌神。 “好了好了,别乱传些有的没的。”她连忙出来,阻止正聊得起劲的脱欢和众人:“这是我们郭氏的事情,我们自己还没说什么呢。” “哎?”这次,哪怕迟钝一些的人,也多少都有些感觉,她现在这個样子,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 “我之前不是说了么,郭康是我们郭氏收养,来传宗接代的。大家都知道这件事的。”面对众人的疑惑,郭破奴解释道:“郭氏嫡系这一支,到我这一代,其实只有我一个人了。他再怎么说,也不是郭家的血裔。” “所以,应对的办法,是让他和我结婚。这样,后代就还是我们家的血亲。这样才是最好的传宗接代方式。” “啊?” 一众罗斯人都没反应过来,连脱欢都吃了一惊,转头瞪着她,一幅“你居然这样”的表情。 郭破奴被他们看着,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考虑到狄奥多拉那边已经明说了,这边再不给出反应,估计就真的没戏了。 想到这,她也豁出去了,直接说道:“他根本不是我亲弟弟,所以也没什么好忌讳的。我父母当时收养他,是在我出生之后。他没有自己的家族,所以才跟着姓郭,让大家觉得他是郭氏的长子。不过当初,父母其实就是想要收养一个男孩,将来当女婿的。” “原来是这样么?”一众罗斯人都有些困惑,纷纷感慨道:“城里人的关系真复杂,俺们村里都没见过这样的……” 脱欢似乎也想说些什么,不过看了看郭破奴警觉的样子,还是欲言又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伱,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由于郭破奴的突然自曝,广场上一时陷入了奇怪的沉默。连郭破奴自己,都因为一时过于大胆的冲动发言,尴尬得说不出话了。 “那我让厨房送点吃的出来,你们要是想等,就在这儿继续歇着好了。”最后,脱欢只好打破冷场,说道。 众人纷纷向他表示感谢,脱欢便趁郭破奴还在发呆,赶紧离开了这里。 他想要找狄奥多拉问问现在城里的情况,顺便赶紧给她说下刚才的劲爆消息。不过,她现在还没回来。脱欢只好四下又转了转,边走边考虑问题。结果,却正好遇到了行色匆匆的史恪。 “哎?史大哥,你不是在码头么,怎么跑这儿来了?”他连忙问。 “我来打听下情况的。”史恪说:“码头那边没什么敌人,早就安顿好了,现在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工作。我安排副官在那儿捞人,自己先回来了。” “捞人?”脱欢没太明白。 “对,字面意义的捞人。”史恪告诉他:“本来都好好的,结果竞技场那边突然窜出来一大片市民,跑得到处都是。” “我们让他们冷静下来,维持秩序,但那些人不听,到处乱跑。那里有个栈桥,之前就已经废弃了,所以一直没人管,结果好多人一路跑到尽头才停下,人太多,被挤得掉下去了不少。我们只好又去捞人。” “希腊人又发什么癫……”脱欢一时想不明白是什么情况,索性不想了:“算了,你说,有什么想打听的啊?” “就是……”史恪看了看左右,见什么人,便压低声音,小心问道:“怎么大家都说,我二妹造反了啊?” “啊?谁说的?”脱欢也十分茫然,觉得自己这一会儿的功夫,是不是接收太多信息了。 “谁都在这么说!”史恪一脸苦恼:“我之前在海上,带士兵进行夜战训练,刚回来,留守的人就给我说,家里有人来找我。我问是干什么的,他们说,是我二妹造反了,我四堂叔正带着人去追捕她。他们让我赶紧也带人来,帮忙清理门户,免得回头被其他家族抓住把柄。” “那你觉得有可能么?”脱欢怀疑地问。 “当然不可能了。我二妹跟傻子似的,哪有那个脑子去造反啊。”史恪当即摇头:“我怀疑这里头有蹊跷,就让亲信去应付使者,说我还没回来,等回到了再说。就这么把他们先打发走了。” “我想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但没多久,太后居然亲自跑过来了。”他小声说:“我那时正躲在小船上——你别给奶奶说啊——我蹲那儿吩咐情况呢,她突然开了。我怕紧急情况下出现什么误会,赶紧和后队几艘船一起靠上岸,说自己刚回来,问她有什么吩咐。” “她给我说,王氏有人聚众进行邪教活动,意图谋反,和康老弟他们已经起来了。我们家也有人参与进去。有人可能是被糊弄过去的,有人则和王家的几个不孝子弟,似乎早有来往,估计脱不了干系。总之,现在大都打成了一锅粥,必须赶紧恢复秩序,然后再调查情况。” “我感觉情况有点严重,就赶紧安排人手,做战斗准备了。” “现在看,奶奶掌握的信息也不全。”脱欢说:“她提供的消息,未必就是真实情况。我现在还在努力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呢。” “当时哪有功夫想这么多。城里都能听见爆炸了,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以为是岸上的弹药库炸了。”史恪摇摇头:“这种情况下,我觉得还是先听她的好。反正先把大局稳下来,再细细分析别的事情。” “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二妹是什么情况。”他挠挠头:“太后奶奶离开之后,我先派人去占领了附近高处,然后按她的要求,送炮去了。” “结果等我回来,家里又派来个使者,这回是二堂叔。使者问我之前是不是有人来,说二妹勾结郭公子造反?” “我说,之前确实有人说二妹造反,但没有康老弟的事情。想想都知道,他怎么可能造反?使者也很赞同。我就继续试探,问他二妹造反的消息,是不是也是假的?” “他却给我说,二妹造反倒是真的,而且就是在攻击郭公子。有消息说,我们家里出了一些败类,正在勾结王家的几个家伙,攻击去维持军纪的军团部队。领头的,明显就是我二妹。” “啊?”脱欢不知道今天都“啊”了几次了:“怎么两边都在说她造反啊?” “我不知道啊……”史恪一脸无辜:“使者说的很确定,还说公主已经来了,正在召集各个家族的士兵。但是三弟也不相信二妹造反,不愿意给她提供士兵。后来还是二堂叔自作主张,把主家执勤的家丁都派了出去,三弟也被公主硬拉过去了。” “呃……”脱欢已经搞不清楚情况了。 “使者的意思是,我最好也单独行动,一定要打出旗号来。因为我是家里长孙,只要我坚定地站在平叛一方,表明态度,后面的事儿都还有救。”史恪说: “反正,全城人都知道,二妹和家里关系一向不好,家里几次想要公开把她踢出去,只是觉得影响不太好,会让人觉得我们连个女儿都教不好。再加上她和公主走得近,因此多少有些顾虑,才没有真的去做。” “但是,公主现在都要公开平乱了,估计已经和她撕破脸了,就不用顾虑了。所以,希望我也去帮忙,赶紧去救康老弟,千万不能让他出事。然后,把那家伙也抓回来。我爹和二叔都不在,现在只能指望我了。” “那之后呢?”脱欢问。 “我当时也没敢动。而且,我手里确实没多少兵。相比起来,我觉得还是先执行太后奶奶的任务比较重要。毕竟这个命令是确切的,而且也符合军事常识。”史恪说:“但之后,我听到的各种流言就没停过。” “啊?” “李家的几个分家,住在海边,都跑来海军港口找我,问我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听人说,玄英好像是不知道跟什么人打了起来,撞破了守夜人的阴谋,发现他们在试图造反,现在已经火并起来了。据说,就是二妹长期在城里活动,和他们勾搭的。”史恪头痛地说。 “但是,守夜人地位特殊,他们实力也有限,不敢擅自行动。这边离他们主家不近,而附近兵最多的就是我。他们就来找我,问问情况。” 脱欢一时也不知道李玄英干了什么,只能也一起抓耳挠腮,想不出来怎么回事。 “而且还有更离谱的。”史恪继续说:“我来这边的路上,听人说,小朱家也出事了。好像是我二妹勾结一批法兰克流氓,想要强抢小朱做丈夫,争夺大明宣称的控制权,当真正的武则天。” “我觉得这离谱过头了,但他们说的煞有介事,还说两边打的激烈,把那里的火药库都点了,炸的全城都知道。”他比划了下:“说实话,这个倒是能对应上。但这不是更离谱了么?” “反正,这些事情都半真半假的,我根本分辨不出来了。”史恪看起来颇为困惑:“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 脱欢确实说不清,只能让史恪稍微等一等,他先去问问情况。不过好在,两人刚说完,回到大门口,就看到狄奥多拉骑马赶了回来。 “这些罗斯人还在这儿呢?”她跳下马,就问脱欢:“哎?他姐也在啊。” “你别急着去。”脱欢连忙拦住她。 “怎么了?”狄奥多拉问。 脱欢不知道怎么说好。现在一堆事情,给她说了,她估计情绪又要失控。但狄奥多拉不知道为什么,连宫殿都不去,已经自顾自要往郭破奴等人那边走了。 脱欢只好拦住她,给她说了下,希望她有点准备,别直接跟人家吵起来。 然而,狄奥多拉还是立刻就不高兴了。 “郭破奴,你这波斯人!”她恨恨地骂了句,径直冲了过去。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六章 大吼一声,扑向脱欢! “东门外发生什么了啊?” 郭达乌斯带着几个官员,从觐见的通道进入皇宫的时候,好奇地问脱欢:“怎么大家都去那边了?” “呃……” 脱欢犹豫了半天,决定带他自己去看看。 郭破奴和狄奥多拉争吵起来之后,他就赶紧开溜了。不出所料,他刚跑路,那两人就直接打了起来。 周围的小吏都不敢去劝,只能躲得远远的。连那一群罗斯人,都察觉到事情不太对,纷纷四散逃走了。现在那边的小广场上都没什么人了,倒是阳台和一楼的走廊上,不少人停下来,开始围观她俩打架。 “已经打了一刻钟了。”脱欢小声说道:“破奴姐其实武艺更高,但忽鲁不花力气大还耐打,徒手格斗根本不亏。我看她俩能这样一直打到中午。” “是什么事情啊?”郭达乌斯犹豫了下,似乎有了些猜想,但还是先确认道。 “破奴姐突然说她要和郭康安达结婚,把我们都惊呆了。”脱欢说:“正好忽鲁不花回来,看见那边一群人,就要凑上去问情况,我拦也拦不住。结果俩人果然吵了起来,然后就开始动手。” “哎,我爹娘还在里头忙呢,奶奶刚才也出去办事了。她俩打起来,我们这边都没人敢管——我也不敢。”他摇头说道:“世伯赶紧去说一下吧!” 不过,郭达乌斯也犹豫起来。 “我……我也不擅长管这个啊,这俩姑娘是感情纠纷啊……”他嘀咕了一句,搪塞道:“对了,我夫人就在后面,她先去找太后了,应该很快就来,让她来管吧,她擅长这个。” 说罢,他也不给脱欢时间反应,一边大声说自己要面见大汗汇报紧急情况,一边急匆匆地跑了。 “……” 脱欢没办法,硬着头皮,又来到大门前,跟着一众卫兵,在那儿兜兜转转。 硬把她俩拉开,肯定是可以的。这俩也不是不识大局的人,而且之前都帮了很多忙,不可能真去耽误正事。但问题是,古人都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两个女人争夺情郎,怕是根本没有“道理”可以供判断。碰到这种琐碎事情,只怕包公都得绕着走。 而且,脱欢还是狄奥多拉的亲属,郭氏的朋友。他帮狄奥多拉,郭破奴就得责怪他偏心;要是帮郭破奴,下回挨狄奥多拉打的,恐怕就不是郭破奴和郭康了。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仔细看去,这两人还挺有精神的。 正如他之前所说,郭破奴武艺很是优秀。在一众名家、侠士的教导下,基本功十分扎实,拳脚动作如行云流水,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看着都让人觉得畅快。而且,她经常接触天南地北各路武艺,还游历过几次,各种招数都了如指掌,哪怕对面功夫少见诡异,也不会初见面就吃亏。 不管是根底,努力程度,还是见识,可以说都是一等一的存在,也难怪她天天抱怨,觉得自己才是她爹的继承人。 不过,狄奥多拉也丝毫不让。虽然天天在宫廷里混,但她同样是从小就被奶奶天天拉去练功的。武艺技巧肯定不如郭破奴和史惠贞这种“街溜子”,但她身体素质却更胜一筹,不但個子更高大,内力天赋也很是惊人。 脱欢一直觉得,她才是郭达乌斯之下,罗马内力的第二人。这种人不去当个把兔儿,却躲在宫里跟希腊人玩心眼,怎么看都太亏了……俗话说一力降十会,有这个底子在,她也并不畏惧郭破奴。 虽然招数上看起来一直处于被动,但她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徒手功夫不比战场刀剑,抗打击能力强的人确实会有优势,何况她这个程度。因此,虽然挨了不少下,但狄奥多拉还是愈挫愈勇,甚至开始追着郭破奴乱跑。 “她俩都真刀真枪打了一晚上了,这怎么还有多余精力折腾的……”脱欢嘟囔了下,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过正在这时,围墙外,又有人走了进来。门口的卫兵,也纷纷往里跑。脱欢连忙去看,只见史惠贞拿着个酒壶,一边喝,一边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反贼头头来了!” “怎么跑这边了!” 众人颇为震惊。 脱欢想到刚才史恪的话,感觉很是不对劲。不过既然她自己跑过来了,还引发了骚动,只能暂时先委屈下,把她扣住,回头看看怎么回事。 脱欢没有多想,立刻让大家保持冷静,然后叫上怯薛卫士,出去迎她。 史惠贞对于战阵,直觉很灵光,看到脱欢带着人走过来,似乎感到了有点不太对头。不过她一直没想这么多,随行的人也都在外面等着,就这么继续向前走。 脱欢吩咐怯薛先把她控制住,史惠贞这才完全反应过来,一边大声喊:“我是来见公主的,你们要干什么!”一边拳打脚踢,拼命进行反抗。 怯薛都是汗国的精锐,个个身手不凡,但这娘们蛮力太大了,几个壮汉都拉不住…… 脱欢本来准备等控制住之后,就告诉她,其他人对她的各种指控。要不然,她可能就直接跑了。然而,还没等他宣布情况,史惠贞就挣脱了怯薛的束缚,大吼一声,向脱欢扑了过去。 史惠贞练过武,是个打架狂人,一旦扑过去,打伤了台吉,那还了得。脱欢久经沙场,经常面对各种不怀好意的刺客,经验十分丰富,嗖地一声就跑出好远。 史惠贞使出全身气力,却扑了个空,噗通一声栽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怯薛们赶紧一拥而上给她按住。 考虑到其他重要嫌疑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还在抓捕,她这还是第一个。大家不敢懈怠,赶紧给她捆了,去禀告大汗。 史惠贞稀里糊涂地还在那儿大声叫喊,郭破奴和狄奥多拉都注意到了动静,一时都打不下去了,连忙过来看是怎么回事。 她们说,史惠贞一直和郭康等人在一起,对抗叛军。不过脱欢如实指出,所有人都在指控史惠贞带头造反,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只能先抓了再说。再说,她俩之前一直在打架,谁也没和他说过这件事。 趁这功夫,脱欢还把她的酒壶也捡了回来。 “这酒估计还是上次抢我的。”他闻了闻,嘀咕道:“不信咱们去她家里翻翻,肯定还能搜出来上回的酒呢。” 狄奥多拉和郭破奴也没办法,只能按照脱欢的要挟,不要再打架了,先去宫里,互相把情况说清楚。 而脱欢自己,想了想之后,还是先回到宫殿内,决定必须和父母说一下情况。 他再次来到二楼的会客厅,这次,罗马官员们已经陆续离开,几个外国使节正在门口等待着。大门打开,那几人鱼贯而入,而屋里的皇后也看到了外面在沉思的脱欢,伸手招呼他进来。 这次不是正事的会晤,而是那几个人见到城里动乱,连忙跑来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情况。不过紫帐汗国这边,自己都还没把事情搞清楚,自然也说不明白。但正常的外交流程还是要走的,谁让自己家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因此,双方还是按照套路,互相客套了一番再说。 其他几个人,见这边没什么消息,也就算了。但威尼斯的使者,却有话要说。 “早上,我这边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他斟酌着问道:“之前,一些意大利人曾经组成了贸易行会,其中就有我们的商人。在昨天晚上,他们那边似乎受到了波及。不过那里情况很混乱,我的仆人也没问出来那里的情况。” “作为共和国的使节,我希望能尽快了解那边的损失情况和事出原因。尽可能妥善地保护我国商人的利益,是我的职责,希望陛下可以谅解。” “我们理解你的要求。”皇后也慢条斯理地回答:“不过事发仓促,虽然已经尽快控制了局势,但我们仍然在追捕逃窜的盗贼,扑灭火灾,恢复城区秩序。目前,我们也并没有了解事情的全貌,不能妄下结论。否则,才是对我们两国友好关系的不负责。” 威尼斯使者思考了片刻,大概也觉得现在确实问不出来什么,表个态就够了。 “那就请容我谦卑地等待,希望贵国能尽快渡过这段非常时期,恢复正常。”他熟练地说道。 “如果有威尼斯商人们的消息,我会让礼部尽快通知你的。”皇后点点头:“还有什么疑问么?” “我对刚才您的话有些好奇。”威尼斯人也不隐瞒,直截了当地问道:“您刚才说,被追捕的是盗贼。但我刚才等候的事后,却听到其他人说是叛军。请问昨晚的事情,到底是何种等级的?” “这不是我们刻意想要询问机密。”他看了看旁边几个使者,先解释道:“只不过,被盗贼袭击,和被叛军袭击,对我们的商人来说,定性是差别很大的。共和国也会采取不同方式进行应对。” “前者是经商途中,十分常见的意外。君士坦丁堡商栈虽然在城市里,但大城市的治安,我们都是很有体会的。如果这些商人和商会,加入过针对意外情况的互助组织,或者签署过相关契约,我们会帮他们开出相应证明,让他们得到补偿。否则,这些风险,就理所当然应该由这些生意人自己承担。” “不过被叛军袭击,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叛军建立了自己的组织,有特定的宣称,也有领导者,那我们就会按照自立的政权来对待。造成的损失,我们就会出面进行声索。鉴于现在,他们对我们的商人已经造成了损害,我们已经可以介入此事了。”他一板一眼地,认真陈述起来。 “这里是贵国的重要城市,我们在这里,并没有武装力量存在,无法提供相关帮助。不过,我们可以依法追索敌对方首领的财产,扣押他在海外的土地、船只和货物。如果他和共和国有商业往来,我们也会冻结对应部分的财富,以此作为补偿。” “君士坦丁堡商栈规模很大,牵扯的资金量估计不少,我怀疑事后会影响很多商人的利益,而他们肯定会向共和国政府施压,之后恐怕也会不得不再来打扰。”使者恳切地说:“我作为特使,还是需要提前给二位陛下道歉。” 虽然他说的很坦诚的样子,但皇后看起来也是老手,依然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对于你们的贸易规则不感兴趣,也无意干涉。现在一切调查和结果汇总,都需要按照罗马的规则进行。” “我们感谢你们的诚意。我们一向尊重友好国家的利益,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给友邦提供帮助。”她最后说道:“等事情办妥之后,你们可以直接找有司对接,他们会依法给你提供必要的文件和手续。” 到这份上,也就基本上说得差不多了。威尼斯使者躬身道谢,其他几个使者也纷纷跟风。 脱欢估计,威尼斯人其实就是想看到事件的具体定性。不过这件事情,紫帐汗国自己也得慎重考虑。好在他老妈很有经验,没费多大力气就搪塞了过去。 哪怕威尼斯人真的不解风情,硬要去问,他们估计也没法让这个“有司”说出来什么——脱欢自己都不知道,这次的有司到底是谁。当然了,这些滑头的商人,一般也只会乱打听消息,不会真去闹的。 之后,两边又说了一些日常性的合作话题,其中还包括郭康之前提出的,吸引意大利商人投资的事情。不过,这些事情都相对简单不少,只是互相确认下态度,具体细节依然只能等执行者们细细谈判了。 所有话题都结束之后,又是领头的威尼斯人,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我们刚才在走廊那边,听很多人说,公主殿下在考虑婚姻的事情。罗马公主的婚姻,对国际上都是大事。贵国对此已经确定下来了么?” “目前还没有。”皇后看了看摆赛汗,然后摇摇头。 脱欢好奇起来,提起了兴趣,想看看这人又有什么想法。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七章 阿勒曼尼人的联姻请求 在他们说这件事的过程中,摆赛汗和之前一样,全程都默不作声,只是偶尔点点头。脱欢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还没完全醒酒。 “那么,我们之前代几位尊贵的贵族,提出的联姻计划,二位陛下是否还会继续考虑呢?”使者又小心翼翼地问:“选帝侯殿下一直在期盼您的回复。” 皇后再次朝摆赛汗那边看了看。 “我之前忘了回复他了么?”摆赛汗有些意外。 “没有。我们确实还没正式回答呢。”皇后说:“你刚回来,就遇到这种事情了。” “路德维希殿下确实很着急,但他们和这边没有正式外交关系,所以已经又委托我们打听下情况了。”使者汇报道:“虽然看起来是合作关系,但您也知道,维斯特巴赫家族内心深处不可能喜欢西吉斯蒙德。他承诺,只要婚约成立,双方就可以联合起来,对付其他诸侯。那些被他父亲分给他弟弟们的领土,也可以交给陛下兼管。” “莱茵-普法尔茨那个地方,原本位置很不好。领地东边经常受到强力诸侯的攻击,就没太平过;西边的法国人则一直对阿尔萨斯地区虎视眈眈,显然下一个就是他们。好在,现在法国人无暇东顾,西吉斯蒙德他们也被东方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所以,目前确实是最好的机会了。他也知道这一点,乐意为此付出对应的代价。” “亲王殿下目前还没有妻子,信仰上也没有问题,教会可以为此担保。他是个有教养且热爱文化的人,在海德堡开创了大学,还一直担任神圣罗马皇帝的牧师。在他那里,公主殿下应该不至于因为文化水平差距太大而苦恼。而且,他也只比公主大15岁,正是合适的年纪,不至于惹人非议。”他介绍起来。 “这些我们倒是已经了解了。”皇后回答:“不过狄奥多拉对他没什么兴趣。你帮我给他传个话,就说我们期待与他进行更多合作,但联姻的事情,我们只能拒绝。承蒙天父的照看,我女儿已经找好丈夫了。” “什么?”使者很是意外:“是不是在下理解错了……这是她的意思,还是二位的决定?” “我们认可她的选择了。”皇后确认道。 “可是……娶嫁的事情,一般都是父母根据政治需要安排吧。”使者疑惑道:“贵国的公主十分尊贵,而且应该只有她一個人。很多贵族排着队都想与她联姻呢。如果您觉得路德维希殿下不合适,也可以考虑下其他人。” 此时,旁边一直没什么反应的摆赛汗,终于开口,最后下了决断。 “我们让你们做中转,和其他那些不方便直接建交的势力打交道,你们倒好,做成了红娘了。”他笑了笑,说:“你放心告诉他们吧,我们已经确定下来了,不考虑了。” “我们威尼斯是西方的小罗马,一向对贵国十分恭敬,觐见和朝贡从来没有推脱过。交给我们的商业和外交任务,也一直在忠实地进行。”使者连忙辩解道:“至于这件事,也不是我们提出的。在阿勒曼尼人那边,联姻本身就是外交的重要部分,甚至可能是最重要的那种。他们上报的请求,我们不敢扣留,就赶紧送过来了。” 摆赛汗点了点头,没有去追问。 紫帐汗国的外交环境很特殊。当年郭盖说服众人的时候,就曾经指出,想要建立霸业,或许只能建成一个小国;想要建成一个小国,实际上可能只是保住这几片庄子;而如果只是想守住乡土就算了事,那最后肯定会被各路蛮夷消灭掉的。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当自守贼,必须把视野放开,以整个泰西世界为目标。当年诸葛丞相还没有出山,就了解天下形势,提出了对策。得有这种眼光,才能把国家建立起来。 而具体做事的时候,又要尽量求稳。不要相信那些蛮夷酋长的话,也不要指望他们真的能安心接受我们的管理。不管到哪里,同样要学习诸葛丞相劝农故事,这才能真正增加国家的实力。 战略要大,执行要细,这就是诸葛丞相能挽回颓势,实现三分的思路。这边虽然没有这么厉害的人物,但欧洲人的政治水平也是一塌糊涂,眼界都不如孙吴。只要去好好做,肯定是很有希望的。之后,这个思路就几乎成了他们的国策,在郭盖等人的努力推动下,逐渐推行。 而这两个要点,都导致他们和其他国家格格不入。由于郭盖等人深信大汉——或者说大秦思维,整天以“王业不可偏安”为由,鼓励众人,因此算是把所有欧洲国家都得罪完了。 像阿勒曼尼那边,紫帐汗国就算后来让步,也只承认查理曼一系,完全不承认现在这个神圣罗马帝国的一切合法性,连带他们的诸侯也不予承认。而阿勒曼尼人,自然也不愿意莫名其妙就给他们称臣。这样一来,双方连正事外交关系都无法建立。 还有些地方则更惨。波兰和匈牙利那边,一度连临时使者都没法派,反正只要有使者去,肯定会被杀。紫帐汗国就只能继续按照之前的习惯,委托熟悉的商人去收集情报,或者去危险的地区代为进行外交活动。所以,这些威尼斯人说的,其实也是实话——就算为了他们自己的商业利益,人家也确实尽力了。 脱欢对此也不好说什么。而使者则还在尽力解释。 “自从上次战争之后,阿勒曼尼东部更加不稳。异端思想传播迅速,不少地方的农民都受到激励,频繁造反。很多诸侯也受到了冲击,动摇得很厉害。”使者提醒道:“只要您放出一些话,做一些表态,表示可以考虑与他们合作,保住他们的地位,这些人会很乐意提出非常丰厚的条件,而这些肯定都能给罗马带来巨大的利益。” “至于联姻,这其实才是外交的传统。它带来的表态,肯定是最有力的。您为何不去考虑这些呢?” “欧洲的传统,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摆赛汗直言:“至于利益……我们短期内也不指望能肢解或者吞并阿勒曼尼王国。” “你们应该了解我们的一贯战略。在无法巩固的地方,我们是没有多大兴趣的,就像我父亲在南意大利的时候一样。”他说: “跨过遥远的距离,跃过好几个大贵族的领地,把莱茵河流域当做边鄙,这有多困难,你们应该更清楚。这样的错误,当年秦人曾经犯过,如今我们大秦不会再去重蹈覆辙的。这些人会如何内斗,谁会赢,他们国家最后会变成什么样,说实话我们并不关心。请他们自己管理好自己就可以了。” “感谢陛下的指点。”威尼斯使者再次恭恭敬敬地说:“我们先前不太明白其中原因,所以没能理解意思。等回去,我们会明确告知他们,今后就不要再以此骚扰了。” “没事没事。”摆赛汗倒是没有责怪,说道:“他们要是理解不了,你就如实告诉他们就行。非要说原因的话……” 他想了想,最后又补充道:“可能是我们罗马太强了,让她有资格随便挑人了吧。” 使者连连应是,表示自己明白了,随后便向他们告辞。 几个使者都离开后,脱欢便好奇地问道:“怎么?郭康那个方案,伱们也赞同?” “你怎么看出来的?”皇后笑道。 “这么干脆地拒绝阿勒曼尼人,估计是要把经营重点转到其他地方了吧。这个也不难想。”脱欢说:“现在还能重点经营的地方,也就是罗斯地区了吧。” “是啊。”摆赛汗点点头:“我觉得他的报告,有一句特别有道理。看春秋战国的历史,有发展前景,能够建立霸业的,都是边缘地区的国家。因为各国的战争,最后都是比拼国力。边缘地区有充足的开拓空间,所以确实更有潜力。相比继续和阿勒曼尼死磕,不如想办法继续增强自己的国力。” “你爷爷当年就给我说,王者之道的关键不是要战争,而是要提高自己的德行。我看,他算是把这个道理吃透了。忽鲁不花想跟他结婚,那就跟他结婚吧。郭家自己乐意就行。” “你们要是没什么意见,我可就和郭康安达说了。”脱欢继续说道。 “我一直没什么意见,你爹不反对就行。”皇后耸耸肩,又反问他:“你觉得呢?你姐怎么嫁最好?” “我也觉得不用联姻。和亲虽然常见,但欧洲这地方不比中原。中原一圈,都是没法呆得住的,控制的成本太高,只能羁縻。所谓和亲,其实就是羁縻方式的一种。”脱欢分析道:“但我们这边呢?周围一圈的敌国,反而并不是贫瘠的地方,有些可能比我们这边的自然条件还要好呢,只是他们自己不会经营罢了。” “再说,刚才父亲也提醒他们了。现在这个环境,想要真正扩大罗马的疆域,靠和那些贵族搞外交已经不可能了。我们扩展自己实力的方式,和地方贵族从根本上就是冲突的,肯定会损害他们的利益。这些人为了些好处,连爹娘都敢杀,婚姻又能约束的了什么?” “所以,在这地方,确实不需要给他们什么好脸色。反正咱们之前早就试过了,怎么弄都没用的。”他断定:“黄老先生当时也给我说,‘王者无外’,我们和他们的冲突是根本上的。这种情况下就不需要顾虑什么了。而且说难听点,如果一个女人就能解决阿勒曼尼的边患,我们还要北线六个军团做什么?” 摆赛汗听了,也点了点头。 这件事在紫帐汗国属于人尽皆知的。早年,他们和欧洲各国就没有什么外交可言。 因为起家的方式和特殊的宗教,紫帐长期处于人厌狗嫌的地步。那时,欧洲的十字军热情早已过去,但紫帐汗国稍微有些名气之后,不少地方,依然有人组织远征,想要把紫帐汗国消灭掉。 好在,第一次进入君士坦丁堡之前,紫帐汗国的势力还比较小,而且东欧一向被认为是穷乡僻壤,各大国对这边兴致缺缺,主要精力都在互相争霸上。 英法正打的不可开交,神罗皇帝则为了确立选帝侯体系的问题,忙的焦头烂额。本地的各路诸侯又都不成器,连作为真·异教徒的奥斯曼都打不过。也就波兰和匈牙利,能构成威胁,但他俩这会儿有点实力了,也都想西进——这些贵族似乎一直缺乏主动组织大规模开垦的能力,就知道互相抢。匈牙利人打了好几次维也纳,向南甚至进入过那不勒斯。有那些目标,谁乐意在东欧死磕。 因此,虽然也有上了头的贵族和教士,会跑过来参战,但数量很少。不过反过来,紫帐汗国和他们,也没法建立正常的外交关系。 那时候就开始交流的、真正的传统伙伴,其实只有两伙人。一伙是盘踞在爱琴海岛上的威尼斯海盗,一伙是盘踞在小亚的突厥土匪。 紫帐汗国在黑海西北岸起家,而黑海周围的贸易,大多是热那亚人垄断。连位于君士坦丁堡的出海口,也是热那亚人控制。威尼斯人早就对此不爽了,本着“谁打热那亚,我倒贴钱也要帮个忙”的精神,从那时就开始进行合作。 另一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奥斯曼兴起之后,对小亚的各个突厥邦国,形成了巨大威胁。而且奥斯曼对待突厥人极为残酷,伊儿汗国瓦解之后,稍稍得以恢复的小亚很快又陷入了危机。各个手工业、商业城市,都受到奥斯曼的劫掠和屠杀,乡村也被席卷一空。当地突厥人苦不堪言,纷纷和其他势力联络,希望能共同对抗他们。 所以,刚才威尼斯人才显得那么主动——在紫帐汗国的历史上,他俩确实算是“传统盟友”了。 脱欢估计,他们一方面是想尽快评估现在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打探其他商人的消息——别看他们说得很仁义的样子,实际上,要是其他城邦的商人真的损失惨重,这些威尼斯人估计做梦都能笑醒。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八章 外交的最好方式 对于脱欢的意见,摆赛汗也表示支持。 “我也同意。那些人说得倒是好听,她能跟谁联姻去?”当着妻儿的面,他也不再装傻,直接吐槽道:“我怀疑阿勒曼尼人也是装的,可能只是拿这个当借口,想谈点什么条件而已。别的不说,咱们就算乐意,他们敢要么?” “这倒是。”脱欢想起刚才,狄奥多拉跟人打架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也就郭康安达为人忠厚,没什么特别爱好,也不跟人冲突。要不然,谁跟她结婚,家里就天天打架吧……” “要么丈夫跟她特别合得来,要么就得特别强大,智慧和体力都能把她吊着打才行。”他连连摇头:“否则她这个惯坏了的性格,脾气又坏,人又贪心,谁能管得住啊。” “不要这么说你姐姐啊。”皇后连忙说道。 “她刚才还在宫殿门口跟人打架呢。宫里一个能管住她的都没有。”脱欢告状:“现在就这么无法无天了,将来会凶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 “那我回头再说说吧……不过咱们家的女人,都是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说了有用么。”摆赛汗挠挠头,自己都没什么信心:“奇怪,她从小不是念了很多书么,怎么还是这么不老实……” “这些都是另一個话题了。家里的事情,我们回头再说。”皇后打断了他俩:“先说说正事吧。” “我就在说正事呢。”摆赛汗指出:“虽然咱们家族的女儿们一向跋扈,但只要政治利益足够,这些人没什么忍不住了的。他们怕的,反而是联姻本身。” “你爷爷之前还说,要不要把你堂姑嫁到法国去。当时大家都觉得没什么问题,还特意安排她跟着礼部的人,去那边拜访法国宫廷,了解下环境,顺便认识下人。” “结果,到那边之后,法国王室就跟见了贼一样防着她。礼部说了半天,人家根本不乐意,一点考虑的空间都没有。没办法,他们那边,借助嫁女儿去吃女婿的家产,也是经常的事情,法王家族自己都没少干。所以,大家都提防得紧。你堂姑最后也没嫁成,转了一圈,成旅行了……” “法国人都不行,其他的怕是更够呛。今后还是不考虑这些了,免得两边都不舒服。”皇后说。 “哎呀,人家怎么可能放心。”摆赛汗念叨着说:“我听人说,历代和亲,都是和境外的大国或者亲附的戎狄,因为不指望能消灭他们,还要借助女儿去对他们部落施加影响。但我们大秦国周围,有几个亲附我们的?” “其他蛮族又大多不可理喻:那些强一点的吧,就跟发癫了一样,根本不和我们谈。当年我们试了多少方式,低声下气求匈牙利人谈判,哪怕他们和亲我们都行,你看人家理会么?等到最后被我们打残了,之前的‘好盟友’也纷纷翻脸,才反应过来,想要跟我们和解。但这时候都可以一鼓而下了,这还联个屁啊?。” “哎,你说都到这份上了,我们还没事儿去跟他们联姻什么。”他摇摇头,牢骚起来:“咱们天天干活、打仗,就是想让大家尽量过上好日子。这要是还得强迫她跟蛮子通婚,那我这两仗不是白打了。” “说到底,还是我们现在强大了啊。”皇后有些感慨:“我们自己,也成了他们不得不接受的现实了。否则,别说联姻,现在还得向这边派十字军呢。” 脱欢也跟着点点头。 其实不止是匈牙利人,当年几乎所有周围国家,对他们都是这个态度。包括现在关系很好的法国,也是半路加进来的。 紫帐汗国早年没什么名气,但后来越来越强大的同时,吸引的敌人也多了起来。不止是和他们直接竞争的当地势力,在和他们互相攻打;还有不少被驱逐的土贵族,跑到了当时颇为兴盛的匈牙利宫廷,然后向其他欧洲国家和罗马教会求援,试图引进外人的力量,趁他们体量还小,赶紧把他们按死。 一些教会人士认为,这正好是送上门的敌人。实际一点来说,有这种临近的外敌也不是坏事,因为这也是渡过现在困难时期的机会。 一方面,现在很多教徒和基层教士,对教会的腐败颟顸颇有不满,但事情总有轻重缓,更危险的外敌,能让这些人暂时放弃抱怨,先对付敌人,给教会一个缓口气的机会;另一方面,阿维尼翁事件之后,教会内部的分裂也很严重,组织十字军对抗外敌,或许是个弥合分裂的机会。为此,教会和法国、神罗的诸侯们都进行了联系,号召组建“蒙古十字军”,得到了积极回应。 而这件事,当时就被威尼斯人得知,然后立刻把情报卖给了紫帐汗国,让他们得以提前很久,就做好了准备。 相反,与此同时,很多欧洲贵族对紫帐汗国的情况还是两眼一抹黑,甚至还认为,他们这个汗国,就和近二百年前的蒙古人一样,是一群游牧民组成的军队。 实际上,从事后的调查看,大部分人完全不了解现在的紫帐军队状况,也不知道当年的蒙古人是怎么打仗的——他们实际上瞧不起那些难民一样的东欧土贵族,也不愿意翻当年教士和商人们留下的记录。 十字军的主力是一批精力无处发泄的法国贵族。这时候,英法战争最激烈的阶段刚刚过去,但伴随着反击和收复领土的成功,一大批贵族和骑士也变得无所事事,眼看又要开始劫掠和阴谋反对国王的日常。因此,国王也巴不得他们赶紧远征去。 在宫廷的撺掇下,几个大领主带头参股了十字军。一些德意志诸侯也参与进来,试图分一杯羹。 曾经的震撼已经过去太久了,更别提基本没见过蒙古人的法兰西人。在现在这些贵族的印象里,所谓蒙古军队,就是一群骑着小马,穿着破皮袍子的野蛮人,靠着莫名其妙的繁殖能力,积累了数不清的数量;又因为头脑过于简单,只有野兽般的本能,因此反而显得蛮勇。 得益于这两种优势,他们才能战胜那些本来就同样野蛮而愚蠢的东欧人。而这个蒙古十字军,顾名思义,肯定就是去打这种敌人的。 那些东欧流亡贵族,也并不是不努力。相反,他们一直在竭尽所能,积极组织武装,希望能赶紧打回去。只要有机会,也乐意主动给十字军带路,提供有价值的消息和建议。问题是,心高气傲的西欧贵族,根本不屑于听他们这些败军之将的意见。 法国人在这方面一向很自信,何况他们这会儿确实是兴盛期。哪怕少数喜欢动脑子的人,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按照他们的理解,草原军队里头最麻烦的,就是苍蝇一般的骑射手。但是,根据和英格兰人战斗的经验,现在的战争早就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据说,在克雷西之战的时候,英格兰人还能用那种硬到离谱的弓,射穿骑士的锁子甲。但10年后,面对装备了铁甲衣的法国骑士,长弓基本也丧失了作用。而现在,又是几十年过去了,有条件的骑士都开始穿板甲了。草原人的弓箭,也早就是淘汰产品了。 因此,很多人都深信,“骑射无敌”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现在是“板甲无敌”的时代。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给战马也增加一些防护,免得他们对着马下手。 一万多人的十字军主力从法国出发,一路又吸引来不少人加入,最后膨胀到了将近四万人,但军队也随之变得臃肿、混乱。长长的队伍里,不但有各个大领主的正规军和东欧贵族的武装,还有不少想着一起发财的匪帮和小领主,希望重振信仰的狂信徒,以及闻风而来的大量商人和服务人员。 预支给承包商的补给费用很快耗尽,虽然一些冷静的贵族还是希望整顿秩序,但没有了钱财,几家大商会都拒绝再送后勤物资过来,哪怕以天父的名义来赊账都不行。十字军很快散开,各自去行军路线周围劫掠,指挥人员也只能尽量约束他们别跑太远,行军的路线因此从一条“线”变成了宽阔的“面”。 前进到匈牙利时,他们还和匈牙利人产生了矛盾——面对十字军,匈牙利宫廷和地方贵族空前团结,都不想让他们走自己的领地过。十字军费了好大力气,用军事威胁才说服他们。 但紫帐汗国的前锋也开始出现,没有去和十字军交火,反而跑去各处村庄,叫他们带上所有粮食和物品,赶紧撤离。一开始,没有多少人听他们的。但随着被屠戮和烧毁的村庄越来越多,沿途居民几乎都在他们的号召下,开始逃难。 因为需要到处抢东西,所以十字军的行军速度很慢,给了他们充足的逃跑时间。而逃难的结果,又使得十字军的补给出现了更大问题,在自己盟国的领地上,开始断粮了。 此外,紫帐汗国还买通了随行的几个大商人。趁他们军心出现动摇,组织了几千人,轮番夜袭。十字军上下都很是疲惫,因此在到达附近一座城市的时候,大贵族和骑士们都匆忙躲了进去,寻欢作乐,缓解压力。而剩下的人,匈牙利人怕他们进城破坏,坚决不让入城,只能留在外面,各自应付着。 当晚,紫帐汗国再次组织军队袭击。城外的商人趁机高呼“十字军败了!”,然后带着伙计和保镖先跑。随军人员当即炸营,四散奔逃。 其他人没有想到,紫帐汗国军队能悄无声息前进这么远。跟随十字军的一大群武装人员,互相连语言都不通,根本没法进行有效的指挥和交流,看见有人逃走,也赶紧跟着跑。东欧贵族武装早就是惊弓之鸟,发现不妙第一个跑路。德意志佣兵也紧随其后,逃进附近的林子里,四散消失了。 紫帐汗国自己都没想到,成果居然这么显著。到黎明时,后续的部队才陆续赶到。但是,城头上就没有多少人防御,因为值守的市民卫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也吓跑了。接管城防的法国贵族互相争夺指挥权,又不了解情况,居然有个城门根本没人看守。 所以,没等主力赶到,众人就炸开门,冲进城里。他们驱散了城头的法国人,在城里四处搜索,最后在妓院抓到了一大群军官和骑士。只可惜几个领头的大贵族,警惕性比较高,见到情况不对,立刻带着侍从、护卫冲出城门。这几伙人很能打,紫帐前锋这点人拦不住他们,被逃掉了不少。 就这样,第一次蒙古十字军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双方严格来说就没有打起来,但指挥作战的郭砥却很高兴,因为他一直坚持认为,情报和机动能力才是战争的关键。这个离奇的结果,背后是对于军队的长期训练,后勤的严密组织,在当地人中的信誉和与商人的反复商谈。这些,都是不管蒙古军队还是欧洲军队,都没法做到的。 后来,这种十字军又组织了好几次,最大的效果,是让当地人对罗马教会和十字军深恶痛绝,连一些小贵族也被他们搞得倾家荡产,只能去投靠紫帐汗国。匈牙利瓦解的时候,神罗和法国的贵族们第四次组织“蒙古十字军”,试图去趁乱占便宜。 这次,巴西尔三世决定尽快消灭敌人的主力,也组织了五个军团,三万多人的军队进行迎击。双方在多瑙河畔进行决战,紫帐汗国的前锋士兵穿着闪亮的铁甲,拿着长刀、长矛步行前进;人马披甲、扛着巨斧和大棒的骑兵跟在后面,整齐地向前移动。军队的阵容,给欧洲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事后,有人回忆说,他们的军阵一层一层地依次前进,盔甲粼粼地反射着阳光,看起来像是大河漫出了堤坝,正在涌向自己。十字军的攻势像是石头丢进了水里,撞出大片水花,却没有什么用处。 这次硬碰硬的战斗结束之后,很多人才意识到,时代是真的变了。 之后没几年,紫帐汗国就从卑劣的异端,变成了东方的重要教友。世俗统治者们也一夜之间就抛弃了东欧的流亡贵族,连一大堆乱七八糟不认识的人,也突然来和他们交朋友了。 这么看来,或许,外交的最好方式,确实不是联姻和谈判,而是直接把对方揍一顿吧。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九章 大碗喝发酵葡萄汁,大块吃大耳朵羊肉! 谈到这里,家里几个人已经达成了统一意见——当然,脱欢觉得,这其实就是走个过场。他们要是真反对狄奥多拉的选择,那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而且说实话,就现在这个样子,他也不觉得家里人管得住狄奥多拉。 商量完这些,他就先告辞离开了。 虽然父母没有说对于昨晚那件事的具体看法,不过感谢威尼斯人的试探,他也大概了解二人的态度了——如果不决定站在郭康这边,他们也没必要反复说结婚的事情了。 走出房门之后,他果然看到狄奥多拉正往这边来。他想了想,还是迎上去,主动把情况告诉了她。 他能明显感觉出,狄奥多拉是发自内心地开心。不过,她表面上依然摆出一幅淡定的样子,好像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转身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雀跃起来,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不都是早就默许了么。”脱欢忍不住嘀咕道:“都跑人家家里过夜了,这还兴奋个啥啊……” 他背着手,摇摇头,跟着狄奥多拉,踱出走廊,却看到她在前面停了下来。转头一看,走廊旁边,又是一间小厅,此刻大开着门。 房间里,摆着会客的沙发和矮桌,还支起一個烤炉。梅尔特姆正斜躺在沙发上,身上凌乱地罩着块轻纱,手里拿着个酒杯,伸手招呼狄奥多拉。 她身前的矮桌上,摆着个罐子,旁边还放着块案板,上面架着一支处理好的火腿。此外,还有个浅篮子,里面摆着一堆餐具、罐子、夹子之类的东西,估计是从厨房里直接拎过来的。旁边,一个看起来比她大一些的姑娘,正盯着一块架在烤炉上的铁板。 “公主姐姐,台吉哥哥!”梅尔特姆热情地招呼道:“来尝尝么?要煎好了。” 狄奥多拉有些犹豫,脱欢却不怎么在乎,自己走了过去,坐在桌边的小板凳上,拍了拍旁边的沙发,回头对狄奥多拉说:“过来吧,歇歇。” 狄奥多拉还没回答,梅尔特姆已经坐起身,把酒杯放下,整了整纱巾,重新在脖子上围好,然后抓起一把小刀,熟练地切了起来。刷刷几下,就从火腿上削下几片薄薄的肉,放在旁边。 “好刀法。”脱欢称赞道。 那把刀只是后厨的普通工具,但她随手几下,切出来的这几片肉,厚度就刚刚合适。虽然肉片宽大,但厚薄也很是均一。这刀工,要么是认真练过,要么是基础太好,明显不是寻常食客能做到的。 “嘿嘿……也没什么,我只不过是手熟罢了。”梅尔特姆谦虚地笑了笑,说道。 “为什么你会这么熟练啊,你到底切过多少猪腿了啊……”脱欢嘀咕了一句,决定还是不再问了。 梅尔特姆也没管他,因为旁边,那个姑娘已经把烤好的肉夹了出来,堆在一个碗里。梅尔特姆伸手接过,她便把刚切好的肉片铺在铁板上,从罐子里倒出一点橄榄油,撒上一点香料,又煎了起来。 “好了好了,来来来。”梅尔特姆很是高兴,这才又看了看狄奥多拉:“哎?姐姐不坐么?还有事情么?” 脱欢伸手从篮子里抓住一对筷子,然后也奇怪地看了看她。狄奥多拉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又不想和她显得过于亲近,便主动问道:“你这火腿是哪来的?” “哥哥奖励的啊。”梅尔特姆很是自豪地回答:“我完成了哥哥的任务,他就送给我了。” “你哥哥醒了?”脱欢连忙问。 “没有呢。”梅尔特姆说:“不过我去看过的。他没什么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这是怎么奖励给你的。”脱欢忍不住吐槽道:“难道他还能托梦显圣啊……” “不是,没有这么离谱。”梅尔特姆摇摇头:“晚上作战的时候我去找哥哥,他给我布置了任务,还答应事成之后就给我奖励。我不但完成了任务,还超额了一些呢。所以,回来路上,我就顺路去把火腿领来了。” “他家里还囤这东西啊?”脱欢有些意外,嘀咕了一句。 不过其他几人都没怎么注意。 由于郭康就在附近,所以,对于梅尔特姆的突然出现,这里的人,包括脱欢,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但狄奥多拉依然保持着警惕。 “他也不是你哥哥啊……”虽然梅尔特姆和脱欢,都默认了她说的哥哥=郭康,但狄奥多拉对这个称呼,依然明显有些不太喜欢。 “都答应你了,还吃什么醋啊。”脱欢对此有些不解,决定不再理她。正好梅尔特姆已经把肉片分到三个盘子里,他便拿起筷子,拉过来一个盘子,夹起一片,吃了起来。 梅尔特姆又拿来两个杯子,放在桌上,拿起那个罐子,把杯子倒满。脱欢对这个倒是很了解,拿过一个,闻了闻,称赞道:“这酒也挺不错的。你比史则天的品味可好多了。” “她怎么了?”梅尔特姆好奇地问。 “那家伙喝酒完全不挑的。我姐知道。”脱欢说:“她时不时带着史惠贞参加宴会。史惠贞自己买不起什么好酒,就去宴会会场蹭人家的喝。喝完了还拿个壶,非得接一壶才走。” “而且她也不挑。有些希腊老贵族,家里已经破落了,但还是要装有钱,就拿劣酒勾兑一下,冒充好酒。她也喝不出来,哪怕这种,都照喝不误。” “这种东西都很主观,没必要多讲究。”梅尔特姆却看得很开:“既然她喜欢,随她去不就行了。她会喝醉么?” “这倒是挺少见的,我确实没怎么见过。”脱欢如是说:“她酒量大概挺好的吧。” “那不就行了。”梅尔特姆耸耸肩:“酒,不过是放久了发酵的饮料而已。先知当年说过,酒的主要特性不在于用什么材料酿造,而在于它会让人喝醉。一切有这种特性的饮料,都必须加以注意。在当年,就有人喝多了去祈祷,乱念经文,还有喝多了就滋事打架的。因为有这些恶劣后果,所以才有这种禁令。但反过来说,按照定义,如果不会喝醉,那喝下去的东西,也就不算酒了。” “啊……?” “我听黄老先生说,塞里斯当年的礼制,也是严格限制饮酒的。但大家都说,文王能饮酒千钟,孔子能饮酒百觚。这些英雄时代的人,不是不喝酒,而是人家根本不担心喝酒的副作用。”梅尔特姆说着,自己也喝了一口:“反正不耽误事情就行了。” 脱欢刚刚才因为喝多耽误了大事,被她说的有点心虚,犹豫了下,还是不喝了。 “伱也别太有负罪感。”脱欢的表现过于明显,梅尔特姆也看了出来:“这次事情太突然了,谁能想得到啊。我和哥哥这么亲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其实,你喝的也不算多——我表哥和大舅他们,喝得才凶呢。比我父亲那一家,都要能喝。”她还安慰了一句:“今后,你就学学哥哥,控制一下,估计就行了。” “好吧。”脱欢连忙点点头:“我不喝了,不喝了……” “反正这次也不用太认真。他们这一批火腿,品相只能说是一般般。喝一口,尝两块就行了。”梅尔特姆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说完了酒,又点评起肉来:“其实,那些品质高的火腿,是可以生吃的。那又是一种风味,回头要是碰到了,我再请你们好好吃一顿吧。” “这我还真不懂。”脱欢有些好奇:“那我等你的消息吧。” “没问题。”梅尔特姆高兴地说:“我还搞到了些东方的香料呢。等哥哥恢复了,我再找点好吃的,一起请你们。” 脱欢点了点头,觉得也不错。但旁边的狄奥多拉,却又不高兴起来,质问道:“他又不是你真亲戚,你和他亲密什么?” “就因为不是真亲戚,才可以这么亲密啊。”梅尔特姆不在意地回答:“你也不是他的亲戚啊?” 狄奥多拉一时答不上来。 “哎呀,你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脱欢怕她俩也吵起来,连忙让狄奥多拉坐下,插嘴劝道:“别说那些了,吃火腿吃火腿。” “对啊对啊。”梅尔特姆看起来也不想和她冲突,又把刚煎好的肉也拿了过来:“再放别凉了。” 说着,她吃了一点,然后对狄奥多拉说道:“我刚才听说,你给大家宣布,要和哥哥结婚了?后来还和郭大姐打起来了。” “是的。”狄奥多拉进一步提高了警觉,立刻回答道:“而且,就在刚才,我父母也已经同意了。” “好啊,恭喜你。”梅尔特姆举起酒杯,真诚地祝福道。 “其实我觉得,这结果,也早就在大家意料之中了吧。虽然郭大姐她们会和你闹一闹,不过大家应该都知道,不管是看你俩的身份,看政治需求,还是看自己的意向,最后你们都是肯定能成的。”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她说:“我们干一杯吧!” “是啊,别愁眉苦脸的了,来喝一杯吧。”脱欢也连忙应和道。 “你刚刚还说不喝呢。”狄奥多拉无奈道。 “哎呀,酒这东西,纵使有千般坏处,也有最后一个优势,那就是真的痛快。”梅尔特姆笑道:“我之前路过表哥的山寨,他给我感慨说,手下这一众好汉,之所以这么拼命,也就是为了过上大碗喝发酵葡萄汁、大块吃大耳朵羊肉的爽快日子。你看,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来来,哈芙莎,你也过来一起。”她说着,把旁边煎肉的姑娘也叫了过来:“为了祝贺公主姐姐确定人生大事,咱们破例喝一杯吧!” 哈芙莎转过身,朝脱欢和狄奥多拉客气地问候。脱欢也热情地和她打招呼,伸手拿起个杯子,起身倒满,推给她。 哈芙莎一直显得有些拘谨,刚才也始终默不作声。但在他俩的感染下,还是加入了进来。三人向狄奥多拉祝贺,而狄奥多拉也不好再说什么,同样举起酒杯,表示感谢。 祝福的话说完,哈芙莎抿了两口,狄奥多拉喝了一半。脱欢把杯子仰起,但犹豫了下,又放了下来,只是象征性地啜饮了下。梅尔特姆则很高兴,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吁了口气,重重地放回桌上。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给我说一声,让我也跟着开开眼界,顺便也呈上祝福。”她提出:“我还不太清楚,这边结婚的具体规矩呢。” “当然,你想来,我完全欢迎。”狄奥多拉见她这么豁达,也不好意思赌气,回答道:“不过我们的礼节,也不算严格。那种事情,问下长辈就知道了吧。” “我母亲也知道老家那边的情况,不了解这边。”梅尔特姆吐吐舌头,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她在这城里虽然也待了不短时间,但还是没学会——没办法,她见不得人结婚。看见新人进教堂,她就受不了,躲出去好远……” “啊,这……”连脱欢都感觉这阿姨有点惨。 “她性子过于执拗,都有点着魔了。”梅尔特姆忍不住吐槽起来:“不过你们放心,我早就吸取她的教训了。” “那就好,那就好。”脱欢连连点头。 “你们结婚之后,我应该也快了。”梅尔特姆盘算了下,笑着邀请道:“大家到时候也要来啊——当然,这应该不用我专门说吧。” “肯定,肯定。”脱欢说着,又难免觉得有些可惜,带着些感慨,打听道:“不过,你家也挺快啊,这就安排好了?郭康安达知道么?你要是觉得太不妥……” “对啊,给你找的丈夫是谁?”狄奥多拉也觉得哪里不太对,打断了脱欢的话,问道。 “就是哥哥啊。”梅尔特姆理直气壮地回答:“公主姐姐结完婚,就该我了。” “?” 脱欢挠挠头,有些反应不过来了。而狄奥多拉则显得很生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质问道。 “没有什么意思啊。”梅尔特姆无辜地说:“不就是刚才说的那些么。” “那你要结婚……”狄奥多拉指出。 “我早前不是已经和你说了一次了么?”梅尔特姆提醒道。 “你来真的啊!”狄奥多拉甚至觉得,自己的惊讶都盖过了愤怒,一时都有些无语了。 “为什么不能真的啊……”梅尔特姆不甘示弱地说:“你爱哥哥,我就不能爱哥哥了,不能这样吧?” “我记得先知尔萨说,希望别人怎么对待自己,就要怎么对待别人。你希望别人尊重你对哥哥的爱,为什么却不能尊重别人对哥哥的爱呢?”她反问道:“你连先贤的教导,都忘掉了么?” “……” 可能是过于震撼,狄奥多拉都反驳不过来了。气愤之下,她站起身,要去抓梅尔特姆。然而梅尔特姆灵活得和泥鳅一样,左摇右晃,每次都成功闪了过去。连她手里满满的酒杯,都没有溢出来。 “你们不要再打了!”脱欢连忙阻止:“我的天父啊,今天是要打几次啊……” 狄奥多拉也实在是没力气了,试了几次,只好作罢,气冲冲地坐了回去。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章 又要到饭了爱卿们 眼见着狄奥多拉还是不甘心,脱欢干脆又找借口溜走了。 他现在算是知道了,这几个姑娘之间,关系太复杂了。跟这帮人一起,怕是还得被卷进去。反正这些都是狄奥多拉自己的事情,让她自己应付得了。 他又来到阳台,看到外面的动乱似乎已经渐渐平息下来。靠近宫殿和海岸的地方,着火点已经被扑灭了一些。前来各处衙门,上报和处理事务的官吏,也多了不少。 脱欢看了看远处升起的浓烟,想了下,喊来旁边的两个怯薛卫士。 “你帮我跑一趟娘娘庙,去找王师父。把这些记一下。”他吩咐道。 一个卫士把武器交给同伴,熟练地从旁边的一间屋里要来纸笔。看起来,早就熟悉这个流程了。 “给大牧首说,这一轮大火之后,南边那几個城区,很多人估计就没地方住了。现在大冬天的,不能让人一直在外面。让他告知各个教堂和修道院,尽量多打扫出能住人的空间。后厨也抓紧造饭熬粥,先准备好。” 卫士迅速把关键的字词写了下来。 “码头那边听说也很混乱,但我们的军用码头,还得留着应急,不能随便占用。陆上的城门,也不能马上打开。估计,可能还要过两天,才能完全回复运输。”他盘算了下:“这段时间,城里的水是不缺,但燃料和食物可能有缺口,需要做好准备。我不太清楚教会有没有足够的储备,希望这方面也做好规划。” “是……记好了。”卫士写完,抬起头:“请问还有么?” “嗯……我的建议你也记一下吧。”他想了下,出了个注意:“你给王师父说,让他组织教会那边,还闲着的教士,都去募捐去。全罗马最有钱的人,都在大都城里呢,我就不信他们没有囤东西。” 卫士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快速写了下来。 “你要是有想法,直接说就行。”脱欢倒是直接看出他的神态变化,主动问道。 脱欢平日里,对待手下很随和。卫士见他开口,便不再犹豫,说道:“是这样的,我之前,曾经给教会捐款过,和几个神父聊过天。要是按他们的说法,教会平时募捐,都是稍有些闲钱的普通人家,最乐于出资行善。至于这些有钱人,反而是不会掏钱的。” “这样啊……好像也不意外。”脱欢沉吟起来。 “神父说,有钱的富商和贵族,一般来说反而更抠门。出去多少钱,不但要回来,还至少得带回来利息,否则下次就不来了。”卫士告诉他:“其实,他们最大的效果,就是渲染下气氛,让普通人多给点东西,做一点义工。” “教会的慈善事业,是不能指望他们的——哪怕必须捐东西,这些人也宁可捐几件金银器具,写明要在祭台上使用。乐意去真正赈济穷人的,永远是少数。只靠他们,估计也是不够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脱欢点了点头。 “这确实有点麻烦。现在这个情况……”他又考虑了片刻,最后决定道:“那就先这样吧。把这些情况都告诉王师父,让他能准备多少,就准备多少。剩下的,我再想想。” 卫士在纸上写好,给他看了看,确认了下。没问题之后,行了一礼,就快步离开了。 脱欢皱了皱眉头,转头瞅了眼大竞技场对面的富人区,眯了眯眼睛。过了片刻,他又看了看远处的浓烟,叹了口气,收回视线,来回踱起步来。 不过没多久,大门口那边又传来动静。有人手忙脚乱地跑上来,正好看到他,赶紧喊道:“台吉,台吉!吴世子带着一帮人,在大门口闹,说要赶紧见你。” “他又不是第一次来,直接进来就行了。有什么要闹的?”脱欢有些不解。 “他们应该是真遇上事儿了。”来人告诉他:“那群人惨得很,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啊?” 脱欢觉得自己脑子都转不过来了,不过他也没时间仔细考虑,还是赶紧下楼,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一路小跑到大门口,也吃了一惊。 朱文奎一行人,各个狼狈不堪。他头发都披散开了,脸上也给熏得黑乎乎的。旁边的杰士卡队长,状态也差不多,穿着破破烂烂的铠甲,站在最前面,后头跟着一群情况差不多的人。 这些人,有的一样丢了头盔,有的甚至连靴子都没了一只,临时穿着个不配套的鞋。那边一共二十来号人,几乎人人身上都有伤,衣服也破烂不堪,看起来不像吴王府随从,倒是像一群逃难的。 “这是怎么搞的?”脱欢连忙跑过去,问道:“你们也跟谁打起来了?” 朱文奎走上前,跟他打了个招呼,也顾不上礼仪什么的了,先把事情的经过,大略讲了一下。 这件事,说实话已经远远超出了脱欢的预计。郭康去查个地痞,都能搞出这么大的事,已经出乎了他的预料。而朱文奎的遭遇,已经让他震惊到不知说什么了。 “我以为你那边反而安全呢。”他只能勉强表达自己的震惊:“你那边,平日里一向与世无争的,也不是什么有钱的地方,实在想不到,怎么会有人盯上的……” “我也不知道。”朱文奎如实说:“我怀疑,是她把法国那边的经验,硬套到我这边来了。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也无所谓了,我们现在,还是想想之后怎么办吧。” “我看这边没有家眷……伱家里人其他人都没事吧?”脱欢一开始就发现,来这里的都是吴王府的家臣,趁此机会问道:“王妃和小郡主她们呢?” “她们没事。”朱文奎说:“我们杀出来之后,一时不知道去哪好。城里乱的情况,超出了我们的预计,我担心皇宫和娘娘庙这样的重要设施周围,会有大批叛军聚集,就没敢往那边去,而是去了城墙那边,想看看能不能逃出城。” “前进的路上,我们很小心,没有遇到成规模的叛军,倒是遇到了几股趁火打劫的盗贼。我们当时杀红了眼,冲上去就和他们作战。这时候,锦衣卫的人匆匆赶了过来,帮我们驱散了盗贼,带我们去他们的仓库躲了一会儿。再后来,你们兵部的人、玄英老兄的人,都找了过来,这才算是安全。” “之后,黄夫人来探望我们,把母亲、妹妹和受伤严重的人,都送到兵部那里休息。我拜托让娜小姐在那里照看他们,就先来这边,看看情况了。” “原来是这样。”脱欢放心了些:“那进攻你们的那些人呢?让娜公主后来怎么样了?” “不知道。”朱文奎摇头说:“当时反而是我们害怕他们。我们都觉得,那次爆炸其实不见得能消灭所有敌人,万一有人没被吓跑,反而愤怒起来,冲过来和我们对砍,我们还不好对付。所以,爆炸之后,我们也赶紧跑了,就没去看那边的情况。” “我来这边,也是想顺便问下,这事该怎么收尾。”他说:“我们要是不反抗,也不可能。但谁知道,会打成这个样子。而且,她毕竟也是你们盟国跑过来的公主,也是之前几个计划的参与者,不知道外交上会不会有什么影响。所以我觉得,还是尽早给你说一下吧。” “你做的没问题。如果我在你的位置上,也会这么做的。”脱欢先肯定下来,然后想了想,说道:“至于外交问题……法国人现在怎么想,或者还有没有精力关心这些事情,都难说。就算有人问,也不要紧,我来想想办法,应对一下就行。” “哎,谢谢你了。”朱文奎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也算是结束了吧——这半天时间,真是难过啊。” “不用太紧张。理论上,你自己就是外交里最重要的一部分,不用太担心别人了。”脱欢安慰他:“你先休息下,然后想一想,要不要专门去和明朝的使者沟通,试探下他有什么看法和建议。” “毕竟,现在这个情况……吴王殿下的复国大业,恐怕有些困难。”他委婉地说完,建议道:“不过,明朝是世界最大的高端商品生产者,可以说供养了大半个已知世界的商路。你趁着这个机会,和他们好好谈一谈,说不定有奇效。” “行,我回去试试。跟老和尚、锦衣卫,确实必须谈一谈了。”朱文奎答应下来。不过,他随即指了指身后一众人,又说道:“不过,眼前的事情,还是得先考虑一下。” “啊?” “我们整个王府都给炸上天了。我一路走过来,听到好多人都在说那个爆炸声,我都怀疑,是不是全城都听到了。”朱文奎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等局面安稳下来,我们会回去打扫战场,看看能不能清理出来些什么。但都炸成这样了,恐怕也没什么剩下的。” “这两天倒是还好,姑且可以赖着,但母亲和妹妹那边,也不能一直在兵部衙门赖着吧?”他摇摇头:“总之,现在,我们这么多人,不但没住的地方,也没存粮了。” “这倒不要紧。”脱欢见他都这么说了,连忙安慰道:“王妃和小郡主她们,可以按之前的安排,现在宫里住着。要是嫌那边这几天会太吵,不利于修养,去奶奶的修会也可以,都是安全的地方。你手下的人,就先去娘娘庙,王师父会安排修士,统一照顾伤员。其他人也可以在那边歇一阵子,连带伙食,也吃他们的就行。” “好的,实在是麻烦了。”朱文奎连连道谢。 “还有一件事,就是王府周围的房屋,也被我们波及,破坏很严重。虽然之前闹得太大,那些房子里的人,早都给吓跑了,但这么多损坏的东西,要是人家找回来要求追究,可就不好办了。”他继续对脱欢说道:“那个地方,我看都是些大院,住的估计也都是有钱有势的人。他们闹起来,我们空有个名头,怕是挡不住的。所以现在天亮起来,大家反而都不敢回去了。” “那也不怪你们。真要论起责任,也是让娜公主她们的。”脱欢说:“你就不要再担心这个了。” ”那就好。”朱文奎点点头,趁势说道:“既然如此,还希望能给我一份正式文件,给这个事情做个定论。这样,邻居们找上来,哪怕是要对簿公堂,我也有底气交代啊。” “这样啊。”说到这份上,脱欢只好应下来:“我也能理解,大家现在都急着要定性……好吧,我回去就给爹娘说一声。” 朱文奎明显很是高兴,又把他感谢了一通,这才回头去喊那群家臣。 “哎,真不容易。” “终于又要到饭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一通,准备离开。 “哎对了,你们先等一下。”脱欢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叫住了他们。 朱文奎等人回过头,见脱欢指了指娘娘庙斜对面、大竞技场旁边,那一片住宅区。 “我之前准备让教会去募捐,不过听说,那里的人都不怎么喜欢行善。”他对朱文奎说:“但现在,城里可能会面对暂时的物资短缺,最好能让他们吐出点东西来。” “你想让我去?”朱文奎指了指自己,有些意外:“你也知道吧,我的面子,无非就是蹭我爹和大明的名号。无关紧要的时候,大家还给你做做样子。真到利益相关的时候,谁理会这种远在天边的名头啊?教会都劝不动,我肯定也不行。我还能有天兄面子大么。” “没事儿,又不是让你凭面子要。”脱欢指点道:“那边,还有一伙罗斯人,是之前跟着郭康安达打过来的。他们也是衣衫褴褛的样子,正好给你们帮忙,壮大下声势。” “那些人跟朝廷多少都有点关系,可能还就是我们这边某个贵人高官的熟人呢。我要是让官吏去催逼他们,估计是一分钱要不来的,还得收到普通人的头上去。所以,不如找人直接去要得了。” “所以就叫我去?”朱文奎奇怪地问。 “对啊,你去正好。”脱欢笃定地说:“要是有人问,就说你们拿不到吃的,已经受不了了,叫那帮老家伙赶紧拿东西出来。” “我要是自己去要,就会有一大堆后续的麻烦事。现在城里还没安稳,这次我还是低调一点。至于你,他们就算不高兴,也没法把你怎么样——又不能告你爷爷那儿去。” “行,我去试试。”朱文奎思忖了片刻,索性破罐子破摔,点点头,直接应了下来。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一章 雷从鹰,风从熊 中午时分,一大群官吏离开了皇宫和附近的几处办公楼。少部分人回到各自的部门,或者去娘娘庙,而绝大部分人,则一溜烟地跑到宫殿旁的饭堂里。 今天情况特殊,大部分都是天还没亮就被人喊起来的,早饭都没吃,就这么一直忙到现在。高强度的工作让不少人已经有些疲乏,饭点一到,就纷纷跑出去找吃的。 由于这里聚集了太多人,饮食如何解决也成了问题。 在之前的二百年里,这倒不是什么问题。因为频繁的战乱,疆域的大量丢失和人口的减少,导致地方管理基本崩溃,完整的行政机构已经成了个奢侈的概念。 十字军带来的拉丁领主,本地的希腊豪强,北方南下的保加利亚人和塞尔维亚人……众多势力在本就多山、狭小的希腊地区共襄盛举,算是把国家彻底打烂了。所谓罗马皇帝,有点能力的时候就是一群地头蛇的共主,没有能力的时候干脆就是个君士坦丁堡市长。 经过这么多年的折腾,东罗马成功从不知道叫什么社会进化成了封建社会。这么多中央行政机构,自然既不需要,也养不起了。 紫帐汗国开始兴起之后,就建立了一套自己的行政制度。一开始,这套体系还很松散,不过经过两次内战,和三个大汗一个太后的统治,国内的封建领主已经几乎没有影响了。中央官僚机构掌控着国家的主要事务,每天都像网中的蜘蛛一般,通过巨量的公文,管理这個庞大的国家。而中央机构的维持,自然也需要大量物质保障。因此,这个食堂的存在,实际上也并不值得奇怪了。 这几处办公楼,都是巴西尔三世时兴建的。而这个大饭堂,在十年前才建好,身处一大群翻新和重修的古建筑之间,可以说是城里最新的一批公共建筑了。 饭堂三楼,万户耶律欣让人给自己找了个单间,选了个临窗户的位置坐下,吩咐他们把茶具拿来,然后就不用再过来了。又过了一会儿,丞相王仲仁推开门,也走了进来。 耶律欣站在打开的窗户旁边,正往远处眺望,听到声音,回头给他打了个招呼。 “仲仁兄来了。” “嗯,来了。”王仲仁神情有些恍惚,有气无力地回答了一句。 “茶在那边,仲仁兄自己取吧。”耶律欣朝桌上的茶具比划了下,说道。 王仲仁点点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打起精神,也走到窗户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你看,这些小孩子,可真有精神啊。”耶律欣感慨道。 “哦?” 王仲仁看到,在一条街区外的地方,围了一大群人。他们举着十字架和圣象,拿着各种工具。还有几个人,扛着几面大旗,上面写着“明”、“吴”之类的字。领头的三个人,有两个身高体壮,穿得却破破烂烂的。剩下的那个,个头矮了些,披着个稍微光鲜点的长袍,头上缠着红色头巾,抱着手站在旁边。 “这是在干什么呢?”他奇怪地问。 “要吃的呢。”耶律欣说:“你看。” 他说着,指了指人群后。只见那里跟着一队大车,已经装得满满当当。而被围着的建筑里,也匆忙走出来几个人,和领头扛旗的人,互相作了个揖,开始对话。 这里距离比较远,听不到那边在说什么。不过,很快,就能看到双方激烈地互相比划,似乎谈的并不怎么愉快。迎出来的几个人转头想要回去,但外面来的人伸手按住了他。 其他几个院子里出来的人,立刻拿起武器。不过外面的人也不慌不忙,朝后挥了挥手。几百号人,立刻鼓噪起来。 他们拿着木棍、斧柄和铁叉之类的东西,在领头人的指挥下,齐齐敲打地面,用语调奇怪的希腊语大声喊道: “闪电跟随着雄鹰,暴风雪跟随着巨熊,凡间的财富和爵位,不过是神国的尘土!” “看看罗马内外,人们过得多么困苦,富饶的君士坦丁堡里一片废墟,肥沃的第聂伯河边一片荒芜!” “我们整个世界,到处都是不义之徒,天兄没能完成的事情,需要所有人一起弥补!” “我们的好男子汉,离别家乡告别父母,只为了世间的兄弟姐妹,不是为了老爷和恩主!” 一众汉子跟着节拍,放声怒吼。周围的人纷纷前来围观,一楼吃饭的小吏们也都走出来,兴致勃勃地看向那边,相互打探发生了什么。 当然,在现场的人,压力就肯定不小了。房子里的几个人迅速认怂,点头哈腰地让到一边,还给他们开门。 众人欢呼一声,一队汉子走了出来,去房子里搬东西,其他人也散到一边,各自搜寻、拉车。不多时,就把一堆木桶抬了出来,麻利地装上了车。 “都是酒啊。”耶律欣评价道:“一处宅子就藏了这么多东西,这帮人可是真有钱。” “他们这么闹,不会跟人再打起来吧。”王仲仁一幅惊弓之鸟的样子。 “不要紧。”耶律欣说:“我来的时候,有人已经去宫里告状了。但是台吉说,这就是正常的民间自发募捐活动。大家都是天父的好儿郎,只不过昨天晚上受灾的人太多,大冬天的又太冷,让心善的人也难免着急就是了。” “而且你看,那边也不是民间人士乱跑,吴世子等人也在那里呢。”他指了指那里的旗帜:“他和教会关系也很密切,两边常年往来。这次,有他带头当大善人,想必是能把这次慈善活动做好的。” “哦,对——我家里应该也有些过冬的存货。回头我让敬轩把仓库打开,全放给老百姓。”王仲仁赶忙说:“大家先熬过这几天再说。我们回头再买得了。” “哈哈,你别紧张。放心吧。”耶律欣闻言,大笑了两声,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儿子比我儿子能干多了。刚才开会的时候,我听小郭说,他早就打开院门,收容了一批伤患。门口的石狮子,都拿去给人家压帐篷了。大汗还夸他呢。” “好好好好好好好……”王仲仁长吁一口气,都说不出其他话了,只能不断重复。可能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又连忙喝了一盅热茶,恢复一下。 “你看你紧张的。”耶律欣摇摇头:“哎,家里出了不肖子孙,虽然确实有管教的问题,但家族一大,也是没办法。” “而且,古人都知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要我说,这反而是个好事。”他说:“现在闹出来,大家还能应付。要是回头闹大,可就不好说了。” “咱们大秦国现在越来越强盛,盯上咱们的人,也越来越多。跟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混在一起,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的。他们都巴结上柱国家族,拉子弟下水了,怎么可能只满足于搞几回祭祀、捞一点钱?这种事情,还是赶紧处理最好啊。” 王仲仁听了,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老刘,你说,伱是不是有什么消息啊,专门喊我出来说这个?”他犹豫了下,还是直接问道。 “也没什么特别消息。”耶律欣说:“就是准备告老致仕了,和你们都提前说一声。” “啊?”王仲仁更加意外:“你最近不是干得挺好的么?这次你们来汇报工作,我还看了下那些送过来的文件,都挺不错的啊?” “哎呀,就是要趁还不错的时候,把担子交给年轻人啊。”耶律欣摇头说。 “当年有这么个故事:天祚帝末年的时候,沉溺声色犬马,大臣也都昏庸无能,朝堂一片乌烟瘴气。女真部落起兵反叛,天祚帝的军队早已腐朽不堪,被人打的一败涂地。”他讲起历史故事来: “天祚帝于是召集南院宰相吴庸、北枢密使耶律大悲奴,以及老臣萧查剌、马人望、柴谊,商议军国大事。但辽国的官制已经败坏,这五个人都年老昏庸,没一个懂兵事的,平日里尸位素餐,没法处理事务。上朝的时候,干脆直接在朝堂上打瞌睡。民间看不下去,于是作歌讽刺说‘五个翁翁四百岁,南面北面顿瞌睡。自己精神管不得,有甚心情管女真。’” “官制是朝廷的命脉,老家伙们要是恋栈不去,常年把持重要职位,伤害的是整个国家。”他说:“之前我觉得,我还能再干一阵子,但是这次,看了这些孩子们制定的计划,还有他们在危机里的表现,我觉得,我们这些老头子,也该退出去给他们让位了。” “我跟曹老将军已经说好了。”他告诉王仲仁:“朝廷这次,是真的要重新制定计划,开发大东、大北地区了。等这边的事情安排好,我们就结伴回北边去。” “他准备去梁赞,他媳妇的娘家。我也准备去帖木儿萨莱,回当年的第一次作战的地方去。”他转身看向远方,说道:“我们这几张老脸,多少还是有些面子在。朝廷也怜惜我们这些年的苦劳,会给个闲职挂着。这样一来,也能最后发挥下价值,替小辈吓唬下不听话的地头蛇,帮他们镇镇场子。” “老王啊,你要不要也一起来?”他主动问道:“朝廷对于北方很重视,准备重新设置一个大省,管理基辅东北、诺夫哥罗德以南,之前没有被覆盖过的地方。你退下来,外放到行省挂宰相职,也是正合适的。” 王仲仁又倒了一杯茶,再次看向窗外。 打着吴王旗号的募捐队伍,已经来到下一个院子门口。这次,他们都没有主动去要,院子里的人就主动抬出来一大堆布料和食品。众人在门口喊了几声“天父保佑你!”,又往下一个地方去了。 “大家都乐意这样安排么?”王仲仁也不再犹豫,问道。 “当然乐意了。”耶律欣说:“这次应该会有很大规模的人事调动,因为朝廷要组织精干官吏去罗斯腹地,首先就得搞个大规模调查。吏部最近,估计是有的忙了。” “你回去也问下你家敬轩,要是在京城闲不住了,可以来我这边,跟着我做点实事。”他建议道:“我看他是个能做事的性子。管理东夷虽然很累,但朝廷一贯重视执政的实际成效,尤其这种地方,提拔反而比腹地快。你也别怕他受委屈,这么大个人了,何况,还有我和脱脱不花在呢。” “哎,这件事确实是我管教不力。本来我都不敢辞职,免得大家觉得,我故意耍滑头,觉得辞个官就能免去这些责任了。”王仲仁叹气道:“大伙乐意给我这个机会,我感谢都来不及啊。” “不过,我离开之后,丞相谁来做,现在有定数了么?大汗是什么意见?”他顺势又问道。 “大汗提议,水部的步尚书接任丞相。”耶律欣说:“我对此也是支持的。如果你也觉得没问题,我回头就给他们说。估计13人会议那边,应该也能一次通过。” “老步虽然没什么太耀眼的战绩履历,但做事很踏实。他当年就是在北边修水利,一步一步提拔上来的。那里的老百姓,现在都在称赞他呢。这样的人总览工作,大家都很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王仲仁了然:“麻烦你了,老刘。到时候,我再去拜访下老步,和他也聊聊吧。” “没事的。”耶律欣说:“这个规划,是我们大秦的百年之计,有的是机会。而且除此之外,南下的行动也不会变。你不是有个大孙子,跟郭大小姐经常打打闹闹么?” “哎,那家伙顽劣的很,我是不敢让他做什么了。”王仲仁连连摇头:“而且那也不是打闹。他哪有这个本事,那是人家郭大小姐打他还差不多……” “嗨,小孩子玩闹么。”耶律欣笑道:“我们今天正好碰上小郭他媳妇了,她给我们说的。” “你那孙子,虽然调皮,但大事上是不糊涂的。小郭和他夫人都觉得,这样就不错了。”他告诉王仲仁:“郭家的大儿子不是准备出征么?他们就想邀请你家孙子,也一起去。” “邀请他去出征埃及?”王仲仁还是有些意外。 “是啊。”耶律欣点点头:“你看看合不合适,要是可以,就跟他们一起。曹老将军的孙子,李家的老大,都会跟着一起去的。本来就是同辈,互相也有话说,比和我们这些老头子在一起好,对吧?” “嗯。”王仲仁捋了捋胡子,下定了决心:“行,我回去就给那个混小子说,好好教训他一顿,千万别再给我惹事了。” “你家孩子你懂。”耶律欣说着,走到门口:“其他的事情,就交给他们自己吧。至于咱们,可以先吃饭了!” 他打开门,叫来侍者,让他们把饭菜送上。随后便回到桌子边,坐了下来。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二章 罗马人,认识你自己! “郭公子醒了,郭公子醒了!” 站岗的怯薛卫士兴奋的喊声中,脱欢等人一溜烟地冲进了他休息的房子。 郭康已经坐起身,正喝着侍卫送过来的汤。脱欢带着史恪、李玄英等人一拥而入。很快,其他宫殿里汇报工作的、等候觐见的相关人员,也都闻风而来。乔锋、曹建、乃至教会的几个人,都很快凑了过来。 “发生什么了?”郭康反而比他们还惊讶:“我这睡了多久啊?” “没多久,就大半天。”脱欢告诉他:“你恢复得还算快了,忽鲁不花和你姐,现在都还在呼呼大睡呢。我娘让她们去休息下,结果就一直睡到现在还没起来。” “她俩额外多打了几场,肯定更累。”有人笑道。 众人纷纷跟着笑了起来。 “说笑归说笑。”史恪说:“你这个恢复能力,确实挺厉害的。那两人看着累,但受的伤远远没你多。你能这么快恢复过来,确实不简单。” 对此,大家当然也知道。因此,对于郭康等人的复杂关系,笑了一阵子,便开始说起正事。 “你这下睡得安慰,我帮你收拾后续,可忙死了。”史恪先说道:“好在现在已经没什么大事了。城里差不多算是稳定下来了吧。” “辛苦大家了。”郭康向众人道谢,然后顺口问道:“对了,你二妹呢?” “她?关着呢。”史恪无奈地说:“我们找到的一堆证人,不管是哪边的,都异口同声地说她谋反。我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能把大家刺激成这样……不过话说回来,反正她在外面肯定还得惹事,关着就关着了……” “那还是放出来吧。”郭康连忙说:“我可以给她作保。她之前的行动,基本上都是我指挥的。就算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也是我指挥不力的问题。”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乐意跟着伱了。”史恪有些感慨:“不过,我看还是过段时间,等这件事完全处理好,再把她放出来吧。” “啊?为什么啊?”李玄英问:“就算按法律处理,她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吧。给她保出来得了。” “可别。我之前不知道情况,问清楚之后,我也支持先关着再说。”史恪连连摆手:“你了解法律,但我了解我妹。现在城里还没安稳,把她放出去了,鬼知道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跳过了这件事。 “郭公子,郭公子。”乔锋也匆忙挤过来:“我妹妹也被抓了。当时你也在场,知道她是去帮忙的吧。请一定要替我申冤啊!” “你放心。”李玄英在旁边帮腔道:“乔先生见义勇为,是第一个赶到支援的,比我们都快呢。你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们一定撑场子。” “哎?她怎么了?”郭康意外地问。 “她回来之后,被公主抓起来了。”乔锋申冤道:“她非要跟着你一起去皇宫那边,我本来以为没什么事情了,也就没管她,去帮太后陛下的修女们收拾残局,做做笔录什么的。结果那边收队之后才知道,公主把她给扣下了,我就赶紧来这边求见。刚才我已经和其他几位说明情况了,不过他们当时都不在场,所以我赶紧来找您,希望您能帮一个忙。” “你妹妹是哪位来着?”史恪好奇地问。 “就是那個带着家丁伙计,去救援郭公子的乔安娜。”发现大家又忘了她是谁,乔锋连忙提醒道。 “那扣她干什么?”李玄英很是不解:“她不是帮我们的么。” “是不是有什么其他事情?”床头边,拿着药的彼得神父问:“刚才,台吉让大牧首组织人手,去赈济灾民,但来汇报的修士告诉我们,已经有人开始行动了。好像就是这位乔安娜姑娘,安排手下,动用自己的财产,把流离失所的人都聚集起来,雇佣他们去修栈桥了。” “这也是好事啊。”李玄英说。 “是啊。”史恪说着,又开始念叨:“对了,我们的栈桥也给人踩断了,正好这次彻底修一修得了……” “你别念叨你那栈桥了,先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吧。”李玄英无奈道。 “还用说么,肯定又是争风吃醋了。”脱欢倒是不怎么意外的样子:“我醒来的晚,没见到她,不过我估计,这事儿也是八九不离十。” “我姐稀里糊涂就开始跟破奴姐吃醋,我拉都拦不住。她还打不过人家,折腾半天也没个结果。后来又跑去跟那个波斯小妹打架,又被人家戏耍了一番。估计是心里憋着气,看见你妹妹好欺负,就去惹她了。” “这样啊?”史恪有些惊讶地说。 “还能是什么情况。”脱欢无语道:“算了,回头我去把人放出来吧。” “哎对,那个波斯小妹呢?我之前每次去郭家府上,基本上都能在屋顶上看见她,天天自称是阿康的妹妹。”李玄英想了起来:“她怎么也不见了?” “她说自己完成了郭康安达给的任务,在那儿高兴地庆功,结果喝那什么……发酵葡萄汁喝多了。”脱欢回答:“现在也睡得香着呢!” “啊……那不是他妹妹,倒是像你妹妹了……”李玄英嘀咕了一句。 不过旁边,乔锋倒是松了口气,连忙对他们感谢了一阵。 “那小朱官人呢?”史恪又问:“我之前好像见了他一次。” “他要饭……呃,募捐呢!”脱欢连忙说:“现在忙得很,暂时没空过来。” “这样啊……” 众人议论了一阵,不过还没说完,后面的曹建也匆忙挤进来,一下跪倒在郭康床前:“郭大哥,这次都是我的错……” “别这样,别这样。”郭康连忙站起来拉他:“这件事,我越界的部分做的比你多。真要说起来,我应该给大家道歉。” “你这就太妄自菲薄了。”脱欢说着,看向众人:“如果不是你秉公行事,这么多问题还不知道要掩盖多久。我们大家,都还得感谢你呢。” 见他这么说,哪怕来围观的人,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我是认真的。”郭康沉吟了片刻,说道:“我这次,虽然每一步都能找到理由,真论起来也不怕人说我没有德行,违反律法。但也同样,确实让很多人觉得意外,超出了习惯的范围。这一点,我自己也是清楚的。” “我们大家多少都有些私心,只要这件事不违反规则,就没问题。曹老弟做的事情,严格说来,也不违反军中的规矩。”郭康摇头说:“要是真的严重,我当时就直接拒收了,不会想着筛选一下,也反而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说实话,我们自己平日里,都没少这样做。哪个柱国没往军队里塞过人?连我自己,也肯定会被家里长辈安排出征。到时候,他们也肯定会给我配属可靠的士兵,安排门生故吏来辅佐。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了,所以大家也不以为意就是了。” 众人一时无言。 “我不是要反对这种习惯,因为现在我们这个情况,这种制度反而是可以提高战斗力的。”郭康继续说道:“而且我觉得,制度本身如何规定,可能都是次要的。有些看似落后的制度,能战胜那些更加先进的敌人,这种例子,大家都见过不少。所以问题的关键,其实不在这里。” “那你觉得关键是什么?”脱欢问。 “兵书说的很明白了。”郭康回答:“影响胜败的最大因素有五种:能准确判断是否可以开战的,能取胜,这里说的是战前进行的整体性的庙算,考验的是朝堂上的战略谋划;” “知道根据敌我双方兵力的多少,并且对此采取对策的,能取胜,这里说的是战前对敌我情况的具体了解,考验的是战前的侦查和将帅幕僚对于战役的计算规划;” “全国全军上下,意愿一致的,能取胜,这里说的是大家主动参与战争的积极性,考验的是国家的凝聚力和士兵、军官的战斗意志;” “有充分准备,来对付毫无准备的,能取得胜利,这里说的是人员、物资和战术安排等等方面的预备工作,考验的是对战争的重视程度和对战局的警惕性;” “主将精通军事、精于权变,君主又不加干预的,能取得胜利,这里说的是将领的指挥能力,考验的是个人能力、人才培养体系和国家管理者的水平。” “我们关注的,就是这里的第三点。”郭康提醒他们:“我们的军法一向严格,塞一些不合格的人进去,只要能通过训练,理论上也不是不能上战场。但第三点的问题,要如何解决?就算练出来基本的战斗能力,他们又怎么可能和我们齐心协力?这样的人,哪怕有了战斗力,也只会是更大的祸害。” “你想要参加军队,我不反对。哪怕你不说,我本来也要和你家合作。不管是你,还是你姑父,都有很多事情要委托你们——罗斯大地这么大,我们可能一百年、甚至三百年都开发不完,大家都有的是机会。” “有什么疑惑,你直接给我,不就行了?”他拍了拍曹建,说道。 “是啊,那个计划细想起来,涉及的东西太多了。”脱欢也赞同道:“不止是兴修水利和开垦田地,还有一大堆关于采矿、采煤、冶铁的事情。克里米亚以北的地方,人很少,我们以前都没怎么注意。但我看他的说法才知道,那里的资源非常丰富,而且最关键的是,各种产业可以相互支撑。这要是运作起来,潜力就太大了。” “所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关键还是他说的,我们是不是能‘同欲’。”他对曹建说:“只要大家的整体愿望都是相同的,都想让我们的国家强大起来,那就对战斗力提升有帮助。这种情况,就都是可以商量的。” 曹建握着他的手,点了点头。 “要是认真说起来,我倒是希望,大家一定要搞清楚,我们到底是谁。”郭康见状,趁势继续说道:“德尔斐神庙上刻着一句话,叫‘认识你自己’,苏格拉底把它作为自己理论的核心。我们当年都粗略学过这些,应该还有印象。” “这是个哲学层面的问题。需要把它搞清楚,才能进一步地了解其他问题,比如谁是我们的自己人。”他说:“所以,大家想过没有,我们作为凡人,作为社会的一员,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你说说,你说说。”李玄英急忙催促道。 “社会中有穷人、有富人,有做这种工作的、做那种工作的,可以说非常复杂了。所以,我们得搞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一边的,根基是谁,我们是为了谁在做事。”郭康说。 “一般来说,国家的管理者,要站在有资源的人一边。那些地方蛮酋手里有土兵,有庄园;那些希腊老贵族有文学知识,有管理经验;那些意大利商人有船舶,有远方的货源和销路。按理说,我们应该把他们视为自己人,一切为了他们的利益行动,来换取他们的支持和帮助,去维持这个国家。” “但大家都知道,如果这么做,咱们就完蛋了。”他一摊手:“过去的教训太多,希腊人已经失败好几次了。我们得引以为戒,不能再走这条路了。” 好几个人都在点头,觉得这话确实有道理。毕竟,大家也不怎么喜欢这几种人。 “我们和蛮族国家不一样,和希腊人、波斯人也不一样。”郭康便继续分析道:“我们能够兴起,靠的不是部落酋长或者那些老贵族的支持,甚至也不是大都市民一时兴起、或者军团士兵为了加薪的临时产物,而是自己一点点努力出来的。” “我们的祖先,和那时候的公民一起,平日里劳作,战时就去打仗。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再狡猾的希腊人也无法动摇我们的根基,再凶恶的蛮族也没法消灭我们的存在,因为我们和数不清的百姓,一直有共同的心愿。他们没有能力战胜这么多人,只能被我们打垮。” “王氏吃这么大亏,原因就是在这里了。我们是公民和士兵的领导者,不是商人、帮派成员和邪教祭司的头头。”他特意强调道:“跟那些人混在一起,能把罗马经营好么?这种事情,应该是常识吧!” “所以我才想说,诸位,哪怕你们是台吉和柱国子弟,也请认识你们自己。否则,类似的情况,恐怕还会继续发生的。我们的敌人,不见得会给我们这么多机会了。” “是啊,他们那几个人,忘了自己到底是谁,不去争取军功,也不去改善民生,反而琢磨起来歪门邪道了!”脱欢也听明白了,当即赞同道:“我们罗马,是军团的国家,是公民的国家,而不是这些乌七八糟的人能染指的。我们罗马的首领是凯撒,不是部落大王,不是邪教僧侣,也不是商人总督。这种事情都搞不清楚,还配去领导罗马人么!” “我想,之前,很多人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郭康安达把事情又说清楚了一遍。”他转头对众人说:“这次折腾的这么厉害,大家也要记住这个教训,才不算白白损失。” “你继续休息下,换个药。这几天,估计还有不少事情得你操心。”他叮嘱郭康:“至于现在这件事,我来帮你摆平吧。” 众人纷纷应和,又慰问了他一番,便在脱欢的驱赶下,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三章 天父,凯撒与护民官 会场外,脱欢来回踱步,等待自己出场的时候。狄奥多拉坐在屋子对面的桌子边,快速写着什么。 晚上,所有能抵达的元老都被紧急召集起来,开了个临时会议。刚刚,王老丞相做了个报告,介绍了下动乱的大体情况,之后向众人承认错误,并且宣布辞职。 在他的报告结束之后,元老们会对此进行简单的讨论。而再之后,就轮到脱欢上场,作为调查和善后工作的主持者,对目前的进度,做一个阶段性的总结。 “这事儿该让郭康安达来说的。”脱欢看了眼手里的稿子,抱怨道:“我一直在睡觉呢,有什么好讲的……” “让你说的是事后的各种工作。”狄奥多拉头也不抬地纠正道:“这不正好是你醒来之后做的事情么?” “我觉得这没什么好讲的。”脱欢直言:“这些不就是文件汇总么,随便找个小吏都能说。让我去说個什么……” “康弟弟的地位不够高,你随便找的小吏也一样。这就是政治规则,虽然讨厌,但对我们来说,没有它才更可怕。”狄奥多拉放下笔,抬起头:“而且你要是不遵守规则,那我可就自己上了。” “好吧好吧——”脱欢只好认输。 “你别敷衍。”狄奥多拉告诫道:“这次确实是提前让你出场,准备不充分很正常,但这也不是谁故意为难你。这个安排,还是为了照顾政治规则,维持政治平衡。” “康弟弟搞出来这么大的事情,朝廷必须表明态度。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否定他的做法,那就只能承认他的功劳。但是这样的话,他一下就拿了太多功绩,超过同辈所有人了。碰到这种事情,就只能让你提前出场,来作为应对。” “这说得好像我要和他争功一样。”脱欢牢骚道:“至于么……” “这不是为了压制他,反而是为他好。这件事,哪怕结果很成功,也已经超出了他能背负的范围,必须有人给他撑腰。否则,后面的麻烦恐怕没完没了。”狄奥多拉摇摇头:“功劳和责任也是对等的。更多的人去凑他的功劳,其实也是把大家丢到同一条船上。往后,就没有人能轻易拿这件事攻击他了。” “哎,说是这么说……” 脱欢还想要说什么,但等候室的门突然打开,一名文员跑过来通知他。脱欢连忙拿着稿子,走进了会场。 王丞相刚刚结束演说,正弯着腰离开会场。虽然脱欢知道,他应该之前就已经了解了事情经过,也在其他柱国的协调下,和大家商议好了后续的处置方式,达成了谅解。这里公布的,都已经是讨论的结果了。但很显然,哪怕只是向大家宣布这件事,还是让他很是受打击。几个相熟的元老安慰了几句,他就回到位置上,默不作声。 摆赛汗也站在元老们的坐席旁边,和一些人说着什么。脱欢走过去,听到他在那儿回答问题,正用肯定地语气说:“没错,小郭公子这件事,也是我同意过的。他之前和我们聊天,说过士兵选拔的问题,我对他说,如果发现了军团里违反军法的地方,他也一样可以去调查、检举、纠正。他应该就是想到这件事,才立刻行动的。” “那这件事,是您的具体授意么?他提前就有计划了?”有个元老问。 “这么理解也行。”摆赛汗点点头:“如果不是已经提前安排他去准备,一个小孩子能一次就做出这么大的事?只不过具体时机,我们确实没有想到,否则应该可以更利索地结束了。” 说完,他正好看到脱欢,便离开元老们,回到座位上,然后朝脱欢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会议室里坐了二百多位元老。脱欢认得他们所有人,跟其中不少还比较熟悉。但就算这样,这也是他第一次公开负责公共事务,并且按照正规流程进行报告。如果没有郭康搞出来的事情,这个工作本来应该是在一年后、他们征讨完马扎儿残党或者南意大利之后,才会开始的。 不过既然已经发生,那再纠结便没什么意义了。脱欢于是拿起文件,开始一板一眼地介绍起善后工作来。 把这些事情说完,就该做一个总结了。不过,脱欢念完了那几句定性的话,皱了皱眉头,把手稿放在一边。 “处置工作的总结,就到这里了。”脱欢说:“不过,我还有一些总结要说。” 虽然看起来像是即兴发挥,但元老们并不清楚,这是不是安排好的流程,所以就例行公事地保持沉默,让他继续演说。 “当年,子贡问孔子,执政需要什么?孔子说,要有充足的粮食充足,充足的军备,还要让民众信任朝廷。子贡于是追问:如果迫不得已,一定要去掉其中一项,三项中先去掉哪个呢?孔子说:先去掉军备。子贡又问:如果迫不得已,还是要去掉一项,在这两项中先去掉哪一项?孔子说:去掉粮食。自古以来,人都要死,但如果没有百姓的信任,就不能够立足了。”脱欢说:“这个典故,大家应该都知道。” “对于我们,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环顾众人,说起之前的经历:“我之前,曾经和刚刚提到的郭康先生,聊过这件事。我当时问他,我朝的正式名称,有四个单词,叫‘元老院与罗马人民’。那元老院、罗马和人民这三个里头,如果必须舍弃一个,应该先放弃谁?” “他给我说,应该先放弃元老院。”他说完,又看了下众人的反应,看到他们有些惊讶,开始集中起注意力,就继续解释起来。 “我一开始也和伱们一样奇怪。但后来想了下,发现这缘由也很简单。元老这个职位,不过是个虚衔而已。官职和爵位,说白了也是人家承认才有用的东西。”他说着,反问道:“我们的先祖,最早只是在保加利亚的乡间,经营一个农庄。那个时候,哪有元老、柱国和各种官吏?” “他们一点点地兴修水利、整理农田,哪怕首领也要每天早起,清理荒地上的荆棘和灌木。晚上还要轮流熬夜,防范野兽和贼人。如此数十年,多瑙河两岸到处是我们的田地,四方民众纷纷冒险逃过来投靠,说:‘罗马尼亚有粮食啊!’于是尊奉大首领为汗,推举领导者为元老。这些职位,就是如此而来的。” “所以,哪怕没有元老院,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人们还在希望填饱肚子,想要不被蛮夷戎狄劫掠,这个领导机构随时都可以恢复起来。无论对我们,还是对普通公民,这些都是最不重要的。” 说完,脱欢看了看众人的反应,果然看到不少人,都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显得疑惑,而是开始揣摩起来。 “之后,我们又开始接着思考,问罗马和人民,如果必须舍弃一个,应该放弃谁。结论是,应该舍弃罗马。”他继续说道。 “我们一开始也不叫罗马。当年先祖们建立基业的时候,其实连个国号都没有。需要旗号的时候,就拿姓氏凑乎一下。先汗连个自封的爵位都不会起名字,郭远亭老丞相帮他应付外交公文,干脆直接写个‘河北刘公’。一直到后来和人家联姻,才开始立起紫帐,自称罗马。” “但是,和希腊诸王朝比起来,我们却是最强大的。”脱欢对比起来: “希腊人的王朝更迭,无非是原本的王公贵族,借助兵变、谋反,篡位而已。历代都是曹氏、司马氏一般,百姓也习以为常。” “结果,也是历代都得国太易,太不正统,以至于朝廷威严扫地,八王之祸层出不穷。兵乱四起,蛮夷滑罗,前后千年不能停止。希腊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以至堂堂大国四分五裂,祖宗疆土沦为敌有。空有罗马名号,又有什么用?”他摇着头说。 “我高祖刘公,原本也只是个多瑙河边的农夫,并非哪个希腊王朝的官员或者附庸,从未接受他们的好处和任命,又反叛他们。只是因为不忍看到百姓受苦,便提着三尺长剑,率领疲惫的种田人,东奔西跑,苦心经营国家,渐渐强大起来,才接受了大都的邀请,继承了罗马的称号。” “自从神祖罗慕路斯建城以来,历代朝廷有几十之数,然而得国之正,无过于本朝。”他自信地说:“这是因为我们先是罗马,才得到人心么?并不是这样。而是因为我们得到了人心,才成了罗马啊。否则,为何成功的是我们,而不是那些希腊人呢?” “我听祖父说,当年李天策将军率军西进的时候,我们还没有习惯用罗马旗号,反而是阿勒曼尼人,喜欢自称‘神圣罗马帝国’。但沿途的父老,看到我们来,都说‘罗马人总算来了’;看到阿勒曼尼军队出现,就说‘蛮子又来打劫了’。时间长了,连投奔我们的阿勒曼尼人,都认为他们国王的军队是一群蛮夷。这难道是旗号、名称的问题么?显然不是,只是人心所向罢了。” “昭烈帝说,要做大事,必定要以人为本。唐太宗说,君主是船,而百姓是水。所以,我们哪怕丢掉了罗马名号,只要人民认可,这个名号也会自然回来。” 他再次停顿了下,从讲台上观察三面,发现元老们果然很受触动,虽然明显各有各的想法,但还是都主动思索,乃至记录起来。 “这些,应该都只是简单的道理,当年两个小孩子都能把它想清楚。但是现在——”他敲了敲木头讲台:“我觉得,我们中间,有一些人,已经忘了这些常识了。” “我们罗马要保护所有罗马人民的利益,自然也要尽力保护元老的利益。但是,一些元老和上层人士,已经开始腐蚀国家,伤害自己的保护者了。” “对外来说,我们并不想让蛮族再打进来,让波兰人、阿勒曼尼人、意大利人之类,再在这里耀武扬威。那不但对平民很坏,对我们也很坏——你们难道真的相信,要是罗马没了,那些蛮族会依然保护你们的利益,和你们分享、共存,而不是干掉你们,直接独吞所有的好处么?” “对内来说,也是一样。”他强调道;“我们要是把民众惹急了,他们就会设法换一批人。就像刚才所说,不管叫不叫罗马,是不是元老院,都是可以选择的。所以,为了国家,更为了我们自己,在对待民众的时候,一定要慎重啊!” “我们的先祖,早早就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们给我们安排了三重保障,来维护国家的安定,让民众信服。” “第一重,是我们的信仰。我们大家都有不同的父亲,属于不同的家族,但所有人都有一位共同的、天上的父。在天父长生天面前,所有人也都是一个大家庭,都是兄弟姐妹。这就是最基本的共同关系,维持这个信仰大家庭,也是我们最基础的‘同欲’。在此之上,一个普世的国家——罗马,才能更稳定地建立起来。” “第二重,是我们的领袖。罗马是公民的国家,而公民就是军团的成员。所有军团的首领,便是大家共同的领袖。古时候,罗马的元首和他的下属机构,就是依靠平民的力量,约束贵族,而不是反过来。这种结果,也是自然的发展,更是最有利于国家的选择。” “第三重,是一系列监察、反馈的制度。很多时候,不是我们不想,而是平民的意见没法轻易被执政者所知,哪怕了解到的情况,也未必是大部分人的真实心愿。因此古时候,罗马人就安排了护民官,来反应平民的意见。这些职位都是为了表达百姓的想法,让他们能在国家事务中取得合适的权力。” 他介绍完,话锋一转:“但是,现在这三重保障,都有了松动,甚至已经崩溃了!” “我们的教会,这次尚且满足了维护信仰的要求,但是这么大的事情,能揭发出来,却是依靠一位顾问,甚至不是他们自己的修士。我听说,西边的公教教会,就已经出现了严重腐化,导致异端横行,上下都有很多人感到不满。我们罗马正教会难道也要步后尘么?” “我们的汗廷,这次也没有提供原本应该及时给予的帮助。如果真的重视,那这次的重重阻碍也不会发生。”他直言:“能把问题积压到这种地步,所有与执政相关的人,包括我自己,都有推脱不了的责任。” “而我们的护民官制度,早已完全消失了。在不同领域,这个官职要么已经改变了意思,被用于其他用途,要么就是干脆被取消了。” “这都不是好消息。”脱欢摇摇头:“如果这些保障全都失效,我们的民众也不会因此放弃。他们会自己寻找别的路子,而这,对于罗马,对于我们这里的诸位元老,估计就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大家好好想想吧!”他把稿子收拾起来,干脆地宣布结束:“我的总结就这些了!”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四章 亚里士多德还能有天兄聪明? 郭康站在大教堂的阳台上,环顾四周。城里燃起的黑烟已经散去,四处都有人在来回奔波忙碌。除了还在四处巡查的士兵,远看起来,这里已经恢复了正常。 不过,仔细看周围,还是能发现,情况并没有这么简单。就在不远处的广场上,还聚集着一大群市民。一队士兵把十几个犯人押上临时搭建的台子。一名官员拿着长长的文卷,向众人宣读,随后把它挂在旁边的架子上。 等他宣布完,士兵们就把犯人按在前面的木桩上。周围的市民都异常激动,大喊着向前推挤,朝这些人投掷石头和土块,甚至砸中了旁边的士兵。周围维护秩序的人,只能尽力阻拦,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挡住。 郭康并不认得这些犯人,离得这么远,他也看不清楚。不过,他今天早上来教堂的时候,那边就开始集中处决黑帮的头目和打手、骨干了。这些人,应该也是同一批。 只是,犯人们现在都老实得很,有些干脆已经吓瘫了,得让人抓着才能跪直身,完全没了平日里那种嚣张的感觉,也难怪平日里分辨不清了。 一名神父走上来,例行为他们做最后祈祷,又引得周围人一阵大骂。不过,这流程倒是必须的。很快,他就祈祷完毕,离开了刑场。 刽子手们都不怎么专业,连刑具都不统一,有些人拿着长剑,有些抱着大斧,明显就是把平日里用的兵器直接带来了。 刑场边,一名刑部官员最后点查了一遍,挥动一个小木牌,向他们下达指令。众人便各自挥动武器,把犯人首级斩下。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连大教堂这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不怎么专业,但好在刽子手们的动作还算干脆,没有出现几下砍不死,或者没斩下来之类的情况。很快,就有勤杂人员上来,收拾尸体。有比较勤快的,还麻利地拿出杯子,接下犯人的血,向围观者出售。 按照欧洲传统医学,犯人的血直接饮用,可以治疗癫痫一类的疾病。然而这次,观众们对受刑者似乎过于痛恨。众人又是一通怒骂,看起来并不能接受饮用这种东西,售卖者只能悻悻地把血倒掉,赶紧把尸体拖走。 “我们得向民众们普及一些医学常识了。”郭康忍不住对旁边的几位修士说道:“这次还好,平日里我看是真有人直接拿着喝的。” “市民们觉得这些人罪恶过于深重,不想接触。”一个修士告诉他:“平时,还是有不少人会乐意去买下来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啊。”虽然知道大家确实喜欢信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郭康还是有些不甘心,嘀咕道。 “民间有不少说法。”修士说:“比如有些人就认为,人的一生是个生命力逐渐耗尽的过程。所以没有到寿终正寝却死亡了的人,身体里就有多余的‘生命力’,通过饮血,就能把这些生命力补充给自己。我不知道这個说法的来源是哪里,但一直有人坚信这一点,还说这是亚里士多德说的。” “这怎么也跟亚里士多德有关系了?”郭康有些意外。 “我还真见到有人论述这个问题。不过他们倒是没有分析这么玄乎的东西,而是从四体液学说出发,延伸出来的。”修士回答:“大致意思,可能就是一些病缺乏血液,所以就要补充这个吧。” “四体液学说,最初是由希波克拉底提出的,之后常年是医学的主流。而这个理论的哲学基础,一般认为是四元素说。有人就认为,希波克拉底跟着哲学家德谟克利特学习过,这些理论可能就是由此而来的。而四元素说的集大成者,也是亚里士多德。所以,这么论述下来,也确实有点关系。” “四元素说和这个理论,我觉得差距有点太远了,回头我好好研究下。”郭康想了想,说:“至于生命力这个说法,肯定是歪理邪说。” “这种涉及到生命灵性的玄学概念,都是和灵魂有关的。而人的灵魂,是天父自己掌管的领域,不是凡人可以染指的。普通人怎么可能随便就改变和调用它呢?说实话,哪怕亚里士多德是天兄之前的人物,我也不觉得,以他的智慧,真会提出这种奇怪的理论。” “现在市面上,假冒亚里士多德的作品太多了。”他摇摇头:“我听说,早在查士丁尼那会儿,就有人抱怨说,托名亚里士多德的书籍多得离谱,亚圣自己写一辈子估计都写不完。这种习惯,从塞里斯到希腊,都广泛存在,没什么值得意外的。” “哪怕有些水平比较高的书籍,比如天方教哲学家经常喜欢引用的《亚里士多德神学》,就可以确定,并不是他自己写的。至于那些水平本来就不太行的作品,更是没法看了。这里头,肯定有不少奇谈怪论,大家不要理会就行了。” “那要是考证出来,真的是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怎么办?”有好事的人,好奇地问道。 “亚里士多德也是人,会犯错也是正常的。而且,这是天兄当年的教导啊。”郭康反驳道:“亚里士多德还能有天兄聪明?” “……” 众人大概是没想到还有这种辩论方式,一时哑口无言。 虽然全世界的人,似乎都倾向于直观地认为,古时候的贤人是最聪明的,超过了现在——或者说,起码是现在绝大部分人。但是,古时候的贤人也有很多,他们的说法,互相也会打架。而且,他们的地位,也有高低之分,在不同的派别里可能还不太一样。 拜上帝教这边,已经算不错了。隔壁天方教,因为长期没有大牧首和教宗管,派别就更加繁多,甚至都有认为先知只是为王前驱、伊玛目阿里才是胡大钦点使者的教派。碰到这样的情况,就不好说哪个老祖宗才更聪明了…… 当然了,在这边,老祖宗们战设定的话,亚圣估计是打不过天兄的。所以,这个办法,虽然怎么看都很奇怪,但倒是确实可以用。 “我们教会的一个本职工作,就是启迪民智,排除蒙昧。有条件的话,需要尽可能地教育普通人,教给他们足够的理性知识,让他们能够清醒地认识天父赐予我们的世界,从而可以自行识别那些基本的邪说,远离迷信。”郭康告诫大家:“这种事情不是一两天就能做成的,大家还是要努力啊!” 对于这点,众人倒是非常赞同,纷纷表示支持。 说完这些,郭康也不再继续观察,回到了走廊里,准备继续工作。 他经过大厅,正好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 “那是怎么了?”他问。 “那些法国人是刚才来的,说要找人。”一个修士告诉他:“他们公主现在还没找到呢,听说吴世子经常来这边,就提前在这儿等着,想问问情况。” “他得饭点才会来吧。而且这几天他在外面挺受欢迎的,可能就不在这边吃了。”郭康说。 “这倒无所谓,罗先生在呢。”修士指了指人群中间:“那些法国人跟他聊的挺好的。其实大家都更喜欢三国故事啊。” 郭康点了点头。 这倒是大实话。相比于政治任务和工作需求,肯定还是听说书更有意思。不过他们跑到这里都想要听,也是够热情的。 想到这,他就凑过去,看看这些人在说什么。结果刚走过去,就听见罗贯中说道:“你们这就不懂了。其实,诸葛丞相,才是最聪明的。他的这些话,都是他对世间学问的理解,我们现在学习起来,也是很有价值的。” “在这个故事里头,确实是这样。但三国之外,还有很多时代呢。”有人质疑道:“难道这么多年下来,诸葛丞相还是最聪明的?” “非要这么比较就没意思了吧……”罗贯中嘀咕了一句,又解释起来:“你看,天兄移鼠,是两汉之间那会儿的人。非要说的话,之后这么长时间下来,难道就没有比他更有神性、更了解世间真理的了?如果有的话,你们为什么还是都听他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一众法国人纷纷摇头。 “移鼠也是我们的神,不是普通的历史人物了。我们说的不是很清楚,不过你可以找个教士,让他给你讲讲三位一体什么的。”有人建议道。 “希腊人都说,你是东方最优秀的吟游诗人,见识广,学问也高。这些问题,只要他们给你一说,你肯定就懂了。”其他人也附和起来。 “伱们要说神话,我也听说过。”罗贯中也跟他们诌起来:“你知道么?当年我们那边,也有十字教,按他们的说法,诸葛丞相其实是移鼠的哥哥。所以,他对世间学问的理解,是超过移鼠的。论起来,那肯定是他更聪明了!” “啊?” 别说那些法国人,就是郭康这边,罗马教会众人也是一脸茫然。 “天兄比诸葛丞相要早吧?”有个教士惊讶之下,顺口确认道。 “那个是下凡时间,又不是天上的顺序。这个不算的。”罗贯中摇头说:“据说,天兄一生中,打不过犹太祭司,也不能得到重用,连安抚人心的工作,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天父觉得这儿子太不争气,就让诸葛丞相来,他虽然也没能完成愿望,但战斗力比犹太人高多了,而且也擅长攻心,很受爱戴,汉人、夷人至今都十分怀念他。这不就可以直接看出来了么?” “哎,还能这样?” “你这说法是哪个教派讲的,太异端了吧……” 罗马教士们也议论纷纷。 “是啊,太离谱了……” “他们教会都觉得你太异端,我觉得你这个真的是异端。” 一众法国人也评价道。 “你说谁异端?”有的教士反应敏锐,立刻不乐意了。 很快,众人便吵作一团。 郭康也没工夫管他了,赶紧过去劝架,把自己这边的人都拉走,让罗贯中他们,去外头继续聊去。好不容易把大家分开,就赶紧去办正事,准备去找王大喇嘛了。 ****** 街道旁的小楼楼顶,孙十万带着一众随从,满意地看着周围的工地。 “当家的,我们已经把账目算好了。”一个账房打扮的人,把一个账本递给了他:“购买这片地皮的钱,还有雇佣匠人营造仓库的各项费用,都在里面了。” “好,我看看。” 孙十万说着,接过账本,看了眼,随即皱起了眉头。 “这工价怎么一点也没变啊?”他一边翻阅,一边问道:“你们直接找的匠人?” “是的,老爷。”旁边,另一个伙计躬了躬身:“建筑工行会已经基本瓦解了。前天,有兵士过来,说他们的会长和几个大行商,都牵扯进了谋反的案子,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现在没有行会管着,工匠都开始自行接生意了。但因为没人罩着,所以也没法维持高价。而且,没了人在中间抽成,价格按理说也更容易讲下来。所以,我们就专门趁这时候来招工的。” “没错,这个想法没问题。”孙十万点点头,合上册子:“行会一方面会压榨这些人,另一方面,却也会给他们提供保障,尤其是面对外人的时候。现在大都这个样子,行会组织被官府取缔,财产被查封,他们应该很难过才对。怎么要价还高了?” “因为现在有传言,说官府要重新整顿行会,今后会更公平的。很多人就不急了,准备等新行会组织起来,再接大单子。”伙计告诉他。 “那这段时间呢?他们吃什么?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压低价格的机会……”虽然已经明白,这次的机会抓不住了,但孙十万依然难免有些不甘心。 “有个意大利商人雇了不少人去做工,石匠们很多都去那边了。”账房说:“那边的薪酬还可以,和之前差不多,所以他们就有心情开价了。” “本地的同行也太没有礼貌了。”孙十万牢骚起来:“这不是压低价格的时候么?这人不懂商业常识的?啊,不对——”他又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想要人心啊。” “在这地方收买人心有什么用啊?”伙计们都不太理解。 “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人这么做了,就是要抢生意。那我们现在还不能压价……”孙十万想了想:“这样吧,我们也招募没工作的灾民,给我们做工。” “那价格就按他们报的开?”账房问。 “开高一点也行,现在不是心疼钱的时候。”孙十万果断说道:“我孙氏累世良善,前宋年间就是乡里闻名的大善人,得把这个招牌打出去,向他们施压。等把那个意大利人压垮,没了人竞争,我们再好好压价。” “老爷高明!”伙计连忙奉承道:“我们的资金量,比他们可高多了。肯定能赢的。” 孙十万笑着捋了捋胡子,很是受用。 正在这时,街角那边,转出来一大队人。他们都在头上缠着红布,一边走一边唱着奇怪的歌,从工地旁走过去。 “什么鬼动静!”孙十万吓了一跳。 “哦,这个也是这几天组织起来的。”伙计说:“他们也是做慈善的,好像是从城里豪门那边,募捐到了不少钱,这几天一直在赈灾。现在人多了,还去维持秩序,帮忙抓捕犯人。听说大秦国想要招募这些人当兵,现在正在建立组织呢。” “怎么穿着这些妖魔鬼怪的东西……”孙十万惊讶道。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那个小吴王组织的,可能就是个人爱好吧。”伙计也不太明白:“我听路人说,就是为了和普通人区分,临时找了这个绳子,当个记号。反正他们跟咱们一样,也是大善人,你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孙十万却有些不安。 他绕了两圈,赶紧带人下了楼,一溜烟地跑走了。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五章 这是天生要当罗斯人大头领的 “你刚才上哪玩去了啊。”王大喇嘛手里拿着一堆文件,随口问道。 “我在阳台上休息下,看看外面的情况呢。”郭康说。 “伤养的怎么样了?”王大喇嘛叮嘱道:“人家说了,你还得休息一阵子,就别管外面那些事情了。” “也没去管。”郭康摆摆手:“就是看到那边在处决犯人,瞅了一会儿。我感觉,这种方式,是不是也要改改啊。” “啊?怎么了?”王大喇嘛意外地说:“这回情况比较紧急,要是有流程不对的地方,你直接提出来就好。” “我是觉得大家太激动了,而且整个过程中,依然能看到不少陋习和迷信的影响。有些处决,还是别公开比较好。”郭康说。 “如果需要的话,刑部那边肯定会专门判断的。”王大喇嘛不假思索地说:“不过说实话,就算有些迷信行为,我们也只能慢慢劝诫、教化。公开处决是司法的重要部分,也是全世界都有的惯例,不能因噎废食。” “好吧……”郭康想了想,还是就这样算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太相信“公开处决会过于血腥,影响大家心理健康”这种观点。因为从历史上看,从爱尔兰到契丹,没见过哪个地方的老百姓被吓出来问题的。相反,大家都乐此不疲。 进入工业时代之后,人们在这方面,也没有变得更加脆弱。得益于科技进步,观众的数量和狂热程度可能还上升了。 到19世纪,英格兰的刑场已经把断头台专门安放在高台上,供大家观看,周围还搭建了专门的看台。看台上的位置,也需要购买门票才能就座,连票价都有个完整的体系,要根据犯人的身份和座位距离来定价。 在这种商业化的组织下,伦敦的一座刑场就达到过容纳三万人的记录,场面之宏大,早已远超那些还在自发凑热闹的农业国。 当然,在那个时代,这种场合也同样缺乏足够完善的管理,风险也是存在的。1806年的一次处决,因为人太多,发生了骚乱和踩踏事件,踩死了一百多個人。不过人们对此也不太在乎。可能是表演过于精彩,以至于观众们认为就算死也值回票价了,所以之后,众人还是完全不改,结果第二年果然再次发生事故,又踩死三十多个…… 所以说,这种事情,看起来确实是阻拦不住的。 其实,哪怕他想要尽力制止的,字面意义上的吃人血行为,也是欧洲的古老传统了。想要管住,难度一样不小。 甚至,连饮血这种事情,都算是相对“文雅”的了,在正经的医书里,都有不少人体入药的内容。老西医们皓首穷经,研究不同的人体组织所具备的药效,并且通过不同的手法进行炮制,以供患者服用。一些处方里,对于死者的年龄、处决方式乃至外貌都有要求,可以说已经细致入微了。 这些习惯也没有随着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什么的而消失,反而一直延续下来,起码到19世纪,都算得上一门显学。至于后续的影响,就更难说了。直到郭康那个时代,哪怕在当地受过教育的“体面人”里,都依然存在不少信奉者。想要移风易俗,恐怕也不是短期内能做到的了。 没办法,他只好暂时放下这件事,准备去处理手头上的事情。 作为引发事件的人,郭康一行,要写的各种报告和文件,进行的各种调查,才是最多的。现在,连一向最讨厌动笔的郭破奴,都被她老妈撵去配合衙门工作,到处忙活了。 其他人就更别说了。米哈伊尔神父等人,之后完全没休息,直到现在还在出外勤,配合刑部和兵部,去指认现场、捉拿人犯。郭康能留在大教堂写文件,已经算是照顾了。 不过,他刚开始写了一点,就有人跑进来,给王大喇嘛报告,说曹氏两人来了。王大喇嘛便让人带他俩去会议室,又把郭康也喊了过去。 这次,普龙斯基的打扮简朴了不少,那件一直穿着的华丽长袍被一件麻布斗篷取代,身上装饰的毛皮和金首饰也全都摘下来了。郭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和他例行问候下再说。 而曹建本来就穿的比较简单,现在也没什么变化。不过他的神态,倒是比上次自然了一些,看起来这次反而逃过一劫,让他多少松了口气。 几人互相礼节性地问候了下,普龙斯基就忍不住直接问道:“郭公子,你还是想要招募罗斯人当兵么?” “是啊。”郭康点点头。 “那他们这次表现的怎么样?”普龙斯基继续问:“我被老爷子训了一顿,才反应过来。来得太晚了,不知道那时候的情况如何。” “呃,这个……”王大喇嘛有些尴尬:“其实看结果的话,也就一般般吧……” “那他们伤亡了多少,干掉了多少敌人?有大概估计么?”普龙斯基倒是很有兴趣,问完又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单纯是好奇。实际上,他们能维持这么久,已经有些超出我的意料了。我就是想看看,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王大喇嘛看了看郭康,见他没有反对,便如实说道:“数字其实很难看,我们怕影响士气,就没公布。” “不至于吧。”普龙斯基有些意外。 “真的。”王大喇嘛说:“那些响应号召的百姓,没有明确的军籍和编制,很多人甚至连户籍都没有,所以具体人数,估计是没法统计了。但是,教会参与了不少善后工作,尤其是伤员的照顾和死者的祷告、安葬,基本上都是我们的各个教堂、修道院在负责。” “这一晚上,在交战波及的地区,直接死于兵刃的平民就有一千多人。参考发现遗体的位置和当时的状态,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在对抗叛军的时候战死的。” “至于战果……按刑部的说法,被击毙的叛军有一百多个。不过我听兵部老古说,那里头,王家、史家的家丁,大概只有五六十。而且其中绝大部分,要么是第一次突袭的时候,在庄园里被教会骑士和神父们干掉的,要么就是最后一次交战,被太后的修女和公主的援军干掉的。百姓们自己打杀的,可能也只有剩下一点吧。” “剩下还有七八十个被击毙的贼人,虽然披着甲,但经过审问、指认之后,发现那些都只是城里的帮会分子。他们的首领和王氏关系密切,而且和守夜人也有来往,因此获得了一些淘汰的武器盔甲。要是不算这些人,就更难看了。” “不过我觉得,这样也不错了。本来他们就不是干这个的啊。”可能是为了郭康的面子,王大喇嘛又专门说道:“还得考虑到,被干掉的普通黑帮打手就更多了。我觉得,也还算成功了。” “哎,确实不太行。”郭康摇摇头:“我现在想想,也是欠缺考虑了。如果能忍一忍,先正常招人、淘汰、训练,大概能少死很多人吧。” “我对于把这件事闹大,并不后悔。对事后的处理,也没有不满的地方。唯一可惜的,就是伤亡太重了。”他叹了口气:“现在想想,是不是因为我自己的一时冲动,害死了这么多人啊?” “那肯定不是。”王大喇嘛不以为然:“你要是练好了兵,反而没法随便砍贼人了。虽然看起来损失很大,但如果不管,让那些贼人多活几年,这几年光死在他们手里的人,估计就不止这些了。” “至于这些人里,谁生,谁死,终究是天父决定的。我们凡人只能尽自己的努力,去争取一个整体上相对更好的结果。”他告诫道:“你只要把自己的目标坚持下去就行。那些献出生命的人,在天堂看到罗马能纠正这些问题,同胞能越过越好,也会很满意的。” 郭康闻言,点了点头。 “这个结果,确实很不错了。”普龙斯基也肯定道:“对了,郭公子应该是第一次带兵吧。” “是的,我还是没什么经验啊。”郭康回答。 “不,你真的做得很不错了。我就是看这个结果,才这么说的。”普龙斯基摇摇头,说道:“如果是在我们罗斯大地,只看这次交战,就已经有名将的潜质了。” “啊?”郭康有些意外。 “不同的兵有不同的用法。”普龙斯基告诉他:“除了自己的亲卫之外,大家都会想办法凑更多人,组成一支规模足够大的军队。这里头大部分人,其实和你喊来的这些市民差不多。” “战斗的时候,这些人的作用不是消灭多少敌人,而是完成维持战线和迟滞敌人的任务。所以,评判这些人的时候,看的不是他们干掉了多少人,而是他们是不是完成了这些任务。评判指挥官的水平,看的也是能不能维持这些人的士气,让他们不断保持和填充阵线,而不是带他们击败敌人。” “伱第一次带兵,之前甚至没怎么接触过罗斯人,就能号召这么多人来,不但帮你攻打敌人,还不断有人跑来填补。这就是最厉害的那种首领了。至于进攻和杀伤,那就是你的精锐亲卫的事情了。” “当年奥列格就是这样,聚集了数不清的人,一路南下,甚至打到了君士坦丁堡,迫使希腊皇帝缴纳岁币。还把自己的盾牌挂在城门上,宣示胜利。”他举例道:“你看,这招能用好,也是很厉害的。” “我现在也是真心支持你去开发罗斯地区。”他对郭康保证道:“你这个表现,简直是天父选中,要去引领所有罗斯人的。好好干吧,或许你能有成就超过奥列格的事业呢。” “你就别捧我了。”郭康无奈地说。 “不是捧你,是真的。”普龙斯基告诉他:“你自己可能没那么强烈的感受,但是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专门问了一些神父和平民,大家确实都这么说。而且,这对于我们罗马,也是个好事啊。” “是的,罗斯人给罗马也提供过不少助力。”旁边的曹建也点点头,认真说道:“当年巴西尔二世平叛的时候,弗拉基米尔大公给他提供了士兵,帮他击败了叛军。我们要是能收编那些地方,用处肯定会更大的。” “弗拉基米尔是罗斯人文明化的开始。教会肯定很熟悉这件事。我们这个计划如果成功,就能让罗斯大地的文明程度再上升一次吧。” “是啊。”王大喇嘛也赞同道:“这事真要能成,今后的影响力,恐怕都会不亚于罗斯受洗了。” “而且我记得,弗拉基米尔大公当时的条件,是索要公主来联姻。人家不给,他就攻占了克里米亚北边的赫尔松军区,迫使罗马朝廷让步。”普龙斯基笑着说:“你要是做得够好,也可以抢个公主。他们家肯定乐意。” “别了别了,你们也不看看,现在谁抢谁啊……”郭康难免有些尴尬。 众人都笑了起来。 “总之,你这次是真的做得不错了。”王大喇嘛最后总结道:“现在就别纠结这些了,好好想想后面怎么办吧。” “我听爷爷说了,十三人会议和元老院,对这次的表现挺满意的。会按照康兄你的计划,先给一个大队的名额,参与这次战争。”曹建说:“不过现在训练他们,还来得及么?你准备怎么安排?” “我还是准备继续征兵和训练。”郭康回答:“大体的计划,我和我爹讨论了一次。出征肯定得等开春之后了,而且也不会直接去埃及的。抓紧一点的话,加上路上的空闲,大概还能挤出来三个月的时间吧。” “三个月恐怕也不够吧。”曹建如实说。 “肯定不够,不过本来也不是让他们去前线的。能干点杂活,搞搞运输,应该差不多了。”郭康说:“重点其实是让他们亲眼目睹战争,参与战争。” “这些人接触过的战斗,水平都太低了。我觉得,至少得让他们长长见识,才能从中选出最合适的人。” “这个意思啊……”曹建也思索起来。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六章 八十万斯拉夫教头 “有什么问题么?”看到他们还是有些犹豫,郭康也问道。 “整个想法没什么问题,就是……我觉得,让他们搞后勤也就够了。”普龙斯基说:“上前线的话,估计并不合适。” “为什么这么说?”郭康继续问。 “这些人的优势不是战斗力高,而是人多好补充。我们和人打仗,哪怕打输了,只要亲兵没损失,就不用怕。”普龙斯基回答:“罗斯大地上,这些人就和野草一样,到处都有。抓来也好,雇来也好,总之是不会缺人的。” “但你这次是远征啊。”他提醒道:“当年奥列格他们可以带着数万人去君士坦丁堡,是因为哪怕那个时候,罗斯人惯用的内河长船,都可以直接沿着黑海海岸,一路划过去。但是,去埃及的话,需要渡过地中海,航程要远得多。能不能带这么多人,恐怕不太好说。” “我觉得,还是需要好好筹划一下,和兵部商量商量。”他建议:“如果运力不够的话,就没法带这么多了。但人不多,也就没什么意义了。而且我觉得,这种战争,应该也不需要这么多填充战线的步兵吧?” “我没打算把他们当炮灰用。”郭康解释道:“我觉得,只要加以适当训练,大家都可以充当主力。而且步兵的作用也没有那么低,这个兵种的上限是很高的。把这些人当炮灰,我感觉是浪费了。” “况且,训练也是有技巧的,有些训练方式,就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他认真地说:“当年,打最后一次十字军的时候,前线兵力不足,我叔祖砺德公紧急从河南行省,抽调一批后备兵,带去前线。他那些后备兵,其实就是没有来得及完成全部军团训练的新兵,其中大部分都只训练了一年半。” “在当时,也有不少人表示怀疑,但他说,这一批新兵,都是他自己盯着练出来的,带大家训练的教头就是他的子侄。这些年轻人,都可以算作他的子弟,所以很放心。他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亲自上战场,所以肯定会打出一个好结果的。” “所以最后,砺德公就这样带着三千多人,渡过多瑙河北上,说要主动攻击敌人,给主力赢得时间。他们的骑兵很少,有人觉得太危险,但砺德公还是说不要紧。他们一路前进,来到现在第三行省的位置,果然遭遇了大批匈牙利骑兵。” “这些人原本是要赶去和十字军汇合,发现他们那支军队出现,就立刻呼朋引伴追上来。前前后后,有四五千人。匈牙利轻骑兵认为他们好欺负,就先冲上来,砺德公便命令士兵保持行军队形,披上半身铠甲,向旁边的制高点慢慢前进。” “他们花了一些时间,穿越树林到达了那里,果然在小山顶的教堂废墟里,发现了敌人的指挥场所,便开始进攻。敌人的指挥开始后撤,他们就冲下山去追。其他敌人纷纷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救援,而这正好符合他们的希望。” “那这样能追上么?”普龙斯基问。 “一般是可以的。”郭康说:“匈牙利和波兰的贵族,经过这么多年和我们的战争,已经不像其他欧洲人那样,会带着大量仆从、食物乃至马戏团去打仗了。但整個指挥机构里,依然必须有大量其他人员,和指挥用的旗鼓、仪仗等等。所以,即使总指挥本人骑着马,整个指挥部也跑不了那么快。” “而且,就算他们真的跑了,也是好事。这种规模的战场上,军旗突然消失或者迅速后撤,很容易引起恐慌。哪怕敌人训练有素,也迟早被追垮。那次,敌人就成功坚持了一段时间,但砺德公带着手下紧追不舍。敌人没办法,只能回头迎击。” “几百个骑兵从背后冲过来,我堂叔当时在后队当百户,就大吼着率领自己手下冲了出去,和领头的匈牙利骑士撞在一起。他们那队人一下就阵亡了一小半,我堂叔也被骑枪砸得昏迷不醒,但这些敌人也被意想不到的还击冲垮,逃离了战场。趁这个机会,前锋也冲向了集结起来的敌人,很快就把他们杀穿,砍倒了敌人将领的旗帜。敌人立刻四散奔逃,不少人慌乱中被赶进了树林,在那里被追上杀死。剩下的人迅速逃走,再也不敢来了。” “后来我爹问叔祖,怎么敢坚持咬着敌人指挥不放的。叔祖说,这是因为,按他的经验,最多追个大半天,大部分敌人的马就完全跑不动了,而他的手下,快步行军三天都没问题。所以他敢确定,能在更多敌人到来之前,把这些人硬给追死。” “我爹又问,在侧后都有大批敌人骑兵的情况下,为什么还敢闷头前进。叔祖便告诉他,在我们郭氏老家,对于这种事情,大家早已有经验了。实际上,只要步兵足够坚定,就算唐太宗亲自来,也是冲不垮的。” “至于他的兵,虽然没有那么离谱,但这些马扎儿鞑子,想要击垮他们,还是想太多了。” “我之前确实不太了解这个案例。”普龙斯基承认:“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这也确实是个规律了。从后来的结果看,这个经验也很靠谱。”郭康说:“围攻维谢格拉德的时候,波兰人终于意识到了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的议会一反常态,开始支持曾经也是宿敌的匈牙利。大批波兰骑兵赶过来支援,试图在城下里应外合,把我们击退。” “巴西尔三世决定围点打援,而负责消灭援军的队伍里,就包括这三千子弟,我堂叔还是自告奋勇去做先锋。波兰人很急,首先发动了冲锋,我们的步兵也重复之前的表现,迎击上去。” “据说,当时前锋队伍,就有五六千人,排着密集阵型冲锋。声势之浩大,让波兰骑士久经训练的战马都受到惊吓,半路就停了下来。他们的冲锋,也完全没能撼动前锋的阵型。我们第二线的骑兵随即前进,穿过步兵阵线,向前出击,一下就打垮了敌人。他们追着溃逃的敌骑,甚至一路打穿了波兰人的第二道骑兵线。其他人也立刻跟上,就这样简单而粗暴地压垮了敌人。” “这一战之后,匈牙利保王党最后的堡垒也被攻陷。而发现这些人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之后,阿勒曼尼人立刻翻脸——即使在我们收缩之后,他们也没有选择重新扶持一个匈牙利国王,而是直接出兵,吞并了匈牙利西部大部分地区。” “这次硬碰硬也失败之后,就没人还能组织起十字军了。波兰人也从狂热的宗教情绪中反应过来,以前来帮忙为借口,同样出兵占领了匈牙利中北部,他们之前争议的那一大片区域。就这样,也和我们一同,把原匈牙利王国的土地瓜分了。” “还有一些影响,一直持续到了现在。”郭康又想了想,说:“比如前后几次十字军,俘获了大量大大小小的贵族。尤其是这一次,因为巴西尔三世率领大军,沿着新修的大道快速行军,在十字军反应过来之前,就用优势兵力迅速打垮了他们,因此抓到的人尤其多。” “那些十字军骑士,有很多人事后交了钱,被放了回去。他们回家之后,就很喜欢反复宣传我们罗马的强大,以此证明,自己不是因为实力太菜才被活捉的。这种方式,倒是起了很好的宣传效果,反而让我们的名声迅速扭转过来。” “还有些人,实在没钱,就按照惯例,给我们当兵换报酬。不少法国骑士和意大利佣兵,后来参加了对奥斯曼的一系列战斗,有些还和我父亲一起守过城。”郭康回忆了下,说道:“这几次战争下来,他们倒是得到了大量可以吹嘘的题材。” “而之后,他们又呼朋引伴,召来了更多想要博取一个前程的同行。现在的罗马汗国里,依然有不少法国人。其中很多,嘴上声称是前来逃难或者冒险,但其实都是这么引荐来的。你们现在,都还能见到不少呢。” “原来是这样啊……”普龙斯基意外地说:“不过总是这么损失人,法国方面不会不高兴么?” “没有,法国王室对此一直很满意。”郭康解释道:“这削藩的效果,比当时吴王的努力,可都要好多了。” “啊……” 普龙斯基惊讶了片刻,才说道:“那确实不太一样。看来不同地方,哪怕位置上差不多的人,因为各种原因,实际差别也挺大的啊。” “在我们老家那边,王公的亲兵,就有些类似骑士。”他介绍道:“按照传统,这些亲兵的家族世代服役,他们在4岁的时候就要开始练习骑马的技巧;到10岁,就要练习骑乘没有马鞍的马,以此熟悉马上的各种功夫,还要通过投石训练,来锻炼力量和技巧;12岁开始,就要练习射箭,达标的要求是连续射出五支箭,并且同时击中目标。有些规则,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太夸张了。” “而且,这些亲兵比欧洲同行更加吃苦耐劳。按照习惯的要求,他们不但不能在行军和作战的过程中追求享乐,还要忍受艰辛。为了方便行军,亲兵们不携带任何锅和厨具,饿了就把马肉、牛肉切成薄片,用火烤熟了就吃。他们也不带帐篷之类的安营用具,只带一张毛毡。就算是寒冷的夜间,也只是铺上毡毯,枕着马鞍就睡觉。” “这些都是为了减少负重,可以说把追求轻便快速发挥到了极致。“虽然欧洲人一直看不起我们,但我觉得,我们那里的职业武士,一点也不比那里的同行逊色,甚至要更加适合战争。”他忍不住摇摇头,明显对欧洲人有些不满:“只不过,我们身处东边,要替那些矫揉造作的娘炮阻挡更强大的东方游牧民,所以无暇去揍他们罢了。” “当然,更大的问题,大概是我们那里从没实现统一过。”他想了想,又承认道:“这种亲兵的数量太少了。一般的王公,身边大概也就能凑出来百来个。强势一些的,能拿出好几百。据说当年兴盛时期的基辅大公,可以带出来三五千亲兵,不过我感觉那也太夸张了,‘智者’雅罗斯拉夫恐怕都做不到吧。” “而之所以没有统一,说白了还是政治因素,而不是人不行。”他看了看其他人,直言:“大家其实都清楚,那边的文化和社会过于原始,政治制度也远不如希腊人完善,更别提现在了。” “所以,我决定支持你。因为我觉得,只靠自己瞎摸索,天知道会搞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结果。还不如跟着罗马,认真做事好了。否则,今后恐怕还得吃很多亏的。” “这都是大实话啊。”郭康点头赞同:“不过你刚才的意思,好像却是说,招来的这些人估计是练不好的。这不是自相矛盾了么?” “没有,当时说的不是一件事。”普龙斯基解释道:“你要招募罗斯人,我们肯定支持。但你现在招纳的,其实是斯拉夫人啊。” “虽然广义上来说,罗斯大地上都是罗斯人,但实际上,罗斯人一般只是留里克家族和他们那些追随者的称呼。对于军事方面而言,一般来说,亲兵才算是罗斯人吧;最次,也只有城里征召的市民兵,才算是这种。” “当然了,这也无所谓。”他摆摆手:“你带着斯拉夫人打仗,都能打这么好。如果是整训过的罗斯人,肯定就更稳了。” “具体怎么安排,肯定看你自己的意思。不过我总觉得……”他又犹豫了下,还是建议道:“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打仗,不知道怎么形容。不过,把精力花在这种人上面,总感觉有些浪费了……” “放心吧,这些都无所谓。”郭康倒是心意已决,直接说道:“我们的长远计划里,连招募埃及人都有。这些事情,都是迟早要做的。” “啊?”这下,连王大喇嘛都傻了。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七章 埃及费拉VS斯拉夫牲口 对于郭康的建议,其他三人都很是吃惊。郭康只好做出解释。 “我们现在考虑的,就是给罗马打下一个好底子。”他说:“为了这个目标,做一些看起来惊世骇俗的事情,也是有必要的。” “之前的大会上,大汗和元老们就有了结论,那个文件你们应该也都看过:罗斯地区对大秦国来说,就相当于西戎对于秦国。开拓了这里,就有了增强国力的希望。” “而且,大家都知道,大国之间的竞争,往往不是一两次战斗能决定的,而是要看双方国力的比拼。所以,如果有条件,这种地方越多越好。就算自己拿不到手里,也不能让敌人消化了。” “现在马穆鲁克政权日益衰落,内乱不断,早已没有当年抵挡伊儿汗国时候的威风了。而且,相比于他们的军事实力,这些人的政治水平,还要糟糕更多。我可不信当地人会欢迎他们。” “埃及和蜀地一样,都是天府之国。现在他们的主人连自守都做不到,甚至要邀请我们去介入,帮助解决问题。这是天父给我们的机会,怎么能放弃呢?” “我倒是不反对介入埃及。”王大喇嘛说:“但是介入埃及,和组织埃及人建立武装,让他们执行任务,这是两回事。” “是啊。”普龙斯基也说:“你动员斯拉夫人,他们还能去填充下战线,而且没有什么补给要求。你要是动员埃及人……他们只能吃军粮吧。” “我只是觉得,这应该不是人的问题,是所处环境的问题。”郭康如实说道。 “那是当然,但问题也就在这里。”曹建也分析道:“你要说人和人有多大差别,我觉得或许有,但应该不是决定性的。” “我之前看史记的《货殖列传》,在那里,太史公专门写了好长一段,记录各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描述当地人的性格和文化传统。我相信,以他的一贯态度,这些说辞都不是空穴来风,可能确实是西汉时候,人们的普遍观点。但是,现在看,那些话也都只是一些奇怪的刻板印象,而且很多都已经完全对不上了。” “所以,你说的,也没什么问题。按我的想法,天父创造人的时候,大家哪有这么大的差别。后世形成了这么多族群,估计也是因为风土的问题。史记还说,匈奴人是夏朝的后代,但到了草原上,就有了完全不同的风俗。我想,这也不是因为人的问题,而同样是环境变化的缘故。中原的历史太长,记录太多,所以才让这些规律特别明显。” “欧洲这边,倒是经常有人提出一些离奇的猜想,乃至假定不同地区的人有什么灵性上的差别。但这些理论,既违背了我们普世信仰的教义,也和前人记录的历史不符,明显是一些不学无术的人瞎编出来的。” “我赞同的就是这個观点。”郭康点点头:“这样一来,确实说明这些人可以用啊。” “但是,你只想了一半啊。”曹建提醒道:“你把一个埃及人带到罗马,从小用罗马的方式训练他,那肯定是可以的。等他长大,估计也不会比其他罗马人弱多少。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去埃及。” “埃及人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凭空而生的。他们缺乏战斗力,我觉得也不是天父刻意没给他们,而是那片水土,就会养出这样的人。”他继续讲出自己的观点: “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让我们所有的控制区,都能被调整到最佳的状态。我们兴修水利,开垦农田,向当地人传授种植技术,让克里米亚到第聂伯河以西,很多原本半游牧的人,也转为定居农耕。这也是一种改变风土的过程——通过教化、劝农,我们在那片大地上,创造了新的生活方式,也自然地改变了当地人的组织形式和集体性格。所谓汉化和罗马化,可能就是这个样子。” “但我们的能力,也是有限的。有些可以开垦,但没有被好好利用的土地,我们凭借手里的技术,可以尽量进行改造,让那里适合我们的生产方式,能够让我们进行有效的组织,从而能够完成训练,形成战斗力。” “比如罗斯地区,在几百年前,是几乎没法有效开垦的。所以那时候的各个王朝,就算可以击败来袭的罗斯人和其他游牧部落,甚至派遣远征军,摧毁那里的游牧国家,也没法把那个地方变成罗马的地界。但现在,我们有了更先进的冶铁技术,更丰富的水利经验,就能解决很多之前的问题,对当地的风土进行调整,对当地人进行教化了。” “但是埃及那边……我们哪有本事去改变当地的水土啊?”他无奈地一摊手:“那边的情况,正好是反过来的吧?” “这是怎么说?”王大喇嘛问。 “罗斯地区太穷了。虽然资源丰富,但长期得不到开发,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曹建说:“但埃及那边可不是啊。” “他们那里太适合耕种了,从上古的时候,那些人就开始在尼罗河边定居农耕。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到那里的,但早在希腊人经历黑暗时代之前,他们就已经住在那里,营造那些奇迹一般的宏伟建筑物了。” “因为历史太长,他们也早就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文化。我怀疑,这些人的文明,可能都得和中原去比较了,远不是欧洲这边能比的。我们怎么去教化他们啊……” “至少,在信仰上,还是有余地的吧。”王大喇嘛倒是有些不甘心了:“埃及人在历史上,已经换过好几次信仰了吧。现在他们的宗教,也是几百年前才出现的。我们在这方面,还是可以做些什么的。” “这些都不是问题,关键是战斗素质。”曹建说:“无论是拜火教的波斯人,多神教的希腊人,还是拜上帝教的古代罗马,直到天方教的不同王朝……各种宗教、各种教派,在那里都统治过,但你看,谁敢让埃及人当兵?” “我觉得,战斗力和信仰哪个宗教,或许也有一些关系,但估计是不大的。”他摇头说:“无论是什么宗教,当地人依然是那样生活,所以影响也不大吧。” 他说的这些,确实都是实话。而且,虽然相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多知道几百年的“历史”,但郭康也同样找不到反驳的例子。几百年过去,依然没人敢让埃及人参军,他们也确实和当年一样菜。 “我没记错的话,当年的托勒密王朝,甚至雇佣犹太人去当兵。”曹建犹豫了下,说道:“雇佣凯尔特人都算了,犹太人在那边都成战斗民族了,这地方……” “我记得土著人也参加过战斗。”郭康想了想,说:“第四次叙利亚战争的时候,托勒密王朝政局不稳,不少对于宫廷阴谋感到厌恶的将领投奔了塞琉古王朝的安条克三世。所以,塞琉古军队的希腊士兵数量,超过了托勒密方面。” “在这之前,托勒密王朝也严格遵循之前的传统,只招募希腊殖民者的后代,或者雇佣其他蛮族,严格限制当地的被统治者参军。但安条克的声势太浩大,让托勒密宫廷感到恐惧,因此,托勒密四世破例征召了两万埃及人,作为方阵步兵进行训练。” “双方在加沙城旁边的拉菲亚遭遇,塞琉古军队首先击溃了托勒密军队的左翼,眼看军队开始动摇,托勒密四世的姐姐阿尔西诺伊女王跑到士兵队列里,鼓励他们勇敢作战,并且承诺战后给他们黄金作为奖励。士兵因此士气大振,顶住了塞琉古军队,最后还成功反败为胜。” “哦,那也不错了啊。”普龙斯基意外地说:“这不是说明,埃及人也能填线么?看来,他们要是能好好领导,或许也可以达到斯拉夫人的水平了?” “那之后呢?我完全没听说过这件事。”王大喇嘛坦言:“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了。这些人好像也没什么影响吧?” “那得看给不给钱了。”普龙斯基推测道:“一般人不至于真给炮灰发钱,不过如果真发了的话,后续肯定还会有什么事情,不会就此消失的。” “按那边出土的文书和石碑,女王后来真给钱了。不过这些士兵,后来也确实没发挥多少作用。”郭康说: “拉菲亚战役是托勒密王朝最后一次成功的对外大战,但是也没能取得多大成果。战后,安条克等人退入加沙城,托勒密军队也无力追击,只能就此结束。” “阿尔西诺伊女王后来在宫廷政变中被杀。波利比乌斯记录说,她在埃及人那边声望很高,因此,她死后引起了当地人的骚乱。人们不再关心国王,而是为此伤心不已。谋杀她的希腊贵族很快被愤怒的民众杀死了,而那些受过军事训练的埃及人,也和之前王朝统治者担心的一样,确实在带头闹事。所以这之后,就基本没有当地人成规模参战的记录了。” “这样啊。”普龙斯基想了一会儿,最后强行评价道:“怪不得,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看起来,这些埃及人的战斗力上限,是希腊老娘们啊?那还是不如我们这边的斯拉夫人啊。” “我确实没听说过这些事情。”王大喇嘛倒是无视了他的话,对郭康说道:“伱要是有资料,可以给我瞅瞅,我们也分析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参考的。” “那些资料你们都有。除了史家的叙述,还有些记录就在《马加比书》里。那本书,我记得是公教教会认定的《旧约》的一部分,君士坦丁堡教会和基辅教会也把它列为次经。你们应该有存档,去翻翻看就行了。”郭康说。 “那是伪经吧。”王大喇嘛意外地说。 “我记得是次经来着?”郭康挠挠头,想了想,疑惑道。 “我也记得是次经。”普龙斯基也赞同道:“大牧首没看过么?” “异端的书,我看什么。”王大喇嘛连忙强辩道:“我把我们教会的正经看完就行了。其他的各种乱七八糟的说法,不用搭理。” “那些书里头,怪力乱神的部分另说,历史故事还是有些意思的。我听说,犹太人自己都不把《马加比书》当经文,因为里面都是在讲述通过军事斗争反抗外族统治者的历程,介绍的是历史经验,而不是神亲自介入,显示神迹的记录,所以没有什么神圣性。”郭康说:“当然了,我倒是觉得,这种部分反而更有价值就是了。” “不用管他。”王大喇嘛摆手道:“犹太人的东西有什么价值?他们的军事经验,也就那样,吹嘘的部分远大于实际效果。犹太雇佣兵也参加了拉菲亚战役,要是真这么厉害,怎么不打进加沙城,捉了安条克?他们讲的东西,怕是不能认真信的。” “那经书里头……”普龙斯基正想说,拜上帝教的经,不少还就是犹太人写的。转念想了想,人家紫帐汗国的教会还真不信这些。 “哎对啊,我们那边,大家好像也不怎么喜欢犹太人……”他嘀咕了句,一时感觉王大喇嘛说得还挺有道理。 “好了好了。”曹建连忙在旁边打圆场:“总之,刚才说的意思是,埃及人其实也是堪用的?只是有外族人压着他们,怕他们闹事,不让他们接受训练了。是这个意思么?” “这说法也有问题。”王大喇嘛还是不信:“只用本族,不招募当地人参军,又不是没有例子。五胡乱华的时候,就有不少人这么做,结果不还是失败?到了宋元时,已经成了谁能用好当地的汉人,谁就能得天下了。这方面,宋、金都不如蒙古,所以结果也可想而知。” “当地人要是真能打,那就不是外族人不让他们当兵,而是求着他们当兵了。任何一个国家都有内外矛盾,你放着能打的人不用,要是对手用了呢?” “埃及那边,当年的希腊贵族也好,现在的马穆鲁克也好,肯定也不是铁板一块的。大家关系再亲,能有忽必烈和阿里不哥这样的亲兄弟亲么?结果呢?”他摊摊手,举例道。 “所以我才觉得,他们还是不行啊。”王大喇嘛最后还是摇头道。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八章 倭马亚家族衣锦还乡 说了一通之后,郭康还是被迫放弃了。 看起来,大家对于埃及人的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王大喇嘛这样一直很信任他的人,都觉得这次的想法太过于离谱。 不过,埃及的吸引力确实很高,大家也不是不想经营那里,只是需要探讨,这些方式是否足够有效率。毕竟,紫帐汗国周围,敌人一直不少,恐怕是没法长期在那里维持大量军队存在的。 “我们倒是一直和其他地方的各个教会,保持良好的关系。”王大喇嘛提出:“埃及那边也好,更南方也好,都有当地教会存在。之前,我们就和他们多有接触了。有了这层关系,大家至少能找到个帮忙的。” “我总觉得埃及的正教会,也不怎么可靠。”曹建说:“当年萨拉森人进攻埃及的时候,当地教会因为和君士坦丁堡有教义理解上的冲突,竟然站在入侵者一边。萨拉森人能打的这么顺利,少不了他们的支持。他们后来被天方教欺压,属于咎由自取。说实话,我不觉得这些人值得信任。” “我们可以和他们套套近乎,但真要在那边经营领地,还是得按我们自己这一套来。”他建议道。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我看他们吃了这么多亏,总该长点记性了吧。”王大喇嘛犹豫了下,解释道:“而且,之前联系的时候,我听他们诉苦,说他们经常被官府找借口欺压,日子过得很是困苦。据我们多方面的了解,他们说的这些,确实不是假话。” “按他们的说法,现在埃及的拜上帝教信徒,已经不到一半了。这样下去,估计哪天,教会自己都会灭亡的。这种关系到存亡的事情,应该不至于造假吧。” “什么?居然还有这么多啊?”郭康反而有些惊讶了。 “是啊,我看其他地方,像是叙利亚那边,当地的拜上帝教信徒明显没有那么多,而且其中不少教派组织,还是十字军之后才兴起的。”曹建也好奇道:“至于小亚那边,变化得更快,现在估计都没有拜上帝教信徒了吧?埃及人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小亚那边本来就没多少人,改得肯定快。而且我和天方教的一些神职人员聊过,他们大部分,也不觉得小亚那些信徒,对于信仰有多严谨——你看看他们每年,要从我们这边进口多少葡萄饮料,就知道了。”王大喇嘛说:“我感觉,这些人可能对此就不怎么在意,所以改得反而快。” “叙利亚那边,商业城市很多,之前的很长时间里,经济都比较繁荣。当地人都擅长经营,习惯四处做生意。这些滑头的人,改起信仰来也肯定快。”他评价道: “当然,这也有历史原因:叙利亚是倭马亚王朝的根据地,属于被优待的地区。当地人改宗,能得到很大的提升空间。我估计,这也是个原因吧。” “我一直以为叙利亚人就是阿拉伯人呢。”普龙斯基好奇地说:“原来他们其实就是改宗的土著啊。” “阿拉伯人的定义很混乱。”王大喇嘛解释道:“按照最初的定义,只有在阿拉伯半岛上的那些居民,才是阿拉伯人。实际上,也只有他们算是“真正的信徒”。至于阿拉伯人之外的教众,都被称为‘被解救的奴隶’,叫做马瓦里。叙利亚人和波斯人,都是这个范围,理论上应该是更低一级的。” “但是,天方教建立帝国的时候,内部矛盾过于激烈。倭马亚家族一开始是麦加最大的地头蛇,曾经迫害过最早的那一批天方教徒,还把他们先知赶走过。后来眼看打不过,就转头决定加入对方。教团为了发展,也必须接纳他们,以求降低扩张的难度。结果,就有不少这样的老贵族,也进入了教团高层。” “等到天方教教团开始内斗的时候,倭马亚家族谋得了叙利亚总督的位置,在那里经营自己的根据地。叙利亚比阿拉伯地区富庶多了,有了叙利亚人的支持,倭马亚家族凭借更强大的军事实力,在一系列战争中干掉了其他势力。这时候,所谓的阿拉伯帝国,核心已经在大马士革了。” “所以非要说他们是不是阿拉伯人……呃……”王大喇嘛也有些困惑:“反正阿拉伯人打不过他们。后来,倭马亚王朝的军队,都打回了圣地,把阿拉伯人的老窝都给抄了,把黑石都给砸了。这個时候……那他说自己是阿拉伯人,是真正的信徒,人家原本的阿拉伯人也没法反对什么了吧。” “现在连突厥人都说自己是‘真正的信徒‘了。”曹建吐槽道:“我看阿拉伯人也没什么办法。毕竟那些突厥军阀,脾气都不怎么好,教法学家也打不过他们……” “是啊。”王大喇嘛点点头:“这样的结果,就是叙利亚人在倭马亚王朝,很有改宗的积极性。毕竟只要加入他们的政权,就真的有机会得到重用。” “整个倭马亚王朝,东到撒马尔罕,西到伊比利亚,到处都是叙利亚军队在为了帝国南征北战。在河中那边,和唐朝的各属国在撒马尔罕一线对抗的骨干力量,主要就是倭马亚的叙利亚军队。而迁徙到当地的阿拉伯部落,反而经常反抗倭马亚王朝的统治,甚至联合唐朝一方,以及当地波斯人,去造哈里发的反。” “西边也是如此。波斯人推翻倭马亚王朝之后,派到西班牙的叙利亚军队依然对倭马亚家族保持忠诚。当地的后倭马亚王朝,就是那边的叙利亚军人拥立逃亡的家族成员建立的。” “你看,这种情况下,叙利亚人肯定乐意跟着他们了。” “那倒是可以理解了。这不就是倭马亚王朝的‘汉人’么。”曹建评价道:“怪不得总感觉这有点似曾相识。估计元世祖之前,做这种事情的人也不少啊。” “那确实。”郭康也说道:“除了汉高祖还乡、元世祖还乡,倭马亚家族也衣锦还乡,回麦加了啊……” “还是不太一样。”王大喇嘛倒是区分道:“按我看的文献,元朝的汉军的作战积极性,放在世界范围内,只能算是一般。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就不愿意去,去了也得讨价还价。虽然征伐蒙古叛军的时候,经常让汉军当主力,但这些军队却难以在草原长期维持。” “整个元朝期间,汉军最北是从大都北上,到了燕然山一线;最东也是从大都出发,征讨辽东;最西是从关中出发,在别失八里驻军,也就是唐朝的庭州。大概也就向南远了一些,去过爪哇,不过也没待住。” “他们能接受的行军路线和作战范围,并没有比之前的各个王朝大出多少。超出范围之外,就开始不乐意。相比于全世界打仗的叙利亚人,调动起来明显麻烦多了。不如说,元朝的汉人要是能尽心到叙利亚人这份上,这大元怕是还得再大上不少。” “原来是这样啊。那叙利亚人能得到青睐,也是可以理解的。”普龙斯基点点头:“那埃及人呢?他们没有人任用么?” “嗯,他们那边就惨多了。”王大喇嘛说:“我听说,埃及人改宗不积极,或许也有待遇的因素。天方教各王朝的统治者,也不重视传教活动,反而限制民众改宗,就为了能有理由多榨出来一点宗教税。这种情况下,改宗自然也很缓慢了。” “那也是有差别的。这一点负税差距,对于真正的底层来说,已经是天壤之别了。”曹建说:“我为了找帮手,也到贫民区去过。那边的人,经常计较到匪夷所思的程度。不是因为天生小气,而是实在没有什么余裕,只能尽量节省任何一点支出。如果这是真的,那应该不会改宗这么慢的。” “这倒不是。”普龙斯基摇摇头:“你那是在这座城里。这边,虽然底层人过得也很难,但大环境反而是相对有秩序的。一点政策上的差别,确实会对普通人产生影响。但大部分地方,应该并不是这样。” “虽然不太懂埃及的情况,但我在罗斯地区长大,见过那边的真实情况,类推一下,也大概能明白埃及人的处境了。” “那边是怎么回事?”曹建有些好奇。 “简单来说,就是税制啊,政策啊什么的,对平民是没有意义的。”普龙斯基告诉他:“在罗斯大地,很多时候,税吏的任务不是算账和丈量田地之类,而是找地洞。” “为什么要找这东西?”王大喇嘛也不太清楚。 “因为农民总会把收成藏起来,就像仓鼠一样。”普龙斯基比喻道:“征税的时候,各种名目加起来,肯定早就超过了农户能承担的极限,肯定是交不起的。所以实际收税的时候,就是看他把粮食藏的好,还是税吏找东西的本事更强。” “连拷打审问,有时候都没什么作用——反正只要存粮和留种被找到,农户全家之后就必死无疑,所以哪怕严刑拷打的效果,都是有限的。这种情况下,税制要求的比例也就根本没有意义了。” “有些村社会进行暴力抗税,而统治者就会从城市召集人手,组成武装征税队,和他们对打。更多的时候,相对弱势的村社会选择各种软性的抵抗方式。这种情况下,往往就是刚才说的找东西比赛了。” “我后来甚至想,是不是全世界都这样?”他摇头说:“我当初到大都来朝贡的时候,借着这个机会,找教会借了不少书。看起来,对于税制,大家的情况估计都差不多。” “这东西,与其说是朝廷根据经济形势精心算出来的数字,或者什么深谋远虑的国家政策,不如说是打出来的结果。管理国家的人,永远希望能多收就多收;而被管理的人,当然是希望能少交就少交。自古以来,恐怕没有什么例外。” “所以结果就是,上层越能打,农夫的实际税率就越高;下层越能打,农夫的实际税率就越低。所谓税率,大概也就是这么简单的结果吧。” “埃及人和我们这边的斯拉夫人,战斗力水平是一个级别的——如果他们不更糟糕的话。”普龙斯基摊摊手:“那他们的统治者,有了多收一笔的机会,也自然也不会放过了。” “这倒是能说得通了。”王大喇嘛点点头:“埃及人战斗力太低,所以不管是不是改宗了,当地统治者还是会尽可能搜刮完。这种情况下,对于各个宗教,自然比较……一视同仁。所有人都被刮到了极限的情况下,那也确实没什么差别了……” “我的天……”连郭康都忍不住感慨了句。 “就我所知,埃及的拜上帝教农夫,仅仅是纸面上的赋税负担,就能达到六成到九成。实际承担的税收负担,肯定已经超过极限,让税率失去意义了。”王大喇嘛介绍道:“而当地天方教农夫,虽然名义上少承担一个宗教税,但其他苛捐杂税依然太多,负担还是会超过极限的。” “那确实比我们还狠。”普龙斯基承认道:“我们那边,王公手里的国家领地,纸面上只收一半呢。贵族们自己的多一些,也就七成这样吧。一些教会领地,甚至只收四分之一,以至于有些教士真信了这个规矩,按这个数字去收的时候,能凭空招揽一个农庄出来。” “你看,就算都是搜刮,多少也比他们好听些。这些人是真不要面子啊……” “呃……”郭康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而且我感觉,埃及人确实老实但固执,和叙利亚人的性格还是差别挺大的。说实话,有点郑昭宋聋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相似。”王大喇嘛摇头说:“他们那些话,我感觉整体上还是可信的。” “好吧。”郭康最终还是选择了直接放弃:“那还是按你们调查的结果来吧。” (本章完) . 第五百二十九章 看在天父的份上,拉教友一把! 城外的一处修道院后,朱文奎等人举行完仪式,依次在这里的一片新坟前,留下祭品。 一名带着他们的神父,向一群新来的吴王府家臣,解释这里的仪式。 “我们这里的传统认为,善人去世后,会被圣彼得手下的天使接去天堂,办理各种手续,登记一生中的各种事迹,从而在天堂里得到对应的位置。这个过程很详细,因为没有人能瞒得过天父,与奉祂之命履行职责的天堂官吏们。但也是因为如此,天使们要花费一段时间,才能整理完这众多的文件。”神父说道。 “而且,七天是一个安息日。天使们和去世者的灵魂,都会在这一天放假,自由行动。所以,在这一天,去世者的灵魂会重新回到尘世。在世的亲戚、朋友,就会在这一天举行祭祀,招待和告慰他。这一天结束之后,灵魂会返回天堂,等下一个安息日放假,再来一次。” “七个安息日之后,天堂里的天使们,就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把各种事务都处理完了。去世的善人也会得到正式的安置,永远沐浴在天父的光辉之中,在天堂幸福地生活下去。没有什么特别任务,就不会再来凡间了。所以,七個安息日之后,我们的祭奠活动,也就算结束了。” “原来是这么个说法啊。”新家臣们纷纷露出了然的表情:“不愧是罗马人,礼节就是周到啊。” 一边说着,众人跟着朱文奎,走到最后一座坟前,把祭品摆放好,仪式性地对坟前的十字架做了打扫,然后各自按照礼仪,对着坟墓致意。十字架上,刻着“明故吴藩前卫指挥佥事杜公之墓”。 “这边也来看看吧。这个拼音写的对不对啊?”简短的仪式结束之后,朱文奎便招呼队尾的两个修士过来。 十字架背后,用拉丁字母,写着“卡尔·杜瓦尔克”的全名发音,大致生年,和阵亡时间。修士们检查了下,告诉他,没有问题了。 脱欢和郭康也在队伍里,就跟在朱文奎后面。见他们去检查文字,脱欢也跟了上去,你看了看那行字,问道:“这拼音好像和我们的不一样啊。” “对。欧洲这地方,方言实在太多了。大家十里不同音,想把发音表达出来,难得很。”朱文奎说:“波西米亚那边的发音,就长期没有对应的注音符号,只能拿拉丁字母硬套,所以一直有很多对不上的地方。” “而且,他们毕竟没有文字,只有这种拼音。如果套错了,很可能会出现错谬,让人难以理解。有些注音法,干脆本身就不准确,这样下来,甚至可能隔了几个村子,就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了。” “所以,一方面要规范大家的发音,一方面也要寻找更精确的记录方式。现在不止我们这边,波西米亚的很多学者,也都在对此进行研究。他们现在用的这套拼音,就是‘胡斯正字法’的成果,算是目前最新、最准确的一套了。” “哦,也是他们胡神父搞出来的啊。”脱欢点了点头:“那他肯定做了不少踏实的工作吧。怪不得这么有威望。” “是啊,胡神父出身贫寒,但自幼就很是好学。靠着勤学苦读,从取得了如今的成就,算是典型的士人了。这样的人,在哪里都是受大家推崇的。”朱文奎不意外地说:“能把注音工作做好,也是好事。这样一来,我们后面的工作,也会轻松不少。” “要是他乐意的话,可以邀请他到大都来做客。”脱欢对那两个修士说:“我们的拼音整理工作,很需要这样有经验的人才来支持。到时候让他直接找郭康安达就行。” “我们之前确实没有自己的文字,但你们是有的啊,而且哪怕我们那里,都有很多人推崇你们的文字呢。”一名修士疑惑道:“既然有了更完美的文字,为什么还要研究注音符号呢?” “哦,这个是不一样的。”旁边的修道院神父告诉他:“你刚来,估计还不清楚这些理论。现在我们这边,对语言和文字的学问,已经做了比较深入的研究。我给你大略说一下这几个概念,你就知道了。” “首先,并不是写下来的字符,就叫做‘文字’。据说在巴别塔之前,人类就只有一种语言。而之后,语言虽然分离了,但天父永远会给人们留下改正的希望和机会。这个机会,就是文字。” “通过研究教义和历史典籍,我们可以确定,人类最早的时候,同样也是只有一种文字的。而且和语言不同,这种原初文字并没有被消灭,反而在不断发展完善。最早的时候,文字可能在不止一个地方有留存。如果中原太远的话,你们去近一点的埃及,还能看到古早时代的石壁和石碑上,有这种类似远古文字的东西。” “后来,其他地方留存的原初文字,都因为各种原因,渐渐失传了。但汉字还是流传下来,现在依然在使用着。目前,也就这个,算是‘文字’。” “我们使用的其他记录符号,则都是拼音字符。包括希腊字母,拉丁字母这些,都只是对于发音的记录工具,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字。” “原来是这么个概念啊……”两位修士一幅开了眼界的样子:“怪不得大家都说,东方才是天父青睐的地方,那里随便流出来的物件,在这里都是宝贝。当时吴王招募我们的时候,略微说了一些,就已经让人很是神往了。看来,我们还是得多学一学人家啊。” “啊,也没有那么夸张……”可能是老爹吹的太离谱,朱文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们也不用太纠结,这些都是很浅显的知识,有时候不用人教,自己见多了,都能体会到。真遇到有需求的时候,有学问的人,也很容易就能自己发现了。伱看,胡神父不就是无师自通地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开始研究注音了么?” “罗马的教会,倒是不支持我们的研究。”刚才提问的修士告诉他:“他们觉得拉丁文才是神圣的,不能让我们用自己的文字……啊不对,字母,来进行记录。” “别理他。”脱欢不以为然:“连我这样的非神职人员,都知道,现在的拉丁经文,也是不神赐的,而是当年的大经师哲罗姆翻译过去的。他依据的原本,也是希腊文和希伯来文的——这不就是一堆注音符号翻来翻去么?有什么神圣不神圣的。” “我还以为这就是常识呢,没想到他们还真拿这个糊弄人。”他摇摇头:“唯一的文字,也是神圣的文字,只有汉字。其他那些注音符号,严格说来,都只是标注发音的工具。有些可能全面一些,成熟好用一些,但从神学上来说,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你们放心用就行了。” “那,郭先生是从事什么工作?”修士问:“我们或许真的可以给胡斯神父发一封信,询问一下。” “我也在组织人研究拼音。”郭康说:“刚才你们也知道了,汉字是个文字,他和注音符号完全不是一个东西,也并不矛盾——所以我们不但不反对,其实还是支持你们研究的。但反过来说,汉字用来注音,也不是很方便。至今,在汉地也好,在罗马也好,推广通用的官话雅音,都挺麻烦。所以,我就希望,能够也设计出一套合适的注音规则给它。” “而且,从宗教意义上来说,我们普世教会,也应该有一套通用发音规则。”他继续解释道:“我们不会追求统一所有语言,这个目标过于远大,现在就考虑,太不现实了。但至少,应该研究出一套能够广泛应用的、规范的注音方法出来。” “这也一样很远大了。”修士如实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有可行性。” “理论上肯定是有的。”郭康点点头:“注音符号本身,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只是一个标记记号而已。就像拉丁字母改一改,也可以标注波西米亚语言;希腊字母改一改,也可以标注斯拉夫语言一样,这种体系,本身就是可以人为设计的。” “我们现在已经有了普世的信仰,也有了普世的文字,那么,一套普世的注音法,也应该是可行的。基于稳固的汉字,和这种通用而严谨的注音方法,就不用担心经典在传播过程中出问题了。二者配合之下,就可以用准确而简洁的文档,方便保存;也可以根据当地信众的需求,对我们的神职人员进行培训,方便传播福音。这种一举两得的办法,肯定比现在这种情况,要高明多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修士听明白了。 “当然,我说的是好听,实际的工作,肯定会麻烦多了。”郭康补充道:“想要做好注音,肯定不可能闭门造车。像我刚才说的西里尔字母,就是圣西里尔和圣梅笃丢斯兄弟,花了很大精力,在他们传教的摩拉维亚地区广泛走访,深入调查研究,借鉴了多种已有的字母,最后才开发出来的。” “摩拉维亚就在你们隔壁,你们应该也了解。胡斯神父研究波西米亚字母,估计也和他多年的基层经历有关吧。天天蹲在大教堂的人,是做不出这些东西的。所以,这会是个长期的工作,很需要有丰富经验和行动能力的学者。像他这样的专家,我们肯定欢迎。” 提问的修士又向他道谢,但另一个修士却犹豫起来。 “我们可以帮忙写信,但我怀疑胡斯神父会不会来。”他迟疑了片刻,还是直接说道:“他在关注预定明年举行的大公会议。对他来说,这次会议很重要,需要做不少准备,所以近期可能没有时间来了。” “怎么又开会啊?”脱欢问。 “殿下可能不知道,西吉斯蒙德一直对上次大会的失败不甘心呢。这次会议,也是他召集大家开的,还是想解决教会分裂问题。”修士答道。 “他有这个本事么……”脱欢吐槽道:“上回他非要开会,把两个对立的罗马主教,给开成了三个;这次再开,是不是要开出四个来啊?” “我觉得这帮人是真不行。”他连连摇头:“他们现在连罗马主教的职务,都干不好了。虽然一直互相敌对,但说实话,我都觉得他们给咱们拜上帝教丢脸。既然大家都敬奉一位神,看在天父的面子上,也多少争气点啊?这给人知道了,连我们都得一起被人笑话啊……” “不行才正常吧。罗马教会身处蛮夷之中,这么多年了。就算有圣彼得的遗德,有大经师在努力挽救,胡化的过程也是免不了的。”朱文奎也感慨道:“如今之计,估计还得我们出手才行。” “这种事情,我们早晚也得介入。”郭康说:“他们为了我们,已经牺牲了这么多人,我们总不能不管。而且,看在天父的份上,我们也确实应该拉教友一把。” “是啊,我们现在力量有限,要不然,早就打回罗马城了。”脱欢也说:“我和郭康安达想要邀请胡神父来,也是看那边越来越乱,他都在风口浪尖上了,怕是会不安全。在我们这边,起码没人敢动什么歪脑筋了。” “真的么?大家快来谢谢几位贵人!” 其他波西米亚人也纷纷凑过来,向他们致意表示感谢。还有些人则直接开始催促两个修士,让他们赶紧去发信。 “我会给他详细说的。”两个修士对视了一眼,回答道:“不过……说实话,我们还是觉得他不会来。” “哎?为啥?” “你们先写了再说啊……” 众人七嘴八舌起来。 “好了好了,别急。”杰士卡队长连忙制止他们:“听这两位兄弟先说!” “我们就是从布拉格来的,当然也知道那边的情况。”一个修士说:“但是胡斯神父真的很想去,大家都劝不动。有人去说,他就安慰大家,说西吉斯蒙德已经给他保证,会保护他的安全,还会让他当着全欧洲宗教界的面,对自己的观点进行解释,与大家进行辩论。” “我听说,胡神父年轻时候,就是见多识广的著名学者了。30岁就当了院长,两年后就当了布拉格大学的校长。不但经常在民间走动,和宫廷、教会高层也多有往来。”朱文奎问:“他总不至于信这个保证吧?” “是啊,信西吉斯蒙德的嘴,不如信我是天兄下凡呢。”脱欢一撇嘴:“他怎么关键时候糊涂了啊?” “也不是糊涂,他确实很清楚这些人的前科。而且,劝阻他的人也不少。”修士说:“我们又不是没读过书,那么好糊弄。大家的主流意见,一直是别去。但是……” 他叹了口气,说道:“胡斯神父过于重视自己的理念了。我怀疑他就是抱着追求殉道的心情去的。” 众人一时默然。 “图什么啊……”脱欢嘀咕了一句。 “我代表我们这些流浪者,感谢几位关心。”最后,还是杰士卡队长出来说道:“其他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见他这么说,大家也就不再说什么,在神父的带领下,离开了这块墓地。 (本章完) . 第五百三十章 朱元璋长矛法庭 离开了修道院之后,众人便跟着朱文奎,来到了城外的临时安置营地。 这里聚集了不少人,都在各自忙碌着。看到朱文奎回来,众人纷纷前来迎接,把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我的天,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这么受老百姓欢迎啊。”脱欢直接进不去大门了,只能在外面感慨道:“我以为郭康安达算是很离谱的了……” “又不是我的本事。是她的。”朱文奎指了指人群里,一个绑着红头巾的姑娘:“我这几天,就没怎么做事,一直在清理王府废墟,整理工坊的事情。组织大家巡防和干活的工作,都是她在负责的。” “这是哪位,我没怎么见过啊?”脱欢问。 “哦,那人叫唐赛儿,是教会刚刚请来的。”郭康看了看,说道:“王师父早年行走江湖的时候,结识了不少……宗教人士。有人就把他们介绍来了。” “他们是哪个教的啊?”脱欢好奇道。 “白莲教的。”郭康说。 “哦……”脱欢点点头,说道:“那也不是一般人物了吧。能组织这么多人,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还好,她带着個团队呢。杰士卡队长他们,也在这边帮忙。”朱文奎谦虚地说。 “那你是小瞧她了。这个人可厉害了。”郭康摇头说:“我听人讲,她当年跟你四爷爷都交过手呢。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从战阵里跑出来,都不容易了。” “那确实挺厉害。”朱文奎吐槽道:“比我爹都厉害多了。我爹以为四爷爷要来找他,没见面就吓得直接逃跑了。她这还打过照面呢……” “……” 郭康倒是能理解他的怨念,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且,这家伙估计是当惯了盗贼,平日里很是嚣张。还私自设立法庭,处决他们抓到的黑帮分子。”朱文奎继续对脱欢说道:“我给她说,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要是被人抓到了把柄,她在这边怕是也要混不下去了,而且还连带着我也得一起跑路。可惜她不怎么听,还是我行我素的。” “也不是。”旁边的杰士卡队长,立刻帮忙解释道:“唐小姐只是按照习惯,设立长矛法庭。我问过卢卡斯队长,他说,这本来就是辅助兵里的习惯,并不算违反法律,设立私刑。所以,也没那么夸张的。” “长矛法庭?我记得是德意志佣兵那里,用来处置军队里犯下大错的人用的吧。”郭康好奇道:“她干掉的黑帮分子,也是之前我那边跑出来的?居然还有这么多么?” “不是,我们处理的,是城里一些长期盘踞在基层,常年为非作歹的不法分子。”杰士卡队长回答道:“这些人确实不是辅助军成员,不过我们用的,也不是德意志地区传统的那种,让罪人从中间走,大家看自己意愿去戳;而是大明式的,结合了决斗要素,更公平的那种。” “明朝也有长矛法庭啊?”脱欢一脸惊讶。 “是有这么个说法。”朱文奎告诉他:“我太爷爷在位时,有个千户贪污军饷,饿死了一百个军户。太爷爷很气愤,不过念在他有功,就允许他进行自我防卫。再让他手下也抽出一百个士兵,同样拿着长矛,一起和他对战。大家都全看自己本事,来决定是死是活。” “结果那个千户没打过一百个持矛士兵,当场就被乱枪戳成了筛子。这就只能怪自己本事不行,其他勋贵也没法说什么。对大家来说,都算很公平了。” “是啊。”杰士卡队长也帮腔道:“明军的纪律真好啊,居然能这么饿死人……” “啊?”郭康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看,他们军队都能饿死人的。”杰士卡队长理所当然地说:“换做我的老雇主那边,军人肯定把周围村子抢光再说。或许有人被村民打死,或者开小差跑掉,但饿死是肯定不可能的。我在欧洲很多国家都找过工作,还没见过这种军队呢。明军的纪律,真的太离谱了。这些军户,想必也非常能打吧。” “呃……”郭康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们也学着明朝,这么搞了?”旁边的脱欢连忙问。 “是啊。”朱文奎说:“我们也给抓来的人发长矛,允许他进行自卫。然后让大家报名,谁平日里受到过这个人的残害,愿意用性命做赌注来进行指控,也都可以领一根长矛。开始审判之后,两边就进行决斗,生死全看天父裁决。” “不过,我们这边的黑帮头目,民愤都很大。经常几百个人打一个。决斗开始之后,因为人太多,外面的人经常挤不进去,只能干着急。打到最后,都变成鞭尸了……” “这毕竟是大明的办法,就是好用。大家都很积极。”杰士卡队长也说道:“您可以问问大家,很多人都意犹未尽呢。” “既然民愤这么大,那让他们发泄下也好。”脱欢想了想,还是点点头:“不过,过几天城里解除禁令之后,你们就别再搞了。” “好的,那我们这几天一定加快速度,把剩下那些都干掉,不给你们添麻烦。”朱文奎连忙应了下来。 “快去把唐姑娘叫过来。”他说着,又回头让人去喊唐赛儿。 很快,唐赛儿带着身边一众帮手,也赶了过来,和他们打招呼。 “处理的怎么样了?这么带劲。”见她兴高采烈的样子,郭康问道。 “还行,这几天抓出来几十个想要藏进人群的贼人,全都被俺们打杀了。”唐赛儿高兴地说:“还有个惊喜呢。之前杀害那个小男孩的凶手,也给俺们揪出来了。” “哦?”听她这么一说,郭康一时都没想起来:“亚历山大不是早就死了么?” “亚历山大和他的手下,是直接动手的;王家的一个老爷,是罩着他们的。那个老爷的管家,是给他们提供场所的。这几个都已经死了,不过,组织邪教仪式的祭司,和帮他们互相联系的商人,之前都潜逃了。昨天,俺才把他们找出来。”唐赛儿说:“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抓完了。” “哎,这个组织经营的时间,怕是不短。人估计也不少。”郭康想了想:“这么多人,各有各的作用,我都说不清,谁才是真正该杀的头目。” “那当然都该杀了啊。”唐赛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要不然还能放了么?” “呃……”郭康一时语塞,觉得还挺有道理:“他们在哪啊?带我去看看。” “都死了。”唐赛儿告诉他:“大家都气得要命,俺也拦不住,就由他们去了。俺还把那两人心肝都剖出来,祭祀那死去的兄妹俩。你想看的话,去新墓地吧。他俩的心肝,应该还在那俩孩子的十字架上挂着呢。” “我觉得我已经有些越界了,伱比我还极端……”郭康嘀咕道。 “哎呀,俺是造反的贼人,从小不学好的,你别跟俺比。”唐赛儿完全不在乎的样子:“昨天俺就跟你姐姐说了,今后这种杀人勾当,给俺来做就行,不会脏了你的手的。” “她怎么还跑过来了?”郭康意外地问。 “呃……就是跟俺们随便聊一下善后的事情,没说什么。”唐赛儿试图遮掩,但她撒谎技巧过于拙劣,根本藏不住。 不过,既然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郭康也没法继续问,只能先这样算了。 “说实话,我之前一直觉得,这些帮派,也是社会秩序的一部分。它能出现,就意味着官府无力维持基层的秩序。所以,这些帮派本身,就成了对于官府的补充。”他有些感慨,对众人说道:“这种情况下,黑帮在平民之间,应该是有一定民心和基础的。因为黑帮也同时起到了维持基本秩序的作用,而哪怕黑帮的秩序,也总归好过没秩序。” “按理说,哪怕为了收买人心,也应该在某些方面,适当放松对民间的压迫。很多帮派喜欢在内部营造‘讲义气’、‘重诺言’的风气,也是为了向人们表明,自己是来维持秩序的,遇到事儿是可以罩着大家的。” “但我们城里这些黑帮,却过于离谱。他们根本不重视自己的根基,对待百姓比官府还苛刻。”他摇摇头:“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你说的那是最理想的帮会,实际肯定不是这样啊。”唐赛儿摇摇头:“俺当年就听先生说,皇帝和官老爷们,也是早就知道,民众有多重要,民众造反有多可怕了。老夫子们天天给他们讲这些大道理,之前的好皇帝、好官,也经常留下这种规劝的故事。但你看,他们还是记不住的。” “而且,官府都会腐败,别说这些帮派了。俺也带过教众,怎么说呢……”她摇摇头:“人少的时候,自己能管过来,就还行。但人只要一多,官府的毛病,你就全都有了。” “俺们的队伍才几千的时候,就有人不学好,仗着自己入了教,有人撑腰,去抢老乡的东西,俺砍了十几个人才止住。那些帮派,还不如俺们呢。你想想,他们做的,哪有说的那么好啊。” “俺之前问这里的百姓,按他们说的,现在这些帮派,很多都是你爹守大都那次,出了风头,开始崛起的,现在已经十多年了,早该腐化了;这次带头作乱的,要更早,是你叔祖那会儿,重新整顿城市格局的时候,被从当时的混乱城区里,挤出来的一些老团伙组织起来的。所以,他们才会有这么多的人脉。”唐赛儿告诉郭康:“你看看,这些人,怎么可能做好事。” “而且还是罗斯人的帮会……”朱文奎嘀咕道。 “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啊。”郭康叹了口气:“我之前都没想过这些呢……” “多了解下,多点见识就行了。”唐赛儿老成地说:“俺也是亲眼见了很多,又听人说了不少道理。见多了,就知道经书和实际,差距多大了。” “他还给俺说,他太爷爷、爷爷,都会为了老百姓考虑呢。”她指了指朱文奎:“这种话,就得自己想想了。” “他们……确实考虑了啊。”朱文奎辩解道:“再怎么说,朝廷的基础还是众多编户民。就算需要照顾安抚贵人官僚,好让人家干活,也肯定要相对更顾及老百姓的。要不然,不是跟元朝一样了么?” “那俺也相对忠于朝廷呢。”唐赛儿立刻嘲笑道:“俺们只是反对省里贪官污吏而已,朝廷为什么还来镇压啊?” “……” 朱文奎一时转不过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唐小姐,唐小姐。”杰士卡队长连忙说:“之前就说了,你别一直‘他’、‘你’的。我们世子也是贵族,有爵位的。平日里就算了,现在这么多人呢……” “我真不知道怎么说。”唐赛儿一摊手:“俺就是造他家反起家的,总不能还喊他王爷吧。但大家都在泰西谋生,还得搭伙做事,何况俺们还是被他雇去做工的,不算敌对,也不能喊得太难听。这么一来,倒是不知道叫什么了,索性啥都别喊算了。” “你们造反跟我没关系啊。”朱文奎立刻表示:“我还不懂事呢,就被带到这边来了。不管谁迫害你们,我反正是没有过。” “那也是你家人。”唐赛儿反驳道:“你四爷爷上来就抽了俺一杆子,把俺打的半死,差点背过气去。这帐俺还没算呢,要不你也陪俺打几架,免得手痒痒。” “我不跟你这泼小姑娘纠缠。我家这一支,大概一贯不擅长打架,反正我和我爹是不行的。打我,也不算什么本事。”朱文奎连连摆手拒绝:“而且他自己有儿子啊,你找他们打去。他家人可喜欢打架了,你们互相打着玩吧……” “行了行了。”郭康等人连忙劝解。好在他俩也就是闹着玩,没有要来真的。很快,人群疏散开,众人就进入营地,准备去拜访马王妃等人了。 (本章完) . 第五百三十一章 孩子们最喜欢的大诗人——黄夫子 城外这个营地,是之前一部分凯旋军队的营房,供他们在仪式期间暂住。不过现在,随着野战军团解散,大部分士兵都已经回家准备过节,剩下的也去城里执行任务了。 因为动乱中的大火,很多人无家可归,因此,在脱欢等人的协调下,朱文奎就带着一大群难民出了城,住进了这里。他们把营房扩建了一圈,又在旁边地势稍高的地方搭了一片新棚屋。 虽然只是临时营地,但营地本身,依然被之前的军团士兵,整理得一丝不苟。哪怕已经在首都墙外,也只暂住几天,但他们还是认认真真地平整土地,挖了壕沟,把挖出来的土堆成墩,在上面竖起木头尖桩,组成了围墙。营房和道路,也整整齐齐的。 离开的时候,他们带走了军械和小队的帐篷之类,但这些土木建筑,都留了下来,让朱文奎等人方便了不少。 他们拆除了作为防御设施的木墙,把这些材料集中起来,建造了几个木头大屋,给受伤的人居住。其他的人则收集各种材料,用自己能找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搭起个窝棚住着。 “这营地初看很乱,仔细一瞅,倒是挺规整的。”脱欢评价道:“你看,这路和壕沟,都整整齐齐的。是谁安排的啊?” “他俩。”朱文奎指了指杰士卡队长和唐赛儿:“他俩都懂怎么扎营。营盘布局,就是他们主持的。” 相比而言,营地外围要更乱一些,但仔细看去,虽然窝棚千奇百怪,高高低低各不相同,但几乎所有棚屋,都在一个固定区域内,排列得井然有序。营地最外面也挖了防野兽的壕沟,还有几条向外排水的沟渠延伸出来。 外围营地也不像里面军团留下的那圈一样方方正正,营区里道路也是有宽有窄,但所有路都是笔直的,能一眼看到里面的那圈土墩,和旁边的小广场。 “能把这些人管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脱欢点点头,称赞道。 他们一路交谈,走入营地中,看到让娜女侠匆匆赶过来,和众人打招呼。 “这么快就回来了?”她问到:“吃饭了么?” “没吃呢,回头去城里吃。”朱文奎说:“我本来以为墓碑需要修一修的,但他们说,形制和铭文都没有问题,现在这样就可以了。所以,就省了不少咨询和设计的时间,也不用更换了。” “我就跟你说,不用这么小题大做。”让娜女侠摇摇头:“大家又不是信教信疯了,哪有这么夸张,非要抠这些细节。” “那我也得表示诚意啊。人家都是为了我才殉职的。”朱文奎解释道:“他们毕竟是其他地方来的,有自己的风俗。我们这個教派不在乎这些,但也不能默认别人不在乎。” “大家都为了你拼命了,你却在乎这些,这是你的不对。”让娜女侠却不认同:“礼节仪式都是为了表达心意的,心意表达出来,就不会追究细枝末节的东西。你太讲究这些,反而是摆架子,疏远人家了。” “世子确实过虑了,我们这个教派,还就是讨厌过于繁琐的礼仪。”杰士卡队长也劝道:“罗马教会总是拿过于复杂和严苛的礼仪要求大家,这根本不是为了信仰,只是单纯为了强行在兄弟们中间划分尊卑,人为制造门槛而已。这也根本不是值得学习的对象,反而应当摈弃。” “如果有人特别纠结这些,那只能说明他并不认可你。是否尊重宗教戒律和习俗,也只是个理由而已。可能你左脚先进教堂,都是侮辱他。”他耸耸肩:“这种人就不要理会了。” 朱文奎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点头应了下来。 “伱那边怎么样了?”脱欢则问让娜女侠:“找到公主了么?” “没有。”让娜女侠摇摇头。 “奇怪,真就炸没了?”脱欢很是迷惑:“总得有些踪迹吧?” “我问了不少法兰西人,但他们也不清楚。”让娜女侠说:“有人说她最后出现,是在宅院里,应该是烧死了;也有人说她当时没进去,因为身上中了一枪,站不起来,已经被人拖走了;还有人说的更离谱,声称自己后来见过她,说她当时打扮成修女,混在难民人群里,出城逃走了。” “反正,大伙说什么的都有,而且经常互相矛盾。我其实觉得这都不可靠,但也不知道信谁的。”她摊摊手:“只能继续找找了。” “那就继续找吧。”脱欢也没什么办法,只好说道:“她本身就是从法国逃出来的,也没法回去。去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影响力了,不会有多少威胁。这还能去哪?总不至于一路往东,跑大明去吧。” “没事,我们已经和锦衣卫说了这件事了。他们这回理亏,乐意全力帮我们去找。”朱文奎说。 “我在埃及那边认识不少人,她就算出海了也不怕。”让娜女侠也说。 郭康倒是觉得,这也不好说。毕竟他们一家都很擅长打扮成宗教人士,从火海逃生,吴王娶的媳妇都能这么失踪了……也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这话,他也不方便说,只能心里吐槽下。 很快,他们就来到小广场上。空地中间,放着一台高大的机器,用油布盖着。机器前,一众学童,正在跟着先生读书。 “这都没耽误学堂,真不错啊。”脱欢再次夸奖道。 “哎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无非就是这回,手头阔绰了些。”朱文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前段时间,我们轮流上阵,天天找城里的豪门化缘。所以,不管是物资还是人手,其实都挺充实的。” “大家都在加班加点地干活、重建,孩子也没人管,我寻思还不如就聚集起来上课去。这位吴先生,也是临时从城里找的,很尽责,平日里就让闲下来的人,帮他看孩子就行。” 那边,教书先生也看到了他们,就招呼着让孩子们都起身,过来欢迎。旁边,之前见过几次的黎利,蹲在一堆木料旁,正拿剑削着木棍。见有人过来,也连忙放下东西,赶过来。 “哎?今天轮到你了么?”朱文奎问:“你这是……” “今天本来该是老李,但他去城里有事,跟俺换班了。”黎利回答:“俺给大家削笔杆子呢。回头做一些笔来用。” “手艺不错啊。加把劲,这样文房用具都能自己搞了。”朱文奎鼓励道。 “别看他这个样子,俺们这伙人里头,他才是最有文化的呢。”唐赛儿告诉大家:“虽然是边远地方来的,但他家其实是祖传的文化人,不像俺这种,就念过蒙学的。” “哪里,三小姐过奖了。”黎利谦虚道:“俺这辈子,是没机会考科举了,心里一直有些不甘心。所以,也是想让孩子们多读读书。今后,总有机会能用上。” “那你考我们的不就行了。”脱欢立刻开始招揽:“我们这边不挑人的。你会汉字就能考。” “哎呦!谢谢台吉了!”黎利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大元大明都不带俺,可算有个能让俺考试的地方了。对了,贵国——呃,咱们大秦国,科举考哪些内容啊?也和元明一样,以朱子集注为准么?” “我们这边好考多了。”脱欢告诉他:“地方上考试的时候,就是从公文格式里,随便找个体例,让大家写一篇五百个字的文章。能写出来,就算中了秀才,可以去县一级的官府当差;之后还能参加朝廷的考试,要按照当年要求,默写指定的几本经书里的段落。三次都能写出来,就算中了举人,可以就任所有职务。” “这些是不是太简单了?”黎利有些怀疑:“那最上面的进士呢?” “进士好几年都没招人了。”脱欢告诉他:“那个要求太高了,实际上是一种给文学家的荣誉头衔了。我们其实不需要这个水平的人,来参加行政工作。所以空着也就空着了。” “那为什么不招啊?”黎利不解道。 “我们和元明都有联系,自己也知道,这边的秀才和举人,其实就是借个名头。考试本身,就是为了检查他们的文化水平够不够参加文职工作的。”脱欢解释道:“但当时,朝廷觉得,我们还得和东方各国打交道,举人都是这个水平,被人嘲笑了怎么办。” “所以,选进士的时候,我们都是直接照搬他们两家的,让大家当场去写策论之类。不过这个难度确实太高,考生往往强行去凑,经常写得七零八落,引喻失义。所以经常很久都没一个能合格的。” “这样啊……不过,要是还不想放松标准的话,这样也可以接受。”黎利点头道:“毕竟,这些人都是对外交流用的,有那么几位学者撑场面,也就够了。” “是啊。” “那这个考试,是多久一次啊?”黎利继续问。 “今年也不行,应该没法开。”脱欢想了想,说。 “考生水平有限,考不上归考不上,但考试本身还是要举行的吧?”黎利好奇道:“难道达标的人太少,没法办了?” “办还是要办的。”脱欢挠了挠头,说:“之前齐泰先生在这里时,我们都是请他来评卷子。他是大明的解元,中过进士,我们觉得还是有足够权威的。但这两年,他也跟着吴王外出,我们能找到的其他几位老先生也没空来,就比较麻烦。” “齐泰先生告辞之前,我们央他留下几道题,准备这几年用。但后来发现,大明式的科举,那个题,它难度太高,我们的考官自己都写不出来……”他有些尴尬地说:“所以现在,你就算有本事,估计也得等一等。因为现在没人阅卷了,考试自然也办不下去了……” “啊?”黎利傻了眼:“那怎么办啊?” “按理说,一个进士才能考察其他进士,所以现在,我们真的没办法。”脱欢说:“不过礼部说,实在不行,明年的考试,就请黄夫人来主持。她的文化水平,应该不输于元明的学士了。在这方面,权威性也应该是够的。” “那,这位夫人……”黎利有些疑惑:“俺倒不是质疑她的学问,只是这个考试,不是对标元明的科举,用的是中原那边,朱子的规矩么?能让妇人参加么?” “当时南宋是不让妇人去考科举,又不是不让她们考别人。”脱欢机智地说:“所以朱子也不反对这个,对吧。” “……啊?” 虽然还是不太理解,不过黎利还是客气地感谢了一番。紧接着,他和吴先生便把一个学童从人群里带出来,准备例行给脱欢一行人展示一下。 “我们这边,有八十多个孩子。”吴先生介绍道:“大部分人家境贫寒,完全没接触过汉字,我现在正在从头开始教。不过这位童子,以前是开过蒙的,会一些基本的典籍。这两天,还帮我们教育其他小孩子呢。我教书这些年,他是基础最好的了。” “这里都是些贫苦人家的子弟吧。那确实很不容易了。”脱欢点点头,问道:“你是从哪接受启蒙教育的?” “报告台吉,我爹在一个剧团做木工。”小男孩脆生生地回答:“那边有个大姐姐,没事的时候,就教我们一些。” “很好啊,往后多跟你先生学学。”脱欢夸奖完,对吴先生说:“那他也是单独学东西了?” “对,我给他安排了一些名篇,让他先背诵下。”吴先生说着,吩咐道:“杨文理,你把前几天教的《爱莲说》背一下。” “是,先生。”小男孩明显紧张了起来,不过还是努力背诵道:“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蕃……呃,自从,这个……大唐,大唐人爱牡丹……” “漏了漏了。”吴先生连忙说:“之前还有一句呢。” “呃……”小男孩似乎记不起来了。 “这一篇,我当时给你说过,有几种花来着?”先生见大家都没反对,提示道。 “有莲花,牡丹,还有菊花。”小男孩这次倒是知道。 “对啊,你看看,漏了谁。”先生说。 “哦哦,菊花忘了。”小男孩很是不好意思:“那就是,呃……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呃……” “谁最喜欢菊花啊?”先生再次提醒。 “哦,唐黄巢独爱菊,不过其他人甚爱牡丹……”小男孩试图强行背过去。 吴先生一脸崩溃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郭康、朱文奎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唐赛儿则连忙好奇地问:“这是错哪了?我看好像押韵的啊?不对么?” “也没,也没。他这话也没错就是了……”郭康忍俊不禁地说。 “你怎么想起来黄巢的啊?”朱文奎笑道。 “我知道黄巢的诗!”似乎是为了补救失败,小男孩也连忙说:“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这个我会的!” “没错,这个对了。”郭康点点头:“你喜欢唐诗么?” “那个文章太长了,唐诗我就很喜欢。”小男孩解释道:“我昨天还教弟弟们呢!” “那你们喜欢哪个诗人啊?”郭康问。 “我们最喜欢,大诗人黄——巢——!”学童们纷纷高兴地答道。 “行了行了,这个文化水平,在外面这边很不错了。”朱文奎连连对脱欢等人说:“我看我们还是问问下一个吧。” (本章完) . 第五百三十二章 看,双头鹰! 虽然小朋友的表演不太成功,但脱欢等人还是比较满意。毕竟,以紫帐汗国现在的文化水平,和知识人才的缺失程度,这种能背两句古文,还能记一些诗词的,已经算是文化人了。 “下次好好选选教材,然后最好给不同孩子分个班。人手不够也没关系,我再去募捐下,还能再请一位先生。”朱文奎说道:“也不要让小孩子老是背这些了,先背背圣人教诲什么的。” “虽然我看不少人都说黄巢残暴,不过这个诗歌本身是没问题的。大家喜欢,就让他们背吧。”郭康倒是不在意:“反正我们这边,背什么都算有文化了……” “也谈不上多残暴。我看欧洲这边,比他凶的多了去了。”脱欢想了想,说:“而且我感觉,他在我们这边,也不会造反的。” “这……”朱文奎犹豫了下。 “他造反不就是因为科举不公平,不带他么。我们这边,要是有写出这种诗歌的本事,怎么可能考不上啊。”脱欢摇摇头:“而且,虽然黄巢看起来,也没有太强的军事天赋,但波斯人说,他打广州的时候,那边的城里有十二万波斯人和阿拉伯人。这些人组织军队,帮官府守城,黄巢因此厌恶他们。” “虽然之前攻城野战,都经常被唐军挫败,但这次黄巢却很成功。击败了波斯兵之后,就把这些人全部杀死,以至于直到现在,那里都没多少波斯人和阿拉伯人了。所以再怎么说,他比波斯人和阿拉伯人什么的,还是强多了。在咱们这边,估计也能打出一片天地的。” “你要这么说,那也确实……”郭康自己都没想到这层。 “这个俺能理解。谁天生就想闹事啊?”唐赛儿也说:“黄巢是济宁府曹县人,也是俺们山东的老乡。那边的民俗,俺清楚的很。官府当初要是给点机会,估计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情了。” “当然,你说的也是个办法。”她想了想,评价道:“俺觉得这個思路也不错。中原的人才实在太多了,让大家考科举,也有很多不得志的。但俺们出海一圈,才知道,中原只是大九州的一小块,外面的世界大得很呢。” “不如把老乡们都组织起来,出去打波斯人,这样大家就都有科举考了。”她说着,好像自己也觉得有道理,转头给朱文奎建议道:“哎对啊,要不你给你爷爷写封信,央他给你送点人过来。俺觉得,山东——哦不,光俺们青州府的读书人,都够管理整个波斯了。” “你够了。”朱文奎赶紧让她别说了:“波斯人怎么你了,天天惦记人家。” “俺这一路,听说了不少事情。光是刚才这样的故事,好像就不止一次。在爪哇元那边的时候,听他们的人也说了一回。”唐赛儿想了想,总觉得这些事情有些面熟:“他们讲的,也是波斯人和阿拉伯人,在中国组织军队,结果团灭了。不过那是近几十年的事,没有那么远,应该不是黄巢那次吧?” “俺就想,凭什么都是他们来中国,不是俺们过去啊?”她反问道:“这是觉得俺们的剑不够快么?” “那也不怪人家。以往,中原人宁可造反,和官军拼命,都不出海往外跑,那还能怎么办。”脱欢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连我们这帮人,要不是赶上大元这个异类朝代,估计也不会跑出来的。这不是没办法么。” “元人说的,应该是元末的亦思巴奚兵乱。”郭康也说:“那件事其实也有特殊原因。波斯人和阿拉伯人,本来就不太能打,还尤其不团结,出这个结果不是很正常么?” “我听元人说,当年在泉州,信奉逊尼派的阿拉伯蒲氏家族,就常年打压什叶派的波斯人头目阿里迷丁等人。阿里迷丁趁乱造反,第一个就去攻打蒲氏;而蒲氏的女婿那兀纳,后来又联合当地汉人豪族,攻杀了阿里迷丁。等元朝大军打过来,波斯人又打开城门,趁乱屠杀阿拉伯人,拆毁他们的寺庙,把蒲氏的坟都给掘了。” “我们缺乏唐末的资料,只能看波斯人的只言片语。但我觉得,他们估计也不会那么团结的。史书里头,老是把这些胡人都当做一伙的,但看元末那个记录,别说教友互相帮忙了,波斯人哪怕自己被官军打的近乎全灭,都得先搞死阿拉伯人再说。到了这份上,打不过黄巢,那可太正常了。” “我倒是感觉,可能只是我们觉得他们应该是一伙的,所以认为他们‘不团结’。”脱欢指出:“但那只是我们的想法,又不是他们的。波斯人和阿拉伯人之间,就根本没把对方当做自己人过,所以也不存在团结一说了吧?” “这倒是……”郭康只能承认。 “我们别扯这么远了。”朱文奎制止道:“那些事情,都虚无缥缈。我们还是从眼前的教育做起吧。” 他说着,又看了看众人:“台吉这次能抽空来,也是我们这边的幸事。还有谁想展示一下么?” “俺这边可以。”黎利依然很是积极的样子。他转头去招呼人,很快就麻利地把三个小孩推出来。 “这几个孩子,都是俺一路收留的,俺一直在教导他们呢。”他介绍完,连忙又对朱文奎和唐赛儿说:“科举现在没法举行,但是让孩子们先露露头角,是可以的吧?回头可以让他们也去考一考。” “没问题,只要有本事就行。”朱文奎点点头,看了看,只见那两个男孩,都是东方面孔,还有个小女孩,是欧洲的长相,就说道:“这还不是一个地方来的啊。” “是啊,这俩是刚到大元的时候陆续收留的。这个是老大。”黎利拍了拍其中一个男孩,说道:“当时他没饭吃,偷偷跑去大户的地里挖竹笋,给人抓住了。俺路过那边,就把他带走了。所以,就给他起名字叫小竹。来,小竹,见过诸位老爷。” 黎小竹看了看众人,便老老实实地问候大家。 “这个是老二。”他又把另一个小男孩也拽过来:“俺是在海边发现他的,这家伙当时正顶着浪头,在海里摸鱼吃,所以就叫他小波。小波,来,行个礼——小波!” 黎小波好奇地看着众人,被黎利喝了一声,连忙也给大家行了礼。 “这个是老三。”黎利最后指了指站在旁边的小女孩:“这个是俺们路过叙利亚那边的时候,顺路收留的。俺不太擅长给女孩起名字,不过她也正好排行第三,所以就学着三小姐的名字,叫她黎赛儿。” 说完,黎赛儿也规规矩矩地向众人行礼问候。 “都很好啊。”朱文奎也客气地说:“那,这几个孩子,都教会了什么啊?” “世子谬赞了。在下不才,不过除了启蒙的东西,也尽量教了些深一点的。”黎利回答:“虽然还不能说学习了策论,但基本的经世学问,俺都酌情讲了一些。” “那你们要好好学习啊。”脱欢也走上前,拍了拍小竹和小波,鼓励道:“黎先生是有文化的人,伱们也要多学一些本事。吴王府今后也是要做大事的,到时候,你俩也可以努力上进,争取当个管仲、诸葛一样的贤人啊。” “谢谢台吉看得起他们。”黎利连连说道:“要不,诸位不妨考考他们?” “好啊,让世子来吧。”脱欢一摆手,说到。 “行。”朱文奎点点头,想了想:“那就问个最近的话题吧。这次城里的动乱,你们觉得是什么原因,应当如何应对啊?” “这是不是太深了点?”脱欢提醒道。 “没事,就深一点,才好看他们的思路。”朱文奎说着,转头又问几个孩子:“你们有想法么?” “我有!我有!”小竹和小波看起来都很有表现欲望,立刻积极地回答。 “别急别急。”唐赛儿看了看旁边,欲言又止的小姑娘,连忙制止他们:“让妹妹先说,让妹妹先说。” 黎利把他俩按了回去,对黎赛儿说道:“三姑娘都吩咐了,就别害羞了,你先来吧。” “不是已经可以确定了么?这是国内的豪强和贵人过于嚣张跋扈,导致的问题。”黎赛儿有些意外地说:“至于应该如何应对,我看这几天,应对得就很好啊。其他欧洲国家不好说,但罗马朝廷,明显自己就会处理这个问题。大家照着这些方法念,就是答案了。不需要把这个当考题吧?” “呃……” 黎利似乎想说什么,而其他人纷纷看向朱文奎。不过这时候,黎小竹却胸有成竹地开口道:“我妹妹就喜欢说大话,大家不要管她。” “她根本不懂。一个黑帮的事情,能闹这么大,肯定不简单。”小竹老成地摇摇头:“我看,肯定是有其他大国,在支持我们内部的坏人。我们应该好好查一查,尤其是要审查一下城里的外来人,阻止他们的阴谋。” 不过,他话音还未落,旁边的小波也不服气了。 “你又在瞎扯了。”小波不客气地说:“要说外来人,我们也是外来人。这有什么关系?这次事情的原因,明显是在内部啊。” “城里这么大的地方,官府一直没法有效管理,黑帮肯定会趁虚而入。想应对问题,肯定要处理好这个原因。大家说,对不对啊?” “也有道理。那你来说一说,应该怎么办?”脱欢鼓励道。 “我听说,大都是罗马人口最多的城市,这里聚集的市民,远远高于其他地方,哪怕是那里的城市。”小波分析道:“这城里的人太多了,已经到了畸形的程度,超出了官府的管理能力,因此才会管不过来,让豪强、黑帮之类的势力,来钻空子。” “所以,办法也很简单,减少城里的人口不就行了么。罗马的根基,是军团的农庄。而城里那么多希腊人,一点用都没有。应该把他们全都迁徙走,免得惹来更多麻烦。” “你胡说什么呢。这么大的外患看不见,就知道折腾自己人。”小竹不客气地指责道。 “外患又不是最要命的问题,内部问题才是。关城门抓贼还没几天,希腊人就一个劲抱怨说没吃的了,我们吴王府还得去照顾他们。这肯定有问题啊。”小波也反驳道:“我看你就说不懂还瞎扯。” 两人就这么争执了起来,很快开始动手,扭打在一起。 “你们不要再打了!”黎赛儿连忙去拉架。 其他傻了眼的众人,也反应过来,让他俩别闹。黎利自己也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忙不迭地给大家道歉,都忘了去管他俩。 而唐赛儿动作最快,箭步上前,一手拽着一个人的耳朵,把他俩揪一边去了。 “不行了不行了,今天不能再视察这帮熊孩子了!”她大声抱怨道:“全是事故!气死俺了!就到此为止吧!” “我觉得还行啊,挺好玩的。”脱欢连忙劝慰道。 然而,唐赛儿看起来很是气愤,完全听不进去。其他人也没什么办法。脱欢又安慰了吴先生几句,让随从拿出一根火腿,给他作为奖励。随后,便离开了这里。 临走时,脱欢才注意到中间那个最大的机器,顺口问道:“这是什么啊?” “是那个孙姓大商人给的。”朱文奎说:“城里变乱结束之后,他找上门来,给我说,之前一时起了争心,才想要和我打赌。但现在想想,大家都是在海外讨生活,都不容易,没必要互相为难。之前的比试虽然没能完成,但他觉得我肯定行。既然如此,就顺水推舟,把这东西送给我了。” “这家伙倒是会做人啊。”脱欢评价道。 “我也确实对这个大家伙有兴趣。”朱文奎承认:“不过王府都炸没了,实在没地方放,只能先摆这儿了。” “我想起来了。”郭康也有了印象,一时好奇,又问道:“当时不是说,还把那个纺织女也送你么?” “哦,有。”朱文奎想了下,回答:“不过她就只会简单的操作,既不了解这个机器的规格和工艺,也不会给花楼‘编程’,完全没用啊。” “不过想想也正常,这是人家的商业机密,怎么可能随便给。我就把她丢唐姑娘那边,帮忙打打下手了。” “哦,那也挺好,能帮上忙就行。” 对此,郭康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他点了点头,跟着众人,一起离开了。 (本章完) . 第五百三十三章 水泊塔博尔山好汉 在营地中央,一众男女正围着几个大锅,生火造饭。一群民夫扛着成袋子的食材,送到这里,而其他人则各自切菜、煮饭,忙得不亦乐乎。 空地另一边,摆着桌子和一堆文书。马王妃坐在桌子旁,奋笔疾书,一群人都站在旁边等着。仔细一看,史惠贞和乔安娜都在人群里。 马王妃写完了一张,就交给旁边等候的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那人接过纸,躬了躬身,就快步离开了。 “大家都很忙啊。”脱欢感慨道。 “是啊,营地里这么多人,每天管他们吃喝拉撒,都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朱文奎说:“我们都忙不过来了,还好母亲恢复了不少,现在这些账目的事情,都是她在帮忙。” 正说着,那边也看到了他们。史惠贞伸手招呼他们,众人便走了过去。 马王妃要起身和他们问候,脱欢连忙阻止。 “您坐着就好。”他招呼道:“我听小朱说,你们之前遭受意外,让您受了惊吓,这是我们的过错。现在还有事情要忙,更要节约下体力。” 说着,他又让随从拿来一箱子衣服和金银之类的物件。 “这是我母亲和姐姐的礼物,她们也忙得很,就让我先带过来,聊以慰问。”他说:“希望王府能早日恢复正常。” 马王妃向他表示感谢,推辞了一回。脱欢还是希望她收下,她便说道:“既然是你家的礼物,那我就把这些衣服收下来吧。这几天很冷,家里人也需要御寒。” “至于金银,我们这边现在运转正常,不需要这些了。请告诉可敦和公主,我们感谢她们的心意,但这些金银太多了,我们给贵国的帮助,并没有到如此的地步,拿着也是有愧。请把这些带回去吧。” 脱欢想了下,没有继续推脱,而是转头问朱文奎:“我听你说,王府情况危急的时候,把一批压箱底的珍贵宝物,散发给你和诸位臣僚,让他们各自带走。现在贼人已经灭亡,这些宝物,应该基本都带出来了吧。” “是啊。”朱文奎点点头,数了下:“当时,我们把最珍贵的那些宝物,都分开了。太祖的画像,是让娜小姐背出来的。王府和我母亲的金册,还有印章、文书之类,我们封好之后,是杨先生带着。” “王府爆炸之后,我们遭遇了一伙人数颇多的盗贼。当时我也不了解城里其他地方的情况,不知道这些人只是趁火打劫的小贼,还以为他们是专门冲我们来的。让娜小姐轻功了得,我就赶紧叫她先走;又让杨先生把金册匣子绑在努尔哈赤身上,让我妹妹骑着它,趁乱冲出去了。后来她们都被郭氏的人救下,两份宝物也都放在郭家,托他们保管。前天,黄夫人来了一趟,见我们这边的营地已经安稳下来,就都带过来,还给我们了。” “那就好。很妥当了。”脱欢点点头:“不过我记得,还有其他的宝物,分给了大家吧?” “是啊。”朱文奎没理解他什么意思,回答道。 “那就这样吧。”脱欢转头对杰士卡队长说:“王府里流出的东西,肯定是很值钱的,但那些首饰珠宝,终归不能直接花。而且正是因为稀有,所以出手也不方便。小商人往往不敢接手这种财宝,有财力和眼力去买的,都是倒卖古董和艺术品的希腊老滑头,搞不好就得被他们坑。” “要不然,你们把那些宝物都卖给我,我拿这些金银来交换,不会让你们吃亏。”他建议道:“换回来之后,我就把它们物归原主,算是帮我母亲和姐姐,把心意送出去了。” “当然没问题。”杰士卡队长连忙说:“那天跑出来之后,我就给他们说,发的东西不要卖,也不要弄丢了。后来怕这帮家伙毛手毛脚惯了,保管不好,我还特意都收了回来。只是我们都没什么文化,不懂中原礼节,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不知道怎么说。您能这么帮忙,我们很感激。” 说着,他吩咐几个手下,去把东西拿来。 脱欢看了看郭康,郭康则朝他点了点头,表示没什么问题。 事情的起因,是马王妃当时根本没考虑这么多,直接把手里的东西都散发了出去。这两天,皇宫里准备圣诞节和过年的宴会,也例行邀请了她。之前,马王妃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怎么参加过。但今年,她还是决定,带着小让娜一起出场。 只是,她之前的礼服、饰品之类,都丢了个干干净净。那些发出去的东西,也总不能直接要回来,所以,脱欢和郭康便想了個办法。由他俩出面,就不至于会尴尬了。 杰士卡队长居然提前做了准备,倒是出乎他俩意料之外。不过郭康想了想,觉得也可以理解。实际上,人家不仅会打仗,也是个能把各个需求不同的派别都团结起来的人物。这样的人,擅长处理各种问题,也是很正常的。 不多时,他们真的拿来一个木箱。杰士卡队长把它打开,将里面的珠宝、金玉之类,都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杯子在里面。 “按之前说的,这件事我来做主,把它们都换成现钱。”他转头对众人说:“大家没意见吧?” “没有。”一个老兵笑着说道:“给我们,我们都不知道放哪好。我婆娘哪配戴这东西。” 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表示赞同。 另一边,脱欢也让人把那两个箱子抬了过来,说道:“这些金币全都给你们了。你们自己分吧。” “都给……”杰士卡队长都有些惊讶。 他大概觉得,脱欢的意思是双方都下个台阶,用这些敏感的宝物,换一些更实际的奖赏。没想到,他真的摆出“买”的架势来。 “伱们劳苦功高,为了我们这边的事情,拼上了性命,还损失了不少人,拿到报酬是应该的。”郭康在旁边解释道。 “而且我听说,你们老家那边,还有不少事情。现在你们这些最能打的丁壮,都在我们这里帮忙,老家那边估计会过得更吃力吧。这些也算是我们的补偿,你们拿去之后,记得给自己亲人、朋友,给战死战友的家人,都多留一些。”他叮嘱道。 “我总感觉那地方要乱起来了。你们就是从那边来的,估计更清楚。”脱欢也说道:“要是没什么花的地方,也不用急着都用完。就存起来,留着做大事吧。” “还是台吉说得对。”其他老兵也纷纷赞同:“现在这个乱局,回乡购置土地,都没什么意义了,随时会被可恶的阿勒曼尼人给抢走。不买地的话,又没什么好投资的,总不能找犹太人去玩放贷游戏吧?” 杰士卡队长深以为然。 实际上,他自己就是这种情况的受害者。杰士卡家族本来有半个村子的土地,归他伯父掌管。结果,来自德意志宫廷的大贵族罗森伯格家族,趁着乱局,在波西米亚南部大肆圈地,把他家的土地也给吞并了。 杰士卡年轻的时候,和一个名叫卡特日娜的小贵族家的小姐结婚,双方门当户对,生活还不错。但当时,另一个和他同乡的小贵族,借了犹太商人的高利贷,受到了债主的欺骗和逼迫。 杰士卡那会儿年轻气盛,正义感爆棚,为了帮老乡保住领地,替人家出头担保,去和犹太人打官司。结果官司没打赢,自己也亏了不少钱,只能把卡特日娜夫人的领地也卖了抵债。 就这样,杰士卡自己也成了流浪骑士,只能四处给人当佣兵过日子,一直混到现在。这些苦处、难处,他都清楚得很。 大家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脱欢等人的意思。回头给众人说了下,带着大家一起道谢,就不再推辞,把金币收了下来。 “我们一人分一点。剩下的,就让查理带回去。”他告诉众人:“我一直感觉,布拉格市民并不怎么可靠。这些人看起来势力很大,但他们根本没有坚定的目标,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看到有利可图,就去凑热闹;看到皇帝要严厉镇压,就立刻开始动摇。跟这样的人一起,恐怕是没法做好事情的。” “国王和主教们都不是傻子,各个击破的战略,我们会,他们也肯定会。到时候,只要稍微妥协一些,让出点剩饭给这些市民,他们估计就会立刻抛弃我们了。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需要想办法,建立一个自己的根据地。” “乡下还是有人欢迎我们的。”一个手下说:“有些信徒聚集在布拉格南边的山里,把那里称为圣经中的塔博尔山。他们之前就邀请大家都去那里聚义了,我们要不要也去投他们的山寨,花钱把那里扩建一下?” “要是之前,我们没得选,不去那边也不行。但现在,我们可以仔细考虑一下了。”杰士卡队长犹豫了下,说:“那边人是多了些,但情况太混乱,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实在不行,我们自己单独建立个根据地得了。” “你不需要纠结,队长。在哪里都无所谓的。”一个修士安慰道:“塔博尔山本来就是一个教义中的意象,并不一定是具体的哪座山头。只要我们能建设好那里,所有地方都可以叫塔博尔山。在什么地方聚集,也无所谓,只要方便就行了。” “您也看到了,我们的需求就只有这些。”杰士卡队长于是对脱欢等人说:“罗马方面,对我们有没有别的期待呢?如果有其他要求,也可以一并告诉我们。” “那你们问问他吧。”脱欢立刻指了指郭康:“他是个当大牧首的料,宗教问题,战略问题,其实都能问他。” 这里的众人,在之前安置难民的时候,都和城里的罗斯人接触过不少,知道郭康的事迹。听他这么说,立刻都看向郭康,想要请教他。 “别这么说我。”郭康笑道:“在罗马公教那边,我们的名声可不好。你别看他说得好听,我那些宗教理解,怕是能把不少神父们气死。你们真要听?” “我们又无所谓。”杰士卡队长坦言:“我们已经够让不少神父气死了。甚至,别说教廷派来的神父了,连不少异端,都不喜欢我们。我们的处境,其实是差不多的。” “被教会反对的,未必都是好人。我来这边的路上,还看到不少亚当派在活动呢。我们怎么和他们相处啊?” “那又是什么?”脱欢好奇道。 “那是个挺古老的教派了。”郭康告诉他:“最早的亚当派,在奥古斯丁的著作里,就被记录过。这些人认为,大家应该从世俗的道德约束中解放出来,回归亚当和夏娃时代那种纯真状态。他们反对一切规则,认为世俗的规矩不能定义人的好坏,尤其反对婚姻这种社会关系。在举行宗教仪式的时候,亚当派成员拒绝穿戴衣物,因此这些人也很好认。” “现在的欧洲,这个教派也在复兴。他们从事集体生活,反对私有财产,认为应该消灭婚姻,把人类从家庭制度中解放出来。这些人的行为,也和之前一样:他们常年赤身,在公共场所也不穿衣服。所以,其他被公教教会视为异端的派别,也不见得喜欢他们。” “那确实挺离谱的……”脱欢惊讶地说:“怎么还有这种人啊?” “其实不离谱,这千多年来,欧洲人对社会的改革意见,就没多少创新的地方。”郭康不以为然:“反对国家或者家庭,希望用宗教情怀压制欲望,来实现公有制,回归远古,以此杜绝腐化……搞来搞去,还是这几套。” “怪不得就没有一个能成事的。”脱欢了然。 “是啊。”郭康点点头。 亚当派一度参加过胡斯派的斗争,因为双方都反对教会坚持的等级制度。尤其是和胡斯派里的激进势力“塔博尔派”,确实有一些共同语言。 塔博尔派主要由波西米亚的贫穷农民和破产小贵族组成,也喜欢集体生活,支持财产公有制,很强调组织纪律,因此战斗力也不错。杰士卡后来的主要支持者,就包括这些人。 但是,塔博尔派坚持严格的一夫一妻制度,在婚姻和爱的方面比较保守。而亚当派则支持自由恋爱,认为‘贞洁的人不配进入弥赛亚的王国’。他们那个群体生活,显然也不是塔博尔人理解的那种军事化的集体生活。因此,双方的矛盾很快爆发。 历史上,一直主张宽容,甚至能团结大贵族的杰士卡,这次一反常态,亲自出面镇压了亚当派。他们的一些首领被处决,剩下的人被赶出了塔博尔镇。因为缺乏战斗力,这个派别很快被教会势力消灭,剩下的人则成了零散的强盗,不成气候了。 后世还有人认为,亚当派也是早期的新教源头之一。这个说法很让人怀疑,但也可以看出,并不是主张教会改革的人,都是可以合作的对象。有些所谓改革者,比教会自己都让人难绷。而这,也算这里的一个特色了。 (本章完) . 第五百三十四章 方丈和修道院长的共同爱好 “既然大家一直面对这些问题,那应该怎么解决呢?”杰士卡队长认真地问。 “我倒是有个思路,不过要是说出来,估计很多人都得把我当异端。”郭康笑着说:“咱们说好,我只是讲一个自己的狂想。就算离谱,也不要怪我。” “我们要是在乎这异端的帽子,也不至于和公教教会争吵得这么激烈了。”杰士卡队长也苦笑了下:“现在是我们请教您,怎么可能还会挑剔啊。” “是啊。”脱欢也点点头:“你们可能不知道,他们那边第一次叫我们异端,都没多久。那会儿的礼部尚书,是我舅姥爷,他还连夜给我爷爷写信,很高兴地说,这是我们军事和外交上的一次重大胜利来着……” “为什么这么说啊?”朱文奎好奇道。 “之前都不认为我们是异端的。”脱欢告诉他:“那之前,公教方面的很多人,一直认为我们根本不是拜上帝教,还污蔑我们是把乱七八糟的宗教捏一起,换个皮,搞出来的。能说我们是异端,说明至少承认我们是拜上帝教了。这也确实不容易了,要不是当时我们征伐那不勒斯,估计连这都没有呢。” “这样啊……”朱文奎了然。 “你都不事先了解一下啊?”唐赛儿小声问他:“你不是信这个的么?信之前都不问问呢?这可不兴乱拜啊。” “我了解这些干嘛,又不是看谁承不承认。”朱文奎不以为然:“我妈刚来这边的时候,被一路颠簸搞得身心俱疲,发现这里有個救苦救罪移鼠菩萨。她一直信佛,就天天跑去拜,所以,我就也跟着去了。” “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反而是西欧人那些神佛,怪得很,说是都不让人拜自己祖宗了。”他低声提醒道:“你没发现不对么?哪有菩萨会教人不孝的啊。” “我听说,司马氏当年篡位之后,因为实在找不到其他让大家忠诚的理由,就把最基本的‘孝’抬了出来,结果搞了一大堆很离谱的孝顺事迹,连当时的古人,都有觉得太夸张,受不了的。可见,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然而欧洲人连孝道都要抛弃,相比起来还不如司马氏,这怎么可能是正道?” “我觉得里头肯定有猫腻。就算先遇到他们,我也肯定不会随便拜的。”他笃定地说。 唐赛儿对此倒是能理解,点了点头。朱文奎也连忙转头对郭康说:“你们继续,我没什么问题。” “我们也没有。”杰士卡队长也再次强调:“您先说吧。” “我是这么想的。”郭康说:“我们都承认,公教教会的腐化程度确实很让人担忧,我们的各种方案,乃至历代圣贤的努力,都是针对这一现象,寻找的对策。这个说法没有问题吧?” “是的,我们也赞同这一点。”杰士卡队长点点头。 “只要是人建立的组织,都会发生腐化,这个观点也没有问题吧?”郭康继续问。 “我觉得没有问题。不管初衷再好,建立者本身多么高尚,都会这样。”杰士卡队长也再次点头赞同:“这种事情,大概是免不了的吧。” “您居然这么悲观么?”一个修士惊讶地说。 “也不是悲观……可能我见得多吧。”杰士卡队长犹豫了下:“你知道吧,我之前和方济各会的几个教士关系不错,所以也了解一些他们的事情。” “他们怎么了?”朱文奎好奇道。 “他们那个修会,也是为了反对当时教会的腐败。”杰士卡队长说:“其实在11世纪的时候,克吕尼运动期间,教士们已经提出了很多改革方案,有些也取得了成效。但短短百余年之后,这些老问题又都出现了。” “于是,圣人方济各站了出来,主张模仿当年的天兄,过清苦的生活。通过远离世俗,来保持信仰的纯洁。为了能全心追随天兄,他和追随者们把财产都捐给穷人,组织内也不置办产业,只靠别人的布施和乞讨来生活。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避免和其他一些宗教组织一样,走上敛财的路线。因为他们都带着乞讨的饭钵,所以也被称为托钵修会。” “这么晚了,才学会佛教那套啊。”朱文奎露出了然的表情:“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结局了。” “是啊。需要我讲几个方丈笑话么?”唐赛儿也乐呵呵地说。 “自重一点,自重一点。你一个姑娘家,不要讲这种……不好的东西。”朱文奎连忙制止。 “那伱也没少听吧,要不然怎么知道不好的?”唐赛儿反问。 “……” 朱文奎又答不上来了。 “等下,方丈是什么?”杰士卡队长疑惑地问。 “就是……佛教的修道院长。”郭康告诉他。 “哦,那一定是和年轻佛教僧侣的故事吧。”杰士卡队长摸着胡子,露出了然地神情。 “怎么他都知道啊?”朱文奎惊讶地说。 “说明不同宗教的修道院,情况大概都差不多吧。”郭康笑道。 “行了行了。”脱欢连忙制止他们岔开话题:“这就是之前说的那种情况吧。无论建立者的品德多么高尚,目标多么伟大,都躲不过人亡政息的结局。等他去世,人们就该一边把他尊奉为圣人,一边抛弃他的教诲了。” “圣方济各的故事,比这个还讽刺。”杰士卡队长摇摇头:“或许欧洲的水平不如你们这边……总之,他还活着的时候,他的组织就开始分裂了,都没等到人亡政息。” “据说,方济各本人是个很乐观豁达的人,他热爱自然,向往自由,一直保持积极的心态。他认为,连修会本身都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大家不用注重教士和平信徒之间的区别,也不需要建立严格正规的组织。只是后来,追随者越来越多,只能向教宗登记,正式转正。但方济各本人不喜欢规则的束缚,自己跑出去传教去了。” “他去了东方,试图向埃及苏丹传教。苏丹拒绝接受,但也没有为难他,让他平安回到了意大利。只是,回去之后,方济各发现,自己离开的这阵子,修会居然就分裂了。” “虽然方济各立下规矩,要求追随者都只靠双手工作,必要的时候就去行乞,但很多人受不了这份苦。当时的教宗英诺森三世,是有史以来最强势的教宗之一。方济各会转正后,直属于教宗管辖,有利于帮助教宗对付地方教会,实现集权,所以得到了他的青睐。” “一批修士很快借此得到了大量钱财,兴建了华丽的教堂,不在游走和乞讨,只是在教堂里读经、研习。这些人被称为‘住院派’。另一部分人还在坚持方济各的规矩,坚持贫穷生活,被称为‘守规派’。但他们反而遭到教会的排挤,成了少数。” “方济各对此很不满,但住院派势力太大。大家打着他的旗号行事,却不把他本人的意见当回事,哪怕他还活着都没什么用。气急之下,方济各索性不管修会了,想要重新找个新路子,带着守规派重建修会。然而,守规派又过于重视灵修,搞起了神秘主义,其中不少极端者,甚至反对理性的阿奎那神学,也不符合他的期望。” “晚年的圣方济各,依然保持着乐观,尽力去帮助穷人。但他身边最亲密的‘小兄弟’,都先后在传教中殉道了。剩下的两拨人,又都不对他的胃口。最后,他自己也开始追求灵修,留下了圣痕和洞中圣子之类的故事。而这些,后来也都成了新的神迹了。” “总觉得这位有点惨啊……”朱文奎评价道。 “倒不能说惨,毕竟他一直是很乐观的。但是,圣人可能多少都有些这样吧。”杰士卡队长挠了挠头,说:“历史上,这种事情早就不止一次了。” “是啊。”郭康也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实际上,别说之前,就是胡斯派自己,都是如此。 胡斯神父的追随者中,有一部分主要是社会上层和富裕的市民,态度较为温和,被称为“圣杯派”。另一些底层出身为主的激进者,则被称为“塔博尔派”。至于杰士卡本人,虽然经常被视为塔博尔派的首领之一,但他其实是另一方。 杰士卡认为塔博尔派的一些举动过于极端,比如塔博尔派热衷于复仇,经常在战后杀死所有俘虏,但杰士卡反对这种手段,经常约束士兵,善待被俘的敌人。时间长了,在他身边,聚集了一批亲密战友。 后来,杰士卡本人病死在军中,这些人十分悲痛,以失去父亲的孤儿自称。因此,这群人也被称为“孤儿军”,被视为单独的一派。不过军事上,他们还是和塔博尔派一起行动。 在杰士卡死后,胡斯派内部也出现了分裂。圣杯派希望对神罗妥协,因此反过来试图剿灭其他反对者。在内战中,塔博尔派和孤儿军也被消灭了。而圣杯派实际上也失去了作用,随之瓦解。他们的后继者,是一个被称为“波西米亚兄弟会”的组织。 一个比较有意思的现象是,在欧洲,主张平等,反对私有财产,提倡集体生活的,往往也是鼓吹和平的人。塔博尔派这种一边主张平等和宗教宽容,一边又天天练兵的,其实是极少数。 早在杰士卡还在的时候,胡斯派内部就出现了反对战争的声音。一个名叫海尔齐斯基的神父就公开诅咒战争,主张反对一切暴力手段。 海尔齐斯基神父同样主张平等,也反对贫富悬殊的现状,但他认为,人们不应该通过任何强制性措施来实现这种平等。一切国家政权,连同他们的各种组织,都是邪恶和亵渎的,因为正是国家,造成了地位和财产上的差别。 因此,这位神父认为,一个真正的信徒,不应该参与任何国家事务,担任任何公职,也不能向国家和它的法庭、政府提出任何请求。大家都对国家置之不理,就能实现让国家消亡的目的了。同样,人们也不应该采取任何强制手段,哪怕是强迫别人做善事。因为这种行为,和暴虐的国家机器没有差别。 海尔齐斯基神父和他的弟子格里高利修士等人,主张放弃积极的反抗,转为建立脱离国家的组织,在组织内部实现平等,禁止贫富差距,靠互助来维持简朴的生活。因此,他们也反对塔博尔派的行事方式,认为他们也在组织军队,施行暴力和建立国家,等于和贵族们一样坏了。 在战争期间,这一派没有什么存在感。倒不是因为他们的理论不受欢迎——实际上,这种思路才是欧洲拜上帝教自古以来的主流之一。只是,他们摈弃暴力,敌人却不愿意。 主张和平的教徒,很容易遭到神罗方面的迫害和屠杀。连海尔齐斯基神父本人,都只能在塔博尔派控制下的一座小镇里,才能坚持写作。不过,随着塔博尔派的失败和没落,这个派别随之兴起。 早年,他们也遭到过打压,但随着这种温和教义的广泛传播,一批社会上层也表达了加入的意向。按照原本的规则,加入兄弟会的人要放弃财产和地位,维持人人平等的环境,但这对于上层人士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为此,兄弟会产生了分裂。一部分人主张保持之前的严格规则,但更多的人认为,可以适度放松这些规定。最后,温和派取得了胜利,规定人们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可以担任公职,参与战争,乃至从事商业,获取利润。连必须帮助组织成员的责任,都不再是强制性的。 严格派对此很是不满,但他们基本都只是无权无势的小人物,人数也不多,影响不了大局。到16世纪初,最后一批狂热的严格派在布拉格被烧死,这个派系也随之消失了。 其他胡斯派的后继者,倒是一直存在到了近代宗教改革的时代。或许是因为能够作为反对天主教和神罗皇帝的工具,他们的发展还不错,吸纳了大批贵族参与,并且加入了反对天主教的同盟。 不过,在诸多方面,胡斯派的后继者仍然和新教有很大差别。最为明显的是,他们依然坚持宗教宽容。因为早期的胡斯派就认为,最重要的事情,是建立社会组织,信仰问题则居于次要地位。但当时流行的路德派教义则认为,能够使人获得幸福的是信仰,而不是实践活动。双方在这个问题上针锋相对、互不相容。这也是很多人并不把胡斯一系的教派视为新教的原因之一,哪怕双方确实合作过。 不过,这也是胡斯派留下的仅剩影响了。这时候的波西米亚人,已经完全没了先祖的战斗力。 1620年的白山之战中,双方不约而同地将波西米亚士兵作为鱼腩看待,而战场上,他们也果不其然地被蒂利伯爵的天主教军队轻松击溃,有些士兵甚至没接敌就开始逃跑。贵族们则直到最后,都不愿意为战争掏一分钱。得知战败,布拉格也立刻开城投降了,速度之快甚至超出了天主教方面的预期。 战后,神罗也对波西米亚进行了严酷的清洗。当地贵族遭到集体处决,他们处心积虑维持的财产,则被神罗皇帝趁机吞并。波西米亚人口从300万被杀到还剩80万,之后,这里就成了天主教的地界,胡斯派的最后一道残影,也完全消失了。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五章 孔夫子也是天兄的大哥 那么,从这些历史教训里,能够总结出什么呢? 首先,最重要的因素肯定是能打。欧洲跟东方不一样,这地方杀起人来根本没个上限的,小波放这地方都只能算是普通暴君。在中国,能成事的人少有仁慈的,但大体都是相对正常的人。哪怕是司马家,他们对老百姓都比曹家正常一点。 但欧洲这边,从法国人对付清洁派,到条顿骑士团消灭普鲁士人,再到波西米亚的这些事情……通过把人杀光来解决问题,算是司空见惯了。这种环境里,你要是不能打,那真的是什么用都没有。对面有足够的耐心和决心,花上几代人的时间,把人杀绝。这种情况下,教义再得人心,不能打也是完全没用的。 不过,目前的好处是,胡斯派不怎么需要担心这个问题。虽然人少,但他们打神罗的时候,经常能打出匪夷所思的战果。有的战斗,劣势大到杰士卡自己都想投降,结果对面不接受,只能打下去,最后却莫名其妙打赢了。得益于此,这个最严重的问题,暂时可以放在一边,接下来的考虑,也简单了很多。 “教会的腐化是不可避免的,这可能就是凡人的本性。”郭康总结道:“而历代的贤人,从古时候的神父,到刚才说的圣方济各,其实都是一个思路:那就是,要让神职人员远离世俗权力,远离被腐蚀的根源。教士只管研究经书和祈祷,而平信徒则负责经营国家,维持社会运转。这就是所谓政教分离,似乎也是历来欧洲哲人们追求的最理想状态。” “但我觉得,他们全都错了。这個思路完全反了。” “啊?”杰士卡队长刚刚讲完圣人的事迹,还有些感慨,突然听他这么一说,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们有没有想过,先贤的思路,有些地方,其实是自相矛盾的?”郭康继续问。 “是指哪些地方?”杰士卡队长连忙问。 “就比如刚才说的,圣人方济各的理想。他一方面希望减少教士和平信徒的区分,让大家更为平等。另一方面又需要教士远离世俗,过苦修生活。这二者,不是矛盾了么?”郭康反问。 杰士卡队长想了想,一时答不上来,连忙回头看那两个修士。但他俩也明显没准备过这个问题,考虑了下,只能说道:“应该是他希望,所有人都能过上这种属灵的生活,只是大部分人没有这个能力,没有办法强求,所以只能先要求一部分教士做到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应该带着所有人一起修行,不能因为他们做不到,就放弃。”郭康说:“哪怕完成不了全部的要求,也可以教育平信徒,让他们可以部分达成目标。相反,要是走上只自己念经、无视其他教友的路子,就不对了。因为教育,才是最重要的部分。” “这倒是没错。”修士们想了想,赞同道:“我们的经验也是如此,印刷和教育,确实是我们最强大的武器。” “那么,研究经书,不可能只有自己;教育平信徒,也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所以,必须有足够的组织,而有了组织,就会有管理者,有权力的分配。”郭康继续说道:“这样一来,不管自己乐不乐意,肯定会形成权力的差别和地位的差别。这其实也是方济各的案例,告诉我们的结论。这么说,也没错吧?” 这次,众人都点了点头。 “你看,这里又绕回去了。”郭康一摊手,对杰士卡队长说:“为了能更好地宣传正信,让更多的人能够过上纯洁的生活,反而需要进行组织,投入世俗。这样一来,离世俗越近,就离世俗越远。这里不就又有问题了么?” “我们那里也有人觉得,就是应该重视组织,重视凡世里的经营。”杰士卡队长说:“但你也看到了,这种情况下,想要维持我们的宗教组织不腐化,真的很困难。实际上,我自己都有些怀疑——我们的榜样作用和号召力,是远不如圣方济各的,真的能做到他都无法完成的事情么?” “如果还是和他一样,那肯定是不如他的。”郭康直言:“所以我才建议,换一种方法。” “我看很多修会,都过于急功近利了。他们总是迫不及待地投入修行,好像这样做,就能和天兄一样,一下把大家都拯救了。但现实是,事情并非这么简单。所以这些人,也没有能够成功的。”他摇摇头:“而到这种时候,很多人又一转而变得悲观,在各个方面,做出无底线的让步,导致规则彻底败坏。” “我们凡人应当有自知之明,不要总是觉得自己很伟大,能够毕其功于一役。这也是一种傲慢的罪过啊。而自傲一旦被戳破,又往往会陷入自卑之中。我私下里经常觉得,这不是正确的思路啊。” “我觉得,我们应该端正自己的心态。天父既然让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我们就需要去理解祂创造的宏伟秩序,尊重和遵循这些基本规则。凡人的灵魂,也是源自天父,所以,我们固然不能放纵自己,但也不能因此否认人的一切本性。否则,就和那些对人类灵魂极端悲观,乃至否认天父荣耀的异端差不多了。” “那我们具体应该怎么做?”修士们明显有了兴趣。 “人就要做人应该做的事情啊。”郭康说:“我们既然在凡世,就应该借助凡世的规则,来实现理想。天父喜欢能够帮助自己的人,祂并没有直接动手毁灭那些腐败的教士,也没有用神谕直接催促我们去做什么,那就说明,这些问题也应该是由凡人自己解决的。” “而现实的问题,也是如此。教会本身就是一个传播知识的凡世组织,它出现的很多问题,不止是教义和思想的问题,也很大程度是组织的问题。如果能改善这个方面,那很多后续的问题,也就可以自然解决了。” “我们现在的很多问题,就是教会分裂之后出现的。”杰士卡队长很有感触地说:“看起来,确实是有很大影响啊。” “罗马衰落之后,对欧洲的影响不止是政治和军事上的。组织上的倒退,也会给教育和思想等诸多方面拖后腿。”郭康说道:“我说难听一点,欧洲现在的情况,想要统一思想,让大家都一心向善,连理论上都是不可能的。” “整个地中海世界,现在是什么情况,大家都很明白。罗马退出大部分地区之后,这些地方就都大幅倒退,回到了封建制度之中。不管是国王还是苏丹,就算拥有军队和权力,都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对松散的国家进行十分有限的管理。” “教会的力量还不如他们呢,只能在权力的夹缝里生存。结果就是,两边没法合作共赢,反而只能互相拖后腿。教会认为蛮族国王们没文化还喜欢瞎折腾,国王和贵族则厌恶教会指手画脚。双方都认为对方在干涉自己的权力,而更要命的是,他们也确实在互相故意使坏。这种例子,在过去一千年里实在太多了,我都不想列举了。” “那为什么说,退出俗世的想法也是方向错误了?”一个修士问:“直接放弃俗世的权力,不和统治者争夺,不是可以避开这个问题么?” “因为我们没法退出俗世。”郭康直截了当地说:“这个想法听起来很美妙,但它忽视了一个基本问题:人是怎么组织起来的?” “我们罗马人天天打仗,所以经常研究军事管理的问题。我们发现,一个领导者能直接管理的人,是很少的。我们经常会提拔一些善战的老兵充当基层的领导者,但就算他们自己很能打,往往也只能带一个五人的小队。好一点的,也就是带十个人。再多的话,哪怕这位老兵能力优秀,也经常顾不过来了。所以直到现在,最基本的组织,还是什伍这种规模;最基层的军士,依然是十夫长。” “而在这种组织之中,最基础的权威,很多都是建立在暴力或者强力之上的。我看有些十夫长训练新兵的时候,就是一个个去跟所有人打架,把大家都揍趴。这样一来,哪怕那些喜欢惹祸的新兵,都会老实很多。后面训练起来,也就方便了不少。”郭康讲起经验来: “我之前,还请了一些有经验的军官,帮我训练新招募的罗斯人。他们给我说,训练军团庄园出身的罗马人,是最简单的,只要强调下军队中需要特别注意的纪律,一般就行了。但那些罗斯人,就必须得揍,否则他们是真的不听话,哪怕这些人其实是自愿从军的,但他们就是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军队里的纪律。” “我觉得这样对待新兵,过于暴力,可能会引起大家的不满,就去问一位认识的罗斯贵族,有没有什么窍门。结果,他嫌我们打得太轻了……” “这是什么原理啊?罗斯人欠揍?”朱文奎疑惑地说。 “我觉得,这种品性,其实是组织水平的反应。”郭康说:“在天父的其他造物之中,这种暴力规则更加常见。很多动物就是依据谁最强壮来选择领导者的。” “人类最基本的规则,也是基于直接的暴力。在简单原始的组织中,身体更强壮、意志更强大、战斗力更强劲的人,很自然地会成为领头人。而哪怕更上层的规则,也需要暴力作为最基础的支撑。” “所以,组织水平越低,社会文化越原始,肯定也就越依赖暴力。那些罗斯人,都是蛮荒大地来的,想要改变他们的思维方向,让他们习惯更高水平的组织,也少不了暴力手段吧。” “这倒是可以理解了。”朱文奎赞同道:“这个提高组织水平的过程,应该就是教化了吧。” “是啊。”郭康说:“教化到一定水平,组织复杂到一定程度之后,自然就会脱离纯粹的暴力,而要依靠‘文明’了。所以,看起来,也就不那么暴力了。” “因为人多起来之后,就必须设立多层的管理机构。但这样一来,高层的领导者就无法接触所有被管理者了。你管理一个十人队,可以一个个把新兵揍过去。但管理一个军团,就不可能还这样了。” “当年,罗马的元首卡里古拉发了疯,跑去鞭打海水,宣称自己征服了海洋。但就算这样,他也没法挨家挨户,把所有公民都殴打一顿,来让大家服从——他虽然疯狂,但也没傻到这种程度啊。” “而当暴力不行的时候,就需要其他的方法,来让大家认可这个组织的管理了。否则,这个组织就一定因为凝聚力不足,陷入混乱和崩溃。而现实中,所有文明采用的共同方法,就是信仰。” “我看教会的史料,说古代罗马的元首和波斯的大王,都喜欢自比神灵。”修士想了想,说:“这么看来,他们就是企图用这种僭越的方式,谋取对信仰的控制权,来简单地把持国家权力了。” “是的。”郭康点点头:“大家用的信仰各不相同,有些近乎正道,有些荒谬到当时的人都看不下去。但是,无论如何,他们的思路都是一致的。” “人类的组织越复杂,人员越多,对于一个个普通人来说,顶层的管理者,就越遥远;最高权力的形象,就越抽象。远到一定的程度,可能就剩下一个概念了。”他论述道:“所以,如果我们要建立一个理想化的、最广大的普世的政权,那它的最高权力,就一定也是最纯正、最原初的概念。也就是说,这个权力是出自天父本身——你看,这不就回到教义上了么。” “原来如此,怪不得您之前说,完全形态的罗马,和天父是一体的。”修士似乎想明白了,高兴地说:“我一开始还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异端,现在看,它反而是真正符合了信仰啊。” “那这么说来,最符合理想领导者概念的,不是国王们,而是天兄啊?”杰士卡队长寻思起来。 “可以这么说。在塞里斯,早就有类似的论述了。”郭康点点头:“那边的学者认为,伟大的圣人孔夫子,智慧超过了智者苌弘,勇力超过了武士孟贲。虽然没有当过国家的统治者,但他也拥有这种至高的神性,也就是所谓‘帝王之德’。” “但他毕竟没有称王过,没有自己的土地和领民,因此大家称呼他‘素王’,也就是没有王位的王。这个说法,也适合描述天兄,可见,天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连这种尝试,都提前安排孔夫子来帮忙做好了。” “这样啊……我好像明白了。”众人恍然大悟。 “上次我听人传说,天兄的大哥是诸葛孔明。不过按他这个意思,孔夫子也和天兄对等,而且还早了不少,看起来也是兄长啊?”唐赛儿小声问朱文奎:“他家这么多人么?” “别乱说啊。”朱文奎赶紧制止她。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六章 关公斩撒旦 郭康没有听到他俩再说什么,好奇地回头看了看,那两人又不说了。这情况,让他想起当年上学时候,学生们趁先生讲课,偷偷聊天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俩怎么还跟小孩似的…… 他果断无视了那两人,继续解释道:“我举个例子吧。教会买卖神职,这件事,你们都清楚吧。” “那可太清楚了。”一个修士无奈地说:“我们整天抗议这种行为,但说实话,近期来说,我们甚至算是……受益者吧?我都给弄无语了。” “这是怎么回事?”脱欢问道。 “我们教区的大主教扎伊奇,是个只会讨好上级的小人。他的神职,是自己花钱买上去的。”修士告诉他:“这个人完全没有什么自己的看法,神学知识水平也很糟糕。只会在国王和教宗之间,见风使舵,来回摇摆。但是另一方面,正是因为他过于不学无术,所以也管不住大家讲经。我们的理论,就是在这段时间传播开的。” “胡斯神父的理论,受到了英格兰神学家威克里夫的启发。所以教会发现波西米亚的情况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要求当地主教行动起来,查禁威克里夫的作品。然而扎伊奇主教甚至不知道威克里夫是谁,他手下的亲信教士,也都是只会贪财的颟顸愚夫。” “所以,虽然前后查禁了好几次,但他们根本分不出哪些书籍才算是教会规定的异端,只能随便找一些书烧了,来应付事。我们的传教基本没受到多大影响。” “听起来也够离谱的。”朱文奎评价道。 “是的,就是因为夸张过头了,我才有这种想法。”郭康说:“欧洲现在的问题是,无论什么组织,都非常不完善。正常来说,一個教会这样悠久庞大的组织,肯定会有监督和自我净化的能力。但现实是,它就是没有……” “在中原,卖官鬻爵的现象也屡屡出现,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好的现象。朝廷哪怕迫不得已要开始售卖官职爵位,也会对出售的职务加以限制,希望能尽量减少影响。但在欧洲,这些想法和措施也都不存在,因此无法限制和削弱这种恶劣后果。我认为,这就是凡世的组织,没有建设好的结果。” “就刚才说的,人家还是分封制度下的那套呢。”朱文奎说:“连中央的命令都不能贯彻下去,就算有好的制度,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连中央都不止一个了。”郭康摊摊手:“组织能力的低下,肯定会影响教会的其他功能。乱成这样,别说改革教会了,恐怕连保持现有的秩序,都不好做到。” “确实是这样。我感觉,罗马的教廷对于地方的控制,已经松懈到我们这些人,都觉得不对劲的地步了。”另一个修士说:“即使被查禁过,胡斯神父之前还是坚持,专门去了趟罗马,希望教宗能接受他的建议。教宗没有听从,但很意外地,也没有禁止他传教——因为对罗马教宗来说,最大的敌人是阿维尼翁教宗,实在没精力再去得罪我们了。现在,各方的分裂和敌对,就是这么夸张。” “不过最后,我们和教会彻底闹翻,也是罗马教宗引发的。他想要组织十字军,所以就在波西米亚滥发赎罪券。大家都难以接受这种做法,胡斯神父对此也很不满,甚至质疑教会还有没有引领信众的能力。但教宗为了胜利,已经不惜一切了。” “又有十字军打过来了?我都不知道啊。”朱文奎惊讶道。 “十字军也不全是冲着我们的啊。”脱欢无语地说。 “那是打谁的?”朱文奎问。 “是打阿维尼翁教宗的。”修士回答:“他们几个教宗,互相也撕破脸了,正互相派遣十字军呢——可惜,最后都得我们掏钱。” “他们也喊过我们呢。”脱欢也说道:“北意大利的城邦,现在都被罗马主教说服了,决定支持他。但那不勒斯和阿拉贡王室,都和法国关系密切,始终站在阿维尼翁主教那边。” “而且,最近有传言说,现在的三个公教大主教里头,罗马的这个是名声最差的。西吉斯蒙德上次去调解,结果越介入人越多,搞成了闹剧,让他很没面子。所以这次,他无论如何都得至少罢免一个,才好给大家交待。罗马这位,算是首当其冲的。” “怪不得这么急……”朱文奎听明白了:“要是没什么进展,他的位子就没了是吧。” “那贵国准备支持他么?”杰士卡队长打听起来。 “我们根本不想理他。”脱欢丝毫不给人家面子,直言道:“军事上看,那不勒斯已经是我们囊中之物了。如果想要占领,我爷爷当时就直接把那里吃下来了。只不过我们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不想在那里白白耗费人力和时间,所以一直没有动手。” “意大利是欧洲的腹地。古罗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那里不但不是能兴起的地方,反而还是个泥潭。无论谁进去,都会被其他人联合攻击,所以我们也不用急。让别人不能控制那里,就足够了。” “而且就算真动手,自己拿不就行了。我们罗马难道还缺乏合法性么?相反,要是跟名声这么差的人混在一起,大家反而会抵触我们。这就得不偿失了。” “我们认为,拜上帝教教会唯一的合法领袖,是大都的大牧首。罗马公教教会的分裂和混乱,恰恰证明了他们的失败。我估计,这事到最后,还是得我们去收拾烂摊子。在那之前,就随他们闹吧。”他摆了摆手,最后说道。 “那你们的优势,就包括了郭先生说的那些?”杰士卡队长好像有些明白了。 “是的。这也不难理解。”郭康讲解道:“想要抑制腐败现象,减小它的破坏力,就需要更完善的组织,而不是仅仅念经就行。但组织完善了,就又回到之前的问题:这种复杂的组织,内部必然会有权力存在。” “而且,对任何人类的国家来说,信仰都是必需品。人们需要某种神圣的东西,来维持组织,说服成员们服从管理。如果这个信仰不够神圣,解释的理由不够让人信服,那管理的成本就会大幅提高,甚至让国家瓦解掉。” “所以,掌管信仰的这部分组织,实际上掌握着国家最重要的权力。手里有这么大的权柄,怎么可能不去用?先贤要求教士们原理世俗生活,但实际上,只要教士不远离信仰,那是否苦修、是否远离钱财和国家官职,其实无关紧要——最关键的功能还在,只要约束稍微松懈,就会出现圣方济各遇到的那种情况了。” “教士要是远离信仰了,那还叫教士么?”杰士卡队长有些晕了。 “当然不行了。所以我才说,他们的思路全反了啊。”郭康说:“明明应该反过来,积极追求入世才对。这样,反而能让教会的腐化变慢,让教化的能力提高。” “入世到极限的时候,教会和世俗政权就没有区别了。元首要兼职大祭司的职能,官员要兼职主教和神父的职能。我们罗马,就一直有这个趋势。而在东方,人家已经做到了。既然有现成的例子,那就直接学不就行了。” “可是你也说了,这只是让腐化减缓,降低它的破坏力,是不能杜绝的。”修士说:“凡人可能就没法做到这么完美。这又该怎么办?” “腐化完了,就会自动推倒重来一次。”郭康不假思索地说:“每次重来,都会吸取不少经验,让社会向前发展。这样一来,也就和我们的最终目标越来越近了。这种发展都是实打实的,比苦修什么的要踏实的多。我觉得,这才是正确的方式。” “这些就有点超出我们的了解了。”修士们对视了一眼,承认道:“不过,这些论述确实很有意思,我们会好好记下来,告诉大家的。” “好了,我们已经聊了太长时间了。都这个点了,就别去大教堂了,就在这儿吃吧。”一直沉默的让娜女侠,开口建议道。 “行,那就在这里吃吧。”脱欢完全不在意,点点头,又对那两个修士说:“对了,我们先去拜一拜这边的圣人,做一下祷告。正好,他们也该烧好饭了。” 大家都很乐意,跟着他来到了小广场一侧。一个临时搭起的棚子下,摆着一尊雕像。 只见这位圣人,头戴巾帻,身披重甲,凤眼长髯,神色庄严威武。修士们第一次见这位圣人,都有些好奇,问道:“这是哪一位啊?” “这是军队、契约和非血亲家族成员的主保圣人关羽,大家一般敬称为‘关公’,或者按照那几位结义兄弟之间的排行,叫他关二爷。”脱欢告诉了他们这个汉语名字:“在我们这边,很多人都敬拜他。” “这个排行,不会也是天兄家的排行吧?”修士们都快习惯了,首先猜测道。 “这个真不是。”脱欢连忙说:“他们大哥是蜀汉刘先主,三弟是上将张飞。不是和天兄结义去了……” “那他既然是圣人,有什么神迹么?”一个修士好奇地问。 “有不少呢。”脱欢说:“关公在塞里斯就很流行。而且,在我们这里,也一样有显灵的记录。” “当年,我们和波兰、匈牙利军队作战的时候,波兰教会找来一些邪教徒和巫师,施展法术,召唤了大恶魔撒旦。一时间,战场上飞沙走石,天色瞬间变得晦暗不明,我们的士兵都睁不开眼睛,抬不起头来。波兰人则士气大振,叫嚣着要发起冲锋。” “关键时刻,尹大牧首带领教士们,向天父和众圣人祈祷。关圣人义薄云天,第一个响应。大家看到,天空中骤然出现一道金光,圣人骑着天马,率领十万执剑天使,飞驰而下。撒旦匆忙驱使胯下大鳄鱼,舞起三尖枪,呵斥众鬼怪迎战。” “双方战做一团,天空中金光更盛,黑气渐渐退散;地上,罗马教会的祈祷声愈发洪亮,而波兰教会那边,教士们越来越心虚,几欲先走。几十回合后,只见关公挥起一刀,斩撒旦于鳄下。众鬼怪土崩瓦解,黑气即时消散。我军于是大败敌人。事后打扫战场,发现了几十个波兰教士的尸体,都是脸面发黑,七窍流血,估计就是那时候,被正气震死的。” “这故事好精彩啊。”修士们惊讶地说:“比君士坦丁大帝那个还详细呢。” “毕竟时间离得近么。”脱欢说:“在我们当时交战的地方,有个光秃秃的山头,上面不生草木,反而有不少黑红色的大小石头。据当地老人说,就是当年关公斩撒旦的时候,魔鬼迸出来的血。” “那边也是我们关公崇拜的圣地,现在还有供奉圣人的教堂呢。我父汗前段时间班师,就去看过。还拿了郭康安达新出的彩色玻璃,捐给他们。下次再去,估计就有关公事迹的马赛克彩窗可以看了。” “那我们有空一定要参观一下。”修士们跃跃欲试地说。 “当然可以,他们欢迎所有追求大义的人。”脱欢点头道:“其他的礼拜场所也很多。我们的军队里,对这位圣人的敬拜很流行。” “而且,那个故事也没完呢。”他补充道:“撒旦是个大魔头,没有那么容易除掉。据说,当时关公一刀挥下,把他砍出原型——原来是一条巨大的蛇。” “这蛇也断成了两截,前半截挣扎着,飞回了波兰;后半截则被打飞出去,落在了阿勒曼尼地界,被当地别有用心的人藏了起来。所以,直到今天,这两个地方的坏人,都十分憎恨我们,哪怕亏本,也要坚持和我们过不去。而且特别喜欢污蔑关公,诋毁我们的信仰。最初的由来,据说就是如此。” “这个听起来更……精彩了。”修士不知道怎么说,感慨道:“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啊。” “三国故事本来就很多,从塞里斯到罗马,都有许多不同的传说。听说最近,又有一个新的版本的火起来了,你们回头也可以听一听去。”脱欢建议道:“今天就不说这么多了,要不然都讲不完。我们先去拜一拜吧。” 大家都没有意见,很快,就跟着他,一起祈祷去了。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七章 中世纪古法招商引资 吃完饭之后,众人都四散去忙活了。脱欢要和营地里的众人见个面,向大家发表演说,安抚一下人心。朱文奎等人,则还有一大堆物资要处理。郭康自己倒是暂时没有大事要忙,开始观察营地,和各种人攀谈,了解下这边的情况。 乔安娜很快凑了过来,要给他带路,引他去各处参观。郭康则有些意外,婉拒道:“我看别人都在忙呢,你没有工作么?我这边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自己转转而已。我觉得,还是尽量不要耽误你们的正事吧。” “我没有……哦不我有。”乔安娜说着,似乎又感觉只有自己不务正业不太好,急忙改口道:“不过,我只是他们的合作商,那些工作也不急。好多事情,让惠贞姐帮忙做,也行的。” “她?”郭康更惊讶了:“就是合作商才奇怪吧,她还能做生意?” “能,而且说实话,比我自己做的还好。”乔安娜承认道:“我去和那伙商人谈判,他们就趁着现在缺粮,可劲抬价。惠贞姐去了,就没有这些问题了。我的威慑力确实不如她,哪怕装出凶狠的样子,也装不像。这种气势,确实不是可以模仿来的啊。” “还行……”郭康挠挠头:“我看脱欢说这些事情,也是天天念叨,怎么逼迫这些商人多出些钱。” “我给他说,像这样用暴力手段,逼迫商人吐出钱来,虽然来钱确实很快,但是总觉得是在破坏规则和商业环境,是不是不太好?不过他一直不听,而且也很有理由。” “他是怎么说的?”乔安娜好奇地问。 “他认为这是一种正常税收,是对现有税制的补全。”郭康回答:“他给我说,国家的运转,是需要赋税来支持的。公民给国家纳税,国家则给他们对应的参军和担任公职等权力。这二者,应当是对等的。国家规定了税率,公民应当按照这个比例,上交一部分财产才对。” “但现实中,交税服役的,都是社会的中下层。最有钱的那部分人,反而最为吝啬,不喜欢交税。有些人腰缠万贯,缴纳的财产却还不如普通的编户民。而且,制定规则也是没用的。因为这些人有充足的精力和财力,去找其中的空子。富到了一定程度,甚至会买通官吏,主动影响官府自己。税收的规则,对他们来说就更是虚设了。” “所以,他就认为,应该对这些人额外收费。反正正常的方式不可能收上来,那就特事特办吧。” “这话倒是没错。我家是经营银行的,和不少城邦的上层,都有所接触。”乔安娜却表示支持:“对这些人来说,税制确实是没有太大意义的,因为那本来就是他们用于敛财的工具。” “我三哥之前,经常和一些平民派政客混在一起。他们的一个主要诉求,就是让城邦贵族们掏出钱来,维持必要的公共服务,尤其是在军事上。最好能学习你们,重建一支公民军来。” “可能是因为,现在局势越来越乱,连一些传统贵族家庭的青年,都开始对现状不满,觉得就算城邦的力量微弱,也必须做些什么,以求最低限度的自保。至少,得能防住那些小股乱军和土匪才行吧。否则,每次遇到点事情,城市都会遭殃。时间长了,甚至成了远近闻名的肥羊,以至于各种乱七八糟的、不入流的小匪帮,都敢来勒索乃至劫掠一番。这样下去,还怎么遭得住。” “呃……那是有点过头了。”郭康无奈地说:“我刚才还奇怪,你也是做生意的,怎么也支持他。” “那说明,你可能是在修道院待得太久,接触到的贵族和富商太少了,轻视了他们的奇葩程度。”乔安娜摊摊手:“就算到了这样的处境,很多贵族和富商也是死活不听劝的。连我那个喜欢因循守旧的大哥,都给我们抱怨说,议会里的很多同僚,目光短浅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程度。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他们都不会把视线离开金币一秒钟,似乎那才是他们的天父和信仰。历史上的苦修士,都少有这么虔诚的,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多大的魅力,才能让人顽固成这样。” “所以,我也能理解脱欢王子的想法。”她似乎很有感触,对郭康说道:“你知道王子是怎么做的么?我觉得,只要索取的方式别太离奇,就不会损害这個做法的公正性,是可以得到大部分人支持的。当然,说实话,要比那些富商还离谱,也确实挺难的……” “他主要就是募捐。”郭康说:“哪怕是柱国和元老家族的人,他也照要不误。不给的话,他就大搞道德绑架,到处宣传这人不爱天父和罗马,连祖宗的面子都不要了。各个家族的体面人,很少能受得住这种压力,往往畏惧自己在军队中的权威受损,通常都会不情不愿地给他。每次打仗之前,都得这么搞一回。” “那不是挺好么?”乔安娜疑惑地说:“你自己也在动手对付那些贵族吧。他做的这些,论起暴力程度,还比不上你呢。伱为什么还要说他?” “我那是针对一小部分人,而且是已经犯下严重罪行的人。”郭康解释道:“只要不违反规则,就不用担心什么。甚至只要不太严重,都不至于碰上这种事情。我自己也是迫不得已,才急匆匆动手的。” “但他针对的,是所有人。这样一来,岂不是所有人都不安全了。”郭康有些怀疑地说:“我觉得,不能因为收税不方便,就自暴自弃了,得在规则上想办法。要不然,这么不断用暴力手段逼迫下去,早晚会把商人都吓跑。如果商业环境被破坏了,我们还怎么发展这边的经济?” “那你想多了。”乔安娜笑了出来:“看得出来,你从来没有做过像样的生意。” “你以为他不逼迫,商人就不会遭遇暴力了?不,最频繁的暴力,甚至不是来自朝廷,而是同行。”她摇摇头。 “只要有机会,任何一个合格的商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向同行使用暴力,直接消灭这个竞争对手,获得他的全部财产,哪里还轮得到官府来?还是你觉得,官府对商人使用暴力,算是暴力;商人对商人使用暴力,就不算暴力了?” 郭康发现自己好像忽视了这个问题,一时语塞。 “相比起来,脱欢王子的手段,倒是可以接受的。如果我是个普通商人,我肯定会有机会就抱怨,但也不会真的就不干了。”乔安娜想了想,说道:“这事从商业角度说,无非就是经商的成本高了一些,但风险本来就是经商的一环。” “我们只要把战争和捐款的风险计算进成本里,估计一下对产业的影响,然后做出适当调整就可以了。而且君士坦丁堡这个地方,还和寻常的城市不一样,经过这里的商品,很多都是其他地方的必需品和奢侈品,哪怕价格提升,也不愁卖不出去。要是操作的好,可能都不会亏的——反正能在西欧那帮傻子头上赚回来。” “而且说实话,他这套方法,依然是一种秩序。比他混乱和暴虐的君主,那可太多了,也没见商人不敢去做生意。有些国王都破产了好多回,甚至有主动消灭债主的前科,大家不还是前仆后继的?他这部分风险,可能都没有地中海上的海难影响大。” “非要说经商环境的话。”她考虑了下,说道:“我觉得,最决定性的环境,还是地理位置和航线、风向、气候这些自然条件。这些环境优越的地方,哪怕本来没有经商环境,商人们也会全力经营,建设港口和商栈,疏通当地的关系,乃至出兵占领,人造出一个合适的环境出来。君士坦丁堡和卡法这种,都是对应的例子。但反过来说,要是没有什么赚头的地方,无论你做什么,人家也不会来亏钱啊。” “所以,就算直接把这些商人赶走,吞并他们的产业,人家都得求着要回来。哪怕有个魔鬼规定,商人在这里可以经营二十年,二十年之后就要被杀死,也有的是想要赚一笔钱,好好享受挥霍的人,乐意去签这个契约。” “有这么夸张么。”郭康有些不信:“这也贪婪过头了吧。” “你看,我就说,你甚至都没怎么和商人接触过。”乔安娜笑道:“哪怕相对落后的西欧,也不缺能做生意的人。你不来,有的是别人来。在激烈的竞争之下,不够积极主动的商人,都会被淘汰掉。剩下的那些,就不可能不贪婪了。” “老商人们经常喜欢评论,说有些人适合经商,有些人不适合。因为做生意的过程,其实也是商业之神对商人们进行筛选的过程。所以,你要是发现,成功的商人都有一些相似的特质,也不用觉得奇怪。” “甚至有人说,风险越高的地方,利润也越高,所以商人们都乐意去,因此那些强大残暴的君主,只要有一些还钱的意向,反而容易吸引商人去投资。听起来,是不是很怪?” “这是追求利润率过了头,都和喜欢自虐一样了。”郭康吐槽道:“我都想到,还能这么招商引资的。” “没办法,利率就是商人的生命和灵魂——呃,你也别乱学啊。”乔安娜连忙说。 “我明白……”郭康沉吟了下,好奇地问道:“那你呢?他们觉得你擅长做生意么?” “老实说,我也不行。”乔安娜也犹豫了片刻,但最后还是直接承认道:“之前是我父亲他们这么说,当时,我几个哥哥还劝他不要讲得那么直白,说我对于生意有兴趣,也是一件好事。家族,是我们事业的基础;家族成员越有本领,当然就越好了。” “教会和城邦的职务,并不对妇人开放,但做生意这方面,就宽松不少。我们那边的商业氛围很浓厚,有些家底的人,不管男女,多少都会做些买卖。只要有本事守住财富,也没人会管这么细。他们大概觉得,哪怕我没法独当一面,也没关系。多见识学习下,起码可以帮帮忙,今后嫁人了,打点起家里的产业来,也能方便不少。” “只可惜,现在看,长辈们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是这块料。”她有些无奈地说:“之前我自己大概也有这种感觉,但是出于面子,一直不想承认。不过这次,经历了这么激烈的事件,我也算认清了。不承认,也不行啊。” “我看你把握的挺不错啊?说实话,我都没想到,战后有人主动帮忙,做这种以工代赈的工作。连现在这个营地,也有你的功劳吧。这个眼光和执行力,已经算得上优秀了。”郭康如实说。 “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我的朋友欧多西娅给我出的,根本不算我自己的能力。”乔安娜显得有些疲惫:“连我的员工,水平都很糟糕,这边的工作,其实大部分都是唐姑娘、杰士卡队长乃至惠贞姐帮忙做的。我自己的手下……我让他们去送欧多西娅,他们居然能把人送丢,到现在都没找到呢。哎……你要是有她的消息,请一定和我说一声啊。” “哦哦,好的。”那边的事情,现在都没结束呢,郭康没法给她直接说,只能应付道:“她对你这么重要么?” “当然。”乔安娜点点头:“我做过很多尝试,但所有方面,都做不到很好的程度。有了她的帮忙,才终于有了拿得出手的计划,在这座竞争激烈的城市,有了立足之地。” “我现在也想通了,既然干什么都不行,我就多放手,也别再坚持那么大的野心了。” “你的父母,没给你布置过具体任务么?”郭康听了这些,好奇起来:“在这种重要的地方进行布局,肯定有家族的安排吧。” 乔安娜略显局促地犹豫了片刻。 “有倒是有,但是……本来并没计划参加这么多的。”她最后还是承认道:“我父亲对于这边的生意,其实一直是保守态度。他既不想分散资金,也不愿意为此得罪这边的威尼斯人。如果不是我的要求,可能都不会往这边投资。” “至于我母亲,虽然在外面不怎么展示野心。但可能是出身和经历的问题吧,总之,她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眼界也很远的人。她支持我来这里,甚至比关心我的哥哥们还积极——虽然我其实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只要不也是想着造反复国什么的,我们也不会管她。”郭康说:“大部分马扎儿贵族似乎并不喜欢她,否则她和她母亲,当年也不会被人明目张胆地攻打了。反而在我们这边,她是个招揽投诚者的样本,不会有什么事情。要是有眼界的话,应该更清楚才对。” “这种事情,母亲从没给我说过。在这方面,她应该是放弃了。”乔安娜想了想,回答道:“虽然她和父亲,只是寻常的联姻,但可能就是因为,双方都是很理智的人,非常清楚这点,所以两人的关系倒是还可以。” “她一直说父亲家族有颇大的潜力,给我写信,也是让我跟着他们多学学,不要和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平日里,也经常去主动拓展家族的生意。我想,人的野心可能并不会消失,只会转换到另一个地方。如果不能做些什么,她内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吧。” “可能是因为和母亲接触的更多,我一直以来,都觉得父亲太保守、胆怯了。我一度认为,他年轻时被政敌追杀迫害的经历,让他吓破了胆,始终走不出那片阴影。明明有足够的人脉和财富,却迟迟不愿意做更多,在我看来,是一种浪费。” “不过现在想想,我还是缺乏自知之明,想得太多了。”乔安娜似乎恢复了些精神,坦言道:“人还是得认清现实,不能过于贪婪,过于傲慢。保守一些,也没什么不好吧。” “这倒是实话啊。”郭康也颇有同感地赞同道。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八章 乔安娜的朋友费 郭康本来只是想问下情况,但乔安娜很是热情,一直拉着他说个不停。 当然,她也不是没话找话。郭康确实对于这个时代的商业,缺乏直接认识。她陈述的那些事情,还是有启发作用的。 而且,乔安娜对于这次谈话,明显很有热情。据她说,能有这种机会,对她来说很难得。而且,这次也没有其他人来打扰。郭康也能够理解。毕竟,她现在虽然有点钱,但依然就是个城邦商人。能和自己攀上关系,对于她家的生意,肯定有很大好处。其他商人估计想求都求不到呢。 她还问郭康,狄奥多拉等人在哪。郭康解释说,现在大家都很忙。狄奥多拉一边要帮忙处理宫廷中各种事情,一边还得和母亲一起,频繁出面,安抚朝野众人——对于目前的局势来说,后者可能还要更重要一些。这段时间,估计是抽不开身的。 连郭破奴这样的,平日很闲的家伙,现在都一堆事情。 在实战中验证了自己的战斗力之后,郭康就彻底躺平了。既然郭破奴之前一直闹,想要带兵,他索性就把那些罗斯人都丢给她,让她去处理善后,再进行征兵和训练的准备工作。除了必须自己去签字盖章的,都丢给她了。 反正郭破奴也和自己一起,打满了全场,罗斯人都认得她。等她把这些都搞定,自己再回去,准备正式的练兵事项。要是干得好,就拉着她当幕僚,今后都丢给她得了。 就这样,郭康自己获得了难得的休息机会,可以到处转转,放松下心情。不过,乔安娜想和她们拉关系,估计就没机会了。她们现在,恐怕没时间也没心情来接待商人们。 不过,对于这个答案,乔安娜倒是不怎么在意,反而松了口气。她表示,自己和郭康接触也可以,不是说非得找那俩人。她也希望和郭康交朋友,所以,能给和他聊聊,也是有好处的。 她一说做朋友,郭康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狄奥多拉之前给他说,今后他也要慢慢开始主持正式事务了,不能再和之前一样随便。虽然他自己一向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但别人可不会这么想。有的是趋炎附势的人,想要讨好他。所以,他必须多多留意,了解别人的真实目的,再下决定。不能再和之前一样单纯,跟什么人都亲近,都没有防备了。 商人想要做大,肯定需要打通官府的关系。美第奇家族的名声,他也是有印象的。以这些人的精明,乔安娜的这些动作,肯定都有明确的目的。哪怕她自称没有,郭康也不太相信。 毕竟,一個之前都不认识的人,突然跳出来,还很积极地给了一大笔钱,只要不是傻子,都会感觉有问题吧。 之前,乔安娜的哥哥乔锋,倒是私下里对郭康说过,这姑娘倾慕于郭康。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希望郭康能多少提供一些相处的机会,至于能不能成……他就只能帮到这里了。 郭康在这个世界,也不短时间了。不过除了以前,大家开玩笑地让他和狄奥多拉一起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直白地说亲的。这件事,确实让他颇为意外。而这么直白地表示目的,估计也是因为情况紧急,有难言之隐。 当然,这件事也不怪人家。这个时代,意大利的商业和经济渐渐走向繁荣,商人的地位也有所提高,其中的佼佼者,开始转型为新的城市贵族,掌控了一些城邦国家的政治。但在整个欧洲范围内,他们依然是弱者。北边的神罗诸侯天天南下入关,到处抢劫。西北的法国人乃至西边的阿拉贡,也经常来共襄盛举。 最麻烦的是,各个城市根本没法团结起来,不互相攻打就不错了。城市内部,也都常年陷于恶性争斗之中,动辄互相攻击、暗杀。很多人看起来光鲜,其实也是朝不保夕。 意大利本土的势力,尝试过各种方案,但始终没有效果很好的。相比拿了钱还想着干掉债主的国王们,罗马人拿了钱至少给他办事。这种情况下,希望能从这边多获取一些支持,也就很正常了。 乔安娜之前被狄奥多拉抓回了皇宫。后来,郭康把她从宫里带出来的时候,负责监管礼仪和管理侍女的希腊贵妇,还好奇地问了几句。据那位嬷嬷说,乔安娜的装扮,看起来像是意大利和法国那边,贵族交际花的打扮。尤其是她的扇子和珠宝首饰,风格很是明显。这样的人,经常在各个宫廷之间活动,为自己服务的势力牵线搭桥,实际上应该是伶牙俐齿的外交官的角色。也不知道她是做了什么,居然能把公主惹火。 所以,郭康大概也就能猜出她的目标了。 至于人家想和他谈恋爱的事情,应该只是个手段,而不是目标。何况在欧洲,恋爱和婚姻一直被视为不同的、相互独立的概念,把前者作为辅助手段,并不算太出格的事情。而且话说回来,他现在的最大资金支持者,其实不是乔安娜,而是爪哇巨富“孙十万”。总不能因此就说,孙十万也想和他谈恋爱吧…… 当然,考虑到乔安娜给了他不少支持,今后可能还得借助她,去找那些意大利人融资,郭康觉得,和她保持关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她要是能多掏一些,就更好了。 想到这,郭康便说道:“朋友当然是越多越好的。我之前就得到了大家的很多支持,一直很感激。” “我对你的想法很感兴趣,而且你也是个有魅力的人,我确实想要多和你接触一下……”乔安娜看起来还是很不熟练,有些笨嘴拙舌地说:“说起来,我应该是资助最多的人吧?你和我相处多一些,公主她们应该也没法说什么。” “之前是这样。不过最近,爪哇的孙员外,又赞助了一笔数额巨大的款项,我还准备宴请他,表示感谢呢。”郭康说:“如果我的研究算是个集资项目的话,他这回应该算大金主了。” “他给了多少啊?”乔安娜连忙问。 “反正……比你们加起来都多了。”郭康如实说。 “啊?!”乔安娜大惊。她有些着急地考虑了片刻,咬咬牙,说道:“我也可以多给一些……不过我现在,手上也没有多少现金。” “但是,其他意大利商会,在这次变乱中损失惨重。他们想要恢复生意,不被彻底赶出这个巨大利润来源的话,估计就会来求我帮忙。我从他们那边搞点钱,应该就能补上了。” “行,行,不急。”郭康高兴地说:“感谢你的资助,你果然是个好朋友啊!” 乔安娜也松了口气,又朝郭康这边靠了一点,抓住了他的胳膊。考虑到她刚刚答应,要补交朋友费,郭康觉得还是要鼓励一下,不能给人家泼凉水,也就没有反对。两人就这样,绕着营地,参观起来。 一路上,乔安娜给他补充介绍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很快,他们就来到发放粥饭的地方。而这里,有人似乎正在争吵。郭康便走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 争执的双方,一边是发放食物的厨师,一边是一群拿着碗的壮汉。那群人要求厨师给他们再加一些吃的,而厨师不乐意给,就这么争了起来。 看到郭康走过来,双方都停下争吵,转头看他。虽然他之前还没来过这里,但看着他旁边,乔安娜的一身华丽打扮,和他俩相互间的动作,众人似乎就已经了解,他是个有些地位的人了。 “这是怎么了?”郭康问道。 “他们这些人,吃完一碗,又混在人群里,想再来要一碗。”厨师抢先说道:“我也不是要克扣伙食,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这点口粮,还是我们王子辛辛苦苦弄来,免费发给大家的,本来数量就有限。都给他们吃了,这么多人吃什么。” “我们也不是要多吃,但这真的吃不饱啊。”对面,领头的大胡子中年汉子也抱怨道:“吴王让我们来这边,说大家努力向前,扶保他们王府做大事,今后大家都有好前程。结果到这边两天了,饭都吃不饱,这可怎么办?” “这边是给灾民发赈济的地方吧。你们应该去家臣那边。”郭康指了指营地内部的位置。 “家臣那边,和灾民吃的也是一样的。”中年汉子回答:“而且,他的家臣都是些波西米亚的胡斯信徒,看我们是德意志人,就不给我们好脸色。那些人好像刚刚立过功,我们也争不过他们,只能跑这边来了。” “伱看,你也知道,人家也是吃这么多。”厨师立刻指责道:“我看,就是你们事多。” “我们得多干活的啊。”中年汉子辩解道:“回头,我们还得去巡逻呢。吴王这边规矩严,我们还想保着工作呢。” “人家波西米亚人,也天天多干活。”厨师反驳道:“大家都知道,吴王的兵军纪严明,还平易近人,你们这么多事情,不是给人家的名声抹黑么?”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当兵想吃饱饭又错了么?” “我们跟那帮狂信徒又不一样,他们不吃饭,我们得吃啊!” 那群壮汉立刻不乐意了,大声鼓噪起来。但厨师也很是坚决,就是不乐意让步。 看到这边有动静,周围巡逻的士兵也赶了过来,询问情况。郭康连忙走上前,让他们分开。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急。”他安慰道:“你们也知道,这里现在是特殊情况,平日里肯定不会如此的。这回特事特办,我来帮你们解决吧。” “对了,我应该怎么称呼你?”他转头问领头的中年人。 “我是理查特纳尔镇的约翰尼斯。您叫我汉斯就行。”见他要帮忙,对方也客气了不少,摘下帽子,躬了躬身。 “这十几个人,都是我的学生。”他介绍道:“我算是个雇佣兵,一边到处接生意,赚点钱糊口,一边收集各地的剑术技巧。之前旅行的时候,我们碰上了吴王在招揽人手。他说,君士坦丁堡现在很是繁荣,四方的人都汇聚在这里,各种机会很多,这边也有人接应。我们就按他的推荐,到这里来了。” “这样啊……”郭康大概明白了。 胡斯派的组织和纪律,在欧洲属于跨时代的。尤其是杰士卡队长周围这帮老兄弟,多少都有些宗教情怀了。他们跟着朱文奎的时间也比较长,连生死攸关的战斗,都共同经历过。所以,哪怕用古时候名将的要求,他们也能承受。 但这些新人,之前只是在欧洲到处游历。那些地方的雇佣兵,一向是以粗野残暴出名的。他们能在这边先讲道理,而不是直接打起来,已经很不错了。一方面是管理严格,一方面估计也是吴王那边招揽的时候,先交代过。 不过,让人一起吃苦,前提是有足够的信任。这些人和朱文奎等人,都没见过几面,既没有享受到各种好处,也没有了解他们同甘共苦的氛围和传统。上来就要求人家一起受穷,肯定会有人不满的。 郭康想了想,就有了办法。 “我们这边,对于有本事的人,肯定是不会亏待的。”他说:“要不然这样,你们来露两手吧。要是真的厉害,这一顿饭,就算我……呃,她请了。” 他指了指旁边的乔安娜,说道。 “可以啊。” “我们老师是有名的剑术大师,他更厉害。” “我们肯定不会比他们差的。”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郭康本来想自己试试,但听他们这么说,感觉还是算了。他叫来巡逻队的队长,说道:“这边有足够演武的地方么?再找两根木棍,你们和他们试试吧。” 那个罗斯人队长也有些跃跃欲试,很快让人找了几根棍子过来,要亲自试试。那群新人商量了下,最后让领头的老汉斯亲自上阵。双方就在这块空地上摆开架势,准备开练。 不过,两边刚一交手,老汉斯就一击把对方手里的木棍打飞了。对方还没搞清楚情况,想要再来一次,然而这回,还是刚一接触,腿上就挨了一下,当场摔倒。 “可以了,可以了。”郭康连忙说:“那你们就跟着我们来吧。这几天的吃喝,算我们请了。我回头会给你们王子单独说一下的。” “你做的也没错。”他又对厨师说:“遵守规则是对的,不过下回再遇到这种情况,记得及时给我们说。” 众人都对他表示感谢,只有巡逻兵队长还是一脸意外,没想懂刚才怎么回事。郭康走上前,把他拉起来,掏了两个银币给他作为帮忙的酬劳。随后,他就带着乔安娜和这一大群人,到营地外去了。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九章 狗肉滚三滚,天兄坐不稳 营地里的食品确实不多,不过郭康还是决定,请这帮人吃一顿。 他虽然打架水平挺糟糕,但俗话说,如果你是一位苏丹,那就算没见过大耳朵羊跑,也肯定吃过大耳朵羊肉。地位和见识到了一定程度,很多东西就会自然了解的。 他作为世侯郭氏的子弟,其他东西不说,各种顶尖的武艺,还是见过很多的。刚才的较量中,可能是为了东道主的面子,老汉斯看起来就没认真出手。 一方面,这些巡逻队其实也不是什么正规军,都是匆匆组建的民兵,训练水平很糟糕,也就打打偷东西的小贼什么的;另一方面,也能看出这些人的实力,应该还是挺不错的。 毕竟“穷文富武”,这种行当,就是要靠饮食营养来支撑。既然如此,人家多吃点也正常。 脱欢和朱文奎等人还在忙着,郭康也没去打扰他们,自己带着这帮人出了营地,走了一会儿,就来到了一片集市。 “这边买东西,还能便宜些。我们每次买东西,也都是从这边采购。”郭康说。 众人放眼望去,集市上人头攒动,确实有不少人在买卖货物,很是热闹。不远处的大路上,还有一队队运输货物的大车,正停在路边,等待卸货。 “之前都想不到,一个集市都能这么壮观啊。”一个带着羽毛帽子的壮汉忍不住感慨道。 “大一些的城市就是这样。佛罗伦萨周围,也有几处这样的市集。”乔安娜说:“君士坦丁堡里的人很多,每天也都要消耗数量庞大的物资。但这边进城,也要额外收钱,所以很多人都选择把货物运到城外的市场,然后等城里的大客户或者零售商之类,出来采购。” “那既然城外卖的价格便宜,他们为什么不自己把东西带进去卖啊?”一个年轻人好奇道:“反正都是一样的入城费,都跑到这边了,再进个城也没什么吧?” 他一说完,众人都无语地回头看他。 “呃……我这個徒弟刚出来历练,没什么江湖经验。”老汉斯打圆场道:“多见识一下就好了。” “你们今后肯定得和各种商人和城市居民打交道的。”乔安娜也不在意,还帮忙解释道:“城市里的规矩,比乡下还多。除了官府和教会公布的法律和戒律,还有很多或明或暗的规则。你一个外人,跑城里卖东西,且不说能不能让买家知道你的存在,能找到你的摊铺,就算是真的卖起来,也肯定会有人来找你麻烦的。” “城市里的商业竞争也很激烈。没人会嫌钱少,所以没钱的人总是想赚钱,而有钱的人更是想要多赚一点。你多卖出一些货物,别人就会少赚一点。这要是不打起来,才不正常。没什么根基的人,肯定要吃大亏的。” “而且,入城费也只是纸面上一样,实际上可不好说。”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要是在城里有门路,商品入城税就可以按标准的水平来收。否则,守城门的人,肯定会额外给伱找点麻烦,多要一些的。” “不过我听说,城市和城门的守军,在之前的叛乱中表现很糟糕,事后被调查,发现了大量不法的地方。现在已经抓了不少人,后面不知道会牵扯出来多少呢。反正我估计,未来一段时间,入城费的事情,大概会公正一些了。” “都是好事啊。”众人连连感慨道。 郭康也只好跟着点头。 入城费这个事情,郭康之前问过脱欢等人。他觉得,设置这个收费完全没有必要。因为纸面上的入城税很低,看起来收的人很多,但一年下来根本没多少钱,比起大都每年的巨额贸易收入,完全是九牛一毛。而且,这笔钱收取起来也很麻烦,算起来都不一定够收税人员自己的劳动量。 再加上紫帐汗国的城市管理水平有限,有滥用权力的行为,也难以及时监督,基本上就是留给相关人员捞钱留下了口子。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取消算了?按理说,增加的贸易量,能带来比这笔钱多很多的利润。而且,直接放弃这个门槛,反而让大家更公平地参与市场竞争了。 实际上,他觉得这个门槛也拦不住什么人。毕竟城里那么多没户籍的人,都是大家多少知道,但就是没人管的。这么多人来来去去,反而拦几个小商人,也没什么用吧。 不过脱欢告诉他,这个收费,其实和他想的那些没什么关系。 首先,贸易量和这种收费其实没什么关系。贸易的前提是有多余的产出,这些多余的产出又多到一定程度,才有足够的物资经过大都,带动这座城市。城市的各种收费,要想影响到整个贸易量,前提反而必须是大家都连年丰收,产出的物资都非常过剩,以至于市场都能受到其他因素影响了。 当年热那亚人控制君士坦丁堡港口的时候,理论上港口依然在,只不过所有权从东帝国转移到了商人们手中。大家该怎么做生意,还怎么生意,只是换个主顾而已。但实际上,这个时候的贸易量,甚至远不如数百年前,生产和航海技术更加落后的时候。其实就是因为,意大利商人只管几个港口,并不管——当然也管不住其他地方。结果黑海沿岸普遍陷入混乱,经济衰退严重,经过君堡港口的商品肯定也会受到影响。 这种商品缺乏的情况下,哪怕涨价,也只能忍着,因为实在没什么其他能挑的。当然,那时候的城市,也衰落到城墙里都能种田的地步了,也算是适应新环境了…… 其次,他们确实希望对城里的交易收税,但商业相关的税并不是那么好收。这点钱,他们就没打算直接收多少。 实际上,就算没有这个入城税,能在城里做起生意的,还是那些地头蛇。而如果收费的话,哪怕这个费用不高,他们也肯定会设法逃掉。类似的事情,在码头海关和城里的集市,也是日常。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才要特别设定一个这样的税收。因为关键不在于收上来多少钱,而在于大家都知道,他们肯定会逃这个税。这样一来,等于有了一个数额固定、范围明确的规定——其他各种商税的多少,还可以虚报或者隐瞒,但这个东西,是所有商人都肯定有的。 所以,只要在城里随便抓个大商人,就肯定有这方面的问题。而按照罗马的法律传统,只要牵扯到逃税,不管多少,都是很敏感的罪行。朝廷会立刻派出税吏,去商人那里,仔细调查与核算他的资金、产业和纳税情况。 和商人们喜欢控诉的不同,这一步反而用不上拷问和罗织这样的手段。因为那些富商,就没有能经得起查验的。很多人赚钱多了,生意大起来,为了更方便敛财,甚至都懒得伪装。稍微查一下,就能让他们脱层皮。很多商人会立刻选择花钱消灾,牺牲一部分浮财,以求保住基本的生意。有些人甚至会故意攀咬,希望竞争对手跟自己一起倒霉,那自己就不算遭灾了。 当然,也有那种死要钱,不要命的。为了对付这些人,刑部还设置了对应的审讯机构。因为要防止走漏消息,让同伙做好准备,所以这些特殊的审问场所,都经常更换,务求隐蔽,最好能放在任何商人也找不到的地方。他们还特意雇佣了几个专精拷问的希腊人,天天就研究这些东西,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了。 通过这种在郭康潜意识里,同样严重破坏营商环境的方式,汗廷基本上定期就有一大笔额外的进账。看起来,好像就和钓鱼一样,但让人无奈的是,商人们明明应该知道,这就是个阳谋,却还是前仆后继地往里冲。让当时的郭康很长时间不能理解,稍微老实一点就不行么…… 这次动乱之后,脱欢等人甚至有些后悔,觉得之前对商人还是太宽容了,以至于行会商人都有钱去讨好柱国、控制城区——这一看,就是收得太少,让这些人手里的闲钱多过头了。 因此,他希望大家互相监督,尤其别被自己手下的商人糊弄了。否则,再出现这种事情,大家面子上就不好办了。 不过这种事情,他总觉得不方便和乔安娜直接说。乔安娜本来就应该对这些事情有所了解,他不说也会有所准备;他专门再说,人家或许反而会觉得,他也是别有用心,想和汗廷对付那些商人一样,把她养肥了再吃掉。 而且,这次导致大都限制进出,直到现在的事情,本来就是郭康自己闹出来的,他也不好说什么。不过说实话,在这件事之前,他也想不到,十几年的功夫,城里的问题就多成了这样。 脱欢给他说,狄奥多拉当时跑到宫里,抄着家伙给众人讲道理,逼着他们一起定性敌人的行为是谋反。脱欢后来问她,为什么急着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 狄奥多拉说,要是没有那么严重的话,这些人肯定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们互相袒护一下,就算想要追责,也没什么办法了。所以不得不先把基调定下来,让大家无处可退,才好在事后,收拾那些有问题,但平日里不好动的家伙。否则,一旦给他们一点妥协的空间,这些老滑头肯定又得动摇。 郭康自己虽然经常喜欢上头,但作为现代穿越者,他在大部分朝政问题上,想法比中世纪人要保守不少。脱欢和狄奥多拉这些暴力手段,在他看来多少有些极端了。 但现在再想想,可能反而是他自己太幼稚,都没考虑这么多事情吧。人家这些做法,反而是现阶段相对最好的选择了。 所以,他也没有继续说什么,就带着众人,进入集市,挑选起来。 他本来准备买两头肉畜,不过现在已经过了正午,大宗牲畜都已经交易完毕了。郭康去找了几家,卖牲畜的人都说,今天教会派人出城采购,把猪牛羊什么的都买完了。他们来的有点晚了。 郭康没办法,想了想,又找了一会儿,最后寻到一家卖肉狗的。这边倒是还有剩下,他就让老板挑了几条肥大的狗,帮忙宰杀好,让众人帮忙拎着,又返回了营地。 狗肉,是德意志地区的传统美食。老汉斯一行人,路上吃的明显不怎么好,到这里之后又在饿肚子。队伍里几个不太沉得住气的年轻人,甚至看到这几头畜生,就开始流口水了。老汉斯忍不住呵斥了几句,他们才老实下来。 郭康见了,也笑了笑。 “大家馋一点,也没什么。我听说,有些地方,人们把狗肉当成羊肉的下位替代品。但我觉得,这可太埋汰它了。”他笑着说:“这东西和羊肉,各有各的风味,有些方面,比羊肉还好呢。” “我们中原人,做这种烹饪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因为狗肉价格不贵,所以是平民百姓的最爱。不过我们那边的平民里,英雄豪杰太多了,据说汉高祖当年就是这些喜欢吃狗肉的市井游侠之一。” “现在的人,身上已经少有汉高祖那种侠气了。不过我们那边的人,还是喜欢尝尝他们当年就推崇的菜肴,怀念下古典时代,我们最辉煌的时候。” “古典时代的人……”老汉斯大概还知道这个名词,其他一些人干脆已经不懂了:“好遥远啊。” “是啊,很遥远的。那也是意大利地区少有的辉煌时刻了。”乔安娜也有些感慨:“那个时候,整个世界的强国,不是大汉,就是罗马。其他各路王侯,不过是仗着地处偏远,躲在剑刃所及之外,苟延残喘而已。可惜,那种时代,终究也会过去的……” “人家文化人是真厉害。”老汉斯的学生们纷纷羡慕地说:“吃个狗肉,都能说这么多道理啊!” “一不留神就说多了。”郭康承认道:“不过你们放心,这东西肯定好吃。这边大部分人,哪怕是专门的厨师,做狗肉的手艺,都还是太粗糙了,这次我自己来吧。俗话说,‘狗肉滚三滚,天兄坐不稳’。这东西的香味儿要是出来了,天兄都忍不住得探头去闻闻啊。” 众人很是兴奋,跟着他回营取了个大铁锅。又去求马王妃,去朱文奎的临时小仓库里,扒拉出一些做菜的工具和调料。郭康让众人向她道了谢,顺便混了个面熟,便做饭去了。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章 待老僧伸伸脚 营地外,停着一辆马车。车厢里,道衍和尚与孙十万相对坐着,一边交换了下消息,一边又讨论了下后续的各种安排。 说完这些主要的事情,孙十万便吩咐旁边的亲信,把茶端上来,招呼道衍和尚略微休息一下。 “大师父不用客气。”他很是热情地说:“我前几天才去拜会世子,给他说,我们这些漂泊在外的人,本来就应当相互帮助扶持。这里蛮夷横行,能碰到老乡,都是不容易的事情啊。” “我们虽然在一些方面,有些分歧,但终归都是华夏一家的人。这车厢虽小,还请大师父把这里当自己的地方。不妨稍稍放松些,品尝下这茶吧。” “施主是东道主,贫僧是做客的人,可不能太放松,失了礼数。”道衍和尚还是正襟危坐,客气地说:“不过这茶,确实是好东西啊。贫僧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请。”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趁着这个机会,孙十万问道:“这次城里突然出事,我看吴王府受灾尤其严重,想着要不要帮忙捐些钱,重建一下。大师父了解那边的情况么?”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道衍和尚摇摇头:“我当时和大秦太后,还有天方学者马先生等人,在庙里讨论经义呢。因为事情紧急,也没来得及去现场看。等天亮过去,那边已经结束了。” “跟我一起做生意的几个伙计,都说锦衣卫也在这边活动。按理说,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应该事先有所了解吧?”孙十万问道。 “锦衣卫也不是万能的。他们有自己的任务,工作很忙,而且吴王府是陛下认可过的地方,也没有犯下什么过错。他们也不会随便就跑过来监视和干涉的。”道衍和尚依然四平八稳地回答。 孙十万想了想,也没有找到能继续质疑的地方。 爪哇元也经常借助商业网络的方便,去各处打探情况。按他们的了解,虽然吴王本人行事风格怪异乖张,但目前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四处乱跑,天天找各种乱七八糟的人,号召他们来扶保自己做大事。 这种事情,听起来有些疯疯癫癫的,但明朝的王爷们本来就一个比一个离谱,相比起来,他这個爱好已经算是比较健康的了。 “倒是我听锦衣卫说,你送了个姑娘去世子那边?”道衍和尚也直说道:“他们让我给你说,不要用这种方式,往那边安插探子。要是正常的礼品贡献,他们不会管;但要是碰到他们业务范围内的,那就算这边人手有些不足,也不得不介入了。毕竟之前刚刚出了意外,不敢再不小心了。” “没有没有。”孙十万连连摆手:“那就真的只是个普通织娘。我当时让管家挑个好看的,到这边当广告,就这么挑来的。她其实连怎么操作那个花楼机都不会,因为真的就是完全当花瓶用的,也没有学习培训过啊。” 作为爪哇元那边,大跟脚的贵人之一,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密探和护卫高手。但是,跑到这边,毕竟是来做生意的,跟人莫名其妙打起来,风险太大了,完全不值得。 所以,能避免的情况下,他肯定是希望尽量减少冲突。反正锦衣卫那边也有各种苦处,最好双方各自退让一下,和气生财为好。 “大师父要是不信,也可以让吴王府派人,到我们这边常驻,负责互相沟通。我们来供给伙食和日常开销。”他提议道:“正好,我们商会趁着这次机遇,兼并了几家同行。未来,城里的行会,估计也会要重新改组。我们的商栈、工坊和铺面,都要增加一些,正需要人手呢。” “等回去,我会转告世子的。”道衍和尚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直接回答道。 “辛苦大师父了。”孙十万拱拱手:“至于那个女人,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也请帮忙澄清一下。如果实在不放心,请他自行处置即可,不用担心孙某的面子。毕竟送了人的东西,哪有再去管的。” “不用谢。”道衍和尚客气了一句,随后调侃道:“佛法里说众生平等,还说不应该专注于皮相。但世间供奉佛陀的人多,信奉佛法的人少。看来,也是不容易避免的情况啊。” “哎,我毕竟是俗人。”孙十万倒是不在意:“不过说实话,我确实也是好心的。世子这个年纪,要是在我们那边,应该已经接触过女人了吧。只是泰西化外之地,都是些戎狄婆娘,粗野得很。偶尔有条件还行的,也都是大秦国的贵人家庭出身,不会来当个丫鬟的。” “这要是一般的小孩子,估计都要憋不住了吧。也就是他志趣高远,才不在乎这个。所以,我当时才一时心血来潮,想了这么个歪点子。大师父可不要笑话我啊。” 道衍和尚笑着摇摇头,说道:“世子旁边,也不缺美人相伴吧。” “您是说哪位啊?”孙十万问:“我前两天来拜访的时候,这边的人,应该都见过了。” “就是那个金黄色头发,高个子的泰西姑娘。”道衍和尚描述道:“世子和她好像很是亲近,估计是把她作为这种相伴自己的美人了吧。” “那姑娘也太高太大了吧。”孙十万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有道理:“不过他俩确实很亲近,哪怕孙某是个刚来的外人,也能看出来。不过……这……” 他犹豫了下,似乎不太能接受让娜女侠也算美人的判断。 “这话我本来不该说的,但反正是闲聊,就恕我多嘴几句吧。世子是不是身处蛮夷之地,远离华夏文物太久了?”孙十万一反平时的谨慎,小声嘀咕道:“那西戎姑娘,五官分布还可以,但面貌过于刚硬,皮肤不够润滑,身材也毫无娇小的美感。行动时大大咧咧,一看就没有受过礼仪教育。手上看着颇为粗粝,脚也很大。不像是美人,倒像是个村姑。” “哎,大师父您是出家人,估计不屑于了解这些。但是在我们看来,这姑娘的姿色,恐怕……还是有些不够登台面的。世子毕竟是正经人,真需要的时候,不能连个样貌合格的女侍都没有吧。哪怕不是为了取悦眼睛,王府的日常运营,应该也少不了这些事情吧。” “我确实不太了解。”道衍和尚倒是没有用心思和他争,只是随口说道:“不同地方的人,面貌差别还是挺大的。这地方的姑娘,或许就是以此为美吧。” “而且,世子最近好像又招揽了一位中原来的姑娘,我看那两人经常相互打趣,关系应该也可以吧?” “那位啊。”孙十万确实能够直接想起是谁,但还是忍不住笑着摇摇头:“那位也一样吧。而且,正因为她是中原人,所以问题也更直接了。” “我记得她也在我们大元待过。这姑娘年级好像不大,但就已经是这个个子了。还不从事正经的工作,喜欢舞枪弄棒的。等完全长成的时候,块头估计都不比刚才那位西戎姑娘差。而且,手脚也是同样的粗大。敝国虽然也在海外,但她这样,哪怕在我们那几片狭小的地界,也实在说不上是美人啊。关键是,世子周围这二位同龄姑娘,一华一夷,却都是大脚村妇的样子。别人看到,不会笑话世子没有品味么?当然,这也只是我个人浅见就是了。” “孙员外谦虚了。”道衍和尚笑着摇摇头,趁势问道:“莫非你们爪哇那边,不喜欢这种人么?我虽然学的是佛法,但也略读过一些儒家典籍。《诗经》里面形容大美人庄姜,写的明明是‘硕人其颀’,意思是她身材高大而修长。现在的变化,居然这么大么?应该不至于吧。” “可能也和地域有关吧。”孙十万想了想,说:“诗经的那些描述,都是在中原地区。现在北人还是喜欢这种女人,也不太意外。” “《诗经》毕竟太过久远了,那个时代的人还很古朴。或许,北人、戎狄的审美,反而更接近那个离蛮荒尚不遥远的时代吧。至于我们江南,自从六朝以来,渐渐兴起,就有了自己的一套审美了。而且,文教发达起来之后,这些评价标准,也有了更多的文化意义,和他们那样的地方,也肯定有区别了。” “当然了,古人这样是可以理解的。但现在的话,家境不够殷实的普通百姓,才会喜欢这种壮硕妇人。”他解释道:“至于有点余财、有点品味的士大夫,都脱离了这种最为本能和低俗的审美。所以,受欢迎的,反而是瘦小、娇弱的女子了。” 说到这,可能是来到了自己喜欢的环节,孙十万似乎颇有兴致,也不管对方想不想听,直接介绍道:“这其中呢,又以削肩、细腰、平胸为佳。当然了,最上等的,还得看足部才行。” “据说,南齐东昏侯的潘妃,以足美出名,很受宠幸。东昏侯让人把黄金凿成莲花的形状,贴在地上,让潘妃在上面行走,号称‘步步生莲花’。后人便因此把这种脚,叫做‘金莲’。算起来,历史也不算短了。” “后来,南唐李后主建起了一座‘金莲台’,让妃嫔用布帛缠住脚,裹成新月状,在台上舞蹈。足部因此变得纤小美丽,舞姿如同在云间凌起。因为这种良好的效果,他的办法也很快流行开,一直到现在。” “整体来说,趋势就是如此吧。越接近当今,有文化的人,就越喜欢这种各处都娇小的女子。”孙十万总结道:“中间的唐朝,出了个变数。可能是因为唐朝受胡人影响太大,审美也胡化了吧。不过大宋时,胡人的影响被剥除了不少。再加上大宋经济发达,文化昌盛,远胜大唐。士大夫的审美,也就又恢复到正统了。” “阿弥陀佛。”道衍和尚念了声佛号,感慨道:“虽然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但步步莲花,本来应该是佛祖的典故。倒也不是不能借用,但用在这种地方,总觉得……” “怎么了?是冒犯了么?”孙十万问:“金莲这个词确实用的很广,不过我想,大家并不是希望针对佛法的。” “这件事倒还无所谓。东昏侯自己,很快遭遇报应了。”道衍和尚说:“不过,倒是还有个关于佛法的故事,关于李后主死因的,施主了解么?” 孙十万摇摇头。 “我听京城的高僧说,他们那边流行一则故事。说是李后主做金莲台之后,朝野上下,都兴起了裹小脚、穿小鞋的习惯。一时间,父母催逼女儿,婆婆挑剔媳妇,丈夫厌恶妻子……民间一片狼藉,很多女子都被迫忍着剧痛,把脚缠成弓形。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李后主。” “天帝听闻这件事,很是生气,于是让李后主死时,承受牵机药的痛苦。牵机药是当时的一种有名的毒药,中毒的人会全身抽搐不止,以至于头和足向后牵拉,形状如同弯弓,直到最后,这样活活抽死。后来,李后主果然被宋帝下毒,死状极其凄惨。了解道理的人便知道,他让别人承受扭曲成弓的痛苦,那自己就也必定承受。这也是一种报应不爽啊。” “可见,大家还是不要妄自害人,否则因果报应就算晦暗难明,也终会回到自己头上的。” “呃……”孙十万一时语塞,想了想,糊弄道:“这里头还有天帝呢,不是佛法相关的故事吧,大师父太认真了。” “而且这种事情,考究起来,可能也有教、学之别吧。佛法讲究禁欲,但我们在家人,要求不是那么严格。而且,这其实也是一种对女人的规范,其实也是为他们好。我们那边不少大儒,可能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这么做的。这也是孔子、朱子的教诲了。” “孔子哪说过这话。”道衍和尚笑道:“至于朱子,就更不可能了。” “朱子一家,都是师从二程一脉的先生。他本人也经常表达对二程理学的敬意和推崇。可以说,他们是一脉相承的。而且,程氏一族的妇女,反而是以‘俱不裹足、不贯耳’出名的。他们本来就反对这些。” “朱子的弟子们,也在继续试图阻止这种风潮,认为这是让无罪小儿受无限之苦,而且也毫无用处。前后几代理学大师,都是明显在反对这种潮流的。偶尔有些自称是朱子的话,恐怕也是有人假冒。毕竟这行为已经违背了理学经义,朱子去支持它做什么?” “啊?违背了?”孙十万看起来是真不知道。 “理学要求‘存天理,灭人欲’,只保留合乎自然的需求,消除那些不必要的欲望。让女子缠足,是让她们为了取悦自己而受苦,这不是‘人欲’又是什么?这个思考并不难,理学家们也明显知道,所以,才会从二程开始,就坚持反对了。至于管束妇人,那都是实现目标的手段而已。是为了实现天理而管束妇人,不是为了管束妇人而管束妇人。哪有最终的要求,反倒要给手段让路的?” “这,这样啊……”孙十万愣愣地说。 “我还以为你们真的懂儒学呢。”道衍和尚再次笑着摇摇头。他明显放松了些,伸直腿,探到了孙十万那边。 孙十万一时没反应过来,道衍和尚把他的腿挤到挤到一边,“那先让贫僧伸伸脚吧”。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一章 狄奥多拉也有汉高祖之风 “你这两天收拾下东西,咱们今年回河南过年去。”郭康刚回到家,义父就对他说道。 “我这边还有一堆事情要出面呢。”郭康有些惊讶:“这次事情这么大,至今都还没处理完,谁还有心情过年啊?” “就是大家心情不好,才要好好过个年啊。”义母在旁边说道:“这次的年休也是个机会,很多人都想趁机休息下呢。” 郭康见她也这么说,估计是不会再改变主意了,就点了点头:“那我抓紧把手头的事情忙完吧。有些事,就不拖过年了。” 父母对此倒是很支持。 “我们最好也都能在年前,把事情处理完。”义父说道:“我们和兵部倒是比较快,人员筛查已经做完了。而且,我们也比较幸运,动乱结束得比较及时,正好在波及我们之前停歇了,让我们的文档都没有受损。这都是今后的经验啊。看来那个地下仓库,还是得扩大一番,得找人好好设计下。” “现在么,应该就是刑部的人最慢了。”他想了想,说:“之前开会,还有人问,不过他们估计是真的忙不过来了。” “忙不过来照顾找关系的人了吧。”义母不屑地转过头:“之前事情来得太突然,很多人没反应过来,就被裹挟着一起去镇压了。现在有些人反应过来了,就想要回去捞人了。” “我觉得无所谓,这些剩下的,都是外围的人,或者不怎么重要的喽啰。主犯反正是跑不掉的。”义父回答:“他们想要把人捞走,那就捞吧。” “这是人家给你说的?”义母问。 “是。昨天上朝之后,黛丫头给我们说的。”义父告诉她:“我看她的意思,那些真正该死的人,她当天在战场上就干掉了。她那天来回跑了几次,回到安全的宫殿,又忙着带人再跑出去,就是考虑了这件事。反正,带头引兵要攻杀康儿的那些人,当天就被清理干净了,活不到刑部来接手的。” “康儿,你看人家办事。”义母闻言,摇摇头:“你和破奴要是有这个缜密的心思,怎么可能一头撞在贼窝里,等着这么多人,兴师动众跑去救……” 郭康赶紧讪笑着道歉,说自己当时确实考虑不周,才把她的话搪塞过去。 “她就是心思太缜密了。”义父也感慨起来:“现在有人对她不满,就是觉得她一直在帮着康儿,而且帮过头了。有些事情,不该公主亲自下场的,她也非要自己跑去干。事情倒是做好了,但大家也怀疑,她是不是别有用心了。” “不至于吧。”郭康意外地说。 “一次应该不至于,但她好像不止一次袒护你了。”义母对他说:“而且,之前她正好在四处放出消息,说想要和你成亲。动乱的时候,她又公开做这种事情,在这么敏感的问题上,明着把自己和你捆绑在一起。” “希腊人的历史上,是有过对自己弟弟不满,因此想通过傀儡丈夫,自己掌权的公主。这种事情,希腊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咱们也没法让他们不想这些的。” “那也太过分了。”义父挠了挠头:“咱们不能放任他们这么说。” “人家说闲话,你哪里管得住。”义母摊摊手:“只能让她多注意一下了。” “那难度不是更大了。”郭康插嘴道:“让其他人别乱说话,还是有人会听的;让她别介入这些事情,她肯定不听。我反正很怀疑,她自己是真的这么想的。” “真的?”义父好奇道。 “真的,我跟脱欢还有其他人,都知道。”郭康确定地点点头:“她都懒得藏的。之前都是直接跟脱欢说,伱不行就我来上这种话。” “这丫头也是有性格的人。”义父评价道:“看起来,今后也是個做大事的料啊。” “你刚才还说太过分了,不能这么说呢。”郭康指出:“怎么现在反而是夸人的了?” “呃……”义父一时语塞。 “天天就夸她。她这个脾气,八成都是大家这么惯出来的。”郭康有些无奈地评价道:“再这么夸下去,早晚得说她也有类汉高祖。” 义母在旁边只是笑,什么都没说。而义父连忙问起其他话题,转移注意力。 “破奴呢?没跟你一起回来?”他问。 “她也喜欢做大事,我就让她做去了。”郭康揶揄道:“现在应该在训练罗斯人呢。” 这次,义父也哑然失笑。 “好了,我们还有别的事情,就不继续管你了。”义母说:“正好,应该也有人要找你,你处置好,自己去吃饭吧。” 郭康点了点头,就告辞了。 他一时想不起来,今天晚上约了谁开会。因为这几天,虽然事情多,但都是出席这个、那个会议,做一些给大家捧场之类的事情。所以他才敢和父母说,可以加把劲,把这些差使都尽快应付完。至于那些真需要他动脑筋乃至动手的事情,其实早在动乱当天,就基本结束了吧。 他想着,摇了摇头,为最近的混乱局面叹了口气,然后走出厅堂,准备去厨房那边找点吃的。 然而半路上,突然有人从房顶上跳了下来,把他吓了一跳。 “梅尔特姆,你能不能别再这样吓唬人了。这要是有个心理素质不好的客人,都能给你吓出病来。”郭康抱怨道。 “我没去吓人啊。”梅尔特姆立刻抗议。说完,还好奇地问:“你怎么一下就知道是我了?” “就只有你和李玄英,会这么瞎跳一气。他动静大,我能听出来,而且这几天他也没时间来这边吧。”郭康回答道。 “他比你还忙啊?”梅尔特姆惊讶地说。 “倒不见得是单纯的忙。这回他惹出大事情,瞒不住了。”郭康说:“脱欢说,他在帮忙盯着,希望他能有解决的办法吧。” “那我们好像确实帮不了什么忙了。”梅尔特姆想了想,也没什么办法。 “是啊。”郭康点点头:“只能先做自己的事情了。” “我本来就在做呢。倒是你,最近几天太懒了。这些事情,怎么能都丢给别人呢?”梅尔特姆摇头说。 “我让你帮忙的事情,都结束了吧?”郭康疑惑道。 “我听家丁说,有人趁大家都在外面作战的时候,跑家里偷东西。我还以为是遭了什么大盗呢,那种情况下都有心思来偷东西。后来查了下才发现,别的东西没怎么丢,倒是老海胆送过来的那些火腿,全被人搬走了。这肯定是你们干的吧!报酬都领完了,总不能不认吧,还能有什么事情么?” “啊,对,是我去搬的,忘了给你说了。”梅尔特姆大大咧咧地说:“不过,你让我做的那些事情,还远远不够吧。我就帮你多做一些得了。” “我可没有火腿了。”郭康连忙说:“都给你们吃完了,结果我自己反倒没尝过呢。你这私自拿东西吃的习惯从哪学的?你也要学汉高祖啊?” “这些不要钱的。”梅尔特姆摆摆手,解释道:“而且,说起来,那些出手的事情,也不是受你的雇佣。是城里百姓,托我去做的。” “怎么说?”郭康有些好奇。 “官府前段时间四处拿人,抓到了几个嫌犯,是之前那个商会头头亚历山大的老婆和儿女。他们当时不在那个住宅,所以幸存下来了。”梅尔特姆说:“法庭没查出来她们直接犯罪的证据,只能罚了款,把那几个人放走了。” “知道这件事的民众都很愤慨。但那几个人身上,还有不少钱,临时雇来些人帮忙看门。大家有人了解了之前的事情,觉得这些措施,挡得住一两个百姓,却挡不住我这样的人。就偷偷联系我,想让我帮忙除掉这些人。” “法律都已经做出处罚了,按理说,是不应该继续闹了。”郭康说:“官府这次查的很严,他们要是真的参加过邪教活动,肯定不会被放过的。”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给他们说的。”梅尔特姆说:“我给他们说,这种已经倒台的人,没有什么袒护的价值,官府犯不着为了他们出头。他们应该是真的没有什么大罪过。” “但是,领头的老太太给我说,她丈夫当年欠了这些人的钱,他们来追债的时候,把她的儿子孙子也都抓走了。她问人家,老头子欠债,关儿孙什么事?亚历山大的账房和律师等人,就对她说,父亲的债务,当然应该由子孙承担。而且,老头子借了钱,去享受生活,他的家人也必定会一起享受。既然吃了这笔钱的好处,当然也要一起承担代价。所以这些人就把她的儿子孙子也都抓走了,后来,好像都死在码头那边的工地上。” “所以,她认为,亚历山大的亲戚既然这么多年,一直在享用他带来的好处,就应该同样承受代价。” 郭康想了想,暂时没有回答。 “我觉得这个说法有道理啊。”梅尔特姆说:“你看,世间的各种规则和法律实在太多,一个地方就有一个地方的要求。书吏和律师们也舞文弄墨,想要把大家糊弄晕,好听从他们的摆布。” “但另一方面呢,凡间其实只有一种最基本的法律准则,那就是要保持平衡与对等。一个人的付出和所得应该对等,收到的好处和承担的罪责应该对等,他对别人和别人对他也应该对等。这才是所有地方的人都一致追求的状态,也是胡大赐给我们所有人的,最基础的公正。哪怕波斯文官的口舌,也不能动摇真理。” “他当时既然用这个规则要求别人,那就应该用同样的规则要求他,这样才公正;他的亲戚和他一起享受了犯罪带来的钱财和地位,那现在应该一同接受对应的惩罚,这样才公正。现在法庭的判决,不足以让神圣的天平维持平衡,所以还需要继续增加砝码,手动调整它,让它回到平正和谐的状态。” “或许就是这样吧。”郭康最后叹了口气。 “至少这次完全没错。”梅尔特姆高兴地说:“我找了个机会,把那几个目标全杀了。大家得知情况,都非常开心,氛围都变得愉快和谐起来。可见,这个理论是没问题的。” “他们还给了我不少酬劳,送了我一堆洋葱、干蒜什么的。我都吃烤肉用掉了。” “这酬劳不太值钱啊。”郭康无奈道。 “没事儿,杀的都是无足轻重的恶人,命贱,不值钱。”梅尔特姆不以为然:“而且我挺喜欢这种感觉的。怪不得大家都想当大侠啊。” 对此,郭康倒是可以理解。 “我也想快意恩仇,不用天天想这么多有的没的。”郭康摇摇头:“别看我家显得地位高,我自己有时候,都经常忍不住。时不时就会让人觉得,这样还做个屁的事情。就有种想把碍事的那些家伙,直接全砍了的冲动……” “可惜我这个情况,先天不适合当大侠。所以整天就只能想想罢了。” “为什么说先天不适合?你虽然功夫一般,也不是不能上阵吧。”梅尔特姆好奇地问。 “不是功夫问题,是行侠仗义容易行到自家头上,很尴尬;如果功夫好,那就更尴尬了。”郭康纠正道:“这是我爹当年的重要经验,恐怕当时也没少遇到过这种局面。” “那我替你做吧。”梅尔特姆倒是不在意:“哪天有心情,我也可以带你一起,体验一次——放心,我会安排好,避开咱们自家的。” 郭康没怎么当回事。但梅尔特姆似乎上了心,还专门解释道道:“还有些事情,是正好反过来的,属于必须主动处理的家事呢。像这次,我听说,刑部查案的时候,就抓到了不少藏的很深的人,其中有些还是当年和郭大伯他们一起守过城的人呢。为首的几个头目,当年甚至跟他一起立誓过。” “我看,刑部可能是顾及郭大伯的面子,没有按法律严惩,只是要驱逐走。但这种事情,应该由你主动替父亲出面,处理一下,给他们一个体面吧?免得他碰上了,又尴尬一回。” “我记得我好像安排过。不过你一说,我也不确定了。”郭康疑惑地挠了挠头:“还是请你帮个忙吧。最近事情太多,真的记不过来了。” “放心,我都替你考虑着呢。有几个该死的,已经处理好了,不会误事的。”梅尔特姆拍拍手:“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了解你?” 郭康一时无奈,只好点点头。 *** 城外,一座木桥下,卢卡斯队长穿着个大斗篷,抱着裹在布里的大剑,转了一圈,又回到桥下。 “队长,有人来了么?”桥对面,一个放哨的罗斯人问。 “没有。”卢卡斯队长摇摇头。 “是不是郭公子搞错了?”桥下,好几个罗斯人七嘴八舌地讨论道:“咱们这都三天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伏击谁去啊。真有人会走这条路么?” “他给我说了,就是这边。”卢卡斯队长自己也有点怀疑,迟疑了下,说:“你们不要急,咱们再等等。” “人家可能没走他说的路吧。” “会不会已经被干掉了?” “我觉得我们耽误太长时间了。其他人都开始训练队形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那……那我们再等一天,等到天黑。”卢卡斯队长也没什么经验,只好说道:“要是还等不到,咱们晚上就收队回去。” 士兵们对此很是赞同。很快,众人又缩回桥下,继续守株待兔起来。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二章 神之机械 大教堂里,一众客人熙熙攘攘地聚在一起,等待演示。 安娜皇后站在最前面,向着众人发表演说。不过,大家今天都很急切,想知道具体的内容,因此她也没有去拖时间。简短说了几句,就让出位置,招呼郭康过来。 郭康的事情也很多。他本来还在指挥修士们,把巨大的天兄像布置到位。现在一边顾着演示的事情,一边还得跟各路达官显贵打招呼,忙的不亦乐乎。 这次,是动乱之后,汗室第一次举办对外公开的活动。因此,大都的中上层人士,对此都极为看重。 动乱和之后的追查,牵连很广。不少人都为此感到心虚,生怕自己之前那些不怎么干净的事情,也被一起翻出来。于是众人各显神通,到处打探消息,试图搞清楚情况。 而按照当年的传统,这种动荡要结束的时候,汗廷中央会举办一些活动,来安稳人心。有时候是宴会,有时候是集体出游,还有些时候干脆是慈善项目,具体形式不一而足。召集和主持活动的,一般是一些还有威望,但不在权力一线的人。老一辈的王族、退休的世侯,都可能是承办者。 一般来说,得到这种邀请,就意味着还是“自己人”,今后还得跟大家一起相处,基本上也就不会受到太严厉的责罚了。所以,活动的氛围,也很是轻松,尤其是一些受到牵连的人,都长长松了口气,连对待周围人的态度,都客气了不少。 而这次的活动,就是皇后和教会两边,共同出面发起的。宣称的主题,是展示教会最近的努力成果,向大家募捐,用于后续的宗教支出。 一些客人对此是比较犯嘀咕的,因为他们前几天才刚刚被募捐了一次,要走了不少钱,现在听到募捐就没底气。但是大部分人还是沉浸在喜悦中,尤其是眼前的机械,过于震撼,让他们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事情了。 娘娘庙的正堂里,放着一尊巨大的天兄像,暂时取代了之前的那座。塑像足有两层楼高,微微躬身,跨步站在一个工作台前。 教会雇佣的艺术大师们在上面花了不少功夫,用了现在新流行的技艺,让它的肌肉线条十分自然而健美。天兄穿着简朴的短衣,背后、胳膊上肌肉隆起,神情专注而平和,一手按着台子,一手拿着长木锯,似乎正要工作。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几个修士真的抬出来一块木板,放在工作台上固定好,然后打了个招呼。天兄身上冒出几股热气,手里的木锯,就真的开始来回移动。稍微操作了几下,就开始锯起木头来。 天兄的动作又快又准,力气还很大,片刻后,厚实的木板,就被锯成了两半。修士们解开背后的开关,让它停了下来。接着把胳膊推回原位,将木板调了个方向,对准墨线,重新启动。很快,天兄就再次开始了工作。 虽然教会研究这种机械,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但更多时候只是内部展示。大部分观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一时之间,大家惊呼不止,还有人四处查看周围有没有水车或者藏人的地方。 但这座机械,确实只是蒸汽推动的。唯一的动力来源,就是那個工作台下面,有个蒸汽管道。不过他们也不太懂这个,看到天兄在蒸汽轰鸣中,已经把一块木板锯完了,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真是神一般的机械啊。”大家纷纷感慨道。 看到表演还算成功,郭康也比较满意。接着,王大喇嘛委派的神父,就带着几个助手出来,开始进行宣讲和募捐。之后,就是这些专业神学人士的工作了。 他退到一边的回廊里,看到狄奥多拉也从人群里出来。她也四处看了几下那个天兄像,然后好奇地问郭康:“这次又有改进了么?感觉比之前的那些,力量更强了。” “教会这次经费充足,我们就花大价钱,特别定制了一个气缸。”郭康说:“之前的气缸,工艺很粗糙。这回我们请了一些做钟表的精工老师傅,一点点加工活塞,还专门设计了一个锁扣,能把填充空隙的麻绳锁死。所以,这次漏气的情况,就好转了不少。” “要是真能派上用场,就好了。”狄奥多拉想了想,说。 “现在已经派上用场了。”郭康告诉她:“本来我们准备做的,是个普通人大小的模型,主要研究方向是增加动作的复杂程度。后来也不知道谁牵头的,教士们都说,既然能有动作,那就用来加工木头吧。” “可能这样更符合天兄的背景吧。”郭康挠了挠头:“总之最后就做成这样了。” “当然了,现在这些,是对艺术形象也进行考虑之后的产物,还是妥协了不少。要是更追求效率的话,应该把锯子换成圆盘形,塑像的很多地方也不需要做出来。整体上,就和水力锯木厂差不多了。” “当然了,也有人很支持那种思路。”他想了想,还是说道:“有些人对技术本身更狂热,觉得这些人像都是形式,反而是不必要的。当时有人就觉得,不需要做的这么复杂,只留上半身就够了。后来这个方案没通过,他们还说一些‘天兄的腿只是装饰品,上面的主教们是不会懂的’之类的怪话……” “这样啊……”狄奥多拉对此并不怎么了解,一说到技术细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们这个,本来是准备过年的时候,展示给信众们看的。”郭康便没有继续细说,大致介绍道:“因为王师父说临时有活动,就提前搬了出来。教会的计划,是把这些锯出来的木板之类卖出去,作为善款——我也不知道行不行。” “这应该没问题。”狄奥多拉想了想,说:“其实这个主意还是挺不错的。哪怕没有政治考虑,估计很多人也会乐意购买这些木工产品。” “好像也是。”郭康大概明白了。作为整个地中海世界最有名的木匠,天兄的知名度相当高,和他有关的各种木器,肯定也就有了品牌效应的加持。 “当时还有人说,要不要做十字架这类宗教用品呢。”他告诉狄奥多拉:“不过我们觉得,让天兄制作十字架,是不是有点……太怪了?最后,就没有同意。” “现在这样,应该也够了吧。反正,比卖赎罪券什么的,还是要正经一些吧。”他最后说道。 狄奥多拉点了点头。 “我们和教会已经说好了,这次的收入,拿出十分之一,作为大教堂的经费。这部分钱,就给你们研究组使用。”她说:“希望下次,还能有别的惊喜。” 郭康对此倒是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这次的收入,他估计就不会少。 前几天,无论是刑部和狄奥多拉那边,还是朱文奎他们组织的民团,都抓了不少人。一时之间,整个下城区,几十年来盘根错节的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 以往,大家恐怕都是想不到这种情况的。一来,这些势力多少都有来自上层的保护者;二来,这些势力本身,也是维持大都日常运作的力量,缺了他们,城市确实会没法正常运转。相比于干掉他们造成的损失和动荡,得到的收益实在有限。所以,大家都觉得,就算朝廷准备整顿,也会是渐进的方式。不太可能突然出现大幅度变动的。 但郭康这次,为的就不是城里的利益。他自己的行动可能是出于气血上头,但是,能拉来这么多柱国的直接支持,很大程度也是因为之前的计划。 在这个更大的计划中,他展示给大家的,是开拓罗斯地区带来的巨大收益。在有远见的人看来,这可比大都现在的一点分润重要多了。同样,他也是为了实践这个计划,才急于依靠大都的罗斯贫民,组织起一支武装出来。 这样做的过程,导致了一系列冲突和动乱。但也是动乱中,郭康自己,和他那些罗斯追随者,展示出了足够的实力和潜力。虽然战斗本身打得并不好看,但他们在仓促之间,表现出的组织能力和韧性,显然让柱国们很是满意,并且认定郭康在这些人里,有巨大的号召力,值得不惜短期代价,追加投资,以支持他的计划。可以说,他和他的追随者们,已经通过最重要的实战“考试”了。 至于城里的帮会和非法商人,很不幸,他们这次就是那个被牺牲的代价。郭康自己都不信,只有王家那几个倒霉蛋和这些人有往来。实际上,连郭家自己,都有专门负责在城里采购的人。他可不信,这些人就完全没和下城区的帮会接触过。 不过,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郭康想要的,是从大都的罗斯人里,组织出一支作为种子的部队。在他的详细计划中,这一支大队需要得到充分的补给和训练,并进行观察和对应的制度改进。同时以他们为样板,在克里米亚以北,到基辅一带,第聂伯河两岸,俗称“小北”的地方,新编十个战团。预计花上十年到十五年的时间,把紫帐汗国之前在这里设立的军事民事编制,进行初步的正规化。 如果还有余力,或者当地人特别积极的话,还可以在第聂伯河到顿河之间,亚速海以北的地区,也就是紫帐汗国俗称“小东”的地方,也投入人员和物资,巩固之前在这片地方的管理。 这些地方如果都能安稳下来,就应该对基辅以北,直到诺夫哥罗德的广大地区,也就是俗称“大北”的地区,和顿河以东的“大东”地区进行改土归流。这两块区域,土地广袤,有大量的无人区,但也有不少地方势力存在,在这里建立严密的统治,必定会和他们发生冲突。所以,必须要做好准备。 但是,这样做的好处也是很明显的。按照郭康的计算,通过整编当地居民,哪怕不考虑任何技术方面的革新,也不估计当地农业、矿业提升导致的生产力滚雪球式增长,只计算规模本身的增加,也可以在一百年的时间里,完成对于罗斯地区的罗马化。 这个规模的新增领土,可以新增一百八十个军区。到1550年,如果紫帐汗国真的能超过大汉,经过200年还在,那预计能够从罗斯地区抽调出五十个正规军团——不是他们现在那种充数的农奴兵,而是齐装满员的罗马化军队。 如此以来,欧洲人的外交和联姻,无非就是过家家。所有那些围绕权力和王冠的游戏,都会在起兵的那一刻失去意义。再怎么熟练地运用外交技巧,也会被几十万军队一路平推过去。在郭康看来,这才是真正的战略布局。 如果是之前,大家只会觉得,这都只是小孩子说大话。毕竟大家都是从幼年成长过来的,谁还没做过梦,玩过地图填色游戏?但是,郭康的表现却证明,他这回,真的不是游戏和噱头而已。 城里的帮会也因此是第一个倒霉的。一旦认真起来,那么,在这种国家战略级别的动向面前,他们能带来的,不过是蝇头小利。所以,他们也瞬间就被抛弃了。 对此,郭康其实心里很有数。而且,他也明白,蒸汽天兄的更大价值在于什么。 “我打算用这些钱,雇佣一些修士和工匠去克里米亚。”他告诉狄奥多拉:“在罗斯地区南部有不少矿藏,其中一些离克里米亚很近,开采和运输都还算方便。有一些矿区,现在好像已经有人开采了。” “罗斯地区不缺资源,煤炭、木材和铁矿,都很丰富。而且那边地广人稀,机器就更为重要了。如果能好好利用这些资源,开垦起来的难度,会减少很多。我们的计划,还可以再加速不少呢。” “我现在也赞同,这些事情应该让你自己做决定。”狄奥多拉不知为何,突然认真地说:“你觉得好,就去做吧。我会想办法支持你的。”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三章 斯拉夫洪荒神器! 对于狄奥多拉的表态,郭康倒是不太意外。 “你不支持我,还能支持谁。”他笑道:“其他人也做不了这个决定啊。现在的厂房、工坊,都是我自己设计的。整个罗马,甚至整个欧洲,你也找不到其他的负责人,来进行投资啊?” “我原本只和几个想熟的柱国子弟相处的多一些,其他的元老、高官,接触都很少。老妈有时候还会唠叨,说我不跟人家来往,时间长了,怎么在朝廷里做事。但你看,这次有了成果之后,整個大都的上层,恨不得都来我家串门。这不就是看上了我这些计划了么。” “可见,现在这个世道,是想投资的人多,可靠的项目却很少啊。”他感慨道:“就现在这个程度,都足够吸引不少人了。” 他说的其实是大实话,但狄奥多拉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两人争了几句,狄奥多拉说不过他,又开始动手动脚。 过了一会儿,吴翰拿着王大喇嘛的一堆文件,来到了这里。左右看了看,发现狄奥多拉还在墙角那边,正把郭康按在墙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吴翰一时疑惑,搞不懂他俩这是什么意思,往后退了退,犹豫是不是应该打招呼。不过狄奥多拉倒是敏锐地发现了他,连忙转头问:“有什么事情么?” “哦,我没事,是王师父有事。”吴翰解释道:“他那边的公共活动也结束了,但还有一些客人,想找郭公子问一下详细情况。” 狄奥多拉这才把郭康放开。郭康也没时间抱怨,匆匆整了整领子,跟着他一起去王大喇嘛的办公室。狄奥多拉也自顾自地跟在后面。 “那边不是还有活动么?”郭康问。 “母亲会应付的。我今天可以自由行动。”狄奥多拉说。 郭康对此颇为怀疑,但狄奥多拉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跟着他。 接下来的会面,就是向感兴趣的大都上层人士,介绍他的计划,向众人要求各个方面的支持。可以说,这才是今天“募捐”的真正重头戏。这种场合,狄奥多拉去了,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因为该表态的,她家已经表态过了。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来到了二楼的会议室。这里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正围着王大喇嘛问个不停,把他纠缠得,都有些手忙脚乱了。 郭康环顾四周,发现跑到这边的人,确实不是一般的多。除了一些见过几面的元老们,还有不少很面生的人,不知道是城里的富豪还是官吏。再仔细一看,连孙十万和乔锋都来了。 他好奇地走过去,和就在门口旁边的乔锋先打了个招呼,还专门问道:“你妹妹呢?” “她没有接到邀请,就没办法来。”乔锋说:“不过她专门让我转告对你的问候,还说有机会再去找你。” “居然她都没有么。”郭康有些意外:“这次名额卡得这么严?” “是啊,很多人想求都求不到呢。”乔锋说道。 对此,郭康倒是可以理解。不过狄奥多拉已经跟了上来,催促他不要耽搁。郭康便没有说太多,朝周围的人点点头,就继续往前走。 看到他走进来,人群中的王大喇嘛也连忙说道:“正好,他来了,我请他来介绍一下吧。” 郭康其实还没准备好呢,突然让他说,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但在王大喇嘛等人的张罗下,还是被推到人群前,直面众人的问题。不过好在,大家其实比他都急,都迫切地希望了解情况。 “郭公子,我们黑海商会对你的计划很感兴趣。”一个中年人率先说道:“如果能开拓这么广袤的后方,我们一定全力支持。只是不知道,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们格鲁吉亚的乡亲们,也希望能加入这个计划。”另一个带着大帽子的老人也附和道:“如果有需要的地方,请直接给我们下命令。我们同乡会已经达成了一致,会尽大家的财力和人力,去帮忙的。” “这样啊……大家不用担心。”他们这么说,郭康心里就有数了:“我们这边,需要的其实就是两种东西:人和铁。” “能详细说一下么?”有人颇有兴趣地问道。 “简单来说,就是罗斯地区的开发,最大的困难,就是他们的起点太低。那个地方贫穷、落后到了让人叹为观止的地步,以至于罗马尼亚的民众,要是没有亲身去过那里,恐怕都不好想象。更别说身边环境更优越的诸位了。”郭康说: “我为此咨询过很多人,包括曾经在小北地区主持水利工程的新丞相步相公。他给我说,在罗马尼亚,我们做的事情,一般是推广更先进的农业技术,对当地的基础设施进行升级。虽然很多地方,生产的技术比中原和希腊落后不少,但基本上还算是‘利用、改造、升级’的范畴。而在罗斯大地,就基本上没有什么已经存在的基础设施。所有一切,几乎都是从头开始的。” “当地人的处境非常糟糕。他们的村庄很小,一般只有四五户,多的也就十户左右。和我们的农庄,根本没法相比。这是因为那里地广人稀,本身人口就很有限;他们的农耕方式也很落后,需要大量的土地才能养活这么点人。如果聚集的人太多,离田地太远,那村落也就没有意义了。” “因为人太少,所以这些村落既脆弱,又落后。这点人,是没有办法兴修水利的,连改造周围的林地,都很困难。他们也缺乏施工和伐木的工具,因为村落里也同样缺乏从事手工业的匠人。”他解释道:“由于技术落后,他们能养活的专业人员也有限。所以铁匠、石匠这样的工匠,一般只有在中心城镇才能找到。而专业工匠的缺乏,又导致他们缺乏工具,无法提高生产的效率。我说的人与铁,就是这两个方面。” “那他们为什么不设法改变这个情况?”刚才提问的希腊富豪提问道:“自己没有技术的话,可以从外界引进吧。我们可以把这些东西卖给他们的。” “那个地方,是系统性的落后。”郭康摇摇头,说道:“不但民间的情况惨淡,当地领主管理也很低效。” “普通民众的生产能力极其低下,没有能力开辟土地、开采矿产、建设水利;这导致他们的发展也极为缓慢,长期积累不起足够的储备,去实现我们所说的‘升级’。” “当地管理者为了获得资源,又要从民众身上收走大量的积蓄。这让他们基本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实现技术进步,因为哪怕有购买工具和学习技术的储蓄,也会首先被领主掠走。” “而民众一点也不傻。这种处境下,任谁都知道,想要改善生产和生活的环境,完全是无稽之谈。他们也因此完全丧失了积极性,开始得过且过。这样一来,他们的生产能力,就更加没有提高的可能了。” “更严重的是,那里已经陷入了恶性循环。因为民众极端贫困,缺乏产出,所以领主必须用更大力气去搜刮,而这种搜刮又会摧毁他们自行改进的能力。结果就是,整个罗斯大地,都陷入长期停滞的状态。” “这么说吧。”他想了想,举了个例子:“大家知道磨么?就是磨面粉的那种。” 众人纷纷点了点头。 “我们这里的气候,适合种植麦类作物。要加工这些粮食,磨是不可或缺的。现在大部分的磨,都是圆盘形的,还刻好了齿。用牲畜拉,或者用风力、水力驱动,都有人使用。”郭康举例道:“但是,在一些偏僻的地区,当地斯拉夫人还在使用石头磨盘和磨棒。” “那种东西,大家可能都从未见过。就是一个表面平坦的石头作为垫子,把谷物放上去,然后用一根石头棒反复滚动碾压。”他想了想,粗略地估计了下:“这种东西,估计比炎黄还早,大概已经是有巢氏、神农氏那个时代的工具了。但直到现在,他们还在用呢。” “啊?不至于吧,这是为什么?”不少人都没法理解。 “因为工具不行。”郭康说:“那种圆盘形的石磨,看着很简单,但也需要专门的石匠,使用铁质工具,才方便制作。带研磨齿的磨盘,也是消耗品,需要进行维护。这些,都不是那些贫穷闭塞的斯拉夫人村落,能轻易获取的。所以,他们就只能用这种加工方式更简单的磨了。” 他这个说法,其实都比较保守了。那种石磨盘和磨棒,一般认为是旧石器时代末期或者新石器时代早期的东西,大致都得有将近一万年了。他一时都没想好,怎么用这个时代的人方便理解的话,来描述这个时间。 中原的神话人物,倒是可以粗略对照下。但要是没上过这边的汉式私塾,估计都理解不了这个时间概念了……毕竟,这会儿的欧洲人通常相信,根据经书推算,创世至今大概有个几千年。要是知道斯拉夫人代代相传的石磨,可能都比天父创造世界悠久,不少人怕不是要发疯…… 而这东西,也不会这么简单地消失。在他那个世界的历史上,一些山区的斯拉夫人,把这玩意儿用到了20世纪。这套工具就这么从上古洪荒,一直用到工业、钢铁和枪炮的时代,是那种字面意义上的“去古未远”之物,属于孔老二见了都得惊呼你小子还真复古去了的东西…… 而那种转盘磨,其实也不是很“新”。带齿的石磨盘集中出现,最早是在汉初,可能确实和铁工具的广泛普及有关。在那之前,大家一般是用杵臼来处理谷物。在中国以外,最早的磨盘出现在地中海西部,也是随着罗马军团的征服才快速传开的。想来,应该也是工具提升的结果。 更古老的磨面工具,效率也低了不少。有人甚至认为,埃及和西亚地区的人,会有意识地在磨盘上加沙子、石膏等粉末,以此增大摩擦,提高效率。至于砂砾,回头要是有条件,再筛掉就行。 这个想法说实话很吓人,起码在郭康看来,这种故意在面粉里掺沙子的行为,简直是疯了。埃及人的嘴估计得是铁打的,才能吃得下去这东西。但话说回来,工具落后的情况下,有时候也只能做这种无奈选择。否则,恐怕没人还想继续用这种洪荒时代的东西了。 在欧洲很多地方,磨盘至今都是被领主垄断的,可见这东西,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对于生活方式近乎上古三代的斯拉夫人来说,确实没这个讲究的条件吧。 当然,这个例子,本身也已经足够形象了。众人很快了解了他的意思,各自思忖起来。只是,一时也不知道,他们更关注什么。 “那些罗斯人,自己没想过这个问题么?”有人好奇地问。 “肯定想过。那里也有有远见的统治者,也会针对性地做出应对。”郭康说:“一些有力的王公,会强行介入农业生产,有意识地引进更先进的技术,在民间进行组织和推广。为了集中力量,有时候也会重新规划农田,把这些过于零散的村落集中起来,方便管理和组织。我听说,当年梁赞就这么尝试过,也确实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但是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他得能管住那些愚昧又粗暴的贵族,还能强制这些躺平惯了的民众,按照自己的计划来进行种植。可以说,很依赖这名统治者自身的能力。有时候,这样的人会留下一些遗产,把当地的情况改善一些。但也有很多时候,一旦失去首领,这些改变也会人亡政息了。” “您是希望我们能改变这种局面么?那我们应该从哪下手?”听众们继续问道。 “就是刚才说的,人的技术,和我们生产的钢铁了。”郭康回答。 这不是废话么——要不然,还用斯拉夫洪荒神器么?他在心里,对着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嘀咕道。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四章 第二次振兴大元,简称二次元 考虑到这些人可能真的完全没接触过当地情况,郭康觉得,最好还是详细进行一下说明。 “过去的几十年,为了和波兰、立陶宛作战,我们在一些主要的交通线上修筑了码头,还在关键位置筑城修路。”郭康介绍道:“虽然当初的行动,应该主要是基于军事目的,但为了节约开支,还是进行了不少屯田的工作。” “我翻阅了很多可以公开的资料。从目前的情况看,那里的问题如何解决,就是要看我们的投入力度。” “我叔祖在诺夫哥罗德的时候,受当地人所托,要在沿海的河口位置,构筑要塞。”他介绍起经验来:“北方和西方的敌人,经常从那里登陆,或者直接划船,沿着河道一路南下,攻击诺夫哥罗德腹地和本城。按历史经验,从留里克征服罗斯地区开始,这就是一条常用的通道了。后来的北欧人,也一直很喜欢这条路径。” “当然,作为前几批的征服者,罗斯上层肯定不希望老家再有新的征服者过来。所以,他们对于防御工作,也是很上心的。而且,北欧人的联盟正在增强。为了对抗汉萨同盟的影响,丹麦和瑞典正有联合起来的意向。城市议会很担心,他们一旦获得了支援,会继续南下、东进,威胁到诺夫哥罗德的安全。” “所以,他们这次出了不少钱,还说服了汉萨同盟的商人也来帮忙,计划在芬兰湾的末端,瑞典人的维堡要塞对面,也兴建一座针锋相对的要塞,招募士兵防守。我叔祖当时游历到那里,就接受了他们的雇佣。” “他借助家族关系,从罗马请来了一批工程师和老兵,选择位置稍好的地方,设置营地。还通过商人们的赞助,雇佣了不少当地人,在营地旁定居,一边施工,一边选拔人手进行训练。他的很多经验,对我们应该会有很多帮助。” 果然,说起已经成功的例子,众人就显得放心了不少。而且,郭康的叔祖也确实很有名气,他带来的权威感,能帮助郭康解决不少质疑。把他的经验搬出来,在场的人就渐渐改变了态度,从考察可行性,变成请教应该怎么办了。 “我们可以直接采用郭老丞相当时的经验么?” “他有没有留下更详细的记录和文献?我们可以先研究、总结一下么?” “公子,你们郭氏能不能再出一些有管理经验的人,担任总管啊?我们商会一定要跟着你们!” 大家又有了兴致,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那些经验,本身并不难理解。”郭康摆摆手,安慰大家:“我叔祖后来总结说,他们的公共工程本身,就是一项非常好的训练手段。这个因素,影响可能非常重要,甚至超过了其他不少政策。” “要知道,他们那边的人其实很杂。有带过去的罗马人,有草原上招募的游牧民,有当地的罗斯人,还有从德意志地区雇来的各种工匠和吸引的移民。不但没有一个稳固的组织,连语言都没有统一。”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成功地守住了营地,击退了敌人很多次进犯,一直坚持到那个木头寨子成为永久性的要塞,在当地站稳了脚跟。现在,他们不但有了要塞本身,还还在旁边开垦了大片的土地,进行屯田。因为有港口,所以渔业和商业也发展了起来。那里的繁荣程度,已经不逊于诺夫哥罗德本城了。” “这一切,都是始于他们营造要塞的行动。他们必须在敌人不断的骚扰下,完成这个目标,才能尽量保住身家性命,拿到报酬。他们的施工队伍,也没有工匠和士兵的严格区分,因为所有人都必须严格遵守纪律,按照规则进行有组织的劳作和生活。” “当然,很多人确实没法适应这种要求。但当地的自然环境寒冷严酷,还要面对各种五花八门的敌人。在那时,不管是瑞典的贵族和传教士,还是当地的卡累利阿人部落,都不怎么喜欢他们。不愿意遵守规则,喜欢贸然单独行动的人,很容易就会莫名其妙地消失,或者直接被袭击者干掉。这样一来,虽然每年都要损失很多人手,但也用实际结果警告了其他人。不管来自哪里,就必须团结起来,减少不必要的内耗,也就成了共识。那里的社会秩序和氛围,就是这样形成和发展起来的。” “所以,要总结经验的话,我觉得,要让整個地区能正常运转起来,不如就从大型工程开始。” “这个计划是从南部开始的,那里的环境应该没有那么糟糕,敌人的数量和战斗烈度也会小很多。”一个商人问:“应该用什么工程呢?” “开矿,治水。”郭康直截了当地回答。 “您觉得启动一个项目,大概要多少资金?朝廷可以允许我们投资么?”商人也直言问道。 “这不是我能确定的。但我估计,朝廷那边并不会反对。唯一的问题,反而是你们承担的起么。”郭康说:“这种工程,开销会十分惊人,最重要的是,收益也很慢。可能十年二十年,才开始回本。” “因为我们真正关注的,并不是工程的结果本身,而是它能带来多大的长远影响。比如开矿,我们实际上并不急着让它产出,而是希望借助对矿山的经营,培养一大批有工程经验的人才,同时围绕几个大型矿区,建立定居营地、道路和管理机构。至于收益本身,一开始反而不重要。能够维持它自己的运行,就可以了。” “那……”商人一时没法回答。 “你们要是只希望尽快得到收益,那就算了,这个工程确实不适合直接投资,倒是可以关注一下附属的各种产业,比如食品的采购之类。这些应该能回本比较快。”郭康说:“当然,你们要是不止关注短期的商业利润,倒是可以合作一下。” 他这么一说,几个商会代表更加犹豫起来。倒是人群后方的孙十万,急忙开始往前挤,一边冒着众人不悦的目光,一边说道:“我们可以,我们可以!” 郭康又看了看其他商人,见他们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这些人能立刻做出决定,所以也没打算去管。 在他看来,在场的大部分商人,只是被现在的形势吓到,想要表态一下而已。他们也不像孙十万那样,就是冲着建立长期贸易关系来的;也不像乔安娜那样,有着迫切的扩张影响力的需求。估计,还是需要考虑一段时间,甚至是等整个产业初步稳定下来,这些商人才会蜂拥而至。 毕竟,良好的眼光和长远的规划能力,是很优秀的商人,才具有的素质。绝大部分商人,可能只是自以为自己有这方面的能力罢了。否则,也不至于每次商机,都只有那么几个人能成功。 这次也是一样,就算他近乎直接言明,这次的投资不止关系到商业利润,也和政治上的收益息息相关,大部分人还是没有什么兴趣。当然了,非要说的话,这也不完全是坏事。别的不说,有几个商人家族,是有美第奇那个能力的?不去盲目介入这些事情,而是谨小慎微地做一些稳定的生意,或许反而能坚持的长一些。 而对他来说,能够造出声势,让大家口头支持一下,其实就行了。他更希望的,是能通过这些商人的渠道,获得“人”,而不是钱财。因为紫帐汗国官府,目前能调度的人力,还是很吃紧的。所以,他也希望和之前一样,引进其他地方的人才。 所以,看到孙十万主动站出来,郭康也连忙说道:“谢谢孙员外支持我们。希望我们今后,不但在资金上,也能在技术之类的领域,多一些合作。”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孙十万乐呵呵地说:“你说矿产,我们爪哇商会,可就有兴趣了。” “我这次带来的现金,肯定没这么多。不过,我们可以用今后的货物采购权来交换。”他保证道:“不瞒你说,我们这次,也是为了商业之外的利益。所以,我们其实有更大的合作空间。” “你们想要什么?”郭康也有些好奇。 “我们那边其实需要铁。当然,也不至于跑这么远来购买。”孙十万盘算了下,说道:“伱们生产的铁,估计大部分都得自己用。开垦荒地和兴修水利的时候,铁工具的消耗简直是无底洞——我们在这方面,也算有些经验了。所以,这些东西,你们自己留着用就行。” 郭康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计划里,第一步就是开采铁矿,建立冶炼中心。得益于从东方带过来的高炉技术,紫帐汗国的冶铁水平和产铁效率,其实并不落后。在欧洲这边,甚至算得上很先进了。 但是,因为绝大部分控制区,原本的状态都很糟糕,很多地方甚至连铁农具都没多少,消耗得却很厉害。所以,各种铁器的需求,堪称恐怖,甚至远远超过了军队的所需。各处官营工坊,几乎都去填这个窟窿了。直到现在,都还处于需要进口优质铁的状况。 “罗斯地区的铁怎么样,我没有调查过,确实不太清楚。不过据我所知。世界上最好的铁,其实出自天竺。”孙十万则介绍起来。 众人听了,都有了不少兴致。几个懂行的人,则跟着颔首。孙十万见状,便继续说道:“天竺的镔铁,质量好到不需要特别处理。当地人挖个土坑,搭起个地锅一样的灶台,就能开炉炼铁。这些铁锭卖的整个世界都是,据说现在,最好的矿已经基本采光了,但就算这样,其他矿出的铁,依然受到所有买家的欢迎。” “帖木儿当年,专门从大马士革,雇了一大批技能精湛的刀剑匠人,给他们提供印度的铁锭作为原材料,在呼罗珊开炉铸剑。这个产业直到现在都还在运作,每年出的刀剑,除了被他们汗国宫廷留下,用于收藏和赠送,也通过商队,大量销往其他地方。我们那边,也有人慕名购买。” “据说,他们造的最好的波斯刀,能一击劈开法兰克骑士的头盔,自己却不卷刃。把波斯舞女的轻纱抛到空中,迎刀而落,能被直接划做两截。前者我们不舍得试,至于后者,我之前采买刀剑的时候,波斯客商当我的面,专门演示过一回,居然真的能做到,实在是让人称奇。” “据说,波斯人也用自己的铁,打造同类产品,却没有这么好的效果了。可见,那里的材料,有多优越。我听人说,当年昭烈帝起兵的时候,就是有商人赞助了一批镔铁。关公手中偃月刀,便是以此打造而成。在中原,都能有如此名声,可见也不是浪得虚名啊。” 他这么一番侃侃而谈,让众人很感兴趣。郭康也点点头,无奈地说道:“确实如此。中原的铁矿……哎,跟人家比,实在是伤心……” “是啊。”孙十万说完一大段,顺势说道:“现在天竺倒是乱起来了。德里的政权被帖木儿势力打击的很厉害,他们购买突厥奴隶的渠道也断了,现在对地方正在渐渐失控。而且,天竺的南方、东方,很多土王领地,本来就是各自为政的,势力很分散。” “我们现在,就有出兵天竺的计划。他们那边资源太丰富,自己却不会用,这是放弃了上天给的机会啊!既然如此,我们来用,不是更好么?” “这几年,明朝的动作越来越多,可能又得打仗了。但我们探索南方、东方,却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如此以来,就得赶紧想办法,为接下来的战争提供足够的后方支持。目前看来,还是天竺最保险啊。” “郭公子你看,我们的处境,其实也差不多啊。”他乐呵呵地说:“贵国希望让罗马再次强盛,而我们的愿望,也无非就是再次振兴大元。如果我们真的能利用好天竺的人力物力,距离这个梦想,也就更近一步了。罗斯地区对你们,可能就像天竺对我们一样。你看,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应该互相学习借鉴,互相帮助啊!”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五章 元绅,启动!大航海时代,关闭! 对于孙十万的建议,郭康其实是比较不以为然的。 天竺那边太遥远了。现在紫帐汗国四面动兵,根本没精力管这种地方。哪怕远征埃及比较顺利,能拿下红海的港口,也就是具备了进入印度洋的资格。能不能站稳脚跟,能不能建立足够规模的交通线和配套的产业,都还是个未知数。 埃及那个地方,要想站稳脚跟,难度不一定比经营罗斯地区低。郭康现在的设想,也最多就是拉一帮人,划一个区域,慢慢经营。在战略上,不是统治埃及,而是通过“挟哈里发以令埃米尔”,参与埃及的“群雄争霸”。等条件允许,再进一步控制那里。 埃及尚且如此艰难,更远的地方,就更不用想了。要出红海,还需要在出海口那边,做一些经营。这个地方,左边是埃塞俄比亚,右边是也门。从古典时代,就是波斯和埃塞俄比亚两個传统强权争夺的地方,地理位置十分敏感,各个族群和宗教之间的矛盾也很尖锐,在那边插手,又得一大堆麻烦事。 但是,要保持一个稳定的通道,让军事力量能够投送到印度洋,这地方不管又不行。 对于海上力量来说,军舰只是硬实力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是成体系的港口和补给站。后者甚至更为重要,需要更长久的经营和百年如一日的投入。 后世所谓“百年海军”,与其说是舰队和人才,不如说是这种海外领地体系的经营,而后者要复杂的多。比如,想要维持这个港口网络,就不但要能够营建港口和要塞,还要处理好和土著人的关系。 在每个港口都派驻优势兵力,根本不现实。所以,就得靠少量兵力,确保对土著的压制,还要尽可能让他们干活来节约成本。因此,还需要一批有能力的官员进行管理,拉拢和威慑土著人上层,驱使下层。说实话,这些都是很精细的工作,必须对当地的社会形态、宗教信仰、利益冲突等等,都进行深入的了解。有了这样一批“本地通”,再配合军事上的压制,才能保证这个网络正常运行下去。 那么,紫帐汗国现在能做到么?郭康觉得,是不太可能的。 在红海出海口,当地的经济情况和地理位置都还算不错,就算是后来,从西欧出发,绕过整个非洲大陆,进入印度洋的国家,都很希望涉足这里,建立基地。紫帐汗国从东地中海出发,肯定更不能放弃这条近路的。 在郭康那个世界的历史上,葡萄牙人在建立印度洋航线的时候,就介入过埃塞俄比亚和阿达尔苏丹国的冲突。然而,这个地方的土著人,战斗力远非他们一路经常见到的那些非洲部落可比。最后,葡萄牙损失了不少人,达伽马的儿子也死在这里,但依然没能成功立足。 那个时代,葡萄牙人的战斗力已经很出色了。威尼斯、奥斯曼和印度各邦,曾经联手和他们作战,试图驱逐这个新玩家,保持原有的东方商路,维护自己的利益。结果,这帮人加起来都没打过。传统的地中海商路,也从此逐渐衰落下去。 可以说,所谓新航路的开辟,其实和奥斯曼堵塞商路没有什么关系,毕竟对商人来说,奥斯曼和葡萄牙的买路钱,都是一回事,甚至很难说他俩谁更残暴苛刻。这商路不行了,其实就是葡萄牙人太能打了…… 他们那会儿都很艰难,现在,让紫帐汗国劳师远征,去维持这个港口,就更加不现实了。相比于后世,这会儿他们的海上力量,和周围国家并没有代差。有没有这个军事力量,去投入远洋的争夺,郭康心里是没数的。 出了红海之后,下一个传统的中转点,是波斯湾门口的霍尔木兹海峡。葡萄牙人同样来到了这里,后来还和英国、荷兰,在那边进行战争,以此保护这个中转地。岸上的波斯人也被卷了进来,给他们制造了巨大的麻烦。 历史上,也是靠着波斯地区的衰落和军事上的代差优势,这里才被欧洲人控制。现在跑过去,就是自找麻烦了。西亚那帮草头王,打不过紫帐的主力,不代表人家打不过你的远征军小部队。到时候这地方怎么维持,都是问题。 这么想来,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势力庞大的海洋霸权,自古以来其实没几个。因为这个门槛,实在是太高了。 而且,这种网络,也十分脆弱。 大部分港口殖民点,都是倒亏钱的。全靠从少数几个地方——比如印度孟买,印度孟加拉和印度西南等地,刮地皮吸血,才能整体上实现盈利。甚至可以说,印度才是推动大航海的动力源。整个海权时代,其实就是大家逮着印度照死里薅,硬薅出来的…… 而那些亏钱的港口网络,又不能丢。比如刚才提到的红海出海口,和波斯湾出海口这类地方。那里本身可能很贫瘠,看起来也不赚钱,但如果旁边的也门人,把航线掐了呢?或者波斯人突然武德升级,把霍尔木兹海峡封锁了呢?那么,这个自古以来,就被证明是最佳的印度洋航线,也会直接断掉。 由于过于依赖少数地方的利润,稍微出现这种波动,所有节点就都成了不断烧钱的拖累。要是处理不及时,整个海权网络都可能崩解。只能说,这东西实在太不稳定了。 可能也是因为如此,在英国之后,就没有人再去构筑一套新的海权体系了。它之后,所谓的海上霸主,只是趁着战争,捡了英国人现成的港口网络而已,实际上并没有自己经营的能力。这个体系,已经后继无人了。 郭康甚至觉得,这种航海霸权和港口网络,可能既不是某种必然的发展方向,也不是学了就行的什么绝招,反而是特定时代的一个特例,用不着去模仿。 再说,哪怕真去学,也应该是爪哇元去学,而不是紫帐汗国去凑热闹。 相比起来,身处泰西的紫帐汗国,其实才有类中国。不管是经营方式还是扩张的思路,都非常“传统”。但爪哇元,却是另一种路径。在郭康看来,他们那套,或许才更适合管理印度。 如何在统治印度的情况下,还保持自己的战斗力?其实已经有答案了。德里苏丹国,就是这么一个成功例子。 虽然统治印度地区,但德里苏丹国的主力军队里,决不允许印度人加入。而是坚持从中亚老家,引入突厥古拉姆士兵,维持军队。 靠着这种简单而有效的手段,王国延续了二百年之久,在建国百年之后,还能多次击败南征的察合台军队。和元朝多次较量过的著名首领海都、都哇,都被他们打败过。可见,这套还确实很好用。 郭康之前向唐赛儿和罗贯中等人,了解过爪哇元的军事和行政体系。在他们那套制度下,本部兵和仆从军是严格分开的。 而且,罗先生也说过,爪哇元政权,一直在反思元朝败亡的原因。他们认为,主要的原因,可以归为两部分: 首先,蒙古人社会制度过于落后,难以维持稳定的政治制度,一旦少数优秀人才去世,连继承规则都不能好好维持。这样一来,朝廷中枢长期陷入混乱,自然会出大问题。可见,蒙古人就不适合当大元的领导者,应该把他们都踢出去。 其次,就是地方上的汉人造反。这是元朝灭亡最直接的原因。元末造反的这群人,别的不说,这个打法实在过于狂野了,哪怕打着大宋的旗号,都能把人吓得要死,让爪哇士绅至今都觉得心虚。 而且纵观历史,这两千年来,造反的老百姓是越来越能打了。秦末的时候,陈、吴之流,很快就被官军干掉了。到汉末,朝廷忙不过来,但各地豪杰纷纷起兵,也可以很快把黄巾军消灭。唐末的时候,地方豪强却反而不愿意和黄巢交战,害怕自己的实力会在战斗中受损。到元末,暴民甚至开始追着官军打,简直反了天了。 可能就是因为实力对比出现变化,各地的头面人物,也越来越没有面子了。 最早的时候,朝廷完蛋,对于地方豪强可能还不是坏事,因为他们就可以自己谋求上位了。哪怕没人造反,大族门阀也会主动谋求更高的地位;到隋唐之后,豪强已经很难自己出面谋求天下,只能各自支持一个有能力也好说话的代理人,代表自己这个团体的利益;而到了元朝灭亡这会儿,就算一些士绅捏着鼻子去支持朱重八,他也不怎么领情。嘴上说得倒是好听,但实际上一有机会,就要给缙绅先生们找茬,实在是缺乏职业道德。再这么下去,天知道今后还会遇到什么情况,不会转头就朝他们动刀子吧? 而且,要是后世,不靠各个豪族养出的高级文人,只靠那些下层出身的读书人,就能打天下了,那可怎么办?豪门大族,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对这些问题,爪哇元确实进行了深入的反思。连在那边临时当过几年小官的罗先生,都有不少了解。 对于这两个问题,爪哇元也分别得出两个结论。其一,是需要杜绝不良影响,让那些扶不起的蒙古人滚出大元。其二,元朝闲着没事儿在那抬举蒙古人,有个屁用?又没什么收益,又被人反感。需要改变政策,去抬举最能打的汉人才对。 对他们来说,现在的好处是,由于不在汉地,汉人并不多,所以这个想法,还真的有可行性。时间长了,甚至感觉汉人还不太够,放松了一些标准。这些汉地的元朝遗老,和南洋的汉化人群,就成了他们的“国人”基本盘。 在实践中,可能是在满足军事需求的同时,也要随时准备进行镇压,所以,一方面,元军很喜欢大量征发土人充军;另一方面,也对军事技术和训练严格限制。不被认为是“自己人”的士兵,很难获得充足训练的机会,更不可能接受兵法教育,学习指挥的技术。 罗先生当初对此有些不解,说后赵也好,金国也好,都是严格区分本族和被统治者,觉得这样能保持战斗力,但最后都失败了,为什么不考虑这些教训呢? 结果人家告诉他,那几家是用蛮夷当本部,汉人当附庸,用战斗力不行的蛮夷,镇压潜力巨大的汉人,自然不行。如果反过来,用汉人当本部,蛮夷当附庸,汉人镇压蛮夷,就是当年周天子那套礼法,符合文武圣王的教导,享国足有八百年,可见就很成功了。 现在元军中,正规军的部分,一般由豪族自己的家丁,和朝廷组织的专业募兵组成。元廷会从土人身上收钱,提供不错的军饷,专门养活这些人。所以,虽然规模不算大,但这支军队的战斗力还算可以。他们也很鄙视当地土人,觉得这些人都是些不堪用的异类,不屑于与之为伍。 要是德里苏丹国还在,他们的计划可能还要难一些。但十年前那会儿,德里苏丹国被帖木儿皇叔给盯上了。 德里苏丹国是天方教扩张的前线,最有名的几个加齐国家之一。王大喇嘛之前说过的,毁灭那烂陀寺,最终消灭天竺佛教的,就是他们。不过,出于紫帐汗国也不太懂的……大概是某种宗教原因吧,帖木儿皇叔还是向他们发起了圣战,最后成功消灭了这群佛敌。 之后,德里苏丹国就在帖木儿势力的打击下,趋于瓦解。东南部的孟加拉地区,出现了一众小王国,彼此互相攻伐。 目前看,这几年,明朝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但元军并没有因此放下心,反而更加警觉起来,甚至主动出击进行试探。一些有识之士,也主张趁这个机会,尽快扩充实力,增强后方。这些零散的势力,自然也就成了爪哇元准备动手的目标。 他们要是成功了的话,欧洲人就算过去,估计也抢不到好处了。到时候,维持航海的动力,恐怕也会消散很大一部分吧。当然,这和紫帐汗国就没多大关系了。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六章 郭康拉人,多多益善 考虑到这些,郭康便主动说道:“我们这里,估计提供不了多少你需要的东西。你们要是铁过剩了,倒是可以出口给我们。但是那些铁矿,肯定还得先满足你们自己的军事需求吧。” “是,我们这段时间正在大力打造军备,对铁矿和铁器的出口,估计还是会很有限。”孙十万也不遮掩,说道:“不过也是因为这方面的需求,我们还想要从你们这边,采购不少东西呢。和之前说的一样,这些物品,我们也可以用丝绸和糖之类的商品配额来交易。” “你需要什么?”郭康直接问。 “好木头。”孙十万说:“贵国既然要开发北方,肯定是要大量砍伐树木的。按我们的了解,罗斯地区很多待开发的地方,都被沼泽与森林覆盖着。这些树,对当地人来说,是碍事的东西,但对我们来说,却是优良的木材。我们愿意大批采购,价钱都好商量。” “你们要那么多木头……”郭康想了想,便明白了:“哦,你们也要造大船是吧。” “是的。”孙十万点点头:“我们那边的木头,已经砍了很多,这么竭泽而渔下去,估计不是办法。而且,我们也发现,寒冷地区有不少木头,质量也很高。” “之前,我们委托征东行省,沿着鲸海一路北上,就发现了很多优质林地。但是,他们自己也得造船,而且明军水师时不时就想要截断航线,我们认为,是不能过于依赖那边的。” “你们要是想去埃及经营,我们也可以支持。”他提出:“我们可以合作,把优良木材从黑海运出来,在埃及那边转运,然后一路送到我们那边。当然,我觉得这样都有些浪费运力了。埃及那边如果可以稳定下来,我觉得,我们可以就地造船。” “就地?”郭康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是的。”孙十万确定地说:“埃及本身就有一定的造船业,我们双方也可以派遣工匠,在红海港口直接造船。如果这个计划可以落实,能给埃及当地,给贵国,都带来很大的收入。对我们来说,也算是多了个保证。” “我大元的造船产业,都在南洋的各大港口。虽然规模和技术都还可以,但毕竟太靠近前线,太过聚集了。”他解释道:“我们和明军打了几十年,现在双方的航海技术,都不是当年可以比了。对于海上航线,大家都越来越熟悉。船只的性能,也越来越好,更加适合南洋地区,远洋的海况。但这样一来,我们的战略位置,反而有点吃亏了。” “大海不比陆地,海上是没有关卡的。明军从广州、交州出发,能一路抵达南洋的各大港口。要是他们这么持续骚扰下去,肯定会干扰我们的船厂。不管是补充商船还是建造战舰,都会受到影响。但反过来,因为他们人多港口多,我们想要骚扰他们,效果估计就没这么好了。” “所以伱们想把造船厂布置更远一点啊……”郭康听明白了。 “是的。”孙十万说:“我们目前只是控制了诸多港口,一直缺乏足够的纵深。所以大元虽大,现在却无路可退,出门就是爪哇港。对于今后的长期战争,是很不利的。” “不过,明军就算增兵,现在也就是在南洋到处乱跑,总不可能直接跑到西洋去。我们在那里,也兴建一批产业,应该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他提出:“如果贵国可以答应,我们也能帮忙联络沿线的国家和港口。虽然没法提供军事上的直接援助,但我们常年在西洋做生意,这些人脉还是有的。将来,应该也能帮得上忙。” “卖木头应该是没问题的。”郭康说完,看了看王大喇嘛:“至于造船,你们可以自己和当地商人谈判。要是他们乐意,你们买我们的木头,找埃及人造,我们这边应该也不会管。但能不能让官营工坊参与,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了。我只能帮你问一下,看看朝廷那边怎么打算。” “没问题,谢谢郭公子帮忙。”孙十万点点头:“我個人还是希望,我们能够谈拢的。如果成功的话,今后我们在冶铁这方面,也还是有合作可能的。因为造船本事也需要铁,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投资相关的产业么。要是你们有兴趣,连铸造、购置枪炮这些,我们都可以合作的。” 对此,郭康并不想给他回答。虽然听着好听,但投入这么多资金和工匠,意味着爪哇元也肯定会顺势提出要求,在政治、军事之类的方面,索要其他的好处。这里头牵扯的问题太多,还得慢慢考虑才行。 当然,他直接开口,也有其他好处。见这样的大商人都直接表态,众人也纷纷应和起来。郭康的计划,一下又得到了很多赞同。 王大喇嘛也很高兴,安排文员来,准备记录具体的捐款项目。至于更多的合作,就等之后,他们进行更详细的安排了。 郭康也算完成了任务,和狄奥多拉一起离开。 “我听说你从那些商人身上,要来不少钱。”走到拐角处,狄奥多拉对他说:“这次的计划也很庞大。从这个数额看,光你一个人就要负责不少吧。需要我帮你管理么?” “这项目,你不一定能管过来吧。”郭康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现在正是最开始的时候,每一步都很重要。我看还是算了。” “那你觉得,我能管过来多大的项目?”狄奥多拉看起来不太高兴,问道:“你分一部分给我,也可以吧。” “你之前,不就只管过几个慈善项目么?”郭康反问:“我看,你最多,应该也就只能在大都城里,管一些财务项目。罗斯地区的经营,面积太大,分布太散,具体情况太复杂,就不一定行了。” “那你自己怎么就可以?”狄奥多拉质疑道:“你自己又能经营多大的项目?” “我?那当然越大越好了。”郭康不以为然:“我已经有了很详细的思路了。朝廷给我的资源和人力越多,我就能做得越好。他们要是多给我两三个军团的人力,我五年就能把第一批十个辅助大队先拉出来,十年可以完成三十个战团的初步组织。这应该难度不大的。” “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就是我们分身乏术,投入有限么?要不然,我也不用去费心思,组织这么多民间力量和外人来帮忙了。”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 “……” 狄奥多拉不太甘心,但想了想他之前的表现,总觉得这货可能真不是吹牛,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上次对姓刘的人说这种话的,就是个很能作死的人。”她抱怨道:“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天天吹这种牛比较好。” “什么跟什么啊……”郭康一时没想明白,或者可能就没花心思去想。他愣了片刻,又回到自己的话题,自顾自地说起来:“这样,刚才那几个商会会长,我准备抽空再去拜访一下。这种事情,你倒是可以帮我出场了。” “啊?是哪个?”狄奥多拉连忙问。 “都行。像那个格鲁吉亚的,就可以先去找他。”郭康说:“目前这个情况,他们可能还没下定决心,不愿意匆匆出钱。但这些人在老家的人群里,有不少人脉,我想着能不能给他们点金钱上的好处,让他们组织一些有技术的人,去帮忙开矿、开荒。” “帖木儿皇叔去世之后,波斯西部直到高加索地区,都一片混乱。没有他强力压制着,各路土库曼军阀就纷纷起兵,他们的大头人,经常都管不住手下,打成了一片乱麻。” “我们在高加索地区的驻军,只够防守现有的领土和要塞。我听我爹说,几年前,那边的格鲁吉亚人,就组织代表团,到大都游说过,希望能从帖木儿萨莱万户府那边,多抽调一些部队,收复格鲁吉亚王国的全部旧地,庇护他们的同胞。不过,朝廷当时正在对西方和北方用兵,抽不出来人,就没有答应……” “就算抽得出来,我觉得也不会答应的。”狄奥多拉却摇摇头,小声插嘴道:“格鲁吉亚王国的分裂,其实是件好事。他们只是更害怕帖木儿,所以才想要暂时投靠我们。而且,我们对黑海东岸的兼并,更多也是靠我曾祖母海伦娜太后的政治手段,而不是军事征服。当地的很多贵族,心里是不服气的。” “现在,如果我们帮助他们统一王国故地,这些人就会立刻自信起来,觉得自己人多又厉害,周围的土库曼部落都威胁不到自己了,从而开始谋划叛乱。” “那他们打得过人家么。”郭康疑惑道:“格鲁吉亚旁边,大大小小的势力,还是挺多的吧。” “肯定打不过。”狄奥多拉对此倒是很有信心:“他们隔壁,就是萨法维教团的老家。帖木儿当时命令这个教团代为收取当地税收,所以和他们经常有矛盾。这两边经常发生各种大大小小的冲突,格鲁吉亚的土老爷们就没赢过……我很了解这些地方土豪,他们现在除了吹牛,什么都不会。就算为了当地民众好,我觉得也不应该满足他们那些奇怪的要求。” “这样啊……”郭康算是了解一些了:“怪不得那边的人,都喜欢往黑海对岸,我们这边的腹地跑。看起来,可能也是有山雨欲来的感觉了。” “你想招募他们去帮忙?”狄奥多拉问。 “是的。”郭康说:“全靠我们的人去填充,短期内还是有很大缺口,所以我打算从两个来源招募人手。一个是阿勒曼尼人,这个我们已经试过了。还有,就是高加索人。” “阿勒曼尼人应该没问题。”狄奥多拉想了想,说道:“之前,吴王府那边,就雇了一些阿勒曼尼人,所以我也专门研究过。他们那边的情况,有点像是一两百年前的法国,因为人口增加,农业技术却没有太大提升,导致平民没有地方生活,中小贵族没有地方安置子弟。这样一来,要么就得对外发动十字军,要么就得自己互相打起来。” “法国人运气好,正赶上公教教会最有号召力的时候,可以让贵族和骑士们去耶路撒冷,发泄过剩精力。但现在,阿勒曼尼人却没有这个机会。他们迁徙到波西米亚,迁徙到匈牙利,想要和当年波罗的海十字军一样,开拓出新的生存空间。但这些地方的人,可没有那么好欺负。说实话,现在谁打谁都不知道呢。” “我听说,咱们的吴王殿下,最近这几年,一直在那边活动呢。”她说:“我看他们的说法,这位虽然没什么才能,以至于只要做些大点的决策,基本都会坏事。但是,他在欧洲民间,却很受欢迎。” “我一开始也觉得,他招募的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成不了事。但现在看,他们这些人里——或者说能坚持下来的人里,平均水平还是挺不错的。咱们要是想更大规模招募民间人士,估计直接找他介绍都行。” “我们可以多给一些优惠条件,请他出面帮忙,借助他的名声和关系,去联络那些想要钱的地方小行会和小领主,叫他们把那些没生意接的穷工匠、没名额转正的老学徒、没财产继承的小儿子、没领地可封的破落骑士……连带多出来的学徒和领民之类,统统打包给我们都行。这样一来,可能比直接找商人还省钱省事。” “这样确实不错。”郭康想了想,赞同道:“那高加索人呢?” “找教会啊。”狄奥多拉不假思索地说:“那些商人不靠谱的,但教会就好多了。因为他们那边形势特殊,想要离开的人,很多都是遭到了异教徒和各路领主、土匪的逼迫。不管是因为宗教原因,还是传统的寻求庇护手段,这种情况下,大家都会习惯性地去找教会的。” “相比于领主和商人,教会在那里其实更加孤立无援,连跑路和假意改信,都困难很多。所以,满足他们的要求,就简单了不少。而且,教会的人,文化水平一般也高一些。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有管理能力的人和有手艺的人。教会那边,应该能搜罗出来不少。” “等这些人来到我们的拓荒地,我们就把他们重新编组,加入我们的屯垦战团和农庄。这样,效率就能大大提高了。” “没问题。”郭康点头道:“确实可以直接这么做。” “怎么样,还说我不能管事么?”狄奥多拉似乎还在耿耿于怀。 “……行,你能。”郭康无奈地说。 “什么态度啊。”狄奥多拉不满地抓住他,又把他给拽走了。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七章 怪物猎人与“黑天使”战团 “那俩人又跑哪去了?” 走廊上,吴翰拿着几张文件,左顾右盼地找人。 他来回瞅了一圈,最后在会议室对面的拐角里,看到了郭康和狄奥多拉。 这会儿,狄奥多拉把郭康都推到墙上了,正用胳膊箍着他的脑袋,胸口紧紧顶着他。不知为何,吴翰脑子里,满是刚才郭康说的,斯拉夫古法石磨的情景…… “别打了,别打了!”他赶紧喊道:“殿下,皇后找你呢!” “怎么又是你这人?”狄奥多拉回过头,看到这回还是他,奇怪地说。 不过,吴翰自己其实也根本不想来,只能嘀咕道:“我就是个跑腿的……” “好了好了,你赶紧去吧。”郭康也挣扎出来,连连劝道:“今天一堆正事呢,哪有时间玩啊。” 说着,他就要离开,但狄奥多拉却不愿意放他走,拉着他,一起找皇后去了。 到地方之后,他俩才发现,人家这边的活动都已经要结束了。找狄奥多拉过去,是完成最后的礼仪,和大家告别的。 忙完这些,皇后才算闲下来,顺口问狄奥多拉:“你刚才去谈募捐的事情了?” “是的。”狄奥多拉点点头。 “怎么样?”皇后问。 “一般般吧。大部分人还是想观望,倒是爪哇商人很是热情,想要参与投资。”狄奥多拉说。 “我之前都没仔细了解过这个计划,没想到突然就要开始实施了。”皇后有些感慨:“相关的情况,好多还是你奶奶前两天给我说的呢。” “我看曹家的人,倒是很热情。这个计划,真有这么大的收益么?”她看起来还是有些疑虑:“我倒是不怀疑长期效果,但我们需要让大量的普通人去做事。而大部分普通人,既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去关注这么长期的结果。罗马的远期利益,最好也得有短期的成效,才能让他们乐意继续努力。” 狄奥多拉听了,便转头给郭康使眼色,让他去说。 “这个,短期内,其实也会有很明显的收益。”郭康只好主动解释道:“这倒不是因为我们有什么神奇的手段,只是因为那边的基础实在太糟糕了。稍微做点什么,都会得到很大改善,让所有人都得到好处。” “我们希望开采的矿产,是一個方面。当地农业本身,也能得到很大的提高。比如我们规划的水利设施,正常来说,在施工期内,这种工程并没有直接的产出,得干上几年,才能有效果。之所以要规划这些工程,最主要的目标,也是改造整个地区的条件,不是直接的收益。” “但是,在他们那边,因为以往根本就没有什么基础设施。他们那边,大部分地方,都被森林覆盖,而森林又被河流与湖泊分割。绝大部分罗斯人,都没有能力去清理大片的森林,只能沿着河流,寻找比较好处理的林地边缘土地。稍加开垦之后,就可以在那里种植作物,可能还要兼职捕鱼。他们的很多聚落,都是这么形成的。” “我们最开始,也得从这种地方起步,不过会比他们做得更多。所以,水利工程的施工,本身就要砍伐树木、排干沼泽、围拢浅滩。那些大树,都是优良的木材,有人会高价购买;沼泽可以挖出来泥炭,供他们自己过冬用。对当地人来说,这就已经比他们平日里,过得好太多了。可以说,第一年,就能得到生活水平的提升。” “他们之前连这些都没有啊……”皇后确实不了解当地的情况,惊讶地说:“不过也是。至少这也是一笔收入,对特别穷困的人来说,哪怕能看到一点铜币落到手里,都是很值得鼓舞的事情了。我们之前做慈善的时候,就遇到过这种事情。” “这个还不一样。”郭康补充道:“按我们的计划,首先得给借钱给他们买粮食,最好在冬天之前发下去,让他们白吃几个月,躺平养身体,然后才能干活。所以,开荒得到的这笔钱,还真不能发,得拿去还钱。” “这是为什么?还不能直接去做工么?”皇后奇怪地问。 “动乱那天,我在城里招揽了不少罗斯人参加战斗。事后,教会派了不少修士,去收敛死难者。为了善后的各项事宜,还调查战场、走访幸存者,统计他们的姓名、死因和牺牲地点。”郭康介绍道:“结果,教会发现,有一部分人,并不是死于刀剑,而是战斗的时候过于卖力,跑动、挥舞武器的动作太剧烈,所以事后身体支撑不住,就这么累死了。” “天父啊……”皇后感慨道。 “大都的罗斯人,可能都算情况比较好的。他们老家那些,我怀疑比这些人还得更糟糕。”郭康说:“最开始的时候,是确立信用的时候。我们总不能刚一开始,就把投靠我们的人累死这么多吧。” “当然,还有个好处是,罗斯人的生活处境太糟糕,所以随便多一点帮助,都能让他们的生活得到极大改善。我听说,哪怕是大公的军队里,他们都只能吃一些燕麦粥或者荞麦粥,或者干脆把各种能找到的乱七八糟的谷物,丢一起乱炖。所以,我们也不用花价钱,去给他们买正经的口粮,能让人家填一下肚子,目前就够了。” “燕麦,那不是马吃的么。”狄奥多拉都有些意外:“他们连亲信士兵都这样?” “是啊。”郭康耸耸肩:“上次普龙斯基不是介绍过一些么。他们日常就是这么……吃苦耐劳。” 实际上,按郭康所知,这种燕麦糊糊,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都是罗斯军队的军粮。放现在这个时代,恐怕比那会儿还稀罕呢。 在罗马人眼里,燕麦就是喂马的。要是让军团兵吃这些,非得掀锅哗变不可。但是,对罗斯人来说,这确实已经算是不错了。 “我们也不用垫付太多钱。一开始试点的时候,不用这么大的规模。而且,我估计,最开始的时候,乐意主动参与的人应该不会太多。”狄奥多拉也解释道: “那里很多人,都被各路贵族和匪帮常年虐待,基本上不信任村里邻居之外的任何人。康弟弟之前,是抓住了难得的机会,才有了这么明显的效果。平常情况下,很难让人家轻易相信。只能招多少是多少,慢慢来了。” “是的。我们还得进行更详细的调查才行。”郭康也点点头。 到底需要补充多少,他暂时还没有概念。他那个世界,人们对罗斯地区的了解和详细调查,一般都是19世纪后期以后了,不见得能代表现在的情况。 按后人的计算,到19世纪末,普通罗斯农民,每天的能量摄入大概是2600卡路里,可以说非常的……减肥。但这些人,又必须从事重体力劳动。 因此,平日里,农民会字面意义上地躺平,每天能闲就闲,尽量减少任何额外的热量支出。只有在关键的时候,才会下地卖力劳动。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尽量减少直接累死的概率。 这种劳作模式,自然别想有什么高效的产出。适合“放养”的燕麦、黑麦之类,也就成了首选。除此之外,当地人还会种植一些更加方便的作物,尽量减少照顾田地需要的运动量。比如,他们就长期流行种植马唐。 这种东西也叫马唐草,和狗尾巴草有点类似,都是谷物的近亲。在塞里斯,这种东西是被视为田间杂草的,但在罗斯大地,它确实是一种作物。 马唐的生命力比较顽强,也不怎么需要照顾——毕竟它就是杂草。它那点产出,也和万年前,那些未驯化的禾作物祖先差不多,大致属于杂草的水平。由于主粮无论种多少,都会被收得差不多,区别不大。而罗斯大地也不缺少空间。所以,这种完全不费力气,但多少有点产出的草,还是可以带来点额外收入。而这,已经很不错了。 当地人会采集它们的草籽,拿着去古未远的工具,加工这种去古未远的作物。他们的农业,也因此长期处于这种怪异的状态。 虽然对那里也没有直接了解,但郭康解释了一通之后,皇后也觉得有道理,就没有反对。她思考了下,问道:“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么?” “大致上就这些了。”郭康说:“我们必须对当地人移风易俗,让他们也真正地‘罗马化’。而这种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剩下的,就只能交给时间了。” “我们要一直支持他,才能把这件事做好。”狄奥多拉也趁机向母亲说道:“这种计划,就看执行起来能不能保证政策稳定了。能做到这一点,或许比多给点钱还有用。” “你这话说的,康斯坦丁也不是外人。”皇后笑道:“我们为什么不支持他啊。” 狄奥多拉看起来很高兴,热情地抱住母亲,亲吻了一下。 而郭康则摇了摇头。 这样说,搞得他好像是借着狄奥多拉的关系,实现自己阴谋的小人一样。但是,他觉得,这明明都是大实话。 一个地区的人,往往会因为历史原因,形成某些习惯,只靠自己是很难改变的。当年,红帐汗国的玉米先生,就考察过农业的情况,最后发现,大家还是只能种那些生命力旺盛,好种、好活、好收的作物。 他尝试在国营农场推广甜菜,然而这种作物比较脆弱,必须小心处理,结果就是农场里的甜菜都出不了糖。他还发现,莫斯科郊外的河滩,比较适合种植蔬菜,所以希望加以推广,但当地人还是只种大麦、小麦,因为这些作物处理起来相对方便,施肥、收割之类的工作,都是开着机器转一圈就行。而蔬菜就太麻烦了,大家种不来。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不想吃。由于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红帐汗国的稳定时代,人们已经不怎么担心饿肚子了,开始有条件挑选好吃的蔬菜。番茄和西葫芦这些,就很受欢迎。 然而,哪怕在莫斯科,进口的西葫芦罐头每次都会引起抢购。因为这些蔬菜需要精心照顾和定期采摘,而当地农民是没有这个心思的。所以哪怕那个时代,都要从罗马尼亚之类的地方进口才行。 至于最出名的玉米,他们也种不好。玉米先生亲自跑到气候适宜的乌克兰,考察田间情况,结果发现田间到处都是杂草,地里的玉米都焉了。拿望远镜偷看了一圈,发现农夫们都聚在一起聊天,就没什么人干活。最后,他只能推荐,大家还是种野豌豆和燕麦吧。因为当地人这个田间管理水平,大概就只能种这些了。 这些情况,导致他非常气愤,在回忆录里反复吐槽,认为这“败坏了玉米的名声,而且首先败坏了我的名声”(作者注:原文如此)。可见,哪怕是红帐汗国,都没能改变这些过于悠久的习惯。 罗斯人的农业,大概也是有极限的。除非,他们完全改变这些习俗,不做罗斯人了…… “那这样吧。”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这么算了。既然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他索性趁这个机会,提出:“不如多帮我一下,再增加几个专业战团的编制,可不可以?” “类似‘巴西尔之锤’那种?”狄奥多拉转过头,问:“那边用得着这种军力么?” “不是军人,是猎人和工程师。”郭康说。 “我之前的计划里,设想过这个问题。专业的施工队伍和工程师的情况,之前已经说过了。后来我又发现,可能连猎人都得专门配置。” “他们那边的村庄,实在太小了,往往就只有几户人。开荒的时候,林子里冲出来些狗熊、野猪,村子都能团灭。而且我听说,在森林深处,还有一些可能是受内力影响,出现变异的强大野兽,当地人很畏惧这种林中怪形,根本不敢招惹。” “不管有几成是真的,我们想要深度开发,建立大块的屯垦区,还是需要有人专门负责猎杀这些猛兽和怪物,顺便还得教大家怎么进行基本的应对。要不然,就靠那些罗斯农夫自己,拿着他们的简陋木叉子硬上,估计得多死一堆,这就太不值得了。而且,这也是一种公共服务,是有助于让当地人接受我们,乃至主动加入我们的。” “另一方面,打猎其实也是一种练兵方式,不如也把它正规化,军事化起来。具体的计划,我也写了一些了。”他说道:“我当时从罗斯人的神话里,随便选了两个名字,作为代号。负责去林子里打野兽的,叫‘切尔诺伯格’,就是他们的黑神;负责建设的,叫‘贝洛伯格’,就是他们的白神。你可以翻一下我之前的计划书,找找这两个部分,我记得是有的。” “这个计划不错,就是得换成我们罗马的名字。”皇后提醒道:“你说黑神什么的,教会估计不高兴。还是改个说法,叫‘黑天使’吧。他们好像经常这么做,应该就不会说什么了。” “没问题。”郭康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感谢了一番,顺手记录了下来。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八章 文兰产出土豆,此事亚里士多德亦有记载 城西,一座地下水宫里,脱欢等人聚在一起,等待接下来的审讯。 这里是紫帐汗国的秘密监狱之一,用于关押身份敏感的犯人。现在正值冬季,大量制作好的冰块,从罗斯地区一路乘船运输过来,然后搬进这里的地下库房。 因为规模大,运输需求高,所以无论冬夏,这里的工作人员都会驾驶着专用车辆,来来往往,运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冰块,给押送犯人提供了良好的掩护。所以,大部分需要秘密关押的犯人,也都是通过这种“冰箱车”,送过来的。 这个主意,也不知道是谁最先想起来的,不过效果确实不错,据说锦衣卫都觉得挺有创意。而且,大都城里,也不缺这种地下空间,可以说很是合适了。 休息室里,脱欢和史恪坐在旁边聊天,郭康则趴在旁边的矮桌上,写写算算。 “你这么写字,不会不舒服么?”聊了一会儿之后,看郭康还是那个很费劲的样子,史恪忍不住说道。 “不要紧。”郭康不在意地回答:“主要是今天时间有点紧。我得今天就把这个表写好,给户部的人看看。” “怎么这么急啊。”脱欢有些意外:“这点时间都得挤出来么?” “哎,事情太多了。”郭康无奈地说:“而且,我肯定也得一起去埃及,应付那边的事情。到时候联系起来,就不方便了。所以,很多事情都得提前安排好,免得耽误,毕竟这种事情,启动得越早越好。时间紧,事情多,自然就这样了。” “那你现在是在算什么啊?需要我们帮忙么?”脱欢问。 “我算粮食分配和种子分配呢。”郭康说:“那边的人,不能指望一开始就种的多好。我们得帮他们规划好田地,告诉他们什么时候种植哪种作物,什么时候进行收获。田地里也不可能只种一个品种,所以轮作的时间和顺序也得安排好。” “你还懂这個啊?”史恪惊讶地说。 “我也不懂,不过教会那边,懂这个的人不少。”郭康说:“修道院里,有不少人天天就研究这些东西。我从他们那边,要来了基辅教会之前收集的档案,虽然也有点粗糙,但琢磨一下,大致也可以应付。” “那我估计真帮不上忙了。”史恪直接弃疗:“我就会开船,啥也不会……” “那你努力好好研究船,看看能不能开到文兰去。”郭康抬起头,说道:“我听说,那边有一些特殊的作物,叫土豆的,叫玉米的……总之,都是非常适合罗斯大地的东西。能把那些搞来,我们还能再轻松一些。” “真的么?”史恪看他这么认真,一时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真有什么头绪了。 “真的,文兰有很多产出。”郭康随口说道:“此事在《亚里士多德全集》中亦有记载。” “亚里士多德连这都研究啊……” 脱欢和史恪都有些意外。不过,郭康本来就经常说些很冷门的知识,而且大多数也确实有点道理,甚至能自己验证出来。时间长了,大家都习惯了,也就不怎么在乎了。 “那回头有空就去找找吧。”脱欢挠了挠头:“或许真有呢?反正探险一下,也是值得的。不过文兰不是在北方很冷的地方么,那边还有这么多神奇东西啊。” “文兰很长的,顺着海岸往南走就行了。”郭康说。 “哦……” 虽然还是稀里糊涂,不过脱欢和史恪还是记了下来,准备等有空再研究下吧。 “现在这些,反正也够了。”郭康倒是看得开:“基础越差,提升越快。稍微整改下,都能好不少。当然,我们派去指导的人,也得进行足够的训练才可以。” “练什么啊?”史恪问。 “管理也是一门能力,尤其是管理斯拉夫人。”郭康说:“要是管理不严,反而会制造更大的问题。” “我们发的粮食和种子,要是管的不严,可能就被他们直接吃掉了。因为他们按照习惯,只会保留勉强够来年使用的种子,其他的都会藏起来留着吃。多出的部分,肯定要赶紧吃完,或者偷偷酿酒喝掉。” “这个坏习惯很不好改,因为之前的环境里,这可能才是‘好习惯’。对他们来说,囤粮都没什么意义,反正肯定会被领主抢光的,还不如及时行乐,多吃几顿饱呢。” “而且,吃饱之后,他们大概率也不会去干活,而是趁着有点力气,抓紧去打劫其他人。要是大家都这么想,互相得打在一起,搞的一团糟。要是没有强力的管理,估计是压不住他们的。” “这么离谱么?”史恪嘀咕道。 “是啊,就这么离谱。”郭康耸耸肩:“罗斯人的社会里,暴力几乎是无处不在的。没办法,这是最原始也是最直接的秩序了。” “他们对法律和纪律,也往往是漠视的态度。因为这些规定,对他们几乎全无任何好处,还不如村社里的村规和教会的教规呢。” “不堪忍受统治的人,往往会选择逃离。有时候,甚至整村整镇地逃走。这些人自称为哥萨克,就是突厥语里的‘自由人’。他们的历史可能和罗斯诸国一样长久,而且最晚在金帐汗国瓦解的时候,彼此争斗的各路汗王,就开始雇佣他们当兵了。” “其他的村社,其实也差不多。很多这种聚落,都是半民半匪,只要有机会,也不会拒绝抢别人一把。他们和哥萨克匪帮之间,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名义上是否服从各个公国和波雅尔管理。当然,这种管理,我觉得也和没有差不多。因为所谓贵族,其实就是有正式封号的土匪头子,这不还是一样么……” “可能,他们也就只会这么一种管理方式吧。”脱欢无奈道。 “大概就是这样。”郭康点点头:“通过暴力来进行管理,都成了当地的一环了……” 实际上,哪怕是罗斯高层的“文明人”,情况也差不多。 在塞里斯,高层人士亲自动手打人,很早就会被人视为不够稳重、过于粗野。史书说,东汉明帝性情刚毅严酷,喜欢褊狭苛察而不信任人,经常调动耳目,私自打听臣下的隐私。所以公卿大夫多次遭到诋毁,近臣尚书以下甚至被他动手提拽。 有一次,明帝因为事情对郎官药崧发怒,亲自拿着杖打他。药崧快步逃走,钻到床下,明帝很生气,急促地叫道:“郎官出来!郎官出来!”药崧便在床底下吟诵,说:“天子穆穆,诸侯煌煌。未闻人君,自起撞郎。”明帝察觉到自己失态,就赦免了他。但这个故事,还是流传下来,“撞郎”也成了典故。 但是,要是在罗斯地区,情况恰好是反过来的。他们最著名的皇帝彼得一世,就以在朝堂上当众殴打大臣而出名。 彼得身高两米多,而且十分健壮。有时,他布置的工作,贵族们没有及时完成,他就会当场动手,亲自把人揍一顿。奇怪的是,大臣们似乎就吃这套。据说,有些几个月都没有进展的工作,在主事大臣被他打了一顿之后,几天就能完成了。 放在其他任何地方,这种事情可能都很离谱。但在罗斯大地,领导者可能确实需要强壮一些。这边的人或许真的会觉得,更大更强就是更高的领导力…… 当然,在初始阶段,对紫帐汗国来说,这可能也不单纯是坏事。 “话说回来,按我们的经验,这也不算太难。”郭康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道:“这些人虽然陋习多,但要求也低,比较好管。想作死的时候,揍一顿就行了。只认拳头其实也是个好事,毕竟我们才是这一圈拳头最大的。” “罗斯人虽然显得凶悍,但战斗力其实很糟糕。毕竟真正的战斗力,看的是组织,而组织发展到一定水平,就不再是单纯的暴力能支撑的了。所以,哪怕最凶悍的哥萨克,他们在佣兵市场上的名声,也是靠便宜,而不是能打。我们揍他们,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不是很麻烦么。”脱欢奇怪地说:“我看你之前的说法,我们这开拓行动,就是天天跟熊打架,跟野猪打架,跟不听话的村民打架,跟哥萨克打架,跟林中怪形打架……这哪是开垦,这都成了斗兽场了。” “没办法么,一开始的时候,肯定就是天天殴打各种东西。”郭康倒是早有心理准备了:“当然了,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 “人的脾气很难改变,我们筛选出一批相对合格的人,是没有问题的。但对大部分人来说,估计只能硬管着。真要移风易俗,估计得把小孩子集中起来,从小教育。然后等这一代人长大,才有希望了。” “那我们让教会收养一批小孩吧。他们那个环境,孤儿恐怕不会少的。”脱欢想了想,说道:“这些人才能完全脱离原来的环境。我感觉,罗斯大地的未来,可能都得靠他们了。” “而且,那些不听劝的罗斯人……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好听,但我觉得,他们的自然寿命也不会多长的。等他们都没了,风气估计也会好不少。” “是这样。”郭康点点头:“我把这个也记下来吧。今后组织人,分发物资的时候,也要注意一下。” “你这可真够操心的。”史恪感慨道:“你看,你先要给他们东西,在他们没法养活自己的时候,喂饱他们;之后,还得手把手教育,让他们能够种田、做工,自己养活自己;教养好了,还给人家分配土地和工具,找好工作;有人不听话了,还得去教育,乃至动手教训,揍到乖为止。” “伱这哪是当首领的。”他摇摇头:“你这是当亲爹的吧。怪不得这么费劲呢。” “呃……”郭康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脱欢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算账的事情,他也帮不上忙,只能在旁边干瞪眼。又聊了几句之后,脱欢和史恪决定去催一催,而郭康则继续埋头计算起来。 不一会儿,狄奥多拉快步走了进来,左右看了看,发现只有郭康在这边。她走上前,探头看去,想瞅瞅他在干什么。 不过,这间屋子处于地下,唯一的光源就是一个大油灯。郭康突然发现头顶一暗,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大半灯光都被遮住了,便挥手驱赶道:“别挡,让一让……” 狄奥多拉只好退开一步,从郭康桌子上,拿起一张纸,发现上面画了一张很新奇的图。图形是个圆饼形状,分成了不同大小的好几瓣,旁边还写了不少数据和备注。 “这是什么啊?”她好奇地问。 但郭康正算得入神,根本不想理她。抬头撇了一眼,不满地斥责道:“干什么呢!不要动我的圆!” “你这家伙。”狄奥多拉见他态度越来越不好,也不乐意了,伸手把他拽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脱欢和史恪带着朱文奎,来到了门口,惊讶地发现,狄奥多拉正把郭康按在桌子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也太着急了吧!”脱欢大惊:“待会儿还要审讯犯人呢,你俩搞什么啊这是……” 听到外面来人,狄奥多拉才匆忙把郭康放开。回过头,看了看他们几个,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郭康则连忙去收拾他的草稿和笔记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朱文奎倒是看出,他俩可能闹别扭了,好奇地问。 “没什么。”狄奥多拉连忙应付了一句,又对脱欢说道:“你给家里说一声,今天晚上我就不回去了。我要去郭家,跟他们谈谈事情。” “什么事情能谈一晚上……”脱欢无语道。 “小康这几天又不听话了。”狄奥多拉强行解释道:“我再怎么说也算是他的姐姐,教训一下他是应该的。” “人家自己有姐姐。”脱欢反驳道:“而且他也不是斯拉夫人,为什么不听话就要教训人家……” 然而,狄奥多拉就是不愿意改变主意。脱欢犹豫了片刻,只能让她先别管这些,去处理正事吧。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九章 对欧多西娅的审讯 脱欢的介入,似乎让狄奥多拉更加不满了。见状,史恪和朱文奎也连忙去劝,才让他们别继续闹起来。最后,在史恪的劝说下,脱欢、郭康和狄奥多拉先去审讯室,他和朱文奎则去牢房那边,把人带过来。 众人分开之后,路上,朱文奎忍不住对史恪说道:“公主这几天,怎么这么急躁啊。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我听二妹说,她这几天跟好几个人都打过架了。”史恪也压低声音,回答道:“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心情不好吧。” “怎么回事啊?”朱文奎好奇道。 “大概就是争风吃醋吧。”史恪想了想,推测道:“每次和她打起来的,好像都是和康老弟亲近的姑娘。我不太清楚他们的具体关系,但我二妹说,反正什么人都有。其中,甚至有和她一起坐牢的狱友……” “好怪啊。”朱文奎不太能理解:“她们这是搞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是宫斗那种吧。”史恪说:“康老弟毕竟是郭家的继承人,这么重要的位置,肯定有不少人感兴趣的。” “太史公说,凡是编户的百姓,面对财富比自己多出十倍的人,就会用卑微低下的态度对待对方;面对多出百倍的,就会畏惧忌惮对方;多出千倍的,就会被对方役使;多出万倍的,就会成为对方的奴仆,这是事物的常理。何况郭氏他们,可远远不止有钱啊。” “原来是这样。”朱文奎一下明白了:“这些女人,恐怕心思都不怎么单纯啊。可能是我天天看他抱怨缺钱,就没想过这么多吧。” “也不能说这么死……但是,这种事情,肯定是有影响的。”史恪挠挠头,评论道:“你想想,哪怕是个元老或者高级官员,突然给他说,有机会和柱国攀亲戚,娶人家的女儿,他们都会特别积极,何况对那些女人?这可是一个直接翻身的机会啊。换做谁,都不会轻易放过的。” “公主和康老弟认识很久了,我记得也说过几次婚嫁的事情。但现在,真的可以结婚的时候,其他竞争者也知道这件事,肯定也会纷纷出来挑战的。你看,也就这段时间吧,才突然开始,都闹起来了。” “好像确实是这样啊……”朱文奎感觉挺有道理:“不过我听说,连康兄弟的姐姐,都去和她打架了,不至于吧……” “他是他家养子。我怀疑,他姐姐是把他当成从小养的女婿了。”史恪猜测道:“反正,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吧。” “女人么,都是要嫁出去的。但郭氏的地位,已经很高了,她能嫁给谁呢?台吉那边不太可能,尤其是,如果公主和康老弟结婚,那短期内,汗室肯定不会再和他家有其他姻亲了——得防止两边突然走得过近,甚至合并成一個势力。否则,咱们大秦国的政治态势,就得翻天了。” “那嫁给其他人呢?”朱文奎好奇地问。 “也是一样的。她和其他几个顶级柱国家族,估计也没法联姻了。”史恪说道:“而且,我和她也接触过不少次,知道她的脾气。这姑娘和公主一样,性格也很强势,她嫁去人家家里,估计也得争夺管事的权力。” “你之前见过王荣桂么?就是王老丞相家里的大孙子。”他问。 “见过,我印象还挺深呢。”朱文奎点点头:“他上回说,他看最近星象不太对,要多问些人,看看最近城里是不是有什么气运变化。结果郭大娘上去就给了他一拳,直接把他锤地上了,把我都给吓了一跳。” “我去问她怎么打人,她说你看现在气运不就变了么。当时都把我说愣了……” “对吧。那小子被郭大小姐给揍得……呃,感觉都揍成斯拉夫人了。”史恪摊摊手,比喻道:“你说,王家能接受和郭家通婚么?” “也是啊。她要是跟人家联姻,嫁过去之后,估计能把全家产业都控制住了。”朱文奎也点点头:“谁还管得住她啊……” “是吧。而且别说王家,其他几家估计也得忌惮些。”史恪如实说:“郭氏要是膨胀得太快,其他的柱国、元老,恐怕不会放心的。所以,她估计只能找更低一级的家族联姻了。但这样的话,对她来说,不是反而下降了么?” “这么解释,我就懂了。”朱文奎想了想,点点头:“那其他人估计也差不多。我记得她和那个女商人也打过架吧?啊,商人想要转正,好像也可以理解……” “这些应该都是常识了。”史恪倒是有些奇怪:“之前没人给你讲这些么?” “没有。”朱文奎只好承认:“康兄弟那边,可能还是我第一次见这种……呃,宫斗。之前,我就没怎么听人说过。” “不过这段时间,我倒是能理解,为什么古代贤人都不喜欢让妇人掺和事情了。这些人斗起来,完全是莫名其妙的。康兄弟只想做事,不想介入这些,我也能理解。” “你家那件事是吧……”史恪点了点头。 “是啊。那个女人莫名其妙发癫,让我们白白损失这么大。”朱文奎耸耸肩:“主要是,她自己也没讨到好啊?你看,本来还能跟着远征军,发展一下自己的势力,结果现在,那些法国人也被她送光了,亏了个干干净净。” “我之前想了好几天,到现在都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打我们。听伱这个话,大概倒是明白一点了。”他无奈地说:“她们可能就是要争夺这些东西吧。” 两人感慨了一番,来到走廊尽头,在一处隔间门前,曹建正和两个修女说着什么。见他俩过来,便转头问道:“好了么?” “好了,都到齐了。”朱文奎点点头:“把人犯带出来吧。哎,又是个麻烦的女人……” 曹建看他俩长吁短叹的,有些奇怪。不过想了想,好像也可以理解,就点了点头。 “这应该是最后一个犯人了。要不是麻烦,也不至于留到现在。”他说着,忍不住问道:“我听说,这是黄夫人的建议,说让我们先审理一下。可是我们几个,真能审问出什么有效的东西么?” 朱文奎看起来对此一窍不通,转头就去看史恪。史恪自己也有些尴尬,只好说道:“可能是我们和玄英关系好,而且同辈人,有些话长辈不方便问,我们可以吧。” “咱们好像也没把玄英老哥叫来。”朱文奎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 “是公主和台吉商量了,故意不叫的。”史恪摇头说:“玄英见到这个女人就失智,天天都懒得动脑子了,什么都听人家的。把他叫过来,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事情。” “至于李家的代表,我们本来倒是准备叫那位说书的罗先生过来。因为他当时也在场,了解这件事的情况。他还是玄英的幕僚,我看他处理文书和各种事情,经验都很丰富,应该可以代表李家,也列席这次审问。不过他就是不乐意,坚持说他参加审讯不合适,所以这回就只能算了。我们几个先问一遍,有需要,再找其他人吧。” “这也可以理解。我听说,李叔这两天很生气,郭大伯一家去劝了几次,还把我爷爷奶奶,甚至太后陛下,也都拉去劝,这才好一些。”曹建也有些感慨:“大家估计都没想到,会闹出这么敏感的事情吧。” 史恪也无奈地点点头。 “你们把犯人带出来吧,直接送到审讯室去。”他对那两个守门的修女吩咐道,随后,就拉着曹建和朱文奎,先走开两步。 “这次,本来应该是李家的事。临时让我们来管,可能就是因为他们那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小声嘱咐道:“按理说,发生这种事情,李家肯定会尽可能降低影响,最好自己直接处理掉。拿出来让大家帮忙,自己反而回避,这个态度就比较微妙了。不好说最后怎么办,反正……你们注意一下吧。” 曹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朱文奎则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道了声谢。 这时,后面的铁门打开,修女们架着上了脚镣的欧多西娅走了出来,他们三人稍等了等,也一起去审讯室了。 屋里,其他几人已经坐定。 按黄夫人的建议,这次的审讯,理论上是狄奥多拉主持的。她现在就坐在中间的席位上,脱欢则在她旁边。郭康则在斜对面,文书的桌上,手里还是拿着笔,只是面前的文件,换成了空白稿纸,看起来似乎是准备进行记录。 朱文奎等人在郭康对面,并排坐下。修女们一路一言不发,把欧多西娅押进来,让她坐在椅子上,把脚镣固定在地面,然后又沉默着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狄奥多拉环顾了下众人,见他们都已经准备好,就点了点头。 “好,那就开始吧。”她说着,看向欧多西娅:“你应该都认识我们,至少也听说过,我就不浪费时间介绍了。同样,我们也了解了你的基本情况,只是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和你本人确认下。” “根据多位证人的说法,你和法国公主让娜多有来往。还有在场的人说,她进攻吴王府,就在你去见她之后。这件事情涉及到三个国家的外交,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我希望知道,你是怎么和她认识的,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找她?” “和各路贵族和高官结识,本来就是我的工作。”欧多西娅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回答道:“那天是有几个富豪要找她,想要让她去竞技场,参与他们的谋划,我就是代为通知这件事的。” “是那些声称要建立大宋的人?”旁边,脱欢问道。 “是的,就是他们。”欧多西娅点点头。 “我们审问过几个参与者。他们坚持说,自己并没有想要闹那么大。按照本来的计划,他们只是想要借着埃及十字军的名号,向狂热的观众们募捐钱财,再招揽一些人作为自己的家丁,以此在商路上扩大利益。”脱欢看了眼面前的资料,问道:“但是,实际的发展,却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你了解这件事情么?” “了解。”欧多西娅说:“他们说的是真的。这些人本来确实只是想要捞点好处而已。直接建国造反,对他们是没有好处的。” “那他们和让娜公主,是怎么发生冲突的?”脱欢继续问。 “他们内部也有矛盾。一些人想要挟持让娜公主,以此来控制她手下那些法国骑士,甚至希望在之后,以她为旗帜,招募更多人。”欧多西娅说:“至于公主,她的想法差不多。只不过她是想要挟持吴王府,控制这个更大的旗帜。她自然不会让自己也被人挟持的,所以就和那几个富豪无法共处,打起来了。” “那可不是打起来。”郭康说道:“我们考察了现场,那和屠杀都差不多了。” “那只能怪他们太弱了。”欧多西娅耸了耸肩:“城里的豪强打手,大多品性恶劣,喜欢自我吹嘘,却没有什么本事。他们的主人,性格其实也差不多。这种人只能欺负老实市民,真碰上了杀人不眨眼的法兰克骑士,自然就立刻完蛋了。” “事前,公主和我说过她的计划。按照她本来的打算,计划里最多也就只有逼迫那些富豪捐款,赞助十字军的部分。”她说:“至于那些富豪的家丁,她原本也是没什么兴趣的。我怀疑,是不是因为吴王府拒绝谈判,第一次突袭也失败了,她才匆忙把这些人驱赶过来当炮灰的。” “大家都想着让这帮富豪‘捐款’啊……”郭康嘀咕了句,记了下来。 “那竞技场里的情况呢?那边是不想和让娜公主直接冲突的人,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突然要自立造反?”他一边写,一边问道:“这些人不是挺有文化的么?怎么还不知道结局啊。” “那不是他们自己做的。”欧多西娅摇摇头。 “哦?”郭康抬起头。 “你这不是已经意识到问题了么?那个喊话的人,是我安排的。”欧多西娅笑了笑,说道:“他们哪里知道宋朝啊。” “啊?”脱欢也没反应过来:“那,他们喊的那些话……” “我随便写着玩的。”欧多西娅说。 狄奥多拉似乎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脱欢等人则面面相觑起来。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章 必定发生的变乱 “那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啊?”朱文奎似乎想不明白了,直接插嘴问道。 “我的计划已经无法实施了。”欧多西娅说:“情况突然变化,所以我也只能尽量做些什么,来尽可能地实现目标。” 几个审讯她的人,都搞不懂她在说什么了。但这个消息又过于让人意外,一时间,几人都陷入了混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从哪开始问了。 “好了。”这时,郭康主动发声道:“你应该是想说自己的目标和计划吧。那你说一下吧,你本来准备做什么?” “我收集了很多人的罪证。”欧多西娅说:“就像我刚才说的,我的工作,就是结识和串通各路有钱有势的人。他们的各种活动,我经常在场。所以,我了解他们的欲望,也了解他们为此做了什么,今后会做什么。” “后来,因为渐渐有了些实力,有时候也可以提出建议了。当那些建议成功了几次之后,就有人开始乐意听我说话,让我能对那个社交环境,稍微施加一些影响。” “哦,你要去诱导他们暴露是吧,然后趁机检举,就能干掉这帮人,自己立功了。”曹建点点头,露出了然的神情。 “不是这样的。”欧多西娅却摇摇头:“检举这些人是没有用的。法律如果能对他们起作用,那这些人早就该完蛋了。但是,他们是居于法律之上的人,单纯靠收集罪证和举报,是不会有什么效果的。” “你不是和玄英关系好么。”史恪说:“伱让他帮忙,不就行了?那些人还能比得过他家么?” 但是,欧多西娅只是摇了摇头。 “你知道城里这些人,后台是谁吗?”她直接说道。 “呃……”史恪似乎反应过来,一脸尴尬。 “我这段时间被关在这里,没有了解外面的情况。但之前也听说,这次,有的柱国家族,都被牵扯进去了。”欧多西娅反问道:“你们难道不知道,这些不法之徒最大的后台,就是在座诸位,自己的家族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脱欢连忙阻止她。 “这可不是我说的啊。”欧多西娅指出:“这次,郭公子自己带队,都被他们直接攻击了。那个进攻力度,就是冲着杀人灭口去的。” “您看,一旦有人来惩罚自己的手下,要干扰他们的好事,即使还没波及到自己,他们也立刻气急败坏。哪怕来的是战帅的儿子,也要冒着风险动手。郭公子不是您的好安达么?他为什么会遭遇这种事情,您自己不清楚么?” 脱欢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便看向众人。史恪还在发愣,曹建倒是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众人,欲言又止。还是朱文奎和他对视了一眼,问道:“那你有证据么?” “有。”欧多西娅笃定地说:“但就是因为证据牵扯的人太多,所以我判断它们也没什么用了。从结果看,这個想法也没错吧。郭公子都被他们攻击了,何况我这样的人?” “至于玄英,就算他想帮我,他的家族会支持他么?哪怕真的出头,面对这么多高官显贵的关系网,他又能顶住这么大的压力么?”她摇摇头:“这也太危险了,不值得去做的。” 众人再次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怎么反驳。见状,狄奥多拉开口询问众人:“大家怎么想?” “没我家的事!”朱文奎连忙说:“我爹削藩失败之后,家里啥玩意儿都给削没了。怎么可能给人当后台,那些希腊人还天天鄙视我们呢……” “不是说这个……”狄奥多拉有些无语,只好自己问欧多西娅:“既然你认为李家也帮不上忙,你准备怎么办?” “按常规的办法,确实已经无济于事了。”欧多西娅回答:“但是,也有一些事情,比这些利益更重要。一旦他们触犯,那就没人能保得住了。我想的,就是这些事情。” “就是要让他们造反?”狄奥多拉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我做了很多准备。”欧多西娅说:“这些人说强大,确实强大。但说脆弱,也很脆弱。他们看似是联合起来的,但实际上,因为争夺更大的利益,所以彼此之间都是面和心不和。一边要合作,一边也总是想要互相暗中下刀子。” “而且,他们对下属的管理,也算不上严密。和他们臭味相投的,都不是什么意志坚定、团结一心的人。他们的手下,也完全是趋利而来,想维持稳定,难度都不小。真遇到关键的时候,很容易就会失控。这里,就是一个突破口了。” “你选择竞技场,是这个想法啊……”狄奥多拉半信半疑地说。 “我那个剧团,之前也去大竞技场,在比赛结束后表演过——那还是他们努力争取来的机会呢。”欧多西娅苦笑道:“那时我发现,那里的观众在比赛之后,似乎是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 “而且,赛车比赛的意义,远不止它本身。其实不止我,其他很多人也意识到,这种大型竞技很容易让市民情绪激动。所以,从一开始,赌博、斗殴乃至其他非法产业,都围绕比赛盛行起来。也是因为如此,自从这个项目开始复兴,在大竞技场重新举办开始,就吸引了不少豪强和贵人参与。如果能在那里引发变乱,就可以把很多人拉进去。” “这件事可不是一个人能做成的。”一直在听她说话的郭康,摇了摇头:“你还有其他帮手吧。” “您去看过竞技场的赛车比赛么?”欧多西娅却反问起她来。 “呃,没有……”郭康下意识地老实回答道。 “我听玄英说,郭公子你喜欢安静,热衷于研究哲学和神学。这个说法应该没错,因为您对外面世界的了解,确实太少了。”欧多西娅却感慨起来。 “理论上,我有很多帮手。这座城市太富裕,有太多的吸引力,也有太多欲望过剩,而且欲望远超自己能力的人了。可以说,这些贪婪又无能的人,都是我的帮手。” “您的组织能力和鼓动能力,其实很强,我也很佩服。”她直言:“不过,我建议您之后也去竞技场看看——体会两次那种环境,您就一定可以理解我的意思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狄奥多拉打断了她:“不过,如果要谋划你想要的事件,就不可能只准备这一个方案。你和那么多人有所往来,就算其中大部分都是你想要哄骗和煽动的对象,但也肯定有你在各个方面进行合作的同党。” “按我的了解,你和一些人相处很亲密,其中包括一些外国商人。”她说:“你接近他们,是为了什么?” “为了钱啊。”欧多西娅奇怪地说:“还能为了什么?” “我逮捕过一个叫乔安娜的佛罗伦萨商人,因为这个人的行为很不对劲。但是因为其他方面的压力,只能暂时把她放了。”狄奥多拉只好说得更详细一些:“你和这个人经常往来,发生动乱的晚上,你们还在一起商谈过事情。你的住处里就有她给你的银行汇票,最后也是她试图送你离开。你们在谋划什么?” “我给她出主意,帮她这样的新人,进入这里的商人圈子。作为报答,她会给我足够的经费用来活动。这也是我的工作啊。”欧多西娅说。 “至于其他的……”她摇摇头,反问道:“公主既然能直接推测出几种可能的方案,说明您自己也认真考虑过这类问题吧?那您应该很清楚,意大利商人现在的力量,并不足以做成什么事情。我确实需要帮手,但也不会找他们的。” 她这么一说,众人也觉得有道理。考虑到这次动乱,不少意大利商人好像什么都没做就团灭了,这帮人似乎也确实没有什么考虑的必要。 所以,大家也没觉得乔安娜有什么奇怪,反而纷纷看向狄奥多拉,好奇她是不是真的也考虑过造反的事情。 “好了,不要乱说别的。”脱欢连忙制止道:“你这个女人,怎么一直想着这么多坏心思。听郭公子的命令,老实交代你的同伙就行,不要东拉西扯的。” “我承认我有很多心思,但坏不坏,需要看具体的立场。”欧多西娅却争辩起来:“我的计划如果能成功,对大部分人,应该是好事才对。我身边的朋友们,也不见得就是坏人。各位都是经历了整件事的,应该很明白吧。” “我一直让玄英帮忙带书来看,所以也了解一些历史。”她说:“现在,距离王朝兴起,已经几十年了。出现各种问题,是很正常的现象。但也是因为如此,这些问题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通过常规手段解决的。” “所以,这次的事情,也是一种必然。郭公子如果没有提前行动,那我就会通过赛车场的希腊人,或者借助让娜公主与十字军,或者城里其他势力,将这把火点起来。而且我相信,就算没有我们,也会有其他人这么做——无非就是由小战帅掀起变乱,还是由其他人掀起而已。” “你意思是,他反而还抢了你的目标啊。”朱文奎这才明白,惊讶地说。 “你也抢了。”欧多西娅淡定地说:“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按照我那个计划,本来应该可以干掉更多的。不过,这都是好事,我也得感谢你们就是了。” “啊?”朱文奎又没听懂了。 “应该不难懂吧。”欧多西娅只好解释道:“比如去攻打你家的那群法国骑士。如果我的计划按原来的步骤走,他们会在城里的希腊商人遭遇骚乱的时候,去那边趁机劫掠杀人,至少要把借钱给他们的几伙富商灭掉。” “而一向讨厌外国人的希腊人,会愤怒地和他们打起来。让娜公主和那些法国人的战斗力,你是知道的,希腊商人根本挡不住他们,会在惊慌之中把自己的合作者与保护者都拉过来帮忙。” “而我安排的内应,会在人群里散播消息,指责朝廷袒护外国人,要求驱逐紫帐汗国,建立希腊人的国家。我写的宋朝相关的那些台词,本来也可以这时候用的——就说紫帐汗国虽然强大,但希腊纯度太低,不如之前的小朝廷。城里不少有点闲钱的市民,就喜欢这种阴谋观点,所以不出意外,会立刻闹起来的。” “这……”朱文奎张了张嘴,一时接不上话了。 “到那时候,就让玄英带着他的手下出动,说为了防止重蹈祖先覆辙,必须在没有闹起来的时候,立刻阻止叛乱。然后,把我收集的那些严重罪行,都公布出来,追究这些平日里还能盖过去的问题,把牵扯进去的人,通通干掉。”欧多西娅简略地说。 “他家当年就遭遇过这种事情,都有心理阴影了。这么做,其他人也没法说什么,哪怕是元老家族,牵扯进这种洗不清的事情,也只能自认倒霉。干掉的那些恶人,反而是他的成就了,郭公子应该能理解吧。”她摇摇头: “其实,他要做的,和你这次差不多。不过因为准备更充足,整件事都是有备而来,所以应该能更顺利一些。而且……”她少有地犹豫了下,说道:“其实,郭公子,这件事不太适合你去做的。你这次的角色,按理说,更适合那种战斗力更强,能一股脑莽穿敌人的人……” “……” 郭康也一时无语,只能说道:“这种精密的、一环套一环的计划,不太可能成功吧。” “对,实际上也确实没有完全按计划来。”欧多西娅点点头:“但是,计划的各种准备,都是互相独立的。即使无法准确预判所有发展,也可以不断向目标推进。哪怕遇到这种过于突然的情况,不也用上一部分了么?” “那你自己呢?”狄奥多拉问:“这个计划里,你自己准备做什么?” “我自己?死了。”欧多西娅不假思索地说:“在这个计划里,我需要自己去说服法国人,他们才会开始行动。发现不对劲之后,他们也不傻,肯定会杀死我。” “如果不是这个计划,而是让城里暴民引发动乱的话,我就需要亲自带一批小豪族的代表,去王氏那边讨说法,引发他们内讧,然后死在那里。这样,玄英去了之后,才有理由把他们都杀掉。”她想了想,说:“说实话,能活到现在,可能才是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吧。” 郭康和朱文奎面面相觑,搞不懂她是认真的,还是在说大话。 “你说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脱欢皱着眉头,问道:“这些话,你本来不用说出来的。这么主动说出来,对你也没有好处。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不是说了么。”欧多西娅向椅子上一靠,反而轻松下来:“我想让他们都去死。这个理由,够了么?”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一章 设使泰西无紫帐,不知当有几人称英佩拉多,几人称凯撒 她说完这番话,审讯的众人,又面面相觑起来。 虽然解释了一圈,说清楚了情况,但大家的疑惑,也没有消失。而且,有些话,似乎也不好直说了。 曹建和史恪已经不敢说话了,一直在看着脱欢。郭康一言不发,还在忙着做笔录。朱文奎则一会儿看着郭康,一会儿看着脱欢,似乎还没想好,自己这会儿说话是不是合适。 脱欢和狄奥多拉对视了一眼,顿了片刻,问道:“你具体想要解决哪些人?为什么觉得,说出来之后,我们就一定会帮你?” “想要解决的人很多。”欧多西娅也不再隐藏自己的愤恨:“如果汗廷没有这么腐败混乱,或许我们的处境,也能好一些吧。如果有机会,我是真的想把他们都消灭掉。” “你怎么怪到罗马头上了。”脱欢不悦地说:“要是没有我们,这地中海世界,不知道得有多少蛮族酋长自称英佩拉多,多少自称凯撒。整个世界,只会更加混乱不堪。蛮族又不是没有占领过这里。你不会觉得,他们比我们管理得更好吧?” “相比起来,这么说也没错。”欧多西娅没有反驳:“只不过,哪怕现在这个环境,对我这种出身的人来说,依然没有好到哪里去。当然,我也不奢求你们能理解我的心情,但至少,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吧?” “你问我为什么会觉得,能得到你们的帮助。我想,是因为郭公子在这里。”她说:“既然他主动开始行动,那就说明他也想要消灭这些现象。我认为,如果讲出我的考虑,他就算不支持我的策略和行动,也会支持我的最终目标。” “而且,现在再来处理这些人,就不能只靠蛮力,而需要有人支持。玄英做不好这些的,郭公子才是最适合的人。” “你说什么,人家就听什么?”脱欢摇头说。 “那您为什么不问问,他想不想处理掉这些贪官污吏和地头蛇呢?”欧多西娅反问。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去看郭康。郭康连忙放下笔,抬起头,一时没想好说什么。 “我当然不需要他听我的。而且,现在情况变化,我的计划就不一定派的上用场了。”欧多西娅继续说道:“但我已经把那些资料,都整理好了,到时候会有人找机会给他。剩下的,就请他自己看情况去做吧。我的力量毕竟太弱小,他应该会比我做得更好吧。” 她这么一说,连脱欢自己都有些动摇了。毕竟,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需要付出的各种“代价”,都已经付完了。 虽然造成了很大的经济损失,也导致了紧急情况的出现,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既不会因为现在的行为增加,也不会因此减少。反而是在现在的追责阶段,多干掉任何一个坏家伙,都是白赚。这些人,已经没能力再制造什么问题了。 脱欢看了看郭康,果然发现他也明显心动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郭康便主动说道:“那就让人直接送过来吧,我来查一下是怎么回事。这几天,我算是凶名在外了,带人去码头查账,都没人敢拦我。正好借一下余威,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大家有什么建议么?” 脱欢摇摇头,曹建和史恪一如既往地没有意见。只有狄奥多拉有些犹豫,说道:“都是伱来干的话,会不会得罪人太多了?需要我来帮忙么?” “如果一开始就是你做的,那现在交给你也可以。但是,这件事一开始就是我挑起的,所以还不如我把他们得罪到底。”郭康回答: “我的理想,和这些人的利益是冲突的。大家也知道,天下虽然有这么多不同的人,但绝大部分时候,都可以求同存异,连异教信徒也可以和睦相处。唯独利益的冲突,是最难妥协的,而且利益越大,地位越高,越是如此。既然我们本来就是不死不休,那我也不需要和他们友善相处了。” “有这么严重么?”史恪想要打圆场。 郭康沉吟了片刻,考虑怎么解释。 但这个时候,看起来并不相关的朱文奎,却摇了摇头,似乎已经很理解这种事情了。 “往后,还会更加严重呢。”他笃定地说。 “你也遇到什么问题了么?”史恪好奇道。 “是啊。”朱文奎说:“我家本来和城里的政局,是没什么关系的。但这段时间,因为康兄弟那边需要帮忙,所以我专门组建了個工坊,想要帮他制作各种实验设备和器械。” “按理说,我们这个工坊就是单纯的实验性质。目前的产量很低,连供给修道院那边做实验,都比较勉强,几乎没有多余的产出,也不会参与商业竞争。然而就算这样,行会还是三天两头来找我们的麻烦。” “我一开始觉得,我家虽然徒有虚名,但虚名也是名。有这重关系在,还有郭公子帮忙保护,应该不至于被人找麻烦。但是,结果却出乎意料。哪怕我给他们确切地说了这些,城里的几个行会,还是莫名其妙地敌视我。” “我去买零件什么的,他们就联合起来不给我卖。想雇几个助手帮忙,那些人也受到他们的威胁,不敢来我这边上工。后来老杨给我说,我才知道,是铁匠行会在使绊子。因为他们觉得我是个外地人加外行人,突然跑去开个铁匠铺,还研究各种机器,肯定会影响他们的好处。这已经是看在大明和郭家的份上,给了我面子了,要不然,肯定得把摊子砸了,把我扔海里去。” “那之后,我就想,我们现在只是做做实验,就冲突到了这个地步。如果真的把我们设想的机器做出来,乃至蒸汽天兄的技术,用在工坊中,他们不得发疯?”朱文奎摇摇头:“你们刚才说,有时候两边是不死不休的。我就感觉,我们和这些行会,估计也得这样。” “现在应该好多了吧。”郭康说:“我记得有几家行会牵扯到了这次的案子,起码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惹你了。” “咱们未来要得罪的人,可不止这几家。”朱文奎不以为然:“你上次说的那个纺织机器和缝纫机器,要是做好了的话,最大问题也不是设计本身,甚至不是怎么给那些妇人推广使用,而是我们肯定不能在大都生产。否则,城里的纺织行会,肯定会和其他工匠串通起来,把事情搞砸的。” “我觉得,还是作为军备,让兵部的工坊生产,然后找那几个修女会去推广吧。否则,人家哪天再来攻打我家,想把我干掉,我都不会觉得奇怪的。” “这牵扯的可就多了。”脱欢有些头痛:“之前,我们不太管城里的商业和手工业,只要他们上税就行。而且,这些人也确实交了不少钱,还一直给我们做工,生产各种东西。我们总不能把城里的行会,全都清理一遍吧?” “也不算多吧。”朱文奎意外地说:“我太爷爷办案子,哪次不比这多多了。咱们这才抓了多少人啊。” “呃……”脱欢想了想,发现他说得也没错,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我对你倒是没什么意见。”既然开口,朱文奎索性决定直说,对欧多西娅说道:“我们之前好像没认识过,而且你这个计划,和我也没什么关系。要是按你的计划,那些法国人大概就去打希腊人了,我家还能少点事呢。所以,我就如实说吧。” “你想的事情,康兄弟也不是没想过,我们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你的问题,甚至也不是想各种捣乱的计划。” “说实话,哪怕我这种外围的人,都知道,宫廷内外那些希腊贵妇,每天会制造多少谣言,捣鼓多少阴谋出来。我们早都习惯了。”他撇撇嘴:“不过,安达战争之后,这些希腊贵族已经没了势力,只能说说怪话了——但让希腊人不说怪话,他们会被憋死,所以直接不理就行了。” “你真正的问题是,分不清谁是自己人。”他直言:“李兄弟为了你,瞒着家里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事就没有什么希望?要是被发现,不止是要挨揍,还会让自己处境尴尬,甚至影响他们这一支在家族里的名声。” “就算这样,他还是连续多少年,顶着这么大的压力,想要和你好好相处。说实话,我觉得我自己,反正没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朱文奎摇摇头:“他不是刚招了个擅长说书的老夫子么?痴情到这份上,让那位改一改,我觉得都能当做话本,流传给后世了。” “但你想想,你是怎么对他的?你真把他当做自己人了么?我觉得没有吧。” “我并没有对不起他!”欧多西娅一下激动起来,打断了他的质疑:“我很清楚他付出了什么,但我也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这已经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你都知道了,还这么疯狂?”朱文奎指责道:“你说得好像是因为自己不想活,所以才这么去做。但太史公说过,想死反而是简单的事情,完成使命却难得多。你自己一死了之,是轻松了,那李兄呢?” “说到底,你还是太自私。只想过自己怎么办,就没有考虑过人家。别人会遭到多大的打击,会多伤心绝望,你都不在意,只是把自己感动了而已。” “哪怕你那个计划,也是如此。看起来考虑了这么多,实际上却忽视了最大的助力。上天给了你这么好的机会,你却被自己那点情绪遮蔽了眼睛,沉溺于个人的恩怨,纠结于身边的琐事。这终究是妇人之见,不是大丈夫的谋略。所以就算谋划到最后,也不能成功,只能借助别人。可能这就是上天的惩罚吧。” “呃,她就是妇人吧……”史恪嘀咕道。 “你说的助力是什么?”欧多西娅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对之前的说法很不服气:“那么多相互勾结的人,我除了玄英,还能找什么助力?就连他,我也必须考虑安全问题,不能让他陷入太大的风险。其他那些真正的危机,都需要我自己去面对。” “天父并没有显灵,回应我们的祈祷,去消灭那些坏人。罗马的官府也只是他们的工具,没有办法自己反对自己。你说上天的助力,又是什么?” “你不是运气好,恰巧认识了李兄么?这不是上天的助力,又是什么。”朱文奎解释道:“我刚才就问,你是不是真的把他当做自己人。你如果真的这么想,那他的朋友,不就是你的朋友么?” “我们想要做大事,肯定不能靠自己。哪怕你落魄到要饭,你也不能自己要吧,你得找一帮人,互相帮助,对不对?”他反问:“我看,大秦国能发展到今天这样,就是靠团结一心。你问问台吉,问问康兄弟,看看他们是不是这样?” “这倒是没错。”脱欢赞同地点点头,又承认道:“这方面也是我们疏忽了。我之前,略微了一些,知道玄英似乎倾心于你。但当时,确实没把这当做大事,觉得等他更年长、更成熟一些,应该就能自行解决了。你的这些想法,我也没有想到过。” “要是能早点注意到,或许就有更好的办法。让你和郭康安达互相帮助下,哪怕还是会引发豪强的反扑和叛乱,我们处理起来,应该也会简单有效多了。” “我一直尊重郭公子的智慧。玄英后来忍不住,想要找他出主意帮忙,我也是同意的。”欧多西娅回答:“但是,就算郭公子,当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我们的身份太悬殊,我对此很清楚。这种事情,不是大家团结起来,就能解决的。我从一开始,其实就没有太奢望过,这段感情会有结果。”她说着,问朱文奎:“世子殿下,您难道有什么解决办法么?” 朱文奎想了想,确实没想出来。他又求助地看了看郭康,但郭康也是从李玄英找他那天开始,就一直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咱们不是说,怎么解决那些豪强和败类么。”朱文奎只好辩解道:“他们非想要谈恋爱……这,这个……打击豪强的事情,非要谈恋爱,那也太不务正业了吧?” “这是两件事,咱们分开讨论吧。”郭康连忙说。 “那肯定是打击豪强,比谈恋爱重要的多。”朱文奎分析道:“你看,她要是不分心去和李兄谈恋爱,专心辅佐他处理正事,不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么?” “虽然这么说,显得有些吹嘘,但我了解的人里,最擅长管理国家的,还是我太爷爷。要是首都里,那么近的地方,都还有这么多贪官和地头蛇,他别说谈恋爱了,估计睡觉都没心思吧。我们还是得学一下这样的正面案例吧。” “行了,别说了。”狄奥多拉连忙制止他继续发挥:“这例子太极端了……” “他说得也不算错。”欧多西娅却摇摇头,承认道:“我确实想得狭隘了,也确实没有这个能力。希望你们能做得更好吧。”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二章 缺少孔老二导致的 听到这些话,脱欢等人其实已经有些迷惑了。不过,郭康却有了些兴趣。 “我看,问到现在,也没什么意思了。”他把手里的册子合上,直截了当地说:“说实话,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也不信你这些想法是一天就成型的。相比你计划做什么,我现在对你如何产生这些想法,为何要这么去做,更感兴趣了。” “这样吧,你说一下你是怎么产生这种想法的。”他说:“就当是我自己的兴趣,想问下吧。” “这个想法,大概有三四年了吧。”欧多西娅想了想,说道。 “这样一来,就算高等教育发达,也没法产生质变,对社会有什么推动。”他举例道:“你看,希腊人其实不缺官僚。大学里出来的人才,一直可以治理国家。但是,因为没有教育的普及,所以,能去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其实都是各个豪族的子弟。” 如果内容出错稍后用浏览器尝试阅读! “但是,从孔夫子开始,知识的扩散已经成了习惯,无法阻挡了。这种垄断也只是暂时的,从魏晋南北朝开始,寒门就开始反复试图冲击世家对权力的垄断,到了唐朝,传统世家其实已经换了很多轮,远没有东晋时那么夸张了。尤其是印刷术出现之后,学习知识变得廉价了很多,世家还想要试图垄断权力,面对的反对力量就越来越大了。” “那,你还研究出来什么了?”史恪也连忙问:“为什么中原的世家没有了,我们这边感觉倒还挺正常的?” “是我教的。”欧多西娅看起来已经破罐子破摔,反而不在乎礼节和忌讳了,直接说道:“我之前有段时间,陷入了绝望的境地,甚至连自己应该怎么做,都不知道了。地中海世界,尤其是希腊的历史上,很少有这种能够指引大家故事,但塞里斯的历史上却很多。所以,我那段时间,就特别喜欢看这些故事。” “从事这类职业的人,确实活不太长。疾病,甚至只能算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她想了想,说道。 “我们自己就是世家吧,那当然得研究清楚了。”郭康反而比他还意外:“这都不琢磨懂,怕不是今后怎么完蛋都不知道吧?” “在海上更完蛋。”史恪也深有感触地说道:“海上生活枯燥又劳累,很多船员都忍不住,上岸就要狎妓,然后染上各种古怪的病,在出海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死掉。哎,要是有什么替代的娱乐方式就好了……” “他们这边的人不行啊,落后很多的。”郭康连连摆手,说道:“别说世家门阀了,他们这边,都还是血缘贵族时代呢。这帮人哪轮得到黄巢?他们缺的是孔夫子。” “伱们是不是把话题都给扯远了。”狄奥多拉提醒道。 “战国到两汉,出现了一大堆‘家学’。经师们通过血亲、也通过弟子的关系,重新建立一套网络,传授知识和统治的技术。那些血脉能追溯到远古时期的老贵族,渐渐退出历史舞台。从这时候起,能够垄断教育的门阀,取代了他们。” “这些人当了官之后,也是优先服务于家族利益。各个豪族实际上垄断了军权和政权,所以他们也有能力争夺中央权力,让国家陷入东晋那种状态。国家的状况,也完全看君主的个人能力。” “因为之前没有这个土壤。”郭康不假思索地说:“这方面,塞里斯的历史规律,非常直白,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明白了。因为环境太恶劣,处境太艰难,所以你心生怨气,想要搞点事情。”脱欢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是还教人家小孩子念黄巢的诗?我们巡视的时候,就碰到了一群会念黄巢诗歌的贫民区小孩。虽然他们没直接说是谁教的,但按照那个描述,怎么看都感觉就是你。” “花柳病会严重影响战斗力,还有传染的风险,所以一旦查到,就从军团中开除,剥夺享有的各项权利——而且,就军团那个训练强度,这些人也是伪装不了的。对于这個规定,反对的人就少了很多,因为大家都不想因为有人拖后腿而打败仗。所以,现在这方面的管理,做的倒是还可以,只不过,大都城里,我们就真管不住了。” 郭康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倒是脱欢有些惊讶地问他:“你研究得那么清楚啊?” “黄巢并不是个穷苦人,他家是个盐商,不会缺钱的。但那个时代,就算有这些,也无法爬上去。所以,科举失败了之后,黄巢就跑去造反了。这个时候,旧世族虽然还显得光鲜,但其实已经摇摇欲坠,连在地方上的根基,都基本丧失了。而和黄巢处境相似的人,却有很多,以至于各个藩镇都不愁招募不到人才。这种情况下,自然就是一戳就倒了。” “和其他地方不同,塞里斯最不缺的就是人才。黄巢这样的人,我估计各个时间段都有。”郭康最后分析道:“只不过时势造英雄,这个时代,才能让他出名吧。” “全世界这么多文明,不乏古老悠久的,但迄今为止,也只有华夏人成功了。你看隔壁波斯,其实比希腊人还有文化,连官僚制度,都是希腊人学他们的。但是,波斯人也没解决基础教育的问题。到最后,他们的官僚,真的成了家族世袭垄断的‘文官集团’。可见,这件事的难度有多大。” “你接着说吧,之后呢?这些故事启发了你,是么?”他继续问道。 “哎,这是好事啊,说明罗马还是很有希望的。”欧多西娅叹了口气:“而且,他们说的也没错。” “哎,现在已经是比较温和的时间段了,大的还没来呢。”郭康想到了尚未出现的梅毒,感慨道:“我听说,淋病就已经够重创一支英格兰军队的了。天知道今后这帮人还会捣鼓出什么。” “对了,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到了唐朝,才出现黄巢?”她反过来,问众人。 “这家伙……”听说李玄英这么不务正业,脱欢都忍不住了:“他倒是会享福啊,读书都得有个姑娘陪着。我回头一定得好好教训他去。” “要是像巴西尔二世那种,能压制不法贵族的人长期执政,国家就可以强大。反之,要是巴塞琉斯懦弱无能,就会乱作一团,甚至开始日常的内战——东晋的内战也不少,我估计也是这个原因。” “是啊。”欧多西娅叹了口气:“你看,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反抗才有意义啊。”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七二九 “之后的诸子百家,很多都接受过儒家的教育。他们采用的文献,也都是源自周王室的经典。所以即使是百家争鸣的时代,大家的基本思想也是相同的,都在追求礼记所说的‘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后世历史的发展,也正是这个方向。而希腊这么多先贤、哲人,却始终没有做到。他们空有普罗米修斯的神话,却没有这一群文化上的‘盗火者’啊。” “你看之前的希腊王朝不就明白了么。他们的高等教育其实很发达,在被欧洲人自己占领和破坏之前,整个地中海的文化中心一直在君士坦丁堡,这地方就是名副其实的文明灯塔。哪怕是十字军之后,君士坦丁大学和教会大学也一直开着,一直到现在都还在呢。因为欧洲人自己,虽然也在拙劣地模仿,想要建立自己的高等学府,但也始终拿不出能取代他们的东西。” “玄英有很多这种书。”欧多西娅说:“但他自己不喜欢看正经书,反而喜欢乱七八糟的知识。有时候,必须要背书,去应付老师和家长,我就只能劝他,甚至自己先看完,然后带着他去读和背诵。时间长了,我自己都记下来很多。” “孔夫子开私学之后,传统血缘贵族对知识的垄断就结束了。在这之前,是血缘决定贵族身份和知识,而在这之后,知识也可以决定贵族身份和贵族血脉。” “那不是正经人干的事啊。”朱文奎直言:“其实按我家的规矩,有官身的人就不应该碰这种事情。可惜大家都管不住自己……” “我确实学到了不少。”欧多西娅说:“只是,学到的这些历史规律和常识,让我更加绝望了。” “我们这几个家族,之所以能维持下去,其实并不是靠割据和垄断官职,而是因为这边的人缺课太多。这种环境下,投靠我们,就能得到更好的资源。我们其实和汉朝那些世族一样,靠的是掌握一门经学来保持地位,只不过我们的‘经’比较杂,包括了军事、工程等等各方面的知识。而这些门生故吏,则围绕着我们进行国家管理,双方互利互惠——其实也是没办法,谁让这边的普通人,缺的实在太多了。这都几十年了,我们罗马的基础教育水平,也还是这个凑凑乎乎的状态呢……” “相比起来,中原那边的基础实在是太好了。”他叹了口气:“我当初听古人感慨,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觉得是不是吹过头了。但了解了泰西的情况,才感觉这样的人真的难得。” “你都是从哪看的?”郭康问。 “你们了解娼妓么?”她也不遮掩,直白地问:“底层的女演员,其实就是稍微高级那么一些的娼妇。甚至,连这个‘高级’,可能都是个噱头而已。如果接触过那些女人,你们就可以直接理解她们的生活状态了。” “当年孔夫子去成周进修,从周天子的图书馆里,抄走了一批作品。按理说,这本身就是违反礼制的,他却明知故犯,不知怎么说服了图书馆的管理者,把这些典籍传入民间。后来王子朝之乱,周王室的典籍从此散轶,这批带出来的部分反而流传开,成了后来的教材。” “会闹病的。”曹建指出:“我看好多帮派打手,都喜欢仗着自己那点收费的权力,找那些娼妇发泄,结果,基本上人人都带病,往往几年过去,就算没死在火并中,也会下身溃烂,疼痛而死。说实话,我觉得还是别拿命赌了。” “我的出身,稍微调查过的话,应该知道。我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则希望我能尽早发挥作用。当然,你们应该也知道,剧团里的女性,大概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状态。” “孔子和苏格拉底都没能实现政治理想,一个逃亡,一个身死。但荀子的徒弟们,却比亚里士多德的徒弟们,创造出了更加深远的影响。我在想,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 “想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也很难。说它很简单,是因为,整个国家、这么多的问题,归根结底,无非就是教育不行;说它很难,是因为,推行基础教育可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我们现在,就在给他们补课呢。”郭康摊摊手:“欧洲民间的情况,连战国时代都不如。罗马的根基就在于军队,但按他们这个状况,连军队的组织,估计都做不好。” 然而,郭康等人相互看了一圈,都摇了摇头。 “是这样啊。我之前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总感觉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史恪承认道。 “一直到现在,在罗马尼亚的农庄,都是我们在用行政手段,强行推动教育,派遣退役的军吏去教书。说白了,他们这就是缺少一个孔夫子,而且也一直没人能补上。最后,只能让我们给他们补古典时代就缺的课。” 他转头对欧多西娅说:“你能想到黄巢出现的问题,对历史应该已经琢磨得比较深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 “多借鉴一下历史,总是没错的。”郭康评价道。 “城里和码头肯定更乱,但军营要好多了。”脱欢也说道:“我们要是直接禁止,很多人会觉得太粗暴,为此感到不满,也肯定不能完全管住。所以,我们的规矩是严查身体状况。” “我朝建立以来,才开始在罗马推行基础教育。原因也很直接,因为我们最早其实就是给人筑坝、种田的,要是不进行简单的教育,当地人连怎么种地能种好都不会,连施工的图纸和各种指标都看不懂。后来,等规模大了一些,那些教育工作,也几乎都是我们借助军团来完成的,否则,都没人能进行文书工作,甚至都不认识军令。” “要是历史经验也没法解决问题,孔子和苏格拉底都没教过怎么办呢?”欧多西娅问。 “那你自己研究啊。我不就也在自己研究么。”郭康回答。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三章 苏格拉底本意是尊重女性的,都是亚里士多德解释坏了 面对郭康的回答,欧多西娅苦笑了一下。 “我研究的结果,就是以我的身份,在现在这个秩序下,什么都做不了啊。”她摇头说道。 “话不能这么说。”朱文奎不信:“我也经常跟底层的人打交道,不是不知道他们生活艰难。但是,这和什么都做不了,是两回事。” “你处境再差,也有李兄帮忙,还有人养着。在这里,已经算是不错了。我太爷爷当年孤身一人,身处元末乱世,颠沛流离,有三年的时间,要靠化缘讨饭过日子。比你这个处境,可要艰难、危险多了。也没见他抱怨自己处境太差,所以什么都做不成啊。” “那能一样么。”欧多西娅无奈地说:“你不会真觉得,他就是化缘而已啊。我没去过中原,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但哪怕在大都这种相对安定富裕的地方,普通的乞丐也和其他底层人一样,很容易死掉,活不了太久。” “坚持三年还没事,那肯定不止单纯的讨饭了,估计至少也是带着一群人,四处暴力讨饭,还差不多。只不过,后来他成了体面人,给别人说这段经历的时候,得强调自己安分守己,不是有意要造反;不好直接说,早在起事之前,就开始天天打家劫舍了。所以,就找了这么个相对委婉的说法吧。反正,这也不算撒谎。懂得世情的人,都是可以直接听明白其中意思的。” “他能这么做,是因为他的战斗力强的离谱。”她给朱文奎分析道:“普通人想要白手起家,不止得有组织人的能力。因为按照历史经验,在刚招揽人手,开始做大事的时候,很多交战,都得自己亲自上才行,如此慢慢积累经验和威望,才能让势力越滚越大。所以,个人武艺也是十分重要的。” “不管是塞里斯还是罗马,底层的人想要爬到高位,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战争。哪怕到皇帝,都是如此。你们应该很清楚吧,像宋武帝、明太祖这样特别能打的人,才有真正改变社会的能力。哪怕有了一些家世的积累,最好也是和唐太宗、宋太祖一样,武艺超群才好。,武力才是最根本的权力,也是近乎一无所有的人,唯一能依靠的东西。” “但是,这些都是整個历史上也不常见的人。一般人哪能学得来?”她摇摇头,承认道:“我当年心里不甘,也想过学习一些武艺,希望至少能够防身。而且,要是武艺能练出来,在剧团所处的那个环境里,也多少能增加一些话语权。但学到最后,也只有跑路的功夫熟练了一些,其他方面都只是稀松平常,明显不是这块料。所以,也就只能放弃了。” “小姑娘练这个,确实比不过男人。也是辛苦了……” “从来没听说妇人能开国的,估计也是这个原因吧。” “是啊,你妹妹那样的怪人,还是极少数的。而且也不能只有蛮力吧。” 其他人倒是已经知道她越狱的事情。而且,大家也发现,她其实很“上进”——起码比李玄英积极多了。所以,他们只是七嘴八舌讨论了几句,对于她也练过武的事,同样不太意外。 “世子,你既然了解底层生活,应该可以理解那里的生存难度吧。”欧多西娅则反问朱文奎:“如果你自己处于这种环境,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朱文奎一时也答不上来。毕竟,他父亲和他,似乎都没怎么遗传祖先的武力水平,之前的行动,很多都是靠杰士卡队长等人代打,而且这些人,其实也是他爹用吴王的名头招揽来的。太爷爷当年那个情况有多困难,他还是有数的。要是把他丢到那样的真正底层环境中去,从一无所有开始,他自己估计也撑不住。 哪怕在座这些审讯者里,他大概也就能勉强打打郭康了,实在不好意思评价武力方面的话题。这问题,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 见状,狄奥多拉主动开口,接过了话题。 “你说的也有道理。一个身处底层的女人,确实会比男人都更加无力。但是,世子说的也没错。伱也是有一些优势的。”她说:“天父是公平的,在某个方面限制了你,就会在其他方面给予额外的恩惠。一般的男人,就得不到李公子这么多帮助了。你该好好利用自己已有的条件。” “当初,你还不如借着他和其他富商的帮助,设法和更高层接触。这也是个办法。至少,如果我提前认识了你,凭借你这个学习能力和知识水平,我是肯定会设法招揽你的。”她保证道。 “通过这种方式向上爬,确实容易被走正路的军人和官僚看不起。但如果有人本来就被排除在正路之外,那么她就算不走正路,也不应当被视为不义。因为这种境地,并不是出于她个人的选择,而是先天决定的,所以,她也不需要承担这部分所对应的道德责任。” 脱欢等人对视了几眼,暂时没有说话。 “男人在试图向上爬,女人也在试图向上爬。两边的人,都是同样鱼龙混杂,什么样的都有。”狄奥多拉指出:“出入各种上层社交场所,试图进入宫廷圈子的女人,不少只有色相,缺乏与她们的野心对应的能力和智慧,而后者毫无疑问,才是最为重要的;很多人也没有足够的道德水平和责任感,让她们进入权力中心,只怕会产生祸害。” “在大都城里,这些位置是有限的。你不去设法占据一个位置,就可能被其他能力和道德不如你的人占据。你要是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做事,又有足够的动力和正义感去改变社会,不如加入罗马的秩序,而不是一味反对它。”她摇摇头:“说实话,我还是挺欣赏你的。可惜了……” “你还想拉人干什么啊。”脱欢没忍住,说道:“你们占据的那些位子,很多都已经超过了传统上的规矩。无论换谁,都是不符合规则的。都这时候了,还教人家不学好呢。” “我说得又没有问题。”狄奥多拉不在乎地说:“世间既然有男人和女人,就有各自的职责。男人有朝廷和官职提供的权力,女人也就有对应的位置。这还有什么不对的么?” “女人去争夺主导国家的权力,就是不对的。”脱欢回答:“我们罗马一向宽厚仁义,并不是说要看不起任何人,只是需要把适合的人,放在适合的位置上。你表面上也在用这个理由,其实只是在偷换概念罢了,因为女人的位置,本来就不包括治理国家。” “亚里士多德早就说过了,女人不适合治理国家的工作,所以才要让她们远离权力。如果这么放任下去,就算一时成功,得到了滔天权力,结果也会是汉朝吕后、唐朝韦后的下场。所以,这就像不让小孩子玩火一样,看起来是限制自由,实则是在保护他。” “权力的本质其实血腥又残酷,伤人之甚,远过于火焰,又怎么是她们经受的了的?即使精明狠毒如武后,最后也是丧师失地,让国家遭到重创,自己也晚节不保。既损害了国家,也损害了自己。说到底,我们也是因为仁爱天下百姓,也仁爱这些女子,才禁止她们这么做的啊。” “你们的意思是,下层女人的机会,比男人更少,这一点,是大家都认同的,也没必要隐瞒。”他转头对欧多西娅说:“但这同样不是我们歧视谁,而是公正执政的要求。” “我们罗马的根基,是军团。男性公民就算贫穷,也可以加入军团,为国家效力,所以,他们得到回报,也是应该的。但女人的战斗能力,天生不如男人,基本上都无法为军团和国家提供同等的帮助,那么国家也只能给她们相对较少的权力。如果非要让她们的权力和男人等同,让这些不能充当合格士兵的人,去争夺有限的官职与待遇,这才是不公平啊。老兵们会怎么想?” “当年罗马和迦太基争斗,罗马的老兵能得到田地、财富和奴隶,而迦太基的老兵却得不到应得的报酬,反而动辄被镇压和屠戮。结果,迦太基最终被毁灭,那些坐享其成,却毫不尊重士兵的人,也没有得到好结果。这个教训,还不够么?” “我们也不是不给机会。”他继续解释道:“奥古斯都时代就规定,生了三个以上孩子的母亲,就可以脱离娘家家长权的束缚,取得等同于男人的地位。因为她虽然没有亲自作战,但已经为国家提供了足够的兵源,理应享有这种地位。我们现在同样保留了这种政策,因为这才是符合公正的基本准则。” “你这个情况……”他犹豫了下,说道:“你想获得正式地位,就要和他有足够的合法后代;想要让婚姻与后代合法化,又需要获得更高的正式地位……好像逻辑卡住了,我承认确实有些困难。但这都是可以解决的,并不需要触犯公正的原则。” 他说完,欧多西娅只是继续苦笑,没有回答,狄奥多拉却不认同。 “你引用的亚里士多德的话,才是偷换概念吧。”她反驳道:“柏拉图记录说,当年苏格拉底曾经和格劳孔讨论过禀赋的问题,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苏格拉底说,有的人是秃头,有的人则有长头发。这是禀赋的不同,大家都能直接看出来。但是,如果我们以此为理由,禁止秃头的人当鞋匠,或者禁止长头发的人当鞋匠,那么,大家都会觉得这个规定过于荒谬可笑。因为这种禀赋,和鞋匠所需的素质,并没有关系。” “同样,建设和管理国家的素质,来自于教育,而不是性别上的天生不同。所以,苏格拉底才认为,女人也可以成为国家的护卫者,参与管理职责。亚里士多德的说法,才是背离了师祖和老师的意思吧。” “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本来分析得好好的,亚里士多德却非要加以篡改,掺进自己的想法。结果,将近两千年的时间,大家推崇亚里士多德的论述,却忘了哲学的本意。这难道就对了么?” “公主。”这时,欧多西娅却打断了她。 “我很感谢你能体谅我,但这件事上,台吉比你说的,更接近事实。”她说着,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们首先需要清楚,罗马究竟是什么。而你在这方面的理解,似乎有些偏差了。” “我看过罗马的历史,也看过塞里斯的历史。我相信,你也一定都阅读过。但实际上,罗马不是个塞里斯那样的国家,他是军队的一个外壳。整个国家和它的各种政策,都是围绕军队展开的。如果不能始终看到这一点,那恐怕就无法理解这么多问题了。” “刚才台吉已经说了,为什么有些人能得到优待。”她对狄奥多拉说:“这里面的逻辑,其实很简单。” “罗马的官府,其实就是军团配套的辅助部门。他们开设工坊,最基本的目标就是为了提供军械和耕种的器材;进行商业活动,是为了获取军费;进行管理,鼓励生育和教育,是为了提供合格的新兵。” “而军团则承担了战争和耕种,这两个最核心的任务。他们通过战争保护耕地,或者取得更多的耕地;再通过耕种,维持自己的生存,以及提供战争所需的消耗。几十年来,这个体系一直如此运行,而且确实善战又高效。整个地中海世界,应该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制度了吧。” “除非他们吃了严重的败仗,让这个循环无法进行,这个国家和军队才会被迫停下来,进而崩溃瓦解。但是,我不觉得,现在周围这些势力,有任何一家能够阻挡它。”欧多西娅摇摇头: “而且,蛮族区域的辽阔程度,已经远超古罗马的时候;我们的开发能力,同样提高了太多。这让战争和开拓的收益变得极大,大部分人也确实因此得到了或多或少的好处,我看不到短期内,这个制度有停下来的可能。” “这不是好事么?”脱欢问。 “是啊。但是这样的制度,是通过强有力的组织,强行让社会运转效率,提高到了惊人的程度。它的效率确实非常高,能够把一切人力和资源,最高效地利用起来。可能,这就是它战斗力强大的原因。”欧多西娅想了想,说: “但同样的,如果你不被军团需要,那这些资源就都会远离你。而且因为他们高效的组织方式,这种状况几乎没有回旋余地。” “我一直在想,就算没有李家的特殊经历,我这个行当,也会收到远超欧洲其他地区的蔑视。在古时候的希腊王朝,在欧洲其他地方,都有女演员成为国王和贵族们的情妇,甚至妻子。但在我们这里……”她摇摇头:“我很早就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这甚至不是李家自己的态度能决定的。” “而你,也应该考虑这个问题的。”她提醒道。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四章 希腊没有哲学,只有不断的复读 他们说的这些话,郭康基本上都是认同的。在他看来,大家说的其实都有些道理,引经据典时也没用错。 这个社会本来就是各方相互博弈的,一个人如果有些超过周围人的特质,那么肯定就会想要更多。尤其是这年头,读过书的人基本上人均觉得怀才不遇。哪怕是女人,学习了这么多知识之后,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 郭康至今还记得,教会里的神学家和哲学家们,研究和批判程朱理学的时候,抓住的一个着眼点,就是理学家过于偏袒妇女,对她们寄予过高的期待,总是觉得能够通过教化,让她们遵守社会规则。但实际上,教育的水平越高,书看的越多,这些人的欲望和野心就会越强烈。 然而,理学家们人均好为人师。自己的哲学水平不怎么样,却天天想着教化这个,教化那個。但人的本性是不可能这么改变的,所以最后,他们肯定会自己毁灭自己。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话也不算错就是了…… 不过,理学家喜欢说教化,与其说是他们的某种特性或者创新,不如说是孔夫子以来的惯性。可能是因为本身就是开学校的,所以这些人已经习惯了万事不决说教化,都形成路径依赖了。 但是,不教育的话,目前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希腊哲学家们,其实也拿不出好方案来。 之前狄奥多拉说的,就是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意见。在这方面,她确实没有故意偷换概念或者掺私货。只不过,基于这个观点,柏拉图提出的结论,她就没有说出来了。 按照《理想国》的记叙,这个理念最后推导出的结论,是应该取消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解散家庭关系,男女之间完全自由组合。所有儿童也都归公有,由城邦统一抚养,不用关注孩子的父母究竟是谁。柏拉图认为,这应当是社会发展到最后,最为完美的形态,理想国或者说乌托邦,就应该是这样组织的。 这个结论,郭康没跟着老师学习希腊哲学的时候,就已经很熟悉了。在他之前那个时代,要求家庭解体和社会化抚养,也是很常见的声音。虽然在那会儿的人看来,这应该是某种很先锋、很进步的观念,但其实它们一点都不“新”,也就比孔老二晚一点…… 对于反对者来说,理由也很好找。毕竟希腊人乃至整个欧洲人,其实都没搞出多少新东西。折腾了两千多年,还是这一套理想在来回换皮,让大家用不同的方式,翻来覆去地论述,这创新性还不如理学家——人家至少更能编。 可以说,从本质上来讲,欧洲是没有哲学的。它不断复读着当年苏格拉底他们的话,其过程中整个理念没有任何进步。 所以,狄奥多拉也只说了其中的一个案例,没有说最后的分析结果。说出来之后,别说其他人肯定不接受,她自己估计都不怎么认同。 ——别的不说,要是郭康也宣布不再维持家庭,天天和那些姑娘混在一起自由恋爱,第一个急的就是她。到时候,估计还得抱怨,这解散家庭怎么解散到她自己头上来了。 所以,这种话,实在是没法说的。她这么选择性地做,郭康也可以理解。毕竟那个结论,他自己都觉得太离谱,也不知道柏拉图是怎么论述出来的。 在他看来,社会道德和随之而来的规则、习俗,并不是某种神秘而虚幻的东西,也没必要非得和天父或者自然法则之类的高大上设定挂钩。相反,这本来就是不同人群最基本需求的体现。 在这方面来说,脱欢讲得同样是对的。 作为一个政权,紫帐汗廷提倡的道德,必定需要尽可能满足更多人的利益,以求得到大家的支持。但是,各个阶层和群体的利益,时不时会有冲突。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出力最多、功劳最大的人,肯定要优先照顾。不管是法律还是社会上的各种默认的规则,都必须这样安排。 而在现在的罗马,功劳最大的群体,就是自耕农出身的成年男性公民。 举个例子,这些人会支持乌托邦里那种社会么?郭康觉得这都不用想。但凡有点常识和社会经验,他们都会对此嗤之以鼻。因为柏拉图倡导的男女自由组合,对他们来说,是没有好处的。 所谓自由竞争,带来的结果,往往是垄断。 什么样的男人最受欢迎,郭康其实不太了解。但他知道,目前最广为流传的一个说法,就是说书老罗的老师、那位施老先生,整理的江湖话本里,总结出来的。简单来说,就是“潘、驴、邓、小、闲”五个字。 而这几个禀赋,大部分都是和作为国家根基的普通公民,没什么关系的。 战争和耕种,是维持国家的基础,但这些都是非常辛苦的工作。训练、行军、挖土、修水利、开垦、田间劳动……都要经受风吹日晒,雨打霜侵。当年大禹治水,最后都搞得胼手砥足、瘸腿偏瘫。传说里的首领都如此,何况普通人?哪怕是个帅气小伙,这么折腾几年,也会变了样的。更何况,干正事的人往往都忙得很,哪有心情天天再去哄女人啊。 绝大部分普通人,都是这样生活着。没有多出众的样貌,也没有精力去打理,平日里也没什么情调。如果没有一夫一妻制度进行限制,那么女人肯定会集中到少数最受欢迎的男人周围,和这些人就没多大关系了。 但这样的结果,等于谁干活谁倒霉,那自然也是维持不下去的。而他们的谈判筹码也很简单——根本不用理会那些哲学说教,也不用管女性是否有随时选择伴侣的权力,因为人家手里有刀。 所以,一个有趣的现象是,随着战争烈度的提高,和动员能力的提升,从春秋到战国秦汉,法律和社会规则越来越保守了。在战争最激烈的时期,非法纳妾和通奸之类的行为,能严重到判处死刑,让绝大部分女人在法理上,无法和上层男性产生关系。 同样,也有说法认为,儒家之所以越来越保守,不是经义改变,而是人改变了。随着教育的普及和知识传播成本的下降,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下层知识分子。是这些下层儒生带来了他们那个阶层的立场,主动选择了保守的经义;而不是经义自己演变发展,变得保守了。 而反例也是存在的。最著名的例子,就是罗马的公民兵日渐瓦解之后,社会风气也越来越开放起来,最后到了荒淫的程度。罗马城的奢靡银乱,深深刻入欧洲人的记忆中,被教会屡屡提及,以号召人们保持节制。甚至反复以各种形式,出现在文学作品里。 所以,单纯讨论社会应该保守还是开放,哪种状态更“先进”或者更“好”,其实都是没什么意义的。因为这就不是一个哲学问题,而是不同阶层的博弈——当然是谁赢了,就说谁好了。 反过来,如果社会制度和各个阶层的力量已经改变,那强行改变政策,其实也没什么用。 脱欢说的奥古斯都曾经的法令,也是存在过的。那时,罗马的社会风气已经出现了变化,在社会上层中,出现了不结婚、生育率下降的问题。 一般来说,生育减少,是因为下层民众无力提供足够的资源养育子女,但罗马的问题,在社会上层也出现了。 因为贵族权力的下降,联姻的需求随之降低了。而且,由于生活富足,他们不需要子女照顾,也能在奴隶和仆人的照顾下过完一生。罗马妇女的地位也比希腊社会中更高,上层妇女拥有财产,不需要男人来养活,也能够自行出席社交活动,因此结婚的意愿也下降了。 奥古斯都对此深感忧虑,希望用法令扭转这种情况。除了奖励生育,抬高多子女母亲的地位,还想了各种方法。 奥古斯都认为,家庭的稳定是生育的前提,然而当时的罗马上层热衷于离婚,有些贵妇甚至一年就要换一个丈夫。为此,他制定了《尤里乌斯正式婚姻法》,规定必须找到七个证人,经过繁琐的认定,并且经过元老为首的委员会裁决,才可以进行离婚。通过故意增加离婚的难度,来试图维持家庭的稳定。 除此之外,他还要求罗马的公职人员带头多生孩子。无论是公民选举公职人员,还是元首任命官吏的时候,在条件相同的情况下,都会优先考虑子女多的人。 罗马的官职有个“休职期”,要求在卸任一个职务之后,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能上任上一个,以免出现垄断。而奥古斯都规定,有几个孩子,休职期就可以减少几年。那些子女多的公职人员,甚至可以无缝连任。 同时,奥古斯都还对单身女性额外收税,并且剥夺老年单身女子的继承权,没收其大额财产。而老夫少妻这种不利于生育后代的“非礼”婚姻,也在制裁范畴,这样的家庭,一旦丈夫死去,妻子也会丧失对他财产的继承权。 这些措施,都是他精心设计的,有些方法,在其他文明都能找到同样的例子,不能说不用心。但是,实际效果却依然不好。 塔西佗后来记录说,奥古斯都的法律,并未能使人们对结婚和成家立业感兴趣。上层社会经常通过假结婚及收养子的方式逃避制裁,不要孩子依旧是一种时髦风尚。这一系列努力,最后还是失败了。 在郭康看来,奥古斯都的努力,都没有针对原因本身,而只是盯着原因导致的现象。这样一来,就肯定有问题了。只不过,那时罗马的扩张已经接近了顶峰,社会的结构也开始变化,他也确实没有办法做什么就是了。 而现在,欧多西娅和狄奥多拉,都是想要获得更高的地位。就这个方面来说,紫帐汗国比古罗马,以及之前的希腊王朝,都提供了更多的机会。所以,脱欢才能理直气壮地说,已经无愧于她们了。 这种情况下,想再改变什么,也不现实。就像奥古斯都无法改变那个已经接近顶峰的罗马社会一样,脱欢和郭康,乃至大汗与柱国们,其实也无法改变上升期的紫帐汗国社会。而她俩,自然也没有这个能力。 “我觉得,我们也不用过于紧张。”他想了想,说:“我们国家的制度,不会再出一个武则天的。” “海伦娜太后势力最强的时候,也就是借助一群柱国,驱逐另外几个柱国,而且前提还是他们的领地过于膨胀,影响到了朝廷的行政改革和朝堂的稳定。当她没法为自己谋取权力、干涉汗位继承的行为,提供足够说服力的时候,军团一天就把她推翻了。” “武则天可以杀死刚打了胜仗的将军,但在我们这边,没有任何一个军官和士兵会听她的。谁敢下这种命令,那些刚刚获胜的士兵,就会去集体找她谈话,其他人也不会阻拦。”他摊摊手,举例道:“唐朝的士兵,可能还是太老实了……” “我也能理解她的情绪。”他指了指欧多西娅,对脱欢等人说:“这年头,也同样不会再出一个狄奥多拉皇后了。” “那种情况的前提,是有个查士丁尼一样权势强大的人。狄奥多拉皇后实际上是在分享和使用他的权力,而不是自己的权力。而我们现在,并没有这种说一不二的统治者,能够只根据自己的好恶,就无视社会的褒贬,把一个出身卑微的人直接抬到权力顶端。” “这是不是好事,就看对于谁了。”他如实说:“不过,认清现实,总不是坏事。反而是,如果对社会的了解不够深入,才会有问题了。” “我觉得,你俩就都有这个问题。”他摇摇头,对欧多西娅说:“你其实已经看透了社会的一部分了,但你的反应,却过于简单直接了。” “社会都是建立在强力维持之上的,罗马社会尤其如此。但这并不代表,只能通过直接控制暴力来源,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实现目标。这不是还有很多路子么?”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五章 圣女竟是我自己 “那你觉得,有哪些路子啊?”欧多西娅没怎么说话,狄奥多拉却很有兴趣地问。 “那可太多了。给自己找点活干就行。”郭康不假思索地说。 “刚才她都说了,罗马人的核心任务,就是耕种和战争。但人们的生活中,除了这两样之外,还有一大堆其他工作呢。军团天天忙活这两样,肯定得耗费很多心思,那你就可以组织人,去忙活别的啊。” “我之前倒是一直在忙活各种事情。”狄奥多拉不甘心地说:“我和母亲的最重要工作,可能就是和朝廷内外的各种人物打交道,协调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者就像之前那个慈善募捐一样,组织各种活动。这也是必不可少的工作,要耗费很多精力,只是大家不怎么关注这类工作的效果,觉得我好像什么都没做吧。” “那是因为你做事的方向就错了。”郭康反驳道:“你以为那点募捐来的钱,就能让天父喜悦,保佑你了?哪有这么简单。” “天父是善的至高存在,是至仁至义的。祂爱护百姓,超过自己的儿子,所以宁可让儿子下凡,承受凡间的苦难,也要借这个机会,来启迪和教化世人,拯救大家的灵魂。《春秋》说,‘百姓,是神的主人’,天父的仁义,就到了如此的地步。掏点家产的零头,是无法惠及百姓的,只是想把天父应付过去而已,怎么可能成事啊?” “哪怕是募捐,世子和唐姑娘他们,募来的数量也比你们多多了吧。那就是走个形式,对国家是没有什么实质帮助的。” “你倒是和唐姑娘说的一样。”狄奥多拉想了想,可能是已经被人说服了一次,就没有反驳:“她当时也说,我祖母开设的那些修女院,才是唯一可以依仗的。你们都是这种想法么?” “当然了。伱得好好想想,权力的来源是什么。”郭康不客气地说:“权力和职责是伴生的,去做事才有对应的权力。否则,哪怕拥有身份和地位,时间一长,也会被那些真正在履行职责的人架空。但凡有点常识的人,应该都能理解这个吧。” “所以,想要通过各种方法,获得权柄,再去履行职能,这個思路就错了。”他说:“那个方法,是对于已经被拥有实权的组织接纳了的自己人,才有用的。而你,并不是这种人。” “我是罗马汗廷的公主,我都不是自己人了?”狄奥多拉一时难以接受这种说法。 “这看的还真不是出身和血缘。”郭康解释道:“按我们现在的法律,公民身份似乎是世袭的。一个公民的子女,也都自动是公民。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公民身份,是源自服役。” “通过参军,外邦人也能具备获得公民权的资格。但没有参军的公民,他们的公民权反而是不完整的。”他指出:“按照法律和一些惯例,很多权力和福利,是仅限于退伍老兵才享有的。妇女、儿童、没有参军过的男人,是享受不到的,实际上只能算半个公民。” “我们刚才反复说,罗马的本质是军团。你不能加入军团,那当然不是自己人了。”郭康摇头说道: “你看,我们哪怕是柱国子弟,家里都一定会让我们从军,去战场上拼命。这是因为长辈们没打过仗,不知道战场有多可怕,什么人都可能死亡么?明显不是啊。只是因为,想要维持家族的体面,哪怕是男性继承人,也必须去军团,成为这个制度内的‘自己人’才行。所以,你说这么多,也改变不了最基础的情况啊。” “那……”狄奥多拉似乎也明白了,但还是有些不甘心,瞪眼看着他,一时语塞。 “你就反过来,先去履行职能啊。”郭康有些无奈,干脆拿自己举例:“你看我,虽然还没服役呢,但已经在教会做了不少工作,制造出不少东西了。所以,爹准备安排我出征的时候,教会高层就都同意,直接派一大批神父和修士,优先支援我的部队。我在教会并没有教职,甚至连正经的教士都不是,但却能得到认可,可以指挥教会人士和调动教会资源。这资格,就是我这么做事做出来的。” “还有,他不也是这样么?”他伸手指了指朱文奎:“咱们这里,不用太讲究什么,可以直说——他家一开始,其实就只有个空名,状况比你还差。吴王的头衔确实是真的,理论上应该有对应的权柄,但是他们在这边没有职责,明朝也太远,那个组织过不来。所以,这种权力,也就是虚空的了。他们能得到的,也就是在我们这里,能混口饭吃,不会饿肚子而已。” “是的。我家还真是他说的,权力来源的反面教材。算是告诉大家,权力是怎么折腾没的。”朱文奎也不忌讳,苦笑道:“公主,康兄弟说的确实是实话。哦,有一点不对——其实当时也是饿过肚子的……” “……” 郭康一时没接上话,感觉他对于饿肚子,是不是过于印象深刻了。挠了挠头,安慰道:“也不用太在意,谁没有落魄的时候。而且之后,虽然没有实际权力,但你们还是做了很多事情的。” “无论是帮忙组织工坊,还是安顿灾民,这都是实际的管理工作。所以,虽然现在没有额外的头衔,但他们如今就是‘开府’的状态,拥有稳定的家臣和职权范围。实际上,已经是我们的客卿了。”郭康说:“这两个例子对比一下,不就很清楚了么。” “要我说,你真想要什么权力,就不要在宫里待着了——天天跟那些贵妇混一起,有什么前途?她们自己都是边缘人,怎么帮你啊。在那种地方,把人际关系做得再好,对朝廷的影响力再大,这种话语权也是虚的。只要掌握实权的人不再继续支持,就会直接倒塌。” “所以,你就应该学学太后陛下,去民间,去穷苦人中间。”他摇头说道:“你看刚才的例子,不是很清楚么?穷人,是社会中得到资源最少的一批人,虽然原因可能很多,但他们整体上,应该是处于掌握实权的组织边缘,乃至组织外的。” “太后陛下挑选孤儿,我挑选罗斯人,都是这个逻辑。这些人,才是潜力最大的土壤。如果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把他们组织起来,那朝廷肯定会乐意给你正式的权力。” “你要是找不到什么好做的,就帮我推广我的发明。教会那边已经做了一些工作了,你靠着自己的地位和财富,让他们帮忙,去出头推广,这总行吧?”他想了想,建议道。 “是哪些发明啊?”狄奥多拉还没问,朱文奎先好奇地抢答道:“我那个工坊也得重建,新招的学徒也要干活。你多给我点订单呗。” “就是织布机和那个消毒房间。”郭康回答完,挠挠头:“不过我感觉,要推行的话,主要的是组织人做事,工具方面反倒是比较简单。我还真不清楚,要用多少铁部件……” “那我……可以做做试试。”狄奥多拉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你要是能做好,肯定可以得到很大收获,很多人会感激你的。这几个计划,直接受益的是妇人。但这些能够受益的妇人,都是我们公民的妻子、女儿、母亲,而不是那些乱七八糟、鬼知道牵扯到谁的希腊女人。少死人,多赚钱,都是非常简单直白的好处,能得到所有人的欢迎。”郭康说:“你放心吧,大家肯定会感激你。不说一定有人感激崇拜吧,你肯定可以得到真正的、对你本人而不是公主这个位置的尊敬。” 也不知道是哪部分对了胃口,狄奥多拉似乎是有些心动。不过,郭康自己却显得有些不爽。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对狄奥多拉抱怨道:“你看,稍微想一想,这能入手的地方不是很多么。我们罗马建帐,虽然有几十年了,但缺失的地方还很多呢。没想到你看起来显得聪明,这方面却如此,这可称不上有智慧啊。” 狄奥多拉闻言,少有地露出泄气的样子,一言不发。 而脱欢则很是扬眉吐气,看了她一眼。朝郭康投去鼓励的眼神。 其实,之前他们担忧的一个方面,就是郭康的性格过于宽厚温和,回头别被狄奥多拉随便拿捏了,导致她失去控制,势力过于膨胀。不过,从最近的表现看,郭康其实非常有主见,始终有着明确的目标和坚韧的意志,根本不会因为随便改变,哪怕是被敌人重重围困,面对兵刃的威胁,都没有动摇过。平时看着很冷静,也不怎么外向,但有些时候,他甚至有点过于热情了。 所以,也不用担心狄奥多拉能控制住他,乃至借助郭氏的力量。相反,他最近越来越忍不住吐槽欲望,还时不时嘲讽狄奥多拉一下。目前看来,狄奥多拉似乎只能物理上控制他一下了…… “那我支持。”脱欢果断赞同道:“真能做好这件事,能有人崇拜她,我会很高兴的。说明我家的教育,总算没白费,没养个只会坏事的人出来。” “你——”狄奥多拉刚才还好,这下又给他气的要命。 “你别说,我记得是真有人对我们那个灯进行崇拜的。”参与过项目的朱文奎及时转移话题:“我看那边的圣像画,好像是叫水银灯的圣女还是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还有人把这个和圣母崇拜联系起来,说这是提红灯圣母的另一种状态。反正怎么说的都有。” “我感觉有点亏了。明明是你发明的啊,为什么算那……圣女还是圣母头上了。”他摇摇头,打抱不平起来。 “我手下也有人带了那个圣像画上传,原来是这么来的?”史恪也很惊讶,对郭康说:“那个水银灯圣女其实就是你啊?” “啥?圣女是我?”郭康也大吃一惊:“不是,不能这么算吧?” “那不就是你搞出来的东西么。那灯就是你送给他们的,提灯过去的人其实就是你吧?”史恪做了个提灯的手势,比划道:“说实话我也觉得很怪,这是谁想的主意……” “你们在乱说些什么呢。”狄奥多拉实在忍不住,打断道:“别再搞笑话了。我看你们,都需要好好补补文学与神学课了。” 郭康则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去说,转头问欧多西娅:“你呢,你明白自己犯错了么?知道错在哪里了么?” “明白了。”说到这种程度,欧多西娅也不再纠结,干脆地承认道:“我的视野太窄,忽视了太多重要的东西了……” “哎,你们都不傻,也读了这么多书,怎么会这样呢。”郭康无奈地感慨了一句:“我觉得,我今后教人的时候,得吸取这些教训了。” “那请你把这些教训记下来,不要让其他人再重复了。”欧多西娅说:“我想,在进行教育的时候,一定要把那些质朴却涉及根本的知识告诉大家。否则,就可能和我这种野路子的人一样,浪费了太多机会,最后都在乱撞一气。” “那你感到后悔了么?愿意为此忏悔过错么?”脱欢没想到突然这么顺利,也跟着问道。 但这次,欧多西娅迟疑了下,却摇摇头。 “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得走这条路。”她坦然地说。 “为什么?”郭康问道。 “在我最早的几年,并没有考虑这么多问题,因为那时候我面对的最大挑战,是很可能活不下去。”欧多西娅回答: “我是剧团里出生的女儿。父亲死后,母亲也没有表示出让我远离剧团的意思,因此,我的使命就注定了。” “在大都,有些有钱人,就……不止对成熟的女性感兴趣。所以,我们这样的人,很早就要开始接受训练,以便充分发挥价值。我的运气还算比较好,母亲和几个叔叔争夺剧团最为激烈的时候,我父亲的一位朋友出面保住了我。否则,以那些人的普遍玩法,我能不能活到16岁,都不好说。” “就算知道未来,那个时候,我的最主要任务,也是活过这个阶段,熬到遇见玄英为止。我恐怕真的没有余力再多做什么了。” “啊?”郭康皱了皱眉头。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六章 文人写手,实不过倡优而已 “这种事情你也不早说。”郭康头痛地揉了揉脑门:“李玄英他也不说,哎,就这么憋着。我真是服了你们了……” “我周围,这种事情太多了。”欧多西娅实话实说:“有这种嗜好的人,到处都是,而且很多都身居高位。这还是那个老问题:我当时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刚认识的那会儿,我其实非常崇拜玄英,总觉得他和天使一样,强大而善良,应该是来拯救我的。但后来我才发现,他能做到的事情,其实也很有限。而且,为了他更好,我自己也不能让他去做很多事情,甚至得有意让他适当远离我,还有我身边的某些人。” “那段时间,我都是有些崩溃的……剧本里的语言,估计都无法表达那种矛盾的心情。”她深吸了口气:“当然,这些情绪确实没有什么作用,我也不是要争取同情。但是,就实际来说,如果玄英都没法解决,说出去又有什么用?” “他干掉几个在你们那边找事的人,还是可以的吧?”脱欢说。 欧多西娅一脸纠结。 “如果干掉几个人……我当时倒是没事了。”她犹豫了下,说道:“和玄英意外认识之后,我们很快就混熟了。我母亲和剧团的几个投资商,发现了这件事,立刻就改善了我的伙食,也不让我跟着其他小姑娘挤在一起了……” “等下,那個剧团当时也有点名气了,你母亲那会儿虽然没控制整个剧团,但也是个有钱人了吧。”郭康问;“你应该是她亲生女儿,有必要这么苛待你么?” “那倒不算苛待。后面给了我一个单独房间,属于额外优待了。”欧多西娅说:“我们那种环境就是如此。演员们的女儿,乃至剧团经营者的女儿,平时确实都是这么生活的。” “我小时候,是剧团里的一位女杂工兼职当保姆,照顾了我几年。母亲没有这个空闲,因为她每天都得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参加各种聚会,以求压过竞争对手。回来之后,也要安排各种工作,组织训练和日常的表演。晚上,也得连夜接待各种客人,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很难说,她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大概就是人对自己的工具那种?当然,这也不怪她,她的父母,当年同样是这样做的。”欧多西娅似乎很有怨念,摇头说道:“在那种环境里,这算是大家默认的状态了。” “她就你这一个女儿,居然不怎么关爱你。”脱欢感慨道:“我父母可疼爱女儿了。我感觉都溺爱过头了。没想到,还有这种想法的。” “可能是社会底层,情况不一样吧。”欧多西娅想了想。 “我说的这个‘底层’,不单是没有钱或者没有权力。”她想了想,补充道:“就像郭公子说的一样,实际来说,我家虽然称不上富贵,但还是有一些钱的。但是,像我母亲这样的人,地位就很……微妙。” “人们都看不起她。那些和她调情的富贵之人,其实就没几个会把她当人看的。当然,他们双方都知道这些,所以也能够各取所需,理智地维持下去。” “而周围那些中下层的公民,也一样是鄙夷的态度。在很多辛勤工作的男性公民看来,一个出卖肉体的女人,凭什么得到这么多钱财?不少人会为此感到不平,进而更加厌恶和蔑视我们。而他们的妻子,则整天担忧自己的丈夫会被勾引,孩子会被教坏,十分警惕家人和我们产生接触。这些人眼里,我们的形象就更糟糕了。” “所以,大家一边欣赏我们提供的娱乐,给我们带来收益,一边鄙视我们。”她有些无奈地说:“其实他们的想法,也不能说错,因为那些指责,都是确实在发生的。” “我们这一行,本质就是讨好人。”她苦笑道:“有句俗话说,谁给伱钱,养活你,你就得服从他们。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这么个道理。而我们的生计,直接来自观众的感受与好恶,自然就得费尽心思,去取得他们的欢心了。” “在这种氛围中,肯定就会有人选择捷径——反正就是得到好感,来取得收入,那为什么不直接找一些有钱人,设法取得他们的好感,然后直接要钱呢?这种想法,可以说是自然而然的,都不用人来教,任谁都能直接这么引申过去的。” “很多人都觉得,演员其实就是一群男女娼妓。”她耸耸肩:“其实没错。盈利的模式确实差不多,人员也高度重合。男演员可能还好一些,因为人们确实有艺术的需求,一些中上层的人士也乐意在这个方面投资。至于女演员,就不用多说了……” “所以,就算有钱,我们的地位很难会高起来。”她确信地说:“刚才您说,有些人群,是被掌握权力的主流组织无视的。这种边缘人,就更难以得到资源和真正的权力。而我们,都不止是被无视,不能随便加入的问题。我们干脆就是被主流组织成员和他们的亲人,直接鄙视与厌恶的对象。哪怕有钱有人脉,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底层。” “怪不得让你装男人,学当剧作家。”郭康感慨道:“那至少要体面一些吧。” “哎,多少好一点吧,虽然其实也好不了多少。”欧多西娅说:“职业的剧作家和那种衣食无忧、随便写点东西玩的文人,完全是两种概念。” “这不止是出身的问题。如果依赖于创作剧本维生,那观众的喜好就对个人的生计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这种情况下,‘艺术’往往只是个好听的旗号,创作者需要做的事情,和演员们没什么区别,都是讨人喜欢而已。” “或许,有人可以兼顾大家的爱好和作品的艺术性,但这种人注定只会是少数。绝大部分没有那么出色的创作者,就只能试图模仿现在流行的风尚,揣摩观众的好恶,以此来多获取一些金钱。我认识的剧作家们就抱怨说,自己只不过是精神上的倡妓而已。实际上,他们和娼妇、演员,也没多大本质区别吧。” 郭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至于我自己,其实也差不多。”欧多西娅说:“后来,母亲确实给我花了不少钱,给我补习文法、艺术之类的知识。还设法找了关系,从一个落魄的贵人那里,雇来一位嬷嬷,对我进行训练,希望让我能更像一个体面家庭的小姐,防止因为出身和习惯差异太大,让好不容易碰到的大贵人感到厌恶。” “后来她也帮忙在剧团里隐藏我的身份,让我扮作男人,不和那些喜欢小女孩的客人接触。连那些对我男性身份感兴趣的希腊观众,也都被她赶走了,为此宁可得罪一些老客户。但我很清楚,这不是因为她出于母爱,要爱护我,只是我身上的收益期望太高,让那些平日里看起来有钱有势的客人,也变得不值一提了。” “你看,这其实和那些姑娘,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我是专门针对一个特殊客人,特别定做出来的娼妇罢了。”她长吁了口气。 “但是,现在想想,我也不是特别怨恨她。”讲了这么多话出来,她自己似乎反而轻松了些:“因为我们那个环境,确实是容不下一丝温情的。” “你想想,我也就是这样,其他人呢?” 郭康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着没有回答。 “这些人,可能是最为远离实际权力、掌握资源最少的群体之一了。”欧多西娅说:“我们刚才说过,权力的根源是武力,所以下层男性至少还有出头的机会。而大部分没有什么特长的下层女性,连这种议价权都没有。沦落到我们这种群体中的,就更是如此了。” “这种状况,会有两个直接后果。首先,远离实际权力和资源,往往也意味着远离社会秩序。没有秩序的保护,自己也没有武力作为最基本的保证,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绝大部分从事女演员和娼妇这类职业的人,生活和奴隶差不多,几乎没有什么私有财产。”她向众人说道:“现在的罗马,奴隶已经很少了,法律也不再强调这方面的内容。但是,实际意义上的奴隶,还是存在的。” “那收的钱,就全都被组织者拿走了?”脱欢意外地说:“自己完全赚不上?” “就我所知,基本都是这样。”欧多西娅肯定地点点头:“她们自己,是完全拿不到钱的。经营者总会想办法编一些借口,进行克扣。而且,干一年下来,所有理论收入,肯定都会被各种生活支出、衣服、训练费用之类的名目完全覆盖,反过来倒欠了一笔债,也是寻常事。” “这也是为什么,我回想一下,就会立刻认同郭公子说的理论。因为我平时看到的,都是这种事情。” “其实,大家也都知道,编不编这些借口,说到底也没什么区别。就像实际税率都不是官府规定的固定数据,而是农人和税吏、豪强争斗之后的结果一样,这种‘做工’的收入,也是这些女人和组织者争斗的结果——但是,农人至少有抗争的能力,哪怕是欧洲的农夫,都时不时有抗税造反的。而那些女人,哪有这种能力啊。” “所以,能够去议价,从而保住自己部分财产的,都是极少数、真的有特别天赋的人了。我自己也没有见到过几位。”她摇头道:“剩下的人,就像我刚才说的,别说获得什么待遇乃至出名,能多活几年,就不错了。” 脱欢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让她继续说下去。 “玄英带你去看的那些演出,包括我参演的那些,都是最高一级的表演了——哪怕其中一些,只是地位相对较低的喜剧,但剧本里表达的也是严肃的话题,和政治、和朝廷希望我们做的宣传相关。这些戏剧,是能够写进评论家的作品里,可以参与正式大赛的那种。”欧多西娅则对郭康说道: “但是,这种戏剧,其实只是剧团演出的一部分。光靠这些是覆盖不了所有演出时间的,很多观众也不喜欢这种太正经的表演。所以,我们剧团还有一大部分收入,是来源于一些比较……不怎么体面的演出。” “绝大部分女演员,都是进行那种表演的。当然,很多人也会把表演本身,只看做营销的手段,而把表演之后的事情,当做正戏,当然也是更大的一笔收入来源。这样,您就更了解,为什么这些人和娼妇重合了吧。” “原来是这样。”郭康点点头:“凯旋式那几天,我还老远瞅见过几次。没想到,看起来热闹,实际却这么惨啊。” “是啊。我们和黑帮关系也很密切——你现在应该能理解其中原因了。那些样貌一般的人,很快就会因为赚不到足够的钱,被迫加班加点服务,还会动辄被打手殴打。而且,还有一些……总而言之,都是很残酷的规则。”说到这,欧多西娅叹了口气,没详细说下去:“她们都活不长的啊……” “漂亮一些的人,情况会好一些。但哪怕是火过一阵子的女演员,也不可能坚持太久。”她想了想,举例道:“你了解那些廉价化妆品么?” “呃,我没研究过。”郭康挠挠头,转头问狄奥多拉:“你应该懂吧?有哪些啊?哦,便宜点的……” “便宜点的……”狄奥多拉也想了想,然后回答:“用黎巴嫩产的丁香香皂清洁,然后涂上天鹅脂、驴奶、阿拉伯树胶和豆类粗粉的混合物保养一下,可以让皮肤变白变好——哦,天鹅脂太贵了点,羊脂也可以,就是味道不太行。另外,也可以用蜂蜜、海盐和橄榄油混合,备一些随时使用。化妆的时候,试试用米粉、豆粉加一些玫瑰水……” “好了,我觉得我问错人了。”郭康果断打断了她:“咱们对便宜的理解大概有区别……” “你自己问的。”狄奥多拉撇了撇嘴:“想省钱直接不化妆也行。古罗马的维斯塔贞女就是不化妆的,那会儿大家觉得这才是最贞洁的呢……” “哎,谁让我们那边,和贞洁大概是关系最远的地方了。”欧多西娅自嘲道:“而且,她们也肯定用不起您说的这些配方。很多用的就是铅粉。” “古时候的罗马人已经吃了很多这方面的亏了。”狄奥多拉摇头道:“用一段时间,脸都会烂得。” “大部分人没那么美丽,比较漂亮的人也必须漂亮得更夸张一些。要竞争的。”欧多西娅摇摇头:“烂掉之前,她们起码多活了几年,不是么?” 狄奥多拉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七章 击破绝望循环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争取同情。”欧多西娅见此,再次对众人强调道:“这样的环境里,可想而知,是没有什么温情的。实际上,我觉得,那个地方只能走出天生的圣人,或者不择手段的强者。其他的人,估计都是活不下来的。” “当然,实际能生存下来的,绝大部分都是后者吧。所以,这种状态的第二层直接后果,就是道德的丧失。就像我母亲一样,其他人也不见得会关心子女,有些是为了生计奔波,实在太忙,没有空闲。还有些,就是单纯的——已经被折腾的麻木了。” “我了解那些事迹之后,是很佩服你祖先的。”她对朱文奎说:“那种情况下,很多人哪怕活下来,也会变得疯疯癫癫的。能忍受住这种苦难,还能做这么多事情,这一定是心灵的坚韧、强大,到了超乎我想象的程度了。” “其实,他也肯定受到了不少创伤。说实话,再顽强的人,经历过元末那些事情,估计也会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身边的亲戚和近臣们,多少都知道一些。”朱文奎摇摇头: “只不过,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一直到驾崩都没闲下来过。而且,晚年他周围,环境还算不错,至少贵为天子,不用再遭遇亲人离散的境地了……啊,虽然,有些名义上的亲人,确实还不如离散掉呢。” “还有名义上的啊。”脱欢不是很了解,不过也没太在意,感慨道:“怪不得这么不喜欢元人呢……” “哎,中原的英雄真多啊。”欧多西娅神色有些复杂:“有动力和能力去改变自己命运的人,实在太少了。” “很多时候,都不是想不想,而是根本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我对这些人还算比较了解,因为我母亲就是这样的人。她很……实际,而且很有野心,当然,也有从底层爬上来所必须的各种素质。但是,如果太超出这个范围,她就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她一直在希望,我能早点和玄英生孩子。为此还亲自来指导我,天天让我跟她学一些如何取悦男人的技巧。我不太想学,想多看看书,她就责骂我不务正业……”欧多西娅无奈地说:“好吧,以她的视角,什么是‘正业’,确实是有待商榷的……” “而她之所以有这些想法,就是因为她日常生活中,看到的都是这类例子。最成功的一个,好像是个有钱的礼部官员的情妇。她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带着孩子去官员家里闹腾。官员正好有机会升迁,害怕会节外生枝,引起竞争对手的注意。所以也不敢等事情闹大,赶紧准备了笔钱,把她们打发走了。这件事之后,我母亲,还有一些和她类似的人,似乎就觉得自己学会了,也总想找机会试一试。” “可是,她根本不明白,礼部小官和柱国的区别。这超出她的理解能力了。”欧多西娅摇摇头:“当然,我也没资格笑话她,毕竟我自己的见识也很有限。我当时,也同样没有完全理解,之所以拒绝,也是其他的原因。” “那是为什么啊?”郭康好奇地问。 “我觉得那样,对大家都不好。”欧多西娅如实说道:“我当时虽然没有表现,但心里,对我所处的环境,还有母亲和叔叔等人,一直是有怨气的。等我年龄稍大,到了有可能生子的时候,我已经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虽然那时年纪也不算大,但我毕竟从小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见过很多例子。母亲能想到的,我也能猜出一些。对此,我一直很是抗拒。” “如果我和他有了孩子,那这孩子肯定会成为一個博弈的工具。我对这种‘工具人’太了解了。没人会真正关心他,他的处境,可能会比我自己还凄惨。”她摇摇头:“我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面对这种处境。” “玄英一直没有看不起我,他身边知道情况的几个人,也没有说过什么。但我知道,我不可能进入他家的那种生活。”她皱着眉头,直言道:“我回到那个环境,倒是无所谓,毕竟我就是那里出来的。之前和我住一起的小姑娘们,能活到这个年纪的,除了我就只有一个人。这么一看的话,我已经不算亏了……” “等一下。”郭康打断道:“你考虑这个的时候,是多少岁?” “十一二岁那时候吧。”欧多西娅想了想,说道。 “你要是十三四岁,再正经地结婚,倒也正常。但还活不到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连脱欢都觉得,这些人做得太过火了。 “这也不算正常吧。”郭康嘀咕了一句,但也没有纠缠,继续问道:“那之后呢?你的意思是,你不怕死,但是怕连累孩子?” “是的。我已经受够那种环境了。”欧多西娅摇摇头,解释道:“我的母亲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而我自己也是一样。所以,我一方面怨恨她,另一方面,凭我那时懵懂的理智,我又觉得,好像也不能指责她什么,毕竟这种境地里,似乎只能这么做。” “我根本无力改变这一切。如果我按照其他方式挣扎,很可能早早就死了;而如果按母亲的那条路去做,那我最多也就是个比她更强大的同类。” “我还是要和她一样,一边自己劳心费力,承受痛苦,去和贪婪的亲戚、阴狠的同行竞争,去和根本不喜欢的人媾和;一边又要继续迫害其他人,乃至自己的亲生孩子,把这些苦难转移给她们。这到底是在为了什么啊?” “最后,我就想,我还是不生孩子了。”她告诉郭康自己的结论:“不管是男是女,把孩子生下来,也是让他继续和他的母亲、他的外祖母一样,在这种痛苦中反复循环。这实在没有什么必要了。还是到我这里,就结束它吧。” 狄奥多拉叹了口气,看了看郭康。而史恪和曹建等人,也感慨起来。 “这听起来是挺绝望的……”曹建摇头说:“我之前也抱怨自己家里有各种问题,这么一看,我其实是自作多情了。” “不过,李兄没想过帮帮你么?有他的话,就算不能结婚,情况也会好很多吧?”似乎是想到自己养父的私生子女们,他特意又问了一句。 “中间我也考虑过。”欧多西娅回答:“玄英开窍比我晚很多。大概十五岁那会儿,他可能才意识到,和我算是有男女之情。那时候,他的表现变得夸张了很多,让我一下动摇了起来。” “不过,我毕竟不能和他一样。他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我得很多东西,不能被情绪蒙蔽眼睛。哪怕真相并不浪漫,甚至让人感到痛苦,也必须去认真面对,去为我们俩的未来做打算。” “那之后,我就在多方打听,想了解具体是什么情况。”她说:“倒不是吹嘘,但可能是从小,就在这种需要察言观色的环境里长大的原因吧,我对他们的态度,还有背后的原因,多少是能揣摩出一些来的。” “李家的一些人,确实知道我们的事情。后来我听说,他们是觉得,自家少爷这么辛苦,找个女人陪着玩玩也没有什么问题。如果真惹出来什么事情,也不难处理,不会闹大的。” “呃,他家那些家丁,可能打仗都打惯了,一直这个说话风格……”郭康只好打圆场:“其实不至于这样的。” “是啊。”脱欢也说道:“要是跟主家的人惹出点事情,就要打起来,那他们郭家的房顶,估计都得给掀平了……” “啊?” “我不是要指责他们。相比于我遭遇到的各种恶意,这些大实话完全不算什么。”欧多西娅忽略了一脸茫然的郭康:“真正让我思考的,是这么多年来,整件事的发展。” “这些年来,我试了很多方式,希望能实现目标,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我渐渐发现,靠我自己的力量是完全不够的;靠比我更强大的母亲和其他投资人的力量,依然做不了什么;最后,哪怕靠着玄英的力量,都没法达成目标。” “母亲这时候已经不再是障碍了。她最后也意识到,这笔投资完全失败了,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回报。她一度打骂我,责怪我毫无进取心。但我始终不愿意和玄英更进一步,她也完全没办法。而最后,我们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紧密,我也加入了那些富贵人士的圈子,结识了乔安娜小姐的时候,母亲害怕我会趁机报复她,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有人曾经还建议过,让我耐心等下去,等玄英有了军功,有了更高的位置,就可以不那么在乎家族的禁忌了。唯一的问题,就是玄英肯定不能等这么久,他会找其他心仪的姑娘,去和门当户对的家族联姻。但是,我本来也不可能去当他夫人,能让他多给些支持,也就足够了。柱国手里漏出来的一点碎屑,都够我们这种人吃很久了。” “但我想的不是这个问题。” “这个时候,我的眼界已经开阔了不少。可能因为生活有些改善,我开始发现更多的问题,思考更多的事情。” “那时候,我就想,他家里那个规矩,那个让我一直为之不满、觉得破坏了自己幸福的经验,到底合不合适。但打听、思考到最后,我却发现,这个规矩,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相反,它确实是一条血的教训,甚至能让我这样的人,都在冷静下来之后,有所认同。” 欧多西娅指了指自己: “很简单——我之前还在抱怨,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落到和自己一样的境地,为此宁愿故意远离爱人,不要孩子。那么,如果我是玄英的母亲,我会乐意让自己的孩子,和这个地方出来的人接触么?如果我的儿子也要找这种出身的姑娘,我自己会支持么?” 郭康等人都没有回答,她也不意外,继续说道:“那个地方的情况,还有那里对人性和道德的摧残,我刚才都专门说过了。那些女演员和娼妇,一遍见识着最为夸张的、专门堆积起来供人观赏的美丽和喧嚣,一边又过着极为贫苦和无力的生活。” “这些人,很多都失去了基本的情感能力和是非观,更别提远见和理智。她们也因此,没法对别人的善意,做出正常的回应,而是成了追逐浮华的动物。绝大多数人,都在这种梦想和现实的双重折磨下,已经……可以说是疯了。” “我自己当然也免不了受影响。”她摇着头,说道:“有时候我就感觉,自己精神上其实早就被玷污了,也根本配不上他,就有一种想要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想通了这些之后,我自己很快得到的结论是,我确实不应该和玄英结合。这会害了他的。” “那之后,我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玄英问我,我都不知道怎么给他说。又怕我们关系过于密切,被有心人盯上——他周围,这样的小人估计不少。又怕我疏远了他,会不会让他误会,觉得我是故意吊着他,想从他那边获取什么——我周围,这样的女人也确实不少。” “最后,我只能得出结论,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他的错。而我母亲那样的人,又太浅薄渺小,承担不起整个群体、整个社会的问题。所以最后,我才会得出,罪魁祸首都在上层的结论。” “所以你就想给他们多制造一些伤亡?”郭康问。 “我是按照我认为的责任大小和直接相关的程度,来排列顺序的。”欧多西娅说:“之所以算计那几个希腊商人,和他们背后的高官勋贵,是因为他们这些人,直接参与了经营和分润。他们是我们这个畸形丑陋的群体,在不断运转、不断毒害人的过程中,最直接的受益者。我觉得,如果能让他们多死伤一些,就能对这个绝望的循环,造成最大程度的破坏。” “竞技场里那些市民呢?”郭康继续问。 “他们大部分都是有闲有钱的人。和经常光顾我们这边的群体,是基本重合的。”欧多西娅看起来真的调查过,平静地告诉他:“我认为,一方面他们也在参与作恶,另一方面我对他们这个群体很熟悉,能更好地利用他们。” “那你为什么还找了那些法国人?那些也熟?”郭康奇怪道。 “他们的首领,是乔安娜小姐介绍我认识的。至于其他法国人……”欧多西娅皱皱眉头:“他们本来就是最热衷于娼妇的客人了。” “……好吧。”郭康突然又能理解了。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八章 电子弥赛亚机关 欧多西娅说完之后,众人又思索了片刻。 “这段时间,你再把这些具体的事情,都好好回忆下,把关键的事情都写下来。”郭康首先说:“具体的细节,我们没法一次就口头说清楚,我想办法给你时间,你慢慢写。” “先写哪些?”欧多西娅问。 “先写人。”郭康直截了当地说:“哪些人有关联,又做了什么,有没有表现异常的地方,都写下来给我。” “你也别在这里写了。”他看了看周围的房间墙壁:“教会和刑部,现在也不见得安全,我才特意找太后借人,换掉了这里的狱卒和审讯人员,不过这里终究是人家的地方……” “这样,我姐姐正在城外练兵。现在,那里的新兵,都是之前跟我们打过仗的罗斯人。训练他们的教头也是刚请来的,是吴王刚从阿勒曼尼那边雇来的一群剑术师傅。这些人都是外来的新人,和本地地头蛇没什么关系。” “我们去请太后写一封信,委托我姐代为看管。”他转头对脱欢说:“这样一来,就更加安全了。” “没问题。”脱欢当即同意。 “看吧,我们是得想点办法了。”他对众人说:“她说的这些,我估计也只是一个侧面。这些生意的规模,肯定比她一个人能看到的大得多。” “我们不可能从道德层面,要求所有人去做圣人,但这种土壤如果继续存留,恐怕会自己不断扩展的。对我们的社会和我们的军团,也会产生无法忽视的污染和毒害。”他判定道:“尚书说,‘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古罗马就是在这种萎靡荒淫的氛围中崩塌的。我们不能放任这种情况,再出现一次了。” “是的。上层有人能从中得到好处,底层也适应了这种方式,那这些苦难,就会不断循环下去了。”郭康也赞同道:“这种环境里,也没法施行教化。” “我和当地教堂的人聊过,他们在那边的活动,效果相当有限。只能通过偶尔的施舍,帮助个别运气比较好的人,对于整个风气,没有什么效果。” “竹林坊那边的本堂神父接受调查时还说,他们那边,犯罪的发生率一直非常高。去教堂忏悔的人,往往也是因为其他更严重的事情。小偷小摸乃至抢点吃穿的东西,在那里已经成为日常,甚至不被大家当做羞耻的事情了。” “我给他们说,当年冉有驾车,带着孔子去卫国。看到那里的人熙熙攘攘,孔子便感慨道:‘这里的人口众多啊!’冉有于是问他:‘人既然已经很多了,还应该做什么呢?’孔子说:‘应该让他们富裕起来’。冉有又问:‘富起来之后应该做什么?’孔子回答说:‘应该教育他们’。” “可见,有见识的人早就明白,没有足够的物质条件,是没法进行教化的。那個时候,各个诸侯都希望增加自己的人口,但孔子认为,光增加人口还不够。他早先就提出,让没有经过教育和训练的人上战场,等于抛弃他们。所以,需要让这些人富裕起来,接受教育,然后国家才有力量。” “我们现在,人口还在继续增加,往后可能会更快。要是不注意这一点,估计就会遇到同样的问题了。”他摇头说。 “哎,我们其实应该挺有钱的,怎么搞成这样的……”史恪也感慨起来。 “得看钱在哪。荀子说过,能在天下称王的国家,让民众富裕;称霸诸侯的国家,让士人富裕;勉强维持存在的国家,让大夫富裕;要灭亡的国家,就只会充实掌权者自己的钱包了。”郭康说道:“比起单纯的财富多寡,这才是最需要注意的。” “我明白了。但这样肯定会得罪很多人的,而且都是社会上有权力和财富的人。”曹建提醒道:“为了道德洁癖做这么多,值得么?” “这倒不要紧,支持我们的力量更强。”郭康回答。 “我们所谓‘道德’,其实没什么神秘的。它就是社会群体中,自发产生的纪律。这种规则,是在长期博弈中形成的,代表着群体里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而我们这种社会,产生的道德,就是公民的道德。”他解释道。 “所以,要维护社会道德,最基本的是增强公民的力量;反过来,公民得到好处,有了力量,也会自然帮助我们维护道德,因为这就是最有利于他们的秩序。不止是坏事可以循环,好事也是可以循环起来的。这种力量提升起来,就没有不怕的了。出现坏人很正常,发现和排除这些人,本来就是一个正常国家,应该具备的能力。” “我没意见。”史恪表示支持:“就是不知道这样有效果么。说实话,我总觉得,这样的人根本抓不完。不知道怎么才能消除这种现象……” “我也不知道。”郭康一摊手:“其实我觉得,这根本就没法消除。或许只有天父自己,才能处理了。只要是凡人在管理人类,这些问题可能都是免不了的。哪怕我们是罗马,是‘永恒’的国度,也没法例外。” “但反过来说,既然凡人的国家都这样,说明这也是正常的情况,不用太过忧虑。”他说:“出现问题,也不必苛责,能够改正就行。这么多年,大家也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 “是啊,”脱欢赞同道:“勿以善事小而不为,勿以恶人多而不杀。我们解决一些坏人,情况就能好转一些。要不然,还等天父自己来干掉他们么?” “那估计有点难。不过,我们自己倒是可以模拟一下。”郭康想了想,说。 实际上,“人的管理不行”这种结论,并不是很难得出。而凡人无论怎么努力,都是不行的话,就只能等神或者神选亲自来,才可以了。 所以,在各个宗教中,往往都有这种“拯救者”。拜上帝教也好,天方教也好,也都有这种设定。尤其是在大家面对危难,统治者却指望不上的时候,就尤其会流行。 罗马这边可能都算还好的,波斯人那边,很多人是真的在指望这种神派来的拯救者。 长期以来的战乱和外族入侵,让人们苦不堪言。但当地统治者要么残暴凶狠,就知道迫害百姓;要么懦弱无能,没法抵抗敌人。官僚阶层也只管自己的私利,见到形势有变就滑跪投降,根本不在乎来者是谁。 这种环境下,很多波斯人相信,只有胡大安排的救世主“马赫迪”,能够挽救这个末日一般的世界。这种思想从倭马亚王朝时期就开始萌发,并且在之后越来越流行。不同的教派,几乎都采纳了这种设定。 虽然对于人选有不同的看法,但按照流传的说法,大家都认定,这位救世主被胡大藏匿了起来,在必要的时候会重新出现,铲除暴政,让波斯大地充满正义。一直以来,也经常有人自称马赫迪,掀起反抗运动,可以说,无论理论还是相关实践,都算比较成熟了。 只是,到现在为止,那边还是乱的很。现在唯一的秩序,还是帖木儿一系在维持的,和波斯人自己也没什么关系……看起来,结果也不是很理想。 但是,大家也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方式了。所以,哪怕在如今这个时代之后,他们依然还继续着延续之前的习惯。像建立萨法维王朝的伊斯玛仪,也是自称马赫迪。然而,就算马赫迪也打不过萝马人,这就很没办法…… 到最后,波斯民间都焦虑了起来。按照教义,真正的马赫迪什么时候出来,没有人知道。但是,随着近代之后,波斯地区更加衰落,别说传统的中亚入侵者,连遥远的欧洲人和旁边的阿富汗山民,都跑来共襄盛举。很多人实在受不了继续被动等待,开始试图主动寻找。 大部分普通人并没有多高的宗教素养,在他们的理解中,“隐匿”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藏山里了。因此,一些基层教士,就带着老乡四处搜山检海,想把马赫迪抓出来,让他别再搁那干等着了,赶紧去干活,要不然大家过不下去了…… 这个风潮一度流行,最后虽然没能抓到人,但它却成了基层教士干预政治的早期尝试,在之后,也算机缘巧合下,试出一条新路来。至于成不成功……反正在这会儿的波斯大地,比突厥军头强,就算成功了,也没法要求太多了…… 当然,要是有条件的话,肯定不用这种方式是最好的。因为这些理论,都有类似的问题。 这种说法,都可以归结为“千禧年思想”,核心是在世界末日前,救世主会降临人间,建立一个千年王国。这个持续千年的理想国家,是个和平繁荣的盛世。在这个地上神国之后,就是世界的终结和最后的审判了。 很多宗教里都有这种观点,直到很久以后,都是如此。在浓厚的宗教氛围影响下,无论哪种思想,都热衷于强调,人类社会将达到一个最后、最完美的境界,然后结束于此。而基于这个教义,再配上古希腊和古犹太人就喜欢,强行用“xx时代”划分历史的爱好,就成了很有地中海特色的历史观。 不过,他自己反正是不太信的。作为一个塞里斯人,在他看来,“历史终结”和“最高阶段”这些词,宗教味道太浓了。犹太人那些硬算出来的时代划分,也过于生硬,以至于莫名其妙。在研究过塞里斯历史的人看来,这思路估计也过于蛮夷,有种“蟪蛄不知春秋”的感觉——毕竟他们的文明,确实只有一个周期,也确实很容易终结…… 为此,郭康也有一些其他想法。 “我听这边的哲学家说,很早之前就有人认为,世界万物都可以通过数学语言来描述。这种抽象的描述手段,也会更接近万物的本质,以至有人认为,数就是一切的本源。”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如此,很多现象,都是可以通过数学的方式进行分析和研究,这样就更接近根源,也更接近天父的设计。在研究自然现象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用这种方式了。而人也是天父的造物,所以,也可以这样来研究人类社会。” “这是什么思路,我听不太懂……”脱欢承认道。 “我们现在不就已经在用数学方法来辅助执政了么。”郭康说:“丈量土地,计算税收,这些都是计算。很多其他方面的东西,都可以这样去量化分析。哪怕是官吏选拔,也是从自由推举,向有固定标准的考试和考核,这样渐渐过渡的。” “不过,我们现在最快的计算工具,就是算盘。这是远远不够的。我之前就在想,需要设计一些新的计算工具了。否则,估计跟不上今后的计算需求。而如果计算能力强到一定地步,我们就可以算很多现在完全没法考虑的东西了。” “流行的预言里说,会有个弥赛亚降临,来主持国家。教会认为,弥赛亚就是天兄,但没人知道,这个含糊的降临,究竟说的是下凡,还是别的什么形式。” “数学比人本身,更加公正、直白,更接近世界的本质。所以,我们通过这种计算的方式,也可以进行管理;如果强大到一定程度,甚至不需要人来进行处理和决策。我总感觉,这种计算机器,更符合‘统治完美之国的弥赛亚’这种设定。” “而且,对天父天兄来说,无论以什么形式表现,都不是问题。所谓的降临,可能就不是肉身再临,也不是丢个人下来,而是让我们自己去准备,等准备完成之后,就是时机到来的日子,祂也就会显现。这样,也就没有冲突之处了。” 其他人听得面面相觑,还是没怎么懂。脱欢只好问道:“那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 “机械的或者电的都行。电的上限高很多,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郭康回答:“不过,我们可以把这个思路记下来,后人有条件了,自然会去研究出来的。” “可能,这个电子弥赛亚机关,才有机会解决问题吧。”他最后说道。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九章 结束,与新的开始 商量完了这些,脱欢便吩咐修女进来,准备把她转移走。郭康则拿起她临时写的字条,承诺和这些人好好谈谈,看看能不能再问出来什么。 接着,他们带着欧多西娅来到外面。在通向地面的拐角处,罗贯中正拿着一堆文件在这里等待。旁边的房间里,也有几个修女在休息。 脱欢让她们拿钥匙来,又把决定告知了罗贯中。罗贯中便从文件里,抽出两份稿纸递给他。脱欢看了两眼,略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便拿起房间里桌上的笔墨,签下了字。 为首的修女取来钥匙,蹲下身,把欧多西娅的脚镣解开。 “总算轻松一些了。”欧多西娅感慨道:“这铁链真紧啊。就算我跑了一次,也不用这么夸张吧。我看路上那几个重刑犯,都没这么戒备。” “重刑犯哪能和你比。你这女人,和老虎一样危险,怎么敢不紧一点。”脱欢签完字,笑着摇头说。 罗贯中抬起头,瞥了欧多西娅一眼,惋惜地摇摇头,然后站直身,看向郭康,似乎在等待他做什么。然而郭康没理解他的意思,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需要做的了,就一脸茫然地看了回去,想要等他的提醒。脱欢则根本没注意到他俩的反应,丢下笔,就带着众人走了。 罗贯中欲言又止,最后挠了挠头,朝郭康躬了躬身,带着文件连忙跟了上去。 “现在还差什么手续么?”史恪正在询问其他人。 “还要去和刑部说一声,不过应该就是走个过场了。”罗贯中回答。 “那还是要准备下的。”脱欢交待道:“这次虽然是个特殊案例,但我们之后估计还得抓人,肯定要和刑部打交道——而且,他们那边很可能一样被挖出来犯人。我们最好把要做的事情,都提前说清楚。和主事的官吏,也好好打打交道。” “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罗贯中点了点头,心里似乎是有了数。 “刑部这次管事的,是高三叔。他和你爹他们一样,都喜欢光顾这些烟花柳巷的地方。”史恪无奈地对曹建说:“这么搞下去,官府里能牵连多少人不知道,这些场馆估计得被咱们掀一堆,也不知道他们这么想。” “其实也没什么。”曹建回答:“这种地方,和那些帮会,关系一向密切。我们之前捉拿叛贼,已经把他们的金主和撑腰的打手,干掉一大半了。这些地方,本来也是要完蛋的。” “你看,那個从罗斯地区专门骗人来做工的匪首亚历山大,就根本不挑男女的。男人去干活,女人健壮的也可以干活,不行的就去当那种低级娼妇。反正无论怎么样,他都能设法回本。” “我们平叛的时候,把这种人干掉了一堆。哪怕没有针对那些娼馆和剧团,他们也肯定会被波及。我估计这段时间,就得倒闭一大批吧。” “原来是这样……”郭康都不知道,亚历山大这帮人还做这种生意:“我以为他们就只打架和经营邪教呢。” “我小时候觉得家里氛围太不友善,经常在外面乱跑。呃,我倒是没像李兄那样遇到青梅竹马……”曹建有些尴尬地说:“不过,这些三教九流的人,倒是见了不少。” “其实,你问长辈,应该也懂。”他想了想,说:“他们的社会经验比我们丰富,在民间也是如此。我听说,当年令尊和我父亲,还有高叔、李叔他们,都喜欢肥马轻裘,在市井间畅行恣肆。” “那时,令尊还是他们的首领。我父亲一直说,侠气最重的就是令尊。”曹建告诉郭康:“他看到有不平之处,就要出手;遇到合意的朋友,就要和他们结交。有欣赏的人物,就豪掷千金相赠;有令人厌恶的事情,哪怕自家的产业都砸过。古时候的豪侠,大概就是如此吧。” “所以,他们对于市井人情,肯定是比我们清楚的。只不过,后来他们都有正事要做,就没有少年时这个空闲和精力了吧。郭伯父好像尤其忙碌,后来都不怎么和他们一起出去,到勾栏喝酒听曲了。所以,也没怎么和你说过吧……” “他都没给我说这么多。”郭康嘀咕道:“他还真把郭家的人也给轰走了啊……” “啊?”曹建没听明白。 “没什么。”郭康赶紧说。 “其实风流一些也没什么事。孟子都说过,对执政的人来说,好色不是什么问题,能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就可以。”他解释道:“我们到时候,也应该把这个道理说一下。” “我之前去过贫民区,还检查过他们囚禁人的地方。说实话,那边是没有美人的。哪怕他们搜罗起来想要卖钱的女人,也不会有什么姿色。因为美色和道德一样,也是物质条件支撑起来的。” “理论上来说,美貌虽然和血脉有关,但也是有很大随机性的,尤其是最顶级的美人。所以西施出于渔家,昭君、绿珠出于乡间,宋人所谓四美,里面也只有班婕妤是贵人。因为贵人数量太少,平民则多得多。哪怕容貌的概率有些差别,但基数差距这么悬殊,也就没什么影响了。” “何况,有些地方,属于贵人本来就不行,还不能改善血脉。你要看欧洲的贵人,那长得更磕碜。”他摊摊手:“随便找个乡间富户家的村姑,我觉得都比她们周正……” “所以,如果真的爱美人,那就应该尽力让民间更富裕。他们有了钱,孩子的身体能长好,也有闲心打扮,才能让人变美。美人增加了,就有了更多的选择。这对谁来说都是好事啊。” 曹建和史恪等人都连连赞同,觉得这样说的很有道理。 “还有,从数量上看,也是应该会有提升的。”郭康继续说道:“之前,大家太贫穷,所以根本没能力养活这么多孩子。这种情况下,肯定会只保留男婴。” “《十二铜表法》里,一部分杀婴行为是被允许的。按法律规定,一个家庭应该养活所有的男孩子和长女。其他的,就不管了。希腊人那边,对于杀婴行为也进行默许乃至鼓励。因为条件极其有限的情况下,必须优先保留能战斗的男孩,否则就什么都没了。” “因为强大的压力和这种习俗,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的社会中,男女比例都很夸张。罗马城的男女比例能达到131:100,而在希腊、小亚等地,可以达到140:100。” “我没看过这些数据,这比我们现在还夸张吧。多出来的人,不会出乱子么?”史恪问。 “那倒不至于。”脱欢摇头告诉他:“那会儿,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因为战争太多了。看着男性很多,实际上都不知道能不能补上战争的消耗。而且,如果打赢,还能从战利品中补充妇女。” “罗马人起家的时候,城里也都是男人,少有女人。但他们很快劫走了萨宾的妇女。可见,只要能打胜仗,这些性别比例什么的,就都不是问题了。” “我听说,当年神祖罗慕路斯曾经告诉周围的人,人生最大的乐趣,就在于战胜敌人、追杀敌人、夺取他们的城邦,劫走他们的财富,霸占他们的妻女作为奴隶,看着他们最亲近的人以泪洗面——我不知道这话是真的,还是后人附会的。不过,确实符合那时候罗马人的风格啊。” “不过现在,时代终归不一样了。城邦小的时候还没问题,国家大了,还这么抢下去,就没法弥补亏空,反而让问题越积累越多了。古罗马人会打天下,却不擅长治天下。我们得考虑,如何避免他们过去的问题才行。” 郭康总感觉他记错引用的人了。不过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大家明白了就行。所以,他也没去说什么…… “最基本的要求,肯定还是提高生活水平。要不然,其他的事情都没法管的。”他顺势说道:“我们也不需要太大的动作,这样一点点的努力,就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了。哪怕是想要更多美人,也可以从中获利。可见,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有什么不能说服的呢?” “行,我们找个机会,等过几天有宴会,他们喝高兴了,我就趁机这么说。”史恪点点头:“还是老弟你看得透。我估计这样一来,他们大笑一通,也就不会抵触了。” “是啊。那些话,换做我自己,听了也会很高兴。”脱欢帮腔道:“而且,公民也不会抵触什么,反而会从里面得利。只要伱能让大家过得更好,谁管你找几个女人。” “是啊,谁没有爱美之心么。”郭康也能理解,跟着点点头。 然而,狄奥多拉一直盯着他,结果,他也不敢和脱欢他们一起吹牛,只能跟着应付了几句。 见此,脱欢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等了片刻,修女们把欧多西娅送上一辆马车,关上了厚实的门。而他也把众人聚拢起来。 “我们或许得多做一些准备。”他说着,又找来跟在后面的罗贯中,问道:“这位欧多西娅小姐的母亲,还有剧团里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已经失散了,还没找到呢。”罗贯中说:“之前凯旋式的时候,他们争取到了机会,得到了朝廷的雇佣,在仪式结束后的狂欢中进行表演。所以,刚刚才领了不少钱。这个消息,很多人都知道。结果那天晚上,大乱的时候,市民们知道那边钱多,就都去抢劫。” “官府需要顾及的地方太多,也没来得及管。等时候去查,他们营地都快烧光了,人也要么被杀,要么逃散,不知道还剩多少,也不知道幸存者跑哪去了。” “不会也是她故意的吧。”史恪小声嘀咕道。 “那也轮不到她。”罗贯中提醒道:“这件事,大家本来都知道。平日里可能还来得及转移,也有背后的势力和黑帮打手支持。但突然碰到这种事情,本来能暴力支持他们的人,要么被卷入交战,要么在混乱中瓦解。就城里这种治安,肯定会出事的。要怪,只能怪运气不好吧。” 史恪想了想,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如果最后的决定是不管,那我们就得给她安排个新身份。”脱欢说:“你们有什么想法么?” “我倒是有个想法。”曹建思考了片刻:“我之前认识几个人……要不,我们明天去试试吧。” ****** 第二天,卡斯皮洛斯家里。 偌大的房间现在已经空空荡荡,卡斯皮洛斯和弗拉霍斯坐在阳台前,旁边只有一位年轻的仆人,正在给他俩倒着茶。 “你那边怎么样?”头上还缠着绷带的卡斯皮洛斯,主动问道:“有什么消息么?” “还没有呢。”弗拉霍斯简短地答了一句。 “霍林纳斯昨天收到了皇后的邀请。”卡斯皮洛斯放下杯子:“这是第三次宴会了吧。” “是啊,我当时就知道了。”弗拉霍斯点点头:“他高兴得恨不得在街上光着身子狂奔。整条街都能听到他在那儿和疯了一样欢呼……” “希俄提斯真的疯了。我听说,他收到邀请函的时候,突然在那儿乱喊,说‘哎呀,我拿到了,我拿到了!’大家都给他吓了一跳。”卡斯皮洛斯模仿着那家伙的神情,表情夸张地说道:“送信的瓦良格人抽了他好几耳光,才把他打醒过来。” “行了吧你。”弗拉霍斯不满地打断他:“什么时候了,还表演呢。把你那张蠢脸移开。你知道么?你刚才的表情,像个喜剧演员的面具一样滑稽可笑。” “那是希俄提斯的表情,不是我的表情。我只是模仿一下。”卡斯皮洛斯纠正道:“而且——要不是我受了伤,我一定要把你的脸也给打肿,你这个蠢货。” 然而,一身绷带的他,说这话毫无威慑力。 果然,弗拉霍斯只是耸耸肩,完全不在乎。 “你这个样子还是算了吧。不过话说回来,你也算是命大了。我第一次见到被熊拍了一巴掌,还能活下来的。我看,你还是满足吧。”他说:“而且,你的仆人……” 弗拉霍斯指了指四周:“都散伙了吧。你雇的那个拳击手呢?应该也跑了,对吧。那你现在,也没法打架了。” “怎么能说跑呢。那是情况特殊,我临时把他们都开除了!”卡斯皮洛斯连忙否定。 “拉倒吧,这屋子都快空了。他们不仅跑路,怕是还顺便带走了你不少东西吧。”弗拉霍斯嘲讽道 “那,那是我故意留给他们的。”卡斯皮洛斯有些心虚,但还是强撑着说:“突然解雇人家,总不好意思直接把他们扫地出门。所以,我就让他们各自挑个东西,拿走好了。” “你以为你在养瓦良格啊……”弗拉霍斯一脸无语。 按照过去几百年间的传统,受皇帝雇佣的瓦良格人,除了得到高额的薪水,还能在退役的时候,前往君士坦丁堡的皇家宝库,任意挑选一件宝物带走。这种极高的待遇,让北方很多贵族子弟都对这里趋之若鹜,使得瓦良格队伍长期保持着很高的战斗力。一直到现在,都还有这种传统。 卡斯皮洛斯当然也知道对方在阴阳怪气。他立刻嘲讽道:“你家的情况不也差不多么?哦,你老婆是不是也跑了?” “哼,那个蠢女人。”弗拉霍斯瞪了瞪眼睛:“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只不过她哥还在,没法说什么。她滚蛋了,不是好事儿么?” 卡斯皮洛斯摊摊手,戏谑地笑了一声。 “那你损失估计比我大,那个女人肯定知道你家什么值钱。”他乐呵呵地说:“我这边么。其实摆在架子上,装饰起来,看着很华贵,让他们抢……领走的,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你看那边。”他指了指拐角:“看到那个灰暗的瓶子了么?” “那是……”弗拉霍斯眼尖,表情严肃了一下,走上前,抽了一眼,立刻辨认了出来:“啊,应该是古典时期的东西吧。什么时候放这边来了?” “这花瓶,当年曾经放在科林斯城邦的灶神祭坛上。”卡斯皮洛斯得意地说:“这才是我手里,最有价值的宝物。出事之后,我就把这边的瓶子换掉,把它从仓库里拿出来,丢在这儿。” “果然,那些蠢货,只顾着去仓库和展示架上拿东西,没人顾得上它。其实,这瓶子,比其他所有宝物,加起来都珍贵。你看,要是没文化,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好。”他耸耸肩,说道。 “啧,阴险的家伙。”弗拉霍斯摇摇头,低声骂了句,回到座位上。 “我这边只剩下约翰自己了。”卡斯皮洛斯指了指旁边倒水的年轻人:“不过,经过这种事情,才能看到谁更忠诚啊。你那边,连一个人都没有了吧。” “我自己过得才舒服呢,那些愚蠢的仆人笨手笨脚的,差点把我的帕加马雕像都砸了。他们只会碍事。”弗拉霍斯强调道。 卡斯皮洛斯撇撇嘴,没理他。 “那,老板。我这么忠心,你能不能把这半年的工钱结了啊。”约翰连忙弯下身,低声对卡斯皮洛斯说。 “你自己拿呗。这老家伙平日里也就是虚张声势,谁会单纯因为他有些金币,就听他的?”坐在对面的弗拉霍斯,没好气地说:“你还没看明白么,只不过朝廷强力维持这个秩序,宣布有金币的人就有权力,他才能狐假虎威而已。一旦有变乱,朝廷顾不过来,或者他犯了事,朝廷不保他了,那他这些钱,还有什么用啊?” “我知道,弗拉霍斯老板。”约翰老实地回答:“只不过老板家里,现在一个铜板都没了,都被其他仆人和趁虚而入的市民拿完了。我那天来晚了,那帮人什么都没给我留下……” “哈哈哈……” 弗拉霍斯忍不住笑了起来。卡斯皮洛斯气得要死,但也毫无办法。约翰也在旁边不知所措。 不过这时,街道转角处,突然走出来一排士兵,中间还夹着几个人。 弗拉霍斯直接跳了起来,卡斯皮洛斯没他那么灵活,也挣扎着起身。而在他们对面的豪宅里,也有人匆忙跑出来,砰地关上窗户。整条街几乎都一下安静了下来。 那队人也不管旁边的事情,径直朝卡斯皮洛斯的住宅走来。他们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着金光,让弗拉霍斯等人都没法直视。 “不,不会是来送邀请函的吧?”卡斯皮洛斯惊慌地说。 “还自我安慰呢。邀请函哪会有这么多人来送。”弗拉霍斯转头就要跑:“这明显是找你的,我先走了,你应付下吧。” “你别,我这样子起不来,你帮我开下门,迎下他们啊?”卡斯皮洛斯连忙说:“要是冲我来的,也不会妨碍你什么啊?” “拉倒吧,哪有让客人帮忙的,你自己去开。”弗拉霍斯说着,就套上外袍,一路小跑到后阳台,想要翻墙逃跑。 然而,到地方一看,还有一些士兵,已经把后门堵住了。弗拉霍斯也大为惊恐,连忙又跑回去,催促还在一瘸一拐的卡斯皮洛斯,赶紧去迎接人。 “约翰,你去。”卡斯皮洛斯连忙换个人催:“反正肯定不是抓你的。” “不是,老板,我工钱都没给呢……” “……” 没办法,卡斯皮洛斯只能硬着头皮,拄着拐杖,下了楼梯,在门口等待着。 不多时,脱欢、郭康和曹建,带着欧多西娅来到了门前。 卡斯皮洛斯似乎认得脱欢,看到他,更是猛地一震。他连连点头哈腰,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问候道:“台吉您好,敢问莅临寒舍,有什么要吩咐在下的么?” “哦,你是珠宝行会的会长,卡斯皮洛斯是吧。”脱欢看了看手里的纸条,问道。 “正是在下。”卡斯皮洛斯这下完全哭丧着脸,回答。 “我们找弗拉霍斯。就是那个经营地产和运输船队的弗拉霍斯。”脱欢说:“他在你这儿么?” “啊?”卡斯皮洛斯只觉得脑袋一个激灵,当场愣住了。 “你好?”郭康走上前,伸手晃了晃:“哎?怎么搞得这是?” “我们刚才去了弗拉霍斯家,他家一个人都没有。邻居们说,他到你这边做客来了。”曹建也说道:“你见到他了么?” “哦哦!”卡斯皮洛斯一下反应过来,突然一下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他在!弗拉霍斯就在楼上!你们赶紧跟我来,别让他跑了!” “啊?” 曹建也没反应过来,就见卡斯皮洛斯嗖地窜了出去,一溜烟地跑上了楼梯,还在拐角处回头招呼道:“快来啊!大人们,这边!” “他这伤是真的么?我第一次见伤了腿的人,还能跑这么快的……”郭康惊讶地说着,先跟了上去。其他人也鱼贯而入。 在二楼,他们看到了弗拉霍斯——这会儿,他正和卡斯皮洛斯互相揪着对方的衣领。脱欢让他们都坐下,两人这才不甘心地放开。 卡斯皮洛斯一瘸一拐地搬来椅子,请脱欢坐下,不过脱欢摆摆手,说不用了。 “这次就一件简单的事情。”他沉声说:“弗拉霍斯,有人举报你的运输船队,帮助案犯亚历山大,从罗斯地区走私人口。之后,还借助你的地产,进行安置和转运。现在那些黑帮已经瓦解,很多犯人向我们招供,你的手下也有人自首。这件案子的证据,已经很确凿了。你知道,这会判什么罪么?” 弗拉霍斯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才勉强说道:“都是斯拉夫奴隶,我看官府也在运……” “官府从战争中获取的,就是合法的。你们自己偷运的,就不合法。这还要我专门说么。”脱欢摇摇头:“你还有其他要辩解的么?” 弗拉霍斯脸色苍白,根本答不上来了。 “你们也都是体面人,受过很好的教育。按理说,这么充足的物质条件……”他来回瞅了瞅,发现卡斯皮洛斯家里,居然一幅家徒四壁的样子,一时很是诧异,也愣了片刻:“……过去这么充足的物质条件,应该可以让你们满足了吧。” “我不想让事情闹太大,也给你个面子。”他说者,让欧多西娅走过来:“这位是我朋友的……朋友,从乡下来,想在这里活动,但是缺少一个进入的机会。这样,你把她收为女儿,把财产给她一部分,剩下的捐给慈善机构,我们就只追究实际操办的人,不再追究你,还有其他几个股东的连带责任。” “那……”弗拉霍斯连忙爬起来:“我能多交待一些!可以给我留一点财产么?我知道他们几个的其他罪行!其他的,我也都照做!” “你现在说也没用,他们早都互相交待完了。”脱欢摇头说。 “啊?”弗拉霍斯大惊:“那,那我之后去哪啊?” “反正你家人和仆人也跑完了。”郭康在旁边说:“你那个房子都空了,现在已经没处去了吧。要不然,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拜访他?你俩的关系也不算好吧。” “……”弗拉霍斯一时答不上来。 “你要是答应,我可以给你安排个出路。”郭康说:“在克里特岛,有我们的考古队,你要是乐意,就去那边。起码衣食住行,是我们包的。考古队是我联系了君士坦丁大学,一起建立的,你要是表现好,今后会按学者的补贴发给你。” 弗拉霍斯神色挣扎起来,而卡斯皮洛斯已经看不下去了:“你还在摆什么谱啊,不要命了。赶紧答应吧。” 弗拉霍斯只好点点头,应了下来。 曹建让一名随从拿出文件,给他签字,弗拉霍斯坐在地上,颤抖着接过笔,草草签署了几个文件。 “后续还有一些手续,包括你工作的安排——所以你得跟我们一起走。”曹建说:“哦,对了,你还得参加下社交活动,把整件事做全。” “哦,对。”脱欢拿出个邀请函,递到他手里:“给,我母亲下次宴会的。有千多人参加呢,到时候,记得带你‘女儿’过去。” 终于拿到了一直等待的邀请函,但弗拉霍斯却不怎么高兴的起来,哭丧着脸,点了点头。 旁边,卡斯皮洛斯已经差点笑出来了,也就是来客的威压太强,才忍住没出声。 而这时,脱欢又拿起那个名单:“你是卡斯皮洛斯吧。很多人都供述说,你们那个行会长期给黑帮提供资金,让他们打击外来的竞争对手,甚至去抢劫不是你们认证的那些原料。有意大利商人受害过,她把证据都整理好给我了。还有动乱期间,和法国人互相攻打的事情……” “哦,不过你这个还好,真说起来没他严重。”他把纸条收起来,对张着嘴不说话的卡斯皮洛斯说:“不过,这些处罚是逃不过去了。要不,你也跟着去考古吧。” 卡斯皮洛斯半天没法回答,不过脱欢他们也不急。 “你把你的店铺和仓库里,所有的珠宝和珠宝原料,都捐给教会。登记的时候,告诉他们,是要专门捐给公主最近出面主持的那个项目——就是给穷人家庭,资助织布机器的。”脱欢也丢下个邀请函给他:“做好这些,教会的人就会带你一起去宴会了。” 说完,他就带着众人一起离开了。 弗拉霍斯和卡斯皮洛斯都坐在地上,过了半晌,才缓过劲来。 “哎……”弗拉霍斯长叹口气:“这下算是什么都没了。” “我也……”卡斯皮洛斯刚开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对,他只说把珠宝和珠宝原料交出去,我那些文物,可没有要求啊。” 弗拉霍斯也愣了下,有些不甘心地说:“那你还有多少?” “多少剩下点,比你多。”卡斯皮洛斯难得地又开心起来,冲他笑了笑:“你之前还号称是城里最有钱的人来着,这下,我可超过你了啊。” 弗拉霍斯不甘心地撇了撇嘴,转过头,不去看他了。 卡斯皮洛斯则乐呵了一会儿,正要说什么,发现弗拉霍斯一直盯着墙脚。 “你在干什么啊?思考哲学么?”他打趣道。 “不是……”弗拉霍斯伸手指了指:“你没发现什么异常么?” “什么异常。”卡斯皮洛斯把邀请函收进衣兜:“我的屋子是专门请了叙利亚的设计师设计的,不是我们这边传统风格,也不是那种混搭的罗马尼亚风格。那些墙饰和布局,都是人家的特色,你也看不懂吧。” “而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研究建筑呢。我这个宅院虽然都快空了,房子本身应该还能努力保一保,你还是想想自己的房子吧。”他语带讽刺地说。 “不是建筑学。”弗拉霍斯纠正道:“你的科林斯花瓶不见了!” 说着,他站起身,环顾四周:“那个约翰也不见了。” “啊——!!!” 小楼上,传来了卡斯皮洛斯的惨叫声。 (本章完) 第一章 招揽亲兵 新年前,郭康一家离开了大都,前往多瑙河南岸的乡村。 按理说,现在是非常时期,大都城里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郭氏父子,乃至郭破奴,都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但同样是因为情况特殊,所以这次又必须去去一趟。 郭康要随军出征的事情,虽然还没有公布,但目前已经板上钉钉了,只是在等待正式公布而已。但直到现在,他依然没有自己的正式队伍。 和其他家族一样,郭氏也招募了一群军功家庭的年轻人充当家丁,和家主子弟一同生活、训练。郭康身边那几个随从,也都是这么来的。 比如步磊的父亲,就是个战团长,现在在北方边境率众屯垦;杨文宪的父亲是吏部的文职官员,他的爷爷当年是郭砥手下的百户,现在还是他们老家的村长;陈晓的父亲当年是买买提尼库斯手下的干将,后来又调到大都当教头,现在正是战帅的下属。这些人,本来就从小在军事氛围中受熏陶,家里又有功劳,因此才能从众多人选里被郭氏挑中。 当然,反过来说,人家这样做,也是有期待的。毕竟跟着郭氏,肯定能更方便地接触军事方面的知识与经验,也更容易获得军功。积累一些之后,凭着这些资历和人脉,就可以独当一面去了。 然而,跟着郭康的这些人,到现在还没正式打过仗。虽然也跟着练武、看兵书,但目前参与的最大的交战,还是跟着狄奥多拉去救人。 平日里,郭康也不怎么和他们谈兵,反而天天带着这帮人,在娘娘庙和城外的圣光之愿修道院来回跑。而众人作为随从,有事没事,就得给郭康帮忙。 他们都是受过不错教育的人,所以,郭康也充分利用起这个优势,一到忙的时候,就天天拉着他们整理资料,写写算算的。还专门花时间,教他们各种计算的方法。时间一长,军事技能学了多少不知道,数学水平倒是都提高了很多…… 这种情况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这次,郭康就准备参军出发了。当然,在出兵之前,除了身边这些人,肯定还要按照惯例,给他补充更多的卫士、随从。 和其他人不同,在这之前,郭康已经自己拉了一批士兵了,现在正在让郭破奴帮忙训练着,搞得还有声有色的。但是,目前的时间,显然是远远不够不够的。这个问题,也没法拿士气和热情来弥补。 如果春天就出发,估计就算加紧练习,也只能训练几個最基本的科目。在境内巡逻、拉练,维护下营地的治安,倒是够用了。真要去打仗,估计也就比人家的炮灰兵好一点。 而且,这件事还不止是军事的问题。郭康出征这件事,同样是个政治信号。 按习惯,家族应该给他配上一个能力和级别足够的随从团,实际战斗的时候,家族安排的有经验军官,才是真正指挥作战的人。当然,随从里也会有不少的年轻人,主要是各种次一级的军事勋贵和其他官吏、豪杰的子弟。这些人有时也会带一些自己的随从,形成一个规模颇大的团体。 这些年轻人中,有些人还没有作战经验,有些虽然已经上过战场,但只经历过一些小打小闹。为了更快地学习真正的战争,他们和名义上的指挥官郭康,其实都是跟着见习的。 同理,这支军队的中坚,真正负责作战的,也不是他们这些新人,而是那些老兵卫队。实际上,能招聘到的老兵数量,同样是家族实力的体现。这些士兵也是“军事资源”的一部分,因为优秀的士兵和基层军官,同样能极大降低获取军功和学习指挥的难度。没有这些条件,其他人就不见得愿意来了。 所以,这些随从的情况,也是郭氏家族地位、影响力,以及他们对郭康此人重视程度的表现。要是连郭氏家主的继承人,都没有足够份量和数量的人跟着,那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说明,这个家族已经丧失了足够的吸引力,大家跟着他们,也得不到大战的机会和军功了;要么,就说明郭氏家族根本不看重这个孩子。 无论哪个情况,都会导致严重的问题。 如果是前者,那就说明郭氏家族的政治影响力出现了巨大的问题。现在各个柱国家族,并不是像欧洲贵族那样,依靠封地和私兵,而是靠自己掌握的人才培养体系,以及遍布罗马的旧部维持地位的。郭氏是开国重臣,连续三代都在朝中担任最高级别的职务,他家要是出了问题,就不止家族衰落这么简单,大批有关的人都会感到自危,整个国家的局势都会出现动荡。 而如果是后者,同样是如此。要是郭康真的就带着一帮斯拉夫人,就上战场了,大家第一反应,不会是国家的政策放宽或者战略方向转移,也不会是觉得他练兵能力有多强,而是会首先怀疑,郭家是不是出现了严重的内讧。 不管是其他分支对他们这一支不满,还是郭康身为养子不受信任,亦或是郭破奴跟着希腊女人不学好,搞了什么阴谋……都会影响家族的声望,让人们怀疑家族内部的秩序是否还能维持。稍有历史知识的人都知道,对于这种处于权力核心的人群,继承的问题一旦安排不好,肯定要出大事。 郭康自己,也是比较不争气的。当年,郭氏的实际主导者,是他叔祖,但到他父亲指挥了两次战斗之后,家中的所有长辈,几乎都毫不犹豫地支持他来主导家族事务,郭砥自己的儿子们,也没有试图和大哥抢位子。 但相比而言,在大都的变乱之前,郭康就没有什么存在感。要不是他爹过于能打,而且他那几个堂弟也都是满脑子肌肉的人,估计大家都得把他无视了。哪怕在这之后,听到了他的事迹,不少人还是有点怀疑,因为这毕竟不是正规战争,还得看他后续的表现,到底怎么样。 所以,得到这次的参军消息,大家也不奇怪。通常来说,他们会先去比较好打的地方——比如渡海去意大利,或者北上去立陶宛和罗斯草原方向,先打几个有点规模但其实很菜的敌人练练手。 不过这次,选择的目标,已经是整个紫帐汗国历史上,从未到过的远方了。 在其他人看来,郭康大概是有了底气,而且也没那么多时间了,所以就直接选了个大国——至少是表面上的大国,作为渡海远征的对象。虽然看起来有点难度,但和风险并存的,是巨大的收益。大家都知道埃及有多富庶,他自己也说过对那边的经营计划。只要能赢,就能立刻获得巨大的威望,今后的事情,应该都没问题了。 但是,初次大战就搞这么大的计划,也确实让人生疑。毕竟之前没打过仗,大家也不知道你是凯撒还是克拉苏。带着一众副手和老兵,也一样是可能翻车的。 至于最后结果怎么样,那就看郭康自己的水平了。 郭康的堂叔郭儒、郭昭文等人也和他们随行。一路上,义父都在和他俩聊天。郭氏这一代的几个男丁,就他们三个现在还在大都,其他人要么夭折,要么战死,要么和郭康远在北方的三叔一样,根本没空回来。哪怕这两位叔叔,平日里见到的次数都不多。郭康觉得,他们彼此多说说话,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义母也天天去和其他人打交道,跟人家联络下感情,问一下有什么可以互相帮忙的地方。郭康和郭破奴也得跟着她一起,来回拜访。不过好在,他俩倒是没有太多任务,寒暄完,一般就没什么事情了。 当然,他们现在也没有心思清闲。哪怕赶路的时候,两人也不放过任何空闲时间,就在自己的马车里,讨论更详细的计划。 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新兵的选拔和训练也没有停止。郭康把这些工作,都交给了朱文奎来帮忙。但朱文奎天天忙着重建工坊,也没时间,就把杰士卡队长丢了过去,让他去管着。 本来,他们就在城外营地,离得不远,每天都去看一看,完成日常的管理和检查工作,是没什么问题的。 得知郭康等人要回老家,狄奥多拉本来也是想跟着来的。但郭破奴很反对,认为她又不是郭家人,来凑这个热闹干什么。虽然狄奥多拉坚称要和郭康结婚,但毕竟缺了正式手续。想参加这种正式场合,就需要考虑旁人印象,乃至政治上的负面影响,最终也没闹过她,只能暂时放弃。 当然,郭破奴也没有完全基于私心,只顾自己的事情。这段时间,她确实一直在帮忙。离目的地还有一天的时候,她依然在车里翻着文件,和郭康讨论着。 这车子是郭康做实验用的,专门定制的产品。但马车毕竟没有多大空间,还得多放一堆文件、书籍和文房用品,自然就挤不下什么人了。而且,郭康怕仆人们搞错东西,弄乱文件,也不让他们进来,目前里面就他们姐弟俩。 义父和两个堂叔一直骑马走在前面,其他人则各有各的位置。郭康也跟着他们骑了几次马,客套了几次。不过众人也知道,他是个更喜欢动脑子的角色,本来就喜欢缩在屋里头。所以,也没继续为难他,很快就让他回去,继续做事了,还感慨这孩子工作太努力,今后估计也是诸葛丞相一样的人物,希望他能做出点大事来。 今天也是一样。早上在附近的村子里吃了饭,众人便出发上路。郭康和郭破奴例行向长辈问候了一圈,又回到车里,翻看之前整理的信息。 “明天就到地方了。”郭康首先说道:“按以往经验,我们需要一次性招够人么?” “不用。”郭破奴回答:“我估计三五百人就够了。我们按五百人来预选,回头看兵部那边的说法,决定最后招多少吧。” “五百人也太多了吧。”郭康怀疑道。 “不多。”郭破奴摇摇头:“之前,爹就带回来了柱国会议的消息。按目前的计划,应该是准备以三个军团的主力,外加四五千人的辅助部队,去执行整个计划。不过,这些军事力量,并不是都能上前线的。” “按照兵部的估计,其中至少一个军团,和几乎全部的辅助部队,都要去加强叙利亚地区防御。我们真正送去埃及,在一线作战的,应该只有两个军团,而且很可能还不满编。所以,士兵的素质,就很重要了。” “这人又太少了。”郭康摇摇头。 “没办法,那边情况有点特殊。之前,朝廷我们和哈里发的使者、哈菲兹的使者,还有叙利亚那边的一些头领,都谈过了,我找他们要了记录。”郭破奴拿起了另一份文件。 “咱们一直都说,埃及是个大国。这个大,我觉得不是面积,也不止是人口。相反,如果光看地图,那埃及这地方,能住人的面积其实很小,我看也就是尼罗河两岸那一点,可能都不比我们河南地大多数。但是,如果向这里进军,那么它那个关键的地理位置,富饶的物资产出,还有各种文化和政治上的影响,都会不止波及罗马国内了。” “可以预料到的是,如果我们要出兵,那么附近的其他势力,明显也会来掺和一下。欧洲的各路势力倒是不用太担心,但亚洲方向肯定会有人趁虚搞事。” “黑羊王朝下属的土库曼部落,本来就在日常骚扰叙利亚吧。那边应该已经习惯了,当地人自己就能挡住。”郭康说:“至于土库曼人的主力,还得去应付沙哈鲁的军队呢——哎对,我们能不能想办法,说服沙哈鲁也动兵啊。要是他能把两河和高加索那边的土库曼人都吸引走,我们就方便多了。” “估计不行。我之前去问史丹了。”郭破奴摇摇头:“沙哈鲁和他爹不一样,不怎么喜欢远征。他们出使的时候,问及可能的军事行动,沙哈鲁却说他要派人去南京朝贡,还问我们是不是一起去。后来他们给沙哈鲁的宰相等人,送了不少礼物,才知道,人家那边甚至想放弃波斯高原的一些控制区,收缩兵力,好南下去印度——之前抢了一回德里之后,他们算是上瘾了。” “他们配合元人,或许还有可能。配合我们,就没什么希望了。” (本章完) 第二章 缓进急战 郭康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这次远征并不算保密。我估计,所有主要势力,都是有所了解的。”他说:“马穆鲁克哈里发和那些请求我们介入的大小军阀,肯定早就请过周围其他同宗教势力了。” “只不过,教友们要么上来就狮子大开口,开价实在太高;要么就过于不靠谱,乃至攻打敌人之前先想着吞并他们——鉴于历史上的各种案例,我更倾向于二者兼有。所以,实在没办法,才过来求我们帮忙。这种可能性才是最大的。” “所以,周围的人应该都知道我们要去埃及,这个战略目标是没法隐瞒的。而且,因为埃及的重要战略地位,这种远征,在历史上同样出现了很多次。之前的进攻方式和结果,我们可以默认,他们也都是清楚的。” “说是这么说,之前的结果可不怎么好。”郭破奴犹豫道:“从罗马人被赶出埃及以来,地中海北岸的势力,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东罗马收复这里的努力始终没有成功;十字军虽然一度迫使法蒂玛王朝朝贡,但最后还是没有能控制这个国家;法国人发起的远征,也被马穆鲁克们击败了。” “我们全国上下,都在迫切渴望有立功的机会,但这次,反对的人这么多,也是有道理的。过海远征似乎一直不是什么好事,从古典时代,雅典人对埃及的失败战争开始,就是如此了。” “主要问题是,我不知道西亚那些土库曼军阀,还有埃及的马穆鲁克们,文化水平怎么样。”郭康挠挠头:“如果大家都知道这些故事,那这些历史经验反而能成为我们的工具。我其实反而担心他们不知道……” “这是怎么说?”郭破奴问。 “要是敌人和潜在敌人,都认定你肯定会失败,那你反而可能从中寻找到机会,利用他们的松懈击败他们。”郭康回答:“因为之前的失败案例,反而都不是因为距离和地理因素的原因。” “十字军是因为人太少,而且关键的那几年,有威望的耶路撒冷国王阿马尔里克病死了。之后就是一系列的内斗,丧失了最好机会。法国人则是完全的军事失败,而且我至今都看不懂他们那个一团糟的战略规划,不知道他们当时是怎么想的——不过这也是他们的日常了,所以也不算太让人意外吧。” “至于古早的雅典人,说实话,在那种发疯一样的决策机制下,我不觉得他们能打赢任何一场重要的进攻战役。与其考虑怎么推翻波斯人对埃及的统治,不如考虑怎么推翻城里的民主政治。否则,就算打赢了也没什么用。”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郭破奴问。 “要是觉得走海路不安全,失败的先例太多,走陆路也可以。”郭康说:“尼罗河口水网纵横,确实不利于直接进军埃及腹地。但要是走陆路,就方便了很多。” “波斯人征服埃及,就是从叙利亚地区出发,走的这条路。之后,亚历山大、安条克,都是从这个路线进入的。一直到伊儿汗国和马穆鲁克的战争,也是围绕叙利亚地区展开,因为把这里拿下之后,埃及就更加无险可守了。一路南下,穿过西奈半岛,很快就能到埃及的核心地区。” “所以我们也不用把思路定的太死。”他分析道:“你看,这次带头邀请我们的,就是盘踞在叙利亚南部和巴勒斯坦地区的军阀哈菲兹。如果这条路打通,那进入埃及就没有什么难度了。我们甚至可以水陆分开,转移他们的注意力。选择多了之后,对应的战术也就多多了。” “要是我说的话,三個军团估计都太多了,完全可以只派两个,一个在叙利亚地区防御,一个在埃及地区进攻。我觉得,这都已经足够了。” “为什么这么说?”郭破奴好奇地问。 “马穆鲁克们的实力现在已经远不如前了。”郭康说:“我估计,那边的在编马穆鲁克最多也就五六千人,而且分为好几个阵营。最大的一支,不过两千出头。所以,我们要么派一支规模特别大的部队,一举压制所有人。要么就不要再一开始投入太多兵力,免得取代了现在那个倒霉蛋,成了众人一起进攻的对象。等我们站稳脚跟,就可以接纳更多士兵,一举完成任务了。” “那在叙利亚也是这样么?”郭破奴问。 “一样的。”郭康点点头:“我们要是出动的人太多,那边反而要生疑,怀疑我们是不是冲着一举吞并他们去的。他们敢不敢把手下带出来去进攻埃及,都不好说了。” “而且,按照之前的想法,我们去那边,反而不是为了取得军事成果,消灭多少敌人,而是尽快建立秩序。我们大家都喜欢战争,但有些人打的多了,就会忘记,战争也是建立秩序的手段,而不是目的。” “只有新的秩序建立起来,我们也加入其中,才能尽快经营出自己的根基,让我们的军事力量在埃及得以自持,乃至覆盖成本,让整个行动有意义。” “而且这样的军事行动,我觉得,应该是头尾重、中间战争的部分反而轻。”郭康想了想,说:“我们的侦查探路,物资准备,外交行动,才是最主要的。只要有可能,肯定要设法让敌人分裂,拉拢那些摇摆不定的人,削弱可能的阻碍。如果这些能成功,我们实际要面对的敌人会很少。所谓‘远征埃及’,也就只是打两个刺头而已。” “还有,就是到地方之后,如何运作,才能让各方都觉得能够接受,从而认可此时的态势,结束战争。哪些人必须出具,哪些人需要敲打,哪些人可以团结,这些都得进行更详细的分析,而我们的准备还是不够。”他指了指桌上的档案:“很多事情只能一边进军一边做了。” “所以,我倾向于不要急。进军是肯定要进军的,但不能太过慌张,要一边做准备,一边观察,一边前进。一路把物资储备之类的事情做好,看看敌人会不会继续内讧,让姓氏更加有利。这种可能性,我觉得还不小。” “相反,如果作战开始,就必须尽快,不能给他们喘息和反应的时间。尽快把领头的打趴,其他人立刻就会老实很多。” “他那个地方,有不少军阀,但社会中,可定不止这些人。我估计,他们那种历史上很富裕的地方,也少不了一堆……呃,就是类似那个弗拉霍斯一样的人。这些人掌握着各种资源,在地方上有一定的影响力,但比起那些军阀,他们更加缺乏抵抗意志。只要打了胜仗,很快就会吓得够呛,接受我们的要求。” “哦,那个人……”郭破奴也得知了他们前段时间做的事,露出了然的神情:“这么一类比,倒是方便了解了。” “这种人,无论在哪里,无论身处哪个文明、信奉什么宗教,都是这个德行。埃及那边,比我们这儿估计还更严重。”郭康摇摇头:“不过也好,有他们在,我们也不愁军费了。” “直接抢他们么?”郭破奴问。 “不叫抢。”郭康纠正道:“其实我很讨厌纵兵劫掠的行为。那样效率太低,而且不可持续,看起来一下得到的多,实际却是杀鸡取卵。不但让当地人厌恶你,也拿不到多少收益,属于十分原始的获取战利品的方式。” “大都的动乱之后,我也在不断反思。我发现,我们其实有个更简单的解决问题的思路,那就是找几个最有钱,民愤也最大的,叫他们把金币都给我吐出来。” “城市里的财富,集中度非常高,你去城里掠夺战利品,绝大部分人都会抵抗你。抢来的财富总数也是有限的,城市也很可能受到破坏,短时间内很难恢复;而去把这几个最惹人烦的财主干掉,获取的财富并没有减少多少,大部分人反而会来帮你了。城市也很快就能恢复正常,聚集起不逊于之前的财富,甚至效率可能还会更高。” “到地方,我们可以试一试这种思路。”他最后说道:“如果能行的话,我估计哪怕是前期,也不会亏损的,甚至还能赚不少。” “那这些人能存在下来,还能长期保有财产,肯定是有所依靠的。”郭破奴说:“抢他们的钱,不会和这些势力打起来,让更多人和我们过不去么?” “平时会这样,战争期间就无所谓了。”郭康分析道:“我一开始就考虑这个问题了——但是你想想,和我们交战的一方,事后还能让我们占领他们的城市,这说明什么?说明保护他们的武力,已经完蛋了啊。既然这样,无论投靠谁,他们的钱不还都是我们的?就不用纠结了。” “这也不难想。伱自己考虑下,就行了。” “……我还真没想这么远。”郭破奴撇撇嘴,无奈地说:“这也太麻烦了。” “你没想过,说明有人在替你想。”郭康不以为然:“不过,我们这边的效率,也确实不高。” “我们现在的信息收集能力,和几百年前,蒙古西征的时候,没有多少本质提高。获取信息,主要还是依靠商人和使节。” “从那会儿开始,一直到现在,最有效的情报获取方式,还是买通商人。通过与他们进行合作,了解他们提供的信息。在过去,这倒不是不行,毕竟欧洲人那边,组织太过松散。为了维持朝廷运行,商人都可以随便出入宫廷,乃至包办财政和税收之类的重要工作。这样一来,也就根本没有什么保密可言了。” “但是,商人毕竟是个独立势力。我们从商人那边获取消息,很多时候也是有了需要,再去找他们购买。我觉得这还是不太可靠。遇到他们也不太去的地方,或者利益牵扯复杂的时候,这个消息来源就不太靠得住了。而且,除了单纯的打听消息,有时候我们还需要直接进行操作,但这些事情,商人未必能帮我们完成。后面,这种需求估计会越来越大的,我们早晚得自己去做。像这次,哪些人值得我们去要点钱,这种事情,就不可能靠别人来获得……” “我说的不是这个麻烦。”郭破奴如实说:“我觉得练兵和作战之外的事情,都挺麻烦的。那不应该是文官和幕僚解决的事情么?” “你自己都搞不懂呢,怎么让别人做。”郭康摇摇头:“合格的统帅要兼顾很多事情,情报、后勤都只是其中一部分。你要是这都做不来,那肯定是没法合格的。古人说过,将帅有五种基本要求……” “好了好了。”郭破奴连忙打断他:“怪不得大家都说,你才适合统领军队。你这心思比我缜密多了……” “与其说是缜密,不如说是胆小。”郭康倒是没觉得这有什么:“我武力不如你们,军事上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天赋。能做的,也只有尽量多学习,多思考,希望战争爆发之后,能够尽量减少自己的失误,不给大家拖后腿。这样一来,自然显得‘缜密’了——不缜密也不行啊,都是逼出来的。” “这也不错了。有这种心态,起码就不会吃败仗了。毕竟欧洲这边,也没有白起韩信之类的人。”郭破奴说:“我们这边,经常出现的情况,反而是大家在战斗中太激进了。我们家的亲戚,还有其他几个柱国家的子弟,很多都是死在轻敌冒进上。” “这也是心态问题吧。”郭康想了想,说:“战斗中采取的战术,终归要看自己的目的。这些人得到的资源最多,但受到的关注和压力也最大。估计,都是太急着想要军功了。” “是啊。”郭破奴点点头,凑到郭康这边来,伸手按着他的肩膀:“你也是,我看你之前打起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往前冲。作为合格的指挥官,得克制这种冲动才行。” “我知道了。”郭康连忙把她推开了些。 郭破奴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不过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本章完) 第三章 祖宗家庙 一路上,虽然郭破奴时不时来骚扰,但郭康工作起来一向很专注,还是在计划时间内,成功完成了预定的工作。 这个结果,让他颇有些得意。 不过,郭破奴倒是对此很不满。到了目的地,郭康整理文件,做汇总的时候,她反而挺生气的样子。 “别不高兴了。你看,虽然一路舟车劳顿,但我们的工作效率,居然都不比在办公室里低。”郭康安慰道:“回去我给大家说,他们肯定会很佩服咱们的。” “工作工作工作,就知道工作。”郭破奴不高兴地说:“你脑子里就只有这种事情么?晚上睡觉做梦的时候,是不是都得算你那个什么表?” “啊?” 郭康稀里糊涂被她抢白了一顿,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段时间,他周围的这几个人,脾气都不太好。郭破奴这种一向性格暴躁的就不说了,连平日里一直在坚持礼节仪态,至少外面看起来比较温婉的狄奥多拉,现在也不装了,整天显得一肚子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郭康对此很是头痛,不过他也管不了这些,只能无视掉。 下车之后,众人准备在镇子里暂住。郭康收拾了下东西,而郭破奴好像是气跑了,不知道去哪儿了。郭康一开始还想去安慰下她,不过义父和叔叔们很快找上门来,挟着他去走亲访友,所以也没时间去管了。 这个挟着,可以说就是字面意思。 五堂叔郭儒,是叔祖郭砥的亲儿子。然而除了面相,他就没有一点像他爹。他留着一脸大胡子,虎背熊腰,就算那身宽松的礼服,都遮不住结实的身材。郭康已经算個子比较高了,结果比他还矮半头。 他的两个儿子也跟着一起来了。因为自己没能对得起父亲的期待,所以郭儒对他俩很是上心。老大叫郭贤温,老二叫郭贤良,是当年找了黄老先生,取“温良恭谦让”之意,起的名字,希望他俩能好好学习,成为有文化的博学贤能之人。可惜,或许是言传身教做的不够好,这俩人的文学水平,同样不怎么样。 郭贤温比他爹还要高一些,郭贤良则已经高出郭康一个头了,看起来像个巨人似的。俩人往那儿一站,把郭康夹在中间,让他都显得瘦弱了不少。 人齐了之后,郭儒就抓住机会,向郭康介绍他俩,希望他能照顾下这两个弟弟。 “这看着也不需要我照顾……”郭康无奈地说。 “哎,我这俩崽子,一个比一个少脑子,都不是念书的料,天天气死我了。”郭儒却答道:“我听你爹说了,这次的战事,你已经开始运筹帷幄了。到时候,多给你俩弟弟安排些机会——他俩干仗的本事,还是有点的。” “来,贤温,贤良,给你们大哥来点活。”他转头吩咐道。 “好嘞!” “这就来,爹。”郭贤温和郭贤良立刻应了下来。 只见郭贤温当即一个倒立,然后当场就开始原地翻跟头。郭贤良则跑到旁边,抱住牌坊门前的石狮子,大喝一声举了起来,在那儿走来走去。 “好了好了。哎,跟街头卖艺的似的……”郭儒略有些不满,喝止了他俩,又对郭康说:“你这俩傻弟弟,一身子武艺是够的,伱放心用他们啊!” 郭康连忙点点头,客套了一圈,感谢人家信任自己。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堂叔郭儒对自己这么放心,但他的表态,确实很重要。郭砥功勋卓著,郭儒自己也多次参加大战,他表示支持,还让儿子听郭康指挥,那之后,家族里的事情,就好处理多了。 “我觉得我也需要收个养子了。我老婆之前一直不同意,一说就闹,不过今后可不能再惯着她了。”七堂叔郭昭文有点羡慕地看着他,也拍了拍郭康:“还是大哥有眼力,挑出这么个好小子……” 郭昭文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无论是郭儒的儿子们,还是郭康自己,都不由地让他起来。 “我都跟你说过好几回了,这种大事,怎么能听娘们的。”郭儒在旁边嘀咕道:“不过这种事情,哥哥也帮不了你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郭昭文悻悻地挠挠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几人寒暄完,义父也走了过来,告诉他们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众人便跟着他,进入小镇里。 这个地方,原本就是个普通农庄。当年郭盖临终前,最后一次巡视各地,来到这里,登上河边一处土丘,看着周围新修整好的田地和刚刚种植起来的葡萄园,告诉儿子们,说这地方不错,今后也不指望能回中原老家了,把这里当做新家,他葬在这小山上就行。 据说,郭盖和紫帐汗国的几个开创者,已经商量好了。虽然当年盟誓过,要同富贵,共患难,但等他们死后,还是要分开下葬和祭祀,不用凑在一起。 因为国家已经兴起,可以想见,每个柱国的家庙,都会成为一个中心,给附近带来更多的资源。这种机会,应该给予更多地方。而且,这样能塑造出多个“根基”,增强国家的稳定性。老兄弟们活着的时候,已经并肩作战太多回了,死后不如多发挥点贡献,也不用硬要凑一起。 所以,首任大汗伯颜帖木儿伤重身死之后,陵墓设置在多瑙河北,他们当年组织起的第一个农庄那里;郭盖丞相去世之后,葬在多瑙河南,他自己选定的土丘上;李天英元帅战死之后,葬在一条叫奥尔特河的支流附近,他们修建的水坝旁;也先不花太师战死之后,葬在克里米亚的也先萨莱城外……就这样,他们各归东西,各个家族也在不同地方,有了新的“老家”。 此后,郭氏大部分成员,死后都埋葬在这里。他们在这里建起了陵园和家族教堂,也确实如郭盖当初预料的一样,带动周围一圈的村落发展起来,还在附近形成了一个集镇。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家族也选择了迁徙。可能因为本来就是域外游子,在泰西开拓新家园的,所以他们对于改变祖坟位置,也没有太多抵触。 比如,紫帐汗国的领土渐渐扩张之后,李家就从河北地迁走,带着家乡的民众,来到了新攻取的喀尔巴阡山西麓地区。也是在那里,他们很快从被海伦娜太后打击后的颓势中恢复了起来。而曹氏现在虽然还没迁徙,但曹老将军已经留下遗嘱,他和妻子今后就安葬在罗斯地区,当年曾经流亡过的地方。 连郭氏自己也是如此。郭砥的安葬地,其实不在这边,而是在诺夫哥罗德以北,他建立的新城里。只是那边实在太远了,所以他还有个牌位,在这边的家族教堂里,方便在大都任职的众人,可以来祭拜。 至于历代大汗,陵墓就更加分散了。 先汗伯颜帖木儿就葬在汗国中央,按照他本人当初的要求,不安排过多的设施和守陵人员,每年只用当地的麦酒和葡萄酒祭祀,让旁边村落的人代为维护。而从第二代约翰七世开始,紫帐汗国就依据需要,确定陵园位置,并且迁徙百姓,加以保护。 约翰七世因为饮酒过量去世之后,就安葬在东色雷斯。在张大牧首的主持下,按照当地习俗,修建了拜上帝教教堂,把先汗安葬在教堂里,并从罗马尼亚地区,迁徙了六百户富裕、勇敢、家族兴旺的人,在教堂旁定居,一边保护大汗的陵园,一边也威慑附近刚刚被纳入掌控的希腊人。 这个习惯,之后也延续了下来。到历代最强势的巴西尔三世去世时,按照他的遗嘱,汗廷把灵柩送到了被他征服的匈牙利地区,在布达城以东百多里处,拆除当地的公教教堂,兴建了一座巨大的拜上帝教教堂。 尹大牧首主持了教堂的开光仪式,取名为“天兄救世大教堂”,作为陵园。教堂从巴西尔三世去世之前几年,就开始修建,在此期间,汗廷先后从塞尔维亚、希腊南部、特拉布宗等地,迁徙大族、豪强、富商等五千多户,居住在附近多处村镇里,完成兴建教堂和守护陵墓等工作。算上组织人手、重新开垦荒地、建设守陵人村镇的时间,前后花了十年才算完成。工程结束的时候,已经是王大喇嘛当大牧首了。 来自不同地方,说着不同语言的人,就这样混合了起来。而祖宗的坟墓、牌位,又和后世的生者一样,随着罗马的兴起散往各地。直到现在,郭康想起这些,都有些感慨。 众人穿过了写着“国之柱石”的牌坊,当地的行省官员、战团军官和各种地方头面人物,都已经前来迎接了。义父继续代表家族,和他们逐一寒暄,表达问候。 按习惯,当地代表们已经安排好了午宴,准备给他们接风洗尘。这边自然也不会不给人家面子。邀请完之后,众人就一路前往教堂。而郭康知道,接下来的几天,估计就都会在这样的应酬中度过了。 郭氏的教堂规模不算大,虽然已经扩建了一次,但相比娘娘庙这种建筑,还是小了很多。 当然,能有家庙,其实已经不错了。 宗庙制度,是在西周确立并逐渐完善的:之前的商朝,祖宗祭祀的习俗,和后世差距太大,姑且不论;而周之后,就基本都是在周礼之上,进行变动了。 按照周礼,从天子到士,各个等级的贵族,都有自己的宗庙。庶人没有封地和爵位,所以也没有设立在封地的庙,只能在家中正屋里,进行祭祀活动。 秦朝建立之后,一刀切地废除了所有“贵族封国”的概念,连带着让贵族的宗庙也消失了。全国上下,只有皇帝一个人有宗庙。汉朝沿袭秦朝的制度,又稍有放松,诸王、诸侯可以在封地设立宗庙,其他人依然不行,哪怕高官贵人,没有封侯的话,也只能在墓葬旁边设立祭祀的祠堂,或者和庶民一样在家里祭祀。 这个限制的松动,大致是三国时期开始的。诸葛亮去世之后,按照汉时法度,应当只能在自己的侯国内祭祀,否则就是逾越礼制,享受君王的地位了。 但诸葛亮威望太高,百姓纷纷请求设立庙宇。官府不允许,就按照时节,私自在道路上进行祭祀,根本管不住。朝廷只能放开限制,允许设立诸葛庙,让大家有地方去祭拜,免得各地乱祭一气,反而更难以管理。 此后,对高官的限制渐渐放开。到宋朝时,很多官员也有庙了,只是限制平民。在郭康所知的历史上,要到明朝嘉靖年间,才完全废除限制,也允许平民设立家庙,祭祀祖先。现在这个时候,中原那边,还没有放开呢。 紫帐汗国这边,其实也是破例。按照他们抄的唐代典籍,应该只有高官有设立家庙的特权。但是,这地方毕竟情况特殊。 汗廷希望鼓励孝道,号召百姓遵从礼仪,敬拜祖先,以此来推行教化,改变这里文化上的蛮荒现状。因为孝道是最基本的道义,而敬拜祖先是最容易理解的礼节。从这里入手,推行起来应当是最简单的。 另一方面,泰西的贵族有自己的姓氏、有记录详尽的家族传承;百姓却没有姓氏,也往往不知道祖先是谁。这样下去,自然有利于维护旧贵族的统治,却不利于紫帐汗国打击豪强,管理户籍。因此,当年汗廷初建时,和命令百姓选取姓氏同时推广的,就是直接向庶人开放家庙,鼓励他们祭祀祖先,以此消磨掉旧贵族的优势与特权。 而这一切,也收到了良好的结果。在紫帐汗国治下,很多受过教育、有些闲钱的人,纷纷开始祭拜先祖,并且试图把自己的祖先,追溯到东方迁徙来的贵人身上。 现在,这边就有一大堆自认呼揭步姓、鲜卑杨姓、匈奴李姓等等的人,从平民到官员都有,颇为热门。他们认定的故事也差不多,都说自己的祖先是炎黄一脉,跟着夏桀打过仗,或者给周天子守过篝火。后来时运不济,跑到了草原上,最后一路迁徙到这儿来了。可惜年代太过久远,和一路上的人混血,都看不出当年模样了。 考虑到上古开始,确实不断有中原人逃去草原;草原上的部族,也确实经常一波波地往西迁徙。所以,还真不能说,这些人全都是瞎编的,反正也没法一个个核实……时间一长,这类祠堂和当地人自己附会的族谱,也到处都是,同样管不过来了。 (本章完) 第四章 亚历山大入关学 在郭氏的家庙门口,众人再次聚集起来,准备先进去祭拜一番。这次来的人比较多,当地欢迎的官吏也凑在旁边,大家还得互相招呼,一时颇为热闹。 趁这个功夫,郭破奴也出现在家庙里。 原来,她之前,就自己脱离队伍跑过来了。只不过,众人乱哄哄的,也没注意到他。其他人忙着应酬的这会儿,她已经跑到家庙里,和管理家庙的老教士聊了起来。 “我已经年纪不小了,不是当初还没成年时的情况了。”郭破奴询问老教士:“按规矩,我还能进去祭祀么?” “你还没出嫁呢,大小姐。”老教士不假思索地回答:“按咱们拜上帝教的规矩,出嫁之前,都是自家人。你还是郭家的闺女,自然可以跟着一起去祭祀祖先。” “这样啊。以前我都没在意,今年我特别看了下,发现大都那边,好些家族,从小就不准闺女一起祭祀了。”郭破奴说。 “那是因为,他们那儿受希腊人影响比较大吧。”老教士对此似乎很有了解:“祭祀是子孙后代和祖先之间的沟通。有功劳的祖先,身在天堂,与天父同在。子孙后代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都和祖先最为亲近,因此,祖先也可以沟通的过程中,把天父的祝福传导到人间,给子孙鼓励和启迪。” “但是,在不少希腊人看来,女人并不具备完整的灵魂。这导致两个结果:首先,他们祭祀先祖,而不祭祀先妣。因为从属灵的角度说,她们的能力是有限度的。即使升入天堂,女性祖先也无法完成传递天父祝福和引导后代灵魂的任务。所以,自然也就不用在仪式中专门祭祀。” “其次,因为灵魂不完整,所以女人也无法正确地感知天父和祖先。让女人介入仪式,对她们没有什么正面效果,反而会给如此严肃而重要的事情添乱。还是不要带上她们比较好。” “这都能解释出来啊……”郭破奴很是意外。 “这只是说法之一。还有人认为,因为女人的身心不如男子健全,所以不适合与天父、祖宗进行沟通,因为她们承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压力。总之,解释的方法很多,不一而足。”老教士说:“我去大都进修的时候,学习各种仪式,那时就听他们说过这些。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听说还有新的理论。”他想了想,说:“而且,按他们的说法,也有实际的案例就是。” “什么案例啊?”郭破奴问。 “就是祭祖的时候,留在外面的女眷,都有突然发疯,甚至和其他人打起来的。”老教士回答:“塞萨洛尼卡和雅典好像都发生过这种事情。当地神父认为,这就是灵魂承受不住这种神圣洗涤的结果。” “真的假的?”郭破奴惊讶地说:“我都没听说过。” “说实话,我也没见过。而且,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但他们都这么说。”老教士回答。 “希腊人对教义的理解,确实一直怪怪的。按他们那个意思,恨不得先祖先妣都是男人,才最完美。”他摇摇头:“我觉得也不用管他们。咱们河南也不兴这套。” “怪不得。我以前在这边,倒是一直参加过。”郭破奴回忆了下,说。 “按理说,祭祀祖先的仪式,就是应该让更多人参与才对。因为这就是祭祀的目的啊。”老教士认真起来:“祭祖的仪式,在于怀念祖先的功劳,铭记他们留给后人的贡献,学习他们的高尚行为。在这些过程中,洗涤自己的心灵,坚定族人的意志。让大家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人能得到天父的庇护,从而有一个明确的信仰准则和行动目标。” “这样一来,也可以让大家团结起来,坚持走在正道上。我们拜上帝教和教会,之所以称为‘教’,也是因为主要目的,就是承担这些教化功能。” “天父的光辉是多么荣耀啊!祖宗的业绩是多么伟大啊!我们子孙生活在这世间,享受的一粥一饭,都是天父的造物;接手的一锄一缕,都是祖宗的遗德。天父监临着罗马,让这昭然的德行广布于凡世之间,命令罗马人做列国的典范,弘扬列祖列宗的事业,让四方、蛮夷听令遵从。” “祭祀燎起的烟雾,就是我们凡人与天国的共鸣;念诵的祭文,就是我们对天父和祖先的回报。我们现在向他们汇报自己的成果,我们如果坚持美德,努力创造功业,将来也会加入这些被祭祀的祖宗的行列,在天国听取子孙的报告。” “开创大秦兀鲁思的那些男男女女,都在天国看着我们,而我们的子子孙孙,将来也会接过我们的事业。这种使命感,是没有经过教化的人,不可能感受到的。”老教士告诫道:“我们身处蛮族的包围之中,更是不能放松。所有的男女国人,都应该得到教育才对。否则,还如何去维持德行与道义啊。” “而反例,就是那些蛮族。这年头,声称信仰天父的人,太多了。但那些蛮族信众,只知道胡乱喊几句口号,跟着念两句经书,就自我感动起来,好像自己得到了天父的眷顾,成了活生生的圣人一样,却根本不知道这种信仰到底是什么,也不了解自己应该怎么去做——更严重的是,他们的信众和教士,连了解的意愿都没有。” “结果,他们就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生事,打着天父的旗号,却用无知的行为让天父蒙羞。最后,果然导致教派瓦解,异端层出不穷,因为他们自己就是最大的异端。”老教士不客气地说。 “我们凡人,寿命是很短暂的。哪怕号称长寿的人,和我们的整個文明相比,也只是一个片刻而已。然而,天父是永恒的,罗马也是永恒的——那么短暂的人,如何认识、了解永恒之物,进而融入其中呢?这就是我们需要研究和教育的问题啊。” “然而蛮族却缺乏这种认识。因为礼乐教化的缺失,他们对历史、祖先和文明兴衰之类的概念,也都没有多少了解。这就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导致蛮族实际上无法理解超乎单个人之上的价值。让他们如同夏日里聒噪的虫子一样,无法对完整的一年形成认知。” “如此以来,他们也就只能反复念叨‘太伟大了,我的天父’。至于天父的伟大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无法理解;在哪个方面伟大,也说不出来。这样的人,我不想称他们为天父的信仰者,因为他们不配和我们并称。” “至于希腊人,我怀疑,他们也是不够理解这里面的深意。”他推测道:“可能是接触的时间,没有我们这些人久,所以考虑问题还是过于生硬,很多事情没有想的太清楚吧。” “希腊人可能确实不太了解我们的礼节。”郭破奴想了想,也感觉有道理。 “我们毕竟早就习惯了。”老教士说:“像我自己的祖先,就可以追溯到汉时的李陵。李陵没能得到援军,没入匈奴中,被单于封为坚昆王。坚昆,就是唐朝时的黠戛斯。他们国中的贵人,就都是李陵的后代。” “所以,黠戛斯汗国是少有的不去寻求与唐朝和亲的国家。后来黠戛斯击败回鹘,发现了唐朝送去和亲的公主,就说‘我们与大唐是同姓,按礼法不能通婚’,派贵人把她送回去。后来黠戛斯瓦解,一些人跟着其他说突厥语的部族,向西迁徙,混入保加尔人之中。我们家,就是那时跑过来的。” “而希腊人,说白了也只是波斯边境的蛮夷,礼乐文化都要靠其他文明地区的影响。那时希腊分为三大部族:亚该亚人,爱奥尼亚人和多里亚人,各自有一系列小邦国,互不统属,被波斯以夷制夷。后来,之前没有什么名气的马其顿,统一了三大部,凭借蛮力,攻入波斯,在各地建立希腊殖民地,迁徙人口去监视当地人。这才让他们富裕起来,影响力也扩散开,开始在更野蛮的人面前,讲究一些斯文体面,开始唱唱戏剧什么的了。但真论起来,这希腊人哪有我们的祖先懂礼数啊。” “这样啊……那就不管他们的说法了。”郭破奴倒是觉得正好,就继续问道:“不过刚才说的是出嫁前,那出嫁之后呢?” “想归宁也可以,不过这就是两家自己的事情了。我们这边的礼数上,其实没有太严格的规定。”老教士告诉她:“当然,结婚之后就要以夫家为主了。如果是这种重要节日,应当还是先注重夫家吧。” “这样啊……”郭破奴寻思了下:“不过我是真不想离开这边,跟其他人乱跑啊……” “哎呀,正常,谁想背井离乡,不过这都是自然规律啊。”老教士安慰道。 “那我要是和我家收养的人结婚,是不是就能避免这个矛盾了?”郭破奴趁势问道:“这样一来,夫家是父家的养子,不就没有冲突,也不用两边来回说服了么?咱们这边的习俗和礼教,应该支持这种更方便的情况吧。” “啊?” 对礼教来说,这种事情好像有点超纲。老教士直接懵圈了,一时也没回答上来。 (本章完) 第五章 郭康的第一队老兵 祭祀仪式,没有花太长时间。 进了小教堂的门,就是天兄的坐像。 郭康听人解释过,说是根据礼制的规定,普通人是不准直接祭祀天父的。哪怕进行最高祭祀的摆赛汗,也只是在每年的特定节日,才对天父进行一次祭祀,以凸显天父的至高性,保证仪式的尊贵和隆重。 而且,这些祭祀,也不是在身为国家最高级别礼拜堂的娘娘庙举行,而是在罗马尼亚故地,当初伯颜帖木儿大汗委托张大牧首,设立的第一座教堂里。如果大汗出征,就会模仿那边的布置,在军中进行祭祀;而要是没有战争上的事情,按照“祭祀和战争最为重要”的罗马传统原则,大汗都会去那边,举行仪式的。 这也是因为,相对于其他教堂,那里对于拜上帝教和紫帐汗国,都有特殊的意义。在张大牧首来这里之前,罗马尼亚的信仰相当混乱。大汗和贵人们带来了东方的信仰,金帐汗国那边也传来了一些天方教的影响。再加上北方和西方、波兰和匈牙利人传播的罗马公教,以及东方和南方的希腊正教,当地基本上就是一团大杂烩的状态。 那时,紫帐汗国的首领们,缺乏足够的宗教知识。主持日常事务的郭盖,意识到了宗教教团在这里的重要性,支持大家建立了独立的教会。但他也只会教大家四书五经,然后自己硬寻思着去把那些道理,和当地流行的各种教义强行圆上。 后来,张大牧首来到这里,和郭盖等人详谈了几天之后,说服了他们,接管了教会。刚接手的时候,教会内部的教义很是混乱,连宣称天父天兄将要转世下凡,拯救众生的说法都有。在这种环境下,张大牧首一手建立了新的管理组织,重整了一整套教义,把各项事务都规范了下来。他也因此获得了远高于历代其他牧首们的地位,受到广泛的尊重。他留下的各种制度,也被沿袭了下来。 虽然并不是教会实际的创立者,但张大牧首之后,不管是和泰西本地的各个教会相比,还是和汗国早期的混乱时代相比,教会都已经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了。因此,直到今日,罗马尼亚教会都把张大牧首的就职称为“真人回归”,而不是寻常的就任教职。 张大牧首羽化归天之后,这个就职日期也成了一个纪念日,教会会在这天举行一些活动,追忆历史,审查内部人员,告诫大家要保持信仰。 按照那时就传下来的规矩,除了祭天之外,摆赛汗还会主持祭祀罗马的列祖列宗。这些仪式,就是在娘娘庙举行了。至于天兄祭祀,就更加宽松,很多教堂里都有了。 当然,普通人对此也没什么意见。民间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祭祀天父天兄,一般都是拜一拜自己这个地区,或者所属行业的圣人。所以,也没有太多冲突。 众人在这间屋里,拜了两拜,祈祷天父天兄保佑国家和家族,然后就继续进入下一进,在这里祭拜了郭盖等列位祖宗的画像和牌位。 对于这些步骤,郭康都熟门熟路了。只是今天,主持仪式的老教士看起来有点疲惫,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准备这個活动给累得。不过这些流程也不复杂,到中午时分,众人就已经完成了祭祀。 临走前,郭儒从随从手里拿过一个包,走到边上一个灵位前,掏出两颗干枯的首级,认真地摆在供桌上。 “小弟啊,五哥这回给你凑齐了。”他念叨起来:“你在天上,也可以安心了吧。” 说完,他回过头,看到郭康好奇的表情,就解释道:“哦,大侄子之前没和我一起来过吧。这个,是波兰人害死你小叔之后,我和你三叔,在天兄面前发的愿。我们当时说,要各自杀死108个波兰甲士,拿首级祭祀他,希望能安抚他的灵魂,让天父天兄看在这个份上,保佑他在天堂安稳生活。” “去年的时候,你三叔就凑够了数。我打仗不如他,慢了两年,到今年才凑齐。”他叹了口气,说道:“不过这样一来,也终归算完成复仇了。” “那您感觉如何?完成复仇之后,有什么感受么?”郭康好奇地问。 “很舒爽啊。”郭儒笑道:“感觉肩上担子都松了很多。” “那复仇的目标达成了,会不会有什么空虚感啊?今后准备怎么办啊?”郭康一时兴起,想看看他们怎么想。 “确实有点不知道干啥,当时也没想过后续目标……”郭儒点头承认,随后有些疑惑地说:“要不我再去杀一圈?再凑108个,功德应该更高吧?” “呃……您还是问下教士们吧。”郭康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周围的其他人都表示赞同,不过大家可能是习以为常,对此也没放在心上。他们随即前往旁边离得最近的一处农庄。在那里,郭氏一族会举行宴会,招待附近乡亲。 之所以特意去那边,是因为郭氏在村里也有一处象征性的产业。理论上,包括义父和郭康在内,他们这一支,户籍归属就是在祖坟和家庙旁的这处村子里,出身就是当地百户下属的公民。平时身在大都,只是为了履行公职,而异地就任罢了。 在这里,他们也和保留着一处空着的住宅。不过,基本只有节日和祭祀的时候,会有人来居住。旁边的田地,当年也被郭砥以自己用不到为由,分给了周围的村民,就剩房屋本身了。 住宅也不算大,里面进行了改造,以充当临时旅舍。因为郭氏的祖训,也一直保持着简朴的外观,没怎么装饰过。除了客房多了几排,和乡间的小富户家,看起来差不了太多。唯一用来标示区别的,就是大门口那两根柱子。 这两个东西,左边的叫“阀”,右边的叫“阅”,是家族地位的象征。按照习惯,有功勋业绩,就会写成表,张贴在这两根柱子上,供众人观看。所谓“门阀”,就是因此得名。而要是没有它们的话,哪怕和那些希腊大商人一样,腰缠万贯,住宅再豪华,生活再穷奢极欲,也算不上地位多高。 所以,郭氏一族,哪怕是性格虚荣,喜好要面子的人,也对于装潢本身不甚在意。毕竟,这处住所的精华,就在这俩柱子上了。 事先请好的厨师已经准备完毕,郭氏一族随即在住宅门口摆开宴席,招待所有前来的客人。除了官吏们,当地的老人、教士、先生,乃至普通村民,都纷纷赶来,送上祝福,主人家也拿出食物招待。 这么热闹了一整个中午,众人都很高兴。 “你们记着,城里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是虚的,别太当回事。乡下这些人,才是罗马的根基啊。”义父还专门对几个子侄辈,耳提面命起来。 宴会后,村里人又请他们趁势游览一番。 村头有个院落,一边的厢房里是百户的办公室,另一边是村里学堂,而高大的正屋则作为教堂使用,里面陈列着他们的各种纪念品。现任的张百户、已经退役的杨老百户等人,连同附近一众百户的代表,都在门口等待。 杨百户就是杨文宪的爷爷,现在已经六十岁了,依然精神矍铄,看起来很有劲头。当年郭砥带着两个百人队,北上去诺夫哥罗德的时候,他是里面最年轻的十夫长。后来郭砥建立了新的战团,他是第二任首席百户。 巴西尔三世和郭砥希望能提拔他,在征伐匈牙利的时候,命令他率领一个半大队的兵力,单独作战,剿灭当地的贵族武装。但杨百户只擅长带点人去砍人,去指挥大一点的军队,就顾不过来了。 得到命令之后,他寻思了一下午,从手下里挑选了百多个勇猛的士兵,就连夜出发,去偷袭贵族军队的营地,剩下的人居然就丢那儿不管了。过了两天,其他士兵还得不到消息,就向军团报告,军团连忙派人去侦查,才发现他直接打崩了敌人的营地,追着逃兵跑了一百多里,直到把逃跑的贵族追上杀死,才想起来回来。 军团里对此很有些不满,因此,虽然有所斩获,但他也没能继续提升。之后,他一直在各个战团之间,担任骑兵教官,直到退役。不过,他对自己的境遇,倒是还算满意,退役之后索性就回老家教书,一直到现在。 这次,领头来迎接的还是他,现任的张百户也只是跟在后面。例行问候了一番之后,义父就让他们别再客气了,随后把郭康拽了出来,说道:“来,小子,跟杨爷爷问好。” 郭康老老实实地躬身行礼问候。杨百户连忙扶住他,表示担当不起,随后又夸了他几句,赞扬了他一番。其他人也见怪不怪,因为这同样是传统。理论上来说,按照周礼,哪怕是脱欢来,见到国人耆老也应该礼貌问候。只不过,后世中原人基本上不讲究这个了。他们这边的环境,反而更接近上古时候,这些习俗也还在延续着。 “这是你张叔。这回还得托他帮忙,给你凑点人呢。”义父继续说道。 “都是卑职应该做的。”张百户也客气地回道。 郭康不管那么多,也去问候了一番。 就这样,等他和众人都见了面,杨老百户便主动说道:“我们之前就听说了又要打仗的消息,大家都很高兴。这回,还是伱家好小子出征,我们更不能干等着。” “我们附近这些庄子,凑了凑,还能攒出来八百个打过仗的丁壮。”他说着,转头对百户们号召道:“小将军也是咱们河南的子弟啊,大家就一起上阵,好好扶保他吧。” 众人纷纷应和。 “老夫年老体衰,去那边也是给你拖后腿。这次,就让陆老三带队吧。”杨老百户又建议道:“他不是去年从前线回来的么,应该歇够了吧。老陆,你说成不?” “成嘞,杨老哥。”一个花白头发的壮汉,在旁边笑着回答道:“这熊孩子回来之后,天天都快闲出鸟了,赶紧给他打发走吧。” 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八百人太多了,用不着这么劳师动众的。”义父摆摆手:“三百个人,就足够了。” “那咋行啊,那也太少了。人家河北的,回头就得瞧不起咱们,说咱们不敢打仗了。”杨老百户摇摇头:“我都跟大伙说好了,就算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把大伙都带过去,给个立功的机会呗。” 不过,义父确实觉得这太多了。双方就这样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才说定,派五百人过去。百户们很是欢欣鼓舞,大声欢呼起来。 “那,谁去不成,老夫可不管了。”杨老百户提醒道:“你们自己组织个比赛,把最好的后生挑出来吧。” 众人纷纷应下,又邀请郭氏一家到里面坐坐。他们散到两边,簇拥着郭康等人,进了教堂大门。 这里有一间颇大的厅堂,只见一面墙上挂满了狼皮,有些是大体完整的,有些则残缺不堪。郭康数了数,发现足有十五张。 “我们庄子,这几十年间,出了十五位军团旗手了。墙上这些,就是他们获得的。”杨老百户介绍道:“哦,最后那一个,就是陆老三的。不过他跟我一样,不是个指挥的料,我给他说好,让他到时候都听你的。” 郭康其实自己都开始心虚了,不过也连忙点点头,然后道了下谢。 而对面的墙上,也都是各种功绩和奖励的证明。最高处挂着一块特级免税的牌子,据杨老百户说,是因为参军的人太多,朝廷特批可以不用再缴纳田税了。除此之外,下面还有一些庄里出身的人,因为军功获得奖赏的嘉奖文书。郭康瞅了瞅,发现里头有至少一个战团长,和一大堆大小军吏。 “这方面我们都不算最多的,西边马家庄子比我们都多,这次他们出人,也是最多的。”杨老百户介绍道:“不过也所谓。这次,咱们一定要扳回来。” 众人再次跟着笑了起来。 (本章完) 第六章 元年春,王正月 参观完了村里的展示之后,杨老百户告诉告诉郭氏一行,他们已经把附近的丁壮都集合了起来,准备给大家展示一下。 虽然说是要让大家比试一番,选出最优秀的士兵,但显然,杨老百户更偏袒自己的庄子。所以,还是利用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硬找了个加塞的理由,先一步让郭康看一看。要是有人提前被选走,那就算是赢了。 对于这件事,郭康也不怎么意外。 各个村庄之间,是有竞争关系的。比如他们庄里那个免税的特权,就是这么多年拼命拼出来的。这其实很难得,因为紫帐汗国一般只给表现优异的单个老兵授予这种权力。像这种大家一起免税的,要么是刚遭过灾,要么是新设立的还在建设期间的农庄。靠军功得以整村免税的,全国都没多少。 所以,对于这种特权的审核,也很严格。每年的竞争者众多,但朝廷给的特级免税数量却很稀缺。哪怕评选成功,如果之后表现不佳,也可能被其他村子抢了。毕竟这個条件太好,眼红的人也太多了。 他们村子有郭氏的特殊关系,相对还好一些,但就算这样,也免不了有人觉得,自己同样不比他们差,为什么就没有这个待遇。郭康来的路上就听说,马家庄子的人,就时不时说怪话,觉得他们不过是沾了老祖宗的光。两边的年轻人,为此都打了好几次架了。所以,杨老百户才专门提了他们一回,显然,压力也不小。 “这边都是和圣诞节一起过么?”他问道。 最后,他们给出的办法,是摆烂。 当然,教会自己也管不住各地。实践中,大家用什么的都有。有些人用圣诞节,有些人用复活节——而且因为计算复杂,复活节是哪天大家都不知道,结果只能双重猜测。 古罗马人在历法方面,水平一直很糟糕。据说最传统的历法,是罗慕路斯亲自主持修订的。这个历法似乎是依据月的长度而定,但一年的长度,并不是整月的整数倍,而罗马人也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这种粗糙的维护水平,自然免不了会不断制造问题。而且,这部历法的寿命,甚至超过了当年已经严重过时努马历。这部古典时代的历法,从公元前45年开始,一直用到了紫帐汗国建立。 而且,因为罗马的瓦解,各地的历法本身,也处于混乱状态。 有人认为厄歌莉娅是努马虚构的,以此给他的政策提供合法性。也有人认为她大概是个来自希腊地区的有文化女人,给当时和蛮子没什么两样的罗马人,带来了这些知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罗马的很多文化成果,确实是受到希腊的影响。 农时对于收成很重要,播种日差个十天,收成可能就要减少20%以上,而且很可能影响整个轮作的节奏。纬度更高的地方,就更为敏感。 像这种过节方式,就是罗马尼亚教会推行的。基本上,看大家哪天过圣诞节,就知道他们更倾向于哪个教会了。 总而言之,这个历法还很粗糙——当然,罗慕路斯和早期罗马人,自己就很粗糙,也确实拿不出多少像样的文化成果。 这个原因还很弱智:制定新历的希腊和埃及学者,把历法教给罗马人的时候,告诉他们规则是“每隔三年置闰一次”。然而罗马祭司们依然缺乏专业水准,给理解成了“每三年置闰一次”。就这样,几十年间,整个罗马没一个人发现不对劲。一直到屋大维当政了20多年,想起来去看一看,才惊讶地发现已经差了这么多了。 而说到底,这里面的竞争,其实是历法的竞争。 在英格兰人的编年史里,同时在使用三种岁首算法,包括以九月下旬的罗马传统“课税日”来计算。后来还流行用圣母受孕的“天使报喜日”为岁首,然而英格兰人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因为算错了,把“天使报喜日”放在了圣诞节之后,导致年代排序一片大乱,出现了天兄出生在圣母受孕之前的离谱结果。然而当地人也没人发现,就这么还传播开了…… 努马宣称自己的妻子,是一位名叫厄歌莉娅的宁芙女神,在她的指导下,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他把神职人员的编制确定下来,将祭祀活动规范化,禁止随便制造神像,尤其是人和动物形象的偶像。此外,他在任期间,一直努力消除罗马人和萨宾人的文化差异,并且把法律明确下来,界定了公有和私有财产的界限。最重要的灶神神庙和雅努斯神庙,也是这时出现的。 在罗慕路斯统治期间,发生了劫夺萨宾妇女的事件。虽然罗马人声称这件事最后通过调解解决了,但实际上,可远不止女人劝架这么简单。从结果看,罗马人被迫给萨宾人大量政治权力,乃至接纳萨宾人担任元老。到选王的时候,也选举了萨宾人努马·庞皮里乌斯担任第二位国王。 历法在中原,是具备神性的,就像其他教权一样,被朝廷中央牢牢掌握,以至于经常有禁令,不准民间观星、占星。究其原因,是因为历法和农业息息相关。 虽然名义上,罗马人一直在依照这种说法,祭祀罗慕路斯,但罗马人对于宗教和神祗的态度,本来就比较实用,也不太忌讳。李维和普鲁塔克都直接记录说,应该是元老们趁乱刺杀了罗慕路斯,并将尸体肢解藏匿。这种说法,从历史角度来看,可能性更高。 还有一些国家则开始复古,使用国王即位的日期作为岁首,也开始“元年王正月”。把天兄和教会丢到一边,用国王执政年数来纪年。实际上,一直到郭康所知的21世纪,英格兰的正式文书里,都还是以国王纪年为优先。 《春秋》的第一句,是“元年春,王正月”。公羊传解释说,为什么要强调“王正月”,因为这赞扬了天下的统一。因为正月是岁首,而岁首在何时,不同朝代是不一样的。只有实现了大一统的君王,才有权威规范天下的岁首所在。历法的重要性,也在于此。 12个月的历法,也是这个时候,参考了希腊人的成果确立的。据说厄歌莉娅亲自教会了罗马人,让他们知道了月亮的周期,以及年份、月份之间的差异,并且指定了一些特殊的神圣日期。自此,罗马人才学会了如何置闰,以对齐月份和年份。 而罗马大祭司这个职务,也和整个社会文化一样,宗教氛围并不怎么浓厚。虽然名义上是个神职,但其实很多大祭司就是官员的晋升岗位。在实际执行中,他们经常只看自己的派系和政治倾向,比如要是今年的执政官很合意,就会故意加个闰月,让他多干一段时间;要是执政官不是自己这伙的,那就别想闰了。 临近节日,村民都已经收拾好了屋子,准备了各种物资,让村里也显得热闹了许多。郭康发现,还有不少其他装饰,也都在各家门口放着。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七七f 这样的结果,更是让历法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以至于后世学者,都难以从他们的记录中,得知某件事的具体时间。凯撒写高卢战记的时候,甚至出现过按历法还是三四月份,但其实已经入秋了的情况。这种情况下,历法实际上已经失去意义了。 元老院得知后,把拉丁文作品都保留了下来,烧毁了那些希腊文的部分。可能是“罗马学习希腊”这个事,就比较尴尬吧。 长达一千多年的时间里,也没人去设法换一个。罗马人自己都没什么多余精力了,其他新兴的蛮族更是没这个水平,反正将就着用就行。 然而,哪怕古罗马人,都不怎么相信这个故事。 随后,他们就跟着杨老百户等人,穿过村庄,前往广场。 但是,贵族们却认为他侵蚀了自己的权力。因为他经常擅自把征服的土地分给手下的士兵,直接绕过了元老会议。时间一长,元老们对罗慕路斯越来越不满,但又畏惧他的军事实力,不敢说什么。 当然,从结果看,罗马人的文化水平,在那个时候,依然不太行。努马历一口气用了将近七百年,到最后已经乱成一锅粥,罗马人自己也不会修。 在他统治第三十八年的时候,罗慕路斯来到战神广场附近检阅军队,一群元老和市民也都在场。这时天空突然阴云密布,刮起了狂风,众人一片大乱,四处乱跑。据说浓云围住了罗慕路斯,一股旋风卷住了他,把他带到天上去了。 努马死后,没有按照当时的习俗火葬,而是和他的书一起,埋在了山上的陵墓里。到罗马共和国后期,有农民偶尔发现了努马的墓葬,在墓里找到了一批拉丁文写成的宗教和法律书籍,还有一些希腊文写成的哲学作品。 而努马刚选上那会儿,罗马在周围城邦看来,就是个盗贼集团,形象大概和早年的蒙古人差不多。而且,罗慕路斯统治时期,罗马内部的矛盾越来越激化,但罗慕路斯本人大概只擅长亲自上阵砍人,一直没法好好处理。之所以找他当国王,也是听说他有贤能的名声,希望找个文化人来处理下。 这种情况下,连努马自己,都在犹豫,觉得罗马人太过暴力,根本没法管。后来大家再三请求,才去上任罗马城。 “哦……”郭康点了点头。 罗慕路斯消失之后,权力也确实落在了贵族手中。元老院决定,所有元老们,每人十天,轮流统治城市,试图把君主制变成贵族共和的制度。然而,这种拍脑袋的策略,注定难以维持。元老院的统治无能又混乱,引起了公民的强烈不满。这样持续了一年之后,元老们自己也在短暂的统治和持续的内斗中焦头烂额。最后,他们只能决定,再选举一位国王出来。 然而,纬度更高的欧洲,却常年处于这种混乱状态。哪怕现在最标准的儒略历,误差都超过了十天,要是算上他们不明所以的日期排序,都不知道能歪到哪去。郭康其实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种田的,想来,可能以欧洲人的农业水平,那20%也没多少,所以不用讲究吧…… 人们返回之后,找不到罗慕路斯了。元老们宣称,罗慕路斯已经白日升天,成了神。还有人后来说,自己之后见到罗慕路斯重新出现,并且告诫罗马人,要好好学习,成为优秀的士兵,让所有邦国都抵挡不住罗马的军队。 按理说,这种历法,应该有固定的规则。但罗马人似乎缺乏相关的专业人员,只是简单地把置闰这样的重要工作,丢给大祭司。哪一年置闰,什么时候置闰,都可以随意决定了。 虽然罗慕路斯被视为始祖,名声也更大,但罗马的宗教、政治、法律等一系列制度,都是在努马任上才定型的。 罗慕路斯历里,一年只有10个整月,一共304天。每年多出来的几十天,则统称为“冬日”,不算在任何一个月当中。大家也不在这段时间,举行需要记录日期的各种祭祀和公务活动,全都放假去。什么时候一整年过完了,什么时候再从头开始算月份。这样,也就不用考虑怎么把月和年对上了…… 可能是因为自己都难以忍受,凯撒决定制定一部新的历法。罗马人自己是没这个本事了,于是,他聘请了亚历山大的学者,根据埃及的太阳历,制定了后来被称为“儒略历”的新历。 然而欧洲长期没有“大一统”,所以自然也没有“王正月”了。大家都各行其是,反正也没人去管。古罗马时代,教会就反对把1月1日作为岁首,因为虽然这个日期最简单,但是1月实际上是雅努斯之月,所以这个日期有异教的嫌疑。他们希望,把岁首放在圣诞节。 罗慕路斯本人是个军事独裁者,他一直维持着一支亲兵,身边总是跟随着12个刀斧手,还有一群拿着木棍的随从,见到反对者就揍。不过,在和周围其他城邦的冲突中,也总是能打赢,因此军队很喜欢他。 “是的,咱们河南是按东方历过节的。圣诞节都是跟春节一起。”张百户告诉他。 这个新的历法,相比之前肯定好了很多。然而,它也遭遇了各种问题,从一开始就有了偏差。 当然,凡事就怕对比。紫帐汗国带来的新历法,比他们精确了很多。从始祖伯颜帖木儿跑到河北种田开始,他们也一直在研究当地的农时、节气,确定耕作顺序。正是因为众多这样的“细节”,才让紫帐汗国的农业产量远高于邻居们,当地人也完全没有理由拒绝他们的历法。 而历法一旦被接受,历法之上的整个合法性叙事,自然也都会被农人顺带接受了。 (本章完) 第七章 不用秦制的人,只能维持一个相对失败的国家 紫帐汗国现在推行的历法,是刚建帐的时候,以元朝《授时历》为基础,进行改编的。 而且,这个改编,其实也就是做一些名称的本地化,把一月改成雅努斯之月什么的。毕竟那会儿,紫帐汗国的文治水平,也不足以做什么。 不过,授时历其实也比较早了。这部立法还是元初制作的,当时元朝刚刚灭掉南宋,忽必烈就命令许衡等人,收编南宋的历算官吏,基于南宋的《成天历》,制定新的历法。 从《授时历》制定到紫帐汗国采用它,有六七十年;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年了,至少郭康觉得,确实有点长。要换做寻常的中原王朝,应该早就大修乃至重置了。 历法本身,就是需要经常进行修订的。像两宋三百年,重新制定的历法就有十部。不过这年头大家文化水平都有限,连明朝自己,也只是把《授时历》改了个名叫《大统历》,然后就一直摆烂下去了。所以,这么用着,暂时也没有太大问题。 能做到这一点,估计还是因为授时历底子好。当年,为了制定这部历法,主持测量的学者郭守敬等人,向忽必烈上书,说当年大唐开元年间,僧一行等人在全国设立13处观测点,收集天文数据,用于制定大衍历。现在大元疆域,已经超过了大唐,应该进行更大规模的观测,以获得更精确的数据。 元初众人,都有个奇怪的情结,就是什么都喜欢和大唐比,忽必烈就是里面带头的那个。看到这個建议,就很高兴,当即批准下来。在忽必烈的支持下,郭守敬等人设立了27个观测所,向东进入朝鲜半岛,向西进入河西;最南的观测所深入大海,设置在了南海的岛屿之上,最北的观测所超过了北海,来到了西伯利亚腹地,史称“四海测验”。在这个基础上,经过三年的努力,完成了授时历的编订。 这部历法的精准度,和三百年后的格里高利历相同,而格里高利历就是后世一直沿袭的公历。历史上,用到明末那会儿,历法才开始出现明显的差错。 虽然这会儿还是定义上的“古代”,但数学与科学技术的发展,其实也是越来越快的。授时历制定时的观测工具和算法,也不如后世的先进。但大元确实太大了,四海测验获得的大量数据起到了力大砖飞的效果,把整体误差给压下去了。 当然,光有历法还不行,关键是如何普及。 农业这东西,在后人眼中,往往一种很土、很低端的工作。进行农业活动的人,一般也是保守、落后、愚昧的形象。但在这个时代,农业毫无疑问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工作。最多也只能说,它的上限和下限差别巨大,而绝大部分地方显然都和这个上限无关,其原因也是因为技术不足。 没有人生下来就具备生产的技能,种田当然也不是天生就会的。哪怕是斯拉夫人,也得跟着长辈进行学习。而且,技术越高,需要学习的东西就越复杂。到了一定程度,就不再是仅靠简单的口耳相传就能学会,也不是只靠自己摸索就行的了。这些系统的知识,必须有专门的人研究,经过专门的整理,然后让大家学习,才能尽可能地提高效率。 相反,在缺乏知识的情况下,农业水平可以落后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比如英国近代的所谓农业革命,就起始于当地人学会了先用木棍在地上戳个洞,然后再放种子。这其实就是“刀耕火种”里头那个刀耕,但是没人教的话大家就是不会。至于农业革命的核心,则是18世纪后期,出现的铁犁和播种车。 在这种西汉农具普及之前,当地人就是只会用手,将种子直接撒在简单翻作过的土地上。手艺好的农夫可以撒的相对均匀,而大部分人撒播之后,种子都会因为坑坑洼洼的地面而聚集起来。 等庄稼长出来后,并不是人们印象中一排排,一垄垄,整整齐齐的样子,而是杂乱无章,不但密度不匀,不同植株之间也会互相干扰,导致通风不好,采光不均匀,浇水的效率也很低。 结果就是,连同一块地的庄稼,成熟的时间都能差个几天。到收获的时候,也顾不上,只好把一些未长熟的庄稼一起收割上来。而且这种耕种方法,也使得播种者几乎无法除草——当然了,把地种成这个样子,庄稼的状态本来也就和野草差不多了。反正英格兰人和斯拉夫人一样,都是字面意义上的食草民族,啃点野草也是食物了。 这种条件下,当地农业水平自然也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粮食收种比常年停留在1∶2到1∶4的水平。写成唐诗,就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两颗子”,真饿死了可能才是正常情况…… 别说平民,连贵族都尽可能不想在岛上待,因为那里的物质条件一直过于穷酸。当年,基辅大公“智者”雅罗斯拉夫执政的时候,曾经安排公主与英格兰联姻。不过老大公一直关心女儿的状况,后来还专门写信给她,说英格兰的伙食似乎很糟糕,问她能否习惯。能让罗斯人都觉得吃的太差,可见当时那边是个什么鬼情况。 所以,要提高农业的水平,首要的就是传播知识。历法也是这些知识中的一部分。 像现在这个村子,最重要的地方就是教堂和学堂。这里不止是举行祭祀和教育小孩,也是传播各种重要知识的场所。 自古以来,地方官员的首要任务之一,就是“劝农”。所谓劝农,不止是奖励和督促种田,很大一部分工作内容,是宣称朝廷政策,推广效率更高的农业技术。因为哪怕有先进技术,如果无法普及也是没有用的。而只靠民间自发传播的话,推广的速度会非常迟缓。所以,官府必须主动介入,进行宣传和教授。 哪怕是制度松弛的元朝,都有《通制条格》之类的官方文件,规定农田、水利、树艺、渔畜、教育等各种农业政策和规范,写明各种作物应该怎么种、种多少合适之类的事项,连如何搭配的问题,都要细致地进行筹划和规定。哪怕缺乏对基层的管理能力,这些事情也不能不做,因为在传统意识里,这就是朝廷应该做的事情。你不做,那就可能有别人来做了…… 当然,想要真正落实这些,切实提高农业的效率,就确实需要一个有力的执行体系了。更直白地说,朝廷需要能稳定地管理到地方,而且影响力越深入基层,越能把这些技术贯彻下去,就越能提高效率。 在古典时代,还需要极限动员的时候,这些规定就更加细致。秦国的法令里,连一块田地播种时,不同作物各自要多少种子,官府都有明确的数据,要求民众尽量遵守。 当然,这种方式,对朝廷和官吏的能力,也有很高的要求,放在地中海这边,就想都别想了。 英格兰人后来甚至总结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认为应该主动推动兼并,这样,有钱有地的大地主才能进行集中管理,有条件采用更好的器械,推行技术革新。 但实际上,推行技术革新,管理当地农业,本来是官府的工作。农户无力采购的牲畜和农具,也是官府租借乃至直接下发的。这都是战国时代就有的政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学不会。而常年把官府的工作丢给贵族和豪绅,结果可想而知。 到了21世纪,英格兰人终于能做到1∶30的小麦收种比,达到汉朝样板田的水平了…… 哪怕考虑到地理问题,能混到这种份上,也只能说,这帮人实在是菜到离谱了。说到底,还是官府制度出了大问题,一直以来,就没有建立过一个秦汉式政权的经验。这种非常失败的结果,也是缺少秦制导致的。 因为一个制度或者政策,说得再好听,也得有落实的能力的才行。在这方面,秦汉自己都有缺陷,实际表现比理论设计差了很多,更何况那些连理论都没有的地方。 比如历法,制定好之后,皇帝一般会下令天下颁行。但这年头没有广播也没有网络,到底怎么颁行,让大家都知道,就是个最基本的问题。 当年朱元璋称吴王的时候,刘伯温等人就进献——或者说抄了份《授时历》给他,这就是最早的《大统历》。一开始,朱元璋命人进行印刷,只收工本费,出售给百姓。后来北伐的时候,朱元璋觉得哪怕这样都太贵了,索性宣布不要钱了,直接白送。 就这样,《大统历》随着北伐军队,迅速深入民间。虽然和元朝的历法其实就是一个东西,但元朝的历法发不下来,他这个却能发下来,结果是新历法立刻受到了北方平民和基层文人的欢迎,在和历法相关的“正朔”问题上,直接抢占了优势。这个合法性争夺的背后,其实就是元明两个政权,执行能力的区别。 甚至在外交上也是如此。周围的小国,是没有能力制定历法的,结果是各个有农业的国家,也必须从中央王朝获取历书,这种“颁历”和“受历”,也成了正统性和外交关系的标志。给藩属国颁布历书,也是朝廷的重要的重要工作,像明朝的福建布政司,每年都要印刷一批新日历,给琉球送过去。要不然人家就没得用。 而一旦中原这边不更新了,大家也都一起遭殃。当初唐穆宗的时候,颁布了一部《宣明历》。再之后,唐朝陷入日益严重的混乱,无力再推行新的历法,之后的各个割据政权,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影响力再颁布一部通行各国的历法。结果,宣明历就在朝鲜半岛用了将近五百年,在日本用了八百多年,哪怕积累出很大误差也没办法…… 当然,在紫帐汗国这边,情况就更离谱,历法的推行甚至伴随着语言的推行。 由于长期的儒家教育,塞里斯民间有大量基层知识分子,哪怕在元朝,都有大量的社学存在。但在这边,那是真的没有。 郭康估计,当年紫帐汗国能十分坚定地执行驱逐本地贵族,分田给普通村民的政策,也有这个原因。要是在中原,像这样做反而很难,因为总得招揽一些当地豪右,帮忙进行管理,否则,建立政权的成本就太高了,而且在建立的过程中,也容易被这些在各方面有势力的人集体反对,因此走向失败。 但东欧这边,地方贵族基本上都是文盲,连紫帐汗国对于基层管理者的各项基本要求,都履行不了。而且,当地长期混战,领主彼此拉帮结派,如同一盘散沙,也没有多大势力。这样的豪强贵族,可谓百无一用,连诏安的必要都没有了。只能全靠自己,新建一个能进行有效管理的行政系统——因为之前,这边根本就不存在这种东西。 这地方,各种语言又很多,当地人互相也经常不能听懂。紫帐汗国的文化水平,其实也就那样,让他们整理各地那些千奇百怪的方言,然后写下来,他们也没这个本事。所以,如何写下来,让当地人看懂,汗廷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后,他们干脆换个思路:汉字写的历法,我直接放这儿不改了,然后给所有人教汉字,谁学得好,谁先用得了…… 从实际情况看,紫帐汗国根本没有精力,去有意识地禁绝某种语言、但随着地区的统一,很多乡间的语言还是日益被同化,越来越像那些较大的分支。而大语言,也混入了大量汉语词汇,直接使用汉语的人也越来越多。 因为完全不会汉语的人,等于没法接触这些更完善的知识、听不懂农官的讲解,也看不懂相关的书籍和公告。哪怕不考虑军中前途,他们自然也就在竞争中处于劣势。 像他们现在这个村子,连原来的保加利亚语名字,都被遗忘了。因为村子正式形成,其实是郭盖安葬在这里、郭氏在此处立庙之后。原本居住在此的村民,也只是定居者的一部分,因为当年汗廷在这里组织军团农庄的时候,也安排了一些懂技术、会认字的老兵过来,和当地人一起开垦,形成了这个新村庄。 现在,它的名字,就叫“相公庙”村。哪怕汉语不怎么熟练的当地人,也用这个发音来称呼。这样的现象,在罗马尼亚地区,可以说到处都是,汗廷的管理体系,也就和这些相互依存着。 (本章完) 第八章 不怎么远的远征 郭康寻思的这段时间里,其他人也没有闲着,一边听着杨老百户的介绍,一边看着村里的情况。 这个村子大概有二百多户人,据杨老百户说,这次他们要出一百人整。这个比例,其实已经相当高了。 郭破奴询问他,这样会不会耽误村子里的正事。杨老百户听了,笑着摇摇头。 “凡世间的重要事情,一个是打仗,一个是种田。这俩都算是正事。不同的地方,侧重的可能有些差别。我们这边,就主要是打仗的。” “你看着人多,其实我们也算过。”他介绍道:“村里的男丁,前年也出了好几十号人,去讨伐阿勒曼尼。去年大家都在休息。今年,换做另一批人,跟着将军家二郎出征;明年再有事的话,就是前年那批人再上。这样一来,每個人等于打一年,歇两年,反而是比较闲的。” “这回出征,估计时间会比较长吧。”郭破奴说。 “没事,我们都有准备的。”杨老百户很有信心地回答:“多打个几年也没什么……” “应该也不用这么长时间。”郭昭文想了想,说:“我们上回出征阿勒曼尼,主要是兜兜转转打了一大圈,到最后都跑到北边打波兰人去了。要是目标明确的话,根本不用这么久的。” “现在路好走了。”郭儒也说道:“我第一次参军的时候,是‘安达战争’那会儿,跟着先汗打马扎儿人。那会儿,我记得也是从河南出发的,走了大概一星期,来到了贝尔格莱德。” “虽然路上有一段是山区,但我们走得还算快。因为当时,周围山上的各个土匪寨子,都出了不少人,正在围攻城市。城里的商人和市民都吓尿了,天天盼着我们来呢。”他笑道:“不过,也有不少山民寨子,是太后的熟人。所以我们的行军也比较顺利,没有太多波折,就抵达了战场。” “驱逐那边的敌人,只用了一天。但后续清剿残兵土匪,打了得有……我记得得有一年多。”他回忆了下:“不过我们没有耽搁太久,在原地清理、休息了十天,就有情报说,马扎儿人也集结了军队,希望和这边的土匪汇合。” “大汗让我们立刻放弃手上的活,继续前进。三天之后,我们先进入匈牙利腹地,迎头撞上了马扎儿军队。打赢之后,又花了将近一星期,追击敌人,消灭他们留在各地的小股军队,最后已经能看到布达城和佩斯城了。不过大汗说,我们准备不足,现在还不是时候,就又撤回了东方。” “你看,大家的主力真打起来,其实是很快的。反而是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真的好麻烦。”他无奈地说:“还好没让我去跟土匪钻山窝,要不然能憋死我……” “那不钻山窝也不行啊。我后来从军,头几仗不也是钻山窝。”郭昭文不以为然:“你不把山窝里的土匪清理干净,这帮人就会下山搞事。那周围一大片,都等于白打了。” “我们那边已经不错了,太后找了好多人帮忙。不过说实话,我在那边驻扎三年多,都没完全搞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摇摇头:“这帮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比平原上还复杂。每次一看诏令,让我们安抚他们,我都头大……” “那后来怎么解决的?”郭破奴好奇地问。 “我那会儿就是喝酒。”郭昭文说:“山里几个寨子吵起来了,我们就把头人都请下山。第一天什么都别谈,先灌酒。战团的几个人轮流上,把那帮人全喝倒了再说。” “他们也穷,平日里喝不起好葡萄酒,我们就拿河南那边沿河谷地的,或者克里特岛那边的好酒,天天备着。这帮人见了,根本管不住嘴的。等第二天有点醒了,再说正事,就方便多了。” “很多山民自己其实就是土匪。有爵位的贵族,就是土匪头子——这可不是我说的,还是太后自己说的呢。她还给我们说,她小时候都跟着父兄,抢过威尼斯商人。”郭昭文笑道:“跟这些人混熟了,匪患的土壤就少了不少。至于那些顽匪,也就成不了大气候了。有这些人帮忙,早晚可以剿灭的。” “现在应该更好些了吧。”义父也接话道:“也不用你们喝了。我看现在都是定期去大都,然后礼部的人陪他们喝。” “现在也不用都去外面买了。”郭昭文说:“太后找了好些人,去教她老乡种葡萄。听说有些山上挺合适的,只不过之前那里太乱,没人经营的起来。条件不合适的地方,就种苹果、树莓之类的水果。哪怕是山窝里,也不需要全靠放羊了,整体情况也好多了。” “那边安全了,我们往后也就方便多了。现在出兵,就不用再从老家出发了。仓库可以继续往前推了。” “是啊。我爹当年一直说,虽然让我参战的时间比较早,但我初上战场时的形势,比他那时可好太多了。而现在的小子,也比我们那会儿还轻松。”郭儒说道:“先人给后人铺路,咱们这一代代人,就是这么过来的。” “本来我觉得,你要先去西边的。”他对郭康说:“现在从河南出发去打仗,都不用带盔甲、粮食。只带着自己的佩剑和弓箭,可以一路轻装,十多天就能过喀尔巴阡山,在那边集结。咱们这儿还算远的,要是从山西那边,老李家的庄上出发,三五天就到前线了。” “有时候我看汉唐的史书,都有种不真实感。我们好像也就去诺夫哥罗德能算‘远行’,但一路上也都有各种河流,运输起来并不算难。相比起来,我们进行的战争,似乎也太容易了。” “是啊,我听人说书,那些人经常一走半年,才能到边境驻地;再走个把月,才能到战场。咱们这边,半个月都算远了。”郭昭文也赞同道。 “大都走到诺曼底都不用半年。”义父想了想,说:“上次史老三去诺曼底,跟英格兰人谈判,也就走了不到三个月吧。他一路上还顺道访问了好几个诸侯,跟人家打招呼呢。这都走到头了……” “差不多。我之前派人勘测过路线,咱们从佩斯城出发,哪怕带上重型器械,半个月也足够到维也纳城下了。”郭儒说:“这么一看,这边的距离是真近啊。相比起来,波兰那边,反而要远不少。估计是基辅到利沃夫周围那一片,城镇大少的缘故吧。其实,从利沃夫到克拉科夫,距离也没有长多少,但那边的交通,就不太方便了……” “哇,五叔,你连这都查过啊。”郭破奴惊讶地说。 “我天天到处跑,干的不就是这个么。”郭儒对他的工作似乎很是自得:“而且,让我负责这些事,也是因为我见得多,有经验。波兰那边,我都是亲自带队出塞调查的,要不然上哪顺手砍几个首级去。” “而且,可不是瞎吹,五叔比你爹打过的仗都多呢。”他乐呵呵地说:“我上战场的时候,大哥还在学习当文官呢。那会儿,大家都希望他和远亭公、还有我爹一样,去当个宰辅官的。” “我也没闲着啊。我在准备外交的事情呢。”义父一时有些尴尬,连忙辩解道。 “哪有。你是过了一年多,才去做外交的。那会儿伱就在大都。”郭儒立刻毫不客气地揭露道:“我从前线回来送信,到你家里喝酒,结果还看到有个姑娘哭着跑出来,你就在后面追……” “那也不是我的错。玛利亚公主突然遇到那么大变故,家都被贵族们霸占了。我当时作为预备外交官,安慰下人家,也没错吧。”义父辩解道。 “你这外交官,光跟人家公主们外交……”郭儒吐槽起来。 “老五,话可不能这么说。”义父连忙回头看了看,发现队伍拉了好长,又回头说道:“我确实没做好不假,那也是天赋问题,不能怪我没心思吧。后来我都专门冒险去东方出使了……” “东方的外交,是人家曹大和史老三摆平的吧。”郭儒撇撇嘴:“老皇叔的兵,就是他俩搬过来的。那之后,奥斯曼人才连忙撤军,赶回去应付东边。你在奥斯曼的时间倒是不短,只是外交成果……好像也就是又认了个新妹妹。” 义父大窘,一时答不上来,只能不断摆手,连连说道:“别说了,别说了……” 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现场一时弥漫着愉快的氛围。队伍后面远远跟着的女眷们,也好奇地加快速度,跟了上来。 “呃,这个,我得补充一下。”郭康见状,连忙继续之前的行军话题:“不止陆地啊,我们这边,海上交通其实也方便的。” “咱们从大都出发,要是顺风,五天就到罗德岛,一星期就到塞浦路斯了。继续南下,到加沙港,大概也就十天。然后转向西南,再花个几天,就能到亚历山大了。返程逆风的话,也就是多花一半的时间。这一路上大部分都是我们和我们合作者的领地,看着远,其实坐船挺快的。” “怎么不直接去亚历山大啊,那不更快么?而且,不是说那边有人接应么?”郭儒问。 “直接去确实快。我问过使者,说亚历山大港到大都,加上从塞浦路斯中转的时间,大概也就不到20天,从大都去亚历山大港,因为是顺风顺水,所以更快。有商人试过,说跑得快的话,九天都能到。”郭康解释道:“不过,海上的补给很麻烦,我们还没规划好,运兵的话,肯定得比客货船多停几次。而且,我们还有盟友,在叙利亚那边,也得跟人家汇合。我估计,得留一个月的时间吧。” “这也不错了。”郭昭文又对杨老百户说:“杨叔你看,这说是远征,也就是一个月的路,估计一大半还在我们自己地盘里。回头,咱们给几个村的乡亲们说一声,让大家明白,这次的实际情况没有看起来那么夸张,省得家里人担心。叫庄里当娘的、当媳妇的,也都安下心去。” “海上我是真不了解了。”郭儒若有所思地说:“没想到这远征,好像也不太远的样子……” “地中海很方便的。”郭康告诉他:“我正好认识个经常跑航线的意大利商人,他们对这些情况都很熟悉。就是因为知道运输的情况,才敢这么冒险的。” “可以啊,你交游也挺广的。不过那些商人可信么?”郭儒顺口问道:“不会也是什么妹妹姐姐的吧?” “哦,不是,是个大哥。”郭康连忙解释道。 “这样啊……”众人纷纷了然地说。 (本章完) 第九章 正统罗马种植园 郭康给大家解释了一番之后,杨老百户等人都客客气气地向他道谢。不过,他们也没有因此就产生太大的情绪变化。 “烦劳诸位费心了。但就算远一些,时间长一点,我们也无所谓的。”杨老百户解释道:“我们相公庙村,本来也不是一般的庄子。总不能拿着这么多好处,却不办事吧。” 郭康想了想,对此倒是能理解。 他们这个村子,主业其实已经是当兵参战了。村里其他产业,对他们来说反而是副业。所以,战争持续的时间长一些,或许还是好事。毕竟时间越长,立功的机会越多。以至于之前大半年,汗廷一直没派人来通知下一年度征兵的计划时候,他们都开始有些急了。 接下来的路上,杨老百户正好一边带他们穿过村庄,一边按惯例介绍村里的产业。这里的情况,也大概验证了他的想法。 村里的房屋分布和设施,跟其他地方没有太大区别,但外面的田地,情况便有所不同。 “我们这边地势不太平,下面靠近河边的平地,是种粮食的。其他地方就不那么合适了,都是种些其他的东西。”杨老百户大略介绍了一下。 “现在地里种的是小麦么?”郭康问。 “是的,秋天那会儿种的。”杨老百户回答:“我们这边主要是种冬小麦,然后夹杂各种豆类,轮换种植。在间歇期,或者轮下来的地块上,也种一些蔬菜或者牧草。” “不过这些,主要是作储备用的。真正赚钱的,是那些东西。”他伸手指了指小山周围:“那边都是葡萄园。我们主要的产出,是这些。” “我们这边的葡萄很有名的。当年,郭远亭老相公在这边安置村落的时候,亲自登上小山,观察周围的山川风水,最后告诉大家,这一片的小山丘,都可以种上葡萄。那会儿,我们罗马已经琢磨出了种葡萄和酿酒的技术。所以,大家很快忙活起来,开辟了这座种植园。”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啊。”郭康感慨道。 “其实不是最久的。我们这边,是罗马第三批种植园了。”杨老百户想了想,说:“第一批是建帐那会儿,在河北那边,烈祖老汗亲自勘察,组织开辟的。第二批,是在咱们南边,巴尔干山北坡,是朝廷刚刚收复那里的时候,组织人开垦出来的。” “不过我们这一带的酒,论起品质比他们都好。”他很自豪地说:“而且,我们也沾了你们家的光,所以名气也不小,尤其是在海外。所以,一直卖的很好。” “还有这说法……”郭康对于酒,并不太了解,仅有的知识可能还是听脱欢说的。至于在海外的名声,就更没印象了。 “咱们家,从我爹开始,手里拿的藤杖,都是这片葡萄园里出的。”郭儒告诉他:“这次来,正好让杨老叔也给你砍一根备着。往后,你就也是要带兵的人了。” “咱们过会儿就去。”杨老百户说:“那边园子里,有一些老藤,最久的都有五十年了。回头给你们几个小伙子,都削一根去。” “那些藤,我们本来只是留作纪念的。因为葡萄这东西也有寿命,时间久了,产量和质量就都会下降,一般最多三十年,就必须更换一批,和上阵打仗的人都差不多。不过后来,我们发现,老藤的葡萄也有特别的风味。” “而且,我们还趁机做了宣传,给那些来收购酒的意大利人说,我们这些藤很特别,历代的将军、元帅们,手里拿的权杖,都是这藤上出来的。那些商人很喜欢,就连年来采购,起了个名字叫‘元帅之杖’,往他们老家卖。尤其是先汗渡海征伐意大利之后,罗马的威名越来越被那边人所知,连带这酒的价格,都被他们炒作起来了。” “我们不是去打他们的么,他们怎么反而花更高价来买酒了?”一直没出声的郭贤温,好奇地问。 “意大利人不是一伙的,那只是个统称,其实他们互相看不顺眼的。”杨老百户解释道:“而且,就算打他们自己的城邦,也不碍着他们做生意。这些奸商,就只想着涨价的。” “真怪啊。”郭贤温挠了挠头。 “能打出名声是好事啊。”郭康就很看得开。 “是啊。”杨老百户乐呵呵地说:“那边的利润,其实已经足够维持整個村子了。所以,我们就算远征,也不会耽误家里吃穿用度的。” “那葡萄种植园,是谁在经营啊?你们自己么?”郭康问。 “是的。这些工作,要求还挺高的。从嫁接开始,基本上每个流程都有讲究。不但需要能干、心细,也得有知识、有经验才行。”杨老百户回答:“我自己当初去那边干活的时候,都得临时看不少书,免得帮不上忙,反而给人添乱。现在,我们也经常做记录,把写出来的资料,和附近修道院的人交流。这种工作,自然都是有门槛的。” “我们现在的大师傅,是托了教会的关系,专门请来的。种植园和酒坊,也都是村里选出来的人在做工,可不放心交给不靠谱的人啊。” “那也能理解。”郭康点点头:“种葡萄和酿酒,都是技术活。而且你们这边,也不是普通的种植园了。” “那肯定。现在有些种植园,为了省钱,都是四处雇人。我们这可不一样。”杨老百户笃定地说:“我们这是最正统的罗马种植园,不会为了节约成本,使用任何外邦人作为劳工。所以,才能一直保持这么好的品质和口碑。” “真要省钱,应该还有奴隶吧。”郭贤良问。 “奴隶连菜都种不了,别说我们这边的东西了。”杨老百户告诉他:“真要说起来,我们在兵部的熟人也不少,但也从来没有购买过奴隶来干活。我们这边的产业,都属于农业,哪能经得起奴隶来破坏啊。” “这样……” “我们这边,竞争还是很激烈的。”张百户也说:“周围其他那些村子,虽然经常跟我们一起出兵,但多少都有点眼馋。尤其马家庄那帮人,时不时就说些怪话,讲我们不好好种粮食,天天跟商人打交道。我们要是不努力,那可不行。” “他们种主粮?”郭康问。 “对,他们当年是两个村子合并起来的,所以庄上人也多,足有五百户。”杨老百户点点头:“他们那边地势也好,所以官府要求都种主粮,每年产出也不少。时间长了,他们就拿这个当理由,吹嘘自己,还讽刺我们,说我们不正经。” “我们虽然有个免田税的资格,但每年给朝廷缴纳的贡赋也不少。”张百户也抱怨道:“田税虽然不收了,但卖酒的关税还是有的,我们也从来没少过。论起价值,估计比他们还高呢。” “他们有什么待遇么?”郭康好奇地问。 “他们村子新,而且免税的权力,省里只有这几个,所以至今还什么都没有。”张百户说道:“当然,他们也就不太甘心了。” 众人议论了一番,纷纷摇头。 “现在这边就葡萄园这么一个大产业,其实也不好。你们可以联合其他村庄,多种些其他种类的东西。大家一起多找条路,也不是坏事。”郭破奴趁势说道:“你们可以找我弟弟。他也研究过这个的。” “哦?”杨老百户等人有些意外:“公子涉猎的这么广么?” “伱说哪个?我有做过?”郭康自己都不太清楚。 “上次我去修道院,那群修士在地里种豌豆。我问为什么跑这儿种,他们说是你安排的。”郭破奴说:“你忙忘了吧?” “这也算啊……那也行……”郭康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我们其实也就做了这么一个研究。不过教会确实有些经验,你们如果需要,我可以那边说一说。” “现在我在忙的,是纺织品的事情。你们这边要是想给妇人找些工钱更高的工作,可以和我说一声。我正在招募人手,准备找几个地方先试点一下。” “我们村子应该用不着。葡萄园那边需要不少人手,各家妇人也得去帮忙。”张百户说:“那边的工作,收入比较高。而且她们做了这么久,也有了些手艺了,不见得有改行的兴趣。” “不过,其他的庄子,倒是可以试试。我们回头问一问吧。”他想了想,说:“如果收益还可以,大家应该会有兴趣的。” “他们那边不行吧,妇人还得种地呢,要不然每年的粮食怎么办?”杨老百户问。 “把地租出去吧。”张百户说:“其实咱们那几块平地,我觉得也可以租出去了。有些小伙子就不是这块料,学的也不是这门手艺,非让他们硬上,感觉也不好。不如也去镇里,打造兵甲器械,不也是正经工作么?” “你是个铁匠,你就想让人家都跟你打铁。”杨老百户不太相信:“哪需要这么多打铁的?” “未来肯定会越来越多的。”张百户对此倒是挺有信心:“铁矿的价格,现在都开始下降了。我看,整体的趋势是很明显的。咱们也没必要死纠结着不放,大家适合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呗。” “这倒是真的。”郭康也赞同:“铁可太重要了,未来我们的用量估计会激增的。学学这些,将来肯定不愁吃喝的。” “军队里也教这些手艺,我自己就是跟着队里的大哥学会的。”张百户点点头:“我现在闲着的时候,也带带其他村子的年轻人,接的订单也不止咱们村。既然人家能雇咱们干点活,咱们也能雇人家帮忙。” “所以我寻思,至少可以先找几个靠谱的犁队,跟他们签好合同,订好长租的事情。先把一部分工作包出去,也是可行的。我们现在倒也不是不能耕田,但效率确实不如人家,因为村里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实在没心思再去管养马了。”他给众人介绍起情况来。 “我之前专门去瞅过。人家犁队的马倌,从选择种马,到购买饲料,再到日常的饲养维护,都比咱们专业多了。我们自己干,总是做不到最好。在葡萄园用不到这么多牲口,所以乡亲们也总是舍不得在这地方多花钱。不像人家,签好了合同之后,连兽医和替补的马都提前准备好了。这还不如直接让人家来,总不能咱们一个村,就把所有行当的钱都赚了。” “那也行……”杨老百户犹豫了下,还是放弃了其他要求,只是坚持最后的底线:“你们要是真忙不过来,包给人家也可以——不能租给马家庄的人,其他的,你们都可以谈谈去。” “那倒不会。马家庄用的都是牛耕,不适合咱们这边。这土质不一样的。”张百户看起来胸有成竹。 “你还真去问了啊?”杨老百户惊讶道。 “……” 众人又议论了一番,让郭康等人,也大概了解了情况。 他估计,马家庄因为人多能干,所以隐然有超过这里的势头。虽然不指望能取代相公庙村的特殊地位,但还是让他们感受到了不少压力。 不过这些,本来就是地方上经常发生的事情,也不用他去管。不如说,哪些临近的村子,要是从来没争执过,没打过群架,可能才不太正常。 而相公庙村这些人,也是尽力了。虽然待遇确实高,但与之挂钩的,是他们极高的服役比例。而且人家打仗,也确实拼命。 要知道,旗手看着有荣誉,但也是个高危职业。看他们展览的状态,村里当旗手那些人,最后恐怕大部分都没回来。像陆老三那样还能解甲归田的,已经是各种意义上都很厉害的人了。 而这边,义父和周围几人商量了下,决定先去葡萄园那边,把藤条准备好,到时候就让郭康等人和大家见面,算是提前认识一下了。 整个过程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众人就来到葡萄园。这会儿,葡萄早已采摘完,他们选了几根光秃秃的藤条,仪式性地砍了下来,收拾好。 “我先拿着,等兵部的文件下来,就正式授予你们。”义父对几个子侄辈说:“今后,就看你们自己了。” “大伯放心,我一定好好打仗,多砍首级回来!”郭贤温大声说道。 郭贤良正想说话,结果被他抢先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挠了挠头,憋了片刻,只好说道:“我,我也是!” 众人一阵哄笑,郭儒涨红了脸,抄起条子先给他来了一下。郭贤良连忙退了一步,直接躲到郭康后面去了。 郭康也跟着众人笑了起来。 “大家尽力而为就好了。如果真有本事,也不愁没有机会啊。”他打圆场道。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起来。 不过这时,有人匆匆跑了上来,喊道:“老叔,老叔,马十柱带人也跑来了!陆大哥让他们走,他们不乐意,还说咱们偷跑。怎么办啊?” “我&)*^*……”杨老百户蹦出一句郭康也听不懂的本地脏话。 “咱们去看看,去看看。”郭昭文等人则都乐了起来,推着茫然的义父和还在试图抽儿子的郭儒,往山下赶了过去。 (本章完) 第十章 马家庄的底气 马家庄位于相公庙以南,十多里的地方。那里原本有一条小河,土地很是肥沃。小溪两岸,各有一座小小的村庄,分别属于不同的领主。 其中一个领主,请来了希腊工程师,在小河上修建了水力磨坊,向需要磨面的村民们收取费用。在他的领地上,村民不想用那个水力磨坊都不行,连自家的手摇石磨,都被领主给砸了,而用他那个磨坊,带去的麦子得被扣掉一半。因此,虽然这里很适合种田,但村民还是没什么好日子过,日常生活只能靠偷偷藏起来的小麦,煮一煮将就着吃。 而且,发现这个磨坊赚了钱之后,对岸的领主立刻眼红起来,声称这条河流也属于自己,所以对方私自建设磨坊,已经损害了他的利益。这磨坊的收益,不能归他一個人,必须吐出来一半给他。 开磨坊的领主自然不乐意,所以双方很快打了起来。除了叫来各种亲戚,还从匈牙利那边雇来了佣兵队。这些外来贵族和佣兵,对领民更加不客气,不但天天抢东西,还动辄杀人放火取乐。 村落迅速凋敝下去,幸存的村民也纷纷逃离,都跑到相公庙村西边的那片小山,和山以北的多瑙河河汊里,依靠打渔和在河滩采集野菜、虾蟹为生,再也不敢出来了。 后来,郭盖率领军队南下,渡河来到这里,没费多大力气,就消灭了盘踞在两岸的贵族,和四散劫掠的土匪佣兵,又派人去山里,招募村民回来。田地已经荒芜了一段时间,但在郭盖等人的主持下,众人还是很快恢复了生产。 由于这里地势良好,等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回来投奔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不知道从哪过来,在附近避难的人,也纷纷赶过来,希望得到收留。于是,大家又在河两岸,建造水利设施,开凿了灌溉渠,把离河较远的大片荒草地也开垦出来。河边的磨坊,本来在贵族内讧中受损,也借着这个机会,进行了修复和扩建。 那个时候,就和杨老百户介绍的一样,河东与河西,实际上还是两个村子,分别有一个百户进行管理。不过后来,出现了意外的变故。 海伦娜太后倒台之后的混乱中,爆发了一系列贵族叛乱和蛮族入侵。巴西尔三世继位当年,当时还是共主国家的波兰-匈牙利王国,联合了立陶宛和几个阿勒曼尼诸侯,重新打出十字军的旗号,号召全欧洲的贵族和骑士都来参加,攻打紫帐汗国,声称要再次拿下君士坦丁堡,彰显天父的荣耀和十字军的威名。 敌人声势十分浩大,连英格兰和法国的贵族,都有赶来参与的。这个紧要关头,之前海伦娜太后统治时期,通过各种外交手段拉拢到的地方贵族,纷纷倒戈反水。 亲波兰的加利奇贵族和摩尔多瓦贵族发动叛乱,导致从德涅斯特河到利沃夫城一线,都被各路叛军控制,切断了前线军队的路线。十字军趁机从这里南下,进入比萨拉比亚,然后沿着黑海海岸,一路突破,试图打进紫帐汗国腹地,摧毁他们的核心区域。 郭康的祖父郭帅,当时在大都任职,情况有变之后,连忙北上,紧急召集士卒。当时各路军队,只有他离得最近,所以也没时间准备,只能带着匆匆赶来的一些不满编战团,和附近各处的民兵,前去堵截十字军。 双方在多瑙河以北交战,郭帅所部初战不利,退到山丘上防守。十字军倾巢出动,前去围攻,四天后攻克了营寨。郭帅不愿意逃走,和两个侄子一同战死,部下阵亡五千多人。十字军不留俘虏,把伤者和被俘的后勤人员也全部杀死,整支军团基本全军覆没。 郭帅败死的消息传来,巴西尔三世立刻从希腊地区返回,前往河南,下令河南、河北地区免除三年的赋役,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性立刻集合起来,到他这里汇合;因为兵员调动数量过大,又临时命令,所有十五岁以上、已经及笄的成年女子,都前往州县衙门,接受运输物资的任务,输送粮食、军械成果达标的,等同男人授予爵位。 当时,东西两村各有二百多户,但因为离得近,出的人多,在这一次战斗中,就损失了上百个男丁。连续的重磅消息传来之后,两个村落都陷入悲伤与惶恐之中,但西村的村长马保罗,立刻邀请了附近的村民,聚集起来讨论。 东村的村长已经战死了,马保罗是个跛子,人家当时没带他去,所以才幸存下来。他对众人说,这两个村的地界,原本是没有什么人居住的。现在有了这么多人,才是个例外情况。 镇里的读书人,给他讲过当年的事情。每过一段时间,西方就会涌出一群疯子,打着他们伪神的名号,向罗马帝国发动残暴而黑暗的远征。当年,南边的希腊人就被他们打过。 这些人击败了希腊军队之后,就瓜分了那里的地盘,盘踞不走,把自己视为新领主。他们比之前的本地领主还凶残。本地领主的统战下,这里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了。换成这些人,大家是肯定没有活路的。 马保罗还算了下,说村里的人,之前是躲到北边的丘陵才活下来的,但那里藏不下太多人,也养活不了大家,所以到最后,村里绝大部分人都得死。现在如果去战场,最坏也不过被人砍了;而不去的话,不是被人虐杀,就是活活饿死。 他也是当年挨过饿的人,也亲眼见过佣兵把村民关在小教堂里,然后四面放火烧人。两边都一样是死,战死还要更舒服一些,不如上战场去,求个痛快得了。 最后,众人决定,既然如此,大家就都去拼命吧。 东村有人是从南边巴尔干山那里,迁徙过来的,在老家还有亲戚。马保罗等人就把两个村里,二十多个还拿不起武器的小孩集中起来,准备转移。又把之前去教会那边,念过两年书的几个年轻人也挑出来,把村里值钱的细软东西都给他们,让他们带着小孩一起走。剩下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出发去找蛮子拼命。 他们带走了村里所有存粮,把所有铁家伙都临时整备一番,镰刀和草叉也打磨锋利。村里从五十出头的老头老太,到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体力弱的人背着粮食,体力强的男女青年都抄着家伙。马保罗自己骑着驴,带着破头盔和打野猪的投矛,就这样出发了。 那会儿,村里也没有行动不便的老人——他们杀死领主,定居下来,也就二十年。而在领主们的统治下,这里几乎就没有年纪稍大的居民,到三十五岁,就超过绝大部分人了,再往上,因为体力下降,基本上都被领主给淘汰掉了。 随后,他们沿着河一路东进,见到了越来越多的人。预定的集结地,是下游的一个渡口,他们在那边看见了巴西尔三世的大旗和成片的营房。来登记的军吏带走了二十多个打过仗的小伙子,让马保罗带着剩下的人,朝东南方向继续前进,去帮军队挖掘工事。 他们忙碌的时候,十字军正在四散抢劫。确认自己击败了敌人正规军之后,十字军内部立刻狂欢起来,开始试图收货更多的战利品。诸侯们认定,这是历来少有的大胜仗,标志着紫帐汗国也和当年的萨拉森人、希腊人一样,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因此,他们也开始整日互相争吵,争夺对战利品的分配权,想要从中获取比同僚更大的好处。 巴西尔撤走了多瑙河以北的各支地方军队,疏散当地村庄,想等十字军主动渡河。但十字军行动却愈发缓慢,过了十多天才来到多瑙河北岸,然后又停了下来。由于捉摸不定他们的意图,巴西尔派人带上大批财宝,送给十字军的领导者,声称希望与他们讲和。同时,催促还在克里米亚的大将买买提尼库斯,立刻带领北衙兵渡海南下,堵截敌人后路;又召回金角湾舰队,让他们北上待命。 收到了财宝和求和的信件之后,十字军反而加快了速度。南下进入罗马地区之后,他们自己的补给很快耗尽,一直依靠北方反叛贵族的船队,从加利奇和摩尔多瓦地区,沿着黑海南下,不断输送物资,所以其实不缺船。几天之后,就把五万多十字军,都送到了河对岸。 这个时候,河北三个行省已经集结了十二万人,河南地区则集结了十万人,汗廷又从色雷斯临时征召三万人。巴西尔从中抽选精锐,得到五万士兵,其他人则分散到沿途各个堡垒和设防城市,加强防御,逐步卡死十字军的活动空间。 又过了几天,买买提尼库斯率领两万多骑兵,赶来与他汇合,巴西尔随即下令各部开始行动。金角湾舰队与克里米亚舰队汇合,沿着海岸北上,来到多瑙河口,和停留在此的十字军船队交战。关键时刻,十字军雇佣的意大利桨帆船突然宣布要保持中立,快速逃离了战场,使得海战变成了对货船和渔船的大屠杀。在当地等待运输的船队,和留守的十字军,全部被消灭,死者数量无法统计,河口的水都被染成了红色。 留在河北的居民也开始行动,封锁渡口,四处捕杀脱队的佣兵土匪,以及跟着十字军行动的武装商队。有些人杀的兴起,一路追着敌人北上,跑到了波兰地界才反应过来。十字军的后路和补给,也就此土崩瓦解。 不过,他们此时还没意识到情况有变。十字军主力来到了保加利亚地区的大港瓦尔纳,试图攻克这座港口城市,来更方便地得到物资和补充,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船队已经全完了。 在巴西尔的命令下,买买提尼库斯接管了全部军队,汇集八万人,连夜在十字军背后筑起两座营地。第二天白天,十字军这才意识到不对,连忙放弃攻城,想要转头进攻背后的营盘,耗费了一整天,也没有丝毫进展。 晚上,买买提尼库斯亲自率领士兵,出营进攻,十字军被迫继续迎战,双方从夜里又打到第三天白天。中午时分,十字军终于筋疲力竭,全盘崩溃。一万多士兵被阵斩,剩下的人被逼到海边,落水而死者不计其数。一些人逃离了战场,但四面八方的通道都被堵死,再能跑也没法回到多瑙河北。最后,幸存的两万十字军,只能宣布投降。 巴西尔希望接受他们的投降,好拿其中的贵族,换一大笔赎金,但士兵们都不乐意。夜里,河北人的营地发生骚动。家乡遭到过劫掠的士兵,纷纷拿着武器走出营地,去关押俘虏的地方,敲打盾牌,大声喧闹。其他各部士兵都出来看热闹,军吏也无法阻止。 买买提尼库斯得到消息后,对幕僚和将领们说,事态紧急,来不及通知大汗,他自己处理就行。随后立刻派出亲兵,把集中起来单独关押的一百多个大小贵族,全部处死。又命令其他军队都前来戒备,让民兵挖出几个大坑,连夜把两万十字军尽数坑杀。 处置完了之后,他才去找巴西尔,说自己擅自行事,要辞职接受调查,巴西尔也没有说什么,以眼前还有很多战争,来不及处理为由,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这场战斗导致十字军各方都损失惨重,主战的立陶宛贵族损失殆尽,国家彻底没落,从此成了不入流的小国。而波兰人也在亏了不少之后,恼羞成怒,不久之后就找了个机会,转头把立陶宛吞了回血。 损失最大的,则是匈牙利。波兰-匈牙利联合王国的核心,是匈牙利拉约什大王的宫廷。这次行动的核心,也是匈牙利人。战败之后,大批支持国王的贵族被杀,剩余的有力贵族,则和以往一样,开始质疑国王的能力,进而阴谋挑战他的权威。一年之后,拉约什在焦虑中病故,匈牙利王国陷入了长期混乱,直到最后被波兰、神罗和紫帐汗国瓜分。 而当年的战场遗迹,现在则成了一些还有点名气的景点。像当年处决和掩埋十字军的地方,叫“蛮子坟”;点验战场首级后,进行填埋的小土坡,现在叫“蛮头包”。郭康小时候,都去过这些地方。 不过那时,当地村民还是为此付出了不少代价。当年东村和西村,第二批出发的人,同样损失了不少。被抽走当正规军的三十多个人,一直到整个马扎儿战争结束,才有机会解甲归田。虽然此后一路基本都是胜仗,但也已经只剩一半人或者回家了。 马保罗村长率领村民,一直在和敌人战斗。打完决战之后,上头告诉他,可以都回去了,但他只把老幼和妇人遣散回家,自己带着村里壮丁,四处跟着军队,剿灭零散的乱兵和土匪。 腹地战事告一段落之后,巴西尔等人转向西边,继续对付那边的敌人。留在当地的军队,则在汗廷命令下,整编成两个军团,开始收复失地,清洗叛乱贵族。 在黑海西北和北方地区,军团前后攻克城镇二十多座,完全收复了加利奇地区,抓获贵人、豪酋和他们的铁杆死忠一千多人。有贵族大骂他们都是血统低贱的泥腿子,现在却妄想颠倒世界,以人力对抗天父的规则,早晚都得下地狱。 新招募的士兵普遍没什么文化,不知道怎么反驳,就立起十字架,把这些人都钉死在上面,让大家看看,这些人是不是真的和天父天兄一样高贵。紫帐汗国喜欢钉死蛮族贵族的习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现在官方提出的配套理论说明,其实也是先有这个事情,然后教会才去补充、解释的。 马保罗村长等人,也参与了这些行动。在攻打利沃夫城的战斗中,最后的一批叛乱贵族据城死守,拼死顽抗,希望波兰人再来救他们。马保罗会一些木匠手艺,就自告奋勇,带人制作工程器械,冒险在城下安置,最后,在双方围绕城墙的反复争夺中阵亡。等这场战斗结束,军团指挥官让他们不要打了,强行把众人遣散回家,他们这才结束了征程。 等回去之后,两个村的成年男丁,加起来也就只有一百人左右了。算上那些半大小孩,都不如平时一个中小村庄人多。为了维持正常运行,两个村子选择了合并,这也就是目前马家庄的来历。 而他们的名字,据说是来自这条小河——现在村里的老人,也记不清保加利亚土话里,这河全名叫什么了,只知道包括村长在内,大部分居民第一次拥有姓氏,就是直接借用这条河的首个发音。长老们一度考虑过,要不要换个正式点的名字,但请来的老先生说,以河流命名地界,作为姓氏,都是合乎古礼的,没有必要改。所以,就这么一直用到现在。 当然,他们这边毕竟地势很好,所以人口恢复也极快。一代半人的时间,就已经恢复了之前的规模,甚至比那时还繁荣。有了这些历史,也有了众多的人口,马家庄想要更高的地位,也就不奇怪了。 (本章完) 第十一章 民风民俗 现在,马家庄是附近地区,最大的一座村庄。他们的产业也相对单一,就是应官府要求,种植小麦等作物。 所以,在这方面,马家庄村民更有经验,组织也相对更加完善。 百户这个单位,本来是个军民合一的编制。紫帐汗国刚建立的时候,郭盖等人为了方便大家理解,直接抄了书里头古罗马的名字,又参考中原的经验,做了一些改动。当然,在基层这方面,罗马和塞里斯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太多,都是把军事单位和行政单位统一起来。理论上,一个百户管辖的村落,就是提供一个百户的军队。 在古罗马共和制的时候,这种百人队还更为重要,因为它还是個参政的单位。在森都利亚大会上,每个百人队拥有一票的投票权,可以选举执政官、监察官等高级官吏,还拥有最为重要的宣战和通过法律的权力。 紫帐汗国这会儿的学者们普遍认为,虽然那会儿他们的文化水平不如希腊人,但这些罗马人对于权力的认识,倒是很透彻。权力的基础是暴力,而投票权则是一种交换,从而让参与者放弃暴力手段,用和平有序的方式商定最后的处置方式。 单个公民的权力相对有限,而百人队拥有投票权,原因其实就是单个公民没有太强的反对能力,但罗马一共就那几十个百人队,一个百人队真的可以让提案变成废纸。所以,才得给他们和平表达意见的平台,和相对公平的程序。 相反,要是这个投票权背后,没有对应的暴力作为支撑,那也就没有意义了。就和现在一些意大利城邦一样,只是有钱有势的人,随便找的招牌而已。连罗马自己,随着规模的扩大和军队的激增,这种百人队大会的投票,也日渐失去价值。现在的情况,也就是作为一个普通的行政单位了。 而在实际中,一个百户有多少人,其实是不好说的。对于行政区划的改动,牵扯到一大堆事情,往往很麻烦,因此官府总是倾向于能少干就少干。现在紫帐汗国的行政管理日渐成熟,大家都是按照户籍人口,去参军服役的。从地方戍守军队里挑选野战部队士兵,也不局限于他们来自哪里。所以,人多人少,渐渐也没人去管了。 而马家庄这种五六百户人家的地方,在实际运作中,已经有些太大了,百户一级也难以进行细致管理。不过,他们也有一些自发形成的组织,填补上了这些缺口。 最常见的组织,是被称为“社”的合资小组。这个概念在中原出现的很早,最迟汉朝的时候就有很多记录了。从春秋晚期以来,铁质农具开始出现并且快速普及,耕牛、耕马也得到了更加广泛的应用,这一方面提高了耕作效率,另一方面也使得耕地需要投入的初始成本高了不少。在单个家庭无法承担的情况下,就自然会有人选择组织起来,合伙购置更先进的农具,一起饲养牲畜,来提高耕作的效率。 到汉朝的时候,这种现象已经非常普遍。从当时遗留的简牍看,很多人会选择合伙经营农业和商业,并在祭祀的“社”里进行盟誓,签署合同。这种组织,就被称为“社”或者 “弹”,因此,就有“田社”、“舟弹”乃至“父老弹”(大家合伙出钱让人担任里父老)之类的组织了。 这些结社也对民俗产生了不少影响,《逸周书》称之为“饮食相约,兴弹相庸,耦耕俱耘”。民间习惯于组织合作,经常一起耕种,还时不时一起聚餐。而官府也受到影响,一些合同就是官吏出面公证之后签署的,朝廷的政策,也会加以考虑。 汉武帝末年的时候,为了恢复国力,任命赵过为搜粟都尉,负责改进农业技术。赵过综合当时的技术,提出了“代田法”,在离宫里的空地上实验,获得了成功。随后就在公田和有爵位人士的田地上进行示范,让关中和西北各地的官吏、三老等人,都来学习,然后回去教授民众。这也是历代官府都在进行的标准流程。 不过,当时这种耕作方法,需要两头牛为一组来劳作。一些人没有这个财力,赵过就提倡用换工或者计算工值的方式,把人员和耕牛组织起来。可见远至那个时代,这种组织已经很流行,也被官府接纳了。 这种民间行为,实际上是一种自我组织的能力。虽然名义上叫“小农经济”,但这种模式下,民间一点也不闭塞,相反,自发性的组织一直很多,大家也都乐意在闲暇时从事商业和经营性的工作。 反而是汉朝崩溃之后,为了军事和安全问题,人们被迫聚集在坞堡庄园中,才形成了自给自足的、闭塞内向的经济。但这种状态其实很低效,哪怕当时的古人也不喜欢,以至于一些坞堡主自己,在认定天下要太平之后,都想要主动废弃坞堡,回归正常的经济模式。 而在东欧当地历史上,就基本没有过这种情况。首先是因为缺乏技术,毕竟如果天天就靠人力,拿着个斯拉夫传统的木棍农具,那也确实不需要组织田社合作,或者雇佣耕队什么的…… 当然,文化和制度的影响也很重要。欧洲人也不是完全不会发明东西,他们也制作出一些像萨克森轮犁这样的重型农具。这种犁顾名思义,笨重到需要一个炮车似的双轮架子作为支撑,才能进行移动和工作。 不同尺寸的轮犁需要的畜力数目不同,似乎有八头牛到十二头牛不等,也有四马六牛、四马四牛这种混搭方式,但肯定都不是普通农民出得起的。小一些的重犁,也至少需要两头牛才行。但是,这些农具的发明和传播,没有让当地人形成汉朝一样的合作方式,反而使得有钱的贵族更快地兼并土地。 至于马,虽然马耕看起来是欧洲特色,但从后世统计的数据看,在中世纪,最多也就只有5%的耕地是马耕的。主要原因,还是马太贵了。像栋雷米村的达尔克家族,就被专门记述为“用马耕地的农民”,因为他们家其实挺有钱,甚至能够用马耕地。而绝大部分地方,就算马耕效率更高,大家也用不起,只能用牛、驴,乃至人力,来将就一下。 而且,像英格兰这种落后地方,重犁就没普及过。大家还在坚持祖宗之法,使用一千多年前,古罗马人带来的轻犁。罗斯地区的情况也差不多,一直得到几百年后,德意志人把他们的耕作法带到伏尔加河流域,才终于开垦了这里。至于当地的原生态斯拉夫人,就没有什么家畜,自己去拉犁则肯定会累死。所以结论就是不犁了,躺平就行。 直到红帐汗国建立的时候,农用牲口都是稀缺的财产。在乌兰军和察罕军对抗的时候,乌兰军曾经下令禁止对村庄使用毒气,一方面是因为大部分士兵文化水平堪忧,就不会用;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一些村庄里有马存在。虽然斯拉夫农民不值钱,但马却很珍贵,不能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把它们也一起干掉了。所以,乌兰军一般通过扣押人质等温和的手段,迫使村庄与他们合作。不少村民也因此抛弃了更加残暴的察罕军,支持他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可以想象,之前都是什么样子。 究其原因,郭康自己怀疑,是不是铁器的问题。和世界其他地方相比,塞里斯的特殊之处,是那边很早就有了用高炉量产生铁的技术。 农具上的铁,对硬度和耐磨性的要求很高,也非常注重产量和低成本,其他方面的质量就不怎么在乎了,这正好适合早期的生铁。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中原地区的铁农具普及非常早,甚至可能早于铁兵器——就像浅层煤矿的排水需求催生了工业时代一样,当地特色铁矿也推动了农业的突飞猛进,算是通过极为低劣的铁矿品质硬逼出来的…… 而这些技术,也给新的组织方式提供了基础。战国时代的各种快速发展,和这些技术的出现应该也是相互推动的。这种组织能力,在军事上自然也有很多好处。 哪怕如今在这里,也能很容易地看出来,那些平时就习惯了各种有组织活动的人,也可以更快地适应战争。在战场上,他们的纪律性和反应速度,也远胜于浑浑噩噩的欧洲农民,和反应起来总是莫名其妙的市民。细想起来,除了经常性的训练,应当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这些习惯,也会进而影响当地人的性格。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概就是如此吧。 像马家庄这边的村民,就在一代人的不断尝试中,养成了根据需要,随时进行自发组织的习惯。郭康之前觉得,对于传统农业社会,这段时间似乎并不算长。但从这里的情况看,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们的思维产生了变化,相比邻居们要活络不少。 像组织耕队、出租牲口,还有雇佣手艺人从事专门技术工作,都是村里常见的活动。相公庙村的举措,好多也都是跟他们学的。 这些人的主动性,也比邻居们更明显一些。一方面,他们只要感兴趣,做什么都很尽力。即使自己的庄子算不上这边最富裕的,村民们也很舍得在关键地方花钱。他们会主动挤出钱来,增设学校,雇佣先生和教头训练子弟,希望能借此打好基础,在之后军队内部的竞争中获得优势。 而另一方面,他们在其他问题上,也会非常积极。大家都知道相公庙村的特殊地位是从何而来,一般也不怎么和他们竞争,但马家庄的人就非常“上进”,一直对此不服气,觉得无非是他们村子运气更好,换自己上,一样也能做到。 因此,这些村民就显得既精明,又莽撞而认死理。他们根本不怕和郭家关系密切的相公庙村,经常带头争夺好事;但每次也都挑着时机,有板有眼地向上级展示自己的能力和优点,有机会就和柱国家套近乎,拉拉关系。这次,趁他们一家回来,马家庄的人果然又开始行动了。 他们的村长马十柱,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健壮汉子,之前在军队里当骑兵军官,现在也没有完全退役,还在地方战团里带新兵。他还会些兽医的手艺,从马术到照顾坐骑之类的技巧,都在教。村里的耕牛队,也有他的贡献。 马家庄的百户,则是另一个叫马万军的青年。马十柱退出军团一线之后,就把百户位子让给了他。 相公庙村的人,一路都在说马十柱这人狡猾的很,但对沉默寡言的马万军却比较客气,因为这人很能打。据说刚二十岁的时候,他就能以一敌三,干掉了围攻他的骑兵。第一次当十夫长,就在斗将时砍死了对面来挑战的阿勒曼尼骑士。大家都觉得,他才是马家庄近年来最可能当上将军的猛人,所以难免敬重畏惧他。 虽然姓氏一样,但马十柱、马万军,乃至当年的传奇老村长马波罗,互相都不是亲戚,甚至连祖籍都不一样。马保罗和马十柱还能算保加利亚地区的人,马万军家干脆是从巴尔干山南边那里搬过来的。只不过大家都定居在这里,都跟着河流姓马,所以互相以同姓相称,邻里之间增加点情谊。但其实,血缘上就不是一个家族的人。 他们村的名字倒是挺有特色的,因为村里一直笃信拜上帝教。马保罗村长的名字,就是致敬使徒保罗的。后来随着中原文化的传播,村民对起名字也越来越熟练,词语使用渐渐顺畅了不少。像那个十柱,其实就是十字架的意思;万军,是说万军之主。总之,都是从经书里,挑出来的典故。虽然郭康怀疑这种名字算不算僭越,但起名字都会用典了,也说明当地村民的文化水平,确实高了不少。 (本章完) 第十二章 战斗力的核心 在村外的空地上,两群人正互相对峙着。 相公庙村的将近一百号人,在空地一角窃窃私语。马家庄的人则来了二百多个,都聚在空地斜对面,好些人都在来回张望着。 张百户连忙小跑过去,大声问道:“老马,你们这搞什么呢?” “我还想问你呢。”马十柱也大声回答:“说好的回头一起演武,你们村单独跑这边干什么?” “那你们不也跑过来了么?”张百户自然不好直接解释,只能先反问道。 “我们天天都出来练行军的。”马十柱不以为然:“这不是基本功么。” 张百户没他能说,一时难以驳倒他,杨老百户只好亲自出面,走到坡底,说道:“我们村招待贵客呢,准备临时补个节目助兴的。十柱,你们就先继续去练习吧,这地方我们还得用呢。” “那我们这边,会的人也不少啊。”张百户不服气地说:“只是谁想到,你给人看这个啊。” 而且,武器的效能远不止战时使用,平时的维护也非常重要。中原式的弩,是个很难伺候的武器,汉朝人能这么普遍地用弩,也是因为他们的制度完善。 “而如果想省点事,我们只需要一根木棍。弓把固定木棍一段,弓弦每次都拉到木棍上的固定位置,把弦都挂在这儿的机关上,就能保证幅度次次一致了。”他说着,又掏了掏背包:“然后,我们就得到了一把弩。” “这么一大堆理论,还有长年累月的练习,就这么……‘咔哒’一下,就行了。” 哪怕是在边境的烽火台,也要每天进行各种记录,称为“日作簿”,登记每天的各种活动。士卒们还要定时点验粮食、烽火燃料、武器,乃至医药,因为这些物资的储备,都有明确的规定,上司也会定期检查,并把结果纳入功绩考评。 “不是,你这是干什么?”张百户惊讶地说。 “一个弓手,几年都未必能练好。而一个弩手,几个月就能很熟练了。”他举了举手里的弓和弩:“哪怕不看力量和瞄准上的方便,只这些技术上的细节,就能看出为什么时间差距这么大了——最耗费时间的苦功夫,都这么给省过去了。” “我觉得,我们的思路可能不太一样。”马十柱解释道:“古人说,伱要是对着上等的榜样学习,估计也就能学到个中等水平,所以我们村里的人,都是照着百户的标准去教育的,这样才能当个好士兵。这不是谁会谁不会的问题,而是大家本来就应该都去学啊。” 所以,对士卒的教育,对军队的组织,才是郭康认定最关键的地方。 “我们打仗,得动脑子,用知识才行。哪怕训练的时候也是如此。要我说,只要了解的深了,都会知道这些知识的作用。”他说着,从旁边村民的背包里,拿出一张短弓:“大家对这种弓,都很熟悉吧。我们就拿这个举例子吧。” 汉朝声称能“一汉当五胡”,不是因为汉人更大更强,块头是杂胡的五倍,而正是因为这些军队组织和士兵专业能力上的优势。相反,大宋军队就远逊于此,甚至不如丢了官家之后,完全依靠自行组织的状况。可见,这些完善的制度规则,以及更重要的落实下去的能力,才是战斗力的关键。 “《射经》说,‘身体端正如同树干,手臂伸直如同树枝’。站立的时候,面颊不能偏歪,脖子不能后缩,胸不能前凸,背不能后驼;开弓的时候,要盯着目标,前后手同时发力开弓,持弓手必须伸直水平,控弦手右肩膀肘关节处也要水平,以至于可以在手肘上放置水杯。这才算做到了标准动作。”他介绍道。 当然,这些就算发现了也没用。对大宋士兵来说,哪怕射表都过于超纲了…… “好了好了。”郭昭文站出来,打圆场道:“都知道老马你能说,就别为难人家了。这样,今天我们跟着大哥,正好来这里,给这几个孩子准备礼物呢。不如大家就一起,给他们几個露一手吧。” “不过,虽然发掘出了汉朝的先进遗物,也破解了口诀,但汉朝的士兵会根据口诀进行估算,宋朝士兵却做不到。结果,这种失落的古代技术,还是没能普及开。” “我们的军队里,用弓多,用弩很少,所以之前也没怎么注意过。”义父说着,问郭康:“你觉得用得着么?今后的方向,应该主要是火器了吧。” “老叔,表演怎么能不带我们啊。”马十柱却顺势纠缠起来:“这种展示,当然是声势越大,效果越好了。我们马家庄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卖点力气,耍耍花拳绣腿的功夫,还是有的。今天既然碰巧遇上,不正说明天父也想让我们帮您村里各位捧个场么?要是就这么直接走了,反倒怠慢了诸位贵客,我们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啊。” 马十柱拱了拱手,招呼众人进场。他们村的人便放下各自的背包,整齐地排在一起,然后走了进来,两两一组站定。随后,马十柱喊了一声:“开始练习!”他们便互相抵住,表演起摔跤来。 “我们最近在琢磨这个,所以就有感而发了。”马十柱告诉他:“史书上说,汉朝的时候还有射远的数据,做成表格背下来,就能省不少事,不用自己临时估算了。这要是能重现出来,还可以进一步降低难度。所以,我们也在琢磨,想要多试试,给它重新编一套出来。” 按汉朝规则,一天的工作就是一日的绩效;而每年考核种,弩射只要达到12中6的标准,多中一箭,就是十五天的绩效奖励。所以士卒们虽然经常抱怨,甚至互相通风报信,了解督察组的去向,但还是愿意积极维护,以求得到功绩。 这些繁杂的工作,很多都需要计算和文牍记录,所以只要有机会,士卒都会设法学写字。后世学者在汉朝烽燧里发现了大量的习字简牍,还有急就篇之类的启蒙读物。一些人还会默写乘法表,乃至抄写四书五经,试图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 其他人都没有反对,他就继续说道:“让东道主先来吧。” 马家庄的人,看起来对摔跤很是熟悉,各组人的动作都很连贯,一看就是认真练过的。想来,他们请的教头,应该就有专门教授这个的。摔跤确实是很实用的招数,属于披甲格斗时候的常用技能。所以,人家也不是强行吹嘘自己。 “我们射箭的人,都需要长期练习动作和姿势。。弓拉的过长,箭上的力道太强,飞的太快,不能正中目标;拉的太短,箭矢软弱无力,飞的太慢,会落到更低的地方。按唐制,战斗的时候,步弓手需要在六十步放箭,这个距离,箭速的一些差距都会对准度产生很大影响,所以,必须勤学苦练,保持姿势的稳定。” “按照古人经验,开弓的时候,控弦手最好要拉到脸颊下侧,箭矢要拉到和弓把平齐,箭头碰触大拇指,然后才能撒放。持弓臂完全伸直,所以持弓手的位置是固定的;控弦手接靠在下颌下面,所以位置也是固定的。这样一来,只要箭头每次恰好碰到拇指,那开弓的幅度就都一致了。我们平日里,通过成年累月的反复练习来尽量维持的,就是这个幅度。” “这就是进阶的军事技能啊,算阵型,算物资,都能用上的。”马十柱不假思索地说。 “这也很好啊。”义父最后下了决心:“哎,要不是想参加的人太多,我倒是希望咱们这边的人多多益善。这次你们既然这么用心,我也不好拒绝,你们就都去大都报道吧。至于最后挑上多少,我就不管了,让兵部按规定来。” “我看教射的书籍,就对这个例子印象很深。”他摇着头说:“我们想要用更好的技术,提高训练和战斗的效率,就需要大家都掌握更多的知识才行。在战场上,这些知识的重要性,并不输于武艺,甚至可能更重要。我们比起蛮族,主要的优势,恐怕也是在这里,而非蛮力上。” “队列行军这些,都是上学堂的时候就练完的,展示起来也没什么意思。”马十柱向众人介绍道:“我们就直接展示下战阵功夫了。” “怎么样?还可以吧?”杨老百户对郭康说道:“我们这边,哪怕没有战争,大家的训练也没停过,完全可以放心。” 张百户等人应了下来,回头就去喊人。马家庄的人都向后撤出,留出空间。他们这小一百号人,则直接散开,九个、十个一队,占满了场地。 表演完了一圈,马十柱挥手让众人停下来,然后继续道:“好,现在,背乘法表!” “呃……”杨老百户一时也接不上话。 作为威力最大也最繁杂的武器,弩也是最费事的。士卒需要定期测量弩的实际拉力,并进行试射,把弩名、型号、编号、弓力、损耗、射程等等,都记录下来,定期检查更新。 “但是,弩在省事的同时,要求也变化了。弩的有效射程比弓远得多,按唐制,应当在一百五十步发射,是弓的两倍半之多。这种距离上,就不能平直地瞄准了,需要使用各种器械来辅助。” 张百户拿出哨子,吹了起来。众人跟着哨声,不断移动,变换阵型的方圆、长宽,一会儿排成个倒三角,一会儿排成圆阵。随后,张百户连续快吹几声,众人迅速散成三排,互相隔开一人多的空隙,后排对着前排的空缺,站稳身,挥拳演练起来。一通拳脚打完,张百户再次吹响口哨,众人便停了下来,收紧阵型,排齐队列。 “好,好。”义父称赞道:“那就让马家庄也展示一下吧。” “宋朝时,有人挖掘出了汉朝的弩机。沈括观察了弩机实物,发现上面有明确的望山刻度。用望山刻度、箭镞位置,就能进行瞄准。沈括还研究了汉朝人留下的口诀,发现用弩的口诀,实际上是用勾股进行计算的算法。按照口诀试射,他那样没经验的人也能十中七八。” 于是,郭康对义父低声说了几句。而义父也是经常打仗的人,一下就明白了意思。 “练习弓箭的时候,还有个难题是撒放。箭尾的尾槽是扣在弦上的,而拇指又勾着旁边的弓弦,所以放箭时,动作必须干脆利索,否则就会干扰箭矢,无法准确命中。这又需要长期练习,体会其中的道理。而如果我们用器械,也可以干净利落地释放,弩机就有这种效果。” 可见,军队真正的核心,就是人本身。武器只有在士兵的手上,才能得到发挥,进而改进、发展。就算沈括复原出了汉朝的弩和配套设备,把这些东西给大宋的普通官兵,估计也是暴殄天物,很快就会回到宋军正常的水平了。 “可以试试,给那些没时间练弓箭的人用。”郭康不反对:“其实火器也用得着这些东西的。积累下经验,今后肯定用得到。” “九九八十一……”众人就这么原地大声背诵起来。 实际上,就他所知,古时候的器具和经验甚至不止沈括发现的这些。汉朝人不但有望山和射表,在各处烽燧,也有和重弩配套,用于观测测距的设备。高级一些的望山,也不止是一条棍,而是一个网格状的瞄准器。这些东西,对于火器时代的远射,依然有启发意义。 这话确实很有道理,张百户等人也无法反驳。 “我之前也不知道这个事情,还以为弩就是这么慢慢发展起来的,没想到这么多波折……”郭儒感慨道。 众人欢欣鼓舞,都连连道谢。 他们随后又参观了几处场所,还会见了其他几个村庄的代表。晚上,则轮到当地人招待他们。可能是因为如愿以偿,大家都十分兴奋,连郭康都喝多了些。他们的行程,就这样按计划完成了。 (本章完) 第十三章 金刀古列干 “陌生的天花板……” 郭康醒来之后,奇怪地嘀咕道。 昨天晚上,他跟着众人也喝了些酒。虽然没完全醉,但也昏昏沉沉的,回来就睡了。结果,也不知道怎么跑这边来的。 他来回看了看,发现郭破奴在旁边收拾东西。郭康和她打招呼,却发现她一幅不想搭理的样子,不知道在生什么气。不过,这么长时间下来,郭康也早就习惯了这些人莫名其妙地生气了,所以自动无视了她,换好衣服,去和其他人打招呼。 过年期间要做的事情,自古以来似乎都差不太多。而且,现在还不止过年,圣诞节也叠在一起了,导致拜年打招呼时,互相问候的应酬话和需要举行的各种仪式,都增加了不少。 据说,早在东西方教会分裂之前,就有教会人士提倡把圣诞节作为岁首。这个提议后来不太成功,但紫帐汗国综合考虑了这个思路,和教会试图把圣诞节与冬至日分离的建议,决定逆向思维,不改动岁首日,而是改动圣诞节。 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见摆赛汗走到摆着天父、天兄、神祖画像的神龛下,向那边行了一礼,然后从供桌上,拿起一把装饰着华丽黄金配件的刀,转头笑着问郭康:“都想好了吧?” 有助于这个最高意义的,就值得进行鼓励;对此有害的,则是他这样的基层管理者应该反对和阻止的。即使有利益,也应该抵制诱惑,坚持崇高的理想和自己的灵魂本心。 郭康眨眨眼,没明白什么意思,旁边的狄奥多拉立刻说道:“我们都商量好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呢。” 大家刚才明明在说工作的事情,所以她这话,让郭康直接傻了眼。不过其他人也没管他,摆赛汗已经自顾自地走了上来,把那口礼仪刀,直接塞到郭康手里。 “那个给你说这些的人,思路很清晰啊。”她称赞道:“这样的人,当个村长,有点屈才了。” 在他看来,社会里的所有工作,并不是按男人和女人进行分类的,而是按照急迫性进行分级的。战争自己当然是最高的优先级;那些直接服务于战争的工作,比如粮食生产、兵器制作、物资运输等等,就要次之;纯粹为了利益的种种商业活动,当然就更次之。 谈完了这些事情之后,他们就正式结束了行程,返回大都。 安排好了这一堆事项之后,义父等人给周围的几个村子各自捐赠了一批物资。郭康在观察了一圈之后,也出了钱,把村里的劣酒买了下来。 马十柱说,他当年在大都参加军官培训的时候,听大学里的先生讲过一些课程。但他觉得,希腊人的政治理论过于胡扯。 当然,早就有权威宗教人士说过,如果新年不过来,那就可以让圣诞节向新年移动过去。所以,把圣诞节从冬至调开,调到新年去,就能满足条件。这样子一来,两个问题就正好都能解决了。 除此之外,郭康也没忘了自己正在推行的事情。他专门找了马十柱,问他有没有意向,参加自己组织的纺织推广计划。 马十柱觉得,这就已经很不错了。引入纺织,可能确实容易赚点钱,但纺织品的优先级,并没有这么高。大家少点布,也能将就;少点口粮,那就要出大事了。真让这些女人觉得,从事这种工作能更有利,那谁还乐意去从事生产,照顾孩子,为战争做准备?这样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不再是罗马人,成了意大利人了。 这边的情况,和塞里斯还是不大相同。按塞里斯经验,是心腹位置的发达地区更容易推广。然而,紫帐汗国就没有远离前线的腹心地区,他们的发达地区,同样都是一群天天就知道备战的耕战狂人。他们这边的农业效率,也远不如中原。这么想想,情况确实不太一样,只不过实际去一趟之前,郭康自己也没留意过。 其他的村子或许能接受,但马家庄一直比较特殊。大家都知道他们这个村子的故事。他们的建立,就是因为战争;能发展到现在,也是因为战争。全村的男人要么正在军队中作战,要么就在准备作战。村里太多的事情,需要给女人来做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牢记自己的真正使命,和整个村子的最终目标,就尤为重要。只有这样,才能不至于在层出不穷的琐事和频繁的妥协中,保证自己不会迷失方向,走向堕落。对于村里产业的管理,也是如此。 “是啊,有机会可以提拔他一下。”脱欢也赞同道。 在他们的学校里,小女孩经常比小男孩还多。因为从他们的父辈开始,大家就认定,只有健康勇敢的女孩,才能成为健康勇敢的母亲,进而生下健康勇敢的孩子。由于一上来就险些全村团灭的危险境地,马家庄村民对此十分认真,几乎在竭尽所能去做这些事情。 他建议郭康,没事的时候可以去马家村看一看,了解一下村里的妇人有多忙。由于男人经常不在,妇人也必须耕种田地,保持产出。这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军事和政治方面的需求。因为马家庄人必须把耕战两头都做好,才算达到了期望的状态。 脱欢和狄奥多拉在门口等他,三人寒暄了一番,问了下那边的情况。他俩对于郭康这次拉了多少人很是关心,得知有七百多人报名后,都显得松了口气的样子。 “那还是得你来啊。”狄奥多拉连忙叮嘱道:“这些事情,都该你自己做的。实在做不好,我也会先帮忙,不要总是指望她。” 所以,这几天,郭康根本就不可能闲下来,甚至比平日里干活都累。 得到了他的保证,郭康心里也有数了。他点头答应了下来,说回头等那边的人到齐,就开始选拔军官。 郭康感觉他说的也有道理,这种事情不是能强求来的,就同意了他的看法。紫帐汗国这边,人口终归还是太少了,打个仗压力都很大。还是等今后再发展一段时间,情况好一点,再说这些吧。 马十柱则解释说,他能听懂郭康的意思,也理解他的目标。他自己也认同,让妇人组织起来去纺织,肯定可以带来更高的利润。但就是因为有这些好处,他才不能答应,怕这样会耽误正事。 所以,如果真的想要和郭康说的那样,尽量让妇人发挥价值,那就应该让她们的工作,往更上方的等级靠拢。 现在,马家庄的妇女同样很忙。他们学校里,有些课程已经是之前学出来的姑娘们在带了,其他村子也有学有样,因此她们还能去人家那边,给人上课。村里的木匠活和养牛、租牛的工作,也有不少是婆娘们在干。随着大家互相通婚,还把这些好习惯和专业技能,带到了其他村子里。 他对郭康感慨说,当了这些年的百户,让他感觉,作为一名基层管理者,和在军队里的要求,差别还是很大的。村里的很多问题,没法通过背诵军法和严格执行条令来解决,而只能根据复杂的情况,尽可能进行处置。在这之中,肯定是少不了大量临时权变的。 男人是罗马的刀剑,女人则是武器工坊里的铁砧和火炉。她们最本职的工作,是产生和教养下一代公民。就像男人的荣誉在于战争一样,妇人的最高荣誉,就是让孩子们从小就能健康地成长,最后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 郭康则对他们说,今年有仗要打,就喝点好的吧。那些劣酒,他就打包带走了。 郭康就这样一头雾水地离开家门,来到了皇宫。 不过,马十柱仔细想了一阵子之后,还是婉拒了他。 郭康对此有些意外。相公庙村拒绝参加,是因为人家真有高利润产业。高档葡萄酒在整個地中海,都是深受欢迎的奢侈饮品,就算今后他们设法把织机改造成熟,利润也肯定比不上人家的酒庄。但马家庄并没有这些产业,按理说,这种产业应该是有一些吸引力的。 现在,估计得转变一下思路,试试其他路子了。 而刚一回家,留守的人就告诉他,大汗一家要召见他。义父义母似乎知道这件事,让他赶紧去,不要去给郭破奴打招呼了。 好在,这种日子持续的时间也不长。十天之后,他们就结束了行程,返回大都。虽然说是要压缩人数,但他们最后还是在这边选了将近七百号人。按义父的说法,都是乡里乡亲,谁的面子都不想驳,结果根本没法挑。索性让大家都去兵部报名,让人家按照条例,进行筛选。来回的路费开销,郭氏这边来掏钱,就当请大家来旅游了。 马十柱认为,不管是村子的名声,还是公民的个人荣誉,最好的获得方式就只有战争。他们耕种、训练,都是为了战争做准备。不管男人女人,都是围绕着这个目标,进行生产和生活的。 “队长叫陆有功,相公庙村的,之前是布达军团的旗手。”郭康说:“旗手还没定好,马家庄的人想要推选他们的百户马万军过来,不过我看他的战绩很厉害,感觉来我这边,有点屈才了。打埃及人用得着这样的么?” “好,好……”郭康只能应下来。 附近的村庄里,他们第一个明确让所有小孩一起上课,请先生的时候会直接给人说清楚。也会要求所有女童和男童一样,参与各种基本的军事训练,跟着她们哥哥弟弟一起练习跑步、跳跃、投掷。等她们长大之后,自然就可以做和男人一样的工作,增加村里的人力,也让男人腾出手来,做要求更高的事情。 “我们人不多,精锐一点才好。”脱欢摇头说道:“让他来呗,咱们这次不缺编制。然后让他们村里,再推举一个新百户。反正他们人多,备选的退役军士也多,应该不会缺人的。” 之前大都抓捕犯人的时候,收押了一大群商人,调查之后,发现他们几乎都有造假和走私的前科,现在正在牢里关着。他准备让这帮经验丰富的希腊老骗子动动手,处理一下,伪装成格鲁吉亚的高档葡萄酒,卖给西欧的土老帽贵族喝去。这样一来,就能多挣不少钱了。 “也不用太担心,我姐一直在训练他们呢。毕竟是专门挑出来的人,学的还是挺快的。”郭康说:“而且我也不会真招不来人吧。我要是不行,就只能让我姐当花木兰了。” 所有人都应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从事更高优先级的工作。比如一个女人如果从事农业,战时参与运输,那她的重要性和随之而来的荣誉,当然就高于从事商业的男人。只不过女人整体上,可以从事的工作,是低于男人的,所以才会有这种地位高低的差别,而不是希腊人那些玄乎的概念。 相公庙村这样的葡萄园,每年产出的酒,品质都参差不齐。品相比较好的,一般都拿去外销赚钱;而品相太差的,可能都不够长途运费,商人不愿收,所以也卖不出价钱,基本上都是村民自己喝掉,甚至做醋去了。 “这金刀,是个有名的谶讳。你拿了这个,就算是咱们老刘家自己人了。”摆赛汗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今后好好照顾忽鲁不花,也多帮帮你脱欢安达。” “你这次招募来的队长和旗手,都是什么地方的人?”狄奥多拉又问。 他们交待完这些正事,又等了一会儿,就在侍从的带领下,转去宫里的小礼拜堂。郭康愈发觉得疑惑,结果到那里之后,发现摆赛汗夫妻还真就在那边。 他想了想,把推广织机受阻的事情,给狄奥多拉也说了下,建议她换个方向,从那些偏远和贫穷的地方开始,做做尝试。因为核心区那边,大家似乎都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想要推广开,难度比较大。接受的人估计也会比较零星,不太好组织。 对此,狄奥多拉也没有纠结,直接答应了下来。 “你平日里太闷了,都不怎么跟其他人打交道,我还怕你拉不来人呢。”脱欢说道:“现在总不能只靠那些斯拉夫人吧。” 郭康这才完全明白意思,不过事已至此,总不能再解释推脱。他收下金刀,向众人逐一道谢。大家对此似乎都很满意的样子,很快就结束了这个简短的仪式。 之后,他也没工夫闲着,立刻就被脱欢拉去忙活其他的事情了。 (本章完) 第十四章 念《酒诰》 “……文王诰教小子有正有事:无彝酒;越庶国:饮惟祀,德将无醉。惟曰我民迪小子惟土物爱,厥心臧。聪听祖考之彝训,越小大德……” 随着叛乱事件的处置基本结束,皇宫里,正在举行最后几项仪式。 太后坐在主位上,摆赛汗、脱欢,还有当天晚上参加宴会的诸位大臣,都站在厅堂内。郭康带着个千夫长的头盔,正在给众人念诵《酒诰》。 念完之后,他就退了回去。太后则高声说道:“我也不是不让你们喝酒,庆功宴本来也是正常的事情。但你们全都聚一起喝醉,要是遇到事情,又该怎么办?这次运气好,没有闹大,下次要是遇到棘手的敌人,可就不好说了。” “我们得有个方案,保证随时都有可靠的人值守,而且不能互相掣肘,也不能给观望的人留机会。你们好好研究一下,怎么安排最好。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像这次一样酗酒误事了。” 众人纷纷应是,表示今后要遵循先贤教导,不能再酗酒了。这个简短的仪式也很快结束了。 春秋战国以来,战争越来越激烈,对于兵法的需求也日渐增长,不过汉朝之前,兵家著作还没有系统的整理。汉初,高祖派韩信亲自主持,搜集各种兵书,加以汇总整编,第一次形成了完整的体系,并且一直沿用了下来。到三国时,诸葛亮长于练兵,所用军制被晋朝人采纳,此后各路势力也纷纷模仿,直到唐朝。唐初,李靖又在诸葛亮的兵法基础上进行改进,这套制度到元朝时都有影响。 窦建德被杀之后,他的旧部聚集起来,准备反抗,就决定打起刘氏的旗号。一开始,他们找到窦建德的将领刘雅,刘雅不愿意接受,被众人杀死,随后找到了另一个旧将刘黑闼。刘黑闼接受了提议,就这样被推举为首领。 当然,这也没什么丢人的。战争里只有第一,所以大家总会趋同发展。优秀的制度,也会一直沿用。这也是兵法相对于其他一些学问,不太相同的地方。 只是,中原人听得懂这些,欧洲人却不然。这边的文盲程度高到惨不忍睹,绝大部分人连本地两代人之前的历史,都两眼一抹黑,何况这么冷僻的东西。所以,很长时间,都没有什么影响力,也就是在内部当做个传统,这么流传着。 “确实不少了。”郭康想了想,说。 唐军人多势众,军阵延绵十余里。刘黑闼的人少,为了防止被包抄,尽量拉宽正面,竟然把纵深减少到了单行,背靠河堤迎战。开战时唐军趁着风向有利,开始冲击,却迟迟不能打穿这个疯狂的阵型。僵持了一段时间,风向逆转,吹向唐军,刘黑闼部趁机反攻,唐军大败,李神通逃走,士卒军械损失了三分之二。 在整个历史上,都少有这么离谱的战斗。像后世有名的“细红线”,其实就是时人的炒作,双方都没打起来。这种实打实的交锋,实在是太少见了。 唐之后,金刀谶逐渐没有之前那么出名了,但大家对此还是有记忆的。紫帐汗国建立的时候,就声称,卯属木,刀属铁。汗室的先祖,取蒙古语中发音近似的“铁木金”作为名讳,同样也是“卯金刀”的意思。他们从秦地来,要到大秦国称王,顺应古老的预言,在世间振兴王道。 可以说,每个经典的兵书,都是历史上几百年一见的天才人物,在前人的基础上,得到的成果。不去参考借鉴,才是浪费吧。 “可能觉得你年轻有为,很吸引人吧。”脱欢说:“我估计,奶奶今天喊你来念,本来就是想要让你展示一下的。趁这個机会,在出行之前,把伱那身行头,还有那佩刀,都给大家看看。” 虽然侯子光很快被石虎派兵镇压,但打着佛教旗号的造反还是此起彼伏,这个“大秦国”的传说也反复被人发挥。一直到北魏时,还有个叫刘景晖的人,被众人拥立为月光童子造反。所在的地点,也不限于关中那个秦地,而是扩散到了河北地区。这一时期,幽州、冀州,都有类似的传言。 一路上,脱欢都显得很是高兴。 “这是干什么的啊?”郭康好奇地问。 “奶奶身边的女官们,都觉得你刚才,给一众高官显贵念诵诰令的样子特别帅气。”他乐呵呵地对郭康说:“我看,这几天又有小姑娘要思情怀春了——不过你别给我姐说啊。” 之后,郭康准备离开。不过,到门口的时候,脱欢拦住了他,喊他一起去军营看看。 现在,朝廷已经开始组织军团,郭康因为之前叛乱中表现出色,得到了个千夫长的任命,今天那身衣服,就是这么来的。不过郭康自己,同样觉得这张扬过头了。 而且,在南北朝那会儿,卯金刀的谶讳,还和佛教结合了起来。 在古典时代,军团长在很长时间里,都是元老和总督们挂名的职务,实际指挥是由军团副将,和六名将校负责。在他们之下,还有各种履行特定职权的军吏,和各个百夫长。不过,这个制度已经太久远了,长期以来,军制和官职名称经常变来变去,出现名不副实、乃至编制倒挂的情况。而到1204年之后,东罗马那个样子,估计也用不上这些东西了…… 郭康也不知道他们当时怎么想的,不过既然形成习惯了,那就也就这样了。 “这样……”郭康其实还是不太理解,不过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所以,郭康才觉得,自己的官职提升得太快了,担心破坏了以往大家默认的习惯,让其他人不能接受。不过脱欢和狄奥多拉说,这不是他初战的职务——他的初战不是在埃及,而是在大都。这个职务,是考察了他的战绩和表现之后,才正式授予的,等于已经打赢了一场关键战斗,受到了提拔,那自然会比他父辈初战时高。其他人也都知道这件事,不用担心什么。 当时的百姓,对大秦国可能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大家都是秦,大概可以互相帮个忙。然而,各个地区的情况,其实差不多。这会儿大秦国自己,也正在被蛮子蹂躏着呢…… “我说这些干什么。”郭康连忙表示不会:“而且就是念个书,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在紫帐汗国这边,金刀有特殊的含义。据说最早在王莽统治的时候,就有“卯金刀”的谶讳出现,认为刘氏将要复兴。东汉灭亡之后,在长期的分裂战乱中,这类谶讳更是层出不穷。不管是有野心的官吏还是揭竿而起的百姓,都很喜欢以此作为号召。 “查出来的事儿快把他气死了。”脱欢摇摇头:“你敢信么?守夜人战团这些年,居然有好几百号人,存在于名册上,天天领福利,甚至还能共享队友的战功,获得升官的机会,但仔细一查,人家一辈子都没出过大都。” 不过,限于双方的人口,欧洲这边的战争基本用不上这么大规模。大部分军团,将校就是千夫长兼任的。军团的人数,也少了许多了。 但事情都是两面的,佛教的快速传播,也同时给想要造反的人,提供了新的理论依据。很快,就有人学会了用佛教经义,更高效地组织造反。而且,这种理论,还迅速和本土传统结合起来。 “应该是被流放的人。”脱欢看了看,回答:“我们这次流放了一千多户人,到诺夫哥罗德去。父汗开恩,让他们过完年再走,现在就该出发了。” 一直到隋唐,这类传言都经常出现。隋朝末年,虽然关于李氏的谶讳很多,但金刀谶依然流行。当时还有童谣说“白杨树下一池水,决之则流,不决则沥”,几乎就是直说了。 一路上,城里人都在忙碌着。看起来,秩序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不过,在一条街上,还是有一大群人,正聚在一起,不分男女老少,大声嚎哭着。 军团里的千夫长,已经算是高级职务了,对应的是地方上的战团长。他这个职务,比其他伙伴都高了不少,甚至比他义父和叔叔们,起点都高。 而金刀谶的影响,已经触及了王朝顶层。南齐取代刘宋之后,萧道成有次拿金饰的小刀吃瓜,大臣立刻劝谏说,宫廷内外都在盛传金刀的说法,不可以触及这个忌讳。萧道成很是担心,最后决定把宫里所有金柄的器具全都换掉。 这类传言,对胡人都产生了影响。匈奴人刘渊举兵的时候,就以此四处宣传。一直到北魏末年,稽胡刘蠡升自立,也在传播金刀之谶,声称要兴复汉室。 而实际上,紫帐汗国的真正编制,是基于李卫公兵法,然后根据本地情况和几代人的经验,逐渐改出来的。比如他们的军团长和六个将校,就对应着唐朝七军制下,中军和左右虞候军、左右厢四军的统帅,其实就是换了个罗马名字…… 而下一个经典的体系,得到明朝中后期,戚继光编订的制度了——这套东西一直用到近代,才被西洋兵法取代。 当然,紫帐汗国的兵力,远没有唐朝那么充裕。军团的大小,也并不一致。大一些的军团,每个将校手下能加强到两个千人队,实际人数能达到两千多人。当年攻打匈牙利的灭国之战里,巴西尔三世亲自率领的军团,就拥有一万五千名士兵,加上赶来助阵的塞尔维亚骑兵,总兵力达到了两万的规模。 这刀和其他礼服配件一样,属于重要仪式上才需要携带的,但狄奥多拉非要他天天挂着,好像就得炫耀得让全城都知道一样。不过,郭康确实不是喜欢显摆的人,她不管的时候,也不想这么张扬。 从结果看,这个口号也确实有用。刘黑闼的部众,人数一直不多,士气却高的惊人。唐军两千多人,都打不过他百来个手下。事情闹大之后,李渊立刻派人镇压,但又担心李世民功劳太高,故意不让他去,调动附近的将领李神通等人去迎敌。 佛教本来是“胡教”,地位算不上多高。最早得到官方推崇,是在后赵的时候。可能是因为自己也是中亚那边过来的胡人,石赵政权对于佛教很是青睐,佛教教义也有利于让民众在乱世中麻醉自己。 当时,佛教经典《佛说申日经》十分流行。经书里说,佛祖涅槃千年之后,担心世间佛法断绝,于是派月光童子来到秦国做圣王,传播道化。石虎当政时,关中人侯子光聚众造反,自称佛太子,来自大秦国,要到秦地称王。 “这次,光是贪赃和勾结叛匪,试图坐观成败,因此被杀的,就有几十个。刑部认为,行贿冒领军功的人,应当按军法处死,家属流放;逃避出征的人,打三十七军棍,发配罗斯地区。所以,要流放的人,就特别多,这一批之后还有呢。” 这样一说,郭康也只能答应了下来。不过,离开皇宫之后,他还是收起了那个花里胡哨的头盔和佩刀,觉得后面也不用不上了。 人家给他发佩刀的时候,他就没怎么反应过来,稀里糊涂就被狄奥多拉裹挟着收下了。回去之后,郭破奴果然大怒不止,天天要找狄奥多拉的麻烦,连训练士兵的事情都耽搁了。郭康对此完全没办法,只能尽量躲着。 《晋书》说他改姓姓李,《资治通鉴》则说他自称姓刘。不过从当时的情况看,刘的可能性反而大一些,李姓倒像是唐朝自己的说法了。因为在此人前后,有一大堆自称姓刘的沙门造反。显然,是他们把佛教的“救世主”,和本土的刘氏复兴,给缝合到一起了。 紫帐汗国的军官名称,也在模仿古罗马时代的编制,以此增加自己的合法性。很多军职乃至虚职,都用了起来。 “早该这样了。咱们之前管的太宽松了,眼皮子底下都能出这事。”郭康无奈地说。 “是啊,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办法……”脱欢也点点头。 (本章完) 第十五章 新武器的测试 脱欢带着郭康先到了兵部,在那边和当值官吏交待了一通,查看了下各项准备工作的进度。之后,就离开了城市,来到外面的训练场。 郭康招募来的罗斯人,经过大半个月的筛选,只剩下了一小半。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这些人都有身体方面的问题。其中一些天赋还不错的年轻人,恢复比较快。而大部分人,就算按照郭康的要求,渐渐改善伙食,也无法跟上军团的训练量,只能安排到后勤位置上了。 还有些人,或是改不了小偷小摸的毛病,或是经常忍不住要偷偷喝酒,总是漠视纪律和规则,就算揍都没用。其中有几个,还是很勇敢善战的人,在之前的巷战中立过功,但没办法,也只能清退出去。 剩下这三百多个人,现在还在城外,朱文奎他们搭设的营地那边,和其他新兵一起进行训练。 杰士卡队长这两天不在,据说是请了假,和老家来的使者商量事情去了。郭破奴则天天盯着狄奥多拉,没事儿就去找她的麻烦,根本没心思练兵了。好在,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不缺教头。据守门的卫兵说,最近这几天,小吴王又安排了汉斯大师替班,正在教他们练基本功。 郭康觉得,现在就教剑术,还是太早了。不过,训练场那边却没什么人,他们转了半圈,才发现,老汉斯正拉着新兵们,在营地外的软泥地上练摔跤。 他们搞了些稻草,往地上一铺,就开始练习。结果,一众罗斯人各个灰头土脸,满身都是烂泥和干草段,看着跟撒欢的努尔哈赤似的。 “人家离近了,就拿这个戳人是吧,匕首就长了一截了。”脱欢大概理解了:“那这东西好用么?” “这本来也就是个配件。”郭康解释道:“就是给火枪手护身用的,不能跟那些主武器比。” 见有大人物来,围观的人跟着问好了一阵,见没自己的事情,就四散而去了。只有小让娜带着一群小孩,反而围了过来,跟郭康打招呼。 “想卸下来的话。”他又把金属座那里,一根短棍往外拔了拔,匕首尾部就掉落下来:“这里头是个带斜坡的卯榫,上面打开,就自动松开了。然后前面也可以卸下来,好把小刀拆了,方便继续装填。” “等今后技术成熟吧。”郭康说:“未来再发展一段时间,火枪应该会效率更高,这些配属器械也会更好制造了。” “后头那些都是帮助点火和防止熄火的,我觉得问题不大。”李玄英介绍道:“前面那个匕首是装在枪口上的,那个我觉得就没什么必要了。” “你要说它是个长矛,它也太短、太重了。要是当双手格斗兵器用,威力又不行,重心也很差。它是什么定位?我就没搞清楚……” 不过,看起来,他在这边倒是挺受欢迎的。吴王府这伙人,终于和正经的要饭团伙一样,有了个唱歌奏乐的了…… 看到大家都有事做,他就没去打扰,转去找朱文奎,准备商量下携带火器的事情。然而到了营地中央,却发现朱文奎不在,反而是李玄英正在临时作坊门口,一边敲打着几支长短不同的剑,一边给围观的人唱歌。唐赛儿和小让娜,都领着一群小孩,混在人群里,好奇地听着。 “但是,很多时候,使用者是没得选的。比如民间的械斗和平日防身,对武器的限制就比较多,有时候干脆是捡到什么就用什么。这时候,那些奇奇怪怪的武器,就能派上用场了。因为使用的条件比较苛刻,传承的经验也不足,不像军队里的武器训练,有系统的章法和传承。所以,要是能搞到个秘笈,学到点前人经验,影响就比较大了。” 看到郭康和脱欢走过来,李玄英连忙停下来,站起身,向两人问候。 “是……这东西更便宜一点吧?”郭康也没什么信心了。 “这东西还有秘笈啊?”脱欢惊讶地说。 “我也不用帮手,我自己就行。”李玄英解释道:“我把马也偷出来了。到时候砍些首级,拿军功给他们看,家里就不好说我什么了。” “这样……” “呃……我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不过,那些都只是理论,我觉得还是做出来试试比较好,就定做了一个。”郭康犹豫了下,说道。 “那一堆都是。”李玄英指了指旁边的兵器和盔甲:“说实话,他们搞的很多武器,我觉得不太适合新兵。” “我实在不好意思回去。”李玄英连连摇头:“我跟小朱说好了,他也要带着人随队出发,我跟在他的队伍里就行。这几天,我就帮他测试各种兵器呢。” “当年大唐的制度,弓弩手都处在前锋位置,如果敌人来了,就先进行射击;等敌人接近,就换用陌刀、大棒,跟人家对冲。”李玄英介绍道:“弓弩都是很精细的东西,但关键时刻也不能心疼,照样得往地上一丢,换上重武器去干仗。你这火枪就是个铁管子,比人家的弓结实多了,还心疼什么啊?” “肯定不好用啊。”李玄英笑道:“不过确实挺好玩的。感觉,咱们日常携带的小刀,倒是可以这么做一下,估计能玩出不少花样吧。” “没事儿,他经常设计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脱欢倒也不在意,转头问郭康:“那你说,这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发掘出来的优势啊?” “你跟我们这么点头哈腰的干什么。”脱欢瞅了郭康一眼,决定先不管他,问李玄英:“又干了什么亏心事么?” “铠甲发展的速度,很难比得上火枪威力提高的速度。火枪更好用的话,就没人用铠甲了吧,这种枪刺就会有点用了。”郭康提出。 “那装这个也没用啊。”李玄英说:“带它不如再背一把武器呢。与其用这不伦不类的玩意儿,不如带把真正的长矛或者长刀。” “肯定不会。”李玄英确信地说:“往地上一丢不就得了。打赢了自然能回来捡,打输了也不用考虑这些了……” “没有,我就在这儿给他们帮个忙。”李玄英解释道:“中午大家休息下,我也在这边歇一会儿。” “你还真就住这儿了?”脱欢疑惑道:“马上都要出征了,还不回家问你爹要人去啊。” “很多怪武器都有,而且还挺重要的。”李玄英告诉他:“因为军队里的武器,一般是比较统一的。越是奇形怪状的玩意儿,一般效果越差。所以,大家有条件的时候,都不会选择那些东西的。” “那……”脱欢看了看郭康,犹豫了下,只好让步道:“那你跟他说好就行,吴王府的人,也是跟着郭康安达行动的。看看能不能给你留个好点位子,尽量收拢些帮手吧。” “那你就……”脱欢回头看了眼,发现郭康已经被小让娜给抱住了,只好又喊道:“好了,别玩了,这还得干正事呢。” “我看书上说,先秦的时候,倒是有短剑固定在长柄上的武器,有剑镡的叫铩,没有的叫铍。不过后来铁甲普及,这些武器就没什么人用了。而这东西还要更糟糕,就算对付无甲的人,也不是个很好的攻击武器。”他拍了拍枪身:“后面这部分太重了,而且人家能调节柄的长度和重量,你这又不能调——这个武器的核心,就是枪管子,总不能把它给省了吧?” “我把它头朝前这么固定。”他把铁圈套在枪口上,匕首尾部的金属部分,则对准枪管下的铁座,用力一拍,就正好卡了进去:“这样就装起来了,那边的扣子能卡住它的。” “而且,这东西虽然重,但弩也不轻,还比它更占空间。唐军已经形成了成熟的制度,我们当然也可以学了。” “现在常规的长矛,破甲的能力都不太行了。好多老兵,都不怎么喜欢用,嫌对付甲士的时候不好使。要么把矛头加长加重,把杆子做硬,搞成类似步槊的东西;要么就干脆用大刀、大斧、金瓜、白殳,这类双手使用的重武器。这个枪管带短剑的设计,肯定是更不行的。” 郭康连忙赶过来,脱欢已经拿起了一把火枪,看了看上面的各种配件,问道:“这都是做什么用的啊?” “那样不会碍事么?”郭康问。 “你看这东西。”他接了回来,掂了掂火枪和上面的匕首:“这明显就不是个正经的武器。” “那为啥会有这种想法啊?”脱欢听得也有些奇怪。 “行吧……”脱欢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没办法的办法,就没有反对,转而问道:“那你试出来什么了?” “我没听说有人用过这东西。”李玄英如实说道:“伱要是了解他们的使用经验,或者人家的秘笈什么的,就给我说一下,说不定能用上——虽然我是不指望这个就是了。” “它也不便宜。”李玄英说:“你别看这架子结构简单,打起来还挺费劲的。铁匠给我说,这个卡扣是个精细东西,做起来还很麻烦。这个匕首倒是不贵,但这个卡扣想量产,成本肯定不会低的。我们研究到最后,发现它不但不好用,还浪费钱。” “同样训练水平的士兵,一个人拿这种带尖头的火枪,一个人换长矛,肯定是拿长矛的赢。”他最后总结道:“我觉得任何对武器有点研究的将军,都不会赞同大家使用这东西。” 这段时间,虽然太后和摆赛汗等人都去劝说,名义上把事情安顿好了,但李玄英还是一直不敢回家,白天到处游荡,晚上就去朋友家蹭吃蹭住,混成了街溜子。后来,索性加入了朱文奎团队,大家一起天天蹭饭吃。 “为了省事吧。”李玄英摇摇头:“反正,枪口下面那个支架,就是固定这个匕首用的。” “为什么要装这个?”脱欢好奇地问:“这咋用的啊……” “都能量产这东西了,还不给士兵发点更好的么……”李玄英不太相信:“把火枪改的更好用些,把铠甲改的更轻便灵巧些,这东西就更用不上了。” 他记得马家庄的人,也是很喜欢摔跤,估计这些训练,不止是锻炼体力,也确实用得上。 “你看这边。”他带着两人,来到场地边。那里放着几个训练用的草靶假人,上面还披着铁甲。李玄英双手握着火枪,用起腰身力量,全力刺击,匕首顶端和甲片都擦出了火花,但还是不出意外地,还是没能破坏铠甲。 “我不敢再用力了。”他把火枪头给郭康和脱欢看:“这个连接用的底座,已经有点变形了,再加大力度的话,匕首和枪管估计还好,这个连接处是肯定要出问题的。我之前试了开刃的匕首,一样不行——当然,对付铁甲的时候,开不开刃也确实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我觉得不太可能。”李玄英说:“铠甲防御火枪确实很难,但防御这东西也太简单了。你看近年来,铠甲的提升,都是为了对付大型火枪和强弩,不是为了对付这些普通兵器的。如果火枪强到了炮一样,完全没法抵御的地步,铠甲反而可以轻便灵活起来了,有利于节省体力,对付这种轻武器的时候,也就更有优势了。” 他说着,接过火枪,把那个没开刃的实验匕首,拆下来给脱欢看。只见枪管下方,靠近前方的位置,多了个用铁环箍上去的铁座子。匕首的护手那里,也有个铁圈。 “教这個去了……”郭康挠挠头:“算了,练就练吧……” “哪怕远程武器再强,只要还有近战需求,敌人还在使用这些武器,轻铠甲就有用,就不会被淘汰;除非,哪天敌人自己都不用了。”他判断道:“相比于士兵本身,铠甲便宜太多了,发一些给大家又不碍事——当然,要是谁家的兵比甲胄都便宜,那就另说了……” “真到这种时候,我们的优势反而比现在更大呢。”他指出:“我看整个欧洲就没几个会在野战时进行土木作业的,但如果火器威力提升,就只有工事能起到足够的防御效果了。而要是围绕工事,不断展开战斗,那就是全看士兵素质了。大家都散而自战,我们算是求之不得呢。” (本章完) 第十六章 战帅练兵歌 对于李玄英的疑问,郭康自己确实也没什么太好的解释。 这个时代的战争情况,他了解的还是比较有限。尤其是大军作战,基本上没什么经验。 关于军备选择,李玄英说的其实没错。军队总是喜欢统一而高效的装备,那种兵器五花八门的情况,基本都是特例,或者不得已而为之。不过碰巧,这个时代的武器,恰好是出了名的、火器混乱的时代。 由于早期火器问题众多,大家也搞不清最佳路线在哪里,因此,很长时间里,各种火药版本的“奇门兵器”层出不穷。从文艺复兴前后,意大利工匠的种种“科学狂人超前构想”;到明末各路人马,捣鼓出的一堆“大明末日黑科技”,基本上都是这种范畴。 虽然很多设计,看起来思路很先进,颇有些现代武器的意味,很容易收到后人的赞誉。但在当时的条件下,这些武器都很难起到符合设计者需求的作用。而到燧发枪成熟之后,很快就一扫江湖,取代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火器,成了火器时代的长矛,又让士兵的武器近似了起来。 而使用刺刀的技术,比这还要晚的多。 燧发枪在欧洲,大致是16世纪末、17世纪初开始扩散普及。而刺刀则晚了一百年,得到17世纪末、18世纪初这时候了。但是,有刺刀,并不代表有相关的训练和教学。脱欢他们想要的“秘笈”,还得更晚。 刺刀应用的很长时间里,欧洲的军官们并不认为有必要对士兵进行这方面的训练。如果需要使用刺刀,那只要依靠本能,往前冲就行,根本不用人教。另一方面,刺刀格斗技术也确实没什么应用空间,因为战场上,基本不会出现刺刀格斗的情况。 至少在这个时代,刺刀冲锋和刺刀格斗,完全是两回事。绝大部分欧洲士兵,根本没有勇气和技术进行近距离肉搏,只能远远对射。所以只要一方有足够的士气,鼓起勇气一拥而上,另一方就肯定会直接跑路。一直到拿破仑时代,刺刀格斗都极为罕见,格斗中的伤亡也不是胜败的决定因素。一些军事学家甚至声称,自己这辈子就没见过会战中有格斗的情况出现。 “怎么可能。”李玄英笑道:“练箭练出来的是自己,又不是这弓。现在你找个射箭水平不行的新兵,和我一起用火枪,他也肯定没我打得准。别的不说,光眼神和臂膀稳定性就差多少了。” 军事不是个空中楼阁,它根本上是基于政治的。军队的编制、训练,士兵的自我定位和积极性,说到底,也是由政治因素决定的。实际上,哪怕拿破仑那种训练三个月的步兵,在紫帐汗国看来,也是严重不合格的炮灰,更何况其他各家那些更加缺乏训练的“垃圾兵”了。 “我跟小朱还有工匠们讨论过。这个火枪,现在漏气太严重了,效率其实很低。”他解释道:“不过,这些都是可以通过改善工艺来提升的。另外,枪管的制造,也有不少提升空间,他们说,今后会想办法进行研究,看怎么把质量提上去。” 虽然拿破仑的大军,最后还是在“梅毒将军”的打击下灰飞烟灭,但这种思路,依然震撼了其他欧洲人。自此之后,对士兵的精神激励、体能训练和刺刀技术训练,才开始流行起来。最早一批刺刀术教材,也在这个时候才出现的。 但那个时间点,离现在差了足足四百年。那个时候的情况适不适合现在,就很难说了。所以,就算真记得后世的刺刀教程,也未必就适合现在的情况。 “而这火枪,再精细,也比不上弓啊。它的弹丸,更是比箭便宜多了。跟这东西比起来,所有的弓,都是精工产品。”他拍了拍枪身,说道:“我们绝大部分士兵,都会使用弓箭,也没见大家觉得弓太贵了就不用。可见,关键不是价格问题,而是我们还没有养成习惯,没有配套的产业。如果能推广开,那肯定会弓更有优势的。” “咱们量产的枪,肯定没这个水平了。这毕竟是那些老师傅一点点调出来的啊,咱们哪有这个心思,给所有的士兵都带这种精工产品啊。”郭康说。 “这玩意儿现在就已经不错了,要是再研究下去,肯定会更好的。我还是很看好这东西的。”他看起来确实很欣赏的样子,还专门又感慨了一遍:“先给那些罗斯人,有点浪费了啊……” 不过他想了想,发现李玄英对待这武器好像很宽容,既没有“时代变了”的感慨,也没觉得这武器有什么威胁,就问道:“你从小练了这么多年弓箭,不觉得这武器会让大家之前都白练么。” “好像确实是这样……”郭康感觉也有道理。 “那有点浪费了。”李玄英说道:“这东西作为远程武器,还是很好使的。应该先给老兵用吧。那些罗斯人,先让他们拿着长矛,帮忙守辎重去。今后训练多了,再考虑上前线的事情吧。” “也不是不行。”李玄英却摇摇头:“你去过制弓的作坊么?一把角弓,起码得做大半年以上。好一点的,要三年才行。制作箭矢,也要花费大价钱,而且打出去经常就坏了,不一定能回收。” 最早开始重视刺刀训练的著名人物,大概是18世纪末的俄国军事家苏沃洛夫。他制作了一些专门的靶子,让士兵进行刺刀训练。只是,对于具体的拼刺动作,依然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叮嘱了一些对付骑兵时候的动作,其他的,让大家自己寻思着练就行。 想到这,郭康便问道:“那你觉得,如果我们降低需求怎么样?比如把这些火器,给那些罗斯新兵用。这东西应该比弓弩更简单,对体力要求也不高吧。” 而更重要的是,紫帐汗国的情况,也和其他欧洲国家,差距太大了。 “你看那个戴头盔的靶子。”他指了指其中一个草靶:“我走到那边,开一枪,你们都让开些。” 而这种区别,也是因为国家制度和文化。说白了,紫帐汗国就没法学欧洲国家,去搞“垃圾海”战术。同样,欧洲人也很难去直接学紫帐汗国,组织公民兵。因为欧洲各国,现在基本还都是封建制度,和紫帐汗国这种……不知道叫什么制度,有根本性的差别。大家想学,也没法学啊。 而拿破仑时代的改变,最重要的还不是军事上。法国大革命之后,欧洲军事界才终于又意识到,步兵也可以有士气,而且还挺有用的。另外,拿破仑也开始推广训练士兵的思路,他认为,仅仅将人聚集在一起,是称不上士兵的;只有通过训练、指导和技能,才能真正做到这一点。因此,他要求步兵至少要经过三个月的训练,骑兵则至少需要长达四到五个月的培训才行。 而就算这种极为简易的训练,也没有被广泛接受。在俄国和奥地利联合作战的时候,奥地利军官就对苏沃洛夫的做法嗤之以鼻。当然,从后世角度看,他们的想法也没错。就奥地利步兵那个素质,要是射击都没法拦截骑兵,那也就不用考虑后续动作了。人家哪有那個士气在刺刀的攻击距离内对抗骑兵还不跑…… 郭康和脱欢等人,都跟着离远了些。李玄英到铁匠铺里,拿出一把手枪,装好子弹,挂在腰间,箭壶前面的地方。随后,他走到场地中央,背对靶子站好,给郭康打了个手势,然后回手就是一枪,朝背后打去。 “好了,你们看看吧。”他说。 众人都跑到靶子前去看,只见草靶上半截已经断掉了,草人头部和头盔,都掉落在地上。郭康捡起来看了下,发现他这一枪正好打在头盔下,胸甲上的位置。如果是个真人,就直接把脸都打碎了。 “你这怎么练出来的?”郭康大惊。 “我就没怎么练。”李玄英转了转手枪,又插回腰间:“我不说了么,这比射箭可简单多了,打几下,熟悉下这玩意儿的特性,就能发挥得很不错了。” “还行……”郭康对比了下自己的射击水平,有些无奈。 不过仔细想想,火器的精准度也是众说纷纭的。刻板印象里,滑膛枪的精准度都属于随机水平,需要用密集队列来保证命中率。但从一些实际测试记录看,就不好说了。无论是欧洲人的测试,还是明朝人的实战经验,都证明火绳枪的命中率并不低。如果按戚继光的说法,火枪的命中率是弓箭的五倍,射击时能十中八九,准确度高到可以击落飞鸟,所以称为“鸟铳”。而无论在欧亚大陆东西,都有用火绳枪来狙击的案例,显然,它的精准度,至少是符合使用者期待的。 而之所以会有这么糟糕的战场表现,直白点说,就是人不行。 在大部分时间里,欧洲士兵的训练水平之低下,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不止是刺刀如此,枪械本身也一样。 乾隆年间,八旗火枪手一年能练习射击45发;嘉庆年间,因为不再苛求八旗使用弓箭,制度内的火枪练习还增加了。嘉庆十九年(1814年)规定:“步兵统帅登衙门……练猎枪,一个月练十五次……”,此外,还有集中演练,要射击实弹75发,射中一枚赏五文钱。 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多,但跟欧洲同行相比已经很吓人了。和乾隆同时代的普鲁士,算是当时士兵素质比较高的地方,但腓特烈大帝手下最精锐的士兵,一年也就能练习射击十次,普通列兵则几乎没有。就这,已经够让他们打出当时最凶猛的步枪火力了,因为其他国家还不如他。像法国、俄国的军队,理论上最多也就是一年六发。实际情况,就得看军官贪多少了。 到了拿破仑战争时期,因为迫切的军事需求,不少国家开始试图上调训练量。英国陆军这会儿在执行精兵策略,训练水平反而是最高的,一个轻步兵一年能打50发实弹和60发空包弹,列兵能打30发。普鲁士人理论上应当是同样的训练标准,然而实际上,在腓特烈死后,普鲁士军队就迅速腐化、僵化。列兵别说30发了,纸面上也就只能一人两发,加上军官贪污,根本不练都是正常的。 隔壁的奥地利,理论上能一人一年练十发,法国人的操典里依然还是六发的数字,但拿破仑等人经常视情况给步兵加练,主力部队一年练几十发也正常。而俄国人,哪怕精锐加练的时候,也就只有八发的水平。作为对比,清末的绿营,在重重克扣之后,也有十发给士兵训练用。他的下限就是很多地方的上限了…… 所以,如果从紫帐汗国的角度看,近代欧洲的军事情况,才是个特例。而且也过于落后,没有多少值得学习的地方。 过于低劣的素质,给了大家一个错觉,好像欧洲各国凭借这种方式,武装起了规模极其庞大的军队,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路易十四时代,法军的总数量大致在15-26万之间,而这时法国的人口有大约2100万人。这个比例大致就是1:100,其实和中原那边差不了多少。因为汉朝的时候,正卒和总人口的比例,就也是这个数字了。而法国,已经是当时欧洲组织能力最强的国家了。 可见,火器时代的“垃圾海”,也就是相对于中世纪,人多一些而已。对比真正有组织能力的国家,他也没“海”起来。 对于紫帐汗国来说,让所有适龄人群接受军事训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能让受训的预备士兵比对面的垃圾兵还多,那后面这些,就根本没什么好讨论的了。 想到这,郭康也不再纠结了。 “那就不管这么多了。”他直接放弃了其他想法,说道:“我们先关注训练的情况,再说别的吧。” “训练倒是挺顺利的。”李玄英回答:“伱上次说的歌曲,我也给整理好了。” “啊?这么快?”郭康再次露出意外的神情。 李玄英没和他费劲解释,直接转过身,让空地外的卫兵去把大家叫过来。不一会儿,老汉斯就带着一众罗斯人,回到了场地中。 虽然大家各个灰头土脸,有些人还摔得不轻,龇牙咧嘴的。但所有人看起来都乐呵呵的,一幅精神饱满的样子。在老汉斯的驱赶下,很快站齐了队伍。 “前几天教你们的歌,还记得么?”李玄英问。 “记得!”众人都回答道。 “好,现在一起唱。” 他说完,就带了个头。新兵们也跟着,用腔调各异的奇怪口音,唱了——或者说喊了起来。 “大秦誓将四海归一统,战帅嘱咐句句记心中: 第一朝廷有令必相从,抗命有罪力战皆有功。 第二勿要扰民坏名声,我民必保蛮夷必扫空。 ……” 这歌并不长,等他们喊完,李玄英就对郭康说道:“怎么样,这次够浅显了吧?我专门找了史惠贞。她都能听得津津有味,我才教给大家唱的。” “咱们还是叫它《战帅练兵歌》,你看怎么样?” (本章完) 第十七章 百兵之王——大炮 新年之后,大都里的一切又渐渐回到正轨。预备应征的士兵陆续前来城外集合,码头和道路上也开始忙碌起来。每天,都有更多的人和物资汇聚到这里,准备进行整训。 城外,又增设了几座新的营地,一批北衙精锐也调到了这里,计划参与接下来的作战。 这将近二百个士兵,是从帖木儿萨莱万户调来的,大部分都是当地的钦察和高加索游牧民,和埃及的马穆鲁克算是老乡。所以,汗廷才特意抽调了他们,组成三个中队,准备到时候用作政治上的展示。 这次,除了郭康和脱欢,狄奥多拉也硬挤出时间,赶了过来,说要看看。几人站在那片平坦的草地旁,看众人演练骑射。 此时,北衙士兵们已经跑完了,正在进行各种余兴节目。在他们前方,李安宁正骑着马,左右开弓,干净利落地把两边的靶标都射落下来,给众人炫技。人群中次爆发一阵欢呼。 “真是似曾相识的场景。不过一转眼,居然就已经发生这么多事情了。”脱欢感慨道。 “怎么是个人都比我射箭准……”旁边,郭康则关注起别的事情来。 “没事儿,忽鲁不花应该没你射箭准。”脱欢直言:“奶奶教过的这么多姑娘,就她学习兵器最不认真。我就没见她练过几回射箭。” 狄奥多拉似乎有些不满,不过大概是早就习惯了脱欢损她,也没去管。她只是瞪了对方一眼,又来回看了看,说:“李玄英呢?他小情人又让我帮忙送信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事情。他和朱文奎现在主要的工作,是试图多生产一些火器,这次带脱欢他们来看,也是说这些事情的。 而且,军歌这东西,在传统军事思想里,也属于不尴不尬的境地。有时会被视为不入流的行当加以贬斥,有时官方又会采集和创作军歌。当然,从结果看,士兵确实有唱点歌谣的需求,没人管也会自行进行创作,从先秦开始,就有歌谣流传下来了。 士兵们还是比较喜欢这些浅显曲词的,不过,也有人对此不能理解。 哪怕到了20世纪,拥有同样信仰的红帐汗国,军队里流传的歌曲,也是多少带一些斯拉夫人特有的抒情与惆怅的。而中原的新一批军歌,反而大部分都是另一种情绪,就比较少见了。他给李玄英作参考的,已经是些相对舒缓的歌曲了,要不然大家估计会觉得这人精神有问题,打个仗怎么还这么积极、欢乐的…… “在大帐那边写东西呢。”郭康说。 “又有新东西了?”狄奥多拉明显有了兴趣。 “我们还是去作坊看看。”郭康抓紧时间说道。 闲聊间,演练很快结束,脱欢又跑去和那些士兵聊天,慰问他们。郭康得知,这次,万户府安排的带队军官,就是李安宁的表弟,所以她才跟着来玩的。估计,就是耶律欣致仕之后,他家推荐的新人。 每天训练完,他就回到营地,蹲营房里琢磨歌词,倒也不去纠缠别人,只是天天写完之后,就在那儿对着史惠贞和努尔哈赤唱。等琢磨的差不多了,就去找郭康交稿。 像汉代的鼓吹乐,除了几个专门给皇帝歌功颂德的曲子,几乎都是士兵对于战争的抱怨,里头连《战城南》这样的经典曲目都有。很多歌词里都充满对战争艰苦的抱怨,还有对战斗血腥残酷的直白描述,听了之后别说鼓励士气,没把人吓跑就不错了。而这,已经是官府采集筛选之后,收入乐府的正式曲目了,其他的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朱文奎自己都对郭康说,他太爷爷当年的军令里,就有禁止军士学唱的条目,因为军队毕竟不能一直当要饭团,要是正规起来,肯定得主教杜绝这些耽误训练、破坏风气的行为。不知道现在这样开了个口子,到底好不好,他自己也不懂练兵,希望郭康多想想。 郭康跟人家就没见过几回,也就打了下招呼。脱欢倒是跟谁都自来熟,让侍从拿来两把良弓,给他们姐弟俩一人送了一个;又告诉士兵们,今天他请大家喝好酒,已经运到营门外,待会儿就拉进来。因为之后还有事,他也没有多逗留,就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先行离开了。 不过,郭康抄来的,他那个时代的军歌,风格其实比较特殊。和很多人的印象不同,无论是古代中国,还是其他国家,都很少有“昂扬”氛围的军歌。士兵互相鼓励,或者军官鼓励士兵的内容倒是有,但也只是少数。 一直到明朝末年,当乞丐的太祖早已远去,太祖的乞丐都还在保卫大明,实在是太忠诚了…… 而这种情况,也不罕见。或者说,这种抱怨性质的歌曲,才是士兵之间传唱的主流。这会儿的欧洲,那些雇佣兵唱的歌,一样都是哀叹和讽刺为主。 至于朱元璋那个规定,他不知道当时情况,也不好说。而且明军到后面,状态也和要饭没啥区别了。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是军户的意志力。他们在常年缺乏军饷的情况下,都能坚持作战,乃至饿着肚子去勤王打仗。对朝廷的忠心,高到能让宋、元、清都羡慕死。 郭康则解释说,这是特殊情况的特殊办法。这些罗斯人底子太差了,让他们背军法和各种训练要求,那是肯定记不住的,只能找其他办法。各個宗教,都喜欢吟唱经文,因为唱诵算是个辅助记忆的常用手段,全世界都会。从这个角度来说,在今后招募新兵的时候,这种手法会挺有用的。 这段时间,李玄英爆发了极大的创作热情。之前的事情结束后,狄奥多拉就把欧多西娅带走,请太后帮忙看管。后来朝廷开始整军,也就不让他俩再见面了。可能是因为见不到小情人,李玄英就把多余精力发泄到了写歌上,郭康也乐见省事,没有去管他。 在外人看来,古典时代的中原人估计是相当精分的,虽然天天发表厌战言论,但也没见军队缺人,反而一堆人挤破头去参军抢首级…… “也不算新,就是把之前的设计定型了,希望你们能帮个忙,让大都周围的军械所,都生产这些武器。”郭康回答。 “我们还来得及么?”脱欢问。 “有多少就拿多少吧。”郭康说:“后续也不用停下来,这种火炮,优势还是挺大的。” “哦,就那个‘八八炮’是吧。”脱欢想起来了。 “嘘,别当他面说。”郭康连忙提醒道。 几人一边走,他一边介绍起来。 他告诉众人,在他看来,这年头的百兵之王,不是长枪也不是弓箭,而是大炮。而且,今后很久的时间里,这个座次应该是不会变的。 只是,当今的火炮十分混乱,工艺技术也参差不齐。这可能是全世界都有的问题,紫帐这边也不例外。所以,他一直在试图寻找现有技术条件下,最优秀的火炮,把它规范下来。 之前,他和朱文奎等人,做出了几门备选品。虽然其中一些,在吴王府的攻守战斗中,已经损坏了,但好在大家已经有了经验,还可以造新的出来。 这年头,欧洲很多地区,还在使用老式的射石炮。大型射石炮很难移动,几乎没有野战的价值。而小型射石炮又五花八门,威力和命中率普遍都很堪忧。相对而言,他们新设计的火炮,在轻便性和威力方面,找到了不错的平衡。 在郭康的期望中,这种火炮应当由大队和战团装备,可以用战团自己能维持的畜力牵引。一方面要能压制敌人的弩炮和其他火炮,一方面也要能在火枪和弓箭的射程外,摧毁敌人的车垒,以及城头的女墙、战棚。目前看,这个要求已经能够做到了。 基于这种形制,他们铸造了一批大小不等的火炮,分为几类。其中大的有八百多斤,需要畜力牵引;小的只有一百多斤,能被步兵直接抬着走。不过具体列装哪几个级别,还得进一步测试,乃至在实战中检验才行了。 作坊旁的空地上,工匠们已经把准备展示的大炮都安装完成,按大小排成一排,等待他们查看。 “这个架子有点意思。”脱欢一眼就看到了最大的火炮下,那个形状明显不太一样的炮架。 “哦,这是新设计的。”郭康说:“之前的炮架太笨重了,结构也不够合理。之前我就给兵部说过,但兵部的人在武器方面,都很是保守,觉得现在这些用用也没问题,不理我。不过这次,既然连炮都换了,又搞到了好材料,正好也一起更新下。” “这样么?”脱欢走上前,敲了敲木头。 “对啊,这可是好木头。之前审查城内叛乱人员的时候,我们抓到了几个和黑帮有牵连的罗斯走私商,从他们的仓库里收缴了一批上等木材,就是这些。”郭康告诉他:“商人交待说,这木头产自诺夫哥罗德东北,延绵不绝的寒冷森林里,很是坚固耐用,本来是给王家的老爷修大宅子用的。现在那人已经完蛋了,木头就被我们顺手收走,拿来做东西了。” “哎,只能说,这些人确实很会享受。”他摇摇头:“我找了些木匠来,他们都说,这确实是挑出来的上好的材料,材质很结实,之前处理的也不错。我们做好了架子之后,试射了几次,支架很稳定,没有什么问题。” “那不错,总算是没有浪费啊。”脱欢点点头。 “为了行动方便,我特意设计了这对大轮子。然后,为了瞄准的时候,能更快调节,还加上了方便俯仰的支架。”郭康继续介绍起来:“另外安放炮身的位置也是算好的。我专门研究了下重心,这样能让炮身更稳。开炮的时候,会向后一座,但不会翻车的,很安全。” “然后,还有这个东西。”他从旁边拉来一个双轮小车,只见那个车上放着个大货箱,还带个钩子:“这个小车是和炮车配套的,把炮尾往这个铁钩上一套,就能变成四轮,这样能减轻长途运输时对牲畜的压力。可以节约畜力,方便运输。” “炮身和炮车虽然很重,加起来得有个一千斤吧。但因为自重重心离轮子比较近,所以,借助杠杆的效果,靠人力就能把炮车撬起来。”他指了指炮架长长的尾部:“炮组临时短距离移动的时候,只要两人合力,把支架尾部抬起来,就能直接推着走了。” “真的?”狄奥多拉说着,走上前:“我试试。” “你又不懂这个吧……”郭康还没说完,她就拢了下长裙,弯下腰。炮架末端有个支架,能抵住土地,支架两边的木梁上,各自装了个铁把手,供炮手们握持。狄奥多拉双手抓住那俩把手,吸气运力,稍稍一抬,果然给拎了起来。 “好像真的很轻便啊。”她高兴地说:“不愧是康斯坦丁的设计,真的很精巧啊。” “你别乱动啊,那都是重要军械。”脱欢连忙试图制止她。但狄奥多拉似乎很有兴致,反而推着炮车,来回走动起来。 等前后都试了几下,她又把炮尾拖过去,搭在小车上,用挂钩套好。然后拽着小车前面的绳子,用力一拉,走了起来。 “……” 郭康和脱欢一脸无语,看着她拉着炮,在那儿走来走去。又转了一圈,她才舒了口气,擦了擦汗。 “好久没这么活动过了,感觉挺好玩的。”见其他人都在看自己,她连忙解释道。 郭康也不知道,拉个大炮哪里好玩的,不过反正她乐意就行。他想了想,决定丢下狄奥多拉在这边撒欢,自己先忙活正事得了。 “我们先看看后面这些枪炮吧。这里头的工艺,我觉得是有普及条件的。”他直接继续介绍了起来。 (本章完) 第十八章 八八炮与马氏尺 工坊里也汇聚了不少来参观的人。脱欢和郭康来到作坊里的时候,朱文奎正在给众人介绍武器。一众来参观的人都围在一个架子旁,看他在旁边演示。 “我们的火枪,是这么钻出来的。”他拿着个铁棍子,给众人展示:“把刚才那种铁板,卷两层,打制好,就能得到这么一个中间带细孔的铁棒,然后固定在这个架子上,用这個钻头去钻,就可以了。” “现在的钻孔器械效率都很低,需要老师傅亲自上手,慢慢来才行。我们这个设备,就简单的多,可以接上水力或者畜力,让很多设备同时工作。这样,效率就高多了。如果能让各个军械所都来研究改进,我估计根本不用担心供应不足的问题。” 接着,他就结束了介绍,让大家自己过来看。 人群里,几个工部的官员立刻凑了上来,围着他问这问那。外面,还有不少人也好奇地围拢起来,想要提问题。一时间,场面颇为热闹。 “这又是什么器械啊?”脱欢好奇地问。 “就是个钻床。”郭康说:“这东西本来就有,不过精度和力度都不够用的。我们就重新设计了一套,尽量让它能笔直地钻孔。目前看,至少做现在的这些器件,是够用了。” “我不太懂这个,看不出有什么秘诀。”脱欢老老实实地承认道。 “其实也没什么秘诀,都是硬功夫。”郭康想了想,说:“做火器,有点类似我们之前打造蒸汽天兄。虽然功能和外观差别很大,但面对的技术问题,很多都是一样的。我能列举出来几十个工艺问题,而它们归结起来,就是一点:精度不够。” “你看那个枪管。”他指了指那杆竖在架子上,作为演示的铁棒:“要是枪膛不够直,弹丸乱飞,就会降低精准度和发射的威力;要是弹丸和枪膛口径差距太大,就会浪费火药,威力也会打折扣。还有我加的那个堵塞发射口的栓子,要是精度不够,就塞不上,还会一开枪就乱喷火星……总之,光这方面的问题,就已经非常多了。” “那应该怎么改进?”脱欢继续问。 “这个就真没什么取巧办法了,只能慢慢努力。”郭康摇摇头:“你来看这个。” 他伸手和朱文奎打了个招呼,就没去打扰他,带着脱欢等人出了这间工坊,来到后面的棚屋。 “我看看……哎?人呢?”郭康推开门,左右瞅了瞅,喊道:“乌尔班!人呢?” “我来了,我来了!”乌尔班从角落里一溜烟地冲出来:“郭先生啊!有什么吩咐么?” “咱们的标准尺放哪去了?”郭康问。 “在地窖里呢,前两天对好,就放进去了。”乌尔班回答:“您要去看看么?” “我们今天有客人,去看看吧。”郭康说。 乌尔班点点头,取来灯,带着众人来到旁边的地窖口,用灯探了探,就走了进去。众人跟着走了下去,只见这地窖不大,墙壁也没加工过,明显是匆匆挖的,里面放了一些各式各样的材料。旁边的架子上,还放着个盆。 “就在那边呢。”郭康指着盆说。 他们走了过去,看到盆里放着水和冰块,里面泡着一个陶瓷长条。脱欢和狄奥多拉都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看了看郭康。 “材料都会热胀冷缩的,我之前带你去看玻璃工坊,里面那个温度计,就是这种原理。”郭康对脱欢解释道:“为了减少这种影响,我就定做了个瓷条,截了一尺的长度。冰水的温度也是恒定的,所以,就能再减小一些误差了。” “有必要这么夸张么?”脱欢惊讶道。 “目前倒是还好,但今后肯定会要求越来越精细的。宁可现在夸张一些,麻烦一点,也比到时候再去调整所有器物,弄的手忙脚乱好。”郭康解释道:“户部推广的那个量器太粗糙了,平时丈量下田地、里程还行,做这么精细的东西,就根本不够。” “这个尺子,在工坊里有一条,在修道院有一条。修道院那一条,是黄金做的——教士们把这东西当成了某种神圣的存在,坚持融了几件祭器,做了一把。”他说:“当然,非要说的话,量器确实是我们这么多器件里,最能代表‘永恒’、‘普世’的概念了。” “过两个月,我们就会把这俩尺子对一下,然后也会基于这个长度,制作其他尺子,给大家平日里使用。目前看,还是可以的。” “那要是户部的尺也不精确的话,这一尺到底应该多长?还是说,这概念就没有原初的定义,这长度也是你们自己随便设置的?”狄奥多拉都开始思考更哲学化的东西了。 “我们也不关心有没有原初的长度单位,或者这个尺子跟它对不对得上。我们的产品自己能和自己对得上就行。”郭康说:“目前,还不用讲究这么多。” “非要追根溯源的话,我自己都不清楚。欧洲人这边倒是有传闻,说他们的一尺,就是国王的脚长。当然,脚的长度本来就是不定的,国王更是为数众多,所以度量自然也准不起来。” “而这个度量,都是蛮族逐渐发展进步的产物了,之前,连这种单位都没有。据说,查理曼统治的时候,民众就经常因为度量单位不一,发生争执和矛盾。有一次,一些买卖布匹的商人,就为此争到了王座前。” “双方使用的尺子根本不一样长,所以各执一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查理曼一气之下,两脚一蹬,背过气去。侍从见此,以为他是示意把自己的脚作为标准长度,就连忙宣布,大家都别用自己的尺了,今后都得用国王的脚长作为尺长。这个习俗,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延续了下来。” “这明显是杜撰的吧。”狄奥多拉指出:“且不说这种事情就是日常,轮不到他处理,查理曼这种枭雄,怎么可能说晕就晕……” “我给小朱说,他也是这么想。感觉就和各地那些……呃,他太爷爷各种饿晕的段子差不多吧。”郭康挠挠头:“不过,确实是有这个习俗就是了。” “我们这个尺,也有类似的段子。咱们的尺,也是中原那边沿用下来的,后来为了制作织机,还和元人对过尺子。闲聊的时候,我给他们说这个故事,元人就说,中原那边其实也有类似的段子。” “据说,马皇后的脚长,也是一尺,虽然和查理曼故事的逻辑不同,但也是正好对得上,就很有意思。他们管我们这边的工程尺,叫‘马氏尺’——不过这个也是别跟小朱说啊。” “知道了,知道了。”脱欢忍不住笑道。 “这传说到底怎么来的?真有这么夸张?”狄奥多拉不解道。 “肯定是瞎编的。人的脚长和身高是有对应关系的,一般身高是脚长的七倍,所以,个人高大的人,穿的鞋也肯定大。”郭康解释道: “西晋的时候,武库里有三件最稀有的宝物:汉高祖斩杀白蛇的剑,孔子的木屐,王莽的头。其中,孔子的木屐,据说是他当年周游到蔡国的时候,有小偷去旅舍偷东西,给顺出来的,自此在外流传下来。晋人说,孔子异于常人,他的鞋也是如此,因为这木屐长度有一尺四寸,一看就不是凡人的物件。可见孔子本人,应该也是极为高大壮硕的。” “现在的尺,比汉晋的尺还长。脚真有一尺长的话,个头估计和孔子也差不多了。这也太惊人了吧。” “原来是这样啊。”狄奥多拉理解了。 “你关注这干什么,你自己也小不了吧。”脱欢嘀咕道。 “好了好了,看尺子看尺子。”郭康连忙打断话题,免得他俩又吵起来。 “我记得这边还有几个。”他看了看旁边,伸手探了探,果然拿出来个尺子:“这个就是制作好的、带刻度的器具了。” “基本单位确定之后,后面的东西就不算太难了。用稳固的尺子和圆规,就能准确地把线段等分成两份,再各自等分成五份,这样就得到了一寸的长度。继续往下,也依然可以这么细分。这种方法,希腊人早就玩的很熟了。” “更细的尺寸,还有这种。”他拿起个卡尺:“不过你应该用不着,如果哪天想玩,我再教你怎么用。” “这又是什么新奇东西?”脱欢反应不过来了。 “不新奇。”郭康摇头说:“黄帝的时候,一个名叫垂的大臣,发明了规矩和准绳。可见,这个卡尺也是上古圣王的时候发明的,此事在《世本》中亦有记载。” “后来,西汉末年,王莽窃取了先圣的创造,以自己的名义进行制造,却没能学到诀窍,把最关键的刻度部分遗漏掉了。所以后世很长时间,都没见过这种完整的卡尺。” “我们通过不断努力,托天父天兄的照顾,成功发掘出了这个设计里的精髓,领会了圣王的深意,把尺子复原了出来。目前看,确实很好用,不愧是上古三代的遗德啊。” “怎么什么都能上古三代……”狄奥多拉也觉得不大对劲。 “伱别管它是不是上古三代,你就说它是不是好用吧。”郭康看起来很是老练,显然不止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了:“这么方便精巧的东西,老祖宗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肯定早就有所涉及啊。” “所以,有了好东西却不知道去用,反而找借口搪塞、排挤,就只能说明,现在的某些人,享受着老祖宗传下来的威望,却颟顸无能,不学无术,不能理解先贤的智慧,败坏了古人的名声。” “各个行会里,这种尸位素餐的人还不少。我们去质疑的时候,他们也只能含糊其辞,既不敢主张自己比黄帝、孔子、亚里士多德等圣贤还聪明,又不敢说自己没有学到古人的知识。那反正他和老祖宗,得有一个是错的,就说谁错吧?” “哦,那这确实挺好用……”狄奥多拉也不质疑了。 地窖里的东西不多,乌尔班介绍说,是因为这里的环境比较稳定,不像上面工坊里,人来人往,还忽冷忽热的。看完了这尺子,他们就离开了地窖。 “我看,这个思路。确实有些前景。”脱欢评价道:“而且我在想,既然能钻枪,能不能钻炮啊?炮更大,对误差的容忍也更强吧。” “当然可以。而且如果用铜铸炮,效果就更好了。”郭康点点头,转头问道:“乌尔班,我们的炮胚子呢?” “也在库房里。今天人多,就先盖起来了。”乌尔班说。 郭康点点头,又带着大家回到那个大棚屋里,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了他说的那个胚子。 这是一截一人长的青铜柱,前细后粗,头部的位置钻了个孔,不过还不算深。 “之前世子大师傅指挥大家,已经钻了大半个礼拜了,进度还行。”乌尔班向他们介绍说:“铜比铁更软,所以单论镗孔的话,反而容易些。不过火炮毕竟很大很重,全部做完还是需要不短时间。” “这样……”脱欢点点头。 “铜炮有不少好处。虽然同样体积下,铜比铁更重,但是铜材料的韧性更好,制造火炮的时候,可以把管壁做薄一些。对比成品,反而比铁质火炮更加轻便。而且,铜的熔化温度更低,也相对更容易加工。”乌尔班继续说起好处来:“所以,我们才决定试一试的。” “那之前怎么都没听说啊?”脱欢问。 “我们之前项目太多,经费严重不足,只能用铁做一下小炮来试验。这回城里各大商会都捐了不少金钱器物,可以奢侈一回了,所以,就雇了些铜匠,做一个试试。”乌尔班回答。 “铜炮好像也挺常见的,之前我父汗他们还从蛮子手里缴获过,当时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问题……”脱欢想了想,说。 “那是他们工匠技术不行的问题,不是铜炮的问题。”乌尔班坚持道:“最好的材料应该是青铜,但如今很多蛮族炮都是黄铜,自然就不行了。而且青铜他们也玩不好,铸造起来问题太多……我们这边,肯定能取得很大优势的。” “行,那就继续试试吧。如果缺铜,就找我来要。”脱欢感觉没什么问题,答应了下来。 乌尔班看起来很是高兴,急忙表示感谢。 “这段时间世子大师傅很忙,不过我一直在这边看着呢,一定会尽快给您一个成果。”他保证道。 “没事儿,我们应该也不急,宁可慢一点,也要精工出细活。”脱欢叮嘱道:“这种级别的武器,速度反而不那么敏感,质量和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一个好的铸炮师傅,总不能把自己炸死了。” “明白,明白。”乌尔班连连应了下来。 (本章完) 第十九章 天父创万物以养蛮族,蛮族无一物以报天父 带着大家看完各种武器之后,郭康得到了脱欢的承诺,说他会尽量帮忙多制造一些火器。不过,这些武器,尤其是火炮,制作周期都相当长,不见得能赶上。到时候,只能尽力而为了。 当然,郭康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这套技术就是他自己设计的,他对此清楚的很。现在的“自动技术”,效果其实也就这样。 “那个钻炮的架子,本身就是个厚重又巨大的物件,当初我们做了好几个月才调试好,其他的工坊光是去仿制,也要花费大量的功夫。所以我其实也不急。”他解释道:“这本来就不在出征计划中。” “而且,我给你说实话,虽然理论上精度比较高,但这个器械的精度,依然还是靠老师傅手调的。刚才看的那個钻头,为了保证效率,硬度都比较高。想做好,难度其实不小,只能找熟练的工匠手工打造出来,成品的大小尺寸也总是各不相同。实际用的时候,还是得换一次调一次,过段时间就得停机。目前只能说,好处就是省力了。” “在之前测试的时候,我们也问了很多人,还找熟练的工匠亲自操作体验,收集他们的看法。”他说:“相比起来这套器械里,最受那些铸炮匠人欢迎的,就是架子本身。有些人甚至想单买一个,其他的配套东西不要都行……” “为啥?你之前不是说,工业的核心在于动力源么?动力那边不要,那不是成了买椟还珠?”脱欢好奇地问。 “现在的动力还是挺大问题,要么维持不起,要么我们自己都不好获取。”郭康说。 “而且,这个机器本身,就已经改良很多了。这上面有自动停机的机关,能通过手动控制,让传动齿轮离开动力源。等其他工作完成之后,再直接搭回去。转轴比之前也做了不少改进,加装了一大堆配件,相比于当代其他那些钻镗机器,基本重新设计了一遍。这样转动起来更加稳定,还专门设置了装有刻度的调节器,改变刀片位置的时候,也容易了很多。” “这些设计,其实并没有直接提高机器本身的精度,更多的是操作起来更省事,手调增加精度也更容易了。所以,他们想要,也是正常的。” “要是从我自己的角度看,这样也确实有点可惜。因为这个机器的实际效果,也不是成倍增加钻的速度,而是减少人力参与的时间。所以,如果只有一台在单独作业,那么效率的提高,就还是比较有限,看不出质的差距,只是让老师傅清闲了一些。” “也就是说,现在得有更多的机器一起用,才能让工匠一直有活干是吧?否则,效率就没法拉满了。”脱欢想了想,问道。 “不止是工匠干活的问题了。人员组织其实是个很复杂的工作。”郭康摇头说:“真正想要增加产量,不止需要靠多个机器并行工作,还得同时建立起工作人员的管理体系,尽可能分解工序,让不同熟练程度的工匠,在不同岗位上,做不同的事情。” “这种拆解,还是很讲究的。不少工坊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像我之前雇的意大利铠甲师傅,就会把胸甲、护臂这种大件交给学徒来打,自己专门处理肩膀、膝盖这类关节活动部位。因为活动部位的制作难度,才是最高的,也是最需要经验和手艺的。” “意大利盔甲行业十分发达。他们生产的是整个欧洲都能通行的生活必需品,根本不愁没买卖,利润也很高,所以,发展的十分充分,工匠和工坊主也有动力去提高生产效率。但就算如此,他们的分工和规划,一般也就到这种师傅、学徒级别。再细化的话,反而就太过了,无论工具还是组织方式,都跟不上这种要求。” “我们现在想要做的,是件很长远的事情,我估计,得把这些分工的安排和配套的工具升级都琢磨透,才能发挥出真正的潜力,显示出更大的优势来。就像精度的问题一样,光一台机器这么做是不行的,得整个行业都规范起来,从头到尾都保持一定的标准,才能更有意义。我们的‘工业’,也需要众多的机器和严密的组织方法。在这些完成之前,肯定只是个瘸腿的半吊子。” “俗话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哪怕朝廷全力推动,这也不是短时间可以完成的事。对于现在的小作坊来说,搞这些有点太难了。我们自己,都没完全摸索清楚呢。现在这东西,就没想好后续放哪。” “这个我倒是能理解。增加机器,肯定是个投入巨大的工作。”狄奥多拉点点头:“你之前让我看织布机的事情,我就发现,挑地方建立工坊,就需要考虑很多东西了。这些事情,琢磨起细节来,确实挺麻烦的。” “织机已经算简单的了。冶炼和金属制造相关的机器,完全是另一个层次了。”郭康说:“不止机器本身笨重又昂贵,动力源也得好好挑选,真要进行有组织的批量生产,就不能和现在一样,用几头驴应付,更不可能和纺织一样,人自己踩就行。” “那些大型的水力作坊,都有各种配套的基础设施作为支撑,有些本身就是水利系统的一部分,需要进行仔细的勘察选址。现有的水力设施,在我们的工坊系统中也非常重要,早就被各个项目瓜分一空了,也不可能直接叫人家让出来。” “而且大型的蒸汽动力源……”他想了想,说:“这东西和我们的新炮一样,本身就是个还在初始阶段的东西。甚至,我们现在最好的活塞气缸,就是用火炮同款技术,慢慢削出来的,这两边自己都还得抢机器用呢……我看,短期内想推广,也是不太现实的。” “那动力就先这么将就着?”狄奥多拉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 “……那,你去推也行。”郭康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说起冷笑话。 “我也没那么多时间,不过你要是急着自己带两杆枪,我也可以帮忙试试……”狄奥多拉似乎真的考虑起来。 “行了行了。”郭康连忙制止她:“只是过渡期比较难弄而已,我们也没到这个地步。” “我们现在,其实各种东西都在缺,所以,反而不用在这方面,纠结动力问题了。”他说道:“你看,加工这方面,已经是相对简单的方向了。真正缓慢的,是材料方面。不管是器械也好,火炮本身也好,我们都缺乏性能足够好的金属。很多设计,都卡在了这个阶段,只能要么放弃,要么牺牲其他地方,换取这里的妥协。这个就更难办了,除了花时间慢慢磨,我也没什么好办法。” “这么多问题都在这儿等着,我们现在就算动力充沛,也没什么用啊。这些问题,根本不是加大力度就能解决的。至于单纯需要铁器和动力的地方,也就只有罗斯地区了。但那边过于原始,稍微开拓下,就有大批河流可以利用,短期内,放那儿是不缺动力的。” “而且,单就火器来说,我们暂时也没必要突然增加,否则就该火药供应跟不上了。全天下除了明朝,就没有火药始终充足的地方。我们现在的火药产量,供给战争消耗,已经很困难了。现在,提升火器产量,不如提升质量,争取在同样消耗的情况下,尽量增加威力,减少重量。要让火药供给完全充足,那可就太困难了。” “你先说怎么做,再看困不困难吧。”脱欢说:“总不能直接放弃了。要不然,我们估计永远也赶不上人家。” “这个是真不行。更大的硝石矿在海外,我们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探险船到达那边,也不太可能开采再带回来,建立稳定航线。至于其他方法……理论上,硝可以从空气中合成,但这个过于遥远了,我都不知道得多久才能看到希望。反正,我们可以预计的时间内,是别想了。” “那明朝有没有可能研究出来?”狄奥多拉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这个问题。 “明朝也不行啊。”郭康很是意外。 “哦,那就还好,我都怕了。”狄奥多拉摇摇头。 “我们汗廷建立这么多年,一直在努力建设国家,发展技术,劝课农桑。结果到现在,还有一大堆问题没有解决,高品质的纺织品、瓷器、乃至铁器,都还得从东方进口。”她无奈地说:“当年诸葛亮都感慨说,中原的人才怎么这么多啊。这些年来,我算是能理解了。” “没事,没事,我们多想想办法,还是能赶上去的。”郭康只好安慰道:“你看,那个白糖的问题,现在就解决了。” 虽然听起来很夸张,像是某种经典的自大陈述,但这会儿的明朝,确实就是地大物博,无所不有,其实并不需要外国的货物,也没什么兴趣主动跟别人做生意。自古以来,都是四方蛮夷求着天朝要买东西,反而是朝廷这边,天天施加各种限制。谁不乐意买,朝廷也无所谓,反正伱不买有的是人买…… 明朝缺的,一般是一些贵金属矿藏。当然,这种东西一般也不用买。周边如果有贵金属矿脉被发现,上面很快就会出现明军。然后这地方就也变成天朝了,再然后,天朝就更加地大物博,无所不有了…… 其实这会儿都还好,他所知的历史上,到了明朝后期,连出门找矿都不需要了——随着欧洲人发现了新大陆,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开始成船地把白银直接运过来。按后世的统计,光官面上,流入明朝的白银就占全世界白银总量的三分之一;而要是把其他形式的输送也估算进去,估计得有全球的一半。 由于西班牙人发现,他们所有能提供的货物,没有一样不是中国已经具备的,所以,只能通过掏银子直接购买的方式进行贸易。大量贵金属货币因此涌入中国。 欧洲人在美洲,顶着极高的死亡率和事故率,双手占满土著和自己人的鲜血,开采出了全世界七成以上的白银,而其中将近一半,都直接通过太平洋航线运往了马尼拉;送到欧洲的白银里,又有四成最后还是通过东方航线流入中原。这样,才能换回大批丝绸、瓷器等商品。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大宗物品——铁锅。 而且,比较让人绝望的是,哪怕工业时代之后,这个趋势也没什么变化。只要中原的秩序没有出现异常,产业都在正常发展,达到这个地步都没有好意外的——工业化之后的世界里,依然是中原在往全世界销售各种钢铁制品,而其他国家也同样很难拿出对等的货物用来交易。 包括白银这东西,虽然已经不再作为货币,但流向还是没有变。按世界银行数据,2022年,14万吨白银流入中国,占世界总量的89%;而第二名韩国是四千吨。这些白银大部分出自秘鲁、智利等拉美国家。有时候看这些东西,都不知道大航海搞了五百年,都搞了个啥…… 当然,脱欢似乎就没这么悲观。他看起来,对此也有自己的理解,并不认为,这种事情就没有转机。 “其他地方,各有各的特色,论起物产,比中原还富饶的比比皆是。总不能全都怪世界,说这些都是自然禀赋不好的原因吧。难道,还能都是天父的错?”他质疑道:“我觉得,竞争不过中原,说到底还是因为蛮子太菜了。” “这么说也没错……”郭康挠挠头。 “我那回听你说过之后,就在想,我们的社会风俗、文化习惯,诸如此类,都是人的组织方式的体现。所谓中原文明,就是中原人进行组织和生活的方式。而这些方式,让他们有了更高的效率,因此,这个文明也就显著地强于所有蛮族。”脱欢分析道。 “我们要发展我们的国家,让罗马更加强大,就得接近最高效的方式。通俗一点,就是中原化。这样,才能让资源物尽其用,让天父的馈赠发挥最大效果。而蛮族虽然掌握着众多资源,却无法产出有价值的成果来回报天父,可见他们的存在,就是对天父的亵渎,我们作为虔诚的信徒,必须将这些害虫加以消灭。等我们教化了所有蛮子,也就不用再害怕明朝了。” “这也是个办法……”郭康感觉也有道理。消灭蛮子,很符合一切为了人类发展进步的大目标。可见,这是个非常正义的方法。所以,他点了点头,赞同下来。 (本章完) 第二十章 破坞堡,伐邪庙 展示完了这些产品之后,众人简短吃了个午饭。郭康又带着他们,来到了旁边一座小教堂。 这里其实也是个棚屋,屋子里没什么装饰,就是放着个简朴的十字架,后面挂着个宗教画卷轴。画卷上,一名头上顶着光圈的大胡子老汉,正赶着一头牛,在地里劳作,旁边画了個框,用汉字写着“天父”;田地旁的房间里,一位面目慈祥的妇人正在织机旁纺纱,旁边同样有个方框,写着“圣母”。圣母旁边,有个桌子,“天兄”正趴在桌子上,手里拿着尺子,正对着一本书阅读。而在农田外,“神祖”穿着盔甲,正在田垄上巡逻。 这种宗教画,是教会专门定做,批量印制,制作成卷轴,发给各个基层教堂用的,目的是取代那些更加昂贵的手工圣象画和壁画,让没多少闲钱的乡村教堂,也能有足够的图画,来进行装点和宣传。 和其他各家教会不同,自从张大牧首开始整顿工作,罗马教会就一直很重视统一性和规范性。各个地方教会与中央的关系,比其他各家都强得多。 每年秋季,上级都会派出裁判组,对各个基层教会的情况进行考核,奖励那些功劳突出的神父和教士,查处那些腐化堕落的人。教士们定期还要到主教区的神学院,补充专业知识,接受神学、哲学、演说等各种教育,提高素质水平。一些从事专业工作的教士,还会被派遣到官府、工坊、大学等地进修,学习水利、农业、手工业等方面的知识,方便他们为教会和所在教区服务。 在这种环境下,教会对于各种宗教用品,也有一定要求。由于分支众多,而且每个基层教会都得使用符合要求的礼器、图画,导致这些宗教用品的需求量也很大。为了生产宗教画,教会常年在印刷领域投入重金,雇佣了一批匠人,研究如何印制大幅复杂图案。既要尽可能提高速度,还要保证印刷成品的质量。经历了几十年发展,现在这种彩色大图印刷技术已经成熟了很多。这种绘画,看着大,但其实生产起来,成本已经不算高了。 理论上来说,这东西其实也是一种“文艺复兴”。因为意大利的教会赞助艺术,同样也是出于宗教目的。有说法还认为,人类的一切艺术活动,例如舞蹈、音乐、绘画等等,都是随着原始宗教的产生而出现的,也都是为了宗教目的服务。 那些特别能歌善舞的地方,比如印度之类,往往也是宗教氛围浓厚的地方。因为宗教才是让整个社会都致力于艺术的最大动力,而且这个动力是不分上下层的。有了这样雄厚的基础,才容易形成氛围,产生佳作。隔壁波斯人也是出了名的能歌善舞,情况其实也差不多——毕竟波斯人本质就是高地印度人,他俩其实没太大差别的。 在地中海世界,当然也是如此。各地的教会也很早就发现,在宗教场所和宗教仪式中,磅礴的乐曲、高耸的建筑空间、宏大的宗教画,能起到重要的渲染氛围作用,对于安抚和团结信众,十分有效。 为此,整个英格兰掀起了兴建教堂和修道院的高潮。几十座宗教建筑拔地而起,开始给威廉国王进行多线程并行赎罪。然而,这些石头建筑普遍花费巨大,使用时间却不长。过一段时间,就会有几个垮塌掉。 当然,对于作为例子的威廉本人来说,这些教堂倒是用处不大…… 威廉死后,他的儿子们互相攻伐,争夺统治权,没人管亲爹的尸体。后来一些旧部和修士,收敛了威廉,试图把他下葬。然而他们做的棺材不够大,众人只能把威廉的尸体往里硬塞,在努力的过程中,严重腐坏的尸体,字面意义地直接爆炸了。 当然,技术的进步,还是确实存在的。目前,还有个重要的方向,就是如何运用。 为此,威廉决定节食减肥,他的减肥方式是完全不吃任何食物——除了酒。在长时间的纵饮狂欢之后,威廉努力又上了一次马,结果,他巨大的肚子撞到了马前鞍上,受到了严重伤害,整个人失去平衡摔了下来,很快伤重死掉了。 这个情况,也不局限于英法,整个欧洲都是如此。有些教堂辛辛苦苦修了好多年,使用起来没多久就完蛋,以至于教堂的修建期都特别长,因为总是在修修补补。后世见到的“古老”教堂,经常都是坍塌之后反复重建的产物,以至于最古老的教堂,都是罗马人的老物件改造使用的。 反正,从结果看,这些祈祷,好像也没让天父怎么喜欢他…… 从后世往前看,能找到的最古老的、一直沿用的建筑,还真就得到文艺复兴那会儿才有。这个时代的建筑水平,也可见一斑。当然,能在三四百年的时间里,取得这么大的进步,在建筑学洼地中,培养出这么多合格匠人,可见,教会在这些技术上的投资,还是很有用的。 绘画这方面,取得突破还算比较晚,像建筑学这种,进步就更明显。毕竟,哪怕在三四百年前,在欧洲很多地方,大家连教堂都建不好。 “征服者”威廉占领英格兰之后,大肆屠杀当地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几乎把这些人杀绝。哪怕对于当时的欧洲人来说,这种杀戮也太可怕了,以至于让威廉自己都感到了不安。为了防止死后下地狱,威廉专门请了教士来给自己祈祷。但他自己都怀疑,自己的罪行太大,只靠这帮人念经没啥用,于是创造性地构思了一个新主意——多造一些教堂,让他们一起祈祷,赎罪效率不就更高了么。 完成了征服之后,威廉沉迷享乐。那会儿的蛮族也没什么其他足够吸引人的娱乐活动,所以天天也就是胡吃海喝。到最后,他已经胖到都无法上马了。 只靠教堂被动吸引人,在境内还好,如果要向蛮夷传播教化,效率就太低了。不过拜上帝教会很早就发现,自己在宣传上有很大优势。因为相比其他教会,拜上帝教教士的组织度更高,专业技能也更强。 早年,紫帐汗国喜欢从草原上拉廉价的骑兵。海伦娜太后执政的时候,曾经有记录说,征兵官员拿着一口铁锅,就从钦察草原那边,哄来了二百个自带坐骑和弓箭的牧民。 那时候,金帐汗国已经基本瓦解,那些蒙古和突厥部落,普遍没怎么见过世面。紫帐汗国的征兵人又是专门挑选的,很多都是口灿莲花的希腊说客。面对那里的大小部落,就自称主君也是蒙古一系的汗王,是金帐汗国的正统接替者。对当地部落,各种说好话,见什么人都一口一个“安达”,表现的很慷慨,给首领各种赠送礼物,还许诺要带大家,一起去西边抢东西。 因此,很多草原部落,都乐意给他们当兵。然而,南北战争之后,紫帐汗国的军事核心,一直是军府的士兵。对这些牧民并不重视,只是把他们当做廉价炮灰,在大战之前,撒出去骚扰敌人,尽可能破坏他们的后方,并且在大军监督下,和敌军手里那些同样是廉价炮灰的佣兵和土匪拼命。 那会儿,一口劣质铁锅大概需要七八千个铜币,算起来,平均一个牧民大概也就值五十个铜子,可以说十分便宜了。大部分人,分到战利品的优先级也很低,很多人干脆活不到劫掠战利品的时候。所以,就算损失,大汗和贵人们也根本不心疼。 不过,由于长期这么拉人,一些部落自己都开始受不了。久而久之,连“安达”都快成贬义词了,一听就知道,又是希腊老骗子来哄人。 后来,尹大牧首在河北当主教的时候,开始公开反对这种行为。为了说服众人,在当时的张大牧首的支持下,他打扮成游方传教士,带着两个随从,就偷偷跑去阿勒曼尼和波兰一带,游历了一段时间。回来之后,他写了一份很长的报告,建议停止这种战争模式。 尹大牧首的文化造诣很高,还公开引进东方的哲学和神学著作,号召教士们学习,以至于大都的希腊神学家戏称他为“尹道长”。他的报告也写的很好,甚至成了当时的模版。在报告中,他认为,草原牧民的作战效率低下,进行的破坏也是漫无目的的。 由于缺乏指挥,也没有什么战略大局观,这些人来到前线之后,就和土匪一样到处乱窜。最后,往往是不该破坏的东西,被他们捣毁了很多;应该要破坏的重点目标,他们又往往畏惧敌人防守力量,担心自己遭遇损失,不敢去打。因为统属不一,也缺乏指挥方面的训练,遇到这些麻烦,甚至都不会喊正规军来对付。 以前,紫帐汗国在西部和西北的活动,是防御为主。扩张的方向,是东边的克里米亚周边和南边的希腊地区。但这种情况肯定不能长期维持,早晚要发动反击,占领更大的区域,作为藩篱。要不然,这点纵深,肯定是不够的。 而这样一来,这些草原骑兵,就不足以完成任务了。 而且,如果战略上转入进攻,就不能再纵容这些纪律败坏的人肆意活动了。他们到处放火抢劫,实际上是把大军前进时可以利用的物资,提前破坏掉了。敌人往往是没有能力坚壁清野的,或者说,他们坚壁清野也是靠军队去抢。让这些人四处劫掠,等于帮敌人完成任务了。 如果当地物资充足,朝廷大军就可以减少辎重,更快地行动。而蛮族军队,本来就没有什么行军速度,所以也无所谓。放任这种情况,等于把自己的优势,拉到和敌人一样糟糕的位置,还得面对打烂仗经验更丰富的敌人。这对于战争肯定是不利的。 至于战后,就更加麻烦了。出于朝廷的视角,战争的目标并不是国家争霸,或者是各个王朝争夺领地,而是收复失地,兴复罗马。摧毁蛮族军队和蛮族国家都只是阶段性的目标,而不是最终目的。要是破坏的太严重,就算收复回来,价值也会损失很多,还会让人们质疑罗马军队的正义性。从这个方面看,也是非常得不偿失的。 作为替代,尹大牧首认为,应该使用更精准、更有组织的方式。 他提出,在战前,就要派出人手,对敌人统治区各种情况进行调查。这些工作以往也有,但都是基于军事上的,商人们带来的信息,往往也都是物资和物价这类。现在,必须更加深入,调查他们的真实信仰状态和组织情况。 理论上,敌人控制区的所有人,都是罗马公教信徒;所有的地方教会、教堂和神职人员,都是罗马公教会的下属。但欧洲长期分裂,罗马主教的教令,根本到不了这种地方。当地神职人员通常缺乏系统培训,教会组织也腐败不堪。无论是基层教士,还是普通信徒,都远没有达到理论上这种状态。 社会底层的风俗,和贵族们冠冕堂皇的宣传,并不一致。他们的需求,也长期不能得到上层的满足。而如果蛮族统治者和教会不能提供这些服务,罗马却可以提供,那他们自然就会倒向罗马。民众归心于仁政,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不需要调用多少钱财和兵力,就可以掏空敌人的根基。 在这个想法的指导下,尹大牧首说服朝廷和教会,挑选了一批精干教士,以或明或暗的身份,去各个蛮族国家,走访调查。 调查完成之后,教会宣称,一部分蛮族贵族和罗马公教的教士,已经被魔鬼蛊惑了。他们的行宫、教堂和修道院,已经成了魔鬼的巢穴。为此,教会组织了一批裁判官,率领武装小队,进入敌人占领的地区。 蛮族领主的管理相当疏漏,国王和大贵族对基层的状况,几乎毫不知晓。紫帐汗国派出的传教士和裁判官,到处联络对于领主不满的基层教士和村庄,带领他们抵抗土匪佣兵,乃至审判作恶的贵族,烧死民愤巨大的税吏,捣毁一心搜刮钱财的修道院。尹大牧首把这些工作,统称为“破坞堡,伐邪庙”,认为这是和战争同样重要,甚至犹有过之的事情。 这些工作很缓慢,因为当地人往往是被贵族打怕了的状态。而由于之前的行为,紫帐汗国军队,那时候的名声也就那样。有时,得几年的时间,才能让一个村镇的居民,从风声鹤唳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开始相信这些外人,进而聚集起来支持他们,再次进行反抗。 但是,效果也确实很明显。由于紫帐汗国的印刷技术发达得多,各种讲解经义的册子,和直观又便宜的宗教画,也随着这些传教士,大量流入蛮族地区。到最后,连一些正规的公教大教堂,都开始图便宜,直接从这边采购了。几十年努力的效果,终究还是达到了他的预期。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长生天,俗称元神 教堂里的其他宗教用品,也很有紫帐汗国的特色。比如笑容可掬的天兄小坐像,还有鼓励大家多生产、多生育的宣传画之类。 在天父一家的画像旁边,就都是这种宗教画。 左手边的墙上,中央位置是一个头上顶着光环的老者,正扛着斧头站在林间,旁边小方框写着“天父”。他带着一众村民打扮的人,在沼泽里排水、砍树。队伍后方,是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母子俩旁边写着“圣母”和“圣子”,旁边还围着一群妇人和儿童。 图画下面,用粗体的汉字,写着“农庄要想富,多生孩子多砍树”——这就是近期专门印制,准备用来给新归附的罗斯人做宣传用的。 右边的墙上,则是一个穿着朴素衣裙的妇人,正展开双手,护住一群孩子,焦急地转头看向后方。在她身前,头顶光环的壮实老汉,举着锄头,筋肉虬结,须发怒张,一幅要攻击的姿态,旁边同样写着“天父”。 而天父对面,是个打扮华丽的希腊贵妇,似乎被他吓到,正弯着腰,神色惊慌地回头看着天父,狼狈地转身逃走。她旁边也有個小方框,写着“勒托”。一个小孩子从她右手那边挣脱,衣襟还在手边,而左手里的匕首,刚刚脱手掉落。腰间的毒药瓶也翻落下来,撒在地上。图画下方,则写着“举报一切残害幼儿的行为!老爹会出手!” “这又是什么故事啊?”狄奥多拉疑惑地问。 “旁边不是写了么。”脱欢指了指卷轴角落的一行小字:“《天父大战勒托》,大都印刷厂制。” “我看到了,但天父大战勒托是个什么设定……”狄奥多拉一头雾水。 “这好像是个希腊神话吧。”郭康想了想,回答:“说是有个妇人子女很多,就向这个女神吹嘘。”他指了指图画:“结果女神很生气,把她的儿女全都杀死了。设计师大概是改用了这个故事。” “这意思也挺浅显的,就是发现这种事情赶紧举报。”脱欢也明白了:“官府和天父一样,会阻挡这些犯人的。你看这图,表达的也挺明显了吧。不看那些字,也能看懂意思的。” “还能改成这样……”狄奥多拉不知道说什么了:“刚才那个耕田的图,我就觉得怪怪的,这个干脆更怪了……” “那个有啥怪的?”脱欢不解道。 “天父耕田什么的,就不说是不是符合教义了,特意加头牛,是什么情况?”狄奥多拉举了个例子:“总不能说,天父、天兄等等之外,还有个天牛吧?” “哦,那叫天之公牛。”郭康略一思忖,开始临时补充设定:“有这个神话的。” “啊?”狄奥多拉傻了眼,显然完全没听说过。 “有说法认为,天父的最早现身,是在远古时候的美索不达米亚。那时,巴比伦人称祂为风暴神阿达德。”郭康解释道:“天之公牛,是隔壁地主婆伊什塔尔家的。这牛,就是天父借来耕田的。” “又多了几个名字啊……”狄奥多拉无奈地说。 “名字不重要,反正都指的同一个神。那时候的人们,认知能力有限,自然理解不清楚。”郭康说:“就像长生天也是天父,在波斯那里也是胡大一样,这些名字都是不同地方的叫法而已,没有影响的。” “我们现在这些名字,也是如此。叫长生天,难道就不行了么?当然不是。刚建国的时候,咱们也这么用过啊。只不过,元朝天天喊长生天,让这个名字和他们绑定了。大家一听,就觉得是个元神,不是普世的称呼。我们才在平日的使用中,进行了规避。” 狄奥多拉点点头,勉强接受了。 “我倒是挺意外的,原来天父还是佃农出身啊!”脱欢惊讶道。 “你怎么关注这个方向去了……”狄奥多拉连忙提醒他。 “你不也是么,人家画个天父一家的宣传画,你在那儿纠结牛。”脱欢一摊手,不甘示弱地说:“总不能只准你钻牛角尖吧。” “这就是方便信众理解的。你说的太形而上,人家也不懂。贴近大家生活,大家才能更容易明白啊。”郭康又解释道:“总之,也不是什么神学上的大问题。” “你看刚才这幅图也是,反正和原著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他又回到刚才《天父大战勒托》的图画旁:“本来那个神话里,也不是这么亲自动手的吧。而且无论怎么看,这妇人也不是个古典时代女神的样子。相反,这身衣服,还有匕首和毒药,给人感觉就是个刻板印象级别的希腊贵妇……当然,这种画也不是追求还原,让不怎么识字的人,也能看懂意思,就可以了。” “确实。”脱欢也点点头:“不过我倒觉得,服饰类型也是无所谓的。我之前看希腊神话,感觉里面的女神,跟现在的希腊女人也差不了太多。可能,希腊人从来就没有变过吧。” “你看她,演赫拉估计都不用化妆的。”他指了指狄奥多拉:“这段时间,我天天看到她,莫名其妙地就追着其他姑娘打。跟神话里的希腊娘们一个样子……” “伱说谁是希腊人!”狄奥多拉不满起来。 “行了行了,这边还有几张呢。看完之后你们再吵,我还得给王师父写个反馈去。”郭康制止道。 两人倒是都听他的,便不再争执,跟着他一起看其他挂画。 这些画,同样都是专门印出来做宣传用的。在广泛散发之前,会小范围流通一下,看看大家的反应。他们的参观,也是其中一环。 按流程,每次朝廷有什么政策需要宣传,就会发给礼部研究。礼部那边专门有个委员会,成员包括礼部官吏、军官、教会人员和有名望的民间父老。王大喇嘛和几个高级教士,就在其中,时不时就得去和他们开会。研究完成之后,他们会召集专业人士,进行设计,然后把设计好的稿件下发给各地的官府、教会,让大家照着去张贴、涂画。 这其实也是一种传统了。最晚在汉朝的时候,官府就开始在显眼地方的墙上,书写法令,以此向往来民众进行宣传。这个习惯,之后一直延续下来。等到纸张发明之后,又多了张贴告示的方式,花样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简便。 紫帐汗国这边,识字率一直不够理想,哪怕官府和军队一直在努力,进展还是不够快。朝廷有统一政令的需求,但各地语言之间的差距远甚于中原。 当年秦始皇统一文字,难度反而没有很大。因为各国文字,虽然写法有所不同,但其实都是一个东西。从后世出土的竹简看,秦国在南方,接收了大量原楚国的官吏。而这些人,学习秦国文字,使用秦国格式的公文,前后只花了几个月,就都磨合好了。可见,文字差别并没有那么严重,各国行政机构的运作模式也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但是,这边就不行了。各地的方言千奇百怪,从克里米亚草原到希腊山区,差距大的离谱。绝大部分地区根本没有什么文字,有文字的地方也不怎么好用。写一大段文字公告,当地人就没一个能看懂的。哪怕这些年,朝廷一直在努力推广,很多人的文字水平也很有限。 因此,从一开始,教会就重视图画式样的宣传。到最近这些年,已经有了辨识度很高的风格,乃至形成了一整套理论。郭康之前制作那个巨大天兄幻灯片的时候,就听王大喇嘛讲过。 现在教会这套宣传的套路,就是王大喇嘛定下来的。不过,他自己倒是没觉得这算什么功劳,反而时不时有些自卑。 前两位大牧首,都是通晓经典,对于各种学问能信手拈来的精英人才。但王大喇嘛的文化水平,就差了很多,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对郭康说,自己在经义方面,水平实在拿不出手,所以上任以来,始终完全遵循两位先师的教导,解经时万分小心,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能在凡俗之事上,动动脑筋,多解决一些实际操作上的问题。 他特别青睐郭康,也是这个原因——他一直觉得,郭康在这方面有天赋。要真正继承先师衣钵,把教义继续发扬光大,还得看他。 不过,郭康倒是觉得,他已经算是很有行动力的人了。 王大喇嘛的早年,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神学教育,而是在民间到处游荡,说难听点,其实跟卖艺要饭,区别也不大。他也没有专门研究过哪种典籍,反而三教九流,什么都参加过。到最后,神学水平还是很糟糕,参加教会的补习进修班,都没好多少。不过,倒是认识了一堆江湖人物,对于如何吸引观众、如何跟其他乡野僧侣抢生意,也有充足的经验。 在王大喇嘛看来,这里头根本没什么玄机。因为民间绝大部分人,对教义就没有什么理解,能区分不同教派都不错了。向他们宣传,不需要讲那些精深道理。相反,要点就只有两个:一个是热闹,一个是新奇。 他认为,传统的唱诗班,思路还是有问题,因为门槛太高了,并不利于普及。在贴近百姓、进行宣传这个方面,天生就有缺陷。 而希腊戏剧也是如此,哪怕被视为通俗、乃至低俗的喜剧表演,依然成本过高。大都的市民固然可以隔三差五去看看,但在大部分地方,也得很长时间,才能见一次巡回演出的剧团。而因为成本问题,这种剧团的表演,自然也不可能太好——只要有机会,有才华的剧组家和表演技术优秀的演员,肯定还是要去大都这种更富裕、人口密度也更大的地方。 所以,教会需要寻找一些门槛更低、更有利于传播的方式。 为此,王大喇嘛组织了一批基层教士,除了念经唱诗,也要学习各种乐器,不要求技术多少,几个人凑一凑,可以演奏出旋律就行。然后,他亲自编写了一些十分通俗的唱本,让教士们在民间演奏、传播。 在这方面,王大喇嘛还是很在行的。无论是词曲内容,还是舞台效果,都能设计得很妥当。像之前,找小让娜演仙姑的事情,就是他本人一手安排的。在他的推动下,这些三五人组成的小型戏班子,迅速流行起来。 在王大喇嘛的指导下,各地教会都组织了一些会乐器的教士,不拘泥于具体的形式,能一起搞出个调调就行。这些人四处演唱,很快就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在作画方面也是如此。为了满足这些要求,教会养了一大帮专门作画的师傅。但王大喇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希望他们能多出一些作品。 一般的教堂壁画,完工之后能用很久。但王大喇嘛提出了自己的希望,认为教会应该发挥挂画廉价、易于更换的优势,创造出更多作品。这样,才能更快地宣传朝廷和教会的政策,也能多向民间普及更多的教义知识,劝人向善。为了保持对信众们的吸引力,应当定期进行更换,免得大家最后都看腻了。 这个观点,得到了不少高级教士的支持。只是,佳作的创作,从来都是需要时间的,赶得太紧,可能反而设计不好。而紫帐汗国建立以来,重视耕战而轻视艺术,就没有有意地培养过这方面的人才。受这个社会风气影响,乐意把绘画作为职业的人也不多。 因此,为了提供足够满足需求的画作,国内的作画师傅很快就忙不过来了。教会为此还从意大利那边,又专门雇了不少人。这些人的绘画风格各不相同,连郭康这样的外行,都能一眼看出他们的特色。 像右边这幅《天父大战勒托》,无论构图还是人物形象,都和传统宗教画差距不小。即使是翻印之后的作品,色块和线条都简化了不少,人物动作依然显得很有张力。比起另外两幅刻板的宣传画,这幅画里的天父、女神、乃至旁边的小孩子,都精细了许多,表情和体态,十分生动形象。显然,这种效果,都是画师精心设计过的。 而大家对这些风格各异的画作,也已经习以为常了。据说,还有人就喜欢收集这些东西。各个教堂换下来的画,也经常被人买走。而教会自己也有评估和反馈渠道,看看哪些更受欢迎。 看完了这一圈之后,郭康心里大概也有了数。 “现在凑了八个了,等凑齐十二张图,我就找人印一批黄历去。”他对脱欢说:“出征这一路,正好都散发出去。” “这些有用么?”脱欢对此还是缺乏概念。 “反正成本也不高么。”郭康说。 “也是……”脱欢点点头,应了下来。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全力科研攻关,解决关键技术被明朝卡脖子问题 郭康的很多思路,脱欢其实不太理解。 不过,他性格一直很慷慨大度,也听得进劝。听不懂的时候,也不怎么纠结这些问题,只要不是太离谱的需求,基本上都会帮忙。 郭康的长辈们都很喜欢他。义父当初,就直接给大家说,脱欢身上,就明显带着一股豪爽宽厚的侠气,有当年汉高祖的风范;反而郭康的脾气,太过内向,怎么看,也不像他们几个年轻时候的样子。 当然,郭康毕竟是义子,有点差别也正常。至于脱欢,到底是祖传的性格,还是自己形成的,就说不清楚了。因为法理上来说,脱欢他们一家,是术赤系的汗王。而术赤在当年那家人里,算是个异类。 成吉思汗那句有名的“人生最大的快乐”论述,据说就是训斥术赤的。传说,当时他问术赤,人生的最大乐趣是什么?术赤回答,他最大的乐趣,就是骑马打猎,傍晚满载而归。成吉思汗又问其他将领,大家的回答也差不多。对此,成吉思汗似乎不怎么满意,告诉他,人生最大的乐趣,应该是击败敌人,扩张领土,掠夺财富等等。术赤等人的志向,实在是太肤浅短视了。 不过真要论起来,其实术赤那些人的思维,才是正常的草原人。草原上的牧民,本来就是短视和易于满足的。当地的严酷环境和艰苦的生活条件,决定了这些人很容易今朝有酒今朝醉,因为考虑太遥远、太宏大的目标,本身就没有意义。 实际上,一直有人认为,蒙古高原这一带,在欧亚大草原上,是个异类。这里之所以会经常出现规模庞大而组织程度也相对较高的国家,其实是因为南边的汉地,最先出现了大一统政权。 游牧经济低效而脆弱,必须时不时去劫夺物资才能维持,但牧民自发形成的群体,规模太小,在面对强大的中央王朝时,很容易被人家一巴掌拍死。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只能也跟着学习对方,形成更大规模、更加严密的组织,努力试图与中原政权抗衡。从这个角度来说,哪怕不考虑血缘和地理位置,在游牧民有机会进入中原之前,他就已经在老家,开始超出常态地“过度军事化”、“高组织化”——这不就是“汉化”么。 所以,一個强势文明的影响,甚至是超越文化本身的。哪怕没有学习汉字汉语,当地的文明形式,都已经开始“汉化”了。而战争,其实就是组织能力的比拼。所以,这些牧民,在对上更加“原生态”的西方同行时,当然就会展现出那种,看起来都有点匪夷所思的战斗力。 欧亚大草原,整体上越往东方越穷,但一直以来,却总是物资更匮乏、人口也不占优势的东方游牧民,一路暴打西方。而细究起来,这个战斗力之源,就不在草原上。所以也不能怪西边的牧民不努力,实在是人家东方牧民,本来就开外挂了。 所以,这样相比起来,其实术赤才是个正经的草原人。反而是成吉思汗自己,太有野心和组织思路,太不草原了。 不过他们这一系,也是出问题最早的。 由于和几个兄弟关系不好,术赤一直希望出去单独居住。成吉思汗许诺,要把花剌子模故都玉龙杰赤和周边地区封给术赤。为此,术赤带兵围城之后,多次和城里人谈判,希望能尽量减少财产损失。 然而,察合台和窝阔台以他进展太慢为由,不断在成吉思汗面前抱怨,最后把术赤撤职,换成他俩带兵去攻打。窝阔台挖开阿姆河,引水灌城,很快把城池攻破,将城里居民杀戮一空,工匠和财宝也尽数掠走。等术赤回来接受,这地方就剩一片沼泽和废墟了。术赤气得要死,几个兄弟彻底撕破了脸。之后,术赤就带着部众在钦察草原当起了土霸王,渐渐开始听调不听宣了。 当地波斯人对他的印象倒是很好,因为术赤相对比较仁慈,对于入关波斯也兴趣不大。他甚至给波斯人夸耀,说钦察草原才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再也没有一处土地,比这里的更富饶,也没有土地比钦察草原的空气更好、水比这里更甜、牧草和草原比这里更宽广。之后,他真的就一直在草原上,带着部众放羊躺平,成吉思汗喊他去打西夏,他都不去…… 蒙古汗国的真正分裂,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实际开始了。这都还是第一代人呢。 之后,双方的矛盾愈发激化,据说术赤甚至公开抱怨,指责父亲已经昏了头,盲目地毁城杀人,还扬言要找机会刺杀他。这件事的真实情况已经无从可靠,但可以确定的是,蒙古方面确实得到了这方面的消息。成吉思汗对此同样极为愤怒,想要点兵去攻打术赤。只是这时候,恰好传来了术赤已经病死的消息,才让蒙古内战没有提前这么多年发生。 所以,非要说谁像谁,这还真的不好讲…… 不过对郭康等人来说,这也是不什么事情。紫帐汗国的处境过于恶劣,实在没什么挑选血缘的余裕。郭康的祖辈有五个人,只有一人算是寿终正寝的,其他两个战死,一个病死在军中,还有一个累死在岗位上。义父和他的三个兄弟,四人也只有两个活到了现在。等到义父发现,头两个孩子都是女儿、第二个孩子还很快夭折的时候,就很快正式收养了郭康,宣布作为继承人了。 他们这个继承情况,更接近五代。别说父子血亲和家族了,民族不一样都无所谓。拿当年后唐当例子——李克用和他儿子李存勖,属于沙陀部的酋长朱邪氏,李存勖称帝之后,宣称自己是唐朝的后代。李存勖翻车之后,继承后唐法统的是李克用的养子李嗣源,他是个来路不明的底层部落民,只知道小名叫邈佶烈,连个姓氏都没有;李嗣源死后,乱局中夺取帝位的,是他的养子李从珂,而李从珂又是个汉人,原名叫“王二十三”,看名字就知道也是个底层人。 这一个王朝,换了三个血统两个民族,居然还能得到统治集团的认可。甚至,后唐还找了之前唐代宗的后代来当宗正,管理家族事务。不过,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也是乱世逼出来的选择。现在这边,同样是这种情况。 至今,也没人公开出来质疑郭康的继承权,唯一反对他身份定位的人,还是郭破奴——只不过她的要求更离谱,所以其他人都自动没当回事。 在得到了脱欢的支持之后,郭康就把之前制定好的计划,又给他们二人解释了一下。对于这些细节,脱欢更没有意见。狄奥多拉则提出,自己可以跟着郭康,帮他处理这些战争之外的工作。 不过脱欢指出,她要是去的话,肯定还有一大堆女人也非要跟着去,到时候拦都拦不住。总不能和波斯人一样,带着一群女眷上战场吧?所以,她还是别跟着了。狄奥多拉辩解了半天,都没法有力地驳斥他,只能暂时作罢。 不过,郭康表示,还是给她准备了其他礼物。 他从包里,拿出一袋子白色的颗粒,给了狄奥多拉。 “这是什么?”对方好奇地问。 “你尝尝。”郭康说。 狄奥多拉伸出指头,捻了一点,放在嘴唇上舔了舔,立刻反应过来:“这也是糖啊。” “是的,花了几年的研究,终于算是成功了。”郭康感慨道:“上次那种糖,颜色还是不太对,只能加到水果罐头之类的东西里,掩盖掉颜色。但这种白糖,就足够和东方产品进行竞争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脱欢惊讶地问。 “你还记得我之前要的椰子壳么?”郭康说。 “记得,上次那些萨拉森商人带来的。”脱欢说:“不过那东西,不能制糖吧。” “壳子本身肯定不行,不过把外壳烧成炭,研磨好,再用从蒸汽天兄的锅炉那边,引一些气流来吹,就能做成吸附剂了。”郭康说:“上次,气缸做好了之后,我觉得光是表演锯木头有些浪费,就顺便把这些也做了下。结果,还是挺成功的。” “那这个什么药剂,有啥作用啊?”脱欢问。 “能把糖水里的颜色吸走。”郭康告诉他:“这里头的原理,和元明两家的制糖法,是一样的。不过我们之前,一直不清楚他们用的吸附剂到底是什么,所以始终没做好。现在抛开了那边流出的信息,重新开始研究,总算得到成果了。” “这是我们自己的技术么?和他们不是一个思路?”脱欢很是关心。 “应该是不一样的。”郭康点点头。 对于明朝白糖的制作技术,他的印象主要来自《天工开物》的记载。那里说,用黄泥水淋洗,能把糖漂白。但是,郭康试了好多回,也没见有什么效果。不知道是宋应星理解错了,还是人家就没给他提供真正技术的资料。 最后,他决定不管这些了。这个技术是什么情况,根本搞不清楚,不如转而按明确的路径来。现在的条件,完全可以直接制作活性炭,然后产出白糖。这个路线,技术门槛可能还更低一些。 狄奥多拉名下那些制糖庄园,每年都能提供很大一笔收入。如果这方面的技术更加成熟,肯定还能增加利润。对大家,都会有很大好处。 而脱欢甚至比他俩还激动。 “我们又多了个能独树一帜的技术了。而且不是蒸汽天兄那种表演性质的展出,是真正实用的东西。”他高兴地说:“咱们今后继续努力,争取多来一些这种好消息,免得什么都被人家垄断着。” “好,好。”郭康点头道。 这些都讨论完之后,额外的准备工作就基本结束了。郭康邀请他们,参加一周之后的大队集结典礼,两人也应了下来。 之后,脱欢还要去营地探视新兵,而郭康则没有别的事情了,打算先回家。但狄奥多拉坚决不乐意,非说要讨论白糖的事情,强行把他也带了回去。 就这样,几人便各自离开了。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组建精锐重装突击队 一个礼拜之后,郭康按照计划,集结了自己征募到的士兵,开始准备进行正式操练。 按照惯例,集结的当天,兵部会来授予旗帜,这支部队也就由平时状态,转为临战状态。正常情况下,这种编制的建立是自上而下的,朝廷会先估计需要动用军队的规模,组织野战军团,然后一层层往下,征召和调集部队。 不过郭康的身份和处境,都比较特殊,他自己也想提前集结人马,进行正式训练。因为手下相当一部分人,过于缺乏军事知识和相关技能,只能希望让他们多接触一段时间的正规化训练,至少了解军队里自己应该做什么。 当天,一大群家族的熟人、有司官吏、还有各路客人,都来到城外的训练场。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就是看在郭家和战帅的面子上,给郭康捧个场,不过,郭康也觉得,这其实也是一种观察。所以,他希望能抓住这个机会,尽量展示一下。起码,不能搞得太糟糕,让其他人觉得他们水平太差,失去信心。 一大早,郭康就和狄奥多拉一起,来到了营地,先跟老家来的士兵汇合。大门口,他两个堂弟,已经在等着了。 “大哥好!”郭贤温老远就和他打招呼,着急地说:“大哥,你要的盔甲啥的都齐了,要不要现在发啊?” “大哥好!”郭贤良也跟着喊道:“送货的人已经等了一会儿了,咱啥时候开始啊?” “别急,别急,等我去看看。”郭康只好回答。 两人便没有继续催,只是来回看了看,好奇起来。 “大哥,你坐公主的车来的啊?”郭贤温张口就问。 “是啊,没跟大姐一起来么?”郭贤良接口道:“她不是说今天和你一起来检阅么?” “啊?”郭康惊讶道:“没跟我说啊……” 郭贤温和郭贤良面面相觑,看起来也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倒是狄奥多拉催促起来,让大家赶紧忙活正事。于是,几人也就不再纠结,进入了营地里。 “我俩昨天就来了。”路上,郭贤温告诉郭康:“昨天下午,有商队送了好几车盔甲过来,说是你和小朱官人订购的,今天要用。不过你俩当时都不在,我寻思要不要给你说一下,大姐说,她回去给你讲就行了。我俩也就没去管。” “哦,那個啊。我们之前已经去检查好几次了,没问题。”郭康说:“待会儿让大家试试就行了。” 他这几天,晚上都没有回家,一直是在宫里过夜的,所以也没碰到郭破奴。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 “我俩已经试了,那个大号的可以穿。”郭贤良也说道:“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大姐不太喜欢那个意大利女人,没多久就把她轰走了。我本来还想多问问呢……” “为什么轰她?那姑娘我见识了几次,没什么问题的。拿人家撒气干嘛……”狄奥多拉摇摇头:“她现在人呢?” “今天又来了。”郭贤温说:“在库房那边等着呢,说是要大哥亲自验收才行。” “什么问题……”郭康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商人发生了什么。不过狄奥多拉看起来很平静,应该也没啥事。于是,他决定不管这么多事情,先忙正事吧。 “时间有限,咱们赶紧去看看。”他说。 他们一边说,一边赶了过去。 仓库门口,还有一群人在等着。大队里的首席百户陆有功、旗手马万军等人,都在那边坐着。他们来这边没多久,前两天才得到兵部的命令,这两天忙得都没空休息。好在这几个人都是习惯了长期作战的老兵,对于这种程度的疲劳,已经习惯了。 而另一边,乔安娜依然穿着盛装,拎着个华丽的女包,站在一辆货车旁,有些紧张地来回看着,发现郭康一行,连忙迎了上来。 “今天时间是不是太紧了?”她也顾不上打招呼,直接开门见山地说:“还来得及用上么?” “没事。”郭康回答:“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兵部,本来想要晚上来,又临时有事,只好拖到现在了。不过这次只是当仪仗用,影响不大。” “这么忙?”郭贤温惊讶地说:“我们俩昨天也就忙到吃晚饭……” “呃……”郭康也不好和他们解释,只能打哈哈搪塞过去。 这几天其实不止他们在忙,郭康也忙得很。而且可能是将要远行,除了白天,晚上他也得加班,搞得和调休了一样。好在,众人对盔甲的兴趣,超过了对他日程安排的兴趣,没有让场面太尴尬。 当然,这一批盔甲,也确实不负他们的希望,很能吸引注意力。 在这个世界,因为内力的存在,盔甲的上限也变得更高了。虽然不同文化里,对此的认识和称呼不同,但所有人类,显然都会立刻想到,把这种力量用在战争上。因此,受过训练的士兵,也会有一些这方面的本领。至于其中的高手,因为力量过人,首先就能穿得起更厚重的铠甲,以求取得更大的优势。郭康这边,也是如此。 这次的甲胄,就是他专门给自己手下的精锐准备的。因为时间太紧,来不及让兵部安排,就直接找了乔安娜,让她帮忙联络商人和工匠,加紧制作了一些。 不管是东罗马还是紫帐汗国,传统上都喜欢使用札甲甲片,编制成套的铠甲出来。不过,现在也有新的设计思路了。意大利的铠甲商,就在出售这种整片甲片构成的铠甲,而且也迭代升级了几十年,现在整个产业链,都算比较成熟了。 郭康对于这些,还是比较感兴趣的。不过,在他看来,如今的甲胄设计,还是不太成熟,有很大改进空间。 在他的努力下,众人之前进行了不少实验,改进铠甲的形状。最后的设计产物,优化了结构,增加了壳状的支撑,还通过折叠瓦楞结构和增添加强筋,来强化机械结构。 这种甲胄想要做好,需要大量优秀工匠,工本很高。不过郭康现在反而不差钱了,而且这东西也不需要太多,够给他手下的精锐用就可以了。对他来说,只要好用,就能满足要求。在乔安娜的帮助下,他先订做了十几套。剩下的,就慢慢补充再说。 现在比较好的情况是,大都这边,正有更多工匠赶来。郭康一开始怀疑,城里乱的太厉害,会不会产生负面影响,把商人都吓跑了。后来才发现,人家自己都不在乎。 实际上,大家根本没兴趣考虑这些——连一刻都没有为被杀的意大利商人感到哀悼,很快,更多的意大利商人就来到了这里。他们不但没有畏惧这边营商环境不好,反而各种宣称、钻营,试图趁着原有势力大洗牌的时机,也来分一杯羹。 为了给郭康帮忙,乔安娜花了不少功夫,还自己垫了钱。好在,这些人组织起来之后,效率还是挺高的,没让这些努力白费。 这会儿,她已经指挥手下,把一件厚重的黑色胸甲摆好,给郭康展示。 “这些铠甲的规格,都是按照之前的要求来的。”乔安娜介绍道:“这一批的设计,加了些配件,所以重了一些,但防御性肯定强了不少。我给你试一试吧。” “行。”郭康点点头。 乔安娜于是从旁边车上取出一杆火枪,又打开手提包,掏出个小袋子,把里头的药粒倒入枪膛,用棍子压实,然后把铅弹也塞了进去。 “这就是上次测试用的那杆枪,我从王子殿下那里要来的。”她说着,让侍从把火绳也插上,点燃了之后,对准不远处的胸甲,扣动扳机,开了一枪。这火枪后坐力颇大,只听一声巨响,把她顶得往后一仰身。但子弹还是命中了目标,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郭康等人都上前查看,只见命中的地方,铅弹完全变形,摊在甲壳上,胸甲也被打的略微有些凹陷。但巨大的空腔留下了很大的变形空间,所以也没有造成直接伤害。 “还可以啊。”郭康把铠甲翻过来,看了看背面,说道。 “这套甲什么都好,就是太重了,我估计全装得一百斤了。”乔安娜介绍道:“一般人是真的穿不动了。” “没事,这本来就是给选出来的高手专门准备的。”郭康早有计划:“我准备挑一个百人队的精锐出来,给他们准备特别的重甲,专门执行突击任务。以我们现在的规模,这个数量,这就已经足够了。” “那就没问题了。”乔安娜点点头:“王子殿下天天给我说量产、量产,我还以为要给全军发放呢。伱手下那些罗斯人,目前来看,恐怕还是没这个身体素质的。” “他就喜欢琢磨这些东西,有时候都形成思维惯性了。我都怀疑他是把铠甲当成铁锅去算的……”郭康挠挠头:“这次先就这样吧。我觉得继续生产,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了。不过,你还是把这个测试品,给小朱送去看看。我不知道这些加强筋的位置,还要不要调整一下。” “好的。”乔安娜应了一声,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她把枪放了回去,又把包也收好,吩咐伙计开始卸车。 郭康让两个堂弟帮忙,自己也要穿上试试。而狄奥多拉则和乔安娜聊了起来。 “最近你好像也很忙啊。”狄奥多拉主动说道:“我经常听到大家提起你,这段时间尤其多。谢谢你对我们的帮助。” “公主客气了。”乔安娜说:“诸位放心地把工作交给我,我才是应该感到荣幸的。郭公子也给了我不少帮助,我也理当尽力为他帮忙。” “这确实是应该的。我们就是在团结合作中,才能让双方都取得更多好处。”狄奥多拉点点头:“之前这些盔甲之类,都是你自己花钱的么?” “郭公子和王子殿下先支付了一部分。”乔安娜回答:“其他的,就算作我主动资助吧。在我们那边,这也是常见的方式了。” “我听说之前你就赞助了他俩不少,这次更是调用了很多资金和人脉,我还是要代表我家和康斯坦丁谢谢你。”狄奥多拉客气地说:“不过,总不能一直让你亏钱做事吧。” “其实也不是亏钱,这些都是正常的商业行为。”乔安娜想了想,也认真地解释道:“大部分客户,其实都不会一次就把全款付清的。大家往往都没有这么多闲钱,所以一般会选择分期支付,也经常借钱。” “比如,要是有个大客户,想买两千件铠甲,那他第一笔定金,可能只够三百件的。但他会通过借贷的方式,找多家商人,一起凑钱。很多时候,干脆是和我们自己赊账。其实,他们的抵押品,一般也没有这么高的价值,但大家都知道,给国王和领主们的投资,本来就是如此。” “商人如果连钱都不要了,那肯定是遇到了比钱还值钱的稀缺品。”狄奥多拉笑道:“是这样吧?” “其实也很难有更稀缺的东西了。”乔安娜摇摇头,认真地说:“我们倒是想要更多,比如贵族的地位和其他上层人士的尊重,但这些东西……说实话,见识了这么多之后,我现在也不指望,这些真能用钱买来了。” “所以,大部分时候,我们就是单纯的赌,赌他们能够打赢,夺得足够的财富,至少偿还一部分债务。因为风险很大,所以利率也很高,只要回收一部分,就不会吃亏了。我家就是开银行的,对于这些生意,经验已经很丰富了。事先肯定会做好估计,预计好可能的收益和风险,判断合适之后才会下场的。所以您也不用担心会亏,这本来就是投资的一部分。” “这样啊。”狄奥多拉点点头:“不过,我可不敢和你赌这笔生意的利润。这些钱,我来帮他垫上吧。今后这些开支,我来帮他结算就可以了。”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甲弹对抗! 其他人聊天的时候,郭康正在两个堂弟的帮助下,穿上盔甲。 今天,他倒不会穿这身,因为举行仪式时的装束,家里已经帮他准备好了。再怎么说,郭氏也没沦落到出征的装备都要临时买的地步。何况郭破奴对此很积极,他还没按计划去准备的时候,就早已经替他张罗完了。 穿上之后,他稍微活动了下,测试这个铠甲的灵活性。 虽然武力方面的天赋不怎么样,但郭康从小被义父拽着练功,底子还是有一些的。而且,这铠甲设计的还算合理,负担并没有纸面上显得那么大。 其实,在他过去的世界,一套铠甲五六十斤,都是常见的情况,不管哪个文明都有。而在一些特殊条件下,重量还有可能更高。 比如实战中,有条件的人往往会选择多套一层铠甲;欧洲的骑马竞技中,也会使用加厚的安全铠甲作为防护;此外,每个地区,每個时代,都总会有一些天赋异禀、高大强壮的人。这些人也往往是重点培养的勇士,会穿特制的甲胄。这些条件下,一百斤也是可以达到的。哪怕没有内力,也依然能使用,只不过机动性就会出现问题了,所以还得看地方使用。 说到底,战争是最激烈,也是最公平的竞争。人类为了战争,是可以榨干自己最后一丝潜能的。理论上,铠甲的强度只要及格就可以,再多的部分,提升就比较有限了,并没有代差级别的压制。 但是,只要能取得一点优势,大家依然乐意为此不惜成本和代价。除了……甚至是大宋,都会设法攒出一支重装军队来保底。可见,这竞争得有多激烈。 而欧洲这边,因为竞争压力没这么离谱,所以发展的思路也不太一样。虽然给后人的印象,似乎都是各种“罐头”,但除了东罗马走过重装的路线,这边其他的铠甲,都是向灵活轻便方向发展的。 在古代,铠甲要应对各种冷兵器,尤其是箭矢。如果说,一支古代军队的上限,是由格斗能力决定的,那它的下限,就是放箭和抵御箭矢的能力决定的。 作为“垃圾兵过滤器”,弓弩发射的箭矢,能够在远距离,就高效地把无甲目标排除掉。这样一来,通过堆积大量低素质士兵,来维持阵线,乃至靠人数优势多打一取胜的思路,也就愈发困难了。所以,只要是有点追求的军队,肯定会在这方面下功夫:一边要增加自己的投射能力,一边又要增加防御敌人投射的能力。这二者,是缺一不可的。 在这方面,中原地区和其他地方,差别就非常明显。 大家都知道弓箭很好用,但这东西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中原人能把昂贵的箭当成消耗品,像雨点一样射出去,其他人可就不好说了。 中世纪晚期的欧洲,用弓箭最出名的,就是英格兰王国。他们的军队骨干,就是由长弓手组成的。 在英格兰,标准情况下,普通自耕农拥有一块30英亩的份地(大概180市亩),能够让他们获得一到两英镑的年收入;而富裕自耕农,年收入范围是2-5英镑,可以自备弓箭和防身武器,并且日常练习射箭。王国政府把这些人成为“约曼”,作为主要的兵源,要求每个周末,都要进行集中训练,还要定期进行考核。从战果看,长弓手的训练和组织,在当时算是比较成功的,让英格兰王国拥有了一批性价比极高的步兵,在当时算是比较先进、可靠的制度了。 既然这制度很成功,那么长弓手一定有充足的箭矢吧?很可惜,不是这样的。 究其原因,就是箭太贵了。 中原的箭矢供应一直很充足,容易给人一种这东西很便宜、消耗起来无穷无尽的错觉。但哪怕到现代,好点的箭都不便宜,打废了一支能心疼半天,在古代就更是如此了。无论在哪个地区,箭矢都绝对算不上廉价品,中原不缺箭纯粹是因为人家先进发达,生产力高;其他文明,就没有这么宽裕了。 在英格兰,制作和采购弓箭的制度,是比较成熟的——至少比绝大部分欧洲和地中海国家,都有序多了。由于英格兰本土实在太穷,从国王到农民,想要赚点钱,都得靠出门去欧陆抢劫。全国上下利出一孔,因此,关于军备的政策,也可以较为顺利地推行。 急缺箭矢的时候,国王甚至下过命令,要求国内每只鹅都要提供六根羽毛充当箭羽。一声令下,全国的农民都去薅鹅毛……可以说十分“秦制”了。 而在这种模式下,箭矢依然很贵。100支充当箭杆的好木材,就要16个便士;成品还更贵,10打箭,120支,就要1个英镑。算下来,一支箭就要两个便士——足够雇佣一个爱尔兰长矛兵打一天了。 而且,和所有雇佣兵一样,爱尔兰人的工钱可以克扣,但箭却是没法糊弄的。爱尔兰人没饷银,没吃的,依然可以坚持奋斗一阵子,但箭要是没做好,那是真的射不准。更何况,爱尔兰人战死了,这钱就不用给了,而箭射坏了,那就真没了。 所以,用弓箭作战,是真的不便宜——你这一拉弓,一放箭,嗖地一声,就是一个爱尔兰人飞出去了……这能不心疼么。 贵还只是一种表象,价格看起来也只能部分体现供求关系。因为更多的时候,是有钱也买不到,因为真的来不及生产出来。用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手,都没法把它变多。 1338年到1344年,英格兰军队六年间得到的箭矢补充,一共也就13万支。1344年到1351年,英格兰军队则一共用了一百万支箭,包括了1346年在克雷西和法国人决战时的消耗。这之后,英格兰就耗光了存储,赶造的箭也补不上缺口了。 1356年,黑太子爱德华要求国内紧急补充两万四千支箭给他,以应对将要和法国人爆发的大战。结果,王国政府连这点都没能提供,因为老家那边的库存也早已耗尽,一根都没有了。无奈之下,爱德华在普瓦捷,仓促与追击的法军交战,长弓手很快就把最后携带的箭矢用完,甚至开始丢石头来攻击。 战后,英格兰人得到了大量赎金,资金宽裕了许多,赶紧四处采购。在1360年,恢复了28万支箭的库存。这段时间大战不多,大家开源节流,尽量节省,用了二十年,还剩一万多支,算是很不容易了…… 而中原那边,唐朝一个军出征,理论上就要携带375万支弓箭和25万支弩箭。宋朝的箭矢干脆是按千万囤的。同时代的元朝,资料少了很多,而洪武初年,箭矢生产已经跌到一年不到二百万支,因为这会儿已经开始大量造火器了。 这种差别之下,欧洲这边的远程武器,影响力肯定就没中原大了。弓箭的筛选能力降低,对防护的要求,也随之低了不少。 而铠甲的发展,终究还是个材料的问题。 箭矢的侵彻能力,受硬度的影响很大。如果防具比较软,那么防护能力就会差很多——后世有一些经典的、失误射穿高压锅之类的案例,就是这个原因。因为这些金属材质很软,所以哪怕足够厚实,也能被流矢打个对穿。相反,而如果表面非常硬,就可以提高效率,不用太厚,也会有很好的效果。要是能比箭头还硬,那甚至可以把箭头磕碎、箭杆挤爆,让大量能量损失在箭矢本身的形变上。 中原的弓箭,发展的很早很快。新石器时代后期,中原的箭镞渐渐从三角形发展为锥形,出现了箭铤,箭镞的长度来到了7到10厘米左右。在一些大型遗址,发现了量产箭镞的作坊。 陶寺遗址这种地区中心里,已经有了从采石、粗加工、精加工到最终存储的明确分工,而且整个流程和各个工坊区,明显都是政权本身在组织和管理。一些产品,还会出口到其他聚落。这种规模的武器生产,也是那个时代很少见的。可以说,从文明一开头,就已经有这种风格上的差别了。 而这种作战环境下,软质护甲就很尴尬了。 到了青铜时代,中原地区也出现过大块青铜板做成的护甲,风格和希腊人都差不多。但这种铠甲基本没怎么流行过,原因也是一样——青铜太软了,防护效果并不理想,反而还很重,副作用已经超过了正面效果。哪怕不缺铜的场合,也很难让人满意。 而之后,弓箭的发展也一直比护甲还快。到春秋后期,《左传》记录说,潘党和养由基比射箭,把札甲堆叠起来射,结果都能射穿七层甲。楚庄王的时候,大贵族若敖氏发动叛乱,首领斗越椒亲自放箭射楚庄王,第一箭击穿了的车辕和战鼓的底座,插在了指挥用的铜钲上;第二箭又穿过了车辕,贯穿了车盖的铜柄。 虽然这些都是个别优秀弓箭手的例子,但此时的护具显然已经不太够用了。一些战车上开始出现附加的青铜板,但说实话,就算加上这些东西,也挡不住那帮能穿战车的狠人。 再往后,弩也开始出现,而护甲依然还是靠皮甲。等到战国后期,已经出现了很怪的情况:两个大国的主力决战,越来越倾向于对峙。战争里充满了围绕堡垒的攻防,乃至双方静坐吃粮的比拼。秦赵、秦楚的战争,都有类似的案例。 等到之后,铁甲普及,情况才有所改变。这里的原因,可能也是攻防的极度失衡。由于远程武器杀伤效率太高,盲目进行大规模冲锋已经不太合适了,将领们开始寻求其他手段,比如工事营寨一类,来减少损失。可见,技术水平和武器性能,本身就会影响战争的形态了。 而铁甲出现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 由于当时技术水平的限制,硬质甲片韧性就会不太好,没法做的太大,否则就会变得过脆,影响正常使用;而要做大,硬度就不得不降低。两个特性,只能选一个。 这个时候,为了对抗威力过火的箭矢,甲片必须足够坚硬,否则就和之前的护甲材料一样,会被弓箭乱穿。所以,为了实战,中原的使用者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小块硬甲的思路。由于弓箭也在发展,铠甲不跟上也不行。从汉朝到唐宋,大家都在不断研究,把表面渗碳、热锻、冷锻等各种工艺,用在这一个个小小的甲片上。 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甲和箭的对抗几乎贯穿了整个文明史,是无法回避的。 中原势力互相交战,乃至和草原敌人打仗,一般都会先射箭,再格斗。这其中,格斗能力的门槛更高,一些军队腐化的表现,也是过于依赖远程武器,格斗能力下降了。 但这个界定标准的前提,是这一圈的军事水平一直超乎时代,所以能直接忽略基础条件。但在其他地方,就不见得了。像当年汉军远征西域的战斗里,就多次有“射败之”之类的记录,原因就是中亚势力兵弱不堪战,连第一轮的远程对射都过不去,就溃败了。说难听点,这种军队,就没有进入格斗环节的资格…… 不过,正如已经提到的,欧洲和地中海世界,远程武器的强度,还没有中亚高呢。而且,这种差别,也是没法弥补的。 郭康对此很能肯定,这个时代的人显然做不到——他自己也做不到。因为这都不是短期内,甚至一两个朝代的差别,而是属于自古以来的差距。难道要让人家从新石器时代就开始补课么…… 未来,也看不到地中海这一圈敌人,增强箭矢的可能性,倒是火枪估计会大规模普及。真正应该注意的,已经不是甲箭对抗,而是甲弹对抗了。 不过,火枪子弹的侵彻方式,和箭矢有不少区别。铅弹本身比较软,主要靠强大的动能制造杀伤,所以铠甲表层不用那么硬也可以。相反,韧性更好,结构更优秀的铠甲,才是优点最突出的。 这个时代的冶金技术也更加先进,所以更大的甲片,乃至在甲片外覆盖棉层的做法,也流行了起来。整块铁板做成的一体式的铁甲,在地中海世界,也就是个很合适的选择了。 所以,铠甲的款式,也不用拘泥于很久以前的经验。甲弹对抗,是个两边都在不断发展升级的过程,不同地区的技术有所差别,需要面对的情况也不太一样,最优选择也未必相同。从这个角度说,盔甲和子弹,也都只有“最合适的”,很难说哪个就是“最好的”。能够满足作战需求,实际表现符合对它的预期,就算是成功了。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武穆兵法 亲自试穿完之后,郭康对于这些铠甲的状态还算满意。他让手下把这批盔甲接收下来,又把乔安娜也喊了过来。 这会儿的功夫,乔安娜和狄奥多拉似乎已经聊了不少。郭康一直在琢磨铠甲,没去管她们在说什么,看到两人一起走过来,有些好奇,开口问道:“你俩又和好了?这么快……” “本来就是误会。”狄奥多拉抢先说道:“那天我太紧张,又急又累,所以失态了。” “这样么?”郭康总感觉不对,不过他转头看了看乔安娜,发现她也没说什么,于是也就作罢了。倒是乔安娜手里那个包,引起了他的兴趣。 “我看你刚才装填的时候,子弹和弹丸都是装好,放在包里排好的,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他好奇地问。 “我自己随便收拾的。”乔安娜看起来没觉得有什么意外,回答道:“我听其他贵妇们说,自己随身携带的提包里,应该带两种药物:一种是能够吸引男人的,比如化妆和调情的药品;另一种是除掉敌人的,比如那一众毒性各异的药品。一名优秀的贵妇也应该是优秀的药剂师,熟练掌握这两类药物。” “不过,我觉得,这有点太复杂了。我在这里观察了很长时间,男人们最喜欢的药物,明明是火药。每次工坊里试射大炮,附近的男人,不分老幼、穷富,就全跑来看热闹——我从来没见过哪位贵妇,像大炮一样受欢迎。而且,论起除掉敌人,火药明显比毒药更有用。所以,这两类药物,其实就是同一种东西吧!” “这样啊……”郭康听着感觉好像也有道理。 “那之后我就自己缝了一些小包,装这些东西。后来还改进了几次,现在这个药袋子,已经很方便了。”她说着,还掏出一个,给郭康看:“你要是有兴趣,我下次再给你几個,我们一起玩。” 郭康看起来确实有些兴趣,点点头,夸奖道:“不愧是乔先生的妹妹,确实跟寻常人不一样啊。” “呃,其实我认识你应该比我哥早的……” “这样么?” 两人说了几句,但郭康今天事情还挺多,没有时间和她细说。他把这件事记下来,正好看到狄奥多拉也靠上来,好像有话要说,就挥手和乔安娜告辞。 “还有什么事情么?”他一边走,一边问狄奥多拉。 “其他人也在等着呢,别光顾着和她聊了。”狄奥多拉说道。 “哦哦……” 郭康点点头,应了下来。 这边的情况处理完之后,其他几个手下也依次向他报告准备的情况。 “这两天,我和所有人都接触了下。”首席百户陆有功先汇报说:“河南来的老兵,都久经战阵,对于军中各种规矩很熟悉,不需要花太多精力去管。告诉了他们今天要举行仪式,他们就自己准备去了。” “至于新招募的罗斯兵,这一个多月,就全在练习基本功。虽然至今排队走路都不太顺,但按他的观察,至少可以站队了。起码站那儿捧场,是没问题的。” “那还可以。”郭康点点头。 “是啊,这个结果,已经超出了大家的预期了。”旗手马万军提醒道:“少爷,按习惯,这种仪式之后,是需要犒赏众军的。赏格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但那些参训的新兵和教头,能做到今天这一步,确实不容易,不知道可否额外发一些奖励给他们。尤其是教头,最好重点奖赏一下。” “那边怎么了?”郭康好奇地询问起情况来。 在军队的体系里,有一套约定俗成的反馈意见的方法。位列第一的百户,不仅担任指挥职责,也是下级军官的代表。同理,旗手一般也是士兵们的代表。下层军官和士兵有什么要求,如果事情不大,就会自己协调解决;需要给中高级军官反应,就会让他们在开会之类的时候,给上头顺便说一下。 这些,都属于“非正规”的流程,基本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一般情况下,只有补报军功,或者向上级推举有特别技能的人才,这类情况特殊的“好事”,才会走正规渠道。如果正式的公文和申诉里,出现了讨要钱财的内容,十有八九得是遇到大事了。所以绝大部分情况下,大家都只会旁敲侧击,尽量避免公开地来。 所以,对于他们的建议,郭康还是准备认真了解一下。如果真有必要,多发些奖赏也是应该的。反正他现在也不差钱——和富商家里的积蓄比起来,士兵们的要求也算不上多高了。 “这段时间,大家都太累了。”马万军说:“常规的新兵,在入伍之前,一般都已经经历过基本军事训练,有些还掌握的不错。而这些新兵,基础非常差,只能连天加夜地补练。这半个月,每天都在出操。大家就没怎么正经休息过。” “那行,就统计下额外出操的次数,我补发一些吧。”郭康点点头。 军队里,操和练,是两种不同的安排。正规士卒在军营里,每天都要练习基本的武艺和技巧。很多时候,没参军的人,都需要定期练习,这种就是所谓的练。 而成规模地进行集中训练,演练大编制下的队形、阵法、旗鼓指挥等等,则叫做“操”。由于是大规模行动,成本更高,也要求士兵有一定基本功才行。纵观世界,战斗力不错的正规军,基本都能做到每天教授、练习,但极少有人能每日出操的。连明朝军队,一个月也只出操七回。这帮人天天操演,坚持半个月,已经算是非常拼命了。所以,多给一点补贴,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紫帐汗国的军队内部,其实是有一些“鄙视链”在的。腹心区的河南、河北士兵,就日常瞧不起其他地方的人,觉得他们战斗力不行。至于罗斯新兵,干脆就不在这个鄙视链里头。能让这些代表替他们说话,说明这批新兵融入的还不错,算是个好事情了。 所以,郭康当即就答应下来,准备自己掏钱发下去。 “你们把教头的名单和执勤日期报上来给我就行。”他吩咐道:“多掏点钱不是问题,训练做好就可以了。近世以来,全世界练兵的人,没有能超过岳武穆的。我们不一定有完全学习的能力,但按照着他的经验,练一支样板部队,还是有希望的。” “我听父亲说起过他,不过我们这边,好像没有介绍他的练兵法的书籍。”陆有功说:“少爷知道他是怎么练兵的么?” “那些练兵的技巧,我也不熟悉,让我带兵训练,肯定没你们做得好。不过我知道,最基础的地方是什么。”郭康回答。 “岳家军的实力和名声,是古来少有的。他们的待遇,也是古来少有的。没有粮饷做支撑,军纪就没法维持了。我之前算过一次帐:古往今来,军队的变化很大,但粮食供应是最基础的。人吃的粮食多少,一直也没有多少变化,所以拿这个当做参考就可以。” “如果军队的战斗力要达到可靠的水平,可以参考汉朝。那时候,国家几乎是全民皆兵,和我们现在差不多,绝大部分人都要参与训练,进入军队服役。这种士兵算不上军中的精锐,但也足够承担各种军事任务了。而为了维持一个普通戍卒,朝廷每年平均的开销,不算武器装备等等,光是各种消耗和薪水,就有现在的2000~2400斤粮食;一个五人、十人的小队长,则要有五六千斤。我觉得,这就是合格军队的下限了。”他算了算,说道。 “而岳武穆的兵,比这还要充裕的多,士卒一年的维持费用,要达到四千斤之多。主力士兵光一身装备,就价值一百两白银。可以说,这种军队,就是银钱硬堆出来的。” “他们军队的表现,也对得起这些投入。他们的纪律规定,士卒擅自取走民众一缕麻来捆草料的,都要斩首示众。士兵晚上在村里露营,百姓开门让他们进屋休息,没有一个人答应,就直接睡在路上。岳武穆北伐的时候,一直到北方的太行山,都有人群起响应,因为大家都认为他们是拯救万民的。” “北伐的路线,是从长江中游出发,这条路虽然好走,但四方没有屏障,很容易被敌人机动力量包围攻击,然而岳家军一路前进,并没有被内线的敌人骚扰牵制,因为可调动的金兵主力直接被他们打光了,根本没有牵制的能力。金人控制区也四处起火,情况已经近乎失控,完全顾不上这些操作了。无论战略还是战术上,优势就是这么夸张。” “我之前一直说,我们的战略任务,也不是和蛮夷争夺些钱财土地,我们的目标也不是灭国称霸。罗马军队的使命,其实和岳武穆一样,始终应该是光复故土。比起那时的宋人,我们丢掉故土的时间更长,有些地方的百姓,在蛮夷治下已经遭受了千年的苦难,都未必认得我们了。但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更得和岳家军一样,打出王师的名声来。” “地中海这边,敌人比金人更残暴,却没有金兵的战斗力。所以,我们的压力也小了一些,就算暂时做不到那么完美,也不耽误大局。岳武穆的兵法,就算学不到家,只要明白他的思路,也肯定够用了。” “这次远征,我会尽力给伱们提供足够的支持,有什么需要的,尽管给我说。你们也要严格维持纪律,训练和约束士兵。我们有了名声,军官和士兵们也有了更多的回报。一旦当地人认识到了这点,也就会有意愿来帮助我们,乃至加入我们了。孟子说,得道者多助,我想,就是这么慢慢做到的。” 他说完,其他几人都很有感触,表示会转告给其他军官和士兵们。而一旁,狄奥多拉则拿出了一袋子白糖来。 “这次去埃及,肯定会有不少额外要求。有些能得到的战利品,乃至可以获取的军功,都可能因为大的战略目标,必须暂时放弃。”她告诫军官们:“我知道,让大家做这种抉择,肯定会很困难;请你们说服其他人,也是有难处的。所以,我决定提前给你们一些补偿;如果战争顺利,等你们回来,除了朝廷的奖励,我也会以自己的名义,给你们发放额外的奖金。” “我们的制糖庄园,最近取得了技术突破,你们要是懂行的话,应该一眼就能看出这袋子白糖的价值。”她把袋子打开,递给众人看。 那几个人好奇地尝了尝,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狄奥多拉则趁势担保道:“你们尽管放心就好。你们郭大队长虽然喜欢说大道理,但他讲的,也是有实际意义的。而且,就算只是单纯的大道理,有我在,也会让它变成现实的。” “往后,战场上的事情,就有劳诸位多费心了。”她揶揄完郭康,最后说道。 众人连连表示感谢,把工作应了下来。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工伤 和这几个人说好之后,郭康又专门去营地那边转了一圈,打算慰问一下那边留守的教头和军官们。不过陆有功告诉他,卢卡斯队长等人现在还没来。 他们解释说,卢卡斯队长等人,之前累得太厉害。为了防止今天过于疲惫,仪式上表现不好,大家就提前约好,叫他们多休息一会儿。等吃完早饭,参加仪式的军队正式集合,他们再过来。 郭康对此挺意外。他印象中,卢卡斯队长精力充沛,做事积极性也很高。没记错的话,这个人本来是阿勒曼尼前线,临时聘用的后勤官——其实就是个中介商。他们需要深入敌方的领地,联络商人和居民,提前准备各种补给品,囤积起来,等大军接近,就运送过去。 这种行动,需要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进行,就是欺负蛮子管理能力薄弱,连领地都控制不好。但久而久之,蛮子也早就知道了这招,因此也会派出各种巡逻队,拦截商队,搜查村落和可能囤积物资的地方。稍有疑惑,就会扣押商队,劫掠村庄。 而且,为了中饱私囊,很多巡逻队哪怕在没有嫌疑的地方,也会这么做。就算有政敌借此攻讦,也只要说那边涉嫌通敌,宁可错杀所有领民,也不能放过可能的异教徒。反正死人也不会辩驳什么。 所以,合格的后勤官,一般都机灵又胆大,才能适应这种复杂的环境。能做好这个岗位的人,普遍都精力充沛,哪個道上都能混得开;既能和当地人搞好关系,又能在领主那边打通关节,乃至和敌人雇佣的匪帮,私下里称兄道弟,拉拢他们对付其他佣兵和土匪。 卢卡斯队长能被家里人看中,特别推荐给他,肯定也是个能干的人。很难想象,什么事情能把他给累成这样。 对此,陆有功等人解释说,不是他们不努力,实在是这次的新兵,太难伺候了。 新兵最开始训练的那段时间,都是卢卡斯队长一个人在管,从日常的集体生活,到各种军事技能的训练,按计划都是由他负责的。那时候,大家都没想太多,他自己也没太在意,就直接应了下来。 但这次,情况的困难,超出了大家的预料。 为此,卢卡斯队长也付出了超乎寻常的努力。这是他在大都的第一份正式工作,虽然看起来职级不高,但这个任务,实际上是直接给郭氏的长子服务,为他第一次出征组织士兵,只要别把事情搞砸的太离谱,就可以说是默认进入他的直属班底了。哪怕是郭氏的老亲信,都未必能揽下这种工作。 之所以能轮到他,纯粹是因为突发意外,谁也没想到郭康突然想起来,去拉这些人当兵,甚至想把他们作为未来的中坚培养,而这又恰恰是个新组织,之前都没有多少人在意。就这样,才让这个任务,突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所以,面对这个前途远大的重要岗位,他丝毫不敢松懈。哪怕遇到棘手的问题,也没有急着反馈或者找人求助,而是咬着牙硬挺,每天加班加点地工作,恨不得一个人当三个使,生怕被人认为无能。只是,他再努力,也没法对抗客观情况。 新兵们底子极差,最开始的时候,别说行动,连站队都成问题。队长们给郭康抱怨过,说编排队列的时候,一开始不讲究变阵什么的,只要知道自己站哪里就行了。训练的时候,百户带着大家摆一次,然后你记着你是第三排,左边是伊万,右边是德米特里——这就够了。剩下的复杂阵型也好,快速集结也好,都不是新兵训练期的内容,也没指望一下就能掌握,慢慢熟悉就可以了。 然而,对罗斯新兵来说,他大概率会一脸茫然,然后问“第三排是哪一排?哪边是左?”因为这些人是真的分不清左右。他们在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只有一些简单的直觉。你让他用更顺手的手,像拿锄头一样,把武器拎起来,他可能下意识地会伸右手。但让他明确记住左右这个概念,迅速进行区分识别,他就做不到了…… 不识数的问题也是如此。大家调查发现,绝大部分罗斯人,连数数都成问题。大部分人只能在两只手的范围内进行识别,所以一个小队也确实最多只能有十个人——人再多,他就记不住队友乃至自己的编号了。 郭康对此很难理解,因为不管是在老家务农,还是在大都做工,记数总是必须的吧。在中原也好,紫帐汗国也好,算术的普及,很大程度就是为了量田和交税。每次收税的时候,都会有人和官吏争来吵去,一定要把比例算清楚才行。就这,也免不了有人上下其手,基本上每年都肯定会出一大堆事情,闹到大都也不稀奇。要是数数都不会,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不过,在罗斯大地,好像算这些也没什么用。人家给他说,那边的税就不是按比例征收的,所以大概也用不到算术了。城里做工的人也是如此,这些人实际上并不是来大都自己找工作,而是被商人组织起来,成批送过来当苦工的。 像码头的那些罗斯人,拿到的报酬,和搬运了多少物件,也没有什么关系,全看头目乐意发多少,基本都只能拿到勉强饿不死的食物,衣服和钱财基本是别想的。为了控制这些人,商人特别豢养了不少打手,所以那里的黑帮才这么猖獗。这日子其实和奴隶也没什么区别了,计数的技能,也是用不上的。 所以,一旦发现罗斯人有什么离谱的地方,一般不是他们自己离谱,而是他们生活的社会环境过于离谱了。当然,社会环境能离谱到这个份上,也确实是件很离谱的事情…… 卢卡斯队长等人,大概就是低估了情况的困难程度。很多被普通人视为常识的事情,这些人都得从头开始教。他既要当教头,还要当教书先生——因为连罗斯小队长们,都不会识数写字,让他们登记个名单都写不出来…… 而且,更要命的是,大部分新兵,不止完全没有任何技巧,对于纪律和规则,都缺乏基本概念。 罗马的法律存在感很强,在社会中十分重要,也足够普及。平常的罗马士兵,哪怕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也有在农庄中接受管理的经历,对于各种社会规则也有清醒的认识和足够的敬畏。但这一批新兵,就显得浑浑噩噩,有时候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当然,这也是完全没办法的事情。这些人之前见过的最严密的组织,也就是大都的黑帮了。见到的最可靠的管理方式,就是不听话就揍。除此之外,他们就没见过其他维持秩序的手段了。黑帮的管理显然不会公正,哪怕对于完全文盲的斯拉夫人,也是非常让人生厌的,所以他们也理所当然地憎恨这些规则,乃至对任何针对自己的管理,都抱有疑惑态度,很多人只要没人管,就会立刻开始本能地自发摸鱼。 另一方面,也有很多新兵,确实很有积极性。郭康当初选人的时候,就一再要求自愿原则,途中发现不合适的人,只要不是故意犯法使坏,都会赐钱放还。还乐意留下来的人,很多都对军队生活充满憧憬,相信郭康之前的保证,希望自己能通过参军,获取“人”的地位。乃至立下功劳,获得更好的生活。 但是,他们也确实对军队生活完全没有概念。由于热情过高,还经常自己寻思,一旦来了劲,就要开始捣鼓各种事情。军官下令都管不住,去责罚他,他还觉得委屈…… 新年那会儿,好不容易放假休息,结果有几个正义感爆棚的新兵,在回家探亲的时候,发现旁边的粮店,趁过年涨了价。罗斯兵对此极为敏感,当即认定这是奸商又要制造混乱,重演前段时间的事件。 商量了一下之后,他们认定情况紧急,也没报告上级,就自作主张,决定见义勇为,当场冲进去,把开店的商人暴打了一顿。还把店里的粮食全部抢走,直接散发给街坊们了。商人跑到官府去告状,导致卢卡斯队长连假都没放成,整个新年期间,都在接受问讯、给人作证、写各种检讨和报告…… 进行管理时的情况,大致就是如此:新兵们要是心情不好,积极性不高,就会设法集体摸鱼偷懒;要是热情高涨,积极性高起来,就会三天两头给他整个狠活。卢卡斯队长对此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尝试过喊更多神父来帮忙,但很多事情,就算讲经和说道理,新兵们也记不住。只能拿着藤条硬揍,试图尽量维持秩序,跟教训小孩子一样,把他们揍出个习惯来…… 后来,曹家的人送子弟过来,准备让他们也在郭康麾下服役。卢卡斯队长等人,就趁机请教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训练和管理罗斯人的好办法。 结果,曹家的管家看了新兵队列的情况,大吃一惊,说情况远高于他们的预期。他还劝教头们不要为此着急,因为现在这些人的表现,已经非常好了——要是在老家罗斯大地,连这种表现,都别想能看到。 当然,话说是这么说,实际做事的时候,比烂是没什么意义的。上头的要求,不会因为这片大地的特殊情况就有所降低,每天,他们这些人还是要费心费力。 众人告诉郭康,后来跟朱文奎那伙人混熟了之后,卢卡斯队长只要有机会,就争取出差办事,所以才经常看到他出差不在。那一堆日常管理的琐事,就丢给了老汉斯他们——老汉斯的徒弟多,人手够,揍罗斯人的时候可以轮流上,压力就小多了。 趁这个功夫,他还找了城里老中医,开了些膏药,还去做导引按摩。按马万军的说法,那就是个劳损病。估计就是之前天天打罗斯人,给累出毛病了。 郭康还是第一次听说,还能有打人累出工伤的。他之前,还想推广些上下友善、文明执法,不能随意打骂新兵的政策。但从目前的情况看,只能说这片大地自有国情在此,推广起来估计有点难度……这事儿,也就只能暂且不去管了。 (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文明与野蛮的万年战争 这些琐碎事情虽然都不大,但也消耗了大量精力。而且细究起来,对一支军队来说,平日里的这些事情,才是真正决定战斗力的部分。这方面的努力,也必须重视。因此,郭康没怎么迟疑,就应了下来,决定给相关人员提高奖励,给大家一个良好的反馈信号。 “我们的大队还没正式成立,现在记功有点麻烦。”郭康想了想,说道:“教头们现在也大多没有编制……” “卢卡斯队长和借调过来的几位教头,都是老佣兵了,就多给一些资金补贴吧。”他盘算了下:“后面看看怎么安排世子手下那些人。到时候有空缺,我们再想办法。” “参与练兵和日常管理的人,今后估计还会更多。除了他们,还有教会那边派来帮忙的神父。那边的话,我会给大牧首写个报告,请他帮忙,催一下,把军中教区的编制赶紧批下来。” “神父们不归我们管,不过他们好像不需要编制吧。”军官们提醒道:“他们有自己一套系统的。” “这倒不是为了目前。”郭康解释道:“来这边帮忙的,都是有正式身份的神职人员,他们当然无所谓。但我们这支军队,是作为模板和种子而组织起来的。今后,我们肯定要培养更多新人,来扩充队伍。所以,不止要扩充军官,寻找勇士,也要培养新的神职人员,建立完整的体系才行。” “这些也得我们来么?”马万军有些意外。 “以往都是教会负责,但现在教会也忙不过来。”郭康说:“我和大牧首多次讨论过这些事情,我们都认为,一个运作良好的教会,不应该高高在上,而应该和天父的恩德一样,渗入生活的方方面面,和平日里的生活、工作结合起来。” “我们罗马是天父的国家,我们的军队是天父的军团,我们的宗教理想,也是和世俗理想重合的——因为复兴罗马,和推行教化,建立天父的至圣秩序,本来就是一体的。所以,我们也不需要局限于已有的框架,而应该让宗教组织和军队、和官府,都更加紧密地结合起来,实现我们的伟大理想。” “以往,这方面的管理过于疏漏,教会的能力有限,人员也严重不足。不过今后,我们会慢慢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除了培训更多神职人员,这里面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增加不脱产的白袍教士的数量。我们应该让更多优秀的军官和士兵,接受神学和哲学的教育,再让他们去引导更多人。” “我们的军事教区,还是太疏漏了。如果有条件,我觉得每個战团,都应该有一个对应教区才对。”他估算了下,说道:“这样一来,很多日常的事情,处理起来就能方便多了。” “我觉得——当然,这个目前只是我个人观点——你们如果有余力的话,也可以学一学这方面的知识,因为军事技能和学问,肯定不是冲突的。”他顺口劝道: “在军队里,大家是上下级。但在天父面前,每个人的灵魂都是平等的,都是为了罗马而奋战的兄弟。给下级安排任务,可以严格地命令;鼓励兄弟去做事,就需要给人家讲道理了。信服我们的兄弟,和只是拿钱听吩咐的仆人,战斗时的心态肯定是不一样的。能践行好这个道理,就能上下一心。孙子说,‘上下同欲者胜’,这就是天父对于虔诚者的奖励了。” “所以,一个理想的军官,其实也可以充当神父,去劝慰众人;一个合格的神父,必要时也应该可以当军官,领导大家击败敌人。当然,这个要求还是挺高的,但我还是觉得,对于有余力的人,不妨努力一下试试。” 郭康平日里,就很喜欢给人讲道理,也不是第一次劝大家多学习了,众人也早就习以为常。而且,这番话,也不是平白无故说的。这个想法,其实是符合教会传统的。 哪怕是一团散沙的公教教会,都一直保持着有条件就参与军事、在军中设立组织的习惯。而正教教会,在这方面的传统就更加浓厚了。教会和军队,一直有着明确的合作关系:军队里的教会组织,有自己的专门编制;而军队也和一些大教区一样,有自己的主保圣人,和专门的大教堂。 在紫帐汗国,这个习俗更加明显。可能是因为起家艰难,军队的影响力很大,地位很高。也和其他欧洲国家不同,有自己明确的组织。 在多瑙河畔,紫帐汗国的起家之地,就有一座俗称“战争大教堂”的建筑。这座教堂是开国之初就建立的,那会儿还是个多用途神庙,在里面祭拜各种乱七八糟的偶像,在出征前使用。有些神发挥不好,军队作战时运气不佳,还三天两头换。后来,张大牧首整顿教会,把那边改成了教堂,不过,作为战前祭祀场所的功能,还是保留了下来。 平日里,那边不怎么举行仪式。但如果有战争发生,就会开门干活,举行仪式,祈祷战争胜利。而紫帐汗国自建立以来,国家无年不战;算上地方军区对蛮族的防御和进攻作战,基本上每个月都得开战。所以,几十年来,那边的大门就没有关上过。 打完之后,按照传统,还会进行献俘和展示战利品的仪式——这其实不只是中原传统,也是罗马传统,只能说大家确实差不多。 不过,紫帐汗国没有明确的太庙,所以都是分开进行:在首都举行一次凯旋仪式,然后把一些纪念性质比较强的战利品,送到河北那边的祖庙和战争教堂,进行长期展览。时间长了,那边的展品都快堆满了,连教堂本身都扩建了好几次。 因此,这种习惯,本来就很有影响。罗马教会的演化,也确实有这样的趋势。郭康想要把它进一步推广,也就没有太大阻力,单纯就是条件支不支持的问题了。 讲完这些,郭康就让他们先回去,没吃饭的先吃饭,吃完之后就可以召集士兵了。过会儿军营开门,邀请的客人也会陆续到来,还是得让大家准备好,尤其是罗斯新兵,得提前就拉起来整好队,把他们聚一起看管好,免得这帮人又整活儿…… 不过,陆有功还是提醒了一句:“少爷,除了那几位军官、佣兵队长和神父们,大小姐也来帮了不少忙呢。她不在军队里,不是教士,也不是小吴王派来的人,不在我们刚才说的编制里。所以,是不是应该专门表达一下感谢?我们都是些大老粗,不太清楚她更想要什么,您是不是自己去问一下?” 郭康听了,觉得确实是个问题。想了想,就准备应下来,回头问问郭破奴,想要什么奖励。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狄奥多拉就抢先开口了。 “这个我来处理就行。”她直截了当地说:“郭大小姐,还有唐姑娘,都帮了不少忙。不过,我们也没法像那几个佣兵一样,给她们正式编制,让她们成为军人或者官府的公职人员。仿照其他例子,多少会有些不便。所以,犒赏这些姑娘们的事情,还是我来管吧。” “之前已经找你帮了很多忙了,还让你出钱奖赏,这次又烦劳你来……”看她这么主动,郭康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其实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她想要什么酬劳,我给也行啊。” “你给她,她估计就不要钱了。”狄奥多拉嘀咕了一句:“你赶紧去忙军营的事情吧,就别分心去纠结这么多了。我们也是一家人,不用和我见外。” 郭康只好点点头,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了片刻,也不再言语,连忙拉上他,巡视军营去了。 又忙了一阵子,天已经大亮,客人们陆续来到了现场。 朱文奎离得最近,首先赶了过来。郭康去迎接,和他们一行人打了个招呼,就让手下带他们去就座。 最近,朱文奎闲了很多。原本,他一个人得支撑整个吴王府——虽然早就败落的不成样子,但吴王的头衔和大明的面子的,还是要勉励维持的。府里也不大,但在朱允炆持之以恒的努力下,还是有好几十号人要吃饭。说的好听点,是从民间招揽的失业人才;说得难听点,就和一帮叫花子差不多。 朱文奎年纪不大,就得天天忙着这些事情。而且说实话,他的管理能力,也算不上突出,大概只有勤劳这方面,遗传了一些太爷爷的特性,天天累得不行。 而最近,虽然一下多了不少任务,管理的人数也增加了很多,但他那边,反而清闲了不少。赈济和管理难民,是很麻烦的工作,但他这边的助手也多了不少。唐赛儿和杰士卡队长等人,对于如何组织和管理灾民,乃至如何募捐与筹集物资,都十分擅长。 正好,郭康要准备出征,有一大堆军械需要筹备。朱文奎就以此为借口,说赶造军械更重要,然后天天泡在工坊里,连每天固定的例行开会都不去了,说是让唐赛儿他们自己组织就行。 不过,他那边的事情,就算他不自己去管,也没什么问题——可能人家比他管的还好呢。所以就算天天沉迷打铁不上朝,也没有什么影响。大概最多也就是太爷爷在天之灵,会觉得这孙子不务正业吧…… 可能是由于压力减轻,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朱文奎整个人气色都好了不少。虽然唐赛儿都公开怀疑,他爷俩虽然牛皮吹得大,但这个样子,到底适不适合当皇帝。但郭康觉得,人各有所长,他能这样也不错了。 安顿好了朱文奎一行,脱欢也带着一大群人赶来了。之后,各家柱国的代表,各部官员等等,纷纷到场。没多久,来客的数量,甚至都超过了参阅的士兵。郭康对此颇有些无奈,不过没办法,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得把一切都做好,所以,也只能继续在那儿迎接人。 大家陆陆续续入场之后,他看到又有一小队人,簇拥着一个胖大少年,走了过来。那人看起来颇为迟疑,一路左顾右盼,等走近了,又连忙小跑过来,上来就握着郭康的手。 “郭大哥,我来晚了。不好意思啊。”他有些礼貌过头,连连说道:“大姐不在吧?” “啊?” 郭康想了想,才意识到,他是说郭破奴的。 这个人他也经常见,就是之前王丞相的孙子王鸿儒。不过每次见他,基本上都是看他被郭破奴揍,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想到这,他主动安慰道:“今天举行仪式呢,我姐应该不来——就算来,也是跟我娘一起,不会专门来找你的。” “那就好,那就好。”王鸿儒连连说道:“对了,我爷爷给我说,这回让我跟着你们一起参军去。好哥哥帮个忙,别把我分大姐那边去啊……” “她又不会统兵出战,伱怕什么。”郭康只知道他经常挨揍,没想到都成这样了,无奈地笑道:“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吧。” “不是事更好。大家都知道,大姐特别喜欢你,你说什么,她肯定听。”王鸿儒连忙请求道:“就这一个请求,麻烦大哥帮个忙——我赶紧先去会场了。” “呃……不要乱说啊!”郭康连忙制止道。 不过,王鸿儒显然没听进去。刚说完,就以和体态不相称的敏捷,一溜烟地跑走了。 没办法,郭康只好先去应付公事。等几个重要来宾都进场,又赶紧回到营地,在狄奥多拉的帮助下,换上全新的礼服,带好礼仪头盔。 此时,军官和士兵们都已经列好了队,来宾也都在场边,坐了一大圈。义父带着一群官员,拿着仪式上要用的旗鼓等物,也到了场,正在准备。不多时,义母带着郭破奴,也出现在会场上。 郭破奴没有像平常一样,穿着方便行动的利落短衣和裤子,而是换上了一身颇为正式的裙装,只是她好像不太习惯,走路都跌跌撞撞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来这么晚。郭康也没空去问她,只是远远打了个招呼,就被其他人引到台上去了。 很快,仪式便正式开始了。在义父的主持下,他们先举行了授予旗鼓的仪式。郭康带着大队里几名军官,听义父念完组建野战军团的命令,又从兵部和元帅府主管官员那里,接收了这些仪仗用具。简短的几个环节之后,他们大队就算正式成立了。 之后,义父便领着官吏们离场,把位置让开,让郭康给众人做个演说。 虽然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但郭康还是多少有些紧张。他四处看了看,只见众人的视线,都已经集中在自己这边,一下就感到了不少压力。 不过,仔细再看去,狄奥多拉正微笑着朝他点头,试图鼓励他;郭破奴则一脸认真地朝这边瞅,看起来真的对他要说的事情很感兴趣;而义父则在和其他几个柱国家的人寒暄,小声说笑着,似乎根本不认为他这边会有什么问题…… 而前方,他的军官和士兵们,不管是罗马尼亚人还是罗斯人,都昂着头,一脸热切地等待着。 郭康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但既然人家有这个期待,他就必须回应了。 片刻后,他就稳下心神。 “我们的大队,今天正式成立了。”他缓了口气,大声说道:“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但如果我们认真思考,会发现它也没有那么重要。” “我们这里,来了这么多尊贵的宾客,举行了这么盛大的仪式。但一个大队,对罗马来说,却很小。我们的军队里有太多这样的队伍,似乎并不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但是,反过来想,我们的军团,就是由这么一个个队伍、一名名士兵组成的。整个罗马,也是一个个公民组成的。就像我们整个历史,也是由一代代人,组成的一样。” “我们每个人,在整个世界面前,同样是渺小的。有时候,我自己甚至都会怀疑,自己作为一个人,到底有什么意义。”他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思考过这个问题,反正希腊哲学家们是真的非常喜欢讨论这些的。而且我发现,按照哲学理论,如果真的抛开一切,单独讨论一个人,那他似乎就是没有意义的。” “怎么样,大家能听懂么?”他主动询问起来。 士兵们面面相觑,尤其那些认字都不多的罗斯兵,更是一头雾水。宾客们也窃窃私语起来,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看起来,大家确实不懂。”他笑着总结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不懂,就对了!” “这种无聊的问题,本来就没有意义!”他抬高声音:“瓦西里十夫长!你出来!” 一个年轻的罗斯士兵连忙向前走了一步。郭康大声问道:“你有父亲么!” “有!”瓦西里高声回答:“他也在这边,在第三百人队!” “那这次你们俩只能出征一个!”郭康不假思索地回答:“回去之后,你们爷俩商量下,谁留下来帮忙带新兵吧!” “啊?”瓦西里没反应过来,一时傻了眼,周围的人则爆发出短促的笑声。 “尤里修士,你出来!”郭康继续喊道。 “在,长官!”队伍前面的士官队列里,一个中年人站了出来。 “你有父亲么?”郭康问。 “我是个孤儿,长官。我是修道院抚养长大的,教会就是我的父亲。”尤里修士大声答道。 “这就对了,修士兄弟。”郭康点点头:“天父在上,我们所有人,都在被祂照看着。祂难道不是我们的父亲么!”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几名修士都大声赞同。宾客里,也有人连连点头起来。 “现在,新兵伊万!”郭康继续喊道。 士兵队列中一阵骚动,好多人都觉得是在喊自己,纷纷想要回应,一时有些混乱。郭康看到队伍最前,卢卡斯队长猛地一惊,下意识就去摸腰间的藤条,看起来都形成条件发射了…… “您找哪个伊万啊?”有个胆大的人果然喊了起来:“俺们这边好多人都叫伊万的,长官。” “问所有的伊万!”郭康大声回应:“我敢说,你们所有人都有父亲,不管自己有没有见过他。因为人不可能没有父亲,而出生下来。那么,你们有祖国么?” “有!”众人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们的祖国是什么?” “是罗马!”新兵和老兵都纷纷大喊起来。 等声浪过去,郭康立刻说道:“看,我们每个罗马人,都有父亲,有天父,有祖国。所以,习惯于无君无父的希腊人,才会把这当做一个问题。而我们罗马人,根本不会去纠结这些——因为我们的先祖、天父和祖国,已经给我们每个人,赋予了生命的意义。” “而我,我的意义是什么,我一直很清楚。”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的祖先,来自遥远的东方。当年,那里有个伟大的唐帝国,比罗马还要统一、强大。然而,帝国的开疆拓土也带来了危机。一名将领带着帝国一半的野战军团,掀起了叛乱。我的祖先,就去投奔他的一名同姓远亲,跟随那位将军东征西讨,最后终于平定了叛乱。我的家族,也是那时兴起的。” “这件事太过久远,我自己其实也不确定他的真实性,如今也没法回到故乡去验证了。但即使在不同的地方,说着不同的语言,面对不同的环境和敌人,我们也一直在坚持履行使命,几代人以来,始终在和蛮族、异端、叛徒战斗。所以,如今我才敢说,后人们的表现,完全对得起这位先祖。” “而你们,也不用着急。我们都有的是机会。”他说完,缓了口气,对众人说道:“因为我们的任务实在太重,路途实在太长。这远远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个家系,乃至一个王朝就能完成的。” “当年,罗马曾经统一过地中海世界,但最终,罗马的秩序还是被无穷无尽的蛮族摧毁了。这是因为什么?”他质问道:“难道能怪天父不公正么?难道能说、都是敌人太强的错么?我觉得不能这么推卸责任。说到底,这还是底子太薄,实力不够的原因。” “我的祖先从塞里斯来,对那边有不少了解。为什么塞里斯的统一更加稳固?其实很简单,也很难——因为那边努力的时间更长。” “按通俗说法,塞里斯的可考历史,有五千年之久。有些人甚至认为,早在七八千年之前,史前塞里斯人就已经开始了交融和统一的进程。那时候,世界上绝大部分地区,还是一片蛮荒。所以,现在的这种统一秩序,其实不是某位雄才大略君主的个人战绩,也不是某个王朝几代人就能完全解决的。而是经过数个千年的长期努力,才渐渐形成的。” “所以,天父其实并没有刻意偏袒谁。这些奇迹,就是人家花时间磨出来的。如果有人告诉你们,神特别钟意某个民族,那这毫无疑问,就是异端的荒谬谎言。只要想维护文明,守卫秩序,那就可以加入我们,一起和邪恶作斗争。” “当然,这种事情,是个长期的工作。没有人知道,要持续多久。塞里斯的成果就很完美么?也不尽然。或许再来五个千年,这些问题才能慢慢解决。”他摇头说道:“至于我们,基础就更为薄弱了。” “我们今后的征程里,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会面对挫折和失败,乃至需要反复拉锯的局面。当年的罗马人,也是这样一步一步反复争夺,才实现霸业的。打萨莫奈打了三次,打迦太基打了三次,打马其顿打了四次,打本都王国都打了三次……希望毕其功于一役,原本就是不现实的事情。” “而统一之后呢?事情也没有到此为止。罗马的统一留下了很多东西,但很可惜,这些遗产甚至没有形成稳定的传统。帝国分裂到现在,依然没有人能恢复秩序,重现统一局面。整整一个千年的时间里,世界依然被蛮族糟蹋祸害。” “所以,一次统一,是远远不够的;一个千年,也是远远不够的。每次我和学者们讨论,罗马的统一为何不能和塞里斯一样长期维持,大家总是抱怨,说罗马人太少,没有塞里斯人那么多。然而,问题的关键,是为什么塞里斯人会多?天父难道会在所有塞里斯人的头上,专门写个标签么?恐怕不是这样吧。” “根本原因,同样也是时间问题。那边经历了八个千年的战争,经过了各种我们看来都匪夷所思的事件和考验,当然可以打出这么多共识来。我们缺乏的,就是这份磨练!” “所以,我要再重复一遍:我们的理想太过宏大,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而是要做好战斗是个千年的打算。我们的敌人,不是对面的几支敌军,不是眼前的一众敌国,甚至不是现在这些喧喧嚷嚷的蛮族们,而是前后十个千年里,所有胆敢挑战文明和秩序的存在!” “这根本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个家族可以完成的。我自己,是肯定不能在人世间,看到这一天了。我的家族可能也会腐朽毁灭,等不到那个时代的到来。但我根本不担心这些——因为我是凡人,我会毁灭,但罗马永不会灭亡!” “天父在上!”郭康指着天空,大声说道:“只要有后人还在持续我们的事业,与野蛮和混乱不断进行战争,那他们就是和我们的祖先、和我们自己一样,乃至比我们更伟大的罗马人!” “你们也一样。我的祖先给我留下了众多遗产,让我年纪轻轻,就能站在你们面前,勉强充当这个领导者。但你们不需要羡慕我。因为一个人、一个家族,在万年的长久斗争面前,都是同样渺小的。从何时加入这神圣的战争,从哪一代开始建立功业,并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你没有足够辉煌的家族,那就自己开创一个吧!” “我们罗马人,确实太少了。所以,如果你或者你周围的人,想要成为合格的罗马人,就来找我,我会帮你们;如果你们想获取功勋和荣耀,也来找我,我也会帮你们。这就是我作为一个小小的首领,作为仰仗着朝廷器重和祖先功业,而暂且领先一步的人,需要去做的事情。” “我担心这么说,还是不太容易懂。”他环顾四周,观察了一下。 后面着一大段,郭康其实是准备说给来宾和老兵们听的。毕竟罗斯新兵文化水平太糟糕,他也没指望人家能听得懂。不过,罗斯新兵对于“万年的神圣战争”这类说法,似乎有些出乎意料的热情,整个演武场,气氛都热烈了起来。 郭康想了想,决定趁热打铁。 “这样,伊万——第二百人队第一排那个伊万,我刚才看到你说你叫伊万了——你过来。”他招了招手,喊道。 士兵和观众们都安静下来,想看看他要说什么。那个伊万也明显愣了愣,一时不知所措。 “过来,上我这个讲台上来。”郭康再次催促道:“卢教头,带他过来。” 卢卡斯队长反应了过来,拉了拉还在发懵的伊万,把他一路推到了台下。郭康再次招手,坚持要求,把这个新兵带到了这座临时搭起的木台子上。 然后,他摘下自己的头盔,扣在伊万脑袋上,稍微正了正方向。又把刚刚接过的手杖,从腰间摘下,塞进他手里。 “你看到我们的大队了么?”在众人疑惑和好奇的目光中,他指着列队的大队士兵,问已经傻了的伊万。 “看,看到了。”伊万磕磕巴巴地回答。 “你要好好干。只要你做的够好,功劳足够超过其他战士,今后,这头盔和藤杖就是你的。”郭康再次指了指军阵:“只要有能力,你也可以和我一样,当个大队长。这些人,也可以是你的士兵。这就是罗马能给你们的回报,明白了么?” 伊万愣了半天,也没回答上来,只是不断地点头。突然,他一下就哭了起来。 郭康自己也没预料到这个情况,只好安慰了两句,让卢卡斯队长把他带下去。转头又招呼道:“刚才他旁边那个——你叫伊戈尔是吧,你也过来!” 伊戈尔似乎明白了什么情况,不用卢卡斯队长催促,就一溜烟地跑了过来。郭康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流程,喊出了同样的话。伊戈尔则拍着胸脯,更大声地保证,自己一定要立下功劳,让他知道,看得起自己是没错的。 让他也离开后,郭康索性直接下令道:“所有士兵,列队!一个个上来,都过来!我今天要给你们看看,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就这样,几百名在场的士兵,逐个走上了讲台。每上来一个人,郭康就给他带上头盔,让他拿着手杖,看看周围的军队和大片欢呼的观众。由于人多,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太阳已经快到当头,郭康也喊哑了嗓子,才结束了这个步骤。 来宾们似乎也第一次见到这种架势,甚至没有因为重复和枯燥,而显得不耐烦。很多人都在相互交流,还时不时有人喝彩。他看到郭破奴提着大裙子,跌跌撞撞地要跑过来,又被义母直接拉回去。狄奥多拉则离开了位置,不断和其他人说些什么,一边点头,一边时不时指着他。而义父已经站了起来,拉着别人,朝这边指指点点,看起来很是自豪的样子。 “你们看!这就是我给你们的许诺!”最后,郭康哑着嗓子,硬撑着喊道:“我和你们!我们中的很多人,会死在半路上,或者因为各种理由,暂时离开前线。” “但如果我们活了下来,晚年时,我们就能自豪地对儿孙说,看吧,这就是我在这场大业中,做出的功劳!而不管我们死在战场上,或者死在家中,当天父召唤我们的时候,我们就能在天堂门前,像我今天告诉你们一样,伸手指着人间的大军,对门口的圣彼得说,看吧,这就是我们为正义事业集结的伟大军队——这就是我的军队!” “我们每个人,都继承着先祖的血脉,也会有后人继承我们的事业。在军队里,我们不再是一个单独的人,因为每个人都有了血脉和高于血脉的传承。我们的祖先为了文明,和野蛮战斗,我们的子子孙孙也会如此。” “虽然人生只有几十年,但别忘了我刚才说的,人类的意义,就是由这些祖先、天父和祖国来赋予的,就是由父祖和子孙来确定的。从一个人的意义上来说,我们每个渺小的凡人,同样也是罗马和天父的伟大战士,是万年神圣战争中的一名老兵!” “士兵们,记住这些吧。”他最后喊道:“这就是今天,我对你们的最后劝告了!” 现场沉寂了片刻,随即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士兵们散开队列,围了上来,想要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郭康和众人一一握手,勉励他们多加努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正在被一群罗斯新兵抱着哭的时候,才稀里糊涂被人提了出来。转头一看,是狄奥多拉,不知何时挤了进来,这才把他拽了出去。 后面的事情,暂时不需要他操心了。他连喝了不少水,暂时歇一歇嗓子,等待后续的任务。 (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法国南圻经略思路 郭康的大队正式成立之后,他自己也没有闲下来,反而更加忙碌了。出征之前,需要做的准备非常多,每天都有各种任务,要么是直接给他的,要么是得由他安排。 郭康有时也想学朱文奎,把事情都推出去得了。作为一把手,权力和责任始终是并存的。人总得提供一些东西,才能说服别人,维持权力。朱文奎能提供身份与合法性,这个东西,其他人无法随便取代,所以就算他不管事,大家也乐意养着他——反正他没有什么权力欲,连要的钱都不多,人家代管他都无所谓。 但郭康这边,却是牵扯到了军权,而且大家都想让他更进一步,很多事情,就算想躲,也肯定躲不掉。所以,他也就必须亲自做事了。 实际上,从年前的动乱之后,他的名声就已经传扬开了。过年那会儿,一些罗斯修士和信众返回老家,在各种节日庆祝和宗教仪式上,毫不意外地把他做的事情传播了出去。年后,就有一些人慕名而来,想要见他。 最先赶到的是教会的人。基辅教会一直对这次的事情非常关注,大都这边结束戒严之后,就有几位主教赶来拜访他,向他表达谢意。一些罗斯贵族也找上门,千方百计和他套近乎。 当然,更多的,还是普通百姓。 郭康也不知道那些教士到底宣传了什么,反正,事情结束一个月后,似乎就已经传到罗斯大地去了。 当时,汗廷奖励有功之人,那天帮他作战的人,都得到了奖赏。想要留下来的,就授予户籍;想要回老家的,就发赏金送回去。义父义母也以家族名义出面,给大家额外发了一笔钱作为报答。兜里有了些盘缠之后,不少罗斯人就选择先回家一趟——他们绝大部分,是没有这个机会的。别说回去探望亲友,能别无声无息死在外面,就已经很难了。 本来他觉得,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但年后,这些人又陆续跑了回来,而且相互呼朋引伴,带来了更多修士和信众。一时间,码头到贫民区一带,比事变之前还要热闹。 那天的火灾,让很多建筑成了废墟。不过,在唐赛儿、杰士卡队长、黎利等人的组织下,那里的物资供应一直还算充足,善后工作进行的也很顺利。她从居民中,选出了会些手艺,或者身强力壮的人,组成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一直留在城里,进行清理工作。 紫帐汗国毕竟是个正常王朝,唐赛儿等人的管理能力也不错,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和一些封建国家一样,清理灾后废墟都不会。现在,大部分地区,都已经清理完成,倒是给了郭康继续推进城区改造、实现叔祖当年规划的机会了。 这些涌入的新人,也很快开始在他们的组织下,有序地搭建起新房屋,在城内外逐步定居下来。而其中很多,都是冲着郭康来的。 而在大队正式建立之后,大概是可以正式招募罗斯人的消息传了出去,众人纷纷涌来,想要参军。郭康根本没计划去招那么多,他的编制也不够,结果,这些罗斯人就天天追着他,到处情愿。郭康一开始想躲,但王大喇嘛和米哈伊尔神父等人,就天天来催,让他露個脸就行。所以,就算时间紧张,他也只好又加了这么一个任务。 这天,他忙里偷闲,趁着在娘娘庙整理文件的功夫,顺便写点自己的东西。不过,脱欢还是找上门来,要询问他最近的情况。 早上,他一进办公室,郭康就抢先说道:“今天我得忙别的,别上来就说那些接见谁谁的事情了。我忙不过来了——王师傅非让我去见那几个自称‘自由人’头领的家伙,那些人粗鲁得很,无论什么宴会,就知道可着劲灌酒。我实在不想陪他们喝了。” “你跟这些人往来,肯定要喝酒的。还是多练练吧。”脱欢直言:“不过,今天第一件事倒不是这个。” “我来的时候,忽鲁不花的侍女正在送信,说她今天下午就能结束旅程回来,想问你晚上去不去找她。不过那侍女也不知道你在哪,我就帮忙问问了。” “我这么忙,她又要干什么啊。”郭康立刻拒绝道:“我晚上还得宴请那些头人,肯定没法找她了。” “啊?” 眼见郭康宁可去跟哥萨克喝酒,也不想找她,脱欢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回去的时候会说一声。 “你这不也可以么。”脱欢嘀咕了一句:“之前怎么这么抗拒?这种工作,今后也肯定要经常做的吧。” “我主要是不想见那几个贵族的代表,太尴尬了。”郭康如实说:“那些地方贵族,之前多多少少,都和被清剿的罗斯帮会有关联。” “我也不傻,城里的罗斯黑帮,也不是无根之木,否则不可能把这种人口生意做这么久,还能上下联络,和汗廷高层都有所往来。最起码,想要‘进口’人,就肯定要得到当地地头蛇的默许。直接下场支持的,我估计都不会少。” “这样么……”脱欢看起来没怎么了解过。 “嗨,全世界都这样。”郭康摇摇头:“无论是欧洲人、非洲人还是东亚人,无论是信哪个宗教。绝大部分奴隶,其实都是被自己的老乡卖出来的。所以这件事,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他们只要没参与动乱,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我心里,还是不怎么喜欢——你就当是我有精神洁癖吧。” “那反而不用在乎了。”脱欢不假思索地说:“这些人蹦不了多久的,你就当应付事儿就行。结果没什么好在意的。” “教会的报告说,我们城里的苦工,至少有一半,都是这些离得比较近的罗斯贵族领地来的——因为离得近,运输成本也低。我们已经确定,要投入更多精力,开发罗斯大地,那就需要改土归流;改土归流时首先要削掉的土司,不就是这帮地头蛇。” “那还让我去应付他们干什么?”郭康问道。 “就是因为,这些人是下一个阶段,我们要去对付的首要目标,所以现在反而不用和他们撕破脸,让他们产生警觉。”脱欢认真说明起来:“因为这个时候,就要软硬兼施了。” “罗斯人的性子,和其他诸多蛮族一样,也是有两面性的。他们蛮横而狡猾,喜欢豪言信仰和牺牲,却又经常充满了各种小心思,有时出人意料地细腻。这些习俗,大概就是那片大地恶劣的环境,长期逼出来的。” “如果硬去压制,这帮人就会团结起来坚定抵抗,造成很大的麻烦;但要是用计谋安抚其中一部分人,让他们失去共同敌人,他们就会被自利心驱使,开始不断内斗,产生众多机会了。” “所以,在整体战略上,要保持强硬,否则罗斯人就会觉得你软弱。在具体对付某件事情的时候,又不能过于刚直,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有一些回旋余地。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很快散伙了。” “现在,第一阶段的‘强硬’,已经成功了。整个罗斯大地,很快都会知道你用雷霆手段消灭敌人,覆灭了所有罗斯帮会的事情,所以硬气的一面是不缺的。而下一步,伱面对他们的时候,就需要客气一点,圆滑一些,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有退路,就可以了。” “那也太好糊弄了吧。”郭康不太信。 “我自己就是这么做的。”脱欢说:“前段时间,就有人借着新年朝觐的机会,来见我们了。我好言安慰他们,他们就立刻放松下来。当然,环境的影响,应该也有吧。” “大都的环境,确实比较安逸,就算是大案之后,条件也肯定比罗斯大地好得多。半个世界的美酒,在这里都能找到呢。”他摇摇头:“那些罗斯地头蛇,就整天在城里饮酒作乐,我听说有人很快就欠了一屁股债,这才匆忙逃走回去。还有些,已经开始互相举报,说自己掌握了邻居的黑料,想要找我们投效,换一点好处来了。” “他们的要求可真低……”郭康无奈道。 “哎,那边的风俗大抵如此吧。”脱欢其实也说不太清。 郭康是真的不怎么喜欢这些人,也不太想管他们的那些事情。不过想了想,也可以让步一下。 “那我配合着去应付几次吧。反正就是去当花瓶的,露个面,说些客套话就可以。”郭康挠挠头:“之后,这些跟各种奇葩人打交道的事情,就都推给狄奥多拉得了。反正她暂时也忙完了。” “她还说要去西边也转一圈呢,最近不一定有空再主持这么多宴会了。”脱欢告诉他:“奶奶最近也要回趟老家,正好带着她一起去。” “那也好。她这也算开始干正事了……”郭康嘀咕了一句。 “你现在又是在写什么?”脱欢问道:“军营那边,你应该多去几次的。我昨天才听你姐抱怨,说你跟小朱学坏了,也天天不去营地,各种找借口偷懒……我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别跟他学了。” “他也不是一点不干。”郭康替朱文奎解释道:“这两天,他们也在天天开会,商讨情况呢。不过有些事情,不方便让太多人知道——哪怕让娜女侠和小让娜,最好也暂时保密。” “哦?这是怎么回事,方便给我说么?”脱欢好奇道。 “本来就打算给你说的,因为这件事,和罗马息息相关。不过他们的想法,还很粗糙,得仔细调整。”郭康说:“现在,其实只有个看起来挺……激进的大体思路。” “怎么个激进法?”脱欢问。 “现在,蛮族国家都动荡起来了。”郭康说:“老吴王那边,之前派人送来消息,说他那边情况很不稳定。马王妃想劝他回来,但他反而挺兴奋,说这是难得的机会。” “杰士卡队长那边,也有人来和他碰头,说现在各方冲突越来越剧烈了。所以我估计,这次真不是他吹牛,那边是真的想打起来了。” “老吴王觉得,这种场景很熟悉——你看,波西米亚等地的民众对异族统治者不满,这个有了;民间的秘密宗教迅速传播,甚至已经开始公开化,这个也有了;下一步,就该是大家借助这个宗教建立组织,推翻蛮族统治者了。所以,很明显,这就是给之前被压制的各路英雄,一个再次崛起的机会啊。他还写信说,皇爷爷当年就是在这种环境下起家的,他也希望能够效仿。所以,最近一直在加紧联络各路人马,想要借机起事。” “这样啊?”脱欢有些惊讶:“他皇爷爷行,他自己……” “呃,我也不知道。小朱倒是很不放心,觉得实在不行,就把老吴王劝过来,另派人去,免得他瞎指挥。”郭康其实也说不准:“不过话说回来,欧洲这边,难度也低多了。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吧……” “我们现在并不急着西进,不过他们要是起事,我们肯定会找机会帮帮场子。”脱欢说:“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怎么插手。咱们这个时代,变化真是太快了,我们的调度都转不过来。之前谁想过能出这种事情啊……” “我觉得事情只会闹得更大。”郭康继续说道:“法国那边也有消息,说各方又开始集结兵力了。估计很快还要继续战争。” “我听说,那边的几方,对于之前的条约都很不满。”脱欢说:“而且,英格兰那个新国王亨利,登基还不到一年吧?他之前为了争夺王位,甚至造过父亲的反,现在朝堂内外的反对者也不少。如果有机会,这人是肯定会想办法发动战争的。毕竟有了军功,就什么都好说了。” “这倒是。”郭康赞同道:“法国人也不甘心,正在筹集兵力呢。我听老乔的妹妹说,一些王党贵族开始找他们借钱,估计是要有所行动。这回的影响估计不小,连阿勒曼尼诸侯,都有想要趁机掺和一下的。” “波西米亚那边,我们还能介入,法国也太远了吧?”脱欢说:“他们有什么想法么?” “唐三姑娘手下,那个叫黎利的人,之前说了个想法。小朱感觉挺有道理,就给我说了。”郭康回答:“他认为,法国很大,牵扯的利益方很多,是没法一口吞掉的。我们手里虽然有一些旗号,可以把小让娜推出来,但说实话,这也不是优先级很高的继承人,号召力未必有多高,不能过于乐观。” “目前,法国国王不能理政,所以大贵族都在相互争斗,试图控制朝堂。只要能成功,以法国的富庶和中央集权水平,就可以直接成为这个西欧最大国家的实际统治者。但反过来,也是因为利益太大,所以大家谁也不服谁,矛盾日益激烈,却没法有个结果。” “所以,目前的情况下,就不要想着去法国朝堂争斗了。让娜公主当初去外面拉援军,思路是对的;但她却想着去赚名声、宣称,积攒亲信班底,好回去争权,这就有问题了。吴王府现在,更不适合这个思路。” “他想的办法是,先在那边,找机会建立一个落脚点,然后慢慢经营,扩大影响。无论对吴王府,还是对罗马方面来说,这都是最合适的选择。” “这倒是大实话。那他想选哪里?有可行性么?”脱欢问。 “就在南方找个港口就行。马赛那边,当年不就是传统的希腊城市么。”郭康说:“他认为,法国虽然大,但各处的差距也不小,大体说来,可以分成三部分,分别对待。” “最北的那块区域,他按习惯,称为‘北圻’。”郭康找出来个图,介绍说:“这地方,之前一直是蛮族地区,现在也有很大一块,是英格兰控制,或者地方贵族、乃至神罗诸侯觊觎的。这种地方就暂时不要介入了,让他们自己去管就行。” “法国南方这一带,是另一种文化风格,语言、习俗、乃至教派信仰,多少都有不同。这地方一直以来,受罗马和希腊影响都很大。一直到近代,在那边造反的清洁派,据说都是希腊来的。而法国在这边的统治,也不是特别巩固。从这种地方动手,肯定要轻松一些。” “另一个对这里有兴趣的,是伊比利亚那边的势力。西边的阿拉贡王国,也一直想要控制法国南圻,而他们正好也是我们的敌人,在早些年,我们进军意大利的过程中,就爆发过冲突。既然这种矛盾完全无法避免,我们就不用遮掩了。” “所以他觉得,法国南部和交趾南部,情况似乎也差不多。就像无论谁控制交趾南圻,都必须和高棉、寮国作战一样,无论谁占领法国南圻,估计也免不了和阿拉贡王国动手。而我们现在南下、西进,走北非发展的战略,是可以和这个策略联动的。如果能在南方牵扯他们的精力,就可以让这些人放弃东进意图,让我们可以专心对付其他敌人。” “还能这么类比……”脱欢感觉有点新鲜:“这人好像还挺喜欢动脑子的。我们回头倒是可以想一想。” “他……”郭康想了想,说道:“能和元明周旋的人,肯定有点本事的。对付欧洲土贵族肯定够了。” “除了贵族,还有国王什么的。”脱欢说:“王室那边,怎么应付比较好?” “我们可以在巴黎到奥尔良那边,之前王室统治的核心区域,组建法国中圻政权,继续扶持他们,成为缓冲国。”郭康说:“当然,英格兰人估计不会甘心的,不过这个过程,我们也可以加以利用。反正我们的目标,暂时也只是影响和控制南圻就可以。” “这件事,他们可以先去准备。正好,吴王府那边,能接触不少人,我们也可以多调查一下,了解下更多情况。另外,黎利也在和元人谈判。爪哇那边,有不少交趾人,对他们的统治并不满意,但也不想去投明朝。这些人很多都是大族地头蛇,所以有文化的人,反而还是不少的。”他告诉脱欢:“黎利想把这些人聚集起来,也到泰西,争取在法国干一番事业。” “他们还在想这件事。”脱欢意外地说:“这帮交趾人,怎么这么纠结法国……” “我也不知道,反正先观察下吧。”郭康建议道。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追求自由恋爱? 对于这个计划,脱欢明显还是不太放心的。不过,郭康倒是对此有些希望,觉得可以试一试。 “我们现在也需要给大家多画一点饼,拉更多人参与进我们的事业来。”他解释道:“至于能不能实现……有时候只要拉到足够的人,就能实现一大半了。” “而想要让更多的人认可我们,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寻找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共同目标。咱们这边不比中原,事情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你要觉得没问题,那就试试。”脱欢最后还是说道:“反正也没什么后果……” “这种事情,顺路搞一搞就行了,不会占用什么资源的,甚至还能倒赚一点,白嫖一些人力物力呢。”郭康解释道:“我之前就说过吧,埃及那边,之所以总是动乱,其实就是因为马穆鲁克也是过剩的。” “这是怎么说?”脱欢问。 “比如中原那边,官吏大臣总是在党争、攻讦,不是因为天性如此,而是因为想进步的人实在太多了。党争只是清除过多竞争者的手段,并不是目标。”郭康举例说道:“而欧洲的贵族就不会‘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些职位,至今还是世卿世禄。因为哪怕国王换来换去,能帮助统治的贵族也很有限,没有什么好选的。所以,在这边,这种情况就不怎么常见。” “法国被人打残之前,是欧洲乃至我们之外的整个地中海世界,最强大、中央集权程度最高的国家。他们那边,国王经常信任‘小人’,招揽那些无业游荡的贵族次子,组成亲信军队。还喜欢提拔一些处于自己身边,位置重要但身份不高的,乃至利用仆人和妇人来建立人脉网,招揽人才。这个统治方法,仔细研究下,是不是很面熟?” “你看,这不就是商周的水平么。商末就能见到这种手段了。这都多少年了。”他一摊手:“所以,两边的情况差距实在太大,没办法直接对比的。他们这边,大臣相互的竞争,也是诸侯的兼并和反兼并,而不是这种模式了。” “这么说的话……”脱欢想了想:“我历史不好,不太熟悉这么久远的时代。不过感觉上来说,差距不小也是确实存在的。那这种状况,和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关系呢?” “有这种情况出现,说明我们很难直接招揽到能够管理国家的高级人才。至少,是很难从民间直接得到了。”郭康说:“你看,老吴王能收集一堆民间能人,虽然小朱天天自谦,说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但实际上,里头能打的人,我看是不少的。不过另一方面来说,这里头要找到治国的人才,却挺困难。” “这也是欧洲常态吧。”脱欢说:“认真讲的话,他们这边也不是没有能打的人,经常有善战的猛士冒出来,砍出惊人的交换比;有时也会出现名将胚子,打出让人眼前一亮的战例。这些人,如果给他们成长的环境,未必比中原弱势。但是,你看这边,有因为执政能力出彩而成名的人么?” “这也没办法吧。军事上的事情,底层人可以练习,虽然能活下的肯定是极少数,但总有幸运儿可以爬上去。但行政这些,想学也没有多少能练习的平台吧。相比于东方那种完善的官僚制度和学校体系,教会能提供的机会,也就是聊胜于无了。”郭康想了想,说道: “欧洲战场并不复杂,前线那些人,考虑作战就可以了。后方的人员……好吧,他们都是直接抢,好像也没啥后方人员……” “你别说他们,咱们不也一样。世界历史,你也是了解的。这边要提拔老兵和将领容易,反而是提拔优秀的官员很难。整個地中海世界,有几个称得上‘名相’的?”他摇摇头:“你看,我们这边,都没好哪去。要不然,为啥大家都在想争夺你。” “啊?抢我?”郭康有些意外。 “对啊,前几天我还听王师父抱怨呢。”脱欢点点头:“他说,伱小时候,他就看上你了,觉得是能接他衣钵,继承我们教会历代传承的人。如果好好干,肯定能比他、甚至比他师父尹道长都要伟大,完全可以和祖师张大牧首并列了。因此,他才一直有意培养你,想做什么,都尽量帮忙。” “结果,投资了这么久,最后一步却把他卡着了。他现在都不敢在公开场合,说让你接班的事情。”他笑着告诉郭康:“郭家那边倒是好说,他都准备好办法了。但就是我姐,天天盯着他,说一次她就生气一次。” “哦,她啊。”郭康了然:“她最近一直说,在考虑什么时候跟我结婚呢……” “其实不耽误的。”脱欢说:“我们的教会,管得没这么严。尤其是大牧首这个职位,其实更多是个行政职务,不是宗教学者和僧侣的位置。别说年轻时结婚生孩子了,就算找几个情妇,也没什么人管的。以前希腊王朝的时候,还有提前几个月出家,然后直接就任大牧首的呢。这都不是什么事情。” “我也不知道她纠结什么,但老王反正是给她吓着了。他说他现在都不能提这事了,怕我姐气得把他庙砸了……” “啊?”郭康有些傻眼:“但我好多项目,也确实就是教会赞助的啊……” “那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处理吧。”脱欢直接一幅无能为力的样子,摆摆手,说道。 “……” 见他居然直接甩锅,郭康有些无奈。不过,关于狄奥多拉的事情,总是很麻烦,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那你呢?”他只好反问道:“你也不小了,婚姻的事情准备怎么办?准备找个什么样的,当咱们的太子妃?” “我又无所谓,需要什么找什么就行。我也懒得花心思。”脱欢倒是完全不在意:“虽然这么说有点吹牛,但安达你是了解我的:我作为汗廷的继承人,真正应该爱的对象,是罗马本身,而不是某个女人。” “你们都可以谈恋爱——甚至像玄英一样,玩大一点。只要别太过头,事后还能收回来,就没什么问题,我也会帮忙善后的。但我不可以。这是我的权力带来的责任,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而且说实话,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意思。”他挠挠头:“你是没见忽鲁不花对你犯花痴的样子……我反正是没法理解那种状态。” “她犯花痴?对我?”郭康听到了新情况,都愣了。连忙指了指自己,问道。 “是啊,还能是谁。”脱欢点点头。 “怎么犯的?”郭康好奇道。 “你还是别问最好……”脱欢摆摆手,还是没有介绍狄奥多拉的下头行为。 “……” 郭康一时又不知道接什么好,只好说道:“你现在别把话说死。到时候真碰上看上眼的,别跟李玄英一样,一时冲动又搞出麻烦就行。” “我遇到看上眼的也无所谓吧。”脱欢说:“和你们相比,我家反而比较自由。哪怕是要娶一个出身低微的人,也无所谓。反倒是要找哪家大小姐的话,就得多考虑不少问题,会很麻烦了。” “这倒也是。”郭康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们老刘家娶媳妇,首选的并不是你们郭氏、李氏这样的柱国家族。”脱欢跟他也不隐瞒,直接说道:“要不然,很可能就会打破汗廷内部的稳定状态,对国家并不好。毕竟,我家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担任罗马的协调人。要是有个大族的舅舅,这还怎么协调啊。” “哪怕是嫁女儿,也得小心点。忽鲁不花这个情况,算是异类了,你如果是郭大伯的亲子,估计事情还会更麻烦些,甚至和大伯自己一样,只能不了了之。”他摇摇头:“不过,你是养子,而且很有可能会是建帐以来,第一位有希望继承祖业,竞争三公位置的养子。外面的人也不会过于敏感,觉得这是汗廷和郭氏要合作干什么,而是倾向于认为,这是大家对你身份的承认。这其实也是占点便宜了。” “确实。”郭康点点头:“目前好像也就我姐还在闹,其他人倒是没见有表示担忧和反对的……” “这属于政治常识吧。”脱欢说:“不过,好像也真有不知道的。小朱给我说,他太爷爷洪武合罕,当年给高丽王写信,想跟人家和亲,结果却提出让人家嫁女儿过来。高丽人没答应,我估计他们当时都是懵的……” “对民间来说,女性也是一种资源。所以,一般会认为取得外人的女儿是好事,嫁女儿出去就亏了。罗马人当年,不是干脆硬抢么。”郭康解释道:“这一点,和上层的考量,尤其是国家政治层面,是相互矛盾的。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理解偏差吧。” “他们老朱家也是平民出身,但跟人家老刘家,思维差别还挺大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郭康自己也不是很懂。 “汉朝的情况不知道,我们这边,也是我祖父巴西尔三世,那会儿留下来的经验。”脱欢说。 “他怎么想到这些的?”郭康好奇地问。 “他毕竟当年遭过罪。”脱欢说:“祖父当初曾经抱怨,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一度对所有女人都产生了恶感,觉得婚姻就是一种诅咒,实在让人受不了。所以,虽然一直有人提起,但他始终拒绝和女性接触,宁可天天躲在教会图书馆看书。” “这事,他没跟我们说过,还是叔祖他们告诉我的。他还说,祖父青睐你,可能就是觉得,你像他小时候的样子吧。” “我倒是没有这么夸张……”郭康摇摇头:“我也有点自闭,喜欢自己琢磨东西,但应该不至于厌恶所有女性……” “那会儿环境不一样。当时,曾祖母海伦娜太后的权势正盛,她控制欲望很强,对儿子们也是颐指气使的。祖父并不喜欢她,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能力很强,有时也得服从她的安排。”脱欢说:“而且,曾祖母身边,有一大群宫女、贵妇。这些人也一直在互相勾心斗角,整天算计各种阴谋,免不了会牵扯到他。太后和贵妇们给他介绍的女子,也基本都是这种风格。有好几次,他都因为经验不足,差点被人坑到。” “叔祖说,时间长了,祖父就觉得,所有女人估计都是这个德性,因此完全绝望了。他给叔祖说,无论是为了罗马的未来,还是为了他自己的情绪稳定和正常生活,都必须从身边,把所有女人都驱逐出去。至于继承人的问题,他自己培养一个就行。” “他被军团推举上位之后,一度也真的这么做了——曾祖母去了克里米亚,她身边那些吵吵嚷嚷的贵妇们,也都被祖父赶走了。如果不是遇到祖母,可能他真的会一辈子不结婚,这么过完一生。毕竟,母亲给儿子的影响,经常比父亲还要深远;而他的母亲,给他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大了。” “这么一说,太后奶奶原来这么重要啊。”郭康点头道:“培养继承人……说起来简单,实际做起来,估计也会造成很多不稳定因素吧。” “祖父平时不说,但我们小辈其实都能看出来。”脱欢笑着说:“我父亲和我母亲相识的时候,祖父一度也很反对。父亲反驳说,祖父当年,也是突然自行找了个人选,就说要结婚了。连郭丞相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如今儿子也这么来,怎么就不同意了。” “祖父当时愣了一会儿,也没回答。不过曹老将军说,祖父当年和他们吹嘘过。”他告诉郭康:“当时,祖父带着两个军团,连夜赶路要去贝尔格莱德。路上,在一个村里扎营,当地头人招待他,就让女儿来跳舞助兴。祖父当时就看上了她,不断给大家说,那个舞刀的姑娘很特别,和其他女人完全不一样。” “后来,军队进发,不少山民响应他的号召,一起出动。祖母也骑着马,穿着个旧链甲,跟着凑热闹——她家早年是被称为‘茹潘’的地方贵族,大概就是某一带地区里,各个村庄和山民部落的联盟头领。后来虽然衰落了很多,但家底还有一些,所以也有余裕给她玩。结果祖父就盯上她了,时不时就跟大家说。” “将军们都是经历过的人,其实一下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不过他们商量了下,又犹豫起来。”脱欢笑着说:“曹老将军说,大家当时觉得,毕竟还没有正式确定情况,众人一起出面不知道合不合适;但不派个有分量的人,又觉得可能失礼。讨论到最后,就让当时在军队里担任骑兵百户的刘老爷子——就是李安宁她外公,带了一车河南的好酒,送给外曾祖父,换他们答应了奶奶跟着一起来。之后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这样啊。”郭康了然:“不过,太后自己给我们说的,好像没这么细……” “这么多年了,还在不好意思么。”脱欢嘀咕道。 “我也不清楚。”郭康摊摊手:“不过这样看,也可以理解,为什么狄奥多拉一直宣传,说她家有自己找伴侣的传统,自己也要这样。这也算是自由恋爱了……” “没,我姐现在又不宣传自由恋爱了。”脱欢指正道。 “啊?” “之前父汗和母后没公开表态,所以她天天说这些,说要自己找对象。”脱欢说:“现在爹妈同意了,她就开始反对自由恋爱了。说还是应该父母说的算,不应该让男人自己乱找伴侣——女人也不行。” “……” 郭康一时无言。 (本章完) 第三十章 这也是天兄教诲的一个侧面 吐槽完了狄奥多拉,脱欢又问起郭康的计划问题。 “你刚才说埃及,我倒是听说,埃及那边,学术氛围一向很浓厚,至今也是天方教世界的重要文化中心。”他咨询道:“你和那几个使者也聊过了,你觉得,这些人,能被我们加以使用么?那边的情况,会不会比欧洲好一点?” “他们那边的文化中心和教育中心,也是天方教的吧。能直接用好他们么……”郭康深表怀疑。 “那倒是无所谓。只要能站住脚,肯定会有教法学者乐意跟我们合作,帮我们解释这些问题的。”脱欢倒是不在意:“埃及历史上换了多少次主人了,也不差咱们这一回。他们早就熟练了吧。” “这倒也是……”郭康犹豫了下:“不过对于我们的要求来说,埃及那边的条件,也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觉得,肯定还得从头开始。” “我和老海胆他们聊过。哪怕是极盛时期,埃及的文官也是完全不过剩的,甚至同样很稀缺,更别说现在了。虽然理论上,马穆鲁克们也一直需要接受系统的文化教育,从而可以担任地方长官,帮助主人进行统治。但实际上,这些人的文化水平并不高,国家也没有稳定的礼制。二百年了,依然是一群乱哄哄的军头和牙兵。” “所以我感觉,他们的文化,跟欧洲相比,依然是一个水平的。所谓发达,又怎么样?最后还是没有形成教育系统,靠教会来硬顶。只不过欧洲是拜上帝教会,那边是天方教的宗教学校就是了。这不还是五十步笑百步么?” “那照你这么说,所有人都是五十步笑百步了。”脱欢指出。 “我确实这么想的。产生完善的教育机制之前,大家确实都是五十步笑百步啊。”郭康发牢骚道:“而且我觉得,这边的人,几百年内,大概也别想有什么突破了。” “这么严重啊……” “真的。”郭康说。 他对此很清楚,因为哪怕工业化之后,欧洲的教育也依然一言难尽。有些地方,国家倒是想推动教育,但大家真的没这个本事。在一些德意志邦国,17世纪就有政府强制的教育政策了,谁不送小孩上学,就得罚款。但是,这种教育,依然是教会承包的。学习的教材,还是圣经和历代先贤对经书的注、疏。承担教师责任的,也还是教士。这种对于教会的依赖,一直持续到很久以后。 直到拿破仑战争之后,痛定思痛的普鲁士,才开始对教育进行全面改革,推广了世俗化教育。这在当时的欧洲,可以说是最“先进”的了。然而,由于普鲁士和他的继承者,长期担当反派角色,所以,这套制度,也长期被人视为邪恶军国主义制度下的衍生。 作为对比,那些“走正道”的,作为大家学习对象的国家,就不搞这些东西。直到21世纪,英国还有五分之一的人存在读写障碍。美国更夸张,在1992年的黄金时期,还有14%的人识字少到无法理解完整的句子,还有29%的人聪明到能书写自己的名字,但无法理解电话簿和药瓶标签这种高深复杂的文本。一半左右的成年人不能从文字里提取两个以上的数字来使用、不能进行两步及以上计算。这还是当年最好看的数据,到2017年,这两個比例已经增长到19%和33%了。 这个结果,只能说让人叹为观止,都不如近代欧洲国家的教会教育…… 这些话,不知道怎么给脱欢说。当然,这里头的原理倒也不难理解。 “地中海世界,或者说中原之外的世界,本质上都差不多。”他想了想,说道:“我之前说过,所有人,都需要组织。但无论蛮、夷、戎、狄,文明都过于落后,他们建立组织的方式非常依赖于对偶像和教条的迷信,无法理解何为真正的信仰,也认识不到真理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道德真经》记录说,天父创造万物,以人为最尊贵者。《天兄救世经》告诫大家,天父爱世人,已经把最宝贵的灵魂赋予了人类,把自由选择的权力也一并允诺给了人。张大牧首在《警世十训》里,更是明确表示,一定要警惕那些假先知,不能让他们以神的名义,裹挟和欺骗人类。这种团伙的危害很大,要坚决对抗,直到捣毁他们的老窝才行。” “天父创世之后,就把世界交给了我们。我们人的集体意志,其实就是天父意志的投射,或者说是天父意志在我们这个世界的具现化。”他解释道:“古典时代,人们用具象化的牌位,来代表神,进行祭祀。这个牌位,就是神在我们世界的具现。《春秋》说,民众就像是神的木主一样,就是这种比喻。” “不过,这种思想过于高深,其他人我看就没有能理解的。”他摇摇头:“因此,他们的上限也就锁死了吧。” “这么说,我倒是能理解了。”脱欢点点头:“不过你上次好像不是这么解释的吧……” “释经的方法可多了,又不是拘泥于一种。”郭康完全不在意:“经书的内容很有限,如何理解、解读,当然要看具体的环境。神和圣人的意思总是简明扼要的,我们看到的,也都是天兄教诲的一个侧面罢了,并不算冲突。” “那你确实适合去教会搞经书……”脱欢挠挠头,说道。 “啊?” “没什么……” 搪塞了一句之后,脱欢就继续问道:“你继续说,这种事情,导致了什么影响?” “这肯定会妨碍很多事情的。”郭康又引用起来:“《道德真经》说,世间的道理,都有着自然而然的法则。张大牧首注释说,这是因为我们人和整个世界的规则,都是天父设定好的。所以大道就在这些自然法则之中,无处不在。” “所以,我们平日里行事,也要尊重事实,从自然实际出发,这样才算得上尊崇天父的意愿。蛮族里也有经师,但这些人念经都念傻了,天天叨咕着要信奉天父,却连基本的概念都不懂。” “我前几天,还给基辅教会的人,说这个事情。”郭康摇摇头,对脱欢说:“古人说,孝顺父母有三个层次。最低的一层,是物质赡养;更高的一层,是保持态度恭顺,不要让父母受辱;而最高的一层,是尊重。这最高的尊重,按孔子的说法,就是发扬父母的崇高品质,延续他们的意志。” “对于神,和对于父亲,其实是差不多的。定期举行仪式,进行供奉,只是最基本的信仰。提高自己的品性,遵守美德,不要给天父丢人,则比这高一级。而最高也最难办的,就是体会和实践这种意志了。绝大部分信徒,恐怕都做不到这一点啊。” “我给你举一个例子,伱就知道了。”他想了想,说道:“在蛮族那边,也有人希望大家模仿我们,构建基于人本身的评价体系。比如,可以把人的幸福本身,作为一个最高指标。符合这个标准,就合乎人类的利益,可以视为符合道德。通过这种完全功利的方式,构建道德观念。” “这个想法有点粗疏吧。”脱欢说:“不过,也是个很大的进步了。蛮族原本没有道德,只有宗教带来的约束。随便构建一点什么出来,都是好事吧。” “理论上确实是这样,但实际上并没有构建出来。”郭康说:“有人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如果,你在驾驶一辆运货马车,拉车的马突然失控了,你只能尽力扯住缰绳,试图把它往一个方向驱使。如果往左拐,会把那边的人一个人撞死;如果往右拐,会把那边的三个人都撞死。这个时候,应当往哪去拐?” “得看是什么人吧。”脱欢说:“不过事情紧急,估计也来不及判断吧,那肯定是往人少的那边去了。” “那出事儿了,也不应该怪这个驾车的人,对吧。”郭康确认道。 “就算撞到什么,也不能怪他。可能是马的问题,车的问题,甚至那几个受害者自己乱跑的问题,但这个人是没什么错的,也不应该被道德谴责。”脱欢说完,好奇地问:“我对哲学没什么研究,也没听说过这个话题。不过,为什么这个问题会和道德构建的学说相关啊?真认为这个人的选择触犯了道德?” “是啊。”郭康点点头:“这个问题就是为了论证,不存在完全的道德行为。因为这个情况下,要想有所作为,肯定要进行主观的评定,然后根据自己的选择做出行动,等于要主动杀死一部分人,所以也是不道德的。” 脱欢挠了挠头:“好怪……我还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因为你的思维方式和道德观,不够蛮族,实用过头了。”郭康直言:“你要是从宗教角度考虑,就很简单了。” “这个问题,虽然说是道德,但他的核心反而不是世俗道德观。”他解释道:“如果你把人换成动物——比如一边是一条狗,一边是两头猪,虽然也会造成财产损失,但就不会有道德审问了。” “我觉得马车撞不死两头猪。”脱欢指正道:“猪可结实了,尤其是大块头那种。上次我看到努尔哈赤把你手下做的那个盾车都拱翻了。” “啊?” 郭康愣了下,连忙制止道:“我就举个例子,你不要岔开话题……” “这个关键,不是评判哪边更值得,而是人有没有资格进行评判。”他讲解道:“人是有灵魂的,而灵魂属于天父。所以,试图衡量一个灵魂更贵重,还是三个灵魂更贵重,就是僭越的行为了。” “人不能替代天父,对另一个人是不是‘值得’进行评价;基于这种评价而做的事,无论出发点多好,也是不道德的。当然,如果被评价的不是人,或者没有灵魂,那就另当别论了。” “啊?”这回轮到脱欢惊讶了:“原来坑在这儿呢!” “这也不算是坑,其实就是抓住了对方的痛点。”郭康回答:“这个问题,算是抓住了蛮族文化的核心,所以才这么精准吧……” 实际上,这个著名的伦理问题,并不是最早的版本。有一个逻辑类似,但更早被提出的模型,叫“原住民问题”:假设有个人来到一个国家,那里的统治者抓了20个印第安人,并向来客提出,如果他能亲手杀死其中一人,那就把剩下19个人放了;否则,就会杀死全部20个人。这种情况下,来客是否应该插手呢? 这个问题,实际上还要更直白,对道德和人类本能的拷问也更深入,但却没有后来的电车难题那么出名。仔细想来,可能是这个问题过于美式,大家首先都去质疑原住民算不算人,导致无法触发这个宗教悖论了…… “我感觉,蛮族的社会过于原始、落后,脱离了宗教和教会,就什么都干不好。所以,哪怕他们试图以人为核心,反对神学,建立新的理论体系,结果也不过是换了个壳子而已。”他想了想,说道。 “他们用来反对教会专制的,是另一种教会的、更恐怖无序的专制;用来反对神学的,是另一种神学;连反对压迫妇女、试图推翻亚圣理论,用的也不过是性别互换的亚里士多德哲学和原罪理论。上千年了,他们就根本没有挑出这个圈子的本事。” “而蛮族也因此根本无法完成以人为本,以实用为核心的理论构建。因为他们在定义道德的时候,就算有意以人为中心,构建新的道德体系,也无法在进行道德评定的时候,完全回避神的问题。就像代替神对人的灵魂进行评定,始终会被大家下意识地认定为不道德——只要参与者还在想保持道德,就避免不了这种拷问。” “这样啊……”他分析的好像太复杂,脱欢没怎么懂。 “这个逻辑推导,记不记也无所谓,知道这个结论就行了。”郭康说:“只要是这类的话术,都是蛮族基于宗教逻辑,搞出来的奇怪结果。” “有一些指责和抱怨,就是蛮族语境下才能听得懂的。”他举例道:“比如,有人可能指责你随便评定和定义别人。但人本来就是由生物本能和社会性两方面构成的,加入社会中就一定会被被人评价和定义,所以这个说法就显得没什么意义。但是,从神学角度看,凡人确实不应该这么做,因为真正能定义人和审判人的,只有天父——你看,这就容易理解了。” “我还是觉得奇怪。”脱欢表示:“总觉得,还是远离这些宗教疯子比较好。” “哎,所以说你就是太实际了,理解不了才正常。”郭康耸耸肩:“给你举个例子,你都能想到努尔哈赤去……” “算了,这些事情我来做就行。我现在筹划的,也是怎么矫正这个问题。” “那得打破他们长期以来的习惯思维,很麻烦吧。”脱欢说。 “不止是打破。”郭康摇摇头:“光打破,是没有用的,甚至反而更加危险。因为蛮族只有宗教带来的道德准则,所以,除非能新建一套完善的体系,否则,反对和打破宗教,并不见得是好事。” “就像刚才说的,蛮族无法真正构筑以人为核心、以实用为准则的道德体系。就算勉强搞了出来,借此发展文化和社会,这种结构也是非常脆弱的,很容易被人找出毛病。时间长了,这个体系也就会崩溃瓦解。” “而它崩溃之后,就会来到最糟糕的情况——神的道德被人们以发展和进步的名义舍弃,人的人造道德又轻易被粉碎,结果就是道德根本不存在了。人们不能理解自己还有什么意义,也无法证明道德真理应该如何存在。刚才说的这个问题,其实就是用来论证,这种真理并不存在的。这情况,说实话比教会的统治下还麻烦……” “为啥非要搞个绝对真理……”脱欢嘀咕道:“不设定一个,就不行么?” “那确实不行。”郭康指出:“这个真理,就是天父啊。没有原版天父,也得构建一个,要不然确实不知道怎么办了。” “好吧……”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罗马真理与通用常识 郭康讲的这些,脱欢听得半懂不懂的。 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研究这类问题,郭康还东拉西扯,举了一堆例子。最后,只好说道:“你这个结论,我倒是知道了。不过中间这些过程,你还是去跟王师父他们讨论吧,我当时学神学,就学的一头雾水……” “无所谓,王师父也不是很懂神学。这不影响经营教会的。”郭康指出:“我们的组织一直如此。大牧首只要天天开会,到处要经费就可以了;但负责辩经、写注疏的学者,要顾及的方面可就多了……” “啊?” “真的,我现在觉得,大牧首最大的职责就是化缘。”郭康告诉他:“不过王师父这方面确实很厉害,听说教会经费好久都没这么充裕过了。” “那倒是,我看他都能从公教教会那边要钱。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脱欢想了下,说。 “也是时机的问题。”郭康说:“以前罗马主教强势的时候,这边恰好很弱小。公教教会根本不把正教当回事,派来的使者都颐指气使。这边的希腊人,其实不怕和他们辩经,但就算辩赢了,也没什么用,人家大不了再派个十字军把你灭了……” “后来我们这边兴起之后,公教教会反而面临腐败和分裂的问题了。各地教会心思不一,法国人和意大利人整天内斗不止。教会威信扫地,对立的教宗们因此特别需要有人撑腰——不止是世俗方面,也包括宗教方面。” “这个时候,谁能得到其他教会的支持,谁当然就能得到巨大的合法性优势了。再加上我们现在实力强大,说话有了分量,他们自然乐意掏钱,换取我们的默许乃至支持。” “我以为两边早就撕破脸了呢,没想到还有人认啊。”脱欢评价道。 “我记得,至少在第四次十字军之前,是没有彻底撕破脸的。”郭康说:“虽然天天互相指责,但主要还是罗马主教和大都牧首在争夺拜上帝教的主导权。只不过后来发生了军事冲突,关系也降到冰点了。” “虽然这么说,但真需要的时候,两边还是可以进行合作的。当然,能让对方归附,肯定是最好的,能够带来巨大的宗教声望,得到诸多好处。所以,这关系也一直还有维持就是了。” “哎,真的好麻烦……”脱欢又抱怨起来。 “还好吧,这都是日常。”郭康挠挠头:“两个兄弟教会,互相指责对方变质,为了私利修正先知的意图,乃至互相开除教籍,这才是正常情况。历史上已经发生了很多次,未来也肯定还会一直发生下去的。不管拜上帝教还是天方教,还是其他的什么,都会这样。习惯了就好了……” “你这么了解,那往后就烦劳你多考虑下了。”脱欢立刻说:“还有刚才说的教育的事情,也得你多动动脑筋了。” “那些反而简单。”郭康说:“教育是基于国家管理结构的,我们这個情况,只要顺水推舟就行了。最难的工作,祖先已经完成过了。” “相比起来,我们的教育机构,比周围这些国家,要庞大的多。他们就算有了钱,也不一定能养得起,因为我们的教育,和行政机构,已经合为一体了。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我听说,当年建帐开国的时候,就没有多少能教书的人。那时候,河南河北地区,常年都乱的很,连教会教育都已经崩溃了。乐意追随我们的,都是些目不识丁的下层民众,更加接触不到教育机会。” “各地的人,说的话也不太一样。人数不多,语言倒是很杂,有时互相都听不懂。所以,文化教育和军队的建立,是同步进行的;而我们这个国家,又是在军队的基础上搭建起来的。“我看过祖先、叔祖留下的文档和笔记。他们经常提到,用来作为比较的国家,其实不是大唐或者大元,而是西辽。”他问脱欢:“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西辽在那边没能扎根成功,我们却成功了?” “我们开国的时候,人还没有西辽多吧。”脱欢直接摇了摇头:“没仔细想过。是不是敌人太菜了?”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自己人也太菜了。”郭康回答。 “自己人菜?”脱欢没理解。 “是啊。”郭康解释道:“西辽立国的地方,处于中原和波斯的中转站,一直是商路繁荣的地方。商队来往频繁,民众也见多识广,什么都接触过。当地文化也很发达,早在远古时候,就有了城市、文字和自己的文明了。” “这么久远么?”脱欢意外地说。 “是啊,那个地方,早年和波斯人是一家的,文明史也差不多长。”郭康说:“当地人跟波斯人,算是一个祖先的不同分支。那里的定居民,文化和习俗也和波斯差不多。” “不过后来,到了唐末那会儿,波斯人向突厥人传教,结果却引来了大批突厥人涌入铁门关,灭亡了当地的波斯政权。此后,那地方才开始突厥化。” “西辽建立的时候,当地就是这么个文化背景。定居农民有长久的文化传统,游牧民也早就接触过波斯文化,大多接受了天方教——咱们都知道,天方教文化,其实也是波斯化的一种。” “而西辽朝廷里,契丹人和汉人,一共才二百多人。这点人,实在太少,所以西辽君臣想要保持自己的文化特征,都已经很困难了,更别说去改变人家。但另一方面,他们能立国,靠的是军事优势;而这种军事优势,又是和他们带来的‘东方文化’挂钩的,如果舍弃,那就和当地一众草头王一样,也变得兵弱不堪战了,人家又何必服从他们呢?结果,自然就卡在这个不尴不尬的境地了。” “我们的处境就好多了。”他对比道:“当初,在河南、河北地区,居住的民众,其实是一群乱糟糟的大杂烩。斯拉夫人、保加尔人、佩涅切格人、库曼人……基本上什么都有。” “他们的文化,远不如西辽那边发达——呃,说不发达,可能都是夸他们了。虽然保加利亚和匈牙利两个国家,都试图染指这里,希腊文明也对这地方有一些渗透。但整体上来说,当地人的文化水平,还是处于一种……去古未远的状态,没有被文明污染过。在这里,只要操作得到,一个传教士都能产生很大的文化影响。我们的祖先,自然也就有机会立足了。” “这样啊,那我大概能理解了。”脱欢点点头:“怪不得你说要教化罗斯地区呢……还是文化空白的地方,比较方便教化啊。” “是这样。”郭康点点头:“我最近也是在忙这些,想赶在下一个大事来之前,把这些文书整理好,所以才不想浪费时间,去跟那些人喝酒吹牛。” “伱又在写什么啊?”脱欢好奇道。 “写常识书。”郭康把手边一本册子拿起来:“第一本已经写好了,后面几本还在整理呢。” 脱欢接了过来,翻了翻,发现里面就是一些简短的问答,全是“一年有几个月份”、“我们的祖国叫什么”、“天父一家有几位”这样的简单问题。 “这是给人启蒙用的?”他问道。 “是。”郭康说:“我们想推广教育,就得从最基础的东西开始。不止是认字和背诵军令,也得给大家普及通用常识。” “文化的落后,不是缺乏文学和艺术,而是对于世界没有基本的了解。而更进一步地说,如果让整个国家的人,都能有共同的基本认知,那这种对世界共同的认知,也是一种宝贵的共识。” “一个大国,地域广袤,人口众多,环境各有差异,生产方式也互不相同。按理说,不同地方的人,肯定会因此产生不同的风俗习惯,然后自然而然地产生不同的群体认同。不同地方的人,也会因此区分‘自己人’和‘他者’,然后很容易就会走向对立。所以,统一的大国,才是罕有的现象;松散的联盟,有时都是强人努力下、难得的情况了;一盘散沙,才是人类政权的日常。” “而要维持统一,就得从这些小事开始。这一两件事情或许没什么用,但积少成多,总会有帮助。中原的统一,就是这么慢慢磨合出来的。我们还是慢慢努力吧。” “这套书,我已经和教会商量好了。”他有指了指手头的稿纸:“由于当地人文化水平太差,连神职人员都不太靠谱,所以只能分级来。我目前打算,是把这些常识问题,分成五个级别,根据文化水平高低,对大家分别进行培训。” “我们觉得,罗斯地区广袤而松散,所以,各地官府和教会内部,自己就首先要统一口径;新招募的官员和修士,也要根据这套书籍进行学习才行。” “这种事情,也得你亲自上啊。”脱欢说。 “王师父非让我来。”郭康回答:“他说他手下的学者,眼界都不行,必须我来上。我都已经这么多事情了……不过这个确实重要,我也就没推脱。” “写完这几本之后,我会把稿子给朝廷,让礼部审一审。到时候估计免不了扯皮一番,不过那些,交给王师父就行了。这个稿子,到时候会以教会的名义提出来。” “那这名字准备叫什么,就叫常识?”脱欢指了指封面:“罗斯人好像都喜欢那种……浩大壮观一些的东西,你这个是不是太平淡了。另外,把你名字写上去吧,这是个大功劳,不用教会代为提出了。” “基辅教会说,当年,各公国的通行法令,叫做《罗斯真理》,意思是这片大地共同的规矩。如果要给大家普及常识,也可以用这个词。”郭康回答: “罗斯人确实特别喜欢这种说法,但我觉得,这些命名,反而崇高过头,不接地气了。而且,我这写的,根本不是什么神圣的条文,只是个目前阶段,适合普通农民的知识汇编而已,很多条目,今后也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改变的,哪里能叫真理?名字起的太高,只怕反而会连累后人,让他们不敢随便改动了。” “而且,就是影响大,我才不准备自己出面。这种事情,还是整个教会出头比较好,否则,会让我自己太突出出来了——无论宗教还是世俗方面,这都不是好事情。” “那你想多了。”脱欢不假思索地说:“你起个名字叫‘常识’,罗斯人学下来之后,一样会把‘常识’当做‘真理’的代名词,然后开始尊崇。这不是你叫什么名字能改变的。” “呃……” “而且我估计,如果计划能成功,那以它的影响力,肯定很快就不是你写的了。”他放下册子,继续说道:“这是天父借着你的手写出来的——里头都是天父的圣言,不是你的。所以你也不用担心署名的问题。” “呃……” 郭康更加无言。 “你看,你懂这些……常识,但是人家懂斯拉夫大地啊。”脱欢建议道:“我觉得,你还是听教会的吧。” “……” (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船队筹备 和脱欢说完了各种事情之后,郭康又回到了日常的天天写报告的生活。又过了半个月,兵部也找他开会,说是再讨论下大军筹备的情况。 会议前,郭康特意喊上几个助手,进行了一些准备。当天,他离开皇宫,来到兵部办公的地方,发现乔锋和罗贯中已经在等他了。 “大小姐刚才来找你呢。”罗贯中告诉他:“发现你不在,她好像不太高兴,就自己走了。我们也劝不住。” “她去哪了?”郭康奇怪地问。 “不知道。”罗贯中摇摇头:“她看起来很急,我等也没敢细问。” “奇怪,她为什么会在这边找我?”郭康更加疑惑:“她到底从哪来的?要到哪里去?想要搞什么?” “我们不是哲学家,可能解释不来这个问题……”见他寻思起来,乔锋嘀咕道。 “泰西的哲学家,都会面对这种处境么?”罗贯中好奇地问。 “据说哲学家们的家庭生活一般都很……特别。”乔锋告诉他:“先贤苏格拉底说过,结婚对男人反而是有好处的。因为如果娶到一个好妻子,他就会很幸福;而如果娶到一個糟糕的妻子,他会成为哲学家。苏格拉底自己的妻子就是以彪悍出名的。” “哦,那位泰西的孔夫子啊。”罗贯中了然:“不过有人说,孔子一家,也是三世出妻的。这大概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吧。” “是啊。您如果对哲学有兴趣,肯定会了解到这些有趣的故事——当然,对苏格拉底本人来说,不一定有趣就是了。”乔锋说完,安慰郭康说:“公子你也是有智慧的人,教会那边天天说你是个哲学家。所以,被女人折腾,也是免不了的考验吧,也不用太在意了。” “呃……” 郭康也不知道,这是安慰他的,还是看热闹的。 当然,单纯就内容而言,这话反而是有些道理的。因为自从哲学形成以来,所有的哲学家,几乎都看不起、乃至厌恶女人。而且,这也不仅仅只是古典时代和中世纪时期,人们“思想落后”时的现象。 在进入近代之后,哲学家们依然保持这种态度。启蒙思想家们主张人的精神自由,但对他们来说,女人显然不是完整的人。 卢梭就认为,因为天生缺陷,女人不可能实现自主,必须从属于男人而生活。这也不是人为偏见造成的不平等,而是自然的分工不同导致的,所以也不违反平等自由的原则。他还专门在《爱弥儿》里,对女性教育进行论述,认为女人缺乏精细的头脑和集中的注意力去做精密的研究,所以过高的教育是无意义的。 这当然不是他自己的主张。另一位启蒙哲学家康德,同样强调理性和客观的品质,并且认为,只有男性才具备这些;而这种模式下,才能算是完整的人。女性则缺乏主见又胆怯懦弱,不适合哲学工作。所以,女性的哲学也不是理性,只是她们的感觉而已。 不过,康德是个热衷社交的人,很会说话。他也说,女性不是没有美好品质,不过男人的品质是崇高,女人的品质则是优美。深刻的沉思和长期不懈的思考虽然高贵,却是艰苦的,对于女人来说,过于严酷了。严肃的思考会让她们连优美都消失掉,所以还是远离比较好。虽然这个说法,看起来像是“能歌善舞”那种称赞,但在当时已经是很委婉的了。 更后期的哲学家们也保持同样的观点。尼采认为女人就不能成为朋友,因为她们就是猫或是鸟,或者大不了是母牛,只有用来给人娱乐的价值。所以,去女人那里的时候,也要带上鞭子,让她们学会服从。 当然,这个观点比较极端。叔本华的理论,就温和很多。他指出,女人还是人,只是很幼稚、轻佻漂浮、目光短浅,所以终其一生,都只是个大号儿童,或者说是儿童和成人的中间状态——按现代一点的说法,或许可以叫巨婴。因此,也必须和小孩一样,接受主人的管理才行。 而叔本华的死对头黑格尔,在这方面的观点却是和他差不多的。黑格尔也认定,妇女不是靠普通的标准来办事,而是全凭一时之见和偏好来行事,因此就不能让她们在公共领域进行管理,否则肯定会带来灾难。 一直到现代,这种倾向也始终在哲学家群体中存在。维特根斯坦就不支持妇女解放,因为他怀疑女性的智力。不过,他也不是歧视所有女性,他自己就有一位器重的女弟子,临终时甚至把她列为遗嘱执行人之一。维特根斯坦尊重她,称她是“荣誉人类”。这个时候,已经是二战之后了。 由于政治正确等因素的影响,后来的哲学家们渐渐不再公开论述这方面的观点,但一直到21世纪,在英美的大学里,哲学依然还是女性最少的专业,对他们歧视女性的指控也从来没断过。至于其中原因,是真的有自古以来的偏见,还是历代哲学家们都发现的问题肯定多少有问题,那就众说纷纭了。 郭康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这种事情。至少在他现在这个时代,大家的观点和古典时代的祖师爷确实差不多。女性之间,关系也不见得融洽,反而经常有冲突,像狄奥多拉和梅尔特姆,就互相指责对方是野猫和奶牛,不知道的以为是尼采教的呢…… 他自己有时候也会被闹腾到憋不住,觉得这帮人确实是欠抽。不过他带着鞭子也打不过奶牛,只能先这么忍着…… 感慨了一圈之后,郭康只能暂时放弃思考这些事情。反正郭破奴跑了,他也拦不住,就随她去吧。 “我们的船只安排,现在怎么样了?”他摇摇头,先问乔锋。 “我已经联系好了。”乔锋告诉他:“我这边能租借20条货船,一些现在还在克里米亚,一些则在克里特岛。只要没有异议,它们就会赶过来,到大都来汇合。” “另外,我妹妹也托关系,找了一些乐意出租大船的船东。不过他们不想深入爱琴海,更倾向于在克里特,或者最好是罗德岛,等候我们的货物辎重,然后一起拉过去。” “啊?这是为什么?怕海盗还是?”郭康疑惑地问。 “那些船东都是老海商,一般海盗还得被他们抢。至于大海盗,都是跟他们有往来的。”乔锋告诉他:“没这个本事,也没法稳稳当当地做这么多年海商。” “他们顾虑的,主要是航程本身的问题。在航行的时候,船的平均速度最慢、操纵最吃力的时候,就是在爱琴海近海这一段。到罗德岛以东的开阔海域,速度可以增加一倍以上。”他解释道: “因为这边风向不太好,岛礁还多,所以小船来往比较便利,大帆船反而不喜欢这地方。有这些时间,他们不如在南边多接几单。现在爪哇商人在加大力度出口,东方到红海、埃及到克里特、北非和西西里的航线,都非常繁忙,根本不愁生意的。其他线路,都交给成本更低的小船解决了。” “那就是说,我们得加钱的意思啊。”郭康理解了商人们的核心诉求。 “呃,加钱当然是最好的。”乔锋耸耸肩:“加的够多,让他们拼命开到罗斯那边的河里都行……” “不过,我们确实不需要非得让他们一路送到位,钱还是能省就省最好。”他劝道:“您可以联系下国内的商人,我印象中,他们虽然基本都是搞近岸运输,但把人送到罗德岛乃至塞浦路斯,还是没问题的。而且,自己国内的商人,也更好讲价一些。” “就是国内的不够,才忙着到处找的……”郭康犹豫道。 虽然自称是耕战立国,但紫帐汗国这个地理位置,决定了它不可能是个真正重农抑商的国家。尤其是国家渐渐壮大,控制了黑海周边之后,贸易增长十分迅速,很多人都投入到商业中。 受传统影响,汗廷自己也经常出面组织陆上和海上商队。脱欢他们家的私库,最大一个来源,就是北到诺夫哥罗德、南到塞浦路斯,东到撒马尔罕、西到伦敦,这个巨大的贸易网,和整日往来奔波的汗廷御用商人。 另外,海军也有自己的运输队。这年头,维持一支常备海军,对财政的压力实在太大,大国都很难承受。所以,海军也往往兼任海商和海盗,不打仗的时候,自己也会跑跑商。所以他们那边,也是有运输船的。 不过现在,大量运力已经集中到了黑海,尤其是当地普遍使用的河海两用小船,都在往克里米亚那边拉货。户部调用了一部分储备资金,正在把各种设备、人员,乃至农具、牲畜、种子,向罗斯地区运输,用来建立几处试点区域。这些小船能够沿着第聂伯河北上,把物资运到基辅一线;或者先从东部海岸进入亚速海,然后深入顿河,进入更广袤的“大东”地区。 由于计划很大,征调了不少汗廷直属的运力。另外兵部认为,如果埃及那边的情况顺利,真的可以往西发展,就很可能引起那不勒斯和阿拉贡的注意,引起异动。与其等他们来找事,不如主动打过去,所以,也必须在巴尔干半岛西侧集结运力,至少要维持对敌人的压力,让他们不敢轻易调走军队。 这样一来,往南的补给,就得认真考虑下了。不过雇人拉货也是这边的传统,应该不会太难。 “我再想办法问问吧。”郭康最后说:“不过,我们还有些时间,应该可以慢慢谈。你妹妹那边,也请她多找一些人问问吧。” “没问题。”乔锋说:“我估计她甚至乐意帮你垫付一部分。她之前联合威尼斯人,干掉了几个犹太商人,吞并了他们的商队,现在又有点钱了。当然,也不要只雇佣一家或者一批商人,尤其是威尼斯这种背景很大的势力,免得和当年十字军一样,最后成了船主绑架军队了。” “这倒应该不至于……”郭康说道:“辛苦你妹妹了。” 他对这件事,还是有些惊讶的。因为印象中,乔锋的妹妹一直好像没什么存在感,偶尔出现,似乎也是蠢萌角色。没想到,还能黑吃黑,解决掉犹太奸商。不过仔细想了想,人家也是美第奇家的人,再怎么说,估计也是有点底气的。 既然要帮忙,那她应该也考虑充分了,所以郭康也就不再去问,随她们来了。 (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万物起源特洛伊 郭康又和他们商量了几句,就向罗贯中问起李玄英的事情来。 “少家主最近心情挺好的。”罗贯中告诉他:“他现在天天带人演武,闲下来就写歌,过得还挺充实的。” “他又写出新的了?”郭康好奇道。 “一直在写呢。”罗贯中说:“具体有多少作品,小老也不清楚。不过每次去,都能看到他对着史二小姐、罗斯兵丁、甚至努尔哈赤,在那边唱歌。” “努尔哈赤能听得懂么……”郭康无奈道。 “应该是实在找不到人,临时自己试一试吧。”罗贯中笑道:“这次的事情比较紧,大家都很忙,哪怕姑娘们都是如此。估计也就只能这样了。” “不过,那些歌,确实很浅显易懂,新兵们很喜欢。”他说:“这些罗斯人虽然穷,但对音乐的事情,却很有兴趣。好多神父都会几首乐器,士兵里也有不少会唱歌的。不用刻意找,都能凑来一大群人。” “他们主要是文化水平有点吃亏。欣赏能力应该没有问题的。”郭康说:“你也可以去给他们说书试试。来这边讨生活的人,多少会一点希腊语,讲简单的故事,应该能听得懂。” “公子说得对。”罗贯中想了想,点了点头:“最近,在城里也没法讲下去了。我试试在这边说一回吧。” “承蒙各位器重,小老最近也忙起来了,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整理后续的故事。正好,给他们讲的时候,要从头开始,可以把之前存的稿子,改一改直接用。这样也省不少时间了。” “那也不要这样拖稿啊……” “真没时间了,真没时间了……”罗贯中连连摆手:“我现在新的稿子,都没时间检查修改了。而且,这边对通俗有兴趣,能够交流的读书人,也不多,而且普遍一个比一个忙,也没法和之前一样,请大家帮忙讨论修改。再这么下去,我也要去对着努尔哈赤讲三国了……” “那也不是不行。”郭康建议道:“努尔哈赤应该挺喜欢三国故事的。” “啊?” 罗贯中看起来不太理解这个说法,不过郭康也没有细讲,只是继续说道:“多讲讲历史故事,对大家来说,还是很有用的。三国故事太精彩了,足够教育一代又一代人。而如果大家都听着同一个故事、崇拜着同一個英雄,这也是一种文化上的共识,对于统一,是有很多好处的。” “我们征伐埃及,首要的不是战场上斩获多少,而是攻心。这一点,诸葛丞相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能通过这种通俗故事,让更多人理解和支持这种概念,就算成功了。” “就一些故事,能有这么大效果么。”罗贯中谦虚地摇摇头,说道。 “单独一个故事肯定不行,但众多故事组成的民俗文化,影响就很大了。”郭康说:“朝廷的命令告示,大家可能都懒得看。但广为流传的通俗作品,却是实打实地影响着所有人。大家一方面会选择更受自己喜欢的作品,另一方面也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也同样是一种教化。” “我们这边,就很缺这种东西。”他解释道:“离老子西行,给泰西带来教化,已经过去很久了;罗马衰微,纲纪崩坏,五胡横行,也有上千年了。地中海南北战火频仍,上无天子,下无方伯,百姓如居水火之中,但至今也没人能结束乱局。不但王道渺远,霸道都无法施行。这就肯定不止是军事上的原因了。” “我觉得,这边的情况,就是缺少文教的结果。这也不止是说大家没文化,而是他们缺少很多基本的认识。哪怕是熟读经书、著作等身的学者,也免不了视野上的限制。这种问题,才是最难解决的。” “原来是这样……”罗贯中想了想,沉吟道:“通俗历史故事,在这方面,确实会有些作用吧……” “那可不止一些作用。”郭康感慨道:“我们开国的时候,哪怕在地中海这一圈,也是文化很落后的地方。靠谱的读书人都没多少,百姓几乎全是文盲,连个能教书的人都难以找到。朝廷只能集中精力,培养一批天赋不错的人,让他们充当官吏,维持行政职能。也是因为如此,一开始的时候,我国的制度颇为原始,和分封都差不太多。因为那时的情况,就没有能力维持更高级别的管理模式。” “但我们和蛮族的差别,就在于我们真的有共同的目标,知道如何让国家制度变得更加完善。大家对此是有共识的,朝野上下有见识的人,都视之为天经地义。有文化的人不足,朝廷就要求民间以吏为师,在军队和官府中开设学堂,让军吏和地方文员轮流执教。就这样,一点点补足缺失,慢慢到了今天这种情况。” “我们的祖上,用现在的眼光,尤其是中原人的眼光看,恐怕绝大部分,也不算多有文化的人。”他总结道:“但是,这一点点常识,在这边就已经足够用了。” “而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只靠官府,估计已经不太够了。我看到你的作品在这边都如此受欢迎,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虽然距离殊远,习俗不同,但人们的喜好,却有很多共同之处。我觉得,我们也可以做一些类似的事情。” “讲古么?应该是可以的。”罗贯中点点头:“公子刚才说的那些历史,其实都可以讲讲,比如五胡如何祸乱中原,豪杰之士如何抗争……这都是可以大书特书的。其中又有多少经验教训,值得感慨和借鉴啊。” “而且……哎对,”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说起来,这五胡是什么啊?” “五胡,是当时渗透到罗马控制地区的一系列蛮族中,规模最大、且建立了政权的几支最出名的部族。”郭康认真解释道:“罗马帝国后期,朝廷内斗严重,对边境的控制力度日渐衰落。由于内乱和压迫加深,各方势力开始依赖蛮族雇佣军。一些蛮族军阀也逐渐兴起,最后灭亡了罗马西部政权。” “更具体地来说,就是西哥特、东哥特、汪达尔、伦巴第、阿勒曼尼五支。现在前三个已经消亡了,后面两个其实都还在呢。” “那这五胡的时间有点长……” “是啊,要不然为什么说罗马这边,情况比中原糟糕多了呢。” 他俩感慨了一阵子,而乔锋则好奇地问道:“那法兰克人怎么不算啊?” “法兰克人来路比较不清楚。”郭康告诉他:“他们一直说,自己也是特洛伊人。虽然故事很夸张,但几百年来,这些人一直这么说,我们也没法完全否认。所以,目前暂时还是排除在外的。” “这都行……”乔锋嘀咕道:“我以为就是因为外交原因呢。” “真有这个说法,而且流传很广了。”郭康解释道:“法兰克人是当时出现的各种族群里,文明化速度相对比较高的一支。这个故事最早的确切记录,可以追溯到墨洛温时代的三部史书。” “其中,《法兰克人史》是当时图尔的主教格雷戈里,站在奥斯特拉西亚王国的官方立场上,进行写作的。从创世纪开始,写到591年,也就是格雷戈里主教去世之前。这算是一部教会史,主要目的是关注道德和宗教问题,对历史人物和事件进行褒贬,以此宣传自己的主张。” “我明白了,这其实不只是史书,也经书吧。”罗贯中点点头:“要进行一字褒贬,让乱臣贼子感到恐惧的。” “他可能真的这么想——当然,因为是官方立场的史书,所以很多时候,主教也被迫使用一些隐晦的写法,甚至让书里头的内容都经常显得阴阳怪气的。”郭康想了想,说。 “那也不怪他。给蛮族写史书,不得不更加小心。”罗贯中评价道:“要不然,就成了崔浩了。” “也是……”郭康想了想:“他和崔浩好像也确实是一个时代的……” “那其他的几本呢?不知道能不能拿来看看。”罗贯中似乎有了兴趣。 “还有一本是勃艮第立场的《弗莱德加编年史》,这本书更坚定地使用了特洛伊起源说,全书就是从特洛伊战争开始的。第三本是纽斯特里亚立场的《法兰克人史纪》,这一本的记录更复杂。”郭康说: “要是按他们的说法,当年特洛伊城里,跑出来起码三波人。除了埃涅阿斯带领的罗马人祖先,还有一个叫法兰克奥的首领,带人迁徙到了莱茵河一带,建立了‘新特洛伊’城。那个地方被称为西干布里亚,也就是后来的萨利安人老家——这帮人是法兰克人的主要一支,法国人现在用的萨利克法典,据说就来自他们。这样一来,就串上了。” “当然,还有更奇怪的说法。他们还认为,另外有一批人,追随着首领托尔科特,逃离了特洛伊,所以这些人就被称为突厥人。我也不知道这个是怎么想到的……” “特洛伊城怎么跑出来这么多人的?”乔锋惊讶道:“怪不得说希腊人打这一仗打亏了。城里的人恐怕是越打越多了吧。” “这种肯定不是值得采信的真实史料,演义的成分太重了。很多故事就是这样,原始的材料很少、很简单,但经过民间演义和文人采集,就越来越丰富曲折了。所以受欢迎的演义故事,往往不是一个人就直接编出来的。在欧洲,情况也是差不多的吧。”罗贯中判断道: “不过,按这个说法,大家岂不都是一家人了?从这个角度看,倒是也有宣传价值吧。” “我估计其他人多少也知道。但是,在蛮族国家里,能留下这种系统史料,已经算很难得了。”郭康回答:“所以,之后的时间里,法兰克人各邦国也一直在坚持这种观点,自称是当年特洛伊国王普里阿摩斯的后代。” “因为这个说法,对大家都有好处,所以也没人认真反驳,就这么流传下来了……” “这倒确实。”乔锋点点头:“你刚才也说了,故事如果能营造共识,那也是很有用的。” “是这样。”郭康点点头。 实际上,法国人的共同认识,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堪称用传说来号召人的经典案例。不止在这个时代,在后来也同样是如此。 一直到波旁王朝时期,法国官方层面都坚持认定自己是特洛伊人,也是罗马的亲戚和继承者——这一点,和同时代的奥斯曼如出一辙,双方的目的当然也差不多。不过,在启蒙运动时期,这个说法受到了越来越多的质疑。随着文化的传播和历史知识的普及,曾经被认为是“信史”的特洛伊起源说,已经无法继续说服大家了。 早期的反对者,是一些贵族自由派人士。他们反对国王的专制,为此也开始反对传统的民族起源故事。这些贵族研究者认为,法兰克民族和特洛伊根本没有关系,这个国家也是法兰克人征服高卢的产物,现在的国王和贵族,正是克洛维与他的战友的后代。 而法兰克人的传统里,国王和贵族们是“伙伴”,而不是上下级。因此,国王剥夺贵族的权力和财产,违反了传统。大家应该对此进行抵制才对。 当然,贵族自由派反对的只是国王的专制,并不反对贵族的专制;自由也是贵族之间的自由,和民众无关。相反,按照这个理论,国家里的人,是由上层的法兰克征服者和下层的高卢被征服者组成的。被征服的高卢人是奴仆,应该服从法兰克人的管理。国王随意任命平民充当新贵族,更是对征服者们共有利益的背叛。 也因此,这个说法很不受欢迎,遭到了国王和平民的双重抵制。 在当时的论战中,德·布兰维里耶伯爵提出了一套系统的说法,还借鉴了理想国的模型,希望把国家营造成等级分明、各个阶层各安其位的社会。而国王的支持者迪博修士则进行了反驳,坚称高卢人和法兰克人都是罗马臣民。包括克洛维本人,也是因为得到了罗马的任命,获得了合法的统治权。所以大家都是罗马人,没有征服和被征服的区别。 而这场论战,给了更多人灵感。大革命时期的活动家西哀士,对征服说进行了反向利用,宣称平民阶层都是高卢人的后代,应该团结起来驱逐头上的法兰克人,把征服者的后代“送回法兰克人居住的森林中”。由于西哀士的影响力很大,加上大革命对于法兰西民族的塑造本身就有重要作用,“高卢说”一时又成了主流。 不过,也有人认为,把阶级对立和民族对立混同的说法,加剧了社会的矛盾。大革命结束之后,一些就开始进行反思。七月王朝时的政治家基佐认为,更应该促进阶级之间的和解而非斗争。同样,他也更强调不同族群的融合,而不是对立。 基佐提出,不管是高卢人还是法兰克人,平民还是贵族,都是法国人,都有共同的祖国。对于法兰克人的入侵,他也认为,法兰克人虽然没有足够的文化水平去改变社会政治制度,但还是给已经腐朽的罗马注入了新鲜血液,带来了个人自由的精神。所以,应当客观看待其中的进步性。 当然,也有人思路和他完全相反。另一位历史学家奥古斯丁·梯叶里就认为,法兰克入侵者和高卢-罗马民族的矛盾,是不可能调和的。因此,他十分反感墨洛温王朝和加洛林王朝,认为这俩都是纯粹的外族侵略者,不能算是法兰西民族史的一部分。 梯叶里和他的弟弟,把这个说法逐渐完善并宣传开。他们认为,法兰克人和高卢人从来没有实现融合,反而一直相互敌对,未来也不可能和解。按照“墨、加非法国说”,应该把这两个王朝开除出法国历史,而从巴黎伯爵厄德当选西法兰克国王开始算,因为卡佩家族至少算是本地人了。 基佐和梯叶里兄弟的理论,引发了深刻的影响,法国学界自此开始了蛮族入侵有益和无益两种思路的长期争执。普法战争的结果,更是引发了又一轮热潮。很多人把普鲁士类比成入侵的蛮族,认为这是日耳曼蛮子对高卢-罗马的又一次侵略,以此号召大家奋起抵抗。 而随着时间发展,更多史料被发掘出来,学界渐渐又开始改变看法。大家渐渐发现,蛮族入侵并不是一件有谋划的整体过程,蛮族之间也根本不是铁板一块,蛮族迁徙的理由各种各样,和罗马的关系也并非都是敌对。后来的学者也开始有意识地减少使用“蛮族入侵”这类词汇,而这也对社会产生了影响。 可以说,法国在文化方面,不愧是欧洲、乃至一度是世界的中心。世界其他地方的很多思潮,都是他们一百多年前就玩剩下的。 而在长期的研究中,他们自己也总结了不少经验。法国学者还专门提出了“记忆史”的概念,认为探求和塑造自己的“起源”故事,能为世俗化的民族,带来所需要的意义和神圣性。考虑到绝大部分民族,其实没有多么宏大遥远的起源故事,这种塑造,就尤为重要了。 而对于中原人来说,这也更好理解——历史,就是世俗民族的信仰和神话。哪怕明朝时候的人,如果对历史有些感悟,在了解欧洲人这种状态之后,应该也是可以看出些什么的。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教化的不同方式 商量完了各种宣传上的事情,郭康就带着两人,去兵部的楼房里,等待会议开始了。 这种会议其实相当无聊。虽然郭康自己看过不止一次后世版本的三国演义,但哪怕这样,再听罗贯中说一回,也肯定有意思的多。 不过,罗贯中却告诉他,关于他说的诸葛亮征讨南蛮的故事,民间虽然有一些版本流传,但其实并没有特别精彩的。历史上的记录,也并不多。 他估计,这是因为真正的“攻心”战斗,主要的难点,其实不是几场紧张而戏剧化的战斗,而是一系列的政策制定和推行工作——就和现在的会议一样。你说重要,那肯定非常重要。但是,听众们又不是兵部的官吏,不是来听报告的,肯定不喜欢这种字面意义上的流水账故事。 所以,他现在也有点卡节奏,不知道这些地方,怎么写比较好。正好最近关公的故事结束,大都的听众们普遍情绪比较……激动,正好躲一躲,整理整理稿子,等大家冷静下来再说。 郭康仔细想了想,发现情况好像还确实就是这样。 后世流传的三国故事,很多和三国本身是没什么关系的,只是后人艺术创作的结果。而且,看当年历史的话,会发现诸葛亮这个情况,好像才是特例。 大部分时候,朝廷对于西南地区,采取的还是军事进攻为主的方式。而且,这地方相比北方,一直以来看,强度也确实不是一个水平。直到现在,明朝面对的,似乎都还是这种情况。这可能也导致朝廷在使用军事手段的时候,会变得更加“放得开”。 比较著名的翻车例子,是唐朝当年和南诏作战的时候,损失过不少军队,但那些其实算不上主力。到后面,南诏为首的当地势力,恰恰是被唐军武力扫平的。 唐德宗年间,吐蕃和南诏合兵进攻蜀地,当地难以抵挡。唐朝于是设法从北方调动了主力边军,凑集了禁军四千人,陇右、范阳兵五千人,远征西南。虽然数量远少于对方,也根本比不上玄宗时代征伐南诏的数字,但这些人战斗力却很高,一路击溃敌人,斩首数千级,吐蕃、南诏一路溃逃,死者有八九万之多。唐军向南一路追到大渡河,范阳兵追着吐蕃人一路杀到高原边上。这次进攻就被瓦解了,南诏和吐蕃也开始互相怀疑,导致联盟破裂。 唐懿宗咸通年间,南诏两度攻陷交州,引起了唐朝的重视。因此,唐朝再次从北方各镇调兵,在高骈的统帅下参战。高骈的兵并不多,是从凤翔、山南镇挑出来的人,在五千到七千左右。战争过程,也没有多少艺术性。 基本上,就是南诏军队来拦截,就把南诏兵杀散;交州群蛮来拦截,就把叛乱土人全杀了;林邑的救兵来拦截,就把林邑兵全杀了;援军和粮草被监军扣了,就杀光对面的敌人抢他们的粮草继续打。就这样,几千人斩首了三万级,从交州北边打到南边,平定了当地局势。 南诏不服,转而攻打西川,结果情况如出一辙。唐朝派遣博野、忠武等镇的士兵南下。博野军在卢龙、成德之间,忠武军就是著名的许州、蔡州一带。这些人到了西南,也是整天两三千人就敢打几万人,拿土人当军功硬刷,把南诏兵和依附南诏的酋长刷了一圈,光被俘斩杀的酋长就有五十多人。南诏想要和亲,朝廷在高骈的要求下,把和亲的使者也全杀了。最后杀到南诏实在打不动了,只能结束战争。 而蜀中的当地人,也会突然爆发战斗力。南诏大军一度兵临成都,城里守军紧急准备抵抗,不过当地缺乏精锐武装,充当骨干力量。 对此,官府的对策,不是加紧训练或者指望援军,而是加钱招募,等那些能打的人自己上门来。结果,真的冒出来三千个精锐士兵,号称“突将”。南诏军屡次集中兵力进攻,都被突将击败,甚至能出城反击。《资治通鉴》甚至锐评说,蜀中的人一向懦弱,但突将却骁勇善战,都不像当地人。让人觉得只要加钱,精锐都是可以自动刷新出来的…… 这些牙兵镇将,开价很高,而且稍有不满就喜欢动刀子说话。在西南,也制造了大量兵变。但这帮人也是真的能打,到了西南感觉都不是一个分房的,战斗力远非当年杨国忠拉的壮丁可比。在唐朝的不断打击下,南诏国内也因为屡次失败,损失巨大而风雨飘摇,国主的权威愈发受到质疑,最终被权臣覆灭。下一個长期稳定的大理国,已经和宋朝一样,没有多少进取心,只求大家共存了。 从这个角度看,想让人变得老实,除了慢慢讲道理教化,让牙兵去讲道理也是有用的。相比而言,诸葛亮这个水平的人很少,能打仗的人却是加钱就有,从来不缺。所以,物理上说服的概率,肯定比攻心要高得多了。 而如果在对方的视角看,诸葛丞相虽然也动兵打人,还强行要各部都遵照他的规矩做事,但人家真是为了大家好。要是坚持对抗,后面来的就指不定是谁了。 因为中晚唐的武夫,虽然跋扈,但总体上还是有朝廷调度,很多时候也是相对节制的。到了唐朝瓦解之后,秩序愈发败坏,兵将也更加野蛮残忍。五代时,南诏的后继者大长和国政权再次攻打蜀地,而当时割据蜀地的王建,就是蔡州秦宗权当年的手下。面对大群的入侵者,王建的兵不但没有畏惧,反而“欲吞之,俘擒啖食,不以为敌”。 这种情况,对两边其实都不好。只可惜,中原一圈的各种势力,总是有人意识不到这种情况,导致老丞相来的时候不珍惜,最后只能去陪牙兵大爷玩“迷宫饭”了。实在是令人唏嘘…… 不过,对于罗贯中的创作,郭康也不打算主动提醒,或者把未来的三国演义告诉他。 罗贯中自己就很有才华,而且已经整理到的内容也不少了,肯定是可以写出来的。而且,历史上的三国演义剧情,就有很多是根据他的经历和了解,把元明时的故事移植过去的,这部分虽然算是虚构,但也同样很精彩。 而郭康现在的处境和名望,并不需要通过抢注一个文学作品,或者指点一番古代文学家,来增长名声——他真想创作的话,教会那帮人,巴不得他赶紧去写点经文注疏呢。相比于这些虚名,他对有趣的原创作品,反而更有兴趣。 这个世界,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罗贯中的创作内容估计也会有些改动。让他自己去慢慢想,肯定会有更多有意思的新内容。比郭康去提示,要有价值多了。 当然,这也导致最近,城里开始缺乏娱乐活动了。 之前的乱局结束之后,大都最有名的两个赛车手,因为卷入了“第三大宋”事件,遭到官府逮捕。由于赵亮之前给朝廷帮过忙,算是立过功,朝廷就没有追究到底,只是把他俩流放诺夫哥罗德去了。 但是,二位官家北狩之后,大竞技场的赛车比赛,就变得乏味了不少。观众们纷纷感慨曾经沧海难为水,现在的比赛没个鸟劲,整日抱怨不止。 恰好,城里的剧团或是因为遭遇动乱,或是因为牵扯到非法生意,也几乎都停止了演出。连最有名的说书人,都熟练地躲起来了。市民们一下失去了绝大部分娱乐,立刻躁动了起来。换做平时,少不得又得发生几起大规模械斗,大家再趁机大肆抢劫一番,才能舒缓下心情。 只是,最近城里刚刚经过动乱,现在管得正严。连巡城的兵马,都换了一批,现在劲头正足,白天夜里都有甲士四处巡查,因此也没人敢顶风惹事。一众游手好闲的市民,过得颇为不爽,但也只能暂时憋着了。 当然,不止百姓,各级官吏,乃至郭康自己,最近也都不轻松。兵部现在做什么都小心翼翼,一定要严格遵守程序,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前的一些文件,也调了出来,重新排查,逐个过关。 而其原因,其实也是郭康搞出来的。 他之前在城里闹出来的事情,波及最大、导致后果最被重视的,反而不是和那几个勋贵、商会、帮派的争斗,而是在追责的过程中,无意中撞破的虚报军功、虚假执勤的问题。 在大都,大家对于那个晚上的事件津津乐道,好事者们整天都在分析,这是哪几个势力直接的斗争,会有什么结果。但对于整个国家范围内而言,更多人关注的,反而是后者。 守夜人战团爆出来的丑闻,让国内上下一片哗然。有人冒名顶替军籍,让人代为从军,乃至偷梁换柱,虚构外出服役的记录,甚至冒领别人的功劳……这些都是极其敏感的问题。几个勋贵世家斗了起来,大家还可以说,这是老爷们的内部问题,只要别乱波及人就行。但这种事情,已经严重超过了军队能容忍的底线。 对此最为不满的,就是边境地区的各支战团。在他们看来,自己整天和蛮子拼命,首都的希腊人却蹲在家里就能领军功。而且,谁敢说,他们冒领的功劳,原本不是和自己有关的? 所以,事情刚传出去,西北边境刚刚完成轮换的军团兵,就首先鼓噪起来。不少老兵开始疑虑,担心自己的军功记录会不会也出问题。朝廷紧急派人去解释安抚,保证要加快加重处理这件事,才暂时平息下去。因此,之前对涉事者的判决,才会这么严厉。 不过,这也导致大家的工作压力大了不少。连带着郭康他们要准备的文件和手续,也多了起来。目前,也没什么办法了。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孔孟之道是最适合发展工业的学说 在各种公文和咨询会议中,连续忙活了几天之后,郭康又遇到了脱欢前来拜访。这次,他一找上门,就给郭康说道:“你要升官了,赶紧准备一下吧。” “啊?”郭康不明所以。 “朝廷最近在开会讨论,埃及那边应该怎么对付呢。”脱欢告诉他:“你之前写的报告,步丞相很看重,专门印了一些,在十三人会议的时候,亲自出面发给大家,说应该看看新一代才俊的想法。其他人也都觉得很有道理,目前也没有表示反对的。” “元老院开会的时候,王师父也专门帮你宣讲了一次。他觉得,在异教地区,从基层开始重新经营,这是第一次。所以,需要一些更有开创性的思路,而现在最有前景的,就是你这套想法了。现在,那边还在收集意见,不过大体应该没问题了。” “王师父一直这样。”郭康摇摇头:“我给他说了,这就是个参考,他也不信。我觉得他把我吹得太高了,这样早晚会有麻烦的。” “还有步丞相也是。我知道他心里没底,但是这么做,也太……刻意了。他也是个老官吏了,这事怎么搞的这么唐突……” “建帐立国以来,他是第一个平民出身的丞相。”脱欢告诉他:“而且,还不止这个职位本身。你想想,除了教会代表之外,十三人会议之前有真正的平民么?” “这样啊……”郭康反应了过来。 之前,能进入十三人会议的,要么是汗室成员和柱国们,要么也是北衙贵人和各路外戚、开国功臣家族的人。偶尔有其他的情况,一般也是作为勋贵世家的养子或者代表。 这也是哪怕在紫帐汗国,教会都有不少平民支持者的原因。尹道长和王大喇嘛,都是平民乃至流民。除了老牌军事勋贵,他俩才是十三人会议里最稳定的成员。这种机会,大家自然都会珍惜的。 这种情况,要是在中原,肯定早就会有大批人不满了。但泰西的事情,就是这么糟糕,以至于紫帐汗国的情况,都属于上升渠道比较通畅的那种了。 这次的情况,其实也是一個意外。本来,要是正常交替的话,应该是轮不到他的。王丞相虽然确实年纪大了,这几年可能就会退休致仕,但新任的人选,大家也是大概有数的,估计就是礼部的人。之前,曹建的父亲就是最可能的候选人,备选人选则一般认为是皇后的堂兄。总之,哪怕是民间喜欢大言、热衷于夸张议论的好事者,也没有几个看好他的。 不过,因为突发的事件,王丞相提前引退,曹家也暴露出一堆问题,正在急着内部调整。这个空档期,才给了其他人难得的机会。 作为受益者,新任的步丞相显然也明白其中原委,和自己的真实处境。所以一上来,就开始向大家示好。尤其是他对郭康的态度,显然也是为了表明立场,寻求实力派人物的支持。不管是为了今后处理公事的时候减少内耗,还是为了获得私人支持坐稳位置,这样的行为,也都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郭康自己其实也是官场新人,突然被丞相这么客气地对待,总觉得很怪就是了…… “我还是给他说一下,表达下自己的立场吧。”他挠了挠头,对脱欢说:“他现在有点用力过度了。这样怕是会有损于名声,也不利于维持丞相的威信。今后相府的工作,乃至后面的其他平民官员,都会受到影响的。” “你别想这么多。”脱欢却摆摆手:“他吹你的,你接受下来就行。这样,反而才对伱俩都有好处。” “啊?” “我总觉得你受中原那边,影响太大了。但咱们这边不是中原,不能拿那边的情况硬套。”脱欢解释道:“我们国家的权威不如中原稳固,官员的威信,也不完全是来自朝廷的任命。这边也没有完善的科举,所以官场上,清流、正道的名声,也没有那么重要。” “就目前这个环境,你坦然接受他的称赞,配合他的话,就是对他权威的承认了;而且现在,大家都知道,你就说郭氏和汗廷都器重的新一代人物,不少官吏都在看着你呢。你俩打过配合,他跟你关系好,不但对名声没什么损害,反而更有利于他展开工作。现在还有未来的平民官吏,也反而能得到更多信心,去踏实做事。” “这样啊……”郭康这才明白什么意思。 “官吏们的心思,可不像你那些斯拉夫人那么简单。”脱欢摇摇头:“不过,这也不是大事。很快,朝廷就会给你实际职务,让你去做事。这些东西,多练练,就知道了。” “你又说职务,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郭康连忙问。 “你不是说要在埃及找个地方做试点,招人搞水利么。”脱欢说:“王师父也一直在说,我们能不能在更广大的地区站住脚,尝试进行不同宗教的管理,也需要实验。所以朝廷很重视,准备专门划一个区域出来,让你主持。” “实际管事,和理论上的规划,差别还是挺大的。长期经营的工作,跟你之前临时号召斯拉夫人,也会不太一样。不过,但凡大事,都少不了这些基础工作的支持,所以,你还是好好准备一下吧。我这次来,也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问题,需要提前帮忙的。” “我现在也说不好。”郭康承认道:“不过,只要军事上能打赢,我觉得问题应该不会很大。” “因为宗教的关键,不在于教义,而在于宗教组织本身。地中海世界长期分裂,大家没有能力建立统一的组织,所以宗教自然也会跟着分裂。哪怕当年曾经是同一个信仰,理论上都是一个宗教的教友,实际上也总会分化出不同的教派,互相视对方为异端。这是因为,大家本来就有这个‘分裂’的需求。” “天父给了我们充分的自由,我们也不能把分裂的过错推到祂身上。说到底,这不还是人自己的问题。”他摊摊手,说道。 “我明白了。你认为我们只要保持更稳定的组织,那么教义的分裂也就不是问题了。”脱欢想了想,说。 “是的。宗教和宗教组织,也是两回事。宗教给宗教组织提供了合法性,但宗教组织最核心的功能,却反而不是宗教,而是提供公共服务。”郭康继续解释道: “在我看来,教义这些,其实只是工具。你看波斯人就知道了。信阿胡拉-玛兹达,信天父,还是信胡大,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么?恐怕很有限吧。只不过,拜火教的组织早已腐化,对民间已经失去了影响力。民间需要有生命力的宗教组织来维持公共服务,而景教、天方教正好能填补这个缺口。所以萨珊波斯还没有灭亡的时候,拜火教就已经失去生命力了。我想,就是由于这个原因。” “而反过来,如果有了统一的国家,能够维持统一的组织,那教义其实也会反过来趋于一致。就算大家还有分歧,也不会动辄就分裂乃至冲突了。” “我们的真正优势,就在于有一个维持统一的方法,能保持组织的统一。你看中原那边,早年有诸子百家,后来有儒家经学各派,始终都存在着众多声音,但一直没有真正分裂开。相反,大部分的理论,反而在这一点上是相似的。我觉得,这就是个可以参考的例子。”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你也说了,教义是给宗教组织提供合法性的。不同的教义,肯定也会对组织产生影响。”脱欢指出:“我们领土内,情况大致还好。但如果向地中海南岸和东部进军,收复罗马故土,肯定就会遇到远比现在更加复杂的情况。” “各个宗教和教派,互相之间,有些都对立了千年之久,甚至已经渗入了文化之中。就算让大家知道,分裂不是神的本意,只是人自己造成的问题,要让他们放弃久远的矛盾,重新团结在同一个信仰之下,也是非常困难的。那边的客观情况就是如此,恐怕不是光靠讲道就能解决的。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我倒是有个比较激进的办法,倒是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郭康说:“不过我觉得这边差的太多,不知道能不能尽快起作用。” “你说就是。”脱欢催促道:“只要有了思路,无非是学多少的问题。再怎么说,也比什么都不做好吧。” “我觉得很多人未必喜欢。”郭康承认道:“因为在我看来,教义容易分裂,是缺少在教义之上,在对神的崇拜之上的东西。” “那是什么?”脱欢问。 “人。”郭康回答:“如果能让大家意识到,各种神意和解读都是无用功,人的意志才是根本,那很多没有必要的内耗,就可以避免了。” “你天天说这话。”脱欢指出:“这就能把问题全都解决了?” “起码能避免很多问题了。”郭康说:“当年一神教取代多神教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分裂的城邦有分裂的众神,统一的帝国则应当有统一的天父。但这么多年下来,我们早都看到了——这一招,同样是没办法稳定维持的。” “我们已经看到很多案例了。”他摊摊手:“靠信仰,能让人稳定地团结起来么?” “恐怕是不行的。”脱欢承认道:“这个也说了不止一次了。我们也好,天方教也好,都是做不到的。” “所以我们应该反过来。让人先产生统一的意志,然后基于这个统一的意志,维持一个统一的神灵,最后再借助这种信仰来维持国家。”郭康说。 “从董仲舒之后,这套模式就完善下来了。大家都默认,所谓天意,就是民意的一种神秘化表达。皇帝从天这里获得神性,并通过各种祭祀活动加以声明。然后,朝廷再借助皇帝,获得神性的授权。从此之后,大家只不过是争夺对‘民’的定义权,和‘民意’的解释权。没几个想正经做事的人,会公开质疑这套体系。比我们这边,可完善太多了。” “表面上看,塞里斯没有国教。不过,天崇拜和礼制,起到了国教的作用。士大夫群体,又兼任了教会的功能。我确实一直主张学习那边的经验,因为人家这个模式,经过了长久的考验,确实是最适合我们需求的。而且,今后技术进一步发展,这样的优势会更大。” “我们那些机器,今后成熟了,都可以大面积制造。相比于现在这种生产方式,机器更加有力,不过,也更依靠有力的组织。因为必须得提升工坊规模,控制各种各样的矿藏,保证原料和产品的运输,才能让机器的效率发挥出来。” “所以,在未来,肯定也是一个统一的大国,才能在工业的竞争中取得胜利。我们现在的各种筹划,都是为了给这个前景做铺垫的。” “这样啊……”脱欢对此不太了解。 不过,郭康倒是很笃定。因为这段时间,他也想通了不少事情,发现很多历史规律,好像出人意料地简单。 比如他现在,好像就没必要考虑工业如何产生的问题——不管是某种自然现象,还是真有天父天兄安排他穿越过来,总之现在人已经来了,最早的原型机器应该如何做出来的问题,也已经解决了。那么,他自己来主持,通过个人影响,提前完成这一步就可以。 真正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最初的实验之后,让工业能够进一步发展得更好。 那么,工业发展最快、规模最大的是哪个体系呢?从他已知的所有历史中看,就是中原文明。 工业化之后的中原文明,既有欧洲文化影响,也保留着大量本土因素。这其中,欧洲文化的部分,肯定不是主导的因素——不难看出,再怎么脱亚入欧,也就是骗一下自己。塞里斯工业比欧洲更成功,总不可能是因为,他们比欧洲人还欧洲吧? 所以,能让工业长期稳定发展,肯定是依靠中原文化本土因素的作用。 这也确实符合他的认知。毕竟,要实现规模效益,维持各种基础设施,肯定需要一个强大稳定的国家。太小的国家,或者看着大但是会唐突解体的国家,都是靠不住的。而塞里斯的体系,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维持统一大国的有效方法。 罗马这边,显然不缺乏欧洲文化要素,毕竟他们自己就是欧洲的祖宗。不承认罗马是欧洲,不就等于把祖宗给开除出族谱了么?所以,就应该学习最纯正的中原文化。 人家孔孟之道,在农业时代,就支撑一个超规格的帝国上千年之久。工业化之后,这些文化遗产依然在发挥作用。所以,不学是肯定不行的。 “咱们模仿起来,应该障碍也不大。”他想了想,对脱欢说:“可以参考的记录很多。写书的老夫子早已远去,老夫子的《礼记》却在两千年之后,依然告诫着大家,要保持‘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我觉得,照着这些去做,肯定会有收获的。”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乔安娜好古董说 “既然如此,你准备具体怎么做?”脱欢继续问。 “直接参考古代就可以了。”郭康告诉他:“塞里斯那边的共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同样是慢慢发展来的。不如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 “最早的时候,大家只是粗略地认为,天意是上天对于君主的一种告诫。在春秋时代,就有这种说法了。后来学说渐渐完善,到了汉朝,董仲舒吸纳了明鬼、阴阳之类的说法,还把天的形象确立了下来。” “虽然名义上是叫‘周礼’,但这一整套神学体系,真正完成,已经到汉朝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大部分文献,都是汉儒整理出来的。”他介绍道:“名义上,他们声称是要复兴周礼。但其实,他们讲的天神、祭祀、礼法,都是他们自己希望的内容。” “这不就跟教会那帮人一样么。”脱欢评价道。 “差不多。”郭康说:“我看欧洲这边,教会内外的人,都比较看重经书是不是原始的状态,认为越早、越是使徒时代创作的版本,就越正统。所以,大家至少表面上,都在声称自己的经书都是原始版本。” “不过实际上,造假几乎是日常。现在流传的很多东西,与其说多少造假了,不如说到底有没有哪件是真的。”他顺口补充了一句:“而且他们造假技术还挺拙劣的。教会大学那些人给我说,西边的同行连做旧都做不好。他们提供的物证就没有一个能信的……” “他们自己倒是挺懂啊。”脱欢惊讶道。 “好多人自己就在干这个。”郭康告诉他:“咱们上次去找的那个弗拉霍斯,后来跑来找我服软。我让人去清点他的产业,发现他还有个古董仓库,规模还挺大。只是,里头库存的东西,全都是假的。” “假的?”脱欢问:“他不是还吹自己很懂么?” “他确实懂。那些假东西就是他自己带人做的。”郭康说:“我也很好奇,就专门问他这是什么情况。他交代说,十几年前,大都港口扩建,允许更多人加入之后,他家的生意,就被做海贸的犹太人商团挤兑,开始有困难了。但为了维持面子,又不能直接减少开支,缩小排场,只能一边加大力度介入黑市贸易,一边找些新的来钱渠道。” “所以就开始卖假古董是吧。”脱欢大概明白了。 “是。”郭康点点头:“其他国家的商人,经常有来找他的。他给我说,谈了几次话之后,他发现,现在蛮族控制区,商业和手工业渐渐从瘟疫和战乱中恢复了过来。意大利、法国和阿勒曼尼那边,都有不少地方,出现了新兴的城市和富裕市民群体。这些人,就带来了不少新的需求。” “他们需求什么啊?”脱欢好奇地问。 “各种艺术品啊,奢侈品啊什么的。”郭康摇头说:“俗话说缺什么就追求什么,他们不是真正的贵族,所以就总想模仿贵族的排场。他们总想收揽一些文人,给自己歌功颂德;或者通过捐款给教会,得到更大的名声;也会雇佣各种艺术家,购买他们的作品,想要显示自己的品味。这些暴发户冤大头,就给弗拉霍斯这种人,提供了骗钱的新机会。” “有了需求,后面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弗拉霍斯自己就比较懂这行,也知道哪個工匠手艺好,哪个贩子能说会道。所以,他亲自出马之后,很快组建了一个团队,在城外找了个田庄,租用了一块场地。” “这些年,西欧人很推崇古典时代,希腊人和罗马人的艺术品,觉得这些东西很……有文化,很体面。他就投其所好,在工坊里制造各种假古董,专门卖给这些人。” “他经常给别人说,自己去其他地方远行。一会儿说去亚美尼亚考察,一会儿说去西西里跟人见面,其他人信以为真,觉得他真的交游广泛,商路畅通。其实,他往往就躲进工坊里,带人搓假古董去了。消失一段时间赚来的钱,也不是人家贵族慕名赠送的礼金,或者海外客商的定金,就是他卖假古董骗来的……” “……还行。”脱欢憋了片刻,吐出来一句评论。 “我大概知道,他们为什么对伪造古董这么精通了。”他想了想,还是说道:“不过你是怎么想起来问他这么多的?你也觉得这个市场很大么?” “我当时倒也没想这么多。”郭康回答:“是前两天,有个叫乔安娜的商人,给我送了件礼物。” “这就是乔锋他妹妹吧。”脱欢说:“你怎么记得起人家名字了?” “印象比较深。”郭康直言:“她说我这边,过得太简朴了,就算不想显得奢侈,也可以准备一些低调但有格调的展品。穷人不会觉得太张扬,有钱有地位的人也不会因为过于朴实看低我。正好她最近赚了点钱,就买了个有收藏价值的礼物,送给我。” “那些都只是理由吧。你也不需要东西装点自己……”脱欢挠挠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她给你送了个古董?” “对。之前花了大价钱,从弗拉霍斯那儿买的。”郭康老老实实地陈述道。 “……” 脱欢沉默了片刻。 “怪不得印象深。你一定有什么感想,才专门说这些吧?” “钱真的神奇。”郭康叹了口气,说:“犹太商人挤走了弗拉霍斯,乔安娜干掉了犹太商人,弗拉霍斯又骗了乔安娜。钱的循环运转,真神奇啊……” “不是说这个。”脱欢提醒道:“我是说造假这个事情,是不是给了你启发?” “对,因为这是各个文明都很常见的现象。”郭康点点头,回到了话题:“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弗拉霍斯制造的假古董,其实不是真的在‘仿造’。相反,他自己收藏的真古董,和这些赝品,长得并不一样。” “我问过他为什么,他给我说,客户虽然喜欢古玩,但他们真正热衷的,却不是古玩的真实样式。相反,这些人更喜欢的,是他们想象中那种完美的古董。比如,真正之前的古玩,是花纹、色块都保存完好的那种,图案也是越清晰越好;但蛮族暴发户,却喜欢大理石原色,甚至会把宝贵的花纹刮掉。” “他们的复古,也是这种……乔安娜式的爱好。说是在弘扬古代的东西,实际上还是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当然,这是好还是坏,得看具体情况。这一点,欧洲人和塞里斯人,其实都差不多。” “就算是对天神本身的描述,也是明显在变化的。最早的时候,天,还有代表天的天帝,是有人格的神,而且往往不止一位。不同地方,对于谁是天帝,似乎也有不同理解。这些说法,在传世的文献里,依然能找到痕迹。”他介绍道:“不过,汉儒对这些神话,却不怎么喜欢。” “那个时候,荀子的后学们影响很大,从秦朝的李斯到汉初的张苍,都是他的学生。而荀子对天的态度,是‘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觉得就算这个神存在,也不应当只是崇拜仰慕,而应该想办法像对待物件一样,把祂畜养起来控制祂。” “这边的人,要是见识了这种想法,怕是要发疯吧。”脱欢摇头说。 “想要控制神的人,就算出现在文学作品里,估计也是超级反派的角色吧。”郭康也赞同道:“不过当时,这就是显学。老师都直接这么说了,学生们的态度也可想而知。” “其实那时候,各种古老怪异的神灵,依然在民间各地广为流程。古代典籍里的神,其实更接近这种设定。但汉儒认为,这些说法显然都不够‘雅驯’,需要进行调整。而且,这帮人的手段也很糙,比较关键的典籍,还只是冒充、改写。有些书,干脆就是挂着古人的名字,然后自己从头开始编。” “在这样不断的努力下,天也就逐渐褪去了早期的色彩,不再是具有明显性格的神灵。天,和天对应的神,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故事,都不再重要,而是成为了一种抽象的概念;各种原始神灵也被归结为历史的一部分,乃至直接作为上古圣王看待。整个神性体系,就这么构建出来了。” “这个体系,也完善多了。”他对比道:“春秋的时候,只是有人开始主张,人比天神更加重要。而到了汉朝之后,神性如何产生,如何赋予,已经捋得很清楚了。” “相比而言,董仲舒给汉武帝介绍的思路,算是比较温和的。不过他还是坚持说,天是万物之祖,而天创造万物,就是来养活人的。而且,人与天的构造相互契合,因为人原本就是天按照自己的样子而创造的。所以人是世界的中心,具备与天相互感应的能力。” “这样一来,天意的变化,实际上就成了人心变化的一种体现。董仲舒希望,能够通过这个方式,建立一个百姓被皇帝统治、皇帝被上天管束、上天又代表百姓的循环,从而维持各方的均衡。皇帝可以获得很高的神性认可,百姓也可以免于苛政。理想情况下,算是双赢的结果。” “汉武帝本人并不喜欢这种思路。那时候汉朝是极盛期,皇帝的威望极高,汉武帝本人也有能力,显然不想受制于外物。对策之后没多久,董仲舒就被赶出长安,专门打发到脾气不好的诸侯王那边当相国。之后虽然活了下来,但也长期远离权力核心,直到最后辞官回家,再也没得到重用。但是,后面的皇帝,没有他那么强势。这个神性体系,还是渐渐被采纳,最后成为了主流。” “这也就是我刚才说的,中原一直以来的合法性体系。这里面最有意思的地方,是人本身就有神性。”他最后总结道:“表面上是天给皇帝赐予了神性和统治合法性,但天本身和人紧密相连,天自己的神性,都是通过代表民众来获取的。到宋朝的时候,二程干脆认为,不需要这个合一的论证,因为人和天本来就是一体的。” “我想,这看起来是限制了教会的释经范围和国君的行事自由度,但我们这个世界,权力和职责都是对等的。付出这些代价,得到的就会是极高的合法性。所以虽然有这些约束,历代以来,大家都还是这么去做,争相鼓吹自己上应天命,下顺民心。这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其中的好处。” “虽然看起来距离很远,但我们拜上帝教的教义里,也不乏可以挖掘的内容。我们和塞里斯的国教一样,都是一神教,模仿他们进行解释,其实也不会太难。”他建议:“我敢这么说,也是查了不少典籍,还咨询了几位神学家,才得出的结论。”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人造的神性 和其他教派不同,拜上帝教的典籍,并不都是欧洲传统的那套东西。他们的典籍,本来就有很多东方影响。 而且,郭康很清楚,现实中,并不是组织方式跟着教义走,而是教义跟着组织方式走。紫帐汗国的组织方式,比蛮族要先进很多,整个。因此,对于吸纳塞里斯的经验,也是很有底气的。 “整个泰西,没有人比我们罗马,更类似中原文明了。”他笃定地说:“我们能认清情况,确定好努力的方向,肯定会有希望的。” “这么说也没错,就不知道在这边,是不是太惊世骇俗了。”脱欢倒是有些犹豫。 “这当然不是一两天就要做好的。我们也得一点点来。”郭康说:“这个最终目标很遥远,不过只要确定方向,那么总有一天会走到目的地。” “方向的差别,才是最主要的。到底是人给神赋予神性,还是神给人赋予神性,这个问题才是中原文明和其他所有文明,最基本的差距。我们罗马人,应该以夏变蛮,不能以蛮变夏。总应该继续向中原先进文明靠拢才对。” “这说法……好像有点问题。”脱欢疑惑道:“我知道中原人对神的态度不大一样,但也不会直接说人给神提供神性吧。” “当然不会直接说。”郭康解释起来:“不过你想过没有,神性到底是什么?” “神性……不就是神性么,还能是什么?”脱欢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就是個神学的基本定义吧,说的应该就是神的特性,或者神圣性什么的?这应该是至高无上的概念了,难道这都能再分析的么?” “当然可以。”郭康点点头:“神圣性本身,来自于人的认知。如何认定神圣性,当然也就可以分析了。” “你这也是……”脱欢一时无语:“王师父还说你是教会下一代的柱石呢,你这想法也太吓人了。他们要是知道了,不止说你是异端,估计得说你是无神论者了。” “这倒不要紧。教会的情况,我很清楚。”郭康告诉他:“教会里的一些讨论,外人看着觉得异端,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当然,事实肯定不是这样。” “教会的核心职能,就是研究神学和教义。作为神学研究的中心,肯定会有很多新思想涌现出来,对于学问的钻研和探索,也比外界深入的多。这些想法,对不懂行的外人来说,当然很新奇。” “不过,很多时候,外面的人不懂这么深奥的知识,就胡乱推测乃至望文生义,觉得这些说法怎么这么奇怪。所以,往往越没文化的人,越觉得教会异端多,而自己瞎寻思的那些歪理才是真的。” “但教会作为专门的机构,当然对此有所准备和约束。虽然看起来有一些新奇的东西,不过只是因为普通人不够了解,少见多怪罢了。我们的教会有大量专业人员,有各种自我反省和相互检查的流程,有朝廷的监督管理,更重要的,还有天父天兄一直在注视着。比外面那些野路子宗教人士,要完善太多了。所以,这种质疑,其实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哦哦,这样啊……”脱欢半懂不懂地说。 “再说回这个话题本身。”郭康继续解释道:“神性这个概念,认真说来也不难理解。” “我们人类的能力,是极为有限的。一个普通人,一般就只能指挥五到十个人。就算有能力特别卓著的人,也不可能亲自去和所有人接触,来管理一个规模更大的组织。所以,我们就需要一种方法,在这种限制之下,依然能够完成管理,让其他人,那怕是从未相识过的人,接受指挥和调遣。” “那什么办法,能最方便地实现这个功能呢?目前来看,就是信仰了。”他说:“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神性这个概念的原因了。”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神来赋予权威,需要宗教经典来论证朝廷的合法性,大概是这样吧……”脱欢想了想,说:“这倒是好理解了。大大小小的国家,基本都是这么运转的。” “是的,而且信仰本身,其实也有个值得关注的地方,就是人类的思维是非常实用的。且不论宗教组织在基层管理上的意义,哪怕是宗教教义本身,想要说服人的话,也得拿出些更加‘实际’的东西才行。”郭康继续道。 “教会的典籍里,总是写满了各种神迹。而无论哪个教派,教士们总是在说,信仰带来的诸多好处,还有不信带来的可怖后果。哪怕这些说法,有很多非常缥缈,没法验证,也是必不可少的。不这样说,大家是真的不会信。” “哪怕是天兄的使徒,和神祖的追随者,也是理解了他们的德行,见识到了其中的神迹,才会选择皈依,何况普通人呢?所以,对神的信仰,理论上应该是纯洁的、无条件的。但实际的情况如何,教会自己心里显然都有数,只是不好直说罢了。” “所谓神性,直白地说,就是神具有的某种特征。人们的崇拜,并不是无条件的、对谁都可以的,他们会因为这种独有的特征,而崇拜神灵。”郭康说着,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特征最有用呢?” “啊?那也太多了吧。”脱欢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想想我刚才说的。”郭康提醒道:“人类是集群生活的,建立组织,是对人而言最为重要的事情。这个过程中,最要紧的就是建立领导者的权威。那什么样的领导者,最有权威,最容易被人们尊敬呢?” “当然是这方面能力最强,能带领大家把事情做好的。”脱欢回答。 “对。简单来说,就是他需要给出最佳的选择,让大家跟着去做。”郭康说:“这么说没错吧。” 脱欢点了点头。 “伱看,我们刚才还说过,领导者的权威,就是神性最重要的用途。而神作为最纯粹的神性来源,当然也是权威最高的,能够给其他人提供支持。那么,这种最高的权威来源,当然应该有个最基本的特点——祂永远是对的。”郭康立刻继续道。 “因为我们也说过,哪怕是欧洲的宗教信仰,也同样是基于实用色彩的。必须有这种特质,才能让人们信任祂,才能给其他人授权,让大家借助祂的权威来维持组织。”他举例道:“你看,所有教派,在这方面也都是一样的。” “所以,如果要问,神性是什么,那结果就很简单——神性就是永远正确。” “哎?这是怎么绕过来的?”脱欢看起来还没跟上。 “……我回头写下来,你慢慢看看吧。”郭康没办法,只好说道:“现在,就先关注这个结论就可以了。” “这个结论本身,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算是大家公认的事情了。”脱欢承认道:“我记得公教教会那边,还认为,因为天父是永远正确的,所以罗马主教由于直接对接天父的旨意,在释经的时候,也不会有错误。估计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吧。” “但你一开始说,神性,是人赋予神的,这是为什么啊?和这个结论有关么?”他追问道。 “有关。”郭康点点头:“你看,我们已经得出结论:神性就是永远正确。那么,这个结论,你觉得对天父有意义么?” “啊?” “天父居于世界之上,人世间的概念,对祂是没有影响的。正确和错误这些概念,也是对人而言,不是对天父而言——因为人类群体,在不断的劳动和实践中,才会频繁遇到需要决策的事情,才不断需要一个正确的指导。而天父,哪里需要纠结这些啊。”郭康说道。 “作为唯一真正的神灵,天父是大爱、大仁的,对一切都没有偏私,也不会插手人间这些小事。是人们有求于祂,才创造出了这个概念,总结出了神性和无谬性这些定义,用来帮助自己建立组织,更好地生活。” “所以,我才说,神性这个词虽然神圣,却不是不能解析、不能碰触的。相反,它也只是人们在生产劳动中,总结出来的概念;是人类自己使用的工具。”郭康最后说道:“只要能把它用好,用来追求义理,践行大道,就合乎天父天兄的教诲。神也会为此而喜悦的。” “所以,这个说法,当然不是异端。相反,我觉得,能够深刻理解这些现象和概念,才能更好地认识人类社会,找到正确的道路。这才是天父鼓励我们做的啊。” “塞里斯文明在这方面,比我们这边,开悟的要早得多。他们很早就知道,是人的需求决定了神性的存在。人们把这个概念赋予天,让祂作为中介,汇聚所有的神性,然后授予统治者。统治者如果合格,就具备更高的合法性;如果不合格,就被视为‘丧失德行’,也就容易受到抨击和反抗,因为他破坏了自己的合法性基础。统治者再更进一步,把权威授予朝廷里各级官员。整个国家,就这么运转起来了。” “这个思路,是迄今为止最稳定、最高效的。因此我才敢说,学习他们的思路,乃至更进一步,都是没有问题的。” “还能更进一步啊?真不怕大家疯了么……”脱欢惊讶道。 “这也不是什么多稀奇的事情,趋势已经出现了。我举个例子吧。”郭康倒是不以为然,想了想,说道:“之前我们说过,随着时代发展,大家越来越倾向于认为,人和天是一体的。我估计,再这么演变下去,在神性这个概念下,天和人的定位也会合二为一吧。” “到那种情况下,就不需要天父再出面,用祂的神性作为担保,来给人间统治者提供权力的合法性了。民众作为一整个群体,可以直接给统治者授予权威,把民众的许可直接作为统治合法性的来源。” “不过真到这种时候,塞里斯式的皇帝,估计就不再需要了吧。”他想了想,最后说:“因为中原式皇帝的核心权力,其实不是执政权,甚至不是军权,而是对接‘天’的祭祀权。天不再继续处于这个神性传递链里,皇帝这个位置,也就没有必要了。” “那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啊?”脱欢问。 “会变成我们罗马这样吧。”郭康想了想,说道:“国家的核心权力只有两个,一个是祭祀权,一个是军权。祭祀权其实就是获取合法性的途径,如果合法性的传递不再经过天,那就不是人给天,天给天子,天子给朝廷这种流程;而应该是罗马这种,人给公民大会,公民大会给朝廷这样的方式了。” “而军权,是不会被这么拆解的。所以,肯定依然集中而重要。这样的情况下,国家的最高管理者,可能就更像是罗马的元首了。” “不过,罗马的宗教太散,官府机构也很原始,所以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真正发展起来,肯定又是另一个状况了。” “这就不是我能想出来的了。”脱欢摇摇头:“只能说,元首制那段时间,在表现上,和你说的这种环境相似,但实际上的差别,应该还是挺大的。那会儿,罗马人连统一信仰都做不到,我们这套想法,还是拜上帝教兴起之后的东西呢。所以,应该也没有太大对比价值。” “至于让人直接给统治者授权,我觉得也不太可行。理论上这倒是可以,但实际执政的时候,肯定要转个弯的。”他想了想,又指出一个问题:“理论上是可以天人合一,说人也有神性。但是,人能承担得起这种神性么?” “权力和责任,是对等的。之所以要绕个弯,把天父请出来中转一下,就是因为普通人不可能达到神性对应的要求。” “你也说了,神性这东西,本质是‘不犯错’。所谓君权神授,就是要告诉大家,这位统治者是永不犯错的天父,钦点出来的,所以大家不要想那么多,听他的就完事儿了。这样一来,统治者才有下达命令的依据。问题是,天父可以永不犯错,民众可以么?” “我觉得这很难。我们都学过希腊历史,知道当年各种各样的教训。”他提醒道:“民众不可能不犯错,甚至能说话的人越多,犯错的概率就越大。如果让他们给领导者授权,哪怕只是形式上的,都会造成严重的问题——如果出现了错误,谁来负责?” “如果有个中转者,百姓就有了指责对象,骂几句贼老天不长眼,都是虽然激烈,但也可以理解的。但如果没有这些中间环节,那该骂谁?总不能骂自己吧。” “能做到完全不犯错,哪怕只是这种国家大事上,尽量不犯错,也都已经是古代圣王的级别了。要是人人都有这个本事,倒是可以这么试试……” “不过,我记得,黄老先生当时给我讲解儒家经典,说孟子一系,坚持性善论,认为‘人皆可以为尧舜’。但其他各派,其实都有不同看法。到战国之后,更是没几个人当真的。” “可见,哪怕儒家内部,大家也都觉得,这已经不是目标远近的问题,而是理论上都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可能性的问题了。”他挠挠头:“说实话,我也不信。经过这么多年的历史,还坚持这个想法,未免乐观过头了。” “而且,有些特殊情况,可能会更尴尬。”脱欢又举例说道:“我们现在虽然指责敌国都是蛮夷,但这些年,我们渐渐收复失地,这些话就不能对百姓到处说了。” “我们早就发现,我们和这一圈其他国家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对百姓宽厚仁慈。百姓乃至异国的百姓,也多少都知道这一点,因此王师每次出征,经常有人箪食壶浆,夹道欢迎。这种优势,我们应该多利用才对。总不能还不把人家当人,又给他们逼回对面去。” “所以,我们现在,一般都说当地贵族豪强,是趁乱入侵的蛮族贼寇。对民众,就尽量不去细究,不用管他们到底哪里来、何时来的,总之都说是沦陷区的罗马遗民就可以。” “目前我们的敌人,基本都是这种蛮族君主国,所以这套说法,也一直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哪个城邦也有学有样,按你说的这套,也搞了个民众授权的方式,我们怎么办?要么宣布他们的民众不是人,所以不具备授权条件;要么坚持声称只是极少数政客蒙蔽了民众,大家还是好人。再不然,就只能承认,这个制度确实不太行,天生有缺陷,容易出这种意外事故了。” “所以我觉得,这一步有些异想天开了。”他摇头说:“理论上的事情么,本来就容易遇到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还是不能只看理论。” “呃……”郭康一时也没法解释。毕竟他那个时代,也依然没法解决这个问题。 哪怕某几个地方,敌人就是全体都厌恶你,想置你于死地,也没法说他们都是些坏东西,只能整天复读,说当地人民都是被人蒙蔽,或者被人裹挟,本性还是好的,都是极少数坏人的错。哪怕两边都没几个人信,也只能这么说。想来,应该也有脱欢提到的,那个理论漏洞的原因在里面。 这么一直卡着,就让人很难受,感觉还不如宣布这帮货都是蛮夷,不算人得了。毕竟这属于老祖宗的智慧,几千年来用了多少回了——没办法,有时候,还就是老祖宗的东西好用。 不过,脱欢对于他前面的论证,还是比较支持的。所以,至少现阶段的理论构建,应该没有太多问题。所以,郭康也就暂且放到一边,不再纠结这些了。 第三十八章 教史惠贞念书 郭康又忙了几天之后,狄奥多拉也回来了。虽然事情已经多得头大,但郭康只能又去她那边忙活。 不仅如此,白天,狄奥多拉还带着史恪、史惠贞兄妹,去城外修道院找他,说和史家那边谈好了。现在,他们准备按王大喇嘛的推荐,把史惠贞送过来,让郭康亲自教教她,给她补充点常识。 郭康对此完全没有什么动力,甚至觉得她是不是没事找事。他解释说,自己并不是专门的教师,不见得擅长干这个。而且他现在也实在太忙,出征之前,肯定抽不出多少时间。就这点功夫,也教不来什么。 他推测,王大喇嘛其实是比较看重史惠贞的,准备真的培养她做些事情了。他的意思,估计是要给史家一个面子,也表示对于史惠贞的重视,所以名义上,要让史惠贞在教会这边进修一下。这样,就算学不到什么,也看看能不能打磨下心性,或者至少刷一下资历,免得今后做正事的时候,大家真把她当什么狂暴野蛮人看待…… 问题是,真要这样,肯定得找个德高望重的学者。郭康的资历,也不够当史惠贞的师父啊——这辈分都不对。而且,他一想史惠贞那个脾气,就心里发麻,实在不想去管这种家伙。 王大喇嘛有时候,喜欢过分吹捧他,搞点事情也不奇怪。然而谁知道,狄奥多拉这种心眼多的,也跟着胡闹,不知道怎么想的。因此,郭康心里,也颇为无奈。 不过,狄奥多拉和史恪都过来拜托他,他也不好驳人家面子,只能勉强应下来,决定先应付一下再说。而狄奥多拉也没有催促什么,只说自己最近比较忙,也没法一直在这边看着。郭康自己决定给她讲什么,讲多久,就可以了。 之前,她跟着奶奶,回了一趟老家,从塞尔维亚山区,拉了一大群远房表亲,来到大都。 自从结婚之后,太后就多了不少这种亲戚。三天两头就有人找上门,自称是她家失散多年的远亲,多少代之前是联过姻的。这些地方小贵族的家谱,冗长又杂乱,谁也说不好,里头有多少是真实部分。但人家都来认了,也不好直说你这证据不靠谱…… 就这样,几十年下来,这种莫名其妙的亲戚越来越多。狄奥多拉给郭康说,她怀疑是個塞尔维亚人,都是太后的亲戚了。不过,这帮人打仗的时候也是真上,甚至,有些人攀亲戚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参加军队。 塞尔维亚山区并不富裕,如果能混到一线军队,去搏个军功,对不少人来说,都是很有价值的机会。家里略有积蓄的人,也都从小培训子弟习武,鼓励他们出去闯荡。所以,每次有大战,那边都会冒出来一堆自带兵器马匹的人,自称是她多年未见的叔伯兄弟之类,一定要来帮帮场子。这种事情多了,大家都习惯了。 不过,这些人都不怎么老实,尤其是一些年轻人,还是第一次来大都,看什么都特别新鲜。这几百个便宜老表,一进城就开始到处乱跑、惹事,根本管不住。这些都得她出面去安顿。所以,暂时也没法闲下来了。 果然,没两天,狄奥多拉和史恪,就把史惠贞押了过来。郭康刚刚送走来拜访的杰士卡队长,又忙着和他们交流起来。好在这次,也不知道他俩说了什么,让史惠贞老实了不少。两人让她听郭康安排,她也没有直接表示反对了。 修道院里的修士们倒是有些不满。本来,他们这个圣光隐修会,就是为了研究哲学和神学,尤其是自然哲学,才成立的。修道院里,除了吃饭睡觉的地方,也都是各种研究自然哲学的专门场所,安置了各种研究用的器械,和配套的工坊。 众所周知,自然哲学也是哲学,而且是哲学里相对纯净、更接近天父本源的一门学科。这个研究场所,也是天父门下的清净之地,本来,是不允许女人进入的。结果自从狄奥多拉强闯进门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那之后,狄奥多拉有时候找不到郭康,就会认定他躲到这边来了,三天两头冲进来找人。修道院的女赞助人,也经常以找郭康看看项目情况为由,非要到这边参观一番。现在,还要塞个女人过来,在这边听课。这样下去,大家还怎么研究哲学啊? 不过,郭康自己也确实做不了什么。 哲学这门学问,似乎天生就不喜欢女人,他一个人也改变不了;那些女人硬要往这边跑,他同样管不住。所以,只能尽量安抚大家,先这么凑合着得了…… 几人寒暄了一通之后,狄奥多拉就先离开了。史恪多交待了几句,也急匆匆地去码头了。史惠贞好奇地来回打量了一圈,又和郭康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才憋出一句“老弟,你真能让天兄显灵么?” “啊?”郭康直接没反应过来。 “我哥给我说,你能把天兄的神力,注入器械里,所以能造出力大无比的机关,几下就能把一棵大树锯断。”史惠贞说:“你们这边,就是在研究这些么?这是真的假的啊?怎么做到的啊?” “呃……怎么传成这样了?”郭康意外地说:“那机器现在没这么大力气,它力量的来源也很简单,就是烧水时候冒出来的热气。这东西没这么玄乎。” “天地间的力量,是天父创造出来,给我们所有人的,不存在一定要谁来操作、谁来注入的问题。只要了解了自然的道理,所有人都可以使用。你好好学学,也能懂。” “哦哦,怪不得他们这么说。”史惠贞恍然大悟:“那我哥说的也没错,我确实该和你学学。你能不能教我,怎么把那个机械做出来啊?我也想驾驶那玩意儿去打人,肯定很带劲。” “?” 郭康完全没搞懂,她到底领悟了什么。不过想了想,估计是史恪等人哄她,说好好学习能学到这些神奇招数什么的,才骗的她老实了下来。所以,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不过,史惠贞自己,聊天意愿倒是很强,见他一时没回答,立刻追问道:“我刚才看到,小吴王手下那个杨队长,也来这边了。他是来做什么的?也是学习驾驶天兄机关,好去打架的么?” “……没有,他就是到处拜访人,询问情况的。”郭康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懂,先试着解释道:“他老家那边,有不少人对于统治当地的阿勒曼尼贵族很不满。现在情况越来越恶劣,各种传言层出不穷,有些激进的人,已经开始准备武器,想要举事了。” “但他作为头领之一,近期很可能要带人出海,跟着小吴王去出差,估计短期内是顾不上那边了。所以,就一直在到处联系人,一方面要留下接应的人,处理日常工作;一方面也想看看官府的态度,争取多得到一些支持。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安排最妥当。” “他们也想打阿勒曼尼?”史惠贞不假思索地说:“那当然可以帮忙了。这有什么好试探的。” “哪有这么简单。”郭康摇摇头:“帮忙只是一个词,但是怎么帮,帮到什么程度,帮忙的时候谁指挥谁,帮完了之后的战果怎么分……这些都是很麻烦的事情,得各方反复来谈,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 “啊?这么复杂?”史惠贞很是意外。 “其实,这还是个挺受气的工作呢。”郭康告诉她:“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规模的组织,都不是铁板一块的。他们是这样,我们其实也是这样。杨队长虽然经常代表他们那派人,在这边忙活一些事情,但他老家那边,并不是所有人都服他——不如说,其实大部分人都不服他,还差不多。” “他给我说过现在的窘境。城里的商人和乡间经营农庄的豪强,确实希望能聚集人众,展示力量。但是,他们只想进行示威,吓一下阿勒曼尼人,迫使他们对当地人让步,降低税收,不再让亲信来抢生意,就行了。除此之外,其实没有更多要求。相反,他们并不想真打起来,担心那样会影响自己的生意。当然,也不希望我们介入,因为担心要掏更多钱赞助军费,还怕我们也去管他们。” “那,不可能吧。”史惠贞嘀咕道:“换我我都不会信。而且蛮子肯定更野蛮,怎么可能真答应。这些人心思太不坚决了,没法打仗的。”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我估计,那些人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但是人为了自己的财产,有时候就是这么短视。”郭康摇摇头:“如果不想牺牲任何一点好处,那就只能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机会。我估计,他们之所以会心存侥幸,也是要照顾的利益太多,难免过于瞻前顾后。” “不过,倒是不能说他们没胆子,不坚决。”他想了想,说:“其实这些人,赌一把的胆子很大,甚至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赌蛮子真不会动手。而且,虽然看着滑头,但他们其实也很坚决,只不过是坚决要保住每一文钱就是了……” “不适合打仗,这倒是实话,我们这边,和杨队长他们,都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些人是他们教派最主要的赞助者,真的出了不少钱,所以,也确实有影响力,没法直接无视。这就比较麻烦了。” “当然,这些人还只是一头。另外一头,也同样难处理。”他继续道:“在他老家那边,不少贫穷民众也纷纷入教,但这些人没什么文化,很容易被人胡乱鼓动。民间的教士也往往缺乏足够的神学素养,经常寻思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思路,提出根本无法实现,甚至违背基本社会伦理的口号。有些离谱到杨队长他们都看不下去,宁可损失一些人力,也得赶紧撵走。” “这些人同样未必对我们友好,因为有些人觉得我们和罗马主教一样,也是异端;还有些,单纯就是不信任所有外地人——包括阿勒曼尼人,也包括我们罗马人。这种人其实也不少,尤其是乡间的农夫,多少有点这种想法,总不能全都赶走吧。最后,还是得让他们慢慢说服才行。” “我的天……那他比我厉害多了。”史惠贞直接摇头:“我可干不了这些。” “你哥让伱来学文化知识,就是为了这些的。”郭康赶紧教育道:“战争可远不止打打杀杀本身,还有大量的其他工作,乃至纯粹的人情世故。你要想当个普通剑客,自然费心这些;要是想当万人敌,就得考虑很多了。” “好吧……”史惠贞傻了眼,犹豫了下,只能应了下来。 第三十九章 斯拉夫教材审核员 见她至少没有直接表示抵触,郭康就继续说了起来。 “你想变得更能打,更有用,就不能只学武艺了。那种东西,当然也会有所提升,但到了你这个程度,改变就非常有限了。所以,你哥才让你来这边学一学。你要上点心,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他居然想这么多啊。”史惠贞有些惊讶:“那是我错怪他了。我一直觉得,他是因为家里闹得凶,实在受不了,赶紧把我丢出去,防止惹出事情来呢。” “你还知道你会惹事啊……”郭康一时无语。 他估计,史家内部,可能又因为这些事情争起来了。之前的动乱里,史惠贞因为一直站在郭康这边,甚至一度被人冤枉成了罪魁祸首,也成了逃不过的话题。现在事情尘埃落定,家里就更加尴尬了。所以,人家真这么想,也不算意外。 “总之,你好好看书就行。”他想了想,还是搪塞道:“让伱来这边进修,也是为了补充一些基本常识吧。” “我也不是文盲。”史惠贞抗议道:“基本常识我还是懂的。” “那些都只是启蒙知识,让你能认一下军法律令,平日里也不至于被奸商和污吏蒙骗。”郭康说:“来我们这边,学的知识,可就都是管理其他人用的了——要我说,至少,支持你来的那些人,还是很器重你的吧。” “你们不是教会么?”史惠贞疑惑道:“我以为就是来学点神学的呢。” “确实是神学。”郭康告诉她自己准备的授课内容:“我们得先从基本的神学知识学起。你对这些有了概念,今后学其他东西,就方便多了。” “学神学有什么用啊?这东西真能管理人?”史惠贞明显不太信。 “肯定啊。神学的最主要作用,就是说服和管理人。”郭康笑道:“当然了,人之外,也不是不能管。对我们拜上帝教来说,天父以下,其实都是同僚。虽然不算管理吧,但也有各种报告、通知、移送之类的行文。我们那些宗教仪式,很多也是给各路天使、圣人之类,收发公函用的。整个教会,同样就是个行政机构。” “不过,和官府一样,教会目前不让妇人担任正式官职,我自己也没法改变。要不然,在这边还以亲身实践一段时间,也算是对管理技能进行一次实习了。” “说是这么说,但真打仗的时候,其实还得靠自己。”史惠贞说:“大伙儿会向各种圣人祈祷,希望能够得到保佑,但是老兵们都知道,天父恐怕不会管这么细的。真正靠的住的,也就是战友和自己手里的剑了。” “我跟那些人,也时不时聊一聊。他们乐意跟着我,也不是因为我更虔诚,和天父关系更好什么的,单纯就是我能打,跟着我有军功拿。所以我寻思,这些话,也就平日里安慰人可以,关键时候怕是派不上用场的。” “真刀真枪的打起来,只是战争里的一小部分。”郭康摇摇头,说道:“平时的各种工作,乃至战前的各种组织、准备、筹划,比重要大得多。” “我觉得,战场上,才是不确定因素最多的时候。这种状态下,各方的底牌有多少,是已经确定了的,没法临时发生改变。所以,这才是只管干掉自己眼前的敌人就好、剩下就交给天父的场合。” “相反,其他步骤,则是为了增加底牌而准备的。考验的,都是人们的长期努力。一旦时间长,范围大,随机性就没有这么强了。就像当年罗马能消灭迦太基一样:运气再差,战场表现再吃亏,最后也能打赢,因为我们的底子要厚得多。” “因此,这才是人自己完全主导的场合,需要我们利用各种知识,能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这里头当然也包括神学知识,而且份量还挺重的。” “你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啊……”史惠贞看起来完全没听懂:“战场上意外多,我能理解。但是为什么人主导的场合又需要神学了?” “呃……”郭康想了想,感觉给她直接解释,好像也很难说清楚,只好搪塞道:“这个说起来比较深,你要想知道,就从头开始学吧。学到一定程度,自然就理解了。” “可我真不懂这個有什么用。”史惠贞挠头道:“你也说了,更多的时候,就是纯粹看人自己的表现,天父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灵的。既然如此,还研究这个干什么。” “我疑惑这个问题,也挺久了。教士们每次给我解释,都说不太清楚。反正,我是不太信他们那套说辞的。肯定有很多事情,天父也无能为力。大家都说他是全能的,估计也是和祝贺人一样,见面要说些客套话吧。” “这话别乱说啊……”郭康连忙制止道:“以前你跟个野人差不多,大家当然比较随便。今后要是做什么正事,就不能再这么随便说话了,会闹出事情的。”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史惠贞说:“你想想,他们那些话,逻辑都不通吧。” “他们也一直说,天父是无所不能的,尤其是在战场上。但既然如此,天父能不能造一门特别强力的大炮,连他自己也挡不住呢?” “教士们没给你解释么?”郭康疑惑道:“你想从哪个方面回答?” “还有很多方面么?”史惠贞也不太明白。 “是啊,这个问题非常古老了。”郭康说:“一千多年来,神学家们一直在从不同方面进行解释,因此还引申出来不少思路。对这种问题的辨析,也是神学发展的一个动力,所以,解法还是挺多的。” “首先,这个全能到底是指什么,就很难定义。按照早年的圣人奥古斯丁的说法,全能的意思,是可以自由行事,而不会被任何其他人命令和要求。因此,天父能够拒绝做那些会让自己丧失全能性的事情,而这就是全能的体现。简单来说,就是他可以做到,但是他并不想做,而且也有说不的权力。” “其次,就是到底何为逻辑。严格来说,人类的逻辑,只是人造的产物,实际上是人类用来认知世界的工具,而不是天然就有的准则。和世间万物一样,这也是天父创造出来的,自然不可能超过天父本身。用人类的逻辑,当然也没法证明天父的能力了。” “更深一层来说,人类的语言也绝非完美,表达能力是有限的。我们已经知道很多悖论的存在了,这些现象,说明我们用语言构筑的逻辑体系,本来就是不完善、会出现自相矛盾和冲突之处的。但我们的世界,并不会出现各种匪夷所思的错误,然后突然卡死,或者错乱崩溃。显然,这个世界本身,要比我们的语言完善得多。既然如此,这个问题,就没有了意义——因为更可能是我们的语言出了问题,而不是天父出了问题。” “如果还要更进一步,我们就可以开始思考,我们人类到底能认知‘全能’这个属性么?人很难想象得出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绘画和文学里的各种怪物,也最多就是对现实生物肢体的截取、堆积和夸张。既然如此,我们真的能认知全能性么?人类现在的水平,距离这个概念过于遥远了。在我们根本无法理解什么是全能、也没法描述什么是全能的时候,去认定天父不全能,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给你解释的。”郭康说完,又补充道:“因为我们拜上帝教,也研究过这类问题,而且也很好回答。” “按照古代经典里的理论,真正有德行的人,可以处于‘逍遥’的状态。修行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被天父提拔,成为仙人,位列天堂,完全具备了这种资格。而作为最高的神,天父用人格来描述的话,自然也是最为逍遥的一位。因此,他能够从心所欲,而不超越自然法则。我们认为,这种最高状态的‘逍遥’,才是对全能性的最好描述。” “而另一方面,我们世界各种法则的基石,就是原初的大道,也正是天父自己。所以他当然也不会超越这些法则,因为法则本身就是由他自然而然流出的。这应该就是‘逍遥’的原理所在了。” “所以,如果要明确回答的话,我的答案是不知道。”郭康最后总结道:“如果天父想创造出来,那么他就能;如果不想,那他就不能。至于他怎么想,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啊……”史惠贞看起来好像没怎么听懂,也不知道怎么反驳,一时有些茫然。 “我本来没打算直接讲这些的,你非要问。”郭康也没办法,只好说道:“你记着结论就行。也别整天想着跟人打嘴仗,人家一堆专业学者,研究这个问题研究了上千年,你能想到的问题,他们早都吵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我这边,正好有几套常识手册。”他想起来了什么,在旁边翻了翻,找出几本册子:“你拿回去看看,从头开始学。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然后看到哪一本,就开始完全不懂了,也和我说一下。这些都是基本的社会常识和自然哲学知识,学了之后,肯定是有用的。” “好。”史惠贞连忙点头,接了过来,打开翻了翻,又好奇地问道:“你刚才不是在说神学么,怎么又变成这个了?” “都是一类东西。”郭康不假思索地说:“我们的目标,不也是希望能够接近这种逍遥状态么?距离远不代表不能朝这个方向努力啊。” “而想让更多人拥有更多自由,只靠念经是不行的,需要好好利用自然规则,创造出更多的方式,给人们增加便利,才能给这种逍遥提供基础。所以,我们这个修道院,也一直执着于自然哲学的研究。这些,都是相互联系的,就算不是专门的研究者,也得多少了解一些啊。” “这样啊……”史惠贞大概明白了:“也是,你连教材都准备了,看起来确实是很重要的。” “是的,那是我专门给斯拉夫人写的。”郭康点点头:“你也看看。顺便帮我确定下,现在这套,知识量够不够。” “给斯拉夫人的,为什么让我来看啊……”史惠贞有些不明所以。 “你顺便帮我审核一下么。”郭康连忙说:“这东西得给很多人看的,大家都认为没问题了,才最保险。” “哦……” 史惠贞似乎还是有些奇怪,不过郭康一幅笃定的样子。她大概是觉得自己真不如对方懂,一时没了气势,也就应了下来。 见此,郭康也松了口气——按理说,能去给史家人讲经的教士,不至于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说不懂。他很怀疑,不是人家不会,是史惠贞物理干涉导致没法说…… 所以,能让她听点话,乐意答应看书,就已经不错了。本来,郭康都想着,要是连斯拉夫教材都看不下去,就安排她和努尔哈赤一起去听三国演义的。现在这个情况,就已经是极大成功了。 第四十章 大秦替天行道说 到这一步,郭康感觉自己的任务也算快要完成了。不过,接下了那些册子之后,史惠贞还是忍不住,又问道:“你们这么教我,到底是准备让我去干什么啊?” “去组织军队,干正事啊?”郭康有些疑惑地回答道:“怎么,你还想今后专业研究学术,去君士坦丁大学当教授么?” “……不是。”史惠贞自己都有些无语:“我意思是,去哪组织军队,打谁?之前不是说,我一个姑娘家,军团不会要我的么?” “这也没办法。军团没法开这个口子。”郭康解释道:“大家都知道,军团是个好地方,进了军团,才算是完整的公民,所以肯定会有其他人也想参加。那么招募了你,其他女子可不可以招募呢?如果可以,招募与军功,用什么标准?和男兵一样,是不是不公平?和男兵不一样,是不是更不公平?” “还有,如果招募了一批女兵女将,让她们在军队里做什么?上前线,恐怕是不可能的。女人的平均战斗力不如男人,虽然可以通过挑选来提高平均水平,但男士兵一样是选练出来的。” “而且,战争是人和人的博弈,战场则是人类之间最激烈的竞争场所。在这里,看的并不是你是否合格,是否已经尽力,而只是单纯看你是否比对方更强。大家拼的,往往就是最后那么一点差别。因为这一点点的差距,有时候就是生死的区别了。” “自己死了不要紧,如果零散分布在队列中,突然阵亡一个人,还会让旁边队友压力骤增;如果集结起来安排在整個大阵里,这个队伍崩溃,则会影响临近的阵列。战场上,十对十变成十对九,如果需要三分钟,那么十对九变成十对八,可能半分钟就够了。一旦不能及时补上,整个军阵都会很快出问题。这一点,你自己肯定也清楚。所有战士,都会希望自己的队友坚定可靠。如果安排女人进入一线,恐怕基层士兵也不会高兴的。” “放在辎重队里,也不太可行。”他看到史惠贞没有反驳,就补充道:“一线的情况,你应该比我还熟悉。但是兵部的各种后勤工作,我也算耳濡目染了。” “从后方到战场,道路是越来越少的,处境是越来越不安全的。能调动的人员总量越来越少,但人群却越来越集中。所以,虽然都是运输,但在不同地区,运输的强度却是不一样的。越靠近前线,要求就越苛刻,所以,参与运输的人员,要求也不太一样。” “从各地的市场、公私仓库,到兵部指定的集结点,这一段路,是各地官府和民间自行组织运输的。之后,兵部会专门组织人手,把这些物资运到前线的各个兵站、粮仓,并且安排兵力守卫,这些,基本上都是地方战团和各县专门征召的民夫负责。而从这些军事仓库,到军团驻扎的位置,就是各个军团自己的辎重队负责了。” “平时,我们所谓‘男当战女当运’,运的也基本都是第一段。后面那几段,说难听点,女人就不配参与了。”郭康摇摇头:“在后方,运输力量比较分散,对效率的要求不是很高,对总量的要求倒是越多越好。有时候甚至还有足够的余裕,去考虑劳动力价格的因素。所以,有时候就会让女人也去帮忙,进行运输工作。” “但是,越接近前线,运输就越危险,哪怕所谓民夫,很多时候都是退役的老兵和县里的兵卒,也会携带武器防身的。而且,运输队自己也有消耗,所以,规模不能盲目扩大,效率还得尽可能提高。最后一段能省下一份粮食,第一段或许就能省下十份需求。到这一段,运输队就越精干越好了。如果可能,有正规军的素质才是最好的呢。” “只不过,我们底子还是不够厚实,所以很多时候才会退而求其次。同样的道理,刚开国那会儿,人力紧缺,战场也大多在靠近自己家乡的地方,所以妇人运粮乃至上阵助战,都屡见不鲜。但现在,我们没有那么缺人了,战场也大多在敌人的地盘上。需求有了明显变化,运输方式和组织的人员,自然也就得跟着变了。” “那我能怎么办呢?”史惠贞立刻问道:“这还能去哪?你还说让我带兵什么的……” “那就不去现成的正规军,自己拉人不就行了。”郭康看起来甚至有些惊讶,显然没料到她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伱不是已经拉了一伙人么,没想到这种路子么?” “他们也是觉得今后有转正的希望,能在朝廷这边混出头,认为我虽然不受家里欢迎,但终归是个世家子弟,才跟着我的。”史惠贞回答:“所以,我也确实没想过其他路子。” “转正的方式有很多。”郭康顺势建议道:“我们可以推荐你去老吴王那边帮忙。我估计,那边也不会等太久了。你看怎么样?” “啊?去他那边干什么?”史惠贞没反应过来。 “阿勒曼尼那边现在暗流涌动,肯定有人要造反。吴王府众人现在都在准备,等有人起事,就也跟上。”郭康告诉她:“这方面的细节,你可以去跟小吴王还有唐姑娘他们讨论。人家都准备的很充分了。” “这……他们想要在那边扯起大旗,直接裂土建国么?有没有前途啊?”史惠贞看起来有些好奇,但心里明显没底气:“我得给我手下负责的。” “当然有前途,人家早都有数了。”郭康安慰道:“你放心,这个团队还是很可靠的。他们老朱家、唐姑娘,包括杰士卡队长,都有丰富的经营民间组织和武装起事经验,这方面算是老手了,不会搞砸的。” “啊……”史惠贞确实没想过这件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朝廷这边,能拿出多大力度介入,还有从什么地方进行干涉。”郭康继续说道:“不过,我和小吴王已经商量好了基本的意向。回头他会正式写个文书,把我们的想法说出来,交给朝廷讨论。上下游说一番,应该就可以解决大部分疑虑了。” “都是些什么疑虑啊?”史惠贞好奇地问:“我们兵力还够么?” “兵力是一方面的问题,还有就是政治上的。”郭康回答:“你看欧洲历史就知道,一般来说,除非是那种不死不休的仇恨,大家都很少直接出手,赞助或者支持对方领土上的人造反。” “因为哪怕这种行为取得了成功,摧毁了敌人,也很可能其他人效仿,让自己这边的领民也有学有样。派出去帮忙的人,也可能学到如何组织底层人、如何造反的经验,从而成为不稳定因素。对领主来说,不能战胜敌人,也不一定会有特别大的损失;但如果被民众推翻,那可就惨了。因此,保险起见,还是尽量规避这种风险比较好。我们这边虽然情况完全不同,但肯定有人会顾虑这些,所以,得提前说清楚。” “我们这边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不一样?”史惠贞一幅完全不懂的样子。 “呃,我们跟他们,就不是一种国家。”郭康只好解释道:“从最基本的组织理念开始,就是不一样的。” “比如,我们想干涉谁,其实就没有这种反噬的风险。因为罗马和蛮族国家,地位并不平等。蛮族国家并不具备主权,这是只有罗马才有权拥有的。在罗马面前,蛮族国家的王公贵族,也并不具备超然的身份:他们只不过是些部落的头人,一旦罗马不承认他们的头领身份,这些人也就和他们的领民毫无差异了。” “所以,我们并不是支持叛乱和谋逆——因为暴力对抗合法统治者,才能叫谋反。如果罗马选择支持这些反对领主的人,那领主就不再是合法的统治者了。反对这些人,自然也不算谋反,反而是替天父履行道义了。” “这样啊,那还是我们厉害。”史惠贞半懂不懂地说:“不过我们那个什么权,和他们区别到底在哪?这个有说法么?” “这就是我为什么让你学学神学啊。”郭康摇摇头,回答:“你知道为什么会有‘天父、天兄’这个说法么?” “呃,我肯定不知道啊。”史惠贞倒是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这名字不是乱叫的,不仅有神学上的说法,也有哲学和政治学上的意义。”郭康说道:“当然,这三门学科,本来就息息相关。现在这个例子,也是如此。” “什么叫‘父’?学校里的老师,早就给我们讲解过。《说文解字》说:父,就是‘矩’的意思。这个字形,则是一只手里拿着木杖。意思是,父亲是一家之长,要立下规则,统帅全家,以法度教育子女。” “按照许慎的理解,矩尺代表秩序和纲纪,木杖则代表力量和权威。所以,父亲是代表秩序的人,而那个木棍则是他保证秩序的方式。”他补充了一句: “当然,这个说法也不一定准确。比如,还有个流行的说法,是说这个‘父’,实际上是斧头。这个也一样可以说得通,因为从远古时候开始,斧头就不止是工具和武器,还是武力与军事权威的象征。所以,父的意思,其实还是掌握武力的权威者。” “神学上来说,天父一个最重要的职能,就是军神。而且,天父也同样代表世间的秩序,并用自己无上的伟力来维持,就像父这个字的原初含义一样。” “哦哦,是这个意思啊。”史惠贞终于明白了:“不过,这个和政治学有什么关系么?” “天父代表的是整个世界的秩序,而在人世间,代表秩序的,就是我们罗马。”郭康告诉他:“当年,是罗马统一了整个地中海世界,建立了最初的秩序。后来虽然衰败,但这一千年的经历,反而更加让我们看清,除了罗马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承担起这个职责了。” “显然,这就是天父专门指派给我们的任务。”他理所当然地说:“我们罗马在人世间,就是要代行天父的权柄,做同样的事情:建立秩序,并且用武力维护他。” “在我们这边,最高权力的标志,也是斧头和木杖。”他举例道:“明朝的使者问过这个问题,我给他们解释说,那一捆木杖,短的叫敲,长的叫扑,都是鞭笞罪人的刑具。意思是说,我们大秦国的使命,就是统一整个泰西,鞭打天下,用武力建立和维持秩序。你看,这些斧头、木杖,不就是刚才说的‘父’这个字么?从各个方面来说,我们罗马,也确实都是个典型的父权国家。” “哦哦。意思是,我们就是这一片的爹,是吧。”史惠贞努力理解起来。 “是的。”郭康点点头:“天上有天父,人间则有我们。中间那些论述要是太复杂,你就记着这个就行了。” “好的。不过,你论述的时候,都是拿汉字说的吧。”史惠贞还专门提醒道:“汉字能证明罗马这边的事情么?” “罗马和中原,本来就颇多相似。”郭康回答:“而且我们拜上帝教,本来就是个普世宗教,讲究的道理,自然也是各地都应当适用的。中原和罗马人都认同‘父’的含义,都认可秩序与军事权威,恰恰证明了我们的正确。” “再说,很多学者都讲过,汉字是‘前巴别塔时代的遗存’,是‘最初且唯一真正的文字’。我们拜上帝教选取的经书,文字有多么精妙;先贤为我们选取的术语,有多严谨,你现在也能体悟出一些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 到底有没有懂,暂时还是没法确定。不过,史惠贞还是连忙回答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元来,你也是元绅 不过,郭康倒是还没有讲完。见她表示没问题,就继续了下去,说道:“在天父之下,为什么有兄弟两个,你思考过么?” “不是教士们加的么?”史惠贞问道:“我听人说,早年典籍里只有天兄一个儿子,后来张大牧首他们,又把神祖也加进去了。其实神祖比天兄还大了几百年吧……” “不能这么说。”郭康连忙阻止道:“神祖并不是一个人,虽然罗慕路斯比天兄早,但是成吉努斯就比天兄还晚。出生年份这个,对于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这個兄弟关系,更多是神学和象征意义上的。” “啊?这都行啊?”史惠贞惊讶道。 “有个流行的说法,说天父既是阿尔法,也是欧米伽。神祖是罗马的象征,也和天父一样,可以既是‘建城者’罗慕路斯,也是‘毁灭者’成吉努斯。这几个是不矛盾的。”郭康解释道:“你多看看经书,就能理解了。” “呃……” “而天兄和神祖,也有政治上的喻义。”郭康没管她,继续说道:“一个国家的核心权力,就是祭祀和战争。在其中,祭祀权的稳定是更加重要的,因为军事组织本身,同样需要借助它来维持。” “你想想,要把一群人聚集起来,肯定得有些什么,作为所有人共同的目标。否则,这个组织就会连存在都成问题了。这种情况,你自己肯定也明白。” “至于那些具体的经验,比如如何宣传更能号召人,什么样的故事更有利于把大家组织起来,其实书上都有。这就是我为什么让你好好学习神学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看书,你就别催了。”史惠贞难得被人劝学劝到不耐烦,赶紧应道。 “不要着急,我还是那个建议,从最简单开始学起。”郭康指了指她手里的书:“刚才我虽然说了一大堆,但其实也很好记。你就记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个口诀,就可以了。” “这个一,可以指天父,也可以指人世间,对应天父的罗马。这方面,刚才我已经解释过了。”郭康直接讲解起来:“在国家层面,最高权力一定要是统一的。军队和祭祀的权力,也必须要集中到中央。否则,肯定会陷入无休无止的内乱。” “嗯,这个倒是能理解。”显然,哪怕史惠贞都知道这种常识。 “这个一生出的二,就是祭祀权和军权两大权力。这个刚才也讲过了。”郭康继续道:“而且,这二者,和国家最高权力本身,一般都是绑在一起的。稳定的结构下,肯定是这种‘三位一体’的结构。” “比如,奥古斯都开始,最高统治者的权力,主要就是由大元帅和最高祭司这二者组成的。一方面,打赢了内战之后,奥古斯都已经是整个罗马最大的军事领袖。另一方面,他也积极控制祭祀权,在得到这个职位之后,立刻趁机要求在军营里增加宗教仪式,教育士兵对自己效忠。你看,人家就很明白权力的来源和权力的结构。” “那他肯定懂。全罗马最应该懂的就是他吧……”史惠贞嘀咕道。 “那个时候,罗马政治制度还不怎么成熟。我们后人,就要好好学习过去的经验教训,不要在类似事情上再出问题了。”郭康说:“而且,这个经验,适用性也很广泛。不管什么制度的国家,伱一看,有国家元首,有军队首领,有大祭司,这三个还经常集中在一起,那肯定就是个罗马式权力结构的国家了。” “这样……” “是啊。不过这些,都是支柱性的权力,未必会经常动用。在这之下,具体进行国家管理的诸多需求中,以行政事务、法律执行、军队管理着三项最重要。这就是古时候三公负责的职能,至今也是如此。这三项内容是由上面那二者衍生出来的,所以可以用‘二生三’来帮助记忆。” “在这三个主脉络之下,还有为数众多的职能部门,负责各项大大小小的事务。它们过于繁多,没法直接概述,因此,我们喜欢用‘三生万物’来概括。整体上来说,权力的流动和细化,也是这么个顺序。” “哦哦,这样啊。”史惠贞连忙点头,见郭康说完了,又小心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说漏了?你只说执行法律,是把职能说了一半吧。那总得有人订下法律,好让人执行吧。” “制定法律不在这一层。”郭康回答:“法律是社会中强制推行的规则,为了让它能推行,肯定要赋予它一定的神性。所以,不管真正制定法律的到底是谁,名义上确定和发布法律的,一定会和祭祀权那一块高度绑定,尽可能接近法理源头。” “这种特殊地位,是那几个第三级权力不具备的,所以,它所处的位置也会更高一些。我觉得,这已经是祭祀权的一部分,不需要单独列出在这里了。” “其实这也不难想到吧。”他发了下牢骚:“你要多看点书。尤其是罗马的书。不要天天瞎寻思,或者乱信些蛮子的东西。” “蛮子的信仰非常混乱,教育也搞得很糟糕。直到现在,各种乡野邪教都层出不穷。要知道,上古时代,就有‘绝地天通’的说法,要禁止大家随便就打着神的旗号行事,把祭祀权收归朝廷。但蛮子不仅做不到,还有意去鼓动民间淫祀,号召巫师们随便通神。如此以来,连祭祀权都瓦解了,国家还怎么可能长久?” “呃,我也没想这么多……”突然被打了一通预防针,史惠贞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有些不满的郭康,回答。 “我就是顺嘴提一下,你今后遇到了就留些意。”郭康摆摆手,说道:“蛮夷不是一个或者一些族群,而是一种思维方式和文化传统。蛮夷化本身,比那些蛮族部落,更应该让人警惕。我们得随时防止蛮族文化的扩散,还有蛮族思维的腐蚀。” “这种交锋,是没有前线与后方的。之前动乱结束的时候,我就给其他人说过,大都这地方,蛮夷风气甚至比边境战区还浓厚。要击败这种敌人,可能比战场上战胜他们都麻烦,不能不小心。也不要怕得罪他们,有时候,诏安这些人反而会留下大隐患,还不如彻底决裂再击败敌人。你看明朝,不就是这种教训吗。” “明朝怎么了?”史惠贞好奇地问。 “刚才我不是说过,能否承认造反者的问题么。”郭康举例道:“这是个很好用的判别方法。” “古人经常说,某个王朝得国正,或者不正。这个衡量方式,就是描述他们的权威性。权力的说服力越强,大家就越容易服从,统治的成本也肯定会更低。” “同样,因为权威性足够,他们就不需要对各种有势力的人进行妥协,可以去推行更多有利的政策。而另一方面,历史上,得国正的朝代,一般也都是白手起家,不怎么依赖其他势力,自然也有底气和他们争斗。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古时候,人们还没有足够的历史经验,去总结出这么精细的道理,就用正统性来进行一个模糊的概括。” “明朝所处的时代,还有开国的经历,本来应该是正统性十分充足的。历史越往后,教育就越发达,管理国家就越来越不依赖世家大族培养的子弟。而明太祖也是从底层起家,打出来的天下。这个历程,大概只有汉朝能和他相比了。” “不过,汉高祖并不忌讳自己起兵反秦的事情。汉朝的官方宣传里,不承认秦朝的五行正朔。汉高祖还专门祭祀陈涉,安排人手维护他的陵墓。但明太祖在这件事上,却没有人家看得开。” “明朝建立之后,明太祖的态度一直在来回摇摆,一会儿骂人家是鞑虏,一会儿又要承认元朝的地位和正统性,甚至非说自己在元朝那会儿过得挺好。实际上,就是他总对元朝留下的士绅抱有幻想。一直这么犹豫了很久,都下不了决心,去对付那些江南士绅,总觉得还能拉拢一下。我觉得,这其实就是个政治失误了。” “拉拢江南士绅?”史惠贞好奇地问:“不骂元朝,不是为了拉拢蒙古人么?我听说不少蒙古人投靠他,参加他的军队。我觉得,肯定是为了拉拢这些蒙古兵吧。士绅能干什么啊。” “那倒不是。”郭康指正道:“蒙古人更不喜欢元朝。他骂元朝,蒙古兵估计骂的比他还凶……” “呃……” “从汉朝的经验看,当地豪强地头蛇,其实并不需要特别照顾。汉高祖进入关中的时候,借助军事力量,迅速压服了当地,之后就约法三章,直接给平民减少负担,很快得到了民心。之后的战争里,秦地的人大量参军,成了汉军的骨干,以至后人有议论说,楚汉战争就是把秦灭六国重新打了一次。”郭康解释说。 “明太祖相对于其他竞争者,军事上的相对实力,可能还更强一些。元末能找到的平民人才,也肯定不至于比秦末还少。但汉高祖能任用各种出身的人,钳制老贵族和地方豪强;明太祖却做得很粗糙,经常一片一片的出事,只能在事后,用更加残暴的手段强行弥补。我觉得,这一方面可能是性格差异,一方面也是在政治上,他没有汉高祖成熟的缘故。” “也可能是那些元绅真的有用吧。”史惠贞猜测道。 “有用的话更不能这样了。这些人都是吃硬不吃软,而且再软也没办法啊。”郭康摇摇头:“元朝对江南的管理,几乎就是没有管理。明朝再怎么拉拢士绅,也不可能做到元朝那种程度了,所以,士绅怀念大元,也是理所当然的。” “实际的结果,也是如此。你看看这些资料、史书,自然就知道了。”他站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两本书:“你看,要是你喜欢看书,懂得历史,只要把这两本一对比,就能看出很多乐趣了。有时候,读书不仅有用,还很好玩呢。” “这又是什么啊?”史惠贞问。 “元明两家各自编的元史的第一卷。”郭康把书放到桌上:“当然了,严格说来,他们都不能叫《元史》就是了。” “怎么说?”史惠贞确实有兴趣起来。 “最早,是明朝想编一部《元史》。因为史书这东西,讲究‘盖棺定论’。编出来,等于宣布这个朝代已经结束了。虽然元朝的残余势力,依然到处都是——或者说,就是因为到处都是,所以才得赶紧想办法打击这些残党的合法性。从法理上,宣布元朝已经结束了,就是办法之一。”郭康说。 “所以,明朝刚建立,就开始着手编写《元史》,而且明太祖都亲自出面,天天催,想要几个月内就尽快完工。但编书的人,本身就有大量元朝遗老,对明朝根本没有什么好感。时间紧,加上大家不情愿,导致这书的质量很差。” “到后来,虽然书编好了,但因为矛盾日益激烈,甚至发生了参与编纂的人员叛逃爪哇的事情。而且,由于牵连人数众多,就算严格处理,也没办法让整个项目恢复正常,只能草草收尾。结果,就导致这书,各种意义上,其实都没有编完。就算成书的这部分,也漏洞百出,甚至藏了一些,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地攻击明朝的内容,实在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以,严格说来,它不能叫《元史》,充其量只能叫《元史稿》。”郭康指了指其中一本:“就这个草台程度,实在是没法说。” “原来还有这么个故事啊。”史惠贞恍然大悟。 “你知道就行了,不要给明朝人乱说。”郭康特意嘱咐道:“我倒不指望你能一下管住嘴,不过这个想说清楚,也是需要一些知识量的。你就记住,他们听了这个,估计会不高兴,就行了。” “这也不难理解吧。肯定不想让大家都知道,他们连书都编不好吧。”史惠贞理所当然地说。 “不止。”郭康摇摇头:“我们一直说正统性什么的,所谓正统,总得有个‘统’。” “一个朝代是否是正统,最重要的因素,倒不是面积大小,而是是否有法理上的竞争者存在。因为正统性,其实是个祭祀权方面的问题,而在华夏的国家组织体系里,天子的祭祀权,是排他的。如果有多个竞争者同时存在,那就说不上统一,只能把大家都算做割据政权之一。这就是古人总说‘天无二日’的缘故。” “秦朝放现在,按面积算并不大,但人家依然是第一次统一,因为天下已经没有敢和他竞争天子位置的政权了;反过来,北宋的时候,却一直有其他竞争者存在,大宋也无法消灭他们,或者迫使他们在外交场合,放弃对天子的宣称。所以,即使北宋的实际控制面积估计比秦朝还大一些,他也算不上统一王朝。” “这个问题,其他王朝也同样会遇到。明朝也不例外。”郭康分析了一圈,最后说道:“你看,如果不把元朝的残余势力消除,哪怕领土已经超过了大宋,也依然会在合法性问题上吃亏。” “这事儿要是细究起来,就会很尴尬。因为现在,确实还有个对立的宣称者存在,不是你说不算就不算的。但是这么一来,朝廷大概就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割据政权了。” “所以,这个事儿,大家知道就行,别给他们说。我给小吴王他们,介绍神学知识的时候,讲过这个问题。结果一说朝廷其实是个大号大宋,他们就集体破防……” “这样啊……那元人那边呢?”史惠贞问:“他们也有这个问题吧。” “对,而且那边其实更草台。”郭康回答:“元朝遗老自己编的,其实也不能算《元史》,因为他们自己也不能承认元朝结束了。所以,这东西就是个资料汇编,也没有什么特殊价值。” “有时候,这两本里头的内容,甚至都是一样的。因为都没有时间细细整理,只能对着原始材料直接抄。要是没有封面和说明,估计就只能从避讳字里看出是谁家的了。” “真的么?是避讳什么?”史惠贞问。 “‘元’自己就是个避讳字。”郭康回答:“有两种说法,一个是为了避讳明太祖的名字,所以早期的资料里,‘元’都被改成了‘原’。后来好像还是他自己出面解释,说这种情况,不需要避讳,后续的一些资料才恢复正常。但早期的版本一直没有改回来,到现在,有些书里,‘元朝’还是‘原朝’呢——实际上,这个‘原’就是‘元’。” “另一个说法,是元朝情况特殊,而且在民间名声不太好。所以,百姓和一些官吏,都不想碰这个字。比如‘元任官’,是指之前离职的官员。但是,也容易被误认为是元朝时任命的官员。所以官府文书里,都会写成‘原任’,以作区分。总之,看到这种替代,就知道是明朝的东西了。” “这还挺复杂的……”史惠贞挠挠头。 “是啊。虽然时间不长,但有些习惯,已经养成了。”郭康说:“其实,‘元’这个字,也有‘最初、之前’的意思,比如陆游的诗里,就有‘死去元知万事空’一句,就是用的‘元’。但明初那几年之后,这种用法就变得少见,基本都被‘原’取代了。” “当然,这也不算意外。据说先秦的时候,邦比国更加常用,但因为汉高祖的名字是邦,大家都要避讳,所以国取代了邦,一下成了最常用的字,此后就一直这么延续了下去。可见,语言这东西,确实很容易发生变化。而从这些变化里,也可以看出各种大事的影响。” “同样,看习惯用法的区别,也能知道是来自哪个时代、谁家的势力范围。要是现今的文书,里头还是‘元来’、‘元籍’之类,那肯定就是那些元朝势力了。” “明白了,明白了。”史惠贞连连点头:“那这两本也给我看看吧?” “你还是先看之前给你那几本。”郭康提醒道:“看完之后,如果没问题,我就把学堂里用的《春秋》给你一份。至于元史,我就是举个例子的。这东西一团糟,无论哪个版本都挺……抽象的,还是别给新人找麻烦了。” 史惠贞似乎不太明白,不过对于郭康的安排,倒是没有什么意见,郭康再次松了口气,站起身,把她带出了办公室,让修士们给她也准备一份午饭,就先离开了。 第四十二章 找错人的十字军 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似乎永远也应付不完。哪怕郭康躲到“安静”的修道院里,这些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最后,他只能放弃,老老实实干活去了。 每天忙活这些琐碎公务,时间似乎也快了起来。远征用的船只开始在港口集结,一批批士兵也从陆路、海路,汇聚到了城外和海峡对面的军营里。 郭康的手下,也越来越多。光响应征募,自己跑过来的罗斯人,就多达数千。郭康只能委托几名神父回去,在克里米亚那边设置招募点。 这里,名义上是组织运力,方便集中运送,省的大家还得自费赶路。实际上,主要目的是把大部分慕名而来的罗斯人,都拦下来,免得他们聚集到大都,还加入不了军队,就在这边聚众闹事。那些从之前的选拔和训练中,筛下来的人,也都打包送回克里米亚,先安置着。 就算这样,设法跑到大都投军,还能够通过初步考核的人,都已经膨胀到了三千之多,远远超出了预定的一个大队的规模。而且,他们也不怎么想家,哪怕告知要渡海远征也无所谓。 据德米特里等人的说法,很多罗斯新兵,本来就是在老家实在过不下去了,又听说这里有个大好人,能给大家提供吃饭机会,才一路跑过来的。哪怕给路费,让他们回家,他们也未必乐意走呢。这样一来,郭康也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把这些人分为数队,在不同营地操练,说到时候谁表现最好,就先带谁。 就这样,他暂时把最麻烦的事情应付完了。不过,没闲多久,脱欢又通知他,除了这些内部事务,还有外交的事情也需要他参加。郭康很是无奈,只能又离开修道院,回到城里。 在出征之前,各方计划签署一个正式的合约。虽然大家都很清楚,很多事情,肯定还是得看到时候,战况如何发展,才能定下来。要是情况超出意外,合约就会例行成为废纸。但是,大家有个大概方向,提前让其他各方,了解好各自的投资和预期目的,还是有必要的。所以,这個手续,还是必须得走一走的。 当然,正式的谈判只是最后一步,大部分问题,都是在这几个月的反复交涉中,慢慢定下来的。郭康需要参与的,也是这样的步骤。 这次的联络,是罗贯中安排的。郭康对这个安排有些奇怪,但罗贯中告诉他,整个计划里,还有很大部分,没有向外公布,暂时也不适合朝廷出面公开谈。所以,就由他这样的非官方人士出面,进行组织了。 这次的会面,就是先行讨论安达卢西亚那边的形势。因为这两个月,格拉纳达人也没闲着。通过各个宫廷之间的关系,他们一直在试图说服沿途的几个地方王朝提供帮助,或者至少在船队经过的时候,提供一些补给。 大部分苏丹和埃米尔,对于发动圣战,支援教友,并没有多大兴趣。但格拉纳达的代表,“老海胆”穆罕默德,还是设法说服了一些人,至少派个使者来谈一谈。前段时间,他派出去送信的几个学生,带着那几个国家的使者,也来到了大都。脱欢希望,郭康等人能提前和他们碰个面,先互相探个底。 对此,郭康勉强接受下来,不过还是难免有点牢骚。 “什么事情都丢给我。”他摇头叹气道:“我得能同时存在于两三个地方,才能应付这么多事。” “大秦朝野都对您寄予厚望啊,公子。”罗贯中劝道:“大家都说您是宰辅之才,忙一些,也很正常。” “我觉得我早晚被累死。”郭康抱怨道。 “自古以来的名相,就没有不累的。”罗贯中指出:“古人早就说过,权力和名声,就得付出对应的代价。要做大事,怎么可能轻松啊。” “那也不是我想的……”郭康嘀咕了两句,但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好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之后,他顺势问了下李玄英最近的情况。罗贯中说,李玄英依然还在城外营地里待着,还是不敢回家。他家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到现在还没喊他回去,倒是有十几个和他亲近的家丁,向主家请辞,去营地投奔他去了。 郭康估计,这应该是大家的默契。不过李玄英一直不招揽人手,也不知道是怎么计划的。毕竟,单靠自己,获得军功的难度肯定要更高一些。不过这种事情,郭康也不太好管就是了。 他想了想,决定回头给脱欢说一声,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什么额外的消息。之后,就跟着罗贯中,先去和客人会面。 罗贯中介绍说,这次非正式会面,就在佛罗伦萨商会的新会场举行。那个场地,还是老熟人乔安娜安排的。各方的代表,也都准备好了。 他们一路来到商馆,看到乔安娜和两个侍女,就在大门里等候。一旁除了“老海胆”,还有个戴头巾的陌生年轻人。见到郭康,他们就热情地迎了上来,问候了一番,请他到宴会厅里去。 之后,老海胆先行离开,说要去招呼使者们过来。剩下几人则寒暄起来。 那个新出现的年轻人,似乎就是老海胆的徒弟之一。郭康对他有些兴趣,礼貌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想要先问一下这边的情况。年轻人看起来也十分健谈,很快就和他寒暄起来。 “我叫伊德里斯。我刚从伊夫里基亚来,是和哈夫斯王朝的使者一起,前几天才到这里的。”他自我介绍道:“老师给我说,让我也旁听一下会面,长长见识。感谢郭公子和美第奇小姐给我们这个机会。” “不用客气,你自己也有足够的能力,对得起你老师的器重。”郭康回答:“说实话,按照我之前的了解,我都没指望能有这么多使者到来。我原本觉得,沿途的各个势力,能保持中立,不拦截我们,就算不错了呢。” “这也不算我的本事,我就是按照事先讨论好的措辞,把这里面的好处告诉大家而已。”伊德里斯谦虚地说:“沿途的苏丹和埃米尔们,确实对支持圣战没什么兴趣,甚至担心圣战者们会转头冲着自己来,所以多少有些排斥。但我也告诉他们,这里可是有切实的好处的。” “远征这个过程,本身就代表着巨大的物资需求。远征军的补给,不可能什么都从出发地带过去,肯定要设法沿途获取。只要乐意合作,这就是一笔巨大的利润了。” “而如果远征成功,东西地中海之间的联系,就会更加紧密。从黑海到埃及再到马格里布,沿途商路肯定能得到扩张,让各个港口都能得到更多好处。而这些港口,都是埃米尔们的钱袋子。大家就算不在乎教友,也不能不在乎钱吧?” “好像也是……”郭康感觉也挺有道理,点了点头。 “我带着老师的书信,找到了他的一位同门。那位先生在苏丹的宫廷里,担任财务官。”伊德里斯介绍道:“他帮我把文书递交给了苏丹,苏丹果然很感兴趣,决定派人来谈一谈。之后,我们就来这边了。” “他怎么又不担心,陌生人突然冲着自己来了?”郭康问。 “担心肯定是有的。他派使者来,显然也是希望,能够商谈具体的情况,摸清风险,再讨价还价一番。”伊德里斯回答:“毕竟,这个利益太大,已经值得冒险一次了吧。” “而且,大家也不算陌生人。地中海上,来往很方便,沿岸各国,联系其实很紧密,互相之间都知根知底。虽然经常打来打去,但合伙赚钱也没少干过。这方面,是有不少先例可循的,所以也还好说。” “那就好。”郭康点了点头,大概有了数。 很快,老海胆又返回了宴会厅,还带来了几位客人,依次向郭康介绍。他们几个,就是第一批赶到的使者,来自突尼斯的哈夫斯王朝和特来姆森的扎亚尼德王朝。为首的,是一个叫里德万的中年人,他是哈夫斯苏丹阿齐兹二世手下的文书官。又一番寒暄之后,乔安娜招呼侍从们,端上酒菜。众人便一边品尝,一边聊了起来。 郭康先感谢了东道主的招待,随后便顺势问那几个客人:“诸位和美第奇商会也有往来么?看起来,似乎也是熟门熟路了。” “我自己还是第一次来谈判,但我们和意大利各邦国,确实早就有往来了。”使者里德万回答道:“马赫迪耶遭到围攻的时候,我们就和佛罗伦萨的银行联系过,通过他们的运作,给十字军支付贿赂款。那会儿,我正好在大维齐尔手下,帮忙算账呢。也算了解一些吧。” “为什么给十字军行贿啊?”郭康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是巴巴里十字军吧。”乔安娜倒是想了起来,给他解释道:“这是二十年前,热那亚牵头组织的一次远征。他们买通了教会,想要以十字军的名义,拉拢更多廉价士兵,帮自己作战。北非的天方教地区,被称为巴巴里,所以这次远征,就号称叫巴巴里十字军。” “听说那地方海盗挺多。”罗贯中好奇地说。 “对,所以他们是热那亚的一个重要竞争对手。”乔安娜点点头:“因此热那亚人打出的旗号,就是消灭那里的异教海盗,捣毁他们的老窝。” “热那亚自己也是个海盗窝吧。”郭康吐槽道。 “那当然,同行才是冤家。所以热那亚海商,一旦有机会,当然有足够动力,对其他海盗下手的。”乔安娜说。 “当时正好是英法的休战期,每到这种时候,就有大量无所事事的法国骑士和佣兵,到处游荡、抢劫,制造各种麻烦。国王巴不得这帮人赶紧滚蛋,所以立刻支持十字军的组织。很快,波旁公爵就亲自带着一千多名精力过剩的骑士和更多的士兵,乘坐热那亚的船只,去了北非。” “但是,马赫迪耶港的地形,很有利于防御。他们的城市,结构和大都差不多,三面都是海,只有一面面对陆地,还构筑了坚固的城防。十字军围攻许久,也没能取得任何进展,反而给了当地人足够的时间,组织起军队来解围。十字军只好在围攻阵地外,又临时构筑了一堵长墙,抵御援军的攻击。” “这是学阿莱西亚战役呢……”郭康惊讶地说。 “不过他们没有凯撒的本事。”乔安娜耸耸肩:“所以最后,双方只能谈判了。而中间的各种沟通,就有我们的参与。” “当地人也没有继续攻击么?”郭康好奇道。 “那时我们国家还很不稳定。”里德万解释道:“苏丹当时刚刚即位没多久。和每一个新苏丹一样,他的主要敌人,并不是十字军,而是各个城市里野心勃勃的埃米尔,和南方那些部落酋长们。” “十字军只是要钱的,同教的各路军头们才是要命的。敌人众多的时候,选择和那些并不必要敌对的人谈和,也是一种外交智慧吧。” “我记得那时,他们也没有多抵触,估计想法和我们差不多。”他想了想,说:“我记得当时,苏丹派人去询问他们,说我们和热那亚是邻国,相互发生冲突是很平常的事情。至于法国,他们在地中海北面,我们在南边,过去并没有什么来往,为何要来攻打我们?” “十字军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指责说,我们这些异教徒,把天父的儿子钉在十字架上,杀害了他,所以他们要来报仇。使者就笑了起来,说,这是犹太人干的,不是我们干的——你们找错人啦!” “那时候,十字军也坚持不下去了。所以没多久,就以此为台阶,决定退兵了。” “呃,这不是经书上明写的内容么?经书不是启蒙阶段就教的必修课么?”郭康忍不住吐槽道:“十字军都是文盲么?怎么还没你们懂经书啊。” “那些贵族和骑士,本来就没几个读书的。”乔安娜指出:“都这个年代了,不懂经书的人,才最有动力参加十字军吧……” 郭康一时无言以对。 “十字军确实没什么文化的样子,学者们都这么说。”里德万也赞同道:“不过说实话,那些法国骑士确实很善战。苏丹担心,和他们硬拼,就算可以打赢,也会遭遇过大的损失,让酋长们又生出歪心思。所以,才让我们给十字军送点钱,赶紧把他们打发走。” “从结果看,这倒也不错。他们拿了贿赂的钱财,很快就回家了。听说他们还觉得挺赚的,反而很高兴。” “这样其实也不好。要是发现有赚头,下次可能还来抢你们。”郭康说道:“这次赚了,下次再号召十字军,他们肯定更积极了。” “我们当时比较虚弱,也是没办法。马格里布那边,政治生态就是如此,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里德万解释道:“而且,我们也是有准备的。只要这次应付过去,就算他们再来,苏丹也有了足够时间去稳定国内态势,不用再这样怕他们了。实际上,他们后来确实没有再来,估计也是了解了这边的情况吧。” “那可不好说,这些欧洲人狂得很。”郭康摇摇头,忍不住说道:“他们并没有多么强大的理智,所以,双方相互博弈、寻求最大利益的政治思路,可能并不合适。只有把他们打疼了,才是真的有用。否则,他们只是暂时离开,早晚还得发动新的十字军,来北非打你们。” “你看,那之后……”他盘算了下,突然反应过来:“哎不对,下一个十字军,不就是打我们的那个么……我说怎么突然这么热情了……” “啊……” 双方一时有些尴尬。 第四十三章 东欧诸安茹,秦实尽之 “以往的事情,就不要太纠结了。”罗贯中急忙赶来打圆场:“我们参考下过往历史,总结经验教训,不要重蹈覆辙,就可以了。” “好的好的。”使者们也连忙应道:“那先生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合作呢?” “我们这边已经有了初步的方案。”罗贯中和郭康对视了一眼,就先解释道:“按照计划,我们希望,如果有机会发动远征,就在贵国的港口采购食品,租借面包作坊。此外,如果有意的话,我们也希望雇佣贵国的舰队,为我方后续的运输船队提供护航。” “这些应该都好说。”里德万当即应了下来:“还有更……深入一些的合作意向么?” “目前就是这些。”罗贯中摇摇头:“具体的细节,还需要进一步讨论。不过大体方向上来说,暂时就已经足够了。” “哎?不需要考虑下军事上的合作么?”伊德里斯忍不住插嘴提醒道。 “不用。”罗贯中胸有成竹地回答:“军队的来源多了,看起来规模浩大,但却不是好事。搞不好,就成了十八路诸侯讨董……我意思是,大家互相拖后腿了。” “而且,这次远征只是牵制和试探性质。我们自己也不敢保证,战果一定有多么吸引人。这种情况下,也不好喊朋友们一起上。不如大家做做生意,最大的风险,我们自己来担当;其他人,再怎么说,也不会赔的。” “那我们这点人够么?”乔安娜忍不住插嘴问道。 “我们又没打算直接占领整个伊比利亚。”郭康解释道:“能够帮助格拉纳达稳定局面,迫使阿拉贡王国把军队转向本土,为我们在其他方向的行动提供方便,就可以了。为了完成这个目标,也不需要花费太多。这方面,正面和反面案例,我们都见过不少了。” “是啊,这边也有不少例子,哪怕我来这里没多久,也是听说过的。”罗贯中回答:“就在你们意大利,就有现成的先例。” “原来是这件事啊。”里德万似乎理解了一些,点了点头:“是二十年前,那不勒斯王国,因为继承问题引发的那场战争吧。” “应该没错。”乔安娜来了精神,立刻说道:“那不勒斯的继承关系非常混乱,介入的势力很多,彼此之间互相纠缠、掣肘,确实算个反例了。” “我之前看过一次,都看不太懂。鬼知道他们怎么能搞出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亲戚的……”郭康吐槽道。 “这些事情,我们倒是了解不少。”里德万反而侃侃而谈起来:“说起来,应该都算是安茹家族的内斗吧。” “在二百年前,统治西西里岛和南意大利的,是神圣罗马帝国的腓特烈二世。他是个公正又聪明的人,所有正直的人都很喜欢他。我们那边的商人和学者,也都热衷于去拜访他的宫廷,寻求他的支持和保护。” “但是,腓特烈去世之后,霍亨施陶芬王朝就败落了。罗马教宗厌恶他们家族,引来了邪恶的法国人攻打他们。” “当时的法国国王路易九世,是個以不自量力和贪婪而闻名的人。之前,他集结军队,想要攻打埃及,结果几乎全军覆没,自己也被活捉了。这人倒是很有钱,交了赎金又跑了回去。只是,他还是不吸取教训,依然盯着各地的无辜者,到处指责别人是异端和异教徒,想要再赌一把。” “那个时候,聪明的欧洲君主,已经认透了教宗的本质。但他却对虚伪的罗马教宗十分热情,教宗也乐意配合这种已经不多见的冤大头,不断支持和鼓励他。同样,对埃及的战争虽然失败,却让他得到了许多同样愚蠢而狂热的十字教信众的尊敬。所以,在教宗的运作下,法国人牵头,组织起了针对霍亨施陶芬家族的十字军。西西里王国的统治权,被转让给了路易的弟弟查理。” “之前,法国王室从金雀花家族手中,夺取了安茹的统治权。这块领地,被封给了查理,所以他这个分支,就被称为安茹世系。在兄长和教宗的支持下,十字军向意大利进军,击败了腓特烈的儿子康拉德和曼弗雷德,占领了西西里王国。” “那时候,我们突尼斯人,还遵循之前的盟约,出兵帮助过曼弗雷德。很多意大利城镇,见法军势大,就望风而降,只有我们和西西里人,坚持抵抗到了最后。所以,至今,大家都还记得当时的事情。” “这样啊……”郭康想了想,大概也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腓特烈二世因为赞助学术,擅长外交,在天方教世界名声很好。所以,在突尼斯人的视角下,双方的正邪关系,倒是非常确定的。 “我们也不喜欢法国人。”乔安娜也在旁边赞同道:“一有机会,法国军队就会进入意大利,大肆抢劫一番。我们比你们离得近,受灾还更多呢。” “没办法。”里德万摇摇头:“这些人很疯狂,他们都能抢到我们这儿来,别说你们了。” “占领西西里之后,安茹的查理就发兵进攻我们,想让我们给他进贡。后来还喊了他哥哥,又发动十字军,来到我们那里。还好,路易上岸之后,没多久就死了,我们这才设法打通关节,花钱买通那些人退走。” “整个马格里布,没人喜欢法国人。”他抱怨道:“这都一百多年了,他们还在坚持进攻我们这里。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执着。” “你们老是给他们赔款,他们肯定执着……”郭康无奈道:“我之前还没搞明白呢,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 “我们这地方,确实武力不行,打不过他们。”使者们大眼瞪小眼地看了片刻,有些不太情愿地承认道:“所以,哪怕这次,我们的君上们,也不得不谨慎一些。” “而且,我们那里的产业,很大一部分是靠商业维持的。商人们从沙漠以南获得稀缺的香料和黄金,运到地中海沿岸,再把地中海世界的各种产品运回去。马格里布和东地中海地区的商路,也从我们那边过。所以,如果有可能,我们还是想要和更多客户打好关系。毕竟,大家还是要做生意的啊。” 郭康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哈夫斯王朝控制着从的黎波里塔尼亚到君士坦丁的领土,也就是从后世的利比亚西部,到阿尔及利亚东北部,这样一块狭长的地带。基本上,就是当年迦太基本土的范围。 虽然面积看着比较大,但这个国家却和迦太基一样,更喜欢做生意过日子。除了搞点海盗活动,“武德”也一直很一般,自从建立以来,就没少给异教徒朝贡。西西里、阿拉贡、法国、神罗,都当过他们的朝贡对象。 这个时代,甚至都算是他们的强盛期了。按地球上的“未来历史”,哈夫斯王朝到了后期,甚至要依靠神圣罗马帝国派遣驻军,对付奥斯曼。连当地的一些港口,都是神罗帮他修的。 至于跟着来的,特莱姆森之类的势力,干脆连他都不如。现在的特来姆森,因为夹在中间,经常要同时给周围的卡斯蒂利亚、阿拉贡、摩洛哥的马林王朝、突尼斯的哈夫斯王朝四个国家朝贡。 这回,他们派使者跟着一起来,是因为马林王朝要的钱太多了。所以,当地埃米尔准备趁这个机会反水,摆脱宗主国的压迫。当然,他们倒不准备独立——主要是真的打不过。目前的计划,是投靠哈夫斯王朝当小弟去,顺便给罗马人带路,好多一个大腿。 整体来说,这一片的大小政权,已经早就没有当年阿拉伯征服时的气势,大概也就比天天纳岁币的安达卢西亚好那么一点吧。 在这种“宋宇宙”之下,大家的思维方式,也都是花钱买平安,而且已经这么搞了百来年了。如果按既定历史,他们也会继续维持这些软弱的政权。连最后灭亡的原因,都不是“贫穷落后”,而是过于有钱,放了不少债给法国人,最后被人家发挥传统艺能干掉了。 总体来说,这地方的风气,其实和后世差别挺大的。难以想象法国人干了什么,让当地人从能掏钱就不打架的滑头商人,变成了拼死也要和欧洲人战斗到底的坚定战士。 但话说回来,法国人的管理方式,已经是同化能力比较强的那种了。所以很多时候,郭康也理解不了,欧洲人到底是怎么进行扩张和统治的,这都干了些什么,能搞成这样子…… 当然,现在这些人,还居住在富裕的港口城市里。当地最出名的,还都是些哲学家和历史学家。即使郭康提醒,他们自己,大概也很难想到,自己的后人总有一天,会花了钱,却反而买来灾祸吧。 所以,郭康也就不再明说,而是继续问道:“那之后呢?安茹家族还继续骚扰你们么?” “他们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安茹的查理后来去打你们了……哦不对,打希腊人去了。那会儿,还是尼西亚王朝和巴列奥略王朝来着。”里德万想了想,说:“他往东打去了。” “安茹家族占领了都拉斯周围的区域,宣称自己是杜拉佐公爵。之后又更进一步,宣称自己是整个阿尔巴尼亚的国王。”乔安娜点点头,说道:“这两个主要头衔,就是这么来的。” “不过,因为在巴尔干的扩张,安茹家族和希腊人也发生了多次冲突。他的对手,是巴列奥略家族的皇帝米海尔八世。狡猾的米海尔假意屈服,声称要做出各种让步,实际上却一直在谋划阴谋。而查理和他背后的罗马教宗,在这方面明显缺乏能力,结果都被米海尔耍得团团转。” “在阿尔巴尼亚站稳脚跟没多久,西西里晚祷事件就爆发了。至今,学者们都普遍认为,是米海尔在背后支持这一切。希腊海军趁势封锁了意大利和巴尔干之间的航线,阿尔巴尼亚王国也缩小到了只剩都拉斯周围。查理离开西西里,逃到那不勒斯,不久之后就死了。” “之后,安茹家族就陷入了长期的内斗。”她继续介绍道:“查理的儿子后来继位,称为查理二世。他娶了匈牙利的公主玛丽——这应该是你们的熟人,因为玛丽的祖父,就是和蒙古人交战,结果惨败的贝拉四世;她的外祖父,则是被蒙古人追得到处跑的库曼人首领可泰安汗。” “这个时候,匈牙利的阿帕德王朝嫡系绝嗣了,只能推举一位身份尴尬的遗腹子继位。查理二世和玛丽因此声称,现在的国王只是个私生子,无权掌握权力。国王应该是自己的儿子。他们对此寄予厚望,还给儿子专门起名叫‘查理马特’。但很多匈牙利贵族并不承认,双方因此爆发了冲突。” “直到后来,新国王也无后而终。这时候查理马特也去世了,得以登上王位的,是他的儿子查理。不过,因为反对者众多,为了说服众人,查理二世还是把两个国家分开了。长孙查理则被剥夺了那不勒斯王国的继承权,转而留给了三叔‘智者’罗伯特。从此以后,安茹家族又分成了两部分。” “那不勒斯这边,‘智者’罗伯特只有一个儿子,而且先于他就去世了。罗伯特很是伤心,决定突破传统,强行扶持大孙女继位。这就是后来的女王乔安娜。” “这怕是要出事儿啊。”罗贯中很是惊讶,都忍不住直接插嘴了:“好在没有几个叔叔,要不然……” “是的。这个安排,让所有有野心的人,都行动起来了。”乔安娜说:“那不勒斯之前从未有过女王,为了让大家能够接受,老国王承诺让女王的丈夫主持国家,可以想象,这会引发多大的混乱。” “众多势力都想安排自己人当女王的丈夫,从而控制这个国家。其中,就包括匈牙利一系。”她介绍道:“虽然两个国家的贵族们反对合并,但匈牙利的查理,一直不甘心就这么失去一个王国的控制权,因此着手安排自己的长子和女王结婚,想要杀回来。但那不勒斯人很抵触他们,女王也不喜欢这位王子。在之后的冲突中,王子死于暗杀,联姻也随之失败了。” “而匈牙利的查理的另一个儿子,就是经常和你们交战的路易一世。他对于兄长被杀一直极为不满,为此还率领军队攻打那不勒斯,杀死了众多政敌。但这时候,黑死病爆发了,匈牙利军队只能匆匆撤离,没能控制住这里。” “他们虽然离开,但其他国内势力还在。乔安娜女王没有叔叔,但是却有叔公。来报仇的匈牙利人离开后,叔公们纷纷站了出来,认为自己才应该管理国家。塔兰托亲王和杜拉佐公爵,分别站在法国和匈牙利一边,试图利用外国军队,支持自己的统治。” “就这样,漫长而血腥的内斗开始了。亲族相互杀戮,许多分支都因此断绝。”乔安娜感慨道:“女王自己颇有野心,一直想要自己掌握权力,为此前后换了四任丈夫。要么是她自己涉嫌杀害的,要么是被其他敌人杀死的。但最后,她却发现,强大的丈夫一定会有独揽大权的欲望,而弱势的丈夫又挡不住蜂拥而至的敌人。她也试图利用王族的威望,培养自己的势力,但老贵族们根深蒂固,她的手下也抵挡不住大国的军队。一切努力,都在四处横行的贵族和雇佣兵面前化为泡影。” “为了防止情况彻底崩坏,教宗派遣彼特拉克担任特使,前往调停。彼特拉克随后报告说,他发现贵族们开始在夜里结队游荡,劫掠平民,而女王已经无力阻止。按理说,制约贵族,保护平民,是国王的基本任务。但显然,国王和女王对于国家,已经失去了实际掌控能力。” “更难办的是,女王也没有一个活到长大的孩子。在她年老之后,这个问题更加致命,各方都天天催促,要求她赶紧安排继承问题。最后,绝望的女王决定收养杜拉佐公爵的后代担任继承人,结束这些纷争,但很快,继承人就对她不满起来,认为她应该赶紧老实交出权力。女王不愿屈服,坚持要等自己死后才能让出,还开始设法防范他。继承人便认定,到了手动加速交接的时候了,于是抓紧时间动手,把她抓住杀死了。” “这不怕妨碍自己名声么。”罗贯中好奇道:“毕竟是亲戚和养母,在没有多少威胁的情况下,这么做,坏处要更多吧。” “而且,如果没有能力干掉她,那不如先忍着,反正她的权力不可能一直延续;如果有能力干掉她,那就没有干掉她的必要了。所以,自古以来,哪怕从掌权母亲手里夺权的君主,也很少有公开要杀死对方的。大概也就胡人和心智不太对劲的人,会这么做吧。” “按刚才的说法,这个女王没有多大势力,很容易控制,那就更不需要了。春秋时,哀姜和庆父通奸,为祸于鲁国。齐桓公为了平乱,招来哀姜,杀死了她。《左传》便说,君子认为齐桓公做的过度了。女子,是服从于人的,没有单独作乱的能力,所以也不应该单独承担作乱的罪责。这个女王没有什么能力和权力,反而不应该去杀她。” “伱说的那是春秋的规矩了,人家这边就是胡人啊。”郭康提醒道:“欧洲这边很混沌的,无论是女王还是继承人,都没有什么利益尊卑,鬼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有这种事情,可能才正常。” “……好吧。是老夫失算,念书念成习惯了。”罗贯中只好拱拱手,表示自己想太多了:“他们斗得,确实莫名其妙的。” “也有人表示担忧过。”乔安娜对他说:“老先生可能不知道,我的母亲,就是路易一世的长女。当年,她曾经很好奇地问家臣,说她看到了当年的老地图,发现现在已经变了很多,那些亲戚们,都跑哪去了?” “哦?”罗贯中不太明白。 “安茹家族曾经规模庞大。”他的反应,似乎在乔安娜意料之中。她便解释道:“从基辅西边的加利奇公国,到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曾经都是家族的领地。匈牙利、那不勒斯、阿尔巴尼亚、亚该亚,乃至耶路撒冷,曾经都是安茹家族的成员控制。结果,内乱了几十年,大家回头一看,东欧的诸多家族分支,都已经消失了。” “加利奇、摩里亚和阿尔巴尼亚都被罗马吞并了。匈牙利被肢解,那不勒斯则成了公共道路,罗马军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连普罗旺斯的领地,也被瓦卢瓦家族渗透,基本是保不住了。” “这还只是几个大块的。当年兴盛的时候,多瑙河沿线,都有众多家族领地。而现在,已经一个都没了。各个势力的强弱,已经扭转了。内乱闹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力量去攻击别人啊。” 第四十四章 历史的终结 “大臣们又是如何回答的呢?”罗贯中好奇地问。 “他们并没有觉得战略方向有什么问题,只是反复解释,说事情要分轻重缓急。”乔安娜摇头道:“母亲后来也说,他们的思路,可能也没有什么错误——因为相比罗马的进军,亲戚们的威胁才更为迫在眉睫。” “罗马人其实进展很慢。他们控制多瑙河下游的保加利亚地区,就花了十几年。为了吞并特兰西瓦尼亚,前后花了足有三十年。相比而言,在克里米亚和基辅以南的经营,反而快了很多,但就算如此,也是以十年记的。” “罗马尼亚那边,是因为外敌太多也太强了,否则也不会这么慢。你看,希腊方向,就快得多。”郭康说:“这也是因为,你的那些便宜亲戚们太难缠了。虽然确实总是在内斗,但比起希腊贵族,他们还是要更能打的。” “这就看怎么比了。就算希腊方向,其实也很慢了。”乔安娜摇摇头,说:“王朝战争虽然可能时间漫长,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大家相互拉亲戚、积攒军队。真正决胜的,一般就是那么一两次战役。之后失败的一方,阵营很快就会瓦解,封臣和佣兵们纷纷投靠新主人。整个战争,也就结束了。” “像你们那样,一个领地一个领地和敌人争夺,才是例外的情况。之前,我从没听说哪个王国是这么扩张的。那时的大臣和顾问们,对此也完全不理解。” “我之前很好奇,还专门问过母亲,想知道,作为当时欧洲东部最强大的君主,外祖父是怎么看待罗马人的。结果,她告诉我,很长时间里,外公和他的亲信大臣们,就没有什么看法——他们就没怎么关注过你们。” “不至于吧。”郭康自己都有些意外:“我们天天和周围这些国家打仗,那会儿,波兰、匈牙利两個大国,连同周围的领地,都是他的吧。这还能不知道么?” “情况不一样。”乔安娜摇摇头:“罗马的行省,是‘罗马的’。但匈牙利和波兰的领地,大部分都只是名义上是他的。” “阿帕德王朝结束之后,不少匈牙利贵族以新王缺乏合法性为理由,到处找事,内部问题其实比外部还要大。把这边压服,已经花费他很大精力了。至于波兰那边,波兰贵族之所以同意他兼任波兰国王,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能力。” “母亲一直为外祖父感到自豪,认为他就算称不上匈牙利最伟大的君主,也是近世以来最强大的国王。但就算如此,匈牙利内部、安茹家族内部的问题,也已经占用了他所有的时间,让他已经没法去管波兰了——这才是波兰贵族真正想要的。” “他所能做的极限,就是让自己母亲,也就是波兰国王卡齐米日三世的妹妹,代替他去波兰坐镇,至少名义上显示一下对那个国家的管理权。但老太后刚到克拉科夫,就遇到了波兰人的蓄意刁难。” “卡其米日曾经也是个强大的国王,但在这片大地,再伟大的人,死后也留不下任何影响。贵族们对于先王的妹妹毫无尊敬,直接动手屠杀了她带去的一百多名匈牙利随从,给王室示威。外祖父对此毫无办法,只能让母亲赶紧回来,免得连自身安全都出问题。” “地图上,这种领地,都是‘他的’。但这些土地和领民,真能和罗马的行省一样,为国家出力么?我可不这样认为。他们不拖后腿,就算很难得了。” “我只知道那边的贵族很跋扈,没想到已经到这种程度了。”郭康自己都有点惊讶:“我们这边,还天天说你外祖父当时很厉害,他把大片领土前所未有地统一起来,给我们压力很大呢。原来,是这种水平的‘统一’啊……” “也不算说错。其他国王们的权威,还不如他呢。”乔安娜耸耸肩:“这边的贵族,不是不喜欢某一位国王,而是厌恶所有国王。波兰贵族更是其中最极端的部分。你们不理解那边的政治环境,可能才是正常的。” “在这种环境里,你可以试着站在国王的视角,看一看东方。”她提醒道:“瓦拉几亚和保加利亚这一带,是什么样的地方?大家并非不了解。这里,各路势力错综复杂,长期没有统一,也缺乏管理。当地人则又穷又横,油水实在不多。攻占这种地方,对国王和王室,并没有多大吸引力。” “地方贵族倒是时不时和那边打仗。打输了,乃至被人反推回来,也不是没见过。早在你们兴起之前,就有不少例子。王国主力军队,在过去也曾经尝试过,但在遭遇失败之后,就再也没有产生过太大兴趣,更别提和他们拼到底了。与之相反,意大利是有名的经济发达、武力还薄弱的地方。向哪边发展更好,自然不必多说。” “虽然文化水平比不上希腊人和东方人,但宫廷里的那些家伙,也是从战争和阴谋中活下来的,怎么可能真的是傻子。只不过,遇到了完全不同的对手,以往的经验不太好用了。”她最后摇摇头,说道: “更何况,就算已经知道未来,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估计王室也会做出和原来一样的选择。因为就算几十年后,罗马人会强大起来,会摧毁王国,又能怎么样呢?不去先对付那些整天搞事的亲戚,他们明天可能就打上门,要杀自己了,哪里等得到几十年后啊。” “团结一致对抗敌人,更是个小概率事件。怎么保证他们不会趁着王国军队和罗马作战的机会,把自己家给偷了?先对付谁,是不言自明的。” “甚至,事后的结果来看,都不能说是错的。”她举例道:“乔安娜女王自己都被扣押杀死了,杜拉佐公爵后来也被匈牙利人抓获斩首。查理二世国王成为了胜利者,最后夺取了那不勒斯王位,但之后也在争夺匈牙利的时候,被我的外祖母刺杀。” “前前后后一百多年的时间,让先祖经营起了一个庞大的王朝和家系,但现在,那不勒斯的国王,已经是整个大家族唯一的男性嫡系后代了。听说他现在已经病重了,而且同样没有子嗣。看来整个家族,终究要结束在自己手里了。” “但是,罗马人打进来之后,我母亲和几个亲戚,却幸存了下来。因为罗马人更憎恨那些在乡下作威作福的地头蛇,对于级别更高的国王、女王,反倒乐意留下来当吉祥物。” “所以,输给罗马人,还有存活的机会;输给亲戚,就肯定完蛋了。我现在觉得,可能就是因为顾问们经验丰富,深刻理解欧洲各国政治斗争的潜规则和逻辑本质,才会做出这种看似短视的选择吧。” “哎,这也不意外。”老海胆师徒和使者们,也纷纷感慨起来:“我们那边,一样是这种情况啊。” “也是大家天天内斗么?”罗贯中好奇地问。 “是啊,都斗出来规律了。”伊德里斯看了看老师,然后点点头,回答道:“在座的各位,从突尼斯到安达卢西亚,最早都是同一个国家。但是,当初的帝国,很快就解体了,还不止解体一次。” “我家族的远祖,是安达卢西亚的本地人,可能在伍麦叶家族占据当地,对抗阿拔斯王朝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之后,家族的分支几次在摩洛哥和安达卢西亚之间迁徙,最后才定居在格拉纳达。所以,这里几番兴衰的各个王朝,我们几乎都见过。” “伍麦叶家族的统治,大部分时间里并不稳固。如果有强势的哈里发,大家还会听一听命令;一旦哈里发能力不足,各地就会立刻陷入割据状态。这些割据小国,被称为‘泰法’国家。很多泰法其实就是个城邦,只有一座城市和周围一点土地,对外敌入侵几乎没有什么抵抗能力,让北方的蛮族得以屡次入侵,渐渐扩大势力范围。” “时间长了,大家忍受不了这种蚕食,塞维利亚的埃米尔于是带头去北非,呼吁新兴的穆拉比特王朝前来救援。” “这个我就听说过了。”郭康点点头:“不过这会儿,还没有开始内乱吧。” “其实就没有安稳几天,在穆拉比特王朝北上之前,双方就有矛盾了。”伊德里斯回答:“穆拉比特最早是个武装教团,因为厌恶当时社会风气腐化堕落,人民无视教规,埃米尔和高级教士们则生活奢侈,只知享乐。所以开始聚拢追随者,进行讲道和苦修。他们反对当时流行的苏菲派安萨里的学说,推崇马利克派的教法,希望能严肃教律,遏止腐败和奢靡之风,恢复早年的纯洁信仰。” “建立国家之后,穆拉比特王朝东征西讨,扩大疆域,在得到求援之后,又迅速北上,击退了十字教诸国的军队,声望高涨。但他们和安达卢西亚的地方势力,也一直矛盾重重。” “中央的统治者对各地泰法王公十分不满,因为安达卢西亚的经济和文化都很繁荣,王公们热爱艺术,生活也……不怎么虔诚。在早年的那些生活朴素的穆拉比特人看来,这就是堕落的表现。” “而且,安达卢西亚民间,自己也不喜欢他们,因为当地的繁荣,很大程度也是建立在王公们的重税之上。他们搜刮民脂民膏,用来营造恢弘的建筑,供养学者、艺术家。这样固然让城市兴盛起来,商业也极其繁荣,但民间、尤其是城外百姓,并没有享受到什么,自然很不高兴。” “于是,当地人以泰法王公们拿自己的血汗钱,向十字教国家进贡为由,控诉王公们。当时正是穆拉比特王朝的极盛期,王朝的统治者塔什芬乐见这种情况,在形式上请示了巴格达的哈里发之后,就一举废黜了绝大部分地方统治者。” “不过,当地势力并没有直接被消灭,反而更加抵触中央权力。而进入发达地区之后,穆拉比特人自己也开始转变了。塔什芬是个能征善战的首领,多次击败过北方蛮族的军队。但他的儿子阿里,是城市里长大的,和父亲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阿里对于建筑和书法很感兴趣,他的妹妹甚至就是一名诗人。这一时期,王室兴建了不少标志性的建筑,资助了众多哲人和作家,形成了新的诗歌风格。由于文学快速发展,城市里的纸张都供不应求,价格高涨,商人纷纷开设造纸作坊,以求获得更高利润。只一座非斯城里,就有上百个这样的作坊。” “但是,王朝在军事上,却迅速衰落了。阿里先被莱昂王国打败,又被葡萄牙伯爵打败。也是在这次失败之后,葡萄牙成为了一个王国。在军事镇压能力衰弱之后,当年的教友们也纷纷撕破脸,谋求独立。北非后方也起了火。” “后续的几个统治者,都被迫把注意力放回北非,应对新兴的穆瓦希德王朝,对于北方的异教徒,则宁可割地赔款,以求短期内的安稳。然而,在北非的战斗也失败之后,穆拉比特王朝很快瓦解,安达卢西亚的大片土地,也被十字教各国趁乱占领了。这些土地和人口丧失,让我们的实力大为受损。而究其原因,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内部纷争导致的。” “这也不算典型的内斗吧。”郭康指出:“本来就不是一个国家,只是地方势力互相拖后腿而已。” “呃……要是本来就不把教友们算作一伙的,那也确实如此。”伊德里斯挠了挠头:“不过,后面的穆瓦希德王朝,就是真的内斗斗死了。” “他们是什么情况?”罗贯中更加好奇起来。 “穆瓦希德最早是个武装教团,因为厌恶当时社会风气腐化堕落,人民无视教规,埃米尔和高级教士们则生活奢侈,只知享乐。所以开始聚拢追随者,进行讲道和苦修。他们反对当时流行的穆拉比特的马利克派学说,推崇新的教法,希望能严肃教律,遏止腐败和奢靡之风,恢复早年的纯洁信仰。”伊德里斯像背课文一样介绍起来。 “伱刚才不是说过一次了么?”郭康提醒道:“好像就改了个名字吧……” “他们本来就差不多。”伊德里斯一摊手:“每次,都是摩洛哥南部贫穷的山区和沙漠里,崛起一个新势力。他们都会打出恢复正统教义的旗号,到处传教,组织起对现状不满的人。” “不过,只要进了城,一两代人的时间里,就会发生巨大变化了。穆瓦希德王朝最强大的时候,也能击败入侵者。但那时,上层就已经开始沉迷于音乐、文学和建筑,连最兴盛时的统治者曼苏尔,都是以擅长书法著称的。他们的武力也会急速萎靡,很快就丧失了战斗力。后来,穆瓦希德王朝在托洛萨和十字军交战,结果惨败,王朝元气大伤,而且迅速陷入了内乱。” “王室成员们不再尊重哈里发,纷纷自立,而且为了争夺王位,争相扩充军队。王朝自己的军队不够用,就去和十字教国家联手,对付亲戚们。到了内战后期,各方都雇佣了大量来自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的佣兵,相互征伐。失败者四处流窜,胜利者则急着赶回位于北非的首都马拉喀什,试图至少稳住老家。这样一来,安达卢西亚的防务,就更为空虚了。” “王朝的财力和兵力都在内战中消耗殆尽,受雇涌入南方的佣兵们,纷纷占山为王。蛮族国家也再次南下,不过这次,已经是作为盟友而来了。” “安达卢西亚人对于穆瓦希德王朝的举动非常不满,决定自发武装起来,组织民兵,扩建城墙,抵抗到底。但各地的民兵战斗力太差,根本不是蛮族的对手。而且,此时的十字教势力,已经凝聚成了寥寥可数的几个王国,能够更好地集中兵力,制造更加先进的武器。连城墙和工事,也无法保护他们了。” “短短二十年的时间里,各城几乎全部沦陷。整个安达卢西亚,只剩下了山脉之后的格拉纳达还幸存着。这就是我们面对的情况了。”他叹了口气,说道。 “王朝兴衰本来就是正常的事情。”罗贯中倒是看得开:“历代王朝都有相似之处,我们也很清楚。这种事情,确实值得感慨,不过也不用过于郁闷。” “老师也给我这么说,不过我觉得,关键不在于历史循环。”伊德里斯摇了摇头:“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循环不下去了。” “从最初的伍麦叶王朝开始,安达卢西亚的处境,一代比一代糟糕。领地面积越来越小,王公们出卖教友和民众也越来越熟练。我都怀疑,这么下去,还有下一次循环么?我们的历史,会不会就此结束了?” 老海胆自己都没能插上话。其他使者们,也沉默了下来。 第四十五章 攻守之势 众人各有心思地沉默了片刻,最后,突尼斯的里德万先开口道:「我们离前线比较远,这几年国家也强盛了一些,很多人没有这个危机意识。说服他们,估计比较麻烦。」 「不过,我们苏丹是东征西讨,战胜了众多敌人,又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把国家经营起来的。各种利害关系,他肯定很明白。我们也会尽力去劝说的。」 「好。」郭康点了点头。 「那我们这边也没问题了。」特来姆森的使者也跟着说道:「我们的埃米尔授权我在不牵扯战争的情况下,进行谈判。我们实在没有力量再开启一次战争了,但做生意的事情,还是都可以谈判的。」 「我们那边会参加的。」老海胆说完,摇摇头:「不参加也不行。前年,卡斯蒂利亚又来进攻,占领了两处要塞。去年他们没有来,估计是在积攒力量,什么时候再来,还不好说。」 「我们的压力,是越来越大了。现在之所以还能存续,是因为各方都有不少内部问题。我们目前的状态,就是在卡斯蒂利亚、阿拉贡、马林王朝和哈夫斯王朝四个鸡蛋上跳舞,哪个都不能得罪,就这样勉强维持。」他比喻道。 「因为十字教那边,虽然比我们团结,但也就是好一点的水平。他们也经常莫名其妙内斗,引发其他大国干涉。之前卡斯蒂利亚内战,英格兰和法国就都介入了。因此,虽然军事占优势,但他们同样得防着教友,不能把力量全放在我们这边。」 「但我也很明白,这种状态,肯定不可能坚持太久。一旦势力的平衡被打破,其中一方衰落或者变得过强,我们肯定就完蛋了。」 「这我能理解。虽然距离遥远,但我们还是可以帮忙,给你们增加一个筹码。」郭康立刻说道。 「我们大秦的主要精力,还是在东地中海这边。不过,伊比利亚也是我大秦故地,当地人如果受到蛮夷侵扰,我们只要力所能及,当然也要尽量支持。」罗贯中也接上话,帮忙解释道:「不管于情于理,都是说得通的。如此以来,师出有名,我们也就能给朝廷上报,请求施行了。」 他说的很是熟练,一上来就说明了此事在道德和法理上的合理性。郭康便点了点头,不再补充。 「我明白了。」里德万点了点头:「罗马的战略重心,还是在意大利和东欧吧。」 「是这样的。」郭康承认道。 没法往那边派多少人,也是实情。一方面是距离和成本问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罗马的战略方向确实不在那边。整?计划里,这一路的目标,始终只是进行牵制。 那不勒斯是意大利半岛最大的国家,而现在,这个一度庞大的王室即将绝嗣。那么意大利的情况,短期内很可能就会有所变化。从历史看,只要出现这种情况,必定会引发神罗、法国、阿拉贡王国等周围国家的介入。大家不分强弱远近,都会想来分一杯羹。罗马这边,很多人也想借此机会,趁虚而入,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果然,里德万等人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想明白了。 「这样的话,我们倒是可以想办法,尽量牵制住阿拉贡王国。」老海胆率先说道:「他们和西西里王国就是一家,对那不勒斯也一直早有觊觎。要是意大利出了事,肯定也会插手的。我们努力一下,在他们本土这边行动起来,应该可以帮贵国减少很多压力――当然,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弱,可能没法单独承担这个任务。否则,也不用专门另行请求帮助了。」 「我们了解。」郭康点点头:「具体能抽出多少人,要看埃及那边的进展。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说服朝廷和元老院,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当然,在郭康看来,「适量」的帮助其实才是最好的。如果出动的兵力太多, 当地势力反而会心虚起来,觉得罗马和之前的北非老乡一样,是来入关抢钱的。这样的话,反而可能让他们倒向罗马公教一方。 至于宗教问题,在伊比利亚,反而不是问题了。当地天方教诸侯经常来回摇摆,向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朝贡称臣,都不是什么新鲜事。而且,哪怕他们强势的时候,朝野上下也不乏异教徒出现。 当年,穆拉比特王朝控制安达卢西亚之后,很快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平衡之术。相比于当地教友,哈里发更信任沙漠以南来的黑皮肤佣兵,和伊比利亚的十字教人士。并且经常任命这些心腹,担任要害位置的官吏和卫兵,或者外派充当税吏。因为他们反而更加忠于哈里发,而不是和当地势力纠缠不清。 当地人自然不喜欢这种政策。毕竟之前异教徒统治的时候,他们就天天被十字教徒武装骚扰、强行征税;现在圣战胜利,是教友统治了,结果还是天天被十字教徒武装骚扰、强行征税。那这圣战,不是白打了么? 但是,哪怕穆拉比特王朝垮台之后,这种情况也没有好转,而是和其他诸多情况一样,随着王朝兴衰,又复读了一遍。当地人对此毫无办法,时间长了,都麻木了…… 不过,他主要关注的确实还是埃及,拉上这些人,首先也是希望他们出面,在征伐埃及的过程中帮忙说和。虽然他们要和叙利亚的地方势力一起进军,但那些人也有自己的心思,未必完全可靠。多拉几个国家的使者和有名望的学者来,在和当地天方教社区打交道的时候,应该可以起到中间人的作用,帮忙调和双方的关系,建立初步信任,为后续的管理提供帮助。 至于之后的事情,反而好说了。 「我们暂时应该不会去意大利的。」郭康想了想,对他们说:「我当然知道,所有人都不可能忘记罗马城。我的曾祖父临终时的遗言,就是希望我们复兴王道,还于旧都。不过,这个任务,也并不是急于一时的。」 「我们对于那边的局势变化一直很关心,因为意大利地区是我们的重要商业伙伴。」里德万也解释道:「不过,具体是谁控制那里,我们也不会干涉。那里不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只想要维持基本的航线稳定,和大家安稳做生意就行了。」 「那就不用担心了。那边短期内,不会有太多变化。现在我们主要还是关注北方。」郭康说:「阿勒曼尼那边,局势越来越混乱。我国的力量,尚不足以在两个主要方向同时进行战争。所以,我们可能需要暂时保持收缩状态,好在最关键的时候投入决定性的力量。」 「如果我们能充分削弱蛮族,那么罗马城就是手到擒来的。相反,如果蛮族力量还在,就匆忙行动,只会导致他们感到空前的危机,可能还会让我们增加麻烦。」 「再加上意大利这地方过于敏感,历史上只要有一个边缘大国进入,其他各方必定干涉,这种象征性太强的动作,反而可能让他们暂时放下内部矛盾,那就不好了。」说到这儿,他犹豫了下,想起之前乔安娜说的例子,又专门补充道:「当然,也可能我太高估他们了,或许就算这样,他们也依然会优先自己打起来。不过,谋事的时候不能低估敌人,得按照最严苛的情况来进行准备,所以还是警惕一下比较好吧。」 「郭公子说的,是我们料敌从宽,考虑的情况。」罗贯中也帮忙说道:「从过往经验看,只要掌握好节奏和策略,利用好敌人的心理,也不难对付。」 「刚才乔姑娘说的故事,最后就是这么结束的。那不勒斯的女王被杀之后,各方又争斗了很久。女国主的原定继承人,就是那个杜拉佐公爵,通过出让好处,争取到了匈牙利和大部分本地势力的支持。不过,女王为了制衡他,还引入了另一个法国义子。虽然这加快了其他人对她下手的速度,但也确实制造 了很多麻烦。」 「虽然都是螟蛉之子,但女王毕竟没有亲生儿子,所以合法性上来说,法国义子也并不输于对方。他还得到了王室的支持,筹集了一支大军,很快攻入意大利。土人豪强认定,这是法国又想吞并这里,纷纷聚集起来抵抗。南方的各处领地和大部分北方城邦,都决心对抗他们。虽然法***队声势浩大,很快占领了都城,但各地的反抗和袭扰此起彼伏,一直都没能完全安稳下来。最后,这个法国义子疲病交加,病死在了军营里,法军也随之瓦解溃退了。」 「法国人还是我们的盟友。所以当初,他们想要争夺继承权的时候,先汗就劝诫过他们,要先解决人心问题,再解决战场的问题,不用着急进军。但那些贵族,虽然是亲戚,却互相都有血仇;而且争夺王位的事情,按这边的习俗,恐怕也缓不了。因此,对方就没有听从,还一再催促我们帮忙策应。」 「为了说动我们出力,法国方面提出,可以把布林迪西港割让给我们。先汗勉为其难同意了。为了配合,就派遣军队,攻打杜拉佐一系在巴尔干地区的领地,牵制敌人。等到好几年之后,那不勒斯的王位继承战争结束,我们已经消灭了亚该亚和杜拉佐等地的敌人。只是,法国人进展不利,虽然我们这边助攻打的很好,依然没能帮助他们取得成功。」 「这个时候,杜拉佐公爵已经击败对手,正式继位,取得了大小诸侯的承认。各城都认可他的权威,罗马主教也站在他那边,一时风头无二。」 「为了收复杜拉佐的老窝,他恐吓众人,说如果不能主动出击,秦人必定会打过来。要知道,大秦国一直施行郡县制,没有封建的传统,到时候所有贵族,恐怕都会失去身份和权力;而且秦人重农抑商,一向不喜欢商业城市自治,城市的特权肯定也会被剥夺;秦人也有自己的信仰和教会,罗马主教的特殊地位,自然也难以维持了。就这样,借着抗秦的名义,募集军资,征募人马。」 「意大利各处的领主,城邦里的豪商,还有罗马主教的势力,确实都为此感到畏惧,于是纷纷响应。各地代表来到那不勒斯城,举行盟誓,声言要把北部的城邦、中部的教宗国、南部的王国,都联合起来。整个意大利,从南到北,形成合纵的态势。推举那不勒斯新国王为合纵长,统帅各***队,合兵攻秦。各***队号称有十万人,络绎不绝,正集结而来。」 「消息传过来,我们也没有畏惧。朝廷反而主动派出军队,渡海迎战敌人,迅速击败了驻扎在布林迪西的那不勒斯军队,抢占了港口。面对这种情况,联军一下丧失了胆气。各支军队相互推诿,徘徊不敢前进,都不想率先和气势正劲的军团交战,希望盟友先上。双方在城外对峙了两个多月,联军的军费和补给耗尽,商人和贵族都不愿继续掏钱,就匆忙撤军了。」 「就这样,我们大秦只打了个前哨战,都没有耗费多少兵力和物资,意大利的各势力却已经疲惫困窘了。随后,意大利的联盟解散,合纵的约定被废弃,各地领主和商业城邦争相割让利益来贿赂我们。」 「双方的强弱发生了逆转,我们派去的兵力,也有足够的力量去制约他们了。于是主动出击,多次袭击正在四散劫掠补给的敌军,攻打因为雇佣兵星散而缺乏保护的城市。从塔兰托打到了安科纳港,一路追击后撤的敌人,清剿败兵。趁着这样的有利形势,介入各国的争端,重新调整山河疆界,给各地势力订立规则,要求他们遵守。从此,强国向我们表示服从,弱国则定期前来朝贡。借助一次战争,就把那里的态势确定下来了。」 「我们派遣的士兵还没有法国多,战争持续的时间也没有他们长,结果却差了这么多。这是因为,法国人一上来就只顾占领地盘,然后长期处于守卫领土的状态。他们的军队也一向肆意妄为,喜欢到处 劫掠,惹恼了当地所有人。如此一来,仁义没有得到施行,攻守的形式也发生了转换,自然左支右绌,最后坚持不下去了。而我们的情况,恰好是反过来的。」 「这次的情况也是一样,不管哪个战场,我们都需要等待最佳时机,寻找敌人予以歼灭。这也是我们进行这么多准备,开辟这么多辅助战线的目的。也是因为如此,只要能够成功,大家也一定会获得超出战场本身的回报。」他最后专门提醒众人:「希望诸位多多考虑一下啊。」 免费阅读. 第四十六章 罗马vs意大利 来到这里的众人,对于彼此的情况,预先都是有些了解的。专门安排碰面,主要也是为了进行相互确认。因此,在郭康等人的解释下,大家很快就达成了基本的共识。 在罗贯中论述了一番道理之后,其他人就已经明白了他们想要表达的意图。如此以来,这回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众人也就安下心来,享受起宴会本身。 不过,这几位客人,一个比一个能喝,郭康很快有些力不从心了。旁边的罗贯中和乔安娜,明显早就习惯这种应酬了,唯独他郭康自己,反而最缺少经验,只能硬着头皮上。结果,过了大半个时辰,宾主尽欢,宴饮也告一段落。但郭康也已经喝得晕乎乎的了。 见状,老海胆让学徒们安排诸位使者住宿,说不再麻烦主人了,就带着他们先离开了。乔安娜则拉住郭康,劝他说,他刚才也跟着喝了不少发酵葡萄汁,匆匆赶路不太安全,而且回去也没法做什么。不如休息一会儿,恢复下再说。 见她这么留客,罗贯中当即告辞,说自己还有事情,要赶去城外大营,然后一溜烟地跑了。不过刚到门口,就看到一辆马车驶过来,狄奥多拉的一个侍女从后面跳下来,见面就问道:“是罗先生么?郭公子在里面么?” “在,我们刚结束宴会,他喝了不少,估计还没出来呢。”罗贯中立刻说道:“老夫回去喊一下他吧。” “不用了。对了,罗先生,您之前在剧院讲过的那個故事……” 侍女摆摆手,表示不用烦劳他,还想趁这个机会,打听下他之前说书的事情。只是话还没说完,罗贯中就转回头,快步回商馆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他回到宴会厅,看到乔安娜正抱着晕乎乎的郭康,一手挟着他不让他歪倒,一手在不知往哪儿乱摸,就这么歪歪斜斜地拖着他,一边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一边往旁边走廊挪去。 看到罗贯中突然跑回来,她明显吓了一跳,愣在那里。罗贯中也来不及解释,一把将郭康拽过来,扔到桌边的椅子上,抓起他身前还没喝完的酒杯,丢到他脸上。郭康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抓住了杯子,本能地举起袖子,开始擦脸。 这时,侍女也一路跟了进来。门口站岗的几个佣兵不敢拦她,也都跟在后面,远远地往里瞅。 不过,看到郭康狼狈的样子,众人大致也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侍女向乔安娜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务,告诉她自己要把郭康带走。而旁边,罗贯中则用力把郭康的杯子夺了下来,大声说着“公子,可以了,都喝躺了,就别再喝了”之类的话,把他架了起来。看到门外聚集了一些人,就招呼大家进来,七手八脚把郭康抬走了。 郭康自己稀里糊涂就上了马车,被运回了皇宫里,一直到第二天白天,才清醒过来。回想了一下,都不知道之前发生什么了。只好先把那些放在一边,准备去处理今天的事情。 结果,他还没走出去,狄奥多拉就突然出现,把他训斥了一番,让他下次不要喝这么多,嫌他耽误事情。郭康一头雾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稀里糊涂先应下来,等回头再慢慢问问。 只不过,昨天事情比较突然。罗贯中确实有事,现在找不到人。其他人则看见狄奥多拉派来的人就直接放弃思考,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也不知道怎么问…… 她天天带着的两个跟班,名义上是女仆,但其中一个,是阿尔巴尼亚的大贵族,祖上有人当过当地土王的。另一个,是太后的便宜亲戚,据说还是塞尔维亚的杜尚大王那一家的。最近,她又新招了一个,是梁赞大公的侄女。反正这帮人的身份,比城里大部分官吏都高,一般也确实没人敢惹她们。 当然,郭康不觉得这次会面是耽误事情,相反,谈判的效率还挺高的。由于各方一次就达成了一致,连后续的很多扯皮环节都免了。剩下的事情,也不需要他全程参与,只要让专门负责的官吏,计算出预期的时间、运力,和沿途各国讨价还价,就可以了。 这些国家,国力有限,而且也没有太多军事、政治上的野心。其实哪怕看起来强大的穆拉比特和穆瓦希德王朝,主要精力也不是讨伐异教徒,收复失地,而是如何统治更富裕的安达卢西亚和北非。一门心思都是怎么从教友身上捞钱,对外的时候反而挺和平的。 历史上,安达卢西亚和北非的政权,赞助的哲学家和文学家,比他们王朝自己要有名的多。 像现在的意大利,有一支显学,就叫“阿威罗伊主义”,在教会和大学里有很大影响。阿威罗伊就是穆瓦希德王朝赞助的哲学家伊本·路世德,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他是当时学问最高的希腊哲学大师,号称是亚里士多德哲学的集大成者。 虽然宗教不同,但教会经常以“更好地了解和批判异教”为理由,进口和翻译天方教世界的书籍。因此,这些学说也被引进,并且广泛传播。后来的神学家,包括大阿尔伯特和托马斯·阿奎那这样的重量级人物,都是受此影响的。 从传承上看,这一批异教学者,才是近代各种理论的直接根基,只是大家都不喜欢提起这些人,更热衷于宣称欧洲的哲学和神学直接继承自古典时代,导致后世他们名声不大就是了。 当然,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富裕有文化的天方教社会,却完全打不过又穷又野蛮的十字教国家。安达卢西亚越来越小,到现在都快撑不住了…… 而意大利地区,也是半斤八两的情况。郭康等人说的那一串复杂的家族关系和血腥的内斗史,后世几乎没多少人知道。但是,被他们赞助的人,却有几个很有名的。 那个短命的太子,安茹的查理马特,在历史上没什么存在感。不过,他在《神曲》中却作为正面人物出场过。因为他是但丁的朋友和主要赞助人之一,他的早逝让但丁很是伤心,所以专门写了进去。就这样,虽然没能进历史书,但也进了文学经典了。 但丁的另一个朋友是文学家彼特拉克,他的主要赞助者是教会和查理马特的弟弟罗伯特。彼特拉克在阿维尼翁长大,和教会关系密切,而且是个“精罗”。他的成名作品,是一首叫《阿非利加》的史诗,描写第二次布匿战争,赞颂大西庇阿击败迦太基人的功绩。 这首诗极为出名,在整个欧洲都广为流传,巴黎和罗马都希望给他加冕桂冠。最后,彼特拉克选择了罗马,在那里,继承了王位的罗伯特赠给他一件紫袍,市民们欢呼迎接他进城,在丘比特的神庙前给他带上了桂冠。他的名声,也就是这么起来的。 后来,罗伯特的孙女乔安娜即位之后,那不勒斯王国发生内乱,彼特拉克借助教会的身份和个人的关系,还赶来调解过。但整个家族内部的仇杀已经失控,他一个外人确实无能为力了。 而这位乔安娜女王,则赞助了另一个著名的文学家薄伽丘。除了最有名的《十日谈》,薄伽丘还写了一本《名女传》。这本书是欧洲历史上第一本女子传记集,也是之后很长时间里,欧洲女德教育的必选教材,被各地的贵族教师采用,专门用来教育大家闺秀们。 这本书收录了106位作为榜样和反面教材的女性,基本上都是神话和古典时代的人物。当代的女子,只收录了乔安娜女王一人。 薄伽丘给出的收录理由,是她“在血统、权力和人品上比其他任何女人都有名”。不过,了解历史的人都知道,乔安娜女王一直因为不是男性嫡子受到怀疑,统治始终很不稳定,而且多次卷入各种宫廷丑闻和阴谋。可以说,既缺乏血统支持,也没有足够权力,人品也不怎么样。 不过,人家毕竟是赞助人,所以吹也就吹了吧…… 而意大利的战略态势,也是差不多的。现在,他们那边又要面对继承问题了。但是,哪怕想再来一次,都闹不起来这么大的规模了。 上一代内乱的时候,参与的那些王族,现在也都从掌握领地和军队的地头蛇,变成了只有虚职的宫廷贵族。因为安茹家族那一长串封地和头衔,像亚该亚公爵,阿尔巴尼亚国王,杜拉佐公爵,罗马尼亚专制公……等等,全都被紫帐消灭了。连塔兰托亲王,现在都只剩下半个港口。现在再闹起来,已经不是诸侯起兵上洛,而是宫廷里的各种阴谋诡计了。 至于郭康他们这边,情况是反过来的。虽然名义上又汉又罗的,但紫帐汗国的文化水平属实一言难尽。真论起来,可能都不如天天被他们称为蛮族的国家…… 老一辈人普遍觉得,赞助文人是浪费钱。要不是这边教育水平不行,需要保留一些原本的教育机构,他们连君士坦丁大学的各个院系,都想砍掉一些。起码,那些哲学文学什么的,是肯定不想给钱的。 郭康自己,倒是时不时觉得,可能需要雇佣一些文人,做一下宣传,总不能被蛮子瞧不起。但他手里资金有限,那些蒸汽天兄之类的项目,也都是无底洞一样,很难匀出来。所以,一到掏钱的时候,他也开始犹豫了。 对此,脱欢等人认为,如果文学家足够优秀,应该和罗贯中一样,自己就能养活自己,根本不需要赞助。所以到现在,他也没有真的去做什么。 第四十七章 阿勒曼尼的藩国疑似有点太多了 在郭康等人紧张准备的时候,大陆其他地方,也有众多的人在关注着最近局势的发展。 波西米亚王国,一处小山包上,搭着几个棚子。外面的空地上,还摆放着各种旗帜和仪仗。 不过,虽然说的很正规,但这边的旗帜,只有一面普通麻布的大旗,写着个“明”。旁边还有一面手画的三辰旗,和一面写着吴藩名号的旗帜。 几面旗帜下,零零散散有几个仪仗用具。细数起来,也就只有俩木牌,一根木棒,还有几个当地农民常用的长镰刀,以及砍树的大斧头之类。相比仪式用品,倒是更像村里铁匠铺的架子…… 设施虽然简陋,这地方却挺热闹,不断有人来来往往。空地上还聚集了两大群人,正在一边相互怒视,一边嘀嘀咕咕地等待着。 不多时,中间的棚子里走出几个人。为首的人是个东方面孔的汉子,身形高大,面容却黑瘦,留着不太整齐的短须,身上穿着裁剪粗糙的长袍,带着个黑色头冠。旁边,跟着一个同样面色黝黑,身形精瘦的人,不过此人穿着文士长袍,束着头巾,还抱着几卷簿册。 他俩走出来之后,有人吆喝着“吴王陛下来了!”众人便纷纷安静下来。有人从棚子里搬出个木头椅子,先请那黑瘦汉子坐下。 “大家都看着我啊!”人群最前,一个也穿着长袍,但留着半长头发的当地人,举起手,大声喊道:“大家跟着我,来学行礼啊!” “好嘞!” “赶紧继续吧!” “哎我这边看不见啊?” 众人七嘴八舌,应和起来。 “安静安静,先跪坐下来!”这名疑似司仪的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继续高声提醒众人:“看我,这样跪好,然后拜!看到了么?” 前排的人纷纷表示自己已经看会了,但后面的人显然瞅不到他在干什么。有些人就开始往前挤,还有些则大声向前面的人打听,到底应该做什么。而前面的人,又用更大的声音,要求他们闭嘴肃静。这么争论了一会儿之后,才在几个首领的训斥下,安静下来,开始试图行礼。 不过这年头,欧洲的贵族们,都没几个知道东方礼仪的,在这种乡下地方,就更别想有人知道了。刚才那个示范的人,自己的动作都不怎么像样,试图学他的人,就更显得千奇百怪了。 至于后面看不清的,就只能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脑补这些“大明礼仪”了。大家一边按照自己的理解,努力做拜见的动作;一边用在首领的带领下,用各种奇怪的发音,高喊着“凯撒万岁!”“天父保佑吴王!”之类乱七八糟的吉祥话。 不过,吴王等人,对此看来早就习以为常,也不在意。吴王吩咐了一句,众人就结束了乱哄哄的行礼过程。有人又搬出一个简陋的木桌和配套的小凳子,文士打扮的人就坐了下来,放下文卷,从旁边巷子里拿出了纸笔,准备记录。 “哎,老乔治,我们表现得怎么样?来这边之前,可是专门练过的。”趁这个功夫,其中一边的首领,喊住了司仪,一脸期待地问道。 “都说了,正式场合别这么喊我。”司仪老乔治立刻不乐意了,捏起长袍的袖子给他看:“我现在是有官职,有姓氏的人了,你得叫我木大人。” “不是,怎么这还耍起威风了?”周围的人立刻议论起来。 听到这里有热闹,更多的人凑过来,好奇地询问情况。里面的人,也乐得给他们解释。 据几个老人说,他们村子本来就没有正式的名字,因为村子就在河边,领主之前投了钱,请了工程师,在河上面建了个水力磨坊。工程师是从巴伐利亚来的,把磨坊称为“穆勒”。所以时间长了,大家干脆就把这个有磨坊的村子,称为“穆勒村”。村里的平民其实没有姓氏,不过,在需要和外地人打交道的时候,也都自称“穆勒村的某某”,以此进行区分。 老乔治本来是镇里教堂,一个打下手的仆役。因为比较勤快,得到神父的赏识,让他帮忙从事一些和礼拜相关的工作。趁着这个机会,老乔治也学了些文化知识,粗识得几个大字。 后来,神父想要圈占村里放牛的公地,和村民发生了冲突。神父和领主关系好,还贿赂了上级教会,得到了他们的支持,怎么抗议都不管用。最后,领主还派人来,把领头请愿的村民打了一顿。 众人气不过,但村里的力量,确实打不过领主。有心眼比较活的人,建议去问问其他村子的情况。正好,隔壁的大石头村,有人跟着商人做过买卖,去过附近几座城市。 那人建议他们,如果真的铁了心,准备和教会作对,可以去找胡斯派的人来帮忙。这是一个新兴的教派,他们的首领,是在布拉格那边都赫赫有名的一位神学家。他反对教会的腐败行为,在教会和世俗社会里,都有很大的影响。如果能把他们请过来当靠山,当地的领主和神父就不敢这么嚣张,事情大概也就可以解决了。 村民们于是拜托这个见多识广的小伙子,去寻找胡斯派。找人的过程倒是不难,因为这会儿胡斯派闹得挺大,很多地方都有他们的人在活动。只是,大家原本设想,从那边请一位德高望重的修士,把神父和领主都训斥一顿,可能就解决这次的矛盾了。但胡斯派的人却告诉他们,现在修士因为得罪了那边的大人物,已经被迫远走避难了。目前,只有几位徒弟还在这边,勉强维持大家的日常祭祀活动。 村民们多少有些失望,但胡斯派的人说,这其实也不影响。因为就算修士在,靠辩经说服,也没什么用。修士的神学造诣,比这边伯爵老爷雇的那几个酒囊饭袋高多了。但就算说得过人家,也耐不住对方直接动粗。上头的老爷们,根本不听他的呼吁,还天天纵容流氓打手骚扰他。到最后,也没有实现什么。 因此,他们认为,这事儿闹到最后,还是得看谁拳头硬。与其等修士回来,去和村头领主辩经,不如大伙儿直接走一趟。修士虽然不在,但他的大弟子,现在还在这边。 这位大弟子,现在每天在不同村落之间巡回,帮大家举行一些日常的祷告,或者开工、播种之前的祈福活动之类。他认识的人很多,各村都给他面子。 只要他们村明确表示支持胡斯派,就可以请大师兄出面,说服其他村子出人帮忙。有了帮助同教派兄弟的理由,相信可以说服大部分人。那些远一点的村落,可能不太方便,但附近的村落,各出一些人,也不少了。 他们村的领主和神父,虽然有些权势,但相比于伯爵和主教,远远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大家人多势众,一起涌上去,至少也得做出些让步。这样,其实也就算成功了。 村民觉得很有道理,就答应了下来。他们准备了些粮食,招待来帮忙的人吃饭,因此其他村子也没有表示反对的。很快,胡斯派大师兄就带了好几百人,从附近八九个村子,浩浩荡荡赶过来集合。 神父之前从没见过这种情况,吓得要死,赶紧下令关闭教堂固守。但教堂里也人心惶惶,老乔治等人眼见对面势大,就没有听他的话,反而打开了大门,迎接众人进去,把神父痛打了一顿。之后,就绑着他,又去找领主。 领主也没见过这种阵仗,但他的老窝更加坚固,身边的随从也比较团结,大家一时半会儿进不去。于是他一边和村民对峙,一边紧急派人找伯爵求援。 但那时候,伯爵正在和外来的德意志贵族打官司,眼看就要打起来了,根本没工夫管他,于是反而写信把他骂了一顿,叫他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别想让其他人帮忙擦屁股。没办法,领主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那之后,领主暂时偃旗息鼓了。老乔治等人则宣称自己一直关心乡亲们的安危,对神父的行为深恶痛绝,只是之前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绝不是贪图神父发的那点工钱。因为确实实现了目标,众人也没有去刨根揭底地追究。 而另一边,虽然自己没有受到直接损失,但失了面子的领主却怀恨在心。又过了半年,领主设法凑了二百多号佣兵,想要报仇。不过,佣兵队一路劫掠,走走停停,没有什么保密的说法。所以,大家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得知消息的村民为此颇为担忧,但这次,他们这边也已经有了成功的经验。简短的讨论之后,众人就认定,跑路和坚守都没什么用,还是得摇人——反正领主能喊外援,他们也行。 下定决心之后,村里人又去找胡斯派大师兄出头。不过,大师兄说,他以前当过兵,知道大家的武力水平。就目前这些村子的状况,吓唬下神父还行,对付成建制的佣兵,就有点麻烦了。 不过,他说,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最近,有一支自称明朝人的势力来到了附近。他们对各地的领主很不友善,经常劫富济贫,帮助百姓对付土匪和恶霸,还教他们各种知识。能把这些人喊来,事情就稳妥了。 村里人大多没见过世面,平日里了解过的最大的贵族,也就是这边的伯爵了。至于这个明朝,大家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 因此,村民心理还是有些没底,纷纷询问大师兄,他说的明朝到底是什么?有伯爵大么?大师兄则安慰他们,说明朝是东方的超级强国,比整个神圣罗马帝国都厉害。传说里的约翰长老之国,据说就是这个国家。 大师兄跟着修士,去过一趟布拉格,是这边最为见多识广的人。据他说,那边的大贵族和富商,都以收藏一件明朝来的瓷器为荣。而据明朝人说,这些被当做宝贝的物件,在他们眼里,连普通人家里的摆设都比不上——因为只有卖不出去的残次品,才会打包运到这边,卖给这帮没文化的土老帽贵族们。 而他们的首领,是明朝的吴国国王,各种奇珍异宝早就看个遍了。跟这边的大贵族一比,就可以想象,他们的来头得有多大。 大师兄还说,有传言,说他们是发现这边藩国太多,贵族们整天莫名其妙地打来打去,百姓连基本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才专门千里迢迢派了个大人物过来,要整顿这边的信仰和世俗秩序。 他提醒大家,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赶紧去找大明伸冤。毕竟,人家一个国王,都没带几个人,就跑来这边受罪,图什么啊?难道他在明朝那边,还能混不下去了么?这一定是天父都看不下去这边的苦难,让他们专程来救赎大家的啊!这种机会,要是放过去,恐怕祈祷都没用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有道理,于是就委托大师兄,又去联络这些明朝人。过了几天,果然有人赶了过来。 这些“明军”只有一百多号人,但里头各种奇人异士都有,战斗力很强。他们到村里之后,就到处了解情况,拉着村民在转圈,探查河流、水井和桥梁的分布。还让村里的老人带路,去了周围几个村落,试探他们对于领主的态度。这些都完成之后,他们就连夜来到一处小溪边,埋伏起来。 当天傍晚,佣兵队果然来到这里饮水休息。领主雇来的这些廉价佣兵,也不是多专业的角色,在周围例行抢掠了一番之后,就放松了警惕,开始吃喝玩乐起来。趁这个机会,明军突然发动攻击,轻而易举地击溃了这伙佣兵。包括领主本人在内的入侵者,大部分都在混乱中被杀。其他跑得快的,纷纷抱头鼠窜,再也不敢回来了。 虽然只是干掉了一个小领主,但国王陛下似乎很高兴,之后就一直驻扎在附近,前后已经待了三个多月。周围其他贵族,同样不知道他的底细,也不敢轻易就来骚扰、报复。由于这次打出了名声,之后,各村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也都来这边,请他们出面帮忙。有没法自行谈妥的矛盾,也喜欢来这边,请朝廷裁决。很快,这个小山包,名声也响了起来。 而为了处理当地问题,“明朝”这边也招募了不少当地人,帮忙打打下手,或者做一些沟通、翻译之类的工作。老乔治等几人,因为粗通文墨,又为人伶俐,就成了第一批雇员。那之后,连他这样的人,都开始膨胀起来了。 第四十八章 天朝胸襟 吴王的宫廷,规模并不算太大。虽然有众多各式各样难懂的汉语官职,但跟着他行动的人,也就这么点。 他倒是声称,自己这边有大量缺额,一直等待各路豪杰前来就职。直到现在,似乎都还早着,远远没有填满。而且,招募来的人,大多都没太高的文化,很多时候连自己被授予的官职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一些人因此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夸大其词,虚构了众多编制,来笼络不明事理的人。 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很欢迎他,也很热衷于从他这里获得官职。尤其是,他们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之后,接受吴王宫廷的人,就迅速增加了。 除了直接使用武力,打击当地作恶的地头蛇,他们还会做很多其他工作。吴王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跟这些领主有仇,做事往往十分坚定,不留情面。不止是名义上,要废除所有的封建贵族,还从各种具体事务上入手,进行各种改造。 宣布在这里建立统治之后,吴王宫廷就把领地上几个村子的村民,都组织起来。除了天天到处派人宣讲,废除之前的所有法令,向大家告知新的律令。还驱逐了之前领主派遣的税吏,重新选取有声望的老人担任村长,又委派手下担任村官,负责征发徭役和兵役。 吴王的兵役很重,村里的男人三天两头就得聚集起来进行训练。除此之外,还要按照他们的指挥,去修整河道,开挖水渠。不过,由于废除了之前所有乱七八糟的税收,也没有了税吏和各级贵族在中间盘剥,吴王宫廷收取的税款,就变得很少。而且,他们开挖的水渠和改建的磨坊,也确实有用。因此,虽然乱七八糟的事情变多了,但村民大体上还是很欢迎他。 据说,这些年来,吴王等人在泰西很多地方,都建立了这样的领地。虽然每个领地规模都不大,但加起来,民众还是挺多的。附近的村民都啧啧称奇,觉得这人好厉害。 不过,也有人说,吴王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么风光的。 听有些早年认识吴王的人,背地里谈论,吴王原来也和国王、大贵族们合作过,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建立王国,实现自己的目标,给老家人看看。但终于没有得到实际封地,又不会和贵族们来往;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 幸而,他真的是东方的皇室,便给人家卖面子,在各国宫廷之间游荡,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喜欢削藩。坐不到几天,便得罪了大贵族们,被人群起攻击,混不下去了,连人和随从跟班,一齐逃跑失踪。如是几次,叫他到宫廷做客蹭饭的人也没有了。 吴王没有法,便免不了做些不法的事,到处抢劫领主,占山为王。但他在民间眼里,品行却比别的贵族都好,就是从不多收税;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找商人借贷,但不出一年,定然还清,因此商人也大多喜欢他。 等名声传出来之后,控制区之外的人,有时也会赶来申请帮助,或者像这次一样,希望借助大明的声望进行裁决,解决两个村庄的矛盾。 这次来告状的两伙人,就不全是领地里的。其中一个,是吴王辖区边缘,河边的一个村落。另一个,则是河对面,理论上应该属于其他领地的村子。 所以,大家都坐定之后,司仪老乔治宣布审理开始,他们的代表就专门解释了一番。 “我们村离这边比较远,之前也没有被陛下管理过。这次冒昧前来打扰,主要是因为那边也没人管。”代表有些拘谨地说道:“我们和他们之前讨论过几次,但没有让大家都满意的方法。两边的年轻人都很激动,已经打了两回群架了。这么下去,早晚会闹大,所以,我们赶紧过来,希望大王能给我们一个公平的裁决,帮我们划分好水域和田地的问题。” “是的。我这边,大家也很激动。”对面人群前,穆勒村的代表也说道:“其实,我们两个村子,之前的关系一直还可以。但最近因为新修水利的问题,住在河边的村民们,起了一些争执。我们想要自行调解,但河道的情况,不是我们能改变的。所以,我们也觉得,还是来这里上告一下比较好,希望陛下和诸位大人,能给我们一个解决的办法。” “《春秋》说,‘王者无外’。现在的领地疆界,只是因为我们能力有限,朝廷暂时可以保护的区域。疆域之外的地方,只要心向大明,依然是我们自己人。”旁边,那个拿着笔的文官说道:“所有乐意接受我们的父老乡亲,都是大明的子民。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们会偏袒哪一方。” 他们说完,座位上的吴王也点点头,立刻补充道:“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大伙也看到了,我们吴藩,现在还是草创期,无论军力还是民户数量,都少得可怜。就算尽心去做事,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 “所以,寡人得专门问一下啊。”他特意询问外村的代表:“你们来之前,有问过管理你们的贵族么?他们是什么态度?如果因为寡人干涉这件事,和他们产生了矛盾,就得提早做好准备了。但现在,大部分兵将,都在四处帮忙修水利,还没召回来。所以,如果真要管,也得先问清楚。” “这个大王放心,我们那边的老爷,根本不管这事,只会嫌烦。”外村代表这次不假思索地回答:“平时村庄之间,也经常有矛盾,但我们几乎不会给领主说。因为找他告状,让他裁决也好,帮忙也好,都是得交钱的,否则他才不管。” “对,我们之前那个伯爵也是。”穆勒村代表也赞同道:“不管是找他请愿,剿灭土匪,还是去城里打官司,请他出面裁决,都是得交钱的。而且他水平还不行,裁决的乱七八糟,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大家都不信服,过段时间又闹了起来。这钱都白花了……” “那其他领主呢?你们村直属的骑士和男爵呢?教会又怎么说?”文官问道。 “我们村的骑士老爷是个忠厚人。”外村代表说:“他的意思,是我们只要能解决这个问题,把水的事情处理好,怎么办都行。” “当然,他也确实没时间来管。他是个手艺不错的泥瓦匠,前几个月,就跟着施工队,去布拉格干活去了。听说这笔生意挺大,起码得一年才能回来。这期间的事情,村里人自己商量着来就行。” “这样啊……”文官随即记录了下来。 总之,由于伯爵老爷不管事,骑士老爷打灰赚钱去了,村子现在正处于三不管状态。就算进行裁决,给他们下达命令,也没人会觉得自己的管辖权会被冒犯——因为根本没人注意。 当然,吴王府毕竟在泰西流浪多年,对于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登记完这些,就进入下一环节,开始询问双方和其他证人,了解冲突的起因经过,和具体的纠纷点。 据众人说,这边的几个村子,一直都去河里取水。河流有时候会泛滥或者缺水,但是那都是自然现象,大家也都认命了。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上游的各个村庄大兴土木,修筑了不少沟渠,把河里的水引走了很多。而在规划灌溉渠的时候,归属吴王的村子都有参与开凿,所以都分到了水渠,旁边的几个村子却没有。虽然有些人因此眼红,但毕竟自己没参加,也不好说什么。 真正的导火索,是这个月初,吴王府开始组织人手,堆积材料,准备把之前的水力磨坊彻底升级一次。原本的磨坊规模太小,远不够所有人使用,因此,工匠们计划在河上直接兴建水坝,拦水推动水车。这样以来,提供的水力,就够更多人使用了。 虽然这小河并不算太宽,但对于当地人来说,已经是前所未见的巨型工程了。各种组织和运输行动声势浩大,大家也都兴致勃勃,所以根本瞒不住,很快就被其他村子也知道了。 穆勒村这地方,位置不错,本来就是磨坊所在地。新的水坝,也会在他们村子旁修建,因此当然乐意。但对岸的村庄,对此却深感忧虑,唯恐他们把水流截走太多,导致自己没水用了。 穆勒村对此进行了解释,但他们自己其实也不懂这些东西,都是王府派来的人让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说到最后,不但没解释清楚,反而火气更大了。邻村觉得他们在搪塞人,想要拖延时间,趁机抢水;他们则觉得自己已经很有诚意了,是对方在无理取闹。 此后,连其他村子也陆续加入争论。准备参与修建水利的村子,都有人跑来帮忙打嘴仗,说在自家地盘上,想干什么都行,别人管不着;而上下游,没有接受管理和开凿水渠的村庄,则认为水是沿河所有人共有的,除非大家都同意,否则不能随便拦截、滥用。 由于事情越闹越大,一直得不到解决,连对岸村子最后都觉得,恐怕得正式上告,请求裁决才行了。不过,村民们以往连找伯爵,都十分畏惧,现在这个突然出现的来路不明的国王,就更吓人了。 正在犹豫的时候,两个村子的一些年轻人,吵出了火气,又开始动手。对岸村子这回吃了大亏,众人直接溃散,还伤了好几个。村里人气得要命,觉得不告官是不行了。其他辖区外村庄,也纷纷来拱火,说现在下游各村都等着他们出头呢,今后会不会被人卡着水源,就看他们了。一定要精神点,不要给老乡们丢份子。 就这样,在众人的怂恿下,他们两边真就跑过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把事情说清楚之后,就安静下来,等待吴王的说法。 “这事儿也不复杂啊。”听完之后,吴王想了想,就说道:“你们不就是怕没有水,怕大家给分完了,不给你们留一份么?那你们也参加我们这个水利吧。寡人这就给下面吩咐,让工匠们去你们那边探查一下,给你们也规划好渠口。当然,你们也得出人才行,不能都让别村人,去给你们挖吧。” 大家听了,纷纷赞同,觉得这都是大实话。 “不是还说有几个村子么?”吴王又来回看了看:“要是怕今后还有这种事情,就把所有人都喊过来,给他们讲一下怎么回事吧。” “那周围的土司,会不会都把这视为扩张的信号啊?”文官连忙转头劝道:“现在他们默认殿下管辖这片地区,是因为畏惧我们的兵力,又觉得我们也不会扩张到他们头上,所以不想替别人出头去管。要是把手伸到更远的地方,恐怕会引发猜疑。我们现在还没准备好,施工期间也不是适合打仗的时候。还是想办法尽量避免冲突比较好。” “这应该无所谓。”吴王又想了想,却摇头说道:“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展示天朝胸襟的机会。对这边的人来说,也是个加入我们的时机。” “我听文奎写信说,朝廷已经派使者,到了大秦国,建立了联系。他们说,朝廷近期屡屡对各路元朝余孽用兵,藩王们各司其职,都有不错的表现。寡人远在泰西,所以也专门派人来抚慰,希望寡人也能继承太祖爷爷遗德,勤勉努力,让这里的土人,也能见识天朝的德行。” “寡人倒是一直想做出些事业,但无奈这些年,削藩事业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各路塞王都有军功,那是人家真有军队。而寡人手里那些编制,到现在都还没填满呢,实在是没有办法啊。为今之计,只能赶紧扩充人手。不管何种出身,不管来自东西南北,只要乐意扶助寡人做大事,都可以授予官职,委以重任,何况帮忙挖个水渠的事情呢?” “你们也都听着。”他转头对村民们说:“你们回去,就给沿河所有村子——哦,远一点也行,水渠能挖过去的地方,都可以,给他们说明白。就说这水利,确实得整条河一起规划,整个流域的人一起做工,一起使用,才能避免这些琐碎问题。我们前段时间试了下,效果确实挺不错,这几个村子的人,都能作证。如果更多人加入进来,效果肯定会更好。” “虽然你们属于不同的土司贵人管辖,但大家都住在河头河尾的,免不了会打交道。寡人现在也不会和他们争夺民众,只是大家协商一些,解决抢水的问题而已。他们也不会希望自己那边,水不够用,领民天天去跟人打架,没法种地吧?商量好之后,我们就统一施工,统一分配水渠。其他的事情,你们自己商量就好,寡人也懒得管。” “这种事情,也不用瞒着你们头领——头领自己想要加入进来都行。”他又补充道:“就像你们那个骑士,就可以给他说,今后也不用专门去远方做工了。寡人这里缺不少人手,他要是真的能打,不如来投寡人,只要有军功,今后当个指挥,都没什么问题。现在这边不缺官,就缺人,就等着他们来做呢。” “所以这事儿啊,也不是那么麻烦。好好说清楚就行了。”他最后一挥手,总结道:“把寡人的话记下来,给他们送过去。回头还有什么事,就再来说吧。” 众人见状,纷纷应了下来,表示完全没问题,今后大伙儿都会来扶住大王的。老乔治赶紧指挥大家再趴下,感谢吴王的帮忙。又乱哄哄闹了一通,各村代表和村民,便各自散去了。 第四十九章 流浪吴藩 这一场结束之后,吴王等人暂时休息了片刻,整理了下文书记录,很快又开始了下一场。 这次,争执双方都是外来的村子,他们申诉的,也是宗教方面的问题。其中一个村子信奉罗马公教教会,另一个村子则尊奉胡斯派。两边都指责对方信奉歪曲了的经义,还借着教派的能量,组织人众,攻打自己。 他们这两边,打的还挺激烈。不过虽然已经动了手,大家还是担心,如果事态继续升级,让两边的领主介入,很可能就会变成战争。领主带着军队到来的话,不管是哪一方,肯定得被军队抢一通。到时候,就不是有倒霉蛋挂彩这么简单的事情了。因此,他们也慕名而来,希望吴王能发挥自己的权威,进行调停。 对此,吴王等人也没有推辞。他们没有纠结教义和仪式之类的问题,反而一上来就仔细询问起村庄的水源、土地和其他公私财产。果然,问了一会儿就发现,这两个村子,一直对于附近新开垦的地区有争执。 在阿勒曼尼地区,有大片广袤的未开发森林。由于常年无人开发,森林十分茂密,里面还有各种猛兽,乃至逃亡的农奴和犯人之类。因此,周围的普通人对森林多少有些畏惧,这里的很多民俗故事,都是围绕着森林里的怪物展开的。 不过,就算再危险,也阻挡不了大家的开垦欲望。阿勒曼尼这边,相比于法国和意大利,普遍比较贫困。哪怕有些地方,领主相对仁慈,限于自然条件和技术水平,大家的处境也不会好太多。所以,只要有闲暇,人们还是会努力砍伐森林,希望开垦出更多的田地,得到更多的收获。 开垦工作是非常艰苦的。阿勒曼尼人的技术水平和掌握的工具,比东边那些斯拉夫人强了不少,但面对成千上万年积累起来的森林,依然非常力不从心。砍伐大树需要不少力气,而砍倒之后,清理那些低矮植物,以及深埋地下、盘根错节的树根。这些都得靠人力,慢慢清扫。要把这种完全的野地,开发成可以有效利用的熟地,有时甚至得花费多年的功夫。 因此,开垦出的每一片田地,都是汗水乃至血水浇灌出来。开荒者为了保护这份珍贵财产,也往往会拼上性命都不放弃。但是在这里,新垦地的所有权,却反而更容易发生争端。 不少地方,按照习惯,森林、山丘之类的地方,都是贵族的所有地。民间别说开垦,连进去打个猎都是死罪。但阿勒曼尼这边,这种规矩也不是死的——因为这边,大家实在太穷,基层贵族的日子往往也不好过,有时候他们自己都要带头开荒。 当地村民之间,经常会产生田地纠纷;小贵族之间,也会发生争执;大贵族对于领地归属,也经常一团乱麻。有时候,贵族还会纵容村民去和别的村争地,希望这样能让自己的收入也提高一些;有些人憋不住了,甚至会亲自上阵,跟人干起来。再加上各种教会田产和上级领主的直辖封地,就更加混乱了。 这次的情况也差不多。名义上,是教义冲突问题,但仔细盘问了一圈就发现,是因为其中一个村子,隶属于当地主教的封地。所以,冲突爆发之后,村民便向当地修道院求援,请他们来撑腰。 当然,对方也不是毫无办法,毕竟,大家谁不是拜天父天兄的?难道天兄还是你们村的不成?所以,他们很快同样找来一个修士帮忙。 修士指出,这年头光教宗就有三个,谁知道你是听哪家的?凭什么让其他人也跟着你,去听那家的话?于是,对面村子果断决定改换门庭,宣布不承认对方修道院名义上的上司,也就是罗马的教宗,而是认定阿维尼翁的教宗才是正统。所以,修道院的意见,也就失去合法性了。 不过,这地方毕竟山高教宗远,无论罗马还是阿维尼翁,都够不到这边。为了防止修道院耍赖动粗,村民又喊来了胡斯派的人来助拳。就这样,一直吵到现在。 他们离这边还比较远,中间有十多天的路。之所以特意来这里,是因为听说了这边的宣传。 很早之前,朱允炆就派遣心腹大臣黄子澄,率领一批随从,先行前往阿勒曼尼,在各地宣讲,号召大家扶助吴王。 黄子澄为人倨傲迂腐,虽然跟着朱允炆流浪,吃了不少苦头,学聪明了一些,但骨子里的脾气还是改不了。他一路巡行,无论到哪,都摆出一幅“我懂得多,听我就没错”的架势,忍不住好为人师的毛病,天天给当地人出主意,要他们照做就好。还喜欢大谈古时候的经文,动不动就忍不住,想要训诫众人,要求大家遵循先贤的教诲,加强自己的修养。总之,不管这帮老乡听不听得懂,一定要给人谈一番大道理,才算满意。 他的这些行为,很快吸引了更多的人注意。 毕竟,当地人虽然文化水平不怎么样,但社会经验还是都有的。这种态度傲慢的人,一看就是社会上层出身。原本,虽然他长着个东方面孔,但大家还是不太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可信。而这么一看,肯定是可信的了。 这个人还喜欢讲各种古代的典故。虽然这里的人,都从来没听说过这些书籍和故事,但看这个说话方式,就知道他确实是读过很多书的人;再加上特别喜欢说一些警句,给大家提出各种道德要求,这一看,就是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高级教士。 因此,他自称自己是大官,估计是真的。而他说的这个吴王,能让这样一个学识渊博的上层教士为自己服务,地位也不会低到哪里去。至少,也得是个流亡的王位觊觎者之类的了。 更可贵的是,虽然是位贵人,但吴王的使者对民众十分友善。大家有什么问题,只要态度诚恳一些,他都会尽力帮忙想办法——平日里,大家哪见过这么和蔼的贵族啊。 就大家的经验看,贵族和教士如果满嘴戒律、道德,不一定代表他们真有道德;但如果他们连宗教道德这些都不提了,那一般是真的没有道德了。所以,吴王这些人,至少品行上,应该是有保底,不会太差的。至于这些办法可不可靠,反而是其次了。 当然,退一步说,只看他的这些主意,虽然大多只是粗略的方向,但对付当地贵族,已经足够了。毕竟很多时候,老乡们缺的,也就是这么个思路和名头。其他部分,大家自己想一想,补充下就好。大贵族们的那些所谓计谋,一般还不如他的呢…… 所以,一路宣传下来,黄子澄一行就顺利收获了大量支持者。沿途民众普遍很期待吴王到来,不少骑士和小贵族,也热烈希望他们能建立新的秩序,甚至有人特意跑过来,想要为吴王宫廷效劳。宣传行动,获得了吴王等人,自己都没想到的巨大成功。 而哪怕没有见到他们的人,也多少知道一些名声,不时有人慕名而来。这两个村子,甚至想的更多一些。 两边的修士们,从争地吵到神学,最后吵出了一个结论:各个教派辩经的焦点,其实就是谁能代表天父,行使神权的问题。 以往,不管是对立教宗,还是胡斯神父这样的反对者,都是教会内的人士,争夺的是圣彼得继承人的身份和随之而来的法理。但是现在看,掌握神权的不止这一支。像现在出现的明朝人,据说和约翰长老国有关。虽然关系好像很混乱,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既不是异教徒,也不是圣彼得一系,又拥有神学上的权威,所以,找他们来裁决,反而是最合适,也对双方都公平的。 对此,吴王表示也可以理解。 之前数次危机,吴王本人都是化妆成教士逃跑的,都已经有经验了。之前最窘迫的时候,也被迫投靠过修道院,靠人家的慈善施舍填饱肚子——在欧洲,修道院避难,也是一种传统,所以修道院的人看到他神态气质不像普通人,就认为是个落难贵族来投奔,专门招待了他,让他在那边住了一段时间。 为了平复心情,打发无聊时间,那个时候,他也读了一些入门书籍。起码,是了解这边宗教的基本情况的。 因此,这种情况,他很快就找到了问题所在,开始调解矛盾。 吴王指出,宗教上的事情,应该仅限于宗教层面解决。这种事情,不应该和争田的事情挂钩。双方教士如果对于教义问题不服气,可以自行辩经;如果还不能说服对方,他可以出面,邀请几位有威望的神父当裁判,让大家在公众面前,举行辩经大会,两边愿赌服输就行。 至于田地的情况,吴王认为,山林属于国家,不属于土司和豪强。阿勒曼尼地处偏远,平时的情况,朝廷管不了,但既然纠纷出现,要好好解决,就得有规矩。 之前,土司们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合同协议,都没有得到朝廷许可,其实都是不作数的。以往,因为没有直接妨碍朝廷编户的居民,所以也没人管。但如果产生冲突,当然应该以朝廷为准。 所以,只要两个村子,承认朝廷的权威,就应该按照朝廷的规矩。开垦的田地,应该属于开垦人所有。如果他们乐意遵守这个规则,吴王府这边会派出人手,帮忙把田界厘清,立下界碑、记下图册,就可以了。 为了让他们信服,吴王还让手下拿出一本资料给他们看。那个册子,是这里往西,一个村庄的图籍。 吴王解释说,他这些年,在民间活动,招揽义士辅佐自己,期间干了不少这样的活。村庄内部、村庄之间的冲突,已经见得多了。 很多时候,把事情说清楚,才是消除和预防矛盾的办法。所以,遇到这种问题,他都会建立村民的簿册,和每家的田亩分布。村里自己留一份,他这边留一份,以备下次查阅。 这些年,他一直到处跑,没法把所有的资料都带着,要不然也太重了。所以,离开一个地区之前,就会划定一块区域,留下几个心细稳重的人,专门负责管理这一片地区的资料。他不在的时候,这几个人就会代替他接待村民,处理这些日常的杂事。 而这一带地区,他之前还没亲自来过,所以才把资料都随身带着,正好给大家当例子看看。如果大家觉得没问题,就也这么订立图籍,趁这个机会,把田产捋清楚,也省得今后不断重复相似的问题了。 大家一听,都觉得挺有道理,这个方法看着确实靠谱。虽然具体边界,还是得讨论,说不定还得争起来,但至少大家有个解决的思路了。 他们也学着之前的样子,感谢了吴王,随即散去了。 第五十章 吴藩各派 处理完了这些诉讼,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吴王等人匆匆吃了点饭,随后分头行动,各自忙碌去了。 随着前来投奔的人越来越多,吴王府的工作也繁重了起来。尤其是,新招募的工作人员,往往也不熟悉这些行政工作,很多事情都得大臣们手把手去教,甚至吴王自己也得上。一旦运作起来,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好在,到目前为止,吴王府的行政架构,已经渐渐完善了些。所以,压力已经没有前些年这么大了。现在最重要的工作,好歹已经转向培训官员,而不是什么都得自己亲手做了。 吴王府的组织,是以《周礼》为基础的。 一方面,朱允炆本人很热衷于这套规章制度,他手下那几个文臣也是如此。另一方面,在这个地方,也没有什么可以参考的官僚制度和组织方式。齐泰只在朝廷中央担任过六部官职,没有地方上的经验,黄子澄干脆只在翰林院待过。朱允炆自己,更是完全没经历过专业培训,除了基本的通识教育,行政经验基本为零。大家加起来,都凑不齐一整套理论,更遑论组织一个有经验的班子了。 所以,大家也只能依据故纸堆里那些典章,结合自己对明朝制度的记忆——可能还有不少理解和寻思,糅合出一套规则来。 周礼,理论上应该是周朝的礼法,不过实际上,大多数内容,都是汉儒编纂出来的,基本上是汉儒对周朝的一种理想化的想象。放在现在,已经很落后于时代了。 而欧洲这边的情况,比汉朝都落后不少。搞个太先进的制度,大家也适应不了。周礼里面,包括了很多古代政治经验,甚至有不少是涉及分封制时代的内容。而且,这毕竟是个理想化的叙述,所以对于当地人来说,很有吸引力;又不至于有太多过于难以理解的东西,方便大家接受,因此很受欢迎。 明确打出了周礼的旗号之后,吴王等人的号召力进一步提升了。一些有知识和武艺,却苦于缺乏施展机会的人,也纷纷前来投奔。 而更多的教士和贵族,即使暂且没有直接前来支持,也开始设法获取东方的典籍,以此为基础,进行思考和再次论述。 这些人的想法,没有平民们那么激进,一般不会像胡斯派或者吴王的狂热追随者那样,希望赶紧推翻阿勒曼尼国王和大贵族们,重新建立新秩序。但哪怕是一些文化水平比较高的上层教士和学者,对现状依然是不满的。 现在,教会内部彼此倾轧,长期进行无底线的内斗;世俗领主更是整日打来打去,尤其阿勒曼尼这边,几乎永无宁日。混乱的局势让人们整天提心吊胆,哪怕是他们这些上层人物,人身和财产安全也没有什么保障。 所以,他们自然不希望这种情况,继续延续下去,因此开始学习孔子的学说,希望从东方的礼教中寻找经验。 按这派人的理论,目前地中海世界的乱象,就是缺乏秩序导致的。 人类要组织成社会,规模只要一大,就必定需要不同层级的管理者;要让组织正常运行,就必须给管理者足够的权威,才能保证指挥有序。如果权威失效,秩序混乱,就必定会造成现在这样的问题。而周礼,恰恰提供了一套完整的合法性叙事,和严格的秩序体系。在这套体系中,不同等级,都有明确的要求。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安于值守。如此以来,当今的乱象,才能有解决的思路。 另一方面,孔老先生也说过,选拔人员,确定级别,也要看他的能力。能够施展自己才能的就可以担任官职,如果没有能力,就应罢免。这样一来,就能及时进行调整,让那些出身高贵,能力却不够格的人,能体面地退出;有能力的人,则可以施展才华。 这样一来,礼乐等级是固定的,等级上的人却是灵活的。既可以防止秩序崩溃,形成稳定的社会环境;也可以选拔最有能力的人,提升效率,避免腐化。这种平衡的体系,才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这套理论,是纽伦堡的一个修道院长总结出来的,之后在各个修道院和大学之间迅速传播,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甚至有人传言,说之所以扩散的这么快,是因为纽伦堡和美因茨的主教,都私下里赞同这个说法。毕竟现在世道太乱,如果有人能站出来重建秩序,大家肯定会支持的。而明朝的威名,这些上层人士,可能比底层更加了解。 很多教士和学者,都是贵族家庭出身。因为虽然教会提供了平民受教育的渠道,但能像胡斯神父那样,从一个普通自耕农,做到大学校长,已经是十分罕见的情况了。只有那种天赋异禀的人,才能做到这种程度。整个行业,依然是贵族子弟为主导的。 但另一方面,除了一些从小就对神学特别感兴趣的人,大部分人进入教会,其实也是为了找个工作。在阿勒曼尼地区,为了防止析产导致家族分裂和没落,很多贵族都会选择只让一个儿子继承所有家业,而把其他人打发到教会去学习知识,或者干脆把他“放生”,当个自由佣兵,自己打工养活自己去了。 由于实践经验丰富,竞争也相对激烈,这些人里,有能力的其实并不少。他们虽然不希望彻底改变现在的社会秩序,但也对骑在头上的无能者颇为不满。另一方面,他们倒也不担心会面临下层的竞争,因为欧洲这边,教育水平很糟糕,受到良好教育的就更少了。就算上升渠道变得更通畅,下层民众也很难和他们竞争。 这些人被称为“纽伦堡派”或者“周礼派”。目前,在吴王宫廷里,人数倒还不太多,但他们依然是吴王势力的主要支持者。 由于这些人普遍出身较高,学识丰富,人脉也很广,因此经常能给吴王府提供各种情报,让他们了解高层的态势。也能帮忙进行协调和掩护,防止战略上出现问题,被过多的实权贵族同时针对。有时候,也有人会乐意跑到控制区,担任管理官职。总之,这些文化人的作用,还是相当大的。 当然,随之而来的,是他们和旧臣之间的矛盾。 吴王的大部分班底和身边亲信,都是当年他逃出巴黎之后,在莱茵河西岸躲避的时候,一路收拢来的。像之前寄养小让娜的村子,就在那片地方。 那时候,吴王还很落魄,跟随他的,基本都是些当地的平民。他们普遍文化水平很低,不过,能坚持这么多年下来的,也都是勇力过人,久经战阵的壮士了。而且,因为加入团队比较早,所以也深得信任。有时候,他们和新来的贵族文臣,就会互相瞧不起,产生各种纠纷。 而且,在这边,还不止他们这两派。比如,吴王府的一个收入来源,就是商人的捐赠。王府经常四处移动,走到哪里,都一路宣传,招揽人手,号召大家扶保吴王。为了行动方便,他们经常顺手修缮沿途道路,驱逐周围拦路抢劫的土匪和领主。因此,往来的商人,都得到了便利。 发现这种规律之后,一些商人也开始主动与吴王府联系,求购他签发的通行证。吴王府的控制区并不大,而且往往较为偏僻,但就算从这些地方绕路,也比走大道更加安全。控制区之外的地方领主,碍于吴王的面子,也往往不敢过于刁难。 有些心眼更活的,则看到了这个路网本身的价值,提出要加入吴王政权,利用他们这边的道路,有计划地转运物资。一边赚钱,一边满足吴藩本身的物资调度需求。吴王府确实挺穷,连专门的运输工具和运输车队都缺。见有人这么热情,就开始给商人颁发凭证,雇佣他们去运输固定数量的货物,只要运到,就可以免除对应的路费。于是更多商人慕名而来,甚至嫌吴王手里的路太窄、太短了。 为此,一些大商人开始主动示好,给吴王捐款,希望他能加快速度。附近城市的商会,也对此很是热衷。因为道路相对安全,省去了大量买路钱和雇佣保镖的费用,因此他们就用这些钱继续投资,帮忙买通和说服附近的贵族,主动帮吴王修缮道路。吴王这边负责出人,他们则可以出钱,只要道路能延伸到他们城市,就可以了。 双方一拍即合,由商会出面,向管辖当地几座城市的伯爵,购买了道路的所有权。这一片地方,都是贫穷的乡村,所以伯爵收了钱,就批准下来。然而,道路修成之后,繁荣的程度超出了预期,伯爵又开始后悔,想要收回道路。 商会对此十分愤怒,立刻组织私兵和城市民兵,据城防守。还一边联络吴王,请他出兵助战;一边派人带着钱财,四处游说,说服周围其他城市和领主,趁乱来针对伯爵。双方僵持了一段时间,商会坚持要保住道路的所有权,否则绝不让步。伯爵耗不下去,只能作罢。 这件事成功之后,城市商人们获得了更高的地位,在吴王宫廷里,也有了话语权。他们被称为“保路派”,属于目前比较活跃的新兴势力。不过因为直接参加行政事务的情况不多,基本上还是专注于道路和商业,所以相对中立,不怎么掺和其他人的争议。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小团体,比如当地基层教士的互助组织,还有一些在城里总被行会欺负、只能逃出去的工匠组成的松散协会,等等。由于吴王在这边,属于被迫白手起家,经常要尽可能团结更多人,以求发展壮大。所以这些杂七杂八的群体,其实一直不少。 当然,虽然整个组织都比较将就,看着很是草台,但欧洲这边,其他组织也不怎么样。而且,吴王府毕竟编制极多,至今发都发不完。村里挖渠的工头,都是个从七品的官。整个势力也是上升期,每天都有各种忙不完的工作。这会儿,反正也不愁大家会争起来了。 第五十一章 娘娘庙活动限定皮肤 吴王宫廷不断扩张势力的时候,也时不时派人去紫帐汗国。一方面是去采购物资,寻求赞助,乃至打工养活自己;一方面也是让人在那边进修,尤其是学习这边最缺的文化知识。因此,朱文奎这边,一直不断有人往来,顺便带来各种消息。 不过这段时间,在吴王每天忙碌的时候,朱文奎却清闲了很多。他这边的环境,毕竟相对简单了不少。他自己也说,身为留守人员,维持好这边的运作就行。剩下的时间,就可以忙更重要的事情了。 不过,一些家臣认为,吴王国的核心,就在吴王所在的地方。宫廷移动到哪里,哪里就是首都。在欧洲历史上,这种移动王廷很多见。而朱文奎这边,虽然固定不动,但反而是外派机构。 但朱文奎坚称,主君自己在外面乱跑,留世子守家,才是传统。所以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名义上应该怎么算…… 当然,这些目前都只是小事。现在,朱文奎自己,也准备带人离开大都,参加远征军去了。在动乱之后,虽然大都的吴王府被夷为平地,人员也损失很多,但凭借当夜的表现,他们还是吸引了众多势力的注意,得到的各种资助,一下暴涨了很多。这边的各种事情,也已经步入正轨,就准备让王府官吏们自己维持了。 这天,他例行带着卢卡斯队长和两个士兵,把一箱子武器样品,运到娘娘庙那边,郭康的办公室。刚进入门口的广场,就看到脱欢和郭康,带着一大群随从,正在那边指指点点。还有不少人在急匆匆地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忙什么。 朱文奎很是好奇,就上前询问。脱欢看到他,就招呼他过来,直接说道:“那不勒斯那边又有新消息,说拉斯迪劳已经要撑不住了。国王没有儿子,只能吩咐说把王位传给姐姐,要求大臣们宣誓向她效忠。但是各路势力,都明显不服气。” “这种事情,之前乔安娜一世的时候,已经发生过一次了。”郭康也说道:“那不勒斯的内乱,十年前才算平息。那会儿,拉斯迪劳还找我们介入调停呢。大家都还记得这些呢,哪怕不懂历史的人,大家现在都能看出来,之前的内乱,又得重演了。” “他们这继承法有点太抽象了。”朱文奎吐槽道:“我小时候听老师讲,说嫡长子继承制是最可靠的,为了国家的稳定,最好坚持这个制度。要是实在没有,也可以找其他儿子。相比起来,兄终弟及这种规矩,就很容易闹出事情来。” “殷商有兄终弟及的传统,因此有九世之乱。后来宋国在这方面也有很多遗存,每次也都会带来纷争。他们这倒好,还有弟终姐及的,这是唯恐国家不乱么?” “没办法,这人绝嗣到连女儿都没有的。”脱欢说:“我记得他倒是有个私生子,但大臣们都不认,也没培育起什么势力,所以也就没戏了。” “不是,你怎么学会‘抽象’这说法的……”郭康倒是更关注别的事情。 “跟你学的啊。” “……” 郭康之前都没意识到这种习惯用语的问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过朱文奎等人倒是不太在意,只当是市井俚语,还在继续讨论。 “我们这边得加快进度了。”脱欢嘱咐道:“大家最近要辛苦一点了。现在看来,欧陆估计要出大势。咱们还是应该尽早出发,把那边铺垫好。这样,不管再有什么事情,都能更从容地面对了。” “我这边倒是没什么问题,进度一直都挺快的。”朱文奎表示:“康老哥说,得检查下这批火枪,看看威力够不够用。不过我觉得,没必要搞这么严格。要是还嫌不够,多加点装药就行了,炸不了的。” “不行。”郭康否定道:“火器这东西,还是很危险的,哪能这么粗枝大叶的。” “我又不是乱用。”朱文奎摇头道:“我怕一次不够,还让我那个徒弟乌尔班,也专门拿去测试了一轮,没问题的。这玩意儿比你想象的耐用多了。” “你俩可拉倒吧。”郭康无语地摇头:“那个家伙也是够疯的。你俩凑一起,你家那些玩意儿早晚还得炸一次。”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朱文奎笃定地说。 “行了行了。”脱欢赶紧打断他俩:“实在来不及,就有什么带什么吧。现在朝廷正在商量,是不是要再征集五个军团,准备应对战争。这一点试用的兵器,也影响不了大局了。” “再加五个?那可不少了。”郭康意外地说:“之前刚说,要派不少军官和士兵去基辅整训,然后配合当地人开荒。小亚和高加索那边的军队不能动,南边去埃及还得调人。去年还打了不少仗,上一批军队刚刚解散回家。要是再增加兵力,负担就太大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耕作。” “负担肯定是有的,不过我们已经联系好了商人。这个春季,我们会尽量调度物资和运力。等到夏天,除了克里米亚那边的小麦,我们还会从叙利亚额外采购一批粮食。如果真的需要出兵那不勒斯,我们也会通过那边的商人,从意大利和法国购入军粮。” “不过,如果真的爆发战争,我们的敌人,恰恰也是意大利和南法的势力。”他又补充道:“就算能买到,商人肯定也会坐地起价。所以,如果条件许可,最好还是自己准备为主,把这些只作为补充。当然了,要是实在不行,就调用我们储备的金银吧。这也不是抠门的时候了。” “哎,虽然不是自己的钱,但我一想又被奸商捞了去,就感觉心疼。”朱文奎评价道。 “他要是真有这本事,那就让他赚。反正,只要第一个商人成功获得了高额利润,其他人就会冒着风险蜂拥而至,到时候,价格反而会因为他们的互相竞争降低了。”脱欢告诉他:“钱本来就是花在这地方的。要是战争不顺利,损失的也就不止这点了。” “好像也是……”朱文奎想了想,点了点头:“做生意的事情,我确实不太懂。” “你之前一直努力经营王府,这些基本道理应该是知道的吧。”脱欢说:“其实原理上,是差不多的。” “我也不是专门做生意的人。但是我们国家,国库和我家的钱,其实是分开的。像之前给出征将士的赏金,就得拿自己的钱单独来发,要不然人家凭什么认我家当大汗啊。”他摇摇头:“所以,我也得学着去经营商队,从远至明朝的地方做生意。这些事情,可能比战争都重要,想不接触也不行。你多想一想,应该就懂了。” “我是觉得,经商毕竟是不体面的行为。所以,我宁可出来做工,都不想借着身份,找渠道去做低买高卖、囤货居奇的事情。”朱文奎感慨道:“你们可能无所谓,但我家在这里,说白了也就面子还值点钱了。” “再说,就算去经商,我就真的能做好,能让王府富起来么?我看,我也不见得有这个本事。况且面子这东西,只有端着的时候才值钱;我要是自己把它放下,去做不符合身份的事情,那这丢掉的面子,反而换不来同样的价值了。这点道理,我还是能想清楚的。” “打铁虽然累,也不是什么高贵的工作,但也是自食其力。忙累了的时候,还能放松下脑筋。相比起来,还不如去铁匠铺待着呢。” “你确定你是忙累了,去放松的?”郭康指出:“小让娜给我说,你一去打铁,都能好几天不回家。府里的事情,全都是你家几个姑娘,还有任命的那几个‘辅臣’在帮忙。人手不够,还临时给人封官,她们都觉得你玩上瘾了……” “哪有。”朱文奎连忙回答:“上次莫名其妙打了起来,我才觉得,自己还是差太多。虽然平时很少参加战斗,但泰西这边不太平,早晚得上战场的。这么下去,今后和更大的敌人作战,肯定也会吃亏。遇到家里亲戚,估计都得被人鄙视。你问脱欢台吉就知道了,他也催我,多练练武艺呢。” “我确实说过,不过你也别乱想啊。”脱欢连忙提醒道:“只是练练防身武艺,不是和亲戚去比。难道你还要和你四爷爷比武术么?” “是啊,再说你学点技法,才是最有用的。怎么学着学着又打铁去了……”郭康也说道。 “我家的武艺,起源于民间,所以和这些工作有点关系。”朱文奎强行辩解道:“打铁……老朱家的人,打熬下力气,不叫打铁的。” 郭康和脱欢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应付过去了。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朱文奎于是主动问道:“这边有什么新鲜东西?都在这儿看。” “哦,我在想,要不要换个装饰。”脱欢说:“其实最开始,我们是希望能从埃及获取粮食的。那个地方,古典时代就是粮仓了,对于我们的处境肯定会很有好处。但是郭康安达问了下那边来的使者和商人,说埃及现在的混乱,就是之前的旱灾和瘟疫导致的。一番折腾之后,那边现在也没有余粮了。” “想占领一个地方,如果力量特别强大,可以去斩草除根。但埃及是人多富庶的地方,我们的力量也很有限。我想,还是应该尽量怀柔,就不要从那边征调粮食了。有缴获到的,就直接充作军需吧。” “这确实是善政啊。”朱文奎点点头:“当地人如果能理解,就好了。就怕那些人反而畏威而不怀德,这样反倒没法压服他们了。” “埃及人柔顺怯战,应该不至于。”脱欢说:“你看当年,我们罗马人对付蛮族部落,就不是这样了。有时候,边将还主动找事,让零散不好收拾的蛮族,聚集起来造反,然后趁机剿灭他们。当年不列颠,就是这么平定下来的。” “这事儿,我倒是没怎么了解过。”朱文奎说。 “你待会儿去庙里交接的时候,让修士给你讲下镇压布狄卡叛乱的事情,就行了。他们就是研究历史的。”脱欢回答:“大体就是……” “你知道洪武年间,奢香夫人的事情么?”郭康提醒道:“就跟那个类似。只不过奢香夫人被边将挑衅之后,忍住了没有造反;布狄卡女王没忍住,所以被军团消灭了。” “哦,这个倒好像听人说过。据说当年还找过我太奶奶……”朱文奎想了想:“这么一看,两边的边军,思路都差不多啊。古人说,罗马有类中国,此言果然不虚啊。” “过奖了,过奖了。”脱欢很是受用,连忙拱拱手,谦虚道:“我们还是要多多互相学习的。” “这次呢,我们也是想多宣传一下。”他介绍道:“埃及那边,既然没有什么直接的收益,我们就打算搞点纪念品。大竞技场门口那个方尖碑,你还记得吧?” “知道。”朱文奎点点头。 “当年,狄奥多西皇帝,把这座石碑从埃及运来记功,之后一直放置到现在。”脱欢说:“当然,这不是最古老的。最早的那块,是奥古斯都征服埃及之后带回来的,现在还在罗马呢。” “我们之前没有这个条件。如果这次可以成功,就也搞几个过来。”他伸手指了指娘娘庙周围,四根巨大的苏鲁锭:“一直有人找我们抱怨,说这几个苏鲁锭,和庙的画风都不一样,看着太奇怪了。也不够久远、壮观,没有古代大型建筑那种厚重感和气势。这毕竟是近世的东西,历史比庙本身短多了,也没有办法。” “我想了想,觉得可以这样通融下:这次远征如果成功,也会举办庆祝活动,到时候,我们搬四个方尖碑过来,把这几个苏鲁锭暂时换掉。”他比划道:“方尖碑又大又高,还很古老,也有直接的宣示作用和纪念意义。既能宣传我朝武功,也是遵循罗马的传统。在这儿放着,感觉还挺合适的。” “你要不劝劝他?”旁边的郭康摊摊手,对朱文奎说:“他不知道咋想到这个主意的,我总感觉这么抢人家东西不好。再说,这画风也一样很奇怪啊。为啥一定要在娘娘庙周围搞几个柱子啊……” “这怎么能叫抢。”脱欢并不承认:“埃及也是罗马的故地,收复那边之后,就是我们自己的地盘。中央从地方调拨文物的事情,能叫抢么?” “呃……”郭康都回不上来了。 “我看这边,空地是够的。到时候再现场勘探下吧。”脱欢自顾自地高兴说道:“你先去忙吧。” 朱文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点点头,先去送东西了。 第五十二章 上桌吃饭惯的 “最近这边可真是热闹啊。”路上,朱文奎不禁感慨道:“上次这么乱,大概还是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吧。这么看,新一轮战争,估计又得开始了。” “我听杰士卡队长说,他们老家那边,正在组织各路义军首领开会呢。”卢卡斯队长告诉他:“别的地方我不太清楚,那边的话,我看是肯定会打起来了。” “父王上次给我写信,只说进展顺利,王师所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竭诚欢迎什么的——但这么多年了,他每次都这么吹。”朱文奎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准备到什么程度了。” “您也别小看老吴王陛下啊。我在德意志地区,认识不少佣兵伙计。听他们说,不少人都很支持他的。”卢卡斯队长劝道:“我最近刚学了句谚语,叫……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老吴王之前虽然没什么大行动,但一直在积蓄力量,可能反而更有利。” “说是这么说,也不知道行不行……”朱文奎自己明显都对犬父没什么信心。 “我看其他人都很有把握的。杰士卡队长他们就不说了,连大明本土来的人,都是如此。”卢卡斯队长告诉他:“上次,道衍师父来我们这边,询问吴王的近况。聊着的时候,就问我们,吴王用什么理论来治国啊?杰士卡队长他们就老实地说,吴王自己讲过,他是按周礼治国的。道衍师父听了,就摇头哂笑。” “哎,人家老和尚聪明着呢。”朱文奎无奈地摇头:“周礼这东西要是有用,王莽那会儿就成功了,还用等到今天。今人但凡有见识的,只会觉得我们迂腐没脑子,混了这么多年,也什么实践经验。你看,这下好了,被人家笑话了吧。” “殿下,我还没说完呢。”卢卡斯队长连忙解释道:“后来他又调查了一通,结果自己都傻了。” “我和杰士卡队长,那回和他的卫士喝酒,听他们开玩笑,说道衍师父那段时间很是惊讶,天天念叨‘怎么这都行’。后来倒是很快恢复了,但经常给周围人说,这也是一种叫做‘知见障’的考验,看来出来远行还是对的。”他把听到的词,学给朱文奎: “我其实更想知道,他是怎么调查的。不过他那边的卫士,嘴都严的很,不像我老家领主的卫兵,两瓶酒就能把话都套出来。所以,也不知道他们都调查了些什么。” “这都行……”能唬住这老和尚,让朱文奎自己都有些惊讶。 “现在神罗地界,很多人都慕名来投奔我们呢。形势确实挺好的。”卢卡斯队长继续说道:“而且让娜女士说,不止直接来投的人,还有不少虽然不是我们建立,但也打着大明或者吴国旗号的义军,在大陆各地活动。” “上次他们开会,据说有十八路义军,都赶来参加了。小的只有三五百人,跟常见的那种流民团伙差不多。大的有好几千,连当地贵族都带头加入了。大家共同决定,要尊吴王为封君,扶助大明,一起对抗共同的敌人。我估计,真要打起来,这样的人只会更多的。” “另外,这些年来,好多造反的人,都喜欢自称是吴王的子嗣。这个说法一度很好用,不过现在,见过吴王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一看,你这长得都明显不一样,不对劲啊。所以,很多人就开始改口了。” “听王妃娘娘那边的人说,趁着现在这个风头,不少自称吴王小儿子之类的人,都主动跑到王府,想要拜吴王为义父,把这个‘朱三太子’的名义给落实。王府那边,一开始也很纠结,觉得太怪了。” “但黄先生和齐先生认为,经书里说过,古代的圣人周文王,有一百个儿子。这是他道德高尚,作为君主的表现十分优秀,合乎天父的心意,因此得到的祝福。实际上,周文王只有十个正妻生的儿子,和七个情妇生的儿子。其他那些,其实都是他的义子。数量也不见得就是凑够一百个整,只是说他受到大家的拥戴,因此尊敬他、认他为父的人极多。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 “现在,这么多人乐意认吴王为义父,是一个很好的预兆,没有必要推卸。只要是愿意遵守大明礼义的人,就可以接受下来。吴王听说这也合乎周礼,就很高兴,同意了这个建议。所以这段时间,一下冒出来好多朱三太子什么的。前天不是有两个人来拜访么,当时您不在,他们就去找王妃了。那就是要来见您这个大哥的。” “啊?”朱文奎纳闷道:“那俩比我大多了吧。” “可能是名义上吧。”卢卡斯队长也不太明白:“大明的规矩我也不太懂,不过这一回,您名义上的弟弟妹妹确实很多——从捕鱼的老爷子,到种地的小姑娘,都有。将来应该慢慢都会见到吧。” 平白多出来一堆从来没见过的弟弟妹妹,让朱文奎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这帮人要是都跑到大都,王府肯定又得是一番群贤毕至的景象。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管最好。 “这种事情……父亲既然同意了,那就让母亲来管吧。”朱文奎果断地说:“我估计是管不过来了……” “您还是见见他们比较好。我看杰士卡队长和让娜女士,也都是这个意思。”卢卡斯队长劝道:“应该也不需要做什么。现在有个旗号,有个认证,把事情落实,避免大家将来误会,其实就够了。” “我其实比道衍师父还奇怪呢。”朱文奎摇着头说:“我家的名号,怎么突然这么受欢迎了?先是那个让娜公主,拼了命的来抢人;后面又是这些人,非要来蹭个热闹。这些虚名,真的这么有用么?” “那得看情况,现在大家缺的就是这种名头啊。”卢卡斯队长想了想,回答、 “想把一伙人组织起来,就得给大家一个盼头才行,否则人家凭什么听你的。所以,想要成事,就得有个名头,然后给大家许诺。您也别觉得这东西很虚,在我们这里,国王和贵族们,也一样都是整天拿空头支票许诺的。我之前组织佣兵的时候,就遇到不少这样的事情了。” “大明虽然遥远,但名声比当地的贵族,可是要好多了。吴王也不止许诺钱财,他真舍得许诺官职和爵位,这一点也远远超过了其他人。所以,大家当然也乐得听他的了。” “这个我倒是能理解,不过为什么大家一定要依附一个现成的君主呢?”朱文奎好奇道:“我家的情况,我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那会儿我们虽然嘴上,还是到处坚持自己的身份,但大家都知道,我们已经窘迫到得去要饭了。欧洲这么大,比我们有权势、有家底的人应该很多吧,他们为什么不自立为王,非要推举我爹当君主呢?我不太了解他们的思路,所以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可信。” “来投奔的人,不可能都是圣人,里头肯定有不少野心家。但是这些人能用的好,也是资源啊。”卢卡斯队长不假思索地说:“至少,对于吴王的权威,他们肯定是认可的。或许他们会使用手段,争夺权力,但吴王这个头衔,确实没有什么其他宣称者。这点上,我觉得还是很可信的。” “这也要宣称……”朱文奎嘀咕道:“难道就只有血统继承这一个方式么?皇帝国王什么的,都是天生贵种,没有关联血脉就完全不行么?” “是这样的啊。”卢卡斯队长点点头:“您看匈牙利和那不勒斯。哪怕血脉淡薄了一些,大家都会觉得不服气,觉得新国王不值得效忠。何况没有血脉的人呢?” “呃……” “哎,大家都需要一个旗号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这个旗号真不真,其实都无所谓,大家信了,说服力有了,就行了。何况您这边本来也不是假的啊。”卢卡斯队长安慰道: “我们这边,不缺少人口,也不缺少想反抗暴政的勇士,只不过贵族们能通过传统的亲戚和效忠关系,快速组织起来,民间却很难做到同样的事情。吴王那些官职,我们也知道没有什么凭证。而且大家确实不懂中原的规则,天知道是什么意思。但通过这些官职,大家确实迅速组织起来,构建起了一套可以运作的体系,能够管理地方,征集军队。那这官职,就算原本是他编的,现在也是真实的了。” “这么说确实有道理。”朱文奎点点头:“希望那边能顺利吧。现在看来,大秦国估计要有大战了。我们如果能配合一下,应该对大家都有好处吧。” “最近大家都在说,那不勒斯国王活不了多久了。”卢卡斯队长说:“我认识几个意大利佣兵经理,前几天还和几个佛罗伦萨人聊过。他们说,国王选定的继承人,就是他那个姐姐,也是个废物。” “这女人最出名的地方,就是她的淫乱程度。她有很多情夫——而这些人,也全都是些只有嘴上功夫,根本没什么能力的花花公子和马屁精。意大利这地方,可是诸多强国都盯着的肥肉。靠这些人,是肯定站不住脚的。我估计,可能都不用主动进攻。因为用不了多久,她就得主动主让国家利益,引罗马人来帮忙维持统治了。” “她不能争取其他支持么?周围的大国,也不止这边。”朱文奎说。 “神罗诸侯们现在自顾不暇,阿拉贡王国则是冲着取而代之来的。匈牙利已经瓦解,法国王室则是内忧外患一个不少的处境。”卢卡斯队长回答:“除了我们,大概也就法国南部那些大贵族可以出力了。但他们都觉得,波旁家族似乎也是想自己入主的,所以,估计也只有找罗马人撑腰了。” “你知道的可真多啊。”朱文奎感慨道。 “嗨,这可是吃饭的本事啊。”卢卡斯队长苦笑道:“当佣兵,站队也很重要的——意大利这边尤其如此,甚至可能比战斗能力都重要呢。想站好队,跟着胜利者走,可不得多了解一些。” “也是。”朱文奎点点头:“不过我之前还以为,法国王室有能力和上次一样,亲自下场干涉呢。之前让娜公主给我们说的时候,好像是这个意思……” “那是她吹牛了吧。”卢卡斯队长摇摇头:“二十年前那会儿倒是可以,现在怎么可能。查理五世刚去世的时候,靠着他攒下的家底,法国人还能和英格兰抗衡,甚至取得优势,那会儿肯定可以伸手去意大利。但是,继位的查理六世,是个精神病,根本没法管理国家。他的那些摄政,也都是各怀鬼胎的。” “本来,查理五世组织了一批低阶贵族和神职人员,充当自己的顾问。这个顾问团,被称为‘玛穆塞特议会’,直接对国王负责,帮助他执政。临终前,他把这些亲信留给了儿子,希望这些人继续帮他对抗大贵族。但议会本身,严重依附于国王,没有自己的独立法理和权力,所以查理六世发病之后,玛穆塞特议会失去了国王的支持和保护,很快被摄政的几个大贵族解散了。” “查理六世没有完全疯掉的时候,为了对付自己几个叔叔,甚至任命了妻子也充当摄政。但从结果看,这完全就是个灾难。” “他的王后伊萨博,是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就是我们巴伐利亚那边的人。她的生活奢侈无度,为了享受,多次给民众加税,导致市民和农民都极其反感。她也完全没有政治头脑和远见,只凭自己的喜好,在各派中间来回横跳,最后把奥尔良派、勃艮第派,都得罪了一遍。” “我听说,这人甚至和自己的儿子们,关系都不好。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现在法国民间流传一个预言,说国家会毁在一个女人手里,又被另一个女人拯救。大家都说,那个毁灭国家的女人应该就是她了。看她的表现,这话估计也不算夸张。有她在,王室估计是抽不出来力量,去管别的地方了。” “这么夸张啊……”朱文奎咋舌道:“感觉像是法国的武则天,也不知道这人有什么问题,怎么这么像的。” “我估计也不全是个人问题,法国那边风气就不太好。”卢卡斯队长评价道:“在老家的时候,其实没见她有什么出格表现。但到了法国,突然获得权力之后,这女人就疯了——甚至比她那个真发疯的丈夫,危害都更大。” “环境问题?”朱文奎问道。 “是啊,您看之前那位法国公主,也是很会折腾的那种人吧。”卢卡斯队长说:“法国那个环境,估计也对得上他们的预言——他们太把女人当回事了。这样确实能养育出来女英雄,但更多的,肯定是养出来这种没有能力、却觉得自己很厉害,结果任性又无能的贵妇小姐们。” “贵族们养尊处优,年轻时如果缺乏压力,本来很容易形成这种性格。男贵族这样,就已经很让人头痛了。女人的情绪又不稳定,结果只会更加严重,把国家折腾得更惨。” “在我们那边的时候,情况就好一些,因为我们对妇人的管束更加严格。伊萨博不是喜欢奢侈浪费,天天开宫廷宴会么?但在我们德意志地区,正式宴会的时候,妇女是不能和男人在一起进餐的。所以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少了很多。”他一摊手:“我看,就是法国人让她上桌吃饭,给她惯坏了。” “要我说,法国人就应该立法,禁止从德意志地区找王后。”他感慨道:“要是再来这么一回,怕是还有他们受的呢。” 朱文奎之前都没怎么研究过这些事,也不知道怎么评价。不过想了想让娜公主之前搞出的大事,感觉这话可能真的有道理,无奈地点了点头。 第五十三章 驸马出镇 开春之后,战争的筹备工作明显加快了。大都港口集结的船只明显多了起来,郭康等人也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去南方了。 按计划,他们要先到塞浦路斯,然后去叙利亚。郭康自己还得先于军队出发,因为狄奥多拉非要他去自己在塞浦路斯的种植园看看。 对此,他父母是很支持的,觉得郭康这段时间太累,不如两个人先去那边放松下。但郭破奴对此却很不满,说郭康现在也是一支部队的主将了,不能轻易离开军队;她带着训练的那些罗斯人,也舍不得郭康离开,支持她的看法。 不过这件事上,他们反对也没用。不久之后,朝廷正式公布了南征的安排。郭康也得随之出发了。 在元老院的大朝会上,摆赛汗发布诏书,军事方面,也正式宣布了组建远征军的规划,召回第八军团,同时组建第三十三军团。 第八军团是一支老部队,前年的时候还参加了进攻波兰的战斗,之后各大队解散,回归原建制,一直修整到现在。三十三军团则是临时的番号,以克里米亚的驻军一个大队,和最近征召的新兵为基础编成。 在这两个军团的基础上,组建开罗道行军元帅府,以皇子脱欢出任元帅。第八军团的原军团长张武,从战帅府调出,继续担任军团长,兼任行军总管。任命原十五军团的军团长郭昭文,调任三十三军团担任军团长,作为郭康和朱文奎等人的直接上级。 此外,为了奖励投诚者,大汗赠给哈里发“大秦埃及国王”的称号,还专门褒奖叙利亚的军阀哈菲兹,官拜将军,封为大马士革国公、开府仪同三司。相关的符、印,礼部很快会做好,不日之后就会派特使送达。 宣布完这些之后,大汗当众宣布,战帅郭文的儿子郭康,在此前大都的变乱中,果断行动,立下大功。汗室和郭家认真商议之后,决定安排郭康尚公主,授“古烈干”头衔。 按照驸马出镇传统,设南海等处行中书省,管辖地中海以南,从埃及到西班牙,所有可以收复和乐意归附的土地。治所预定设在亚历山大港,也就是哈里发穆斯塔因借着商人们的力量,现在唯一还能暂时控制的地方。任命水部侍郎陆得财为行省平章,负责应对行省未来的管理需求;以郭康为达鲁花赤,监督当地各项事务。 突然当众听到这个安排,虽然早就被人私下暗示过,但郭康还是有些紧张感。反倒是元老院众人,都是老油条,一点也不意外,散会后就簇拥过来祝贺。郭康也只能礼节性地一一道谢。 到了这个时候,公事方面,也没有太多需要他做的了。军队像是一台巨大粗重的机器,缓缓运转起来之后,就不再需要他天天盯着。 教会那边也是一样。对面的埃及哈里发,虽然大家都知道只是个军阀们随便找来的傀儡,但毕竟名头很大。而且,这也是紫帐汗国教会和天方教教派第一次进行这种层级的合作,具有很重要的意义,因此教会非常重视。 王大喇嘛亲自出马,挑选了一批精干教士,准备和郭康等人一起出发。因此,教会这边,也同样不需要他费心了。 他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其实是结婚。 之前,这件事情,父母已经和他说过好几次了。郭康认为,现在时间太紧,马上就要出征,实在没空去管这边,还是正事更重要。 不过,义父却说,相比起来,结婚反而是更大的正事了。因为公主的婚姻不仅是家庭的私事,也是国家的大事。郭氏同样是汗国的重臣,所以这件事,已经是政治事件的范畴了。罗马不缺战争,这种婚事的影响,比一两次出兵可大多了,不认真也不行。 他担心的事情,家里也了解。这几天,外公黄老先生也要来,义母已经麻烦他,把郭破奴先抓走了。婚礼这两天,是不会让她乱跑的,免得又搞出什么离谱事情来。 家里人劝说完之后,王大喇嘛也专门跑来。一方面,是告诉他婚礼安排:汗廷公主的婚礼,规模很大,流程也很复杂,必须预先排练才行;另一方面,也是先安抚一下,免得到时候他自己心态不行,反而表现不好。 王大喇嘛直白地告诉他,这婚礼确实是没法拖了。宫廷内外,都知道公主天天晚上找他,这么长时间过去,会发生什么大家都知道。要是继续耗下去,恐怕公主得大着肚子,甚至抱着孩子参加婚礼了。虽然欧洲这边,要求其实也没那么严,但罗马毕竟是大国,汗廷多少得注意一下影响。 王大喇嘛说,他也清楚,这次搞得这么紧张,没有留给郭康足够的心理准备时间,确实是太匆忙了。但这次需要他参与的,是关乎国家的事务,所以就算情况比难处理,也希望他能坚持一下,反正也就累这几天,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王大喇嘛确实是很会说话的人,这么一讲,郭康也差不多想通了。 郭康的干爹干娘,虽然性格多少都有些怪,但都是想法很正派的人,对他也很不错。其他那些亲戚朋友,和他关系也很好。而且,这边爱他的人,比原本的世界还多呢……所以,他对这个世界,除了觉得物质条件还是太糟糕,也少有其他的抵触情绪。跟人结婚养孩子,也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他也没法拒绝,点点头,就答应了王大喇嘛的要求。 结果,王大喇嘛走了没多久,朱文奎也来了。一上来,就问道:“听说你不想结婚,因为还没想好让谁当妻子,真的么?” “你不要乱说啊。这可是……政治事件!”郭康吓了一跳,连忙用刚学的词说道。 “哎呀,你们这边规矩太怪,我都有点晕了。”朱文奎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在外面遇到你妹妹,她给我说的。我不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想着还是问问你自己最好。” “梅尔特姆?你别听她瞎说。她吹起牛来,跟波斯老文人似的,根本每个谱。”郭康赶紧澄清,然后追问道:“她还给你说什么了?” “她说让我劝劝你,早点完成婚礼。说牛……刘公主婚礼仪式太长,搞得太慢了。还有其他人等着呢。”朱文奎给他复述道。 “……” 郭康一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们这边是什么制度。”朱文奎吐槽道:“你这到底是汉制,大秦制,还是天方教习俗,或者其他什么啊?这几天还没开始呢,怎么就一个人说的一个样……” “我们这边地处各个文化交界的地方,习俗本来就比较……混搭。”郭康只好解释道:“至于不同说法,可能是不同人的不同理解吧。” “公主那边就是另一个说法。给我说,这边的习惯,是不能纳妾的。这是和法国人那边差不多?”朱文奎想了想,告诉他:“当然,我其实也搞不懂国王还有私生子这说法。本来这年头,大家就容易绝嗣,还强制只有王后的儿子才算数,这都怎么想的啊。” “我哪知道……”郭康也说不清楚:“蛮族的各种习惯,既有罗马影响,也有他们自己的文化,不是一般的复杂。只能问问专门的学者了。” “那其他几个人,你准备怎么办?”朱文奎直截了当地问:“你梅妹子肯定是不会罢休的,现在都直说了。你姐天天在那儿练兵,反正军营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这俩人怎么对付?要不要提前和汗廷商量下?如果不提前打好招呼,今后恐怕有得闹呢。” “这怎么说啊……”郭康很是心虚:“给哪一方,都不好直说吧。” “一个个说呗。”朱文奎立刻开始拱火:“古制,男人立下功劳,就可以多纳妾室。泰西的制度肯定不如中原严格,应该没有那么苛刻的要求吧。这都得自己去争取才行。” “这……” “咱可是汉人,得精神点啊。怎么能在希腊女人面前丢份子呢?”朱文奎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你就大胆说,我也会帮你的。我虽然不才,也是大明的皇室成员,在这方面动动嘴,给你撑撑腰,肯定没问题吧。” “那些礼仪,你觉得难以接受,也正常,换我也会觉得憋屈。”看到郭康还在犹豫,他趁机说道:“他们老刘家要是不乐意改规矩,也无所谓。这不还有我们老朱家么?” “我们家的女儿,可是历代以来家教最好的,自公主以下,都没有飞扬跋扈的人。而且,对女婿的要求,也没有那么苛刻——大秦国说是抄的唐制,但唐制大婚本来就有点问题。你想,这丈夫天天给妻子单方面行礼,不是倒反天罡么?”他劝道:“你就用这给他们说,看看他们还让不让步。” “我说礼仪的事情,主要是嫌学起来太麻烦,倒不是纠结这个。”郭康说:“礼仪方面的问题,我也说不清啊。” “那是你了解太少了。最近教会大学的教授们,倒是找了我几次,想让我帮忙,代他们给上层传达下这些呢。”朱文奎说。 “他们怎么说的?”郭康好奇道。 “他们说,罗马自古以来,就是以父权制为基础建立的秩序。社会中的每个家庭,都是一个基本单元。组建一个新家庭,就是构建一个新的单位。所以家庭建立之后,女方就从原本的父亲管辖下脱离,进入另一位父亲——也就是丈夫的管辖之下。”朱文奎说:“他们觉得,这才符合罗马的基本精神和罗马法的逻辑。” “罗马法是国家最重要的财富,也是国家的基石。但古典时代末期,君主肆意改变法律,扭曲了先贤的意图,放弃了至关重要的父权制原则,国家也就随之日渐衰落瓦解。罗马的辉煌,很久没有恢复过。” “如今国家好不容易兴起,就是因为重视秩序,奖励军功。人们接受了先汗和历代贤臣的教育,忠厚朴实,有古典时代的遗风。无论如何不能再放弃这些美德了。” “男女混杂,目无纲纪,这是先前罗马衰落的原因;重视耕战,讲求纪律,这是当今罗马强盛的基础。父亲们应当握紧手里的木棒和战斧,管好家里的女人,不要让她们再去败坏国家。而这,都应该从高层开始,以身作则才好。所以,他们才急着找渠道,想要劝说。” “你怎么背得住这么长的。”郭康有些意外。 “他们说的跟我以前书上看的差不多。”朱文奎说:“其实就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这类要求吧。感觉全世界,这方面理论都一样,挺好记的。” “好吧。不过这找我,也没用啊。”郭康一摊手:“你让他们直接去给汗廷上书说吧。” 朱文奎若有所思,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想了想,还是欲言又止。 “那先这样吧,我回去还得劝其他人呢……”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先告辞了。 “这人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郭康嘀咕了一句,不过也没搞懂情况,还是先送他离开了。 第五十四章 《三国演义》同人作品出现了 之后的日子里,郭康虽然依旧很忙,但反而不用动太多脑筋了。公主的大婚复杂而冗长,但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各种社交活动,仪式本身反而没有太多东西。 负责礼仪安排的彼得神父,教郭康各种流程的时候,还专门自嘲过。他说,当年拜上帝教的婚礼,其实只要三个人就行。新郎和新娘彼此宣誓,神父则在旁边代表天父见证。有些特殊场合,连神父都可以省略,只要两人互相接受,事后报备一下,就算形成婚姻了。 这种婚姻方式,很快在罗马帝国内部扩散开。因为传统的罗马婚礼过于繁杂昂贵,普通人根本结不起婚。但在社会大环境下,不出这个钱,双方家族都会觉得很没面子。结果,不但底层人结不起婚,连社会中层也因此被迫承受了重担,平白给婚姻增加了成本。 所以,拜上帝教提出了这个新思路之后,很多人顺水推舟就加入进来。因为接受了天兄的新教义,加入了教会的新组织,也就有理由摆脱之前各种陈规陋俗的束缚了。 彼得神父说,大家其实都知道,教义能够这么快地自下而上传播,和早期教会的这些特征,肯定是有关系的。但是,现在的情况,却已经改变了。 虽然教会理论上还在坚持教义,但婚礼仪式依然越来越复杂。入教的上层人士根本不管经书里的教诲,经常互相攀比生活的奢侈,仪式规模越来越大,开销也越来越惊人。 到了今天,婚礼的情况,和古罗马时代,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虽然名义上是拜上帝教形式的婚姻,但古时候出现的问题,现在也一个不少地重现了。决定婚姻的依然是双方家族的父亲,大家看重的也依然是钱财而非灵魂的契合。修士们自己都没法解释,怎么会重复出现这种事情,只能怪罪于世俗欲望的腐化。但他们的呼吁,也总是没什么效果。 彼得神父对此很是感慨。早期的教会就是从底层发展起来的,教会的生命力也来自于社会的根部。但现在,教会走上了古代罗马的老路,也不知道今后会不会有一个新的、来自基层的组织,重复一遍当年的情况,最终像教会取代古罗马祭司一样,把教会也取代掉。当然,他们估计也只能压制一段时间,最后一样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吧。 郭康对此也深有感触。他自己平时天天倡导节俭,也带头反对奢侈,但是除了自己,其实也管不到几个人。社会中的这些状况,可能确实不是他个人力量能够改变的。 而且,这些问题,也不是古罗马的个例。那个时候的汉朝,同样在面对相似的情况。 两汉时期,随着国家强盛,经济发展,从上层到民间,都开始崇尚奢侈。贵人结婚,聘礼多至巨万,其他人也争相效仿。时人描述说,富人为此争相攀比,穷人则耻于不如别人,结果“富者空减,贫者称贷”,已经影响到了众多家庭的正常发展。 而从结果看,能借到钱结婚的人,可能都不算真的穷了。当时,郡县的官吏,都经常有贫困不能结婚的。史书记录里,甚至有郡里议曹的掾吏,到了五十岁都没钱结婚的。最后,还是太守和同事们给他凑钱,才给够了聘礼。 汉朝的制度,郡里各曹的掾吏,是太守自行任命辟用的,全郡一般也就几十个编制。其中,议曹负责给太守出谋划策,也主持官吏开会,并整理大家的意见给太守上报。因此,一般只有亲信人员,才安排这类岗位。平时能直接在长官门庭下出入,号称“门下吏”,地位比普通的列曹掾吏还要高。这样的人都结不起婚,可见社会上的情况,到了何种程度。 《地理志》中,许多地方都以结婚成本高昂出名。首都长安“闾里嫁娶,尤尚财货”,卫地“嫁娶送死过度”,蜀中甚至为了婚姻“倾家竭产”。因为社会大体太平,女子也能主动出击。史记说,从郑地到赵地,妇女精心打扮自己,还专门拿着乐器作为装饰,不远千里地出行,也不管对方老少,只希望富贵的人接受自己。 而且,不止是中原故地,连边疆地区,都迅速沾染了这些习惯。汉代,九真郡地处交趾以南,当地土人十分原始落后,连耕种都不会,要靠打猎来和交趾人交换粮食维生;也没有稳定的夫妻关系,更别提形成家庭。不过就算这样,当地人也迅速学会了索要聘礼,也不知道怎么这方面汉化这么快。 光武帝时,太守任延在九真郡推行教化,教百姓开垦田地,使用农具。还鼓励他们结为夫妻,组成家庭。结果土人也有不少因为没钱,交不起聘礼的,太守就带领各级官员,拿出俸禄帮他们垫付,因此同时娶妻的就有两千多人。 土人有了田地和家室,后来又有了孩子,从此安居下来。他们因此对任延十分感激,为他建造生祠,很多人还用他的名字给小孩起名。郡里遇到事情,土人就跑来助战,还主动帮忙守卫边关,因此连戍边的士卒都得以省掉了。 很可惜的是,这种情况毕竟是个例,大部分地区,官府对这些情况依然无能为力。朝廷里的官员也注意到了这种情况。汉宣帝的时候,谏大夫王吉就上书劝谏过,认为“聘妻送女无节,则贫人不及,故不举子”,可见这种风气已经影响了国家人口,必须加以干涉。 汉宣帝本人也下达了命令,规定低级官吏和普通民众的婚姻开支不得超过上限。但皇帝的干涉,也没法改变社会风气,最终依然没能产生足够的效果。 整个两汉时期,也和罗马一样,没有找到面对这种问题的解决方式。而后世,这些情况也总会反复出现。这根本不是朝廷几道命令,或者大儒们苦口婆心教育,就能解决的。 神父们给郭康也不是第一次说这些。他们和郭康比较熟悉,觉得他看问题的视角独特,而且经常有好办法,因此总是像期待圣贤指点一样,希望他能直接给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案。 但是,郭康毕竟不是真的圣贤。像蒸汽天兄这种工程,无非是因为,未来的人们早已有了成功的经验,因此他能直接确定正确的方向,带领大家去努力实现目标。但是,像这些问题,未来的经验就派不上用场了——因为哪怕几百年后,情况也没见有什么本质变化。 郭康根本没信心去宣称,自己那个时代,人们已经成功解决问题了。甚至,连当时社会正在尝试的这条道路,究竟是不是正确的方向,是不是已经看到了一些成功的迹象,他都不敢断言。自己都不能说服的状态下,让他怎么去说服和带领其他人啊。 当然,从长远看,整个文明其实也有周期性的自我调节。 人口减少和汉晋时期的朝政混乱是同步发生的,这二者都会导致外族进入。外族的进入会进一步引发社会混乱,而社会一旦动荡起来,这些奢侈的嫁娶活动,连同逐利的女子,也就消失了——毕竟那会儿,总不能去找石虎要彩礼吧。而等到秩序再次恢复,社会也就回到了一个周期之前,大家还没有骄奢淫逸起来的状态了。 虽然听起来,这根本不算是解决问题的思路。但横向对比其他文明的话,交给周期律保底,也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只能希望罗马能尽快复兴,至少让地中海世界这边,先有个周期律产生的土壤再说。否则,就算研究和讨论,恐怕也是白费功夫了。 而目前的情况,郭康只能先做自己可以做的那一小部分。他其实也不想把婚礼搞得大过头,但这个仪式,其实已经成了一种公用节日。上次凯旋,因为突发意外,导致没玩够的市民,很多都在盼着这次的活动呢。 早在正式婚礼之前半个月,城里就开始了“预热”活动。虽然希腊人最喜欢的通俗戏剧少了很多,赛车场也冷清了下来,但新的热门娱乐,也在迅速产生。 目前看来,只要有足够的市场需求,在大都这种地方,根本不缺相关的从业人员和作品。乱局结束之后没过多久,剧作家们就继续推出新作了。不少剧团被迫关停或者遭到取缔,但这反而让一度被垄断的市场,更加活跃起来。很多其他地区的剧团,都纷纷赶来,参与进这场“鲸落”的狂欢。 乔安娜写信给郭康说,她就抓住这个机会,从家乡聘请了一众艺术家,到这边开拓市场,还多次邀请郭康去访问、欣赏。只是,狄奥多拉最近管的很严,郭康就没空出去,所以只能都婉拒了。 而意大利艺术家,也只是这些外来影响的一部分。目前风头最盛的,其实还是从北方传来,又加以改进的“三国戏”。 罗贯中告诉郭康,他自己就是个三国迷,来到罗马之后,也多次采风,想看看这边流传的故事。因为早在他之前,三国人物和三国故事,就已经在民间广为流传,甚至随着早期世侯那一代人,传到这边来了。 这次,因为大都内部出现异常情况,汗廷紧急下达命令,把原本的驻军调走,又调来可靠的军队,在城内外布防。新进城的士兵,都是之前刚打完仗,正在庆功,还没解散回乡的老兵。等局势稳定之后,这些人便继续组织了几场活动,算是把两个功劳一起庆祝了。 这批老兵大部分都是河南人,他们的娱乐,也有当地自己的特色。大家也都喜欢唱些戏文小曲,但和大都之前流行的希腊戏剧颇有差别。 在剧本剧情方面,也是如此。大都这边,得到罗贯中来说书,意外火了起来,三国故事才算成为“显学”;而郭家的老家那边,都已经自行衍生出“关公斩撒旦”这种故事了。显然,对于三国故事,也比这边接触的要早不少。 老兵们的爱好引起了不少剧作者的注意,两边的不同风格碰撞之后,也自然而然产生了一系列新作品。只不过,很多作者的文化水平一般,也不太了解塞里斯历史,倒是想象力极其丰富,因此总是能搞出让人眼前一黑的剧情。 罗贯中说,他的三国话本,就是对三国历史的二次创作,本来也不应该抨击其他人,试图阻止他们再次进行改编的。但现在,由于突然的流行热潮,外头已经开始出现诸如“圣彼得和圣保罗在关公像前结拜”、“关公护送天兄出行,一路砸了五座犹太教祭坛,砍了六个祭司”之类的故事了。 罗贯中指出,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但现在,已经有人开始在街上,举行三国人物表演了。现在,毕竟是郭康自己的婚礼,他也不想让庆祝活动搞得太抽象吧。所以,多少还是管一管比较好。 郭康只能表示,现在他就是个傀儡演员一样的状态,活动什么的也不是他管。回头他还是给狄奥多拉说一声,看看那边的反应吧。 第五十五章 最懂浪漫的史惠贞 接下来的几天,城里依旧在举行各种庆祝活动。就和罗贯中担心的一样,在狂欢中,果然出现了数量众多的神奇三国故事。 郭康对此其实还挺好奇,就趁其他人不注意,专门偷偷跑出去看。果然,在大街上,就有人大张旗鼓,到处巡游。他凑过去围观,只见队伍最前,有一大群穿着戏服,拿着道具的演员,一边走,一边比划出各种动作。旁边的观众们也欢呼雀跃,很是兴奋地样子。 郭康仗着块头大,挤到人群中,看了一会儿,发现一个人物都不认识。于是只好指着最前面,一个拿着反曲长刀,带着科林斯头盔,披着披风的人,问旁边的观众:“那是什么人物啊?” “那是关公啊。”路人观众惊讶地说:“小伙子是苦修士么?这么流行的人物,都不认识啊。” “呃……” 郭康怎么看,都觉得这形象和关公好像差的有点远,只好又指了指后面,一个穿着肌肉胸甲,拿着长矛的大胡子演员:“那是什么?关公大战斯巴达战士?” “那是张飞将军,桃园结义的老三。”另一个路人皱起眉头,说道。 “……” 郭康瞅了瞅,又挠了挠头。这是,前面的人群再次欢呼了起来。大家都探头去看,只见队伍中间,还有个四轮马车,上面架着个剧院里用来“机械降神”的简易起吊机。随着一阵小鼓声,工作人员操作吊车,把一个穿着修士长袍的人吊了起来,在半空中摆出各种姿势。周围还升起各种看起来很复杂的木头器械,围着他转了起来。 “这是个什么科学怪人么……”郭康一时没忍住,吐槽道。 “这是诸葛孔明啊。”旁边的人这次齐齐大声说道:“这就是今天游行的重头戏啊,你都不知道?这个演出,可是人家剧团的独门绝技。一看就知道吧,这车子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这跟诸葛亮有什么关系啊?”郭康惊讶道。 “那个座子就是木牛流马,三国故事说,诸葛孔明每次出征,都坐着这种机械车。可以把自己升高,观察敌人军阵,也可以用车上的武器攻击敌人。所以他指挥打仗的时候,才能这么厉害。”有人熟练地给他介绍起来,一看就没少和人聊这些故事。 “你没看过三国,估计不知道这些故事吧。其实这都是有典故的。像现在这个表演,就是在向天父祈祷。因为天父最厉害的权能之一,就是风暴。诸葛孔明作为圣人,也能够借助天父的力量,用暴风摧毁敌人。”另一个人也竹筒倒豆子一般,讲起诸葛孔明的设定来。 郭康顿了一会儿,也没完全理解这些故事,只能木讷地点头。“这人好像不懂三国故事啊。” “罗马人还有谁不知道这个么?我以为这么流行的题材,大家多少都听说过呢。” “你不是我们城里人吧!也是最近河南农村来的?” “……” 一时间,旁边的人则纷纷议论,甚至有人开始嘲笑起来。 郭康再能说,也说不过这么多人。而且说实话,他确实一个多月前,刚从河南老家回来,希腊语也说的一般般,至今没有带上大都味儿。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趁着下一个节目到来,众人再次转头欢呼的时候,赶紧开溜了。 回去之后,麻烦还没完。狄奥多拉不知什么时候,也知道了他没参加礼仪训练,偷偷跑出去玩的事情。听说是去看热闹了,还很是紧张,一个劲盘问他,是不是和那个女商人或者其他什么人会面看戏去了。郭康只能反复解释,说就是看个三国表演,才把事情应付过去。 至于罗贯中关心的问题,也一直没有什么进度。大家现在都忙得团团转,没人顾得上民间编了什么三国故事。 几个比他有影响力的熟人里,脱欢既要会见各国使节,又得去管远征军集结的事情,郭康感觉不好意思去打扰他;狄奥多拉也每天都在和各种人物会面、主持各种宴会,基本上只有晚上才能见到。而且见面之后,她也不想听郭康说这些事情,所以好几天下来,居然连个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暂时作罢了。 下午的时候,史惠贞和梅尔特姆找上门,给郭康这边送东西,顺便看看他这儿的进度。郭康和她们聊了下,提到了狄奥多拉最近的状态不太对劲。对此,梅尔特姆很是赞同。 “牛公主喜欢吃醋,尤其是现在,还有不少人攻击她,可能心情更差了吧。”她告诉郭康:“虽然贵为大国公主,但宫闺她其实一直充满勾心斗角,所以反而经常充满危机感。所以,才会一边嫉妒,一边生气吧。” “这能有什么危机?是汗廷太暗弱了,还是我们罗马打不过蛮子了?”郭康诧异道。 “不是这种生存危机,二是对于生活的小环境。”梅尔特姆笑着说:“她不是自信心很强的人,而且喜欢算计。这样的人,肯定会顾虑多多,整天疑神疑鬼的。总是这种心情,肯定不可能脾气好啦。” “哎,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顾虑的。她天天就喜欢和那些希腊女人一起玩,我给她说,她也不听。”郭康摇摇头:“跟她们混在一起,只会让自己徒增忧愁吧。不知道她在图什么……” “我也不理解。”史惠贞直言:“那些人也打不过她吧,怕什么啊?” “怕人家跟她抢男人吧。”梅尔特姆摊摊手:“其实抢就抢,能有什么啊。你看我就不担心这些。所以,我心态也比她健康多了,才不会天天自己给自己施加压力;也不会搞出这么多事情,让别人来攻击自己的。” “怎么有人攻击她了?”郭康好奇道。 “之前的时候,牛公主拉拢了一大群上层家庭的姑娘,说我们大家应该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真正喜爱的人当夫君,哄她们帮自己造势。”梅尔特姆说:“结果等婚事定了,她就改口,说婚姻和爱情是两回事,结婚是两个家族的联盟,所以婚姻的确立应当基于理性而非感性,最后的决定也应该由家族的决策者批准。” “呃……”郭康一时无言。 “所以,那些姑娘里,不少人都觉得被她背叛了,因此很不高兴。现在这些人都在抨击她。”梅尔特姆继续道:“怎么看,都感觉有点滑稽。” 虽然之前听脱欢已经说过一次了,不过他也没想到,居然还能闹这么久。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影响究竟有多大。 郭康也能看出来,梅尔特姆嘴上不在意,实际明显有些幸灾乐祸的态度。至于史惠贞,还在纠结狄奥多拉能不能打得过人家,估计也理解不了这个事情。这俩人肯定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只能郭康自己回头问问再说了。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也可以做些事情,多照顾一下狄奥多拉。 宫廷内外那些贵妇小姐,关系极其复杂,郭康时不时听人说起,但至今都搞不明白她们之间那些恩怨情仇。虽然梅尔特姆认为是狄奥多拉自己找事,但郭康觉得,其他人肯定不干净。 毕竟,那些人整天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组成各种乱七八糟的派系,开个茶会都能搞出来几个新团伙。天父恐怕都弄不清楚,到底是狄奥多拉惹了她们,才导致人家组团排挤她;还是因为别人单纯就想排挤她,所以才找个理由说她惹了大家的。 听梅尔特姆她们的意思,狄奥多拉搞出这么多幺蛾子,根本原因还是没有信心,担心爱情和家庭不稳定。既然如此,还是应该安慰她一下,给她更浓厚的爱情体验感,这样一来,大概就能坚定她的信心了。 但是,这方面,他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这么多年,他还真没学过如何讨好女人。他能想到的娱乐方式,就是带人去修道院,看看蒸汽天兄什么的,满足大家的好奇心。 他那帮安达们倒是真的喜欢,甚至有人没事儿就想去那边看大机器玩。后来郭康还学聪明了,专门组织罗斯新兵里表现出色的人,也去那边参观。去的人果然都震撼不已,到处宣传,引得大家争相效仿。显然,这个奖励,也非常受普通人欢迎。 只是,女人能不能欣赏来这些东西,他就不确定了。所以,还是找个懂行的人,请教一下比较好。 正好,这几天,乔锋也在宫廷里出入,帮脱欢传递消息,组织意大利各城的代表来祝贺、朝拜。郭康想了想,觉得这种意大利的富家子弟,估计是现在欧洲最懂风情的人了。毕竟,这年头的世俗文艺,就是这些人带头支持发展起来的。 毕竟,欧洲其他地方普遍太穷,人家也没这个闲心。罗马这边虽然不算贫困,但社会整体上十分军事化,文化氛围也严肃的多。可能,也就他们那边,有这种土壤了。因此,他就趁着傍晚下班的时候,喊乔锋一起吃个饭,准备学习一下。 两人碰头之后,郭康便直截了当地说:“我想学点能让人觉得浪漫的技巧,你能教我么?” “浪漫?”乔锋惊讶了片刻:“您是说……” “就是……能哄女人开心,受她们欢迎的那种。我周围没几个会这些的——哦,玄英可能会,可他写诗唱歌那个手艺,我一时半会儿也学不来啊。”郭康回答:“所以,我只能临时抱佛脚,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直接学习的套路,方便赶紧用上了。要不然,就真的只能带人看蒸汽天兄或者大炮什么的了。” “您说的,是这种需求啊。”乔锋却严肃下来,思忖了片刻,反问道:“公子知道‘浪漫’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么?” “啊?你说。”见他这个神情,这回轮到郭康反应不过来了。 “浪漫这个词,最基本的意思是‘罗马的’。这个词,是和女人没有关系的。”乔锋笃定地说。 “啊?” “我在意大利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词。似乎就是我们那边发源的,用来形容文学形式的。”乔锋解释道:“这是因为,罗马时代的知识失传严重。早期的学者和作家们,对于罗马时代的语言,有不少误解。” “当时,流行的观点认为,和现在一样,拉丁语只是罗马帝国的官方语言,在政府公文和正式典籍之类的地方,才会使用。在各地,人们还是用自己家乡的语言,进行创作的。这些语言属于罗马帝国的方言,但又不是官方认定的拉丁语,所以被统称为‘罗马的语言’,就是所谓‘罗曼语’了。” “这其实也没错。”郭康告诉他:“拉丁语的扩散确实很慢,而且在帝国境内大部分地方,也确实没有取代当地语言。毕竟没有汉字作为支撑,和中原那边,差距还是挺大的。” “他们主要是在具体问题上,认知有不少偏差。”乔锋说:“比如但丁就一直坚信,维吉尔的母语是伦巴第语,而伦巴第语也是罗马语言的一种。所以,维吉尔的作品,也可以归入‘罗曼语作品’的范畴。” “说实话,我自己也是接触到了罗马这边直接得到的资料,才意识到这个错误。那时候的人,估计是真的不了解吧。” “可能也是下意识想要抬高自己吧。”郭康想了想,说:“伦巴第语其实是蛮族的语言,虽然也受到了罗马人很大影响,但‘血统’确实不一样。” “不过,所谓‘蛮族’,原意就是说的话不同的人。当代人肯定不想承认自己说的是蛮子话,所以就得各种攀附,论证自己的语言本来就是罗马语言,自己也早就是罗马人了。我看法国人那边,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思路,估计大家都在这么想吧。” “是的。”乔锋点点头:“不过,已经形成的概念,哪怕大家发现了问题,也不太好改正回来了。在我们那边的语言里,这些‘罗曼风格作品’,指的就是古典时代的神话故事和英雄史诗之类,比如刚才说的,维吉尔所做的《埃涅阿斯纪》之类。” “要说里面有没有女人和爱情的部分,多少还是有一点的。但这些只是点缀。维吉尔也表达的很明白,真正的故事主线是罗马的建立。也借着诸神的安排,隐晦地表达了反对英雄沉溺于温柔乡——虽然从情感上有些可惜,但要是埃涅阿斯在迦太基不走,就没有后面波澜壮阔的历史了。很多作品的题材,也都是源自这类传统的特洛伊史诗和罗马故事。表达的内容,也是差不多的。” “而这百多年来,开始渐渐有作家试图模仿古典时代的作品。这些新创作的、仿照古代希腊、罗马文学的作品,也可以归入此类。这些作品真正的内核,依然是英雄们建功立业的故事。” “所以我才敢断言,公子您理解歪了。”他总结道:“所谓的‘浪漫’,是远航和远征,是冒险和战争,是建立伟大的功业。从荷马的时代,到现在,这一点是没有变过的。这些,才是英雄史诗的核心吧。” “这样啊……”郭康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也不是说,浪漫故事里不能有女人。但女人,只是一种点缀。”乔锋继续解释道:“建立功业之后,当然就可以有女人了。不过,女人也只是对于英雄的奖励,表示他的努力得到了报偿,是值得的。把这些女人直接去掉,也没有太大影响;要是换成其他的回报,比如公民们的认可与尊重,比如四方诸侯的敬畏和臣服,可能立意还会更高呢。” “现在,通俗文学作品越来越多了。像法国那边,出现了不少骑士之类。因为也是罗马故地的地方通俗语言写成,所以也号称是‘罗曼作品’。不过这类故事,依然是传统冒险故事的一个变种。女人的爱,在里面也是一种表达成功的方式,而不是冒险故事本身。” “您是个最正统的罗马人,应该能理解这些吧。”他劝道:“一个罗马人,难道是通过谈情说爱得到女人的么?不,他们是建立了伟大的功业,拥有了强大的武力,之后,女人就和其他战利品一样,自然而然就有了。去求爱来得到女人,不会被大丈夫鄙视么?” “哪怕法国人都知道,骑士里的‘爱’,都是骑士对贵妇人的。因为贵妇的地位,比骑士要高。” “欧洲人在正式场合问候大家,习惯上都是会说‘领主们,夫人们,绅士们’。这就是按照地位的高低排序的,骑士和乡绅的阶层,是其中最低的——再往下,就是乡绅家庭的女性,和普通男女,这些‘不算人’的部分了。所以,得到更高阶层的爱,其实很大程度是和‘考上状元’、或者‘被主公赏识’一样的,更多地是一种显示主角价值、表达他作为骑士已经成功的方式了。” “那,我就不需要特别考虑这些浪漫什么的了,是这个意思么?”郭康有些傻眼地问。 “是啊。”乔锋摊摊手,回答道:“您确实不需要研究怎么讨好女人啊。” “给女人安排些活动和仪式,去写诗取悦她,去花钱讨好她,这不就让自己像个卖力表演来取悦主顾的宫廷小丑一样么?”乔锋摇摇头:“这些,都只是庸夫的浪漫,不是士人的浪漫。稍微有点地位和自尊心的人,都不可能接受吧。” “我因为个人爱好,也读过不少塞里斯的作品。现在正在流行的三国故事,您应该也明白吧。”他举例道:“什么是‘浪漫’?我觉得是桃园结义,是火烧赤壁,是上方谷的痛哭,是五丈原的星落。” “在这方面,中原和泰西,其实没有太大差别,依然是伟大的功业,和英雄们对命运的抗争。兴复汉室,复兴罗马,这才是士人君子的浪漫啊。不会有人觉得,浪漫是和关公、诸葛丞相谈恋爱吧?” “呃……”郭康总感觉有点难以想象。 “而且,就算需要一些肯定,您也不是骑士那种地位啊。骑士们出身相对比较低,才需要女性大贵族来肯定,但像您这种身份的人,女人对您的肯定,已经不怎么值钱了——因为国内,乃至整个地中海世界,就几乎没有那种地位远高于您的女人了。”乔锋又换了个角度,劝道。 “非要得到肯定,那不如多做点事情,让太后下诏褒奖您几句。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其他能让您得到更多荣耀的方法了。毕竟,其他女人称赞您,对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这么一说,郭康感觉也挺有道理,点了点头。 “不过我还是得想办法,准备一点什么。”他嘀咕道:“多少还是有需要和女人打交道的时候的……” “那您就按自己刚才说的,带她们去看蒸汽天兄和大炮呗。”乔锋建议道:“世间的一切,有比天父更神圣的么?有比罗马更伟大的么?蒸汽天兄,是对天父神圣的礼赞;大炮,是对罗马力量的直接展现。这不就是最纯粹的浪漫么?” “如果女人不能理解这些,那说明她过于浅薄,根本无法理解何为浪漫——当然,亚里士多德早就说过,女人的灵魂天生不够完整。所以,她们可能确实无法理解这些更高层级的情感,只能看得懂那些庸俗的替代品。但是,这也不是您的错。那是她们自己的问题,您也没有义务去迎合她们。” “您还真可以试试。您已经结婚了,可能用不上这些,不过如果需要情妇,或者其他人需要您介绍妻子,就可以借此测试下。”他想了想,对沉思的郭康说:“这种测试,想必可以简单地就筛选出高尚而有品位的女性。毕竟,如果能懂这些浪漫,那她一定是个有长远眼光和高贵灵魂的人。” “那咱们这边,最懂浪漫、品位最高贵的,肯定是史惠贞了。”郭康有些惊讶地说:“就她最喜欢大炮——哦,好像小让娜也喜欢……” “呃……我也不太了解。”乔锋犹豫了下,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说:“大炮不太清楚,不过我妹妹对蒸汽天兄一直很感兴趣,之前给您那个修道院投资赞助的时候,好像还说过。要不要我让她来见见您,您亲自问问她试试?” “这个还是算了。”郭康连忙推脱:“回头再说吧。” “好。”乔锋却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一连喝了两口酒,应了下来。 第五十六章 你贡我,我贡你,外交关系甜蜜蜜 之后的日子里,郭康天天都在接受各种紧急的礼仪培训。等这些基本完成,他也开始和狄奥多拉一起,开始接待各种前来祝贺的客人了。 紫帐汗国的礼仪,相对来说不算太复杂。早年开国的时候,经常要紧急行军。那会儿大家还很穷,一众君臣,乃至普通士兵,都挤在一个破帐篷里取暖。后来国家建立,大家也没什么礼制概念,有些官员将领,宴饮时喝酒吹牛上头了,当场就脱了衣服,光着膀子开始摔跤角力,其他人就拿武器敲打盾牌助兴。连上朝的时候,都是凑一起,你一言我一语,想到什么说什么,显得十分混乱。 后来,丞相郭盖说,还是得有一个系统的礼制才行。以前国家小,草台也就草台了;现在这么多人要管,要是还没有秩序,大家得乱成一锅粥。而且,百姓信任权威,蛮夷畏惧强力,所以不管是管理百姓,还是威慑蛮族,都得让自己有威严。这样,才能给人秩序的最直观感受。要是还这么乱哄哄一片,显然是没法给人威严感的。 之后,郭盖等人设法通过商人,从东方购得唐朝的通典、会要等记录,从里面挑选易于模仿的部分,建立自己的礼乐制度。实在学不来的,就拿当地礼节习俗填补。就此,才逐渐建立起了现在这套礼仪体系。 现在,虽然加了很多内容,但比起中原原版,肯定已经简化太多了。想到这些,郭康多少宽心了一些。再说礼仪这些东西,让大家能感受到这个氛围就行。紫帐汗国这边的礼法,说好听点,叫东西融合;说难听点,它本来就是个大杂烩,不需要搞得特别精确。所以,他也没有过于深究,就忙活下一个阶段的事情去了。 首先接待的,是爪哇元的使者。为了表示庆祝,孙十万亲自来了一趟,还专门送了一套奢华的丝绸礼服,作为礼物,祝福他们两口子。 当然,紫帐汗国和爪哇元到底是什么外交关系,双方官府目前还没有正式的定性。而且可能不止他们,连和明朝,也是差不多的状态。这其中,贸易可能是最关键的原因。 理论上,和明朝进行大宗贸易,都得在朝廷那边登记,以朝贡勘合的形式进行。但实际上,明朝的走私问题,哪怕在法律最为严苛的洪武时代,都没能完全解决。沿海地区的海商、海盗、地方豪商、文人官僚,互相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乃至可能就是同一伙人。再加上海外元朝残余势力的肆虐,让管理工作变得难上加难。 一直到现在,光是爪哇元官方组织的走私体量,可能都远大于明朝官府可以统计到的贸易量。而作为商人集合体,爪哇元自己,其实也经常管不到商人们自行其是。整个走私贸易的规模,恐怕只会更加恐怖。 这些贸易品中,不少的部分,都会流入西洋,然后被大宗买家购走。除了传统的波斯和阿拉伯中间商,还有欧洲这边千里迢迢跑过去的威尼斯、热那亚商人,紫帐汗国也是这些“赃物”的主要销路之一,而且一直在试图绕过波斯奸商们,直接和爪哇元做生意。 不过,两国之间,暂时还没有紫帐和帖木儿国家之间那种正式的互认关系。 大都汗廷一直觉得,自己和元朝没有法理关系,也不认忽必烈分支为宗主,因此没有接受爪哇方面,关于共尊大元、建立“元联邦”的宏伟计划。 反过来,爪哇方面也认为,自己是汉民族的正统大元帝国,和海西的大秦帝国,并没有直接关系,没必要学地中海世界那些人,天天跟风表示自己也是罗马。所以,也拒绝了紫帐汗国这边,加入“罗马联盟”的邀请。 由于这些混乱的关系,再加上之前距离遥远,没有直达航线,两边就一直没能在官方层面,建立正式的外交往来。当然,双方对此也不在意。因为无论是商业立国的爪哇元,还是十分实用主义的紫帐,都更加看重实际的贸易收益。在经济这方面,他们倒是确实结合的十分紧密。 甚至,对于这次紫帐汗国的出兵,爪哇方面也是很赞同的。本来,孙十万作为那边有实力的重要人物,专门跑过来,就是想要进一步升级双方的关系。现在,有了打掉中间商,建立直连欧洲的商路的机会,自然求之不得。 之前,孙十万了解到,郭康等人计划疏通“法老运河”,重建红海和地中海的水运连接,甚至希望筹集资金,规划一条不经过尼罗河流域,而从红海直通地中海的运河。这件事,郭康似乎是真的想去做,甚至委托一个意大利商人,四处游说,希望说服商人们进行投资。对此,孙十万也很感兴趣,甚至直接表示,自己在这方面,也可以加钱帮忙。 孙十万对郭康和脱欢等人豪言,他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资金。虽然只是从事海贸的商人,但他敢说,哪怕强大如朱洪武合罕,也没有元绅们手里的银钱多。所以,只要方案可靠,不用担心会差钱。那个意大利姑娘凑不来的,他直接补齐都可以。 郭康等人自然很乐意,就是乔安娜有些不满。她还给郭康抱怨,说爪哇的那个胖子,不知道为什么,故意和她过不去。 郭康打听了下,这才知道,乔安娜每次说想给郭康帮个忙,合作一下,这人就突然跳出来,开个好几倍的价——关键这货还确实比她家有钱,搞得乔安娜只能无能狂怒。 连续好几次之后,乔安娜只能派人给孙十万递信,说自己给郭康的赞助,并不单纯出自盈利目的,希望爪哇方面能略微收下手,给她一个机会。如果事成,今后她一定可以返还更多的好处。 但孙十万也认真地回复说,商人追求的,本来就不止是单纯的短期利润;大家都希望有奇货可居的投资项目,从而得到政治上的好处。大元和罗马汗国之间,经济来往很热闹,政治上却冷淡很多,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他和乔安娜一样,也有盈利之外的追求。这关系到国家利益,至少在双方外交正常化之前,是不可能让步的。大家也不用打感情牌,就按商场的竞争规则,各自凭本事就可以了。 那之后,大约乔安娜的确已经破防了,就没有见到更多后续的事情。各方之间的外交关系,也依然如常进展着。 而除了元朝之外,明朝那边的外交其实也有点尴尬。 紫帐汗国之前,一直没办法跃过埃及,直接去印度洋航线;而由于元明战争,就算有了红海出海口,从海上商路直接去明朝也很不稳定。所以,双方的贸易,一直是从陆上进行的。 沙哈鲁时代,帖木儿汗国的扩张和战争逐渐停止,和周围国家的关系慢慢稳定下来。从明朝西北出发,经由东察合台汗国、河中地区、然后从草原进入伏尔加河流域的“草原丝绸之路”,再次迎来复兴。 因为贸易带来的高额利润,沿途各国基本上都对此很热心。但也是因为沿途的各路汗王太多,确实也抬高了价格。再加上这个时代,海运的效率已经远高于陆地商队,所以,这条贸易线,更多地是政治上的意义,以及保住一个基本的底牌,防止完全垄断贸易的海商们胡乱抬价。 所以,西北的贸易线,也是有必要的。每年,汗廷都会派出官方商队,不管货物多少,反正得走一趟。 最开始,紫帐汗国自称是古书上的大秦国,说现在中原和泰西都驱逐了蛮族,恢复了王道,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因此希望恢复古时候的外交关系,重新开始贸易。洪武年间,就正式派使团前往了。 但紫帐汗国派过去的商人,是汗廷一直雇佣的草原商人。作为从开国那会儿,就一直为汗廷服务的御用商人,他们确实一直在走这条商路,和草原上各个势力进行贸易,采购皮料和战马之类的物资。 那边能混得开的蒙古商人,都是些人精,对于沿途十分熟悉。哪怕之前打仗的时候,都有门路说服各路汗王,放商队通行。毕竟要是没这个本事,也没法跑商了。所以,即使当时局势比现在混乱的多,他们也敢于真的跑一趟。 然而,到地方之后,明朝人却不相信他们的身份,只觉得你这大秦国,怎么一股蒙古味儿,和古书记录好像对不上啊。而且,那时候北元频繁动兵,西北地区又人口稀疏,防备压力很大,官府本来就对此十分敏感。因此一见面,当地官员就认定,他们估计又是哪个部落冒充的。不是来骗朝贡,就是来刺探情报的,一直不相信他们自称的身份,还把领头的几个使者扣了,要严查他们的来头。 后来,使团的人找了察合台人帮忙作证,明朝官员才把人放了出来。但就算这样,也不乐意放他们进城贸易,更别提让他们去京城了。 这事儿,可能也是没办法——察合台汗国的蒙古人,虽然和明朝关系密切,天天一起对付元朝,但也确实没少干收受贿赂、带小部落一起蹭朝贡的事情。毕竟这个事儿,利润太高,哪怕官方禁止,使者们自己也经常经受不住考验。有这种前科,明朝那边自然就更加有理由了。 结果,使团足足折腾了半年,也没能过嘉峪关,只能打道回府。这一路出行和打点,花了不少钱,携带的商品却一件都没卖出去,也没能按计划采购明朝的物资。 眼看要亏大本,使团只好临时决定转向南下,去布哈拉那边把手里的货都出掉,然后就地采购一些中亚特产,带回来之后,声称是塞里斯商品,忽悠欧洲人来花钱。 有些见多识广的人,觉得这些商品上面的装饰,怎么一股天方教艺术的风格,使团就说,这是塞里斯人为了出口,专门给波斯客户定制的。人家是大中间商,一直都在大批拿货,所以塞里斯的出口品,多少都往这个方向做了。欧洲人觉得很有道理,又打听到他们真的去了一趟,因此纷纷来抢购。就这样,才避免了倒贴钱的命运。 而外交层面上,这件事的影响也不小。由于使团失联了一段时间,汗廷里议论纷纷。连摆赛汗自己,都很着急,说我们老刘家的使者,好像日常出事。一直以来,大家都快习以为常了。只是,以往得罪使者的人,基本都被出兵消灭了。但明朝又远又强大,怎么说也不可能打过去吧,也不知道这个面子怎么挣回来。直到使团又带着东西回来,各种声音才安顿下去。 之后,紫帐汗国也尝试了其他各种方式,甚至特意雇了不少希腊人参加,去那边打前哨,试图让明朝人看到,自己真的是古代那个大秦国,连人都一样的。 然而,明朝官府似乎产生了刻板印象,还是不相信。不少官员依然认为,这些人估计又是被雇来骗贡的演员,可能又是蒙古人来骗铁锅,回去要做武器了。 还有些心细的,则想得更多,认为这些希腊人,应该确实是古代大秦人的后代。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使团里依然还有一些蒙古人。而且,沿途带路、引导,乃至安排食宿,这些重要的具体工作,都是这些蒙古人负责的。希腊人只是一路吃吃喝喝,负责说话和表演罢了。再看他们来的地方,恐怕,大秦国已经和中原当年一样,被蒙古人入侵和统治了。使团也依然是蒙古人操纵的,希腊人只是他们带来的傀儡。 因此,官府还是拒绝承认他们是大秦国,就是不让去朝贡。汗廷当时找的人选,也确实有问题。虽然带上了一些希腊学者,做好了准备,但当时领头的几人,都是大都那边临时挑的老贵族,确实除了吃饭和吹牛啥都不会……其他学者们,也没有什么外交经验,遇到这种情况就傻了。 带希腊使团前往那边的蒙古商人,倒是一直在上下活动,尽力疏通,但他们越尽力,明朝那边越觉得使团有问题。到最后,负责监督他们的明朝军官,甚至违反规定,偷偷去找领头的希腊人,私下里劝他们驱逐蒙古人,重建大秦国。 使团的希腊人很是害怕,连忙表示从来没有这个心思,可不要害自己。明朝人还有点失望,之后更加冷淡了。希腊人也是坐立不安,之后没多久,就提出耗下去也没有意义,匆匆返回了。 结果,朝贡的事情,就这样前后耽误了十几年,也没什么进展。发现了假塞里斯商品的商机之后,紫帐汗国这边,也安于中亚商路,对于继续开拓不是很热情了。到洪武后期的时候,海伦娜太后倒台,新朝廷改变了不少之前的政策。曹老将军等人,又想到了这个事情,认为如果能派遣有能力的重臣,去和明朝建立联系,有助于提高合法性,巩固权威,对于现在局面很有帮助。于是汗廷再次行动起来,决定进一步提高规格,派礼部尚书张鼎亲自带队出发。 对此,明朝人似乎有点傻眼了,开始疑惑他们到底是什么国家,怎么这么怪。不过张氏世侯的老家就在河西、陇右那边,跟不少人还算老乡。在原籍,至今还能找到一些亲属。 明朝朝廷那边,可能是看这边蒙古人和汉世侯都有,元味儿很正。或许也是因此,至少把他们算成了类似各种元政权的一支,不再当成莫名其妙的蒙古部落了。之后,外交行动也终于获得了成功。甚至,他们第一次认识老吴王,都是那个时候的事情。 而最近这几年,紫帐汗国又找到了更好用的名头。 这年头,大家都不会嫌弃手里的塞里斯商品多。哪怕有走私渠道,官方这边的贸易也依然很重要,而且总是让大家觉得不够用。朝贡的次数,明朝官府一直是有限制的,但大家都会想办法超额进贡。 像琉球这样的国家,理论上两年只能朝贡一次,但实际上光洪武年间,明朝稳定下来之后,就来了54次之多。官府虽然一直嫌他太频繁,但是赶都赶不走,也没办法。而这种能多赖一次就赖一次的态度,几乎是普遍存在的。 但是,紫帐汗国毕竟太远,这方面就有点吃亏,不像琉球人,把船一靠就行了。为此,在吴王投奔之后,汗廷就抓住机会,开始不断试探明朝的态度。 等基本弄清情况之后,这边干脆开始借着朱文奎他们家的名义,绕过朝贡,来维持和明朝的贸易。他们的商队,有时候干脆直接打上吴王旗号。问就说是来帮忙走亲戚送礼的,都是自己人…… 道衍和尚告诉郭康,在他们眼中,大秦国一直行事奇怪。紫帐使者为了省事,经常自称自己是吴王的下属,奉命来输送货物。一些官员还很奇怪,觉得吴王在国内的时候,一直不声不响的,怎么出去之后就变得这么厉害,能收个大国当藩属,任用那边的官员来干活了。 而另一方面,虽然吴王本人很要面子,没怎么和老家通信过,但马王妃和朱文奎,之前倒是写过信,说明现在的情况。按朱文奎的说法,现在虽然没有什么正经产业和领地,但他正带领家臣,给大秦国当客卿来谋生,换取年金和封地,所以生计是没问题的。 所以,明朝那边看来,已经不是朝贡合不合乎规定的问题了,而是吴藩和大秦国,关系已经严重不合乎礼制,到了迷惑的程度——从已知信息看,他俩正搁那儿互为藩属,玩得不亦乐乎呢。这种相互朝贡的关系,对礼部的老儒生们来说,确实有点新奇…… 所以,这次的礼仪应该怎么办,道衍和尚说实话也不太清楚。目前,他正和朱文奎商量,干脆朝廷和吴藩分开祝贺得了。在这种遥远异域搞外交,确实经常得通融一下。具体的细节,可能也只能含糊过去了。 第五十七章 因为蛮夷就在那里 这些理论上的分歧,原本还只是小事。由于仪式上要参与的人众多,哪怕互相有仇的势力,也不得不碰头,因此,理论上的问题,也变成了确实让人头大的事情。 最先闹起来的,也确实就是元明这两家。 得到正式通知之后,孙十万就行动起来。和郭康等人沟通之后没几天,他就迅速筹划好了礼物,带着百十个仆从,抬着几十个大箱子,大张旗鼓地赶往皇宫。 孙十万的随从伙计,都是能说会道,很会来事的人。一路上,他们不断敲锣打鼓,喊着“大元贺大秦喜”、“礼万贯”之类口号,在街上转来转去,恨不得让全城都知道。 等围观的人多了,孙十万还专门停了片刻,对周围的人说,自己是代表大元,来给罗马汗国公主的大婚祝贺的。这些财物,就是见面礼,希望大家能好好发展关系,建立更紧密的同盟。这样,对于朝廷,对于普通人,都有巨大的好处。 这些话,大部分市民倒是没有多大兴趣。但孙十万随即宣布,现在汗廷在举行庆祝活动,元朝使团作为客人,也要帮帮场子,给大伙儿助助兴。 在他的命令下,伙计们直接打开了几个箱子,把里面的钱币一把一把地往外撒。市民们立刻沸腾起来,纷纷上前争夺。远处看热闹的人,也忙不迭地跑过来加入战局。来的人越来越多,把附近的道路和小广场都堵得水泄不通。直到巡逻的军队赶过来,将市民们都赶走,才安稳了下来。 当然,这之后,孙十万他们算是出了名。过了好几天,还有希腊人带着木耙子赶到现场,想翻找一下,看看有没有被人踩进土里,因此没被捡走的钱币。而之后,孙十万又去了一次郭氏的府邸,除了送礼示好,还专门把航路和运河的事情,又提了一遍。 郭氏夫妇如实告诉他,这件事他们也没法定下来,孙十万也不在意,只说大家能交个朋友就好。说明了一番,便离开了。 现在,整个城里都知道,他们大元财大气粗,而且和郭氏关系密切,听说要开辟新商路,带着大家一起发财。不少官吏也得知了这个消息,纷纷议论起来。 趁着这个好势头,孙十万抓紧时间,又派人送来名帖,说要拜访郭康。送信的人还专门说,孙大善人很看好他,所以希望能在客人次序中,排在首尾。虽然他本人不是很在乎这些虚名,但为了国家的名声和尊严,也为了向更多人展示双方合作的意愿、吸引更多投资者,他认为,这还是很有必要的。 得到这个消息,郭康很是头大。按照之前的计划,是准备把那个位置留给吴王府的,脱欢还派人给他和朱文奎通知过。孙十万突然出现,一下让大家有些措手不及。 按理说,现在改位次,肯定有些不太好。但孙十万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已经把声势造了起来,显然不好再暗地里让他退让。另一方面,他给的也实在太多了——现在这个时候,正好用得上资金,他要是能掏钱,今后很多事情就会方便很多,所以也不好直接拒绝。 郭康本来就不太擅长处理这些事情,没办法,只能赶紧找脱欢问。对此,脱欢也一时没什么办法,想来想去,只能又把朱文奎也喊来,问问他自己。 不过,朱文奎其实也没有处理这方面事情的经验。这种外交礼仪上的问题,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管。就这么让出去了,难免会让人觉得挺没面子。但要是拿不出足够的理由,只是非要硬争的话,反而会在众多国家面前,显得自己无礼,也会让郭康等人为难。 所以,他想了想,还是建议见一下孙十万,让他也一同出场。到时候,听一听对方的理由,和他辩论一番。他觉得,大明在法理和道义上,还是占有众多优势的。应该可以能据理力争,让孙十万无话可说。这样,他也好给父亲和其他人证明自己,给大家一个交待。 当然,万一输了,也不是没有办法。刚从中原来访的道衍和尚,是个很有学识的人。真要是吵不过,就找他搬救兵,对付孙十万他们应该是够的。不过,这老和尚整天不知道在忙什么,让朱文奎总觉得他一幅深不可测的样子,看起来也是那种很强但完全不可控的人。不到迫不得已,或许还是别急着喊他为好。 就这样,三人简单完毕,就安排了个会面,把孙十万也请了过来,说要当面协商仪式上的位次问题。孙十万也没有怯场,当即答应下来,按时抵达了皇宫。 众人见面,简单寒暄了几句,孙十万便拿出个盒子,递给郭康。 “这是……”郭康一时好奇。 “这是孙某特意带来的茶叶,给大家尝尝。”孙十万热情地说:“公子不必客气,只是个见面小礼物而已。” 说完,他还特意看了朱文奎一眼。 朱文奎就没想起来送礼的事情,一时有些窘迫。不过孙十万只是继续开口道:“听说大婚礼仪繁缛,公子这边也得拿出不少钱财礼品吧。虽然郭氏也是海西大族,不过这种花费也不会少。要不,孙某也帮忙赞助些礼物,帮您撑一下场面,您看如何?” “客气了,不用。”郭康连忙摆摆手:“这些钱我家还是出得起的。不过也烦劳您关心了。” 孙十万见此,点了点头,就没有继续说什么。不过这番表态,也确实调节了气氛,毕竟有人愿意主动帮你垫付彩礼,那别管他是什么居心,人家至少态度是真的做到位了。因此,郭康也不由自主地软化了一些。 “是这样。”脱欢主动说道:“我们现在正在安排婚礼时候的座次问题,贵方的要求,我们也了解到了。不过,明朝方面也希望能排在首尾,而且也提出了很有说服力的理由。我们考虑了下,觉得还是请两位都过来,亲自商量一下。” “即便如此,我也不应该和他辩论。”孙十万摇了摇头,说道:“大家都知道吴王府和明朝之间的关系。即使是普通藩国,一般也没有外交权力,何况吴藩现在和明朝中央的关系很难简单说清。而且,他们也没有明朝朝廷的专门授权吧。” “这些还是公事公办的说法,私人角度,我觉得更没有这种必要。”他对朱文奎说:“朱公子在这边努力,应该是想维持大明的面子吧。但是,明朝实在太远了,就算成功,大家也对他没有切实的感受,没法真的借此做什么;而哪怕失败,那些需要明朝商品的人,也不会因此就不去购买了。” “我大元和明朝,是争夺正统的敌国,但是这件事情上,我也没必要扯谎。”他摇头说道:“我也没有贬低贵国的意思——我们两国多次交兵,没有哪个大元高层不看重明朝的实力。但正是因为实力强大到了这个地步,所以我才敢说,做不做这些都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他已经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技巧了。您这些努力,其实也没有什么影响。” 朱文奎听了,愣了一下。 “呃……对您来说可能没什么影响,对欧洲人来说可能也这样吧。”他想了想,回答道:“不过对我自己来说,还是有影响的。” “这是怎么说?”孙十万有些好奇地问。 “国家是我们老朱家建立的,我们也是得益最多的人。”朱文奎说:“这一点,我自己很清楚。哪怕流落到泰西,靠救济为生,人家东道主乐意给我们这么多救济,不也是因为我们身上有大明的名头?” “既然从这个身份里,得到了这些好处,我觉得就不能推卸相关的责任。”他也摇摇头:“这确实不能给我带来直接的额外好处,但是,如果我们老朱家自己人,在需要为了国家的名声出头的时候,都要犹豫,都要锱铢必较地计算得失,那其他人会怎么想?要是大家都看到了这种表现,今后还会有人乐意给朝廷出力么?” “我现在确实得不到什么直接的好处,想做这些,单纯是想要尽心完成职责而已。非要说的话,我能立刻得到的,大概也就是尽力做事之后,那种满足的感觉,让我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对我个人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现在欧洲这边,我们确实在用大明的名义聚集民众和士兵,进行转播教化的宏大工作。这是历代先贤都推崇的政策,即使是古代的圣人看到,想必也不会反对吧。而如果没有这个名声,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就不那么好聚集人手做大事了。所以,为了我们的事业,也必须争取这个位置。” “你们还真想要教化那边的蛮夷啊?这是为什么?”孙十万听了,皱了皱眉头,似乎理解了一阵子,问道。 “因为……呃,蛮夷就在那里。”朱文奎也不知道怎么分析,索性强行回答道。 这次,孙十万沉默了片刻,随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五十八章 嗟呼,大女主当如是也! 郭康原本认为,元明双方的争论事关国本,肯定会十分激烈,想必会持续很长时间。一次会面,可能都没法解决,得召开好几次会议。到了正式定夺的阶段,要是还在闹,估计还得喊来其他各方,现场见证,免得人家说汗廷这边偏颇。要是孙十万攻势凶猛,抵挡不住了,那就算不情愿,怕是也得喊老和尚帮忙了。不管怎么说,这次估计都只能算个预热。 不过,实际情况却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这次交锋之后,孙十万似乎突然丧失了斗志,也不再寻求一定要抢个座次了。反而开始称赞,说朱文奎是个做大事的料,有他家高祖的风格,今后估计也是个枭雄。再说西洋与中原终归不同,这里很大,容得下元明两个国家。所以,大家也不见得非要起冲突。 这个变化过于迅速,让郭康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之前准备的那些后手,感觉一下都不用上了。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少一件事总归是好事。所以,他也就没去追问,赶紧收个尾,好去忙其他那一堆事情。 对于结果,朱文奎也是比较满意的。本来他就是硬着头皮上,避免了后面各种问题,自然乐得清闲。事情一结束,他就向郭康告辞,也回家准备去了。 婚礼仪式没有拖太久。因为后面一大堆正事,汗廷明显不想再拖。狄奥多拉本人,干脆更为积极,有空就去催其他人加快进度。这件事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星期,婚礼就正式举行了。 当天,朱文奎带着杰士卡队长等人,前往郭氏府邸。按照规划,他今天还得充当伴郎,参与整个流程。 另一边,马王妃则需要去狄奥多拉那里。在今天的诸位女宾中,她是地位最高的人之一,也有一堆礼仪要参加,所以只能分开行动。至于小让娜,按理也应该跟着她,和贵妇小姐们一起,去组成队伍,迎接新娘。 不过,当朱文奎陪着郭康,骑马来到娘娘庙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小让娜不知何时,已经牵着她的猪,脱离迎亲队伍,先跑到了这边等着了。 这会儿,门口同样是人头攒动。除了早早赶来围观的市民和维护秩序的士兵,教会的各路人士也倾巢而出,最后检查场地,安放器物。王大喇嘛带着高大的帽子,穿着一身花纹繁复的法袍,正苦着脸看着她。 “哎呦,世子您可来了!”看到朱文奎跳下马,王大喇嘛连忙喊道:“麻烦您赶紧把郡主……不是,把猪劝走吧。这把路都堵住了。待会儿那帮太太小姐们过来,要是被野猪冲撞了,天知道得闹出多大的风波呢!” “别急,别急。”见他都语无伦次了,朱文奎连忙跑过去:“我妹待会儿还得参加仪式呢,不能走。至于猪,估计是不听劝的。我让她先牵走再说。” 说话间,教士们也在试图把努尔哈赤轰走,但努尔哈赤倔劲上来,死活不让,还哼哧哼哧地刨起土来,冲着大家龇牙。教士们害怕,又纷纷散去,一时间也没人敢去上。 朱文奎没法,只能亲自上前,把小让娜训了几句,跟她一起,把努尔哈赤撵到广场外去了。 趁这个功夫,王大喇嘛等人已经麻利地把新郎一行安顿好。朱文奎也回到队伍里,静待新娘到来。为了以防万一,也顾不上详细规则,硬把小让娜也拉了过来,防止这会儿没人看着,她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好在没太长时间,新娘的队伍也行了过来。 这支队伍甚至远比郭康那边还庞大。郭康来这儿的时候,有五辆车,二百余骑跟随。除了官职对应的仪仗,还有家族亲属、随从,以及朱文奎等人带来捧场子的人马。这些人在街上一起行动,已经浩浩荡荡,颇有些声势了。不过,和公主的队伍比起来,还是小了很多。 狄奥多拉的出发点不在附近的皇宫,而是在太后的居所,也就是市区里的“蒙古的玛利亚”修道院。在那里,大家集合了队伍,然后一路赶来。 队伍前方的仪仗,就分成了三部分。最前面的,是二十多名军官和整整一个中队的士兵。他们都是在去年的战争和大都平叛过程中立下功劳的人物,因此才得到了直接参与仪式的机会。领头的,就是郭康的堂叔郭昭文——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他手下的河南老兵,目前正临时承担着大都警卫的职责。 为了仪式,所有人都特意换上了新发的黑色铁甲,披上了大红战袍。军官们按照级别,还带上了高高的盔缨。众人兴致勃勃,举着战团旗和各个中队的旗帜,作为前卫,一路鸣锣开道,走了过来。显然,对于能得到这个机会,很是高兴。 在他们之后,是太后手下的修女们。她们在修道服外,也穿着轻便甲胄,挂着剑,人人手里都持着太后、公主和修会的旗帜,还有教会的圣象和圣物。虽然人数少了些,大概只有几十个人出场,但依然吸引了更多的目光。 围观的市民们,一时都聚拢过来,围观这些英姿飒爽的姑娘,不少人还提前把鲜花和彩带抛向了她们,大声欢呼起来。 “果然,这些修女很受欢迎啊。”朱文奎评价道。 “我看前面那些军团兵,是不是都有些不爽了。你看有人开始偷偷回头瞅了。”小让娜也跟着说道:“不会闹起来吧。” “这倒不会。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朱文奎解释道:“市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武装修女这样集体行动,感到更新奇,才是正常的。而且一样都是全副武装的情况下,大家肯定更关心这些姑娘。对于这些,我们早都有所预料,也专门和大家告知过,不会觉得抢了风头,就不高兴的。” “这样啊……” 他们说着,就看到队伍中央位置,几辆大车也转过街角,缓缓驶了过来。 最大的一辆,车底板上是个帐篷一样的构造。车上装饰着紫色的绸缎,沿着顶部的毡盖一直垂落下来——这就是紫帐汗国称呼的来源,也是代表汗廷的标志。所以公主出嫁这样的大事,也是乘坐这种大车。 在它前后,还有一批车辆,搭载着包括马王妃在内的客人,和其他随从参与仪式的贵妇们。公主的婚车前,太后骑着马,亲自引导,旁边还跟着几个汗室的其他长辈。 按照传统习惯,除了大汗的继承人,其他子弟也都会得到分封,建立各自的兀鲁思。紫帐汗国建立以来,也经常直接效仿蒙古习惯,把汗室成员和功侯家族等,分封到草原上。早期的时候,还能组织自己的部落,建立军队,建制上归属北衙都司管辖。 然而,随着国家的发展,农耕区的面积、人口、以及政治上的重要性,都迅速增加,很快就远远超过了草原地区。现在要是让他们离开大都,再去草原上,说难听点都和流放差不多了。因此,汗室诸王普遍选择住在城里,不去受封的部落,实际进行管辖。到巴西尔的时候,连委派管理人员的职能,都被朝廷收走了。 一些汗室成员,安于在大都当富家翁。另一些还想做点事的,往往会从事商业。在草原上经商,也是汗廷的老传统,因此,不少人都选择以此来赚些钱花。通过自己的身份,在草原上往来打点,经营商路,借此在东西方之间当二道贩子赚差价。 所以,现在大部分人,依然在大都。平时他们也不怎么活动,倒是每次庆典的时候,都会很活跃。 在车队后面,又是上百多个名义上归属于各位汗王的北衙骑兵,穿着传统的皮袍子,拿着仪仗用的长矛,随行护送。他们之后,则是鼓吹乐队,以及更多的旗手。整个队伍,人马延绵足有一里多。 加上他们后面,也同样跟着各家前来祝贺、捧场的队伍,从出发地到娘娘庙这边的广场,挤得满满当当。公主车驾已经到了教堂,末尾的客人估计还在修道院没出来。 这时,几名教士指引着车队停了下来,到路边暂时等待。与此同时,又有一股人马,从皇宫那边走了过来。 “好了,要开始了。”朱文奎连忙吩咐妹妹:“你先在这边待着也行,但等会儿要老实点,千万别乱跑——别看母妃脾气好,这次要是惹出事,那可是大事,她回去非得打烂你屁股不可,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记住了。”小让娜还在若有所思,答道。 朱文奎明显将信将疑,不过来回看了看,发现这边场地很挤,而且估计也没时间把她送到马王妃那边,再赶回来了。只能点点头,暂时认了下来。 皇宫那边来的,就是大汗夫妇的队伍。他们那边,参与仪式的贵宾不多,但值守宫殿的“瓦良格人”全体出动,把道路都塞满了。 队长奥拉夫森扛着他那把标志性的大斧头,长长的胡子结成了辫子,头上带着怯薛的白色大圆帽,走在队伍最前,很是引人注目。之后,是一众卫兵,拿着武器和斧头、木棍之类的仪仗。大汗和皇后带着几名亲近贵人和随从,在众人簇拥下,骑着马走来,一路来到广场上。 “他们这边,好像没人坐轿子啊。”小让娜评价道。 “这也是人家的习惯。”朱文奎说:“轿子其实不是好东西,它比骑马乘车更舒服,但正是因为如此,很容易让人软弱骄横。唐朝的时候,就专门有规定,除非皇帝特别允许,或是生病无法骑马,否则大部分官员也不能乘坐轿子。” “最喜欢轿子的,是宋人,尤其是靖康之后,轿子迅速在南方普及开,连朱熹都感慨说,当今天下已经无人不乘轿了。但在后人看来,这东西也和软弱的宋朝挂了钩。” “大秦国这边,就认为作战是需要车和马的,但轿子显然与此无关,仅仅是为了享受而已。逃避战争,追求享受,这是宋朝灭亡的原因,所以必须避免。当然,也不止他们这么想,国朝初立的时候,太祖皇帝也下过命令,不准众人乘坐轿子,原因也是要吸取大宋的教训。可见,这种想法,也是挺正常的。” “这样啊……” 他们正说着,王大喇嘛已经带着教士们上前迎接,请摆赛汗夫妇下马等待,随后向乐队挥手,示意仪式开始。 早已准备就绪的乐团演奏起来。众人敲锣打鼓,吹响唢呐,奏响了欢快而圣洁的宗教音乐。圣歌中,队伍再次动了起来,公主的大车也打开了门,一身紫色华袍的狄奥多拉,在侍女搀扶下,缓步走了出来。围观的众人,立刻发出一阵远超之前的热烈欢呼。现场的氛围,一时达到了高潮。 “哎——”小让娜见状,大声感慨道:“真正的女主角,就应该像她这样吧!” “什么?”朱文奎没听明白。 “你看她这排场……”小让娜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上次听罗先生说书,感觉每个时代,都和三国一样,有主角,有配角,还有更多只是个背景。她这样的,就是时代的主角了吧。” “这有什么关系么……”朱文奎明显还是不能理解。 “他们大秦国,和我们吴国,理论上是平级的吧。”小让娜不知道在想什么,继续说道:“也不知道我今后能不能有这种待遇。” “你要是能名正言顺地回国,境遇肯定比她还好。但比拼谁更奢侈,并不是什么好事,太祖要是知道,也不会高兴的。”朱文奎劝道:“不如专心于更有价值的事情,盯着最核心的部分,才能让人真正幸福。” “核心部分我也知道,就是感慨一下。”小让娜看起来也认可这番话,只是还是嘴硬:“哎,当郡主,得当这大秦国的郡主;去嫁人,得嫁康哥哥这样的男人。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姓朱,不姓刘,别在这儿引经据典了。”朱文奎上来敲了她一下:“老实看仪式!” “你这坏哥哥,不懂照顾人……”小让娜揉了揉头,没办法,只好安静了下来。 第五十九章 郭破奴在家里待命 广场上,一时人头攒动,大家在教士们的引导下,整了下队伍,准备进入大教堂。 郭氏一家之前已经到了现场,战帅、夫人,还有几个家里的代表,正在教堂门口的台阶旁等候。郭康则在王大喇嘛旁边,显得有些紧张。朱文奎故意给他打了个招呼,他看到又一个熟人,才放松了一些,稍稍露出缓了口气的样子。 “康哥哥今天好帅啊。”小让娜在旁边又念叨起来:“他平时穿的确实太简朴了,像个苦修士似的。今天这才像个样子么。” “别在那儿犯花痴了。”朱文奎再次抬手就敲:“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有这个功夫,不如脑子里再过一遍礼仪流程,免得之后出问题。” “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小让娜抗议道:“再说,我也没有单独出场的机会,随着大家一起做做样子就行。你要是让我自己出来,专门和康哥哥举行一段仪式,我肯定认真多学学。现在这点事情,也不复杂,哪里值得这么多心思。” “仪式又不是我说了算的,我让你去,也没什么用啊。”朱文奎两手一摊:“要不你去那边,现在就给公主说,看看她乐意么?” “呃……”小让娜一时语塞。 “且不说人家郭康是我们老朋友,大秦国现在就这一个真正的公主,人家出嫁,那是整个国家的大事啊。我们作为友邦,再怎么说也得上点心,否则既对不起人家的帮忙,也容易造成外交问题,对大家都不好。”朱文奎摇着头,又教训起来:“能不能做到另说,态度一定要摆正,你看那些来朝贡的小部族,都知道这个道理。我们要是自己都不能端正态度,还不如蛮夷知礼呢。” 不过,虽然朱文奎努力进行论证,小让娜看起来却并不怎么吃这套,还是一幅没有什么干劲的样子,只是嘀咕道:“我就是没有什么兴趣啊。再说平日里,你就天天说要学这学那,今后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学那些东西,是让我去考科举当官么?” “再怎么说,学也比不学好。我们家身在海外,除了自己的学识,还有什么能依靠的?”朱文奎却不以为然:“人家家底好,有的挑,才可以说学习没用,因为他们可以找到更好的途径;我们本来就是落魄户,没什么选择空间。就算不学习,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么?” “我这些年也遭了不少麻烦事,现在算是明白了:我们要做的很多事情,并不是因为有好处,所以值得做;而是因为不做会有更大的坏处,所以必须做。你现在还小,一直有人保护你,不会直接被人逼迫,所以不能理解这些也正常。等今后长大了,需要自己承担事情了,就会明白了吧。” 小让娜虽然牙尖嘴利的,但也无法反驳这些话,只能撅着嘴,不再开口了。朱文奎也不在意,又看了看周围的动静,想了想,转头去喊人。 “让娜,过来下!”他朝着更外围那边,一大群等候的随从那里,喊了一声:“帮我照看下我妹妹。” 吴王府这边,最近一直是杰士卡队长总揽人员管理和工作分配之类的事务。这些人里,最擅长训练和教育新人的,也是他。 不过,杰士卡队长也是能混进宫廷里当差的老佣兵。遇到事情的时候,其实很滑头。朱文奎有时让他顺便帮忙,在自己去工坊的时候,管管小让娜,教她学点武艺,他就总是甩给唐姑娘或者让娜女侠。一问就说自己有事,要么就是坚持说不擅长教育女子,总之一定要设法推掉,不愿意掺和。 他待会儿要跟着朱文奎一起,去教堂里面参加仪式。得帮他拿着符节、礼物之类,肯定没时间管这边了。所以,也只能又麻烦让娜女侠一次了。 好在,让娜女侠对这些工作,倒是不怎么抵触。小让娜看起来,是有些怕她的——当然,对朱文奎来说,这才正好。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照顾妹妹,把小孩都给宠坏了。有个人能吓吓她,让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老实一阵子,似乎也是个好事。 吩咐好了之后,他就跟着参加仪式的人群一起,缓步走进了教堂里。 吴王府的座位,在观众席的第一排,一个专门设置的位置上。隔着过道,就是元朝代表的位置。孙十万依然一身豪华的丝绸装束,已经带着几个随从,正站在那里说着什么,看到他,还给他打了个招呼。他俩落座之后,其他客人也鱼贯而入,在礼仪人员的指挥下,来到自己的位置。 得益于拜上帝教的草根传统,仪式本身的环节并不多,预计时间也并不长。而且,朱文奎看了看到场嘉宾们,怀疑这个仪式,也确实不能硬搞太长时间。 在座的客人,很多都是各个势力里,颇有权威的老者。婚礼之前的各种前置仪式,已经让他这个天天打铁的小伙子,都有些嫌累了。那些老人一路舟车劳顿,还得全程参加,能受得住已经不错了。仪式要是流程太长,客人们恐怕会因为过于无聊而失态吧。这种重要仪式,反而都是拆成很多分开的小场合,估计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休息的时间。 他正想着,乐队已经改变了曲调。宾客们纷纷站立起来,欢迎双方家长抵达。 太后、摆赛汗夫妇和战帅夫妇,在仪仗队的护送下,走了进来。王大喇嘛亲自上前迎接,指引他们到台前就坐。不过大家都是熟人,所以反而没有多紧张。朱文奎甚至有空去观察其他客人的反应,和教堂门外的人群。不过,这边出场的人,也都是老油条,看了一圈,也没见他们有什么特别的神情,只能跟着众人一起欢呼,表示祝贺。 摆赛汗看起来很开心,挥手和大家打招呼,接受臣下和附庸们的致意,又来到前排,和友邦代表一一寒暄。到第一排这里,还专门和孙十万、朱文奎都握了握手,这才来到主人位子上,招呼大家都坐下。 随后,就有教士前来,低声告诉朱文奎:“殿下,可以去迎接新郎了。” 朱文奎点点头,让杰士卡队长拿着旗帜和符节,在他们的位置旁站定,就跟着教士,从侧门先出去了。 今天,他一方面是吴藩的代表,一方面也要给郭康当伴郎。快步绕出教堂,来到外面,就看到脱欢、史恪等人已经在等着他了。连很久没见的李玄英,都难得出来,有些紧张地左顾右盼着。 “你那个相好呢?”朱文奎对他的情况,比郭康还好奇,直接问道。 “在对面呢。”李玄英连忙回答。 “哦?”朱文奎回头看了眼,看到新娘那边,确实聚集了一大群人。仔细瞅了瞅,看到不少熟人。除了史惠贞和李安宁这些,连欧多西娅都出现在侍女群里了。 “史姑娘都来了……”朱文奎嘀咕道:“不过好像没见郭大姐啊。她真不来参加婚礼么?” “呃……” 这话说得李玄英等人一时语塞,都忍不住去看郭康。郭康自己也有些尴尬,一时没说出来话。最后,还是脱欢摇头说道:“她要是来,婚礼估计就办不下去了吧……” “你没看到黄老先生都不在么?外孙的终生大事,都没能亲自来,就是在家里看管她呢。”他无奈地说:“我们先干正事吧。” 朱文奎不由地想到了自己妹妹,难免也有些头大,只好赶紧点点头。 这时候,狄奥多拉已经整理好了衣服,走了过来。她身上的衣服,是爪哇人刚送的大幅绸缎裁剪而成,重重叠叠,十分繁复。朱文奎之前见到的最华贵的衣服,就是孙十万身上那套。但孙十万自己的礼服,纹路和色彩都没有这么奢华。 不过这身礼服,哪怕对于她这个体力,都有些妨碍行动了,得史惠贞和李安宁两人,在旁边守着,帮忙抓着飘带和大袖子,免得绊倒了自己。身后,还拖了一条长长的裙摆,根本没法正常走路,只能先由欧多西娅和王家的小姐,两人一起卷起来抱着,跟在后面。 “好夸张,四个人帮一个人走路。那不如站盾牌上面,让她们抬着……” 不出意外,他听见郭康自己都在嘀咕。不过狄奥多拉转头瞪了他一眼,郭康就停止了锐评,老老实实地不做声了。 朱文奎自己这边,倒是没有这么多事。虽然也一身盛装,但郭康的衣服,其实就是个军队搞仪式时用的礼仪甲。虽然看着华丽,还比起新娘那边,还是简练得多,也不需要别人帮忙。 按照原本计划,朱文奎站到了郭康左侧偏后一点,脱欢则站在郭康右边,史恪和李玄英他们在后方,和新娘那边一样,组成队伍,中间隔开一点距离,男左女右,两队人一起进入大门。反正娘娘庙的门很宽,哪怕这么多人并排,位置也足够。 然而这时,狄奥多拉突然从右边过来,硬是凑近,挤开了李安宁和脱欢,一把拉住了郭康的手。然后,就这么一脸傲然地,和他并排站在一起,不动了。 “啊?” 这下,不止朱文奎,其他人也都傻了眼。连郭康自己,都瞪大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来不及吐槽了。 不过,负责仪式的教士,也不亏是罗马教会的精英人才,立刻就先回过神来,连忙向众人表示,这样站也可以,不影响仪式。 由于脱欢直接给挤走了,他犹豫了下,只好请脱欢到左边去,让朱文奎往后退一点。两边的队伍,都这样稍微改了下。而他后面,史恪看到自己右侧就是欧多西娅,也趁着队列改变,拉了下李玄英,让他和自己换了个位置,与她靠在一起。 大家当然都看到了。欧多西娅眼睛一亮,向他低声道谢了下,李玄英则低着头没做声。反正队列都因为狄奥多拉而重组了,所以其他人也都没有什么表示,算是默许了这个小动作。 “没事没事。诸位怎么合适,自己调整下就行。”带队教士也连忙打圆场。 前面的脱欢回头看了下,笑了一声。两人搭上视线,朱文奎也忍不住摇摇头,对他低声说道:“这两对人,一个比一个肉麻。还好不是我的婚礼,否则便不好意思了……” “哎呀,我觉得你也快了。”脱欢简短地回答。 “啊?” “看婚礼,看婚礼!”脱欢已经迅速回过头,招呼大家继续仪式了。 众人便结束了这个小插曲,在乐队的伴奏和外面众人此起彼伏的欢呼中,进入了教堂大厅。 之后,便是例行公事的环节。 王大喇嘛再次走下台,远远就来欢迎,然后引导队伍来到台前站定。伴娘们放下了裙摆和飘带,朱文奎他们也稍微散开了些。随后,王大喇嘛走到祭坛前,邀请新郎新娘上前,和大家打个招呼,问候一下父母长辈,以及各位宾客。 郭康明显紧张了些,摘下礼仪头盔,下意识地想收回右手,去理理衣服。不过狄奥多拉直接拽了他一把,硬把他给拉上台,直接和两家长辈打招呼去了。 “给她急得……”朱文奎听见脱欢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不过,王大喇嘛也经验丰富,这些小小情况,都没打乱他的节奏。很快,他就进入正题。 只见大牧首挥了挥法杖,朝教士们下令,头顶的台子上,就打开一个大口。在蒸汽轰鸣和钢铁碰撞声中,一个满面笑容的天兄雕像悬挂下来,坐在了神龛上,十字架前面的座位上。 朱文奎他们早就见过这个机关了,但大部分宾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机械降神”,一时间大为惊讶。而王大喇嘛等人,显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看到那些老油条使者都控制不住表情,差点笑出声。 不过,王大喇嘛依然只是乐了下,就立刻继续仪式,开始按照拜上帝教和罗马汗国传统,引导新娘新郎,来到天兄神像前。 他先询问新郎的家长,是否认可他分出去,成立自己的独立家庭;然后询问新娘的家长,是否许可女儿为了婚姻,脱离自己的家庭。 得到两边认可之后,又询问新郎,是否愿意接受新娘;再询问新娘,是否乐意加入丈夫的家庭。新郎新娘则对着天兄宣誓,自己是自愿的。 这样,四个问题全部问完,都得到确认之后,王大喇嘛转过头,要求伴郎、伴娘们,以及的在场的宾客,进行见证。同时,还询问他们,是否有人对婚姻表示质疑、反对。如果有证据证明婚姻不合法,可以当众提出,让教会进行审议。 虽然听着有些滑稽,但朱文奎也明白,教会毕竟是底层发展起来的。虽然这种流程早就流于形式,教会自己也不见得都是什么好人,但有这点形式,也比没有好——对于普通人而言,在欧洲这种混乱的地方,要是情侣、家眷被人抢走强婚,也只能指望教会出头了。 当然,今天这种情况,肯定就是完全走形式了。毕竟,大家都知道,确实有个人很反对这场婚姻,而且确实被朝廷和家族,通过盘外招给扣下来了…… 朱文奎感觉,要是细想一下,大家好像确实没有遵循教义的要求,在天兄面前耍手段,搞不公平的操作了。但是那个反对者本人的要求,好像也是违背教义的……也搞不清到底怎么办才好,恐怕就算天兄自己来判断,也会觉得过于抽象吧。 “还好我没有这么多麻烦事。”想到脱欢的话,朱文奎自言自语道:“太祖爷爷在上,我这边可比他们省事儿多了。您肯定不会和天兄他们一样为难的……” 他走神这会儿,王大喇嘛已经等候完毕,在众人的赞同声中,代表天父天兄,宣布婚姻成立,并且祝福他们。 随即,这对新人便跪坐下来,先对着神龛再拜行礼,感谢天父天兄;然后对着双方家长行礼,感谢从小的养育之恩,并向他们告别,从此开始新的家庭。最后,两人还互相拜礼,表示今后要互相尊重,互相感谢对方对家庭的贡献。 助祭拿出了代表天兄的葡萄酒,王大喇嘛给他俩倒上,让他们在神龛前,交杯而饮。随后,命令另一名手持文书的助祭,把他们的信息,记录下来。 王大喇嘛对宾客们解释说,这代表这个新的家庭,已经得到了天父的认可,与天兄共融。而同时,众所周知,罗马是天父授命,管理天下世俗之事的;教会是天兄传经,引导天下宗教事务的。所以,这个家庭,作为一个基本的单位,也成为了罗马的一部分,教会的一部分。它被登记在神圣的天上,也登记在罗马户部神圣的文书中,自此将得到帝国和教会的保护。 众人再次鼓掌、欢呼,表示庆祝。而婚礼仪式,也就此完成了。 当然,虽然本身的仪式很短,但这种规格的婚礼,还会有一大堆后续活动。今天晚上,就有个重要的大宴会,大家还都得参加。 不过,和其他王室婚礼不同,这回,在场的大家,现在都很兴奋。尤其是新娘,已经抱着新郎转起圈来了,显然没心思想这么多。 朱文奎等人,也都忙着上前劝阻,说家里人和宾客都没走呢,现在这么多人,还是先收敛一点。且不说形象问题,砸到人也不好……又不是典韦,夹着人干什么啊。 至于其他后续的事情,自有专门的人去办,他们暂时也顾不上了。 第六十章 大宋的智慧 婚礼结束之后,朱文奎等人马不停蹄,又去帮忙招待各路客人,准备举行宴会。 当然,来到这里的人,基本都是不缺吃喝的;有资格在宴会上吃饭的人,也不可能是冲着这顿饭来。对于这种活动来说,宴会的主要作用,更多地是提供一个谈判的平台,给大家多提供一个见面的机会。前后的这些寒暄,比宴会本身还重要。 不过,狄奥多拉一时还来不了。她那身衣服,连走个路都费劲。朱文奎觉得,穿成那个样子,别说上桌吃饭了,估计连坐下来都很困难。所以只能先花时间,慢慢去换衣服。目前,只有郭康在招呼大家,趁这个机会,和客人们再打打交道。 趁这个功夫,大家纷纷前来,向郭康表示祝贺。 按照安排,首先前来的,是一些宗教人士。 罗马主教的代表早早就在等待这个机会了。在公教教会的分裂中,留在罗马的教廷,很早就意识到,靠辩经,是很难说服人的。与其花精力和时间去论证正统性,不如直接出兵消灭对方更靠谱——当然,阿维尼翁的同行也是这么想的。 现在,紫帐汗国已经摆明要介入意大利局势了,教廷也急需获得更多外力支持,来应对阿维尼翁方面,越来越激烈的竞争。当然也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来和汗廷高层打交道,试图说服他们支持自己了。 因为算是同宗的教会,所以他们也得到了靠前的名额。为了表达重视,罗马教廷直接派了一名枢机过来。刚才举行仪式的时候,代表们就一直站在旁边,帮王大喇嘛捧场念经。现在更是直接冲过来,抓着郭康的手,就开始念叨。 郭康看起来有点遭不住过于热情的客人,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在欧洲还是有点名声的,因此只能先应付一下,也陪着笑,说起客套话来。 “也不容易,结个婚,还得应付这么多事情。”朱文奎感慨道。 “确实辛苦了。”旁边,脱欢小声对他嘀咕道:“你之前没怎么接触过他们,不知道这些人多烦。我给你说,公教教会这帮人,不但嘴贫,脸皮也厚的很。” “每次罗马面临危机的时候,身处罗马城里的教廷,却都帮不上任何忙,反而天天给人拖后腿。他们自己表面上以罗马正统宗教自称,但实际上,来一个蛮族,就投一个蛮族。今天这么客气,也只不过是我们现在实力强大,想要赶紧抱个大腿而已。” “当年,刚建帐立国没多久的时候,张大牧首就给大家说,一定要建立自己的教会,千万不要指望能依赖那些现成的教会组织,不管是公教还是正教。哪怕要诏安他们,也得以我们自己为核心,强干弱枝。切不能本末倒置。”他对朱文奎说。 “没事,没事,不用担心我听不懂。”朱文奎连连点头:“虽然我对教会史学的不太深,但是这种世修降表的人,又不只是罗马城里才有啊。怎么可能不了解呢?” 两人议论了一番,那边,罗马的使者还在跟郭康说着什么。郭康自己倒是还很礼貌的样子,听他继续开口,但其他客人,显然已经有些受不了了。一个带着大头巾的中年人,直接走过去,用生疏的希腊语说着“可以了,可以了,别耽误新郎的时间了”,一边把枢机给推到一边,自己拉着郭康攀谈起来。 “这位是亚历山大港的卡迪,哈里发派来的使者。”脱欢告诉他:“你看,废话太多,人家等不及了……” “好吧……” 有了卡迪带这个头,其他人也一拥而上,要和郭康打个照面,有些人还专门带了礼物和纪念品,现场要送给他。脱欢和朱文奎等人,只好往后退了退,远离过于热情的人群。 “怎么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朱文奎嘀咕道:“大都城里有这么多教派么?” “城里本身没有,但是罗马现在越来越大,所以也就多起来了。”脱欢告诉他:“像这一群,基本都是叙利亚那边来的。” “小亚南部到叙利亚那边的山地,地形很崎岖,不好进军。所以,那边的山里,藏了很多各种奇奇怪怪的教派。很早之前,他们就开始派代表到大都,常驻在这里了。” “我平日里都没怎么见过他们。”朱文奎说。 “他们一般遇到事情才出来,平时和大都往来的行人、客商也分不出。”脱欢说:“这些代表的主业,其实是学申包胥。家里被人打了,就来哭秦庭,求援军。不过这几年,相对比较太平,高加索那边的土库曼人一直在和沙哈鲁、和奥斯曼打,没怎么来侵扰过。所以,也就没怎么见到他们又来哭了。” “这样……” “不过这些人还不错了。他们对我们汗廷,还是挺忠诚的。每次那些天方教圣战者和土库曼部落,从东边打过来,他们都会积极抵抗,尽可能迟滞敌人;还给我们报信、带路。比罗马主教,可坚定多了。” “他们不也是天方教么?”朱文奎好奇道。 “是啊。所以要是其他大教派打过来,他们恐怕就得完蛋了。”脱欢说:“因此,还是我们的统治比较好啊。” 朱文奎想了想,发现还真是这样。 “可惜大明周围的土司,大多都心怀不轨,偶尔有些忠诚的,也寡不敌众。”他摇头感慨道:“要是都像这边的小部族一样好管,可就好了。” “那是因为形势不一样吧。”脱欢摇摇头:“我们这边是因为战乱太多,强敌环伺。那些敌人比我们凶狠多了,所以小势力宁可冒着损失独立性的风险,也要依附我们。” “大明自己,体量就太大了。面对周围其他势力,都是碾压级别的差距。这种情况下,反而是其他势力,要抱团起来,防止你们吞并他们了。” “要是哪天,有个和大明的实力处于一个等级,甚至更强大的敌人出现,那土司们估计也会摒弃前嫌,团结起来扶助大明,对抗外敌了。不过,在中原,这种情况基本不可能发生就是了。” “道理是这样……”朱文奎挠挠头:“不过实际上,也不好说。” “我听说,元末的时候,名义上听从于元朝朝廷的各路诸侯,也一直在争斗不休。后来太祖爷爷基本统一了南方,已经开始北伐,元朝才发现情况不妙,想要把手下的势力集合起来。毕竟这会儿,要是不能形成合力,那是肯定打不过了。” “但是,在怎么形成合力这个问题上,不同的人却有不同的想法。元廷发现,各路诸侯相互都有矛盾,但最强大的军阀王保保,也是仇恨最高的——他跟其他所有人都打过,威胁也最大,大家都不喜欢他。所以,元廷就认为,只要先攻打王保保,给大家解恨,就能团结起众人,一起对付明军了。” “啊?”脱欢一下没反应过来:“权臣军阀,也是自己这边的军阀。怎么先打自己人啊……” “据说,这其实是宋朝的思路。当年丞相赵普给宋太宗上书,说‘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朱文奎解释道:“不过,宋朝后来既没能安内,攘夷也打不过人家。可能是因为如此,大家都觉得这个思路并不靠谱,最后大概率会两头皆输。这个计策,也就不怎么出名吧。” “原来是大宋的智慧啊。”脱欢似乎理解了。 “总之,理论上,你说的这个,是最好的情况。但实际上,按照中原经验,王朝要是面临严重危机,往往意味着肉食者已经颟顸腐朽,不堪大任了。”朱文奎摇头说:“这些人做决策,真不好说能想出什么离谱主意呢。贵国也不用妄自菲薄,觉得都是时势的功劳。能够用好当地人,和他们处好关系,已经是很不错的方式了。” “好吧……”脱欢点了点头。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来到了人群外围,正好看到梅尔特姆也一身礼服,还带着个小男孩,迎面走了过来。 看到熟人,他们就上前寒暄。梅尔特姆也停了下来,回了个礼,便向他们介绍起来。 “我的亲戚们也来参加婚礼了。”她伸手把小男孩拉了过来:“这是我的表侄穆拉德。来,和大家都打个招呼吧。” 穆拉德看起来有些内向,不太爱说话的样子。被梅尔特姆催了一次,才客客气气地向脱欢问候。脱欢和朱文奎对他印象不错,也招呼了几句。 “你那几个表兄弟,不都派人来了么?我看苏莱曼干脆自己跑过来了。怎么孩子还让你带啊?”寒暄完,脱欢问道。 “本来是他叔带他来的,刚才还在呢。结果一下就不知道人跑哪去了,估计也跑到密谈室去了吧。”梅尔特姆无奈地摇摇头:“我先找一下吧。” “我们这边也可以帮忙照看下。”朱文奎说:“你先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我也没什么要做的。”梅尔特姆耸耸肩,回答:“今天的婚礼,我也是来凑热闹的,暂时还没我的事情呢。” “正好,穆罕默德之前写信给我,说他这个儿子性格不太好,不像个加齐勇士,倒是像个读书人。天天在寨子里,过得反而不舒服。所以趁这个机会,想让他来这边见见世面,希望我帮忙接应一下。我就一直跟着他们了。” “我们这边倒是有不少学者,但也培养不出来加齐吧。”脱欢笑道:“来这边城里,怕是要变得更学究气了。” “没事儿,那帮自称加齐的酋长、军阀,天天在那儿自吹自擂,但他们干掉的十字教徒,加起来都没有你们的零头多呢。”梅尔特姆吐槽道:“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加齐。” “也不用妄自菲薄。他们干掉的天方教徒,也比我们干掉的多多了。”脱欢连忙客气道:“大家都一样的,不用这么谬赞我们。” “啊?” 朱文奎总觉得他俩说的有点怪,是不是搞反了。不过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而且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于是便主动说道:“让娜姑娘正带着我妹妹,在外面等着呢。我让她们也过来?小孩子还是和小孩子一起玩吧,正好也有人照看。” “对哦。”脱欢也点点头:“我表弟君士坦丁也来了,现在应该也在那边呢。那孩子也很聪明,让他们都认识一下吧。” “对,看看大家喜欢什么。”朱文奎建议道:“喜欢聊天,就一起说会儿话,等宴会开始;喜欢玩玩具的话,正好我的学徒乌尔班也来了。他也算孩子们的同龄人,而且喜欢天天做些小玩意儿带身上。让他教大家玩玩,也挺不错的。” “这样也好。”梅尔特姆想了想,表示同意:“我堂兄优素福贝伊也不见了,找完穆萨和苏莱曼,估计还得去找他——虽然我也大概知道他最可能在哪里。之后,我还想去见下哥哥……那还是先把这孩子安顿下吧,不能老跟着我乱跑。” 朱文奎点了点头,就带着他们,去找人了。 安排好这几个孩子,他们又往密谈室走。 这里是大教堂中,一处单独隔开的会议室,其实原本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不过,在安排宴会,接待使者的时候,有些人会有一些额外、但是不太好公开表示的小嗜好。为了谈判方便,东道主一般就会在这里,专门招待客人,顺便聊一下事情。时间长了,也就形成了习惯。 果然,刚到附近,门就嘎吱一声打开。穆萨、苏莱曼和优素福满面红光,鱼贯而出。优素福的脚步,都有点虚浮了,得其他人扶一下,才顺利走了出来。 “呃……看起来会谈确实挺开心的。”朱文奎评价道:“这么快就撑不住了。” “这个样子,好像也没法照看小孩了。”脱欢挠挠头:“那……” 他还没说完,又有几个人快步走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脱欢想了想,最后欲言又止,转头和朱文奎他们继续聊了起来。 朱文奎了解到,这次之所以来了这么多梅尔特姆的亲戚,也是因为郭家的人脉。 郭康的义父,之前曾经在奥斯曼宫廷待过一段时间,和不少人都有往来。虽然双方经常交战,但这份个人关系一直还在。 后来,帖木儿皇叔攻打奥斯曼,抓走了苏丹巴耶济德,奥斯曼因此土崩瓦解。巴耶济德的几个儿子各自逃走,渐渐收拢残部,立起山寨,一直持续到现在。 这其中,巴耶济德的长子,也就是梅尔特姆的大表哥穆罕默德,抢占了布尔萨附近的山间湖泊。有了水源和物资补给,实力也恢复了过来。每天打家劫舍,劫富劫贫,成了众多山寨里最强的一个。 其他几个奥斯曼家族成员,也都趁机建立自己的势力。一方面,各个寨子相互独立,有时候还会互相火并。但另一方面,小亚这边竞争激烈,所以在面对其他部落的时候,也经常需要团结起来。和大秦国,也时而冲突,时而合作,努力维持小亚现在的状态。 梅尔特姆的堂兄,情况也差不多。帖木儿离开后,他们收拾残部,很快又占山为贝伊,重新立起了山寨。 高加索到小亚这一带,永远不缺各种流民、游牧部落和雇佣兵。帖木儿在的时候,有这个最大军阀,尚且还有秩序。等他死后,沙哈鲁甘于退保东伊朗,这里的军阀失去了老大的压制,更是一派万物竞发的景象。 自然,他们也确实有意愿和罗马搞好关系。趁着这个机会,当然要尽量来套个近乎,哪怕今后买葡萄,也多个渠道。所以,除了寨子里事情多、脱不开身的穆罕默德,其他亲戚,几乎全都跑过来了。就是不知道,这个醉醺醺的状态,真的还能谈东西么…… 第六十一章 皆大欢喜 宴会开始之后,朱文奎他们,反而清闲了一些。因为大家只要按照流程,该吃吃该喝喝,然后说点吉祥话就可以了,反倒不怎么需要动脑子,一般也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之前朱文奎参加宴会,都得偷偷夹带点东西,给家里人吃。后来郭康知道了,看不下去,专门带他到娘娘庙去,让厨师给他也准备一点食物。朱文奎不好意思,郭康就说,他记得春秋里也有这种事情,还是古人鼓励的,所以也不用在意。 郭康一直在那边工作,跟庙里众人关系很熟,靠着这层关系,朱文奎没事儿就带着一大群人,去庙里食堂蹭饭。也是这样,渐渐和郭康熟悉起来的。 现在,他总算没有这种需求了,吃饭的时候也不用想太多事情。这么想一想,生活条件还是提升了不少的…… 期间,有几个使者喝高了,趁着酒劲争执起来。不过大家早就有经验,立刻把他们拉走了。除此之外,果然没有什么事情,就顺利结束了。 唯一的意外情况,是门口那几个小孩,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了。 朱文奎问了下,才知道,是那几个人,都想玩乌尔班带的小玩具,结果争了起来。老实内向的穆拉德打不过君士坦丁,被揍得到处乱跑。小让娜见此,也掺和进来,又去帮着穆拉德打君士坦丁。她反而是力气最大的一个,把君士坦丁打得眼泪汪汪,缩进桌子底下,不敢出来。 乌尔班根本劝不住他们,只好赶紧叫人。大家七手八脚把小孩子们都拉开,然后去喊他们家长。然而君士坦丁的父母,还有朱文奎、马王妃等人,还都在里头陪着新郎新娘道贺,总不能打断人家。 至于穆拉德的叔叔,刚才喝了太多发酵葡萄汁,这会儿已经烂醉如泥,怎么摇也摇不醒。只能暂时作罢了。后来还是让娜女侠及时赶来,把闹得最凶的小让娜及时抓走,才让他们没有继续闹大。 把妹妹带走之后,朱文奎也没有心思继续吃东西了。 现在,主要的流程已经结束,剩下的都是街上的各种表演和庆祝活动。由于上次出了事,市民们在凯旋式和圣诞节,都完全没玩够。现在,总算是有理由放松一下了。汗廷举办的活动,也有安抚一下市民,结束之前紧张情绪的意思。 不过这种时候,街上肯定会特别乱。朱文奎想了想,告诉手下,想出去玩可以,不要单独行动,注意安全就行。至于他自己,还是宅在工坊吧。 果不其然,之后几天,街上不分白天黑夜,都乱的一塌糊涂。 大概确实是要发泄情绪,这次,市民们闹得比之前还凶。不止白天在市场、剧院和酒馆之类的地方闹事,每天晚上,也都有喝多了的人聚集打架,甚至闯入宵禁区域,和卫兵激情格斗。 以往,城里维持治安的是守夜人战团。他们已经熟悉了这些情况,知道会闹到什么程度,甚至和市民相互都可能认识。不过现在,守夜人还在重新整训,各地卫兵,都是刚调来的边军。他们对于大都不算多了解,一些新人甚至没经历过这种仪式。发现有人闹事,立刻就下重手阻拦。 结果,参加狂欢的希腊人,每天都有不少,被士兵揍得屁滚尿流,稀里糊涂丢出来。而且,因为没人意识到这个情况,其他人往往还不知道这件事,第二天又去挨揍。格斗的强度,比其他活动,还更大了。 除去这些,参与游玩的人,互相也会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打起来。 朱文奎去打铁的第三天,乔安娜找到了他家里,想请他出面,安排一下她和郭康的会面,说是想要讨论运河的事情。 乔安娜说,婚礼之后,她就没见过郭康了。虽然知道这么急不太好,但现在远征在即,她需要拿出更多的东西,说服其他城邦的商人追加投资。现在其他关系比较远的人,都不方便出头,所以希望朱文奎能再帮个忙。 不过这种话,整个吴王府里,大概只有朱文奎自己会信。留守的马王妃和让娜女侠,一眼就看出她想要什么,以朱文奎等人忙于打造军械为由,把她挡回去了。 乔安娜很是失望,但还是客气了下,派手下来邀请王府里留守的人吃顿饭,和他们套套近乎。 结果,就这顿饭,又吃出事情了。 大家喝酒的时候,聊起了最近流行的三国故事。朱文奎手下的波西米亚兵将,开始称赞黄巾军,觉得这些人虽然没有成功,但他们的反抗精神很值得赞扬,而且,他们采用的组织方式,堪称一个新教派想要推翻旧贵族统治时,能够效仿的最佳案例。直到现在,也有很大价值。 不过,宴会上的意大利商人对此却不认同。他们觉得,太平道就是个异端宗教,就算能成事,也不值得效仿。 波西米亚人对此很不满,觉得是在影射自己。他们认为,为了推翻腐朽邪恶的领主老爷,就要建立组织;而建立组织的形式,其实就是这么几种。用新的教会,替代原有的教会组织,是个正当也有效的方式,不能说有什么问题。 几个意大利人则坚称,不能为了方便,就做突破原则的事情。黄巾军觉得“苍天”没有用,就推出一个新的上帝来;波西米亚人觉得教会的信仰有问题,就想更改教义和教规。这两种行为,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是严重的亵渎行为。 他们认为,信仰,是不能用“有用”、“没用”来衡量的。如果大家都开始用世俗中的标准,来衡量神圣性,那神圣本身也就世俗化了,也因此丧失了神性。这种想法,甚至比异端思想和异教信仰还要严重,已经到了无神论的范畴。相比起来,连异端也只是这种思路的一个浅显表现而已了。 波西米亚人当然拒绝接受这种指控。在他们看来,信仰和仪式是两回事,有信仰不代表要遵循所有的仪式,或者认可所有自称代表这个信仰的组织。把它们混淆起来,等于把神圣性强行赋予世俗之物,肯定是不对的。 意大利人则反驳说,绝大部分人能看到的,都只是世俗之物。整个社会,就是依靠这些被赋予了神圣性之物组织起来的。教堂里的天兄像,并不是天兄本人;去向它祈祷,它也不能下来帮你。但是,正常人依然会对教堂,以及里面的法器、圣象等等,表示敬意。因为如果信仰都瓦解崩溃了,社会也就会彻底走向混乱。 大家其实都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是这么虔诚的。但即使如此,整个欧洲,也只有疯子和犹太人,才会毫不在乎对天兄的尊重。他们要是也这么走下去,天知道会不会也这样了。 本来大家还在正常吹牛辩论,但争执越来越大,说到这份上,很多人就压不下火气了。最后,两边趁着酒劲,直接打了起来。 到场的意大利人比较多,但受邀前来的波西米亚人,都是王府里有点身份的代表人物,没少打过仗。虽然人少,但还是很快就把意大利人打得抱头鼠窜。乔安娜试图去拉架,但大家打上了头,一片乱哄哄,根本没人理他。她自己架在中间,也不知道被谁打了两拳,赶紧也跟着跑了。 这种酒后干架的事情,早就是大都的日常了。两边都是各说各有理,其实也分不清对错。但毕竟这回闹得大,把掏钱请客的女主人都给打了。 府里的人连忙来告诉他,说马王妃喊他回去,叫他自己的事情自己管。朱文奎觉得很不好意思,只好匆匆返回,去约束手下,把参与打架的众人都训斥了一番,然后寻思着要不要去道歉。 但是,府里管礼仪的先生告诉他,按习惯,道歉这种事情,也要分级别。他地位太高,跑去和一个商人道歉,对双方其实都不好,应该找个地位差不多的人去。 然而,王府里人人都是官。去打架的那帮人,也都是千户、百户之类的官员,领头揍人的还是个指挥佥事。随便拉个人出来,也都比白身的商人地位高,这可怎么办…… 朱文奎突然发现,好像也有道理。众人商量了下,觉得商人应该更看重实际的好处。听说之前,她来府里求人办事,世子不在,马王妃她们就把她劝回去了。不如去帮她办一下,然后讲一下这件事的处理。人家那边,应该会满意的。 果然,得知朱文奎答应,会找机会安排自己和郭康见面,乔安娜很是高兴,不但表示自己没问题,不需要道歉,甚至提出也可以给吴王府追加一笔赞助,帮他们准备出征的事项。 显然,在乔安娜看来,挨两拳换一个和郭康面谈的机会,是很值得的。 既然她这么想,朱文奎也乐得清闲。他觉得,郭康那边反正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就让他自己应付得了。可惜这几天,郭康除了出门参加宴会,就见不到人,朱文奎和脱欢等人,找他都很费劲。只能让乔姑娘再等等,他先去打一声招呼。 之后那几天,他中间休息的时候,就去郭府和娘娘庙问,但那边的人都说,郭康不在,被公主带走了。朱文奎又去皇宫,但卫士也告诉他,公主和驸马在宴会之后就走了,也不在。 朱文奎没办法,只好又去庙里,想找王大喇嘛问问。毕竟他人脉最广,还是主婚人,不知道是不是多了解些什么。谁知,王大喇嘛没见到,却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郭破奴。 郭破奴看起来也是来找人询问情况的。但是,接待的教士告诉她,大牧首这几天都在忙着招待访客,今天也要和几位天方教代表会晤。彼得神父等人,也各自有事,都在出差。要是想咨询经义,只能等一等了。 不过,郭破奴看起来很不甘心,还是坚持要找人见一见,说一定要搞懂,教会对于离婚的规定,到底是怎么解释的,怎么自相矛盾了。教士们拦不住她,只能不断搪塞。 话说到这份上,哪怕朱文奎这种天天打铁的老实人,也能根据那些风言风语,大概猜出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好在,郭破奴这会儿正专心和教士们纠缠,没往后看。朱文奎赶紧转头,一溜烟地又跑了出去,免得也被她缠上,惹上麻烦。不管现在有什么事情,还是回头再说吧…… 第六十二章 罗马人民的好朋友 之后的时间里,朱文奎等人又渐渐回到了日常状态。只是,新兵训练那边,郭破奴现在撂挑子不干了。唐赛儿去找她,她就发脾气,说干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大家散伙,她要回郭府躺着去。 这样一来,对于现在的计划,就会有不小的影响了。 按照规矩,外出野战的士兵,不会是完全的新兵。大部分兵源,都是来自地方军区,从现役守备战团和退役后备士兵里抽调出来的。但郭康这边,这回情况比较特殊。 他计划编入军团的士兵里,不少都是完全的新人。为了政治上的目标,必须带他们去战场上出个场,但是从军事角度看,也必须保证士兵的基本素质。两者都要兼顾的话,就只能在朝廷提供的训练之外,给他们加练。这也是之前,大家辛辛苦苦,一直在做的事情。 现在,郭康手下,那些计划编入军团的罗斯人,已经结束了新兵训练。目前,他们已经离开了新兵营,前往城北的大军营。在那里,他们会与其他友邻部队一起,进行军团级别的联合操练,借此让这些来自不同地方、不同单位的人,能够积累共同作战的经验,形成基本的配合与默契,为将来的大规模战事做准备。 为此,不止是罗斯新兵们,连杰士卡队长、汉斯大师这样多次上战场的老手,也一样要去参加集训。 杰士卡队长给朱文奎说,相比罗马人这套目标明确,方法严格的训练体系,他们这些人,哪怕有一些战场经验,从老一辈佣兵队长们那里学过一些基本套路,都只能算是野路子。所以,他把手下那帮人,全都带了过去,说是要让大家见识一下,真正的军队是怎么打仗的。因此,王府这边的老手,基本上都跟着他去训练了。 而这样一来,唐赛儿也觉得,为了适应这边,她最好也带人去学一学。朱文奎只能赶紧制止她。 新兵营那边,本来就缺人手。朝廷虽然承认了郭康的举动,但也提供不了多少帮助。 紫帐汗国自建立以来,战事就一直很吃紧,始终苦于兵力不足,军官也是一直不够用。前线军团和地方战团,都在不断需求高素质的军官,就从来没觉得够过。 不止如此,地方行政管理也在缺人,而按照传统,退伍的军官和老兵,就是地方基层管理人员的重要补充,所以,各州县也在不断向军队要人手。随着行政机构的不断完善,这个缺口目前还扩大了。罗马的军队在战场上表现一直不错,但光复故土的速度却一直提不上来,这就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现在,来投的斯拉夫人数量众多,哪怕郭氏手里不缺资源,分给郭康的这部分人,去掉也要去参训的,也不足以管这么多人。 但是,虽然人少,工作却一点也不少。按照计划,虽然暂时并不需要这么多罗斯人上战场,但也得让他们接受训练和教育,培养基本的纪律性,学习基础的知识。今后经营北方的时候,需要的人手只会更多,这些当地出身的人,会有更大的用处。所以,宁可现在累一些,也不能停下来,还是需要尽可能储备好人手。现在要是慢一点,今后就只会慢的更多了。 所以,只要有点基本管理能力的,现在都被拉过去帮忙了。尤其是军团整训开始之后,几乎都靠编制外的人员来撑着。 现在,众人知道郭破奴心情不好,也没法强行让她干活。郭康现在也没了影,这兵是他招来的,人也是他气跑的,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应付了。 最后,朱文奎只能再出面,替他拍板,说现在情况特殊,只能麻烦大家再多忙一些,也分摊下郭破奴丢下的工作。吴王府里所有剩下的人,全都被他拉去加班,整训那些还在不断闻讯涌来的斯拉夫人,连女眷都上了。 唯一的好处是,斯拉夫人的文化水平普遍都低的惊人,缺课太多。所以也不需要特别专业的老师,稍微懂一点的人,都足够给他们补充关键的知识了。 王府甚至专门把新兵们的家眷集合了起来,进行简单的培训。一向深居简出,认为抛头露面不好的马王妃,这次都亲自出马,在新王府前的空地上,整天带着她们“左手”、“右手”地比划,按照郭康等人新制定的教程,给她们讲最基本的知识,然后让她们晚上回家,去教给家里人听。就连小让娜,现在都去带着一群小孩,教他们认字了。 就这样,又撑了一个星期,郭康才终于又出现了。 他给朱文奎等人解释说,之前是被狄奥多拉带去城外的庄园了,有仪式和宴会,才带他回来,所以平时不太好找到人。现在,事情已经基本结束,可以继续干活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他此时的精神状态,却明显还不是太好。朱文奎等人都觉得,还是让他先歇几天吧。反正现在,营地里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的教学秩序,早几天晚几天,区别也不大了。 不久之后,他们得到了兵部的正式通知,说运输船队已经集结完毕,郭康和朱文奎所部,将在第三批登船,先到塞浦路斯岛集合,然后在叙利亚登陆,与盟友汇合之后,前往埃及。现在紫帐汗国四面用兵,粮食和军械比较吃紧。但这次行动,叙利亚和埃及的当地势力,都十分迫切,为此提供了大量物资援助。 同时,由于那不勒斯的局势变化,不少意大利商人都看出,好不容易稳定了十年的亚平宁半岛,恐怕要发生巨大变动了。意大利的城邦普遍武力不行,这个时候,就是看谁站队水平高了。显然,哪家能抱上更粗的大腿,拉来更多的支援,就能轻易击败竞争对手,取得垄断地位——这正是商人们梦寐以求的。 因此,一些有势力的大商人和商会,都纷纷赶来大都示好,尤其是婚礼的举行,给了他们一个难得的机会。 大家都不傻,都知道,谁站队快,谁给的价码高,谁就能得到更多的回报。一开始,朱文奎只知道那个叫乔安娜的女商人在行动,但很快,各路大商会就蜂拥而至。哪怕因为政治原因,不能完全倒向大秦国一边,也要尽力两头下注,至少不能得罪他们,或者被同行打下去。 为了表达诚意,大家都不惜掏出巨资,采购粮食补给;或者直接拿出船队,帮助进行运输。目前,已经借助他们的商栈网络,从欧洲各地调集了不少粮食乃至人员,汇集到塞浦路斯的后勤基地。 意大利商人一向富庶,他们行动的规模之大,以至于朱文奎想给乔安娜安排个面见郭康的机会,都不太好开口——之前惹事,是吴王府自己的过错,总不能让郭康来帮忙还人情债。但不这么说的话,乔安娜那些赞助,拖到现在,又显得不太够了,至少比不过财大气粗的威尼斯人。要知道人家威尼斯代表,自己也还在排队呢。让她插队,其他商人都得把她骂死了…… 不过,作为报答,汗廷现在也开始表达友谊。赞助比较多的商人,都得到了忽里勒台的奖励;几个最卖力的,还获得了“罗马人民的朋友”的称号。 这类荣誉称号相当古老,据说古罗马还是个城邦的时候,就有这类说法了。但其他人也给朱文奎说,民间一直有人觉得,这称呼不太吉利。毕竟历史上,罗马的各种朋友,不是被吞并,就是撕破脸被消灭,从来没听说能延续多久的。 哪怕现在,这个名字也不见得多好听。因为忽里勒台大会往往不看对方的过往事迹,也不怎么关心他信誉和名望如何。只要进贡得多,就能领一个。这样一来,很多名声狼藉的商人和贵族,也搞到了这种头衔,到处宣传卖弄,甚至拿汗廷的大旗吓唬别人。 好在,汗廷也好欧洲人也好,这方面的文化水平似乎不是很高。所以发了这么多了,至今也没人质疑什么…… 目前的成果,是朱文奎找脱欢走后门,帮乔安娜也弄了个“罗马人民的朋友”头衔,姑且也算还了人情了。只是乔安娜自己,还是有些不太满意,不过暂时也管不上这么多了。 很快,朱文奎就组织助手们,把工坊收拾一下,带上必要的设备和物资,运往码头。在那里,乌尔班等人先行上船,带着货物,和辎重队一起,先去罗德岛。他们这些东西,转运比较费劲,就不跟着其他物资一起进仓,而是换乘大船,直接送到叙利亚。至于朱文奎自己,就稍晚些,和军团一同出发。 郭康本来也是和他一个军团,要一起出动的,但出发前,狄奥多拉坚持说,想要带着郭康,在塞浦路斯转一圈,看看她的庄园。到叙利亚之后,她还想去耶路撒冷转一趟。 军队里,不少人对此有些忧虑,毕竟,因为女人而改变军事行动计划,不管古今中外,基本上都是和吃败仗挂钩的,从罗马到塞里斯,例子太多了。把远征当成度蜜月,怎么想都有些不太吉利。 但狄奥多拉表示,自己确实是去旅行的,不是打仗的,只是和大家顺路而已。而且,她会趁着出行的机会,去收集庄园的产出,给远征队伍的所有士兵发些白糖,讨个吉利,也兑现之前的承诺。这样一来,军团里就没什么反对声音了。朝廷那边,也保持着沉默,算是默许了她任性一回。 于是,她又挟持着郭康,先一步,跟着第一批运输队出发了。 朱文奎本来也想改变计划,一起跟上的。现在大家都越来越忙,所以他想趁路上的时间,抓住这个难得的闲暇,和郭康好好聊聊火炮改进的技术问题。但狄奥多拉说,郭康一路也有很多要忙,顾不上什么大炮的,婉拒了他随行的要求。 朱文奎总觉得有些可惜,但让娜女侠她们,也都劝他别硬跟着。他只好放弃这个计划,准备先自己琢磨一下,有事情就之后再说了。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 威武大将军朱文奎 “你的兵现在怎么样了,汉斯?”甲板上,杰士卡队长拿着个本子,一边记录,一边询问道。 “都在吐。”汉斯大师简洁地回答。 “晕船这么严重么。”杰士卡队长略有些意外,不过稍微思考了下,就点了点头:“也正常,大家都是第一次出海,不习惯也可以理解。” 说着,他又记了几笔。 “罗马人这个习惯是真不错。”他自言自语道;“我之前也想过,怎么把军队里这些事情都规范起来,不过一直没能摸索出有效的办法。要么是很多人不能理解,总觉得这些要求太苛刻;要么是大家干脆想做都做不好,只能让跟着我比较久、了解一些我想法的老兄弟,去督促和管理其他人。” “不过这么做,其实不是长久之计。能充分掌握这些规则的人还是太少,能理解到底为什么要有这些规则,甚至要强迫大家这样做,就更难了。很多人之所以听我的,也不是因为觉得我有道理,单纯是因为之前我一直是头领。每次就算打输,也能带他们跑掉罢了……” “不错了。”汉斯大师苦着脸回答。 “说是这么说,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杰士卡队长吐槽道:“而且培养信任和默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可靠的部下也就这点人。这个速度,肯定没法做大事的。吴王还想加快速度呢,按现在这个样子,不正规起来,恐怕是不行的。” “字都不识呢。”汉斯大师提醒道。 “也是……大部分人,大字都不识几个,经书都看不懂,上哪谈这些道德啊、理想啊什么的。”杰士卡队长无奈地感慨了一句,又好奇地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惜字如金的?也要学斯巴达人说话了?” “我也想吐。”汉斯大师老实地说。 “……啊?” 杰士卡队长还没反应过来,汉斯大师两步跑到栏杆边,对着船舷外,就吐了起来。这个简短讨论,也只好暂时终止了。 就这样,折腾了好几天之后,船队来到了罗德岛的港口。在这里,众人终于暂时得以缓了口气。士兵们连滚带爬地冲上岸,开始构筑营地,准备休息。 罗德岛是医院骑士团的地盘。自从丢掉阿卡之后,十字军各国基本都成了空有名号的存在,已经没有领土和兵力了。但医院骑士团依然守住了这个岛屿,成为最后一个残余势力,而且混得还不错。 作为东地中海有名的团伙,医院骑士团至今都有一支小而精悍的船队,在海上做些没本钱的买卖。骑士团的身段也很灵活,和各大国关系都不错,不担心会面临圣殿骑士团那样的遭遇。 他们在名义上,还受罗马教宗直辖,因此能够打着讨伐异教徒的大旗,对不交保护费的异教徒和教友重拳出击,受利颇丰。靠着特殊的地位和财力,一直延续了下来。 等紫帐汗国强盛起来,开始东进,医院骑士团再次发挥站队本领,找朝廷接受诏安,摇身一变,又成了罗马的朋友。谈妥之后,骑士团立刻掏钱扩建了港口,还购入了一批武装商船。 果然,之后不久,紫帐汗国就对叙利亚地区用兵。不仅军队往来日趋频繁,随着叙利亚的稳定,那里和本土之间的贸易量也迅速上升。靠着位置优势,罗德岛的地位也日趋重要,靠着来往商船,又赚了一大笔钱。只能说人家不愧是海盗出身——这年头,海盗当得好的,当海商也不会多差了。 这次出征,也借用了罗德岛的港口。骑士团对此十分热情,不但提供了船队,派出了向导和引水员,还安排了战舰一路护送。毕竟这一次,就有上万士兵经过,他们大部分都没经历过远航,肯定得上岸休息补给。这么多人,光是提供吃喝,就够赚不少了。这种大主顾,肯定得照顾好。 骑士团的高层,也都出来迎接。他们的大团长亲自出来作陪,邀请朱文奎一行参观城堡,还举办了宴会,招待随行的紫帐军官,和吴王府的众人。 大团长告诉他们,之前两批人,都已经安全通过这里,到达塞浦路斯了。而且,先头部队里,居然还有圣殿骑士,让大家十分感慨。 大团长说,三百年前,大家就是从君士坦丁堡出发,踏上征途,开始了东征,圣地于是得以收复。十字军所到之处,教众竭诚欢迎,真可谓占尽天时,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 这次,看到幸存的圣殿骑士都参与了东征,他们也不好再落后了,当时就向罗马朝廷提出,自己也要加码。不止帮助运输,也要派出武装力量参与远征。就在昨天,朝廷派快船回信,答应了这个要求。两大骑士团再次携手,想必能振兴拜上帝教,弥补前人的遗憾吧。 众人也称赞了一番,欢迎他们加入。不过,朱文奎不太懂这里头的典故,于是宴会结束之后,就问随军的神父,这是怎么个说法。 对此,神父却不怎么热心,还给他说,骑士们引喻失义,自己还意识不到。 两大骑士团都是第一次十字军之后,才组建起来的。他们合作参加的,是第二次十字军东征。和第一次不同,这次战争,既不是罗马主动邀请下发起的,也没有实现战略目标,反而丢掉了一些原本占据的土地。他们参加的事儿,就没有能成的。说这话,不嫌弃不吉利么? 不过话说回来,这伙人其实就是群海盗,别说考证十字军的来龙去脉,估计连前辈的事迹,都记不清楚了,得靠别人家的史官帮忙整理。可能,以他们的文化水平,是真的觉得这是吉利话吧……????至于为什么要增加投入,参加远征,按神父的想法,估计也不是蒙受感召,或者不甘被教友的虔诚比下去。他们发现,圣殿骑士团都急匆匆去了,说明那边肯定有利可图,这要是去晚了,恐怕就连好处都没了。所以,才一反常态,突然变得这么积极。 朱文奎觉得挺有道理,不过,他对此也不好说什么了。 宴会本身倒是安排的不错。骑士团这帮人,看起来都是人情世故的老手。在他们安排下,大家又休息了一天,宾主尽欢之后,按计划离开了罗德岛,向东行进,前往塞浦路斯。 从大都到罗德岛,要经过岛礁众多的爱琴海,一路上航行速度比较慢。到罗德岛之后,一路东行,到塞浦路斯,距离没有短多少,速度却快了很多。 他们乘坐的,也是意大利人提供的新式风帆船,据说在开阔水面上,载重能力、速度和稳定性,都超过了传统的那种划桨小船。不过在海上,大家该晕船还是晕船。就这样又晃了两天,终于到达了塞浦路斯。 在这里,士兵们重新集结起来。朱文奎等人也终于又见到了郭康。 一段时间不见,郭康的神色已经好了不少。据他说,这一路上,狄奥多拉都在算账。到了岛上之后,就立刻去各个糖业庄园巡查,收集物资去了。 显然,随性背后,也有代价。为了这次能舒服一回,她还是花了不少力气的。毕竟在这地方,哪怕她这种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人,也知道不能随便放军团兵的鸽子。郭康也因此轻松了很多。 当然,他也有很多公务要处理。现在他自己也是实权的军官,虽然有很多人帮忙,但整个大队的事情,还是得亲自去管。不过对他来说,这些工作,反而是很日常的事情,没有多大压力。因此,回到工作岗位,开始加班之后,他反而又活蹦乱跳起来了。 而朱文奎这边,也得开始忙活了。 和郭康一样,他也要亲自带兵,实际参与战斗和指挥。这还不是罗马方面的要求,而是吴王府这边主动希望的。 老吴王一直希望儿子能更上进一些,多做点事,免得和他自己一样,长期缺乏经验,导致从中原到法国,一到关键时候就吃瘪。只是,虽然被现实拷打这么多年,也冷静了不少,但老吴王依然不太清楚,这种能力应该怎么练出来,只能催促他多学习治国的道理,有机会也要趁早实践下。 马王妃也觉得朱文奎天天打铁不务正业,这么混下去,恐怕要和他爹一样,成了笑话了。现在家里男人就没有能指望的,让他老妈非常忧虑,一直希望儿子能赶紧收收心,早点做正事。 朱文奎自己虽然喜欢玩,但家里的情况,他十分清楚,也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这种氛围下,如果有需要,他也是乐意去学习的。毕竟之前,王府里各种事情,他也都在尽力支撑,不嫌多几件了。 而这次,得知这次有机会之后,朱允炆那边,就立刻行动起来。根据最早制定的计划,杰士卡队长等人,在年终之前,就会结束在大都的行程。按合同上的日程,还能返回波西米亚老家过圣诞节。但因为情况有变,就改变计划,留了下来。 朱允炆没有催他们回去,甚至还又派了一批人过来给朱文奎,说这都是他最近招揽的骨干人才,让他带着一起参加远征。抓住这个机会,让这些人,包括朱文奎自己,都能在真正的大战里历练一下,为将来积累经验。而且人多一点,在军中也可以有点话语权,可以不用作为花瓶,而是真正进入指挥层,学到更多的东西了。 对此,朱文奎是有些疑虑的。他和杰士卡队长等人商量过,说自己倒是不反对出征,但父王那边,才是最需要人手和兵力的地方吧。现在神罗那边,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把战斗骨干全都派出来,还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回去的那种。要是事态失控,打起来了,该怎么办? 不过,朱允炆对此倒是不担心。他认为,神罗这边反而是打不起来的。因为这里藩国众多,彼此之间矛盾激烈,大家都互相忌惮,远不止波西米亚一个地方有问题。这种环境下,是没人敢主动挑起战争的。 而且,就算真的发生战争,他们那边也有足够的实力自保。因为各藩国不可能一边防范大秦国,一边调集主力对付他。和那些土领主打仗,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们的实力,朱允炆等人很了解,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因此,他让朱文奎不用担心,放心去做就行。朱文奎也就不再坚持,带着大家出发了。 在郭康等人的帮忙下,紫帐朝廷也同意了他的要求。只是对于职位,他们思考了一番。 因为朱文奎地位特殊,任命他当个普通军官,头上一堆人管着,总感觉不太好意思,毕竟还指望人家做生意呢。但正经的战斗,令行禁止又是必须的,哪怕他们这个军团,是个临时用新兵凑起来的三线军团,也得有基本的纪律和指挥层级。再说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是来学习进修的,放在一边不管,也就没有意义了。 商量之后,大家决定,还是照常参与指挥,不过可以专门给他一个高大上的称号,以示器重。出征之前,由忽里勒台大会出面,专门设立了个东方式、而非罗马式的“威武大将军”的头衔,拜他为将军。这样一来,好像就都没什么问题了。 当然,不管头衔如何,中级军官还是挺累的。军团的会议他都得参加,手下的人也得去管。朱文奎觉得自己都算精力充沛的人了,有时候都觉得麻烦,也不知道郭康是怎么主动加班,还自得其乐的…… 按照会议安排,大家各自整顿好士兵,分配补给辎重。期间,狄奥多拉还真的派了人,把承诺的糖给发了过来。士兵们很受鼓舞,行动也积极了不少。收拾完毕之后,就再次登船,准备离开塞浦路斯,前往下一个补给点:叙利亚的大马士革。 塞浦路斯和叙利亚之间,距离不远,贸易频繁,船只往来很多,运力也充足。大家就没有再仔细规划批次,而是一起前往叙利亚。几日后,他们终于再次登上了大陆。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为什么埃米尔到处吹嘘给苏丹当近侍的历史 在叙利亚登陆之后,两个军团第一次集结起来。军团指挥人员,包括在后方的脱欢,也赶了过来。 他们一路来到大马士革城,当地的头面人物,也争先恐后地前来,热情欢迎。和之前一样,这边也是接连不断的宴会,让大家吃了个爽。 几天后,叙利亚的马穆鲁克头领哈菲兹也亲自赶来,他说自己算半个东道主,所以也得请个客,因此又是设宴招待的流程。 郭康给脱欢他们吐槽说,他这段时间日常吃到撑,都快吃腻了。自从结婚开始,这段时间里,各种宴会就没停过。现在狄奥多拉已经嫌他都吃出赘肉了,说他肚子大的比自己都快。他现在寻思,是不是得控制一下了。 不过脱欢说,吃胖一点才对。之前他从来没上过战场,就在大都里头坐着,自然不觉得有什么。真去打仗就知道,补给不足、体力消耗过大,才是正常情况,很快就会让人瘦下来。大家都是嫌储存的不够,哪有觉得吃太多了的。女人说的莫名其妙的话,还能真去听么? 郭康确实没什么这方面的经验,就应允了下来。 宴会上,大家依旧吃吃喝喝,好不热闹。几个首领也互相寒暄,认识一下对方,趁着酒劲,拉一拉关系。 哈菲兹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样貌清秀帅气,穿着当地常见的长袍,留着精心打理的小胡子。埃及那边,谢赫等人一直指责说,他的能力根本不足以管理士兵,只是给前任苏丹当娈童,才被强行提拔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 考虑到这边的流行习俗,这个说法好像也不是没可能……哪怕敌人,也只是指责他不堪大任,而不是说娈童就不能提拔当官了。大家甚至不怎么隐藏自己给前任苏丹当近侍的历史,甚至会主动吹嘘,以示自己受到器重。毕竟,埃及的马穆鲁克那边,也不少这种事情呢。 当然,究竟是真是假,郭康就不清楚了。虽然人家这边确实有这种习俗,但总归也不好直接问的…… 宴会上,大家倒是挺高兴。之前,虽然承诺会提供帮助,但当地人也不知道罗马人会不会真的出兵,出兵又会有多少人。而现在,脱欢亲自跑到这边,那说明这里,已经被大都方面列为重要的战略方向。无论是当地马穆鲁克士兵,还是商人和市民,显然都能从中得到不少好处。 他们这边,面积不算大,形势却很复杂。叙利亚处于新月沃地的西部,属于比较富饶的地区。而且北边连接着小亚,东边毗邻两河,南边则通往埃及,正好处于几个大区块之间的交通要道上,地理位置很重要,商贸也一直发达。 当然,这种交通要道,肯定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战争是少不了的。希腊和小亚地区的势力总是想东进,波斯人也一直想要往西扩张。而埃及地区的势力,从远古时候,就开始走叙利亚北上了。像大马士革这个名字,在拉美西斯二世的铭文里,就已经出现了。那会儿,埃及人就到过这里,和小亚的赫梯人争霸。 后来,随着时代发展,其他非传统方向上,也出现了足够强大的势力,加入了大混战,让局势更加混乱。 南俄草原和高加索一带的势力,整体上是越来越强的。而波斯本土,则越来越虚弱。不管是阿拉伯帝国政府,还是波斯地方军阀,都已经愈发无力守卫从呼罗珊到阿塞拜疆的边疆地区了。那边的防线漏风,对于这里,也会有不少影响。 自从东罗马请来西突厥助战之后,草原人就发现了新的南下路径。另一些人则会沿着山地,从远至中亚的地方一路跑过来。从波斯北部,到高加索,再到小亚,大大小小的山区是互相连着的,成了这些众多钦察和土库曼部落的良好藏身地。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离开山区,前来侵扰劫掠。 而另一边,海上的影响,也越来越大。之前很长时间,海上整体是相对太平的。但罗马人的海上力量衰落之后,地中海也成了无主之地,只是大家这会儿还跑不太远。等到航海技术发展,航路也日渐成熟,哪怕遥远的海外国家,也可以来掺一脚了。 第三次十字军的时候,英格兰军队就从本土出发,绕过伊比利亚半岛,经过马赛、西西里,抵达叙利亚。虽然最后没能取得预期战果,但这件事已经说明,海上运输线已经可以支撑一个王国的主力军队,去进行这种有些反常识的、“越国以鄙远”的行动了。 连郭康他们这次行军,都不像当年巴西尔二世出征叙利亚那样,是从陆路进军的。一方面是小亚的战略环境乃至自然环境都大不如前,另一方面,也是如今的海运,已经足以提供更廉价便捷的方式了。 这些新的“海上民族”,比前辈更具侵略性,韧性也更强。这回失败不会让他们放弃,反而随着航海技术继续发展,这一部分力量也会越来越强。如果没有别的干涉,他们未来也确实会成功,最后甚至能战胜其他几支传统势力,成为叙利亚一带,乃至整个东地中海的主导力量。 不过暂时,这个趋势还不是很显著,目前出现的,大多还都只是海盗这个级别。当然,这也足够让当地更加混乱了。不如说,这边整个历史,就是被周围势力打来打去的历史。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和刻板印象里的“阿拉伯世界”不同,这地方的民族和宗教都相当复杂。除了叙利亚本地人,土库曼人、亚美尼亚人、库尔德人、南边的阿拉伯人,都在这里有大大小小的势力——而且叙利亚人本身是不是阿拉伯人,也不好说。 除此之外,这地方的十字教信徒其实也不少。当地一直有亚美尼亚教会和东正教会的组织,比例还不低。十字军之后,连公教教会都开始在这边活动,而且并没有随着十字军国家的先后败亡,一起被消灭,反而同样生存了下来。到现在,都有自己的势力。????郭康估计,这也是因为地理的原因。 虽然说是交通要道,还有个新月沃地的名头,但这里并不是平原,山地和沙漠才是多数。从幼发拉底河到靠近地中海的地方,还有大片干旱的沙漠,难以生存。同时,地中海沿岸其实只有很窄的一片平地,随后就是由北向南,连绵不断的高山,一直延伸到红海边。 方便种植的地方,面积并不大。不过那些能种地的地方,倒是确实肥沃,因此一直出产小麦和各种其他作物,一度也是个粮仓。但那些复杂的地形,也给防守和躲避提供了方便。因此,这一众势力,可能才会在此幸存下来。 大大小小的的入侵者,从远古两河文明的时代开始,就不断冲击这里。各种部落日常会来侵袭,而那些最能打的部落,却又会尝试转入定居,甚至成为守卫者,协助当地人对抗更新一批的劫掠部落。 临近的大帝国也总是想在这边建立统治,但一直没人能吸收整合这些当地势力。直到现在,乃至郭康所知的几百年后,这里的实际管理者,依然是众多地方豪族。别说东方式的郡县统治了,连罗马那种极为松散的地方管理状态,也很难长期维持。 像现在的大马士革城,当年并不是打下来的。实际上,从白衣大食覆灭开始,这里几乎都是一些独立或者半独立的小王朝。 之所以投靠罗马,也是因为帖木儿大军逼近,城里人估计,要是被他打过来,肯定得被劫掠和屠杀,所以紧急联系了紫帐汗国,挂靠到他们这边。借着汗廷的面子,掏了一笔“赞助费”,总算把帖木儿打发走了。 之后,虽然帖木儿家族的势力撤回了东方,但这里的乱局却没有停止。山上的土库曼人借着这个权力真空,发展起来。前两年,黑羊王朝的卡拉·优素福率军南下,消灭了盘踞巴格达的札剌亦儿王朝,控制了大部分两河流域。 就算不提他们和其他国家的传统恩怨,只看地缘,他们也要么西进叙利亚,要么东进波斯。由于东边的沙哈鲁那边不太好啃,几次试探都没有什么结果,去年开始,黑羊王朝已经在造势,扬言要发动圣战,攻打叙利亚一带,这些归属罗马的区域,驱逐异教徒,占领耶路撒冷圣地。以此号召小亚的土库曼部落和邦国,都来支援自己;也抢占一个道义上风,给帖木儿汗国的介入增加压力。 听说教友们又要来圣战,当地天方教各派立刻紧张起来,纷纷给朝廷上书,希望赶紧加强防范。常驻大都的长老、毛拉们,也火速写好了文书,就等东边有消息传来,大家再组团去皇宫门口哭了。另一方面,也在不断试探,看看能不能劝阻哈菲兹,让他的部队晚一点走,先顾及老家这边的安全再说。 当然,除非他们拿出更多东西,否则,这种劝说,肯定是没什么作用的。 马穆鲁克政权是个很特殊的组织,他们几乎完全由外来的军事人员组成。这个时代,军事贵族组成的国家倒是很常见,比如欧洲绝大部分蛮族国家,就都是这种结构。贵族们互相通婚,从血缘上、语言上、文化上,都和领民处于不同的社会,几乎可以看做两个世界了。 但是,这毕竟只是理论上的情况。哪怕欧洲贵族,长期统治某地之后,也肯定会和当地建立各种联系。尤其是基层的小贵族,和民间的互动一点也不少。 而马穆鲁克在这方面,则极端的多,他们是真的几百年如一日地坚持引进外地的新鲜血液,尽可能杜绝本地人参与。甚至,马穆鲁克们自己的儿子,都不能成为新的马穆鲁克,而是必须从奴隶中重新购买新人,以此来断绝世袭的可能性,保持军队的战斗力。 现在的马穆鲁克政权,被称为布尔吉王朝。这不是个家族的名字,也不是领地的名称。布尔吉的意思是“塔”,指的是马穆鲁克们在开罗附近的一处军营。 就和名字所指的一样,“塔”和当地人完全没什么交集。既不需要当地人欢迎他们,也不在乎人家厌恶他们。只要能保持组织和军事上的压制,迫使当地人继续交钱,就足够了。 大马士革为首的叙利亚地区,对哈菲兹来说重要么?当然也重要。马穆鲁克们当年没打过帖木儿,因此,这里名义上都成了罗马的地盘。但罗马人也不会过分招惹这些地头蛇,实际上,哈菲兹自己就是罗马的地方总督。安条克以南的各城,和中部肥沃的乡村,都得留一部分贡金给他,作为保护费。这里繁荣的商业,也是他收入的重要来源。 以此为支撑,他才能在紫帐汗国扩张,导致蒙古、钦察奴隶贸易衰落的情况下,依然能从高加索的切尔斯克人和土库曼人那边,购入足够的优质奴隶,扩大自己的军事力量,参与马穆鲁克内部的争霸。 但另一方面,这边给他的,也就是钱而已。如今他有了打回埃及的机会,而埃及的富庶程度,肯定高过叙利亚这边;那边的战略环境,也比这里舒服很多,不用再防范两面盯着自己、一直虎视眈眈的黑羊王朝和其他土库曼势力,也可以离罗马宗主再远一些,让自己宽松一点。 在他看来,这次行动,成功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否则也不会天天催着朝廷出兵了。而只要成功,那就已经赚了太多,叙利亚这边不要也行。甚至阴暗点想,要是黑羊王朝真的可以打进大马士革乃至贝鲁特港,切断叙利亚,罗马人就更难管到他了。这反而是件好事了。 所以,虽然宴会上都很热情,互相觥筹交错,但当地人和哈菲兹,其实也是有不少分歧的。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我也可以圣战,我也可以效忠罗马 对于当地人的担忧,汗廷也在一直想办法。首先想的,还是按照老思路,喊东边帖木儿汗国来帮忙,让土库曼人不敢随便西进。 但是,沙哈鲁那边,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力量了。 之前,各路元政权的使者,已经多次前往撒马尔罕,和他们接触,希望能联手起来,再攻打一次印度。沙哈鲁朝廷对此颇有兴趣。 印度的富庶,大家都有所了解。早些年,帖木儿攻入德里,就狠狠发了一笔大财。不过老皇叔的治国能力有点……堪忧,去世之后,政权立刻陷入内乱。等到沙哈鲁收拾残局,已经无法恢复当年那种四处征战的实力了。所以很长时间,都处于收缩种田的状态,连去印度提款的频率,都小了很多。如今又有了找上门的友军,自然会乐意。 郭康听说,现在东方的形势也在趋于紧张,各个势力都在争相扩建水师,之前的短暂和平,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 按多方打听到的情报显示,唐赛儿造反许久之后,地方已经完全控制不住情况,应天府那边才得到确切的消息。朝廷为此十分震怒,据说朱天平合罕本人,都少有地对群臣大发雷霆。郭康从使者带给朱文奎的诸多文件里,还看到过关于那件事的诏书。 合罕说,太祖奉天命而逐鞑虏,光复华夏,王师远至漠北、南洋,所到之处,强敌大盗也无不披靡,大部分敌人都被消灭、驱逐。此后,已经没有那么多大战的需求了。因此,他效法文帝、景帝,希望与民休息,恢复国力。百姓减免负担的需求,不是特别影响国家大计的,都给予优免;士大夫办事不力,有自己苦衷的,都不会过于苛责。 然而这些年下来,百姓的负担没有减轻多少,仓储也并没有文景时那样充盈。国家的力量,远没有汉唐时强大,至今都无法制服叛军,威慑四夷。官吏反倒变本加厉地贪赃枉法,欺上瞒下,情况倒是比汉朝的时候严重得多。 他为此夜不能寐,亲自前往宗庙祭祀谢过。还和太祖时的贤人、长者交谈,寻求建议。老人们都说,“小子,恭敬地记住你先父的德行啊!”因此反思下来,觉得这确实都是他自己德行不足,不能让士大夫自觉地奉行王事,以至于出现了这种局面。今后,还是要尊奉太祖的教诲,学习先贤和长辈的经验,用更好的方式来治理国家。天下的藩王、有司、百姓等待,都要以此为教训,不能再重蹈覆辙。 这文书发的到处都是,朱文奎也边也得到了一封。当然,原文没有这么直白,还是专门润色过过的。脱欢还专门问朱文奎里头的意思,朱文奎想了想,告诉他,意思就是“一直不管,忘了我也姓朱了是吧”。 内容姑且不论,之后的反应还是很大的。据爪哇元那边说,这之后,沿海区域,各个造船相关的地方,众多高层官吏都被株连,大多遭到诛杀、贬谪。 但是,造船、航海,是个技术性很强的工作,不是随时都能从其他地方调人任职。由于主管官员一时空缺较多,朝廷只能从基层临时提拔有管理能力的官吏,破格任用表现突出的匠户和百姓。 由于专业从事管理工作的士大夫缺位,各港的造船效率很快提升上来。 这些“老航海”消失之后,明朝开始以极快的速度,筹备一支史无前例的大舰队。由于动静很大,周边各个国家,都知道这個消息。 但因为之前的大案,很多当地官吏和豪族垮台,爪哇元在明朝的情报能力也损失严重,因此,至今也不清楚,他们具体准备到什么情况了。 这种情况,反而更让人担忧了。因此,爪哇元内部的争论也愈演愈烈,最后,西进派在明朝的压力下,迅速占了上风。 就在紫帐汗国准备南下埃及的同时,爪哇元也借着存量上的优势,集结了一支庞大的舰队。还从很多南洋土王,乃至征东行省那里,借来了兵,准备前往印度,梭哈一把了。 而且,他们也调整了长期战略,不打算和之前一样抢一下就走,而是准备长期立足。和紫帐汗国一样,爪哇元也组建好了一个叫“西印度公司”的组织,准备到时候接管当地事务。 “公司”这个词,是南洋华人常用的组织名称。有人说是来自宋元时的民间组织“公尝”,有人则认为是“公祠”弱化了祭祀方面的职责,发展过来的。当大家需要组织资金和人手,结伙做生意的时候,往往就会采用这种颇为流行的商业组织方式。 爪哇元内部的西进势力,看起来也是准备用这种方式,确定股权和职责,从而为今后的经营做准备。目前已经有很多人入股,据说沙哈鲁都参加了。 黑羊王朝盘踞的两河一带,现在早就衰落的不成样子,远远没有印度的吸引力强。所以,做出这种选择,也不算奇怪。作为替代,紫帐汗国也开始寻找其他合作者。之前郭康结婚的时候,那一大群赶来庆祝的土库曼人,就是礼部努力的结果。 目前,他们在尽量试图稳住小亚的土库曼人邦国,通过各种手段,避免让他们跟着黑羊王朝的军队,一起南下劫掠。大家想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 当然,大部分努力,都没有成功,因为土库曼首领们自己其实也决定不了太多东西。手下人需要劫掠的时候,凭借威望按住一会儿还可以,但要是想长期保持战略上的克制和稳定,那只会让自己也被急躁的手下干掉。 不过,大家也没有因此放弃。除了借助战帅和郭康的私人关系,在婚礼上套近乎,还主动帮他们寻找新的劫掠对象,甚至尝试过先下手一步,主动雇佣这些部落去打黑羊王朝。 这种反向思维,目前反倒比较有效。一些部落已经开始觉得,抢谁不是抢,抢黑羊王朝的地盘,可能比设防坚固的叙利亚还容易呢。甚至有人表示,只要给够价钱,他也可以响应哈里发,他也可以去埃及远征。虽然现在还没有谈好怎么互相配合,但已经开始瓦解敌人的包围网了。 另外,汗廷还联系了迪亚巴克尔的白羊王朝。 白羊王朝的首领卡拉·奥斯曼是帖木儿的藩属。当年帖木儿讨伐奥斯曼的时候,起兵响应老皇叔,立下了战功,因此被封在这里。老皇叔死后,汗国退出了西部地区,白羊王朝也独立出来,但作为当年的合作方,他们与汗廷之间,还是有联系的。他们和黑羊王朝是老仇人,很乐意出兵骚扰牵制对方。 因此,在制定最后计划的时候,兵部才敢保证,他们可以放心南下,这边不需要太多额外的支援,只要在当地就地组织一个辅助军团,协助守城就可以了。目前,梅尔特姆那个堂兄,就接了单,在那边招募雇佣兵,已经拉了一大帮土库曼人和亚美尼亚人。 如果黑羊王朝真的打过来,他们会在山间进行迟滞。要是敌人真的头铁到硬啃城市,那反而更好对付了。大马士革和阿勒颇这种城市,饱经战火洗礼,如今都十分坚固,不是他们那种军队,很快就能打下来的。要是顿兵城下太久,哪怕紫帐汗国这边不行动,其他人也会主动出击,掏他们老家了。所以,郭康他们补给完,直接全军南下就可以,这边也不用他们顾虑了。 在会面的过程中,由脱欢牵头,把这些事项,给当地人解释了一番,鼓励他们要有信心。汗廷那边已经把最坏的情况都考虑好了,大家不用担忧,最恶劣的情况下,也只要坚定信念,守住城池就行。只要守住,就都有办法。 虽然他们还是有些不安,不过基本上也算说清楚了。之后,众人又和哈菲兹方面的高级军官们开会,讨论具体事宜。完成之后,还受邀参观了城里的各处著名名胜古迹。 大马士革这边,有一座“倭马亚礼拜寺”,据当地人号称,是世界上所有礼拜寺的原型。这个地方原本是罗马的圣地,建有一座朱庇特神庙,后来罗马人信奉十字教,就改成了以圣约翰命名的大教堂。 倭马亚家族占据叙利亚,作为自己的根据地之后,为了彰显自己的合法性,计划在这里修建一座永不会被超越的宏伟寺院。此时教堂已经荒废,哈里发于是以新建四座教堂为代价,从当地十字教徒手里,把这块风水宝地盘了下来,任命叙利亚最好的建筑师开工建造。由于倭马亚家族的成功,它的风格,也成了后世的模板。 因此,这个礼拜寺,乃至之后大部分寺院,风格都让郭康等人有些面熟。因为这些“中东风格”,其实就是罗马风格…… 在这片古迹外,哈菲兹先感叹了起来。 他说,叙利亚这地方,历来大小征战,不下数百次,是非曲折难以论说。但学者们无不注意到,正是在这片地方,决定了多少代王朝的盛衰兴亡、此兴彼落。所以,古来就有大马士革才是天方教世界的中心一说。 当年,倭马亚家族就是从大马士革踏上征途,南征北战,消灭了先知家族余孽,天方教世界遂归于一统。哈里发所到之处,教众竭诚欢迎,真可谓占尽天时,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希望这次,也能这也顺利成功吧! 不过,别说周围的学者、长老,连郭康他们,都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估计也是引喻失义、瞎感慨。手下赶紧劝他别说了,给大家解释说埃米尔估计醉了,今天就这样吧。 大家就这么匆匆散伙回去了。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城里没有犹太人,不是他们心善,而是我们军团来过 之后的两天里,众人又连续参加了几场宴会,军团也在城里采购了补给。之后,他们继续往南,前往耶路撒冷。 其实这里大部分人,对于耶路撒冷是没什么兴趣的。哈菲兹的士兵本来就驻扎在这边,想去早去了。至于紫帐汗国的军队,对于这座城市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汗国的国教,是拜上帝教。教义典籍,都是张大牧首那会儿,整理编纂成的。大家日常使用的经书里,只是在提及天兄故事的时候,会说一下他的祖籍,强调一下这里也是罗马故地。其他大部分经文教义,写的都是各种道理,和具体某个地方,没有太大关系。 而且,紫帐汗国当年的故都西安,才是拜上帝教最初建立的地方。当年,汗廷和教会第一次正式定居下来,确定都城,就是在这座保加利亚小城里。时至今日,最早的那座教堂,张大牧首与天兄夜谈的祈祷室,存放第一批经文的档案馆,都依然还在。 因为当时,大家希望国家能像汉唐一样强盛,这里也能兴旺发达起来,成为西方的长安,所以起了“西安”这个名字。可惜由于位置不好,终究没能成为大城。汗国的经济和政治中心,也南移到了交通更便利的大都。不过,作为具有特别意义的地方,至今仍然有不少人前去游览。 对于拜上帝教教众来说,说圣城,大家立刻想到的,就是西安县城;说圣墓,大家第一反应想起的,就是城里张大牧首的陵墓。至于耶路撒冷那边,和他们这个宗教,已经没有太多联系了。 哪怕对于其他教派分支,情况也是如此。郭康手下那帮罗斯人,理论上都是正教会的信徒——当然,就算基辅和莫斯科的教会,也没法完全管住这片大地。他们实际信的,往往都是杂糅了大量地方传说和民间故事的“土味儿”正教,更和耶路撒冷什么的没啥关系了。 郭康之前给他们说,公主要带大家去一次圣城,士兵们还觉得奇怪,说神父早就讲了,咱们罗斯人的圣城,不就是这大都么,为什么还说要去一趟啊? 不过另一方面,考虑到对外宣传的问题,到那边跑一圈还是有点用的。而且耶路撒冷也不是很远,就在南下的路上,所以狄奥多拉想去,路过一趟也没什么问题。 耶路撒冷所在的地方,叫做巴勒斯坦。这名字,还是罗马人起的。 罗马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当地还被犹太王国占领着。然而犹太人总是莫名其妙就要造反,最后,罗马军队攻入耶路撒冷,取缔了犹太王国。耶路撒冷城被改名为埃利亚·卡比托利纳,这一带地区则改称为巴勒斯坦,意思是“非利士人之地”。后来罗马人改信十字教,城市的名字被改了回来,但地区的名称,至今也没有变动过。罗马官方的档案、地图里,依旧是这么称呼的。 和北方叙利亚地区一样,巴勒斯坦的地形,也可以分为海岸、靠海的山脉,和山脉之外的谷地。从贝鲁特往南,沿着海岸,是提尔、阿卡、海法、凯撒利亚、雅法、加沙等一系列港口,海运十分发达,也是最富庶的地方。不过,海岸平原也很狭窄,深入内陆不远,就是南北走向的加利利山、撒玛利亚山和犹大山,彼此相连,隔绝开了两侧地形。拿撒勒、耶路撒冷等城镇,就在山间的空地上。 山再往东,是约旦河河谷。约旦河从太巴列湖,也叫加利利海出发,也是一路向南,注入死海。河流两侧这一片区域,因此而得名“约旦”。 后来,十字军占领了这片地区。他们势力范围的边界,就在约旦河这里。因此,欧洲人开始把约旦河以东、天方教诸侯控制的地区称为外约旦;约旦河西岸,十字军控制的这一块,则叫做内约旦。 这里的历史相当古老。河西岸的耶利哥,一度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有一万年的历史——不过后来塞里斯那边也发现了这个时代的城市,所以只能叫之一了。只是,虽然起步早,时间长,当地的实力却一直很弱,总是被四面八方打,反而历史越长越难过了…… 出发之前,军团中高层人员,开了個简短会议。之前,郭康借着宴会招待的功夫,向当地人仔细了解了这边的地形,随后又雇佣了向导,把沿途情况记录下来。会上,向大家做了报告。 “要从大马士革出发,穿过这片区域到耶路撒冷,有两条常用的路。一条是先回到海边,然后一路南下,到达雅法港,再向东边内陆走,直接进入耶路撒冷;”他在地图上给众人说道:“一条是直接向西南行进,经过戈兰高地,到达太巴列湖边,沿着约旦河南下,然后向西进城。” “前者远了不少,但是一路交通发达,补给也没有问题。后者距离比较近,但这边山区和荒漠很多,一路都缺乏水源,对大军来说很麻烦。太巴列湖西边那个山头,就叫‘哈丁之角’,当年耶路撒冷王国的军队就因为缺水,在那里溃散覆灭。”他说道:“现在时间并不是很紧,我看还是前者比较好。” 大家对此都表示赞同,只有朱文奎好奇道:“不是说约旦河西边,当初都是十字军的地盘么。在自家领土上,怎么还能缺水溃散的?” “这也不奇怪。”郭康说:“阿拉伯人和突骑施交战的时候,也是在自家领土,还是在河边给渴得溃散了。这种事情,历史上还挺多的,不算特别。” “这样啊……” 朱文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就和大家一起,开始计算需要的补给数量和补充补给的位置。 不过他们这边,工作还是相对简单的。 叙利亚地区的罗马领土,虽然控制时间不长,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半送来的,但依然称得上稳固,采购物资也比较方便。 郭康一开始也不太理解当地人这种甚至有点过分的热情,但在叙利亚行军的时候,有人带他去看了帖木儿当年留下的人头塔。那座塔不算太大,不过没有像京观那样覆土,而是一层土,一层骷髅,整整齐齐地垒起来,因此视觉效果颇为震撼。 据当地人说,这是帖木儿军队洗劫了附近的村镇,留下来的,算是比较小的一个。附近最大的那座,在北方的阿勒颇。当时帖木儿派出使者到叙利亚,要求当地守军投降,结果使者反而被守军杀死了。帖木儿震怒,发兵打破城池,将城里两万多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杀死,首级堆成了一座巨塔。至今,城市外面,那座塔还在呢。 当地人似乎没见过京观,也是第一次见到人头塔,因此直接吓傻了。马穆鲁克苏丹发现打不过,直接跑路回了埃及,西奈半岛以北的各城,发现自己没人保护,几乎都投靠了紫帐汗国。 后来,埃及马穆鲁克虽然想过反攻,但这十几年来,政局动荡就没停过。到最后,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当地领主,甚至敢公开对抗苏丹。当地的马穆鲁克也已经实际独立,最后干脆和埃及的苏丹打了一仗,把他活捉了。 那次,依然是靠罗马方面调停,才把苏丹放了出来,但不久之后,苏丹就被来路不明的刺客刺杀。此后,才出现了现在这个“埃米尔钦点哈里发兼任苏丹”的诡异情况。 也是因为如此,虽然大马士革以南的地区,紫帐汗国就没有多少实际控制能力了。但行军通过的时候,各地领主和商会依然十分欢迎,甚至热情到了让郭康觉得有些夸张的地步。现在队伍还没出发,就有很多商人找上门揽生意。军团只要制定好计划,提前派出军需官,租用当地人的仓库,就足够完成任务了。 郭康一度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之前一次宴会,哈菲兹喝多了,就给他们吐槽过当地人的这种行为。 哈菲兹说,他在这里带兵,有挺长一段时间了,很了解这帮人的秉性。叙利亚和东边的两河、波斯人一样,都是十分古老的族群,有着很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文化。自然,也就有了众多经验——多到只有专门研究历史的学者,才能搞清楚这些问题,反正他自己是不懂的。 但是,这些人又很弱小,不怎么会打仗。他们的辉煌时期,已经过去太久了,现在没有人觉得他们有什么战斗力——包括他们自己。 因此,这些人就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文化氛围。 这里到处都是见风使舵的投机客,欺软怕硬的小人,和左右逢源的墙头草。一方面,他们对于自己的历史文化很是自豪,总是带着股傲慢,觉得自己比其他“野蛮民族”高出一等;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真的有自信,相反,另一方面,他们其实也很自卑,对于自己的力量全无信心,稍微遇到强大些的人,就忙着下跪磕头,主动迎合对方,给人家服务。那种所谓自豪,不过是一种自我吹嘘和安慰的手段罢了。估计,这也是环境使然。不是这样的人,就无法在这个四战之地,生存下来吧。所以,这些叙利亚人,对罗马恭敬乃至谄媚,才是正常情况。毕竟周围这一圈,罗马人已经是最仁慈的统治者了,至少能保住他们的小命。哪天这些人要是不听话,也完全不用担心。找个老皇叔那样的人,让他们都进人头塔。剩下的人,自然就知道该尊敬谁了。 哈菲兹还说,这也是为什么,他和他的同僚一直坚持传统,只从山区购买奴隶,补充部队,而从不征召当地人。 勇士是一种珍贵资源,并不是到处都有的。他们这个文化氛围里,就容不下勇士的存在。就算胡大赐福他们,让他们中间产生了一位英雄,也肯定会被其他人出卖坑害。除非有人能整体扭转这种文化氛围,改变整个族群的习俗——但指望这种事情,还不如指望马赫迪出来呢。 相比起来,他老家山区的居民,虽然大多没什么文化,但至少勇敢而朴实,有正常的羞耻心,不是那种滑头滑脑的废物。还是这样的人,才更可靠。 郭康觉得,这好像也有些道理。 在他那个世界的历史上,虽然一直试图说情请降,但帖木儿并没有理会,大军没有遇到多少阻拦,就攻入了大马士革。城里有数万人被杀,连那个作为原典的倭马亚礼拜寺,都被帖木儿手下的圣战士们放火烧掉了。寺内躲避兵灾的老弱妇孺,也全都被一并烧死。幸存的壮年男女也都被卖做奴隶,工匠则被掠往撒马尔罕。 虽然这次躲过了兵灾,但战争威胁并没有远离,那些近在咫尺的突厥军头有多残暴,大家都清楚的很。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才会这么老实吧。 之后的几天里,果然有越来越多的人主动前来。随着军队南下,行军甚至越来越轻松了。 从大马士革到开罗,也是一条古老而热门的商路,虽然政治上已经分裂,但当地传统的大篷车队,依然在各个城市之间往来,运送商品。 就这样,在月中的时候,他们来到了耶路撒冷城外。 两个军团的士兵,加上哈菲兹等人沿途集结的马穆鲁克和本地辅助兵,已经有将近三万人了。自从被花拉子模雇佣兵屠城之后,耶路撒冷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种规模的军队了。早上,众人拔营出发,浩浩荡荡,列队在小山上行军,一时之间,声势颇为浩大。 军队里的高级官员,连同狄奥多拉等客人,骑马来到路边,观看准备入城的情况。这时,队列前部,郭康的大队里,头戴百夫长盔的李玄英,走到前面,大声带着大家,唱起歌来。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他开口起头道。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西有大秦,如日方生。 千年国恨,沧海难平。 天下纷扰,何得康宁? 秦有锐士,谁与争雄!”士兵们扛着武器,一边行进,一边跟着他,一句句高唱起来。 很快,不止他们这一队,大半个军团,都开始跟着歌唱。向着东边,晨曦下的耶路撒冷老城,稳步行进。 “这歌曲的调子有些陌生,不像是我们这边的啊?”有人好奇道:“是塞里斯的曲子么?” “是的。”脱欢解释道:“这是郭康拉着李玄英改编出来的。” “这里头说的都是什么意思啊?我汉语不好,不太懂。”又有客人问道。 “就是说我们大秦国要光复故土。”脱欢回答。 “这样么?听那个词,我以为是春秋战国那个秦国呢。”狄奥多拉意外地说。 “秦国当年只是诸侯争霸,吃过点亏,哪里称得上国耻什么的。”脱欢摇摇头:“千年国耻,指的是五世纪的时候,罗马被蛮族入侵,分裂瓦解。到如今,已经一千年了。” “秦国旁边,也没有海。这个沧海,显然是说地中海的。什么时候我们重新光复整个地中海,才能算洗刷国耻啊。”他感慨道:“这个西方大秦国,明显是说我们的啊。” “原来是这个意思……”众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 等他们到了城边,城里的代表已经前来迎接了。 耶路撒冷大致分为四个区域,也就是犹太人、十字教徒、天方教徒和亚美尼亚人。后面三个社区,都派了长老、头人来举行欢迎仪式,只有犹太人没有出现。 据其他长老们介绍,城里的犹太长老,听说罗马军团突然要过来,已经全都连夜逃走了。连城里的犹太人,也吓跑了不少。现在被抛下的人,正一片大乱,只能找他们来帮忙求情。 他们还承认,得到通知之后,自己其实也很惊讶,不知道为什么大军要专门拐了个弯,跑到这边——虽然大都是宗教社区的头领,但他们也知道,为了宗教目标而进军这个事儿,早就不流行了。 脱欢自己也有些尴尬,只好先派人安抚,然后准备入城。 (本章完) 第六十七章 犹太人为什么害怕执政官仪仗呢? 大家都到齐之后,郭康等人已经指挥一部分士兵先行入城,控制了城门等要害和制高点。外面还有一部分人,则站好队,等待脱欢等人到来,举行仪式。 当然,这边的城门和防御设施,目前也就是象征意义了。大家的主要工作,是管好热闹的人群,把他们赶到指定位置,不要乱跑。由于城里整个都乱哄哄的,给这帮好事者维持秩序的时间,甚至远超过了进城本身。 耶路撒冷理论上是有城防的,不过,在连年的战火破坏中,早就已经颓圮破败了。而且,十字军时代结束之后,十字教和天方教双方,都逐渐对这里失去了兴趣。当地经济大幅衰退,城市贫困潦倒,到本世纪,已经荒废到了帖木儿皇叔都懒得专门来抢劫的地步了。 现在耶路撒冷属于谁,大家都没有明说。开罗的马穆鲁克政权失去对这里的控制,已经快二十年了,至今也没人想动手收回来。紫帐汗国同样满足于待在大马士革以北,对这个近在咫尺的圣地,没有表现出兴趣。 大家都知道,这年头,所谓圣地已经没什么油水了,改变现状并不能带来多少收益,反而会让其他势力盯上,把自己给架起来。 耶路撒冷这地方,到底值多少呢?大家其实都清楚。一方面,它一文不值;另一方面,它又特别重要,超出了经济所能衡量的利益。 比如,谁要是拿下来这里,也最多被自家教友夸几句,然后提出更多的要求,不会得到什么真正的帮助。这个角度来说,耶路撒冷就是一文不值的。 但另一方面,这个地方处于各個势力的交界处,并不是很好防守,得不断强行堆资源进去才行。然而要是因为无力防守,被迫进行收缩,丢掉这里,那教友可就不会客气了。在他们嘴里,这座城可就比一切都重要,谁丢了,谁可就罪大恶极了。 所以这种地方,就非常让人难受。各方都装作对这里的情况一概不知,既不出钱防守,也不出兵争夺。名义上控制这里的军阀哈菲兹,一边试图夺取马穆鲁克苏丹的位置,一边对罗马称臣纳贡,让大家都搞不清这座城现在到底属于谁。 而且,哪怕哈菲兹本人,也对管理圣地毫无兴趣。马穆鲁克们的统治本来就很松散,这种鸡肋地方,更是连官员都懒得设置,只是在几个路口设置税吏,向来往的商人和朝圣者收取买路钱。 理论上,按照马穆鲁克王朝的规矩,圣地的这些宗教设施是可以免税的,但说是这么说,埃米尔们还是会定期前来,不由分说就向整个城市索取保护费。而且,不仅是给他们的贡金,打点税吏们需要的钱财、贿赂大小军头的好处,都是不能少的。整个环节上,哪个人没能疏通好,都能给城里制造大大小小的麻烦。这些钱,都得大家自己挤出来。 而且,收了钱之后,埃米尔也不会管这边的事情。城里各项事务,都得自己组织。因此,耶路撒冷的实际管理者,就是这些今天来欢迎他们的各社区长老和祭司们。和他们见见面,不止是出于面子问题了。 实际上,紫帐汗国之前也是懒得管这边的。这次前来,主要也是示威和释放信号,而不是真想统治这里。 狄奥多拉认为,既然要经营埃及,就得考虑当地复杂的宗教关系。作为多个宗教的共同圣地,在耶路撒冷举行活动,可以给各方都表达自己的立场。所以,出兵之前,她就和其他人反应过这件事。拜上帝教教会对此也很支持,这个正式方案,就是王大喇嘛提出来的,并且得到了礼部的赞同——虽然郭康总觉得,她其实就是想顺路去旅游。 不过不管最初她怎么想,朝廷能利用好这件事,做好文章,实现外交和政治上的目标,也就可以了。因此,除了一些中下级军官觉得这么行军太麻烦,其他人也没有明确反对,就这样来到了这里。 不多时,脱欢带着一大批随员,也来到了城门外的小广场上。人员都到齐后,王大喇嘛亲自开始主持仪式。天方教、公教会和亚美尼亚教会的代表,依次前来,和他相互祝福、问候。 这边也有正教教会的神职人员在活动,不过紫帐汗国崛起之后,之前因为东罗马衰落,渐渐离散的海外正教教会,也渐渐重新和大都建立了联系。耶路撒冷这里的希腊系教会,据说也有好几家,不过也早就加入了罗马教会中,每年还得找大都请求赞助,因此算是教会自己的外派人员,而不是当地教会组织。所以,就单独分开,以下级见上级,而非主人客人会面的礼节问候了。 当然,他们自己反而是比较高兴的。这说明,罗马教会是真把他们当自己人,今年的经费是肯定有着落了。至于各教会之间的统属问题,那是有足够财力和势力,能够自立的组织,才有条件考虑的。就现在这个穷样,真给了钱,谁在乎这个啊。 王大喇嘛发表了一个简短的演说,表示罗马官府和教会,都很看重耶路撒冷的特殊地位,因此对于城里教、俗各界,也都十分重视。在这里,专门感谢大家一直以来为了维护城市的努力,尤其赞许他们对于朝廷的认可和欢迎。顺便号召各个宗教都团结在罗马的旗帜下,教化百姓,建设国家,为了早日实现罗马伟大复兴的短期目标,和建立地上理想之国的长期目标而努力。 这些都属于大家早就听腻了的官话,王大喇嘛自己也很明白,没说太久,就结束了演说,开始向当地长老和观众们,介绍这次来访的重要人士,让当地代表,去拜见脱欢等人。 其他长老和祭司们,都没什么问题。能在这种又穷又危险的地方坚持下来,还能当个头人的,至少也是意志够坚定的人,早就见惯了各路来来往往的军阀,否则早给吓跑了。遇到他们这种已经很讲道理的军队,自然也不会太紧张。 代表们例行公事地向脱欢致敬一番,轮流上前,向他致敬、祝福。脱欢也挨个和他们问候。只不过,到最后,犹太社区的代表上前的时候,却紧张得连路都走不稳了。需要说的话,也结结巴巴讲不出来,只能慌里慌张地小步向前走。 见他神态这么异常,旁边的卫士立刻上前,厉声喝止。犹太代表看到卫士手里的斧钺和木棍,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当场涕泗横流起来。卫士也没料到这种情况,伸手去拉,才发现此人的袍子都湿了一块,原来是字面意义地吓尿了…… 这下,情况就变得有些尴尬了。 好在,其他长老们都是经验丰富的人精,赶忙上前解释。他们说,犹太社区的头人,都已经失踪了,这个情况,之前也给罗马方面做了汇报。 原本大家觉得,都成这样了,就算了。但军团的先遣人员说,台吉要亲自来,仪式很重要。犹太教毕竟也是当地主要宗教,这里的犹太社区也是个比较重要的部分,所以他们思来想去,还是让犹太人赶紧选个代表出来,至少把这个仪式搞完。反正都是例行公事,应该没有什么这个倒霉蛋,就是犹太人那边临时丢出来的,就这样成了代表了。 长老们还帮他开脱,说之前确实没想过会出这种事情。虽然是新人,但按理说大家都在帮衬呢,也不知道怎么吓成这样的。想来是罗马天兵太过威武,台吉和诸位官员也过于有威严,导致他受不了,一时失态了。 紫帐众人对此也颇为意外,说犹太人不是天天到处做生意么,按理说也见过世面的,怎么见个仪仗就吓成这样了,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呢。不过长老们表示,他们自己也不知情。 他们还诉苦说,自己其实也是受害者。犹太头人确实经常做生意,因为经营过钱庄,所以城里每年的税款、贡金,都是那几个人代收,再交给埃米尔那边的。 然而,突然出了事之后,他们连忙派人去看,却发现犹太头人似乎早有准备,跑路的时候,顺便把金银、账本等要害财物,也全都带走了。仔细查看,发现除了一些不值钱的大物件,家里已经清扫一空,估计只有胡大才知道,他们收拾钱财,是怎么做到搞这么快的…… 现在,缺人还是小事儿,重点是城里准备交的钱没了。之前年末,圣诞节等节日的时候,不少游客会光顾这里,这也是城里目前最主要的一笔现金收入。而这里头需要上交的部分,前段时间才被他们收过去,所以也算赶了巧了。这要是没法追回来,今年的贡金就指定补不齐,城里人就全都得倒大霉——甚至包括那些没跑掉的普通犹太人。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缺德…… 所以,他们还想请求一下,让朝廷出面,宽宥一次。倒不敢说不交,只是希望能多给一点时间,让大家把这帮货抓回来。到时候,一定连本带利还上。 他们这个要求过于卑微,也不知道平时被两头敲诈的有多惨,已经到了利息都不敢要求减免的地步了。脱欢等人也很无奈,只能应下来,表示自己会和埃米尔们商量。他们也先别管其他的了,赶紧把这个有碍观瞻的人搬走吧…… 就这样,大家期待已久的入城仪式,在一阵屎尿味道中,仓促结束了。 第六十八章 我查账也未尝不快! 进入城市之后,各种流程,也和之前差不多。不过这里实在太穷,当地人花了不少心思,也只能准备点常见饭菜,远远比不上大马士革那边的豪华宴会。不过脱欢表示,这种事情都是礼轻情意重的,所以也不用计较。 宴会上,他还表示,已经了解了大家现在面对的困境。按照立国以来的传统,大军经过的地方,会减免税收,以减轻当地压力。而且每到一处,有人招待他,他都会回礼,报答主人的情谊。在这里,也不会例外。 饭后,他就带着众人,来到了犹太人聚居区。 这里的环境很是破败,各种土砖房和木头棚屋彼此连接起来,形成了居住区。区域之间的道路也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路两边,都是满脸菜色,穿着破烂衣服的居民。有些人胆怯地躲在屋里,小心翼翼地看着军团兵列队经过。还有些则是字面意义上的躺平了,哪怕旁边声音嘈杂,也还在一动不动地晒太阳发呆,一幅已经完全麻木的样子。 这里的景象,和郭康在图画里看到的天兄时代的城市,好像都没有什么差别。不过社区中央,却有几座高大华丽的当代建筑,一看就是最近流行的风格。据长老们说,那一带就是犹太人的神庙和商会场馆,以及祭司、商人们的住所。 “我听说,上次老皇叔派人来这边探查,那会儿城里都是些断壁残垣,连标志性的宗教建筑都缺乏维护,之前在战火中损毁的,几十年都没有修复。居民和朝圣者都住在棚屋里,有完整房子的人都少。”脱欢回想了下,询问众人:“我看这几处地方,也不像是没钱的样子。这也就十年的时间吧,是怎么攒出来的?” 其他人也很是好奇。毕竟帖木儿皇叔可是经济高手,出了名的懂理财。但凡有钱的地方,当地人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他也能精准抓住目标,打探明白。犹太人要是真有钱,应该不可能瞒过老皇叔吧? “那会儿大家是真的没有钱。”当地正教教会的安德烈亚斯神父,给大家解释道:“那个时候,起码四五方势力在附近打来打去。老皇叔虽然没来,但北方驻守的马穆鲁克战败之后就撤走了,这边有一年多的时间里,完全没人管,各种乱兵,还有北边山上的土库曼和库尔德部落,都跑出来抢劫。” “城里稍微有点钱的人,全都逃走了。就剩我们这些留守的神职人员,还有没地方去的穷人,在这边勉强苟活。还好,老皇叔不久又行动起来,把这边的部落兵都雇佣走了,说要继续打圣战去。剩下的小匪帮,我们姑且还能挡住,所以大多都幸存了下来。” “那这些钱……”脱欢问。 “他们本来就有钱。”天方教的纳西尔长老告诉他:“这些人不是当时的本地人,是后来又搬过来的。” “这样啊?”脱欢有些意外。 “是啊,我也是本地人,小时候就跟着老师在这里学习经义了。”纳西尔长老笃定地说:“犹太社区的老人,我都认识。他们圣堂那里的几个拉比,也都是老熟人了,并不是现在这一批。住在这里时间比较长的居民,都知道这件事,想撒谎也瞒住的。” “后来,罗马人接管了叙利亚,耶路撒冷也稳定了下来。我们这里的道路恢复之后,陆续又有朝圣者前来,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了些。最有钱的那一批犹太人,也是这个时候来的——他们本来就有钱,所以才能上来就大兴土木,从大马士革雇佣工匠,营造那些建筑。” “原来是这会儿才来的啊。那你的老熟人呢?怎么不请出来维持下局面?”脱欢继续问。 “他们都不在了。”纳西尔长老回答:“新来的犹太人很有钱,而且也有人脉,和附近的势力都有利益往来。我觉得,他们是各方都打点好了之后,才来这边的。所以没多久,我们城里的税收,连同旅店、入城税这些收入,也都被他们包揽了。” “他们很多人自称就是宗教人士,或者带了自己手下的拉比来。我虽然不是犹太教的祭司,但多年接触下来,多少了解一些他们的情况,总觉得这些人很不对劲。但他们人多,刚搬来就带了不少仆从和打手,还认识埃米尔派来的税吏,所以也没人敢得罪他们。本地的拉比要么被他们威胁、收买,必须给他们服务;要么就被他们骚扰乃至殴打,被迫迁走。后来这些人重修了社区里的圣堂,借机把所有祭司都换成了自己人,连那些投靠他们的拉比,也懒得再花钱供养,全都裁撤、驱走了。所以现在,已经没有其他人来管事了。” “为什么普通犹太人就必须听他们的?”脱欢好奇道:“不跟你玩还不行?” “犹太人的定义不太一样。”亚美尼亚教区的阿森长老帮忙解释道:“和其他族群不同,他们不是按祖籍和血脉,而是按社区来区分的。” “主动或者被迫留在社区,服从这些新拉比的,才算是犹太人。要是不听他们的,那就被开除出去,不算犹太人了。所以,不是普通犹太人都听他们的,而是只有听他们的人,才算犹太人。因此现在城里的犹太人,自然也就都接受他们管辖了。” “怎么跟绕口令似的……”脱欢似乎都没想到这个情况,一时有些意外。 “大致就是这么個情况。”阿森长老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更准确,只好举例道:“其实我那边,就有实在受不了他们的管束,跑过来投奔的犹太人。他们没说要改信,只是来这边投奔朋友;我没想去劝他们皈依,因为大家都不敢得罪犹太老爷们——但我们还没反应,犹太社区那边就不承认他们是犹太人,还把他们那几个小木屋也瓜分了。” “哎,我这边也有。”纳西尔长老附和道:“大家其实都知道吧。只是之前,都不敢明说。” “是啊,是啊。”其他人纷纷赞同。 见他们都这么反映,脱欢想了想,只好说道:“那就不管这些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他们一路来到社区内部。据当地人介绍,犹太社区平时管理很严,外人是不让随便进出的,连埃米尔委派的税吏都不会来。但现在这里的领导者全跑了,社区一片大乱,已经没人来管这些事情了——更何况,他后面还有两个军团呢。 到了核心区的广场上,脱欢对众人表示,既然来都来了,就去他们的圣堂,拜拜神。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王大喇嘛已经安排人手,等他走完形式,这么一吩咐,就把已经准备好的牛、羊、猪三牲,都牵了过来,准备去圣堂里祭祀。长老们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觉得不妥。不过,谁也不想出头扫他兴致。再说犹太人自己的祭司都不在,现在想来也是也没人来管的,于是索性纷纷保持沉默。 脱欢没怎么留意这些,就当先一步,带着大家,朝那个最高大华丽的建筑走去。 “等等,台吉,不是那边。”长老们这下连忙喊道。 “啊?”脱欢又是一愣。 “圣堂在那边呢。”负责迎宾的向导也赶紧指了指另一边,一栋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房子。 “那这边是什么?”脱欢指了指刚才的豪华建筑。 “那是高利贷商人的会馆和花园。”向导回答:“那些包税商老爷,来耶路撒冷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不是,这……”脱欢忍不住吐槽道:“刚才说了半天宗教社区,我以为他们这边宗教氛围多浓厚呢。结果自己的住宅,比神居住的房子,还大还好啊。” “哎呀,您这就不懂了。这里是圣堂——”向导指了指那个其貌不扬的圣堂,又转头指了指最大的建筑:“那才是他们的神居住的房子啊。” “呃——” “别说了,别说了……”长老们连忙上前打圆场,也不说祭品问题了,匆匆拥着脱欢、宾客和那几头猪牛羊,来到圣堂前。 虽然主事者都不在,但当地人还是匆匆组织了上百个犹太人,站在圣堂门口,进行欢迎。虽然欢迎者看起来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但在军团士兵的注视下,依然还能有气无力地坚持喊着口号。 在他们的夹道欢迎下,脱欢先发表了一番感想,表示我们各个宗教,信的其实都是同一个神。犹太教和我们拜上帝教,也是睦邻友好的关系,没有必要见外。随后,王大喇嘛就招呼手下,举行了祭祀仪式,算出完成了流程。 仪式结束后,脱欢便趁势对围观的众人宣布:“我一路听说,你们都欠了这些高利贷商人不少钱。之前宴会的时候,我就承诺过,要给你们一份回礼。现在,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了。” “这些人既然已经放弃了其他公民委托给他们的职责,那也就无权再索取权力。按照罗马法律的规定,我重申过去,先帝曾经下达的命令。其他人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些危害公民生活的人,必须被驱逐出去。他们在此取得的债权,也全部是无效的。” 他说完,周围的人都愣了起来,似乎完全没料到这种行为。 脱欢、王大喇嘛和队伍里的郭康等人,也同样有些奇怪,觉得这帮人怎么反应这么慢,这不是好事儿么?怎么看着这么没见识的样子? 脱欢只能继续说道:“我听说,放贷人把账目都带走了。不过你们放心,我说作废,就算他们拿在手里,也是作废。如果他们敢回来,拿着那些东西讨债,就把我的话告诉他们,告诉他们罗马给伱们撑腰,让他们想好要干什么。” 这时,队伍里,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突然向前一步,喊道:“台吉!他们的债券肯定还在这里!” “哦?” “那是圣殿骑士团的总管约翰爵士。”王大喇嘛连忙提醒道:“他是跟着我们一起远征的,之前和我们教会商谈的那个人。” “你说。”脱欢见此,便点点头。 “债券记录之类的东西,他们是不可能都带走的。”约翰爵士笃定地说:“这种规模的放债、收租记录,可算不上什么‘细软’。犹太人再能跑,这些东西也不可能完全带走。他们平日里放在住宅中,跑路时随身带走的,应该只是一部分机要账簿。绝大部分材料,肯定还在这里。而且,按犹太人的习惯,应该就在这圣堂里头藏着。” “啊?”脱欢今天都不知道第几次意外了:“你这么清楚?” “那当然,我们可了解犹太人了。”约翰爵士当即保证道:“我们没少打过交道呢。” “你别乱说啊。”医院骑士团的罗贝托大团长连忙劝道。 “不用担心,天下难道只有他们懂放债?”约翰爵士继续道:“您借我一些人手,最多半小时,我肯定能给您翻出来。” 脱欢想了想,觉得试试也无妨,就点了点头,让一个百人队的士兵跟着他们几人去搜查。 看到军团兵成群结队冲进圣堂,本来就有些不满的围观犹太人,纷纷大呼小叫起来。不过卫兵们早有准备,解开绳索,把成捆木棍拿出来,抬手就要打。犹太人吓得又赶紧都抱头蹲下,不敢做声。 然而就这么点时间,人群外围,被长老们带进来专门捧场的其他社区居民,好像以为里头真打起来了,纷纷撸起袖子,也开始动手,逮着旁边的犹太人就开始揍。一时间,不管十字教徒、天方教徒,还是亚美尼亚人,都争先恐后,开始街头健身。脱欢等人连忙大喊,让大家注意形象,别打了,可惜众人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也没人听。 犹太人虽然有主场优势,人多势众,但是还是被团结一心的各教教众打的鼻青脸肿。外面站岗的军团兵只好又挤进来,花了好大功夫,才把双方隔开。 由于事发突然,连郭康、李玄英等人,都紧急跑去打架去了。只有尽责的瓦良格卫士,还守着脱欢、王大喇嘛和狄奥多拉等重要人物。好不容易打完,大家解散阵型,才发现长老们那边,人少了不少,连安德烈亚斯神父和纳西尔长老都不见了,过了一会儿,才陆续回来。 “你们怎么也乱跑啊。”脱欢无语道。 “没有,没有——失态了。”安德烈亚斯神父眼圈都青了一个,但还是一幅精神抖擞的样子,看起来神色反倒好了很多:“就是没忍住……” “你打爽了是吧……” 不过,脱欢也没时间细究。中间听到动静,庙里的约翰爵士等人,本来也要冲出来凑热闹,都被他堵回去了。这会儿,他们真的找到了目标,已经开始把那几个大箱子,哼哧哼哧地往外抬,看起来一点也不轻。 搬出来之后,脱欢想了想,让众人把里头的债券都倒在庙墙边,对众人说道:“好了,现在乱成这样,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说罢,让人点火,把那些债券都给烧掉。 这边的人似乎是真没见过这种景象,没想到他来真的,一时都惊叹不已。刚才还在挨打的犹太人更加疯狂,一个个都跳起来,跑到墙边说着听不懂的话,大声痛哭。脱欢等人不明所以,只能先结束这里的行程,带着兴致勃勃的众人,先去其他地方访问了。 第六十九章 希腊人也干了 离开了莫名其妙的犹太区之后,众人就继续参观其他区域。 城里目前最宏大的建筑群,在东南角的圣殿山。那里专门围了一圈高墙,墙内就是被称为“尊贵禁地”的宗教圣地。 纳西尔长老介绍说,城里最著名的天方教建筑,都在这一圈围墙里了。墙里有两座大礼拜寺,一座被称为“阿克萨”,是“极远”的意思。 传说远古时候的先知易卜拉欣,就在这里修建了寺院,到先知苏莱曼大王的时候,将其续建完成。后来圣地毁于战火,荒废许久,到倭马亚王朝统治耶路撒冷的时候,在这里重新建成了一座礼拜寺,因此被称为“远寺”。 这个古老的圣地,地位十分崇高。信徒们朝拜的方向,一度都是这里,而不是麦加。后来的统治者,也进行了多次扩建和修复,还在原本的平顶寺院基础上,加装了个罗马大圆顶。即使这些年饱经混乱,缺乏维护,也依然宏伟高大。再加上留守的人还在尽力清洁打扫,所以状态倒还不错。比那个新建的犹太圣堂,看起来都整洁庄重一些。 远寺的对面,是岩石穹顶礼拜寺。那里保存着一块巨石,据说是当年先知穆圣登霄之处。这两座大寺外,还有一些其他寺院和附属设施,共同组成了这个规模庞大的建筑群。 早年的时候,这里还是个禁地,管理也比较严格。不过后来阿拉伯帝国瓦解,耶路撒冷这种四战之地,更是得自谋生路。为了发展旅游业,只要交了门票钱,城里这些著名建筑,都可以去参观游览。这样,才勉强维持城市的运转。 好不容易来一趟,这种重要场所,自然也是要看看的。脱欢就把下属的郭康等人,以及宾客们,都集合起来,来到围墙外。 纳西尔长老又特意介绍说,这座围墙西边这一截,也是个单独的景点。这里据说是犹太人圣殿的遗址所在地,所以至今都有人来这里凭吊纪念。 “他们的遗址,为什么会是你们的墙啊?”脱欢奇怪地问。 “有人认为,这里之前就是第二圣殿的墙。”纳西尔长老回答:“不过我也是听别人说起的,没仔细研究过。这个问题,罗马人应该更清楚吧?” 然而,在场的罗马人似乎都不怎么了解这件事的样子。脱欢更是直接坦言道:“那圣殿也不是我们修的。我就记得当年有个取缔犹太王国的事情了。” “就是那个取缔的事情。”安德烈亚斯神父说:“当时这个地方,是希律王修的犹太圣殿,后来被罗马拆了,有人说就剩下这一堵墙还残存着。所以犹太人就觉得,这是仅剩的遗址,把这里当成圣地了。” “古典时代制度粗陋,确实会造成这样的后果。”脱欢点点头,感慨道:“军团做事也是毛手毛脚的,这么大个墙,都能给漏下来。那我们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把事情做完,把这边给拆了。大家觉得怎么样啊?” “这,这,这现在是我们庙的围墙啊。”纳西尔长老连忙说道:“要是给拆了,就直接豁了一边了……” “这墙的上半部分,很新,就是马穆鲁克占领耶路撒冷的时候才修的。下面这一截,是倭马亚王朝扩建远寺的时候,顺带建起来的。基础这一部分,确实更古老,但也没人能确定,希律王那时候的墙到底是不是真的存留了下来,或者到底是不是在这里,只知道估摸着就在这一片。这说法,终究只是个传说而已。” “哎,就算拆了,犹太人也就是换个地方哭。那帮人神神叨叨的,哭了几年,估计就又有新故事、也成了圣地了。”安德烈亚斯神父也说道:“他们还特别喜欢跑人家家里哭,我们总不能给人家家也拆了……” “这样啊。”脱欢点了点头:“不过既然只能确定在这一片,为什么不多找几个地方?而且要寻找遗迹,圣地里头应该也有不少吧,为什么犹太人就只在这边哭?” “进去要花钱买票。”安德烈亚斯神父简洁地回答道。 “哦……”脱欢大概理解了。 “其实,按我们的考证,那个第二圣殿的说法,都不是很确切。”安德烈亚斯神父继续解释道:“就算真的是希律王留下的遗迹,也未必就和他们说的一样。” “这是怎么说?”王大喇嘛都好奇起来。 “古时候,犹太王国被迦勒底王国消灭,犹太人都被抓去了巴比伦,先知苏莱曼修筑的第一圣殿也被毁了。后来波斯人又消灭迦勒底,把他们放了回来,所以,在波斯人的支持下,他们又在原址重建了一座圣殿,就是这个第二圣殿。”安德烈亚斯神父接道: “不过这个工程持续了很久。主前五百多年的时候,就在波斯王居鲁士的赞助下,开始兴建了。但后来居鲁士战败阵亡,工程就停了下来。虽然之后也有人不断催促,但一直断断续续的,也不好说什么时候算最后建成。” “为什么还必须要波斯人持续赞助啊?”不了解这些故事的朱文奎,发现了一个问题,好奇地问道:“不给钱就修不起,就烂尾了?” “啊?您指望犹太人自己掏钱?”安德烈亚斯神父惊讶地回答。 “呃……” “他们毕竟是波斯人派来的么,找雇主要钱也正常。”旁边,一个肿了半张脸的天方教长老,愤愤地说道:“我每次听人讲这个故事,都觉得这肯定是波斯人的阴谋。只有奸诈的犹太人,才能理解狡猾的波斯人制定的计划。不过作为报酬,波斯人肯定要给钱,否则犹太人那个性子,凭什么服从啊。” “确实有这种怀疑。”安德烈亚斯神父也赞同地点点头:“按各种故事里的描述,犹太人到了巴比伦之后,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惨。那个时候的东方各国,都不怎么排斥外来精英。所以一些有文化的祭司,还是进入了迦勒底王国政府,连尼布甲尼撒的顾问里,都有犹太人。” “但是后来,迦勒底国王和城里祭司阶层的关系越来越僵。美索不达米亚那边,城市的权力很大,经常和国王对抗;而祭司掌握了至关重要的权力,借助一众伪神统治城市,是里面的关键角色。国王想要加强权力,因此故意冷落旧神,迎接新神——甚至尝试过接纳犹太人的神,只不过似乎没有成功。” “后来,末代国王那波尼德,甚至被迫离开了首都巴比伦,去阿拉伯地区,引入当地流行的月神,作为抗衡。居鲁士抓住敌人的内部矛盾,率军南下。” “迦勒底王国倒不是没有防备。美索不达米亚那边,有修筑长墙设防的传统,当时也有一道‘米底长城’,挡在战略要道上。而且,巴比伦本身,也是当时已知世界里最大的城市,城防十分坚固。然而波斯人却巧妙地绕过了防线,趁国王和主力军队都不在,击溃了沿途守军,一路来到城下。那波尼德紧急率领亲兵,回城迎战,但城里的祭司们根本不想抵抗,反而纷纷倒戈,迎接波斯人。最后,那波尼德兵败被杀,儿子向波斯人投降,迦勒底王国就此灭亡。” “居鲁士入城之后,宣布自己才是‘世界之王’,废除那波尼德父子的暴政,恢复之前的崇拜。解除之前的各种处罚,抬高祭司们的地位。犹太人也是在这一次赦免中,得以被放回去的。” 他解释完,看了看朱文奎,犹豫了下:“呃,这个故事比较冷门,只在经书和一些古典时代的典籍里有所提及,所以就算考据之后,情节也不是很完整,了解的人也不多……” “没事没事,我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不完整的部分,我甚至都能想象出会发生什么。”朱文奎连连摆手:“那么犹太祭司实际上,应该就是被波斯人分封出去的了。给他们一个领地才正常。” “好的。”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理解这么快的,但安德烈亚斯神父还是很高兴:“总之,我们都觉得,犹太人和波斯人勾结,历史应该很久了。所以这几位长老才会这么不高兴。” “这样啊。我倒是没料到故事这么相似。”朱文奎其实也有些意外:“而且,我以为波斯人解救了他们,他们会报答波斯人,所以给波斯人干活呢。” 这下,所有的长老都顿了片刻。 “您是东方的贵人吧?恐怕不清楚我们这边的情况。”纳西尔长老只好打圆场:“我们这里,没有比犹太人更狡猾、更抠门的了,除了……甚至包括波斯人!” “对对对!”众人纷纷赞同。 “那之后呢?”朱文奎好奇地问:“这个烂尾圣殿,最后怎么了?” “被希腊人拆了。”安德烈亚斯神父说:“不是罗马人拆的。” “这样么?” 在紫帐汗国、乃至之前东罗马各个王朝的语境里,希腊人和罗马人,指的是两种不同的概念,朱文奎也有所了解。因此,听说在罗马人之前,就被希腊政权拆毁了一次,更有兴趣起来。 “罗马人之前,这边的统治者,是继业者国家之一的塞琉古王朝。”安德烈亚斯神父说:“第六次叙利亚战争的时候,国王安条克四世打败了托勒密军队,攻入埃及本土。然而这时候,后方的犹太人发生了叛乱,威胁到了他的后路。安条克只好扶持了一个傀儡法老,自己率军返回平叛。塞琉古军队攻入耶路撒冷,处死了众多犹太人,恢复了之前的统治。” “不过,两年后,托勒密家族再次合作起来再次反抗他。安条克认定傀儡也不可信,只能自己统治埃及。于是再次率军南下,打败孱弱的托勒密军队,占领了亚历山大之外的几乎全部埃及,并在孟菲斯给自己加冕为法老。但埃及的迅速溃败,引起了罗马人的警觉。在罗马人的干涉下,尽管局面良好,安条克还是被迫放弃了吞并埃及的主意,率军撤回。” “结果,就在回去路上,耶路撒冷的犹太人又叛乱了。安条克本来就一肚子气没处撒,这下更加暴怒。塞琉古军队等待机会,趁着犹太人过安息日,一举突袭拿下了城市。” “这之后,安条克认定犹太人根本无可救药,便强制宣布犹太人的习俗都是非法行为,禁止他们举行宗教活动。还派人捣毁和亵渎犹太人的圣殿,强迫犹太人吃猪肉。那时,安条克正试图统一全帝国的信仰,以此整合国家。于是开始独尊宙斯,压制其他的神灵。耶路撒冷的圣殿,也被改成了祭祀宙斯的神庙。第二圣殿的历史,至此实际上就已经结束了。” “到罗马共和国末年,耶路撒冷被希律王统治。希律王是个很有外交手腕的人,和凯撒、安东尼、奥古斯都,都保持着不错的友谊。犹太王国也因此得到了机会,迅速发展繁荣起来。有了钱,希律王也得以重建了毁坏多年的圣殿。实际上,这已经是第三圣殿了。” “但是,犹太人却不喜欢希律王,因为他只是祭祀家族的女婿,并不是血统纯正的犹太人。连同他的圣殿,也不被人承认。但人家掏钱修的地方,又不能不用,就坚持说这还是第二圣殿的一部分,借此贬斥他的贡献。”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墙角:“所以,就算这个遗迹是真的,位置也和他们说的一样正确,这堵墙也只是希律圣殿的残留。和当年的第二圣殿,恐怕就更没有多少关系了。” “原来第三圣殿已经有过了啊。”人群中,郭康也惊讶起来:“我还记得听人说过什么预言,说是犹太人如果建立第三圣殿,就标志着世界末日开始,天兄要降临了什么的。” “这是哪来的说法?”安德烈亚斯神父也有些意外。 “是一些十字教教派信奉的说法。”郭康告诉他:“说是第三圣殿建立之后,就会有七年的灾难,然后弥赛亚就会降临,开启末日的决战。” “我不相信这是十字教信徒的观点。”安德烈亚斯神父认真起来,想了想,回答道:“犹太人认定的弥赛亚并不是天兄——他们从来没有承认过,这是他们和我们的一个基本区别。就算有人散布这个说法,也和我们这些信徒没有关系。” “而且,他们是要靠重建圣殿,恢复祭司的统治,来得救么?是要用他们的献祭活动换取救赎么?这是不可能的。永恒的救赎,已经由天兄在十字架上完成了,和犹太人的那些仪式并没有关系。” “再说,天兄也并不推崇圣地和圣殿。他对信徒们说过,敬拜天父并不是在这山上,也不是在这耶路撒冷。圣地只是一种象征,因为天兄的国度并不在这个世界上,凡间的建筑也没有什么神性。相反,天兄并不欣赏圣殿,甚至对使徒们直言,这座圣殿必定会被拆毁,连一个石头都不剩。” “因此,狂热的奋锐党起兵反叛的时候,十字教信徒们并没有接受裹挟,而是听从了天兄的预言,早早逃离了城市。没有陪那些疯子一起挑衅罗马人,盲目地送命。那个时候,犹太人就已经开始胡乱编造预言,甚至有不止一个自称弥赛亚,说末日就要降临的人了。结果呢?也没见他们能打得过军团。” “这些鬼话,已经完全背离了天兄的教导。任何一个有足够常识、心怀正道的十字教徒,如果听到这些谣传,首先应当做的,都不会是去相信;而是立刻到最近的教会,进行举报。”他笃定地告诫道: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多么离谱的异端,才会把这种说法当真。作为一个信徒,不至于这点最基础的原则都不知道吧?那都信了些什么?”神父摇了摇头,最后说道:“当然,这应该交由裁判所的专业人员来处理,也不是我该管的事情了……” “明白了,明白了,我见了也赶紧举报……”眼看其他几个长老的眼神都不对了,郭康只好连连点头。 第七十章 创教祖师是特里尔人么? 介绍完这些,纳西尔长老带众人开始参观。除了王大喇嘛当年公干,到过这里,大家都是第一次前来,因此颇为好奇。 当然,也有情绪不太一样的。像圣殿骑士团的约翰爵士等人,就很是唏嘘。 约翰爵士说,他们圣殿骑士团,当初就是在阿克萨清真寺里头成立的。那时他们总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匹马,出门都得大家互相蹭坐骑。教会和王国政府照顾他们,把礼拜寺的一角,给他们作为地盘。因为这里就是传说里圣殿所在的位置,所以,连“圣殿”这个名字,其实都是因此地而来的。 这么多年来,骑士团几经起落。曾经在这里建立军事霸权,又被异教徒击败;曾经借助理财能力重新兴起,又最后毁在教友手里。 现在再来到当年起家的地方,已经物非人非了。宏伟的礼拜寺还在,但骑士团的痕迹,已经完全找不到了,让人实在是感慨万千。 “这确实可以理解。”脱欢点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又想了想,还是说道:“但是拆的这么干净,还是比较少见的。我们在罗马留下的建筑和各种作品,过了一千年,现在还有这么多呢。” “刚才听讲解,说这寺内的装饰,也都是古时候的真迹。你们占领这里的时候,也没有去破坏?” “没有。都好好的呢。”约翰爵士很确定地说:“这两座大寺里的圣物,包括他们天方教先知相关的重要遗迹,我们都妥善保护安置了。这里的旅游业,也是我们当时的支柱性收入。要是把圣物都拆了,天方教徒就不来朝圣了;不来朝圣,这里的一系列产业,就维持不下去了。骑士团还指望靠这个赚钱呢。” “我还以为当年十字军狂信上头,很疯呢。”脱欢有些意外:“那会儿就已经开始这么想了?” “我们骑士团组建的时候,已经不是第一次十字军刚打进来的时候,那个情况了。”约翰爵士解释道:“而且相对而言,骑士团已经是对信仰很认真的群体了。王国政府,乃至教会自己,都妥协更多。” “那会儿,耶路撒冷王国的一个特色建筑,是‘三教合一’小教堂。”他介绍道:“虽然和周围国家经常打仗,但战争永远只有小部分时间。大部分时候,大家还是得过日子的。” “和平时期,往来的朝圣者和游客很多,但当地的宗教建筑却不够用——对哪一方来说,都是如此。因此,当时教会和王国,就修建了不少这种通用型的祭坛。不止是我们十字教徒,犹太教和天方教人士,也可以交钱进去祈祷。” “这都能兼容啊?”朱文奎很是意外。 “可以的。毕竟长途在外,也不会特别讲究么。而且这种教堂虽然一般很小,甚至只是个棚屋或者简陋祭坛,但是该有的还是都有的。”约翰爵士说:“看管那里的神父,也都是博学的全才,不止懂经书,也学过《妥拉》和《古兰》。需要进行仪式的时候,给他交份钱,说一声,就能帮你安排了。” “我以为这种不同宗教冲突的前线,彼此矛盾会更严重呢。”朱文奎思考起来:“没想到是这样……” “哎,打下圣地容易,治理圣地却很难啊。妥协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约翰爵士感慨道:“而且,说句有些冒犯的话,就算第一代十字军,那些忍饥挨饿也要前往东方的武装朝圣者,他们难道就完全为了宗教热情么?” “没事儿,我们这都是罗马人。”脱欢安慰道:“当着我们冒犯十字军不算冒犯。” “我说的这些,也是我们反思之后,总结的大实话吧。”约翰爵士想了想,说:“现在,连我们欧洲人自己也认为,东征的贵族们,几乎都是为了财富和地位去的。那些十字军名人里,可能只有‘圣墓守护者’戈弗雷一个人,多少掺了点信仰因素吧。正因为相比起来,他过于虔诚,所以才让大家印象特别深刻,获得了崇高的地位。即使他本人一直拒绝在圣地称王,我们至今还是认定,他才是真正的‘十字军之王’。” “至于其他人,之所以疯狂,反而不是宗教的原因。骑士团的档案说,在十字军来这里之前,城里有埃塞俄比亚人的聚居区,但屠杀之后,这些人就消失了,之后也没有人再来这里聚集。其他教派的信徒,乃至当地的拉丁人,也有众多遇害的。因为十字军想要占据他们的房产,夺走他们的财富。” “相反,城里的萨拉森总督和他的亲信们,倒是被放走了。犹太区和天方教区的富人,也幸存了很多。我们现在看到的不少记录,就是他们留下的。因为他们有足够的钱财,赎买自己的人身安全,而在拿到了足够的钱之后,十字军还是比较守信的。” “这倒是挺反常的。”脱欢评价道。 “可能大家都知道,穷鬼死就死了。但这些富人,今后还得打交道吧。”约翰爵士似乎也没细想过,略微思忖,答道:“我们十字军,今后还是要和萨拉森人做生意的啊!” 脱欢等人都一阵沉默。最后,还是朱文奎问道:“那你们不也很有钱么?按理说,他们也要和你们做生意,怎么这边一点遗迹都没有,都被他们给拆了?” “宗教场所也有地位区别,这里比较要紧吧。”约翰爵士说。 “寺里的部分是这样,外面那些……其实不是宗教问题了。”纳西尔长老犹豫了下,解释道:“法兰克人当时占了好几块地,也不是非拆不可,但是如果放任下去,周围的人会受不住。” “那是什么情况?”朱文奎问。 “太脏了。”纳西尔长老直言:“法兰克人所到之处,跳蚤会立刻流行起来,几乎所有群体和教派,都有这种记录。” “大家都说,从最高的贵族,到普通士兵,他们一个比一个脏、臭。有人甚至声称,看到法兰克人捉身上的跳蚤吃。结果很快形成了刻板印象——这不是我们抹黑异教徒,您可以问问其他十字教居民。大家其实都不乐意跟他们混在一起。” “他们的规划也很糟糕。寺院的回廊,被他们直接当马厩用了——就算不考虑宗教问题,人和马一直混住,这卫生状况也不可能好起来……” “萨拉丁收复这里的时候,从城外拉水,要清洗寺院。这其实也不止是宗教象征,实在是不洗不行了。那回,也不是罗马人撒盐那样,象征性地撒两把,举行个仪式就可以,而是真的组织了很多人,在城里大规模清理卫生。光我们这边一个寺,就用了几十车的水。实在是脏东西太多,真不好打扫……” “好吧……”朱文奎觉得有点无语,就没有继续问。 参观完之后,按照流程,罗马众人还要举行祭祀,以示对东道主和神灵的尊重。纳西尔长老等人,说可以接受他们的好意,但是不想让他们把猪牵进去。脱欢则表示,你们这些人太客气了,还搁这儿三辞三让呢。其实不用谦虚,这里受的起这太牢礼的。回头祭祀完,大家还得一起吃呢。 推脱了一番之后,几个马穆鲁克憋不住了。他们表示,让不洁食物进入圣地总归不好,但推脱人家的好意也不行。自己是这边的世俗统治者,有这份权力,就得承担对应的责任,不能坐视不管。所以,就由他们来承担这份罪责——虽然很伤心,但那头猪,就由他们勉为其难,全吃了得了。 见他们这么主动,其他人也就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转了一圈之后,他们在傍晚前往了十字教徒聚居的地方。这里最这主要的建筑,是几座古老的教堂。他们来到了核心的圣墓教堂,准备祭拜天兄。 安德烈亚斯神父介绍说,这里是天兄当年被钉死又复活的地方。罗马军团摧毁耶路撒冷之后,在这里建起了一座维纳斯的神庙。君士坦丁大帝统治期间,为了增强自己的合法性,派母亲海伦娜太后在各地巡回,找寻各种圣物。来到耶路撒冷之后,太后就让人推倒了维纳斯神庙,搜寻下面的遗址,最后发现了三个十字架。 接下来的故事,有多种不同说法。有的说其中一个上面挂了个牌子,留着当年罗马总督彼拉多的笔迹,记录了受刑者的身份,所以直接就认出来了;还有的说法称,人们拿三个十字架碰触尸体,其中一个把尸体直接复活了,所以这个就是真的;第三种说法则是太后找来一个病危女孩,用十字架碰触她,结果最后一个十字架让她直接痊愈了。 第一个说法过于直白,第二个则可能过于“高魔”,信徒们都觉得离谱,所以同样不流行。大家一般都认同第三个故事。海伦娜也成为不同派系共同尊奉的圣人,大分裂之后,罗马公教依然给她封了圣,而教堂里祭拜她的场所,则是亚美尼亚教会在自己所属的地下室里,专门给她开辟的。 可惜,十字架之后,就渐渐下落不明。已知的最后一枚碎片在哈丁战役期间,被十字军带上了战场。但这次,天兄也没能保护大家,碎片最后被阿尤布王朝夺走。 后来十字军围攻杜姆阿特,阿尤布王朝提出,只要撤围,就会归还碎片作为报偿。不过十字军显然更想要土地,因此没有理会。后来,埃及那边也陷入内乱,就再也没人知道圣物在哪里了。 众人又是一阵对世事无常的唏嘘,不过郭康却发现,汉斯大师表情很怪。但这些故事,他在娘娘庙那边就听说过不止一次了,应该是各个教会的共识,没什么问题。于是主动问道:“怎么了?有什么疑问么?” “我之前在老家,听说过一模一样的故事。”汉斯大师小声说:“不过那是特里尔的神父给我说的。说他们的大主教坐堂,是圣海伦娜当年的住所,捐给了教会的。神父信誓旦旦地说,海伦娜太后当年就是从那里,挖出来了真十字架、钉死天兄的铁钉之类的圣物。” “神父说的故事,和他刚才讲的也差不多。不过我们那边的说法,是把故事背景换成特里尔了;被十字架接触痊愈的,也不是小女孩,而是个老太太。但是其他情节,几乎一模一样。这是什么情况啊?”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郭康松了口气:“抄的呗。这些故事各地都有,情节确实差不多。本来就是各地教会抬高自己,相互抄出来的。” “但他们说的真的有鼻子有眼的。”汉斯大师还是没从惊讶中恢复过来:“我一直以为是真的呢!哦对了,那边的大主教坐堂里,还有圣海伦娜的头骨,也是个重要圣物……” “哎,那也不是本地的啊。”旁边,卢卡斯队长探过头来,打断了他:“我在特里尔当过学徒,跟教堂里的修士喝酒的时候,听他们说过。” “圣海伦娜和她其他家人,死后都葬在君士坦丁堡的皇陵里。后来第四次十字军的时候,罗马的皇陵全都被发掘、毁坏。其他墓葬和尸骸,大都被捣毁了。圣海伦娜因为身份特殊,教会特意把她的石棺运回罗马,作为圣物展示;她的头骨,也是那时被十字军得到,给了德意志地区最重要的宗教中心特里尔。总之,都是抢来的。” “这样……” “你也动动脑子。”卢卡斯队长无奈地说:“特里尔历史悠久不假,但人家太后是罗马当时的顶级人物,怎么可能随便跑我们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去……” “再说,天兄的故事,也一直在耶路撒冷这边。突然蹦到特里尔了,想想都不对吧。肯定是因为,人家是我们创教的祖师,所以大家都要蹭一蹭名声,非说他是本地人。所以,就这么生造了个故事。” “这么一说确实很怪。”汉斯大师承认道:“不过也没办法。大部分人可能也就知道这俩地名,他们可能觉得,耶路撒冷就在特里尔旁边呢。大队长您觉得呢?” “我觉得你们那儿,美食文化不太发达吧。”郭康想了想,说。 “啊?” “否则肯定会有一堆故事,说圣海伦娜满世界寻找圣物,到了这里的时候,因为疲惫饥饿,晕了过去。正好天兄显灵,派天使带来了一种当地特色食物,吃了之后就醒了过来,恢复了精神。”郭康不假思索,一气呵成,看起来对此颇为熟悉。 “啊?”卢卡斯队长和汉斯大师都给听傻了。 第七十一章 神恩在德,不在圣物 由于几个人都不懂梗,郭康缓和气氛的尝试,反而以尴尬告终。好在,大家很快又继续参观下一个位置去了。 作为重要的圣地,这里理所当然地保存了众多的圣物和遗迹。介绍者滔滔不绝,引经据典,说了很久。大家都十分叹服,汉斯大师也承认,这里毕竟是天兄的老家,历史底蕴这方面,确实比特里尔要深厚多了。 “我是没想到,历经这么多战乱,还有这么多圣物啊。”他感慨道。 “其实,一般战乱之后,圣物会更多的。”郭康告诉他:“比如真十字架,一开始就只有一个,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说是变成了碎片,然后就越来越多了。” “有人说是圣海伦娜本人将它拆碎保管的,有人说是之后的变乱中碎裂的,我们自己也不太清楚。总之,这东西已经跑得全世界都是了。” “大都那边也有,我还参观过。”卢卡斯队长表示:“而且我记得还不止一块。” “是的。有两块据说是圣海伦娜当年亲自带回来的那部分,不过这两块都已经丢失了。”郭康说:“按教会的记录,在1204年的灾难中,大量圣物都被抢走或者遗失。这两块碎片也销声匿迹了。” “那之后,碎片的下落就成了谜团。很多蛮族领主都声称自己得到了圣物,但那次是十字军之后,出现在西欧的碎片显然远远不止两块。就算所有真十字架的遗存全被他们抢走,也肯定没有这么多。” “而且,也有说法认为,真十字架有灵性的圣物,不会真的离开罗马。蛮族没有能力亵渎和掠夺它们,城市陷落的时候,这些圣物就隐匿起来,等待罗马再次归来,就会重现世间。” “这种故事可真多,总觉得我在大都都不止听过一种了。”卢卡斯队长评价道:“真十字架似乎也是……” “对,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汉斯大师恍然大悟:“感觉大一点的教堂里,都有一堆这种圣物,谁要是少了几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知名宗教场所。有些确实说是从东方得到的,那会儿大家也想不起来深究。结果是这么回事啊。” “我们这边也不少。”郭康说:“后来大都几次易手,都有真十字架重现的消息。巴列奥略家族收复大都的时候,我记得就有发现真十字架的传闻。到我朝开国之后,各种发现就更多了。” “一开始的时候,汗廷还没有这个意识,并不热衷于收集圣物。张大牧首掌教的时候,有个远行的客人,进献了一个头盔,说是君士坦丁大帝当年戴过的那件,上面铸有浸泡过天兄鲜血的圣钉。这件圣物出现,是个很好的兆头,说明罗马将要光复四方,因此不敢私藏,特意献给朝廷。大汗、李将军等人,都不了解这些,请张大牧首来定夺。但张大牧首却拒绝接受。” “张大牧首告诉大家,自古以来,祥瑞都是和德行相关联的。君主有德行,天下安定,祥瑞就会出现,表达天父的赞许。如果君主没有德行,天下也不安宁,却出现这种异象,反倒是不吉利的征兆了。” “现在国家刚刚建立,自国君以下,都在废寝忘食,努力重建崩坏的秩序,庇护遭遇灾祸的百姓。但朝廷掌握的领土,只有几个县的大小;教会教育的民众,只有十几万人。距离君士坦丁大帝当年的功业,实在差了太多,哪里敢以此自比呢?” “圣物是天父天兄赠予的礼物,不是人类可以主动索取的。倘若朝廷没有德行,盲目收集这些圣物,即使一时有效,也会和占领大都的蛮族一样,因为德不配位,反而因此受害;相反,如果积累善功,得到了天父天兄的认可,那么不需要圣物的证明,也一样可以得到祝福。” “天父把凡世间的权柄给了罗马,因此,朝廷百官和教会人员,都应该谨慎地履行自己的使命。恭敬地遵循天父的教诲,以保护民众。能做到这些,国家自然就会昌盛,世间就会太平,这就是天父最好的礼物。真到了那种时候,圣物也自然会出现了,哪里还需要主动寻找呢?” “听着有点拗口,不过好有道理啊……”汉斯大师惊讶地说:“之后呢?他真没要么?” “是,真的没要。”郭康点点头:“不过人家毕竟专门跑了一趟,还是为了朝廷好的,所以还是得招待下。张大牧首和他谈完,就请他到旅馆暂歇,等明天白天,就可以带东西回去。还给了三枚银币,给他当做路费。” “结果当天夜里,旅舍里光芒大作。周围的人都被惊醒,跑了出来,见客房里有光柱直通云霄,隐约间有金色羽翼飘摇,持续了一刻钟才消散。大家都惊讶万分,不敢乱动。” “等主事的官员赶到,众人都说你是主官,你得先去看看。官员硬着头皮,前往探查,却发现馆舍意外地没有任何受损,只是客人和圣物都不见了。他的随行物品也都一并消失,只有那三枚银币,还剩在桌上,甚至还在发光。” “大家都猜测,那位客人估计就是天使,特意来考验人们的。他们把银币送到张大牧首那边,张大牧首也很惊讶,祭拜天父之后,决定把银币收下来,装在自己的宝剑上。” “后来汗国东边边境,加利奇那边,有斯拉夫人女巫作祟,边境民众都十分畏惧,张大牧首于是亲自上阵,用这把剑,一击就杀死了女巫召唤的鬼怪,随后斩杀了女巫,捣毁了她的巢穴;西边边境,有匈牙利异端作祟,用邪法蛊惑民众,张大牧首持剑一击,就驱散了幻象,随后斩杀了异端,焚烧了他的藏身窝点;北部边境,有波兰人雇佣的异教祭司作祟,残杀民众进行献祭,张大牧首持剑一击,就净化了异教徒召唤的邪神,随后斩杀了异教祭司,拆除了他的祭坛。” “哇,好厉害。他一定也很喜欢剑术吧。”汉斯大师都给听兴奋了。 “是啊,我们罗马的小孩,基本上都是听着张大牧首降妖除魔的故事长大的。这些,大家都很熟悉了。”郭康笑着说:“直到现在,我们对于圣物都不是特别热衷。不过至今,神父们的法剑上,还都装饰着钱币,以示要驱除邪祟、保卫百姓。这就是为了致敬当年的这件事啊。” “说起来,刚才你讲了东西北三个方向,怎么没讲南边啊?”卢卡斯队长也明显对这些故事很感兴趣,甚至询问起更多来。 “南边也有,但就不是这类故事了。”郭康说。 “南边是希腊人吧,这些人应该很好打。可能不值得专门写个故事吧。”汉斯大师推测道。 “也不是,其实希腊人要麻烦的多。”郭康告诉他:“南边的故事,就是关于这个话题的。” “张大牧首晚年的时候,已经功成名就。靠着四处行侠仗义的功绩,和对教会组织乃至朝廷建设的巨大贡献,有了崇高的地位和威望。那时候,汗廷也已经再次收复大都,站稳了脚跟。一切都欣欣向荣,似乎盛世太平就在眼前了。不过张大牧首没有停下脚步,还在勤勤恳恳地四处巡游,和各方的邪教徒、异端交战,保卫国家的安宁。” “据说,有一天,他从北边回来。这时,他已经有了一整个车队的随行教士,还有众多卫兵保护。车队回到大都近郊的时候,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径直走了过来。” “卫兵们都被莫名的力量推到一边,此人就一直走到张大牧首的车前,才停下脚步。张大牧首知道他并非凡人,连忙下车,却发现此人正是几十年前那位来客。他大惊之余,稳了稳情绪,就客气地询问,客人为何突然来找他。” “客人这次没有隐藏,直接告诉他,自己就是天使米迦勒,是专门来警告他的。这些年来,张大牧首其实已经推测出了对方的身份,因此这个时候,反倒没有过于惊讶,只是继续问对方,有何见教。” “‘行侠的牧首啊。’天使身上当即发出了光芒,形态也渐渐变化,从那个风尘仆仆的中年旅人,变成了全身散发金光的俊美男子,咏唱似地说道:‘你已经击败了东方、西方、北方的众多敌人,天父也赞许你的功绩。但那南方的邪恶,你却要小心了。那股力量过于邪恶,不是你一个人,一柄剑,就能够击败的。’”郭康绘声绘色地描述道。 “张大牧首一时没反应过来,愕然地说:‘南方就是大都啊,那里确实可能有异端和邪教徒隐藏,但已经成不了气候了。那不应该是最容易战胜的敌人么?’” “天使却沉默了片刻,露出悲悯的表情,最后苦笑起来。众人都惊讶于天使居然表现出如此丰富的情绪,愈发感到事关重大。不过没有等到他们询问,天使就主动告诫道:‘这些敌人的强大之处,不在于他们唬人的邪术和张牙舞爪的追随者,而是他们蛊惑人心、污染信仰的能力啊。’” “‘他们会教唆众人,背弃天父的教诲,亵渎世间的公义,并且以此为荣。让朴实的百姓变得嗜血好杀,让谦卑的学者变得自私狡诈,让端庄的处女变得肮脏病态,让体面的士人变得堕落疯狂。’” “‘堕落的世界里,本应庄重的神父开始贪图男童,本应高雅的贵族开始玩弄稚女。人世间的规则混乱了:教会内,男人俯在其他男人身下;俗世间,女人反倒踩在男人头上。’天使痛心地谴责道。” “‘男人不再像男人,开始打扮得如同妇女;女人不再像女人,开始嚣张得如同恶霸。君王不再像君王,开始荒唐得好似小丑;公民不再像公民,开始卑贱得不如乞丐。父亲不再像父亲,开始逃脱自己的职责;儿子不再像儿子,开始抗拒接受教诲。这就是那些邪恶,会把世界变成的样子。’” “张大牧首和随行的人,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本能地都不乐意相信。但天使描述的幻象却如此真实,让大家都无言以对。” “不过,天使也不是来让大家绝望的。祂最后高声说道:‘努力吧,罗马人。不要轻敌,但也不用畏惧,因为全能的天父在照看你们。很快,会有地上的水来洗清罪人;如若不行,还有天上的火来洗清罪人;如若不行,还有世间的人来洗清罪人。天父终究不会放过一个罪人,也不会辜负一个义人。’说完这些,天使又和上次一样,在白日可见的耀眼金光中消失了。” “张大牧首在那里沉思了良久。回去之后,他就放下了剑,不再外出征讨,而是拿起笔。之后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努力著书立说,教育弟子。即使出门远游,也都是讲解经义、宣传教化为主了。我们看到的众多经书、注解,很多都是他在那段时间里整理、写成的。大家都说,他这是想要尽自己最后所能,为大家准备另一种武器,为战胜这个大敌而尽一份力。” “听着好高深啊。教士们好像都喜欢讲这种故事……”汉斯大师嘀咕道。 “其实还好,就是告诫大家的寓言那种。”郭康说:“这里头的话,应该都是那种象征意义吧。” “这是象征什么啊?”几人都好奇道。 “张大牧首一直说,我们罗马人,不要重演当年的悲剧。一个人不能战胜的,就一群人团结起来战胜;一代人不能清除的,就让子孙后代一起来努力清除。”郭康回答: “地上的水,就是说天父会不时提出警告,让河湖波动起来。大家要一起兴修水利,进行防范。这个是最简单的聚集民众、对抗邪恶的方式,因为破坏规则、脱离社会秩序的人,自然就在这个过程中被抛弃了;” “天上的火,是天父施加的各种惩罚。如果第一步没能成功,依然因为罪人的阻挠,没能实现要求,天父就会降下各种剧烈的灾害,让那些罪人无法生存。也用切身的痛苦告诫其他人,让他们坚定心志,不要妥协,不要畏惧罪人,否则后果会更加严重;” “世间的人,是最后的手段。如果之前那些警告都没能奏效,天父就会放手,让世间无数愤怒的人,像浪潮一般吞噬一切,摧毁已经扭曲堕落的社会规则,重新再开始下一次尝试。总之,天父其实是慈悲的,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对世间不管不顾。总会有办法,去解决这些问题的。” “真厉害,这都有这么深的道理。”汉斯大师感慨道:“我觉得您也挺适合当牧首的。” “我就是看到圣地的这些文物,有感而发,讲些大道理罢了。”郭康摇摇头:“我们敬重的崇高,在于天兄的牺牲行为,而不在他活动的地点;神恩则在于人们的德行,而不在于收集了多少圣物。这些都算是很浅显的道理了,算不得什么的。” 几人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七十二章 小国的命运 参观完了教堂之后,脱欢等人依然按之前的习惯,举行了祭祀,然后给参与的众人分发祭肉,赠送礼物。 圣墓教堂的所有权非常复杂。由于教会频繁的分裂,和常年战争导致的归属易手,已经一片混乱了。目前,教堂里的各个区域和圣物,大多被正教会、公教会和亚美尼亚教会瓜分。此外,埃及科普特教会、埃塞俄比亚教会和叙利亚教会,后来也参与进来,让这里的所有权归属,彻底成了大杂烩。 教士们像世俗领主一样,努力夺取更大的地盘和更多的圣物,彼此征战不休。当地世俗统治者——甚至包括当年的哈里发,都试图进行调解,但从没能成功过。 即使暂时形成协议,教士们也会努力寻章摘句,从协议中找到突破口,进行争夺。比如有协议规定,教堂前院属于正教会,而院子前的台阶属于亚美尼亚教会。但之后,两家教会就开始为了“最上面一阶台阶属于楼梯的一部分,还是院子的一部分”,进行长达数百年的争夺。除了辩经,也会集体切磋武艺,甚至时不时造成人员伤亡。 后来萨拉丁从十字军手里夺取了耶路撒冷,试图建立对城里的有效管理。但教堂这边,各派还在争吵不休,没人能管事。于是萨拉丁索性任命了一个天方教家族担任教堂的管理者,掌管大门钥匙,这样至少不会也参与进去打群架。这个决定居然就这么延续了下来,直到现在,都是他们家族派出个人,天天负责在这边开门关门。 给所有人——包括看门人——都分发了慰劳礼物之后,他们又前往亚美尼亚人的聚居区。亚美尼亚人理论上也是十字教的教友,但他们教会分离出来的时间太早,已经自成一派了。不过,因为教会规模没有这么大,他们这一块也是面积最小的一部分,只是一片围绕教堂组成的社区。 这里的古迹也不算多。当年,还有一些塔楼之类的建筑,但在长期战争中,早已损坏殆尽了。王大喇嘛于是出面,以援助教友修缮教堂的名义,给他们提供了一笔赞助。当地长老很是感激,谢过一番之后,表示今后如果有事情需要,一定会尽力帮忙。 在小亚到叙利亚这一带,亚美尼亚人很多,几乎到处都能碰到。他们的教会,是这些四散的群体,彼此联系的一个重要方式。因此罗马教会也希望和他们搞好关系,这样,今后需要拉人帮忙,也就多了个对话的渠道。 亚美尼亚位于高加索山区,地理位置很重要,不过一直以来,日子都很难过。这个地方处于东地中海和波斯地区,两大势力核心区之间,经常被当做缓冲使用。它的历史,几乎就是一个标准的、大国夹缝之间小国的历史。 最早,这里是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地盘,由波斯总督管理。虽然名义上是官员辖地,但阿契美尼德王朝那会儿,还是春秋战国时期,对地方的管理要疏松很多。这些总督,大多都是世袭罔替的土大王,而且很多就是波斯王室成员,实则是一种分封制度。 亚历山大攻灭波斯之后,管理力度和能力,可能还不如之前,导致很多边疆区都炸了出来。亚美尼亚一开始服从塞琉古王朝的统治,后来也脱离出去,建立自己的王国。趁着当时的乱局,很快强盛了起来,向南反过来控制了叙利亚地区,向西介入米特拉达梯战争,和罗马争霸。 然而罗马的军事实力,远超亚美尼亚人的估计。罗马将领卢库鲁斯和庞培先后率军击败亚美尼亚人,迫使他们臣服。这时帕提亚王国的力量日渐强大,进入了两河地区,亚美尼亚就夹在二者之间,被反复争夺。 最后,由于都无法击败对方,在尼禄时期,罗马和帕提亚签署了《郎戴亚和约》,规定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方式:亚美尼亚国王由帕提亚方面提名。和之前波斯时代一样,一般也是王族子弟担任。但是,任命和加冕的权力,则归属于罗马方面。依靠这种妥协,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和平。 不过,当两边的实力发生改变,亚美尼亚的处境就会发生变化。统一之后的罗马逐渐强盛,而帕提亚则更早一步衰落了。图拉真统治时期,帕提亚国王出现政治误判,在未经罗马人许可的情况下,让自己的侄子担任亚美尼亚国王,给了罗马人口实。图拉真借此出兵讨伐,攻灭亚美尼亚王国。 帕提亚方面见情况不妙,连忙屈服,提出了更换国王等补偿方式,但图拉真拒绝给新来的国王候补加冕,并把他们一行礼送出境。因为他发现,帕提亚国内也已经陷入了内乱,所以才会昏招迭出。 图拉真抓住这个机会,率领军队沿着两河南下,最后一路打到了波斯湾的海边。泰西封和苏萨都被罗马军队攻克,帕提亚人却还在内斗。甚至有亲罗马的贵族,试图借助罗马军队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因此主动欢迎他们。 有人认为,东汉末年的高僧安世高,就是当时这个亚美尼亚国王候选人。故事里说他放弃王位,其实是罗马人不给他。家乡的宫廷中也一片战乱,只能东逃,最后来到洛阳,成了第一个翻译小乘佛经的人。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他可能也是少有的同时见过汉朝和罗马的传奇人物了。 不过,罗马人也没能继续东进,真正接触到东方。因为这时候,他们的后方也起火了。图拉真还在扫清抵抗势力的时候,东方各行省,又发生了犹太人的叛乱。 这场叛乱造成的破坏甚至超过了帕提亚人。叛乱从昔兰尼加发起,蔓延到利比亚、埃及、犹太、叙利亚、塞浦路斯,直到两河流域。犹太人所到之处,当地人不分民族、宗教,全都遭到大肆屠杀。 史学家们记载说,利比亚的农民几乎被杀光,田地都无人耕种,直到哈德良时代重新迁徙了一批人到这里,才恢复了农业生产;在埃及,叛军肆虐整个尼罗河三角洲,希腊人退守亚历山大里亚,从底比斯到沿海几乎所有地区都被犹太人占领,犹太人首领甚至在埃及称王,派人四处出击,蹂躏埃及人,强征他们的船只,截断了至关重要的粮食运输;在塞浦路斯,主要的港口城市都被犹太人摧毁、屠杀;甚至在两河地区,犹太人占领了埃德萨,杀死了亲罗马的国王,截断了两河上游的道路。 由于后方一片混乱,图拉真只能匆匆扶持一个帕提亚国王,然后赶紧返回。虽然正规军赶到之后,犹太人很快被肃清,但这次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东征,还是半途而废了。图拉真本人,也心力交猝,死在回师的路上。 这之后,罗马无力维持直接统治,亚美尼亚再次独立,作为附庸国存在。萨珊王朝统一波斯后,实力强盛起来,超过了帕提亚时期,而罗马因为三世纪危机开始衰落,双方战略态势转入波攻罗守。亚美尼亚也倒向波斯。 但也是在这个时候,为了保持平衡,亚美尼亚开始把十字教作为国教。 之前,这个国家几乎就是波斯文明的一部分。国内也信奉拜火教,国王自称“万王之王”,号称是波斯大王的后代来保持合法性。但面对越来越大的压力,只能尽快更换信仰,保持文化上的独立性,避免被波斯人一口气吞并掉。因此,他们接受十字教,甚至比君士坦丁都早。 不过,这些办法,依然只能应付一时。萨珊波斯的国力强于帕提亚,他们和后来的东罗马,政治水平也都有了很大提升,对地方的控制力度远强于古典时代。对缓过劲的双方来说,亚美尼亚很快变得不再必要,最终在四世纪被瓜分。西侧成为罗马行省,东侧成为波斯总督区。 阿拉伯人崛起之后,取代波斯,继续控制亚美尼亚,直到阿拔斯王朝也衰落分裂,东罗马多次出兵高加索,削弱阿拉伯人对当地的统治,亚美尼亚地区也再次出现了一些独立的诸侯国。但这些势力,依然越来越难以让皇帝放心。 巴西尔二世的时候,亚美尼亚人介入罗马内战,还勾结格鲁吉亚人一起叛乱,引起了强烈的不满。巴西尔率领军队攻入亚美尼亚,大败联军,把所有俘虏的眼睛全部刺瞎,作为报复。亚美尼亚人大为惊恐,各小国纷纷投降,请求内附。大部分独立诸侯,都被东罗马吞并。 此时,亚美尼亚地区,只剩下巴格拉图尼王国,在之后几十年的时间里尚且独立。东罗马进攻未果,就诱骗国王前往君士坦丁堡谈判。国王信以为真,率领使团前去,结果遭到扣押,被迫同意放弃领土。随后,就遭到流放,并在途中被几个希腊人刺杀。最后的亚美尼亚王国也就此灭亡。 不过使团里,一个王室成员逃了出来,来到了奇里乞亚,收拢当地的亚美尼亚难民,希望继续抵抗罗马。这个时候,突厥人正在西进,并且在曼奇科特打败罗马人。小亚地区一片大乱,这个小王国也得以幸存下来。 此后,借助十字军的帮助,王国得以和其他势力周旋。蒙古人到来之后,亚美尼亚人又立刻和蒙古人结盟,成为后者在当地最重要的支持者之一。伊儿汗国改宗之后,也没有改变各方关系,蒙古——亚美尼亚——法兰克联盟,依然在努力对抗强盛的马穆鲁克北上。 伊儿汗国瓦解之后,联盟失去了主心骨,终于无力抵抗,奇里乞亚也在1375年被马穆鲁克占领,末代国王逃亡西欧,最终客死巴黎。 不过,马穆鲁克的治理能力比较低下,难以有效管理这片复杂遥远的土地,这片失去管控的地带,很快成了土库曼人的乐园。周围山上的部落,纷纷迁徙到奇里乞亚平原上。塞浦路斯岛上的法兰克人,也趁乱来分一杯羹。而迁徙的土库曼人,又引来了帖木儿皇叔前来圣战…… 一番混战之后,这地方算是彻底给打散了。亚美尼亚人跑得到处都是,一直到这会儿,还是如此情况。 大部分有钱人跑到了塞浦路斯,在那里继续做生意,经营产业庄园。还有一些,干脆跑到欧洲区了。跑不掉的人则到处游荡,给不同势力当雇佣兵,来维持生计。这次被雇佣来帮忙加强守备的,除了梅尔特姆他们家族拉来的土库曼部落,就是这些亚美尼亚人为多——当然,现在的亚美尼亚人和土库曼人,都是混在一起的。可能也就宗教仪式上,有一些差别,要不然都分不清了。 夹在大国之间的小国,大抵都是如此。亚美尼亚人运气还不错,至少文化认同相当坚挺,就这样都还有自己的教会和社群存在。历史上,这里各个民族来来往往,大部分人,早都已经消失了。能留下来的,多少都是有些狠活在身的角色了。 安抚完这些人,这次行程的任务也就基本结束了。晚上,脱欢等人在城里留宿,第二天一大早又进行了一次朝拜。按照计划,他们留下了几个工匠,在这里刻一块碑文,以示纪念。又邀请了几个长老,随同军队一起南下,方便之后和埃及那边的人交流。准备完之后,就收拾行装,离开了这里。 第七十三章 灯塔与水利孰大 离开耶路撒冷之后,郭康等人又回到海边的雅法港,从这里继续南下,前往埃及。 雅法港设施齐全,规模也足够。十字军时期,这里就是欧洲军队获得补给的最重要来源,如今依然有威尼斯和热那亚商人设立的大型商栈,可以买到不少东西。 因为地理位置重要,这里一直到后世都很出名,不过最常用的不是雅法这个名字了 “暖暖姐,你不起来上班吗?现在可七点半了呢。”蒋伟听着苏暖暖似乎还带着几分空灵的声音,便猜到她还在云里雾里。 “想想看你是怎样进入这个环境的?”我觉得韦洪山没有必要拿这种事情跟我开玩笑,他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是梁恩还是有可能的,但是韦洪山一直都是很稳重的大哥哥形式的男人。 男人抬起头,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米一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和胃。 “傻子,我本来就是做给你吃的,我不给别人做。”魏俊生轻声说道。 “那个,那个,我看你在洗澡,而手机一直响……”她哆嗦着嘴唇解释自己接听电话的原因。 “呼……”夏筱筱长长舒了口气,这人,怎么总想着吓唬她,难道她比较好欺负? 刚才裘少波在电话里说,今天晚上,皇氏集团要举行一个酒会,作为皇氏集团未来接班人,他们兄妹四人也是要出席的。 “陶花,我知道像你这么努力生活的人,很瞧不起我这样凡事都坐享其成的少爷。”皇子昊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陶花知道,看似平静的下面,他是强压着内心的火气。 崔岐那近乎癫狂的笑着,浑身颤抖,凶狠的眼神泛着猩红之光,如同恶狼般狰狞。 或许是休息的太投入了,所以欣儿根本没有现爸爸的到来,等到张烨问的时候,她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在乌里雅苏台上空,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空中和地面大搏杀,将近五百余架飞机,布满了天空,蔚蓝的天空,被乌黑的弹云所覆盖,地面防空炮火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撞上的苏军飞机,无一例外的粉身碎骨。 一路上几乎畅通无阻,就连红绿灯都不用在乎。毕竟这雨太大了,那些摄像头在这种自然条件下几乎就是瞎子。 “什么话?难道我鬼弓·箭这样一个看到好处就要往人身上蹭的人?”鬼弓·箭显然对于长弓·箭的话语很不满,眼睛瞪圆怒视着长弓·箭。 宋灿在靠着窗户的位置坐下,不久就看到姜朔走了过来,并且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 依靠优势的兵力,在美军西南太平洋战区第一航空队几百架战斗机和轰炸机的支援下,激战到当晚七点多钟,终于将ri军的进攻击退,美军没有丢一寸阵地,可是,美军的伤亡之大,超出了麦克阿瑟和怀特曼的预料。 李雅儿可谓是老李头的命根,张铁根明显听得出来老李头说话的声音在颤抖,可见他心里的恼怒。 假如是秋二郎命中无子,那么告诉慧娘并不是她命不好,其他人大概会觉得慧娘诬陷丈夫,慧娘心中也生不平。 鬼子侦察机打个盘旋,又飞了回来,显然是发现了有价值的目标。 再联系杨过的名字、外形、战斗实力,还有被两人紧抱哭泣,被称作杨边,所有的情景化作画面在蝶花众人脑海中浮现,突然一道闪电贯穿大家的脑海,把所有的线索都连成了一条线,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第七十四章 犹太举重冠军 离开了城市之后,脱欢还是召集大家,开了个会,重申任务目标。因为加沙地区,是巴勒斯坦行省和埃及行省的分界所在。过了这里,他们就算真正进入此次行动的目标了。 这个边界,还是当初奥古斯都定下的。所以,虽然很长时间没有统治过这里,当地势力的范围边界也模糊不清,但理论上,紫帐汗国依然沿用着这个划分方法。 “你疯了,胡说八道,编排嫡母是要受到刑罚的。”南一沫颤抖着手,指着阿青。心中惊骇,她怎么知道这些? 那些孩子在得知今天自己哥哥可能出不来后,就和二丫一起去抓蝗虫,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青雀,当你能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走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虽然我很爱你,但莉娅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 这时,守在寝宫外的暗1走了进来,见到李承乾就直接跪了下来。 往后怎么办?现在又该怎么办?他茫然四顾:蔚蓝的天空飘着白云,翠绿的山林微风阵阵,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山谷还是那样的幽静。 筋疲力竭,前所未有的虚弱与哀恸,坐在五色祭坛的边缘,低头俯视那黑暗的深渊,内心一片木然。 突破到了罚球线附近就已经摆脱了瓦兰丘洛斯的防守,然后直接中距离直接完成了出手命中。 米司拉基自从进了神殿之后就一直有些神思不属,如今听到崔明说这边一切都是因为他布置周天星斗大阵之后,顿时就下定决心。 林森这个时候还在高位并没有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因为霍福德的刚刚那一个三分还是让他有所警惕,这一次霍福德是传球很果断。 隐约间,一道风声呼啸而至,下一刻,漆黑之中,一团火焰徐徐燃烧,让漆黑的画面生出了一丝微亮。 这样一具尸体如何断定就一定是钱掌柜本人,也可能是别的人顶替。 脚下的教皇一行人,直接被李慕这一击压得魂飞魄散,化为虚无。 清晨,明媚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shè进来,我勉强睁开眼睛,望了眼旁边的手机,刚刚早上八点半。 巨大的灵力波动,瞬间将岩浆逼出了一个真空地带,空间内,火蛟只是微微一震,竟然不惧三宝的灵魂攻击,挥动着身下的四只巨爪朝三宝抓下,口中的吐息也更加的凶悍。 花上雪很是凶狠瞪了姬少爷一眼,换来的却是对方微扬下巴一脸的得瑟。 当三宝看到那狐狸的眼瞳时,心神瞬间空白,竟忘了自己在干什么,就好像一个疲倦之极的人,突然看到一张温软的大床,那种想要沉睡的感觉十分强烈,就算天要塌下来,也要先睡一觉的感觉。 若不是狂龙从后面牢牢的抱住了哈赤,他恐怕已经将德索雅一拳打在地上了。 大长老希望就是洛神家更加兴旺,所以才会在带弟子过来的时候传音提醒一番,有几个弟子已经得到不错的功法。 跟三国时代的诸葛恪一样,罗米的脸也很长,对于这个,我相当自信。 “冤有头,债有主,被王八咬了你就该去打王八,不敢打王八欺负蛤蟆算什么本事?”南风愤怒训斥。 “非常好,万仙王朝能有苏子这等开明诸子,乃盛世之辉。”姬宫涅很满意。 原本他是打算表明身份去查找,不过郭老说了,他不想惊动太多的人,同时也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让他秘密的查探,要不然他才不会闲得没事做大晚上的跑来这个专门给死人做死因鉴定的地方。 其实人中子说的这些,在场所有人都心知,不过却是极为可惜,毕竟都走到这里都不能参加决赛,无论是谁,都会极为难过的。 黑夜没有褪去,白昼不会来临,也永远没有新生了,只是它依然没有放弃,它的身后是一长串的血液,血液流过的地方,是一条条奔涌而去的大河。 等了一会儿,郑晴也笑了,他突然感觉眼前的这个富二代也没有像别人说的那么讨厌。 “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从这里到下面投胎也是轮回必须的一个体验过程么,那我这样岂不是打乱了这你们那儿的规矩!”韩轲笑着说道。 “走一步算一步。”我眉头紧皱,看着那副漆黑的棺材,心里很不舒服。 这时,李长青虎目瞪圆大吼一声:“五雷天心正法。”李长青吼完之后,原本晴空万里的天上竟然凭空出现一大片漆黑的乌云,然后一道碗口粗的雷电劈了下来正中乌苕七寸。 看着卫剑如同木头一般平静淡漠的脸庞,林亮突然觉定想要逗一逗这个家伙,毕竟按照约定,这家伙可是会跟着自己的,虽然实力应该很强,但是身后整天跟着一个木头,谁也不会觉得正常吧? 就这样,我们一边打一边往后面退,虽然暂时我们几个伤势不严重,但是我往后看了一眼,大概还有十多米我们既要退到头了,如果到头了还是不能冲出去,那我们只能选择从山下跳下去,要不然就是死拼。 这门内所见空间巨大,已经不能用院子形容了,里面一栋栋楼宇密密麻麻的一眼望不到边,远处高山飞流应有尽有,真是动中有静,静中有动。 此时,希望仰望着父亲,伸出双手也想要抱抱,可她却说不出话来。 午饭时候,秦慕阳在受伤之后,第一次坐上了餐桌,秦夫人很是高兴,大鱼大肉地摆了满桌。 孟飞娜跟孟飞熊和皇甫齐之流是一伙的,又是可怕的天神,谁能保证她就不会像皇甫齐他们那样突然发疯,令到九重神殿血流成河呢? 谢敏果然是有些失去了理智,一句话里面,触怒了皇上好几个最敏感的事情。 “你他吗不说戒了吗??”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龄稍微大一点满脸麻子的青年手里拿着遥控器回头冲着黄毛喊道。 话音刚落,坐在马车上的马夫是立刻有了动作,他动了动身子,动作之间很是僵硬和诡异。 第七十五章 谁是哈里发忠于谁 进入埃及之后,预想的交战并没有立刻发生。 脱欢等人原本预计,埃及的马穆鲁克军阀应该会在外来压力下团结起来,和当年对抗法王路易的时候一样,集结出一支大军,尝试和他们在控制区边境的设防城市附近交战。然而这次,他们却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 在情报方面,紫帐汗国继承了蒙古西征以来就形成的良好传统, 听到这话,花开的心中轻松了许多。她走到王洛的屋子里时,脸上也挂上了笑容。 “拿回来了?我的天,你这一脸是怎么回事?”布莱克抬起头来被吓了一跳。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说请我有空到他们在沸腾海的分部走一趟,说是他们的老板想要见见我。”卢卡说道。 虽然没有人搭理他,但是他依旧是沉寂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无法自拔,这货绝对有yy的坏毛病,而且还是病入膏肓的那种。 他在努力的收集着关于另一个世界的所有能用得上的信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站在另一个世界的对立面。 “那真是谢谢你了。”林菲睿从牙缝里,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了感谢的话。 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就算你能刹的住车,也不敢保证后面的车不会撞你。尤其是满载的大货车,他们的刹车距离很长,短时间根本不可能急刹。急刹对他们而言就是自杀,车子失控远比追尾更加可怕。 周围响起一阵惊讶声。有很多人都朝阿撒托斯看去---基本上都是不相信的模样。 哈肯刚走,船舱的门还没关上半分钟,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不过这次来的人,至少还比较有礼貌,并没有直接把门撞开,而是轻轻敲了几下。 别看眼前这家伙别看表面上一脸笑西西的。内心里。还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呢。 头发黑黑的,不知道是染的,还是本身就黑的,他有五十八岁了!比李道林大了十四岁。 而不知道薄天箕打算,回到后院中,薄纪氏就开始给自己研墨铺纸。 “这真是个混世魔王。要是再不好好调教下,那以后还了得?”总理怒道。 至于“海圻”号巡洋舰,现在仍是灯火通明,南洋的华侨在这艘军舰上又一次落下了滚烫的泪,没有什么人能比他们更清楚“祖国”这两个字的深刻含义。 “我看到了齿轮。就像咱们在水底看到的一样。。”我回头指着。被塔身遮去了一半的山洞仍然历历在目。 最后一个已经吓的不知道东南西北,直直地撞上了一道突然而至的白光,正是白里恩的剑芒,那家伙的身体立刻变成了两半,一命呜呼了。 他睡的更舒服一些。两只手轻轻地为李天整理了一下额头前面的头发,然后静静的看着李天熟睡的面容,竟然看出了神。 所以想到秦州军通过落云峡的方法,三驸马姚竹宇立即猜到了秦皇图浪的计策。毕竟早知道落云峡内有大量灌水深坑及灌水壕沟挡路,秦州军可没有停止制作门板盾牌和填埋各种灌水深坑、灌水壕沟所用的沙袋。 这二儿子什么事都神神秘秘的,原来担心张国栋搞不到对象,现在好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似乎不象是假的。 死侍现在想要做的就是把所有人都整合起来,在整个维斯蒙区的人都整合起来之后,哪怕没有战斗力,但是只要能够形成人海战术就足够了。 第七十六章 世祖爷爷用汉军打掉蒙古首都 不过,随着命令下达,郭康的调查计划,也只能暂时告一段落。 出发前,他给脱欢等人做了个汇报,讲解了一下自己调查的结果。 “我们在这里,已经可以开始行动了。”他上来就表明了观点:“这里的民众所遭受的苛政,比欧洲蛮族那边还要严重。我们在欧洲的经验,都可以在这里使用。” “能比欧洲还严重, 嗓子一哽,抿唇不知道怎么说了,是的,是他设计让洛长清名誉扫地被赶出光华的。 马车来到城门前,此时被砍断了四肢的云姝已经被麻绳捆着,躯干被吊在了城墙前,风吹过,那具躯干被吹的来回晃动了下,空气中晕染上了血腥味儿,伤口还在躺着鲜红的血液,云姝因为剧烈的疼痛,晕了过去。 王大龙一听有理,这天下后来的修仙者,达到元婴就是顶了,大乘期更是一个都没有,成仙的几个,也都忙着养家糊口,哪里有什么专门修炼音乐方面的,王大龙都是第一次听。 “可能你长胖了!”季时阳不自然地用别的事情,掩饰着自己被闪着的老腰。 在座不少人见到完颜琛,神色各异,如今刚和契丹熄火没多久,自然是没人欢迎这个契丹新可汗的到来的。 一直以来,他和阿恩都保持着情止乎礼的理念,除了拉手亲亲,从未作出越界的事来。 而她现在的地位贺身份极其尴尬,很容易就被别人拿出来做靶子。 果不其然,当李丰来到此处的时候看到了兰坤指挥官张海以及一名不认识的军官正在此处,等待着他们。 他们大老远的来娄月国帮他们,他们非但不信,居然还来试探她? 此刻,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告诫自己的子孙,再也不许有求学域外的想法了。 鹿知大失所望,微微侧头看了砚君一眼:她听不懂楚狄赫语,提心吊胆地眨眼睛。鹿知心想,这回又让她漏网,真可惜。 宫漠离摸着肚子是无限的伤心,这件事永远是心头的痛,上天为何要如此残忍,既然将孩子送过來,为何要轻易地就夺走他的生命,宁愿她从未來过。 邱雨霜明显有些慌神,看到邓义杰不紧不慢脱着褂子,就知道这家伙今天要发威了。 唐妍笑着说道,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将妖凰战体给了秦焱后,就将死去。或者说,她明知如此,还没有半点怨言。 韩奉欢抬起头,死死盯着低头掩饰慌乱的陈明:“如果有人把我今天所说的话当作耳旁风的话,那么我不介意让他明白一下,什么叫做悔不当初。”声音不大但冷的让人打颤。 我低首道:“没做什么,只是跟着先生学琴。”说着看了一眼楚务田。 “你……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张菁不急于拿钱。 这个晚上,气氛还算不错,宋念堂也出奇的表现出了自己的诚意,主动与徐茂先敬酒,大有放低姿态,握手言和的味道。 虽然岳七也有把握可以把燕羞花再一次的救回来,但是也知道她肯定又会做一次人质了。 \t看到李黑那惊异的目光,夏见初嘿嘿一笑,又用一只饺子堵住了他的嘴。最后,两盘总共46只饺子,李黑只吃到了11只,剩下的35只全部都进了夏见初的肚子。 陈兴微微点头回应着,他都已经听不太清郑静说什么,人一晃就到了门外。 第七十七章 我蛮子也,不守罗马之名节 会议结束的第二天,士兵们就得到命令,重新上船,准备出发。 郭康进行调查活动的这几天,第八军团的士兵们一直在收集材料,制作各种器械。所以得到命令之后,很快就准备就绪,开始登船了。三十三军团的新兵,还处于恢复状态,这几天只进行了操演,一边作为热身,一边也顺带威慑下附近观望的人。他们登船,也慢了一些 “刚被那只狗吓了吓就一直这样,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让她冷静下来。”应卿无奈。 厚重的年代气息已是湮没在斗转星移之下,秦家虽是一直驻守在这个军区大院里,屋室几经修缮改建,也早就没有了记忆中模样。 沐九思闭着眼睛,思索着自己该找点儿什么事情来做,才能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宴老管家绝望了,老泪纵横不能自控,一个半老头子哭的像个孩子。 两天后的清晨,沐九思和段长风、清济一起出了燕王府,到北城门与南宫灏汇合一同前往子川县。 一旦择鬼石被人得到一定后患无穷,而刚才边自那么问显然这东西已经重现在世人面前。 “殿下说什么了?”段长风挑了挑眉,一脸的八卦之相凑了过来。 苏半夏欣赏那些敬畏生命的人,看到轻视自己生命的,她不会多费唇舌去劝,这样的人,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漠视,就算去劝他,一时劝好了,可能过不了多久,又一心寻死了。 “炎,你不该冲动的,我告诫过你,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不要对他们下手,因为这么做没有意义反而会暴露了你的存在。”影子摇晃着发声。 “闭嘴。”顾淮锦凶了一句,烦躁的晃了晃尾巴,他想要赶紧完成任务脱离这个身体。 “原来是无忧兄弟,呵呵,无忧兄弟好强的实力,不知道无忧兄弟实力突破之后,准备去那里发展?”后卿询问说道。 其实,当他眼珠子往旁边一转,就被桂虎看明白了他的意图,所以当他的两条腿还没迈出几步,就被桂虎闪电般的身体强行‘超车’,并挡住了他的去路。 比赛进行到了第七十七分钟,香港队再入一球,比分变成三比一。 “呵呵,或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是远古时期遗留下来的老家伙,拥有皇境修为不奇怪,不过你倒是不用着急,在我看来,你达到皇境也只是时间问题!”阎君笑呵呵的说道。 郭浩东一听老妈搞得像跟自己偷偷约会似的,不由苦笑一下,但也没有异议。 普通人在有事离开时或者随手关门,或者不关门,而不应该如此轻柔的关门。如此轻柔的关门是担心发出声响影响到家人,除非房间内的家人在生病或者有孩子刚刚睡下。而房间内只有汪紫涵,她不是孩子也并没有生病。 四人无奈的在这里找了地方坐下,然后开始讨论如何应对暗魂的人。 郭浩东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家可住在第18层,楠楠如果想寻短见,那几乎是轻而易举就办到了。 出手之人便是姬月,再见到张涛几人不妙的时候,沈无忧便是想出手,但是姬月却是阻止了沈无忧,并且表示要自己亲自出手,这蛇妖抓了姬月的妹妹,也是让她心中怒火中烧。 萧若谣住的地方有点偏僻,租金便宜嘛,陈林费了不少工夫才找到,他心道好在自己今天已经提了车,还有提早过来,不然真要迟到了。 第七十八章 汉斯,你的咖啡真难喝 早上,卢卡斯队长来换班,发现汉斯大师坐在客房对面,搬了个船上用的小炉子,正在煮着一小罐黑乎乎的汤。 “这都烧黑了,还能喝么?你睡着了?”卢卡斯队长一口气问了一堆。 “怎么可能睡着。我反而是越守夜,越有精神的。”汉斯大师理所当然地摇摇头,自诩道:“我们这种老佣兵,要是这习惯都没有,早给人偷 百里茜本也含着笑看着那对欢喜冤家,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暗,缓缓地低下了头。 这一夜,洛千儿睡得很不安稳,总感觉有人在暗中偷窥她似的。次日天刚亮,洛千儿就起来了,早饭都没吃,匆匆出了客栈就直奔她上次去过的成衣店。 颛孙极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不满自己对秦千绝的态度了,于是只好装作委屈地耸了耸肩,抽空瞥了秦千绝一眼,便不再开口。 “林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裴余年就不会再找我们麻烦?”刘江导演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就在她努力挣扎的时候,一股清爽的味道突然飘过,随即她的腰被强有力的手臂稳稳的托住了。 而那边,夏雨还看着桌面,神态纠结,还在心中猜测,谁才是那个“凶手”。 一些隐于表象之下的人及物,从不是轻而易举便会被谁发现、被完全洞悉了的。这个世界从来就不会如想象、如看到的那样真切,因为视角有局限性,因为世事总也太无常而总会滋生出许多种突兀。 萧翎晓冷笑一声,没有理会老夫人的问题,带着宝蓉儿离开了香蔺院。 凤玄羽一个头两个大,他可不管是壮阳药还是“立竿见影”,他只知道,这东西千万不能让慕容看见。 “我以为你要跟我正面硬碰硬呢!”牛大壮两拳过后没有趁胜追击,而是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林毅晨,嗓音沙哑粗糙。 这句话倒是让叶岚挺意外的,因为星露平时的时候都是一副阴晴不定又难以捉摸的态度,所以突然之间说由她来对付那些鬼魂,也是让他着实的意外。 “你可知你犯下何罪?”九天姬厉声问道,她威严的样子就像是个无情的审判者。 苗柏宝面色铁青,他清楚这些高级灵阵的强大之处,不仅能够防御,而且攻击力强大,进入阵仗之中,必死无疑。 战车驾驶员加速行驶冲入了大周帝国军的临时营地,一边的木头护栏被撞飞出去,直接砸烂了一口正在煮东西的汤锅。 梦紫云这个时候说出了一句话,而这句话,顿时让在场的温度瞬间低了好几度。 这话一说出口,叶岚也是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前一秒还说两个家族共进共出,生死之交,怎么下一秒就变成了不死不休的关系了。 药炉内,植物的枝丫和杂质正在被尽量的去除,越是强大的炼药师就越是会注意这一步,成功之后,将药汇集起来,凝结成一团药液精华。 近前体香迷乱,他的呼吸略为有些粗重,燥热的气息直接喷在了魏婷芳的脸上。 谁说唐七七整天胡说八道不着边际的?这些话句句犀利,在怼人这方面可是相当不弱。 看见目的地之后,顾行止顿时就将工作全部丢在了一边,连行李都没提,就赶去了飞机场。 忽地,任以诚感觉背后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回头看去,赫然发现了归海一刀,目光正好撞到了一起。 第七十九章 斯巴达主义健身房 早上九点钟左右,郭康所在的船上,已经能看到隐约看到远处的尼罗河河滩了。 前方的战船开始展开队形。不过郭康他们这些货船,操纵性很差,只能大致聚在一起,也不敢离得太近,其实没什么阵型可言。整个船队还在缓缓向前行驶。 又过了半个钟头,他已经能看见亚历山大里亚港口,还有附近岛屿上的建筑遗址了。乔安娜说,这些小岛和沙洲上,当年还有一些建筑和住民。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大岛,就是灯塔所在的法罗斯岛。 不过一百多年前,塞浦路斯王国发起的十字军,彻底摧毁了亚历山大。岛上这些设施,也都被无孔不入的十字军劫匪破坏一空。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这些服务于航道的建筑,也就从此荒废掉了。 这个时候,已经能看到城市外的海面上,有不少桅杆的影子。仔细看,还有黑烟升起,那边应该就是围城的战场了。敌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哪怕在这里,也已经能看到那边的船只正在组织起来,渐渐形成了战线。 他们这边,军团长的船上,也升起了旗帜。 这个时代,地中海上,战斗用的船,还是桨帆船为主。罗马的海军也是如此。相比于大型帆船,划桨船速度更快,也灵活得多。船上有专门的撞角,以及弩炮或者新出现的火炮。 而他们这种帆船,在这个时代,操作性还很糟糕。运送物资还行,用来进行战斗,就有些太笨拙了。 非要说的话,帆船作为战船,倒也不是说不能用。在欧洲大陆西北,风浪更高更急的北海上,大型帆船也有一些优点。但是,只要有条件,大家还是宁可使用划桨船。英法战争的时候,热那亚人的几条划桨船,就把规模大得多的英格兰舰队打的团团转。可见,这种技术优势,还是存在的。 帆船的优势,是能节约大量桨手。而桨手,也是舰队里成本最高的一部分。一艘常见的“加利”型桨帆船,就得小二百个桨手。一支成型的舰队,光桨手的数量也能轻松达到一个军团的规模。 因此,养一支海军,是个十分昂贵的任务。哪怕身处海边,常年有作战需求的国家,都很难维持一支随时可用的舰队。 东罗马还算兴盛的时候,借助庞大的财源,能维持数百艘划桨船。科穆宁王朝时期,曼努埃尔一世远征埃及,也攻打过达米埃塔港,那会儿他带了包括盟军150艘以上的划桨船;此外,那会儿的意大利城邦,对余威尚在的罗马人也还有点敬畏——他们名义上还是罗马的封臣,也乐意接受价格公道的调遣。威尼斯人就能再提供一百艘船,还可以让各处的定居点,给罗马舰队提供补给和维护服务。 不过后来,罗马在内乱中迅速衰败下去。海上力量尤其需要持续维护,因为衰败的特别明显。1203年的时候,整个国家只有20艘破旧不堪用的船了,甚至没法作为战舰使用。等到米海尔八世收复君士坦丁堡之后,设法重建舰队,也只有80艘船。 巴列奥略王朝,也只有开国这一位有些本事。他之后,继任者更是一代不如一代。安德罗尼卡二世的时候,为了省钱,直接把舰队裁撤吊了,改为直接租借热那亚船队。此后,本土的舰队虽然也重建过,但规模一直不到20艘;各次战斗中,能够一次出动的,最多也就不到10个。 好在这会儿,爱琴海和黑海沿岸的海盗,也衰落了不少。小亚的突厥牧民,虽然也有兼职当海盗的,但显然不太专业。虽然人多,却连打这点舰队都费劲。所以,也就这么一直凑乎着…… 至于紫帐汗国,干脆长期没有海军,充其量只有沿河的一些运输船。仅有的舰队,还是当初进入大都之后接管的。后来国家逐渐兴盛起来,为了维持黑海的贸易安全,不依赖意大利人,才开始扩建水师,在大都组建舰队,堵住马尔马拉海。不过,最多也还是几十条船的规模。 舰队里的桨手,大多是希腊人——不是大都城里,那些靠着祖产,天天无所事事,到处喝茶、唱戏剧、写文章吹牛打屁的“希腊人”。而是在摩里亚地区,那些日子并不富裕,经常要出海讨生活的、真正意义上的希腊人。 摩里亚就是古代的伯罗奔尼撒。当地沿海的希腊人,从荷马的时代,就开始划着桨帆船,四处航行了。直到现在,那里都在提供优秀的桨手。按郭康的记忆,在他们那边的历史上,一直到奥斯曼时期,苏丹都在沿海的希腊人社区里,登记桨手,雇佣他们作战。 虽然因为后世蛮族,喜欢认希腊人当精神祖宗,盛赞他们的伟大,但希腊本土其实并不富裕。因此,人口稍微多一些,大家就只能冒着危险,出海讨生活。可能就是这样的环境,才让他们养成了这种风俗吧。 紫帐汗国刚刚南下控制希腊地区的时候,当地的情况还很混乱。西方来的拉丁领主和佣兵,四处横行无忌,本地土匪也十分猖獗,整个希腊地区本来就多山,这下更是成了个土匪窝。后来,紫帐汗国出兵赶走了拉丁人和佣兵团伙,剿灭了大部分土匪,在山区劝农,推广棉花、橄榄等经济作物。沿海地区,也组织起来,由官府租借工具,进行渔业生产。这样,才把当地稳定下来。 生活稳定之后,当地人也开始有了精神追求。大概在巴西尔三世执政时期,摩里亚地区兴起了“战士公社”运动。这种组织,最开始是山民之间的简单互助团体。有时候,也会用来组织人手,参与斗殴,在山间进行抢水之类的有活力行动。后来,这个风俗传到了雅典,又传到了大都,引起了一些学者的注意。 这个时候,紫帐汗国的统治已经十分巩固,学者们接受现实的同时,开始思考一个描述起来很简单,但解释起来却十分复杂的问题:罗马到底是什么? 在以往,这个问题是不需要思考的。大众普遍认知里,自己就是罗马人,而希腊人干脆是个骂人的话,意思和“异教徒”差不多。至于为什么这样,大伙儿基本上都是文盲,也不会去想的。 但是,紫帐汗国因为自身传统问题,特别重视教育,而且莫名地重视历史教育。随着这种教育的推广,更多人的脑子活络起来,开始审视自己和家乡的历史。 这些人的共同特点,是在乡学或者军团里,接受过公共教育,会汉字,懂一些希腊语。他们都参加过军队,之后则成为军中或者地方上的基层骨干人员。因此,既懂得基本的历史知识,也很了解家乡和其他地方的情况。 他们迫切需要知道,自己的家乡,有不同的名称,建立过不同的国家。尤其是北方,有些地方,甚至从来没被古罗马统治过。这些政权,和罗马有什么关系?这些地方的人,为什么是罗马人?各地的语言,也都不太一样,那这些希腊语、保加利亚语,和拉丁语、和汉字,到底有什么联系?甚至,罗马历史上,宗教都是变化过的,那么罗马是不是和宗教绑定的?会不会继续变化……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都需要进行解释。 汗廷官方的说法比较简单。官方说法认为,罗马是一种法统,这种法统,是超过地区、语言和族群的。罗马的使命也很简单,就是实现统一,复兴古时候的盛世,让所有人都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乃至接近先贤理想中的社会。尹大牧首时,教会把这个思路正式总结出来,归为“大一统”和“致太平”两个口号。 在这种认知下,地方历史和罗马历史并不冲突,地方风俗里的优秀部分反而应该得到提倡,甚至让其他人也来学习,引入所有罗马人的习惯之中。而不同的宗教,尤其是古时候的多神教,被认为是当时文化不发达、人们对世界认知尚不清晰,因此得出的片面结论。不用倒车回去,但也不用忌讳。其中有价值的部分,比如希腊人当年那些艺术创作,反倒是可以学习的,实际上也已经被历代先贤借鉴过了。 至于文字语言,汗廷认可“原初语言”的思想,并且认为语言和文字是分开的。虽然不把旧约当做教义典籍,但巴别塔的故事,被认为是一种对于语言发展的隐喻,经常用来描述这个道理。所以,汗廷鼓励大家学习使用汉字和统一的语言,但地方方言,也是发展的自然结果,一时改不掉也不用强求。 在这种思路的推动下,“战士公社”得到了不少人的青睐。他们的想法,被称为“斯巴达主义”。这些人认为,古希腊的不同地区,代表了希腊文化个性的不同侧面。其中,最为先进的,就是斯巴达人;而反面代表,就是雅典。 斯巴达人信奉纪律和武力,推崇集体主义,而雅典盛产各种油嘴滑舌的辩论家,喜欢鼓吹个人私利;斯巴达人从事农业和战争,而雅典人喜欢商业;斯巴达人崇尚军事权威,而雅典人喜欢原始的民主制度;斯巴达人重视男性之间的战友情谊,而雅典人纵容妇女,甚至能因为好看就把女犯免罪……如此种种,说明斯巴达才是当时希腊文化里,最优秀的代表。 当然,斯巴达也绝非是理想国,相反,他们的问题也一大堆——比如他们推崇强力,却忽视道德;只知道争抢,却不知道团结同胞,甚至去奴役他们。而这些问题,直接导致了战士公社的瓦解和斯巴达的衰落。这也是今人,站在更高的位置,进行反思之后,需要引以为戒的。 在郭康看来,这套理论显然很不完善,甚至可以说充满了暴论。里头不少论据,恐怕是学者们因为史料不足,强行脑补出来,甚至是曲解出来的。但“斯巴达主义”还是在希腊语地区迅速流行开——毕竟,它的受众,就是军团出身的成年男性战士,而且也做到了既肯定本地优良传统、又融合罗马特色,成功实现了“通三统”。那就算曲解了一部分,也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曲解了。 这些“战士公社”,也确实给罗马提供了不少兵源。之前郭康去港口那儿的营区找史恪,跟营区里的士兵聊过。他们中的不少人,就来自摩里亚南部沿海和各个岛屿上的渔村。 这些人往往以“斯巴达人”自居,认为大都里那些富裕的希腊老贵族,都是只会饶舌的“雅典人”。有人还告诉郭康,自己小时候,爹妈要求孩子好好学习知识,锻炼身体,都会吓唬他,说要是学不好,长大了就只能给雅典人卖屁股,把他给吓死了…… 海军的水手,人数不算少,但是很分散。平时大部分人也不在军队,而是在地方上从事生产,以减轻高昂的维持费用,轮换到了才会回去。不过,舰队还是会每年给他们发放补贴,让他们维持训练,作为参军的报酬。 这补贴还不少,比陆军都高,足够一家人吃饱饭了,因此沿海的人都很热衷于参军。桨帆船的作战性能,和桨手的力量、耐力、熟练程度,都非常相关,因此桨手们有机会就训练,普遍都体格不错。 营区里,整日都有一大群壮汉在那儿拉绳索、举哑铃。而且,按照希腊人的传统,锻炼的时候,是最好不要穿衣服的——后世的单词“健身房”(gymnasium),就来自于拉丁形式的希腊文“gymnazein”,意思就是裸身锻炼。所以,虽然严令禁止,但这地方还是总有闲散的女人和“雅典人”在周围游荡,卫兵撵都撵不走…… 而这些高素质的水手,也是罗马海军的精华所在。史恪的信心,很大部分就来源于此。和他们相比,那些缺乏系统训练的海盗,乃至使用奴隶充数的杂牌水军,哪怕数量多上一些,也肯定不是对手。 至于郭康这条船,甚至都没有这重烦恼了。目前,他好像也就只能站在这儿,看前军怎么杀敌了。 第八十章 武侯八阵之坨坨阵 海战的这些队形之类,郭康不是很懂。而且他所在的这个地方,也看不到前线发生了什么。在船上,他甚至不知道下什么命令好,索性就到处观看起来。 周围的船上,情况和他这边也差不多。不过,他们更前,第八军团的运兵船上,却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之前在达米埃塔的时候,郭康见过他们在准备各种器械,好像是攻城用的。那会儿,他还有些疑惑,因为理论上亚历山大城是在友军手里的。不过想了想,敌人应该也会修筑工事,到时候可能会有所需求。上岸之后,第八军团要担任主攻,肯定要多考虑这些问题的。 至于他这边,也考虑过要不要准备一下。但询问了一圈之后,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军团的工程能力,也是日积月累才训练出来的。他手下这些罗斯人,虽然也是农夫和工匠出身,但那些经验,和作战时需要的施工能力,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需要进行工程作业的时候,最要紧的甚至都不是力气,而是形成组织。比如每天扎营,都需要挖壕沟。这属于日常的工作,甚至都不需要专门指挥。但就这种事情,罗斯人都干不了。 他们也不是不会挖土。让他们一个人自己挖,肯定还是会的。但如果人多起来,大家一起挖,挖出一个要求的形状来,那就做不到了。 卢卡斯队长说,这帮人有个“五人定律”,似乎是他们在村社里就养成的习惯:如果只有一两个人,不时去看一看,盯一下他们的进度,他们还是会人在干活的。但要是人多起来,一起工作,那无论组里有多少人,总是只有最多五个人在忙活。其他人往往就在旁边围观,甚至字面意义上地躺平晒太阳。 而且,无论是干活的,还是躺平的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自己有时候还会轮换一下,保证所有人都不会太累。哪怕给他们20个人,让他们去干活,也都只有这么四五个人会做事。 作为应对,就只能提拔其中一些肯干活的人,去管理其他人,但这些人的管理能力也是很有限的。队伍里,有个叫德米特里的十夫长,之前动乱时就作战勇敢,后来每次训练也很卖力,卢卡斯队长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人,就让他率领半个百人队的罗斯新兵,去做些日常工作。 结果,他发现,德米特里十夫长也只能管得住五个人:他可以带着一大群人一起出门,但到了木材堆放处,开始劈柴的时候,就只有他自己加上旁边五个人在干活。当德米特里十夫长跑去催促其他人,让他们也开始工作的时候,原本干活的五个人就会自动停下来,开始躺平——结果,不管他跑来跑去,忙活多久,同一时间里,都只有五个人在工作。 卢卡斯队长观察之后认为,需要改一下之前的章程,重点提拔那些有责任感,会积极做事的人。因为现在这个情况,甚至都不是管理能力的问题,是他们根本没有做事的动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等他们到了人多起来,也可以干活的组织水平,再教那些具体的技术,才有意义。 这种事情,也急不得。因为很多郭康以为是常识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从没接触过的。比如罗马士兵可以无师自通地挖掘壕沟,是因为他们甚至还是小孩的时候,就经常见父辈聚集起来,开挖水渠,维护堤坝。有组织地从事土木作业,属于从小就会接触到的基本功。但是大部分罗斯人完全没接触过挖渠之类的工作,他们真不知道怎么把沟挖直…… 这种情况下,让他们制造和操作机械,自然也不可能。郭康能想到的对策,就是多带一些火药。当然,这种高危物品,肯定也不能让罗斯人乱摸,否则大家怕是都得给炸飞。因此,一直是放在专门的船上,让首席百户陆有功亲自带人看守。 尼罗河水从河口处冲刷下来,加上离岸方向的风,让双方的船只都在一边侧移,一边作战。随着船队行进,前方的鼓声愈发密集,喊杀声和碰撞声也更加响亮起来。在船两边,开始出现木头碎片、尸体和各种杂物。又过了一会儿,郭康甚至看到小半截船,一边缓缓下沉,一边漂过来。和他们的货船擦了一下,发出一阵短促的摩擦声,又漂走了。看起来,是个小型划桨船,被前排的战船直接给撞断了。 船上的人听到了碰撞声音,明显都绷紧了起来。 “你应该下命令了。”乔安娜小声告诉他:“大家都开始紧张了,得让他们有点事情干。” “哎?”郭康一愣,下意识地就回过头,去看后面的船长。船长看到他的反应,也转过头,茫然地看过来。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愣了片刻。 他们这艘船,船舷很高,船尾还有个一层艉楼,楼顶的平台,是整条船的制高点。郭康和乔安娜现在所在的位置,就在平台前方,能俯视整个甲板的位置。 之前,船员们按照习惯,在平台上临时搭了个便屋,给郭康居住。虽然屋子很单薄,晚上甚至都漏风,隔音效果也跟没有差不多,但在条件艰苦的海上,已经算是贵宾才有的待遇了。不过交战的时候,这屋子也被例行拆掉,给作战留出空间。卸下来的板材,就堆放在旁边充当防护,也能留着备应急使用。 现在除了郭康和乔安娜,还有其他几个亲兵在旁边跟随。而平台最尾部,船长也来到那边的台子上,进行指挥工作。 这个时代的货船,还没有那么完善的操舵系统。水手们在下面的舱室里,推动一根长杆,来控制舵的方向。船长则在高处进行观察,靠指令让他们进行调整。由于舱室里没有什么视野,所以哪怕开战之后,船长也必须坚持留在岗位上,观察周围的动向,进行指挥。 乔安娜说需要下命令,郭康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需要准备进行海战了。这方面,郭康是一窍不通的——船应该怎么走位;双方这个距离,士兵们应该射箭投枪,还是使用火器,还是准备格斗……他都不是很理解。所以,也就需要这位船长站出来,根据目前的海战战况,做出专业判断,指挥船只移动到合适的位置,下达对应的命令,以作为应对了。 然而,从对方的反应看,船长显然也不太明白,现在需要说些什么…… 按乔安娜之前的说法,在意大利,是船长指挥船上的士兵,包括水兵和陆战队,以求在海上达到最高效率。所以,优秀的船长属于宝贵的管理人才和技术人才,堪称城邦武力的精华。 不过,他们这条船,其实是个民船;船长和水手,甚至都不是当过兵的正经罗马人,而是出生在克里米亚定居点的土生威尼斯人。罗马人总是觉得他们是外人,母邦的市民也总觉得他们是远方的乡巴佬,认为他们低人一等。 他们积极参加这次行动,就是为了能趁此机会获得公民待遇,摆脱现在这种爹不疼娘不爱的境地,所以之前也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现在,还能坚持在露天的地方站着没跑,已经算是很有勇气了。实在没法指望,他还能承担更多。 “那就跟着军团走吧。”郭康也没办法了,只好继续甩锅:“看看旗舰那边有没有什么命令?” “没有。”船长抬头看了眼,告诉他:“还是之前那个旗帜,让大家继续前进的。” “我看第八军团散得更开了。”郭康往前又瞅了瞅:“我们是不是需要也变阵,或者怎样么?” “旗帜上,倒是没有什么别的命令了……”船长不置可否。 “呃……” “我们自己,也是这几条船的旗舰呢,长官。”船长见状,还提醒了一下:“其他几条船应该也没有收到任何其他命令。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给他们传达指令的。” 郭康这才想起来,按理说,他不仅要指挥这一条船。整个大队,各种船只十几条呢,都得管一下才行…… “我看前面,前进的越来越慢了。”他再次向前观望了一会儿,寻思了下,说道:“估计敌人数量太多,没法一次冲开敌阵——对了,我们大队现在,是什么阵型?” 船长回过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大小船只,犹豫了下,告诉他:“我们是圆阵,长官!” “哦……” 郭康也知道,圆阵是委婉一点的说法。这个状态,显然不是武侯八阵或者李卫公六阵里面的那种“圆阵”。因为直白地讲,他们现在阵型就是“一坨”。就算他不知道海战怎么打,也觉得这样是不太行的。 “我们得组织下阵型。”他想了想,说:“大家拉开,排成一条横线吧。” “不行,我们的船灵活性太差了。”乔安娜少见地提出反对意见:“就算排一下队,也没法保持。横队是他们那些桨帆船,准备冲击的时候用的。我们不是撞击船,维持横队没什么意义。” “那我们排一条竖线?”郭康改口道。 “竖线也没意义,还会让队列拉的太长,没法相互支援。”乔安娜还是摇摇头,说道:“还是那个问题,我们这些船太笨了。前面的船遇到威胁,后面的船赶上来就需要一阵子。为了相互支援方便,还不如现在这样呢。” “好像也是……”郭康犹豫起来。 他们手里的武器,只有那些火炮和弩炮,射程要稍远一些。但船上的各类炮太少,如果排纵队,硬把密度降低,火力会十分稀疏。而如果要发挥弓箭和火枪的威力,那排成纵队反而会让后面的船无事可做,因为距离太远了。确实还不如大家抱成一团,互相掩护得了。 “哎,算了。”郭康索性破罐子破摔,指了指乔安娜:“你来指挥吧。” “啊?我?”乔安娜看起来十分意外:“我是帮忙传令,最多提个建议的。这是你的兵,我去吩咐人,不好吧?” “那你给我说,我传话。”郭康直截了当地说:“你也看到了,这船上就没几个了解情况的——我估计军团那边也一样。其他人不清楚,我们军团长就是我堂叔,他也是从来没打过海战的。我们这帮人,就是一群外行,在硬凑数呢。” “你既然之前说要帮我,那就得帮到底啊。”他反过来开始要求乔安娜:“我也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战斗经验,不过反正比我们在行就行。好了,现在你给我说,我们朝哪跑吧——我顺便也给军团那边,打个旗号报告下。” 第八十一章 海战绝技——跳帮! 十一点钟前后,郭康所在的船队持续向外海航行,已经来到了整个舰队的右侧。军团里的其他船只,都跟在他们后面,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弧线。 理论上,军团会直接从最高指挥那里得到命令,然后再下发给郭康他们。郭康也专门询问了一次,想看看是不是命令被遗漏了。但军团那边说,自从开打之后,就再也没有命令传过来了。所以,他们也就一直照常行进,没有进行变阵。 不过郭康想了想,觉得这也正常。脱欢所在的旗舰,是最大的一艘船,这样一方面比较安全;另一方面,所有指挥者其实都喜欢高的地方。有条件的话,肯定会选一个高大的平台。 但之前,大家忘了一个情况:最大的船,也是战斗力最强的,所以不可能一直脱离战线。而要是顶上去作战,指挥就肯定会受到影响。 果然,开战之后,那条最大最显眼的船,就成了众矢之的,周围的敌人全都挤过去围攻。海上还比较麻烦,就算被人攻击,指挥部也没法转移。因此,接敌没多久,那边就打成了一锅粥。什么命令,也发不出来了。 郭康对此很无奈,不过乔安娜却说,这都是很常见的现象,不用管太多。在海上,大家本来就是日常乱打乱的,总指挥所在的舰船被卷入战斗,无暇顾及全盘指挥,也是日常了。 而且,虽然船只看起来高大,但在海上,想要纵观全局,一点也不简单。对于这点,郭康现在应该也能看出来了。所以,分舰队指挥官和每条船的船长,才这么重要。 她认为,第八军团的精锐就在脱欢周围。这个军团之前坐船出征,去过意大利和阿尔巴尼亚,参与过几次海战,她之前就听说过。那边的情况,肯定比郭康这儿好,不用关心他们。 现在这个状态,如果还继续闷头往前拱,硬要去前线凑热闹,也帮不上忙,反而会让大家挤作一团。稍微了解战争史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坎尼之战罗马失败的原因。所以,是必须要避免的。 乔安娜说,海上的情况比陆地复杂,各种变量太多。而且,在海上战斗时,一艘船才算是一个基本作战单位,而不是陆上那样,每个士兵都是独立行动的。就算结阵作战,也不是陆上那样密集规整。整个战场的密度,相比而言要小得多,活动空间也随之变得极大。这样一来,战斗的灵活性其实高了很多,需要大家去充分适应。 所以,一支优秀的海上力量,一定是积极主动、充满进攻决心的队伍。目前,他们要做的,也是发挥自己的积极性,主动去寻找机会和敌人作战。 虽然郭康一直说信任她,让她放开手脚做事,毕竟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没必要当外人。但乔安娜还是很谨慎,专门给他解释了半天。不过她说起来头头是道的,看来确实没少见识过,郭康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就同意下来,还夸了她两句。 乔安娜对此很是激动。她坦言说,自己也是纸上谈兵,也就是跟着出海做生意的时候,参与过几次武装商船队之间的争斗,听那些老船长讲过一些,其实也没有指挥舰队的经验。因为哪怕在航海文化很发达的商业城邦,大家也是不能容忍女人来指挥战舰的。能让她随船出发,旁观战斗,都是看在她是东家的面子上,才让步的。 这次出海远征,也是如此。她能随着舰队一起行动,并不是因为她地位高,有超然的权力,能够破例登上战船。相反,是因为她根本不是“自己人”,而是和那些军阀们一样,属于加盟者。 因此,像狄奥多拉她们,那些真正的罗马妇女,才会被严令离开前线,以防遇到意外,拖累军队。 至于乔安娜这样的,罗马人才不管她怎么行动呢——军团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反正她自己会给自己负责的。真出了事情,那也是她自己倒霉,没人会去浪费精力和时间,替她操心。所以,她的存在,反而不会拖累军队了。 郭康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很久之前就和她有往来了,但是在这次之前,同样也没有怎么把她当回事过。仔细回想一下,好像就记得她时不时来捐钱,至于她到底在想什么,确实从来没有关心过。偶尔记起这个人,也就是在想“这个月的捐款怎么还没来”之类的…… 现在,到了用得上的时候,才把人家拉出来。虽然对方是自愿,但郭康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不过这会儿,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安慰了几句,然后继续讨论战斗的事情。 他们有了明确思路之后,就开始移动,随后发现整个军团都在跟着走。 后来有信使坐着小船过来,他才知道,军团那边一度希望,趁着海军、盟友和第八军团在和敌人水师交战,自己这边直接抢滩登陆。 这里的海岸,是尼罗河常年冲刷,堆积出来的浅滩。除了码头那边专门疏浚过,其他地方,坡度都不大,水流也很缓,船只可以直接冲滩。而且下船之后,滩涂地区很不利于骑兵行动,马穆鲁克们引以为豪的精锐骑兵,会受到很大限制。通过观察也发现,这里只有一些步兵在维持围困,打造各种攻城器械。总体上,是有利于己方的。 因此,大家判断,虽然新兵为数不少,但一个军团的兵力,还有城市作为呼应,应该足够消灭海滩上的敌人了。 这个时代的主力战舰是划桨船,续航能力很差,尤其是战斗的时候,并不会携带太多补给。只要占领码头,敌人的战船就失去了停靠点和补给场所。要么同样调动士兵登陆,前来争夺,要么就得被迫撤走,寻找其他港口。 前者能够把烦人的海战变成大家更熟悉的陆战,后者则能迫使敌人离开,给城里和海上的友军减少压力。虽然有些风险,但也是个不错的招数。 不过,也有人认为,一下带着这么多人离开,不知道会不会产生不可预计的影响。现在上头没有命令,但也不确定,大家到底需不需要继续跟着。而且,登陆的影响,都只是推测。如果敌人不理会,或者登陆本身没有那么顺利,就没法短时间内重新回到主战场上了。 他们在海上,确实发挥不佳,但上岸的风险也很大。而且要是派的人少了,又没有足够的效力,恐怕得整个军团去赌一把才行。虽然战场上少不了冒险,但这样一来,就愈发不可控了。军团那边,就很是纠结。 因此,看到郭康他们有思路了,大家反而松了口气,让他打头阵。整个军团改变方向,顺着水流和风向,迅速向侧面展开。 又前进了十几分钟之后,郭康等人已经来到了战线前沿。 在这里,最显眼的是右翼中央,一艘高大的战船,上面挂着医院骑士团的八角十字大旗。这条巨舰周围,围了少说得有十来条划桨船,敌人用绳子、长梯,像攻城一样,不断往上爬。甲板上也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已经有爬上来的敌人,在和守军近身肉搏。甲板上,甚至烧起了几处火焰,看起来争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他们也树大招风了。”郭康对乔安娜说:“我们要不要去帮忙啊?” “不用,现在去的话,还是展不开,没法更好地迎敌。”乔安娜看了看周围,说:“而且后面那些人,明显也不了解情况,你上了,大家怕是也会一哄而上的。我们还是继续拉开一点吧。” “至于他们,你不用担心。医院骑士团整天被各种人围攻,早就习惯了。要是没这个本事,他们也不敢去当海盗,干这么拉仇恨的活。我们还是关注更重要的地方吧。” 郭康点了点头。 一些第八军团的船只,也散布在右翼凸出的位置,遭到了众多敌人的包围。不过他俩仔细看了下,发现情况也同样没什么危险。 其中一艘运兵船上,第八军团的士兵,在甲板上直接竖起了攻城塔。塔楼上的人居高临下,不断向下射箭。大部分敌人的船只,都是缺乏防护的轻型海盗船,连个像样的顶棚都没有,根本没地方躲。一些胆大的海盗,试图顶着盾牌往上爬,船上的士兵伸出攻城用的长钩和撞杆,把他们挨个打下去。很快,几条船上的海盗就顶不住伤亡,开始试图逃走了。 在敌船中,也有几条大船。领头的那条,和一艘第八军团的运兵船撞在了一起。运兵船的侧面开了个大口子。从后方,能看到裂口处一片狼藉,一些水手正拿着各种工具,进行紧急修补。 不过,更多的士兵都跑到了上层。趁着碰撞的机会,他们丢出十几条绳索,勾住了对方的船舷。敌人桨手开始拼命倒划,想要退走,士兵们则拼尽全力,抓住绳索,拼命地拉。两条船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近,最后砰地一声,又撞在一起。 下层甲板的水手们骂骂咧咧地掉头就跑,甲板上,众多士兵都涌了出来,成群结队地往敌人船上跳。敌人用手炮和弓箭打倒了好几个人,但更多人一拥而上。短短几分钟时间,自己的船还没航行过去,郭康就看着他们肃清了整个甲板,砍翻了上面所有敌人,开始攻向船舱了。 其他几处交战的地方,情况也差不多。郭康看到,有人在云梯上钉了一些木板,靠近敌人的船,就放下来,然后顺着跑过去。还有条船上,甚至推出来两辆过壕沟用的壕桥车。这东西看起来比梯子还好用,桥板一放,能让一群人都一起冲过去。 船上的敌人,看起来并不是他们的对手。等郭康的船经过的时候,战斗都已经结束了。 他看到船头那边的楼梯处,站着两个军团士兵,腰间还挂着个网兜,里面装着首级,盯着船舱里的人,举着手,畏畏缩缩地鱼贯而出。看到有己方旗帜的船过来,还有人提了提自己的袋子,故意给他们看。郭康的船上,立刻发出一阵唏嘘声。 “我还以为他们是准备应对城外工事的,结果这器械,是打海战用的啊。”郭康感慨道。 “海上哪有这么多讲究。你要是有,也可以用。”乔安娜笑道。 “我也想,但我手下这伙人,怕是用不了。”郭康很是无奈:“我这边倒是有炮,但是连火药都没敢带多少,生怕他们给我玩炸了……这边会用的人也没几个,而且都得指挥作战,顾不上的。” “那我们自己来吧。”乔安娜说:“赶紧拿上来,找两个有力气的人帮忙搬东西。剩下的,我帮你操作就行。” “啊?你还会这个?”郭康很是意外。 “教会的人都说你喜欢火炮,我就专门学了下,至少是会用了。”乔安娜回答:“你放心吧,我就是在如何寻找切入点上,提一些建议,带你找下航向。等接舷之后,其实也没什么好指挥的了。到时候你就学他们军团,当做陆战来指挥。这个你肯定会。我就帮你应付这火炮了。” 郭康之前从没意识到,她还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还能帮上不少忙。现在确实很缺人手,所以不管她有多少吹嘘的成分,也只能让她试试了。于是,郭康让几个士兵去货舱,把朱文奎给的那两门小炮和炮车,都提出来,让乔安娜自己装填。结果发现,她还真能操作这东西。 “这样就简单了。”郭康很是满意。 他们的行动,也引起了敌人的注意。等来到第八军团斜前方的时候,大批敌船随之转向,朝他们这边快速划过来,进行拦截。 “我们可以上了。”乔安娜给郭康说了下,随后又转头吩咐船长:“往左转,和敌人头对头。” 船长立刻看了看具体方向,然后报给水手们。船随之缓缓转向,闪过当头一条加速冲过来的小船。不过,更多敌舰跟在后面,用和他们这边差不多的阵型,乱哄哄地涌了上来。 一艘大型桨帆船划了过来,想要从侧面撞击他们。不过乔安娜让士兵们拿出了底仓对方的长木,从侧面伸了出去,顶住敌船的船头。好几个士兵被顶飞出去,但撞击的力道减弱了很多,撞角只是碰了一下,就不动了。 他们船上,也有那种带绳子的长钩。那是靠岸的时候,用来固定船只的。大家立刻把钩子丢出去,抓住敌船,然后开始用力硬拉。敌人船只虽然还在划桨,但划水的力度,比不上他们拔河的效果。两条船只缓缓转向,最后碰到一起。 敌人也知道他们想要跳帮,立刻拿着武器跑过来,进行防御。趁这个功夫,郭康连忙指了下方向,喊道:“快打!” 乔安娜已经填好了一包霰弹,把炮口也降了下来。听到他的话,和两个士兵一起,转了一下角度,然后立刻点火。 轰地一声震响,敌人被斜上方的霰弹直击,一下倒了一片。剩下的人惊慌失措,又开始向远处躲避。 “第二炮不用开了,你继续装填。”郭康忙着吩咐了一句。 他又看了看下面。这艘船并不是那种粗制滥造的海盗划子,而是有着完善的甲板。所以甲板下,肯定还是有众多有生力量,靠霰弹是打不到的。 这时候,已经有人开始去砍他们的绳索。而下层的船桨,也再次动了起来。郭康摸了下自己的剑,又看了看,发现加班通往舱室的地方,还有几个披甲的敌人,正在阻止其他人逃离。显然,他们已经迅速反应过来,开始进行应对了。 郭康大步走到平台边沿,拿起那边砍木头的斧子,对众人喊道:“都过来!准备跳帮!” 军官和士兵们都聚拢过来。 “我给你们说!”郭康喊道:“敌人比我们多多了,所以也不用急,人人都有首级拿!” “好了不说了,走了!” 说着,他跑了两步,直接一跃而下。 这里的高度差,估计得有快一丈。好处是可以方便地直接可以登上敌人甲板,坏处是他穿着甲胄这么跳,就算以前跟义父学过功夫,也够受的。不过敌人更加震惊,离得最近的两个人甚至完全没有抵抗的意思。看到他这么大动静砸下来,又站直身要砍人,立刻掉头就跑。 郭康身后,士兵们也争先恐后地跟了上来。敌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穿着盔甲的人,一边吼着他也不懂的话,一边匆忙迎上来。郭康估计这是个有价值目标,立刻扑了上去。 敌人刀法和身法都很熟练,他几次攻击都没能得逞。不过对方的攻击,也都打在甲胄上,没有什么效果。 两人僵持期间,旁边又伸过来一把长剑,架住对方的刀。郭康转过头,看到老汉斯大步上前,用力一撬,把敌人摔在甲板上;随即双手下一扎,结束了战斗。 另一个披甲的敌人已经冲了过来。老汉斯借着起身拔剑的力道,回身一转。剑尖半刺半砍,径直没入敌人裸露的面部。敌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哎,麻烦你了。”郭康舒了口气。 老汉斯看了看他,一幅欲言又止地表情。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又去处理其他敌人了。 甲板和舱口的敌人,迅速被肃清了。郭康感觉还是挺顺利,大家也士气高涨起来。 郭康随即抬头,吩咐乔安娜把火炮挪到另一边,防止其他敌人夹击。不过乔安娜倒是有些气急。 “不是说好你来指挥的么?怎么二话不说自己就跳帮去了?”她急冲冲地喊道。 “我不带头,怎么打啊?”郭康倒是觉得理所当然。 “你那个三脚猫功夫,就别硬上了。”乔安娜很是无语:“赶紧回来吧!” “那也得上啊……”郭康也有点心虚,但还是嘴硬道。 第八十二章 泉州的蒙古驱口,想到大元的强盛,便会挺起胸膛 第一次作战成功之后,大家就越打越顺了。 郭康发现,大部分敌人,战斗力确实不怎么样。在交战中,他们这边的新兵,都能压着对方打。要知道,这些人训练没多久,之前路上,不少人甚至都在晕船。也就适应了这点时间,就能压着敌人打了。 当然,也可能是他们这边带队的人比较强悍。这段时间,汉斯大师适应海上生活的速度,非常迅速。从一开始整天晕到想吐,到现在,已经能灵活地在甲板上用各种步法了。 郭康估计,一方面是这边的海域确实比较平静,没有什么颠簸,另一方面人家是流派宗师级别的人物,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和身体控制能力肯定远超一般人。实际上,按他观察,将近一半的披甲敌人,都是被老汉斯一个人给砍了的。虽然其他人也发挥了不少作用,在战斗中制造了许多机会,但这个效率,也是很吓人了。 大队里的新兵,适应起来也很快。这些人本来就是特意挑选出来的,勇气和学习能力,都算是不错的,只是底子差了点。而且,之前不少人参与过大都城里的战斗。船上的这种环境,和贫民区的街巷,算是比较相似。如何组成小队进行战斗,他们都有一点经验了。 郭康本来觉得,海盗应该很擅长海上作战,拥有特化的武器装备,和充分的训练,懂得在特殊环境下,最大化地发挥优势。因此,普通军队在海上和他们作战,其实是有点浪费的。 但真的打起来,他才发现,情况并不是他想的这样。 绝大部分海盗,战斗力甚至都不如训练了几个月的罗斯新兵。他们既缺乏作战的技巧,也没有打硬仗的勇气。船上一般有几个或者十几个稍微正经点的士兵,可能是海盗头领的亲信,把这些人解决掉,剩下的那些,就会很快失去作战勇气了。 因此,战况看起来激烈,敌人也声势浩大,但交战了一会儿,却发现压力也就这样。等稍微熟悉了环境,连郭康都亲手砍翻了几个敌人。 打到第三条船的时候,郭康都不太想强攻了。他看旗帜,发现这几条船似乎都是同一个来路,于是占领甲板之后,就让把之前被抓的敌人带来,去给其他人劝降。躲在船舱里的敌人,听到家乡话,纷纷放下武器,出来投降。就这么迅速结束了战斗。 虽然还有些体力,但郭康觉得,还是不能托大,于是让士兵们轮换休息。之前冲的最靠前的人,都和自己一起,回到大船上。 他们这个货船,很是笨拙,全程都是靠敌人自己凑过来送,才能接敌的。但好在船很大,和桨帆船不同,上面携带了大量补给。因此,甚至还能搞点干粮和水,休息一会儿。 看到他返回,乔安娜立刻迎了上来。 “没事儿吧?”她来回看了看郭康,不过立刻发现,他盔甲上有不少战损痕迹,甚至还有两根折断了的箭。 虽然这是战斗中的日常,但乔安娜还是明显惊讶了下,伸手就去拽郭康的铠甲:“快脱下来,我看看。” “你别,这还打仗呢。”郭康连忙拒绝道。 “你也知道是打仗,那还矜持个什么。”乔安娜说着,就拉着他进了船舱,让他坐在一个大箱子上,然后伸手去解绳子,把他的铠甲部件卸下来。 不过,郭康的铠甲确实靠谱。仔细看了下,箭头打穿了甲片,但也只是卡在上面,没有造成更大伤害。 “你看,我就说没事儿吧。我都被人打习惯了。”郭康摇着头说道。 乔安娜明显松了口气,开始帮他把箭头和坏甲片卸掉。一边忙活,一边忍不住抱怨道:“我也都给你说了,不要一时兴起就带头乱冲。你这个级别,已经不需要自己冲锋了,要是遇到危险,那不是更麻烦。” “我要是带的都是老家的兵,我肯定不冲。”郭康挠挠头:“但我至今,也就参加过两次战斗,两次都是带着这些临时招募的罗斯人。我之前就给脱欢说,罗斯也好,埃及也好,关键不在于治军,而在于治民;不在于征服占领,而是在于确立信任。这样才能组织起民众来。作为领导,我要是不上,人家凭什么信服啊?” 乔安娜一时也回答不上来。 “这次交战,烈度也没有那么高,不用担心。”郭康继续说道:“看起来敌人很多,但你看外面,俘虏都得有一大半了。我们这边都关不下,只能专门找条船,都关在船舱里。” “这倒是正常。”乔安娜对此完全不意外:“绝大部分海盗,都不是正经的战士。正规训练过的人,肯定能轻易消灭他们。” “这么说吧,地中海这边,有点像……”她寻思了下,比喻道:“像你们那边的蒙古草原一样。” “啊?”郭康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是什么意思。 “过得好的人,是不会去当海盗的。能够在陆地上好好生活,谁想下海拼命?”乔安娜解释道:“希腊人你应该了解吧。他们就是当年太穷,家乡的土地太狭小贫瘠,才被迫出海讨生活的。其他海盗群体,其实也是差不多的逻辑。” “我之前在你们那边,看过不少论述东方社会的资料。这个状况,就和你们那边,有实力的部落都会在汉地边缘种地,实在没得选了才会去放羊、劫掠,过完全的游牧生活,是一个道理。” “大规模的海盗团伙,肯定会有一部分具备战斗力的精锐,来维持组织。但绝大部分海盗,都只是底层人。平日里在船上从事基本的体力工作,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条件,去磨练战斗力。遇到战事,发个刀就上了。被人打死了,头领也不心疼——这种海盗,不过是柴薪而已。地中海一圈,过不下去的穷人多了去了,有的是替补者。”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像。”郭康有些意外地点点头:“这些杂牌海盗的战斗力,确实和草原上那些小部落差不多。” “不过,我听说,这次敌人雇佣了一大批正规海盗。”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现在还没碰上,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如果情报是确切的,那这些人还是有战斗力的。” “情报应该是没问题的。港口的意大利商人,也给我说过。”乔安娜告诉郭康:“谢赫他们给突尼斯的海盗头子们许诺,说只要参与圣战,就允许他们城破后,在亚历山大港洗劫。这个报酬很有吸引力,所以几个大海盗都过来了。不过也是因为报酬高,传播快,这件事基本上人尽皆知,不会有假的。” “这样啊……”郭康点点头:“那这城市也太惨了。当年十字军打过来,十字军洗劫;现在圣战军打过来,圣战军也要洗劫。感情就逮着它一家薅啊……” “谁让它有钱啊。”乔安娜耸耸肩。 “海上这些势力,彼此也有势力范围划分,小团伙也会向大海盗臣服。”她继续解释道:“我们碰到的,可能就是这种被人一起带过来的杂牌海盗,或者大海盗团里不受待见的外围势力。这也正常——他们就是炮灰,打头阵是很常见的事情。” “我还真没了解过这些……”郭康想了想,承认道。 “那也正常。要不是情况特殊,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考虑的敌人。”乔安娜笃定地说:“以你的身份,不了解才对。” “啊?那也不至于……”她突然这么吹自己,郭康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说真的。”乔安娜思忖片刻,问道:“你觉得,我的实力怎么样?” “什么?”郭康看起来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是说,我的家族的军事实力。”乔安娜补充道。 “呃……” “你看,说明你平时根本不把这一点,当做需要考虑的对象。”她摊摊手:“其实这样才是对的。相比罗马而言,我们的实力,确实可以忽略不计。” “但实际上,虽然是银行业起家,我家也经营不少商贸生意。和比萨的战争取胜之后,我们佛罗伦萨也在积极进入海洋,参与海上贸易。”她介绍道:“我父亲允许我到处坐船乱跑,也是因为这个生意刚刚起步,属于城邦的新兴产业。大家都很有兴趣,却却缺乏人手,因此,也就放手让我去玩了。” “当然,就算是新势力,我们也有足够的财力和积蓄。我们的船队,并不怕那些海盗。你不了解的那些海盗势力,就没有比我们强的——连我们的实力,都属于忽略不计的范畴,何况那些海盗们呢?” 郭康还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要知道,强大的海盗,肯定不是海盗。他们更出名的身份,必定是行商。”乔安娜介绍起经验来:“这么说吧:要是一个群体,以海盗,而非海商出名,那他们的实力,肯定也就只是个杂牌水平了。” “当然,也有更强大的。不过这些人,会选择走向陆地,作为一个普通政权而存在。就比如威尼斯这种,虽然最出名的是海上商队,但他们首先是作为一个邦国存在的。像这种建国的海盗——或者最次,也得和医院骑士团一样,有自己正式组织结构和国家地位的海盗,才能算真正的大海盗啊。” “而你也看到了,就算是威尼斯,也只能欺负一下衰落内乱的希腊人。真遇到一个兴起的帝国,你放心,他们只会一点办法都没有。人家硬挤,都能把他们挤死。”乔安娜感慨道:“罗马是欧洲现在风头最盛的国家,你是罗马最有权力的家族继承人。不是现在这种特别特殊的情况,其实是不需要关注的。你不在意这方面的消息,我才觉得正常呢。” “这样……” “哎,现在了解下,也没什么。”乔安娜摇摇头,帮他把甲片整理好,又装回去:“大家都知道,草原部落发展上限很低,战斗力很差,但蒙古人却征服了迄今最大的领土。之前谁能想到呢?” “同样的,说不定海盗们,今后也可以建立一个一样广袤的汗国呢。”她说着,笑了起来,显然自己都不信:“好吧,我就开个玩笑的。总之,就当接触下冷门知识了。” 不过,郭康却没有跟着笑,反而若有所思起来。这下,乔安娜有点心里发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只能尴尬地盯着他。 “没什么。你说的没错。”郭康见状,摆摆手,说道:“你看,朱洪武合罕刚刚起家的时候,手下一支主要力量,就是巢湖的水匪。而水匪头目之一的俞氏父子,是元朝权臣燕帖木儿的后代。所以他家其实是钦察人。” “元朝的时候,这种家族败落,被迫落草为寇的蒙古、色目人,为数不少。权臣子孙都沦落如此,何况普通的部落牧民,因此甚至形成了蒙古水贼集团。这些人也跟着汉人海盗一起,大量加入明军。可以说,现在大名鼎鼎的明朝水师,源头就是当年这些水贼。” “所以,真要比较的话,这些还确实有些联系呢……” “对我来说,也是冷门的知识了。”乔安娜闻言,放心了些,点了点头。 说到这儿,郭康觉得也歇够了,把盔甲整理好,起身要往外走。乔安娜劝他再多休息下,别忙着又去乱跑。不过郭康保证说,之前已经做好了示范,所以后面不会乱冲了,她才放心了些。 第八十三章 练兵的道理,便是和蛮子说了,也不会明白 回答乔安娜的时候,郭康其实就是应付一下。不过接下来的战斗中,他预计的和敌人主力的交战,也没有发生。 战斗到下午一点多的时候,郭康他们已经先后和七条船接舷交战了。虽然士兵也出现了一些伤亡减员,但打了几场之后,众人就习惯了这个节奏,整体上反而越打越顺手了。 由于他一开始就安排了轮换,大家的体力目前还够用。只是船身还是被撞了好几次,最严重的一回,他们交战的时候,另一边冲过来一条划桨船,在船侧直接撞开了个将近一丈长的口子。 不过这年头的撞角,都是在水线上的。相比古典时代的水下撞角,这种装置不再追求直接凿沉敌人,因为随着造船技术的进步,靠人力驱动的水下撞击,效果也越来越不可靠了。 而水上的撞角,能做得更大更长。撞击的思路,也转为专注于制造更大的破坏。成功的撞击,可以摧毁船体结构,让敌舰丧失战斗力。所以,在整个中世纪,都很流行。 不过现在,船只其实又增大了不少。郭康他们坐的这种大帆船,已经又高了一大截。靠船头那种攻城锤式的长杆撞角,已经很难实现击碎船壳、扫过船体,破坏船壳结构,大量杀伤人员的效果了。 他们这条船虽然还算结实,但毕竟只是个内海商船的底子。虽然船员试图和之前一样,也用长杆抵御,但敌人这个撞角太长,没能抵住。船体挨了一下撞击,立刻就被戳了进去。不过,这船的块头实在太大,敌人的战船一头扎上去,也只是破坏了一部分货舱,反而把自己给卡住了。 船上的人已经有了经验,趁这个机会,抛出一堆铁钩,把敌舰勾住。甲板上原本在轮休的士兵,纷纷丢下干粮,拿起武器就往船舷跑。 撞击的那一瞬间,郭康差点摔倒,不过立刻就回过神来,也抓起根绳子,就要去帮忙。乔安娜一把拉住他,才没让他又冲过去。这个功夫,其他士兵已经顺着缆绳,纷纷跳到对面船上去了。 战斗结束之后,众人发现,敌人其实不是不想走,是真的卡的太死了。现在打完了,他们才发现,那条插上去的船,还是拔不出来。这下,大家傻了眼,只能暂时带着这个累赘,一起这么飘着。 得益于乔安娜规划的路线,这边的战斗,强度也不是很高,因此,他们得以很快向敌人纵深前进,甚至超越了一线主力。又过了一会儿,郭康甚至看到了史恪的船。 双方靠近的时候,史恪的兵正在和敌人格斗。他的船是最近新建的一批战舰,据说是专门找诺夫哥罗德人买的好木头,按理说比郭康这边还要结实得多。但估计身处最前线,挨打也是最多的。等郭康看到的时候,那条船连船头都断了一截了。 郭康记得,他们船头,应该是有个青铜制作的船首像。不过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了,也不知道掉哪儿去了。整个撞角也折断了一半,就剩根部那一点,歪歪斜斜地挂着。船头处已经崩开了个裂口,两侧的桨,也断了不少,有些碎片依然漂在旁边水面上。 好几艘敌舰,停在他那条船旁边。一些敌人已经登上他们的甲板,正在和船上的士兵格斗。史恪和郭康一样,站在船尾的台子上,周围只有三四个家丁。甲板上的人也不多,很多敌人甚至没遇到阻拦,在甲板上随便乱跑。 “他这都打成这样了?”郭康很是惊讶。 说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船,寻思起来。 虽然离得不算远,但他这条船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机动能力了,想凑过去,估计都得费点功夫。郭康虽然天天研究机械,但确实没怎么琢磨过船,也不知道怎么修。就不知道乔安娜他们,有什么应对的经验了。 因此,他赶紧说道:“乔姑娘,现在有什么办法么?赶紧出个主意,我们好过去帮帮史大哥吧。” “不用急。”乔安娜却摇摇头,指了指那边,安慰道:“你看,人家明显是有预备的。” 郭康顺着她的手看去,发现史恪果然还是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甚至都没有去拿武器,只是到处观望。这时候,他也看到了旁边的郭康,还有心情朝这边招招手。 “你看,这才是指挥的样子。”乔安娜忍不住吐槽道:“哪有正经指挥官天天带头去乱冲的。只有蛮族部落的酋长,才会这么做吧。” “你不是说你才是蛮族么?”郭康指出。 “蛮族现在都不会这样了!”乔安娜无语道。 “emmmm……”郭康经常和法兰克蛮族打交道,因此对此持保留意见。不过他们争论期间,史恪那边已经有动作了。 甲板上的敌人越挤越多,一些人已经冲进了舱室,进入桨手所在的底仓。甲板上的士兵,也都退到了尾楼下的角落里。如果是普通的船只,这种情况下,其实已经丧失战斗力了。因为桨手通常都是苦工,没有什么战斗力,甚至干脆就是锁在座位上的奴隶,更不会给他们武器了。只要在那边乱砍一通,大量杀伤桨手,这艘船也就算废掉了。 不过这边的情况,其实不太一样。郭康已经注意到,冲进去的海盗,就没有再出来的。然而船上乱的很,其他人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情况,可能是只觉得船舱太大,还没忙完。更多的海盗,向史恪所在的艉楼围了过去,有些人朝他射箭,有些则直接顺着墙壁,试图爬上去。史恪和几个家丁都伏下身,躲在木头护墙后面。箭矢纷纷扎在圆木捆成的木墙上,发出一阵敲击似的咚咚声。 而就在这时,史恪脚下的艉楼里,突然伸出两个黑洞洞的炮口,几乎是贴着外面的人开火了。 轰鸣声中,郭康看到,人群里瞬间迸出两长串血花。隐约能看见黑乎乎的炮弹,从甲板另一头飞出来,最后砸在远处的水面上。 海盗群里被犁出两道交叉的血色通道,有些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郭康居高临下,甚至看到有人傻愣愣地瞅着自己缺了一块的身体,片刻后才哀嚎着摔倒。敌群瞬间一片大乱,不少人都在鬼哭狼嚎。大部分人其实没有受到直接伤害,但还是明显慌乱了起来。 船舱那边,则响起了鼓声。一大群光着膀子的壮汉,拎着木头盾牌,架着短矛,冲了出来。 他们迅速刺倒了门口的几个海盗,然后便排成一排,开始有序地清理敌人。敌人也反应过来,开始反击。但这些人训练有素,队列整齐。和敌人不同,不怎么专注于挥舞武器,反而只是一个劲地肩并肩向前推挤。 他们的武艺,似乎只是稀松平常,但力气看起来是真的大。敌人完全没心理准备,人虽然多,却没几个能站住脚的,一大片人反倒被这两排人挤得连连后退。不断有敌人下盘不稳,摔倒在地,随即被乱枪刺死。 不过,他们比郭康之前交手的海盗,还是正规多了,很快就有人把周围的人组织起来,试图进行抵抗。这些小群体,和桨手的临时阵列顶在一起,开始互相推挤。 而队列之后,也还有其他人在帮忙。有些桨手甚至把浆都拖了出来,看到有顽抗的敌人,就借助长度优势,从队友头顶伸出,对着敌人头顶就使劲一拍。这东西势大力沉,一旦砸中人,几乎都是立刻倒地毙命。 在这种高效率的打击下,敌人设法站住脚的努力再次失败。有人试图结队,也会立刻被重点照顾。郭康看到一个军官打扮的人,跳到登船的踏板边,朝众人大喊大叫,想维持秩序。史恪从旁边捡起一根短矛丢了过去,把对方扎了个对穿,一头栽进海里。 见此,剩下的敌人终于受不住,纷纷开始逃跑。船上则响起哨声,郭康看到,之前退到角落的人里,有两个人都带上了百户的盔缨,吹起口哨。还在推挤的桨手立刻停了下来,鱼贯回到舱室中。而艉楼里,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井然有序地小跑出来,顶上了他们的位置,在其中一个百户的带领下,追着敌人的屁股,跃过跳板,冲上了敌舰。 半刻钟的时间里,形式就发生了逆转。史恪的坐舰上,甚至都开始收尾工作了:几个水手抱着桶跑出来,在满是血水的甲板上,又撒了不少沙子。还有两个人跑到船头,拉紧绳索,很快把残存的撞角也固定好了。两舷处,也整齐地伸出了新的船桨——看起来,他们其实早就有替换备件,只是之前故意装着,没拿出来罢了。 而在敌舰甲板上,战斗也没有什么悬念了。这些敌人,并不都是菜鸟——郭康虽然武艺平平,但毕竟见得多,能看出,有些敌人的身法和刀剑术,其实水平很不错。然而,在这种战斗里,这个级别的武功优势,用处已经不大了。 在离他们最近的一艘船上,就有几个看起来挺能打的人。领头的一个挥着大斧,上来就把一个士兵砍飞出去。但其他士兵立刻展开,有人抛出钩索,拽了他一下。队伍里的十夫长大步上前,挥剑就砍,敌人转头招架住。但同时,已经有两根短矛从不同方向刺过来,还有人用勾枪对着腿就来了一下。那人躲闪不及,摔倒在地,立刻被戳了好几下,不动了。 船上的敌人其实不少,但明显缺乏队形训练。另一个人在和百户对峙,甚至隐约压着对方打,不过后面有人接连放出两箭,趁他躲闪的时候,百户身后一人猛地跃出,一斧头砍在他腿上。趁他吃痛撑住身体的瞬间,后面的人射出第三箭,准确贯穿了面门。而其他的敌人,还被挡在后面,没跟上来。 就这样,明明是势均力敌,甚至敌人还有优势的局面,反而被打成了碾压局。敌人明明更多,却总是被整个小队多打一。敢出头的,都被他们行云流水一般地杀死。这些人完蛋之后,剩下的那些,甚至连反抗都不敢了。 跑得快的敌人,直接跳水逃走;跑得慢的纷纷丢下武器投降。很快,船上的战斗,就也结束了。 “这才是正规军队该有的样子啊。”乔安娜感慨道:“我们刚才,全在一股脑乱打。看起来,缺的课还是挺多的。” “这可不是一般的正规军,这是史大哥自己攒出来的班底。”郭康挠挠头:“我手下要是有这本事,我还操心什么?” “你也是罗马的贵族,怎么没有自己的家底啊?”乔安娜忍不住问。 “呃……也不是没有,只是方向不一样。”眼见她都开始质疑了,郭康一时有些尴尬,只好强辩道:“我的那些伙计们……他们也可以打仗,只是更擅长宣讲道理,教化百姓。” “你们可能觉得没用,但很多事情不是表面上就能看出来的。”他举例道:“手里的刀剑再锋利,剑术再高强,不过是庶人的剑而已,最多只能杀几个坏人;让军队训练有素,听从号令,其实也只是诸侯的剑,可以一时称雄而已;能够用军队把公义遍及四方,打到哪里,就把福音传播到哪里,这才是天父的剑,能够称之为王师,用来兴复罗马了。” “都这种场合,就别长篇大论了。”乔安娜无奈地说。 “也不是,这是‘心法’。”郭康却摇摇头:“带兵打仗,就和习武一样,技巧本身很重要,决定了一个人能发挥出多少实力;但内功心法,更是决定了上限。” “我说的这些,也不是我自己的发明,是岳武穆练兵的心得,只不过换成了这边更熟悉的说法。靠着这些办法,他练出了一支世间少见的强大军队。后人有谁要是能做到,就当真可以横行于天下了。” “我平时天天给人念叨这些,也是觉得大家还有这个希望——你看和那些蛮子会谈,我会讲这些么?”郭康耸耸肩:“大丈夫练兵,如同练武,到了一定程度,便是哲理的范畴了。这其中的道理,就是给蛮族说了,也不会明白的啊。” 第八十四章 冲滩!冲滩! 之后的一个多钟头里,郭康还在继续前进,不断和零星出现的敌人交战。但敌人再也没有集结起来,发起攻势。三十三军团的一众船只,就这么漂了半天,也没有遇到预期里,回来阻拦的大批敌人。 郭康的船,刚刚才把那个插身上的敌舰弄掉,也就是勉强能航行的水平,机动性是别想了。在他看来,战略意图应该很明显。敌人尽管来源繁杂,令出多门,但只要在海上混出头的人,肯定都能看出来。 不过,敌人依然没有阻止的意思。相反,确认他们准备迂回之后,众多敌舰开始迅速往后撤退,脱离了战场。 乔安娜松了口气,告诉郭康:“海上应该打的差不多了,你们可以准备登陆了。后面,也就没有我的事情了。” “这就结束了?”郭康倒是很意外。 “你们虽然船只不太可靠,训练也不行,但是气势是足够的。海盗又不傻,看到之前的战况,怎么可能和你们硬拼。”乔安娜摇摇头:“那些头领,肯定会先走了之的。” “那他们不就拿不到报酬了。这样,之前可就白打了。”郭康评价道。 “所以之前都是拿炮灰应付你们,也就中军那里,动了真格。”乔安娜说:“你想想,要是手里嫡系精锐打光了,就算取得胜利,又有什么用呢?” “哪怕谢赫也遵守许诺,让大家瓜分战利品,那也没他什么事情啊?你想想,就算其他海盗和军阀,公开场合也讲究面子,把战利品让给他,他敢拿么?” “海上最基本的规矩,是实力说了算。”她耸耸肩:“头领们要是没了亲兵,那和叫花子也没什么区别了。所以,还是得先保存自己的实力啊。” 郭康感觉她说的还挺有道理。 众人追着敌人又跑了一段,但敌人速度太快,很快就撤出了战场,只能放弃。不过,军团指挥部那里,也终于和第八军团建立了直接联络,开始给众人发信,要求大家停止追击,准备登陆。 郭康他们离岸边比较远,跑的也慢,其他人只能等他们。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才集结好部队,开始准备登陆。 货船的吃水比较深,也没法和小型划桨船一样直接冲滩。船上,也只有一个备用的小艇,只能装几个人。不过,郭康他们这一路,俘获了好几条小船,都在后面拖着。他便安排士兵,登上小船,准备冲滩。 “可算能离开这破船了。这上面打的真憋屈。”集合士兵的时候,卢卡斯队长忍不住吐槽道。 “我这船可不是破船。刚才那几次撞击,寻常货船早该裂了。”听到这话,一路上都唯唯诺诺的船长不乐意了:“你们应该感谢她才对,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这一战下来,船上损伤很严重,我还得找地方修船,让船员养伤呢。”他抱怨道:“就算破,也是为了完成任务的啊。” “这次海战打赢了,上头会给一笔赏钱的。你们这次不止是后勤人员,也参与了作战,所以也有份。船只、人员的损伤,你都报给后勤官,他们会给行营上报,然后也会额外给一笔补偿。”郭康连忙安慰道:“你之前说的户口的问题,我也记着了。回头我会给兵部发个文书问一下,催他们赶紧给你们落实。你们回去的时候,别忘了找我来要,顺路把信带回去。” 听到他这么保证,船长连连道谢。郭康又催大家赶紧准备,别耽误事情了。 乔安娜也想跟着,但这次郭康无论如何不愿意,说这回不是海战,需要技术咨询,而是真要和敌人拼命了。乔安娜见他这么坚决,很是意外,但见他说到这份上,知道不是能闹脾气的事情,也只能接受了。 郭康便让她留在船上,协调后续的运输工作。先带着卢卡斯队长和汉斯大师等人,上了一条小船。乔安娜和船长、船员们,一边帮忙稳住绳梯,一边和他们告别。 “好了,我们得准备下一步作战了。”换船之后,他对众人说道:“岸上有敌人主力,可不会像刚才那么轻松了。都得小心啊!” “没事儿,海上我们也发挥不出来。”汉斯大师笑道:“虽然船员们都挺不错的,但非要我选,还是会觉得陆地更合适吧。” “就那个船长不对劲。”卢卡斯队长还是耿耿于怀:“他那话说的,是把船当自己老婆了么?真是个怪人。” “行了行了。”郭康连忙制止他们:“赶紧整队去,点点人数,检查下大家的装备情况。到时候陆百户他们会先登陆,然后就是我们,最后是王百户和李百户。大家一定不要掉队,给其他人当笑话。” 众人齐声应是,不再闲聊,都开始认真起来。 打头阵的,是首席百户陆有功。郭康跟在中间。最后面压阵的,是王鸿儒和李玄英,以及其他大小勋贵和家丁们。 整体来说,头尾都很强。反而中间郭康自己这部分,说是重要的中军,人数也最多,但论起战斗力,其实他们才是最菜的,还得其他人两头保护一下…… 按照通常习惯,只有第一大队的军官们,才有更高一级的头衔,因为他们是整个军团的精华,往往作为关键时刻的主力使用。第一大队的编制,也要更大、更完整一些。而且,这不只是军事需求,也是一种荣誉的象征。在罗马人重视军功和荣誉的氛围里,作为军团首席百户的优秀军官,一般是不会出现在他们第二大队的。 不过,三十三军团是个新编的混合军团,整个组织都有待磨合——或者直白地说,很草台。当然,或许更重要的是,郭康真有个战帅父亲,他的大队里还有一大群勋贵子弟。很明显,并不是“一般”情况。 陆有功手下的河南兵,也是严重超编的。之前招人的时候,因为乡亲们过于热情,义父索性把实在筛不掉的人,都给填进来了。因此,不但人数众多,而且干什么的都有。 登陆的准备时间很长,再加上海战的结局过于明显,所以敌人也早就发现了。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在这边的岸上集结。不过,和军团指挥部当初预计的一样,这里的滩头湿软泥泞,战马的活动很受限。因此,并没有看到成规模的马穆鲁克精锐,只能看到一些零星的骑手,在远处阵列后方监督,催促着大群的步兵,聚集过来。 “这是些什么人啊?”卢卡斯队长问道。 “看装扮,主要是贝都因人和埃及人吧。”郭康瞅了瞅,答道:“我听老海胆说,马穆鲁克打仗的时候,用来填充战线的主要兵力,就是这些人。当初,马穆鲁克大军北上,与合赞汗率领的伊儿汗国主力决战,出动了号称二十万的大军。这其中,马穆鲁克正规军一共不到两万四千人,剩下将近十八万,都是这种埃及本土步兵——包括种田的埃及人,和游牧的贝都因人。” “二十万?我的天。他们兴盛的时候,这么厉害啊。”卢卡斯队长很是惊讶,不过立刻反应过来:“不对,这个数字里头,水分应该很大吧。” “埃及步兵无所谓水分的。苏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反正也不重要。”郭康告诉他:“马穆鲁克军队的精华,是奴隶士兵军团,马穆鲁克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其中又分为苏丹自己建立的皇家马穆鲁克,前任苏丹和被撤职的官员留下的马穆鲁克,地方马穆鲁克,等等。” “咱们之前遇到的那些到处游荡抢劫的马穆鲁克,就是之前被杀的苏丹法拉吉手下的;加沙城和达米埃塔港里,那些不关心苏丹继承问题的,就是地方马穆鲁克。作为中央军的皇家马穆鲁克目前还没有,因为苏丹还没有决出来……” “除了马穆鲁克之外,还有自由人组成的‘哈勒嘎’军团。这支军队可以追溯到当年萨拉丁的时候,不过马穆鲁克上位之后,不太信任这些人,所以地位下降了。马穆鲁克和哈勒嘎,定位都和你们欧洲的骑士差不多——他们为领主服役,领主则给他们提供‘伊克塔’封地作为报酬。” “不过,马穆鲁克是从小购买来的奴隶,一直在军营中过集体生活;哈勒嘎则是自己训练、自己购买装备,练好之后才去参军,进入军队之后也只是进行团队训练。所以整体上,素质更加良莠不齐,身份和战斗力,都更接近欧洲的骑士,没有马穆鲁克那样团结、可靠。” “当然,精锐的哈勒嘎,也不是吃素的。其中一些是贵族的后代,包括苏丹、埃米尔和高级马穆鲁克的非继承人子孙。这些人没法继承父亲的官职地位,因此早早就被送去进行军事训练,以求能得到军功。他们的军团,叫‘人民之子’,是哈勒嘎里头公认最能打的一部分,甚至比不少马穆鲁克都更加精锐。碰到这种,也得小心。” “这名字……他们也不是公民子弟啊。”卢卡斯队长吐槽道。 “这是定义问题。”郭康指出:“在埃及,你爹要是没有个封地,你也好意思叫人民?” “啊……” “剩下的,就都是各种辅助兵了。包括刚才说的贝都因部落,当然还有当地半强征、半号召来的本土军队。这些本土士兵叫做‘穆塔瓦’,意思是志愿者,基本是不要钱的。不过战斗力也很不好说,我们碰到的填线士兵,大概就都是这种了。” 正说着,前方的战船已经靠近岸边,开始向岸上的敌人阵型发射弩炮。几支巨大的箭矢飞出,扎穿了几个倒霉蛋。其他埃及和贝都因步兵,立刻动摇起来,纷纷向后跑,离开了弩炮射程。军团士兵借着这个机会,立刻下船,来到岸上。 “好了,我们也得抓紧了。”郭康转身喊道:“快,直接往前划!” “我们在哪儿下船?”甲板上,几个军官问道。 “划到岸上去,划到划不动为止。”郭康说:“船不要了,我们直接冲滩!” 第八十五章 战场上要称职务! 郭康他们的船上,没有配备大型武器,连之前那两门火炮都因为吊装和安装困难,没有带下来。对于如何登陆,更是没有进行过任何专门训练,只能要求大家尽快下船,然后在岸上列队。 不过,这年头的军队,也同样没有反登陆训练。他们面对的最大阻碍,就是几个马穆鲁克指挥着步兵们,到了滩头,然后开始放箭。但船上有不少遮挡物,士兵的盔甲也比对面好很多。前方的河南兵借助船头两侧的木头和挂着的盾牌,开始和埃及人对射。 对方的承受能力,看起来要差得多。被射倒了几个人之后,埃及步兵就纷纷开始往后退,任凭马穆鲁克挥鞭驱赶也不听。 马穆鲁克军官的决心,似乎也不太坚定,可能是发现实在立足不住,最后索性不管了,任凭他们退到岸边的高地上,才开始重新整队。 趁着这个机会,郭康赶紧让大家下船登岸。 这里的海岸,估计是大河冲积出来的,因此相对平缓。但岸边,还是有一些障碍物。船底从碎石上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然后卡在一块礁石上,任凭大家怎么划,也不动了。 好在这边也没有多深的水了,卢卡斯队长拿着个船桨,试了试水深,就催着士兵们直接下船。大家纷纷翻过船舷,跳进水里,然后努力往岸上走。 罗斯新兵进行披甲训练没多久,还不是很熟悉,涉水更是从来没练过。大部分人还能勉强行动,但有些还是站不稳,乃至刚下去就滑倒的。一些人还带着弓和箭,不敢沾水,只能双手举在头上走,看着像是法国人似的…… 不过,敌人已经被前锋驱逐,而且撤退的比他们预料还快,转眼间就已经跑远了。因此,始终没人来阻拦。就这样,他们得以顺利登上陆地,又花了几分钟,简单排起了阵型。 与此同时,其他几个百人队也在旁边登陆了。郭康看到李玄英还牵了匹马,身后跟着几个骑手。看到他之后,就打了个招呼,然后很快离开了。 他们的百人队,是各家家丁组成的,人员来源比较杂,也没有进行过磨合训练,但素质肯定高多了。光看那些装备,比河南老兵都光鲜。而且,他们携带了大量的马匹,还有专门运马的船。借助这边几个步兵百人队的掩护,已经把船停泊好,牵着马下来。 这个功夫,军团那边,又打了旗号,命令郭康他们继续前进。 在军队里,指挥方式有很多种,郭康之前也恶补过。紫帐军队在这方面非常中原化,拥有旗帜、乐器、传令兵三套体系。相比欧洲军队,连视觉效果都不太一样——远远瞧一眼,就能发现他们旗帜密集,搁着几个人就带着一柄,而且颜色形状各不相同。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都有,看着其实并不威武,反而很乱。队伍里,各种乐器也很多,同样是规格、种类各不相同。配合上那些旗帜,看着跟个戏班子似的。 不过,这些旗帜乐器,反而是和训练水平直接相关的。越是训练有素的队伍,旗帜就越繁多,甚至每个十夫长身上都有个挂饰。郭康的罗斯新兵,则只有一个百人队旗,和一个鼓手——因为他们这点训练时间,能站个队就不错了,根本认不清各级旗帜的含义,也辨别不了不同乐器代表的要求,只能做到大家跟着旗帜和鼓点走……所以,看起来,反而是最规整的了。 当然,旗帜和金鼓这些,就算经过专门的设计和演练,能表达的意义也是有限的。很多时候,还是需要传令兵,把具体命令带过去。但传令兵的速度,又不够快,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不见得能赶得过来。因此,肯定还需下级军官自行做出判断。 现在,郭康就得根据目前的情况,决定自己如何来执行这个简短的指令了。他赶紧也打起旗号,把百户们都叫过来。 “所有下船的步兵,再往前走。”他看了看地形,对一直在旁边的卢卡斯队长说道:“那边有个沙洲,卢百户,你带你的第三百人队去那边,靠着那个河汊,排好阵型,然后等着就可以。那地方,马穆鲁克骑兵估计是不会过去的,但敌人步兵太多了。你们守住那里,防止有人走那儿绕过来。明白了么?” “是!”卢卡斯队长点了点头:“我部会守住沙洲和河汊一带,从河道到那条小路的位置,尽力阻止敌人通过。” “没问题——你比我会总结啊……”郭康嘀咕了一句:“出发吧。” “是!”卢卡斯队长又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就带着部属,离开了。 “王百户!”郭康转头喊了一声。 “到!”王丞相的孙子、郭破奴的老熟人王鸿儒,立刻小跑过来。 “你带着你的第二百人队,沿着那条小路往前推进。看到那个拐弯的地方没有?”郭康也一下就学会了,开始模仿卢卡斯队长,用标志物来更精确地确定位置:“我把第四百人队也配属给你,你让余百户跟在你侧后,走到拐弯那里设防。” “他们都是新兵,那边地势太平,不知道敌人冲起来能不能顶住。所以,要让他们先挖掘壕沟。”郭康叮嘱道:“你先掩护他们,等他们布防完成,让他们驻守,你们去攻一下那个高地试试。也别勉强,如果困难就先防守,等我们这边到齐再说。” “没事,大哥。”王鸿儒拍着胸脯说:“你意思是,要把那些人撵走?放心好了,我这帮兄弟都能打的很。不过那个小山头有点远,要是第四队在路拐弯那儿布防,其实掩护不了我们。最好让他们往前再来一些,在……哦,那个大石头那儿。” “哎?也不远吧。”郭康有些意外:“那个土包的脚下,离路拐弯,估摸着也就五十步这样吧。” “不是,我们这边地势低,所以你看着很近,其实要远一些的。”王鸿儒摇摇头:“我跟我爹打猎的时候,经常碰到这种场景的。看着近,但是要跑过去,估计得费一番功夫呢。你看山上的人——”他指了指:“估计得多个一百五十步差不多吧。” “这样啊。”郭康之前虽然也经常被要求,要学习带兵打仗的能力,但现场指挥的经验,最多也就是被人带着参加下演练之类。这种细节,以往还真没注意过。想了想,估计都被家里安排的副手默默代劳了。王鸿儒这么一说,他才意识过来。 “那就不进攻了,太远了,我们的兵力有限,拉不了这么长。”他果断改变主意:“你们就留在敌人弓箭射程外,和第四队一起防守就好。最好在他们左边,盯着敌人,看山头那些人有没有什么动静。” “好嘞,大哥!”王鸿儒立刻点点头,转身就走。第四队的余百户也跟在后面一起离开。 “军队里就别喊大哥了。喊大队长。”郭康连忙纠正道。 “好嘞,大……大队长!”王鸿儒一边小跑,一边回头又喊了一声。 “……” 郭康也没工夫管他了,又喊起来:“李百户!李百户!——哎?第六队的百户呢?李玄英人呢?刚才还看到呢,跑哪去了?” “报告大哥,玄英哥侦查去了!”他话音还没落,堂弟郭贤良站了出来:“现在我在代管呢,大哥您吩咐我就行。” “军队里就别喊大哥了。喊大队长!”郭康只好复读一遍:“哎,你们真是……那就不等他了,你带着第六队,去左翼。” 他指了指左侧宽广的海滩,和那边正在登陆的大小船只:“隔壁第三大队,会在我们左边列阵,但我现在也不清楚他们具体准备前进到哪里。你这队都是老兵,就给你们重一点的任务吧。我把第五百人队和辅助兵队都给你,从敌人驻守的那个小山包,到第三大队侧翼,你们看情况,自行布防。能做到么?” “没问题!”郭贤良也信心十足地回答:“辅兵队大哥您自己留着吧,我们用不上这么多人的。而且他们训练水平太差,让他们专门负责一段,我怕他们直接漏人,把我们侧翼暴露出去了;不让他们负责吧,放后面也没啥用。不如留这儿,帮您搬东西吧。” “……行吧。”郭康也不浪费时间,直接点点头:“那就这样办,你去吧。” “是,大哥!” “我都说了……”郭康一脸无语,不过郭贤良比小胖子王鸿儒跑得还快,一溜烟就没影了。郭康只好把话憋回去,等下次再说吧。 郭康的手下,第三、四、五三个百人队,都是罗斯新兵组成的。不过其中第三队里,有卢卡斯队长为首的一批老兵。他们之前是西北前线的辅助军,被郭康的堂叔郭昭文推荐过来的。所以虽然在正规军里的服役时间不长,也是纸面“新兵”,但其实已经很有经验了。 早在郭老丞相的时候,紫帐汗国就吸取古代的教训,总结了一套如何吸纳人才的经验。和中原不同,在这边,“罗马人”其实是个洋葱一般的概念。如果细分的话,罗马人其实有各种不同的来源,有些新一些,有些古老一些。但如果不断往里扒,会发现这个洋葱其实没有一个固定的大核心——哪怕罗马建城的时候,也是一大堆来路不明的拉丁人、萨宾人、伊特鲁里亚人混出来的。 而到现在,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不管希腊人、塞尔维亚人、罗马尼亚人、乃至亚美尼亚人和各种斯拉夫人,理论上都可以是很“正统”的罗马人,以至于大家都没法确定,罗马语言到底是什么。所以,不接纳外来者,是不可能的。 郭老丞相认为,古罗马出现问题,不是因为吸收蛮族,而是因为吸收的方式出问题了。那时候的罗马人,和希腊、埃及这些文明相比,本身都不太行。和当年秦国一样,文化水平很一般,甚至被人当做半个蛮夷。 因此,罗马人需要大量借鉴别人的文化,而且做的还不如秦国:在消化的过程中,他们也吸收了大量糟粕,而且始终没能清理好。古人说,“辽以释废,金以儒亡”,就是这种硬学结果没学好的症状。罗马学习希腊人、波斯人,也是学成了这种样子。 结果就是,不管民族、语言,越罗马的人,就越文弱颓废,远离了军队和战争;不够罗马的人,反而成了军队支柱。问题甚至不在于蛮族当兵,而是蛮族军头里,那些更加罗马的,都打不过那些不够罗马的。这样下去,不就肯定完蛋了么。 而且,罗马人政治水平也不行,特别喜欢和蛮族酋长和贵族打交道,买通乃至讨好他们,让他们整个部族前来作战。这些蛮族贵族本来就有势力,当然会优先发展自己,而不是为了罗马服务。 相反,那些没有贵族身份,在蛮族里没有什么既得利益,甚至被其他蛮族压迫的人,才是最忠诚的。因为他们的一切都是罗马给的,如果罗马获利,他们能得到巨大的上升空间;罗马的利益受损,能给他们的也会贬值。这样的人,才会可靠。 所以,从那开始,汗廷就有意识地把罗马精神和尚武精神联系起来,贬斥虚浮的文化和爱好清谈辩论的传统。招纳人才的时候,也特别喜欢从社会下层,选拔有能力的人。卢卡斯队长这帮人,几乎都是破产的底层骑士,和无家可归的佣兵。 在欧洲,他们的前途非常有限;而在罗马,出将入相都是有可能的。这次参战,就是给他们一个转正成为军官的机会,大家自然非常热情。连带着这个百人队的战斗力,都提升了一大截。而且因为有经验的士官多,在之前的演练中,表现也比较出色。 不过,第四、第五两队,就没有这么多骨干了。所以虽然训练的差不多,但是相对就要弱一些。郭康不敢放他们独当一面,而是得找老兵队带着。 至于辅助兵那些人,其实也是罗斯新兵组成的。不过他们来的比较晚,没有赶上过年前后,郭康专门让人加练的那一波,所以也没挤进正规军里。 这一批人,数量才是最多的,根本没法都带上。但他们过于热情,郭康只好让人精挑细选,最后找了这么百来个看起来天赋很不错的人带着。反正大队里也确实需要帮工,与其到地方雇那些不一定可靠的人,不如把他们带着。就这样,也划了进来。 不过既然郭贤良明说不要,郭康感觉也就算了。他让第一队留下,充当预备,又让下了船的辅兵们都去帮忙,赶紧把大炮之类的重物也运过来。随后,就开始四处观察,有些紧张地关注着周围的形势变化。 第八十六章 斯拉夫战争学家 布置好任务之后,郭康的属下们就开始各自行动了。 他观察了下地形。整个大队在大约一公里的范围展开,第三百人队距离最近,跑的也最快,半刻钟的时间,就已经开始挖掘了。其他几队人也排成战斗队形,开始前进,逐渐散开。 这里的土质很松软,挖掘起来十分方便。虽然没法构筑坚固的工事,但挖个沟、堆个土堆,还是够的。很快,几个百人队就在友军掩护下,开始了作业。 之前的训练,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虽然挖的壕沟还是有点歪歪扭扭的,但罗斯新兵们干起活来,已经利索很多了。 见他们这么行动,敌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那些步兵还蹲在高地上,没有什么反应。只有一群骑手跑下来,一边朝这边观望,一边相互讨论起来。过了片刻,似乎没商量出什么,就继续策马向前,观察郭康他们这边的阵型。 郭康还没想好后续怎么办,突然看到李玄英骑着他那匹眼熟的黑马,带着两个跟班,突然从石头后面窜出来,张弓就射,两个骑手当即落马。 敌人反应也很快,有些人拿起弓箭还击,有些人则抬起骑枪,拨转马头冲过来。李玄英也丢掉弓,从马背上取下长矛,径直冲进人群里。 敌人一片大乱,郭康这边也看不清到底打成什么样了,只能远远瞧见他来回冲突,有一次撞出来的时候,枪头甚至把一个敌人戳飞了出去。其他敌人拿起各种武器招呼,他就在马背上左右腾挪,还时不时转头反击。 双方动作都很快。郭康还在想着喊谁去支援,李玄英那边已经连续戳翻了好几个人。剩下的骑手顿觉大事不妙,轰然逃散。李玄英追上一个最慢的,扬起枪杆扫下马来,两个随从立刻赶上来,把人绑住,架在马上。三人就这样一路驱马小跑回来。 他们路过正在挖掘工事的第二、第四百人队,那里的士兵,不管是老兵还是罗斯人,都发出大声欢呼。正在带头挖土的王鸿儒,扛着铲子跑过来,伸手向他道贺。李玄英放缓速度,向他们回礼了几下,然后赶紧摆摆手,朝郭康这儿跑来。 “我抓了个俘虏!”他老远就喊道:“你要不要审一审?我看他们穿的挺好的,估计是个指挥官,应该知道点什么。” “我这边也没工夫。你把他送军团指挥部去吧,他们那边有专管审讯和记录的,还能给你记个功。”郭康说完,又责怪道:“不过你也是莽撞。知道那帮人穿得好,还跑去硬冲啊?人家少数十几个人呢,你那边才几个人?” “哎呀,当时哪里来得及啊。”李玄英摆摆手,转头让随从去送人,随后答道:“战场上,这些情况是没法提前估计的。要是等我们的人到齐了,人家也早走了。再说对面也不是傻子,看到我们这么多人等着,肯定也不会前出这么远了。” “说是这么说,你这回碰到的人,没打过你。那要是你碰到硬茬子,一时没解决掉人家呢?不是把自己也给送了?人家的战斗力,可没写脑门上。”郭康提醒道。 “这种事情,碰到机会,觉得可行,就上,把一切交给自己的技巧和勇气;当然,这也确实是赌运气——碰不到才是正常情况。”李玄英却不以为然,笑道:“非要说的话,确实只能看运气和勇气了。” “不过都上了战场了,哪有完全安全的地方?两边都骑着马呢,这么快的速度,哪有那么多时间让你盘算?只要觉得有利,冲就是了。后面的,就是天父的领域,不是我说了算了。”他挠挠头:“你想,要是希望把一切都计算好,然后往里填人就行……那,估计只能指挥罗斯人打仗了吧。再说,那怕是指挥罗斯人,你不也是经常自己带头冲么。” “你这话说的……”郭康一时无语。不过,人家这次就是打赢了,说什么都有道理。他只能催李玄英赶紧去休息,照顾下马。待会儿,估计还能用得上呢。 而经过这次小交锋,敌人似乎更加谨慎了,迟迟没有主动攻击。郭康打起十分的小心,一直关注着他们会不会趁着挖掘壕沟的时候冲过来。不过,敌人还是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看起来比他这个新手还胆小。 趁这个功夫,郭康赶紧让大家都去帮忙卸货,引导后续部队登岸。 第一百人队登陆的时候,他们押送的军械也跟着送过来了。他们那台弩炮,连同箭矢、口粮、火药,也被众人合力抬上来。 另外几艘划桨船也陆续靠岸,伊万神父带领的一众大队所属神职人员,纷纷跳下船。在辅兵的帮助下,很快把他们那个别具特色的,挂着神像头颅的十字架,连同显影车、移动祭坛、雷鸣车等设备,以及画片、乐器、烛台、锤杖、大鼓等法器,都小心地运上岸,组装起来。 等到那两门炮也吊装下船,大队的器械就基本到齐了。不过就在郭康等他们运送火炮的时候,阵线东边,传来了喊杀声。间或还能听到火药爆炸的声音。 “什么情况?”郭康大为意外。 周围的人,也都不清楚情况。而且这边,他自己就是最高指挥者。郭康意识到,他得自己做一下判断了。 他想了想,估计是东边第八军团那里,和敌人打起来了。因为那边更靠近港口,而按照之前得到的情报,敌人已经先行占领了城墙外的部分港区。对于后续运输补给来说,港口是十分重要的,最好先拿到手。 在交战之前,他们开会的时候,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因此,第八军团的一部分,会尝试直接登陆并占领港区。如果不行,就在港区旁边的海滩登陆。 这种态势下,敌人肯定会竭力阻止,调集重兵前来阻拦。到时候,三十三军团和其他盟军,就负责扫清其他方向的敌人,然后迂回过来,解决剩下的敌人。 不过,按照计划,在海战的时候,八军团就得当主力;陆上还要打主攻,体力消耗会很大。八军团的士兵和军官们,倒是更想要登陆的首功,表示不在乎。但指挥部还是决定,让他们登陆的时候先观察一下。如果能直接拿下港口最好,而要是条件不成熟,就先等一下,等三十三军团也集结完毕,再看情况决定攻击重点。 之前,八军团那边没有太大动静,郭康估计是港口确实不好打,他们还在进行侦查和部署,得等自己这边准备好再说。但现在突然闹这么大动静,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还没等他想好,百户陆有功已经跑了过来。 “大队长,大队长!”他急匆匆地说:“让大伙收缩一下吧。我们得进攻了。” “你也觉得第八军团那边开始攻击了?”郭康连忙问:“我们要不要给军团里问问?” 陆有功本来是十七军团排第一的百户,据说本来要提拔成战团长的。到他的大队里干活,属于大材小用了,完全就是因为家里的面子,请来“带小孩”的。 出发之前,义父也专门给郭康说过,一定要听陆百户的建议。要是形势紧急,实在指挥不过来,就干脆让他全权代替指挥。要以军中大事为重,不能为了面子,就拿士兵的性命去冒险。就算真的不是这块料,大不了回来去当文官,反正王大喇嘛一直急着想要他呢,郭家也不缺能上阵的人;但要是没有自知之明,还刚愎自用,那就算天父下凡也难救了。 对此,郭康没什么意见。这一路上,各种工作带来的疲劳,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也确实让他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与其说是为了面子,不如说是对脱欢等人,以及一众追随他的罗斯人的责任感在撑着,这才坚持天天工作,还抽空就去下属士兵中间晃悠。 到了战场,这个压力就更大了。之前乔安娜来提建议的时候,郭康甚至有种“可算有人来分担了”的感觉,就放手让她指挥了。以其他人看来,这可能是一种惊人的果断和大度,毕竟,直接让一个女人指挥海战,已经属于匪夷所思级别的反常识判断了——而且他还真打赢了。只有郭康自己知道,他当时真的就是顾不过来,想躺平了…… 这次,陆有功来提建议,郭康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人家话没说完呢,他就赶紧去问有什么主意。不过,陆有功还是比乔安娜沉稳多了,可能是发现了郭康试图推卸责任的意图,果断摇头制止。 “派人过去太慢了。我们可以请示军团,但必须先准备,先动起来。否则,就可能贻误战机了。”陆有功劝道:“军团之前并没有提出确定的要求,只是命令我们根据敌人情况,控制滩头,建立登陆区。按军法,这种时候,您有独自进行阵型变动的权力和责任。” “好吧……”郭康挠挠头:“那我这就下命令。你去集合第一百人队,我让辅助兵也都别干活了,都准备战斗去。前面的壕沟暂时也不挖了,我们准备进攻!” “是!”陆有功照例站直身,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汉斯大师呢?”郭康转头喊道:“你给伊万神父说,先把旗帜和鼓车架起来,其他别管了。我们准备走吧!” “好的好的。”汉斯大师派了个徒弟去传话,也开始让其他人集合。他们现在是郭康的卫队,之后的陆战中,也会和他一起行动——或者按朱文奎的话,跟紧郭康,防止他把自己送了。他们人倒是不多,很快集结完毕,准备出发了。 第八十七章 君士坦丁堡,十字架,我们天父的巨熊! 大队集结没两分钟,李玄英派去送俘虏的两个随从就回来了,还带来一个传令兵。他给郭康送来了军团的具体命令,果然是要求他们前进,驱逐前方的敌人,然后在靠近亚历山大城的方向设防。军团主力将要从那个方向前出,去切断港区敌人和其他围城敌人的联系,需要他们打开通道,防备侧翼。 郭康得到正式命令之后,签收下来 好一阵言语,青霜眸子里己经凝起浓浓的雾意,声调也哽咽了起来。 “你最好闭嘴!”永琰眼睛突然睁开喝道,简嫔就没了声音,不敢再吭声。 “您老放心,我和凌云哥哥一定会全力以赴,阻止世界被破坏,维护世界的和平,坚持爱和真实的……厄,反正我们一定会组织斑和绝的阴谋的。”听到羽村的嘱托,花火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如贵妃钮钴禄·静婉,降为如嫔,在永寿宫闭门思过,非召不得外出。 他也没走,就跟着安峰住酒店,反正下午还是得用车,来来回回不方便。安峰长途跋涉有些累,说了几句后回房睡觉。到下午四点半,他洗了个澡,换上新的西服,来到客厅时王乐正打电话。 可是看着奕凡那写满了认真的眼神,她还真的没法再将拒绝的话说出口,总感觉自己说出来就会亵渎到他的真心一样,这样的感觉真是不爽。 当时她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真的以这份设计图为蓝本做了份设计交上去,谁知道竟然被人说是抄袭。 加齐迪斯再不懂球,也很清楚掌喆天对阿森纳的重要性,但一边是冠军,竞技上的至高荣誉,一边是不菲的转会收入,财政健康的阿森纳会走的更远。 奕凡在心里算计了起來,要是说实话,沒准儿会被这姑娘笑一辈子,但要是说谎话,万一哪天露陷了,绝对会被记恨一辈子。 掌喆天心里清楚,皇马本赛季的阵容深度,在欧洲数一数二,而且齐达内合理的轮换两套阵容,令球队在赛季末段能够有足够的体能和良好的状态应付,这一点,现在的阿森纳根本就办不到。 他们两个不同意,老杨自己自然也没有办法,所以也只能恋恋不舍的离开。 突然,灰毛大狼前方出现了一个画面,画面中有两个物体,分别是大钟和拂尘……画面随着灰毛大狼的讲述变化着。 北云琛缓缓的勾起了唇角,将李琼和明燕两人的震惊给尽收眼底。 等最后一颗灯亮起,两名主持人正好走到舞台中间并肩而站,刚好两点。 “站住!”苏景夜大喝一声,暂且放开了江琉玉的手,顺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江琉玉也紧随其后。 不过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在聪明人的眼里,倘若朝廷真的和这些藩王对抗起来,谁胜谁负,还是个未知的定数。 “药诀宫宁宫主身边的那个花倾落?”林生钱在脑海里翻了一遍,整个神武大陆,他就认得这一个花倾落,仿佛没什么来路。 远处山峰上,有一处凉亭,亭内静坐十余人,正是永昌城中实力最强的老怪物。 夜至深,陈长歌酒醉酣睡,微醺的项天成与柳远山互相搀扶着离开了破庙。 但简莫颜已经将门给合上,无论简成豪如何的叫嚣,都没有应声。 魔教中人猜陈洛阳这个教主的心思,觉得应青青比解星芒、赫连喆二人更重要。 第八十八章 郭康论战术 战斗进行了大约半小时,就基本结束了。 李玄英的人马加入战斗之后,很快赶走了侧后方的零散敌人。发现自己的侧后受到威胁,本来就在动摇的埃及“志愿者”步兵立刻后退,试图摆脱这种处境。看到他们要跑,前线的贝都因人也赶紧跟着逃命。步兵的阵线很快瓦解了。 一些敌人赶来支援,不过看到众多辅助兵气势汹汹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瞳,吃惊地凝视着眼前的这个男子。仿佛这个男子的每一次出现,都会狠狠地震撼一下自己的心脏。 待蔡琰走后,许定才叫来几个亲卫去将宇信抬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后又退出卧房,亲自把守在门外。 从耳旁拿下手机,许靳乔眼中的戾气缓缓消散,他怔忡的盯着前方,心下却凄凉无比。 那番话,不断的不断的在他脑中回响,那团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又开始在他胸膛里肆意膨胀,胀得他说不出的难受,却又忽然笨拙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即使,在知道她已经怀上了莫里尔的孩子后,他的心里依旧对她,很是过意不去。 等众人回到休息室的时候,大家相比较于之前也都变得安静了不少。 “悦儿,不要太担心了,他们都是御力高手,不会出事的。”龙千绝看着蓝子悦脸上的担心,有些心疼。 沐云捕捉关键词,眼眸流露一丝精光,他记得这青蛇的道行法力可比金蛇,也既是被压在葫芦山下的蛇精强了不止一筹,拥有两件威力不俗的法宝‘百宝锦囊’与‘翠绿玉簪’,诡计多端比姐姐更狠更毒。 这就是她的工作,帮助沐云完成他不擅长,不喜欢处理的杂事,凡事做得漂亮才可以让他刮目相看。 在车上的时候,林克打了麦克的电话。听他说只是擦伤,这才放下心来。马克伤的是背部,如果伤到了脊椎那就麻烦了。 炼体宗门,马万卷,这怎么也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东西吧?叶子昂有些不解,而且马万卷似乎也不是什么病入膏肓的样子。 不过叶子昂这里则要减少很多压力,虽然铁牛情形没有好转,但是至少不会随意被危急到生命,孙佳琴纵然想要插手,却也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看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不停的点着手指,脸颊上的那两抹红晕,着急的样子带着一份害羞。 唐可心先是柳眉皱起,但想了想脸上还是重新挂上了一副虚伪的笑,她夹起一大筷子的菜放入韩一辰的碗中。 红艳的血顺着她的指间留下,冯子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刚才失态了。 不过这终究只是他的猜想罢了,所以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暗自思索一旦真的出现兽魂潮该如何应付。 今天下午,言空四人看到了无与伦比的科技,心里对无大人的崇拜感顿时下降了无数个档次。 而这个时候,巨龙口中喷出来的火焰变得更加的强烈了,似乎要把青色光球里面的魔法师烧成灰烬才罢休。 他曾经也无数次梦见过妹妹,虽然梦里的妹妹面貌模糊,但是知道梦里的妹妹在对他笑。 “是呀,如果不是我当初让我男人把你送到北宛王的帐前,你怎么认识北宛王,怎么成为北宛如今高高在上的王后”蓝沁雪顺杆子往上爬,一副邀功的模样。 放那人从转角走出来的时候水七七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看向来人喊道。 第八十九章 希腊远胜波斯! 第二天早上,卢卡斯队长早早起床,在营地里巡查。 大部分人累了一天,都还没起来,不过守夜的士兵倒是还有精神。卢卡斯队长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发现大家都在煮咖啡。大概也是跟汉斯大师学会了。 不得不说,这玩意儿虽然难喝,但是确实比茶叶更便宜,还提神。而且,士兵们还告诉他,之前在塞浦路斯的时候,狄奥 等李婶叫了人回来,床上已经空无一人,连海平不知去向,连家正双棺出殡,丧事乱的一团糟,孩子又不见了,村里像炸了锅一样。 这把长刀,只是龙罚战队其中一个不太起眼的收藏品罢了,可能是当年哪位前辈干掉了在倭国牛皮哄哄的樱花不落,然后就藏了起来,想不到却辗转落在了云飞手里。 “所以,你就准备拿我当挡箭牌?你就不怕我这身子骨太单薄,挡不住?”云飞笑道。 他终于忍不住了,和赛罗奥特曼凶猛的碰撞了一击,身形飞到了远方,大吼了一声,周身神力诡异变化,应该是使用了某种强大的秘法,他爆掠了过来,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好似可以压塌诸天。 赵有才听陆平这么一说,顿时更加满意起来,心想,这陆平还是个挺懂事的嘛,不错不错,这尼什么古拉斯就是我的了。 两边的武士突然被对方打,加上暴走的三井中平和前田,场面骤然失控。 山里生活的人们,经常会遇到两大害,一个是野狼,这可是会吃人的,还有一个就是黄鼠狼,也是专门偷鸡摸狗,经常祸害村民。 约定了看花时间,几人又聊起洪老的病情,他之前已经去医院查过了,医生说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 咬了咬牙,云飞将百里春风往里面滚了滚,将她脸孔朝向里边儿,正待和衣躺下。 一道道恐怖的身影从城主府四面八方围来,直将紫凌天他们包围住了。 一枚灰色晶核可以增加十点经验,一枚黑色晶核可以增加一百点经验,那么一枚更高级的银白色晶核呢?可以增加多少? 众人听到一阵阵的脚踏声,扭过头看去,只见一名钢铁战士跨步的朝着血池跑去。 撞车之前薛铭俊已经告诉的他很清楚了,万子豪的背景有多大,至少在岭南他是可以横着走的。万仲良一个商人他秦奋可以不必在乎,但是如果他还想在这里混下去,有些东西就必须懂得避让。 远远望去,就可以看到无比壮观的画面,无边无际的星云笼罩苍穹,亿万丈高的巨神持斧杀戮,掀起漫天血雨,那雨水,完全就是一尊尊无上圣祖陨落而流淌的圣血。 不得已,秦奋只好继续观察下去,期望后续的情节能给他提供一些线索。 “真是龙王大师亲自合的八字?你确定没有骗人?”老太太一脸的迟疑,人年龄大了,对这些事情特别的迷信,更何况还处在香江这个地界? 每年以牲畜祭祀还比活人祭祀更好些呢!三牲祭祀,做得好的话是一道美食,活人祭祀,除非是却人手了,谁会特意去找麻烦呢? 当初的那个邪修老者还是领队的,头上仍旧是盯着他的那口长刀,漆黑色的仙器长刀,不过此时手里的东西,变成了另外一件,一个余宇从未见过的东西。 两行血泪从袁英的眼角流下,突然感觉自己真的很无力!即便有了超神的能力面对强敌还是无能无力。 第九十章 朱文奎独立团 不过,老天不公,幸福对它来说太短暂了,刚破了上千年的阵法,就又被那白族的后人给它又上了个套。 除此之外,陈虎之所以能够使用这个方法强行让自己提升到二阶巅峰,最主要的一点便是自然界中土元素较为广泛。 那高大的鬼王鼻孔里‘哼’了一声,并未对赵青松立刻发起攻击,而是完全出乎于赵青松意料的缓缓地盘膝坐在了地上。 “交出手中的宝贝,饶尔等一命!”其中一方领头者嘶哑的声音从面罩下传来。 所以他此时此刻仍旧十分的坚信,坚信自己只要再稍微的这么加把劲,就必能将赵青松斩于刀下。 不过即便满足了这个条件,流星哥也不一定会出现,中间还有一定的概率,需要根据情况来判断。 陈万三脸色一变,向后退了两步,吃惊的看向史飞龙,被史飞龙刚刚这句杀气腾腾话给吓的有些胆怯。 他当即淡淡一笑,伸手召唤出一团火焰,瞬间将周围的黑暗驱散了不少。 这一刻,所有人看着石少钦陪着star在晒葵花籽,都只有一种压抑下的伤感。 “那现在该怎么办?”天极鸿一边反手挥刀,将逼近身旁的四五张金网打回原形,一边焦急的问道。 城池上方悬挂几颗寒星,肃杀清冷,似老天有意让其见证晚间地上发生的一切,无甚云彩。 经过妖力强行催发的打神鞭通体萦绕起一层幽绿色的亮光,鞭身隐隐的震颤着发出一种嘶嘶的声音,好像是一种悲鸣。 唐华藏听到提示直接运起灵力加持在九天雷纹剑然后一个低头回斩,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在黑夜中炸响。 随即他做出一件让在场众人胆战心惊的事情,只见他右手化爪直接抓向自己的左眼,在咆哮中生生扯掉了自己的左眼球,鲜血止不住的往外喷,在他的脸上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血坑。 “当然了,月黑风高,我总不能是起夜从峨眉到了这儿吧!”陆湘苓继续挑衅道。 别看我们现在都全身健全,其实都是大哥挡在了我们前面,光是阵前给老二挡刀,就有三次。每次冲锋他都要冲在前头,他身上的伤痕,十有八九,都是帮兄弟们背着的。 最近几年唯一成功的应该就是黄若亭了,但他可是深渊,而且是接近飞升的存在。 这段时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即便现在,他都有些无法接受。返老还童后,他们的精力更为充沛。 苏璃月眼看着苏静初的目光收回,心中虽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好在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所以她也坦然接受了,只静观苏静初的表演。 张天夺喷出大量尸毒后,情况似乎也好转了不少,在接下来的数个时辰之中,他一直静静的躺着,就像是一个沉睡了的人一样。 “没错,技神山,不过是一颗绊脚石而已。”寒枫雪微微一笑,伴随着实力的归来,他的自信与傲气,也是重新回到了身上。 虽然失败了,但是林风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周围一部分空间的时间有些变化。虽然这种变化非常的微弱,但是确实是有了变化。 而另一半水之主神也很不乐观,遗弃之森主人太强大了,即便是水之主神有着三千弱水这样的盖世绝招,但是实力差距摆在那,现在水之主神只有招架的份,落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既然已经让林风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昊天这时候也不想再隐瞒下去了。对方只有林风和凌玉两人,对于他来说,一个真仙,一个金仙,要杀他们,不过是挥挥手的事情。 之所以不及啥他们也是因为在这里是不允许击杀对手,可以重伤,但绝对不可以击杀,否则,会被视为违规,当开除选拔。 李义府寒毛直立,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什,什么期盼?”难道真的是让自己去杀人灭口。 林风明白,这中年道人虽然说的平淡,但是其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仙人争夺的焦点。三样之中,只要拥有了一样,就表示他离强大不远了。 林风看着头顶上那黑压压的乌云,惊叫出声。没想到这轮回谷第一道禁制,便布置着修真者所遭遇的天劫。也就是这一道禁制,是雷之禁制。 前一刻,林峰还在扯淡一些有的没的事儿,然而下一刻,林峰却是已经伸出了手来,脸上带着一副这可是你说的表情,将叶德吃得死死,无法反驳。 赵统早就等着赵铭这么说,当下狠狠盯着他,退后两步,想看看赵铭如何应对。 看于董一脸势在必得的架势,仿佛刚刚230万没利润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而童罗嫚在打斗的时候,一转头来,大大的眼睛却是有种藐视的感觉,只是那一副凹凸玲珑的身材,让在此的男弟子都留下了不少口水。 岳云气得牙齿咯吱响,陈达和吴宪法两个狠人目光中全是杀气,就连呼延通也是怒火满面。 一百万认个干儿子,这生意怎么看怎么都不划算,可他想更进一步,这是最好的投资。 一百人在田埂上跑得东倒西歪,不断有人摔到地上,然后被还有力气的同伴从地上拉起来,架着咬牙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