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暖,清冷小叔不经撩》 第1章 处死她,还他清白之身 雪窖冰天,帘内却是干柴烈火,云昭雨暮,旖旎之气缠绵着紧贴的二人。 谢希暮张着嘴,身后低醇勾人的喘息声却比她还要粗重。 很难让人联想到,这喘息出自大赵最为清风霁月的丞相谢识琅,更是一手将她抚养大的小叔叔之口。 温凉的指尖从她的腿根划到肚兜内,令谢希暮脑子内被浑噩充斥。 意识白光闪过的一瞬,令她想起迈入谢识琅书房前,听到给府里送菜的小贩间的攀谈。 “听说丞相知道真假千金被掉包的事,气得不行,已经好几日没见过谢姑娘了。” 另一个小贩啧了声:“什么谢姑娘,真正的谢家大姑娘还在回京的路上,府上这个是假姑娘,谢家族人商议了好些日子了,都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事儿。” 对方:“还能怎么处理,谢姑娘被丞相养了十多年了,总不至于将人赶走吧。” 小贩摇头,“怎么不至于,人家真姑娘在乡下潦倒过了十多年,她呢,被丞相捧在手心里宠得跟眼珠子似的,要什么丞相不给她啊,这下可好,丞相真厌弃她了。” 对方叹了口气:“这谢姑娘也是个好心肠的,平日里见只鸡、鸭被杀都不忍心,对下人都和和气气的,我见犹怜。” 谢家乃是武将世家,谢老将军育有两子,早年纷乱,谢大郎与谢老将军为保护皇帝而死,二郎谢识琅年仅七岁便担起了整个谢家,读书明理,踔绝之能,皇帝也念谢家从龙之恩,提拔谢识琅走到了如今的丞相之位。 谢大郎与夫人只有一女,当年在战乱时候诞下,被送回谢家的时候正一岁的年纪,由谢识琅一手带大。 却不想,是个冒牌货。 真正的谢姑娘是在谢老族长在乡下时意外碰上的。 那女子样貌与谢大郎夫人一般无二,身上还有谢夫人戴了几十年的项链。 谢希暮被捧在云端上的地位一落千丈,连谢识琅也好些日子不肯见她了。 故而今日她登门求见,不料刚进门就被里头的气息迷了神智,再有意识,便是被谢识琅撩开了裙摆,褪去了亵裤…… 大腿根泛起一阵刺痛。 谢希暮被折磨久了,意识消失之际,噫哝了声:“小叔叔。” 身后好似被狂风吹得摇摆的大树猛地停顿下来,树叶尖上的晨露犹如银河倾泻,令她湿得透顶。 她终于还是昏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谢希暮睡在了闺房内,身边没了人,衣物与去书房前一般完整,好似那桩半成的风流韵事全都是她的一腔臆想。 屋外传来她贴身婢女阿顺的拍门声,带着急切喊道:“姑娘,不好了,丞相要处死董嬷嬷,您快去看看吧!” 看来不是臆想。 她和谢识琅的确睡在了一起。 董嬷嬷是谢家老人了,教养谢希暮长大,这一次却被无端提到了谢家祠堂,府里下人都疑心与真假千金一事有关。 “……” 祠堂内是死一般的沉寂,董嬷嬷跪着,即使垂着眼,余光也能瞥见那双绣着金丝墨线兰花草的玉面履靴,衣袍角上还隐约散发出她亲自点燃的醉柔香。 醉柔香是药劲最大的迷情香。 谢识琅中了她的香,也如了她的愿,再也没法子将她心尖上的姑娘推开。 茶盖与杯口反复摩擦的响动极细微,却令人不禁胆寒,不由让人猜忌这位年轻的谢家家主心思究竟是什么。 “你胆子很大,谢家容不了你,自然,这个人世间,也容不了你。” 男人声线低醇,犹如山涧清泉,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祠堂两边守着的家仆闻言,端着长棍进来,钳住董嬷嬷按在了长凳上。 “皮开肉绽,一口活气都不准留。” 其中一个家仆是跟着董嬷嬷长大的,听到谢识琅的话,手里的长棍抖了抖,小心地瞧过去。 谢识琅当真是琼林玉树般的人物,一袭雪织锦缎长袍隐露风流,身量颀长,姿态端坐时脊梁挺得笔直,面如傅粉,龙眉凤目,抬眉颦蹙间,万条寒玉之气环绕周身。 “老奴为谢家此心耿耿,家主要老奴的命,老奴也绝无二话,只求家主不要让姑娘流落凄凉境地,她是一心向着你的。” 董嬷嬷磕了个响头,已老泪纵横。 “倒是忠仆。” 谢识琅敛眸,食指轻拨。 长棍狠狠打在了董嬷嬷腰上,第一棍,便让她腰骨断裂,呕出一大口鲜血。 “继续。”谢识琅面不改色。 家仆手发着抖,横下了心,又打下了一棍。 长凳裂开几道浅痕,老婆子已要晕厥过去。 谢识琅端起茶杯,又要饮下,堂外传来一阵清浅急促的脚步声。 他眉心稍蹙,看了眼两个家仆。 家仆识趣,收回长棍,站回了原位。 “小叔叔。” 谢希暮嗓音很软,中了迷情香的媚气还未彻底散,眉眼间潋滟的春情令谢识琅飞快记起床榻上她的勾人的身姿。 恍若致命毒药…… 仅是须臾,谢识琅移开眼,恢复往日清明,“场面血腥,你自回朝暮院去。” 谢希暮看了眼狼狈不堪的董嬷嬷,直接跪了下去,“小叔叔,董嬷嬷抚育我长大,你教过我要感恩报德,我不能不顾她。” 谢识琅的目光落在女子脸上。 谢希暮自小知书达理,又生得仙姿玉色,被他养成了白兔般的单纯心性,故也识人不清。 他疼她、惜她。 本该也由他这个小叔叔做主,替她在全京城挑一门最风光的婚事,送她出嫁,也算了却亡兄亡嫂心愿。 就算有了真假千金之事,可他从前待谢希暮之心不假。 现下全被董嬷嬷这个糟老婆子毁了。 他竟与自己养了十多年的侄女有了肌肤之亲。 就算没走到最后一步,可谢希暮的清白已经被他彻底毁了。 “希儿,你不该如此糊涂。”谢识琅这话说得重,女子素日胆子本就小,一听这话,身子都不由颤了几颤,眸底含泪,梨花带雨。 “小叔叔,嬷嬷也是听信了外头的胡言乱语,她是一心为着我的。” 谢希暮垂泪,平日里总是怯生生,如今倒横下心来了,“若你真要处死了她,便先处死我吧,这样也能还小叔叔清白之身。” 头顶传来一阵死一般的寂静,男人气息发沉,“谢希暮,你是谢家姑娘,我养了你这些年,便是让你以死要挟我的?” 第2章 猎物乖乖掉入陷阱 谢希暮浑身一抖,即使泪如雨下,还是不肯退让,“小叔叔,幼时我父母尽失,是你救了我,养育我也疼爱我,给了我一个家,本以为你我血脉相连,自此我便可以不再风雨飘零。 却不曾想,我竟与小叔叔没有亲缘之分,可即使如此,我也满足了,哪怕未来数十年身如浮萍,我也会记得小叔叔昔日待我之恩。” 谢识琅死死盯着伏下身子的谢希暮,女子竟然给他磕了个头。 “小叔叔,希儿不是谢家血脉,又害小叔叔清白之身受我所累,不敢再仰仗谢家,今日便向小叔叔辞别,求小叔叔应允我带着嬷嬷离开。” 谢希暮指尖发着颤,眼泪好似珠串子往下掉,不想让男人瞧着为难,只悄悄用袖子拭去。 “你要走?”谢识琅深吸一口气,眸底好似一片深邃无垠的死水。 他养了小姑娘这些年,如今又与她生了叔侄间不该有的接触。 如何能放她这样离开? “……” 只听头顶沉沉一道叹息。 谢希暮手肘处覆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掌,被扶起来时,还脚底一软,不慎往前跌过去,也被谢识琅稳稳接住。 先前二人有了那样的亲密接触,谢希暮光想想都脸红,连忙退开。 谢识琅倒没介意,吩咐:“董嬷嬷侍奉主子不力,将其打发到乡下庄子,这辈子不得回京。” 这便算是饶了董嬷嬷了。 谢希暮眸底一喜,连忙将董嬷嬷扶起来,见老婆子颤颤巍巍,又不忍落泪。 “好姑娘,莫哭。” 董嬷嬷也擦了把眼泪,却不甘心这样离开,拽住谢希暮的手,对男人喊道:“谢十郎,你若是敢不娶姑娘,今日之事,老婆子就要宣扬出去,倒要看你这丞相之位坐得稳不稳当。” 十郎乃是谢识琅的小字,董嬷嬷敢犯这样的大忌讳,也要为谢希暮争个名分,已是奋不顾身了。 “嬷嬷!” 谢希暮焦急地扯住人,“别再说了,谢家肯收留我,已经是大恩大德了,我如何能奢望小叔叔娶我。” 董嬷嬷着急,“姑娘,你糊涂啊!今日你与他那般了,日后要如何嫁人?” 谢识琅攥紧椅把手,视线不由落在谢希暮身上。 女子强撑着擦了下眼泪,“我没事,这辈子本也没想过婚嫁之事,日后去庙里带发修行也是极好。” 董嬷嬷听了这话,哭吼着造孽,竟然晕了过去。 谢希暮连忙带家仆将董嬷嬷扶下去歇息。 * 夜色昏沉,已过子时。 谢希暮将斗篷盖在董嬷嬷肩上,细细为她系着扣子。 “更深露重,嬷嬷路上要穿好衣裳,别冻着了。” 谢希暮手腕上一紧。 董嬷嬷张望了几眼四周,“姑娘,您不该出来送奴的。” 谢希暮摇头,“嬷嬷抚养我十余年,若是连送嬷嬷出门都做不到,那我也不配为人了。” 董嬷嬷深深叹了口气:“姑娘,这次您在家主面前说要带奴离开,这招数虽有效,切莫在家主面前用第二次,他是疼爱您,但是也不喜为人要挟。” 谢希暮眸底漾开几分明了的笑色,“他养了我这么久,脾性我还是摸得准的。” 董嬷嬷轻轻拍了下姑娘的手,不舍道:“起先你让我一个人离开,我本就是不放心的,不留下来盯着你嫁给家主,我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嬷嬷,您养大的我,难道还不放心吗?”谢希暮将怀里沉甸甸的行囊交给董嬷嬷,“足够您给小孙儿找一个极好的私塾先生,抚养他长大,咱们书信联系。” 董嬷嬷一步三回头,男子潜伏在暗,直至老婆子离开,男子身影才消失在夜色里…… 祠堂内仍是烛火通明。 “主子。” 暗卫阿梁从廊外快步进来。 谢识琅褪去了常服,只着单衣,寒冬腊月本就大雪纷飞,男子的身姿毫不歪斜,直挺挺跪在祖先牌位下,神情意味不明。 阿梁深吸一口气,瞧着男子这般都冷,禀报:“姑娘去送了董嬷嬷离京。” “嗯。” 阿梁想了想又道:“属下藏在角落里,倒是没听见两人说什么,只是董嬷嬷临走的时候,姑娘将一大行囊给了她,应当是银两。” 谢识琅紧阂的双目由此睁开,映入眼帘的便是谢大郎和谢大夫人的牌位,在烛火下晕开了字迹。 “姑娘该不会是……”阿梁想说却不敢说。 谢识琅回眼,“希儿单纯,应是同情董嬷嬷年纪大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梁连忙垂下头,分明方才他也没说谢希暮如何,倒是让谢识琅不悦了。 “夜深了,主子还不回去吗?” 谢识琅在祠堂跪了好些时辰了,没用饭也没休息,就像是故意惩罚自己,跪在祖先们跟前赎罪。 “不了。” …… 乘着董嬷嬷的马车渐行渐远,另一个身影从屋檐上跃下来。 “主子。” 婢女快步过来,裙摆浮动间隐现大腿上绑的短刃,这是个行伍中人。 谢希暮的脸色冷了下来,“都说了多少次,在府中得喊我姑娘。” 晓真脚步一顿,半跪下来,“姑娘,奴错了。” 谢希暮瞥了眼暗处,那儿的人影已经没了。 晓真垂首,“姑娘,人早走了。” 谢希暮拢了下身上的衣襟,“起来吧。” 晓真和阿顺都是谢希暮的婢女,只是前后者不同,阿顺是谢识琅给她的,晓真是她捡来的。 “姑娘方才为何要让阿梁瞧见你和董嬷嬷之间谈话,不怕引起谢丞相怀疑吗?”晓真不解。 谢希暮抿直的唇线松动起来,“就是要让他怀疑。” “他现在人在哪儿?” 晓真:“祠堂,还跪着。” 谢识琅视她为亲侄女这些年,今日却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定是自觉无颜面见祖宗,才跪了这么久。 谢希暮眼眸微转,晓真看在眼里,询问:“可要去祠堂?” 女子唇角深陷,“不用,先送碗粥去祠堂,说是我做的。” 晓真摸不清这位主子的心思,“然后呢?” 对方垂眼瞧着白嫩的掌心,“然后?然后…猎物就要乖乖进陷阱了。” 第3章 为她挑一个最好的郎婿 朝暮院送来了一碗谢希暮亲手做的米粥,谢希暮自小身娇肉贵,听说为了熬这碗粥,手都被割伤了,血洒了一地。 “主子,您粥还没喝完,现在就要去朝暮院吗?”阿梁紧紧跟随谢识琅,男人跪久了,步伐还有些踉跄,步速却仍旧佷快,连他都有些跟不住了。 屋内烛火微颤,谢识琅推门而入时,美人斜坐于榻,因着垂眼裹伤的动作,里衣松散了一大半,浅露出诱人沟壑,白嫩的颈上还残留着白日里他意识荒唐造成的吻痕。 发觉男人闯入屋子,谢希暮吓得忙裹住被褥,看到是谢识琅,才松了口气,只是语气还有些怯生生:“小叔叔。” 许是因白日里他对她蛮横的索取,令小姑娘对他生畏了。 谢识琅呼吸一滞,缓缓移开眼,见谢希暮垂下来的手掌间裹着一层纱布,血色从里头渗透出来。 他不再犹豫,凑近捧起她的手将纱布摘开。 往日娇嫩的掌心间有一道不浅的血痕,应是被瓷片割伤的。 “怎么回事?”谢识琅语气加重,手上却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 谢希暮摇头,“我就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无妨的,佷快就会好。” 如此拙劣的谎话,谢识琅怎么会相信。 “阿顺说是你熬粥时弄伤了手。” 谢希暮看向门口的阿顺,语气略带责问:“谁许你说了?” 阿顺瑟缩了下脑袋,仗着谢希暮待她们好,连忙躲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小叔叔别怪他们,是我太笨了,没端稳粥,捡碗渣的时候不小心弄的。”谢希暮失望道:“我总是什么事都做不好。” “这种事你又做过几回?”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将怀里的舒痕膏拿出来,轻轻替小姑娘上药,语气生冷:“下次别做这些事。” 谢希暮咬着唇,“我知道了。” 谢识琅动作顿了下,缓声:“你夜里就待在院子里熬粥?” 谢希暮摇头,有些怵男人,“董嬷嬷照顾了我十多年,我想送她最后一程,还……” “还什么?”男人抬眼。 “还将这些年存的钱都给了嬷嬷。” 谢希暮垂下眼,不敢瞧他,“小叔叔,我知道,这是谢家的钱,也是乐芙妹妹的钱,等乐芙妹妹回来了,我会想办法还给她的,还有这院子,和我所有的首饰,我都还给她。” 乐芙便是谢家的真千金。 当年战乱,谢大夫人是与诸多身怀六甲的妇人被安置在了同一处庄子待产,谢大夫人生产之日,还有几位妇人生产,许是因此谢希暮和谢乐芙才被抱错了。 听说是一农妇在郊外捡到的谢乐芙,因盼了一个女儿多年,故才收养了谢乐芙,如今谢乐芙佷快就要到达京城了。 “还?” 谢识琅低笑了声,替她包扎好伤口后,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你拿什么还?” 本来这是叔侄俩日常亲昵的小动作,可生了白日里的情事,加之谢识琅自己没注意好语气把握,倒使得场面暧昧起来了。 话音落下,谢识琅自己也顿了,见小姑娘眼神慌乱,竟然生了红意,“我…我这些年吃住都是用谢家的,但日后…我会想办法赚些钱,我会还给你们的。” “让你还了吗?” 谢识琅见小姑娘费劲跟他撇清关系,不悦又不忍,“谢家不缺钱,你妹妹自有谢家补偿,你不欠她。” 男人用词都直接将谢乐芙划分成她的妹妹了,谢希暮看了眼男人,心虚地垂下眼,“白日里董嬷嬷说的那些,小叔叔不必上心,我…我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 皇帝的身子骨不好,三皇子和五皇子争天下,正是朝廷纷乱站派的时候,谢识琅本就受皇帝重用,此刻本不能分神。 “希儿。” 谢识琅放开她的手,“如今时局动荡,谢家效忠于官家,储君之位尚未定论,现下不是做决定的时候。” 谢希暮闻言眸子微动,正要开口,不料男人佷快接话:“这段时日我会为你挑一个最好的郎婿,你不是最喜欢江南水乡吗?等到天下安定,我会让你和郎婿成亲,然后搬到南边去住,过你最喜欢的日子。” 女子神情一怔,扣紧被褥的手泄了力,被褥丝滑地从肩上跌下来,露出脖颈和肩胛骨处,男人动情留下来的痕迹。 谢识琅伸出了手,目光触及女子身上的旖旎红痕时,又自觉底气不足,停滞在半空中。 其实在谢希暮今日赶来祠堂前,董嬷嬷就已经为他出了招,将原先谢家大姑娘的身份改成他的童养媳。 这样谢乐芙届时归位,谢希暮也好安安生生地嫁予他,不会有人多口舌。 可是…… 遥想当年,父兄和嫂嫂的死讯传回谢家,谢识琅不过七岁,却要绷着劲,强装临危不惧,担起谢家家主的重担。 他以为自己无依无靠,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亲人能够伴他左右。 甚至于,他在那段时日常产生轻生的念头。 可谢希暮的到来,让他忽然对人生有了希望。 谢希暮的名字也是他亲自取的。 她是他活下去的希望,也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抚养小姑娘这些年,他甚至想过日后若不成婚,便将谢希暮过继到自己名下。 可万万没有想到,有一日会与自己的侄女发生这种难堪之事。 “……” 谢识琅回过神,见小姑娘不答话,小心翼翼问:“你愿意吗?” 豆大的泪珠子滴在了他的手背,滚烫得吓人。 谢希暮死死咬住唇,垂下来的发丝掩盖住她委屈的神情,却掩不住她发红的眸底。 谢识琅心尖颤了下,心知此事是他说急了,又想挽回。 第4章 相看生变故 寒风侵肌,谢识琅亲自熄了烛火,从朝暮院出来,廊外卷帘被寒风吹得啪啪响,阿梁从院门口跟上来,“主子,姑娘怎么样了?” 谢识琅脚步微顿。 回想小姑娘一张脸比纸还白,忍泪含悲,终是答应了他的提议。 当年那个珠圆玉润的小婴儿招摇着小手往他怀里扑的画面好似一记重锤,砸得他头昏脑涨。 阿梁瞧男人神情不对,试探性问:“您先前看中了郝家二郎当姑娘的郎婿,可还要安排他与姑娘见面?” 郝长安是观文殿郝学士次子,乃新科进士,谢识琅瞧此人资质不凡,生了收其为徒的心思,又瞧此人纯正,本欲让谢希暮与郝长安接触。 没想到真假千金之事扰乱了他原来的步调,竟让事情一步步发展到这个地步…… “见。”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谢乐芙就快归家了,免得希儿胡思乱想,以为谢家不要她了。” 阿梁点头,“那时间就定在?” “明日吧。” * “明日?” 朝暮院主屋的烛火重新点燃,火光照得谢希暮眼眶微痛,手上的纱布包得严丝合缝,隐隐透出舒痕膏的清香和男人掌上残温。 “郝长安我知道,小叔叔有意收他为学生。” 晓真将方才听到的一五一十向谢希暮说清,末了,挣扎了一番还是说:“姑娘,郝家二郎清介有守,您若是嫁给他,不会吃苦的,总比嫁给丞……” 谢希暮轻抬眼睑,视线未及晓真脸上,对方便止了话头,只轻声道:“萧家那边也会满意的……” “晓真,你现在与我一样,是谢家人,这样的话,不要再提第二次。” 谢希暮素来温言细语,故而下人们总以为她是个好脾性,但晓真自从跟着她就知道,什么小白兔、什么姣姣仙子,都是她希望让别人看到的谢希暮。 “关于郝长安,你查到了什么?”谢希暮倚在枕上,好似百般聊赖,将谢识琅方才给绑的纱布一层层重新拆下。 晓真自小便是被培养的暗卫,武功和调查能力都是一等一的,“郝二公子只要一接触凤仙花,便会身子不适,轻则起红疹、喘鸣,重则……” “会死吗?” 晓真一惊,瞧向谢希暮,“姑娘!” 女子悠然地将纱布扔开,一双眼清澈透亮,“说笑的,我这么善良,怎么会想让郝长安死。” 晓真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谢希暮又让她震惊二度。 女子竟将烛台倒过来,任蜡油洒在方才的割伤上,止住的血顿时溢出来。 “住手!”晓真将烛台扶正,不敢相信地瞧着她,“你疯了吗?” 白嫩的掌心一片赫人,女子蹙着眉,额头密密麻麻都是细汗,却还是笑了下。 “别怕,小叔叔从小就是个认死理的,得让他接受只能娶我这个事实,总要下血本。” 晓真倒吸了一口凉气,“姑娘……” …… 翌日晨。 朝暮院收到阿梁递过来的消息,是与郝长安见面的地方。 阿顺替谢希暮梳妆,还很兴奋,“姑娘,花间楼是京城男女相看之地,在那见面,也不会妨碍您的名声,家主想得可真周全。” 阿顺心思单纯,不知谢希暮与谢识琅有了肌肤之亲,还在期待着未来的姑爷是何模样。 “先前家主惩处董嬷嬷,奴还以为丞相不关心咱们朝暮院了,如今却有意让郝家二郎与姑娘在一块,那可是京城贵女们都心动的人物,现在看来,家主心里还是有姑娘的。” 晓真不像阿顺爱笑爱闹,冷着一张脸,“若真将姑娘放心上,如何会让阿梁递消息,大可亲自过来将此事告知。” 在晓真看来,谢识琅根本就是心虚,所以才不敢来。 阿顺哼了声:“家主先前总来朝暮院,是因为没当上丞相,如今职务高,自然忙呗。” 晓真白了小丫头一眼,目光落在谢希暮身上,女子面上带着笑意,似乎对这场会面期待十足。 花间楼就在城东,与谢家相隔不远,车马不过一炷香便到了。 谢希暮跟着小二上楼,二层雅间很多,都是露天敞窗的,是为保全男女相看的清白名声。 她按时间早到了一盏茶功夫,郝长安已经落座了,桌上的茶都不冒气了,可见此人守时。 “郝二公子。” 她福身见过。 郝长安一瞧见谢希暮就呆住了。 女子生得雪肤花貌,朱唇皓齿,月白色锦缎绣兰长裙盖住了脚尖,双瞳剪水,蹙眉微微低垂,当真貌比西子我见犹怜。 “……” “噗,主子你瞧,那郝长安都看呆了。” 对面酒楼的雅间开了扇小窗,正对着谢希暮和郝长安的雅间,将二人的画面尽收入窗内。 谢识琅没说话,只是瞧着女子笑得温婉动人,不自觉握住了茶杯。 阿梁看着热闹,“主子,您说郝长安什么时候会来提亲?” 谢识琅淡淡抬眼,扫向阿梁,很不客气,“要看希儿的意愿。” 阿梁啊了声,下意识认为以谢希暮如今的身份,能攀上郝长安已是顶好的了。 没想到谢识琅仍是将谢希暮放在了心尖上的位置,就连郝氏子弟都比不得谢希暮地位。 阿梁见谢识琅垂着眼,似是懒得看小辈之间打情骂俏,于是自觉播报起对面的情况:“郝二郎还挺周全,让人重新上了壶热茶。” “哎哟,这郝二郎怎么笨手笨脚的,把茶水弄洒了,一定是被姑娘的美貌吸引了。” “咱们姑娘还真是善解人意,亲自拿帕子给郝二郎擦衣裳,还挺柔情蜜意。” 谢识琅听着阿梁碎碎念,手指摩挲过杯沿,仍未抬眼。 直到阿梁惊呼了声:“不对劲!那郝二郎怎么摸上咱们姑娘的手了?!” 谢识琅猛地抬起眼,瞧郝长安竟抓住了谢希暮的手腕,女子受到了惊吓,慌张挣扎,却抵不过男子的力气,被活生生带到身前。 “主子!” 阿梁回过头,谢识琅的座椅已经空了。 “二公子!二公子您别这样!” 谢识琅跑到雅间门前,听到谢希暮带着哭腔的求饶声,怒不可遏,一脚踹开了门。 谢希暮脸上布满泪痕,郝长安已经满脸通红,好似发了疯般,还死死攥住谢希暮的手,不让女子逃脱。 第5章 何时喜欢凤仙花了 谢识琅出身武将世家,武艺卓绝,一脚踹在了郝长安身上,使了十足力气,险些将人踹吐血。 阿梁及时赶到,挡住了谢识琅即将落下的拳头,“主子别打了!郝长安晕过去了。” 谢希暮睫翼上挂满了泪珠,怯生生地拉住男人,“小叔叔,别……” 谢识琅脸上冷意很瘆人,怕吓着小姑娘,故而停了下来,拽住谢希暮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伤着你了吗?” 谢希暮心虚地垂下眼,视线正好落在掌心,血渗透了纱布。 “这是他伤的?” 谢识琅浑身发抖,眸底滚涌着一层赫人的黯色。 “不是的小叔叔。” 谢希暮抽噎着解释:“这是我方才不小心被茶烫的。” 谢识琅方才听阿梁说得真切,这茶分明是郝长安弄翻了,小姑娘却在为对方遮掩,应当是怕他愧疚。 “先回府。” 谢识琅瞥了眼地上的郝长安,“将人送去医馆。” 谢希暮闻声,掌心颤了下,谢识琅以为她还在害怕,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女子这才依偎着他回了府。 回了屋,谢希暮还坐在床头偷偷拭泪,只是不大吵大闹,兀自委屈,这样反让谢识琅心里更难受了。 “我看看,伤口怎么样?” 谢识琅蹲在她面前,小心地将她袖口往上拉,小姑娘本就被他养得细皮嫩肉,腕子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深红的手印。 他眉心一皱,缓缓将昨日给她包扎好的纱布拆开,细嫩的皮肉裹满了血和被烫得红肿,瞧着触目心惊。 谢希暮显然是疼得厉害,又不想让他察觉,指尖蜷缩了好几下,隐忍泪意。 谢识琅深吸了一口气,顿住,“对不起。” 女子摇了下头,“小叔叔没做错,不要道歉。” 他直直看向她,谢希暮垂着眼,眼周和鼻头泛起的红意未消,瑟缩着不敢瞧他,似林间受惊小兔,令人生怜。 幼时谢希暮不像如今这般怯懦,胆子大得很,受不得一点委屈。 记得那时她被族中叔父的幼子不小心推到地上,手掌擦破了点皮,便哭唧唧地赖在他怀里告状,非要他惩罚叔父幼子,替她出气。 可如今年纪大了,却不肯像从前那般耀武扬威。 不知是他升官太忙疏忽了她,还是小姑娘长大有了自己的心事,不愿同他说了。 “小叔叔……” 谢希暮咬着唇,小心翼翼看向他,“希儿知道自己是个累赘,但是…但是小叔叔可不可以给希儿一点时间,希儿会想办法养活自己,尽快离开谢家的。” 越发哽咽的语调就好似惊雷,劈得谢识琅神思一震,沉着脸,“你以为我是要将你卖了?” “不是的。” 谢希暮慌忙解释:“我知道,小叔叔看重郝家,若是我能嫁给郝二公子,定能为小叔叔笼络住……” “住嘴!” 谢识琅猛地站了起身,震惊地瞧着她。 “在你心里,我便是唯利是图之辈?” 谢希暮当真怕极了他,攥住他的袖子,哀声:“小叔叔,我没这么想,你不要…不要我。” 小姑娘是如此可怜,如此卑微。 谢识琅瞧得心尖一阵阵抽痛。 这是被他养大的姑娘。 他怎么能对她这么狠心? 正欲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却被敲门声打断了动作。 “主子,属下已将郝长安送回了郝家,有些话想与您说。” 谢识琅看了眼小姑娘,对方很懂事道:“小叔叔,我自己可以包扎伤口,你去吧。”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的伤口上,轻声:“晚间我再来给你换药。” 她点了点头,对方才离开了屋子。 * 书房内。 “大夫说,郝长安身上全是红斑,又生了高热,属下查过了,郝长安只要一沾凤仙花便会浑身难受,他脱下的衣襟上便有凤仙花的气味,只怕是因此才会对姑娘生狂。” “属下过问了,今日郝长安除了与姑娘在一块后,就没有与旁人接触了。” 阿梁这话说得委婉,但明里暗里都是在暗示谢识琅,郝长安的突然发狂,与谢希暮脱不了干系。 “许是酒楼种的凤仙花。”谢识琅靠在椅背上,神情很淡。 阿梁小心道:“属下问过了,酒楼没养花,而且属下在雅间里,好似也隐隐闻到了凤仙花的气味。” 谢识琅没接话,门外传来击叩声,是阿顺。 “家主,姑娘听说您晚上没用饭,问您要不要去朝暮院吃。” 谢识琅本答应了晚间去朝暮院替谢希暮换药,此刻却沉默了。 良久,男人才问:“姑娘今日用的是什么香?” 阿顺老实答:“凤仙花香。” 阿梁愕然,“当真是凤仙花?” 阿顺奇怪道:“是啊,今日姑娘身上染的是凤仙花香,口脂也是凤仙花汁捣成的,怎么了吗?” 谢识琅顿了顿,其实他也早在谢希暮身上闻到了平日里不同的香气。 只是那节骨眼上,他没过多问。 “家主,您还去用晚饭吗?姑娘一直等着您呢。”阿顺问。 谢识琅声音淡了下去,“不了,她自用吧。” 阿顺回了朝暮院,将谢识琅说的话一五一十转达给了谢希暮。 女子神情平静,只是吩咐让人准备沐浴的水。 今日一遭让谢希暮浑身狼狈,洗净身子后,带上小厨房备的饭菜,直奔谢识琅书房。 夜里更深露重,谢希暮敲了半天书房的门,都未得答复。 她身子骨弱,被风吹得咳了好一阵子,书房的门才从里打开。 谢识琅目光落在谢希暮狐裘内单薄的里衣上,飞快移开目光,“夜深了,你穿这么少过来做什么?” “听人说你没用饭,纵然政事再忙,小叔叔都不能忽略了身子。” 谢希暮将食盒递过去,又捂住唇咳了两声。 “小叔叔用饭吧,我先回院子了。” 她欲走,手腕却一紧。 女子乌发垂落,一截纤细白玉似的颈,乳糕似的肌肤,暗香流动,竟让他记起床榻上,钳住那杨柳细腰的手感,像是丛林内危险的篝火,稍不留神,便能烧得寸草不生。 谢识琅看了她一会儿,慢慢让开一条道,书房内生了炭火,暖意融融,“进去喝杯茶,暖暖身子。” 书房内烛火晃荡。 “今日郝长安失控,是因为旧疾发作。” 谢识琅执筷,将碗中肥肉拨开,一双手生得骨节分明,几根青筋攀附在上,随着动作起起伏伏。 瞧得谢希暮忆起他那日失控时,便是用这手强行掰开了她的腿。 仅仅想到两个画面,便使她耳根子发烫。 “张嘴。” 一声命令她骤然回过神,谢识琅直勾勾睨着她,将肥瘦相间的肉条搁在她嘴边。 油星子也一同沾在她唇上。 她听话地吃下肉,温凉的指尖便落在她唇瓣上,先是轻轻摩挲,而后力道加重,似是夹杂了男人的私欲。 “小叔叔……”谢希暮愣了下。 谢识琅注意力集中,哑声问:“怎么沐浴后,没有擦掉口脂,吃下去对身子不好。” 谢希暮乖巧答:“小叔叔放心,这不是寻常口脂,是一品居用凤仙花汁做的,那店小二说过,这对身子无害。” 谢识琅瞧着她,“你何时喜欢凤仙花了?” 第6章 谢家真正的大姑娘?乱棍打死! 女子神情无辜,“倒说不上喜欢,只是上回去一品居买熏香、胭脂时,店小二给我拿的,说是店里新货,看我常去一品居做客才告诉我的。” 一品居是城西有名的胭脂铺,谢希暮平常很喜欢去,谢识琅也是知道的。 唇上的指尖松了,转而覆在谢希暮的手背。 “包扎好了?” 谢希暮点头,“我笨手笨脚的,让阿顺包扎的。” 谢识琅起身,将屏风上挂着的大氅取下,盖在她肩上,“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她说好,又回头问:“对了,小叔叔你方才说郝二公子有什么旧疾?” 谢识琅微顿,“不重要。” 她还是好心,“那要不要送些药材去郝家?” 谢识琅给她身上大氅系好结,“我已经派人送了礼去郝家了。” 谢识琅动手打了人,总要给郝家一个交代,好歹郝家是放心地将郝长安交给他当学生。 女子离开后,阿梁才进来,“主子,要不要属下去查一品居?” 谢识琅顿了很久,还是说了声好。 朝暮院内,晓真蹲在丛边烧火。 阿顺见了好奇道:“晓真姐,你怎么不进屋子里烧炭火,这不比在外头暖和吗?” 晓真不说话。 火盆子里冒着黑烟,阿顺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这是什么炭?好难闻。” “登仙散。”晓真回答,像是在故意吓阿顺,“让人闻了会像野兽一样发疯。” 阿顺果然吓得发抖,“大晚上的,你就知道吓我。” 只哼了声,小丫头不满地回了屋。 待谢希暮回来的时候,火盆里只剩下手帕的残渣,黑乎乎的,瞧不出全貌了。 “姑娘为什么让阿顺在丞相面前说漏嘴凤仙花的事?” 谢希暮已经躺好了,晓真弯腰替她掖被角。 “待明日,你就知道了。” 谢希暮精神恹恹的,晓真见状也不好多问。 一日疲惫,女子翻了个身,很快就入睡了。 只是梦中恍惚,好似又回到了那一日与谢识琅缠绵床榻之时。 与先前粗暴不同,他这次格外温柔,指尖穿过肚兜,又蜿蜒向下,纵情取悦于她。 从脚尖泛起的酥麻,勾得人心尖发痒。 梦醒时分,谢希暮才发觉身下湿了。 小腹隐隐传来钝痛。 唤阿顺传了水,清洗了一番,又拿了两个汤婆子垫在小腹和腰后,她才好受了很多。 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却无前半夜的惑人春情。 晨光熹微,谢希暮被阿顺喊醒,将月事带换了一遭,又倚在饭桌前打瞌睡。 阿顺将洗脸盆端出去,回来发现桌上菜肴一口未动,担心道:“姑娘,如果疼得厉害,就知会丞相一声,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谢希暮记起昨夜那个旖旎暧昧的梦境,愣了会儿才道:“不必了。” 晓真进来的时候,阿顺正在给姑娘梳妆,她也就没说话,站在一旁。 “今天指不定会有客人上门,你去前院瞧瞧吧,若是有找我的,再来传信。”谢希暮好似未卜先知。 阿顺疑惑地点了下头,瞧向晓真,“姐姐一起去吗?” 晓真摇头,“我给姑娘梳妆。” 阿顺走了后,晓真才低声:“丞相派人去了一品居。” 谢希暮瞧着铜镜中的女子,因为小日子,脸色不比平常,略显苍白。 “然后呢?” 晓真:“一品居里的都是人精,见谢家来打听姑娘的事情,一开始还说不清楚,后来阿梁使了银子,一品居才说早在上月采买时候,姑娘就买了凤仙花的口脂和熏香了。” 难怪昨日谢希暮说等到明日,她就知道了。 她对谢希暮当真佩服,“姑娘将凤仙花的事情捅出去,便将帕子之事盖了下来,没人知道让郝长安发狂的是您给他擦衣裳的手帕,丞相更不知道一品居是萧家留给您的,绝不会对谢家说实话。” “小叔叔惯来只认自己的直觉,昨日我去书房那一遭,他还是对我有疑心,那我便顺势而为。” 晓真点头,忽然明白萧国舅让她跟着谢希暮的用意了。 跟着姑娘,还真能学东西。 “姑娘,我来给您上妆吧。”晓真手脚比不得阿顺麻利,被谢希暮压了下来。 “你这握刀的手,捏得住脂粉绵扑吗?”谢希暮嗔了她一眼,颦蹙间隐露娇媚,瞧得她心尖都颤了颤。 不愧是被谢相养大的姑娘。 就是比她这死拿刀的强。 “只不过……”晓真咽了口唾沫,“姑娘,谢家去一品居的事情只怕瞒不过国舅爷。” 晓真嘴里的萧国舅,便是谢希暮真正血亲的舅舅。 早在十二岁那年,萧家人便找到了她。 多次想接她回去,都被她拒绝了。 起初她以为自己习惯了谢家的生活。 后知后觉,才明白自己对那个男人的眷恋。 谢识琅,才是她心之所向。 不喜欢她又如何,将她看作侄女又如何。 这些她都会争取到的。 阿顺跑回来的时候急急忙忙,“姑娘,郝二公子来咱们府上了,说是想见您一面,给您赔礼道歉。” 谢希暮抬眼,“小叔叔在府中吗?” “在的。”阿顺气喘吁吁,“家主说了,见不见郝二公子都随姑娘心意。” 晓真蹙眉,“姑娘,要不咱们别见了。” “为什么不见?”谢希暮面带笑意,“人家都病了,还不辞辛苦过来,我哪能如此不识抬举。” 阿顺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对了姑娘,我在前院的时候听人说,有一长队马车入了京城,派头很大,京城里都传遍了,还说是谢家马车,咱们谢家向来低调,也不知是哪个族人如此招摇。” 晓真担心地看向谢希暮,心底隐隐有了答案。 谢希暮闻言,话锋一转:“从府内进来会经过湖心亭,免得郝公子多绕路,找人知会他一声去湖心亭等我。” 阿顺说好,又瞧女子脸色苍白,“姑娘,您怎么还没上妆?” 谢希暮起身,“不必了,想来郝二公子不会介意。” 谢家府宅格局很大,长廊迂回,径直通往湖心亭,郝长安正等在亭中。 见女子步履娉婷,郝长安连忙起身,朝谢希暮作揖,“姑娘,昨日是郝某失礼,冒犯了姑娘。” 谢希暮扫过石桌上的戒尺,“二公子这是带了什么?” “往日犯错,父亲便会以尺斥打郝某,郝某冒犯姑娘,万望姑娘责罚。” 郝家家风严谨,郝长安为人安分守拙,谢识琅倒的确是挑了个好人给她。 谢希暮垂下眼,瞧男人相貌清俊,瘦削的身形微躬着腰,手心朝上伸了过来。 这是要她打他。 当真是个呆子。 余光内,有人立在廊外瞧着这边。 谢希暮拿过戒尺,迟迟未动。 郝长安以为女子是不忍心,又打算相劝,忽而掌心传来极轻的一声脆响。 他茫然地抬起眼,美人面色虚弱,未施粉黛,周身萦绕着更胜昨日的西子病美,朱唇弧度微陷,隐隐乍现少女狡黠灵动。 郝长安怔住了,耳根子涨得通红。 谢希暮收回手,轻声道:“郝公子,你是小叔叔看重之人,我相信你的。” 郝长安手足无措,“姑、姑娘相信我?” 湖边小路隐约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又呼啸寒风吹散。 “自然,小叔叔有意让二郎与我接触,只是我自知配不上二郎,如此好的婚事,理当是谢家真正的大姑娘的。”谢希暮眸子微颤,“二郎知晓我的身份了吧?可会嫌弃我?” 郝长安听到一声声二郎,脸更燥了,忙接:“不会不会,不管京城风言风语如何,旁人不敢论,在郝某心里,姑娘就是谢家大姑娘。” 亭内脚步声骤然加重,只听一道嚣张的语调:“抢了本姑娘身份这么多年,现如今还要抢我的婚事?” 谢希暮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瞧向身后。 女子一张脸与祠堂挂着的谢大夫人画像有九成九像,虽皮肤不似京城人白皙水灵,但曲眉丰颊,杏腮桃脸,若仔细观察,甚至能在五官里瞧出谢识琅的影子。 难怪谢家老族长一眼就瞧出了谢乐芙才是真正的谢家大姑娘。 这样貌若不是谢家的血脉,那才奇怪。 “你是…乐芙妹妹?” 谢希暮微微张唇,上前牵住谢乐芙的手,心疼地含泪,“当真与父母亲生得极像,在乡下受苦了吧?这好生生一张脸,怎么晒成这个样子。” 谢乐芙最讨厌别人拿她黑说事,不客气地抽开手,“滚远些,别碰我,哪来的野种,也敢自称我姐姐。” 谢希暮身子骨哪能与谢乐芙这种在乡下干惯了活的人比,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只是一双手在腰后稳稳托住了她。 “小叔叔。” 谢希暮慌张地从谢识琅怀里退开,解释:“乐芙妹妹才见我,可能高兴过头了,才……” “高兴过头?” 谢识琅面上沉了些,看了眼满脸轻蔑的谢乐芙,“你从她脸上看得出高兴过头四个字?” 谢希暮怯懦地垂下了眼。 “你就是谢识琅?” 谢乐芙扬着下巴,上下扫量男人,只觉得浑身瘆得慌,还在嘴硬:“生的这般娘们唧唧,跟小倌似的。” 谢识琅眸底神绪更冷。 谢希暮连忙拉住谢乐芙,“妹妹别说了,快向小叔叔道歉,你年纪小不懂事,他不会怪你的。” “撒手!” 谢乐芙最讨厌城里人一身脂粉味,瞧谢希暮死死拽住了她的衣袖,挥掌拍了过去。 哪知谢希暮正好低下脸,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女子就好像一阵弱风,被强力刮倒在地,掌上旧伤撑在地上被迫擦出了血印。 郝长安惊道:“谢姑娘。” 谢乐芙气懵了,乡音都出来了:“他奶奶的,你们城里人这么不经打,我家那大黄狗被拍两下都没事,野种贱养活,我瞧你就是被养得太好了。” 谢希暮疼得蹿上眼泪花,紧紧咬住唇,“我…没事。” 刚落音,她便觉身下腾空。 “听闻你那养父母是将你捧在手心里养着,连半点规矩都没教过?脏话连篇,欺辱长姐。”谢识琅将人打横抱起,看向阿梁,“把谢乐芙带到祠堂,不跪够三个时辰不许起来。” 阿梁一把将谢乐芙拉住,“二姑娘走吧。” 谢乐芙大喊:“谢识琅,你居然罚我跪祠堂?我在乡下都没跪过,你还是不是我亲叔叔了?你就是被这个狐媚子迷了心智,什么腌臜玩意儿,就知道勾引男人。” 这副泼妇骂街的气势,俨然是在乡下和村妇们练成的。 谢识琅抱着人,脚步一顿。 谢乐芙这话可大胆得很,谢希暮好歹被谢识琅养了十多年,至少在谢乐芙之事发生前,二人规规矩矩一直以叔侄身份相处。 纵然后来谢识琅中药,险些与谢希暮那般了。 可在男人心中,这是绝不可被提及的禁忌。 当日知情的只有董嬷嬷,若非谢希暮以命相挟,董嬷嬷早就下地狱了…… 男人浑身发冷,周身晕开一片戾气。 谢希暮心头都跳了下,“小叔叔,妹妹刚回来,她还不懂规矩。” 谢识琅回眼,一字一顿:“六个时辰,少一刻钟,乱棍打死。” “乱、乱棍打死……” 谢乐芙听到最后四个字,脚底一软,直接跌坐在地,险些尿失禁。 第7章 谢识琅养出来的受气包 别说谢乐芙吓傻了,谢希暮与谢识琅相处了十多年了,都没见过男人这般生气。 男人大步流星,径直入了书房,将她放在了书案上。 谢希暮本就白嫩,加之谢乐芙那一掌手劲大得很。 此刻,她的脸是又红又肿,手掌印异常鲜明。 谢识琅视线触及她的脸时,后者自觉垂下脸,“小叔叔别瞧我,是不是很难看?” “……” 她手腕骤然一紧,谢识琅拉着她便要走,“去祠堂打回来。” 她忙拽住人,“小叔叔别……” 谢识琅看着她,“谢希暮,你一次吃亏,便要次次吃亏。” “乐芙年纪小,她……” “她年纪小?” 谢识琅反问:“你与她同一日出生,谁大谁小还未可知,为了这声姐姐妹妹,你难道便让自己受委屈?” 谢希暮咬住唇,不敢说话了,只是垂眼落泪。 谢识琅顿了下,视线重新落在她脸庞,忍不住伸手触了下。 小姑娘忍不住发抖,好似余惊未定,瞧得男人心疼。 “笨。” 他覆住她的后脑勺,让小姑娘靠在他肩上,“我谢识琅是吃不得亏的,怎么养出你这个受气包来。” 谢希暮闻着独属于男人的寒泉香,不自觉嘴角上扬,“小叔叔方才不该罚乐芙的,她才入谢家,你就让她丢了脸面,日后她要如何在谢家立足?” “她若是不辱你、打你,我怎么会罚她?”谢识琅鼻腔间全是女子发香,记起谢希暮幼时,总坐在他膝上,就像如今这样把小脑袋埋在他怀里。 那刻他便觉,自己为了谢家所付出的辛苦疲惫都是应该的,她是他的一切。 给谢希暮上了药,谢识琅瞧小姑娘还是脸色苍白,“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谢希暮想起了什么,只是摇头。 谢识琅扶她从桌案上下来,小姑娘回过头的片刻,飞快将方才坐到的书抱在怀里。 谢识琅狐疑,瞥了眼她未遮盖严实的书册,角落有一团黯色红迹。 一切都不言而喻。 “小日子来了?” 谢希暮表情都快哭出来了,“你别说出去……” 谢识琅抿直的唇线有了松动,眸底难得促狭,“先前还缠着我给你洗裤子,现在不提了?” 谢希暮头次来月信时才十岁出头,睡醒后见床上血迹,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抱着谢识琅哭了整整一个时辰。 殊不知谢识琅也只是个少年郎,第一回碰到这情况,面红耳赤地去找大夫。 后来小姑娘知道自己不会死了,还赖在他屋子里不走,非说自己受了苦头,谢识琅身为男子却躲过一劫,非让他给她洗裤子才放过这人。 “……” 谢希暮脸热得像个柿子,见谢识琅这样调笑,眼角都染上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这样爱哭,日后你夫家的大门都要被洪水冲走了。”谢识琅刮了下她的鼻头。 她咬着唇,顺理成章环住男人的脖颈,将身子贴了上去,“那我就一直赖着小叔叔,让丞相府大门被冲破才好。” 女子身子娇软,与谢识琅这硬邦邦的胸膛不同,贴上来的一瞬间,男人便僵住了,呼吸一紧。 她知道,他想起了他们在床榻上的事。 “时辰不早了,先回院吧。”谢识琅主动退开,谢希暮虽不满足,还是乖乖收了手。 “我能不能先在你屋里换件衣裳再回?” 谢希暮衣服脏了,若这样回去,会被人笑话。 谢识琅蹙眉,“我这儿没有女子的衣裳。” 何止,谢识琅为人身正,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不好女色,院子里连个婢女都没有,若非那日在床榻间他索取的厉害,她都要疑心这人是否有龙阳之好。 “穿你的常袍就行。” 常袍只用系扣,宽松些也无妨。 谢识琅将衣裳给她,她绕到了屏风后的内室更换。 内室便只有一张床榻,这是谢识琅平日读书累了,小憩的地方。 但就在两日前,她与谢识琅曾滚在这张床上浅尝鱼水之欢。 到底没做到极致,谢希暮不由怀疑董嬷嬷下药是不是留了一手。 啧。 遗憾。 屏风外传出推门而入声。 “跪下了?” 阿梁答:“是。” “没说别的?” 阿梁老实道:“乐芙姑娘自觉丢脸,让我将祠堂外洒扫的人赶走了,还说要是我说出去,就拿杀猪刀砍死我。” “……” 阿梁又将帖子递给谢识琅,“主子,这是郝二郎留下的,说实在对不住姑娘,郝大郎和夫人又得一子,借着岁除宴,广邀名门,这帖子是给您和姑娘的。” 阿梁不知道谢希暮在屋子里,还在说笑:“我看那郝二郎就是喜欢上咱们姑娘了,借机让姑娘去郝家,想来要让郝家人也见见咱们姑娘,日后方便提亲。” 谢识琅目光落在帖子上,却没接下,“姑娘的不用了,我的收好。” 阿梁愣了,“为什么啊主子?” 分明谢识琅先前有意让谢希暮与郝长安接触的,怎么说变就变? “我的帖子给我吧。” 谢希暮换了身宽松的常袍出来,阿梁急着送帖子,都没发觉这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也是吓了一跳,“姑娘。” 谢识琅蹙眉,看向女子,她穿着他的衣裳,倒也不显得过于怪异,领口微松,露出一截洁白如玉的颈。 “二郎是个正直的人,他的心意不好辜负,岁除宴我还是一起去吧。”谢希暮从阿梁手上拿过帖子。 谢识琅瞧女子唇齿张合,吐出来的二郎的确让人心动,抿紧唇,“二郎?” 谢希暮不解地瞧着他,很是无辜,“郝长安乃是次子,唤二郎有什么不对吗?” 谢识琅瞧了她许久,却没说话。 她抬起眼,目光撞上对方清正深邃的眸子,仅须臾,恍然了一声:“才想起来,小叔叔也是谢家次子,也唤得了二郎。” 谢识琅错开目光,“无妨。” 她直勾勾盯着男人,坦坦荡荡,看不出歪心思,反倒衬得男人想多了。 “……” 绰约身姿渐行渐远,阿梁也告退了。 谢识琅绕开屏风,整洁的榻上落下了一件里衣和亵裤。 他顿了下,拾起沾染了女子幽香的衣衫,布料滑手,好似直接触碰谢希暮的身子。 他还记得,那身子白得发亮,像是从雪里捞出来的。 谢希暮的里衣轻飘飘的,却好似烫手山芋,想起小姑娘单纯的眼神,灼得他根本握不住。 亵裤上落下了几点血污,这是她的。 他不敢深思。 翌日,卯时。 谢希暮醒来后去了趟祠堂,谢乐芙已经歪倒在蒲团上睡着了。 她将食盒放在了蒲团边,叮嘱了下人等她走后喊谢乐芙起来。 她的院子离谢识琅的明理院最近,而谢识琅给谢乐芙安排的是正西的永福院。 离祠堂倒是很近。 经过永福院的时候,她进去参观了一圈,永福院的侍女小钊是谢家族长亲自拨给谢乐芙的人,应当是怕谢乐芙入了谢家后,被人欺负,方便报信。 “这院子的确好。” 她扫了眼主屋,瞧梳妆台上空落落的,又蹙眉,“小叔叔没给乐芙准备首饰吗?” 小钊答:“想来是家主想让姑娘亲自去挑。” “乐芙是谢家二姑娘,怎么能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谢希暮转身吩咐阿顺,“去将我妆屉里还没用过的那些拿过来,也能让乐芙在岁除宴上应急。” 阿顺啊了声:“可是姑娘…二公子没准备二姑娘的帖子。” 谢希暮蹙眉,看了眼小钊的脸色,“当真?” 阿顺点头。 “还是先将首饰送过来吧,总要用的。”谢希暮自觉尴尬,对阿顺说。 小钊不易察觉皱了下眉,福身送主仆离开。 回了朝暮院,晓真将木托盘递过来。 “姑娘,丞相说这是您昨日落下的。” 阿顺恍然大悟,“难怪昨日姑娘穿了家主的袍子回来。” 谢希暮看了眼衣裳,料子与她昨日穿的一般无二,只是亵裤上的血迹没了踪影。 她伸手在裤头处摩挲了会儿,不自觉扬了唇。 “姑娘笑什么?” 这不是她的裤子。 谢希暮入睡有个习惯,喜欢摩挲手边东西,她的裤头会粗糙些,不像这一条如此柔滑。 谢识琅留下了她的里衣裤。 第8章 未必记得你的恩情 “郝长安和你小侄女的事快定了,郝家设宴,你这个做叔叔的得去吧。” 相府书房,男人提茶杯抿了口,茶汤生涩,不由皱起了眉。 “十郎,你这茶太苦了,我舌头都要掉了。” 谢识琅立于书案前描摹丹青,泰然自若,“没定,宴席会去。” 赵宗炀愣了,“先前你不是想让郝长安做你侄女婿吗?怎么了?” 谢识琅的视线落在笔下娇艳欲滴的花骨朵,低声:“是我操之过急了,想着女子总会要嫁人,天下又不太平,要为她寻一个值得托付的好归处。” 赵宗炀抬眉,“这没什么不对啊。” 谢识琅想起谢希暮哭着问他是不是不要她了,眉心一皱,“我总以为自己觉得好就是好,忽略了她的感受,这事不着急,郝家虽好,日后也会有像郝家一样好的人家,等天下大定,你我筹谋之事成了,再说其他。” 谢希暮与他才有了肌肤之亲,他便急着将郝长安介绍给她,让小姑娘误以为他不要她了。 加之谢乐芙赶来得及时,又以为谢希暮抢了属于她的婚事。 若因为一个郝长安兴起谢家风波,不值当。 “主子,阿顺过来传话,姑娘问您有没有用过早饭,若没有就与她一并用。” 赵宗炀笑着起身,拍了下他的肩,“我都好久没见过希暮妹妹了,不如也一起用?” 谢识琅瞥了眼他,“你比我年纪大,别乱了辈分。” 赵宗炀悻悻然收手,吐槽:“小气鬼,不吃了还不行吗,当我端王府没有饭吃。” 阿梁偷笑了两声,护送着男人从后门离开。 一刻钟后,谢识琅到了朝暮院。 谢希暮挽袖舀粥,一截纤细白嫩的手臂还留着昨日未褪的红痕,她今日穿着素白裙裳,乌发半散,眉眼流露出安闲自得的笑色。 自从及冠后,小姑娘对他不似从前那般亲昵,他也就很少来朝暮院用早饭了。 听到脚步声,谢希暮回过头,“你来了。” 谢识琅顿住的脚步再抬,“方才在书房忙,来得晚了些。” “不要紧,粥还热着。” 谢识琅惯来早间胃口不好,谢希暮将粥和几样开胃的小菜摆过去。 “听说你给谢乐芙也送了早饭。”谢识琅搅动碗底,余光是女子微愣的神情。 “小叔叔知道了。” “不过你放心,我特意赶在妹妹没醒前去的,她没瞧见我,我也吩咐了,别让他们说是我送的早饭。” 谢乐芙讨厌她,怎么会吃她送的东西。 谢识琅淡声:“你为她着想,人家未必记得你的恩情。” “这算什么恩情。”她笑了笑,有些苦涩,“我抢了乐芙的身份,抢走了小叔叔这些年,就算是让我将这条命还给她,也是值当的。” 额头被惩罚性地弹了下,男人脸上不悦,“混账话。” 她垂下脸,“我说的是真的,乐芙受苦了,今日我去永福院瞧了一眼,小叔叔也太粗心了,连首饰都忘了给乐芙备着,我便将前段时日你送来的首饰都送了过去,也应应急。” 谢识琅看了眼她:“那是给你的,她的那份会有人送。” 她还没说话,院外就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 “谁要你的脏东西,恶心死了!” 第9章 她亲手促成的 谢乐芙冲了进来,小钊一边拦着,“二姑娘。” “谢希暮,谁许你把手伸到我院子里了?”谢乐芙虽是一瘸一拐,仍然气势凌人,插着腰在他们跟前,俨然是小霸王的气势。 “还有,那个什么郝家的宴席,我也要去,你甭想越举带包!” 谢希暮思索了片刻,“是越俎代庖吗?” “我去你大……”谢乐芙感受到谢识琅的眼神,骂声止了下来,“二叔,我也要去郝家,凭什么谢希暮能去,我不能去。” “我何时说你不能去了?”谢识琅反应平静。 谢乐芙面上一喜。 她在乡下时就听养母说过京城人举办宴席的风光派头,什么肉山酒海、靡衣玉食…… 光听着就让人咽唾沫星子。 昨日她刚到谢家,也被府邸的气派风雅给惊呆了。 只是还没用饭,就先被罚跪了。 大早上的,就只囫囵吞了两个馒头,还是素的! 先前小钊说只有谢希暮能去郝家的时候,她险些气个半死。 “是郝家没邀你。”谢识琅补充。 “那不是一样吗?!”谢乐芙瞪大了眼。 谢希暮走过去,一边弯腰捡满的首饰,一边宽慰:“妹妹别担心,郝家邀请的是谢家,你也是谢家人,自然可以去,到时候就跟着姐姐一起,可好?” 说罢,她将拾好的妆匣递过去,“你先用我的,等过两日,我再去给你置办新的如何?” 又是砰的一声重响。 谢希暮一头白汗,好不容易拾起的妆匣被谢乐芙打得散落一地。 “啪——” 筷子骤然摔在桌上,谢识琅大步迈过来,眸底一片赫赫冷然。 谢乐芙吓得往外缩。 “小叔叔!” 谢希暮连忙抱住男人的腰,“别……” 谢识琅步子被拦截,她抱得实在紧,娇躯温软,与他密不可分。 男人喉结滚动了两下,还是停了下来。 谢乐芙见缝插针,偷摸着从地上拿了两根最大的金簪就溜了。 “松开。” 人都走了,谢希暮也没必要拦着,退开时讶异道:“小叔叔,我不小心将你衣裳弄脏了。” 松绿色长衫的领口处,晕开了几点口脂的印渍,若是让人瞧见,只怕会疑心这院子里发生了什么暧昧的风韵情事。 “你褪下外衫,我给你洗过再送回去吧。”她愧疚道。 谢识琅清楚,小姑娘纯属插科打诨,谢乐芙刚入谢家,若是再动辄打骂,日后更不好看管。 谢希暮不想让他追究谢乐芙的过错,一片苦心,都是为了谢家和他。 他也不好驳了她的心意,便将外衫给了她。 夜间。 晓真进屋剪烛,瞧谢希暮还在缝衣裳,“姑娘怎么不睡?这种活交给我们吧。” “你会缝衣裳?” 谢希暮调笑她。 晓真挠了下后脑勺,“我是不会。” 想起白日里谢乐芙闯进朝暮院的蛮横泼辣派头,晓真皱了下眉,忍不住问:“姑娘,自打谢乐芙回来,您就一直在吃亏。” 女子嗯了声,反应淡定。 “吃亏是福。” 晓真瞥了眼窗外,压低声音:“姑娘,您究竟为什么要将谢乐芙带回来?不仅害得您名声臭了,还要受那小丫头的气。” 谢乐芙能回来,根本不是谢老族长的功劳。 而是谢希暮一手促成的。 晓真记得,当谢希暮找上萧国舅,恳请他帮忙时,几乎没人搞得明白谢希暮是什么想法。 好好的一个谢家大姑娘不愿意做,自甘成为京城人嘴里来历不明的野种。 “若我不这样做,我一辈子都靠近不了他。”谢希暮清晰地记得,在半年前,她在书房外亲耳听见谢识琅为她挑选郎婿。 若再这样下去,只怕他要送她出嫁。 她再也不能装聋作哑。 若想一直留在谢识琅身边,谢大姑娘的身份是不可行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丞相夫人。 她亲自捅穿自己的身份,求萧国舅找到了谢乐芙,又让谢老族长恰好碰见了这位与谢大夫人极为相似的姑娘。 一切才水到渠成。 “我让你办的事办了吗?” 晓真想起谢希暮的交代,很是忧心,“姑娘,我同谢乐芙院里的小钊透露了您和明慧郡主之间的私怨,明日谢乐芙若是去郝家,指不定会和明慧一起闹出什么大事。” 明慧郡主,镇国大将军之女,三皇子赵昇的表妹,爱慕谢识琅多年。 曾经明慧因她是谢识琅侄女,没有对她出过手。 如今京城谁人都知她不是谢家血脉。 谢希暮忍不住弯了唇。 “姑娘还笑。”晓真担心道:“明日您指不定遇到什么险事。” 谢希暮摩挲着手心的松绿衫,“那我可就更期待了。” 第10章 她想把他玩坏,宴席遇明慧 清晨。 阿梁入明理院,将衣裳给谢识琅。 谢识琅扫了眼盘中松绿衫,这是昨日染上谢希暮口脂的那件。 领口处反而绣上了一朵凤仙花,松绿衫纯质素净,与娇艳欲滴的凤仙花截然不同,便似清冷佛子被勾人魂魄的妖精纠缠。 “姑娘说口脂没洗干净,故而在领口绣了个花样盖住。”阿梁倒没察觉不对。 谢识琅指节微动,落在松绿衫上,“这衣裳,收起来。” 阿梁点头,“好。” 谢希暮每逢月信到来,便要起得晚些,尤其昨夜,她刚入睡便梦见了那旖旎春色的场面,光风霁月的男人抵在她身后,哑声粗喘,哀求着她别离开他。 梦醒时分,她身下褥子都被染红了。 “姑娘,上来吧。”阿梁的声音唤回谢希暮神绪。 马车帘被抬起,谢识琅还是那纤尘不染的君子,脊梁端正笔直,恍若遗世独立。 他看着书,余光里女子没动,于是抬眼,“怎么还不上来?” 谢希暮不自觉抿唇,这个世上不会有任何人猜到她方才的想法。 把这样一个干净皎洁的人玩坏,会是什么模样。 她竟然十分期待。 谢乐芙来时,谢希暮正随着谢识琅一同看书,听到脚步声,二人齐齐抬眼,都愣了。 小姑娘趾高气扬,上身穿着大红褙子,裙身却是松石绿,头上和颈上戴了五花八门的珍珠和宝石。 这令谢希暮想起了多年前去郊外庄子上瞧见的管家老媪,也是差不多的打扮,她顿了下,“妹妹,你今日这身是不是太…华贵了些?” 谢乐芙白了她一眼,“谁像你,穿得一身白,跟死了人似的,今日难不成是去奔丧?” 说完这话,谢乐芙就后悔了,她忘记谢识琅也穿的是白袍,两人坐在一起,倒不像叔侄,而是举案齐眉的一对璧人。 感受到男人微冷的目光,谢乐芙自觉心虚,坐在了一边。 郝家读书人多,作风名声在京城都是不错的。 今日谢乐芙也跟着一起来了,大家的目光免不得在两个真假千金身上,只是谢希暮之美貌在京中早负盛名,谢乐芙生得黑,今日还穿了这么一身打眼的红配绿,本来打算看谢希暮热闹的人转而去笑话起谢乐芙。 谢乐芙受到众人目光,以为是自己这身打扮高贵,下巴得意地扬了起来,殊不知在众人眼中更像跳梁小丑。 男客和女客是分院用席,谢识琅去前院了,谢希暮说了今日要陪谢乐芙一块,见状开口:“妹妹,我今日穿多了,要不我将外衫给你穿吧。” 谢乐芙哼了声,“谁稀罕穿你的衣裳。” 郝家大夫人是个世故人,主动出来打圆场,喊姑娘们去花厅先用茶。 谢乐芙也跟上,身后传来一道亲密女声:“乐芙妹妹——” 谢希暮本来在谢乐芙身边,听这声音快步走到人群里。 谢乐芙扫了眼来人,女子眉清目秀,面上隐隐带着几分亲昵,“听闻乐芙妹妹美貌动人,如今一见果然不差。” 谢乐芙得意地扬唇,“你是?” “明慧,我与你小叔叔是认识的。”明慧笑道。 谢乐芙眸子一转,忽然想起小钊同她说的话,“原来是婶婶啊。” 明慧闻之脸热,京城里的确有她与谢识琅的流言,忙扭怩解释:“妹妹这是胡说什么?” 谢乐芙看了眼对方,心里不屑,面上却笑,“这样一看,郡主与二叔的确般配,可千万要抓紧,别让人捷足先登了。” 此言一出,明慧身子一顿,余光就像一根寒刺,冷冷扫向花厅内的谢希暮。 那年她与谢希暮初识,还因谢希暮的身份想与之亲近,本想让谢希暮撮合她与谢识琅。 却不成想这女子面上带着单纯笑意,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却对她说:“谢识琅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的。” 她以为自己得罪了谢希暮,抬眼正好瞧见女子眼底的占有欲。 那不是一个侄女对小叔叔该有的感情。 她惊了,强调道:“他是你小叔叔。” 对方却笑了,一字一顿对她道:“那又怎么样?” 谢希暮,是个天生坏种。 “……” “今日我准备了上好的龙井,你们尝尝味道如何。”郝大夫人坐在主位招呼。 谢希暮余光一动,瞧谢乐芙与明慧不过落后她几步,现下已经挽着胳膊,好像一对亲姐妹入了花厅。 她也感受到了…明慧眸底掩藏的寒意。 约莫一刻钟,婢子们端茶入厅,在谢希暮拿到茶杯的瞬间,她清晰察觉明慧身子顿了顿。 杯底散发出龙井茶叶芳香,潋滟水面倒映出美人弯唇。 明慧一直看着这边,像是很期待谢希暮用茶。 第11章 宴席变故,消失的谢希暮? “呜哇~” 一声婴语从谢希暮头顶响起。 她仰起脸,见胖娃娃挥着手,正扒拉她头顶簪环,兴奋地发出哼哧声。 明慧眼睁睁瞧谢希暮手里的茶杯搁下,指着簪环,笑盈盈瞧着孩子,“你喜欢这个?” 谢希暮本就生得美,这一笑简直不可方物,连乳母怀里的胖娃娃都张开手,要往她怀里扑。 郝大夫人见了忍不住嗔:“这小子,便是见了漂亮姑娘走不动道。” 郝大夫人这话便是在抬举谢希暮了。 不过是一个婴儿,哪分得清美丑。 在座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郝家还有个二郎未婚,与谢识琅又走得近,原以为是要给谢家真千金许婚。 看郝大夫人这模样,原是郝家看上了谢希暮。 若按原先身份,谢希暮与郝长安倒是般配。 可如今谢希暮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是否会被谢家逐出京城都未可知,郝长安芝兰玉树般的风流人物,如何能屈尊与这种女人在一起。 花厅的姑娘里不乏对郝长安爱慕之辈,顿时替男人愤愤不平。 “大夫人这话便是折煞我了。”谢希暮笑笑,顺势将孩子接了过来,任由胖娃娃她怀里打滚。 乳母在郝家待着,自然知道自家二公子对谢家姑娘有意,附和:“谢大姑娘不止人生得美,奴闻着,身上也香极了,芸哥儿从不喜熏香味,姑娘用的是什么香?芸哥儿瞧着喜欢极了,改日奴也去买买。” 谢希暮解释:“我知今日要来芸哥儿满月酒,身上便没熏香,担心孩子闻着不适。” 这话令郝大夫人对此女子越发满意,却惹恼了席间诸多姑娘。 今日来郝家的都是名门清贵,谁不是打扮得精致出门,尤其是姑娘家,胭脂水粉熏香都是必备的。 谢希暮这话抬高了自己,却将她们拖下了水。 明慧心里冷笑,故作打趣,实则是为姐妹们打头阵:“妹妹该不是小气,担心咱们也去买了你身上熏的香吧?” 谢希暮打趣回去,“明姐姐这可是让妹妹成了千古罪人了,实在不是妹妹不想说,就算是妹妹编出一个铺子,姐妹们也是买不着的。” 郝大夫人越发好奇,“我闻着你身上味道清新,用的可是草药。” 谢希暮也不拿乔,夸道:“夫人果真聪明,今日乃是岁除之日,艾草可驱除晦气,我便是用的艾草水沐浴,想着今日郝家有喜,我沐浴后,也好沾沾喜气,来年也能像夫人这般福气深厚。” 郝大夫人被这话逗得眉开眼笑,一旁的姑娘们都没什么好脸色。 说到底,大家都是名门闺秀,谁愿意给谁做陪衬,尤其还是这个身份掺了水分的谢家姑娘。 谢乐芙最讨厌对人曲意逢迎,哼了声:“姐姐说了半天还不口渴,可别浪费了大夫人给你泡的这龙井。” 姑娘们一听这话都暗自笑了,发话的可是谢乐芙,谢希暮想要逞能,也不能盖过人家真千金。 原以为谢希暮会难堪,不料女子面露感动,“阿芙为姐姐着想,当真是懂事。” 众人听了都不知是该嘲笑还是冷眼。 这谢希暮也太听不出好赖话了。 连谢乐芙这从乡下出身的都自觉脸热,哼了声不再说话。 明慧直勾勾盯着谢希暮,瞧女子将孩子还给乳母,端起茶杯刚饮下一口,芸哥儿还对美人姐姐的怀抱恋恋不舍,竟哇哇大哭起来。 谢希暮立即放下了茶杯,正准备接过孩子。 明慧眯起了眼。 好在这人还喝了一口。 她一个眼神,谢希暮最近的侍女忽然跌倒,正好撞翻了小几,谢希暮方才喝的茶洒了她一身。 “呀!”郝大夫人惊叫了声。 茶水放温了,谢希暮没被烫到,反应也快,起身将水抖开,只有外衫湿了。 郝大夫人正要责备这是哪个院的下人,明慧先愤而起身,“莺儿!你怎么回事!笨手笨脚的,害得希暮妹妹衣裳都湿了。” 谢希暮眼神微动,落在莺儿那张惊恐的脸上,温声:“无妨,这茶早不烫了,去换件衣裳便是。” 原来这跌倒的是明慧郡主的贴身婢女,郝大夫人不好得罪,责骂的话也成了宽慰:“郡主莫气,我便是怕今日生这种情况,在西院备了干衣裳,希暮妹妹赶快去换吧,可别着凉了。” 郝大夫人正要指人带谢希暮去,明慧抢先道:“夫人,原是我丫头犯了错,她方才贪玩在府里逛了一圈,早摸清楚了位置,便让她带希暮妹妹去吧。” 郝大夫人有些犹豫。 谢希暮也道:“那就麻烦这位姑娘了。” 莺儿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领着谢希暮出花厅。 郝家地方虽不大,但是小路弯弯绕绕,谢希暮跟着莺儿走了两圈,便头晕起来,“姑娘稍等。” 莺儿转头,见谢希暮脚步虚浮,眸底闪过精光,“谢姑娘无事吧?” 今日跟谢希暮来的只有阿顺,小丫头瞧自家姑娘不适,急道:“姑娘,您怎么了?” 莺儿暗笑,“姑娘,您若是不适,先去西院的厢房休息吧。” 谢希暮按住太阳穴,听到身后传来谢乐芙的声音:“阿顺,要开宴了,小钊跟着明慧姐姐带郝芸小公子去后院了,我身边无人,你帮我布菜。” 阿顺下意识拒绝:“二姑娘,我们姑娘身子不适,怕是……” “什么你们姑娘?难不成我不是谢家姑娘?”谢乐芙面色不好。 谢希暮轻轻点头,“阿顺,你跟着二姑娘吧,我这边有莺儿。” 阿顺不好让自家姑娘为难,只好走过去。 后者悄然弯唇,正欲离开,忽然谢希暮叫住她:“阿芙,我记得先前你瞧见了小叔叔往哪个院子走,如今还有印象吗?” 谢乐芙眉心一皱,“你不是要去换衣裳吗?怎么要去找二叔?” 谢希暮深呼吸,“我头晕得厉害,还是先去找小叔叔比较妥当。” 谢乐芙沉默了一会儿,与莺儿对视了一眼,随即指向了东北方向,“那儿。” 谢希暮颔首,“多谢。” 莺儿灵机应变,“姑娘,去找丞相的方向,也得经过前面去西院的路,您跟着奴走吧,奴送您去。” 谢希暮说好,跟着莺儿走了一小段路,谢乐芙带着阿顺离开。 忽而。 莺儿身边的人停了下来。 “姑娘怎么了?” 谢希暮摇头,“路不对。” 莺儿骤然紧张,“怎么会不对,姑娘没有来过郝家,奴倒是把周边都逛遍了,一定不会带错路的。” 谢希暮蹙紧的眉缓缓舒展,眸底也变得清明,蓄着点点笑意,“莺儿姑娘怕是不知道,我那二妹妹的德性。” 莺儿隐隐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什么?” 谢希暮整理了一下湿透的外衫,淡然道:“我若是要问东,谢乐芙只会说西,如何会指正确的路给我。” 说罢,姑娘玉指虚虚指向她们身后,“所以,那才是我家小叔叔在的院子。” * 竹芳院,品竹调弦配合得当,犹伯牙子期逢世,怕也难敌此等默契,林籁泉韵,余音绕梁。 两位皇子完成演奏,同时起身,面上带着无尽笑意。 “玥儿苦练了这许久,却还是无法与皇兄匹敌。”赵玥叹了口气,拱起手来,少年犹如撒娇:“甘拜下风。” 赵昇抓住赵玥的肩头,温和得不行,“玥儿莫要自谦,分明是皇兄比不得玥儿,你惯会在大家面前给我面子。” 兄友弟恭的场面令众人会心一笑。 “早闻谢相精通琴技,何时才能让咱们一睹为快啊?”赵玥话锋一转,笑盈盈走到谢识琅跟前。 赵昇眼眸一动,也不输弟弟脚步,“是啊,谢大人总是藏着掖着,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们兄弟俩技艺拙劣?” 谢识琅坐于席前,语气是温和客气,却没要起身的意思,“臣这点微末不入流的琴技,登不得台面。” “拍马屁。” 席末传来一道嗤笑。 众人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发话人是谁,都不敢作声。 萧国舅之子,亦是当朝金吾卫大将军,萧焕。 年不过二十三,然军功赫赫,性情素来火爆,直来直去,在朝中只与端王有些交情。 “咳……” 赵宗炀不自然地瞥了眼身旁人,“阿焕。” 萧焕生得风流俊俏,玄铁束腰长袍衬得面容越发冷傲,一双微挑的长眸淬染桀骜,与席前的谢识琅只对视了须臾,便两相不悦移开了目光。 谢识琅与萧焕是死对头,满朝文武皆知。 少时二人便都是同年纪的佼佼者,自然被所有人拿来比较,不管什么都能拿来竞争一番。 而后成人,一个年轻拜相,成了文官之首,另一个投军后战无不胜,凯旋后便成了金吾卫大将军,风光无限。 二人还是看不对眼。 朝堂之上,每每谢相要整顿风气,金吾卫大将军就要出来嘲讽两句。 赵玥笑道:“大将军那手好剑法,我们这群俗人都是难以匹敌的,改日你可得教教我,母妃常说我身子不好,若是能得大将军传授技艺,想来事半功倍。” 众人面上笑着,心里都洞悉得太透了。 三、五皇子明面兄弟情深,实际都想拉拢谢识琅和萧焕。 毕竟谢家和萧家,在朝堂上都是有一席之地。 “玥儿,你身子有我差?平常我吹阵风都得在床上倒两日,大将军要教自然也该教我才对。”赵昇说笑。 萧焕不答这话,两个皇子争位子,萧家可不打算踏入风波。 正移开眼,视线忽然被一个闯进院子的倩影吸引。 姑娘脚步踉跄,刚过院门,险些瘫软在地,好在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 一抬眼,撞上一双漆黑狭长的眸。 “无事吧?” 男人们的谈笑声停了,目光齐齐落在萧焕怀里的姑娘。 女子实在貌盛勾人,纤腰楚楚,玉骨冰肌,偏偏那水眸是怯的、畏的,似风雨摔打后的娇花,将自身娇嫩脆弱暴露众人跟前,引得人保护欲丛生,想将其护在怀里好生安抚。 众人都被女子貌美所吸引,也都忘了这女子是忽然闯进男席。 “烦请将军松手。” 方才还在座椅上不动如山的男人,下一刻,已经走到谢希暮身旁。 姑娘虚弱地抬起脸,朝萧焕微微颔首,“多谢公子搀扶。” 萧焕微顿,目光掠过姑娘的脸,缓缓撒手。 另一双手搀住谢希暮,“怎么了?” 后者见是谢识琅,顺势倒进了他怀里,“小叔叔,我的头好晕。” 听到这声小叔叔,众人了悟这便是谢家姑娘,只不过谢家有二女,真千金也归京了,这位究竟是…… “谢姑娘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赵昇也分不清这是真千金还是假千金,故而只喊谢姑娘。 本来众人没往别的方向想,可赵昇这话提醒了大家,要知道这种名贵聚集的宴席是最容易动歪心思、做手脚的场合,何况谢希暮如此貌美,若有歹人想暗害…… “只用了郝大夫人为大家准备的龙井,怎么了吗?”女子模样懵懂,像是没听懂赵昇言外之意。 可也无意透露出来,姑娘们喝的茶都是一样的,独独只有她的身子异常。 有人好心道:“要不要喊个大夫?” 谢希暮眸底微动。 只听萧焕懒散出声:“你瞧这谢姑娘的模样,像是病了?” 赵宗炀也看出谢希暮状态不对,不像是病症,倒似被人下了什么药,给身边护卫使了个眼色,后者悄然出了竹芳院。 “阿顺呢?”谢识琅看她身后,竟无一人跟着。 谢希暮道:“方才明慧郡主的婢女不慎将我衣裳打湿了,带我下去换衣裳,阿芙妹妹有急事,她便先借走了阿顺。” 这段话牵扯出的人可不少,先是明慧,又是谢家归来的千金谢乐芙。 众人顺着话也才明白过来,这位乃是谢家原先养着的那位。 明慧是赵昇的表妹,赵昇也不得不多句嘴:“那明慧的婢女呢?” 谢希暮苦恼地摇了下头,“莺儿半路上被人叫走了,我迷迷糊糊才来了这儿。” 谢识琅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谢乐芙自己的婢女呢?” “阿芙说,小钊跟在郡主身边。” 谢识琅看她难受得紧,先把自己的衣裳脱给她盖着,又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神情好像陷进了一层阴霾中,寒声吩咐阿梁:“去喊郝大夫人过来。” 众人从未见谢相脸色这般铁青,本以为谢家这位假千金对谢家来说没了价值,现在才明白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谢识琅,很看重谢希暮。 众人心思各异,唯有萧焕紧紧盯着谢识琅怀里的女子。 “丞相不好了!大姑娘不见了!”竹芳院里骤然传来另一道惊呼声,小钊飞奔而来,在瞧见谢识琅怀里的人时,神情一僵。 谢希暮愣了,“小钊?你不是被明慧郡主带去后院照顾芸哥儿了吗?” 小钊嘴唇张了几张,脸色都白了。 “是…奴…奴去了后院……” 众人都看出了不对劲,分明前脚才去了后院的小钊,后脚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 郝家大郎也在竹芳院,心知自家府邸路径弯绕,这么短的时辰知晓谢希暮的事情,还从后院跑到前院。 就算是腿安了车轱辘都没这么快。 再者…这寻找女眷一事当先知会管家主母郝大夫人,哪能一股脑就跑到男客院子来,这不是想给姑娘名声抹黑是什么? 京城里生活的就少有蠢人,后宅里头的事情男人们也都司空见惯了,齐齐看向谢识琅。 又一个婢女从院子外跑进来,这是郝大夫人的心腹,没瞧见谢希暮在这,直接跑到了郝大郎身侧。 “大公子,西院出事了,大夫人请您去一趟。” 郝大郎看向谢希暮,“可是为了谢大姑娘?” 婢子愣了,“大公子如何知道?” 跟随着众人的方向,婢子瞧见谢希暮的那一刻愣了,“谢大姑娘,您怎么在这儿?您不是在西……” 郝大郎脸色垮了下来,“当真是精彩,才这么久的功夫,西院又如何了?” 婢子不敢说话了。 “阿蟒。” 谢识琅一道沉喝,另一个少年从角落飞奔而来。 阿梁和阿蟒同为谢识琅的侍卫,只是阿蟒生来便是哑巴,不会说话,故而常隐匿于暗。 “把人抓了。” 小钊嘴唇哆嗦喊道:“家、家主,奴不知道,奴真的…啊!” 小钊一个反手便被阿蟒压了下去。 “要不…咱们也去西院瞧瞧吧?”赵玥瞥了眼赵昇的脸色,唇角不自觉上扬,找准时机提议。 第12章 泼天大锅要压死她 早一炷香前。 已经开宴,郝大夫人却迟迟不见谢希暮更衣回来,郝长安今日随郝父去老家祭祖,临行前特意请嫂子郝大夫人多多照看谢希暮。 如今更衣的功夫,人便没影了,郝大夫人想派人搜寻,又碍于谢希暮的名声,不敢轻举妄动。 明慧看在眼里,虽然莺儿还没回来,但她已经等不及了,担忧道:“谢家妹妹怎么一去不复返了?” 谢乐芙正吃得欢,一边的阿顺布菜得手都酸了,心里还在忧心自家姑娘,听明慧提及,都要急哭了。 “找她做什么,有这功夫还不如吃饭。” 谢乐芙是个好吃的,先前在乡下过日子,就算养父养母都紧着好的给她吃,还是比不上京城的美味佳肴。 这会子她都乐不思蜀了,根本就不想管谢希暮。 明慧先前与她说,要帮她小惩谢希暮一番,想起先前在这人身上吃过的亏,谢乐芙也就答应了。 在她的想象中,谢希暮顶多被人拖着打一顿,而且明慧日后若想嫁到相府来,肯定不敢下死手的。 这样想着,谢乐芙进食的速度更快了。 明慧暗暗嫌弃地瞥了眼谢乐芙,心道这蠢货,该添把火的时候,这人便歇菜了。 于是明慧起身道:“谢家妹妹自幼便被谢相捧在手心里,若谢相知道人不见了,一定会发火的,要不姐妹们先别吃了,赶紧陪着一起找吧。” 谢乐芙可不舍得撂下筷子,“方才不是说了去西院更衣了吗?找个人去西院看看不就成了,干啥耽误大家吃饭呢。” 明慧咬牙切齿,还是好声好气劝郝大夫人:“夫人,谢相如今就在竹芳院,这宅子说大不大,要丢个人也还是要费工夫找的,若是迟迟找不到人,谢相要是知道了…这……” 的确,据郝长安所说,谢丞相对谢希暮是很上心的。 郝长安如今半只脚迈进了谢家,日后说不得就是一家人,若是因为她的失职,害得郝长安与谢相闹翻了,那岂不是闯下塌天大祸。 郝大夫人想到这儿,不敢坐以待毙,起身对众人道:“烦请姑娘们一同找找,待回来再一块用席。” 谢乐芙嘴里骂骂咧咧的,只能跟着起身,一同往西院找过去。 刚到院门口,只听明慧惊道:“那不是谢家妹妹的衣裳吗?” 可不正是谢希暮那件湿了的外衫,此刻正掉在了院子里。 姑娘们环顾四周,只见其中一个厢房紧闭大门,隐约听见一阵暧昧不清的叫唤声。 “哎哟、哎哟,你这丫头,怎么力气这么大,可是要咬疼你亲亲郎君?” “嘶——” 男人粗话伴随着呻吟传了出来,姑娘们都是面红耳赤。 明慧先给小钊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离开了院子。 “……” 见众人面色怪异,还都不说话了,明慧故作纯真,“里头这是什么动静?是谢家妹妹吗?” 郝大夫人脸色都白了,要知道,谢希暮与郝二郎的婚事在郝家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 谢乐芙也惊呆了,纵然再笨也想到了明慧对她说的话,还说帮她小惩谢希暮,难道就是将人…… “荒唐……” 要知道,先前她不慎打了谢希暮一巴掌,都险些被谢识琅乱棍打死。 如今谢希暮被人…… 谢乐芙吓得浑身瘫软在地,浑身发哆嗦,环顾四周却找不着小钊去向。 “暮儿,我的好暮儿!” 若说先前众人还存疑,现在男人这声叫唤便是坐实了谢希暮与人通奸私会的罪名。 郝大夫人当下让婢女去找郝大郎,自己也吆喝着:“大家先回席上用饭吧。” 本想是让人先离开,她再去将谢希暮悄悄地带出来。 人群里传来一道嗤笑声:“方才装得倒冰清玉洁,现下嘴脸全暴露出来了。” 有爱慕郝长安的姑娘也附和:“就是啊,就算要做这种脏事儿,好歹也瞒着点人,真是不知羞耻。” 众人阴阳怪气了好一会儿,郝大夫人拿不住场面,只盼着自家夫君快些过来救场。 明慧恍若后知后觉,“怎么会…不可能,谢家妹妹不是这种人,我要亲自去看看。” “明慧!” 姑娘们都是一惊,没想到这种羞人的情况下,男客们都过来了,纷纷垂下脸,越发害臊。 赵昇喊住表妹,眼神警告,“别闹了。” 明慧哪里这么容易就罢休的,势必要为谢希暮正名的模样,正义凛然,“谢家妹妹怎么会做出这种丑事,我绝不容许你们如此玷污她的声明,现在我便要你们瞧瞧,里头究竟是不是她。” 说着,女子就要往前走。 里头忽然传出女子一道奇怪的闷哼声。 虽然大家都已经相信里头的人是谢希暮了,但那声音却与花厅里的有些不同。 明慧脚步也随之一顿。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 “开啊,不是说要还谢大姑娘清白吗?”萧焕抱臂立在一旁,冷冷瞧着明慧。 明慧心中警铃大作,原先的气势也弱了下去,“我…院子里姑娘们太多了,若是这样贸然开门,只怕不妥当。” 赵玥好心道:“这样吧,我让侍卫过去开门,姑娘们别睁眼,让郝大夫人过去确认一下。” 赵昇哪知道赵玥如此好心,想喊住人,可侍卫已经一脚踹开了门,里头赤身裸体的男女全显现在众人跟前。 “哎呀!” 赵玥着急对侍卫骂:“你这厮,鲁莽惯了,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 侍卫也连忙跪地认错。 说让姑娘们闭眼,可大家闭眼的速度实在没跟上踹门的速度。 里头的男人确实陌生。 但女人就面熟了。 “莺儿!”郝大夫人惊讶的同时看向了明慧,“这……” 明慧的脸色都白了,先前她听出声音不对,不敢贸然行动,没想到赵玥如此多事,竟将门踹开。 “当真是热闹。” 众人身后,一对男女缓缓走进来,男人长身玉立,白袍着身风流蕴藉,生得如此俊美,不是谢相又是何人。 再看怀中女子,不正是消失的谢希暮?! “这……” 谢乐芙悬着的一颗心就像是沉石轰然落地。 还好谢希暮没事。 她这条小命保住了。 “方才听说有人辱我希儿名声,我还当哪个如此大胆,原来是郡主。”谢识琅的眼神缓缓落了下来,好似掺了寒铁冰霜,令人不寒而栗。 谢希暮则是哭得梨花带雨,抽噎得不行:“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方才我喝了口茶,便开始头晕,明姐姐差遣侍女带我来西院更衣,半道上又将我扔了,我若不是辗转找到了小叔叔,这口大锅岂不是要压死我。” 姑娘哭得楚楚动人,男客们瞧着好像心都碎了,恨不得冲上前给姑娘亲自拭泪,但她身旁的男人已经这么做了。 明慧强撑着冷静,反问:“谢家妹妹不要胡说,明明是我好心让侍女带你去更衣,而后你们都不见踪影了,我着急你遇到什么危险,才带大家过来找人,瞧见你的衣裳在这儿,才以为是你。” 众人瞧着那衣裳,心里也有些怀疑。 怎么好好地来更衣,衣裳到了院子,人却不在。 “是明姐姐你的侍女,我们在园子里转的时候,她碰上了认识的人,说让我将湿衣裳给她,她待会儿给我带一件干的过来,她便跟人走了。”谢希暮依偎在谢识琅怀里,瞧男人盯着她,又将脸往他怀里塞了塞,轻轻磨蹭,瘦削的肩发着抖。 男人娇软在怀,呼吸都乱了些,沉稳着出声:“你当时可瞧见那男人相貌了?” 谢希暮想了想,“记不太清了,当时我还晕着,不过——” 第13章 掌捆小钊,为她出气! “我隐约瞧见,那男人脖颈后有一大片红印,像是胎记?” 谢识琅对阿蟒眼神示意,后者径直走到房中,看清后回来,点了点头。 本来郝家大喜,郝大郎是想要借着宴请京城名贵,也好往上爬爬,没想到得罪了谢相,气急败坏看向郝大夫人,“你准备的是什么茶?还有什么人经手过?” 郝大夫人才是真委屈,急得眼泪都快落下,“茶都是府内丫鬟备好的,没旁人经手啊。” 院外传出两道脚步声。 是阿梁和端王的侍卫。 侍卫走到端王跟前,出声:“殿下,方才我去询问了备茶丫鬟,上茶的时候,谢姑娘的那一份是郡主侍女端上去的,说是担心人手不够,才过来帮忙。” 明慧解释:“我不知道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 谢识琅松开谢希暮,缓缓走向明慧,男人身量本就高大,这样步步紧逼、居高临下,颀长的阴霾将明慧笼罩住,眼神冰冷得让明慧觉得——他在看一个死人。 “郡主当真不知道?” 明慧通身大汗淋漓,腿开始发软,先前她最喜欢的便是谢识琅谦谦君子的模样,可如今的谢识琅却让她觉得,面前站了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罗刹。 “我…我当真不知道。” 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若非母族对赵昇有很大助益,他都恨不得捶死这个表妹,只能出声:“一定是那婢女早就与这男人通奸,故而才将谢家妹妹丢在半路,自己拿着衣裳与西院与男人苟合,一定是如此。” 谢乐芙心虚地瞥了眼自家二叔,“那…那男人为什么喊…喊我大姐姐的名字。” 明慧急中生智,“莺儿本名里也有个木字,是木头的木,这丫头背着我与男人厮混,我竟然还险些误会了谢家妹妹,实在是该死。” 其实话说到这里,大家心里也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明慧郡主是赵昇表妹,父亲又得圣眷,大家只能缄口不言,只有萧焕笑道:“这件事,最委屈的就是谢姑娘了,难道就这样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谢识琅这次难得与萧焕站在同一阵线,冷冷看向明慧,“郡主的奴仆害得我希儿蒙此大冤,一句误会就想要盖住?” 明慧被谢识琅的眼神吓得浑身冰冷,甚至产生了反胃感,求助地看向表兄。 “明慧管教下人不力,着人送回将军府,禁足三月,莺儿和那奸夫乱棍打死。”赵昇忽略了表妹失了血色的面庞,狠心说道。 谢识琅在这儿,若是他不狠一点,这梁子就结下了,日后如何能讨好谢识琅。 明慧听到要将自己的心腹乱棍打死,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赵昇连忙招呼人抬走,连带着屋里两个人也拖下去杖责。 片刻内,一阵皮肉打得啪啪响的动静和惨叫声一并传回了西院。 众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谢识琅的眼神落在一旁的谢乐芙身上,一字一顿:“你,有什么要说的。” 谢乐芙一瞧那眼神就知道自己帮凶的身份露馅了,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浑身发抖。 众人这倒不明白了,怎么这事儿还有谢家二姑娘的份。 阿梁道:“方才属下去问了,二姑娘喊阿顺来的时候,小钊还在身边,她根本不是少了人伺候,是故意将人调开的。” 谢乐芙都要哭了,她也只是按照明慧说的做,哪里知道明慧是去干这种龌龊事。 “小钊,带过来。”谢识琅淡声。 阿蟒将人架过来。 “打。”谢识琅看着谢乐芙,意思便是要谢乐芙打小钊。 谢乐芙手发着抖,在小钊肩上捶了下,“可、可以吗?” “把谢乐芙架起来。”谢识琅寒声发号施令。 谢乐芙连忙抡圆了手,一巴掌打在小钊脸上,女子白嫩的脸上顿时肿得老高。 谢乐芙是乡下人,力道之重,谢希暮是领会过的,此刻也不出声,站在谢识琅后头,瞧着谢乐芙动手。 “再打。”谢识琅仍是表情平淡。 谢乐芙又打了一巴掌。 “再打。” 众人听到这一声声脆响,都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都说谢丞相因为谢家真千金归来,想将谢希暮赶出去,现在瞧瞧却全然不是这情形。 谢识琅在外人跟前惯来是温润如玉的,这是气急了,要给谢希暮出口气,才在众人跟前这样狠狠地羞辱谢乐芙。 “呜哇——” 谢乐芙看着小钊那张肿得跟猪头似的脸,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错了!我不敢了!别、别打她了!要打…你就打我吧!呜哇哇——” 谢识琅缓缓蹲下,捏住了谢乐芙的下巴,语气很沉:“谢乐芙,你要记住了,今日被打的人不是你,是因为你姓谢。” 谢乐芙这时候再也没半分嚣张了,哭得跟狗似的,也不要面子了,脸趴在泥里崩溃嗷叫。 谢希暮都看不下去了,拽住谢识琅的袖子,求情:“小叔叔,别怪妹妹了…她…她一定不是故意的。” 郝大夫人见谢希暮这样,叹了口气:“谢姑娘,日后可别这么善心了,人善被人欺。” 今日谢希暮在郝家发生了这种情况,郝二郎与她的事情,在谢丞相那里只怕过不了关了。 郝大夫人是真心喜欢这姑娘,心里不免觉得惋惜,又觉得对不起郝长安。 谢家大姑娘生得如此仙姿玉容,心底还纯善至此,加之谢丞相如此疼爱这个侄女,若是能与之成婚…… 未婚的男客们现如今都有些蠢蠢欲动。 “把谢乐芙带回祠堂。”谢识琅感受到袖子上的那只微微发抖的手,心里好似一万只蚂蚁来回啃噬。 他的小姑娘被人这样欺负,他心里不好受。 “小叔叔,咱们回家吧。” 他深吸一口气,“好。” 快到郝家门口,谢识琅先扶小姑娘上了马车,郝大郎追了出来,喊住他。 “丞相,今日之事,二郎他全然不知,且今日都是郡主…还请丞相莫要责怪二郎,日后两家……” “长安在我心里已经是我徒了,日后我自会悉心教导,大郎不必忧心。” 郝大郎说的不止这一层意思,可谢识琅却淡漠极了,全然没提及郝长安与谢希暮婚事的意思。 完了。 郝长安与谢希暮的婚事彻底完了。 郝大郎记得郝长安同他提起相府大姑娘时喜不自胜的模样。 那孩子不知道会多伤心…… 谢识琅掀开马车帘的时候,小姑娘已经靠在车窗边睡着了,脸上还挂着几道干涸了的泪痕,我见犹怜。 “……” 夜间。 烛光被夜风吹得颤颤巍巍,晓真将红木花菱窗闭了,余光里,谢希暮自打谢识琅将她抱回来后,便靠在床头看书,白日里被陷害,委屈得泣不成声的姑娘不复存在。 “今日这事儿,你办得不错。”谢希暮感受到晓真的目光,抬起眼,笑盈盈瞧着她。 晓真被这明艳勾人的一笑红了脸,“那莺儿心思歹毒,竟然想将您带到那西院,好在今日您叮嘱我潜藏在暗,这才将她打晕,送到了厢房里。” 今日在园子里,莺儿顺着她指的竹芳院方向瞧过去,下一刻便被晓真打晕拖到西院了,临走前,谢希暮特意让晓真将自己的衣裳扔到院子里。 “哪里是莺儿歹毒。”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闪过明慧那双夹带寒意的眸。 “不过也多亏了她们,我和郝家的事情算是完了。” 窗外飘过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是从祠堂方向传过来的。 “二姑娘跪了这么久,也不消停。” 谢希暮低笑了声:“笨丫头,自以为是去拱火,被明慧利用了还在给人家数钱。” 晓真翻了个白眼,“听说丞相罚她在祠堂跪上五天五夜,不准给她饭食,再这么嗷下去,只怕等不到明日就得虚脱。” 谢希暮眸底微动,“那可不行。” 晓真愣了下,“什么?” 谢希暮抬起眼,一脸善解人意,“阿芙好歹是谢家二姑娘,这样跪下去,岂不是要跪坏了。” 晓真心想这儿也没别人,姑娘何必演给自己看。 虽说白日里谢乐芙是被人坑骗,但她想害姑娘之心不假,难道姑娘还要替她求情? “罢了,此刻我过去,效果不大,还是等明日吧。” 谢希暮虚掩唇,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晓真连忙剪烛退下。 屋子里只剩一片漆黑,小窗被寒风吹得吱呀响,动静结合,在寂静的夜中显得分外诡异。 “……” “出来。” 男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脚步缓慢,紧闭的小窗骤然打开,男人动作伶俐,翻了进来。 本来躺下的姑娘现如今已经和衣坐在了桌案前,静静地瞧着他。 第14章 他若知道了她的真面目 “真够没良心啊,白日里哥哥都没拆穿你,你就这样冷着一张脸瞧我?” 萧焕一屁股坐在对面,满脸幽怨地盯着她,与白日里傲慢不逊的金吾卫将军大相庭径。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似是无奈,还是喊了声:“哥哥。” “乖~” 萧焕听到这声哥哥,狐狸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扬起的嘴角在听到后半句话时骤然下降。 “你能不能少来谢家?” 谢希暮蹙眉,“这样很危险。” 萧焕是全然无惧的,“你是怕你那个小叔叔在意吧?” 谢希暮看着他,也不说话。 廊外风潇雨晦,屋内昏暗沉寂,二人对坐,萧焕只瞧得清女子影影绰绰的面部轮廓,仍是美得动人心魄。 萧焕知道自己还有个表妹时,已至十八,父亲带着谢希暮回来,也如现下这般,是个疾风骤雨的深夜,淅淅沥沥的雨丝浇在父亲斗篷上。 那斗篷之下,还藏了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只是表妹生得柔弱,却并不柔弱。 父亲想接她回萧家,或者送进那个地方。 她都不愿。 她要留在那个男人身边。 萧焕不明白,谢识琅有什么好,竟让谢希暮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片子,对他这般死心塌地。 直至谢希暮央着他父亲要找回谢乐芙。 他才明白,谢识琅对她来说早就不是一个小叔叔了。 她说的要留在谢家,不是留恋这个府邸,而是想要一辈子留在那个男人身边。 “谢希暮,我真搞不懂你,谢识琅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费尽心机,算计筹谋。” 姑娘抿直的唇忽然上弯,“等你什么时候有了心爱的姑娘,或许就明白了。” 萧焕不喜欢自家表妹这副先贤前辈的模样,嗤了声:“像你这样痴于情爱,那还是不必了,只是有一句话我要提醒你。” 谢希暮扬眉,“洗耳恭听。” “你家小叔叔,若是知道他养了十多年的小白兔,是一只大灰狼,会怎么办?” 萧焕瞧姑娘面色僵了下,于是越发得意,俯身凑近,“谢识琅这个人,古板又讲规矩,他要是知道,自己养的侄女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单纯,而是一个对自己小叔叔生了歪心思,处心积虑也要留在他身边,不惜做出诸多悖逆人伦的事情。” 说完一大串,萧焕笑得有些恶劣,看着她,“你觉得,谢识琅还会如从前那般待你吗?” 谢希暮面上的神情很淡,一双眼直直盯着对方,“你以为你很了解他吗?” “就说了两句而已,你这就生气了?” 萧焕啧了声:“预想而已嘛,人总是要未雨绸缪的,哥哥呢,也只是提醒你,别把所有事情想得太完满了。 每一步都能走得准确无误的,那是棋子,但你真的能保证,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你的真面目吗?” 谢希暮沉默了下来,萧焕也不说话了,就这样犟着对望。 忽的。 一阵敲门声响起,谢识琅淡着声:“希儿,睡了吗?” 谢希暮的心跳落空了一拍,猛地看向萧焕,对方还是懒懒散散的模样,不乐意起身。 “快走。”她警示对方。 萧焕漫不经心挑了下眉,“怕什么?” “希儿?” 谢识琅的声音掺杂了些狐疑,“你在和谁说话?” 门上倒映出的身影愈加逼近,下一刻就要推门而入。 谢希暮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起身,快步到门边,“小叔叔,我还醒着,怎么了?” 谢识琅顿了下,“你屋子里还有人?” 姑娘的语气听上去困惑:“有人?就只有我一个人啊。” 谢识琅瞧着窗户纸上的倩影,“我担心你白日里经了那一遭,睡不着。” “……” 谢识琅忽然听见一阵怪异的窸窸窣窣声,隐约是后窗户传来的,他偏头瞧了过去。 第15章 体内蛰伏的兽 门哗的一声从内被打开,遮住了谢识琅望过去的视线。 女子精神还有些疲态,只是瞧见他时,笑意掩盖不住,“小叔叔,你是来哄我睡觉的吗?” 谢识琅的视线不可避免落在了衣襟松散开隐露的沟壑,尽管极力抑制住脑子里的想法,但那一日他的确碰过、也吻过这儿。 小姑娘想法干净得很,显然不会料到,他究竟在回忆什么污糟之事。 疾风骤雨浇灌,加促了他的呼吸,也在顷刻间让他忽略了窗边某个一闪而过的人影。 “小叔叔,我方才梦魇着了,你能进来哄我睡吗?” 谢希暮睫翼微颤,潋滟水眸中倒映出谢识琅动容的神情,她轻轻拽住他的衣袖,像小兔儿对主人撒娇,天真得勾人心痒痒。 鬼使神差,他迈动脚步,往屋内走。 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但他没忘记方才听到的那些异动,看向了那扇被寒风吹得砰砰响的小窗。 “这窗子好像旧了,风大的时候总被吹开。” 谢希暮打了个哈欠,眼尾微微泛红,更惹人怜。 他这才收回视线。 等谢希暮彻底睡着了,他才起身离开。 阿梁一直守在院外,看主子出来了,问道:“姑娘无事吧?” 谢识琅嗯了声,想了想,又道:“明日去帮希儿将屋子里的后窗修好,窗子旧了。” 谢家是谢老将军的父亲修建的老宅子了,门窗都有些泛旧,偶尔也会出问题,阿梁连忙答应了下来。 翌日晨。 祠堂内很是安静,除了谢乐芙歪倒在蒲团上,偶尔发出的鼾声。 “啪嗒~” 耳边传来一道轻微的动静,谢乐芙好像闻到了一阵香气,一睁眼便瞧见谢希暮那张笑得人畜无害的面孔,被吓得吼了出来。 “我靠!” 谢希暮淡定地将食盒打开,摆在她面前,“跪了一夜,饿了吧,先吃些茯苓糕吧,对身子好的。” 谢乐芙不敢置信地瞧着对方,“谢希暮,你该不会给我下毒了吧?” “为什么?” 女子不解地瞧着她,“就因为昨日你害了我?” 谢乐芙心虚地哼了声,捏起茯苓糕扔进嘴里,“那是你自己与明慧处理不好关系,是她要害你,与我何干?” “与妹妹自然无关。” 谢希暮一脸良善,“其实我明白的,妹妹待在乡下这么多年,就算养父母和兄长再好,你也还是过了苦日子,故而你埋怨我,这也是人之常情。” “谁许你置喙我爹娘了?” 谢乐芙一听这话将茯苓糕扔开,怒气勃然,“谢希暮,像你这种无父无母的野种,自然体会不到在父母养护下长大的日子,你以为我羡慕你?就这破丞相府,若非我娘执意让我来,我瞅都不会多瞅一眼。” 谢希暮被骂也是一副没脾气的模样,好心道:“爹娘?妹妹,你是不是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这里头放着的牌位才是你爹娘,若是让小叔叔听到你方才那些话,你只怕是要挨罚的。” “就知道拿谢识琅来压我,你不要搞错了,我才是谢家的大姑娘。” 谢乐芙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养大自己的父母兄长,任何人都不可冒犯,讽刺道:“你这个不知来历的野种,也配告诉我爹娘是谁?你弄得清楚你自己是谁吗?” “我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谢希暮叹了口气:“可我有幸得小叔叔怜爱,这些年,他视我如命,想来就算是许多父母都要考虑儿女能带给自己的利益,但是小叔叔对我别无所求。” 谢乐芙攥紧了拳,恨不得此刻一拳砸在谢希暮脸上。 但是她不能。 小钊昨夜来过一趟,劝她不要再冲动,否则老族长还没回来,谢识琅只怕就要容不下她了。 “你是为了来这儿炫耀的吗?”谢乐芙咬牙切齿。 谢希暮抓住她的手,“怎么会,姐姐只是关心你啊,阿芙,小叔叔吃软不吃硬,你还是早些同他低头吧,免得自己吃苦。” 谢乐芙一把甩开,“滚开!用不着你假好心。” “我……” “大姑娘。” 阿梁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 谢希暮这才回过神,看向阿梁,“你…你怎么来了?” 阿梁:“方才属下去将朝暮院的窗子修好了,故来知会您一声。” 谢希暮回头看了眼谢乐芙,有些担心,“我送早饭过来,妹妹方才已经答应要给小叔叔认错了。” 阿梁闻言皱眉,方才他进门就听见谢希暮苦口婆心劝说谢乐芙,然而后者根本就不领情,他叹了口气:“二姑娘,大姑娘方才说的是对的,您还是好好想想如何与主子低头吧。” “不用你管。”谢乐芙态度恶劣。 谢希暮缓和气氛道:“我给明理院也准备了早饭,不知道小叔叔吃没吃?” 阿梁摇头,“还未,姑娘且去吧。” 二人往外走,阿梁想让谢希暮开心些,转移话题:“对了姑娘,今早给您修窗户才想起来,府中许多门窗都是坏的,库房的门也坏了,您平日里最怕黑,近日还是别去库房了,当心被锁着。” 这话谢希暮听去了多少不清楚,祠堂里还赌气的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库房…… “小叔叔,尝尝这茯苓糕,方才我也给阿芙送过去了一份。” 明理院中,叔侄俩共桌用饭,谢希暮替对方舀了一碗粥,自然提及:“方才我去祠堂的时候,阿芙说了,自己知道错了,下一次不会被人蒙蔽。” 谢识琅听着小姑娘说谎,语气也沉了些:“她知道错了?” 谢希暮仰起脸,故作镇定,“是啊,阿芙就是性子顽劣了些,但只要好好对她,她能明白你的苦心的。” 对方手中的瓷勺重新扔进碗里,力道不轻。 谢希暮愣了下,“小叔叔……” “是不是我这些年疏忽你了?”谢识琅看着她,“才让你成了这副模样。” 她嘴唇动了两下,“小叔叔,你生气了吗?” 谢识琅脸上没有表情,语气却沉甸甸:“谢希暮,你是丞相府的大姑娘,我一手养大你,不是为了让你任人欺负,还要转过头来做小伏低的。” “我……” 谢希暮眸底微红,深呼吸道:“小叔叔,你一手养大了我,可我却不是谢家人,也不是你真正的侄女,真正与你血脉相连的是阿芙,她才是谢家大公子的女儿。 我…我……你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怎能看你与亲侄女疏远,那我当真是罪人。” 小姑娘眼底蓄满泪花,看得谢识琅心尖绞痛,伸手去拉,却扑了个空。 谢希暮飞快起身,不料打翻了桌边的粥。 粥水滚烫,近乎洒了谢识琅满身。 听见男人压制不住的闷哼,她才转过身,瞧这情形,急得拿起帕子去擦他的衣裳。 “对不起、对不起,我方才没注意。” 却忘了男女大防。 帕子从他的大腿蹭过,连接小腹之处小姑娘也没放过,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在点火,柔荑毫无意识地触及他的危险区域,被男人骤然抓住。 “……” 谢希暮抬眼,对上谢识琅晦涩难明的长眸,恍若体内有一头隐忍蛰伏的兽,温凉的指尖落在了她的下巴,重重摩挲。 “谢希暮。” 他一字一顿,声线嘶哑。 第16章 郝长安来见 “主子,端王来了。” 阿梁快步进来,谢识琅也收回了手,院子里很快恢复成了一炷香前安静如常的模样。 谢希暮主动道:“那我先回院子了。” “嗯。”谢识琅瞥了眼她,姑娘倒是沉静稳重,不似他,心乱得很。 谢希暮转身离开,与正好入院的赵宗炀擦肩而过,姑娘按照礼数浅浅福身,赵宗炀回礼笑道:“希儿妹妹。” “端王。” 谢识琅瞧着赵宗炀,语气里有些生冷。 赵宗炀收起嬉皮笑脸的嘴脸,对谢希暮悄声:“可不敢与你多说,你家那小叔叔是个护犊子的。” 谢希暮顿了下,缓缓回过头,男人神色很淡,没有与她对视。 出了院子,等在门前的晓真和阿顺都迎了过来。 “姑娘,咱们回去吧。”阿顺还是一副天真灿烂的笑脸。 “慢着。” 谢希暮微笑着将另一个食盒递给阿顺,“这个,你交给阿蟒,他不喜欢吃甜的,这份茯苓糕是单独做的,不甜。” 阿顺说好,转身便去了护卫院。 晓真瞧着姑娘离开的背影,不解道:“为何专门给那个小哑巴做?” 谢希暮耸了下肩,“没有为什么。” 晓真才不相信自家姑娘这张嘴,颠倒黑白的好手,不过姑娘做事向来很有章法,一定有自己的用意。 一连多日,赵宗炀常来丞相府找谢识琅,谢希暮是知道规矩的,谢识琅谈事的时候,她从不找他,就待在院子里做女工。 艳阳高照的一日,晓真见自家姑娘还赖在床上绣荷包,“姑娘,您要不要出去走走?总是待在院子里,人都会闷坏。” “端王在,我不方便走动。” 谢希暮低着头,分明专注得很,手指头还是被扎了好几个眼。 先前给谢识琅衣裳上绣的凤仙花的花样已经是勉强,如今亲手缝制一个荷包,难度又大了不少。 晓真瞧着皱眉,谢希暮先前还吐槽她,自己这女工做得都磕碜,但这些话她显然是不会说的,“丞相是打算扶持端王了?” 谢希暮笑了声:“来往罢了,何必牵扯上扶持二字。” 晓真不明白自家姑娘是什么态度,分明端王也算得上是她的…… “万福院那边怎么样了?”谢希暮被扎得多了,便将荷包放在了一边,抬眼看向晓真。 晓真如实道:“自打前日谢乐芙跑去跟丞相低头认错,就老实待在院子了,最近安生得都有些古怪。” “……” 谢希暮眸底微动,“哦?” 阿顺推门进来,还捧着一个匣子,笑道:“姑娘,是郝家送来了礼物,说是上回让姑娘不舒心了,希望姑娘莫要怪罪。” “郝家?”晓真蹙眉。 “郝大夫人吧?” 谢希暮的视线掠过那匣子,里头是一整套红翡玉镶东珠头面,贵气又不落俗。 “咱们是不是得回礼?”阿顺问。 “自然是得回礼。” 谢希暮想了想,“我记得库房里有一个金镶玉长命锁,前些年,老族长在镇国寺开过光的,我去找找吧,你们俩先去留住郝家的人,我找来让他们一并送回去。” * 书房内,赵宗炀正在与谢识琅论春狩一事,懒洋洋道:“春狩将近,这回估计又是老三和老五办这差事。” 谢识琅态度平静:“急什么,你手里不是还有个齐肖。” 户部侍郎齐肖,前阵子才被赵宗炀抓到贪墨军饷的把柄,齐肖是赵昇的心腹,本来他还在思考何时将这个人参上去,谢识琅这话倒让他来了兴致。 “齐肖?你要在春狩的时候弄他?” 谢识琅正在写折子,专注得很,像懒得搭理他。 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对方就将折子扔到赵宗炀怀里。 “你何时抓住了齐肖这么多把柄?”赵宗炀看完折子都懵了。 除去贪墨,齐肖犯下的种种罪行,都条理清晰地罗列在折子上。 “不是个多难查的事。”谢识琅风轻云淡。 赵宗炀哟了声:“你这可是帮了兄弟大忙啊。” 门外,忽然传来阿梁的禀报声。 “主子,郝长安想见您。” 赵宗炀闻声抬了下眉,看热闹道:“这小子指定是回京后知道自己和你家希儿没希望了,过来求情的。” 谢识琅顿了下,“不见。” 阿梁应是。 要离开时,谢识琅又出声:“慢着。” 第17章 库房被锁,与他共处一室 正堂内,郝长安刚卸下行囊就听说了谢希暮的遭遇,干净衣裳都没换一身就来了谢家。 “二公子,这是主子托我给您送的,主子说了,日后二公子在政务或学业上有何困惑,随时可以来找他。”阿梁见郝长安风尘仆仆的模样,还有些于心不忍。 “二公子,主子还是很欣赏您的,日后就作为学生,好好受主子教导吧。” 阿梁将书本递了过去。 郝长安愣了愣,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翻开书本后,神情在一瞬间变得黯然,脑子里快速闪过谢希暮巧笑嫣然的模样,大起大伏后,终究化为灰烬。 “噗——” “你这也太损了吧。” 赵宗炀翘着二郎腿,早已看穿,“你将续传灯录给了郝长安,这续传灯录里有一句话,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谢十郎啊谢十郎,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卑鄙吗?” 谢识琅抬眼扫过去,“我卑鄙?” “是啊。”赵宗炀似笑非笑,“你告诉郝长安,希儿对他是流水无情,劝他放下,但你怎么就知道,希儿是真对他无情呢?” 谢识琅泰然自若,“郝长安是个聪明人,话说清楚了,才不会执迷不悟,更何况他与希儿几面之缘,哪里有情,不过是见色起意。” “见色起意?” 赵宗炀上下打量他,“你不觉得这话不像是一个叔叔该说的吗?” 谢识琅无声瞧着这人,“你要说什么?” “谢希暮不是你真正的侄女,在你眼里,她是个女人,对吧?”赵宗炀恍若高深,“谢十郎,其实你若是同我说实话,作为兄弟,我是不会看轻你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茶里我可没掺酒。”谢识琅移开眼。 “好好好,给你一个坦诚的机会你不要,就当我没提过。”赵宗炀摆了下手,“爷先走了。” 阿梁正好回来,“主子,刚送完郝二郎,大姑娘派人来禀,库房里的长命锁不见了,她记得先前是您放的,想让您过去帮忙找一下。” “长命锁?”谢识琅蹙眉,印象里似乎是有这玩意,“她要这个做什么?” 阿梁:“郝大夫人送礼去了朝暮院,应当是赔礼道歉的意思。” 赵宗炀啧了两声:“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谢识琅表情平淡,“你去送端王,我去库房。” 阿梁惯来周全,“那长命锁还是早年放进去的,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属下送完端王去京城里再打一把吧,若是没找到,也可以备用。” 谢识琅颔首。 “姑娘,这真的可行吗?” 主仆蹲在库房外的草丛内。 小钊瞧着正在教育大黄狗的谢乐芙,隐隐有些担忧。 “放心好了,我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最会逗狗了。”谢乐芙摸了摸狗头,看了眼库房里费劲搜寻的倩影,哼道:“听说谢希暮最怕黑了,这回我就要让她长记性,看看谁才是谢家的姑娘。” 小钊脸上的肿胀都还未消,上回明慧的事情,她早就看透,朝暮院那位比她家姑娘聪明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可叹老族长派她来守着姑娘,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成。 “好了,将那看门的小厮喊过来,我都已经使好银子了,等咱们溜了,他就把狗放了。”谢乐芙还得庆幸上回在谢希暮妆匣里摸了两根金簪子,不然养父母塞给她的银子早就花光了。 “是。”小钊喊来了人,和谢乐芙猫着腰离开。 殊不知这一切都尽入旁人眼底。 库房里置了数列高架,谢希暮一一瞧过,都没发现长命锁。 最后视线落定在一个被白布掩着的大紫檀木箱子。 就算库房每日都有人来整理,这白布也不该一丝灰都不落。 谢希暮好奇地揭开了箱子,里头的玩意儿倒是眼熟得很,从几岁时玩的拨浪鼓,到谢识琅亲手给她做的小木马和蹴鞠,她幼时用过的面巾都整齐叠成了一沓,看得出是有人按规律整理过,且时常翻看。 若真有这么个人,那谢希暮想不出还有旁人。 “希儿。” 谢识琅迈入库房,瞧见小姑娘起身,脚边用白布盖着的紫檀木箱子虚掩着。 “小叔叔,那长命锁我实在找不着了,是不是打扰你和端王议事了?” 谢希暮走了过去,神情抱歉。 “我们已经议完了。” 谢识琅又扫了眼那箱子,迟疑着开口:“你……” “小叔叔,那里头怎么有我儿时用过的东西啊?” 谢希暮好奇:“该不会是你整理的吧?” 谢识琅顿了下,极轻地嗯了声。 “噢——” 谢希暮倒是不按常理问下去,笑道:“那咱们快些找长命锁……” “汪!汪!” 一阵犬吠声打断了谢希暮的说话声,只瞧一只大黄狗朝库房狂奔了过来,身子正好撞上了库房大门,只听砰的一声—— 门关了。 因着库房内收藏的是珍宝,怕风吹日晒,故而库房没有窗子,天光亦无法穿透。 库房内登时黑了下来。 谢识琅还没意识到别的,“哪儿来的狗?” 谢希暮眼前是一片昏暗,甚至瞧不见男人的存在,嗓音抖了抖。 “小、小叔叔……” 谢识琅记起谢希暮怕黑,连忙摸索到门前的位置,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门。 他们,被关在了一处。 “小叔叔。”谢希暮只感一阵刺骨冰凉从脚尖滚涌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身上的力气迅速被抽干,瘫软在地,呼吸不过来。 第18章 高烧向他索吻 “希儿。” 谢识琅快步找到了她的位置,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希儿,我在,不要怕。” “我在。” “我在。” 怀里的身子已不似幼时稚嫩,肩若削成,腰肢细软,他一只手便能轻松掐住,傲然耸立的白玉云团顶着他的胸膛,软玉娇香,足以让每个感受过的男人血脉喷张、心猿意马。 赵宗炀的话就像是雷震,在他耳畔反复滚涌。 谢希暮对他来说,是个女人。 是个…极其有吸引力的女人。 谢希暮的啜泣声很轻微,刹那间便唤醒他失控的神智。 他险些扰乱了自己的心。 赵宗炀不过是信口胡诌,希儿是他的侄女,由他亲手养大,他怎么会对她产生别的想法。 对。 老族长早劝说过他该给自己挑选一门亲事。 或许是他从未碰过女人,那一日与希儿险些铸成大错,让他心里留下了阴影。 这些时日才会…… 没错,他早该成婚了。 只要他稳定把控,他和小姑娘还是会如从前般叔侄情深。 这些想法只是藏在男人脑子里,他怀里的小姑娘却不知情。 “……” 谢希暮并不是幼时起就怕黑的,记得是谢识琅方及冠便坐上了丞相之位,就算先前在朝堂上颇有功劳,还是有群臣抗议,言他过于年轻,不堪如此重位,皇帝召他入宫,劝他不要多想,好好做出一番功绩。 政事繁杂,家中的杂事他便也很难分神管。 因公务,他办过不少犯人,有仇敌寻上门来,他还远在京郊办差,等回来的时候,整个府邸燃着熊熊大火,惨叫声四处蔓延。 他寻遍了每一个角落,都寻不到谢希暮。 他要急疯了,以为谢希暮被歹人挟持,险些要封锁整个京城。 直到晕厥过去的董嬷嬷清醒过来,将他院里井盖翻开,他才瞧见小姑娘抱着他的官印躲在井底。 小姑娘一双雾蒙蒙的眸子颤抖着,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连躲起来,也下意识认为这丞相官印是对谢识琅最重要之物,不能被歹人偷走,就这样揣在怀里近乎一整夜。 那双弱小无助的眼,他至今铭记于心。 而后的这许多年,谢希暮一直惧暗。 便是那一夜在井中躲藏留下的阴影。 “小叔叔……” 谢希暮哽咽着声,死死拽住了他的胸襟,“别离开我。” 谢识琅心头一痛,将人儿搂得更紧,“不会的。” “别让我一个人。”她极力隐忍自己的恐惧,苦苦哀求他。 他不停安抚,“不会,希儿,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男人掷地有声,恍若山崩地裂间许下的郑重誓言,便似违背誓言,便将投身火海。 背弃者,将暗无天日,永不得宁。 * 阿梁回府时,天色尚早,他已吩咐了京城里最善打锁的铺子尽早制出长命锁。 等回到书房,他还是没瞧见谢识琅的身影。 正想去库房寻,正好碰见谢乐芙身边的小钊,又担心提起谢识琅与谢希暮在一起,会惹谢乐芙不悦,只好辗转问:“你有没有瞧见大姑娘?” 小钊表情骤然紧张了一瞬,又佷快平复,“听说是郝家送来了什么礼,大姑娘似乎是出门挑回礼了。” 出门挑回礼? 难道是主子陪着大姑娘出门了? 阿梁皱眉,心想自己出去时也和谢识琅说过打长命锁的事情,难道自家主子忘了? “那库房没人吗?”阿梁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又问:“阿顺和晓真在哪儿,你见过吗?” 小钊对前一个问题避而不谈,直接道:“我也不清楚,方才去正堂的时候好像瞧见晓真和阿顺在一块招待郝家人,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阿梁只好道:“那我先去正堂。” 男人调转方向,小钊才彻底松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家姑娘要将谢希暮关到何时。 她还是先去问问谢乐芙比较好。 免得待会儿家主知道人不见了,不好交代。 “……” 库房周围静悄悄的,谢识琅捶门捶了半天,都没人过来,谢希暮倚在紫檀木箱子边,不能总离人,谢识琅捶一会儿门,便回到她身边陪着。 “小叔叔……” “小叔叔……” “别走、别走……” 谢识琅察觉怀里人状态不对,伸手探了过去,额头是一片滚烫。 谢希暮高烧得开始呓语了。 “我谁也不要,我只要…只要小叔叔。” 谢希暮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钉子,被铁锤狠狠砸进他的心脏,只能将人抱得更紧,“希儿乖,很快咱们就出去了,不怕,我在呢。” 谢希暮抽泣着,在漆黑一片中,他察觉到一双湿漉漉的眼盯着他,嗓音发哑:“小叔叔为什么不亲希儿了,是不是希儿长大了,小叔叔就不喜欢希儿了。” 谢识琅闻言浑身一僵,他的确记得在谢希暮幼时,常会赖在他怀里,撒着泼要他亲她。 可那时她不过几岁。 如今却…… 谢希暮一定是烧糊涂了。 “小叔叔,你可不可以亲亲希儿?” “希儿好难受……” “小叔叔……” 谢识琅喉腔一阵干涩之意,深呼吸哄道:“希儿乖,不闹了。” 话音刚落,他脸颊忽然被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捧住。 几乎是下意识,他低下了头瞧去。 却正好与仰起唇的谢希暮碰撞在一起。 两片柔软的唇瓣贴合在一起,彼此的温度在顷刻间交换揉杂,女子身上清甜勾人的香气刹那间扑鼻而来。 他腹下骤然一紧。 第19章 怒极冲到万福院,严惩谢乐芙? 这只是个蜻蜓点水的吻。 可谢识琅全身感知都好似麻木了,只剩下唇间抵上的这道温软,伴着她的气息,他很熟悉。 那一日帮她洗亵裤时,他就已经熟透了。 他的手不可自控按住她的肩,力道之重,疼得小姑娘嘤咛了声。 却是对他理智的另一大挑战。 只听砰的一声—— 阿梁穿着粗气,看着背对着大门相拥的男女,没发觉古怪,“主子,属下来晚了。” 谢识琅缓缓直起脊梁,将人打横抱起,转过身时虽然面无表情,阿梁还是注意到男人唇边一点晕开的嫣红。 “主子,您这嘴……” “血。” 谢识琅直直看着他,强调:“是血。” 阿梁啊了声:“主子您吐血了?是内伤吗?这库房里是不是有什么歹人?” 谢识琅回过神,“快去请大夫,姑娘发高烧了。” 阿梁才发觉谢希暮歪倒在自家主子怀里,俨然是晕了过去。 “是!” “慢着。”谢识琅浑身都泛着冷意,“回时,让谢乐芙滚到朝暮院来。” 阿梁蹙眉说好。 * 已至傍晚,大夫在内室替谢希暮开药方,谢识琅坐在外间,听阿梁讲述方才的情形。 “属下是碰到了小钊,她说,听说姑娘出府买给郝大夫人的回礼,我便去寻晓真和阿顺,听门房说,郝家下人见时辰晚了要回去,她们便去送人了。” 谢识琅仔细听着,面上好似被寒冰冻住,令人望而生畏,“然后呢?” 阿梁咽了口唾沫,回想去库房的一刻钟前—— 没找到阿顺和晓真,他回明理院却正好碰见了阿蟒。 本没想着将希望寄托在这小哑巴身上,他就是随口一问,有没有见着谢识琅和谢希暮。 阿蟒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小本子,写下了库房二字。 阿梁当时都懵了,“你知道,你不早点告诉我??” 阿蟒反应倒是淡定,缓缓写下了五个字—— 你又没问我。 “……” “我是问了侍卫院里的人,说没瞧见您出门,我想,那便只有可能在库房,就来找了。”阿梁还是替阿蟒遮掩了此事。 谢识琅想起冲撞过来的那只狗,又道:“谢乐芙养狗了?” 阿梁想了起来,“那狗是昨日从狗洞钻进来的,咱们府搭建年久,先前又经过一场火,还有几个狗洞没被填上,二姑娘瞧狗可怜便留了下来,说是要自己养。” 谢识琅还记得阿梁踹开库房门的时候,门缝底下正卡着一个肉骨头—— 阿梁话刚说完,只听砰的一声,小几险些被谢识琅砸裂。 “主子!” “她怎么还不过来?”谢识琅攥住了拳头,他先前太忙,没好好教训过谢乐芙,反倒叫这人不识好歹,越发助长了她的劣性。 看来是时候要严惩了。 “这……”阿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属下确实去传了话,二姑娘也说,换好衣裳再过来,属下也不知道她怎么还没……” 内室传出一阵女子的咳嗽声。 谢识琅飞快入内,见谢希暮还未清醒,大夫将药方子交给阿顺,“每日三服,喝够半月。” “要这么久?”谢识琅蹙着眉,不忍看向榻上昏迷的小姑娘。 大夫叹了口气:“姑娘这是太过恐惧,引起了心魔,高烧难退,这药得坚持喝。” 阿顺听了后泪流满面,“都怪我,若不是我去送郝家人,姑娘怎么会……” 晓真揽住阿顺的肩,低声安抚。 谢识琅死死攥着拳,骨节发白,“阿顺,送大夫出去吧。” 阿梁刚走进内室,只见身影从面前快速掠过,满是寒意,他吓了一跳,连忙跟上。 “姑娘!姑娘!人来了!” 万福院内,小钊远远便瞧见男人大步流星,神情阴沉得吓人。 “急什么?” 谢乐芙不紧不慢喝了口茶,比起前几次吓破了胆,这次简直是临危不惧。 说两句话的功夫,谢识琅已经快步到了门前,看着安坐在贵妃椅上的谢乐芙,周身散发的威压似罗刹附身,令人胆寒。 “二、二叔。” 虽然逞强在前,但真正瞧见谢识琅这张铁青的脸时,谢乐芙还是没忍住咽了口唾沫,讨好一笑:“晚、晚上好啊。” “你觉得我好?” 谢识琅扯动嘴角,“为何不去朝暮院?” 谢乐芙有些心虚,“听说大姐姐身子不适,我也本想过去探望,只是……” “只是什么?”谢识琅逼近了过来,“谢乐芙,上回在郝家同你说的,你还是没长记性。” 谢乐芙后退了些。 另一道男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是我让她留下。” 第20章 老族长归,察觉叔侄俩不对 阿梁紧赶慢赶,正好瞧见老人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忙躬首行礼。 “老族长。” 谢端远已过花甲,两鬓斑白,因着与谢老将军是叔侄,眉宇之间也有老将军的沉肃之意,望风而靡之势。 “从祖父。” 谢识琅冷郁的面庞缓缓消融片刻,带着恭谨,然余光之威压还是逼得谢乐芙乖乖起身站好。 “许久不见希暮了。” 谢端远的手掌沉沉覆在谢识琅肩上,“随祖父一同去瞧瞧吧。” 这是不让谢识琅寻谢乐芙的错处了。 谢识琅斜眼瞥了过去,谢乐芙浑身一凛,“二叔,天色晚了,我就不随您和老族长去看姐姐了。” 年轻男子没说话,谢端远倒是应承了,带着前者往朝暮院去。 “从祖父要包庇谢乐芙。” 谢端远办完差事先入宫拜见了皇帝,现下刚入丞相府,连朝暮院都还没到,第一句迎来的不是谢识琅的关怀,而是难掩不悦的质问。 “我都问过她院子里的人了,除了午饭后消食她出去了会儿,你们被关在库房里时,她都一直待在院子里。” 谢识琅年幼便承担起整个谢家,各个方面都很出色,谢端远是极其欣赏这个孙子的,故而才不愿瞧见谢识琅因着谢希暮而与谢乐芙闹翻。 毕竟怎么说,谢乐芙才是谢家血脉。 谢希暮的身世,他已经着手让人去调查了,不过瞧谢识琅这模样,就算寻到谢希暮亲生父母,谢识琅也是不舍得放人的。 届时,就再看看谢希暮的意思吧。 朝暮院的主屋内,女子整个身子被棉被盖得严实,只露出一张烧得红扑扑的脸蛋,眉眼间浓郁的病气难以消散。 谢端远看着小姑娘长大的,昔日也是将她看作谢家血脉,终究是心疼,让随身仆人将带过来的人参拿了过来,让下人去熬出一锅参水。 “怎么病得这样严重,大夫说什么了?”谢端远先前没见过晓真,只当是谢家新买进来的婢女,向她询问。 “大夫说,姑娘是受到了惊吓,才高热难退。”晓真看了眼谢识琅才答道。 谢端远一顿,想了想,看向谢识琅,“还是那一次受到的惊吓?” 谢识琅嗯了声。 阿顺端着煎好的汤药入内室,见老族长在这儿,连忙行过礼。 “快给你家姑娘喂药吧。”谢端远摆了摆手,叹着气出了内室。 阿顺答是,舀好一碗药后,唤谢希暮起来。 姑娘高烧得迷迷糊糊,被喊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谢识琅只好拍了下她的肩,声音明明比阿顺轻得多,谢希暮却很快醒了过来。 阿顺见人醒了,松了口气笑道:“姑娘果然只对家主的声音有反应。” 谢识琅闻言,从阿顺手里接过药碗,平声:“我来喂,你们去看看小厨房熬的参水如何了。” 谢希暮初醒,身子还虚得很,人参熬的水能提气。 晓真和阿顺出了内室,本来就不大的空间只剩下两个人独处。 谢希暮抬起眼,瞧男人低垂着眼,搅匀碗底药渣,浓密乌黑的睫翼耷了下来,神绪不明的模样,仍是俊美得夺目。 “小叔叔…咳、咳咳。” 谢希暮想从床上坐起来,谢识琅察觉小姑娘动作艰难,眉心皱得更深了,一把扶住她的肩,帮她坐好,不忘在她腰后垫好软枕。 “我怎么在这儿?”小姑娘的神情迷惘,“我们不是在库房吗?” 听谢希暮提起库房,他端碗的动作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平静,“你发高烧,晕过去了。” 她闻言皱紧了眉,“小叔叔,在库房的时候,我有没有……” 谢识琅看向她,“什么?” “我有没有做什么冒犯你的事?”谢希暮像是记不起来在库房亲了他的事。 谢识琅送过去一勺药,“为什么这么问?” 小姑娘略显不好意思,“我梦见小时候的事情,以为自己胡乱说了什么。” “……” 谢识琅的眸底莫名暗了些,“没有,你只是昏过去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这动作落在男人眼底莫名刺眼。 她竟然真不记得在库房向他索吻的事了。 “……” 谢识琅面无表情,谢希暮瞧着奇怪,“小叔叔,你怎么看着不太高兴?” “没什么。”他喂药的动作不断,她刚问完问题,只好赶紧张嘴喝下。 “咳、咳咳。” 谢希暮喝药太快,一时呛住,眼尾须臾间便染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红意,他忙放下碗,替她拍背,却感有些硌手。 谢希暮太瘦了,幼时生得珠圆玉润的,被他捧在手心里养了这些年,反而消减了不少。 他越发质疑自己养孩子的能力是否不妥当。 殊不知,谢希暮悄然靠在了他的怀里,顺势揽住了他的腰身,带了些撒娇:“小叔叔,好难受。” 自从长大后,她很少这样直接同他撒娇了。 他心头一软,不自觉抚过胸膛上的脑袋,“乖,起来喝完药就不难受了。” 小姑娘不满地哼了两声,拖长了尾音,温温软软的:“太苦了。” 谢识琅唇线微扬,还是命令小姑娘道:“给你备了蜜饯,喝完药再吃。” 谢希暮乖乖起身,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而后张开唇瓣,眼巴巴盯着谢识琅。 意思是让他喂蜜饯。 他低笑了声:“娇气。” 还是将一颗蜜饯送到她嘴里,许是谢希暮没注意,他的指尖还未退出,唇瓣便已合上,柔嫩湿滑的小舌尖轻扫过沾了糖霜的指尖,暖意和酥麻顺着手指猛攻他的全身。 换做旁人,或许要误会这是谢希暮在勾引,谢识琅却不会让自己这样想,淡然地收回手,用帕子擦了擦指节,继而将她嘴边的药渍一并擦拭干净。 这一幕正好落在帘后的谢端远眼里,心里顿时涌上警惕。 谢希暮及笄都过了好几年,他早就催过谢识琅替她安排婚事,谢识琅先前推脱谢希暮年纪还小,今年总算松了口,本想定了郝家,没想到后来又出了幺蛾子。 谢端远脑子里不经冒出一个想法,该不会谢识琅对谢希暮有…… 第21章 老族长给他说亲事 谢希暮是在第三日退烧的,白日里想下床走动,还被阿顺这丫头阻挠。 小丫头一个劲地啰嗦,说起陈年旧事,嘴皮子动个不停:“姑娘怕是忘记了,前几年发高烧,本来就快好了,姑娘贪凉出去透气,又烧了起来,若非家主在榻前细心照料,那回子姑娘险些……” 晓真是习武之人,根本不认可阿顺如此讲究,打断:“好了,你就不能捡点好听的说,出去走两步,对身子能有什么亏损。” 阿顺瞪着眼,仗着年纪小,说话也没个把门,“哪里是我说话不好听,事实本来就是如此,姑娘底子差,就得好好休息,晓真姐姐你人糙就算了,过得也这么糙。” 晓真虽然是萧家培养的暗卫出身,但好歹是个姑娘,听旁人说自己糙,眼瞧着就要和这丫头杠起来。 谢希暮笑着拉架,“好了好了,我不出去,就在屋子里歇着,待好些了再走动。” 阿顺就是担心谢希暮的身子,听到她这么说,气焰才消了下来,责怪起自己来:“若是那日我没有去送郝家人就好了,姑娘也不会被关在库房里那么久。” 谢希暮与晓真对视了一眼,后者拍了拍阿顺的脑袋,“我同你一起去送的,你也没必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阿顺叹了口气,实在是觉得奇怪,“虽说库房的门的确老旧了,可那日分明艳阳高照,哪儿来的妖风能将门吹闭了。” 晓真窥了眼谢希暮的脸色,支开阿顺道:“小厨房的药煎好了吗?” 阿顺惊叫了声,连忙跑了出去。 晓真才走到姑娘面前,“那一日姑娘您高烧不退,丞相去了万福院找麻烦。” “然后老族长来了。”谢希暮接了话。 晓真一愣。 女子莞尔一笑,淡定道:“我当时没晕过去,醒着呢。” 晓真只赞自家姑娘是演戏的一把好手。 “老族长力保谢乐芙,当真是毫无道理,坏事都是谢乐芙做的,您倒是白白吃了苦。”晓真很不满。 谢希暮嗔了她一眼,“这儿就咱们俩,你装什么无辜,那日难道不是你将阿顺拉出去送客吗?” 晓真被戳破了心思,莫名觉得尴尬,“那还不是遵照姑娘您的意思。” 谢乐芙要搞事情,本身就是谢希暮推波助澜的,那日在祠堂谢希暮就知道谢乐芙将阿梁无意透露出的话记在了心里,郝大夫人来送礼,她本可以让旁人去库房挑回礼,却还是乖乖入了谢乐芙的陷阱。 谢乐芙这回手脚倒还算干净,谢识琅回去查了许久,的确没发现谢乐芙留下的蛛丝马迹。 其实暗地里,晓真偷偷向那放狗的门房小厮报了信,谎称家主要查人,为了不让事情泄露,顶替了谢乐芙的身份给了门房小厮一笔银子,让他以家中老母病故回乡戴孝。 看似谢乐芙的手笔,实则是谢希暮顺水推舟而成。 不过老族长的到来的确在谢希暮的意料之外。 起初,她倒认为老族长来是件好事,直到夜里她去谢识琅的书房,才觉不妙—— 夜间,谢识琅白日里便答应忙完政务,来看谢希暮。 可到了戌时,人还未到。 谢希暮让晓真支开了阿顺,披上狐裘去了明理院。 院内没什么人,像是被提前清退开,只剩下书房中的莹莹烛光。 “你如今二十有四,旁人在你这个年纪,早有儿女承欢膝下了,早些年你耽于政事,我不好催促,现下你位置也稳固了,是时候该考虑成亲的事情。” 谢端远的声音苍老有力,从书房内传了出来,让推门的谢希暮动作一顿,停了下来。 “从祖父何须如此着急,现下几个皇子在争皇位,官家年老体弱,朝局动荡不安,不是成亲的最佳时机。”谢识琅的态度听上去很平静。 谢端远早料到男人会用这话噎他,笑道:“十郎,你若要用朝局动荡不安来搪塞我,那实在没有诚意。 不说你父亲成亲的时候还天下大乱,就连你兄长刚刚成亲不到两年,就有了殷贵嫔之事,兵戈扰攘,仗一场接着一场打,他不也和你嫂嫂生下了乐芙? 如今天下太平没有战事,皇帝也还活着,两个皇子虽然明争暗斗,但始终没有越过雷池,你是不是过于杞人忧天了?” 殷贵嫔…… 听到这个名字,谢希暮抿直的唇线越发僵硬。 当年谢老将军和谢大郎就是死于殷贵嫔家族挑起的战乱,殷家羽翼丰满,起兵造反,若非谢家平乱有功,只怕现如今这个天下姓的就是殷了。 “还是说……” 谢端远的语气沉了下来:“那孩子乱了你的心。” 老人家这话让谢识琅面庞一瞬间沉凝下来,“从祖父这是何意?” 谢希暮眼睑微抬,瞧着窗户上倒映出的身影,缓缓向谢识琅逼近。 “希暮虽然不是谢家的血脉,但你养了她这些年,我清楚,你对她是有些感情的。” “有句不好听的话,从祖父要问你,你愿不愿意回答?” 谢识琅:“您说。” 谢端远寒声:“你对希暮有没有男女之情?” “没有。”谢识琅的回答很快,且掷地有声,不容人怀疑。 谢端远的脸色这才缓和些:“既然如此,那便算我多心,你心里没有人,从祖父替你看中了一个。” 谢识琅沉默了很久,或许是因着谢端远先前的质疑,他此刻不得不问:“谁?” “昔日与你父兄并肩作战的张太尉,他有一女,比你小四岁,性情温婉贤惠,张家亦是武将世家,立下的功绩无数,与咱们谢家也算门当户对了,张太尉之女也当得谢家主母。” 谢端远言辞完满,显然是早早便准备与谢识琅说了。 里头一片沉寂,谢希暮躲在门外,静静地等待谢识琅的回答,她还记得在一片漆黑的库房里,谢识琅抱着她说一辈子不会离开她。 手心里一片粘稠,高烧才退,她背后还虚汗淋漓,越是沉默,她胸腔里的跳动就越发猛烈。 “……” 默然了太久,就连谢希暮都以为等不到回答了,门内传出谢识琅淡淡的一句话,就好似在她耳边响起一般。 她嘴角上扬了起来。 就连回了朝暮院,晓真瞧她脸色都没发觉异常,照常询问:“姑娘见到了丞相?” “没有,老族长在他屋子里。” 以防阿顺察觉,谢希暮重新坐回了被褥里,拿起枕边的荷包开始缝制。 晓真一边喝茶一边搭话:“老族长去找丞相做什么?” “给他说亲事。” 女子语气淡定,但晓真一口茶全呛了出来。 看谢希暮反应淡定,晓真还是笑了笑,“看姑娘的表情,丞相肯定没答应。” 针线穿过布料上稀疏的针脚,谢希暮抬起了眼,直直看向她,“他答应了。” 第22章 见见未来婶婶 晓真愣住,“答应了?” 谢希暮嗯了声,“老族长说春狩之时,张太尉之女也会去,让小叔叔也一同去瞧瞧,当作是相看。” 晓真不确认问:“丞相他……” “他答应了。”谢希暮再度点头。 晓真忿忿不平,“姑娘,那您何必还留在丞相府,咱们收拾收拾直接回萧家,不受这谢识琅的气。” 谢希暮笑了声:“我若是如此沉不住气,早在他要给我选婚事就该负气去萧家了。” 晓真一脸不解,“姑娘,我真不明白,丞相都要娶别人了,您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如回萧家自在,兴许还能回宫,身份自然比现……” “晓真。” 谢希暮注视着对方,后者自然止了声。 “谢家耳目众多,莫要失了言,若让旁人听去了,我就算不想走都得走。” 晓真面色白了些,“是。” “不过……”谢希暮摩挲着荷包,“张太尉家的姑娘我很少听说,还真有些好奇。” 晓真实在看不透女子,若换作其他姑娘,自己的心上人要与别人接触,一定紧张得不行,谢希暮却像个没事人。 “姑娘,您究竟是何意?若是张姑娘与丞相真…您就不紧张吗?” “紧张?”谢希暮将荷包放好,“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的事情,现在就紧张,也太过杞人忧天了。” “不过…我倒真对这个未来婶婶很感兴趣呢。” 晓真预感不太好,“姑娘要做什么?” 谢希暮笑道:“咱们去见见她,如何?” 晓真面色愕然,“啊?您要怎么见?若是丞相知道了,肯定要察觉您的心思了。” 谢希暮拍了下她的肩,“别紧张,我有我的法子。” 半个月来,谢希暮的身子逐渐转好,自打老族长来谢家小住,谢识琅来朝暮院的次数便少之又少。 除去每日谢识琅派来下人询问谢希暮的病情,二人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 这消息传到谢乐芙耳中自然高兴,要知道,丞相府中人看重谢希暮就是因为谢识琅的面子。 如今谢希暮不得谢识琅爱重了,谢乐芙自认自己的身份水涨船高。 京中近来又传开另一个消息,一品居研制了新的胭脂水粉,老板即将办一场对诗会,广邀名门闺秀。 不过…只有身份地位足够高的姑娘才会被邀请。 谢乐芙左等右等,听说上回在郝家认识的几个姑娘都被邀请了,门第都是低于丞相府的,谢乐芙却迟迟没有收到邀帖,急得寝食难安。 自打上回郝家的事,她丢脸丢遍了全京城,虽说过了段时日,但对于丞相府二姑娘的传言还是沸沸扬扬。 谢乐芙暗暗发誓,一定要将面子挣回来。 这一日,谢乐芙刚用完晚饭,门房就送来了一品居的邀帖,她高兴得不行,可等冷静下来才发现是门房送错了院子,这邀帖之上写的是谢希暮的名字。 谢乐芙气得牙痒痒,在院子里摔碗砸锅。 小钊看着直叹气:“姑娘,大姑娘是一品居的常客,想来是您刚回京不久,一品居才没请您吧。” 老族长回来后,找小钊谈了一次话,小钊本就是老族长给谢乐芙的人,老老实实将这段时日的事情跟老族长说清楚。 老族长闻言没有处置谢乐芙,但提醒她日后不要再让谢乐芙与谢希暮作对。 其实小钊觉得老族长说得对,不仅是因为谢识琅本就偏向谢希暮。 而是自家姑娘的脑子就算是再多塞进去几个,也比不过人家大姑娘啊! “不行,我凭什么让谢希暮那个野种去,我才是谢家真正的姑娘,我就不将帖子给她。”谢乐芙哼了声,将帖子抱在怀里,“我自己去。” 小钊劝解:“姑娘,您是可以将帖子占为己有,但是您也得想清楚,这一品居办的是对诗会,您若是去了,当真能一鸣惊人吗?” 谢乐芙只想赶紧在京城挣回脸面,却忘了一个重要的节点—— 她没文化啊! 幼时在乡下时,养父养母过于宠溺她,她不想读书,养父母觉得她是个女娃娃,不读书也无妨。 故而她现在是大字不识几个,若是去了对诗会,一定会被人笑话死。 谢乐芙恨恨跺脚,小钊灵光一闪,出招道:“姑娘,听说大姑娘的学识是家主一手教的,肯定不差。 且大姑娘一直都想和您搞好关系,要不您就将帖子送给她,她一定会带您一块去,届时您对诗时,再让大姑娘偷偷教您,这样不就好了吗?” 谢乐芙一听这话倒是动了心,为了自己的风光大计,拔腿就去了朝暮院。 谢希暮果真说要带她一块去一品居。 谢乐芙是个傲娇的,拿乔了许久,还是谢希暮哄着她,她才勉强答应了明日一块去一品居。 翌日。 一品居门前车马骈阗,阁楼雕梁画栋,丹楹刻桷,朱红金刻牌匾上一品居三个大字尤为气派。 谢乐芙一下车就被一品居的排面给惊呆了,“就一个商铺,居然这么威风。” 谢希暮与她并肩而行,擦身而过的姑娘有听见谢乐芙说的话,忍不住笑话:“这一品居可不是寻常商铺,听说这幕后老板是皇亲国戚,这么多年,一品居卖的东西就从来没出过问题,宫中的娘娘们都在用这里的胭脂水粉呢。” 谢乐芙闻言更惊诧了,“连宫里的娘娘都用,那得多贵啊?” 说着,她连忙去翻自己的小钱袋子,典当谢希暮的金簪子剩下的钱所剩无几。 谢希暮瞥了眼,好心道:“阿芙来府中,小叔叔还未给你置办胭脂水粉,这次来一品居,不管看上什么,姐姐都买给你,就当是姐姐送你的见面礼,可好?” 谢乐芙哼了声,仍是心高气傲,“可别说见面礼,你在谢家享福这么多年,这自然是你欠我的。” 晓真跟在后头,暗自翻了个白眼。 谢希暮只当小孩子嘴硬,笑笑便领着人进去。 方才在外头谢乐芙已被这一品居的气派所折服,一进来才是大开眼界,里头的胭脂水粉按颜色排列整齐,琳琅满目,瓶瓶罐罐层出不穷。 谢乐芙拿起手边名为“醉花深”的罐子,不过比指头大点,居然要整整一两银子,吓得谢乐芙赶紧放了回去。 要知道在乡下,一罐胭脂顶了天就四五十文。 故而在谢乐芙眼里,这已不是普通的胭脂了,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她瞅了眼谢希暮的脸色,倒是寻常。 小钊还说谢希暮是一品居的常客,谢乐芙顿时觉得这个女人是个败家玩意! 什么叫挥金如土,她算是见识了。 “谢希暮?” 一个高扬嚣张的语调从背后悠悠响起,女子拖着繁杂逶迤的裙摆,满头缤纷珠翠,年纪轻轻便雍容过盛。 谢希暮转过身,轻声:“乐安县主。” 乐安县主? 谢乐芙上次见过明慧郡主,这次又见到县主,故而多扫了对方几眼,对方立即瞧了过来,“你就是最近谢家回来的那位姑娘?” 谢乐芙:“昂。” 乐安翻了一个白眼,“当真是土包子。” 谢乐芙这暴脾气登时就忍不住了,被小钊死死拽着,在耳边提醒:“姑娘别冲动,这乐安县主是被太后抚养大的,太后宠她如珍如宝,您可别得罪了她。” 谢乐芙听到太后的名字,利索站到了谢希暮身后。 “那日郝家的事情本县主听说了。”乐安逼近谢希暮,“谢希暮,是你害明慧禁足,对吧?” 乐安与明慧是多年好友,听说明慧在郝家受了如此屈辱,自然要为好姐妹出头。 更何况…她还听说郝长安险些与谢希暮定下婚事。 她几年前就看上了郝长安,岂能被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抢了先。 “县主,我不懂你的意思,郡主被禁足,是三皇子下的令,与我无关。”谢希暮神情平淡。 “还想诓本县主?”乐安冷笑了声,“谢希暮,你不是谢家血脉,还想拿丞相府姑娘的谱怕是难了,我和明慧情同姐妹,你陷害她,我自是要讨回公道。” “你要做什么?”谢乐芙从女子身后冒出一个脑袋,没底气道:“就算是县主,打人也是要吃官司的。” “诸位姑娘,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闹得不欢。” 一道清音从一品居深处传了过来。 第23章 对诗比胜负,乐安暴怒扇她巴掌 来者是位年过三十的貌美妇人,言行举止颇显风流,朝二人福身,“谢大姑娘,乐安县主。” 乐安瞧见来人倒是没发脾气,“菀娘这是要站在谢希暮那边?” 谢乐芙好奇地看了眼小钊,后者解释:“这就是一品居的老板,听说给她撑腰的是皇亲国戚,身份不可小觑,先前进贡给宫里的胭脂水粉,也都是菀娘去送的,与娘娘们的关系都不错。” 谢乐芙暗暗点头。 “乐安县主这话便见外了,京城谁人不知太后待您慈爱,近日我去慈宁宫送胭脂,还听太后夸您孝顺善心,今日是一品居对诗会的日子,人多眼杂,若是被哪个多心之人传出去,岂不是伤了县主在太后心中的地位?” 菀娘这话温柔,却又给人心中安下警铃,乐安闻之色变,又不甘地瞥了眼谢希暮。 若就这样放过她,岂非太容易了。 “到了对诗的时候了,县主才女之名在京城都是响当当的,不如去玩玩?”菀娘携起乐安的手。 是了,乐安自小养在太后膝下,才气颇丰。 到了乐安的擅长之处,她自然要给谢希暮难堪的。 乐安不屑地瞥了眼谢希暮,看对方低头不语,“听说丞相文采风流,谢希暮,你可敢与我一比?” “我才疏学浅,比不得县主。” 面对乐安,谢希暮这便就认输了,惹得周围的姑娘们暗暗嘲笑。 谢乐芙被嘲笑的目光包围着,颇感不适,低声对谢希暮骂道:“你怎么这么怂,比就比呗,胆子这么小,真是怂包。” 乐安挑唇,斜眼睨她,“丞相在朝堂上说一不二,不想养出来的人竟如此懦弱,当真是给丞相府丢脸。” 谢希暮不吭声,周围的嘲笑声顿时更汹涌了,连谢乐芙都抬不起脸,拔腿便想往外走。 “听说过请人比试的,没听说过逼人比试的。” 姑娘穿着身素袍,装束凌厉干净,额发高束,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五官说不得惊艳,只是那双凤眸里的傲气清冷又干净。 不像是大家闺秀,身上反倒有江湖客的侠气。 “张木华。” 乐安心道晦气,怎么把这个男人婆招来了。 晓真是行伍之人,感受得到张木华的武功不低,猜到这便是谢端远给谢识琅物色的姑娘,张太尉之女。 “县主可以瞧不起我,但若辱谢家门楣,希暮就算再才疏,也要与县主争一争了。”谢希暮对乐安道。 张木华的目光落在说话女子身上,不由被此人相貌所惊艳,女子漂亮得不像个凡人,而似洛神赋中神女,翩若惊鸿,动人心弦。 “既然要比,那就由我出题罢。”菀娘坐在中间的位置,周围当看客的姑娘们都认定了谢希暮会输,纷纷站在了乐安身后看热闹。 “我出上句,姑娘出下句,谁先来?” 乐安自然不当后者,“我先。” 谢希暮不抢先后,站在一边。 “雨细风轻度,云容渐敛阴。山连秦甸远,花发汉宫心。”菀娘启声。 乐安闻言沉思了片刻,这是以春光为题,她是有真才气的,不过多时,便道:“柳色初含翠,莺簧未变音。不堪游赏处,独自对芳琴。” 诗句对仗工整,仅仅一句便让众人所赞叹乐安之才名果真不虚。 “好诗。” 菀娘笑了下,看向谢希暮,“谢姑娘,到你了,我出的这题是:柳暗桃花发,江天澹欲无。一年芳草色,千里暮云孤。” 看客目光纷纷落在了谢希暮身上,乐安方才所作的诗已让她们认定这是场必输之局,目光里全都是嘲讽。 谢乐芙虽然听不懂,但看大家的反应都清楚乐安作的诗很好,担心谢希暮丢了她的脸,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偏偏谢希暮安静得像是局外人,淡定从容。 “你若是不行,干脆认输算了,等下作出来的诗不伦不类,更让人笑话。”谢乐芙跺了下脚。 有人见谢乐芙这个反应,也笑道:“谢姑娘,若是作不出来,就认输吧,输给县主不丢人。” 女子沉默了半晌都没答上来,张木华也好奇地瞧了过去,看谢希暮会不会认输。 忽而,在一阵阵嘲笑声中,女子淡然抬起了脸,“远客惊残雪,归人望乱芦。东风吹酒病,惆怅满平芜。” 众人听到这句诗,面上的嘲笑都僵住了。 若说方才乐安的诗对仗用词漂亮,那谢希暮对的诗不仅漂亮,意境还极佳,短短一句诗,便能让人心感离愁惆怅,好似诗中的雪不是虚幻,而是真实地落在了她们心底。 “……” 乐安面上的神情彻底垮了下来。 张木华笑了声:“菀娘夸早了,这才是好诗。” 菀娘也不避讳夸赞,“的确,谢姑娘这诗当真是妙。” 谢乐芙一惊,转头问小钊:“那她是赢了吗?” 小钊悄悄点头。 “今日对诗胜者,在本店买的胭脂水粉,全由本店买单。”菀娘瞧谢乐芙眼神一亮,于是点头道:“姑娘去拿吧。” 谢乐芙蠢蠢欲动,得菀娘的肯定,抬脚就去挑胭脂。 乐安自然不甘心输给这个野种,却又找不到由头再去寻谢希暮的错处,于是眼神一瞥,后头的护卫往边上走了两步。 谢希暮全然不知,往后退开的时候腰后忽然涌上一道猛力,女子一个趔趄,生生扑到了乐安身上。 乐安被砸得惊叫了声,直接摔到了地上。 乐安婢女见状喊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推县主。” “还不将这贱人压到官府去!本县主要重重严惩!” 乐安被扶起来,一巴掌就要甩在谢希暮脸上。 姑娘们瞧这情况都往后避退,谢希暮不动如山,生生要挨下这一巴掌。 第24章 她是他的梦魇 预想中的巴掌声没有响起。 店里的姑娘们纷纷侧眼,男子胆子很大,直接挡住了乐安的手。 乐安不敢置信地瞧着郝长安,“你……” 郝长安收回手,神情仍是温润,只是眉宇间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悦,“县主,谢姑娘方才是无意扑向您,您贵为县主,还是不要做这粗鲁之举为好。” 乐安朝郝长安来的方向瞧了眼,进门的地方,恰好能瞧见护卫对谢希暮动的手脚…… “二公子。”谢希暮余光微动,瞧乐安脸色又青又红,却又没有再行刁难。 看来京城传言果然无误,乐安痴迷于郝长安。 郝长安听到这声二公子转过身,女子被吓到显然还心有余悸,躲在了他身后,“二公子别为我得罪县主。” “莫怕,我在,不会让你受欺负。”郝长安蹙着眉,看谢希暮鬓角乱了,下意识伸手,却又停在了半空。 乐安攥紧拳头,蔻丹红甲深深陷进皮肉里,心上人对她讨厌的女子关怀备至,她如何能不恨! “阿娘,里头好热闹啊。”店门口路过一对衣着朴素的母女。 “乖,娘带你去买糖葫芦,不进去。”妇人穷苦,拽住小女童不让人进来,“里头东西太贵了,等下磕着碰着了,咱们赔不起。” 小女童虽然好奇,也只是乖乖往里头瞧,“那胭脂可真好看。” 张木华目光落在那母女身上一瞬。 乐安气急败坏,狠狠瞪了眼谢希暮,对郝长安道:“二公子莫要被这女子诓骗住,明慧那日就是受她……” “县主若是要为郡主讨公道,也当理清当日之错究竟在谁头上。”郝长安将谢希暮挡在身后,“你有任何不满,尽管来找郝家,不要牵连受害者。” 乐安眼里蓄满了泪,京城里谁不知道她喜欢郝长安,而他却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她丢了面子。 谢希暮皱眉,“县主,您……” 乐安被太后养得性情骄傲,哪能站在原地受他人非议,一把撞开谢希暮就往外逃。 好奇张望的小女童也成了乐安的出气筒,若非张木华眼疾手快,险些被乐安撞翻。 菀娘扶住谢希暮,做生意的人便是灵活,笑脸对众人道:“大家继续挑,若有与我对诗的,可免费挑胭脂回家。” 女童单纯地瞧着张木华,对自己娘亲道:“娘,那个胭脂不要钱。” 妇人哪里会作诗,脸热地向张木华道谢,便想拉着小女童走。 张木华喊住了两人,进店找了菀娘。 谢希暮余光微动,瞧张木华拿了罐胭脂,准备付钱。 她忙上前,将自己挑的胭脂递过去,“方才多谢张姐姐出言,这胭脂算我转赠于张姐姐,望姐姐笑纳。” 张木华看了眼谢希暮,“你如何知道我是谁?” 谢希暮笑容恬淡,招人喜欢,“张姐姐随身佩剑,穿衣配饰简单大气,眉目间有武将之辈的英气果敢,我想,除了张太尉之女,应当没谁有姐姐这不俗气度。” 寻常女子见了张木华都退避三舍,私下骂她男人婆,这女子反倒夸她英气果敢,何况…她也没见过这般貌美的姑娘。 张木华耳尖有些红,咳了两声:“胭脂就不必了,听说你是谢家姑娘,谢家与张家都是武将世家,你我也算有缘,若下回再见,我请你喝酒。” 张木华将银子丢给菀娘,利落地出了一品居,将胭脂塞给小女童。 “日后要靠自己的本事,让家里好起来,女子也能当一片天。” 张木华摸了下小女童的脑袋,转身离开,好不潇洒。 晓真瞄了眼自家姑娘,面上不仅没有不悦,反倒存了笑色。 “姑娘,我送你们回家吧。”郝长安道。 谢乐芙已经挑完胭脂了,抱着满满一怀,占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心里美得不行,乖乖跟着二人回家。 等到了丞相府,郝长安见谢乐芙屁颠屁颠入府了,才喊住了谢希暮。 “姑娘稍等。” 郝长安面色赧然,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盒,“这个是赠与姑娘的。” 谢希暮看了眼盒子,没有动作。 郝长安忙解释:“姑娘别误会,我自知与姑娘已…但姑娘先前受我之累,郝某实在愧疚,嫂嫂送的礼,当不了郝某心意,这份礼请姑娘收下。” 这话倒是真诚,谢希暮清楚郝长安是个正人君子,这话听不出多少情意,歉意倒是很有。 紫檀木小盒里不知道是什么,谢希暮伸出去的手在快接触到盒身时将将停下。 余光里,台阶之上立了一人。 “希儿,过来。” 郝长安一愣,瞧了过去,“老师。” “你的心意,谢家收了,这礼便拿回去吧。”谢识琅长身玉立,目光里掺杂着淡漠。 郝长安看了眼手里的盒子,缓缓收回。 只是对面一双手先覆了上来。 谢希暮巧笑嫣然,温声:“二公子的心意,希儿不好辜负,二公子如今已是小叔叔的学生,今日拿了二公子的礼,下回才好与二公子见面。” 郝长安面上一喜,拱手道:“多谢姑娘。” 谢识琅瞧着阶下的男女,相视而笑,宛如一对璧人,库房之中,小姑娘缠着他索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胸口内好似缠绕着浓郁的晦暗,驱散不开。 夜间。 谢希暮早早准备睡下,晓真替她灭灯,一边将信给她,“姑娘,菀娘给的。” 一品居是萧家早年送给谢希暮的铺子,她对胭脂水粉倒有买卖的头脑,铺子在她手里做得越来越大,菀娘便是她亲自挑选的掌柜。 只是对外宣称老板,这样才方便办事。 信中仅仅一句话:母女安排妥当,已送庄子。 晓真道:“今日姑娘用那母女试张木华,可看清她是个什么人了?” 谢希暮先按住晓真剪烛的动作,将信放在火光中燃烬,才收回手,“我挺喜欢。” 晓真一愣,自古以来情敌相见,不拔刀相对便不错了,自家姑娘倒是大度,还说喜欢。 “不过今日的确把乐安县主得罪了,这人被太后娇纵惯了,日后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晓真清楚姑娘就是为了得罪乐安,才交代一品居将邀帖送给了乐安。 谢希暮只是笑,“她和明慧一丘之貉,本就不喜欢我,今日利用郝长安,激起了她的嫉妒心。” 以退为进,以守为攻。 这是她最喜欢的招式。 “姑娘为何要让乐安不高兴?”晓真糊涂。 谢希暮敛眸,“乐安不是个能受气的,若是寻着法子,一定会整我。” 晓真点头。 “可我要的就是她整我。”她慢条斯理,“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还有张姐姐,我还真是期待啊。” 晓真咽了口唾沫,她忽然觉得姑娘像是话本子里处心积虑的大反派,“不过姑娘怎么知道郝长安今日会来一品居?” 提起那个男人,谢希暮瞥了眼桌上的紫檀木盒,里头是块雕成竹的玉佩,竹是四君子之一,素有高风亮节之名。 郝大夫人送的是套头面,是女子之物,郝长安与她前缘已尽,自然不好送这种彰显关系密切之物,竹子也示为他一片清白的歉疚之心。 “郝长安心思不坏,只是倔头倔脑,他前些日子想来寻我道歉,被小叔叔打了回去,今日听说我去一品居,自然是要跟来的。” 晓真不理解这种呆子作为,“跟来了就为道歉,真是个傻的。” “不过姑娘也是,明知道丞相会不高兴,为何还要收下他送的东西?” 谢希暮将玉佩放在窗台,“他若是高兴,我便不高兴了。” 晓真啊了声,以为姑娘是在说什么绕口令。 门外响起一阵击叩声。 “睡了吗?” 谢识琅入夜前来,是为了找谢希暮谈郝长安之事,门被从内打开,是晓真端着剪子出来,“家主,您进去吧,姑娘还未睡。” 说罢,婢子福身离开。 谢识琅迈了进去,谢希暮身子初愈,屋里还残留了淡淡的药香。 女子斜倚在榻,未施粉黛,小脸略显苍白,透明白帘帐半垂,盖住窈窕绰约身姿,只是那眸过分潋滟勾人,隔着帘虚虚瞧人一眼,便足以惹起对方十足的保护和占有欲。 倒不怪郝长安仅仅几面,便对她倾心。 谢希暮见男子立在原地也不过来,婉声询问:“小叔叔是来看我的吗?” 这话便让谢识琅越发心虚了,前段时日他应承了谢希暮要多来看她,他本就繁忙,谢端远还怀疑他对谢希暮有什么感情,他便更加无法来朝暮院。 加之…他心思混乱,近日夜里总发梦魇。 都是同一个梦。 他将谢希暮压在榻上狠狠折磨,女子不恼,反倒如妖精似的勾住他,对他娇咛连连。 他欲罢不能。 等醒来时,裤兜已是狼狈泥泞。 他于心底怒斥自己非人,竟对自己的侄女…… 他越发不敢入睡,每每有要入梦的迹象,便会惊醒。 他只能跪在祠堂里念经,有时一跪就是一夜。 可当瞌睡来袭,伴随默念的心经,女子妖媚身影再度出现。 他都快疯了。 “小叔叔?” 谢识琅回过神,柔荑已经探到他额间,将落在眉心的细雪扫荡。 “现下总变天,小叔叔出门得撑伞,免得淋湿。” 她的手又滑又嫩,嗓音又轻又柔,如同惹起大火燎原的火引。 他呼吸一紧,猛地攥住了她的腕子。 “住手。” 第25章 被他弄得软得像一滩水 谢希暮一脸无辜和不解,“小叔叔怎么了?” 谢识琅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过分失态,连忙松开手,“对不起。” 她轻拽住他的衣袖,温柔小意,“我知道的,小叔叔最近为了春狩一事,忙得脚不沾地,一定很累吧?” 谢识琅垂眼瞧她,谢希暮不过一身单薄寝衣,从榻上起来没有整理好衣襟,雪白肩头微微显露在他视野内,透着勾人幽香。 他飞快掠过,“今日你收了郝长安的礼。” 谢希暮眸底讶然,“小叔叔是为了这事儿来的?我想着郝长安如今是你的学生了,日后常来府中,我与他总不可避免要见面, 若是不收他的礼,倒显得我们谢家多刻薄,收了他的东西,日后就算见着也不尴尬。” 女子考虑得相当周全,连谢识琅都没想到这方面,只是见谢希暮收下外男的礼,心里总觉得被堵住了。 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你说得不错,那我就先……”他话还没说完,人就被带到了女子的榻边坐下,他心里不免紧张,“你……” 谢希暮骤然蹲在他双腿之间,他后退着,沉声:“希儿你别胡闹!” 小姑娘满脸不解,将手里的舒痕膏拿起来,又指了指他的膝盖,“听说最近你总去祠堂,腿上都跪出伤了吧?” 她竟然是要给他上药? 谢识琅痛骂自己满脑子污秽,小姑娘已经撩起他的裤腿,将舒痕膏柔缓地涂在他的膝盖上。 “都跪紫了,小叔叔究竟有多少心里话要与祖宗先辈聊?”谢希暮这是调侃。 谢识琅却默然。 哪里是心里话,而是他见不得光的告罪。 膝上渡来一阵阵热息,揉杂着姑娘幽然撩拨的香气,他定定瞧了过去。 谢希暮好似十分心疼,蹙着秀眉,嫩唇微张,吐出热息想替他平复伤势疼痛。 然而这画面落在他眼里,反像一层烙印。 忆起梦中妖媚女子,亦是这样一张脸,亦是跪在他双腿之间,行的却是悖逆人伦之为。 他却弛魂宕魄,恋极了她给他带来的入骨销魂。 “……” “……” 谢希暮下巴吃痛,被指节捻住,再一抬眼,那粗粝的拇指便反复蹂躏她的唇瓣,疼得她被迫张开唇,指节顺之直入,搅动她慌乱不知安放的舌尖。 水渍声弄响了满室,她呼吸很不顺畅,男人却似变了性子,欺身压上。 温热的鼻息纠缠她的脖颈,耳垂被齿节含入吐出,玩弄得浑身酥麻,软得像一滩水。 腰带被人玩味地缠绕在指尖,惹她心跳加快。 便像是一盘对弈的棋局,他作壁上观,如执掌生死的执棋人。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她弄得体无完肤。 红烛燃化蜡油,火烧得柱身滚烫,几经晃荡,桌边蜡油融了一地…… “姑娘?” “姑娘?” 谢希暮睁开眼,对上阿顺迷茫的目光,方觉那是一场梦—— “姑娘,方才您一直在喊家主的名字,家主一大早便去上朝了,您是做噩梦了吗?” 谢希暮避开阿顺好奇的视线,坐起来后,才发觉身子异样。 “你去传水来。” 阿顺问:“现在传水?姑娘是要沐浴吗?” 谢希暮顿了下,而后答:“做了梦,出了身汗,要洗一洗。” 阿顺自然不知道自家姑娘做的是什么梦,若是知晓,只怕会被吓住。 * “十郎,你出什么神呢?一早上就心不在焉的。” 慈宁殿内,宛如菩萨低眉的老人家出言笑话谢识琅。 皇帝赵启陪在母亲身边,一同调侃:“这小子少年老成,先前十多岁的时候还有些孩子心性,现在是比母后您还要老成。” 太后敲了下赵启的脑袋,“你也是,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没正形。” 赵昇和赵玥陪在一旁,全然是一副和乐融融的场面。 赵玥打趣:“丞相该不会是被什么美人下了蛊吧?” 赵启嗤了声:“他那小子,全然跟没开窍似的,还美人下蛊,这些年家里连个通房都没有。” 赵昇听这话也跟着笑了几声,暗暗动了心思。 谢识琅早回过了神,方才与赵启聊着朝政,脑子不自觉就想到了谢希暮,当真如赵玥所言,像是给他下了什么蛊。 “官家,您和太后就莫要笑话臣了,不过是最近没歇息好。” 谢识琅淡声回答。 “你从祖父可给朕吱声过,听说看上了张太尉的闺女?”赵启笑道:“门楣比你谢家低了点,但听说那张家姑娘生得一副好相貌,与你应当相配,春狩她应当也会去,你可得好好与人家见一面啊。” 赵昇、赵玥也见过张木华,只觉得这人像男人婆,说什么好相貌,他们完全欣赏不来。 故而两人都齐齐不说话,免得浪费皇帝兴致。 “官家,先谈政事吧,臣的私事,臣心里有数。” 太后瞧得出来,谢识琅对张木华没多少心思,故而打圆场:“只当瞧瞧,若是不喜欢,只当交了个朋友,这事儿不着急,总得挑个最好的。” 太后和赵启都是看着谢识琅长大的,谢家满门几乎都死在了战场上,只剩下了一个谢识琅孤零零的,他们是真心怜谢识琅孤苦的。 “对了,正好他俩都在这儿。”赵启笑眯眯问:“十郎,你觉得昇儿和玥儿哪个更适合办春狩这差。” 办春狩这可是肥差,距离春狩的日子只有大半个月了,赵启却将决定权扔给了谢识琅。 赵玥嗔道:“父皇,儿臣可想多玩玩,春狩这事儿累死人了,可别扔给儿臣。” 赵昇亦推:“儿臣能力不如玥儿,还是让玥儿来比较好。” 两兄弟你来我往,谢识琅亦没有推到任何人身上,“臣以为,两个皇子德才兼备,无论是谁,都可担此大任。” “你呀,惯不会得罪人。”赵启挥了下手,“那便你们三个一块吧,明日便去西山划一下狩猎的地方,准备祭祀。” 谢识琅颔首,“是。” * 谢识琅与几个皇子去西山已有八九日,这日老族长招来了谢希暮和谢乐芙,言她们年岁不小,都该多去参加些宴席,对日后婚事亦有助益。 翰林院李学士家中老母耄耋大寿,也请了老族长。 谢端远年纪大了,不愿走动,便将这事托付给了谢希暮,让她领着谢乐芙去赴宴。 谢乐芙喜欢这种热闹的活动,大寿那日亦是神采奕奕,独独谢希暮,精神不太好,靠在马车里睡了几刻钟,醒来还是恹恹的模样。 谢乐芙虽说讨厌这人,但上回谢希暮给她买了胭脂一事,还是很得她心的,见谢希暮难受,嘟囔了声。 “一天到晚病歪歪的。” 谢希暮也不计较,“自小身子便不大好,让阿芙见笑了。” 谢乐芙哼了声,与这人一同入府,李家老夫人身子倒是硬朗,与一群妇人在一块夸耀着官家御赐给她的生辰礼。 谢希暮乖顺地坐在席末,谢乐芙是坐不住的,见未开席,被一旁的讨论声吸引了注意力。 是李家三姑娘在同姐妹们聊天,见谢乐芙看过来,招手笑道:“谢姑娘。” 李三姑娘上回与谢乐芙在郝家见过,是明慧的跟屁虫,谢乐芙有点印象。 只见李三偷偷瞥了眼谢希暮,对她笑道:“你姐姐身子不太舒适?” 她昂了声,吐槽:“她总病怏怏的,没意思。” 李三与好友秦家五姑娘对视了一眼,将手边的酒杯递给谢乐芙,“这是人参酒,对女子身子有助益,不若谢姑娘拿过去,给你姐姐暖暖身子吧。” 谢乐芙瞧了眼人参酒,液体通透干净,还透着一股诱人的香气。 她平日最是好吃,这回是忍着将酒递给了谢希暮,没好气道:“喝,她们说对身子好的。” 她们? 谢希暮瞥了眼谢乐芙来的方向。 晓真在背后低声:“李三和秦五都是明慧一块玩的,姑娘当心。” 谢希暮闻言,接过了酒,一股奇异的味道钻入鼻腔,倒的确诱人。 “你喝不喝?不喝给我喝。”谢乐芙瞪着她,一副凶巴巴的管家婆模样。 谢希暮笑了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多谢阿芙关心姐姐。” 不远处的李三与秦五对视了一眼,眸底都带了些意味不明的笑。 不一会儿宣布开席,谢乐芙重新坐在谢希暮身边,端酒菜的下人如鱼贯而出,从谢希暮身后经过。 谢乐芙吃得不亦说乎,根本没关注到,谢希暮蹙眉扶上了额,俨然是身子难受。 李三瞧了几眼,好心询问:“谢姑娘无事吧?” 谢希暮眸子惺忪,面颊涨红,“三姑娘,我头有些晕。” 李三呀了声:“莫不是吃醉酒了,李家给女眷在后院备了厢房,我让我家侍女送你过去。” 谢希暮被李三的侍女搀了起来,脚步失重踉跄,隐约感觉袖底一沉。 第26章 被泼脏水,当众搜身 侍女将谢希暮扶到后院,解开厢房的锁。 “姑娘,您就在东厢房歇着吧,奴就在外头守着,您有事叫奴。” 谢希暮眼色迷蒙,“东厢房?既是要招待客人,为何要上锁?” 侍女将钥匙放在腰上,不漏痕迹笑道:“近日府中总有野猫野狗钻到府中作祟,故而锁上了。” 她的眼神缓缓转移到另一间屋子,“那西厢房为何没锁?我还是去西厢房吧。” “西厢房怕是不行。” 侍女连忙道:“西厢房里堆了杂物,都是灰,姑娘千金之躯,如何能与杂物躺在一起。” 解释完,侍女还心虚地瞥了眼谢希暮,对方倒是没什么怀疑,眸底甚至带了些笑色,“好吧。” 侍女松了口气,将人扶进了东厢房。 “那姑娘睡着,有事唤奴。” 女子躺上了床,疲倦地合上了眼,侍女见状连忙出了院子。 等回到席面,李家老夫人还在与众人吹捧官家送她的生辰礼有多华贵。 李三瞥了眼侍女,对方朝她点了下头。 事情成了。 这边谢乐芙吃得正欢,晓真回来的时候,小姑娘正在与一只大蹄膀作斗争。 “二姑娘还是少吃些吧。”晓真没好气道:“没瞧见旁人怎么看咱们的吗?” 谢乐芙吃得含糊不清,“打粉进棺材…吧唧…吧唧…你们这些城里人就是死要面子…吧唧…若是在乡下闹饥荒的时候待过、就知道…吧唧…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吧唧…吃饭重要…吧唧……” “……”晓真瞥了眼李三和秦五,正与李家老夫人说说笑笑。 “不过…吧唧…谢希暮咋身子那么差?”谢乐芙吐出骨头,满嘴是油,“就该让她去乡下待个十年八载,保准比牛都壮。” 大半个时辰过去,宴席也到了末尾。 秦五对李老夫人打趣:“老夫人,您就是嘴上跟我们说官家赏赐给您生辰礼,也不说给咱们开开眼。” 李三开玩笑:“我家祖母可是个小气的,你们都别逗她啊。” 李老夫人拍了下李三的脑袋,“你这猢狲,还敢逗你祖母,快来人,将圣上御赐给我的玉牌端上来,给贵客们瞧瞧。” 很快下人重新回来,满脸慌张,“老夫人,玉牌…玉牌不见了!” 老夫人面上一僵,“不见了?怎么可能?定是你们没瞧仔细,再去找。” 秦五惊讶道:“这可是御赐之物,若是丢了,岂不是诛九族的大祸?” 听到诛九族几个字,连谢乐芙都不敢吃了,四处打量众人。 老夫人面上一白,忽而,李三身边的侍女咚的一下跪了下来。 “老夫人饶命!奴…奴知道那玉牌被谁偷了。” 老夫人拧着眉,“被谁偷了?你什么意思?” 侍女惊慌失措,“是、是谢家大姑娘,方才奴扶她去西厢房歇息,她非要奴给她开东厢房的门,还将奴赶了出来。” “不可能。” 谢乐芙皱眉,“谢希暮不会偷东西,你是不是吃醉酒了?” 李三对老夫人惊愕道:“祖母,方才谢大姑娘头晕,我才让侍女将她扶下去歇息,我不知道她会去东厢房。” 老夫人拍了下李三的手,安抚道:“谢家乃是清白世家,去将谢大姑娘请过来。” 方才去东厢房找玉牌的下人道:“屋中没有瞧见谢姑娘。” 李三下意识看向侍女,对方也一脸不解。 “我在这儿呢。” 厅外走进来一女子,步步生莲,面色虽红,但眸底尽是清明,不像是方才李三所说那般不适。 “谢大姑娘,方才下人扶你去的可是西厢房?”李三问。 谢希暮眉心微蹙,“什么西厢房?我方才一直在园子里透气。” “姑娘这是胡诌。”方才扶她那侍女满脸不敢置信,“分明是奴扶您去的后院。” 谢希暮面色惘然,“后院?方才我是头有些晕,但是离开席面感觉好多了,便同你说了,我自己在园子里透会儿气就好。” 李三与秦五对视了一眼。 这谢希暮还想赖账。 “不过我方才是见许多人往院子后头走了,慌慌张张的,是府中走了水吗?”女子不解道。 老夫人眯起眼,“谢大姑娘,是官家御赐给老身的生辰礼不见了。” 谢希暮这才面露惊色,“难不成诸位以为是我偷了御赐之物?我谢家门楣京城何人不知,库房里九成都是官家赏的,我何必偷老夫人的生辰礼。” 秦五哼了声:“谢家门楣?大姑娘,京城都说你很快要被谢家逐出京城了,谢家之物自然不是你的,离京前要偷些傍身之物,也是情有可原吧。” 谢希暮闻言,双眼蓄满泪,楚楚可怜,“在座的都是名门世家出身,难道这点分辨力都没有吗?” 李三冷笑:“姑娘不必摆出如此可怜作态,在座的都不是爷们儿,无人欣赏。” 近日赴宴的大多都是贵妇或闺阁姑娘,春狩在即,朝臣们都有政务要忙,故而都只派家眷过来贺寿。 谢希暮拭泪,一脸不屈,“好,既然你侍女说我偷了玉牌,可敢与我对峙?” 李三朝侍女点了下头,后者挺身而出,“自然是敢,就是姑娘你偷了东厢房里的玉牌。” 谢希暮问:“你说你扶我去了后院,那可有旁人瞧见了?偌大一个后院,不可能一个下人都没有吧。” 侍女闻言愣了下。 李三为了方便行动,将后院里的下人都赶来正厅伺候席面了。 “再者,你说我偷了玉牌,这般贵重之物,难道不该好生锁在屋子,以防被盗吗?” 侍女哽了下,“是你听我说东厢房里有御赐之物,这才威胁我将锁打开。” 谢希暮不急不快,条理清晰,“你难道不知丢失御赐之物是诛九族的大罪吗?我威胁你打开你便打开,我若是让你放火烧了李家,你是不是下一刻就要准备火油了?” 侍女结巴道:“我…以为你就是歇一会儿,我、我没想到你会偷东西。” “老夫人。”谢希暮调转目光,看向李老夫人,“说到这儿,我便要请问您一个问题。” 老夫人察觉不对,“你说。” “府中调教下人,可有带客去厢房歇息,转头便可离开的规矩?” 老夫人语竭。 谢希暮镇定自若,重新看回侍女,“若是我渴了,要你倒水,亦或是不适,想要你请大夫,你就这样走了,难道不是故意给我偷东西的机会吗?” 侍女嘴唇哆嗦了两下,求助地看向李三。 “多说什么?” 李三起身,“想要知道玉牌是不是谢姑娘偷的,搜一搜便知。” 搜身? 谢乐芙纵然在乡下待了这么多年,还是清楚当众搜身,这对一个名门闺秀是多大的羞辱。 “她是谢家大姑娘,如何能被你们搜身。”谢乐芙站了起来。 谢希暮亦是落泪,将委屈表达到了极致,“若我今日被你们搜了,就算是清白的,日后在京中也抬不起头了,难道你们是想将我往绝路上逼。” 老夫人神情迟疑,她好歹这么大岁数了,也察觉出此事的不对劲,刚想叫停,只听谢希暮忽然转了话锋。 “好。” “搜我可以,但得让老夫人亲自搜,且若我身上没有,李姑娘秦姑娘,你们也得给我搜。” 谢希暮平日里性子柔弱,这回像是被逼急了,才说出这些负气之言。 秦五闻言嗤笑道:“好,若是你身上没有,我们随你搜。” 老夫人见场面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不想搜,也下不了台了,只好让人架了屏风在高台上。 在座的都是女眷,倒也没别的忌讳,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屏风内的身影。 待衣裳重新穿好。 老夫人沉声:“谢姑娘。” 第27章 他回来了,春光乍泄 “谢姑娘身上没有玉牌。” 秦五和李三都愣了,见谢希暮从屏风内缓缓出来,面上泪痕交错,直直盯着她们。 “既然我身上没有,那就请二位姑娘来吧。” 李三目光锐利地扫了眼侍女,那玉牌分明让侍女趁谢希暮头晕扔进了她袖子里,怎么会不翼而飞? 侍女更是被惊呆了,瑟缩着后退了几步。 但放出去的话,岂有收回来的道理,李三就算满腹狐疑,也还是转身入了屏风,很快也出来了。 “没有。”老夫人自然相信自家孙女身上是没有的。 自打李三出来后,秦五便感受到谢希暮望向她的眼神。 女子哭得面色涨红,恍若受了天大的委屈,可那双眸底,流动着秦五看不懂的神绪。 就像是…蛰伏于暗的猛兽,在静待猎物上钩。 太危险了。 “秦姑娘,你来吧。”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已经是不耐烦到了极致。 秦五看着谢希暮,缓缓起身,只感袖底掉了什么东西,铛的一声脆响。 可不正是玉牌! 李三这回是真惊了,看着秦五,“你……” 老夫人气得拿拐杖重重摔在地上,“你好大的胆子!” 秦五连连摆手,可周围的目光中全都是嫌弃和白眼。 独独谢希暮,立于人群中,眸底闪过一点笑色,除了秦五,无人察觉。 “是诬陷!这绝对是诬陷!”秦五惊声尖叫。 “秦姑娘,你偷了玉牌却赖在我身上,实在是…欺人太甚。”谢希暮泣不成声,周围年纪大些的贵妇人都安抚起这人。 晓真踱到谢希暮身后,低声:“姑娘,您喝了那酒没事吧?” 无人清楚,谢希暮身边的晓真是会武的,在侍女将玉牌扔进谢希暮袖子里时,晓真早已拿了回来,趁秦五与老夫人说笑,塞进了她的袖里。 李三和秦五筹谋得很仔细,偏偏漏算了晓真是暗卫。 “无妨,我出门前便吃了上次在郝家服的药丸。”谢希暮回答。 她吃的药丸是萧家给她的,可解百毒。 上回在郝家,明慧给她下了药,李三与明慧交好,谢希暮自然提防着,只是这回服了药丸,体内却还觉得异样。 “方才这事冤枉了谢姑娘,老身要给你赔个不是。”老夫人瞪了眼李三,若非孙女交友不慎,今日何故会闹出这一遭。 “老夫人是长辈,希暮受不起。” 谢希暮抬袖拭泪,“只是谢家门楣因此受辱,难道老夫人就想这样盖过去吗?” 在京中,李家和秦家关系很不错,祖上也是有亲戚关系的。 谢希暮看得明白,老夫人这是要包庇秦五了。 可这二人要害她,想轻轻松松逃过一劫。 没那么容易。 老夫人神绪一震,不敢相信地瞧向女子,她是听说过谢希暮性子怯懦,方才所见也是如此,可谢希暮如今的模样,俨然就是要算账了。 是她低估了这人。 谢希暮哭道:“小叔叔惯来看重谢家荣辱,若是他知道,因为我,谢家蒙上窃贼罪名…我还不如死在李家来得清白!” 老夫人慌忙叫停:“姑娘何必搬出丞相来,他日理万机,姑娘更要为他分忧才是,今日是老身生辰,就当是宴席上开的一个玩笑,老身……” “姑娘!” 晓真瞧见谢希暮身子一颤,竟直直往后栽了过去。 老夫人也惊了,“谢姑娘!” * 谢希暮感觉自己置身在一片大雾中,池水蔓延过足跟,淹湿了鞋袜,她抬起腿想离开。 可足上像是绑了千斤沙袋,她竟然连一步都迈不动。 胸腔间的气息好像被半空压下来的乌云吸干,折磨得她肺痛难忍。 这感觉好像又让她回到了十四岁时,谢家燃起了熊熊大火,她抱着谢识琅的官印无处可逃,周围都是喊叫声和血腥味。 她怕得浑身都在发抖。 董嬷嬷将她藏在干涸了的井底,四周黑漆漆的,她耳畔还隐约听见刺客们的脚步声。 她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像是溺在了深海,这种窒息感要将她逼死了。 可正是神魂即将抽离之际—— 天光乍现,谢识琅恍若神祇临世,一步步走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拥入怀里。 熟悉安心的气味将她重重包围,他的胸膛如此坚实可靠,低醇沙哑的声线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叫她永世不忘。 “姑娘、姑娘。” 烛光在眼前闪来闪去,谢希暮一下看见了谢识琅,一下又瞧见晓真和阿顺的面庞。 她当真是病得不浅。 谢识琅远在西山,她竟将梦与现实混淆了。 “姑娘?”阿顺眼泪如珠串,抱着谢希暮痛哭流涕。 女子缓缓坐了起来,神色迷茫,“我是怎么了?” 晓真松了口气:“姑娘,您生了风痹。” 谢希暮看了眼身子,果然生了不少红点,“风痹?” 晓真支开阿顺,“姑娘醒了,你去将药拿过来吧。” 人走后,晓真才低声道:“大夫说是药物相冲,才生了风痹,李三的酒里有东西,应当是与国舅爷给的药丸对冲。” 谢希暮嗯了声。 “您昏了很久,还一直喊着丞相的名字,将阿顺吓惨了。”晓真叹气。 谢希暮淡声:“许是生了风痹的缘故,梦见他回来了。” 阿顺正好端药进来,听见了前半句,“家主是回来了,方才还一直守着您呢。” 谢希暮一愣。 “丞相在回京路上,听说您在李家晕过去了,飞快赶了回来,看过您之后,去了李家。”晓真道。 阿顺兴奋地补充:“是给您算账去了,听说家主是带着秦大人和李大人一起去的,听说这事儿都传进了宫里,官家还严斥了两家。” 晓真也笑:“秦五和李三听说脸都被扇肿了,李家老夫人气晕过去了,丞相这才罢休,算着时辰,应该快回了。” 谢希暮闻言怔了片刻,随即唇角上扬,“知道了。” 服侍完自家姑娘喝药,阿顺又拿来治身上红疹的药膏,“家主给的,说找太医拿的药,奴帮您上药。” 谢希暮顿了下,“不必了,你们出去吧,我自己上药。” 二人闻言退下。 快到戌时,夜色正浓。 谢识琅风尘仆仆,方才见过谢端远,又马不停蹄,提着食盒叩响女子的房门,“希儿,歇了吗?我来帮你涂药。” 女子声音虚弱:“小叔叔进来吧。” 谢识琅推门而入,目光触及榻上女子时,骤然一僵。 朦胧帘帐,女子趴伏在榻边,衣衫半解,露出一大截雪白的手臂和脖颈,鲜红的小衣贴合着起伏沟壑,腰肢细软,形成诱人旖旎的风光。 春光乍泄,好似夺命毒药。 第28章 谢乐芙突然袭击,她拉他上床 “不进来吗?” 比起男子的方寸大乱,谢希暮的反应便过分寻常了,唇角挽起一个清浅的笑容:“正好我背上生的疹子够不着,小叔叔可以帮我吗?” 帮她? 谢识琅的目光艰难地移动到她身上,女子微微起身,披在肩上的寝衣随之滑到腰肢,整片雪白后背都裸露在他面前。 似雪中艳梅,红点在她腰背上宛若刺青,不难看,反而妖娆得很。 谢识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接过谢希暮递来的药膏的,等指尖触及她微烫的肌肤时,神绪便似一根绷紧的弦,摇摇欲坠。 意识晕眩间,他想起自己听到谢希暮在李家出事的消息,当时只知她晕了过去,其余情况一概不知。 谢希暮从小被他娇养着,不过是发烧都缠绵病榻大半个月。 他都不敢想,小姑娘在李家遭遇了什么,又病到了什么地步。 他急不择路,甩开大队伍,接连狂驰五个时辰,跑死了一匹马才回了丞相府。 好在大夫说了小姑娘无事,否则今日他就不止是让李、秦二家仅仅受官家严斥这么简单了。 “嘶——” 一道嘤咛从女子唇间吐出,百转千回,扰他清智。 他腾的一下站起来,却不知腰扣挂住她的寝衣,大幅度的动作和力道,竟让小姑娘都跟着栽了下来。 他连忙着手去扶。 却不想撩起更大的火势。 谢希暮顺势挂住他的脖颈,委屈地哼了声:“小叔叔,你是不是嫌弃希儿了?” 姑娘的胸脯松软得好似云团,牢牢与他的身体粘黏在一块,大半个身子都没盖衣料,滑嫩如绸缎的肌肤与他密不可分。 谢识琅被勾得心思不定,嗓音都被迫哑了些:“没有的事…你…先坐好。” 小姑娘乖乖起来,却不如他所愿,窝在他怀里嘤嘤哭了起来,皮肤本就因风痹比往日发红,现下哭得鼻尖、额头都泛着酡红,好似受他欺负了一般。 “小叔叔…是不是觉得…希儿很丑。” 她哭得梨花带雨,谢识琅恨不得紧合双眸,这样便不能瞧见谢希暮这般勾人模样。 尽管心底时刻警诫他与谢希暮的叔侄身份。 可心,却总不听他使唤。 “希儿不丑。” 他终是无奈,偏开了脸,“你很好看。” 谢希暮余光微动,手一点点攀上他的胸襟,“小叔叔是不是在安慰我?” 他蹙眉,“不是。” “那你怎么不看我?” 他的脸侧忽然抚上一只手,心觉异样,垂眼瞧去,她眸底还是澄澈一片。 外头骤然响起叩门声。 “谢希暮,你睡了吗?” “谢希暮。” 谢识琅听出这是谢乐芙的声音,心道不好,他与谢希暮这般模样,如何能叫人看见,尤其是谢乐芙这疯婆子。 “我进来了啊。” 谢乐芙开门而入,见外间没人,撩开帘子就要入内。 千钧一发之际,谢识琅袖子被人拽住,谢希暮朝他使了个眼色,将他拉上了床。 这本是不该,他与谢希暮越矩过一回,他在祠堂发誓再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可…… 谢希暮手上用力,将男子藏在了她身后,用被子掩着,加之几层帘帐隔着,谢乐芙只能瞧见谢希暮朦胧的身影。 “你的伤如何了?” 谢乐芙要捞起帘帐进来,“我去园子里摘了几种草,磨碎了可以治你身上的风痹,这是土方子,我娘那时候总给我兄长用。” “慢着!” 谢希暮忽然叫停。 谢乐芙一脸不解,没好气道:“干嘛?你不要不知好歹啊,老娘给你送过来就不错了,这回你没把我供出去,这草药就当我还你的情啊。” 谢希暮语气很怪:“二妹妹,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身上都是疹子,太…丑了,怕吓着你,多谢你的好意,我待会儿就抹你的药。” 谢乐芙不听这话还好,一听便感兴趣了,谢希暮生得那般天姿国色,她还没见过这人变丑是什么模样,本着看热闹的德性捞起帘子走来。 “我瞧瞧。” 谢希暮下意识后退了些,只感腰窝一热,男子高挺的鼻梁顶着她的腰窝,送出一阵滚烫鼻息。 狭窄的床榻容不得二人,谢识琅结实的长臂只好轻轻搭在了她腰上。 粗粝的指节不慎扫过她的小腹,引得她颤栗不停,好似回到那夜夜春情。 “嗯~” 女子忍不住哼出声娇咛,身后的男子亦是一僵。 “你这什么死动静?”谢乐芙听到这一声脸都红了,撩开床帐瞧过去,也被这场景惊呆了。 鲜红被褥裹住身子半裸的女子,香肩蜷缩,红疹不仅没使女子变丑,反而增添媚气,那眸怯生生的蓄着水汽,她微微咬着唇,那微微鼓起的被褥之下鼓起来的是—— 第29章 太后召见,刻意刁难,安排他与女子相看 是女子曼妙绰约的身子。 她酥胸半露,谢乐芙一眼便能瞧出这比起自己的搓衣板身材汹涌了好几倍,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你、你这就是故意气人吧!” 谢乐芙哼了声:“我才不稀得看你。” 说着将磨好的草药扔在了桌上,离开了屋子。 门闭合的瞬间,男子从榻上飞快起来,好似床上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整个耳尖都呈现着异样的紫红。 谢希暮看在眼里,“小叔叔,你是不是身子也不适?” 谢识琅闻言,将自己的衣袍整理好,避而不谈,“方才谢乐芙说的是什么意思?今日你受难,也有她的一份?” 谢希暮摇头,“不是的,她今日应是被李三姑娘利用了,看人参酒对身子好,特意拿来给我的,这孩子心眼不坏的,就是嘴有些硬。” 这话倒是出自谢希暮本心,她本就不讨厌谢乐芙,反而要感谢这姑娘一而再再而三送给她机会,好与谢识琅更近一步。 蠢是蠢了点,但好歹是谢识琅的侄女。 日后成了一家人,也算是她的小辈。 故而她就更没必要与小辈计较这些。 反而是谢识琅,听了她这话觉得怪怪的,还是叮嘱:“你就用我给的药,她的别用了,桌上有饭食,你还没用晚饭,吃些吧。” 见男子要走,谢希暮出言挽留:“不一起吃点吗?” 谢识琅说了句不必,便匆匆离开,这副狼狈的模样落在谢希暮眼底,与落荒而逃无异。 她瞧着再次关好的屋门不由生笑。 她的这位小叔叔,还真是不经撩拨。 * 近日郝家和李家之事简直将世人眼中这位谢家假千金的地位颠倒过来。 众人都以为谢乐芙一归,谢希暮定然沦为丧家之犬。 不料在谢识琅心中,她如此重要,不惜得罪同僚,也要为她出气。 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连太后都惊动了,没两日便派公公接谢希暮入宫,名为从未见过谢家大姑娘,才召其一见。 朝暮院得到消息的时候,晓真正服侍谢希暮洗脸,谢识琅亲自来院中接她入宫,只见晓真手里端的洗脸盆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水花四溅。 谢识琅蹙眉,“都来府中好几年了,做事还如此毛躁。” 晓真是在前几年被谢希暮捡回家的,谢希暮说是冬日遇上了一个小丫头无处可去,担心她冻死在街头,才将人带了回来。 谢识琅惯来是对谢希暮百依百顺,对晓真简单地调查了一番,得知不是什么仇家派来的探子杀手,便允了晓真入朝暮院。 他公务繁忙,平日里也是见阿顺跟在谢希暮身边,对被捡来的晓真了解不多。 “这丫头惯来笨手笨脚的,让小叔叔见笑。”谢希暮瞥了眼晓真,“要入宫觐见太后,得装扮妥帖,你的手艺不佳,还是去将阿顺唤来给我梳妆吧。” 晓真答是,白着脸出了屋子。 谢识琅瞧着她,出声安慰:“不要紧张,太后应当是怜谢家满门忠烈,近日又听到些宫外的传言,这才想见见你。” 谢希暮乖顺地点了下头,“我知道的,早听闻太后活佛般的性子,一定不会为难我。” 谢识琅带着人入宫,半路上却又被皇帝召见,让谢希暮跟着宫人先行。 等谢希暮到的时候,只听慈宁殿内欢声笑语,老人家被小姑娘的娇哄逗得哈哈大笑。 她脚步微顿,经宫人传报后,才入了殿。 “臣女拜见太后。” 谢希暮这声自称,便还是将自己划分为谢家大郎的子嗣。 太后的视线从乐安身上挪开,落在殿中人上,女子生得仙姿玉貌,绿鬓朱颜,身段极佳,太后是见过谢大郎夫妇的,与那二人没半点相似。 不过折矩周规很有大家风范,挑不出半点错处,太后的目光短暂落在姑娘身上,又淡淡移开。 只是迟迟未将人喊起来。 一旁领谢希暮进来的宫人都愣了愣,看了眼偏过脑袋与乐安玩笑的太后,又看了眼卑躬屈膝的谢希暮,顿时明白了什么。 太后不喜欢这姑娘。 “祖母,您瞧瞧,我嘴上这胭脂好不好看?这是一品居新款的胭脂,等明日乐安给您送进来,抹上去能年轻十岁。” 乐安说的是俏皮话,哪有胭脂能让人年轻十岁,不过太后听了很受用,慈祥地拍了拍乐安的小脸,“哀家老了。” “祖母不老,您瞧瞧您这手,跟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似的。”乐安在巴结老人家这方面很有自己一套方法,又将太后逗得捧腹大笑。 谢希暮仍保持着原先的动作,尽管膝盖和腿根传来阵阵酸痛,也不动分毫。 前段时日才有乐安对诗输给她的事,看来是这人跟太后告了状,老人家这是要为心爱的小辈报仇了。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太后好似才回过神,看向谢希暮,“谢姑娘怎么还行着礼,也不坐下。” 谢希暮不紧不慢起身,“谢家有规矩,不得长者吩咐,不得随意落座。” 小姑娘说的这话很聪明,避开了太后刁难她这一举,又将太后划分成了长者一列,拉近二人距离。 太后又不是个刻薄之人,听到这话,面色还是缓了下来,“谢姑娘坐吧。” 谢希暮乖乖落座,瞧得乐安愤愤不平,却又不敢置喙太后的决定。 “你小叔叔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只听他说起过你,没亲自见过,倒的确如传言所说,生得花容月貌。”太后虽然是夸赞,但语调平平,可觉其中真心喜悦之情不多。 “太后谬赞,臣女蒲柳之姿,当真是折煞了。” 谢希暮落座后,太后询问了几句,女子也都妥帖回答了,对话结束时,一位公公正好引谢识琅进来。 “这么快就来了?”太后笑眯眯瞧着来人,“莫不是怕哀家欺负了你家侄女。” 谢识琅朝殿上拱手,而乐安乖乖起身向谢识琅行礼,“拜见丞相。” “太后素来菩萨心肠,希儿又是个周全的,太后怎么会欺负她。” 谢识琅比起谢希暮方才的窘迫便自如多了,落坐于谢希暮身边,见女子脸色有些白,眸底微动。 “身子不适?” 谢希暮本来底子就薄弱,方才行礼过久了,脸色便差了些。 “无事,许是出门前没有用早饭。” 太后见姑娘没有告状,眼神落向一旁的宫人,“正好哀家宫里备了些糕点,给姑娘送过来。” 谢希暮颔首,“多谢太后。” 谢识琅余光一直关注着女子反应,察觉出些不对,出声:“不必了太后,她肠胃不太好,臣先带她回家中用些热食吧。” “没说两句就要走,还说不是担心哀家薄待了这丫头,难道哀家是什么恶狼转世不成?”太后扫了眼谢识琅。 谢希暮轻轻拽动了两下男子的袖子,后者瞧了她几眼,才转口风:“太后说笑了。” 太后的目光落在男女之间,眸色微变,到底是活了这么多年,一眼便能瞧出不对劲来,面上的神情沉了些。 “哀家上回听皇帝说了你同张姑娘的事,今日请来谢姑娘也是为了让她瞧瞧未来婶婶。” 太后此言一出,谢识琅面色微变,下意识看向了谢希暮,倒显得心虚。 谢希暮微愣,像是为了掩盖自己的错愕,飞快垂下了眼。 谢识琅去没忽略她眸底一闪而过的红意。 她…会认为他是在抛弃她吗? “张姑娘正在偏殿,去将人请过来。”太后吩咐道。 张木华很快跟着人过来,瞧见谢希暮时怔了下,又很快恢复平静,向太后和谢识琅行礼。 她爹是同她说过想与谢家结亲一事,只是她自己没什么念头。 女子于世,向来做不得主,她的志向是在江湖上过快意恩仇的日子。 可这种生活,谁也给不了她,更何况是当朝丞相。 “要到春日了,御花园里的景色很好,十郎,你带着张姑娘去御花园转转吧。”太后明显有撮合之意。 谢识琅看向身边的女子,许久没有起身。 “正好谢姑娘没用早饭,便先在慈宁宫里用些糕点,放心,哀家亏待不了你家侄女。”太后摆了下手,已是催促。 谢希暮攥紧了衣袖,瞧张木华一直盯着她瞧,于是抬起脸来,回之一笑,“张姑娘。” 张木华心底有些失落,毕竟比起上回谢希暮喊甜甜的张姐姐,这次换成了姑娘的称呼,总觉得疏远。 “谢姑娘。” “小叔叔去吧。”谢希暮笑着瞧向谢识琅,顿了下,“我在这儿等你。” 谢识琅心知只有接触旁的女子,才能将先前对谢希暮的杂念抛开,于是起身,“好。” 太后将二人的交流收入眼底,见一男一女相伴离开,又重新与乐安说笑起来,只是一直冷着谢希暮。 “旁人都说我和先皇后当年有些像呢,乐安没有爹娘,还好祖母一直疼爱乐安。” 乐安县主的爹娘当年是谢家大郎的麾下,殷贵嫔母族造反,乐安爹娘也为了保护帝后而亡。 谢希暮面上的神情更淡了,只听太后安慰乐安:“你爹娘与谢家老将军一般,都是忠义之辈,不过哀家瞧,咱们乐安生的是越来越水灵了,当真是有些像皇后的模样。” “还不是祖母养得好。” 乐安奉承着老人家,又讶异道:“是我失言,都忘了谢大姑娘在这儿。” 谢希暮不是谢家血脉,来历不明,自然不清楚自己父母是谁,乐安这话里的嘲讽之意颇多。 谢希暮淡淡笑道:“先皇后难产而死,嫡公主也胎死腹中,县主虽然失去了爹娘,但代替嫡公主得太后娘娘照顾多年,想来比起嫡公主的荣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后面上的笑意一顿。 殿内登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空气好似都凝固了起来。 先皇后乃是太后母族侄女,很得太后宠爱,又与皇帝赵启青梅竹马,在赵启登基之后,先皇后顺理成章登上后位。 太后没有女儿,对待侄女兼儿媳的先皇后是疼到了骨子里。 故而先皇后和嫡公主的死,一直是太后心中的痛。 直到正好失去父母的乐安出现,太后看她与嫡孙女年纪相当,生了恻隐之心,借乐安抚平心中伤痛。 可乐安终究是旁人血脉,谢希暮这话恰似无意,却让太后心底一凉,更让乐安面上失了血色。 “谢希暮,你胡说什么?” 乐安极其清楚自己是如何得到太后宠爱的,腾的一下站起来,怒不可遏,“嫡公主是嫡公主,尊贵荣耀,本县主如何能比。” 第30章 他心乱如麻,争吵 “乐安。” 太后语气沉了下来,令乐安浑身颤了颤。 “祖、祖母……” 太后深吸一口气:“今日你先回去吧。” 乐安不敢相信,仅凭谢希暮的一句话,便能让太后将她赶走。 “祖母,我当真没有对嫡公主的不敬之意。”乐安握住太后的袖子,满眼泪花地哀求。 “去吧。”太后沉叹。 方才谢希暮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皇帝本来就对太后宠爱乐安一事不太满意,宫里也不是没有公主。 偏偏乐安占了个与嫡公主同龄,又恰好爹娘为国捐躯的便宜,才被老人家养在慈宁宫许多年。 太后虽宠乐安,心里仍惦记着先皇后胎死腹中的嫡公主。 而谢希暮的话更是令太后反思起来,若是她的嫡孙女泉下有知,自己疼爱着另一个毫无血缘的孩子,将对嫡孙女的惦念全寄托在另一个孩子身上。 她的孙女当真会高兴吗? 乐安夺走了属于嫡公主的荣宠,只怕嫡公主泉下有知,有的也只是憎恶罢了。 “……” 乐安含泪离开,望向谢希暮的眼神里满是厌恨,后者也只当没瞧见,静静地坐在原位上享用糕点。 太后是她最大的靠山,谢希暮竟然敢挑拨离间。 她一定不会就这样放过谢希暮! 殿内很快只剩下太后和谢希暮两人,老人家的视线饱含威严,直直打量着小姑娘。 后者从容不迫,好似方才那番话都只是无心之说。 宫人很快过来传话,言谢识琅在殿外等候,接谢希暮回去。 “来得倒是快,怕是连御花园一圈都没逛完吧。”太后眯起眼,问道:“张姑娘呢?” 宫人答:“张姑娘说到了每日的练武时辰,故而先回去了。” 太后面色难看,“就回去了?” 谢希暮施施然起身,“多谢太后给臣女准备的糕点,小叔叔在等臣女,臣女便也不久留了。” 福过身后,谢希暮转身正欲离开,却被叫住。 “你们先下去。”太后让宫人尽数退避。 谢希暮回首,见太后面色凝重,“谢大姑娘,今日这话由哀家同你说本是不该。” 她面不改色,“臣女洗耳恭听。” “你与十郎虽然是叔侄,但始终不是血脉相连,男女之大防希望你心里铭记,也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十郎未来该是坦荡光明,若是背上不该有的污点,这就可惜了。” 太后这话是驱散众人跟谢希暮说的,也是为了给这姑娘留两分薄面。 若是寻常女子听见这话,恐怕要心惊胆战了,而殿中人却是一脸迷惑,“太后这是何意?臣女不明白, 但臣女一直都清楚小叔叔未来坦荡,臣女不会是给小叔叔带来污点的人。” 太后直直盯着她,“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谢家将你抚养大,已是大恩,莫要辜负你小叔叔, 十郎是哀家看着长大的,比亲孙子还要疼爱三分,任何人对他有威胁,哀家都不会容许。” 她面带笑意,“太后放心,臣女不会辜负小叔叔,绝不会。” …… 出了慈宁宫,谢希暮一眼便瞧见男子长身玉立,等在了马车前。 宫闱之中不许使用车驾,而谢家却是个特例,可见皇帝和太后对谢识琅的偏宠。 谢希暮走过去,“小叔叔。” 谢识琅回过神,瞧女子垂着眼,也不看他,忧心姑娘是同他置气,委婉道:“方才我与张木华只是在御花园走了两步,没说什么。” 谢希暮轻轻嗯了声,好似并不关心,兀自上了马车。 谢识琅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 他的确没撒谎。 方才出了慈宁宫,他和张木华不过是并肩行了两步路,等走到御花园,太后的宫人离开了,张木华便称到了练武时辰,要先行一步。 他惯来独身,平日里相处得最多的便是谢希暮,跟小姑娘待在一起倒是怎么都待不够,可多跟旁人待上须臾时刻便觉得厌烦。 他心里又一直挂心谢希暮,有了机会离开,便马不停蹄返还来接谢希暮。 可她却…… 难道是太后同她说了什么? 车马一路,二人相对无言。 谢识琅察觉了小姑娘的不对劲,往日二人待在一起,哪怕没话题,小姑娘也会与他凑近些,一起看看书或品茶,至少不像如今这般疏远。 “主子,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谢识琅先行下来,却瞧见了站在台阶下的郝长安。 “老师。”郝长安朝他躬身。 谢识琅嗯了声,伸手去扶谢希暮下来。 可谢希暮瞧见郝长安在,竟然躲开了他的手,提起裙摆自行下来,“太后方才说了,就算你我是叔侄,可终究男女有别,希儿日后始终要做别家妇,要懂得避嫌,不好与小叔叔接触太多。” 谢识琅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明明前两日还衣衫半解缠着他,问是不是嫌弃她的小姑娘,现下却说要同他避嫌? 究竟是因为太后的话,还是因为…… 他余光落在了看向谢希暮的郝长安身上。 半空中的掌心一点点蜷缩在一起,骨节泛白。 “……” 明理院内,阿梁送走来讨教学问的郝长安,返还时,谢识琅正坐在饭桌前出神。 “主子,人送走了。” “你有同他说,日后不要站在府门口等我吗?” 阿梁连忙点头,“说了的,日后就让郝长安在书房里等着,保准不跟姑娘碰上……” 微冷的视线缓缓落在他身上,阿梁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主子,方才阿顺来传话,说姑娘食欲不佳,便不来明理院用饭,让您自己用。” 半个时辰前阿梁就差人去朝暮院问了话,让谢希暮来明理院用饭,对方却不肯,这情况倒是很少。 谢识琅视线垂了下来,落在不再冒热气的饭菜,慢慢道:“是食欲不佳,还是不想同我一起用饭。” 阿梁后背一凉,“呃…主子,是不是姑娘今日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 委屈? 谢识琅想起太后点破他与张木华之事时,小姑娘通红的双眼。 难道…… “把饭菜热了,我带去朝暮院。” 他又是入夜来了朝暮院,分明先前生了李家之事时,谢端远曾让他与谢希暮保持距离。 他向来信守诺言,可现下,自己却一次次打破了约定。 矛盾与理智对垒高台,他实在心乱如麻。 朝暮院内,下人都被屏退。 他一入院子便瞧见屋内的梨花木窗牙儿半开,谢希暮撑着额角,泪意浸湿了手心里的帕子,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好似一把锥子,深深刺进他的心脏。 她究竟因何而哭? 他太想知道了,可若是知道了,他又该如何处理? 他的心究竟偏向哪一边? 屋门开合的动静惊扰了谢希暮,小姑娘便如惊弓之鸟,怯生生地瞧着来者,脸颊上的泪痕未干,我见犹怜。 她看上去不想让男子觉察她的伤心,慌忙偏开脸擦去。 他入了屋,只站在原地,“你为什么不来用饭?” 谢希暮咬着唇,佯装无事的模样坐下,“我…吃不下。” 他想问她为何落泪,想知道原因里是不是有一个他。 可张了几次唇,都还是问不出来。 这是他细心教养了十多年的侄女,哪怕他是个人,他都不该疑心有他。 “这是你绣的荷包?”他的眼神落在桌案上的绣品。 谢希暮的女工自幼便不太好,他是清楚的,小姑娘对女工素来没什么兴趣,他也不强求,不想学就不学好了,他身居高位,左右也不会有人敢嫌弃他的侄女。 他缓缓拿了过来,“绣给我的?” 这是明知故问,这个世上,又有谁比他谢识琅更能让谢希暮花尽心思? 可下一刻女子便击碎了他的信心,“小叔叔误会了,这不是给你的。” 谢希暮红着眼,将荷包抢了回去,似乎担心他会将荷包占为己有。 “不是给我的,那是给谁?” 听到她的回答,他心底一沉,不遵循理智便问了出来:“郝长安吗?” “左右跟小叔叔无关。” 谢希暮哽咽着,语气委屈得不行,令他一怔,“左右小叔叔不是有张姑娘为你绣吗?我还费这个心神做什么?” 谢识琅顿了下,“你……” “小叔叔不是一直都想将我推出去吗?” 谢希暮扯开唇,难得讥诮,说出来的话简直要气死人:“希儿总归是要嫁人的,郝长安是你亲自挑选的,说起来,也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谢识琅一动不动,眸底阴沉沉的。就这样直直盯着她。 屋外恰好下起了瓢泼大雨,砸得门窗砰砰响,好似下一刻,便有狂风暴雨降临在二人之间,闹得不可开交。 第31章 只玩弄他的心,春狩出发,帐子里有东西 “……” 雨势将歇,可被谢识琅摔得沉响的屋门还在晓真耳畔回荡。 她端着脸盆进来,供女子洗干净面上的眼泪,还是没忍住问:“姑娘,您既然想要同丞相在一起,又何必那样气他,还说荷包不是绣给他的,您绣的手指头分明都扎了好些洞了。” 晓真的语气很心疼。 “丞相疑心您对他有心思,您何不顺势告诉了他?这样打消了他的疑心,若是他真与张姑娘在一起,那您肠子悔青了都来不及。” 谢希暮将泪痕擦干净,淡声:“你真以为我打消了他的疑心?” 晓真一愣,“什么?” 谢希暮一改方才委屈模样,笑道:“傻丫头,若是我方才真顺势承认了对小叔叔的心思,你觉得他会怎么办?难道他真的会就这样娶我?” 晓真嘴唇动了两下,“那不然……” “你算错了关系。” 谢希暮耐心道:“从头到尾,是我喜欢他,并不是他喜欢我,就算到了如今,他还是将我看作侄女,你说若我同他表明心意,他会怎么样?” 晓真心惊道:“恐怕会吓得赶紧娶了张家姑娘,或者将姑娘您嫁出去,以绝后患。” “没错。” 谢希暮笑了笑,“我不能告诉他我喜欢他,但是他不是傻子,看出了我露出的破绽,免不得心生怀疑, 人一旦生了疑心,便会时刻挂心,时刻挂心了,才不会将我看作侄女。” 晓真忽然觉得自家姑娘织了好大一张网,步步引诱,便是为了让丞相自投罗网。 “高。” 晓真赞叹:“姑娘您在玩弄男人心思这方面真是高。” “话怎说得这般难听。” 谢希暮抿唇靠在了贵妃榻上,把玩着谢识琅扔下的荷包,“只是玩弄他的心思罢了。” “可您不是说,太后今日还特意安排了张姑娘和丞相见面吗?这样下去,丞相该不会真的与张姑娘成了吧?”晓真担心。 “不会。” 谢希暮对这一点倒是自信,瞥了眼晓真,忽然道:“春狩在什么时候来着?” “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晓真道:“六日后,定的是后日出发。” 谢希暮抿直的唇线微微挑动,“我知道了。” 晓真总觉得姑娘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不过她也猜不透,自家姑娘的心思可太深了。 * 京城离西山不算太远,可为了皇帝和后妃出行少颠簸,行进速度会慢许多。 谢乐芙一大早便被喊醒了,撩开马车帘后,见谢希暮一个人坐在车上,又瞥了眼前头阿梁驭的马车,看热闹道:“你怎么不同你小叔叔坐在一起?平日里两个人恨不得粘在一起。怎么?吵架了?” 谢希暮瞧了她一眼,“没事。” 没事? 谢乐芙一听这语气就觉得不对劲,若是谢希暮多说两个字她都不会怀疑,这态度,看来两人真起龃龉了。 不过,这对她来说自然是好事。 谢识琅惯来偏疼谢希暮,两个人吵架,她倒要看看后头二人还怎么好得起来。 她一屁股坐在旁边,阴阳怪气:“你如今又得太后恩宠了,自然不需要谢识琅的帮扶。” “妹妹这是何意?”谢希暮蹙眉。 谢乐芙挑眉,颇为不服,“难道不是吗?不止府上,连京中都在传,谢识琅对我这个真千金爱答不理,偏偏对你这个假货偏爱得不行,就连太后都对你青眼……” 说到这儿,小姑娘停顿了下来,狐疑道:“你该不会要麻雀飞上凤凰枝,摇身一变,进宫当娘娘了吧?” 谢希暮实在听不下去了,纠正:“是飞上枝头做凤凰。” “一个道理。”谢乐芙瞪了她一眼。 谢希暮颇为无奈。 世人怕是都以为她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认为太后召见,是她得了老人家的青眼,却无人知是太后知晓了她对谢识琅的心思,担忧她让谢识琅的坦荡人生背上污点。 叔叔与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侄女暗度陈仓,若说出去,只怕谢识琅的官途都要蒙上尘埃。 太后是明为提醒,实为威胁。 “呵。” “老东西。” 谢乐芙耳边好像传来什么动静,瞧过去,“谢希暮,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女子面带笑意,“我是在说西山景色不错,等妹妹到了,又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 谢乐芙感兴趣道:“真的假的?那是不是可以骑马?” 谢希暮眼眸流转,“妹妹会骑马吗?” “不会诶。”谢乐芙转了下眼珠子,颐指气使:“那到时候你来教我。” 谢希暮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来了兴致,“好啊,我的马术是小叔叔教的,一定可以教会你的。” 晓真在一旁听得莫名心慌。 姑娘惯来不喜欢掺和别人的事情,这次如此主动教谢乐芙,很不对劲。 到了歇息的时候,大队伍也停了下来,安营扎寨,谢希暮入了自己的帐子。 只见一片漆黑中,被窝里似乎有东西在动弹。 晓真比她更敏锐,率先赶过去,用剑挑开了被褥。 第32章 马场被萧焕禁锢,小叔叔占有欲发作 一条长毛黑蛇在褥子里蠕动着,闻着生人气味,蛇眼阴鸷鸷的,散着寒光,敏锐地扑咬过来—— 晓真拔出大腿上绑的短刀砍去,须臾间,长毛黑蛇一分为二,起先还蠕了两下,缓缓没了动作。 谢希暮眯起眼,“去查查这次同行的有没有明慧或者乐安,李家和秦家的也一起查了。” 晓真说好,捡起长蛇尸身便要离开。 谢希暮喊住:“等等,明慧还被囚着,只用查另外三个。” “是。” * “蛇?” 另一边的大帐内,谢识琅面色沉了下来,“她怎么样了?” 阿梁摇头,“姑娘无事,蛇被砍断,已经扔了。” 谢识琅瞧着他,“她给你报的消息?蛇又是被谁砍的?” 谢希暮惯来柔弱,平日里风大些都要得风寒,哪来的能力砍蛇。 阿梁思索道:“是阿蟒告诉我的,没告诉属下是谁砍的蛇,不过属下觉得应该就是阿蟒砍的,平日里主子总让他注意姑娘的行踪,除了他也没人有这本事。” 谢识琅嗯了声,“查过是谁扔的蛇吗?” “听说消息时,属下便去查了,动手脚的人动作很干净,不过阿蟒说了,那蛇有剧毒,而且十分名贵,像这种深山老林里,是没有这种蛇的,应当是有人训养。” 谢识琅听到有剧毒两个字时,手中书籍被捏得变了形,阿梁看在眼里,提醒道:“主子,前段时日,乐安县主与姑娘在一品居生过嫌隙。” 谢希暮每日的行踪都有阿蟒记在纸中上交给谢识琅,他显然是清楚的,“希儿在对诗会上赢了乐安。” 阿梁皱眉,“这个县主,当真是小气,京中有传闻,她痴恋于郝长安,该不会是因为嫉妒心才对咱们姑娘……” 啪的一声,书本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主子息怒。”阿梁忙安抚。 谢识琅眸色幽深,“区区一个郝长安,倒是能引起不少风波。” 阿梁猜想这几日主子和谢希暮是因为郝长安闹了矛盾,故而缄口不言,装作听不懂。 “去让阿蟒在山中找找有没有蛇,扔进乐安的帐子里。”谢识琅说的这话让阿梁心惊。 “可是主子…那乐安是太后心里的宝,若是太后娘娘知道了……” 谢识琅的眼神很凉,后者自然闭上了嘴,“属下知道了。” 正准备走,阿梁又被男子叫住。 “出了这事,她…就没有找过我?” 阿梁咽了口唾沫,缓缓摇了下头。 谢识琅面上的沉色愈浓,阿梁见状忙打圆场:“不过姑娘素来胆子小,看到这蛇,说不定都吓哭了,主子要不要过去安慰一下姑娘?说不定…姑娘就不跟您闹别扭了呢。” 谢识琅抬起眼,直直看着他。 阿梁自觉低头。 “我不去。” 等夜深谢希暮得到晓真带来的消息时,远处的帐子里正好传出一道惊声尖叫。 晓真瞥了眼外头,狐疑道:“是乐安县主的帐子,方才我已经查到了,乐安的侍卫一个时辰前,曾在这附近转悠过,正是上回推过您的人。 不过乐安平日里除了出门,很少让那侍卫跟着,旁人若是没见过,或许都不知道那是乐安的人,我花了些功夫才从别人嘴里套出来的。” 谢希暮微撩开帐帘,瞧见乐安狼狈地逃出帐子,没过片刻,一个太医提着药箱到了她的帐子里。 晓真跟着去瞧了瞧,回来后禀报:“听说是乐安帐子里进了蛇,还被咬了一口。” 谢希暮扬眉,“这么巧?” 晓真:“是不是丞相……” 谢希暮笑了下,“除了他,我还真想不到旁人了。” 晓真打量了一下帐外,“奇了怪了,丞相怎么知道咱们帐子里进蛇了?我也没发觉有旁人。” “阿蟒的武功,在你之上吧?”谢希暮忽然问。 晓真眉心微动,“那个小哑巴?我没同他较量过,不过我能感觉到,他的武功不低。” 谢希暮不可置否地抬了下眉。 晓真惊讶道:“您是说阿蟒方才监视着咱们?” “不是方才,是每一日。” 谢希暮将床上的被褥扔了,从行囊里取出自己平日里睡的被褥,检查了床板,没发现钉子或银针,才将褥子铺了上去。 晓真不解,“姑娘您又没有武功,您怎么察觉的?” 谢希暮:“阿顺说的。” 晓真惊呆了,“我跟那丫头相处这么久,没发现她会武功啊?难道她是隐藏的高手?察觉到了阿蟒在监视咱们?” 谢希暮笑了,“你来府里来得晚,阿顺和阿蟒先前都是被小叔叔在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阿蟒留在他身边当暗卫,阿顺不善武功,便派来照顾我,不过两个人感情一直很好, 有一次我夜里没睡着,坐在窗前,瞧着阿顺从小厨房里顺了两块糕点,冲着墙头喊了两句,阿蟒就出现了。” 晓真闻言,顿时感觉后背都凉了。 “后来我问过阿顺,你也知道这丫头傻乎乎的,就告诉我,阿蟒是小叔叔派来保护我的。” 晓真瞠目结舌,“那他岂不是知道我会武功的事?那萧家的事他有没有……” “阿蟒被小叔叔救下前,被人伤了智,擅长武功,却不懂人心算计, 你放心,他不懂我们做的这些事,况且你也只是在保护我,没有做伤害我的事,他不会随便插手告密。” 晓真这才松了口气,很快又回过神,“难怪上回姑娘您要特地给阿蟒做一份糕点,这不就是贿赂吗?” 谢希暮回之一笑。 晓真啧啧作叹,这个丞相府,还真是卧虎藏龙。 有的人眼明心净,却浑浑噩噩。 有的人失智有疾,却是这个府上最清醒的人。 …… 又赶了几日路,总算到了西山。 春狩开始,自然是以皇帝赵启为首,猎得了不少猎物,朝臣纷纷赞扬宝刀未老。 后两日则是以皇子狩猎为主,赵昇、赵玥猎得的猎物比不得皇帝,但也显示了兄弟俩的能力。 端王乃是皇后养子,这些年并不受皇帝待见,也很少在众人面前显眼,这次春狩也就一直闲散着,没有去争风头。 因着前几日都是正事,谢乐芙与谢希暮不好出门,老实待在自己的帐内,谢乐芙抱怨声不断,说要闲出屁来了。 又隔了一日,谢识琅使人知会消息,朝臣家眷们可以自行游玩。 谢乐芙这下可撒欢了,她出门前用仅剩的银子买了身骑马装,又是典型的红配绿。 谢希暮暗中提醒了几次,要不要穿她的骑马装。 谢乐芙可不领情,自顾自先跑到了马场。 晓真见谢乐芙这般不识相,没忍住道:“姑娘何必帮她,等她自己出了丑就明白了。” 谢希暮笑了笑,没说什么,换了身月白骑装小衫,衬得肌肤光泽透亮,腰封紧束细腰,身形曼妙绰约,漂亮的眉眼间添了几分英气,越发动人。 晓真看得都咽了唾沫,心道自家姑娘这相貌,就算不要谢识琅,也不会少了追求者。 到了马场,谢希暮这身打扮果然惹得不少人注目。 只是女子并未落座,而被马场上喧闹声惹了过去。 马场上像是在进行什么比赛,分为红蓝两队,有几个靶子立在场上,两队人骑马射箭,比谁射得更准。 不少姑娘们围绕在马场外,小声议论。 “看来张家同谢家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了,方才官家亲口让丞相陪张姑娘一起比赛呢。” “丞相生得这般俊美,倒是便宜张木华这个男人婆了。” “张木华生得还是不错的,你瞧,丞相还帮她递箭呢,丞相这些年都没有娶妻,兴许就是喜欢张木华这种姑娘。” 谢希暮瞧了过去,张木华不慎掉了箭筒,谢识琅飞快拾起递过去,二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男子俊美无俦,女子英姿飒爽,只是短暂相视了一眼,便惹眼得不行。 若非旁人不知,兴许要以为这是一对恩爱夫妇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般配?” 懒散熟悉的声音从谢希暮身边响起,她不用转头便知道是谁。 旁边的姑娘们见金吾卫将军竟然与谢家大姑娘说话,顿时转移了注意力,观察起这二人来。 “人多眼杂,哥哥最好还是与我保持距离。” 萧焕瞧小姑娘对他爱答不理,越发觉得有趣,“又不高兴了?你每次见着哥哥能不能笑笑?虽然你小叔叔不要你了,但哥哥若是心情好,兴许还会收留你。” 谢希暮转过脸,“你再说一遍。” 萧焕耸了下肩,一字一顿:“你小叔叔不要你喽~” 女子忽然笑了,冷不丁凑近,还真让萧焕吓了一跳,纤纤素指戳了下他的胸膛,“萧焕,你喜欢过人吗?” 他顿了下。 她又戳,一边靠近,“像你这样自大的人,被人家爱护过吗?” 萧焕耳尖通红,面上已然愠怒,对方还不依不饶,继续靠近,“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明明不懂感情,却又自以为是嘲笑别人的感情。” 谢希暮在他面前俨然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狼,毫不顾忌地露出尖牙利齿。 偏偏她说得句句在理,惹得萧焕怒意上头。 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翻身过来将谢希暮禁锢在臂弯里。 周围发出一阵惊呼。 谢希暮面上难看,“你发什么疯,这儿都是人,放开我。” “就不。” 萧焕嘴角扯出轻蔑的弧度,威逼利诱:“怎么不继续装无辜柔弱了?要不求求我,兴许我会放了你。” 谢希暮攥紧了拳。 偏偏周围都是人,若是萧焕继续发疯,只怕她的名声都要毁了。 “珰——” 弓弦骤然紧绷的声音令人心跳加速。 一把玄墨长弓恍若从天而降,直直抵在萧焕的胸膛前,持弓者势如破竹,力道极深,逼得萧焕这个行伍中人都退了好几步。 “萧焕,别碰她。” 谢希暮一听这声音便是一愣。 回头只瞧,谢识琅身骑高马,眸底一片漆黑凌冽得很,周身散发的凌厉威压令人胆寒。 男子平日里穿得最多的是常袍,总让人对他产生文弱书生的误会,其实谢识琅练武的年头不比萧焕短,只是谢家满门都死在了战场上,不能再多一个武官,他才从了文。 萧焕眯起长眸,“若我非要碰呢?” 第33章 马颠,她陷入危险 怀里人一把将萧焕推开。 谢希暮警惕地退开,萧焕还想上前,而谢识琅翻身下马,直直挡在她身前。 “萧将军,希儿是闺阁女子,你若有事,找我便可。” 谢识琅面上生冷,与萧焕对视间没有丝毫退让,周围的看客也越来越多。 马场上,赵宗炀是谢识琅同队比赛的,瞧他莫名其妙出了场子,催促道:“谢丞相,你还玩不玩了?” 谢识琅置若罔闻,与萧焕对峙而立。 二人间的气氛好似降到了冰点,忽而,谢识琅袖子被轻拽了拽。 “小叔叔,咱们走吧。”谢希暮好像受到了惊吓。 谢识琅拉住她的手,睨了萧焕一眼,才转身带人离开。 萧焕被气得不行,没忍住拆穿女子:“你就是个大尾巴狼!” 谢希暮闻言一顿,转过身来,掷地有声对萧焕道:“我知道小叔叔与将军素日里关系不好,但请将军日后不要以此为难我了。” 萧焕瞪大了眼。 只见女子一脸无辜,“还有,你骂我可以,请不要骂我小叔叔是大尾巴狼。” 周围顿时议论纷纷。 合着方才萧焕将人小姑娘拦住,竟然是为了官场上的事情,也实在太没有气度了,男人之间的矛盾,竟然要去为难谢识琅内眷。 萧焕都被气笑了,险些拔腿追上去,奈何萧国舅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派人将他拦了下来。 “希儿,不同疯子说了。” 谢识琅冷冷扫了眼萧焕,拉着人离开了人多的地方。 “诶不是!” 赵宗炀都懵了,“谢丞相就这么走了?” 张木华倒不在意,自如地对赵宗炀下命令:“你补谢丞相的位置,辅助我迷惑敌方。” 赵宗炀暗暗骂了句也不知道是谁要相看,还是老实跟上。 走了半盏茶的功夫,谢希暮被男子拉到了马场内人少之地。 却正好碰见了与一匹矮脚马抗争的谢乐芙。 “跑起来啊,你这小畜生怎么这么不得劲,我家那骡子都比你强。”谢乐芙嗓门高得周围的人都绕道走。 谢希暮瞧她身下的矮脚马都被勒得快喘不上气了,刚想提醒这是幼童骑的马。 谢乐芙抢先道:“谢希暮,你不是要教我骑马吗?方才找了你半天,都找不到人。” 谢识琅不悦地提醒:“尊卑有序,你喊她什么?马场上这么多人,找别人教你骑马。” 谢希暮虽然听着面前人说话,可隐隐感觉身后一道不寻常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她。 这边,谢乐芙正不满,嘟囔道:“二叔你不是跟张木华谈情说爱去了吗?怎么有功夫来这儿?” 此言一落,谢识琅明显察觉手心里的腕子抖了下,随即抽开,兀自走向谢乐芙。 “阿芙,我教你骑马。” 谢乐芙面上一喜,又不确信地瞧了瞧自家二叔的黑脸,“真的假的?二叔看上去不太愿意。” 谢希暮:“是我教妹妹,又不是小叔叔教,他有什么不愿意的,更何况你不是说了吗?小叔叔忙着呢。” 谢识琅被生生噎了一下,瞧女子翻身骑上了马官牵过来的马。 今日这身骑装将她身子勒得很紧,腰肢娇软纤细,胸前云团也呼之欲出,他瞧四周不少男子都盯着谢希暮瞧,心里更沉了些。 “你这动作倒是利索。”谢乐芙虽然不情愿,还是夸赞了声。 谢希暮骑上马,却觉出些不对劲,马匹似乎浮躁得很,她余光微动,悄然落在了角落里的乐安身上。 她的手悄然落在马屁股上,摸索了两下,一根银针顿时落入手心。 合着是打这个主意。 谢识琅心里闷着,偏偏谢希暮又不搭理他,正欲离开。 乐安目不转睛盯着谢希暮,忽然瞧这女子转过了头,竟然与她对视上! 她被发现了! 而后谢希暮的行为令人瞠目结舌。 谢乐芙和谢识琅注意力都没在这人身上,只见谢希暮缓缓举起手里的银针,朝她微微一笑。 乐安惊呆了。 谢希暮是如何发现马屁股有针的?! 可接下来,谢希暮更让她匪夷所思。 只瞧女子高举银针,直勾勾瞧着乐安,一边飞快将银针重新扎进了马屁股里! 乐安险些惊呼出来。 谢希暮竟然是故意的! 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只见马匹受惊,骤然发疯,驮着人往深林里狂驰。 谢希暮惊叫了声,抱住马匹,“小叔叔!” 谢识琅听到这声音骤然回过头,便见谢希暮被疯马带走,飞快夺过了旁人的马,也追了上去。 谢乐芙都吓傻了,张大了嘴想叫,又不知道该叫谁,只能掉头去寻找阿梁和谢家人。 第34章 脱衣裳,给他上药 马受惊了一路狂颠,谢希暮感觉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身后的马蹄声亦紧紧跟随。 谢识琅不敢懈怠半分,单手握弓,而后搭箭,对准前方的马腹射去。 马匹再次受惊,却仍未停下,发了疯似地冲向了峭壁边缘。 “小叔叔别过来!” 谢希暮惊叫了声,身子被马匹拖了下去。 谢识琅纵身一跃,扑到了小姑娘身后,拼尽全力将人护在怀里。 好在此地峭壁不高,底下是深泉,二人掉了下去,谢识琅水性好,将人抱上了岸。 周围都是密林,有一处狭窄的洞口,倒是可以容人休息。 他将人小心地放在石壁边靠着。 好在谢希暮只是呛了几口水,谢识琅瞧着女子睁开了眼,悬着的一颗心才松了下来。 “咳咳……” 谢希暮依偎在男子怀里咳了一阵才缓过来,双眼通红,“方才都让你停下来了,为何还要跟上,若底下不是水,难不成你要跟我一起去死吗?” 谢识琅微微一愣,他许久没见小姑娘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哑声解释:“我知道底下是水,先前来西山的时候检查过。” 更何况,就算底下是真的荆棘尖石,他亦会奋不顾身。 二人浑身都湿透了,谢希暮瞥了眼男子,惊诧道:“你受伤了。” 谢识琅的衣裳湿哒哒的,胸前和手臂的部位都往外渗着红意。 他倒是镇定,“应当掉下来的时候,被石壁刮伤了,不妨事。” 谢希暮连忙摸了下袖口,松了口气,“还在。” 谢识琅不解地瞧着女子,她从袖子里取出了个小瓷瓶,“这是止血的药,我担心春狩会受伤,提前备下了。” 说着,她转过了脸,“你将衣裳脱了吧,我给你上药。” 听到脱衣裳几个字时,谢识琅表情一怔,“什么?” 谢希暮自然道:“你受了伤,又穿着湿衣裳,当心伤口会溃烂,快些脱了吧。” “我自己来就好。” 谢识琅想拿过她手里的瓶子,却被躲了过去。 谢希暮目光停顿了一下,唇角忽然漾开几分狡黠的笑意,眸子亮闪闪的,在漆黑一片中熠熠生辉。 “小叔叔该不会是在害羞吧?” 谢识琅顿了下,“没有。” 谢希暮凑近了些,隐去眸底闪过的笑色,“那日小叔叔中药,咱们不是都…你身上我早看过了。” 这本是该忌讳之事。 小姑娘此刻却毫无顾忌地提起,谢识琅不敢相信地抬起眼,耳尖滚红,“胡说,那日我没有脱衣裳。” “……” 空气莫名寂静了下来,谢希暮面上的神情几经轮转,由明到暗,“原来小叔叔还记得那时之事。” 他清晰地记得那日床榻上的所有,却还是将她推向了旁人。 谢识琅担心小姑娘会这么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终究是他们不该谈论的事情。 就该像在火焰中烧干净的灰烬一般,被风轻轻一吹,散得一干二净。 小瓷瓶被素白的指节递了过来。 他微微一愣,见谢希暮表情黯淡了下去,苦笑:“我衣裳也湿了,先去换。” 她起身寻了两根竹竿立在洞穴两边,脱下外衫视作二人之间的屏风,亦或是遮羞布, 谢识琅隔着月白衣衫,隐约能瞧见女子朦胧的倩影。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好似都掺杂了苦茶气,五脏六腑都涩得生疼。 “啊!” 谢识琅扔下药,飞快冲了过去,谢希暮面露惊恐,瘫软在地,与她相对的是一条竹叶青蛇,正吐露着蛇信子,阴恻恻的。 或是瞧见了另一个人出现,竹叶青危机感更重,脖颈向后缩的同时,快速扑向了谢希暮。 他动作利落,拔出腰后匕首砍去,竹叶青在他脖颈下咬了口,最终还是化成了两截。 “你没事吧?” 谢希暮忙爬起来检查他的伤口。 谢识琅这才觉得不自然,方才他衣衫尽褪,是赤着上半身的,与谢希暮如此坦然相见,他慌了神,连忙退后。 谢希暮却抓住了他的手,“都这个节骨眼了,小叔叔就别再在乎礼节了。” 她拉人到石壁旁坐下,借着洞口昏暗的光线,这才看清谢识琅身上的伤。 他平日里瞧着清瘦,褪下衣物却很结实,肩宽腰窄,小腹肌肉起伏有致,光是瞧一眼,便能让不少春闺女子动心。 谢希暮错开眼,落在他胸膛上几处的划痕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 谢识琅眼皮落着,迟迟没等到小姑娘替他疗伤,故而抬起眸,却只瞧见她水光潋滟的眼。 她哭了。 这些年来,他在家是顶梁柱,撑起了谢府门楣,在外是朝之重臣,处事办案铁面无私,得罪了不少人,仇敌很多,受过的伤也很多。 眼下这些当真算不得什么。 可谢希暮红了眼,他竟然也觉得浑身疼得不行。 “我…不疼。” 谢识琅解释得苍白,女子偏开头擦去泪,为了方便上药,径直跨坐在他腿上。 这动作过分大胆,他吓得猛地后退,却只得撞上石壁,后背磨得生疼。 “下来。” 谢希暮哪里理会男人说话,指尖沾了药粉,轻轻擦在他的伤口上。 他浑身绷得很紧,谢希暮脱了外衫,只剩下湿漉漉的里衣紧贴在身上,雪肤玉颈,沟壑欲显,勾人的身形毫不掩饰地展露在他的视野中。 他隐忍着不看,偏偏她又坐在了他的身上,身子娇软得要命。 太危险了。 “谢希暮,下来。” 他气急败坏,喊她的名字,对方还是无动于衷,视线最后落在他脖颈之下的蛇咬伤。 竹叶青有毒。 谢希暮显然也是知道的。 他瞧那娇艳欲滴的唇瓣,诱人地张合,眼瞧着就要贴上来。 他是可以将她推开的,可男人天性却不容他阻止。 谢希暮越靠越近,余光瞥见男子滚动的喉结,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彰显他此刻的兵荒马乱。 她忽而笑了,无辜地瞧着他,“小叔叔该不会以为,我要用嘴给你吸出毒吧?” 谢识琅浑身一僵,被人戳穿了心事,却仍嘴硬:“我没这么想,但你最好不要。” 谢希暮牵起唇,指尖用力,挤压他被蛇咬伤的地方,“忍一忍,我若是用嘴给你吸出毒,只怕我也要中招了。” 这个时候,她倒是清醒得很。 谢识琅为自己方才所思面热起来,心虚道:“我自己来吧。” 他身上正好一轻,心底也跟着失落了下。 “已经挤出毒血了。” 谢希暮扫过男子失神的模样,出了洞穴,她采了泉边长的莲蓬,盛了泉水过来给谢识琅擦身子。 洞穴内燃起了烛火,应当是谢识琅捡的柴火。 她刚走进去,却见男子衣裳系了一半,歪倒在了火堆旁,俨然失去了意识。 “谢识琅!” 第35章 她被心魔击败,肚兜系错了 谢识琅一动不动,谢希暮跑过来将人抱在怀里。 他的身子烫得厉害,嘴唇时不时动几下,是高热过头发出的噫哝。 “大哥哥……” “爹……” 她顿了下,随即将外衫取下沾湿,给谢识琅擦着身子降温。 “我错了…我错了。” 谢识琅靠在她怀里,已经烧得没有意识了,一双眸紧紧闭合着,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袖。 “十郎会乖乖吃饭睡觉。” “哥哥、爹,别走。” 他的声音很轻微,她却听清了每一个字。 谢识琅年幼当家,少年入官场,机关算尽走到了如今的丞相之位。 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其中辛酸,她如何不清楚。 “我在这儿呢。” 她轻轻抚过他皱紧的眉头,“希儿一辈子都陪着十郎,好不好?” 怀里紧缩的人好似听懂了她的话,当真没有再噫哝了。 谢识琅昏迷不醒,她便给他擦了一整夜的身子,直到退了热,她的里衣和小衫都干了,便统统盖在了谢识琅身上。 与他相拥着,最后睡了过去。 …… 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十二岁的那个雨夜。 萧国舅牵着年幼的她,一步步走进萧家。 萧国舅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但是面对她的时候还算温和,会笑着让她喊他舅舅。 他告诉了她很多事情。 养育了她十多年的谢识琅不是她的亲叔叔,谢家也不是她的家。 她该回到萧家,或是回到那高高的宫墙里头。 舅舅让她选,她却两个都不要。 那夜她还是回了朝暮院,夜半三更,谢识琅处理完公务回家。 第一件事,就是来她院子里瞧她。 他很疼她,尽管在升职的节骨眼上,每每忙碌完,都会在深夜归家时看她一眼,确定她安睡着才会离开。 谢识琅以为她不知道,其实每一次她都记得。 得知身世的那一夜,她记得尤为清楚,屋门被小心打开,谢识琅轻着手脚坐在了床边,替她掖好了被角。 她闭着眼,能感受到谢识琅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儿。 在离开时,弯腰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下。 她无比清楚这个吻只是长辈对小辈的疼爱之意,不掺和任何一点邪念。 可当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除了屋檐稀里哗啦落下来的雨滴声,还有她胸腔里激烈不息的跳动。 舅舅不明白,为什么她得知与谢识琅并非血脉相连后,还是执意要回谢家。 她清晰地记得,得知身世后,她心里的感受不是难过或不适应,竟然是浓烈的欢喜。 谢识琅据义履方,自以为养出来的侄女乖顺单纯。 她却清楚,自己是个满腔歪心思的坏人。 对谢识琅的这份心思曾让她羞愧,也让她几度想与谢识琅保持距离,让心思回到正轨。 可最终,她还是被心里的魔击败,坠入深渊。 “……” 晨光熹微,洞穴口的火堆已经彻底熄了。 “属下失职,才找到主子和大姑娘。” 刻意压低的谈话声还是将谢希暮吵醒了,她没有及时起身,而是静静听着谢识琅的声音。 “希儿的马术是我教的,先前从没出过错,那马忽然发疯,是谁动了手脚?” 阿梁:“查到了,是乐安县主,她事先买通了马官,在大姑娘的那匹马上动了手脚,属下去审了那马官,对方什么都招了。” “又是她。”谢识琅冷冷嗤了声,声音很沉:“将人处理了。” 阿梁浑身一紧,只听男子继续道:“尸身扔进乐安的府邸。” 阿梁答好。 洞穴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谢识琅瞧了过去,是女子醒了过来。 “小叔叔,你醒了,身子好些了吗?” 谢希暮揉着眼睛,茫然地没分清状况,但还是下意识担心他。 这份关心对谢识琅惯来是受用的,再者谢希暮照顾了他一夜,不停换水给他擦身子,他是有记忆的,语气越发缓和了下来,“无妨,辛苦你了一夜。” 阿梁面上表情一愣,主子方才说的是什么糟糕的话?还得当着他的面说?这真的是他能听的吗? 不过…主子和大姑娘之间的矛盾好像全消了…… 谢希暮正欲起身,奈何这样睡了一夜,脚已经麻了,又顺着坠下去,好在男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脚麻了。” 谢识琅眸底微动,于是将人打横抱起,吓得谢希暮连忙反抗,“小叔叔放我下来,你身上还有伤呢。” 谢识琅:“无妨。” 阿梁跟着叔侄俩走出去,打量了眼二人,自觉走到前方带路。 谢希暮不重,他抱得也轻松,山路崎岖,以防摔着怀里人,他尽可能地走慢些。 忽而,额头上抚上一只温凉的手。 “果然不烧了。” 谢识琅嗅到她身上的幽香,不自觉记起早上清醒过来时,怀里温软如玉的身子。 尽管明白谢希暮是为了让他退烧后不着凉,才会只着小衣与他相拥着,可他还是不自觉眼睑微颤,不敢去想当时的感受。 “不过……” 谢希暮面上染了俏生生的酡红,凑近到他耳边,洒出的热息均匀地包裹住他的耳廓。 “希儿身上的衣裳,是小叔叔穿上的吗?” 他步履微顿,不想让她瞧出破绽,佯装无事嗯了声。 怀里人忽然娇笑了两声,惹他心慌,解释起来:“怎么了?你我是叔侄,我…我在你幼时,也常帮你穿衣,这没什么要紧的……” “是不要紧,但是——” 她嫣红的唇不慎擦过他的耳垂,异样柔软。 “小叔叔,你将我的肚兜带子系错了。” 谢识琅彻底僵住。 只听小姑娘一道娇滴滴的嗟叹:“好紧哦。” 第36章 赏花宴是鸿门宴 从西山回来,春狩结束,谢识琅许久未在府中露过面。 倒不是因那日谢希暮刻意撩拨,而是两个皇子在春狩之时出事了。 正是谢识琅和谢希暮滚下峭壁的那日,有人秘密告发户部侍郎贪墨军饷,除此之外,两年前他门下学生醉酒后杀了良民,他还遮盖下来了这件事。 天子闻之暴怒,户部侍郎是三皇子赵昇的人,区区一个户部侍郎,想要贪墨军饷,遮盖杀人之事,可没那么容易。 赵启心知肚明,派谢识琅彻查户部,并当机立断弄死了齐肖。 明面上只是处死了一个户部侍郎,但也暗自罚了赵昇半年俸禄,并将他手上正料理的几件差事都匀了出去。 本以为此事已经落幕,没想到宝文阁的一个书吏告发五皇子赵玥豢养无数娈童,书吏的儿子也成了赵玥的玩物,他虽然官小,却无法瞧儿子因此坠入深渊,哭得声嘶力竭,求赵启还他儿子。 赵启险些没气吐血,当即给了赵玥一巴掌,并派人将他后院都清空了,禁闭赵玥三月,以示修身养性,同样的,手里的差事也都匀了出去。 两个皇子都出了事,大臣们都忧心忡忡,不少上书请求赵启从宽处置的。 这行为可是火上浇油。 赵启虽然疼爱这两个儿子,但如今他身子还没到病入膏肓的时候,瞧朝中不少臣子为二人求情,难免生了疑心。 他人还没死,两个儿子就发展势力到了如今地步。 这对帝王来说是最大的忌讳。 不过如今朝堂之事的确繁杂,赵启一时之间还真寻不到更好可以托付之人,忽然想起在马场上瞧见的赵宗炀来。 这人虽不是赵氏血脉,但为人规矩,先前听说赵启病了,每日都会来问赵启安,就算风吹雨淋,病了难受了,也会派人来问好。 想到这儿,赵启当日与谢识琅聊政事的时候提了一嘴。 谢识琅与赵宗炀虽然不熟,但口中对他褒扬不少,赵启也就放心了,将从三、五皇子手里的差事都匀了过去。 赵宗炀这个京城第一闲散王爷一夜之间成了大忙人,朝堂上都议论纷纷。 就连谢乐芙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贪恋美食之人都听到了不少传言。 这日朝暮院买了不少糕点,请谢乐芙过来吃,等谢希暮午睡醒来后,只瞧谢乐芙赖在她的金丝软罗贵妃榻上啃着牛乳糕。 “你怎么每日都要睡这么久?” 谢乐芙懒洋洋地用手肘推了下所剩无几的糕点,“就两块了啊,别说我没留给你。” 谢希暮好笑地坐在一边,“不必了,这些阿顺拿着收好。” 谢乐芙立即坐起来,“你不吃我就吃了,还收起来做什么,是瞧不起的我的胃口吗?” “倒不是这个原因。”谢希暮将帖子递过去,“妹妹去更衣吧,咱们现下得进宫了。” “进宫?” 一听这两个字谢乐芙都紧张了,往外瞧了瞧,“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谢希暮抿唇,“能有什么大事。” 谢乐芙皱眉,“你还瞒我,我都知道了,三皇子和五皇子如今不受官家待见,现在差事都到了端王手里,眼下京城里都传得沸沸扬扬,咱们现在进宫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是四公主送来的赏花宴帖子。”谢希暮眸底微动,“不过你说的恐怕也对,四公主乃是五皇子亲姐姐,此时办赏花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谢乐芙闻言连忙抱住了贵妃榻和糕点,“我可不去,要去你去。” “帖子都送到了,我的确不好不去。”谢希暮看向她,“那妹妹就在府中待着?” 谢乐芙一个劲点头,生怕下一刻谢希暮就要拉着她强行入宫。 四公主赵柔的赏花宴邀请了诸多名门贵女,等谢希暮到垂拱殿的时候,不少女子簇拥着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说笑。 赵柔人如其名,温柔可人,相貌如此,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谢希暮刚入殿,赵柔就从人群中起身,看向她,“这位便是谢姑娘吧?” 谢希暮福身笑道:“是了公主,前些年在宴席上有缘见过一面。” 那时她不过十岁,赵柔只比她大了几岁,为人处事都像个人精。 现下这么久不见,赵柔还有些不敢确认,惊喜地上前,“谢家妹妹当真如京城传言所说,貌美名动全城,你一入垂拱殿,殿内都好似熠熠生辉了。” 谢希暮闻言暗暗挑眉。 要知道,她这副相貌在女人堆里可不怎么受欢迎。 更何况她与赵柔非亲非故,此人为何故意亲近? 殿中的姑娘们不少都是不喜欢谢希暮的,听了四公主这话,面上都色彩各异。 赵柔这是在抬举谢希暮? 赵柔拉着她入席,亲切地给她夹菜,“妹妹可得多吃些,太瘦了不好。” 谢希暮面上亦是善解人意,“多谢公主,您自己也吃些吧。” “唤柔姐姐便好。” 赵柔握住她的手,“我一瞧你,心里头便高兴,谢相为人清正,养出来的姑娘也如此讨人喜欢。” 谢希暮筷子微顿。 谢相? “早听闻谢相待你极好。”赵柔没注意她失神的功夫,一边笑道:“听说你还没有亲事,可有心上人了?本宫有个弟弟,和你年纪相仿,本宫觉得你们般配得很。” 谢希暮一听这话,心里嘲意更浓。 合着这赵柔不止打谢识琅的主意,还打她的主意。 满京城都知道赵玥豢养娈童一事,不说品行,至少癖好上变态异于常人。 赵柔还想撮合她与赵玥? 恐怕是想借谢家之力捞出赵玥,顺势拉拢谢家成为赵玥势力。 谢希暮目光微抬,视线落在觥筹交错的垂拱殿。 这哪里是赏花宴,分明就是为她一人而设的鸿门宴。 “四公主,明慧郡主来了。”有宫人入殿禀报,正好打断了赵柔说话。 赵柔眉心微蹙,“她怎么来了?” 一旁的谢希暮也发出一道惊呼,引得赵柔关注,“怎么了妹妹?” 谢希暮眼眸微颤,像是极为惊慌,“柔姐姐,我与郡主合不来,她恐怕是听闻我来赴宴了,才……” 合不来? 赵柔多少听说了郝家之事,明慧被关了一段时日,她知道肯定是明慧又犯蠢了,但对具体情况尚不明了。 “是怎么回事?” 谢希暮靠近赵柔,“柔姐姐,明慧郡主喜欢我家小叔叔,此事你可知道?” 赵柔心里嗤笑,明慧这个蠢东西,不知天高地厚还想攀附谢相,这事她听说过,不过连她都看不上的人,谢识琅如何看得上。 “她与谢相,不怎么般配吧?”赵柔这话说得委婉,谢希暮还是瞧清了她眸底一闪而过的轻蔑。 “郡主善妒,不喜任何女子靠近小叔叔,自打我的身世被众人所知,郡主更是怀疑我与小叔叔有什么。” 赵柔一愣,瞧谢希暮红了眼,一副被羞辱了的委屈模样,“小叔叔养育了我这些年,如父如兄,我不知郡主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谢希暮叹了口气,继续道:“若只是我受她欺负倒还好,没想到就连与小叔叔血脉相连的阿芙妹妹都要受她污蔑。” 赵柔不敢相信,“你是说……” “是。” 谢希暮面上恳切,“郡主竟然还疑心阿芙妹妹对小叔叔有别的心思,不惜陷害阿芙妹妹,那日在郝家,小叔叔也是因此处置了阿芙妹妹的婢女,阿芙当真是可怜。” “荒唐。” 赵柔实是觉得不堪入耳,明慧蠢,她是知道的,但蠢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她当真是想象不到。 二人说话的声音轻,宫人都听不真切,只见赵柔秀婉的面庞难得出现了一丝不悦,“让明慧进来吧。” 果不其然,明慧一入殿,瞧见谢希暮坐在赵柔身边,嘲讽道:“四公主何时与谢家姑娘关系如此密切了?” 赵柔语气已然冷了些:“难不成本宫与谁交好,还要问你这个郡主的意思?”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都听出了赵柔的不悦之意,偏偏明慧还糊涂着。 “倒不是说要问我的意思,只是明慧要提醒公主一声,莫要被某些人的表面柔弱给诓骗了。”明慧直直看向谢希暮,意指何人相当明显。 谢希暮似是无意,“郡主,今日乃是赏花宴,素日乐安县主最爱看花,今日何故没来?” 明慧闻言攥住了桌角,乐安是她好友,而自打春狩回来,就一病不起,还发疯说自己瞧见了什么脏东西。 谢希暮此话便是挑明了,乐安之事与她有关。 “贱人。”明慧忍不住骂了句。 赵柔皱眉,“明慧,三皇兄前些日子才罚过你,现下又不记事了?” 明慧死死捏住了掌心,要知道关禁闭的这些时日,她简直都要疯了。 她从未受过如此屈辱,谢希暮被她的心上人护着,害她婢女被杀,还向她炫耀嚣张。 此仇此恨,令她数夜不得安睡。 今日得以放出,便是要来找谢希暮的麻烦。 偏偏半道杀出来一个赵柔。 她如何会甘心? 第37章 御花园围堵,明慧找麻烦 经明慧这样一闹,赵柔准备好的撮合之词全都白费了,谢希暮为了躲这人,早早就告病出了席面。 赵柔为了维持温婉形象,只好打圆场,与谢希暮约着下回再聚。 一路走到了御花园,赵柔派来送谢希暮的宫人才离开。 晓真见人走了,压低声音跟在谢希暮后面:“姑娘,那四公主可真是歹毒,竟然想将你推给五皇子。” 走了一长段路,谢希暮也乏了,坐在石凳上歇息,一边笑答。 “有些人看着脾性好,实则不然,唇一张一合的功夫便能将人往火坑里推,想要踩着别人的尸骨从深渊里爬出来。” 赵柔便是这种人,既想要靠谢家帮赵玥重得圣宠,又想利用她靠近谢识琅。 “我看你自己就是这种人。” 一道尖锐的嗓音从假山后响起。 晓真朝谢希暮点了下头,明慧带着好几个侍女老媪走了出来。 “谢希暮,你可真是害得本郡主不浅。” 明慧眸带寒光,一步步向谢希暮逼近。 晓真退后了些,给二人交流的空间,也给自家姑娘发挥的空间。 “郡主,若是没记错,上回在郝家是您想要害我,我侥幸逃脱,怎么到头来成了我想要害您了?” 谢希暮立在原地,不慌不忙。 明慧最讨厌谢希暮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分明这人才是脏到了极点,却装得无辜,偏偏谢识琅还就吃她这套。 “你侥幸逃脱?” 明慧冷笑了几声:“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对吧?谢希暮,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要装傻充愣?” 谢希暮微微抬眉,“郡主,我真的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是要为你的婢女出气,那也不该找我,不是我下的命令处死你的婢女。” 明慧气得五脏六腑都生疼,要知道莺儿是陪着她长大的,便是她家中庶出姐妹都没有这份情谊。 都是因为谢希暮这个贱人,才害得她没了莺儿,又颜面尽失,在京城里抬不起头来。 “好,既然谢大姑娘不懂规矩,那本郡主便教教你什么才叫规矩。” 谢希暮蹙眉,“郡主想做什么?我乃是谢家大姑娘,不是你可以乱来的人。” 明慧身后带来的婢子们都笑了,眼底都是不屑。 “谢家大姑娘?” 明慧笑了,“一个野种罢了,反正谢家是要处置你的,今日我就代丞相好好教训教训你。” “将她给我捆了,巴掌伺候。” 几个婢子围了上来,谢希暮不动如山,呵斥了一声:“我看谁敢!你们听命于明慧,难道不怕丞相找你们麻烦?” 这句话还真让几个婢子们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明慧哼了声:“你还敢搬出谢识琅来压我?” 谢希暮闻言,抬起了脚,往女子方向走了过去,“郡主想不想知道,你的婢女为什么而死?” 明慧咬紧牙关,冷冷看着她。 她越靠越近,压低了声线,朝明慧弯了唇,“因为你太蠢了。” 明慧攥紧了拳,“你说什么?” 她一字一顿:“我说,谢识琅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因为,你蠢。” 明慧怒不可遏,伸手猛地推了过去。 “去死!” 谢希暮踉跄了两步,后脑勺直直往鹅卵石地栽了过去。 第38章 你是故意的? 意想中的刺痛并未到来,而是一片坚实宽阔的胸膛,牢牢抵在了后脑勺。 谢希暮心有余悸,回头对上谢识琅的面庞。 “小叔叔,你怎么……” 明慧惊恐地看向忽然出现的一众人,谢识琅身后跟着的不正是表兄赵昇? 赵昇满眼都是嫌恶,斥责:“明慧!上次的事情你还没长记性?” 明慧吓得后退半步,“表兄,我…是谢姑娘故意辱骂我,我这才……” 赵昇狐疑地看向谢希暮,发觉女子胆怯地缩在谢识琅怀里发抖,双眼噙泪的模样。 如此软弱的脾气,如何会辱骂明慧。 一看便知是明慧又在扯谎。 赵昇今日本来是想拉拢谢识琅,没想到又被自家表妹坏了好事,对谢识琅不好意思道:“丞相,明慧年纪小不懂事,本殿一定会好好管教她。” “上回也是三皇子管教郡主,但臣看好像没有什么作用。” 谢识琅怀里的身子颤着,自从二人在西山那回,他刻意躲着谢希暮,没想到竟在宫里碰着了,一旦触及她身上的气息,便好似染了瘾,满脑子回荡着她娇滴滴嗔的那话。 惹得他数夜无法安睡,梦中皆是她缠人的娇样…… 他回过神,语气微寒:“三皇子管教不好郡主,那就由臣管教,如何?” 明慧闻之一抖,谢识琅这是听见了她方才对谢希暮说的话,故意要整她。 “想来是春日回暖,郡主的脑子也跟着不清醒了。” 谢识琅:“阿蟒,送郡主下池水清醒一番。” 御花园内正有池塘,结的薄冰还未消退,深不见底。 明慧惊得不行,“丞相是要杀了我吗?” 赵昇亦是心惊,哪里知道谢识琅如此狠,偏偏他又不好置喙,毕竟被欺负的是人家侄女。 阿蟒直接拎起明慧的衣领,拖着人往池边走。 “丞相!” “你为何对我如此心狠?” “丞相,你当真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 明慧伤心至极,死死抓住灌丛,一双眼通红地瞧着谢识琅,好不可怜。 说到底,明慧也是个美人,哭得梨花带雨,任是赵昇瞧着都觉心疼。 谢识琅微顿,不是因为明慧,而是因为谢希暮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衣襟,将泪水都用他的衣裳擦拭干净。 心尖好像被小兔舌尖舔舐而过,痒痒的。 “郡主,你的心意谢某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谢识琅看了眼阿蟒,后者利索撒手,只听扑通一声,明慧已经扑进了池水里。 女子求救声不断,一旁的婢子们连忙去捞。 赵昇起初还顾念着谢识琅,但自家表妹叫得实在太惨了,还是没忍住踹开一个婢子,自己跳了下去救人。 谢识琅转过来,瞧着谢希暮哭红的脸,“不哭了,我不是在给你出气吗?” 谢希暮咬着的唇瓣通红,他揉了上去,“不咬了,咱们回家。” 刚走两步,女子就忍不住抽气了一声。 谢识琅回头,“怎么了?” 谢希暮低头看了眼,“方才被郡主推的那一下,脚好像扭了。” 阿梁跟在后头,听了这话,本着为自家主子分忧的心思,上前道:“主子,属下帮忙扶着大姑娘…诶!” 只瞧衣领被两人同时抓住。 是晓真和阿蟒。 “你们干什么?”阿梁纳闷。 晓真下巴微抬,指了下前头,谢识琅已经蹲了下来,朝后瞥了眼,“上来。” 谢希暮面热道:“小叔叔,不好吧,如今在宫里…若是…啊!” 话没来得及说完,她已经双腿离地,下意识搂住男子的脖颈。 谢识琅停顿了须臾,又很快迈开步子。 先前抱着她的时候便觉得轻,现下背着,更是没重量似的。 他不由皱眉,“你平日里有好好吃饭吗?” 谢希暮靠在他的肩头,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小声道:“有吃的。” 小姑娘幼时就挑食,还是谢识琅监督了好一段时日,才将这习性改正。 不过谢希暮这姑娘有惰性,若是无人监督,她自己也是草草吃两口就结束。 “日后都来我院子里用饭,我看着你吃。” 谢识琅又补充一句:“省的旁人瞧了,以为我不给你饭吃。” 这话逗得谢希暮笑了两声,清耳悦心,吐出的热息钻进男子的衣领中,直触皮肤。 他免不得僵了下,小姑娘却好似分毫不觉,趴在他耳边说:“可前些日子,阿芙妹妹还说我长胖了,小叔叔感觉希儿哪里长胖了吗?” 谢识琅不说话了。 谢希暮唇角含笑,瞧他将头往下埋了些,却藏不住通红的脖颈和耳廓。 夜间。 谢希暮脚扭了不便走动,由阿顺扶着她去净室沐浴过一番,才回屋子躺下。 晓真正准备给女子上药。 正巧谢识琅来了,还带来了跌打药,晓真连忙拖着阿顺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了二人。 烛火烧得噼里啪啦,谢识琅蹲在榻前,将她的裤子撩了起来,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小腿。 谢希暮刚沐浴过,命阿顺在水中放了些海棠花瓣,有活血和安神的功效,以至于整个屋子都充斥着淡淡的花香,扰人神智。 谢识琅的动作小心,将她的腿搭在他身上,掌心摸了药液,在她脚踝上轻轻按揉。 谢希暮垂下眼,瞧男子生怕弄疼她,俊美的眉眼微微蹙起,长眸素来清冷无虞,此刻其中却揉杂了紧张。 他静静地不说话,心疼却不自觉从神情中流露出来。 谢希暮瞧得心跳发乱,没忍住蜷缩了下足尖。 这动作被谢识琅看得彻底。 小姑娘的足生得漂亮,指头圆润,微微透着粉意,足面小巧,轻易便能被他握住。 朱丝系腕绳,真如白雪凝。 谢识琅少年时便听说过前朝女子裹足之风,他只是嗤之以鼻。 不过现下瞧着谢希暮的这双足,却忍不住想象,被红丝线轻绕脚腕,莹白朱红,又是何等风光…… “嘶——” 谢希暮吃痛了声,吓得谢识琅飞快回神,心骂自己糊涂。 “小叔叔,疼。” 她被他宠得过分娇气,不过是手上揉捏重了些,眸子便噙了水汽。 “娇气。” 谢识琅故作镇定起身,用帕子擦拭过指节,“上好药了,最近少出去,四公主若是再叫你,只管来报我,知道吗?” 她悄然抬眼,“四公主今日对我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谢识琅蹙眉,“什么?” 她道:“四公主说我与五皇子很般配,还打听了我没有婚事在身……” “荒唐。” 谢识琅打断了她的话,眼底犹如寒冰冻了起来。 那赵玥是个荒唐无度的,如何能配他希儿。 痴心妄想。 痴人做梦。 “你就当此事没听见。”谢识琅盯着她,深吸一口气,还是解释:“不是我不想让你嫁得高门,只是皇家不是最好的归处,与身份地位无关,我希望你寻得的夫婿是疼你爱你的。” 谢希暮唇角的弧度淡了些,一双眸子却呈现出澄澈的笑意,“我知道的,就是要寻小叔叔这样的夫婿。” 他闻之一愣,避开她的视线,“这个比喻不好。” 谢希暮倒是表情自然,笑了笑,“对了小叔叔,你的伤如何了?这段时日换药了吗?可别留下疤痕了。” 谢识琅:“我是男人,没那么多讲究。” 她皱眉,趿鞋过来,“小叔叔可不能这样说,正好我这儿有药,你将衣裳脱了,我给你换药吧。” 又脱衣裳? 谢识琅连忙避开,“不用了。” 哪知女子因着扑空,又脚伤不平衡,一个踉跄,生生栽了过去,谢识琅不好看着人倒下,弯腰将人接下。 不料脸颊正好与她的唇瓣擦过。 一阵柔软,透着温热。 他攥紧了拳,将人扶正,谢希暮自然是道歉连连。 烛火烧得火星子炸开,屋子里的温度也被点燃了起来,顺着二人贴合的肌肤一点点蔓延滚烫。 “谢希暮。” 他的嗓音哑了许多:“你是故意的?” 谢希暮闻之一怔,下意识抬头,撞上男人审视的目光,那双眼漆黑深邃,倒映出漂亮娇艳的小姑娘。 比烛火还要刺目。 第39章 给郝长安还礼 从屋子里出来,谢识琅迎着阴寒的夜风向院子外走,面上却比冷风还要肃些。 方才他也是不由自主问了出来,哪知谢希暮一脸不解,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却将分寸拿捏得好好的,倒像是他多想了。 他眉心一皱,胸腔里一阵郁闷驱散不开。 走到院子门口,阿梁迎了上来,“主子,上完药了吗?” 谢识琅冷冷扫了眼这人,后者都觉出些不寒而栗,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分明前些日子主子与大姑娘已经没有矛盾了,难道方才又吵起来了? 刚出朝暮院,谢识琅对阿梁吩咐:“日后若是宫里来人请姑娘,先知会我一声。” 阿梁答好。 没走出两步,小路边就传来一道沉声:“先前对你嘱咐过什么,你是全不记得了?” 竟然是谢端远站在院子外,直直看向男子。 “先前夜里去找过你几次,都没见着人,以为你还在外头,没想到是在别的院子。” 谢识琅脚步微顿,回头瞧了眼朝暮院内,好在主屋与他们距离不近,听不到他们间的对话。 不然谢希暮免不得要伤心一阵。 “从祖父,回书房说吧。” 明理院内,小厮端着茶水入内,递给老人,而后才闭门退下,只剩下祖孙二人相对。 谢端远没再提谢识琅入夜去朝暮院一事,只问:“先前春狩之时,我听人说你陪张姑娘比赛时将人家抛下,这是怎么回事?” 谢识琅不想将他为了救谢希暮,与她滚下峭壁一事说出,否则谢端远少不了要对谢希暮生意见。 男子只是沉默。 但谢端远这个年岁了,什么事情觉察不出,“你不说我也知道和那个丫头有关系。” 谢希暮好歹是在谢家长大的,谢端远在小丫头幼时,也是很疼爱她。 现下也不忍说出什么狠话,只是叹气:“十郎,你是个聪明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不容易,做什么事情之前得想清楚。” 谢识琅垂首,“十郎明白的,也希望从祖父不要误会。” 谢端远深吸一口气,“我可以不计较先前的事情,听闻张家姑娘喜欢打马球,我已经替你下了帖子,明日邀张家姑娘一起去打马球,你得好好陪着人家。” 谢识琅蹙眉,张口便要拒绝,但谢端远的神情更无法令人拒绝,只好颔首,“十郎明白。” “……” “打马球?” 晓真在明理院听到这消息后,转头便来自家姑娘面前报信。 “姑娘,这谢家老族长当真是老眼昏花了,看不出丞相根本就不喜欢张木华吗?” 谢希暮笑了下,轻轻揉着自己的脚踝,“看得出来又如何,老族长过于害怕我与小叔叔之间发生什么,自然得早些促成小叔叔同张姑娘的婚事,才好让他老人家安心颐养天年。” 晓真皱眉,“姑娘,现下该怎么办?若是真让丞相与张家姑娘相处下去,他们俩要是生了感情出来,那您可就……” 这话是没说下去。 谢希暮眸子微动,施施然看向晓真,“打马球倒是个不错的活动。” 晓真很快便明白了自家姑娘的意思,欲言又止,“打马球好是好,可就算老族长让姑娘您去,可您的脚也扭伤了,根本没有理由去嘛。” “谁说我要打了?” 谢希暮微笑,“我是想起来,阿芙妹妹向来是喜欢玩的,前些日子春狩,我没能好好教她骑马,一定将她闷坏了,若是她听说能打马球,一定会很高兴吧?” “啊?” 晓真眼珠子转了下,忽然笑了,“我懂了姑娘,我立即就去禀万福院打马球一事,老族长要是听说二姑娘也想打马球,肯定会带上您的。” “我?” 谢希暮懒散地躺在枕头上,“我的脚伤了,我可不去。” “那……”晓真懵了,“那姑娘是什么意思?” 谢希暮看了眼窗台上的竹玉,“你说这郝二公子送我这礼物,我是不是得还个礼?” 晓真咽了口唾沫,总觉得谢希暮不怀好意,“姑娘…要还什么礼?” 谢希暮笑了,“明日,将郝二公子请到府上来吧,我想见他。” 第40章 马场他要回护膝,被老族长提到书房质问 翌日晨,谢家马车稳稳停在了张府前。 张木华纯属是被张家老管家推出去的。 谢识琅给她下帖子,约她打马球这件事她根本就不知道,若是知道,她定然不会答应。 显然就是自家老爹想要讨好谢识琅,为了促成这桩婚事,才将她这个亲女儿逼了出去。 “姑娘,您和谢丞相好好玩。”老管家笑眯眯地盯着张木华跃上马车。 张木华冷冷回视,“狗尾巴草,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管家悻悻然关上了府门。 等阿梁撩开车帘,张木华才发觉车上坐着的不止谢识琅一个。 姑娘年纪与谢希暮差不多,生得偏黑,但五官还是水灵漂亮。 细细思索,她上回在一品居和马场都见过这姑娘。 “泥…吼。” 谢乐芙啃着大肉包,两腮都鼓了起来,没来得及咽下,瞧张木华进来了,略显慌张。 自家二叔坐在身边,只是朝张木华微微点了下头,继而又重新看起书。 谢乐芙昨日一听说要去打马球,兴奋得不行,赶忙去向老族长禀明自己想去。 老族长起初还不太愿意,后来被她磨得不行,只好答应下来。 谢乐芙来了,老族长自然不好不叫谢希暮,不过朝暮院那边却拒绝今日去马球场,说是谢希暮脚伤了,不便行动。 老族长这才放心,还交代了谢乐芙好一阵,不要影响二叔和未来二婶培养感情。 “谢二姑娘。” 张木华同谢乐芙打了个招呼便坐在了一旁。 谢乐芙同谢希暮不一样,谢希暮温温柔柔的,生得又漂亮,叫起姐姐来声音娇软,能把人骨头都喊酥了。 而谢乐芙…… 张木华瞧对方在衣襟上蹭了蹭掌心的油腻,转手捏住另一个肉包,正准备塞嘴里,发觉她的目光,犹豫了片刻,才递了过来,“吃不?” 张木华皱眉退后,“太油腻了,不必。” 谢乐芙闻言心里腹诽了声,不必就不必,居然还说她的肉包油腻,这可是她让小钊天刚亮出门去京城最有名的包子铺排队买的。 这个张木华真是不识相。 若是谢希暮就不同了,虽然她对谢希暮说不上喜欢,但谢希暮很少拒绝她的好意。 眼看着张木华打扮跟男子似的,生得既没有谢希暮细皮嫩肉,也比不上谢希暮娇艳美貌。 再加上前段时日她拿药给谢希暮治风痹时瞧见的那副勾人娇躯,再对比张木华这一马平川的身板。 啧。 当真是哪哪儿都不如谢希暮。 等等! 谢乐芙想到这儿愣了下。 她为什么要拿谢希暮和张木华相比? 二人心思各异,唯一共同想到的谢希暮正在谢家的湖心亭内与郝长安说话。 “二公子上回送了我那般好的玉,思来想去,不给二公子回礼实在是不好意思。” 谢希暮将一个扎实的布包推了过去,“这个二公子瞧瞧,喜不喜欢。” 郝长安今日得了谢希暮的相邀还很诧异,分明上回他已经同谢希暮说清楚了,何况现下谢识琅不在家,他贸然前来总归不好,还是在府中犹豫了很久才下决定过来。 “这是…护膝?” 郝长安瞧见缝制精美的皮面护膝愣了下,下意识瞧向谢希暮的手,皱眉道:“这是姑娘缝给我的?” 他是一个极讲分寸的人,先前与谢希暮的事情已经作罢,他也收回了对谢希暮的心思。 可护膝毕竟是贴身之物,若是被旁人瞧见,指不定得误会他们二人关系。 郝长安承诺过谢识琅,绝不会再靠近谢希暮,若是收下护膝,便是违背诺言。 想到这儿,他连忙将护膝推了回去,“姑娘,我不能收您做的护膝。” 谢希暮愣了下,她也不知道这布包里是护膝,喊阿顺去库房里随便挑了一个回礼,就拿了过来,为了避免这人误会,直接道:“二公子别误会了,这个护膝不是我缝制的, 我是瞧天气转凉,二公子总穿着单薄,小叔叔不喜欢人懈怠,若是二公子病了不能来谢家,小叔叔难免会失望。”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 郝长安读书刻苦,会故意减衣保持神智清醒,如今虽然到了春日,但还是天气太凉,添个护膝,倒的确能保暖些。 “那就多谢姑娘了。” 郝长安为了表示自己诚意,将护膝立即戴上,随即又道:“听闻姑娘脚伤,下回郝某托人给你送药。” “药就不必了。” 谢希暮神色瞧上去莫名惆怅。 郝长安不解,“姑娘这是怎么了?” 谢希暮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只是我听说京城里新置了一座梅园,栽了素心和磬口两种新腊梅,都是我没瞧过的,而小叔叔同二妹妹今日出去了,无人陪我一起,故而有些可惜。” 郝长安倒不觉得这件事很难办,“今日郝某无事,若不郝某陪同姑娘一起?” 谢希暮抿唇一笑,“若是二公子愿意,我便先谢过了。” 已至春日,偏近城郊的梅园来了游人无数,谢希暮和郝长安在里头转了一圈,晓真也陪同一起逛着。 等郝长安离开去寻种梅人问梅树品种时,晓真凑了过来。 “姑娘,咱们来了梅园,您说……” 谢希暮瞥了眼晓真,“怎么了?” 晓真四处张望,“我就是好奇,那小哑巴来了吗?” 自从上回谢希暮说阿蟒总监视她们时,她便时常注意周围,但从没瞧见过阿蟒。 “你喊他一声,不就知道了。”谢希暮笑了。 晓真愣了下,于是老实走到一棵梅树前,“阿蟒?” 梅树之上毫无动静。 这梅园也没有其他藏身之地,难道这人没来? “阿蟒?小哑巴?” 晓真正喊着,忽然肩上一沉,吓得她险些一拳砸过去。 来的少年面色沉凝,正是阿蟒。 “你怎么在我背后?” 晓真皱眉质问。 阿蟒到了她身后,她居然都没察觉,这简直是对一个暗卫的侮辱。 “……” 阿蟒淡淡看着她。 对了。 差点忘了他是哑巴。 晓真咳了两声,正准备盘问,没想到阿蟒指了一个方向。 她顺着瞧过去,可不正是阿梁站在隔壁用高栏围起来的马球场朝她打招呼。 没错。 她们今日来的梅园,与谢识琅和张木华来的马球场正相邻。 谢希暮站在原地赏了一会儿梅,郝长安就回来了,紧接着晓真很快过来,“姑娘,丞相喊您和郝二公子去马球场。” 郝长安都愣了,“老师?马球场?” 跟着晓真到了隔壁,郝长安才知晓谢识琅也在这儿,连忙行礼见过。 谢识琅面色平静,只是直直看向谢希暮,“你怎么同他在一起?” 谢希暮解释了一番回礼之事,又看了眼张木华,谢识琅与女子并肩骑着马,居高临下瞧着她。 她倒真像个局外人,于是弯唇笑道:“今日实在是太巧了,不过小叔叔不用管我们,你就好好陪张姑娘吧,我同二公子在边上玩一会儿就走。” 张木华听到这声张姑娘,心里又失落了下。 谢希暮又没喊姐姐。 “……” 谢识琅起初听阿蟒来报信,还有些不敢相信,如今瞧着男女并肩走到另一边,他眸底的不悦才浮现上来。 “哟,你们都在呢。” 男子从远处策马而来,瞧好友正对着谢希暮出神,笑道:“本王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抽出一日来打马球,没想到还碰上了熟人。” 张木华态度平淡,“端王。” 谢希暮也按规矩行了礼。 赵宗炀连连摆手,驭马到了张木华身边,“怎么着?春狩输了的那场比赛,是不是可以续上了,华子。” 张木华面上一诧,语气介意:“端王,你叫我什么?” 赵宗炀朝张木华挑眉,“日后说不定是一家人了,还这么见外,叫我赵宗炀或者京城第一俊男就行,偷偷告诉你一句,我和十郎是好友,你不用害怕。” 张木华对于这人不感兴趣,“什么一家人,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啧。” 赵宗炀撇嘴,“华子,春狩那时我还瞧你是个爽快人,怎么现在这么装了。” 张木华见谢识琅没有打马球的意思,转身加入场上旁的马球队伍。 赵宗炀以为自己将人气跑了,又见谢识琅不动如山,只好哎呀了声,赶紧追上:“华子,你别误会本王的意思,等等本王啊,本王跟你一起。” 而这厢,谢识琅已经盯了马上的郝长安好一会儿了。 这人腿上的护膝,和他及冠那年,谢希暮亲手缝制送给他的那块护膝很像。 这边,谢乐芙瞧谢希暮一副羡慕郝长安骑马的模样,出声:“郝长安,你怎么不带谢希暮一起骑?她虽然脚伤了,但你可以给她牵马。” 郝长安犹豫了片刻,谢乐芙又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这怂蛋子,牵马都不敢啊?” 谢希暮瞧上去的确很想骑马,郝长安只好道:“那姑娘上来,我给你牵着马。” 等女子坐好,郝长安当真拽着马绳带谢希暮绕了一圈。 谢乐芙对于骑马还很生疏,觉得没啥意思,就坐在了一边,不忘从兜里掏出一捧瓜子,递给自家二叔,“尝尝不?盐焗的。” 谢识琅不说话,眼神直勾勾落在如同一对璧人的谢希暮和郝长安身上。 谢乐芙以为二叔也在和她一起看热闹,笑道:“咋了二叔,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俩挺养眼的?” 养眼? 阿梁听到这个词儿都咽了口唾沫。 谢识琅置若罔闻,抿直的唇线越发下沉。 “诶!要跌了要跌了!”谢乐芙忽然指着不远处的谢希暮。 眼瞧着马儿被脚底下凸起的草皮绊了下,谢希暮身子也跟着一歪,就要倒下去,郝长安眼疾手快就要将人接下。 哪知后脖衣领一紧,整个人都飞到了后面。 再睁眼,郝长安才发现自己是被一个黑衣少年提溜开的,这人他见过,好像是老师的侍卫。 而这一边,谢希暮跌进了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里,熟悉的松香味环绕在鼻尖,她抬头,正好对上谢识琅深邃漆黑的双眸。 “脚伤了,还闲不住?” 这话语气很怪,谢希暮缓过神来,发觉谢识琅已经抱着她走到郝长安面前。 “没本事护着,就别让她面临危险。” 谢识琅面色冷若冰霜,饶是谢希暮都抖了下,才替郝长安小声解释:“小叔叔,是我自己要骑的,和二公子无关。” 他瞥了过来,谢希暮连忙垂下了脑袋,不敢说话。 郝长安忙道歉,毕竟是自己注意力没集中,才让谢希暮险些摔了。 谢识琅不理这人,将谢希暮抱到座椅上,才折返回来,问郝长安:“你腿上的护膝就是她给的回礼?” 郝长安点了下头。 谢识琅打量须臾,便知这不是谢希暮缝给他的那块护膝。 郝长安腿上这块,针脚紧密扎实,花样精美。 谢希暮没这么好的手艺,当年送给他的那块,只戴了两日,里头塞的棉就跟五月里的柳絮一样纷飞四处,他只好将东西收藏在柜内。 故而这不是谢希暮送他的及冠礼。 “这护膝,你脱了。” 谢识琅忽然道。 郝长安愣了下,只听男子继续道:“这护膝太旧了,不是谢家待客之道,稍后会有人将更好的礼送到郝家。” 郝长安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但是自家老师说的话,他也从不怀疑,将护膝脱下后直接还给了谢识琅。 谢识琅看都没看,直接把东西扔给阿梁,转身向谢希暮走过去。 “小叔叔,你怎么不陪张姑娘打马球?” 谢希暮像是很好奇。 谢识琅简直疑心这人是明知故问,将她一把打横抱起,“回家。” 赵宗炀瞧见谢识琅要走,喊道:“不是吧,你又要走?” 张木华才懒得管谢识琅,拽住赵宗炀的马绳,“动作快点,又要输了。” 谢希暮靠在男子怀里,瞧他绷紧了面颊,语气更为疑惑:“小叔叔,咱们不与张姑娘一起回去吗?” 谢识琅冷冷垂下眼,“你是要与张姑娘在一起还是旁人?” 谢希暮面上一愣,只感谢识琅前进的脚步骤然一顿,很快一道年迈却有力的声音沉沉道:“今日我若是不来,还瞧不见你们叔侄关系如此紧密。” 谢希暮都顿了下,目光瞧向马球场外站着的谢端远。 “……” 入了丞相府,谢端远单独喊了谢希暮进书房,不许谢识琅跟进来。 夜色已经降临,窗外阴沉的天,比不得此刻老人薄怒的脸,掷地有声质问。 “你接近十郎,究竟是什么目的?” “是为了在谢家留下来吗?” 第41章 老族长替她挑一个好夫婿,风光出嫁 幼时谢端远不是没抱过谢希暮,也将她当作谢家血脉一般疼爱过她。 可谢端远绝不允许有人动摇谢家的顶梁柱和谢家未来。 “老族长,您说的话,希暮不明白。” 谢希暮神色镇静,“不知道老族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谢端远冷眼瞧她,“他一次次为了你抛下张家姑娘,难道不是你的手段?” 谢希暮愣了下,“老族长难道以为是我在破坏小叔叔与张姑娘的婚事?” “难道不是?” 她蹙眉,“老族长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一定要将我想得如此难堪吗? 春狩那回,我的马忽然发疯,小叔叔是救了我,可若是他无动于衷,我根本没命回来, 难道在您眼中,我的命还比不得小叔叔同张姑娘的一场比赛。” 谢端远:“那今日呢?” “今日我同郝二公子去赏梅,是意外碰上了小叔叔,我的腿伤了,二公子没牵好马,险些摔下来,小叔叔是担心我,才想先送我回来。” “当真是意外?”谢端远审视她。 她颔首,“当真。” “好。”谢端远凝声:“既然你对十郎无意,那我这段时日便替你好好相看夫婿,我知京中总有人说你不是谢家血脉,会被谢家赶出去, 今日我也承诺你,绝不会有此事发生,我会帮你挑一个好人,让你从谢家风光嫁出去,可好?” 老人眸底揣度很深,谢希暮沉默了片刻,缓缓福身,“老族长愿意替希暮寻好夫婿,自是大恩,希暮便先谢过。” …… 萧焕翻进朝暮院时,屋内亮堂堂的,上回他同谢希暮在春狩时闹得不愉快,本以为这小丫头不会再找他了,没想到今日晓真大半夜来递了信,说谢希暮要见他。 院子里的下人都被驱散了,他大大方方推开门,姑娘正低头在红布条上写着什么,神情不明。 “谢大姑娘,还真是稀奇啊,大半夜的召小人过来,是有什么吩咐?” 萧焕出声揶揄。 谢希暮将桌边倒好的热茶推了过去,面上带笑,“哥哥来得真快。” 萧焕瞧对方笑得如此友善,眉头一抬,顿时品出来一些不对劲,“谢希暮,这么快就不记得上回怼我的事情了?” 谢希暮茫然了片刻,才回想起来,“哥哥,上回希儿是同你玩笑的,你怎么还记得?” 萧焕乐了,“别装了大尾巴狼,你可从不同我玩笑。” 谢希暮仍是笑盈盈的,“咱们可是亲兄妹,何必这么见外,妹妹上回真只是同哥哥开个玩笑罢了,哥哥还记仇呢。” 萧焕没好气道:“表的。” 谢希暮笑容款款,期待地盯着萧焕。 萧焕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哼了声:“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温声:“想请哥哥替我给舅父递个话。” 萧焕喝了口茶,“说。” “帮我寻一个名声品行不错的年轻人来。” 萧焕嚼着茶叶,含糊不清:“你要干什么?” “当我的夫婿。”谢希暮一字一顿。 萧焕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茶叶全喷了出来:“什么?!” * 谢端远年纪大了,因着昨日与谢希暮的谈话,又接近一夜未睡。 早上便喊来了小钊问话。 “你们姑娘昨日是如何知道家主要去打马球的?” 小钊老实道:“是朝暮院的晓真姐姐同我说的,平日里我们偶尔也聊聊天,二姑娘听到后,便想着要去打马球了。” 谢端远闻之,深深叹了口气:“希暮幼时还是个不错的孩子,怎么会越走越歪。” 小钊不明白老族长的意思,明明大姑娘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也很聪明,“可是京城里很多人都夸,大姑娘被丞相养得很好。” 听到这话,谢端远面上神情微滞,还是命小钊退下。 如今谢端远年纪大了,先前在朝为官数十年,官职也比不得谢将军和谢大郎,只是个小散官,不过好在官家还是爱重谢家,前两个月送谢乐芙回来,他也就正式向官家卸了官。 现下他的日子无非就是闲散游玩,每日出门喝喝茶、下下棋,今日听说京城第一棋手梁家子也在棋楼,谢端远爱棋,便也跟过去凑热闹。 往日里来,棋楼的客人稀稀拉拉,今日却高朋满座。 尤其是二楼的一桌,围满了看客,小声地议论着执棋人的招数,只是猜测一步便错一步。 下棋的年轻人相貌出色,下的棋更是令人琢磨不透。 谢端远看了好一会儿,竟没有一步猜对,还没反应过来时,年轻人便已起身,“承让。” 刹那间鼓掌声汹涌起来,纷纷叫好。 “不愧是梁老棋师的孙儿,这下棋的功夫,只怕是我再修八十年也赶不上。”对手摇头失笑。 年轻人唤梁鹤随,祖父因一手绝妙的棋艺,与先帝结为挚友,梁鹤随的棋艺自然也是传自祖父,精妙绝伦。 “老先生谬赞,鹤随方才是略胜半筹,若是老先生真要同鹤随较量,只怕鹤随也只有输的份。” 在座的年纪都不小了,一瞧这梁鹤随不仅棋下得好,人还如此谦逊,对此人越发敬佩。 谢端远暗叹这梁家子棋艺高超,人品也不凡,身边的下人提醒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也不好久留,只能转身离去。 只是下楼时却不慎踩空了一阶,整个人就要栽下去。 谢端远的年纪可不小了,经不起这么一摔,正以为要完蛋了,没想到身后一双手牢牢拽住了他。 “谢老大人,当心。” 竟然是梁鹤随拉住了他。 谢端远一惊,“梁公子如何识得我?” 梁鹤随笑道:“谢老大人或许不记得了,去年梁某也入了朝廷,只是今年才得封潭州知州一职,先前与大人上朝时远远见过一次。” 谢端远本就对这个年轻人十分欣赏,又被他救了,连忙说要请他吃饭。 梁鹤随也是个随和的,当即便同意了。 酒足饭饱过后,梁鹤随将谢端远送回了丞相府,消息于次日传到了谢识琅耳中。 “梁鹤随?” 谢识琅对这人印象不大。 赵宗炀在书房里同他商量最近操办的灯会一事,一听这个名字,惊讶道:“梁鹤随你都不记得了?就是先帝好友,梁老棋师的孙儿啊,早年和那定远将军关系很不错。” 定远将军谢识琅倒是记得,为人品性忠正,只是前些年战死在了边疆,生前与谢识琅还喝过一次酒。 “原来是他。” 谢识琅反应平淡,他对旁人素来是漠不关心的。 阿梁继续道:“老族长还传了口信过来,说明日便是主子您的生辰了,恰逢京中灯会,让您……” 谢识琅抬眼,“让我什么?” 阿梁小声:“让您带着张姑娘一起去赏灯游玩。” “不去。” 谢识琅面色更冷了,“你去回老族长,我对张家姑娘无意,日后也不用他老人家撮合了。” 赵宗炀啧了声:“你说说你,还真是冷漠无情,我看那华子就还行,人直来直去的,品行倒是纯良。” “你喜欢,你娶。” 谢识琅左右是冷漠。 赵宗炀嘿了声,“我看你就是对希暮妹妹心存不……” 谢识琅一个眼神扫过来,赵宗炀转移话题:“对了,明日灯会我也会去巡查一番,官家今年将灯会操办之事交给我,估计不少人都盯着我出差错。” “呃……” 阿梁不好意思打断:“主子,要不您还是去吧。” 谢识琅:“你要左右我的意思?” 阿梁自然不敢,“主要是老族长说,让您将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带上一起去玩。” 这话便让谢识琅顿了下。 谢端远是不喜欢谢希暮与他接触的,为何这次让他带上谢希暮一起去灯会? 难道是不介意了? “不对劲。” 阿梁解释:“昨日老族长回来后,似乎找了大姑娘一趟,二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谢识琅平声:“不知道说了什么,便赶快去查,事有不对,八成有古怪。” 第42章 带他去个地方 春分时节无雨,细风夹着干沙,倒春寒来,天气不怎么好,但丞相府仍是张灯结彩。 往年谢识琅的生辰,都是谢希暮亲手布置,但今年谢端远来了,朝暮院便没插手进来。 实际上,谢识琅今日过二十五岁生辰,朝暮院连一句祝语都没送来。 明理院阿梁在府中传了话,家主今日要带二位姑娘去城中看灯。 谢乐芙爱热闹,穿了一身红绿大花绵绣炮竹裙,一大早便跑来马车边等着,结果一掀开帘就瞧见二叔微沉的面色,连忙重新盖上。 “我等大姐姐来再上车。” 谢希暮姗姗来迟,一身打扮却令谢乐芙看呆了。 她往日总喜欢同谢识琅一般打扮素净,今日却一袭绯红金绣海棠留仙裙及地,身段绰约娉婷,金簪并乌发,鲜唇亮眼,尽态极妍。 “你…今日怎么打扮得这么……”谢乐芙面庞都红了。 谢希暮抿唇一笑,“妹妹是想夸我好看吗?” “才没有!”谢乐芙哼了声,扭头爬上了马车。 车帘掀开的一瞬,男子的目光落在谢希暮身上,顿了顿,肃然的神情似乎怔忪了些。 谢希暮假装没瞧见,被晓真扶上了车。 “咱们现在是不是要去接二婶了?” 谢乐芙说话向来不经过脑子。 谢识琅眉心一皱,先瞥了眼女子的表情,随即才对谢乐芙沉声道:“没人教你要慎言吗?” “肾炎?” 谢乐芙一脸懵,“谁有肾炎?” “……”男子撇开了脸。 等张木华到了,驾车到了东街。 每年一次的灯会,是皇帝赵启定下的节日,乃是当年对抗殷家叛军胜利的日子,庆贺大赵子民日后获得祥和。 往年都是由赵玥或者赵昇承办,今年却到了赵宗炀手里,不止文武百官,就连百姓们都对这位端王的能力好奇。 不过今年倒的确热闹,赵宗炀一改从前规矩严森,特意准备了舞狮队和乐姬舞姬在街上跳舞唱歌,百姓们喜气洋洋,比过年还要欢乐。 谢识琅带着几个姑娘走在内街,人流稍微没那么大,不过一路走来,他倒是发现偷瞄谢希暮的公子郎君颇多。 他的目光再落到她身上。 的确,她今日打扮得颜色过盛,是很招人。 不知怎地,他心里竟然觉得不太舒服,想要找件斗篷将人披头盖上,挡住那些豺狼虎豹的眼神就好。 谢识琅将心里这点沉闷归结于谢希暮一整日都没同他说话上,尽管克制,可眼神总是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 “哟,我说方才怎么听说有人领着三位貌美姑娘上街看灯,还想说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原来是谢相。”赵宗炀从街角视察完,正好碰上他们。 谢乐芙虽然先前在郝家和春狩上都见过赵宗炀,但从没说过话,并不知道赵宗炀常来丞相府,故而只同谢希暮一样福身行礼。 “华子,你怎么不像二位妹妹一样给我行礼?”赵宗炀抱着手,兴致勃勃瞧着张木华。 对方明显不想搭理,转头的功夫,注意力已经定在了街中央的一个小摊上。 谢乐芙也看了过去,“哇,那把剑好大。” 赵宗炀不解地打量起来,“那摊子我怎么记得没有在今日灯会的名单里?” 张木华已经走了过去,赵宗炀也跟过去要查小摊,谢乐芙见人都走了,自己也跟过去凑热闹。 转眼间的功夫,街上只剩下相对无言的男女。 谢识琅轻飘飘扫了眼女子,发觉对方也看向了远处的小摊。 “你若是想去,我随你一块。” 终究是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自打上回从马球场回来,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今日是他的生辰,本以为小姑娘至少会同他说句生辰快乐。 结果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不必了。” 谢希暮看张木华三人逐渐消失在人头攒动中,慢慢收回视线。 谢识琅得到回答的瞬间,腕上一沉,搭上了一只纤细白嫩的手。 等他抬起眼与谢希暮对视上,对方忽然一笑:“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他愣了下,“去哪儿?” 话音刚落,谢希暮忽然拉住他往东街的反方向跑去,逐渐远离了热闹人流。 第43章 谢识琅,生辰快乐 谢希暮小跑着,带谢识琅绕到了一座满是腊梅的园子里。 白日里看客摩肩擦踵,夜里却无人光顾此地,只有一盏盏巴掌大的灯笼指引前路,春寒料峭,艳梅娇嫩簌簌而落,砸在谢识琅的肩头,和他眼底倒映出来的小姑娘满鬓。 直至走到一棵被阑干围起来的大树前,树干茂盛,枝叶青葱油绿,只是被万千红垂丝绦缠绕,像极了相拥难舍难分的恋人。 “这是罗汉松,上头挂着的,是祈福条。” 谢希暮牵住谢识琅的衣袖,指向罗汉松的枝干,绯红一片。 谢识琅顺着小姑娘的指向瞧了过去,顿时一怔。 满树都挂着祈福条,每一根红带上,都是他眼熟的字迹,写着—— 十郎长命百岁,万事顺意。 “……” 每一根都是如此。 谢识琅的目光好似被灼痛,掌心一点点蜷缩起来,瞧谢希暮朝他笑盈盈道:“上回我来梅园时,便瞧见有人往梅树上挂祈福条,但是腊梅始终生在冬月,太冷了些。” “罗汉松就不一样了,一年四季都长青,能保佑人身子康健、长命百岁。” “这几日老族长在布置府中,我就想着,替你在梅园种一棵罗汉松。” 谢识琅只感觉胸腔被堵住了一般,比起小姑娘今日不同他说话的闷堵不同,眼下的这种感受,既酸涩又…欢喜。 “还有这个。” 他衣角被扯了扯,谢希暮将那日他在她屋子里瞧见的荷包递了过来。 “这个其实就是给你绣的,只是当时……” 谢希暮咬住了唇瓣,颇显沮丧,“我有点生气,就不想给你。” 谢识琅垂着眼,摩挲过荷包上粗糙的针线,余光里,小姑娘偷偷藏起了自己的手。 他连忙握住她的手检查,白嫩的指尖零零散散了不少针眼,瞧着触目惊心。 “没事的。” 谢希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女工不好,你别嫌弃,我本来是打算先去镇国寺求个平安符放荷包里的,但是这几日我都在忙罗汉松的事情,就耽搁了。” “不过,等过两日我有时间了,就去给你求个平安符,保佑我家小叔叔官运亨通,长命百岁。” 他浑身发热,胸腔里激荡过分热烈,极力隐忍着自己纷乱的思绪。 谢希暮只是将他当作亲人,他也只是将她看作小辈。 亲人本来就是互相关心、照顾。 这没什么的。 他只能阖住眼,将眼前她亲手挂满的祈福条,和精心缝制的荷包通通忘却,这是小辈对他的关怀,绝不掺杂任何私心。 绝不会有其他。 倏然。 他耳廓边缘送来一阵热息,伴着少女紧张却又揉杂愉悦的声线,紧靠在他耳边,温温柔柔说:“谢识琅,生辰快乐。” 短短一句生辰快乐,便像是惊雷,猛地砸在了谢识琅的头顶,令方才勉强镇定下来的情绪炸开,轰然作响。 谢识琅呼吸骤然一紧,快速偏过脸去看她。 哪知谢希暮凑过来的脸还未退后,唇瓣与他转过来的唇竟然相碰。 极致的柔软从他的嘴上递了过来,夹杂着小姑娘青涩的气息,那眸犹如林中惊鹿,尽然是慌张。 天坍地陷,石破天惊。 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二人周围悄然绽放,满园春色,旖旎动人。 第44章 祠堂让她跪,他质问她的心意,她说爱他 沙场上横尸遍野,血迹斑驳,干涸在谢识琅眼前,他不敢置信地环视四周,尸体堆成了山,血流汩汩往下淌。 大赵风调雨顺了这些年,早不是战乱时候了。 谢识琅立在血河之中,任由腥臭粘腻的血浸泡他的白袍,阴风刮得猛烈,揉杂黄沙纷飞,吹得他睁不开眼。 等这妖风平息了,他再睁眼,却发觉自己跪在祠堂里。 祖宗牌位威严林立,好似先祖死而复生,重新站在他跟前。 “谢识琅,你这个混账。” 谢识琅转过头,瞧见兄长和父亲的面孔,七窍流血。 “大哥哥,父亲。”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 谢老将军指着他,“京城人人夸你清风霁月,大雅君子,可你竟对自己的侄女生了龌龊心思,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我恨不得从未生过你!” 谢识琅浑身发冷,“父亲,我没有。” “你没有?” 谢大郎揪起他的衣领,怒斥:“那你为什么不喜欢郝长安接近她?又为什么不愿意与张家姑娘在一起?” 谢识琅:“郝长安并非良配,至于我,我乃谢家之主,身负重担,并无婚配的心思。” “满嘴谎话!” 谢大郎两眼瞪着弟弟。 “究竟是郝长安并非良配,还是你不愿她嫁于旁人;究竟是你并无婚配心思,还是你想娶的人不能娶!” “我没有!” “谢识琅,她是你的侄女!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叔侄通奸,龌龊至极!” “谢家满门清白荣耀,你是谢家的败笔!谢家会因你背上污迹!” “不!” 谢识琅从床上惊坐而起,后背都浸湿了,嘴里还喊着:“我没有!” 屋子里一片漆黑,只余男子粗重的呼吸声不停回荡。 “主子!” 阿梁和阿蟒听到动静,从屋外闯了进来,还以为有贼人刺杀,没想到只有谢识琅一个人坐在床头大汗淋漓。 “主子,您是不是做噩梦了?”阿梁试探性问。 谢识琅心如鼓槌重击,他摸到枕下的碧青绣荷包,才逐渐平复下来。 荷包上绣的是丹顶鹤于空中翱翔,通身雪白,头顶淬红,神情桀骜,可若仔细端详,便能发现丹顶鹤边上还有一小片旁的羽翼,是这只丹顶鹤的伴侣。 粗糙的针脚好似抚平恐惧的定海神针,他一遍遍摩挲过荷包,却被里头颗状异物给惊了下。 不留神,荷包口松懈,滚出一颗细小鲜红的果实,与皱白的床褥形成巨大颜色反差。 阿梁没瞧清那是什么,可谢识琅的神色却骤然紧绷。 是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谢识琅捧着这颗红豆,脑子里全是今夜不慎亲到谢希暮时,她慌忙说没事。 可回来的一路,纵然小姑娘以乌发遮掩,他还是瞧见了她通红的耳尖和面颊。 梦中父兄的指责恍若还在脑子里徘徊,震得他五脏六腑生疼。 “去将大姑娘叫醒。” 谢识琅浑身好像被浇了冰凉的水,眸底淬染上漠然的神情,吓到了阿梁。 朝暮院半夜点燃了烛火,谢希暮被阿顺喊醒,提灯去了祠堂。 一路寒风阵阵,阿顺担忧地回头瞧谢希暮,“这都半夜了,家主为何将姑娘叫醒?” 谢希暮摇头,“不清楚。” 祠堂离朝暮院较远,谢希暮提灯夜行,耗费了一些时候才到地方。 阿顺没有跟进来,在祠堂外就被阿蟒拉走了。 谢希暮抬起视线,只瞧烛火被寒风吹得四处摇摆,男子的背影在地上被拖得颀长,就像是一道肃穆沉钟,亦似地狱里爬出的阎罗判官,刚正不阿,不留情面。 “……” “小叔叔?” 女子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谢识琅撑在桌案上的手缓缓攥住,成了拳头,转过去时,见谢希暮穿着单薄,漂亮的脸蛋上有些疲态,是入夜被他喊过来造成的。 “小叔叔怎么到了这个时辰还不睡?” 谢希暮走近了些,“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跪下。” 谢识琅面孔平静,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故而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谢希暮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什么?” “谢希暮,跪下。”谢识琅静静地看着她,“若你还当我是你的小叔叔。” 谢希暮闻言,撩开裙摆,跪在了蒲团上,头顶便是祖宗牌位,乌泱泱的,像是先人站在面前,威严地俯视于她。 “小叔叔,是希儿哪里做错了吗?” 她虽然依照他的吩咐跪下来了,但面上仍是困惑。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了她的身边,居高临下,一字一顿:“当着谢家列祖列宗,你若是还当自己是谢家人,可不可以说一句实话?” 谢希暮微顿,仰起脸来看他,“小叔叔想听什么实话?希儿一定知无不言。” 又是这副无辜单纯的模样,每每让谢识琅准备问她之时,都像是软糯糯的一团棉花塞进了喉咙里,不容他质疑。 他一次又一次地忍下,可这一回,却再也容忍不了。 “谢希暮,你是不是…对我有别的心思?” 男子嘴唇微张,就算刻意压制住了音量,可吐出来的字词还是无比清晰。 谢希暮蹙眉,“小叔叔,什么别的心思?” 谢识琅眼皮动了动,“还要装傻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小叔叔,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问我?你是不是不喜欢希儿给你准备的生辰礼?还是说……” 男子快而急地打断她,“你是不是喜欢我?” “——” “——” 祠堂内鸦雀无声,两道人影被烛火搅弄在一起,不分彼此。 “不是喜欢。” 谢希暮扯动了唇角,笑容清浅,“是爱。” 谢识琅后退半步,“你说什么?” 谢希暮直勾勾盯着他,掷地有声:“我说,我爱小叔叔。” 第45章 冥顽不化,挑衅他 谢识琅不敢置信,“什么?” 她一脸真诚,“小叔叔将我抚养长大,是我的至亲,也是我唯一的依靠,我自然爱你、敬你, 虽然你我不是血脉相连,但我同阿芙一样,将你当作我的亲叔叔。” 她连谢乐芙都搬出来了,避重就轻,还在同他绕弯子。 谢识琅面上一沉,“你是不是以为我平日疼爱你,便能任你拿捏了?谢希暮,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还在撒谎。” 她摇如拨浪鼓,“撒什么谎?小叔叔莫非不信我对你的敬重之情?” “是敬重之情吗?” 谢识琅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钳住她的下巴,“还是,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 “小叔叔你疯了吗?” 谢希暮的表情如同五雷轰顶,若仅凭她如今这副模样,谢识琅当真要相信她了。 “小叔叔养我长大,如父如兄,我怎么会对你有男女之情?” 她眸底全是荒唐之色,语气急得不行:“还是说小叔叔还在意先前你被下药之事? 我知小叔叔是君子,可若是你要因为先前那事,生出要对我负责的心思,那恕希儿不会遵从。” 谢识琅一顿,钳住她下巴的手松开,她正以为这人相信了,没想到他的手忽地覆盖在她的腰后。 突然将她提了起来,压在了桌案之上。 男子身上的松香气息来得猛烈,令她无所适从。 可偏偏她的手被他攥着,腰也被他揽着,只听到脑袋后稀里哗啦滚下来几个牌位,硬生生砸在了地上。 “小叔叔!” 谢希暮挣扎起来,双眼噙住了泪,“你这是做什么?” “你自己也说了,我抚养你长大,琴棋书画、规矩礼制…我什么都教了你,可是谢希暮。” 他攥住她的手,力道加重,逼得她咬住了自己的唇瓣,疼得额角出了白汗。 “我从没教你可以在我面前撒谎。” 他的瞳仁极黑,像是不容污秽存世的神祇,高高在上,俯视人间。 她蓦地一下怔住了。 谢识琅从袖口取荷包出来,重重摔在了桌案上,荷包口是松懈的,一颗红豆从里头晃晃悠悠滚了出来,映入谢希暮眼帘。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男子居高临下,掐住她的腰,逼她靠近自己。 “谢希暮,你还记得这首诗吗?” 谢希暮哪里会不记得。 谢识琅注重学识,她十二岁那年,他临近升职,政务越来越忙,平日里总是他来操心她的学业,现下没有功夫了,便请来了另一位私塾先生教导。 这首诗也在课本上,私塾先生却怕她年幼不能明白其中深意,直接跳过了这首。 她不明白为何私塾先生为何如此避讳,故而捧着课本,到了谢识琅的书房。 那日谢识琅回来得挺早,瞧她等在门外求学,便将她带进了书房,看到这首诗,谢识琅也不像私塾先生那般避讳,将这首诗的意味告诉了她。 其中这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便是谢识琅亲自同她解释的—— 手中玲珑骰子上的颗颗红点,都是最为相思的红豆;你知道不知道那深入骨中的就是我对你的相思意? “……” 谢识琅压着小姑娘,不容她挣扎半分。 两人动作过大,让案上烛台都跟着摇晃起来,橙黄色的微光暧昧又粘腻,正如他看她的视线,威严却又揉杂晦暗。 “你将红豆藏在荷包里,是想让我琢磨你的心意?” 他的手掌很大,因习武生了薄茧,粗粝得很,这样扣住她的腰肢,磨得肌肤微微发烫。 令她忽然想起那日床榻之上,他亦是掐住她的腰,那日烛台也如这般,晃得人眼发酸。 “说话。” 谢识琅面对她显少这般凶神恶煞,刻意弯下了腰,就是为了与她视线平齐。 小姑娘却似冥顽不化,视线竟然落在他的唇上,像是挑衅。 第46章 帮他说声对不起 “那小叔叔想听什么呢?” 谢希暮红着眼,双眉蹙成弯月,乖顺模样须臾间化作了一滩淤泥,又迅速堆砌。 谢识琅神情怔忪了一瞬。 “你让我说话,可我已经说了,我对小叔叔没有男女之情。” 她噙着泪,“或者,小叔叔想要的是别的答案?” 话音落下的瞬间,谢识琅语气陡然一变:“胡说。” 她哽着声:“你谢识琅是身居高位、如圭如璋,可天底下喜欢你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这个做侄女的也必须爱慕你吗?” 谢识琅呼吸停顿,“希儿,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小叔叔又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线发抖:“我清楚,你自打知道我不是谢家血脉后,就一直想将我推出去,可这些年,我一直都听你的话,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半分, 多年情谊,比不得身上这点血,小叔叔难道连等我出嫁的这点时间都等不了,非得要将我赶出谢家吗?” 谢识琅仍是不相信她,“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难道心里不明白?我若是真想将你推出去,为何又驳了郝家的意思? 希儿,我想给你最好的,但婚事我给不了你,你在我眼里,始终只是子侄。” 还不等谢希暮说话,匆匆的脚步声便打断了二人的对峙。 “主子,属下有话要同您说。”阿梁犹豫不决。 谢识琅喝声:“直说便是。” 阿梁方才听见了二人的对话,现下觉得尴尬得不行,支支吾吾道:“阿蟒方才同我说了,老族长先前找大姑娘提过替她挑夫婿的事,选了梁家那位小公子,姑娘也答应了,正等着相看呢……” 谢识琅表情骤然一僵,“梁家?” 谢希暮还被他锁在怀里动弹不得,费尽全力推开男子,冷着脸道:“原来小叔叔还不知道,我说今夜怎么会将我叫来祠堂发疯。” 瞧得出来,女子现下气得不行,像是被谢识琅活活羞辱了一番。 “从祖父为何没同我说过这事?”谢识琅面色昏沉。 阿梁小心地瞥了眼谢希暮,“应当是想着等主子生辰过了再说吧,毕竟您不是还得忙着陪张姑娘看灯嘛。” 谢识琅突然想起谢希暮方才说他连她出嫁的时间都等不及,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就是梁家之事。 “希儿,我……”他面色白了下来,想去拉住人,却被挣脱开来。 “小叔叔,今夜之事,我全当作没听见,还请你不要再…误会了。”谢希暮转身离开,灯都扔在了祠堂。 小姑娘离开得利索,就差将“自作多情”四个字摔在谢识琅脸上。 次日一下朝,谢识琅便去找了谢端远,老人家正在瞧着梁家送来的邀帖,见谢识琅来了,兴致盎然递了过来。 “正好你来了,待会儿若去朝暮院,便送给希儿吧。” 谢识琅接过邀帖,看向谢端远,“从祖父,要给希儿挑夫婿这事为什么不同我说?” 谢端远恰如不知,“你前些日子不是也在给希儿挑夫婿吗?我记得好像是你那个学生?我看你最近这么忙,又要抓户部的事情,便想着给你分担。” 谢识琅要说的话全被堵了回来,面色越发沉闷。 老人家肃穆的面庞难得笑了出来,“这个梁家小公子,人的确是不错,上回吃饭时候,我同他说起了希儿,他一听就答应了下来,说咱们谢家的姑娘是不会差的。 你瞧,这不就送了邀帖过来了吗?”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从祖父,梁鹤随为人我们都不清楚,若是这样草草让希儿同他见面,太过鲁莽了。” “你小子怎么比我这半只脚都迈进棺材里的人还泥古不化?” 谢端远拍了下他的肩,“这男女之间的事情,咱们都只是旁观者,就算将梁家那孩子夸上了天,希儿不喜欢,那都是假的。 梁家那孩子好不好,得要她自己去体会,再说了,我和那梁小公子见过,为人那是相当正直的, 更何况他祖父乃是先帝挚友,有了这层关系,日后你在朝为官,办事也方便多了。” “从祖父。” 谢识琅声音越发淡:“我自入朝堂,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也从未靠过谁,更不需要小辈为我铺路。 更何况你将那梁鹤随捧上了天,这般好的人,你怎么不给谢乐芙?” 谢端远表情一愣。 谢识琅:“你惯是偏心谢乐芙的,不是吗?” 谢端远叹了口气:“十郎,你真是糊涂了,希儿是家中长姐,哪有让妹妹先得婚事的道理,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 更何况谁说我就偏心乐芙了,希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惯来听话,我若不疼爱她,何须替她筹谋。”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端远是不会让步了,催促着谢识琅将邀帖送给谢希暮。 这厢朝暮院内,谢乐芙发了月例,正讨问上回谢希暮卖糕点的铺子在哪里。 正巧前日阿顺又买了一次,谢希暮最近在忙谢识琅的生辰,也没吃什么,便将剩下的都拿了出来,供谢乐芙享用。 春日里天越来越暖了,谢乐芙身子强健,穿得也少,瞧谢乐芙裹着一件狐毛披风,还病歪歪地卧在小几边,一张小脸也苍白得很。 “你昨夜是去打鬼去了?这么没精神。”谢乐芙边吃边吐槽。 谢希暮笑笑,“没睡好罢了。” 半夜被谢识琅叫去祠堂罚跪,若是谢乐芙知道了此事,只怕要笑掉大牙。 “昨日我们去看剑,你和二叔搞什么去了?” 谢乐芙也不等她答话,絮絮叨叨说昨日所闻:“昨日你瞧见端王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没?到底是圣眷正浓,不知道的,怕旁人要以为端王是官家亲生的了。”” 赵宗炀是皇后去镇国寺礼佛时,偶然碰见的,当时皇后未有所出,赵宗炀是个乞儿,皇后瞧这丁点儿大的孩子孤苦无依,又与她有些眼缘,便带回了宫中抚养。 “一个乞丐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还真是个有福气的。” 谢乐芙说着,瞧谢希暮出了神,正要喊她,忽然晓真闯了进来。 “姑娘,丞相来了。” 谢乐芙一听这名字就想跑,没想到谢希暮先她一步道:“说我病了,不见。” 谢乐芙顿时懵了,往日这叔侄俩感情不知道有多好,今日这是怎么了? 谢识琅立于院子外等了片刻,谢乐芙正好跟着晓真一块出来。 “家主,我们姑娘病了,身子不适,今日恐怕不能见您了。” 谢识琅闻言皱眉,“她哪里不适?我去看看。” 没想到晓真一个箭步拦下了他。 谢乐芙扑哧一声没憋住,凑到谢识琅跟前告小状:“二叔,谢希暮这是诓你呢,都怪你平日把她宠坏了,还跟你拿乔起来了,我瞧她顶多就是没睡好,面色不咋地,方才还跟我说话来着。” 谢识琅神情微顿,瞧谢乐芙摆了下手,潇洒道:“不必谢我,都是一家人,谢希暮跟你闹性子,你就该整整她,让她知道这个家里,谁才是能说话的人。” 闹性子? 谢识琅怔住,想起昨夜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当真是委屈得不行。 也是。 被他这样没头没尾地训了一顿,就算是再好的脾性都得生气。 晓真在一边听着,面色很冷,“二姑娘方才吃的糕点也不少,怎么嘴里还空着?” 谢乐芙被噎了一口,狠狠瞪了晓真一眼,“主子说话,你个下人插什么嘴,若不是看在那两盘糕点的面子上,我今日多少让你吃点苦头。” “这帖子是梁鹤随给的,你拿给她吧,晚些我让人送点安神汤来,你记得服侍她用。”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帮我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晓真面对谢识琅也没什么好脸色,想来是替自家姑娘觉得不平,“帖子奴会带到,这话奴就不轻易传了,免得我们姑娘病中还要伤心。” 谢乐芙一脸问号,她究竟是错过了什么? 谢识琅又道:“等等。” 晓真蹙眉,“家主还有事?” 谢识琅嘴唇动了几下,像是正犹豫如何开口。 第47章 浮生梦戏楼,与梁鹤随相看 “他要我暂时别见梁鹤随?” 谢希暮靠在枕上翻一本游记打发时间,听晓真说了这话,来了兴致,“他说了为什么?” 晓真哼了声:“丞相说,梁鹤随这个人他不了解,等他打听完善了,再来知会您。” 谢希暮哦了声,拿过枕边的邀帖端详。 梁鹤随邀她明日去浮生梦戏楼听戏,戏楼人多,众目睽睽的,倒是不怕旁人说闲话。 想来也是梁鹤随好生考虑过的,不会显得第一次见面太死板,又不会有损名声。 “姑娘,我看丞相就是死鸭子嘴硬,说什么不了解梁公子,就是不想让您与旁人相处的借口。”晓真不满。 邀帖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可见执笔人的随性。 谢希暮将邀帖放回枕边,“他今日和你说这话的时候什么表情?” 晓真:“听到您身子不适的时候丞相倒是急了,后来谢乐芙拆了台,他明白是您不想见他,自然是有些失魂落魄的,委屈巴巴的模样,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受了气。” 谢希暮想象着男子的神情,唇角不自觉抿开。 晓真也不知道自家姑娘为何还笑得出来。 “姑娘明日当真不去吗?” “谁说我不去了?” 晓真愣了下,刚想开口,忽然感觉有人靠近。 谢希暮扫了眼屋外的身影,示意晓真噤声。 阿顺敲门道:“姑娘,家主让阿蟒给您送了安神汤。” 阿蟒站在阿顺身后,听见屋内传出虚弱的声音:“不必了,我不想喝,替我谢谢小叔叔好意,这汤我是无福消受了,端回去吧。” 阿顺啊了声,回头看了眼泰然自若的阿蟒,有些难做。 阿蟒倒从容,接过安神汤,朝小丫头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了,像是早猜到谢希暮不会喝这安神汤。 明理院内,谢识琅瞧着桌上被端回来的安神汤,直直看向阿蟒。 “她没喝?” 阿蟒颔首。 谢识琅蹙眉,“她有不适吗?” 阿蟒微顿,从怀里掏出小本子,写道:生气。 谢识琅眸子动了下,“没病就好。” 阿蟒皱眉,又动笔:哄。 谢识琅:“哄?我能如何哄。” 说到底,这件事的确是谢识琅的错。 可如今二人到了这般尴尬的境地,谢识琅要如何跟谢希暮开口。 阿梁瞥见连忙抓住少年,“你懂什么,就别跟着掺和了。” 阿蟒拍开阿梁的手,继续写:不哄,她会跟别人一起。 谢识琅面色顿时冷了些,阿梁一把捂住阿蟒的小本子,“别胡说,不对,别胡写,姑娘本身就是要嫁出去的,自然会同别人在一起。” 阿蟒白了对方一眼,抽开小本子重新塞怀里,离开了书房。 “这孩子还是没长大,主子您别跟他计较。”阿梁讪笑。 阿蟒智根不清,又加之体疾,看上去不如相同年纪的少年聪慧,但是感知力却比寻常人强。 连阿蟒都能看出他和谢希暮之间的不寻常,他当真要反思自己与小姑娘从前是不是过于亲近了。 翌日晨。 谢识琅正逢休沐,到了辰时过完手里的折子,正准备去小厨房亲自做两道谢希暮幼时喜欢的菜肴,便瞧见马房里的小厮经过明理院。 他喊来阿梁,“今日从祖父又出门了?” 阿梁也不清楚,通常这个时候,府中很少有人出门,谢乐芙爱睡懒觉,而谢端远往往爱在早间喝茶,午后才会出去。 出去打听过后,阿梁才进来禀报:“是大姑娘,她出门了。” 谢识琅闻言蹙眉,“去做什么?” 阿梁迟疑道:“主子,昨日您不是将梁家公子的邀帖送去了朝暮院吗?” 谢识琅看了眼对方,“她去见梁鹤随了。” “……” 阿梁这个时候,选择保持沉默。 主子的心意他揣度不透,但是他能感觉到,主子不喜欢梁家公子。 “你跟着去套辆马车。” 谢识琅淡声吩咐:“去浮生梦戏楼。” 阿梁心中大惊,自家主子这是要跟踪大姑娘和旁的男子相看? …… 浮生梦戏楼便在东街街尾,前两日的灯会便是设在此地,浮生梦并非只京城贵胄光临,不少手里头有两个闲钱的平民百姓也很爱光顾。 谢希暮头戴帷帽,垂下来的纱帘掩去了容颜,只是盖不住绰约身段,一入戏楼就引起了不少郎君公子的侧目想看。 她要与梁鹤随相看,不好坐在一楼散客桌,便与小二上了楼,虽也没有雅间,但位置以屏风相隔,保持了一定距离。 晓真帮谢希暮摘了帷帽,正整理妆容,忽地一年轻人闯了过来,瞧谢希暮的容貌便呆住了。 晓真小声:“这就是梁公子?” 谢希暮扫了眼年轻人的打扮,对方已经靠近了过来,笑容轻佻:“姑娘是哪家人?我是钱首富家的儿子,不知道可不可以请姑娘喝杯茶?” 晓真皱眉,“我们姑娘在等人,烦请阁下离远些。” 对方因着富贵家世显然没吃过闭门亏,如今被一个侍女怼了,自是不悦,“我同你家姑娘说话,你插什么嘴?” 谢希暮微笑,“公子,我当真是约了人,不过你今日喝的茶,我可以付钱,就当是缘分。” “还是你家姑娘会说话。” 对方直勾勾盯着谢希暮,少见如此美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舍不得走,“不知姑娘在等的是什么人?要不在下陪你一起等?” 眼瞧着男人就要坐在谢希暮身边,肩上忽然被一把玉骨折扇轻抵。 “这位公子,你若是少了椅子,让小二去搬便是了,占人家的座,不厚道吧。” 来者身着碧湖绣缎面青袍,白玉腰封斜挎着,身形清瘦颇高,故而一袭袍子穿在他身上略显松垮,隐露风流。 谢希暮的视线落在对方身上,与随性气度不同,男子一双淡瞳静静地瞧着旁人,便似阳煦山立,神清骨秀,倒的确称得上是一张俊容。 “你是…梁棋师?” 方才来搭讪的年轻人面上露出怯意,又看了眼谢希暮,方才只注意她那张漂亮脸蛋,却忽略了她通身不凡的衣料。 这姑娘不是寻常富贵人家。 “知道是我,还打算留下来,陪我喝杯茶?”梁鹤随歪着脑袋,笑盈盈瞧着年轻人。 年轻人连忙向谢希暮道歉,转身离开。 “梁公子,初次见面,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还要不错。” 谢希暮福身见过。 梁鹤随乐了,“谢姑娘,你这将我准备的话术都说了,打算让我说什么?” 二人的确初次相见,不过气场倒是相合,落座后,梁鹤随看了眼晓真。 “这也是国舅爷的人?” 晓真愣了,一脸迷惘地看向谢希暮,哪知对方还淡定些,“是。” 梁鹤随怎么会知道国舅爷的事情? 而且谢希暮竟然丝毫都不惊讶。 “看来你这小侍女还不知道,本公子是你家国舅爷安排给你家姑娘的。”梁鹤随重新替谢希暮倒了一杯茶,方才那杯已经凉了的替换到他的面前。 晓真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谢希暮让她去寻萧焕来的事情。 难道就是那回…… “不过…你我相看就罢了,你怎么还拖了个尾巴过来?” 梁鹤随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谢希暮都反应了一会儿,才顺着他下巴轻点的方向瞧去。 对面有一桌被屏风挡住了的茶客,看不清模样,但身形倒是略有几分熟悉。 第48章 将谢希暮拐跑 谢希暮看了眼晓真,后者心领神会,“奴这就去看看。” 自打晓真绕到对面,人影子便晃动了下,屏风也顺着挤开一丝裂缝,露出男子出尘不染的俊脸,缝隙中只能瞧见小半张,梁鹤随就认了出来,“原来是谢相。” 谢希暮也跟着瞧过去。 梁鹤随的视线缓缓落在女子的神情上,品出些趣味,“都说谢相疼爱侄女,没想到姑娘与男子相看,谢相都要横插一脚来把关。” “横插一脚”这个词用得微妙,谢希暮转过来,秀眉微抬,“小叔叔是担心梁公子不是良人,怕我上当受骗。” “哟。” 梁鹤随眯起眼,“倒是没想到谢相对梁某如此高看。” 谢希暮抿了口茶,余光里,对面的身影在晓真出现后,显得格外僵硬。 “若是梁某什么都不做,岂不是驳了谢相的好意。” 梁鹤随眼瞳动了下,“被人这样监视着,可没意思。” 谢希暮:“梁公子要作甚?” “逃跑吧。” 梁鹤随玩味地将玉骨折扇抛向了半空,又稳稳接住,眼神慢悠悠落在神情怔忪的美人面孔上。 “逃跑?” * 半盏茶前。 “主子,晓真那丫头怎么朝咱们走过来了?” 阿梁才跟着谢识琅入座,就瞧见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过来,免不得心虚。 谢识琅蹙眉,“将人打发了。” 阿梁颔首,绕过屏风跟店小二说了两句话,后者连忙拦住晓真。 “不好意思姑娘,这儿的座有人了,您不方便过去。” 晓真瞧了眼被屏风挡住的人,“那边的人,我认识,烦请让开。” 店小二尴尬地回头看了眼,“这…怕是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 晓真轻松便扔开了店小二,迈入屏风的一瞬,与正喝茶的谢识琅对视了一眼。 “家主,好巧。” 谢识琅动作微顿,“你家姑娘也在这儿?” 晓真抬眉,不言而喻。 阿梁打圆场:“我们主子今日恰好休沐,出来散散心,正好累了,就进来喝口茶。” “既然要喝茶,为什么不去茶楼。” 晓真砸场子,“偏偏要来姑娘相看的戏楼。” 谢识琅呼吸停滞了须臾。 阿梁诶了声,“你要是这么说,就没道理了,昨日主子都叮嘱了,让大姑娘不要与梁鹤随相看,今日是大姑娘不信守承诺,所以主子才过来盯着,以防万一。” “承诺?” 晓真翻了个白眼,“这事儿谁答应了?两个人有的共识才叫承诺,一个人那叫自娱自乐。” “……”谢识琅攥住茶杯的力道越来越深。 阿梁瞪眼,“你这丫头,真是没半点规矩,我看就是大姑娘平日太娇惯你了。” “够了。” 谢识琅将茶杯放下,“去将你们姑娘叫过来,我有话要说。” 晓真刚要拒绝,忽然听见阿梁惊叫了声。 “姑娘不见了!” 谢识琅飞快推开屏风,原先二人的位置果然已经空了。 “这……”晓真也糊涂了,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姑娘怎么就跑了。 阿梁急道:“那梁鹤随不知是个什么货色,该不会是将姑娘拐跑了吧?” 谢识琅眸底沉了下来,“派所有人去找。” 他不清楚梁鹤随为人,若是此人对谢希暮包藏祸心,那就危险了。 阿梁一脸正色,“是。” “等等。” 谢识琅忽然想起来,“阿蟒呢?” 晓真还在这儿,阿梁瞥了眼这人,凑过去压低声:“主子,阿蟒应该在姑娘身边。” 谢识琅嗯了声,可很快少年便从楼下一路快跑上来。 阿梁惊呆了,“人呢?” 阿蟒一脸惑色,掏出小本本,写道:端王出事了,速去王府。 谢识琅皱眉又问:“她呢?” 阿蟒看向阿梁,一脸我怎么知道的表情。 阿梁这才想起来,早间的时候让阿蟒去端王府送信来着,连忙跟谢识琅解释。 “主子,要不要先去找姑娘?” 谢识琅眉色沉凝,片刻后才道:“你们去找希儿,我先去王府。” 第49章 梁鹤随做她的夫婿如何 “你说要带我逃跑,就是跑回了谢家?” 谢希暮正气喘吁吁,她一路跟着梁鹤随从戏楼跑了出来,躲过一干暗卫的视线,最后到达的地方却是谢家大门,一时间都不知是该茫然还是该生气。 “你我是初次见面,我若是将你带到旁的地方,咱们下次还能见面吗?” 梁鹤随虽不如谢希暮这般狼狈,但也呼吸不定。 “下次?” 谢希暮看向对方,男子随性地摇了两下玉骨折扇,吹来的风却是为她散热。 “本来我只是为了还国舅爷一个恩情,同你见一面,再推辞不久就要外放,与你无缘再继续见面。” “你欠了萧国舅的恩情?”谢希暮愣了下。 “是啊,救命之恩。” 梁鹤随分明与女子是初次相见,却忍不住多嘴:“几年前的冬夜,我险些醉晕在巷子里,若非国舅爷经过将我带了回去,我恐怕早就冻死了。” “冬夜醉晕?你是碰到了什么……” 谢希暮明显是好奇,但很快又打止,补充:“你不必说,想来一定是碰到了伤心事,不足以为外人道,方才当我多问,抱歉。” 梁鹤随打量着女子,忽然生笑:“本来国舅爷说起此事时,我还觉得蹊跷,丞相府姑娘同萧家又有什么关系,何须他老人家费劲, 不过这事也不关我的事,我本只想见你一面,应付一下萧国舅,也算报恩了,不过眼下…我改变主意了,咱们还是继续见面吧。” 谢希暮知梁鹤随在试探她和萧家的关系,避而不谈,抬眉,“梁公子倒是自信,怎么会以为我还愿意与你相见。” “简单啊。” 梁鹤随抱着手,“你不是还得利用我吗?” 她微微一顿,“什么?”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梁鹤随今日在戏楼一见谢识琅,便知道了谢希暮的心思,玉骨折扇轻点了下丞相府的方向,“你要留在这里头,是不是?” 她忽地抬起眼来,看向对方。 “放心,我不会告诉国舅爷。”梁鹤随笑得饱含深意,“而且,我还可以帮你。” * 端王府,主院。 谢识琅迈进屋子时,脚步稍顿。 周围充斥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绕过屏风,赵宗炀正躺在榻上,面色惨白,俨然是失血过多。 “十郎,你再来晚一步,本王可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喽。” 谢识琅扫了眼赵宗炀,他胸口上被人砍了一刀,看伤势,像是山匪用的大砍刀。 “你不是没死吗?” 谢识琅坐在一边,神情阴沉不定。 赵宗炀瞧谢识琅这副表情,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连忙拍了下他的手,“别怕,不过是被砍了一刀,好在护卫们来得快,就是流了不少血,得在府中休养一段时日了。” 谢识琅抽开手,“怎么回事?” 赵宗炀嗤了声:“还能怎么回事,那兄弟俩手里的差事被我抢了,心里不如意,自然要报复的。” 谢识琅略加思忖便说出答案,“是赵昇。” “我还花了些功夫才查到,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赵宗炀笑了。 “赵玥还被关着,他姐姐前阵子还想拉拢希儿,这个节骨眼,不敢闹事。”谢识琅淡声回答,只是瞧上去心神不定,俨然还在想别的事情。 “希儿?” 赵宗炀哼了声:“那赵柔是个假惺惺的狐狸,可别让希儿在她身上吃了亏。” 不过这话纯粹是废话,谢希暮是谢识琅心尖上的人,他如何会纵容旁人欺辱谢希暮。 赵宗炀的护卫从门外跑进来,见谢识琅也在,连忙禀报:“前线来报,镇国大将军率军攻打西夏,成功夺回了兰州,现下已班师回朝。” 赵宗炀翻了个白眼,“我说赵昇怎么一下打得这么猛,合着是舅父回来了,这么大的功劳,指不定官家要如何封赏。” 镇国大将军明程乃是当今贤妃的兄长,亦是明慧的父亲,赵昇的舅父。 夺回兰州是赵启这些年来心中的一大宏愿,明程做到了,无疑是件大功。 “实际上……”护卫犹豫道:“官家听说您被山匪所伤,便吩咐了,将您手上的这些差事都先给三皇子去办,让您在府中专心休养。” 赵宗炀都气笑了,“动作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谢识琅:“官家的寿辰也快了。” 护卫颔首,“这件事,官家也交给三皇子去办了。” 赵宗炀叹了口气:“这还没出两天风头,就又要做回闲散王爷了。” 护卫愤愤不平,“主子,您今日是去办差事,路过郊外的山才被袭击,哪有这么巧的事,您不如直接将此事告知官家……” “没这么简单。”谢识琅凝神,“那些山匪还活着吗?” 赵宗炀冷笑:“护卫来的时候,我还特意嘱咐了要留条人命等我审问,后来那些山匪全服毒了,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佯装山匪。” “没有活人口供,便是没有证据,就算告到官家那儿,也不会有人相信。”谢识琅冷静分析。 “本王就是个倒霉蛋,受了伤还要受气。” 赵宗炀高举双手,欲哭无泪,“母后啊,您当年走得太早了,怎么不顺便把我也捎上。” 谢识琅起身,像是要走。 赵宗炀连忙拉住他,“谢十郎,你个负心汉,就要扔下本王,不给本王出气了?” “别跟我撒娇。” 谢识琅抽开手,“恶心。” 赵宗炀幽怨地回视对方。 谢识琅缓慢开口:“官家寿辰,我帮你出气。” 赵宗炀利索收手,不忘捶了下他的胸口,“死相~早说不就行了。” 谢识琅嫌弃地拿帕子擦拭胸襟,“我得走了。” “你今天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赵宗炀打量着这人。 谢识琅眸底微动,“找人。” 天色眼瞧着暗了下来,谢识琅的人在京城里找遍了,直到谢端远的人来口信,谢识琅才知道谢希暮待在府里。 火急火燎赶了回去,谢识琅先去了一趟朝暮院,没有他要找的人。 最后是在谢端远的院子里找到的人。 小姑娘正坐在厅内与谢端远对坐着下棋。 “你的棋下得不错呀。”谢端远难得夸人,尤其面对谢希暮的时候。 谢识琅疾步进来,就要质问谢希暮,瞧姑娘神情抵触,料想是那夜他在祠堂吓着她了,还未消气,只好缓和表情。 却不料,谢希暮第一句话便让他怒火中烧。 “小叔叔,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才回来?” 谢识琅闻言,脸色忍不住阴沉了下来,他急着在京城里寻人,几乎找遍了大街小巷,就差没冲进梁家要人。 没想到要找的,就在他自己家里。 “今日梁鹤随带你去哪儿了?” 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保持平稳,“我找了你一整日。” 谢希暮表情惊讶,“找我?今日从戏楼回来,梁公子便送我回了丞相府,一直待在院子里,方才才过来和老族长下棋。” 他盯着女子看了一会儿,沉默许久。 谢希暮像是想起来了,“今日我好像在戏楼也碰见小叔叔了,听晓真说,小叔叔是进戏楼歇脚的, 本来梁公子还想拜见一下你,但他家中忽然有事,便先送我回来,等过两日再与我见面。” 他深吸一口气,“过两日再见?” “是啊。”谢希暮笑得自然,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地垂首,耳尖红了半边,“梁公子为人正直,言谈风趣幽默,人的确不错。” 谢识琅见女子这般羞怯,心里越发沉闷,“他若是正直,便不会趁我不备,将你带走,你下落不明,可知今日我找你耗费了多少心力?” 谢希暮顿了下,索性不继续夸梁鹤随了,看模样,像是还在气他那夜的冒犯。 “究竟是梁公子为人不正直,还是小叔叔要求太高。” 她抬眼,“小叔叔若是要用自己的为人准则衡量旁人,那希儿日后究竟要嫁与何家才算完满。” 小姑娘说起话来噎死人,不用想就知道是用来气他的。 谢识琅语竭了片刻,“我…我没有。” 谢端远是个老人精了,如何瞧不出叔侄俩之间古怪的气氛,笑着打圆场:“十郎,你是过于苛刻了,我瞧今日希儿的确是高兴,还同我夸了好一会儿梁小公子,你个做叔叔的,何必如此严苛。” 被一次次提醒身份,谢识琅想说意见都只能憋着,好不烦躁。 “希儿,你今日也见过梁小公子了,你觉得此人日后做你夫婿,可还行?”谢端远说得直,谢希暮听了都愣了愣。 空气宛若一滩幽深的湖底,寂静无息,谢识琅的视线悄然无声落在了谢希暮的身上,同样等待着她的回答。 第50章 患得患失,才能让人意识到在乎的是什么 “先前未见时,希儿还有些担忧,不过今日得见,我认为,梁公子品行端正,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良人。” 谢希暮声音细微,面颊染上酡红,犹如傍晚天边橙红落霞,美不胜收,令谢识琅神思一滞。 谢端远算是得到了满意答复,笑着拍了下谢希暮的脑袋,“好丫头,虽说现在不着急定下婚事,但梁鹤随不日便要外放, 你趁着这段时日,多跟他相处相处,日后成婚便是两个人的事了,多了解他的为人总是不错的。” 谢识琅静静地注视谢希暮,女子听到谢端远的话,也只是羞怯点了下头。 时辰不早了,谢端远年纪大了要早些休息,阿顺便将谢希暮准备的红豆糕送了过去。 “老族长,如今入春有时日了,食些红豆糕对肠胃好。” 谢识琅紧紧盯着那盘造型圆润的红豆糕,忽地想起荷包内滚出来的那颗红豆。 谢端远尝了口,“味道真不错。” 阿顺笑道:“老族长不知道,这段时日,姑娘一直帮着院里的小厨房做红豆糕,一入院子就能闻到红豆味,姑娘还担心备的红豆少,免得哪个院子里的少吃,便先将这笼蒸好的先送给您。” 这就说得通了。 难怪荷包里会有红豆,想来是谢希暮做糕点时不慎掉进去的。 谢识琅脑子里全是他抓住谢希暮质问的模样。 恐怕那时,小姑娘都在心里骂他是疯子。 越这样想,他的身子就越发僵硬,尤其是在谢希暮面前,越发无地自容。 “小叔叔的脸色怎么这般差?” 谢希暮轻飘飘瞥了眼谢识琅,将阿顺手里另一个食盒给他,“这个是给明理院的,阿蟒不食甜,底下那盘是给他的,今日天色晚了,我就不专门去送一趟了,麻烦小叔叔自己带过去。” 谢识琅艰难地接过食盒,小姑娘已经扬长而去。 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神,谢端远提醒,他才缓过来,重新追了出去。 谢希暮今日离开得快,等谢识琅追到朝暮院时,主屋的门已经闭上了。 天色晚了,谢希暮惯来体恤下人,这个时候都让下人回屋了。 他缓缓走到门前,轻叩了几下,“希儿,我能跟你说说话吗?” 屋内烛火晃了下,谢希暮的声音清晰,却没有开门,“小叔叔要说什么?就这样说吧,深更半夜的,咱们男女有别,合该避嫌才是。” 这话说得谢识琅心里很不舒坦,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对不起。” 里头的回应来得慢,“小叔叔何故道歉?” 谢识琅盯着屋子里那团烛光,哑声:“先前在祠堂里的时候,是我…鲁莽了。” “……” 谢希暮轻声道:“上次我说过,就当那夜的事情从没发生过,我始终是感恩小叔叔的,若非你将我养大,今日我又哪里有机会能遇到像梁公子这样的好人。” 提及梁鹤随,谢识琅眉头紧皱了起来,“希儿,你与梁鹤随始终只有一面之缘,莫要因为和我赌气,随意做主自己的终身大事。” 谢希暮忽然笑了声,淡淡的似是佛堂内醇香的紫檀,令人心尖上发痒。 “小叔叔,我既然说了那夜的事情当作没发生,在我眼中便是过往云烟,如何还会生你的气,又如何还会和你赌气, 再者,梁公子在我看来当真是不错,我的确是想与他多加相处。” 谢识琅默然。 若非是同他赌气,又何至于连屋子都不让他进。 别瞧谢希暮性子柔柔弱弱的,其实骨子里倔得很,若真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亦或是心中负气,她从不会主动说出来。 他同她相处了这些年,如何不清楚男女有别不过是她的托词。 “……” 夜间风大了起来,晓真是等谢识琅走了才入屋子。 “方才丞相的表情可难看了。” 晓真回想方才所见,忍不住叹了口气:“姑娘,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你并不是真的想与梁公子在一起,为何又要故意气丞相? 今日还跟着梁公子跑了,丞相当时的脸气得比小厨房那口陈年老锅都黑。” 谢希暮听了晓真的话,展开好一阵联想,不禁笑了出来。 “仅凭平日里的相处,可不能让人看清自己的心, 就像风筝一样,线要是牢牢握在手里,风筝人是意识不到其实风筝是会飞走的,只有将线剪了,需要自己跳起来去抓、去抢,患得患失,才能让人意识到自己究竟在乎的是什么。” 晓真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明白,“那这风筝到底还要飞多久,才会回到风筝人手里。” 谢希暮闻言眸底淬上几点笑意,“还早着呢。” 皇帝寿辰将近,由三皇子操办了寿宴,邀朝臣们携家眷一同赴宴。 谢端远近来觉得身子骨越发差了,尤其是近来春雨连绵,他腿脚越发疼痛,不便走动,不过小辈们多去这种场合也是长见识,便叮嘱着谢希暮和谢乐芙去成衣铺里多挑两件新衣裳,以便赴宴。 谢识琅今日本该出门办明程的事,听说谢希暮要出门挑衣裳,便匆匆赶来正堂。 “二叔,你怎么来了?” 谢识琅掩住不定的呼吸,佯装镇定瞥了眼谢希暮,“我最近太忙了,很少陪你们,今日打算抽些时间带你们去买衣裳。” 话是对两个人说的,眼神却是落在谢希暮身上。 “可惜了小叔叔一片心意。”谢希暮忽然道。 谢识琅唇角微僵,“什么?” “是这样的,今日我本来约了梁小公子来下棋,后来看希儿和乐芙要去买衣裳,担心两个姑娘不安全,便让梁小公子带她们去。”谢端远这话说得委婉,其实就是为了给谢希暮和梁鹤随相处挡上一层遮羞布。 谢识琅缓缓瞧向谢希暮,女子神情无异,全然是没有将他昨日说得那番话听进去。 “梁某来迟,让二位姑娘久等了。” 来者脚下生风,手持玉骨折扇,风度翩翩,笑容亦是可亲。 梁鹤随先同谢端远见过礼,随即向谢识琅作揖,“下官拜见丞相。” 不知怎得,谢识琅一瞧见梁鹤随面上灿烂的笑容,就觉得刺目,尤其是谢希暮瞧向这人的目光,饶是春色连绵。 “梁大人。”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抑制住眸底的厌恶。 梁鹤随像瞧不见谢识琅对他的不喜,往上凑道:“先前下官只远远瞧见过丞相一回,如今离得近些,更能瞧出您俊朗非凡, 大姑娘被您养在膝下,身上的气度与您倒是很像。” 谢识琅心底更沉,冷冷别开眼,“梁公子倒是与梁老棋师不像。” 梁老棋师道骨仙风,是世俗之辈超群的存在,谢识琅这话便是在骂梁鹤随溜须拍马,俗气得不行。 梁鹤随倒像分毫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又同谢希暮说笑了两句,便辞行,带着人离开了正堂。 谢识琅盯着谢希暮和梁鹤随的背影,眸底暗色越深。 阿梁适时提醒:“主子,咱们得去办明将军的事了。” 男子这才缓缓收回视线,亦离开了府邸。 到了夜间,谢识琅才冒着寒瑟浓重的露气回了明理院。 阿梁还提醒谢识琅要不要去朝暮院瞧瞧,男子顿了下,冷着脸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在书房内看了片刻折子,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阿梁诶了声,悄声对谢识琅道:“该不会是大姑娘来见您了吧?” 他手里的折子骤然捏紧,正要起身,却又坐了下来。 “同她说,我累了,要睡了。” 阿梁不明所以,只能照着谢识琅的意思办事,刚打开门,却被来人吓了一跳。 第51章 姐夫?借他的花献佛? “二姑娘,怎么是你?”阿梁惊诧。 谢识琅悄然探出去的身子骤然一顿,不悦地看向门口的谢乐芙。 “你来做什么?” 谢乐芙根本不在意里头人的脸色,咬了口糕点,举起其中一个食盒,“这个,大姐姐让我给你的。” 谢识琅面色这才缓和了些,“你大姐姐给我买的?” 谢乐芙打破对方的幻想:“是姐夫买的,每个院子都有,大姐姐让我顺便给你送过来。” “姐、夫?” 谢识琅一字一顿,眸底情绪晦暗不明。 “就是梁鹤随啊。”谢乐芙想起今日男子的作为,那叫一个满意,“这个姐夫当真是不错,惦记着今日第一次见我,给我买了好些衣裳首饰,还说日后要带我去吃京城最好吃的烤乳猪。” 谢识琅看着谢乐芙,恨不得将她当作烤乳猪架在火炉上,咬字加重:“谁教你喊他姐夫?” “迟早的事嘛,我反正是挺满意的,比那个郝长安强。”谢乐芙说罢,又将另一个食盒递给阿梁,“阿蟒呢?” 话音刚落,少年从隐秘的角落里走出来。 “哎哟我去。” 谢乐芙摸着自己胸口,心有余悸道:“我还以为阎王爷现身了。” 说着,她补充:“这个是不甜的,大姐姐说了,你不爱吃甜,这个给你。” 阿蟒嗅了嗅食盒的味道,然后默默接了过来。 “拿走。”谢识琅深吸一口气。 谢乐芙不解,“这糕点味道可不错,你真不要?那我就拿走了?” “阿蟒。”谢识琅看向少年。 少年才不情不愿地将食盒还给谢乐芙。 后者自然是兴高采烈,拿着食盒就溜了,生怕谢识琅后悔。 “主子……”阿梁想起自己方才还说会不会是谢希暮来了,现下只觉得尴尬。 谢识琅淡着神色,“滚出去。” 阿梁连忙拽着少年下去。 书房内,只剩下烧得噼里啪啦的烛台,火苗和男子越发暗沉的面孔融合在一起,化为一滩蜡油,凉得彻底。 次日,不过辰时,阿梁从丞相府后门进来,到了书房才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是一个红木绣金盒子,上头还叠了一封信。 “主子,这是蒋大人给您捎的信。” 谢识琅展信,上头只有两个字:明白。 御史中丞蒋毅明面上在朝堂上属于中立,实则上是谢识琅的人,这件事只有赵宗炀清楚。 他将信纸在烛火上过了一道,没过多久,便燃成了灰烬。 “镇国大将军的事情,蒋大人都已经清楚了,只待寿辰,就可行动。”阿梁低声道。 谢识琅扫了眼阿梁怀里的盒子,“是什么?” 阿梁连忙打开,“是蒋大人送的东珠,他说了,比起您府中的奇珍异宝这算不得什么, 只是近来京中女子兴起了收藏东珠的趣好,蒋大人知晓您疼爱大姑娘,特意送过来的。” 名义上是送给谢希暮,其实是讨好谢识琅。 若是寻常人送谢识琅礼物,他通常会拒之门外。 不过蒋毅是他的人,素来忠心耿耿,而且…… 谢识琅盯着那盒东珠,沉默了半晌,“她会喜欢吗?” “蒋大人都说了,最近姑娘们都喜欢东珠,咱们大姑娘应该也会喜欢吧。”阿梁挠了下后脑勺。 昨日的那盒糕点当真让谢识琅不悦,但一想到小姑娘会因此欢颜,还是吩咐:“送去朝暮院吧。” 阿梁笑着说好。 可不到半个时辰,阿梁便苦着脸回来了。 他怀里的东珠盒子已经没了。 “她收下了?”谢识琅瞧对方表情不太对劲,心内狐疑。 阿梁点了下头,又慌忙摇头。 谢识琅眯起眼,“东西呢?” 阿梁支支吾吾道:“送去…万福院了。” “你给了谢乐芙?”谢识琅面色顿时冷了下来。 阿梁摆手,“主子,我可不敢,是…是大姑娘的吩咐,我前脚刚将东珠送给大姑娘,哪知道大姑娘说…… 说梁鹤随给她送过一盒了,正好二姑娘没有,就…就转赠给二姑娘了。” 谢识琅抿直的唇线越发绷紧,语气不明:“她倒是善解人意,借我的花去送谢乐芙那尊弥勒佛。” 阿梁咽了下唾沫,不敢说话。 许是越想越气,谢识琅忍无可忍,起身道:“我去朝暮院见她。” “别别别!” 阿梁一把拦住谢识琅,语气小心翼翼道:“主子,您现在最好还是别过去。” 谢识琅眸子微沉,“她将我送的东西扔了,我还不能去找她?” 阿梁也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犹豫道:“就是…大姑娘她有事。” 他察觉出不对劲,“什么事?” 第52章 你是不是吃醋了? 薄暮冥冥,梁家马车施施然停在丞相府门前,谢希暮瞧着人渐行渐远,才往朝暮院行去。 哪知刚到院子里,就被阿梁偷偷拦住。 “姑娘,你今日与梁公子又去哪儿了?” 谢希暮面色坦然,“你早间送东珠来的时候我不就说了吗?梁公子邀我去城东的园子里赏花。” 阿梁抓耳挠腮,“说是说了,但是……” 男子的眼神一个劲往主屋瞟,她瞧了过去—— 主屋内已经点了烛,窗户纸上被微光倒映出着男子笔直挺阔的脊梁光影,犹如今日院子里瞧见的碧竹,鹄峙鸾停。 “小叔叔怎么来了?”她不解地发出疑惑。 阿梁欲哭无泪,“姑娘不觉得近日与那梁公子走得太近了吗?主子先前就叮嘱过,让您少和梁公子见面,姑娘为何不听?” “若是有理,我自然是会听。” 谢希暮音量抬高,径直穿过窗沿缝隙,轻飘飘落入男子耳道中。 檀木大门慢悠悠推开。 谢识琅掀开眼皮子,女子神色镇定走了进来,“小叔叔,先前我同你说过了,男女之大防,不可不守,若是传扬出去了,名声不好听。” 他深吸一口气,“你还要生多久的气?” 谢希暮坐在了桌案对面,不自觉笑了笑,“生气?我没有啊。” 谢识琅余光捕捉到放在桌案上的手,白皙的指节泛起一片红肿,“这是怎么了?” 谢希暮刚想收回手,不料被对方紧紧攥住了腕子。 “没什么,随梁公子用晚饭时,不小心烫伤了。” 谢识琅瞧了眼她,随即拿过窗边的舒痕膏准备给她上药。 哪知她后缩了一下,“小叔叔,梁公子给我上过药了,不用再……” 此言一出,谢识琅顿了下,腾的一下起身,就拽着人出了屋子。 “打盆水来。” 他对阿顺吩咐。 阿顺瞧男子脸色不好,连忙打来水。 谢识琅攥着人的力道很深,谢希暮根本无法挣扎,只能眼瞧着谢识琅握住她的手泡进水里。 冰凉的井水浸透肌肤,刺得她下意识要抽回手,可很快谢识琅的手也放了进来,掰开她的手掌,让烫伤之处完全被井水浸泡。 他的手掌生得很大,完全能包裹住她的手,分明是春日,他手上的温度却比冰凉的井水还要寒。 “烫伤了,该在冷水里过一遍,那个梁鹤随有没有脑子。”谢识琅的语气不冷不淡。 谢希暮小声替梁鹤随解释:“其实也没什么感觉,只是看起来红,一点都不痛…啊。” 指节忽然被男子重重摩挲了下。 她疼得眼泪花直冒,“你干什么?” “方才瞧见手上沾了脏东西,帮你擦擦。” 谢识琅淡然自若地抬眼看她,“对了,你方才说什么?” “……” 谢希暮哼了声,“没什么。” 谢识琅看小姑娘鼓起两腮,本身生得白嫩,如今看上去就像个气鼓鼓的大肉包子。 这样想着,他收回视线,抿直的唇线也隐隐跟着松动了两分。 回了屋,谢识琅重新取出药膏,抹在谢希暮的手指头上。 “梁鹤随最近是不是很闲?” 男子边帮她上药,一边说话。 “小叔叔怎么这么问?”谢希暮的视线悄然落在给她上药的男子身上。 烛台就立在一边,盈盈烛火照在谢识琅生冷漆黑的眼瞳上,莫名晕开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意,瓷白肌理透亮,似是乌黑夜色中的白玉盘,高高悬挂,不近人情。 却又能在人心凄凉时,给人慰藉。 “你最近与梁鹤随不是吃饭就是逛园子,若他不是很闲,怎么每日都有机会接近你。” 谢识琅说这话的时候还垂着眼,视线没有与谢希暮对接,倘若对视上,谢希暮想,她应该能瞧见一个怨夫。 “梁公子自然是比不得小叔叔日理万机,不过…这样更好。” 女子声线平静,却似惊石,砸起心底死水涟漪。 “哪里更好?”谢识琅动作一顿。 “若是我真与梁公子成婚了,日后,他便有更多的时间陪我。” 谢希暮直勾勾盯着他,“小叔叔怕是不能理解,女子要的向来都简单,金山银山都比不得心上人对自己的真心爱重。” 听到这句话,谢识琅眸底晦暗难明,“梁鹤随是你的心上人?” “现在还说不上吧,不过感情呢,是可以培养的。” 谢希暮眸底微动,“就像小叔叔,你与我十多年的情谊,不就是培养出来的吗?” 谢识琅僵了须臾,平静后才转换语气:“你如今可没嫁给梁鹤随,与他见面的次数却越发频繁,京中若是兴起传言,对你只有不好。” “我记得小叔叔是从不在意传言之人,怎么如今也变了?” 男子嘴唇动了两下,被她生生噎住,说不出话来。 “小叔叔还没上好药吗?”她扫了眼自己的手,“怎么感觉更肿了。” 他才松开手,像是报复,“像猪蹄。” 谢希暮笑了出来,忽然靠近,幽兰气息逼得男子身子绷紧,她却笑盈盈的,“小叔叔,你是不是吃醋了?” 谢识琅瞳仁紧缩了两下,似遮掩,又似生气,“你胡说什么?” 第53章 哥哥不比小叔叔好听吗?两厢吃醋 “我没胡说。” 谢希暮笑容坦然,“那话本子上不都写,父兄瞧见女儿或妹妹有了心上人,便会心里难受吃醋,就像是自己精心养大的一朵花被人采走, 小叔叔抚养我长大,如父如兄,想来也会吃醋吧?”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意思。 谢识琅暗暗松了口气,却又莫名不悦,“我没这个意思,还有,我只比你大七岁,做不了你爹。” 小姑娘轻飘飘哦了声:“那做哥哥也行。” “什么?” 听到这两个字,谢识琅顿了下。 “哥哥啊。” 谢希暮弯起唇,嗓音柔润好似黄莺娇啼,少女眉眼楚楚动人,其间似含了一汪春水,涟漪晃荡之时,撩人心弦。 “不比小叔叔好听吗?” 谢识琅腾的一下站起来,冷冷瞪了她一眼,眼神分明是荒唐,可耳根子却像是被烛火照久了,红得厉害。 “胡闹,下次…下次不可再这么喊我。” 男子挥袖翩然离去,谢希暮却从背影中看出了几分落荒而逃。 “他原来是喜欢这个称呼啊……”她似笑非笑。 * 暮色沉沉,到了皇帝寿辰的那一日,赵昇操办的是晚宴,群臣需得提前入宫。 上回春狩的时候,管辖太严,谢乐芙没有亲眼见着皇帝,今日寿宴,赵启一定会露面。 坐在车里这片刻,谢乐芙已经重新整理着装十多遍了。 今日入宫马车太多,丞相府不好太过高调,便只乘一辆车,由谢识琅领着两个姑娘一起。 “阿芙,你现在挺好的了,不用紧张。”谢希暮拍了下谢乐芙的手。 谢乐芙深吸一口气,声音都哆嗦:“虽说官家以仁政治天下,但这第一次见我还有点犯怵,不过你不也是第一次见官家吗?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谢希暮笑了笑,“官家也是人啊,又不是吃人的猛兽,你不冒犯他,不会有事的。” 谢乐芙一个劲点头,“你们这有文化的果然胆子大些。” 谢识琅扫了眼谢乐芙,“你也是时候该念念书了,我已经同郝长安说了,日后他来府上,便会教你念书习字。” “念书?” 光是说出这两个字,谢乐芙已经开始头晕目眩,“我这年纪了,又不是男子要科考当官,为什么还要念书?” 谢识琅淡声:“书不是只有男子才能念,女子反而更要多读书,日后你要走的路还长,总要学会明辨是非, 孰黑孰白都分不清,你日后被旁的男子蒙骗该怎么办?错用人又怎么办?” 谢乐芙脑袋都大了,表情有些不满,“念书就念书,为什么非得要郝长安教,还不如让我姐夫教呢。” 听到这个称呼,不仅谢识琅脸黑了,谢希暮都愣了愣,“阿芙,你这可不能乱叫。” 谢乐芙得以转移话题,奸笑着瞧着谢希暮,“我叫姐夫,又没说是谁,你脸红什么?” 谢识琅目光平移到谢希暮身上,面颊果然晕开了红意。 “我…我没有。” 谢乐芙嘿了声:“那梁鹤随今日会过来吗?” 女子缓缓摇头,“不会,鹤随好像受了风寒,高热不退,今日告了假在家休息,我让晓真送了药去梁家。” “这你都清楚?” 谢乐芙撞了下她,“你们这个是不是叫暗度陈船?” 谢希暮眉角抽动了两下,“是暗度陈仓,但这词你别乱用,我和鹤随…还早着呢。” “鹤随~” 谢乐芙没注意到自家二叔的表情臭得很,还在犯贱,“还让我别乱说话,你连人家名字都直呼了,什么时候成亲啊?到时候可得让姐夫给我准备个大点的红包。” 谢希暮无奈一笑。 “还未出嫁,与外男最好保持距离,过于主动,恐怕不会让人家觉得你多自重。” 谢识琅莫名来了一句这话,打破了方才轻松的氛围,也让谢希暮顿了下。 “还有谢乐芙,你若是嘴干,就多喝水。” 谢识琅脸色阴沉,若是寻常人见他这副表情恐怕早都识趣闭嘴了,但谢乐芙是个没眼见力的,转头又打趣:“不过二叔,今日二婶会过来吗?” 谢识琅知道自己这个侄女不长记性,但是不知道她蠢到这个地步,先前告诫过几次不要乱叫人,看来是得让她多读读书了。 “若是再胡言乱语,日后你院子里月例减半,你小厨房那些从外头请进来的人都驱散。” 谢乐芙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吃,手上有点钱几乎都贡献在了这上面,如今谢识琅这话简直是要她的命,连忙捂住嘴不敢说了。 “小叔叔何必如此严肃,阿芙妹妹也没说错。” 谢希暮瞥了眼他,“老族长这几日可没跟小叔叔少说张家姑娘的好话,叫一声二婶,想来是早晚的事。” “谢希暮!” 谢识琅面庞绷紧,难得呵斥谢希暮,瞳仁乌黑犯寒,倒映出女子微怔的面庞。 谢乐芙都傻眼了。 谢识琅从来都不凶谢希暮,就连她先前开过几次玩笑,谢识琅也只是告诫两句。 为什么独独谢希暮不能开二婶的玩笑? 车上沉闷的气氛持续到了紫宸殿内,在觥筹交错和美食佳肴间,尽数消散。 今日是男女混桌的席面,家眷跟着朝臣坐在一起。 谢乐芙和谢希暮坐在谢识琅身边,经了马车上那一遭,谢希暮也离谢识琅远了些坐,谢乐芙本想缓和气氛,坐在两个人中间,哪知道刚抬屁股就被谢识琅瞪了回去。 好吧,她这个中间人才最无辜。 不过皇帝还没现身,谢乐芙现下不用再警惕着,先用起饭来。 “这个,你平日里爱吃。”谢识琅知道自己方才情绪过重了,轻飘飘瞥了眼谢希暮,主动夹菜到女子碗里。 谢希暮转手将菜夹到谢乐芙碗里,“这个太油了,我不想吃。” 谢识琅自觉心虚,又夹了一个清蒸鸡腿放她碗里,“这个不油腻。” 她尝也不尝,夹给谢乐芙,“瞧着味道就淡。” 谢识琅盛了一碗鲍鱼粥,放在她面前,“你前段时日病了几次,多吃些。” 她挪到谢乐芙面前,“没胃口,太腥了。” 谢识琅一顿,也没脾气,拿了个螃蟹低头剥着,将里头的肉细细挑拣出来,舀到她碗里,“尝尝这个。” “螃蟹性凉。” 她刚要挪过去,被谢乐芙抓住手,女子已经吃得两眼无神了,两颊鼓鼓囊囊,“干、干不下了,你等我先、先消化了。” 谢希暮这才收回手,只是头顶又传出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 “丞相,我敬你一杯。” 是张木华端酒过来。 谢乐芙见谢希暮面上的神情淡了些,以为她还在生谢识琅的气,主动提起话题:“你瞧那明慧和乐安县主,今日都来了,还都一直看着这边,看上去怪里怪气的。” 谢希暮看向对面的两桌,乐安脸色苍白,应该是前阵子被吓到留下了阴影。 而明慧自从被谢识琅扔水里后,也大病了一场,显得憔悴。 二人此刻都齐刷刷看着她,眼神阴森森的,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谢希暮眸底动了动,偏头看向晓真,后者微微颔首,离开了席面。 谢识琅感受到女子侧头过来,还以为谢希暮是在看他,于是拒绝张木华:“张姑娘,这酒我就不……” “帮个忙吧,我爹让我来的。”张木华压低了声音,使了个眼色给谢识琅,她也是被逼无奈。 谢识琅只好起身,举杯同张木华碰了下杯子,周围的议论声和注视不少,想来都在八卦谢家和张家之事。 “多谢丞相。”张木华抱拳回礼。 谢识琅颔首坐下,却发现身边的位置空了。 “希儿呢?” 谢乐芙还在吃谢希暮的鲍鱼粥,糊了一嘴,“方才还在这儿的,好像是说出去透气。” 视线一抬,明慧的位置也空了。 谢乐芙心里嘟囔了声,没往别的方向想。 谢识琅蹙眉,回头看了眼角落里的阿蟒,使了个眼神,少年很快也跟了出去。 第54章 被打晕,做赵昇的女人 春日夜寒,谢希暮走出紫宸殿,胸口的闷意才驱散了些,瞧今日阖宫每个角落都点了烛,灯火阑珊,万籁俱静,倒显得美好。 此刻宫中贵人都齐聚紫宸殿,连宫人都没有瞧见几个,她闲逛一会儿倒是无事,也不用担心冲撞谁。 跟着小烛往边上走着,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前头没了路,只有一堵高高的红墙。 身后忽然多了几道脚步声,掺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谢希暮停下来,转身回望,对上了明慧冷笑的面庞,“不是走得挺欢吗?怎么不接着走了?” 她扫视明慧身后跟着的,都是侍卫,一个个威武壮硕,还有一个是乐安的侍卫,先前在一品居推过她的。 “郡主在宫中还带了这么多人?大晚上的也出来透气吗?” “透气?” 明慧深吸一口气,笑了出来:“本郡主心里存了一大口气,确实透不过来,不过你心里应该也不好受吧?处心积虑留在谢识琅身边,他却不要你,宁愿要张木华那个男人婆。” 谢希暮听了这话丝毫不生气,笑盈盈的,“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从没有处心积虑留在小叔叔身边,小叔叔也没有不要我,我们叔侄俩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啊。” 明慧眯起眼,嗤笑了两声:“难不成你还要给谢识琅做小?” 谢希暮微抬眉头,“不好意思,郡主,我不懂你的意思。” “还装傻呢。” 明慧向前逼近,“谢识琅平常在你身边,你装傻充愣就算了,现在他都不在你身边了,你还在这儿演给谁看?当真是恶心。” 谢希暮笑了笑,“离宫宴结束还早着,郡主就吃醉酒了,算来官家也该来紫宸殿了,我还是不留着与郡主聊天了,先走一步。” 她刚迈出两步,明慧便堵住了她的去路,手掌一抬,十多个侍卫便齐齐涌了上来。 “郡主这是做什么?” 两个侍卫钳住了她的手臂,强迫她半跪下来。 “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明慧哼了声:“上回我被扔进水里,冻得都快死了,你呢?你窝在谢识琅的怀里嘚瑟,这仇我可都记着,就等今日来报。” 另一个侍卫抓住谢希暮的头发,头皮传来钻心的疼痛,令她眼泪都快冒了出来,还是将将忍住。 她不喜欢在敌人面前流眼泪。 尤其是谢识琅不在的时候,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啧。” 明慧挑起谢希暮的下巴,力道之重,令白嫩的肌肤顿时一片通红。 “多娇嫩的人,可见谢识琅平日里多宠着你,可惜,就是不知道待会儿表兄会不会这么疼爱你了。” 赵昇? 谢希暮眸子一眯,顿时察觉了对方的意图。 方才在紫宸殿内,官家没有现身,不过近日兰州的事情繁杂,这倒是可以理解。 可赵昇没有那么多事要做,也是寿宴操办的人,他怎么会不见人影? 明显,这里头有阴谋。 “明慧,你是疯了?” 她冷冷看着对方,“看来近日镇国大将军的确得官家恩宠,郡主连我你都敢动,上回只是落水,这回你是想以死谢罪吗?”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明慧一个巴掌便甩在了谢希暮脸上,蔑视道:“你说得不错,我爹身居高位,这次又立下大功, 表兄重新得到了官家宠爱,你放心吧,表兄这个人还是很温柔的,你能当他的女人,就偷着乐吧。” 这一巴掌将谢希暮脸都扇肿了,明慧本以为这人会怕,没想到面上还存了笑意,直直看着她,“你方才说我处心积虑留在谢识琅身边,愿意给他做小。 但是明慧,你想给谢识琅做小,他会答应吗?” 明慧浑身发抖,“你还敢激怒本郡主?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动手!” 女子发出号施令,身边人无一不敢不从。 只见一个侍卫走过来,一记手刀重重劈在谢希暮颈后—— 只听一道轻呼。 谢希暮闭上了眼,俨然已昏了过去。 明慧勾唇,神情阴恻恻的,“将她抬到偏殿去,很快好戏就要上演了。” 第55章 究竟是谁在惦记谢希暮? 紫宸殿内可没了方才的欢声笑语。 皇帝赵启携贤妃匆匆赶来赴宴,不料刚落座,御史中丞蒋毅便跪在了殿中,深恶痛绝,状告贤妃的兄长,镇国大将军明程倒卖军粮、克扣军需物资,隐瞒将士伤亡近三万人。 蒋毅说到伤亡将士时,声泪泣下,痛斥明程恶稔贯盈,天理不容。 贤妃在旁,吓得当即白了脸,立即为兄长辩驳,还斥责蒋毅吃酒吃醉了,胡言乱语。 赵启也是狐疑的,明程在他眼中到底是肱骨之臣,这些年来,保家卫国,也没出过什么大错。 蒋毅起先未拿出证据,朝臣们大多都有些不敢相信,那可是将近三万人。 三万条生魂,明程胆子怎么会如此之大,竟然敢隐瞒不报? 可当蒋毅拿出整整十多箱子证物,还让人带出了已死将士的父母出来时,大殿内乌泱泱站满了人,朝臣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近千百姓哀呼跪地,泣不可仰。 近来阴雨连绵,赵启的身子骨本就不适,加之受了如此重创,气得一口血当堂吐在了席面上,吓得众臣匍匐在地。 今日本是要表彰的新贵红人明程,听了这话后,竟然也未曾辩驳,直直跪倒在地,俨然是承认了罪行。 只听砰的一声,惯来好脾性的太后一掌拍在案上,“混账!” 蒋毅搬出了这些人,场面闹得如此之大,众臣在官场这些年,如何不清楚区区一个明程,如何能只手遮天,瞒过朝廷。 定然是有更牢的靠山帮他瞒下了此事。 至于这靠山的人选,除了明程妹妹贤妃,还有侄儿赵昇又还能是谁。 要知道,赵昇的手里还有一个兵部,若是想瞒下伤亡,信手拈来。 赵启一巴掌摔在贤妃脸上,吼道:“赵昇呢?那孽畜在哪儿?” 明程垂首,“官家,此事乃是臣一人而为,不关三皇子和贤妃娘娘的事。” 乐安一听说官家要找赵昇,坐在底下都吓傻了,她是怎么都没想到,明慧的父亲闯出了如此大祸。 再回想她和明慧的计划,此刻她要是不说话,那与明慧的筹谋都化成了一场空。 自从回了县主府,她受尽了惊吓,恐慌之中也才觉察出来,她在春狩猎场经历的那些都是谢希暮的手笔。 那个贱人…她如何能这样轻而易举地放过她! “回官家的话,乐安知道三皇子在哪儿。” 乐安斗胆走了出去,跪在了殿中,“乐安来紫宸殿的时候碰见了三皇子,他说自己操办宴席过于疲惫,有些头疼,便在偏殿歇息。” 太后瞧见乐安站了出来,面色微沉。 这个节骨眼上,乐安冒出来抢风头,实在是不好。 可话已经说了,大家都听见了,赵启盛怒难息,吩咐宫人去将赵昇带过来。 谢识琅品出一些不对,静静地瞧着乐安,发现这人时不时往谢希暮的座位瞟,好像在确定什么。 肩上被轻击了两下,阿蟒的面庞难得如此着急。 谢识琅迅速领略不对,阿蟒武功不低,寻常人不是他的对手,而他却回来报信,一定是对方人数过众。 对面明慧的位置上也空了…… 谢识琅不敢再想,直接冲出了大殿—— 一盏茶前。 明慧居高临下地睨着晕倒过去的谢希暮,又重重在她脸上拍了两下,冷嗤:“谢希暮,你现在不过就是一条死狗,连给我舔鞋都不配,过了今夜,我让你想死的心都有。” “你要让谁死?” 夹带嗤意的男声从宫巷口传来,在瞧清明慧脚边的谢希暮时,面上骤然一顿。 “你打了她?” 男子步步紧逼,猛地攥住明慧的手,将她反钳住按在地上。 只听明慧一道惨叫:“萧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爹他可在紫宸殿上,就算你是国舅之子,我也不用怕你。” 萧焕一脚重重踩在明慧脸上,一张娇美的小脸顿时扭曲狰狞。 “啊!” “你爹?笑话,你爹算个鸟,他现在估计正在殿上求皇帝留他一条狗命。” 萧焕都不敢多看谢希暮一眼,平日他这个表妹便娇娇弱弱的,方才不知受了明慧多少毒打,他多看一看,都会担心自己直接杀了明慧。 “我从不打女人,但你动了不该动的人,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周围十多个护卫齐齐冲了上来。 晓真抱住谢希暮,一脚踹在冲上来的护卫胸膛上,拔出匕首直接抵在明慧的脖颈之上。 明慧尖叫:“你个贱婢,竟然敢这么对我!” 萧焕只带了两个暗卫,都是上过沙场的,三下五除二便将十几个人打趴在地,动作之凌厉狠辣,让明慧险些当场晕了过去。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晓真用刀抵着明慧,丝毫不惧,“你敢伤主子,我要你的狗命。” 萧焕还存些理智,拦住晓真,吩咐身边两个暗卫将明慧打晕带走。 “你放心,我自有我的办法对付明慧。” * 谢识琅跟着阿蟒急匆匆离开大殿,身后的哄闹声连绵不绝,他充耳不闻。 阿梁也急了,越跟着阿蟒走,便离紫宸殿越远。 谢希暮究竟是被带到了哪儿去?又遭遇了什么? 阿蟒带着人走到宫巷深处,却猛地停下了来。 巷子里没人了,只是地上还残留了一些血迹,皎月被乌云挡得死死的,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大雨。 血迹被雨水混杂着,尽数落入谢识琅的眼底,他的身子顿时抖了起来,眸底的寒芒似要将人生吞活剥。 谢希暮不见了。 阿梁瞧主子的模样,自己的手都开始发颤,“主子,您别急,属下带人去找。” 谢识琅缓缓蹲了下来,指尖轻触地面血迹,用力攥住了拳头,力道过深,指甲刺破掌面,流出汩汩细流血珠。 “主子……” “是我的错,我不该喝了张木华那杯酒。” 谢识琅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起身的瞬间险些踉跄,只听墙头传来一道嗤笑。 “现在知道后悔了?” 谢识琅目光凌厉,一眼便瞧见藏在角落里的男子,他隐匿于黑暗,加之方才他过于心急,都没注意到有人藏着。 萧焕似笑非笑,怀里抱着的可不正是他心里惦记的人儿? 谢识琅疾步过去,视线飞速将谢希暮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身上衣裳完整,但面上有几个鲜红的巴掌印,已然肿了起来,额角也有磕到的痕迹。 好在萧焕将自己的披风盖在了谢希暮身上,故而没淋着什么雨,只是昏厥了过去。 谢识琅知道萧焕为人磊落,不会做出伤害谢希暮的事,可下意识还是质问:“你怎么在这儿?伤她的人呢?” 萧焕抬眉,没好气道:“谢十郎,你不同本将军道谢就算了,还敢问本将军,知不知道本将军救的是你侄女的命。”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抱拳朝萧焕长揖:“多谢。” 萧焕哼了声,还想拿乔,没想到谢识琅动作如此之快,竟然将谢希暮就这样抢到了他自己的怀里。 “希儿、希儿。” 谢识琅低声呼唤。 萧焕冷哼:“被明慧打晕了,还受了几巴掌。” 谢识琅面庞骤然绷紧,“明慧人在哪儿?” 萧焕背着手,不悦地扫了眼窝在谢识琅怀里的女子,“被我送回偏殿去了,你放心,本将军帮你出了口恶心,足够明慧做一辈子噩梦了。” 谢识琅脑子里闪过乐安说起赵昇宿在偏殿,飞快将两件事联想起来,顿时明白明慧在打什么主意。 “她该死。”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萧焕也少见谢识琅如此大怒,脸上也没了嘲讽,肃色道:“等会儿咱们还得联手去唱一场戏,你先将谢希暮送走吧,省得旁人发觉,对她名声不好。” 这话若是由谢识琅说便有理,但萧焕一个外男,说出这话,便已经是僭越了。 “不劳萧将军操心,希儿的事情,我自然会料理。” “本将军若是不操心,谢希暮哪里还有命活下来?”萧焕与谢识琅本就不和,两句话说不了就已经有了敌意。 “谢某倒是想知道,希儿与萧将军素昧平生,萧将军可不是这么爱多管闲事的人?”谢识琅瞳仁很黑,直直看向对方,含带审问之意。 萧焕扯开嘴角,若非谢希暮不许他说出他们的关系,哪里容得谢识琅这个假叔叔蹬鼻子上脸。 若论关系,分明是他与谢希暮更亲近。 “丞相,你这是什么意思?”萧焕和他对视。 谢识琅平声:“不妨告诉你一声,希儿现在婚事将定,你心里最好不要存些莫须有的惦念,省得一场空。” 萧焕不爽地歪了下脑袋,“谢识琅,究竟是我存了莫须有的惦念,还是你心里不干净?” 谢识琅面上僵了一瞬,用披风将谢希暮盖得更严实了些,像是掩盖,“听不懂你的意思。” “听不懂?不会吧?” 萧焕舌尖顶了下颊,面上带笑,显然是挑衅对方,“不过也是,你与谢希暮是叔侄,就算你惦记她,恐怕也惦记不到,我与她倒的确比你有希望多了。” 谢识琅倏然抬起脸,语气降到了冰点:“你说什么?” 第56章 帮她报仇 偏殿内小窗半开,异香才随之汩汩散去,只留下床榻间旖旎不清的气息尚存。 “啊!” 殿外乌泱泱围了一群人,明慧脸上和身子上,就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疼的,艰难地睁开眼,却发觉自己未着半点衣料,赵昇也光溜溜地趴在她身上,粗气声很重。 “表兄?!” “你走!你走开!” 赵启脸色铁青,气得站不稳,里头传来的叫声,他如何不清楚是谁发出的。 片刻前,宫婢来报偏殿门被封锁住,赵启疑心赵昇是想躲,亲自出动要将人抓出来,好生教训。 却没想到,赵昇竟然与旁人在里头厮混! 听到那声表兄后,众人的表情各异,尤其是跟着来的贤妃和明程,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你怎么在这儿?” 赵昇的声音跟着传出来,带着愠怒,“明慧,你疯了不成,连我的床都敢爬!” 紧接着偏殿大门从内被打开,赵昇面色赤红,抬眼的功夫却见面前站了乌泱泱的一群人。 “父皇?!” 赵昇面色大变,忙将自己凌乱的衣袍系好。 “你、你!” 赵启指着赵昇,胸腔起伏不定。 “将那女子提出来。” 宫婢们照着赵启吩咐,将衣衫不整的明慧带了出来。 “这……”乐安捂着嘴,不敢出声。 太后威严的目光落在乐安身上,顿时觉察出不对劲。 偏殿外围了不少朝臣,还有跟出来看热闹的家眷,瞧见这场面,都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议论一句。 明程怒不可遏,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如此荒唐,冲上去便掌掴明慧,“你个孽畜!” “是你爬了赵昇的床?”赵启冷声质问。 明慧方才被这场面吓傻了,这一巴掌才将她打醒了些,连忙跪下,“官家、官家,臣女没有爬三皇子的床, 都是因为…都因为金吾卫将军萧焕!是他将臣女打晕了,扔进了偏殿,臣女、臣女什么都不知道!臣女真的不知道!” “萧焕?” 赵启心觉不可能,“你休要胡言乱语!” 明慧边哭边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痕,“这就是萧焕打的,他仗着自己是国舅之子,就欺辱于臣女,求官家为臣女讨回公道。” 明程深吸一口气,一同跪下,“官家,微臣是做错了事,也愿意受官家惩处,微臣戎马一生,未将女儿管教好,但也清楚她不会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求官家彻查此事。” 赵启紧阂双目,“今日是朕的寿辰,你们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狂悖,是想要将朕活活气死才满意?” 群臣闻言纷纷跪下,紧张不已。 “官家,真的是萧焕害得臣女…真的是萧焕……” 萧焕乃是萧国舅之子,近日萧国舅离京处理差事,萧焕亦是来赴宴了,此刻却不见人影。 赵启缓缓出声:“萧焕人在哪儿?将他带过来。” “官家找臣有何要事?” 熟悉的桀骜语调慢悠悠从宫门前传来,众人视线调转,发觉进来的不止有萧焕,丞相谢识琅亦并肩过来。 “十郎?”赵启狐疑地看向二人,“你们怎么在一起?” 萧焕和谢识琅关系不好,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 见面不识都是常有的,像这样并肩而行,大家更是闻所未闻。 “方才臣在席上喝了些酒,想出去透透气,正好碰上了丞相,谈起镇国大将军收复兰州一事,一时忘了时辰,这才匆匆赶过来。” 太后蹙眉,“阿焕,你方才一直与丞相在一起?” 太后是萧家人,萧焕按辈分是她的侄孙,从小看着人长大的,如何不了解这孩子为人,光明磊落很有,但报复心也很重。 可明慧并未曾得罪过萧焕,萧焕也不是爱找人麻烦的,太后略加思忖,试探性地问了出来。 “方才萧将军一直和臣在一起,在御花园散散酒气。”谢识琅面色平淡地接话。 “骗子!” 明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萧焕,方才分明是你打晕了我,将我送到了偏殿……” “等等。” 萧焕抱着手,上下打量明慧,“郡主,萧某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打晕你? 还有,我又不知道偏殿里有个三皇子,将你送过来做什么?” 明慧嘴唇张了两下,哑然说不出来理由。 她若是真将实情说出,大家便会知道,她真正的计划是将谢希暮打晕后,送到赵昇的床上,名声尽毁,背上勾引皇子的浪荡罪名。 可…… “丞相、丞相,你说实话啊,你方才没有与萧焕在一起,对吗?”明慧恳求地看向爱慕了好些年的男子。 谢识琅瞳仁里淬染着她心惊的生寒,好似恨不能将她扒皮抽筋,语调缓慢而幽深,似是潜伏于暗的野兽,“郡主,为何要撒谎陷害萧将军?” 谢识琅与萧焕关系素来不好,如今肯为萧焕作证,便是萧焕清白的最有力证明。 乐安欲言又止,哆嗦道:“不、不是这样的,郡主她没有…啊!” 太后一巴掌甩了过去,乐安挨了太后的打,捂着脸满目滞色。 “祖母您……” “闭嘴!” 太后素日对乐安是最为疼爱的,昔日不管她犯下什么祸事,太后都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而今却…… “官家自有决断!不可再挑拨是非!”太后出声诫告。 周围无数人带着羞辱的目光齐齐落在明慧身上,她昔日高高在上,可自此刻起,便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荡妇和攀污旁人的歹徒。 这简直比杀了明慧,更让她痛不欲生! 赵昇亦是面如死灰,他好不容易才等到舅父归来,本该是风光一日,高楼大厦却在顷刻间崩塌! 他所筹划的一切都要被明慧毁掉了! * 宫内哄闹连绵不断,而宫门外停滞的马车还稳坐如山,女子静静地躺在里头,直到半个时辰后,谢识琅翻开车帘,吩咐阿梁驾车回府。 女子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希儿……” 谢识琅坐在椅子上,将落在谢希暮眼睛前的碎发顺到耳后,动作温柔带着怜惜。 “放心,你今日承受的痛,我会帮你报仇。” 他指尖沾了药膏,轻点在额角淤青处,慢慢揉开。 谢希暮一动不动,呼吸也趋于平稳,但男子还是看出了不对,终究是无奈,指节摩挲过她的眼角,碰了碰,“别装晕了。” 第57章 他的弦外之音 小姑娘顿了下,好似犯了错被抓住的孩子,睁开了眼,委屈地缩在了谢识琅怀里,动作别提多自然了。 “小叔叔,我脑袋好疼,还有脸,也好疼啊。” 谢希暮方才在殿中还对谢识琅冷淡,现下因为受了明慧的欺压,全然放下了对谢识琅的不满,就像是受了欺负的孩子要寻求长辈的疼爱。 谢识琅怀里多了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呼吸一时间无法平静,但还是得将谢希暮推了出去,“坐好,不许这样。” 谢希暮眸底微动,终归坐了起来,带着哭腔,神情满是落寞,“我都受了伤了,小叔叔还要对我这样冷漠无情。” “我……” 谢识琅嘴唇动了动,“我没有。” 谢希暮不答话,也不肯看他,甚至坐远了些。 他看得心里难受,主动牵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怀里,“好了,不哭了。” 小姑娘顺理成章将脑袋塞进男子怀里,贪婪地嗅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味,哽咽着声:“方才我不过是想出去透气,结果郡主还记着上回落水一事,带人堵了我,还说要将我…将我……” 女子抽抽噎噎的,说不下去了,谢识琅更是听不下去,心都碎成七零八落,“希儿,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不用怕。” “是我不好,是我不该……” 他没说下去,手掌覆盖在她的后脑勺上,摩挲盘旋。 “原谅我,好不好?” 谢希暮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出他的怀抱,“又不是小叔叔的错,是郡主心眼太坏了,我分明没有招惹过她,她却三番两次欺负到我头上。” 谢识琅拿帕子擦拭她脸上的泪痕,瞧见那鲜红的巴掌印时,眸色近乎发寒,语气淡得让人琢磨不透:“谁也欺负不了你。” 谢希暮受了惊,谢识琅担心再提及方才的事情,会惹小姑娘越发伤心,便止了声。 回了丞相府,谢乐芙早就被谢家马车送回来了,今日这丫头也被吓得不轻,一回谢家就将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谢端远。 谢识琅雇了另一辆马车供他和谢希暮回来,刚入院子,便被谢端远叫进了书房,交代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 等谈完都已经过了亥时,谢识琅在书房里整理好折子,又让阿梁传信给赵宗炀交代了后续之事,才准备回屋歇息。 屋子内是一片寂静,谢识琅在净室沐浴过后,披着薄衫坐在了床边,余光里是枕边的荷包,他忍不住伸手触了下上头的针脚。 好像感觉回到马车上,他扫过谢希暮眼角的感觉,娇嫩又顺滑,跟最上等的绸缎似的,让人爱不释手…… 敲门声骤然响起,谢识琅猛地一下缩回手,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想什么时,心跳都止不住加快了些。 “小叔叔,你睡了吗?” 窗外倒映出一阵微茫的灯色,和女子绰约倩影。 是谢希暮来了。 谢识琅蹙眉,清声道:“夜深了,你来明理院做什么?” 谢希暮解释道:“方才我听阿梁说,你的手好像受伤了,我来给你上药。” 手?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掌间,深痕斑驳,还残余着淡淡血色,方才沐浴时,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手上还有一道伤。 “不必了,伤不深,你自回朝暮院歇息吧。” 男子的声线平稳,接近于淡漠,谢希暮听得双眉微抬,唇角在无人瞧见的时候稍弯。 “啊!” 女子的尖叫声从门外响起,谢识琅没犹豫便冲了出去,开门后,小姑娘便跟泥鳅似的紧紧缠住自己的腰身,不肯撒手。 “小叔叔!” 谢识琅胸膛前抵着云团过分松软,诱人理智崩溃,他呼吸紧了紧,“怎么了?” 谢希暮余惊未定,都不敢回头看,手往后指了下,“有鬼!我方才瞧见了黑影子!” 谢识琅眯起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过去,不是什么鬼,是一只毛茸茸且圆乎乎的狗,只是院子里没有点灯,狗又步步紧逼,故而才让谢希暮误会了。 他接过谢希暮手里的灯,顺着方向递过去,半是哄着让小姑娘去看,“你瞧,不是鬼,是狗。” 谢希暮胆怯地回过眼,沿着光线才瞧清那是一只傻不愣登的大黄狗,“这好像是阿芙养的富贵儿。” 谢识琅从一旁折下树枝,朝富贵儿扔过去,大胖家伙顿时被勾了过去。 入了屋子,谢识琅才意识到自己被小姑娘扯了进来,屋门顺势紧闭。 “你做什么?” 谢希暮朝他乖巧笑了笑,“富贵儿瞧见我们在这儿,定会缠着我们的,我们不见了,它自己就会回万福院了。” 谢识琅这才得空瞧了眼谢希暮,女子裹了件狐毛披风出来,披风单薄,难掩曼妙身形,狐毛围绕了白玉颈一圈,衬得脸蛋小巧精致,一双杏眼水光潋滟,惹人心生怜爱。 “穿得太少了。” 他移开眼,将床头的大氅替她穿好。 谢希暮等他弄完,才握住他的手腕,将手掌展开,瞧清上头的伤痕时,免不得心惊,“你的手怎么伤成这样了?” 比起前两日对他的冷冷清清,现下小姑娘担忧的模样颇得他的心,眸底漾开波动。 “我还以为,你只关心梁鹤随的身子。” 这话语调平淡,却似乎有弦外之音。 谢希暮抬起眼瞧了他一会儿,忽然扯动了下唇,笑盈盈的模样令谢识琅捉摸不清,像是故弄玄虚,又像是他多想了。 可女子也不打算解释,低头给他上药。 她上药极轻,指尖也滑嫩,谢识琅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眼睛里全都是她低眉浅笑的神情。 像是燎原之火,烧得他心底寸草不生。 “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如实回答,可以吗?” 男子忽然出声,倒让谢希暮一顿,好奇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情想问我?” 第58章 阎王要你三更死,太后召见 “萧焕。”他唇瓣张合,吐出这两个字时,谢希暮眸底深陷了须臾。 “你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方才在马车上的时候他就想问了,只是担心她受了惊,不敢提及。 谢希暮眸底微动,再看向他时,目光里全是迷惑,“萧将军?上回在郝家的时候见过,后来春狩时他还在我面前骂了你。” 谢识琅静静地打量她,“就只有两面?” “是。” 谢希暮揉了下太阳穴,像是苦恼,“不过今日,我出去透气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他,说了两句话,后来就碰上来明慧。” 谢识琅微微一顿,像是在考虑她话里的真假性。 “你与他说了什么话?” 谢希暮将药膏罐子封好,放在一旁,像是戏谑:“小叔叔今日是怎么了?这般啰嗦,跟董嬷嬷似的。” 谢识琅问话被堵,喉腔活像被噎了一块大石,不上不下。 “夜深了,你回去吧。” 没好好说两句,男子又要赶人。 谢希暮笑了声,像是煦风拂过野草,温温柔柔的,却引起骚动不息。 “那我便先走了,明日我还得去梁家一趟,是该早些休息。” 听到梁家,谢识琅飞快抬眼,“不行。” 她茫然,“为何不行?” 他态度变得冷然,“你和梁鹤随的亲事没有定下来,他家中又并无姊妹,你上他家,无缘无故的,让外人怎么想。” “小叔叔从来不管外人怎么想的,何况我只是去探病,清清白白的,外人能……” “我说,不行。” 他再度重复,俨然又是长辈作态,肃然教导:“你这么大了,难道连男女之大防都不懂吗?” 谢希暮面上的笑容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是不太懂,那也是因为小叔叔没教过,小叔叔生病时我会探望,难道梁公子生病我就不能探望吗?” “当然不行。”谢识琅起身,一步步站到她跟前,气势压人,“那不一样。” 她仰起脸,脸上的巴掌印和淤青还很赫人,“你与梁鹤随有何不一样?难道小叔叔不是男人吗?” 谢识琅张开的唇息了下来,“我……” 是。 他也是男人。 他担心梁鹤随对她心术不正,可他又…又好到哪儿去? 谢希暮眸底倒映出男子越发气闷的俊容,忍不住想笑。 “反正不行。” 谢识琅从来都是一板一眼,归正言行,像如今这般流露出少年人才有的骄横性子是少之又少。 “上次便说了,让你每日都来我院子里用饭,从明日开始,三餐你都得来明理院。” 这是明摆着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谢希暮觉得此刻的谢识琅很像是同她闹别扭的小狗,真想摸摸他的脑袋,可她只是纵容目光扫荡过他的眉眼,嗯了一声,“小叔叔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这话活像是他无理取闹,谢希暮无奈顺从。 小姑娘连离开的背影都显得坦荡自如,只剩谢识琅留在原地,心里泛起一阵酸意反复。 他究竟是在做什么? 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了。 分明是想让一切都回归正常,可她离他越远,他心里就越难受。 这真的只是小叔叔对侄女该有的想法吗? 他越发混沌。 …… 薄云蔽日,下人们如往日起早洒扫,过了辰时,谢希暮才将将起来。 阿顺端水盆进屋伺候洗漱,谢希暮疑惑道:“不是让你早些喊我吗?小叔叔下朝了吗?” “他都走了好半会儿了,你才起来,真是皇后的命身娇肉贵,在我们村里要是睡到这个时辰,保准你被鸡毛掸子抽到屁股开花。” 谢乐芙大摇大摆进院子,瓜子皮随手扔在簸箕里,身后跟着的可不正是富贵儿。 “昨夜晓真送富贵儿吃的那鸡腿还有吗?” 谢乐芙昨日回来便没瞧见富贵儿,后来快到半夜,不知怎地,竟然是晓真用鸡腿勾着富贵儿回来。 “这死狗,我今日喂它饭吃都不要了,吃了你院子里的好东西,都被养刁了。” 其实谢乐芙昨日瞧见那鸡腿也垂涎欲滴,但晓真说只带了一个,没法子,今日才上门蹭饭。 谢希暮命人将鸡腿端了出来,梳洗后,坐在饭桌前用粥,她早上胃口不好,吃不下油腻的,谢乐芙是个馋嘴,扔给富贵儿一个鸡腿,自己也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阿芙方才说,小叔叔早走了是什么意思?” 谢乐芙吧唧嘴道:“还不是昨夜的事情,你出去透气了,应该不知道, 镇国大将军犯了大罪,官家气急败坏,将他贬为了庶人, 恰好明慧郡主与三皇子的私情被发现,官家褫夺了郡主封号,今日下了道婚事,让明慧嫁给三皇子当侍妾。” 说到这儿,谢乐芙咂舌,“你说这段时日,明家要多风光有多风光,没想到啊,一夕之间,竟然完全倾覆了。” “对了,你这脸怎么肿了?”谢乐芙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两下。 谢希暮随意掩过,“起夜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 “不过你还没说,这和小叔叔有什么关系。” “噢——” 谢乐芙才想起来,“就是因为镇国大将军被贬为庶人,三皇子又惹怒了官家,收复兰州的后续差事,都给了二叔,他今日一下朝便去了兰州。” 原来他是去了兰州。 明家的事情她大抵有数,明慧昨日那般对她,谢识琅自然不会让她有什么好下场。 堂堂一个郡主,被褫夺郡主的封号,还被送给赵昇做了侍妾,昨夜宫内的这桩风流韵事被传得人尽皆知。 明慧只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谢乐芙还提起了乐安,说这人病情尚未康复,昨夜又在宫里受了惊吓,太后让这人待在县主府里养病,无事不必出来。 谢希暮听了后也没说什么,太后是个聪明人,乐安故意挑事,她如何不清白,萧焕才是太后族中小辈。 归根究底,还是血脉相连,该护着谁,老婆子是门儿清。 谢乐芙窝在朝暮院啃了三四个鸡腿,正要把最后一个和富贵儿分了,下人传话说郝长安来了。 不用想,便是谢识琅交代的,让谢乐芙跟着郝长安念书。 谢乐芙是一万个不愿意,小钊怕谢识琅怪罪,只能拽着自家姑娘往外走。 谢乐芙连滚带爬,抓住谢希暮的手,“我不去!我不想听那个呆子讲课!” 晓真瞧谢希暮都险些被谢乐芙拽下贵妃椅了,连忙道:“丞相这是为了你好,二姑娘你就别抗拒了。” “为了我好,那怎么不让谢希暮去!”谢乐芙使劲攥住谢希暮,“要去你和我一起去。” 晓真拦着,“我们姑娘学识渊博,与你怎么能比,你可别拉拉扯扯,当心给我们家姑娘扯坏了。” 还没等谢希暮说话,阿顺从外头跑进来,气喘吁吁:“姑娘!太后召您入宫觐见。” 谢乐芙吓得连忙撒手,“太后?” 谢希暮活动了一下手腕,酸痛才消退些,“你现在还要拉着我一起去吗?” “昨夜宫里头那么大阵仗,我可不想再去了。”谢乐芙老实摇头,跟着小钊飞快溜了。 晓真瞧了眼谢乐芙落荒而逃的背影,同样担心道:“姑娘,谢乐芙有一点没说错,昨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太后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叫您入宫?” 最关键的是,上回她有谢识琅陪着,太后还免不了刁难。 这次谢识琅去了兰州,归期不定,太后偏偏抓到了这个空子。 “就算我不想去,只怕也是不行。” 谢希暮大抵能猜到太后要找她说什么事了,起身道:“更衣吧,阎王要你三更死,如何活得过五更。” 第59章 暴晒罚跪 越到春末,天气回暖,赤日当空,晒得人热汗涔涔。 太后派来接谢希暮的宫人一路将人引到慈宁宫。 谢希暮上回是来过的,这次直接入了大殿,老人家已经端坐在台阶之上,神色平静,视线落在谢希暮脸上时,一点不喜从眸底闪过。 “臣女拜见太后,太后安康。” “安康?” 太后笑了声,笑意却落不到眼底,“哀家要如何安康得起来?” 这话女子没接,还是同上回一样,未得她允许,老老实实站在殿中。 可不同的,是上次她心软了,今日…便没有这么容易了。 “昨夜之事,你有什么看法?”太后开门见山。 谢希暮蹙眉,“昨夜官家寿宴,臣女也来了,不过,未待多久,便因为醉酒被小叔叔送了回去。” 这是在跟她绕弯子。 “不过,宴席上的事情,臣女倒是听家中二妹妹说起,也了解一些。”谢希暮回答得周全。 太后冷笑了声:“乐安与明慧是好友,若是知道偏殿内的人是明慧,她如何会说出来。” 谢希暮佯装惊讶,“乐安县主早就知道偏殿内会有谁吗?” 太后不答这话,老眼中都是精明,“谢大姑娘,哀家听说你和乐安的关系不是很好,有这回事吗?” 谢希暮未曾犹豫,“有。” 太后眯起眼,“春狩之后,乐安回来便魂不守舍,是不是你的手笔?” “不是。” 谢希暮没撒谎,她本来就没动手,动手的是谢识琅,她顶多算是个知情人。 “当真不是?你若是诓骗哀家,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太后掷地有声。 谢希暮不慌不忙,“臣女的确不清楚乐安县主春狩时经历了什么,但是臣女记得,在春狩途中,臣女被褥之间藏了毒蛇,骑马途中,马忽然受惊,若非小叔叔相救,只怕臣女早就没命了。” 太后听了她的话后,顿了下,倒不是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只是谢希暮此人,她见过几回,外表看上去乖顺温柔,骨子里却有股与外在不符合的勇悍。 谢识琅被蒙骗着看不透,她却极为不喜欢谢希暮的品性。 太后沉声:“你是在拿丞相压哀家?谢识琅如今可不在京城里,还指望他能像之前那样护着你?” “太后怕是听岔了,臣女没有此意。” 谢希暮淡声:“太后抚养乐安县主长大,比亲孙女都亲,县主有太后的依仗自是尊贵,臣女却身若浮萍,就算有十个胆子都不敢对县主做什么。” “你还在顶撞哀家。” 太后模样越发肃穆,“上回你提及嫡公主,哀家没计较,但是这并不代表哀家不明白你的心思,乐安不是嫡公主,但的确是哀家看着长大的, 她行差踏错,哀家自然会惩处,而你,心思不正,多次顶撞哀家,哀家也不能纵着你。” “如今日头出来了,最能让人醒神,你便跪在慈宁宫外,正好想一想,自己做错了什么。” 太后下了命令,谢希暮不能违逆,慈宁宫外路过的宫人不少,谢希暮这一跪,便可让谣言四起。 谢家大姑娘得罪了太后,日后她如何在京中抬得起头来。 可此时此刻,谢识琅不在,她的确无法违抗太后的意思。 “姑娘……”晓真握住了拳头,欲言又止。 谢希暮撩开裙摆,对着朱红宫门跪了下去,“无妨,太后既然要教训,那我受着便是。” 要知道,天气炎热,而谢希暮身子本就差,在谢家都没跪过两回,如今要顶着暴晒,跪在坚硬的青石板上,这对她来说是多受罪的一个处置。 眼瞧着到了午时,宫道上游走的宫婢都快步经过,眼神扫过宫门口跪得笔挺的谢希暮,忍不住惋惜。 多动人的一个美人,偏偏得罪了太后。 只怕日后都难以在宫外立足了。 “……” 眼瞧着又过了半个时辰,四公主赵柔听说了消息,匆忙赶来。 “希儿妹妹。” 赵柔瞧谢希暮脸色都白了,连忙道:“皇祖母惯来是慈爱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进去为你说两句话,应当有用的。” 谢希暮勉强挽唇,她如何不知道赵柔是揣着什么心思来的。 赵昇如今被打压了,赵玥便有希望出来了,若是救下了她,谢识琅便欠了赵柔的人情,日后辅佐赵玥也有希望了。 更何况这个赵柔,对谢识琅的心思还不清不楚。 谢希暮可不会因此对这女子心存感激,但面上还是得演演,“多谢柔姐姐。” 赵柔点头,入了宫殿。 太后听见通传声,晓得是赵柔来了,面色更难看了。 伺候太后的嬷嬷清楚,张贵妃是因为面容与皇后相像,才得了皇帝恩宠这些年,太后不喜欢张贵妃,自然不喜欢张贵妃的一双儿女。 “说哀家身子不爽利,不见。” 嬷嬷得令,出宫婉拒赵柔。 赵柔听了这话只觉面上无光,心里对太后的怨恨更深了,这个老婆子惯来是不待见他们的,现下还如此驳她的面子,竟然连见都不肯见她。 谢希暮瞧着人面色难堪地出来,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柔姐姐,没事的,你有为我出头的心,妹妹记下了。” 听了这话,赵柔才强颜欢笑地安抚了她几句,最后还是被谢希暮劝走的。 晓真站在自家姑娘边上,瞧女子嘴唇越发惨白,恨不能替她跪着。 对于谢希暮而言,这一时辰就像是过了大半辈子般漫长,后背和额头上挂满热汗,膝盖上不断送来酸痛和难捱。 渐渐地,她感觉眼前的宫殿像长了脚的醉汉,摇摇晃晃起来,重影遍布。 “姑娘!” “姑娘!” 晓真惊叫着。 谢希暮再也支撑不住,身前就像是被压了一百个沙袋般沉重,直直往后倒去。 倏然—— 她被一双手牢牢扶住,这个节骨眼上,应当没有谁能为她求情了,故而不解地回眼瞧去。 只是这一眼,却令她脑子里的那根弦在须臾间紧绷,视线落在男人那张脸上时,面色唰的一下更白了。 第60章 舅父 太后抚着额头,忧思不断,殿中侍女用小扇给老妇散热,却散不去心中愁。 一阵挺阔沉稳的脚步声从外直达大殿内,无人通传,能得此待遇的人不多。 故而太后抬眼看去,面上无比惊诧,“你怎么来了?” …… 服侍太后的贴身嬷嬷出来报信时,谢希暮已经被晓真扶了起来,嬷嬷连忙上前搭手,关心道:“姑娘没事吧?方才可跪坏了?” “嬷嬷怎的出来了?” 谢希暮脸色虚弱,“可还是太后娘娘让我接着跪?” “自然不是。” 嬷嬷面上带了些歉意,“太后娘娘是因为这段时日忧思不断,身子不适,方才才误会了姑娘,还希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谢希暮眸底微动。 晓真只觉得气愤,这太后罚跪就算了,还说这些便宜话,当真以为旁人都是傻子。 嬷嬷身后很快跟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步伐稳健,一袭绣金蟒玄袍利落干练,身上带着行伍之人的杀伐决断,模样生得刚肃,细看眉眼,能瞧出与太后相像之地。 “国舅爷。” 嬷嬷连忙福身行礼,方才在大殿上,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此刻忍不住在萧国舅和谢希暮身上来回打量。 萧国舅察觉旁人的目光,凝声吩咐:“退下吧,太后娘娘身子不好,要细心服侍,莫要懈怠。” 嬷嬷连忙说好。 等人告退了,萧国舅才缓缓看向对面低眉垂眼的小姑娘,她的脸色白得吓人,“我送你回去。” 马车滚轴轱辘扬起一片尘土,精致的梨花木小轩窗半开,绿树成荫的美景飞快消逝,车厢内是一片沉寂。 “……” 萧国舅看了眼自家外甥女,她始终沉默不语,在他面前,她一直是乖顺听话的,就算方才在太后面前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而今也不会说出半句埋怨的话。 “你放心好了。” 谢希暮忽然抬头,对面坐着的中年男人打消她的顾虑,“我没与太后说。” 她心里悬着的大石才骤然落地,胸腔内的浊气缓缓吐出,“多谢舅父,那你是如何在太后面前替我求情的?” 萧国舅:“不过是将如今的大局局面在太后面前分析了一遍,现下多事之秋,官家被三皇子和镇国大将军气病了,张贵妃在侍疾,明家覆灭,赵玥又被关着,太乱了。 我同太后说了,如今谢识琅在兰州办事,若是你出了什么事,他必定心忧,朝局只会越发纷乱。” 谢希暮敛眸,“原来如此。” 对面递来了一杯水,还是关心她,“喝点水吧,方才跪了这么久,早虚脱了吧。”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太后到底不是个狠心的,只是罚跪,若是想耍什么阴招,不等小叔叔回来,我就能悄无声息地死在京城。” “乐安的事情,是你……”萧国舅不喜欢她说死字,皱眉试探。 “是她先出手害我。” 谢希暮面对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没必要撒谎,也不想撒谎,“舅父,我从没有亲自动手。” 萧国舅自然明白,哪里需要谢希暮亲自出手,她背后有个谢识琅精心护佑着。 谢希暮走到如今这一步,也从未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她的确挑起过明慧和乐安对她的憎恶,可若是她们安分守己,不想出那些歹毒的计谋害她,她们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也罢,你不喜欢她,是应该的。” 萧国舅通晓全局,又了解前因后果,乐安抢走了属于谢希暮的东西,受些报应是应该的。 “那个梁鹤随,你可还满意?” 谢希暮唇微微舒展,又是绵软的模样,乖乖点头,“舅父识人高明,梁公子的确是人中龙凤。” 萧国舅瞧见小姑娘的模样,由心觉得宽慰,却又惋惜,“他是很好,只是…过不了多久,他便要外放到潭州,山高水长,希儿,潭州可比不了京城,你若是真相中了他,不说会吃苦,日子肯定没有在京城过得滋润。” 谢希暮还没回答。 萧国舅只想给自家外甥女最好的,叹息道:“你的身份,本来远不是他们梁家人可以高攀的,若是太后和赵家人知道了你的身份,只怕是……” “停下。” 谢希暮忽地打断。 萧国舅微顿,女子缓缓转过脑袋,笑盈盈瞧着他,“舅父,就送到这儿吧,若是驶到门前,我担心谢家人瞧见了会疑心。” 萧国舅嘴张了两张,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目送女子下了马车。 谢希暮落脚之处与丞相府只差一个拐弯,晓真跟着人又在周围绕了两圈,才重新往丞相府走去。 本来是想多绕远一些,掩藏方才的行迹。 哪知正好,刚踏过大门门槛,迎面便碰上了谢端远,瞧谢希暮一个人走了回来,狐疑道:“我正要去寻你,送你去宫里的马车都回来了,你如何回来的?” 晓真都替自家姑娘捏了把汗,瞧女子亦是顿了下。 第61章 谢识琅出事了 “我想着这段时日都待在院子里没有走动,便让马车先回来了,从宫门出来后在街上逛了会儿才回来的。” 谢希暮从晓真手里接过一袋子糕点,“这是给阿芙妹妹带的,平日里她最喜欢吃这家糕点,刚刚逛街的时候,顺便买回来的。” 谢端远瞧见糕点,才点了下头,瞧谢希暮脸色不好,又道:“先回你院子吧。” 晓真暗暗松了口气,跟着二人边走边庆幸,好在方才绕圈时,姑娘提醒要买点东西回去,不然老族长这回肯定要疑心了。 回了朝暮院,阿顺泡茶上厅。 谢端远倒没喝茶,直接问:“太后这个时候召你入宫,说了什么?” 谢希暮答:“也没说什么,先前在一品居斗诗时,因为我赢了乐安县主,她恐怕心里不高兴,暗中刁难过我几次,还和太后告了状,估计是因为这个,太后才找我问了些事情。” 谢端远不知道还有此事,听说后,气得哼了声:“那乐安父母先前还是你爹麾下,如今不过是仰仗着父母功绩,又有太后宠爱,得了个县主名头,当真是为非作歹起来了。” 谢端远还是个明是非的,到底是将谢希暮看作是谢家的小辈,打抱不平起来,“这件事你不用怕,若是太后再寻,我陪你一块去。 你和鹤随成亲也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你们去了潭州,任谁也找不来潭州欺负你。” 谢希暮听到梁鹤随,面颊微热,低头笑了笑,“多谢老族长。” 女子娇羞的反应,更让谢端远满意,如今谢希暮乖乖听话,不会影响谢识琅,他便也不会再去刁难,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心里终究是疼爱。 “咱们是一家人,不说谢不谢的,对了。” 谢端远从下人手里取过来一个盒子,“这是鹤随送来的,他病情好了,今日来瞧你,想谢过你送的药,这个应该是回礼,他见你不在,让我转交给你。” 谢希暮瞧了眼那檀木盒子,微微一顿。 “还有,他递了话,想约你过两天一起去看皮影戏。”谢端远笑得慈祥,“他心中有你,你心中有他,这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谢希暮眸子盘旋,含笑道:“自然再好不过了。” * 兰州驿站。 桌案上堆满了奏折和军令,阿梁入屋子的时候,瞧男子伏案睡着了,本想作罢,没想到脚步声惊扰醒了谢识琅。 男子俊容略显疲态,仍是保持清醒询问:“怎么了?” 阿梁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说。 谢识琅很快意识到什么,“是希儿出事了?” 阿梁将怀里的信件拿了出来,递到谢识琅面前,“主子,这是阿蟒给您写的信,上头汇报了大姑娘最近的行踪。” 阿蟒的字迹歪歪扭扭,谢识琅读得认真,一目十行。 阿梁显然是已经看过了信,纠结道:“主子,大姑娘被太后罚跪了两个时辰,听说回府后,歇了两日才起来床,膝盖上都是紫的。” 谢识琅抿紧唇,眼神里一片冰冷,“是因为乐安。” 阿梁:“姑娘的身子本身就不好,还跪了这么长的时辰,也不知道身子怎么样了。” 谢识琅迅速起身,“回京城。” 阿梁惊呆了,“现在就要回京城吗?兰州的事情才刚刚处理完,大家都还在歇息,若是现下启程,只怕大家心里都有芥蒂。” 这次跟着谢识琅来办兰州之事的官员也不少,大家都忙碌了快一个月了,都还没有休整过,如今刚歇下,谢识琅就要提人起来,免不得要受埋怨。 “不是大家,大队伍回京太慢了。” 谢识琅扫了眼桌案上赵宗炀写给他的回信,神绪不定,“准备两匹快马,我自行回京。” 阿梁担忧道:“主子,若是您自行回去,路途艰辛不说,咱们人数过少,若是真遇到什么危险,属下担心……” “不必说了。” 谢识琅将屏风上挂着的披风穿戴好,转身在靠近驿站的床榻枕头下,拿起了碧色荷包,小心翼翼放进了怀里。 “她一个人不行的,我得回去。” * 京城里最出名的皮影戏便是在徳寿茶坊,谢希暮晨起由阿顺帮她上了药,而后才乘车来了茶坊。 向小二报了梁鹤随的名字后,便跟着人一路上了三楼最末的雅间。 屋子不算很大,但因皮影戏台搭建在一楼大堂,故而这屋子是半露台,一层阑干将座椅茶桌包围着,可以欣赏底下戏班子准备的皮影戏。 “哟,今日来得挺晚。” 梁鹤随仍是一袭碧青衫,他似乎钟爱这种颜色,连玉冠和腰封差不多都是碧色,不过倒也配得上他这身的随性风流。 “多谢你的药。” 谢希暮入座后,将檀木盒子归还于他,这便是那日谢端远转交给谢希暮的檀木盒子,里头全都是治瘀伤的药。 她那日被太后罚跪,这事情并未传出来,想来是萧国舅暗中提点了。 梁鹤随当真是消息灵通,旁人都不清楚的事情,他偏偏知晓。 “药都没了,盒子还还给我做什么?” 梁鹤随笑盈盈翻开,里头的确如他所想没有药,却有一个通身由玉打造的棋盘,玉质通透,精美过甚。 “这是……” 谢希暮婉声:“多谢你挂心我,这是回礼。” “你这回礼可比我的要贵重。” 梁鹤随啧了两声,倒也不推辞,将檀木盒子收到了自己身边,“你没事吧?” 他问的应该是那日被太后罚跪的事,却不问缘由,只是问她有没有事。 谢希暮挽唇,“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梁鹤随抬了下眉,八卦道:“我问的,可不止是宫里头的事。” 她也抬眉,“那还有什么事?” “还装呢。” 梁鹤随打趣:“你和谢识琅如何了?你得让我知道,我这个火油,有没有让你们烧起来。” 她觉得这话说得有趣,先前第一次见面,梁鹤随便瞧出了她和谢识琅之间的不对劲,还说要帮她留在谢家。 不得不说,有了梁鹤随的助益,谢希暮瞧得出来,谢识琅对他自己的心越发怀疑了。 她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对了,忽然想起来,他还在兰州吧?”梁鹤随戏谑:“怎么?他不在你还和我见面,你该不会对我居心不良吧。” 她忍俊不禁,“就算我想对公子你居心不良,公子肯定也是对我无意的。” 梁鹤随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脖颈,“我可怕你家小叔叔取我项上人头,你是上回没见着,他瞧我的眼神,跟要吃了我似的。” 她抿唇一笑,虽然与梁鹤随相处不多,但每每和这人相处,总觉得轻松。 “你舅父那边,我可没说出去啊。”梁鹤随耸了下肩,懒散的模样在她面前摊开手。 她不解,“什么?” “你不得给我个好处吗?封口费。”他无赖似的,“你不给,我可就找你小叔叔要了。” 她正要开口玩笑,忽然雅间外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 瞧见来者是谁时,谢希暮整个人都愣了,“阿蟒,你怎么来了?” 阿蟒素日都潜伏在暗,如今突然出现,很是可疑。 少年瞪了眼梁鹤随,将纸张递给她,脸色很难看。 谢希暮瞧了眼,面上的笑容顿时化作了冰窟。 谢识琅,出事了。 第62章 他受伤了,是为了她? 从兰州来京城的路途有三千里,谢识琅只用了五天,累死了好几匹马,可就在快到京城时,忽然遇到了刺杀。 刺客一刀刺中了他,若非端王恰好在京郊游玩路过,救下了谢识琅,只怕人已经死了。 谢希暮一出茶坊的门,便见阿梁迎了上来,着急地跟她交代这些。 她愣了许久,问阿梁谢识琅为何要这么快赶回来。 阿梁本要解释,可瞧见快步跟上来的梁鹤随时,话一下便止住了,面色从着急化为了气愤。 “姑娘倒是过得自在,又是和佳婿相会,又是品茶看皮影戏,早知道您过得这么滋润,我们主子何必为了您,不顾性命地奔波回来。” 为了她? 谢希暮心跳失了节拍,忙询问:“他在哪儿?伤情严重吗?” 阿梁眼神瞥了眼茶坊拐角的马车,“端王府的大夫说,那刀若是再偏几分,主子就没命了。” 她攥紧了拳,不等众人反应,飞快跑到了马车上。 布帘被她掀开的一瞬间,一股混杂着药气和极重的血腥味铺面袭过来,直叫人觉得窒息。 长椅上,谢识琅平卧,青竹常袍搁置一旁,只着中衣,小腹被人包扎过,但纱布上还是沁出了血色。 他的脸实在无甚血色,平日里漆黑淡漠的瞳仁此刻也紧紧闭着,气息孱弱得不像是从前她记忆里的那个谢家家主。 “谢识琅。” 她唤了一声,对方没有反应,回应她的只有无尽沉默。 “——” 她嗓子哽了下,涩得很,又喊:“谢识琅。” 男子像是感受到她的着急,眼皮子挣扎了两下,缓缓睁开,视线先落在她身上,又触及帘外的梁鹤随。 只觉刺眼。 也是这一刻他才意识到,或许他真的非常不喜欢这个男人。 “小叔叔!” 谢希暮瞧见人醒了,紧绷的弦才彻底放松,连忙趴伏在他腿边,“为何要脱离队伍赶来京城?你有暗卫保护,怎么会伤成了这样?” 她抓着他的手,他看了眼,才缓缓抽开,“先回去。” 他们是从丞相府后门回去的,没有直接回谢识琅的明理院,而是去了朝暮院的偏房。 谢识琅交代屏退下人,屋子里很快也只剩下她和他。 “这几日,我会待在这儿,你不要将我受伤的事情说出去,尤其是老族长那儿。” 谢希暮也不问理由,只是点头,“好,你放心,” 谢识琅扫过她通红的眼眶,反应微顿,又移开眼,“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和梁鹤随相处得很好。” 男子的语气意味不明,她却听出了一点委屈。 “听说你是为了我才从兰州赶回来,才遇上了刺客。” 谢识琅淡声:“没有。” “真的没有?”谢希暮再次确认。 他偏过脑袋,“没有。” “这样啊……” 谢希暮耷拉下眉眼,“我还挺高兴来着。” “……” 谢识琅扯了下嘴角,语气不冷不淡:“梁鹤随病了,你巴巴地想去瞧他,如今还来我这儿作甚,倒显得是我打扰了你们今日品茶看戏的雅趣。” 她定定地看他,忽而一笑,又是和上一回一样,莫名其妙。 他问:“笑什么?” “就是觉得,你的提议挺不错的。” 谢希暮作势要起身,“也是,他此刻应该还等着我给他报信,正好我回去一趟,省得他担心。” 她的手腕骤然一紧。 回头正对上他生冷的眸子,“他担心你?那我从兰州跑回来算什么?” “你从兰州跑回来,又不是因为我。”她眨了两下眼,“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偏房太久没人睡了,黄花梨木小窗半开着以散尘腐气,夜风趁机钻了进来,拍得窗牙儿吱呀响。 烛火都被吹熄了,二人之间的对视也粘稠起来,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 “而且,小叔叔为何要为了我从兰州特地跑回来?”她从他的眼缓缓游移至唇。 烛熄了,他看不清她的眼神,却能感受到两个人之间不太对劲的氛围。 “……” “小叔叔知道了什么吗?” 她又靠近了一步,似是试探,“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只字不语,空气都因此陷入了沉寂,淡如水,稠若胶。 掌间的肌肤柔滑,散着幽香,他在梦里一次又一次感受,只是远比如今大胆,对他轻拢慢捻,招数用尽,送他去了一次又一次的极乐之地。 过于致命,越发上瘾,无法自拔…… “夜深了,我还是先回屋了。” 她抽回手,似是点拨:“小叔叔若是想找我,我屋门不锁。” 他听到这话明显想歪了,眉心一蹙,“你胡说什么?” 她无辜道:“若是小叔叔需要我给您换药,就来找我,我没有胡说啊。” 他闻言一怔。 她转身将窗牙儿闭了,正要离开,忽而腰肢被人紧握,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啊!” 惊叫声未全然吐出,她的嘴便被他牢牢捂住。 “别出声。”他的嗓音低哑,压制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情绪。 素日里最熟悉的松香味夹杂着血气,萦绕在她鼻腔内,一点都不难闻。 甚至…略显勾人。 他俯下了身子,手游移向下,竟然撩开了她的底裤。 她顿时惊了,“你……” 第63章 我家十郎 脚腕子覆盖上一抹粗粝的寒凉。 她吓得往后缩了下,却被擒住,无法抽开。 “我看看。” 他哑着声,将她裙摆往上掀开,小腿蜿蜒向上,昏暗的夜色盖不住白雪绵绵,盈盈月光照在她青紫的膝盖上,她皮肉嫩得紧,如何经得起那么长时间的跪。 谢希暮能感受得到,压着她的身躯没有完全卸下力来,重量大部分靠他自己支撑着。 忽而。 膝盖上被指尖摩挲过,尽管周围黑漆漆地,她还能想象到他紧蹙的眉宇,流露出心疼的眼瞳。 谢希暮不禁想,现下她还只是侄女,他就已经够难受了。 若是夫人,他是不是得心痛至死? 她心尖上好像也跟着他的指尖一阵阵发痒。 “不会有下次。” 他低声承诺。 谢希暮婉声问:“小叔叔如何知道我的腿伤了?” 他淡然自若,“阿蟒告诉我的。” “阿蟒不是跟你去兰州了吗?”她语气布满惑色,好像从头到尾,谢识琅让阿蟒监视她的举动,她都分毫不知。 “……” 他停顿了下,缓缓说:“这次让他留在丞相府了,以防出什么事,让他及时报信。” 又是须臾的静默,他补充:“太后那边,我会去解决,她不会再为难你。” 她哦了声,若不是此刻黑着灯,恐怕他就能瞧见她眉开眼笑的模样。 身上重量随之一轻。 他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口,闷哼了声,她忙扶住他,娇软的身子跟着贴了上去。 “很疼吧?” 他手臂一僵,缩了回去,避而不谈,“我先给你上药。” 明明受了重伤的人是他,连行动都艰难得不行,还让他强撑着上药,谢希暮可不是这么刻薄的人。 “不必了小叔叔,鹤随给我送了上好的药膏,等我回去抹一抹,很快就会好的。” 又是梁鹤随。 谢识琅嘴角抿得很直,“他给的药是上好的药,怎么没瞧见你的伤变好?” 她啊了声,小声反驳:“我的身子本来就不好,伤好得也慢,鹤随也是一片好心,小叔叔怎么不识好人心。” 谢识琅哑然,浑然是被气笑了,“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话小姑娘倒是不辩驳了,老老实实起身,“我还是先回去休息了,明日还得去跟鹤随解释一下,他今日应该是急坏了。” 她的前路又被拦住。 他硬生生挡在她面前。 本以为这人要说难听的话,没想到只是垂下了眼,语气轻微:“我受伤了。” 她愣了下。 男子眼神里的落寞藏不住,又掩着渴求,“你不留在家里照顾我吗?” 谢识琅知道谢希暮对这小子上心,却没想到连他受伤了,还留不住人。 小姑娘像是苦恼,“可是…我……” “罢了。” 他移开视线,心里滚上一阵又一阵的苦涩,“随你。” 忽的。 他袖子被人拽了拽,小姑娘试探道:“你生我气啦?” “没有。” 她瞧着他,“那我先走喽。” 他深吸一口气,甩开她的手,“都说了随你。” “那你早点睡。” 谢希暮当真离开了,只听隔壁传来开关门的动静。 他才觉出心窝里一阵阵涩意,泛着没由来的戾气。 阿梁从屋外进来,禀报:“主子,端王将您受伤的消息禀了官家,官家传了话,让您这几日先不要在京中露面,以方便查刺客,剩下的事务,官家也交给了端王。” “知道了。” 阿梁忍不住问:“主子,这是您和端王事先安排好的?” 谢识琅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阿梁低头,轻声嘀咕:“可将属下吓坏了,还对大姑娘发了一通气,她都被吓得半死。” 那丫头被吓得半死? 他心里冷笑了声,估计她心里只惦记着梁鹤随有没有事,哪里管他的死活。 * 翌日晨,不过辰时谢识琅便起身了。 昨夜听了谢希暮说了要去找梁鹤随,他一整夜都没睡好,阿梁端水进来给他洗漱,问起今日是否要去王府。 谢识琅沉沉将帕子砸在盆里,“不去王府去哪儿?” 阿梁被男子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知道主子为何如此不爽,侍奉他上药的动作都小心起来。 等换好药,小厨房正好传来响动。 他蹙眉,有些不悦,“早与你嘱咐过,在府中小心行事,你怎么还让小厨房备了早饭。” “不是小厨房里的人。” 阿梁挠了下后脑勺,屋门正好被推开。 女子穿着月白素服,发髻随意梳着,万条青丝垂在腰间,肤若凝脂,挽袖端汤,步步生莲走过来。 “知道你早上胃口不好,便跟阿顺学着做了碗汤,吃清淡的对伤好。” 谢希暮自然地将汤放在他跟前,低眉浅笑,五官都映上灼灼日光,动人得很。 美人洗手做羹汤,这场面本就养眼。 谢识琅目光一顿,没有感谢的话,语气反而有些别扭:“你不是去找梁鹤随了吗?” 美人懵了懵,“我何时说要去找他了?” 他照搬她的原话:“你自己说要去跟他解释昨日的情形,免得人家担心。” 她恍然大悟,“我没说要亲自去找他,让晓真送了信过去,也算是解释。” 谢识琅一整夜都没睡好,梦里头时而是美人儿缠着他索取,时而是她一袭红妆,美得不可方物的模样,与那梁鹤随大婚,而后携手离开丞相府。 他几乎是在床头坐了一整夜,再也睡不着。 而今谢希暮又过来,让他的心情跌宕起伏得厉害。 “再说了,我家十郎病了,我怎么能抛下你,去找别人呢。”小姑娘这话说得没规矩,偏偏他心里却像得了病,这声我家十郎竟令他愉悦得紧。 “胡说八道。” 他不自然地垂下脸,“日后不许这样没规矩。” 阿梁瞧着自家主子变幻莫测的心情,都有些不太习惯,方才脸色还阴沉得不行,跟乌云密布似的,而今却又好了起来。 “对了,我许久没有弹琴,前两日试了一下,生疏得很,小叔叔等下帮我瞧瞧可好?” 谢希暮温声询问。 谢识琅嗯了声,“也好,琴艺是不可生疏。” 阿梁不解,“主子,您方才不是说要去王府吗?” 男子身子一僵。 谢希暮好奇地瞧着他,“小叔叔要去王府吗?” 他张了张嘴,缓缓看向阿梁,“我何时说要去王府了?” 阿梁瞪大了眼,“不是刚才……” 他冷冷打断:“我如今受了伤,官家都说了让我待在府中休息,去王府作甚?” “……” 阿梁点头,“主子说得对,属下记错了。” 用过早饭,阿顺和阿蟒帮忙将谢识琅院子里的琴搬来院子里。 谢希暮屏退了下人,早间日头好,葡萄藤曼生得翠绿生机,即将要结出果子,二人坐在藤曼下。 她抚了两下琴,谢识琅各方面都学得精良,琴技也是,光是两个音,便听出了不对。 坐在一边替她纠正指法。 “首段力道不可太重,轻轻拨动,你看……” 谢识琅没顾忌太多,像幼时教琴一般握住了她的手,俯身靠近,坚硬的胸膛抵着她的后背。 她能嗅见他身上的松香气,淡淡的,惹人心醉。 心跳也跟着一点点加快。 他的脸几乎与她贴着,余光里,他生得细密纤长的睫翼晃荡着,似是察觉她在分神,瞧了过来。 四目相对,尤若有火星子噼里啪啦地点燃,烫得他飞快移开眼。 “对不起,方才没注意。” 他连忙松开了她的手。 她的注意力却在他通红的耳垂,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软得很。 这动作令谢识琅浑身一噤,连忙推开她。 “你做什么!” 男子的反应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反而像个一惊一乍的少年郎,害羞过分。 她忍住笑,“你是不是很热?怎么耳朵这么红?” 他倒吸了一口气,“我没有。” 她正要继续逗逗他,不成想院子外传来谢乐芙的声音:“我听到有人弹琴,过来瞧瞧。” 谢识琅的行踪不便被人知道,偏偏将谢乐芙引来了。 他腾的一下起身,正要躲。 谢希暮先他一步抓住了他的手,四处扫量后,径直朝葡萄藤蔓的拐角跑去—— “人呢?” 谢乐芙大摇大摆进来,因着方才屏退下人,现在是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一把琴摆在院子里。 “谢希暮?” 谢乐芙打量了周围一圈,目光最后锁定在发颤的葡萄藤叶尖尖上。 第64章 变态中的变态 逼仄窄角,难以容下两人,谢识琅身形颀长高大,双臂只得分开撑在她脸边。 头顶的葡萄棚却造得矮,逼得他垂下了头,脸几乎深深埋在了她的脖颈里。 鼻子里,都是她的香气。 谢希暮亦是一滞,男子粗重的呼吸尽数钻进她的衣领子里,滚烫得吓人,引得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 “谢希暮?” 谢乐芙不确定地往葡萄藤蔓处瞧了几眼,没瞧见人影。 “……” 谢识琅只求这个姑奶奶快些离开,他难受得不行,小腹上顶着松软蓬勃的云团,或许谢希暮也觉得尴尬,垂着脸,乌黑长发掩住了大半张脸的神情,但饱满圆润的耳垂却展露在外,微微淬上绯红,怯生生、羞答答。 只要稍微低头,他便能品尝那处的柔嫩。 这样的距离…太过危险。 他极力隐忍着,不让自己暴露出异常,可怀里的小姑娘忽然仰起脸,眼色茫然,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娇嗔吹起热气。 “太硬了……” “小叔叔,我难受~” 他听到这两句话,心跳险些骤停,下意识看向身下,胸膛却被谢希暮戳了两下。 她是说他的身板太硬了。 他只感觉一道熊熊烈火从头到脚蔓延开来,烧得他面红耳赤,不得体面。 “啊!” 外头的谢乐芙似乎是听到了谢希暮方才的说话声,被吓得抱住脑袋鬼喊鬼叫:“救命啊!有鬼啊!爹啊!娘啊!我二舅姥啊!” 谢识琅蹙眉,手被女子拍了两下,方才还待在他怀里的谢希暮忽然走了出去。 挡住了他的方向。 “阿芙别怕。” 谢希暮连忙小跑出去,将人扶起来,“是我呢,方才在给藤蔓边上拔野草,没注意到你来了。” “你吓死我了!” 谢乐芙险些两眼一翻,拍着胸口,“那我怎么听见说话声?你一个人?” 她回头瞧了眼窄角,笑盈盈道:“自然是我一个人了,方才在哼歌呢,没成想将妹妹吓到了,是我的不是。” 对方这才没好气地哼了声。 她笑问:“今日你怎么来了?” 谢乐芙抬眉,“我听见有人弹琴,好奇过来看看还不成?” “当然成了。” 她心里猜到了,又问:“不过这个时辰,郝二公子应该来给你上课了吧?你怎么还有时间来我这儿听琴?” 谢乐芙一听郝长安的名字就脑仁疼,只好说出实话:“我都听了这么久的课了,要不今日你替我去吧?” 躲在藤蔓里的谢识琅闻之一顿,听谢乐芙絮絮叨叨骂郝长安。 “你是不知道,那郝长安当真是又呆规矩又多,我连走神都得被他说半天,你是不知道,那老古板的架势,都快赶上二叔了。” 谢希暮听得眉梢一挑,目光缓缓落在角落方向,蜿蜒向上的藤蔓绿枝顺着抖了抖。 “不过,他还是比二叔好些。” 谢乐芙都不敢想象谢识琅来教她会是什么场面,“二叔才是变态中的变态,老顽固中的最强王者。” “……” 谢识琅忽然觉得,自己当时不该让郝长安教谢乐芙,就该将谢乐芙扔进刑部感受一下人间疾苦。 或许她对自己还能留些口德。 “阿芙别说了吧。” 谢希暮讪笑了两声,抓住谢乐芙,“你不想上课,那姐姐帮你逃一次课,如何?” 谢乐芙来精神了,“真的?” 谢识琅一听逃课这两个字,一时间都有些恍惚,要知道谢希暮是他亲手教导,后来忙碌了才给她请了私塾老师,可谢希暮一直都很乖,从没有干过逃课的事情。 他皱紧了眉,忍不住往外探了过去,不成想正好对上谢希暮的目光。 她站在日光底下,每根发丝晕开一层淡淡的光辉,笑意清浅,眉眼弯如空皎月,漂亮得跟个瓷娃娃似的。 他不禁呼吸一滞,虽然偷看被抓住了有些心虚,还是直直盯着她,半晌都移不开眼。 这些年,他如珍如宝养着她,比供着一尊瓷娃娃还要细心,如今她当真长成了珍宝,到了他该放手的时候了。 他恍恍惚惚,后知后觉。 自己竟然是这般不舍。 * 镇国大将军因在官家寿宴言行无章,被贬为庶人,其女明慧郡主被褫夺封号,然官家仁慈,惦念明程昔日之功,以及贤妃久伴君恩,将明慧嫁与三皇子赵昇为贵妾。 “贵妾、贵妾,连个侧妃都不是。” “父皇为了名声好听才说言行无章,若让百姓知道明程干出了那些丑事,害了那么多人命,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让父皇连带着受人指摘。” 赵宗炀让下人将礼送到三皇子府门房,随着萧焕一同入皇子府参加这桩喜宴,一边八卦:“这京城里的人都传遍了,明慧同赵昇的那桩风流韵事,啧啧啧…你听说没?” 萧焕闲庭阔步,“不在乎。” 萧焕平日里确实不喜欢八卦,赵宗炀早习惯了自家表弟的高傲冷酷,自顾自道:“早知道有这泼天热闹,父皇寿宴那日我就算只剩一口气都得爬过去。” “还有那明程,我往日里瞧他是个忠心耿耿的,我猜这事他多半不是主犯,应该是赵昇逼他的。” “别说了。” 萧焕打断他的话,斜眼给他指了个方向,“喏。” 赵宗炀顺着指示,瞧见赵玥坐在人堆里推杯换盏,好不得意。 “还不是因赵昇失势,这家伙踩着兄长的骨血往上爬,他娘张贵妃可吹了好阵子耳边风,才让父皇松了口,将人提前放了出来。” 说到这儿,赵宗炀又想擦一把辛酸泪,“爷好不容易伤好了,重出江湖,这死变态一出来,抢了爷大半差事,怎么不降道雷劈死这个黑心肝的变态。” 没想到一个转头,萧焕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赵宗炀险些喊出来,那个方向可是后院。 但萧焕动作太快,已经消失在了视线内。 红彤彤的新房内,女子抓着半块同心玉佩质问来者,“这当真是谢家送来的?” 对方只是皇子府下人,按照送来礼物的人说的话转告给明慧,没想到她这么激动。 等下人走了,明慧才抓住玉佩扫量,在一角发现了小小的琅字刻字。 是他! 她来不及欣喜,便回过神来自己是坐在新房里。 她…她要嫁给旁人了。 不是她心心念念的谢识琅。 就算他对她当真有了情意。 他们也…… 明慧落泪,抱住同心玉佩心痛难忍。 她心里当真是有谢识琅,所以那一日哪怕他替萧焕做伪证,她也是不怪他的。 只恨那萧焕和谢希暮! 都是因为他们! 她和谢识琅才会有情人天各一方…… “还在这儿睹物思人呢?” 一道懒散的嗤笑声从天而降,吓得明慧将玉佩藏在了怀里,“你怎么来了?” 萧焕从后窗翻进来,一把夺过她藏起来的玉佩,“我是来拿这个的。” “你还给我!这是我的!” 明慧见心上人送给她的定情信物被抢了,连忙起身去扑。 萧焕是习武之人,动作何其利落,三下五除二便躲了过去。 “这才是你的。” 一个鸳鸯黄花镜扔在了桌上,萧焕等明慧醒神时,一边解释:“这块玉是谢家下人拿错了,这才是谢家要送的。” “胡说!” 明慧死死盯着萧焕手里刻着琅字的玉佩,“这是十郎给我的,我知道你与他关系不好,所以故意来抢他送给我的信物。” “信物?” 萧焕笑得肚子疼,“不好意思,虽然我和他关系不好,还是要替他证实一下,你方才拿的玉,包括这个镜子,都是谢希暮送来的,谢识琅根本不知道你今日成婚,更不会送你东西。” 明慧怔了,“你什么意思?这玉分明是!” “这玉我还没说明白?”萧焕抬眉,“谢希暮不小心给你拿错了礼,这是她的东西,所以托我给你换回来,成日惦记旁人的东西,什么德性。” 谢希暮怎么会有写着谢识琅名字的同心玉佩,更何况这种同心玉佩通常是分为两半,另一半送给心上人…… 难道! 明慧脸色赫人,“那个不知羞耻的贱人!狐媚子转世!” 萧焕可不打算和这女人纠缠,正准备离开,没想到明慧带着嗤意:“萧焕,你好歹是皇后外甥,居然喜欢这种烂货。” 萧焕脚步一顿,再回首,似笑非笑的面庞添了寒意,“萧某只知,被人争抢的是宝贝,被人厌恶嫌弃的才是烂货,郡主…不,明夫人,恭祝你和三皇子幸福美满,永结同心。” 萧焕揣着玉佩溜了。 明慧气得浑身发抖,将桌上的鸳鸯黄花镜砸得稀巴烂,“贱人!” 男子的话还萦绕在耳畔,被人厌恶嫌弃的才是烂货…… 她想起赵昇看向她时,那种弃之如敝履的眼神,只叫她浑身发冷。 都是因为谢希暮! 都是因为这个狐狸精! 若不是因为这贱人,谢识琅怎么会对她视若无睹!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封号、家族…… 日后的每一日,她都会活在深渊里,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谢希暮造成的! 她一定不会轻而易举放过这人!绝不! …… 夜深了,繁星好似点缀乌云的银簪,谢希暮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微风,从万福院出来。 今日她说是带谢乐芙逃课,其实先给郝长安递了消息,说谢乐芙身子不适,让他先回去,过两日增加上课的时长补回来。 谢乐芙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拉着她玩了一整日,嘴都要笑烂了。 只怕等日后补课,这人要哭死。 转眼便到了朝暮院,她正要推门入屋,余光却瞧见隔壁屋子光影绰绰。 只是须臾思考时间,她敛起笑意,推开了隔壁屋门,雾气铺面涌过来。 朦胧间,她一眼便瞧见男子光洁宽阔的后背,皮肤很白,背脊结实有状,细密的水珠附着在上。 好一幅美男出浴图! 谢识琅察觉不对,不等雾气消散,一个箭步压在了来者身上,直接掐住对方的脖颈。 不对! 这身子怎么这么软? 这颈怎么如此细嫩? 他骤然回过神—— 第65章 她调戏他,吻敏感地带 滚烫的躯体重重压在谢希暮身上,脖子也被掐住,她险些喘不过气来,红着眼拍打谢识琅的手臂。 对方这才醒悟过来,骤然退后,耳廓被水汽蒸得发红,“对不起,我方才不知道是你。” 谢希暮松了口气,周围的雾气缓缓散去,他才瞧见她笑而不语的模样,怪怪的,看得他心虚。 “你…怎么现在才回院子?” 谢希暮脖子上的印子鲜红,俏眉稍抬,“原来小叔叔一直都知道我没回院子呢,那你方才怎么还将我错认了?难不成是故意的?” 故意的? 她是说他方才故意压着她是故意…… 谢识琅耳根子连带着脸颊都晕染上绯红之色,忙解释:“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小姑娘瞧着他忍俊不禁,嘴角掖着,瞧上去跟使坏的小猫儿一般。 他发觉不对,带了些愠怒,下意识质问:“你调戏我?” 这极具暧昧性的词一出来,空气都连带着沉默了下来,雾方才消散,一股热流在二人之间滚动着,粘稠得很。 谢希暮的神色便更无辜了,朱唇轻启:“调、戏?” 他脑子一瞬间陷入一片空白,想解释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方才只是将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脱口而出了,根本没思考。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对不起。” 男子好像泄了气,“我用字不当了。” 谢希暮笑笑,倒是没追究下去,只是拉着他重新走到桌案边。 方才她进来的时候瞧见了,他是在上药,她取了案上的药罐子,将膏体用指尖挑了出来,“我来给你上药。” 谢识琅正欲拒绝,她柔嫩的指尖已经触及他的身子,透着温凉,险些让他一抖。 “……” 现下这样的处境,实在是尴尬,谢识琅站得笔直,动作僵硬极了,谢希暮则屈膝给他上药。 “你……” 他还是决定说些什么,“你今日为什么帮着谢乐芙逃课?她功课本就不好,你这是助纣为虐。” 这个词逗得谢希暮笑了出来,扬着唇,“小叔叔说得太夸张了。” 他低声:“难道不是?你念书的时候向来规矩,何时学了这种招数了?” 她温声道:“那是因为人不同,小叔叔可知因材施教?” 他垂眼,“偷换概念。” 她展唇,“才不是,阿芙如今才来京城不到半年,在乡野间自由自在惯了,现在待在丞相府本来就拘束,你又让她重新拿起书本念书,她心里好受才怪。” 他瞥了眼她,“所以你就让她逃课?” 她抬眼,“是适当休息,你不在的时候,她还是乖乖上了一阵子的课,总不能将人逼得太紧,张弛有度才对。” “歪理。” 谢识琅是自律惯了的人,最烦人懈怠,不过为谢乐芙开脱的人是谢希暮,他这才勉强不追究。 “小叔叔。” 谢希暮忽然唤道。 谢识琅嗯了声,垂眼瞧去,见她直勾勾盯着他的伤口。 疤痕很深,在小腹上就像是一道烙印,休养了两天,勉强结痂,颜色又深,看上去凹凸不平,难看得很。 “疼吗?”她的声音很柔很轻,就像是云中送来的一道琴音,听得人心尖发颤。 “不疼。”他下意识撒谎。 但等谢希暮瞧了过来,他又纠结了片刻,还是变了口气:“有一点。” 女子停顿了许久,就这样盯着伤口,他知道她心里难受,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等谢识琅都有些站不稳了,正要说话。 忽的。 伤疤上落下一道柔嫩,温温热热的,叫他小腹骤然一紧,心跳也不受控制加快了起来。 这本是敏感地带! 她却吻了上来! 第66章 决定权在她的手里 藕断白玉似的小臂勾着谢识琅,汗珠子粘腻滚烫,从他额角一点点洒在她灵蛇般曼妙的腰肢上,蔓延、徘徊。 像是戏文里的和尚和女妖精,他步步后退,她不依不饶,在他耳边煽风点火。 她笑他受不住,娇盈盈盘住他的腰腹,床幔溢出幽然旖旎的气味。 烫、浊。 一道闷哼伴随床板响动划破正午寂静。 谢识琅这一觉竟然睡到了晌午,他素来规律,平日上朝不到卯时便会起,休沐也不会超过辰时。 这次醒来的确是神清气爽,可伴随着舒爽,他也察觉裤兜一片濡湿。 低头垂眼,满是荒唐渍迹。 阿梁进来的时候,谢识琅还呆坐在床边,他不小心扫过自家主子的裤子,瞧见那团暗色,突然领悟了什么,连忙低下头装作没瞧见。 “主子,端王殿下来了。” 赵宗炀推门而入的时候,谢识琅正坐进了被子里,像是刻意掩盖什么。 “你若是没长手敲门,下回我便将你的手砍了。” 谢识琅脸色不好看,可赵宗炀又没惹他,本身就是来找兄弟哭哭求安慰的,没想到迎面就是一顿臭骂。 “老天爷啊!我命苦啊!娘走得早,妹妹早夭,爹又对我不疼不爱,现在连我最好的朋友都不爱我了——” 赵宗炀仰天长啸。 一个馒头便及时飞进他长大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喊叫。 谢识琅慢条斯理用帕子擦着手指,阿梁将他手边剩下的馒头端下去,“主子,这盆馒头是昨日的,馊了,待会儿让小厨房准备午饭吧。” 赵宗炀连忙吐出来,指着谢识琅,“你个没良心的,馊的都给我。” “我又不知道。” 谢识琅一脸平淡,“没尝过,不好意思。” 赵宗炀张牙舞爪,就要扑过来。 男子淡定避让开,“说吧,什么事?” 赵宗炀停了下来,叹气道:“还不是那个死变态。” 谢识琅听到这个称呼顿了下,脑子里想起了谢乐芙对他的评价,语气越发沉:“说正事。” “就是正事。” 赵宗炀一屁股坐下,“还不是赵昇失势,张贵妃给父皇吹枕边风,将赵玥提前放了出来,那小子是个王八羔子, 本来天中节庆典这个肥差是交给我的,我都准备了好一段时日,累死累活的,半路杀出个赵玥,将我的差事抢走了。” 谢识琅泰然自若,“你先前办的灯会深得百姓喜欢,我听说,大臣里不少对你有褒扬者。” 赵宗炀拍桌子,“可不是嘛。” “所以赵玥才急着要来抢你的差事。”谢识琅深深瞧了眼赵宗炀,“你虽然不是皇后亲生,但的确是中宫唯一嫡子,从前你谨小慎微,很少出风头,他们便不在意,如今官家对你越来越满意,他自然是不舒服的。” 赵宗炀觉得烦躁,“先前你要我忍,现下我都已经得到父皇的看重了,难道还要继续忍?” “是。” 谢识琅眸底微动,“你按兵不动,自然有人要替你收拾赵玥。” “你是说……” 赵宗炀来兴致了,“赵昇?” 谢识琅眼神示意他面前的桌案,上头有封信件。 赵宗炀阅信,忍俊不禁,“你让蒋毅和赵玥联系,这可真是损招。” “是赵玥私下找了蒋毅。” 谢识琅:“好不容易有一个正面对抗赵昇的棋子,赵玥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赵宗炀啧了两声:“赵昇肯定会误会蒋毅先前在紫宸殿状告他和明程一事,都是赵玥搞的鬼。” “不过……” 赵宗炀又看向谢识琅,“你先前拿了明程那些把柄,究竟是他胆大包天,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明程素来清廉,这些年为国为民,也当得上忠心耿耿,也是因为多年为国征战,明程才没有将女儿教导好。 可他这回竟倒卖军粮、克扣军需物资,还隐瞒将士伤亡近三万人。 但凡了解一点的人都能觉得这不是明程的作风。 “是赵昇。” 谢识琅:“官家久不定太子人选,他着急了,想扩张势力,可他在京中被人时刻盯着,虎视眈眈,只能求明程暗中运转,后来一步错步步错,便到了这个地步。” 赵宗炀免不得叹气:“如今明程被贬为庶人,朝廷损失了一名忠将啊。” “忠将当心如磐石,被动摇者,本就不堪重负。” 谢识琅纵观全局,及冠之年便坐上丞相之位,通晓用人之术,如何不明白像明程这种人的难处,就算一片忠心,却还是受亲眷动摇。 “你啊,也就是这样说。”赵宗炀抱着手起身,“若是有一日希儿和朝堂被摆在一起,你难道不会被动摇?” “我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谢识琅冷冷瞧过去。 赵宗炀意味深长瞄了眼他被褥之下,“这朝暮院的确是花香袭人,难免让人失控啊~” 又是一块砚台砸过来。 这次赵宗炀躲得快,一溜烟就没影了。 不过敲门声很快再度击叩。 谢识琅正欲骂人,女子温温和和的声音便穿透了门板,他立时将被子扶正。 “小叔叔,我将午饭送来了。” 谢识琅让她在外间等候,换了衣裳出来,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 “你…怎么想起来我这儿用饭了。” 昨夜她忽然吻住了他的伤疤,那感受令他一整夜都不得安睡。 而此时此刻,女子倒是显得精神不错。 “先前不是小叔叔说我太瘦了,要监督我吃饭嘛?” 谢希暮朝他盈盈一笑,今而天气越热,女子身上的衣料也越发薄了,束带勾勒细软腰肢,胸脯也勒得饱满呼之欲出,后者蹙紧眉,自觉移开视线,像是在避讳。 “对了。” 她瞧谢识琅开始动筷子,提起道:“如今端午了,鹤随邀我去游船,小叔叔可答应?” 谢识琅筷子一顿,“你要同他去游船?” “是啊。” 他嘴唇抿直,开口便要拒绝,可想起他夜里做的梦境,心底里两股气焰像是在打架。 他一个做小叔叔的,如何能管侄女同旁的男子相处。 可越这样想,他浑身都不得劲,胸口很闷。 “问我做什么?” 谢希暮听出这话带着冲,不恼,笑得乖顺,“小叔叔先前不是说了,我同鹤随还未成婚,不该时时相处,所以来问问小叔叔的意见。” “……” 默然了半晌,他才道:“我没意见,你去吧。” 她轻快地答好,看上去当真是愉悦,这模样刺得他眼睛更痛了。 “主子。” 阿梁再进来,险些被一记眼刀吓退。 “那个……” 谢希暮笑眯眯的,“怎么了?” 阿梁这才有勇气禀报:“大姑娘,方才老族长知道您要与梁公子去游船,又听说了主子回来了,给张姑娘也寄了帖子,想要主子带着张姑娘一块去,还问大姑娘愿不愿意多带两个人?” “……” 这几日谢希暮时常屏退下人,惹人怀疑。 而今谢识琅身上的伤不会露出破绽了,没必要留在朝暮院了,昨夜谢希暮离开他的屋子,他便嘱咐阿梁将他回京的消息传扬出去。 谢端远一听说谢识琅回来的消息,就着急让他与张木华相处。 想来是急于他的婚事了。 “你…愿意吗?” 谢识琅转过脸来反问谢希暮,眼里闪烁不明的神绪,令人琢磨不透。 正如她方才对他的提问。 现下他和张木华是否相处的决定权,交到了她手里。 女子顿了顿,像是思忖,继而抬眼,摇头道:“不愿意。” 谢识琅愣了下,“不愿意?” 第67章 端午游船 “当然了。” 谢希暮理所当然道:“阿芙素来喜欢出去玩,若是只有咱们四个人,不带上她,岂不是太不厚道了。” 谢识琅险些将碗打翻,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奇怪得很,“你倒是会为她着想。” 她笑笑,“我是做姐姐的嘛。” 游船之日定在了次日午后,谢希暮和谢识琅陪老族长用过午饭,便带着谢乐芙一同去张家接张木华。 京城一入夏,四处便都燥了起来,梁鹤随在明心湖准备了两艘船,谢乐芙一下马车便兴奋起来了。 “这船可真好看。” 谢乐芙朝梁鹤随抬眉,“姐夫,挺厉害啊。” 谢识琅走在女子们的后头,眉头不展,见梁鹤随笑得灿烂,瞧见谢希暮后呆了下,继而夸赞:“希儿,你今日真好看。” 先前春日回寒,谢希暮还穿得厚实,今而天气燥热起来,她着了身浅碧薄纱勾月留仙裙,绰约款款,年关一过,越发尽态极妍,随意挽成的发髻步摇一步一晃荡,比春日里开得最好的桃花还要娇艳。 谢识琅心尖好像被枝叶挠了两下,很痒,却又发闷。 这是他细心养大的花。 却就这样在旁的男人面前大方绽放。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担心人太多坐不下,便安排了两艘船。” 梁鹤随朝他笑道:“小叔叔便与张姑娘坐左边那艘吧。” 小叔叔? 谢识琅脸上的表情着实说不上好看,“如从前唤我就行。” 梁鹤随愣了下,很快接受了他的提议,另一道声音很快加入进来。 “哟,这么热闹,竟然不叫上我,也太不义气了吧。” 赵宗炀晃荡着过来,近来他手上没事做了,自然也悠闲起来,没想到正好在这儿碰上了熟人。 “华子,好久不见。” 男子同张木华嬉皮笑脸,后者只是撇开了脑袋,“端王,我不太想见你。” “还是这么心直口快。”赵宗炀嗔了声。 梁鹤随与端王没什么交际,但也有过几面之缘,寒暄了声,便说道:“那我和希儿就先上船了。” “等等。” 谢识琅叫住一男一女,压住不爽的气焰,平声:“谢乐芙跟着你们一起。” 谢乐芙啊了声,“我?为什么?” 他嘴唇动了两下,见众人都瞧了过来,只好道:“你大姐姐的船上吃食更多。” “真的假的?” 谢乐芙跑过去看了一眼,果不其然,这艘船上的吃食比起左边那艘丰盛多了,一时间也挪不开屁股,便这样赖了下来。 就这样两拨人分船游玩,张木华不是个解风情的,坐在船头吹风,赵宗炀则是打量着对面船只的情形,为闭目养神的谢某人解说情况。 “哎哟,这梁鹤随果真是个鬼滑头,给希儿扇风就算了,连水都递到嘴边,就差喂进去。” “啧啧啧,希儿脸都红了,这娇羞的小表情,要说对梁鹤随没意思,我都不信啊。” 张木华听身后人聒噪,也免不得多往旁边瞧了两眼,没忍住搭了句话:“难怪他要分开坐两艘船,原来打这种主意。” “华子,你这话怎么听上去酸溜溜的。” 赵宗炀瞥了眼脸色越发差劲的谢某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倒是好奇,你是喜欢梁鹤随那种风趣幽默的,还是喜欢咱们十郎这种正经君子?” 张木华看着他,“风趣幽默的不感兴趣,正经君子我也不喜欢。” 赵宗炀愣了下。 “当然。” 张木华面无表情,“像你这种没头没脑的,我更讨厌。” “华子,你这人怎么还追着打呢?你可真…啊!” 赵宗炀余光扫见了对面的情况,登时发出了爆鸣尖叫。 “掉了掉了!希儿掉到水里啦——” 片刻前,谢乐芙也在八卦对面船的情况,“谢希暮,你瞧,那张姑娘转头瞧二叔说话的模样,那叫一个含情脉脉啊。” 谢希暮侧头瞧去,谢识琅的位置被船身挡住了,只能瞧见张木华回头说话的场面。 梁鹤随将茶递给谢希暮,“这茶可慢点喝,太烫了,要我说这个天气,得进水里泡泡才舒服。” 谢乐芙嘿了声,全然没注意二人眼神变化,笑道:“可不是嘛,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大家伙都……” “噗通——” 谢识琅骤然睁开眼,只瞧浅碧身影起身之际,身子跟着晃荡的船身歪了下,不慎落入水里。 “妹儿啊!别怕啊!哥就来救你!你等我啊!” 赵宗炀连忙开始脱衣服,将外衫扒去,又开始脱鞋,手忙脚乱还不忘记将袜子一并褪下,正准备深吸一口气再扎进水里。 不想身后猛地一道冲力,将他直接带进湖里。 “咕噜咕噜咕…华子…咕噜咕噜咕噜…华!救!” 第68章 我们是…夫妇 谢希暮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她的水性实在不好,呛了好几口水,只瞧见余光有道身影往自己这边游过来。 可她已经支撑不下去,意识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黑布,渐渐消逝。 “唉!唉!二叔你动作快点!要沉了!大姐姐要沉下去了!” 谢乐芙本来打算跳下去救人,见谢识琅扑进了水里,才停了下来,站在船板上干着急。 而另一位受害者赵宗炀被撞下去后,死命扒拉着船板,连船桨都打翻下去了,张木华实在没办法,也跟着一起跳进去捞人。 “你还在这儿摇扇子?” 谢乐芙瞧梁鹤随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着急忙慌道:“快想办法啊!” 梁鹤随抬了下眉,瞧谢乐芙准备将鞋袜脱了,一个猛子扎进去,连忙拦住人。 “等等!” 对方调转船头,谢乐芙都看懵了,“你干什么?” 梁鹤随先将船驶到赵宗炀和张木华面前,将人拉了上来。 “你怎么先救他们?!” 谢乐芙急得面红耳赤,“大姐姐还在水里呢。” 梁鹤随瞥了眼已经将人抱住的谢识琅,面上浮现几分着急,“糟了,咱们这船漏水,只能先回去。” 谢乐芙惊了,发现梁鹤随的脚边当真有一个眼,正往里头渗水,“那他们怎么办?” 梁鹤随:“他们不是还有一艘船?丞相水性好,能救你姐姐的。” 如今船漏水了,若是还耽搁下去,只怕整艘船都要沉下去。 谢乐芙只好咬牙道:“那咱们动作快些。” “……” “希儿、希儿!” 谢识琅将人救到了船板上,谢希暮已经没有意识了。 而对面的船也没了影子。 “希儿!” 谢希暮紧闭着眼,小脸惨白,唇瓣紧合,身子蜷缩在他的怀里,隐隐发着抖。 回应他的始终只有沉默。 “……” 他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子,吻住她的唇。 “……” 新鲜的气息循序涌进了她的身子里,眼前黑暗逐渐破晓,夹杂着独属于男子的松香气,淡雅,却又生冷。 谢希暮胸脯起伏了好几下,忽地睁开眼,呛在喉咙里的水顺势吐了出来。 “咳咳——” 谢识琅抱住人,轻轻抚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谢希暮缓了口气,才逐渐瞧清男子的眼睛,被湖水刺得通红,耳廓和脸颊也是,薄薄的一层红晕,意味不明。 她嗓音哑哑的,带着哭腔:“小叔叔,我、我刚刚没站稳。” 谢识琅将人抱在怀里,心疼得很,“方才我瞧见了,是船身不稳,不是希儿的错。” 她趴在男人的肩头,抽噎了两声,才讶异道:“张家姐姐还有端王殿下呢?” 谢识琅扫视一圈,“方才赵宗炀好像要救你,我没注意看,应该也跳下去了。” 见女子神色担忧起来,他忙道:“他这么大年纪了,应该会水,再不济也有张木华。” 谢希暮这才松了口气,发觉男子的眼神直勾勾粘在她的身上,自觉垂下眼。 薄纱碧裙被水浸泡后,紧紧与她的身子粘黏在一起,胸前和手臂上的纱全成了透明状态,雪幽沟壑深陷,杨柳腰纤纤,勾魂摄魄,从发丝到足尖没有一处是不诱人的。 谢识琅心底暗骂了声,飞快逃开了视线,“你…将衣裳整理好。” 谢希暮无措地拢住手臂,“小叔叔,我、我没带旁的衣裳。” 他顿了下,将赵宗炀跳水前留下的外衫递给谢希暮,“穿这个。” 小姑娘倒是乖顺,接过衣裳就开始穿,只是谢识琅又迅速改变了心意,“等等。” 她茫然地瞧着他。 他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外袍脱给了她,“你穿这个。” 谢识琅将衣裳给了她,自己便只剩里衣了,她将衣裳穿好,余光才察觉男子腹下一抹暗红。 “你受伤了!” 她一把拦住他穿衣裳的动作,这才瞧见他的脸色也白得很,“你的伤口撕裂了?” 方才谢识琅不顾身上有伤,直接跳进了湖里,只怕再这样下去,伤口还会感染。 她愧疚得不行,“都是我的错。” 谢识琅瞧小姑娘眼睛都湿了,只好揉了下她的脸颊,“我没事。” 就连这声没事,都有气无力。 如今他身上伤口裂开,自然只能由谢希暮想办法划船回去,只是船上的桨竟然不见了。 “这下可糟了。” 谢希暮攥紧了船身,心里是真的着急了。 她可没料到船桨也跟着失踪。 眼瞧着谢识琅小腹上的血迹面积越发扩大,她的手便开始隐隐发抖。 “无妨,他们看我们不在,会回来。”谢识琅握住她的手。 分明他的脸色越来越白,还主动安慰她。 谢希暮却认为不能坐以待毙。 梁鹤随不知道谢识琅受伤了。 说不定为了撮合他们,还会拖延住时间。 谢识琅的伤等不起。 如今他们的船不断在往另一岸飘去,依稀能瞧见岸边炊烟袅袅,像是有村庄。 谢希暮连忙把小桌上的烛台拿过来,点燃了赵宗炀的衣裳,顿时冒起了火光。 如今已过酉时,天色昏暗下来,她手里这团火很是吸引人的目光。 谢识琅很敏锐,问:“希儿,你要寻求另一岸的人的帮助?” 她点了下头,尽管火苗越发烫手,都不敢撒手。 谢识琅需要止血,若是要等梁鹤随,只怕来不及。 她不断摇晃着手里燃了火的衣物,手臂酸胀得快要举不起来,火星子也即将掉在肌肤上。 “希儿,松手。” 谢识琅撑在船身,想要起身抢过她手里的衣物。 忽而一道黑影悄然逼近二人,竟然是一艘小渔船。 船上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打渔人,面相敦厚淳朴,撑着鱼竿过来,大体扫了眼他们的船,一眼便瞧出了端倪,“你们船桨没了?” 谢希暮这才扔掉燃了火的衣物,求助道:“大哥,我们是过来游船的,不慎弄丢了船桨。” “哎哟。” 打渔人发现谢识琅身上的伤了,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丈夫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得赶紧止血啊。” 谢希暮愣了下,见打渔人连忙将渔船尾的挂钩与他们的船牵在一起,“你们若是不介意,我家里倒是有药,能帮你丈夫止血。” 谢希暮回头看了眼谢识琅,转头将腰上的荷包交给打渔人,“大哥,多谢你了。” 打渔人连忙摆手,但耐不住谢希暮的坚持,只好暂且收下来,然后带着船划到了岸边。 好在此人的家就离岸边不远,谢希暮和打渔人一起扶着谢识琅走到了小木屋跟前。 打渔人推门而入,喊道:“媳妇儿,来客了。” 来的妇人也是生得黝黑,个子矮矮胖胖的,同打渔人一样,一瞧便是常年待在水边的渔民。 “这……” 妇人显然是没见过二人,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事。 打渔人转头同妇人说清楚情况,又对他们道:“我叫石头,这是我媳妇儿阿花,这里是雨水村。” 谢希暮朝妇人点头,礼貌道:“阿花姐姐。” 阿花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和女人,被这声姐姐喊得脸红,“俺们都是村里的,两位贵人一瞧便是大宅子出身的,二位要是不嫌弃,今日天色晚了,等明日俺们再去找辆驴车送你们进城。” 石头点头说这样好,然后扶着谢识琅坐在了堂屋里,翻出了一个旧木头箱子,“里头还有些止血的药粉子,是我之前打鱼受伤时用剩下的,贵人你将就用用。” 谢识琅朝人道谢,谢希暮连忙替他上完药,再用纱布裹好。 阿花和石头两口子热络,到了晚饭的时候,杀了两条鱼炖汤,阿花将后院种的青菜炒了一大碗出来。 谢希暮其实看得出石头和阿花家里情况不好,木头房子里到处都光秃秃的,没什么物件,只是两口子勤快,将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的,一瞧便是认真过日子的人。 谢识琅记得小姑娘往日里还挑嘴,可今日用晚饭时却吃得干干净净的,最后是打了两个嗝才放了碗,逗得阿华笑了出来,对他们二人先前的紧张感也一扫而空。 石头没敢跟谢识琅说太多话,这男子生得过分俊美,而且气宇不凡,一瞧便不是寻常人,他也担心自己认识的这两个字会惹人笑话,索性老老实实吃饭,吃完饭就接了洗碗的活干。 夜间,是阿花带他们来了这木头房子里的另一间屋子。 “实在是不好意思,家里太小了,只有两间房,方才我听我家那口子说,你们也是两口子吧?” 谢希暮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眼谢识琅。 对方缓缓点头,“是,我们是…夫妇。”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心脏好像被人轻轻捶了下,神绪一怔。 “那就好。” 阿花松了口气,笑道:“这里头就一张床,你们要不是两口子,我还真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张床? 等阿花将门推开,谢希暮才瞧清里头的情形,这屋子里没什么别的物件,就一张架子床,一张木桌子,连把椅子都没有。 她下意识看向了身边的谢识琅,发觉对方的表情亦是一怔。 第69章 同床 阿花离开后,只剩下谢希暮和谢识琅干坐在屋子里。 “……” “……” 空气莫名静了下来,伴随着二人的呼吸声,显得越发意味不明。 “我……” “我……” 二人同时启声,又同时停了下来。 谢识琅很少有面对这般窘迫情况的时候,先前在外办差,不是没和别人挤过一间屋子,但谢希暮不同。 他们先前本就发生过一段不可描述的往事。 又是叔侄。 再睡在一张床上,自然不好。 “小叔叔。” 谢希暮出声,好奇地看他,“你方才为什么说我们是夫妇?” 他只好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现在受伤了,说是你的…丈夫,这样安全些。” 女子眼睛眨了眨,咬着唇瓣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识琅自然也瞧得出她害羞,于是转移话题:“你不用担心,今夜我就睡……” “今夜我睡在地上。” 谢希暮打断了他的话,一脸认真,“小叔叔受了伤,不能睡在地上。” 他蹙眉,“不行,地太硬了,你……” “那你就更加要睡在床上了。” 谢希暮垂着眼,很愧疚的模样,“小叔叔因为救我受了伤,若是我还让你睡在地上,那我还算是个人嘛。” 谢识琅无法反驳,见她有模有样地将阿花送过来的另一床加盖的被褥铺在了地上,也只好作罢。 眼瞧过了子时,石头和阿花家里穷,不像丞相府时时刻刻都有烛台,已经是黑灯瞎火,屋子里只有窗隙间透进来的点点皎色,河斜月落。 谢希暮在地上翻了个身,发出来窸窸窣窣的小动静,都瞒不过谢识琅的耳朵。 “若是不舒服,便与我换了。” 谢希暮忙道:“没有,我睡在地上挺好的,就是天太黑了,有点怕。” 谢识琅顿了下,“我在你身边,怕什么。” 话音一落,小姑娘也愣了下,后知后觉笑了出来,“对啊,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小叔叔总会陪我睡觉,根本不像现在……” 说到这,谢希暮自觉止住了声,可男子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在她幼时,他的确对她是有求必应,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不敢睡,常常半夜来找他一起睡。 在他的记忆里,谢希暮个子还没到他的腰,被他养得珠圆玉润的,极为可爱,撒起娇来他更是无法拒绝。 就这样陪着她睡了一段时间。 后来他的官做得越来越大,事情也越来越多,连睡觉的时间都快没了,再加上谢希暮的年纪也大了。 男女有别。 他只能每夜归家时候,花上片刻坐在她的屋子里,瞧人睡得安稳才离开。 “你长大了。” 谢识琅只能这样说。 谢希暮也没多说什么,像是点到为止,翻了个身,正准备入睡。 忽而。 传来一阵细碎的敲门声。 “谢老爷,谢夫人,你们睡了吗?” 是阿花! 谢识琅蹙紧眉头,方才他对阿花称他与谢希暮是夫妇,若是进来瞧见这场面,只怕一切都不攻自破。 小姑娘愣了下神,没反应太多时间,抱住被子便往床边爬了上来。 谢识琅只觉膝上一沉,回过神,才瞧见谢希暮已经跨坐在他的身上,按住他的腰往下躺。 “你!” 第70章 她找小倌寻欢作乐 “阿花姐姐进来吧。” 谢希暮捂住男子的嘴,见阿花探进来一个脑袋,看上去圆溜溜的,朝他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要下雨了,这木头房子容易漏水,我给你们拿个盆接着,就是夜里会有些吵。” 阿花瞧谢希暮原本是躺在男子身边,随即微微欠身起来,笑得温柔,“没有事,多谢阿花姐姐。” 谢希暮全然没发觉,谢识琅正饱受折磨,她半个身子都压在他的身上,柔荑落在他大腿上,说起话来时无意磨蹭了两下。 他只能绷紧了身子,又不好起来说话,免得露馅。 阿花被美人这样一笑弄得脸红起来,心里都嘀咕如此有如此美貌的夫人,这谢老爷如何还睡得这般安稳。 她家那口子是个爱缠着她的,她猜想或许谢老爷是城里人,才对自家媳妇儿颇有礼节。 只是夫妻之间如此相敬如宾,倒显得生疏。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阿花将铁盆子放在方才谢希暮躺着的地方,提醒道:“若是漏雨,你们起夜要当心脚滑,千万别摔了。” 瞧着妇人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被女子的身躯压得不能动弹的谢识琅才哑着声:“起来吧。” 谢希暮好似才后知后觉,将放在他大腿上的手挪开,免不得脸热,“对不起,方才没注意。” 谢识琅缓缓移开眼,“没事。” 他嘴上是硬,说着没事,但呼吸却难以避免粗重了些。 她眼神在他脸上流动了须臾,“那…我先下去了?” 谢识琅无意识攥紧了被褥,余光里,大铁盆牢牢占领了谢希暮的床位,方才阿花说了,半夜有可能会下雨。 他的心好像化作了两个隐匿于暗的山头,剑拔弩张地对峙。 一头高扬世俗清正律令,对岸却叫嚣着不为人知的浊思。 “你……” 谢识琅的面色神绪不明,瞳色漆黑幽深,倒映出小姑娘怔忪彷徨的面容。 “怎么了?”她眨了眨眼。 他眼中的小美人眸底极为清澈,水波潋滟的,月光盈盈洒在她面庞,皎若云间繁星。 “方才阿花说了,可能会下雨,所以你要不要…睡床上?” 谢希暮闻之一愣,“和你一起?” 谢识琅避开她的视线,小声回答:“我睡在地上。” “不要。” 她咬着唇瓣,“你身上有伤,还不如是我睡在地上。” 她将被子挪开,起身之际,腕子被温凉的手掌覆盖,“一起。” 她回头,眼神里带着惑色。 谢识琅睫翼颤动了两下,像是做了个很艰难的决定,“一起睡。” 玄夜漫漫,漆黑逼仄的架子床流动着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谢识琅双手交叉置于腹间,与其说是平躺,僵硬二字更能形容他此刻的状态。 小姑娘偶尔翻动的声响时不时传进他的耳道,没过多久,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惊雷乍破静夜的瞬间,柔弱无骨的小臂如谢识琅夜夜情梦一般紧紧缠住了他的腰身。 与梦中感觉相似的触觉令他浑身一凛,“松手。” 女子抖了下,抬起眼皮时怯生生的,“我怕打雷。” 谢识琅只是皱眉,因着不自然,语气都加重了:“我就在你身边,有什么可怕的。” 腰上的手臂顿了下,而后顺从他的意思,一点点松开。 他只听见谢希暮轻轻翻了个身,背对他躺着,起先没什么动静,而后却是一阵隐忍不住的啜泣声,委屈得不行。 谢识琅心都好像被人揪了起来,嘴唇动了两下,还是带着哄人的语气:“好了。” 她不理他,自顾自抽噎,从喉腔里挤出来的哭声很轻微,就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兽,一点点将他的心撕裂开。 “过来。” 谢识琅终归屈服,叹了口气,“抱。” 他低了头,谢希暮却还生着气,当他的话是耳旁风,还不愿意转过身。 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却被挣脱。 “你…凶我……” 谢希暮抽抽嗒嗒的,“我、我不要你抱了。” 女子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当真像回到了小时候,谢识琅如何能坐视不管,姿态越发低了下来,勾住她的腰,将人半拉半扯进了自己怀里。 “怎么一点小事情就哭?” 谢识琅实在不是个爱哭的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养出谢希暮这个娇气包的,只能哄道:“我没有凶你,希儿,不哭了。” 谢希暮不情不愿地挣扎了两下,可他的力气实在不容她挣脱,索性也不动了,偏又还在气头上,朝着他的脖颈咬了一口。 谢识琅根本不在意她咬他的这点力气,实在是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只是她的唇跟水梨似的软乎乎,热息也全淌进他的衣襟。 他只觉此夜甚是漫长。 木头屋子果然漏水,只听一颗颗水珠子砸在大铁盆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动静。 谢希暮的哭声也停了下来,就这样窝在他的怀里,乖乖的,像只小猫儿。 “不闹了?” 谢识琅扯开唇,忍不住低笑了声。 谢希暮轻轻哼了声,仰起脸来,瞧见破窗外夜空密布的星,犹如织女在天边织的一张网,她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 “喜欢?”男子问。 她嗯了声,“我喜欢这样的日子,就像石头和阿花一样,平平淡淡的,哪怕日子过得清贫些,也无妨,只要是和爱的人一起,我就……” 女子的话戛然而止,谢识琅听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时想象她会嫁与旁人,一时又胡思乱想她是不是话里有话。 上回谢希暮说女子要的向来都简单,金山银山都比不得心上人对自己的真心爱重。 简单…… 她想要的的确很简单。 可偏偏他却…… 怀里的小姑娘很快呼吸平稳,软香在怀,他抱着人,心乱如麻。 一夜过去—— 等谢希暮醒来时,谢识琅已经不在身边了,阿花和石头拉来了驴车,还给他们准备了一大袋子干粮上车。 虽然只是短短相处了一日,谢希暮对这淳朴老实的夫妇仍是心存感激。 可与此同时,阿梁驾来的马车也正好赶了过来。 “主子、大姑娘,属下来迟。” 晓真也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瞧谢希暮和谢识琅已经换上了普通村民的粗麻衣裳,担忧道:“姑娘,你们没事吧?昨夜二姑娘回来后哭了一整夜,老族长也急坏了。” 见阿花听到这称呼懵了,谢希暮从晓真手里拿了一包银两,塞给阿花。 “姐姐,多谢你们收留我们。” 阿花连连摆手,“夫人,昨日我那口子收了你们的钱,还被我骂了半宿,今日本来就是要退还给你们的,怎么还给我钱,这可使不得。” 夫人? 阿梁和晓真对视了一眼,都一致没有说话。 谢识琅对石头颔首,“多谢昨日相救。” 石头见这辆马车气派十足,心想自己昨日猜想果然不错,这对年轻夫妇不是普通人,局促不安道:“这都是举手之劳,老爷不必同俺们客气。” 阿花终究还是没能拒绝谢希暮的好意,见二人上了马车,又追过来将准备的干粮重新塞进来,“夫人,您和老爷留着路上吃。” 阿梁见对方也不知道自家主子的身份,于是主动接了过来,只听阿花又憋红了脸,说吉祥话:“俺是没读过书的,祝老爷和夫人身子康健、恩爱长久。” 里头的二人都顿了下,还是谢希暮笑了笑,“多谢姐姐。” 阿梁只当自己方才没听见那话,驾车往京城奔去,一路尘土飞扬,卷起愁绪连绵,谢识琅一直紧合双目,靠在椅背闭目养神。 许是因为昨夜的同床共枕,今日二人之间的氛围比起从前显得不对劲多了。 一路上,谁都没有主动打破沉默,直到入府,谢端远早早候在府中,梁鹤随和张木华亦在。 昨日他们划船,却不慎发生了意外,谢识琅叔侄俩失踪。 谢识琅是当朝丞相,没人敢将消息传扬出去,谢端远一早便给宫里递话,为谢识琅告了病假。 赵启和太后的人前后脚来问候过,谢端远都应付了过去,好在这叔侄俩没事,他这才放心。 “你们怎么穿成这样?” 谢乐芙是肿着眼睛来的,见二人穿着粗布衣裳,一时不解。 谢希暮向众人解释了昨夜他们被一家渔户救下的过程,只是省略他们假装夫妇,还同床共枕一事。 谢识琅在旁,也未说破,只安抚了谢端远两句后,便回了书房。 赵宗炀早就等在里头了,见人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说起昨日发生之事。 原来昨日赵宗炀被带上岸没多久,京城便出了一桩大事,就在他们昨日游船的明心湖,溺死了一个吏部侍郎,此人算是赵玥的心腹,这些年一直给赵玥在背后出主意。 “昨日那吏部侍郎也在明心湖游玩,你们没回来,明心湖又出了这事,可把我们大家都吓坏了。” 赵宗炀压低了声音:“坊间传言,是明心湖里有水鬼,将人害死的。” 谢识琅在屏风后更衣,出来后又恢复成了往日清风霁月的朗朗君子模样,“你相信?” “我当然不信了。” 赵宗炀挑了下眉,“你先前都说了,会有人替我收拾赵玥,只是我没想到,赵昇的手脚这么麻利。” 谢识琅在案上写了些什么,随即递给他,“这个,你入宫的时候交给太后。” “入宫?” 赵宗炀愣了,“我才从宫里出来,怎么又入宫?” 谢识琅恍若未卜先知,“赵玥的人死了,坊间却兴起传闻说是水鬼动的手脚,他如何会信, 可若是要查此事,官家不会将这差事交给刚失圣宠的赵昇,你此刻入宫,便是给官家提醒还有你这个人。” 赵宗炀连忙准备起身,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信,被叠了起来,“你让我给太后送信,这信里头写了什么?” 谢识琅冷声:“先前乐安总是刁难希儿,我出了两回手,太后想来误会了动手之人,先前为难了希儿,我只是将此事同她在信里说清楚。” 谢端远帮他给宫中告了病,他自然是不好入宫的。 赵宗炀啧声:“你这给你家宝贝撑腰的动作还真是麻利,太后要是看了这信,不会迁怒于我吧?” 谢识琅淡淡瞥了眼赵宗炀,没说别的话,后者就领略到了他的威慑力,自觉离开了丞相府。 次日不过辰时,谢希暮便被院子里闹哄哄的动静吵醒,阿顺服侍她起身,上回在慈宁宫见过的嬷嬷带着好几个小宫女端着许多匣子进来。 谢希暮面庞闪过讶色,“嬷嬷,您今日怎来了?” 嬷嬷面上带着款款笑意,“太后命奴来瞧瞧丞相病情如何,还有这些赏赐,也是娘娘给姑娘准备的。” 她抬眉,“给我准备的?” 嬷嬷笑眯眯地说了些圆滑话,倒也没有久留,待人走了,谢希暮才让人将这些首饰拿一部分给万福院,还有一部分送去了张家。 最后剩下的两匣子,谢希暮也没留着,让人送去了宫中给赵柔带去。 晓真不禁皱眉,“姑娘何故还要给四公主送去?” “不管怎样,上回赵柔为我求过情,送点东西,也表明我没忘了她的恩。” 谢希暮思绪清明,“何况你以为太后是真心赏赐我的?没听那嬷嬷说,太后是让她们来瞧小叔叔病情如何,可她们怎么只来了我的院子,不曾去明理院?” 晓真跟着女子回屋,“为什么?” “一定是小叔叔跟太后说了什么,太后这是名为赏赐,实为敲打。” 谢希暮懒洋洋倚在贵妃榻上,用掌心将海棠花头油揉开,均匀抹在青丝,油光发亮。 “不是真心给我的玩意儿,我是半点都不愿意沾,倒不如散尽给旁人,落得一身轻松。” 晓真是最清楚谢希暮处境的人,倘若换做旁人,不一定能有谢希暮如此洒脱。 “姑娘,先前您不是与丞相一起用饭吗?怎么今日不去找他?” 听到谢识琅的名字,女子眸底蓄满了笑意,嗔了眼晓真,“凡事不能逼得太紧,主动太久了也是会累的,还是上回说的风筝的例子,忽远忽近的,才让人难以放下。” 吏部侍郎之死引起了京城一阵风波,赵启将此事交给了端王调查,加之丞相辅助,很快便查出了蛛丝马迹。 吏部侍郎死的那一日,并非独自游船,有人瞧见与之同游的是开封府通判。 在得知这一线索后,丞相与端王飞速审问了开封府通判。 才知道,那日在游船上,他们谈的是娈童买卖的生意,吏部侍郎受赵玥所托,欲收买开封府通判,行职务之便,蒙混朝廷,将大批娈童送出京城,运往各地买卖。 开封府通判义愤填膺,当时在船上就与吏部侍郎吵了起来,争执之下又动了手,吏部侍郎不慎摔进了湖里。 而通判不会水,等将船驶到岸边时,担心吏部侍郎已经死了,此事会牵连到他的身上,所以悄然回去后,暗中散布了水鬼的谣言。 真相大白,赵启震怒,此等丑事,事关皇室尊严,他自然严令传扬出去。 而赵玥又重蹈覆辙,再犯错误,被赵启罚了一年俸禄后,跪在祠堂内整整七日,滴水未进,宠妃张贵妃以命相挟,赵启才让人将赵玥关回了皇子府,闭门思过半年。 百姓们自然是不清楚这些事情,谢希暮都是观莲节那一日听梁鹤随说的。 观莲节当日,梁鹤随邀谢希暮去逛庙会,出了吏部侍郎的事,谢识琅忙得脚不沾地,常常是半夜才回。 谢希暮也老老实实的,从未打扰过他。 这日与梁鹤随出来,只知会了谢端远一声,等逛完庙会,眼瞧着过了戌时,街上的游人三三两两都散开了,谢希暮本想回去,梁鹤随却说要带她去个好地方。 男子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神秘,弄得她都有些好奇。 “保准让你小叔叔生气。” 一听这话,谢希暮的好奇心被提满,若说会让谢识琅生气,那她可就真想试一试了。 到了地方,梁鹤随领着她跟人上了二楼雅间,席上酒水菜肴丰盛,这时候梁鹤随才让谢希暮将帷帽摘了。 说来也奇怪,这个酒楼看着不像寻常饭铺,到了这个点了,客人颇多,方才她跟着梁鹤随进来,险些被人撞倒。 “你尝尝这个。” 梁鹤随将一壶闻着沁甜的果酒倒在了她杯盏中,一边介绍:“这个叫君子如玉。” 君子如玉? 一听这次她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谢识琅。 “你是这儿的常客?”谢希暮看得出梁鹤随对此地的熟悉。 “是啊,若非你是我的朋友,我才不会带你来这儿。” 梁鹤随朝她挤了下眼睛,她起初还没品出其中意味,可等五六个品相俊美的年轻男子抱着琴、琵琶等一个个走进来时,她顿时察觉不对。 “这几个,可都是楼里的上品。” 梁鹤随以玉骨折扇抵着嘴,靠近谢希暮耳边说笑。 谢希暮素日里再如何稳重,此刻脸也燥了起来,压低了声音质问:“你带我来找小倌的?” 在大赵,甭管是断袖或磨镜都不稀奇,谢希暮先前也感受得到梁鹤随此人性情上的不同寻常,她这人对断袖更没有任何歧视。 只是梁鹤随将她带到这地儿来,实在是…… 太刺激了吧?! 梁鹤随催她喝了口君子如玉,随即又给她满上,笑道:“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我说过,咱们俩是很像的。” “很像的?” 谢希暮此刻才开始琢磨梁鹤随的话,加之他带她来找小倌的举动,忍不住质问:“你也喜欢谢识琅?” 梁鹤随抬眉,好笑地反问:“是个人就要喜欢谢识琅?” 她这才松了口气,方才喝的君子如玉也慢慢上来酒劲,逐渐放松,“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管你喜欢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我把你当作朋友,自然要谨慎问一下的。” 谢识琅是她的所有物,她不希望和自己认可的朋友去争抢。 “不管我喜欢谁。” 梁鹤随慢条斯理将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若我喜欢你呢?” 她被逗笑了,又帮自己和梁鹤随满了一杯酒,“你这还没喝就已经醉了?” 梁鹤随瞧着女子如红玉般娇美的面颊,啧了两声:“谢希暮,以你这个脾性,倘若再早些年遇见你,我只怕真会要娶你。” “怎么?” 谢希暮任由酒液在喉舌里滚涌,瞧小倌们细心弹奏,并未找他们,也放松了下来,“所以你早些年喜欢的人是谁?” 梁鹤随顿了下,眸底戏谑的笑色一点点淡了下来,“是有这么一个人。” 谢希暮听说过,梁鹤随先前有个挚友,只可惜死在了战场上,于是看向他的眼神也带了宽慰,“人生尽兴便好,过去如何都已经是过去,目光应当放得长远些。” 梁鹤随笑了两声,也不知是该夸谢希暮聪慧,还是骂这人狡黠。 “你说,若是谢识琅知道我带你来找小倌,他会是什么表情?” 谢希暮挑眉,“他不是不知道吗?” 梁鹤随与她碰了下杯盏,“不知道,也会有人想办法让他知道。” * 夜半子时,每年的观莲节都是热闹非凡的,谢识琅却是处理完公事后,才冒着露气赶回了丞相府。 经过朝暮院时,还是死一般的寂静,主屋内的灯已经熄了。 这些日子,他只要想起在小木屋里二人同床共枕的场面,心里便不得安宁,像是被树桩子一遍遍重捶。 温软在怀的感受,他体验了,却不敢再回味。 脚步停顿了半晌,他还是转了个方向,准备回明理院。 “主子!” “有人给咱们报信,说大姑娘在南院喝醉了。” 阿梁匆匆赶过来,见谢识琅愣了下,似是不敢相信,“你说什么?她在哪儿?” 南院与寻常的烟花柳巷之地不同,里头全都是才貌俱佳的小倌,供人寻欢作乐。 谢希暮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好像是…梁鹤随带她去的。” 阿梁说出这个名字时,只见谢识琅周身气场骤然冷了下来,脸色阴沉,“备马。” 第71章 钱也给了,该她验货了 月落乌啼,万家灯火随着时辰流逝,挨家挨户熄了去。 谢识琅疾驰在长街上,冷风呼啸而过,伴着视线内出现的一对男女,刺得眼睛发痛。 梁鹤随背着酩酊大醉的女子,一步步走在街上,男子笑意翩翩,微微回首同肩上的谢希暮说话。 风趣幽默的话将醉醺醺的小姑娘逗得眉开眼笑,亲昵地趴在陌生男子的背上。 “……”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之间和谐的对话,“梁鹤随。” 梁鹤随意外地看向谢识琅,“倒是不成想,丞相来得这么快。” 谢识琅瞳仁里透着凉意,素日里俊脸上不苟言笑,此刻越发冷肃,“把她放下来。” 梁鹤随倒是不介意,将谢希暮轻轻地放了下来,又看了眼在男子背后牵马的阿梁,友善提议:“丞相,您若是骑马,恐怕带不了希儿。” 谢识琅握住踉跄的女子,往自己身边带。 梁鹤随识趣道:“丞相若要背希儿,不若鹤随帮您扶上去?” “不必。” 谢识琅一把将人打横抱起,直直睨着他,“老族长对梁公子素来褒扬颇多,想来是他老眼昏花,识人不清,希儿生性单纯,梁公子却将她带去那种地方,谢某认为希儿与梁公子不太合适。” 梁鹤随一脸无辜,“丞相,希儿在梁某眼里,并非寻常女子,梁某不愿瞧她受困于宅院的条条框框,难道带她出来放松一下,也成了丞相口中的不太合适?” “我本不愿说起的。” 男子这话令梁鹤随一愣。 谢识琅静静地瞧着对方,“先前谢某与定远将军也曾饮过酒、聊过天,他是顶天立地之辈,谢某敬他。” 男子眸底并无任何嘲意,梁鹤随起先的笑脸却一点点淡下来。 “据我所知,定远将军很在乎你,你应当也将他放在心里吧。” 梁鹤随无声看着对方。 “梁鹤随,既然你没有忘记过他,就不必再来招惹我家的人。” “……” 不知道过了多久,敲更人提醒报时的木鱼声遥遥响起,梁鹤随才回过神来,瞧见谢识琅抱着人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不由失笑。 世人都说谢丞相贤人君子,可偏偏是这君子,最清楚人痛处在何地。 朝暮院。 阿顺远远瞧见谢识琅抱着人进院子,连忙迎上去,“家主,您怎么带着姑娘一块回来了?” 男子冰冷的眼神令人可怖,语气很淡,却叫人心惊:“滚。” 角落里的少年连忙将阿顺拉住。 咚的沉闷一声,谢识琅撒手,将人扔在了床上。 只听女子立时发出一声软绵绵的叫痛声:“好疼啊。” 谢识琅脚步一顿,怔然了须臾的眼神再度冷却,“你还知道疼?” 谢希暮迷迷糊糊看向他,眼眸含着水雾,摸着自己的后腰,另一只手去拽他,“我屁股好疼,你快给我揉揉。” 他面色一僵,没想到她醉到了这个地步,“谢希暮你疯了吗?连我都不认识了。” 小姑娘歪了下脑袋,眼神直勾勾粘在他的脸上,忽然乐了,嘴角咧开,“你是南院里新来的小倌嘛?怎么方才喝酒未曾见过你?” 他呼吸都停滞住了,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她眨了眨眼,摸着他的手,笑得招摇,“你长得真俊,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他欲抽开手,女子却缠得紧,他只能咬紧牙关,“谢希暮,别再胡言乱语,你今日去了那种地方,我权当是梁鹤随的错,但若是你下回再是非不分,跟着他去这种地方,我不会轻饶你。” 谢希暮本就醉着,不想听训斥,皱紧了眉头,两只手紧紧捂住耳朵,“讨厌!讨厌!不要你这样说话,讨厌!” “讨厌?” 谢识琅偏要她听,将她的手拽了下来,冷言冷语:“我养了你十多年,不是让你去那种下三滥的地方的,人当立身清白,你这点判断黑白的能力都没有吗?” “今日你喝醉了,我本不想说的,梁鹤随带你去那种地方固然有错,可你读了十多年的书,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心里没点数?” 谢识琅一字一顿,周身散发出一阵极强的威压,若换作旁人,只怕要吓得抖成了筛子。 偏偏他面前的是个醉鬼,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谢识琅只感觉腰被一双腿忽地夹住。 他的注意力本来就在说教上,哪里晓得谢希暮如此无法无天,竟然夹住了他的腰身,使足了劲,竟让他没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倒了下去。 谢希暮顺势骑了上来,双腿分开,大胆地跨坐在他身上。 谢识琅整个人都怔住了,不敢置信地瞧谢希暮动作醉醺醺的,分明很含糊,却又莫名做足了气势,不知何时从怀里取出了一大叠银票。 不等他反应过来,啪的一声银票尽数砸在他的脸上。 “够不够?” 谢希暮俨然像个调戏良家妇男的恶霸,插着腰,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现在可以了吧?” 谢识琅是第一次被人用银票砸在脸上,脑子都还没清醒过来,甚至来不及生气,“什么可以了?” 她一把抓住他的腰带,醉醺醺地扯开,一边痴笑:“钱都给了,该我验货了!” 第72章 羞辱他还不够,还要如何对付他? 谢识琅神绪一震,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只是小姑娘方才还耀武扬威着,下一刻便脑袋一歪,直接栽在了他的身上。 她醉晕了过去。 “……” 阿顺和晓真等在外头,只瞧屋子里烛火晃荡了两下,随即屋门被人打开,男子一脸厉色走了出来。 “家主。” “家主。” 阿顺和晓真一同福身。 谢识琅大步流星,径直走到她们面前,浑身气宇冰冷,“你们平日里是怎么服侍主子的?” 阿顺听到这话,身子跟着抖了下,连忙跪下来,“家主,是奴婢的错。” 晓真蹙眉,“家主,大姑娘跟着梁公子一块出去,是老族长做的主,您这段时日很忙,姑娘才没跟您请示。” “老族长做的主。” 谢识琅转动目光,看着她,“你喊我家主,难道连谢家谁做主都不知道?” 阿顺连忙拉住晓真,提醒她别再顶撞了。 “希儿年纪小,识人不清,你们作为她身边的人,更应该提醒她。” 谢识琅眯起眼,“今日我不罚你们,是因为她在乎你们,可若有下一次,谢家便容不了你们了。” 晓真敛眸,什么话都没说,阿顺则是拼命点头,“家主,奴婢们知道了。” 谢识琅脚步微抬,俨然是要走了,阿顺连忙避让开,谁知才刚退半步,只听一道沉响。 男子紧跟着闷哼了声,显然没料到后头会有人偷袭,眼前黑了过去,身子直直倒在了地上。 阿顺不敢置信地捂住嘴,瞧谢希暮一脸正义,手里还抓着砸人的砚台,冷笑了声:“钱都给了,还想跑,天上还有馅饼掉下来不成!” 晓真都懵了,瞧谢希暮将砚台甩开,然后拽住谢识琅的脚,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牛劲将人往屋子里拖。 阿梁正是此刻赶到的,“大姑娘,老族长派人来瞧瞧您回家了没…啊!主子!” 他的主子明显失去了意识,被人往屋子里拖拽,而行凶者还一脸凶巴巴的模样,瞪了过来,“又是谢端远,老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还这般多管闲事。” 晓真连忙扑上去捂住谢希暮的嘴,“姑娘,您当真是喝醉了!” 阿梁吓得眼睛都直了,“这、这是喝醉了?姑娘该不会是邪祟入体了吧?” 谢希暮扒拉开晓真的手,继续将人往里头拖,一边以土匪气势警告他们,恶狠狠的,“今夜是我的大喜日子,若是敢打扰,我要你们的命!” “……” “……” 阿顺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阿梁反应了过来,连忙要冲进去救人,没想到阿蟒从墙角上跃下,一把拦住了他。 “你做什么?” 阿梁急了,“事关主子的清白。” 阿蟒一听这话,嘴角不自觉上扬了,竟让阿梁看出了慈祥的神情。 在谢希暮的威胁下,主屋直到天明都无人敢进去。 谢识琅是被脑后痛意疼醒的,缓缓睁开眼,只瞧昨夜将他打晕拖上床的凶手正趴在他的胸膛上,睡得正香甜。 他瞧自己和女子身上的衣裳都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可等回过神来,都不知道是该羞愧还是该生气,只好一把将人推开。 女子被人推开,这才捂着脑袋迷迷糊糊醒来,瞧见谢识琅一脸愤怒地瞪着她。 “小叔叔,你怎么在我的床上?” 她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在他愤怒的眼神中退后了些,神情中莫名有些警惕。 谢识琅都快气笑了。 她还警惕起来了? 不知昨夜是谁拿银票砸他,说对他口出狂言要验货,甚至跟恶霸似的他打晕拖在床上。 他险些怀疑昨夜见到的不是谢希暮了。 “好、好。” 谢识琅气得发抖,连说了两个好字,让谢希暮越发混沌,他将枕边的一沓银票重重塞进她手里,面红耳赤地下了床,摔门而出。 他回了明理院,径直入了书房,瞧见案上的砚台,只觉得刺眼。 那丫头清醒时恭谨和顺,喝醉了却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堂堂谢家家主,大赵的丞相,却被自家侄女砸晕了脑袋当作小倌,同她就这样睡了一夜。 偏偏……他又不能责怪一个酒鬼。 气不打一处来,谢识琅只好一脚踹在书案上,狼毫笔稀里哗啦地摔下了笔架。 “哟。” “一大早的跟个怨妇似的,该不会是被小娘子踹下了床吧?” 角落里不知何时坐了个赵宗炀,正兴致盎然瞧着谢识琅发怒。 要知道谢识琅往日向来情绪自持,像这样气闷至极,还只能拿桌子出气的时候,赵宗炀可从未见过。 “你怎么来了?” 谢识琅没好气,一个眼刀甩了过去,赵宗炀察觉不对,忙正襟危坐,脸上写满了八卦,“真的啊?你当真是与小姑娘私会去了?” “滚。” 谢识琅很少有破防的时候,如此暴躁的模样,倒是让赵宗炀越发感兴趣,不过对方看样子正在气头上,他也不好多说,只好道:“我可是有正事来的。”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襟坐在桌案前,恍若又回到了往日光风霁月的模样,“什么事?” 赵宗炀叹着气抱怨:“还不是赵玥如今被关押的事情,让张贵妃夜不能寐,听说都病了好些日子,你也知道这个女人,仗着模样有三分肖我母后,霸着父皇的心。 张贵妃郁郁寡欢,父皇心疼得不行,如今夏日了,天气炎热,想带着张贵妃去避暑,这件差事交给了我。” 谢识琅只是嗯了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所以呢?” “我倒是选中了一个地方,江宁府的汤山,听说现下十分凉爽,跟父皇说了。” 赵宗炀看男子不感兴趣的模样,翻了个白眼,“我还不是瞧你家里有个宝贝,汤山里有个汤泉,听说是由上好药材制成的,你家希儿身子不好,我便跟父皇说了,带上一些朝臣去,到时候你也带着希儿过来。” 谢识琅听了这话沉默了一阵,也没说好或不好,赵宗炀又道:“对了,我还准备跟梁家那小子也说一声,希儿不是和他交好吗……” “谁说希儿同他交好了?” 谢识琅这话火药味重,赵宗炀本就善于察言观色,如何瞧不出来他满脸不悦,好奇道:“怎么了?梁家小子那日我见过,不是挺好的吗?” 谢识琅冷眼瞧他,“这次不许带上梁家。” 话音刚落,屋外就响起阿梁小心翼翼的传报声:“主子,姑娘来给您送早饭了。” “让她走!” 谢识琅面色涨红,语气带冲,赵宗炀都看出了不对,眼神往外头瞟了眼,忽然反应了过来,“难道这就是与你私会的就——” “赵宗炀。” 谢识琅鲜少叫他全名,后者自觉捂住了嘴,眼神里都是揶揄,“谢十郎,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连自己的心思都看不透,只怕要孤独终老喽。” “……” 谢识琅眯起眼,“你说什么?” 赵宗炀双手举高,自觉打开门出去,正好迎面碰上谢希暮,脸上憋着笑,“希儿,你小叔叔方才说了,让你赶紧进去呢。” 阿梁傻眼了,没想到赵宗炀竟然这样传话。 书房里的谢识琅更是身子一僵,见女子娉婷而至,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小心走到他的身边。 “小叔叔,我听晓真说了些…昨夜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 谢识琅垂下眼,注意力集中在案上的折子上头,似乎没工夫搭理她。 “小叔叔?” 谢希暮见人故意冷着她,又婉声道:“昨夜我是不该喝那些酒,也不该去…我知道错了,小叔叔,你不要不理我嘛。” 对方还是不说话。 谢希暮只听晓真说自己昨夜将他打晕了,若是知道还有误会他是小倌的事,只怕也不敢此刻赶过来。 她知道谢识琅没受过这种气,于是耐着性子将食盒里的粥端了出来,放在谢识琅的面前,“小叔叔,就算你生我的气,也不要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先吃点东西吧。” 谢识琅冷冷将粥推开,若非耳廓边缘通红一片,她险些以为谢识琅当真是将她当作空气。 “我知道小叔叔不愿意瞧见希儿。” 谢希暮叹了口气,咬着唇,“我走便是了,小叔叔吃些东西吧。” 说罢,她迈开脚步正欲离开,忽地惊呼了声,像是酒意未散,脚软起来,径直往后倒了下去。 这一倒正好,直接瘫在了谢识琅的怀里。 他攥紧了拳,连带着脸颊边都酡红一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昨夜羞辱我还不够,你如今还要怎么对付我?” 第73章 扇了他一巴掌,登徒子 谢希暮愣了一愣,许是从未见过谢识琅如此气急败坏,没忍住竟笑了出来。 谢识琅不敢置信,“你还笑?” 她连忙咳了两声:“没有笑。” 他:“我看到了。” 她眨了眨眼,可怜巴巴地拽住了他的衣袖,“不要生气了嘛。” “不准撒娇。” 他将人推开,别开了眼。 “我昨日不过打了你一下,要不…要不你打回来。” 谢希暮显然不记得昨日她的壮举,将脸怯生生地挪到了他面前,闭上了眼。 一道掌风掀起,她吓得缩了下脸,却仍未睁开眼,只是等他的回击。 脸颊被人用力捏了捏。 她的表情显得意想不到,“你不…打我嘛?”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闷声:“我气的本就不是这个,笨。” 她试探性问:“那小叔叔气什么?” 他嘴唇张了几下,她在他的面前从来都守礼乖顺,昨日若非梁鹤随派人来报,他都不知道她还会在酒后那般使性子,上回在谢乐芙面前说要逃课也是。 梁鹤随与她萍水相逢,算什么东西。 他与她相伴十多年,本该是她最亲近的人。 可偏偏她身上他不了解的地方,都是靠她和旁人相处得知的。 “……” 谢识琅抬起眼,静静地睨着她,“下回要喝酒,找我。” 她反应慢了一拍,“啊?” 他手上力道加深了点,小姑娘的脸蛋便被掐红了,比水豆腐还要娇嫩两分,害得他舍不得用劲。 “你有多了解梁鹤随?昨日与他喝得烂醉如泥,若是他对你心怀不轨怎么办?” 谢希暮咬着唇瓣,张嘴便要为梁鹤随辩解,他根本不想听,于是打断:“不必再说了,我还有公务,你先回去歇着。” 瞧小姑娘神情失落,他还是道:“待会儿陪你用午饭。” “好。”她笑了下。 他唇角抿起,微微上牵,“这两日收拾两件厚衣裳,叫谢乐芙也备着。” 她略显不解。 “过两天带你们去汤山玩,你身子不好,那里的汤泉可以调理身子。”他重新低下脑袋,余光里身影飞奔过来,再回神,娇软的身躯已经覆了上来,柔弱无骨的手臂牢牢环住他的脖颈。 他来不及反应,只感受到耳边一道热息夹杂着笑色送过来:“小叔叔真好。” 他身子一顿,下意识想骂女子胡闹,却又想起或许梁鹤随就不会对她如此严苛,于是将将忍住,瞧着谢希暮松开他,雀跃离开。 * 自打太后严令乐安待在县主府修养身子,此地便很少有人问津,而今夜却有人裹着披风悄然从后门而入。 从春狩结束,乐安便要求她的屋子里一直点着烛直到天明,来者径直入屋,一眼便瞧见跪在佛像面前的乐安。 “你来了。” 乐安是入夜前接到的消息,故而也不惊讶此刻这人的到来。 来者将披风摘下,明艳面庞盖了层厚实的脂粉,像是要掩盖什么伤痕,眼神也只剩死气沉沉。 正是明慧。 “你说要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乐安倒了杯茶给明慧。 从前二人是好友,彼此都有倚仗,可如今都落得惨淡,却是因为同一个人。 “还能有什么事。” 明慧的嗓音很哑,像是久日未歇息好,“你没听说前两日太后赏赐了很多宝贝给谢希暮吗?” 乐安如何没听说过,她从前是倚仗着太后才能活得风光荣耀,谢希暮却拉她跌下神坛,还夺走了太后的宠爱。 现如今京城里都传谢希暮这个假千金不仅在谢家风生水起,还颇得太后的青睐。 那她乐安又算什么? “谢希暮,不过是哗众取宠。” 乐安根本咽不下这口气,可偏偏此刻被囚着,没有太后的旨意,她根本没办法出来。 “我有办法。” 明慧看着乐安,“只是需要你帮我。” “你说。”乐安眼神流露出憎恶,“只要能除了那个贱人,我如何都可以。” 明慧满意地笑了笑,坦言自己的计划,“我如今在皇子府,被赵昇盯得紧,不能随便出府,所以想要你帮我派人拿点东西。” 乐安蹙眉,“什么东西?” “山海销。” 明慧眯起眼,语气毫不掩饰阴冷:“这是我托人制成的毒药,本来打算这两日去取,可赵昇屋子里伺候的那两个贱婢竟然踩到我的头上, 赵昇也派人盯着我,我只有等他和那两个贱婢厮混时才能出来,届时你派个手底下的人去这个地方取来药,后夜我派人过来取。” 乐安听到明慧的处境,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谢识琅看管谢希暮可紧,你要怎么下毒?” 明慧冷哼了声:“过两日官家要带张贵妃去泡汤泉,我求了赵昇带我去,谢家也会去,到时候我会在谢希暮的汤泉里下山海销,这毒无色无味,若以肌肤接触,能将五脏六腑都毒烂。” 乐安闻言浑身都抖了下,瞧明慧笑,“我受过的苦楚,一定要这个贱人十倍承受。” …… 夏末江宁府仍是莺飞草长,官家和贵妃队伍在前,朝臣紧随。 这次郝长安也跟来了,谢识琅嘱咐了谢乐芙不可耽误学业,谢乐芙本来高高兴兴出来游玩的计划全都泡汤了。 谢乐芙本还想拉着谢希暮一块听郝长安讲课,被谢识琅阻挠,留谢希暮与他同车。 总算到了汤山,因为随行圣驾的朝臣不多,赵启便让行宫为每个人都准备了宫殿,殿内都备有汤泉。 其实宫殿都是大同小异,偏谢乐芙是个爱攀比的,非要跟着谢希暮来她的宫殿参观。 “我瞧比我那处还小些呢。” 谢乐芙哼了声,小钊牵着大黄跟在后头提醒:“二姑娘,咱们也该回去收拾行囊了。” “急什么?”谢乐芙回头瞪了眼小钊。 谢希暮笑笑,吩咐阿顺跟着小钊先帮谢乐芙去收拾行囊,自己则陪着谢乐芙一同闲逛。 “听说这次官家是要哄着贵妃才来的汤山行宫。” 谢乐芙啧了两声:“咱们贵妃娘娘可真好命,得官家如此爱重。” 谢希暮语气平淡:“说什么好命不好命,都是仗着旁人恩宠罢了。” “你这话说得怎么跟郝长安一样?” 谢乐芙颇为不解,“那可不是一般人的恩宠,是皇帝,后宫三千佳丽,咱们官家只取一瓢饮。” “呵。” 对方连笑了两声,意味不明。 谢乐芙懵了,总觉得谢希暮笑不及眼底,反而给人一种嘲意,“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妹妹的想法很有童趣。” 谢希暮垂下眼皮子,“时候不早了,妹妹不回去休息吗?” 谢乐芙不明白谢希暮怎么就开始赶人了,自己实在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忽地,身后传来一声惊吠。 “汪汪汪!” 她们齐齐转身,只见大黄身子蜷缩在泉边,痛苦地捂着前爪,叫声撕心裂肺。 “大黄!” 谢乐芙连忙将狗抱在怀里,“这是怎么了?” 晓真方才就在旁边,看得真切,“方才大黄好像将爪子放在汤泉里。” 谢乐芙没想别的,拍了下大黄的肥臀,“你这小畜生,是不是又乱吃什么东西了。” 谢希暮扫了眼汤泉,继而眸底微动,看向晓真,“去请个大夫来,再打听朝臣家眷的宫殿是谁提前分配好的,这次随行的都有谁?” 晓真心领神会,连忙告退,“奴去问问。” 二人将狗抱在椅子上,谢希暮让谢乐芙别碰大黄的爪子,去外头的井水里舀了一盆子井水,而后给大黄洗了洗爪子,狗的嗷叫才轻了些。 晓真是隔了半个时辰才回来的,带来了一个大夫,是随行给朝臣及家眷看病的,给大黄开了些药。 谢乐芙一直陪在里间。 晓真则将谢希暮拉到了偏殿。 “奴去找了萧将军,将军查到是随行内官按照官阶分配的宫殿。”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谢希暮可不相信事情这么简单。 “然后呢?” “不过……”晓真压低了声音:“三皇子的一个婢子向内官打听过官眷的宫殿。” 三皇子…… 谢希暮牵起了唇,“明慧。” “将军一直留心了明慧行踪,发现这两日她私自见了乐安,托人制了一种触碰便能毒至五脏六腑的药,唤山海销,就算是太医诊断,都诊不明白。” 晓真提议:“要不要告诉丞相?” 谢希暮笑盈盈按住她的手,“权当作不知道。” 晓真愣了,“那……” 谢希暮眼波流转,“大黄是受我连累,咱们去看看吧。” 暮色苍茫,谢识琅陪官家用完晚饭才回了宫殿,本想问谢希暮住不住得惯,不想先撞上了谢乐芙。 “什么破汤山,那汤泉是不是没换过水啊,脏死了。” 谢乐芙气得踹了下椅子,大黄趴在她脚边哀鸣了声。 谢识琅蹙眉,“你怎么来了?” 谢乐芙哼了声,抓住谢识琅,“二叔你可得给我做主,不对,是给谢希暮做主。” 听到后者的名字,谢识琅顿了下,询问:“她怎么了?” “这行宫里的奴才是如何分的宫殿,该不是把最差最脏的殿宇分给了谢家,今日大黄不小心用爪子蹭了下那汤泉,险些没了狗命。” 谢乐芙委屈巴巴地抱着狗,“一定是那水脏,害得我大黄还挨了大夫好几针,二叔你赶紧给我们换了吧。” 谢识琅抿出不对劲,先让谢乐芙回去,随后让阿梁去打听此事。 * 夜已深,美人坐在铜镜前梳发,晓真越想越生气,哼道:“姑娘,那明慧是真想要您的命,从前是郡主就算了,如今就是个侍妾,还敢害您,她当自己是狐狸有九条命吗? 姑娘,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就去要了她的命。” 谢希暮反而笑得愉悦,起身吹熄了两盏烛火,“我可不舍得要她的命。” 晓真皱眉,只听女子慢悠悠道:“去准备准备,我要下水。” 晓真一惊,“姑娘!您明知道水里有山海销,那可是要人性命的!” 美人低眉浅笑,瞳仁间淬上愉悦,“要人性命?听得我都有些兴奋了。” “……” 屏风内,云蒸雾袅,谢识琅匆匆赶来,晓真却拦住了他,说谢希暮在里头沐浴。 谢识琅闻之一震,焦急地将殿门踹开,只见屏风内倩影绰绰,他根本没有顾忌,冲了进去。 美人静静地合上了眼,坐在汤泉中,雾气勾勒出她曼妙诱人的娇躯,白嫩肌理被汤泉浸泡得泛红,千娇百媚,我见犹怜。 “希儿!” 谢识琅来前已经听说了这汤泉里是什么,瞧女子泡在水里失去了意识,他不管不顾,直接跃进了水里。 只瞧水花溅跃四射,他将美人一把捞进怀里,软得如水豆腐般的身躯与他的衣衫摩挲而过,与此同时,只听一道尖叫声划破宫殿。 “啊——” 美人鲜亮的瞳仁骤然睁开,攒着水雾和惊慌失措,谢识琅都没反应过来,颊上骤然挨了重重一巴掌。 “啪!” “登徒子!” 第74章 杀鸡儆猴!暗算萧焕? 翻滚起的雾气渐渐消散,谢希暮这才瞧清是何人来到。 “小叔叔?” 谢识琅俊脸上是鲜红的巴掌印,瞳仁里充斥怔然,掌心柔嫩的触感还未忘却,喃喃道:“你…没晕?” 他下意识看向泉水,他出来前观察过自己宫殿的汤泉,因为浸泡过药材,呈微黄色,可如今的泉水却是透明的。 谢希暮羞赧地捂住身子,斥他道:“我为何会晕,小叔叔当真还要待在水中?” 谢识琅方才醒悟,踉跄着从水里爬出来,飞快躲到屏风后。 “你…也穿衣裳出来吧,我有事要问你。” 片刻,谢希暮裹好寝衣从屏风内绕出来,面色酡红得好似要滴血,水眸潋滟得扣人心弦,令他呼吸短暂地停滞下来。 “小叔叔…你今夜究竟为何要…强闯进来?” 她咬着唇瓣,睫翼沾湿,令他手足无措,“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谢希暮偏开脸,“一句不是故意的,便能盖过去?我…方才都被小叔叔看到了……” “没有!” 谢识琅着急忙慌解释:“方才里头雾气重,我当真没有瞧清。” 顶多…就是瞧见了些许轮廓,可即便如此,也让他心跳加速得不能自己。 “我听说你的汤泉有问题,才赶过来,担心你中毒。” “中毒?” 谢希暮惊了,“汤泉有毒?” 谢识琅同她说了明慧所为,吓得小姑娘瑟缩着身子往他怀里躲。 他身子一僵,听小姑娘抽抽嗒嗒的。 “怎么会这样?” 谢希暮心有余悸,“晓真看大黄把汤泉弄脏了,便让人换了水,里头不是泉水,而是烧开了的井水。” 谢识琅松了口气,不自然地后退了些,“这两日你我先换着宫殿住,我来时检查过汤泉,是干净的。” 小姑娘犹豫地看向他,“那郡主的事情……” “她已经不是郡主了。” 谢识琅语气中掩不掉寒意,“我会处理。” * 明慧等手下婢子回了话,悬了的心才放下,得意洋洋地回了与赵昇的寝宫。 哪知听见里头一阵嬉笑打骂声,她步伐一僵,听熟悉的女声对赵昇说着绵绵情话,赵昇受用地笑了两声,很快里头传来了热火朝天的动静。 明慧厌恶地啐了口,转身去了偏殿,正褪下衣物准备入汤泉浸泡,却在迷蒙雾气中瞧见的泉水里浮起来的一头乌发。 她起初以为是宫人没打扫好宫殿,正要发怒,却瞧见乌发逐渐翻转,一张泡得浮肿青白的脸浮了起来。 是个死人! “啊!” 明慧尖叫了声,瘫软在地,吓得两眼无神,小窗后等待的人跃了进来,明慧听到动静惊恐地爬到另一边,黑衣少年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形同罗刹。 这正是上回将她丢进池塘里的人! “你、你是谢相的人!” 阿蟒肃着脸,将一个瓷白药瓶放在地上,抓住明慧的头发猛地往上扯,痛得女人惨叫连连,“救命!有刺客!” 阿蟒不急不慢,将药瓶打开朝她面前送了送。 那瓶子里散发出的味道…正是山海销! 明慧这才发觉池水中泡着的尸首是赵昇的另一个侍妾,浑身发哆嗦,“谢、谢识琅什么意思?” 阿蟒抿开唇角,手刀无声在她脖子上划拉了一下,冰冷的温度犹如剑刃在她的肌肤上划动,强烈的恐惧感让她反胃,大口呕吐出来。 谢识琅…是在杀鸡儆猴! 阿蟒重重拍了两下她的脸,眼神里的杀意明显,等明慧尿失禁彻底晕过去,才扬长而去。 …… 次日三皇子寝宫便传出一名侍妾没了命,明夫人亲眼瞧见侍妾落了气,声称侍妾是因急病过世。 官家听闻后只是不喜地皱了眉,摆手让人将侍妾葬了。 谢希暮搬到另一个寝宫里住了两日,谢乐芙嫌整日待在行宫里头无趣,又听闻了三皇子侍妾的事,总觉得心里不舒坦,拉着谢希暮出去闲逛,只当散心。 正好碰见三三两两的小郎君在比赛斗鸡,应当也是朝臣家里的公子哥,谢乐芙爱看斗鸡,便守在边上观赛。 谢希暮余光内闪过了一抹玄色身影,她看了眼认真观赛的谢乐芙,于是迈开步子走向了密林深处。 “窣——” 一道利箭从她面颊边上呼啸而过,她眯起眼,瞧萧焕一袭玄衣,单眼眯着颇为风流桀骜,一脸混不吝,箭正好射中她身后飞过的一只小雀。 “原来是只小畜生。” 萧焕大步迈过来,将她脚边的雀儿捡起来,似笑非笑。 她瞥了眼他,“这小畜生还披着玄裳呢。” 萧焕捡起乌雀的动作一顿,咬牙切齿。 “谢希暮。” 女子笑盈盈的,“哥哥叫我有什么事?” “难道不是你找我有事?” 萧焕舔了下后槽牙,“先前找我帮忙,我可都是倾囊相助,若非是我,死的可不是三皇子家的侍妾。” 她莞尔道:“哥哥待我的好,希儿自然清楚,若是日后哥哥也有求于妹妹,妹妹一定不会推却。” 这一声声娇滴滴的哥哥喊得萧焕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恨不得拿箭往她脸上射过去,冷笑了声。 “只怕我这辈子是等不到这个时候了。” 谢希暮款款走到弓箭前,抚过硌手的粗弦,“日子竟过得这样快,初见你时,记得你连弓都握不住,现下箭术竟然这么精妙了。” “那是因为我爹准备的弓箭太沉了。” 萧焕少年便习武,谢希暮也是瞧着他从毛头小子走到了如今的战功累累。 “怎么?想要哥哥教你练箭?就你这二两骨头,握得住箭吗?” 谢希暮抬眉,难得想证明一下自己,挺起了身板,“瞧不起谁呢?” 萧焕嗤笑了声,余光却不自觉落在女子的细腰和高耸云团,一瞬间便别扭地偏开脑袋,“滚远点。” “哥哥不会是觉得自己教不好吧?” 谢希暮歪着脑袋,言语挑衅。 萧焕本就是个激不起的脾性,三步并两步走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弯弓搭箭。 “那我偏要教一教。” 他靠近她耳边故意吹了口热气,令女子不自觉抖了下,惊声退出他的怀抱,“萧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萧焕扬眉,“就只准你挑衅我,不准我调戏你?” “你、你欺人太甚!” 谢希暮登时红了眼,好似受了他的欺负,委屈得不行。 萧焕当下还真慌了神,指着她,“谢希暮,你搞什么鬼!别在我面前演戏啊,我跟你说,我不吃你这套!” 女子抿住唇瓣,往边上躲了躲,看模样当真被他吓到了,萧焕手足无措,只好拿自己的袖子过去,“别哭啊你,来,我给你擦擦。” “窣——” 另一道利箭从身后射来,箭风凌厉,萧焕反应敏锐,一个翻身躲了过去。 箭深深插进了他身前的树桩子里。 回过身,男子骑于高马之上,乌发高束,身如寒竹长立,黑瞳若冰刃,比起手心射出的箭,他更带杀气,唇瓣几张,吐出让人胆寒的话:“萧焕,你想死。” “小叔叔。”女子柔柔弱弱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萧焕猛地回头,恶狠狠瞪向了谢希暮,“你算计老子!” 第75章 小叔叔是我的 “希儿,过来。” 谢识琅声线平稳,给人一种极为可靠的安全感。 谢希暮双眼噙泪,小碎步朝谢识琅跑过去,将手放在男子大掌间,他稍微用力,便将人拉到了马上,稳稳坐在他怀里。 “萧焕,上回在宫里,我记得我警告过你,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他居高临下睨着气得要发怒的萧焕,“你也不是十多岁的孩子了,有事找我,欺负一个小姑娘就没意思了。” “好好好。” 萧焕气笑了,指着谢希暮,“你下回别求我。” 女子瑟缩在谢识琅怀里,眼神动了动,对萧焕道:“小叔叔身居高位,何须要萧将军帮忙。” 谢识琅闻言,以为萧焕说的是那日在宫中帮谢希暮的事情,故而淡声道:“上回是承蒙你出手相助,日后谢某会护好该护好的人,绝不会劳烦你。” 语罢,谢识琅调转马头奔离,直至到了行宫内的演武场,才停了下来。 “小叔叔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你欠我一个解释。” 谢识琅没有下马,而是垂下了目光,盯着谢希暮的后脑勺。 她微微一愣,“方才我是陪阿芙出来逛逛,的确是偶然遇到萧将军,瞧他在练箭,我好奇问了句,他说可以教我才……” “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时沦落到需要一个外人教你箭术了?” 谢识琅语气不好:“谢希暮,你是不是喜欢萧焕?” “啊?” 她蹙眉,“小叔叔胡乱说些什么呢?我…我与萧将军之间清清白白,偶然遇见过几次罢了,你这话莫让外人听见了。” “你还知道这话不能为外人所知?” 谢识琅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脸来,“倘若今日瞧见的不是我,而是梁鹤随,你还能如此坦然吗? 谢希暮,别把我当傻子。” 一次相遇是偶然,接二连三的可就不正常了。 至少有一方是蓄谋计划。 “小叔叔究竟在计较什么?”她瞧着他,“你也说了你不是梁鹤随,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他眼神一顿。 “我是你的小叔叔,难道连过问的权利都没有了?” “你当然有。” 她神情坦然得委屈,“可我也照实回答了。” “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时想要学箭术了。”他语气里带着嗤意:“你幼时最讨厌浪费体力的事物,骑马都是我手把手教了许久才学成的。” “春狩之时,小叔叔同张姑娘组队骑马射箭比赛,而我只有在场下看着的份,便是在那时,我想要学箭术,盼望着有朝一日能与你并肩而行。” 谢希暮的眼神像是一汪平静澄澈的池水,冷静反问:“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 谢识琅怔住,面上无虞,心里却已横生风浪,她的反问便像当头一棒,砸得他神智发聩。 她学箭术竟然是为了他? 只是为了有一日,能与他并肩而行? 这话实在是太容易让人往偏处想了。 可她的模样又是如此正色。 他只是她的小叔叔,就算她是故意与萧焕私会,他也没有管教的权利。 相反,站在这个身份立场上,他更该鼓励谢希暮去面对更多的人才对。 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谁才是最适合她的。 而非一昧限制。 他的手缓缓松开,语气恢复成往日从容:“…我的意思是,萧焕到底是外男,与我又政见不合,你若是想学箭术,我可以教你。” “本想陪殿下散步,倒是不成想,撞上丞相和谢大姑娘争吵了,当真是唐突。” 明慧面上施了厚重的粉黛,这才掩住憔悴,虽然挽着赵昇的手臂,可并非佳偶恩爱模样,并肩而行反显怪气。 赵昇警告地瞧了眼明慧,“丞相,本殿与夫人恰好路过,莫要怪罪,下回本殿一定请您喝茶。” 明慧遥见二人同乘,本是恨得牙痒痒,可瞧谢识琅和谢希暮的模样,又像是在争吵,靠近才发觉果真如此,心底得意得不行,想起昨日谢识琅为了这个贱人那样吓她,当真是憋不下这口气。 “谢大姑娘素日里温柔,怎么今日同丞相如此剑拔弩张,可别坏了和气。” 女人狐狸尾巴都要翘上天了,谢希暮可懒得惯着,一改方才倔强,转头对谢识琅笑道:“不是说要教我练箭吗?” 谢识琅一顿,只见女子从马鞍边挂着的箭筒取出箭,递给他,“还不教我?” 明慧愣了愣,看谢希暮又开始使狐媚子招式了,攥紧了拳,恨不得一箭穿了这狐狸精的心。 “到底教不教嘛?” 谢希暮施施然抬眼,不满地戳了下男子的胸膛,这小模样别说谢识琅,连一边的赵昇看得都心痒痒了。 谢识琅耳廓边缘红了些,错开视线,握住她的手弯弓搭箭,“教。” 明慧头一次瞧见谢识琅跟少年人般会有羞怯模样,却不是对她,而是另一个讨厌至极的女人。 心里恨意滔天,面上还笑着,“谢大姑娘,丞相与你是叔侄,这般亲昵,不好吧?” 赵昇不悦地碰了下明慧,对方却置若罔闻,执拗地盯着二人。 正好射出第二箭,谢识琅闻言缓缓偏过脸,看向赵昇,“殿下既然想下回同我喝茶,还是得管教好夫人,身份有尊卑贵贱,合该认清自己的处境才对。” 赵昇闻言觉得和谢识琅日后合作有戏,连忙对明慧训斥起来。 可明慧听了这话心都要碎成一块块了,没想到谢识琅竟然连对她说一句话都不肯,还提醒她如今身份卑微,当真心狠。 谢希暮却往男子怀里一躺,顺势甩了甩手,娇声道:“不想练了,手疼。” 谢识琅身子不自然地后退了些,“娇气,这才射两箭。” “不射了嘛。” 谢希暮瞥了眼明慧,将手掌送到谢识琅面前,“手好痛啊,你给我吹吹。” 谢识琅微微蹙眉,他瞧出小姑娘是想在明慧面前扳回一城,可大庭广众之下,他如何能如此不端,只能压低了声音:“别闹了希儿。” 她嗔了眼他,连埋怨的话都让人骨头酥了,“你不疼我。” 他脸颊都烫了起来,嘴唇张了几次,还是拿她没办法,握住她的细腕,挪过来轻轻吹了几口气。 赵昇合该觉得自己不该在此地,不等拉住明慧,女人已经无地自容,愤然离开。 “人已经走了,还要演下去?” 谢希暮这才抽回手,说起话来还赌气未消:“还不都是因为小叔叔欠的姻缘债,害得我好惨,我是你的人,你难道不该给我出口气吗?” 她是他的人? 他飞快打断:“不要信口胡说。” 她问:“哪一句胡说了?” “你是我的人。”他答罢又觉不自在,看向别处。 “我不是你的人,是谁的人?”她眨了下眼,靠近他了些,话中意味让人很容易生误会。 谢识琅严声正色,纠正:“你是你自己,不是任何人的所属物。” “那小叔叔呢?” 她吐息如兰,让人神魂颠倒:“小叔叔是谁的?” 他愣了愣。 女子却自行回答,忽然勾唇笑了起来,“对了,小叔叔只会是我的小叔叔。” 谢识琅眸色一颤。 他知道许多男人都将妻妾孩子当作自己的所有物,但他避之若浼,尤其不喜女子自轻自贱,没有自己的思想和喜恶,一昧地依附迎合男人。 可当谢希暮说他是她的时,却让他心里生了一种很异样的感受,就像是幼年时父亲养的绣球花,白日里枝桠干枯,可仅仅是一夜之间便探出了上百个新芽。 这种异样令他抓心挠肝,冒出来的新芽在他身子各处肆意生长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她怎么能说他是她的。 他又怎能…如此愉悦。 这次跟着圣驾出游的都是重臣,赵启本欲宴请诸臣,还叮嘱谢识琅将未曾见过的侄女带过来,过一下眼。 本是答应好的事情,哪知扬州谢家本族传来了消息,谢家一个老叔祖过世,是谢端远的亲弟弟,谢端远闻讯预备去扬州吊唁,却因悲痛过甚,加之此段时日过于炎热,一不留神便病倒了。 谢识琅只能带着家人先赶回京城。 谢端远这病来得急,谢希暮和谢乐芙都侍候病榻前好几日,都没有好转,大夫也说了京城里天气过于燥热,最好换个地方避暑,也便休养病情。 一家商议后,还是决定去镇国寺小住一段时日,寺庙清净,山林多,天气比较凉快。 谢端远人在病中,也不便去扬州吊唁,便让谢识琅派个手底下的人去扬州一趟聊表心意。 奇怪的是,谢识琅竟然拒绝了这个要求,提出自己亲自去扬州一趟。 举家搬去镇国寺的当日,谢希暮和谢乐芙坐在车里,谢识琅也反常地选择骑马行路。 “你说二叔怎么从汤山回来就怪怪的?” 谢乐芙歪在椅背上嗑瓜子,一边和谢希暮搭话。 “那谢家本族的叔祖和咱们也没什么交情,派个人去也算是合乎情理了,二叔却偏要自己亲自去一趟扬州,感觉他跟躲什么人似的。” 这话一出,晓真下意识瞧了眼自家姑娘,女子面上的笑容淡淡的,一如往常,“这谁知道呢,兴许是心里事情多,想要静一静吧。” 谢乐芙翻了个白眼,“想要静一静不就更适合待在寺庙里了吗?我真是服了,若是他留在镇国寺,郝长安何必还会跟来。” 谢乐芙不满意谢识琅远去扬州的理由便在此处。 谢识琅为了避免她偷懒,特意让郝长安在闲暇时赶来镇国寺给她教书,若是谢识琅留在镇国寺,就可以亲自教导她,也不必让她见到那个呆瓜。 “大姑娘、二姑娘,到地方了。”阿梁的声音传来。 谢希暮和谢乐芙下了马车,陪谢端远进镇国寺先去烧了柱香,然后才跟着主持入了寮房安顿好行囊。 谢识琅本该在次日清晨再出发扬州,陪谢端远用了顿晚饭,定在了夜里出发。 用晚饭的时候,谢希暮也是在的,帮谢端远布菜,一边听谢端远对男子的叮嘱。 “路上要小心,扬州那块虽然一直都安稳,但你身居高位,身边的人要带够。” 谢端远的意思很明白,谢识琅这些年来遇到的刺杀数不胜数,上回去兰州受到了刺杀,这回又是远行,自然得谨慎。 “是,从祖父。” 谢识琅将碗筷放下,余光中全是女子端正清雅的坐姿。 到了镇国寺,她穿着不似往日着纱裙清凉,而是素锦藕缎长裙逶迤,乌发随意挽起,眉眼如点墨,水瞳如剪月,冰肌玉骨,风华绝代。 分明着装齐整,隔了一张桌子对坐,他却好似还是能嗅到她身上独有的幽香,让人心猿意马。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意识到这种危险越逼越近。 再这样下去,他只怕真要疯了。 “小叔叔,再喝点热汤吧。” 谢希暮起身绕到他身侧,倾身弯腰,乌发正好垂在他的手背上,犹如燎原之火,烧得他方寸大乱。 猛地一个后退,谢希暮手里的汤碗掉下,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啊。” 她惊呼了声,谢识琅慌忙瞧去,“对不起,你可曾受伤?” 谢端远蹙眉,“怎么回事?心神不宁的。” 谢识琅嘴唇张了两下,哑然无声。 女子摇头,“我没事,不过今夜太晚了,小叔叔不如早起再走?” “是啊,何必如此仓促。”谢端远难免担忧。 “无妨,我也不多陪了,你们在这儿好好的,若有事,差人送信给我即可。” 说着,男子起身。 正好下人进来传话:“老族长,梁公子来了,听说老族长您身子不适,还送来了好些药材。” 谢识琅眉宇卷上淡淡不喜,看向谢希暮。 谢端远连连点头,对谢希暮道:“鹤随有心了,他应该是来瞧咱们安全到了没,你出去同他报个平安吧。” 谢希暮看了眼男子,对方倒是没说话,于是起身道:“那我先出去一趟。” 谢识琅顿了顿,随即一并起身,“我也去了。” 镇国寺外,两盏灯悠悠停在马车前,梁鹤随垂首,神情隐于光影里,长身玉立,听见女子莲步声响起,面带笑意看过来。 “好几日不见,甚是想念啊。” 谢识琅紧跟在后头,瞧女子听了这话,羞怯地垂下脸。 他拳心一紧,听女子小声问:“夜太深了,山路不好走,你怎么还过来了?” 梁鹤随抿唇一笑,玉骨折扇轻飘飘落在她脑门上,“你猜我来做什么。” 谢希暮咬住唇瓣,将头埋得更低了。 阿梁跟在自家主子身边,只瞧见谢识琅眼神一点点变冷,倒映出灯火下一对璧人快依偎一起的剪影。 “谢希暮。” 男子立于台阶之上,神情晦暗难明,“过来。” 谢希暮迟疑地挪动了两步,腕子却被梁鹤随握住,不能离开。 “丞相,我不过同希儿说两句话,难道这点时候您都不舍得让出来吗?” 谢识琅定定地看着她,“夜深了,希儿,听话。” 她愣了愣,忽然腕子被梁鹤随牵了起来,她不明所以,腕上便被一道温凉套住。 第76章 符合她要求的只有小叔叔 低头一瞧,竟然是只玉镯子,是只胖乎的福镯,质地通透,上头系了根红绳,牵着两颗圆润小巧的银铃,一步一晃,摇起来铛铛响,清脆极了。 “这是……” 谢希暮当真不知梁鹤随是在玩哪出了。 对方朝她抬眉,“梁家传家宝,我祖父给的,要我给未来夫人,你上回送了我棋盘,这次我总得给回礼。” 她缓慢眨了下眼,便察觉左侧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另一只手顺势被谢识琅攥住,带她远离原地。 “梁公子,还未谈婚论嫁,这镯子我家希儿不方便收。”谢识琅不知道谢希暮是何时送了梁鹤随礼物,但此刻他很清楚,她不能收下梁家的传家宝。 谢希暮看了眼梁鹤随,发觉对方悄悄朝自己眨了下眼,继而坦然地转移话题:“听说丞相要去扬州了,你放心,你不在的时候,我会时常来探望希儿和老族长。 时辰不早了,我便先走一步。” 谢识琅还未来得及让谢希暮将镯子还回去,男子便已经乘车溜之大吉,留下脸色难看的谢识琅。 “小叔叔,你本不用去扬州的,派手底下人去也算全了礼数。” 谢希暮的声音将男子注意力召回,温温柔柔的,让人无法分神,“可你为什么要选择亲自去?” 他眼睑低垂,夜色中能隐约瞧见男子睫翼颤动了两下。 “虽说这些年本族与京城无甚往来,但我们也不能不知礼数,我亲自去,本族也能看出咱们重视。” “……” 女子没有很快接他的话,反是笑盈盈地注视着他,看得人心虚。 “真的是这样吗?” 他嗯了声,别开眼道:“梁鹤随待你并非真心,这个人不适合你,这镯子你不能收,老族长那边等我回来会同他谈……”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适合我呢?” 谢希暮瞧着他,“身居高位、手握大权、俊雅清正还心系于我的人吗?” 谢识琅囫囵嗯了声,“是得挑这样的。” “可是这些年,我看了又看,好像只有小叔叔符合这样的条件。” 女子的声音很轻,便似惊雷,炸得他脑子嗡嗡响。 “什么?” 她莞尔一笑,趁他分神的间隙,钻进了他的怀里,抱了下他。 “玩笑罢了。” 谢识琅浑身发着僵硬,根深蒂固的偏见让他推开小姑娘,可满腔依恋却不许他这样做,甚至在听到她说的那句玩笑时,心尖竟酸涩了一瞬。 “扬州离京城这样远,你记得要保重身子,梁鹤随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 谢识琅很想问她心里到底有什么数,她却将另一支木片塞进了他掌心里。 “这是我今日烧香时,为你此趟出行求的签,签文太过深奥,我瞧不明白,小叔叔学识渊博,便好好收着吧。” 说罢,她退出了怀抱,提灯上台阶,跨过门槛之际,又慢悠悠回眸瞧了他一眼。 这分明是清修古寺,美人倚在门边笑意恬淡,没什么含义的动作,却让谢识琅头脑发昏。 木签上篆刻着几行小诗,前面两行与寻常寺院的签文无甚不同,深奥难明。 可最后一句却叫他神绪一震。 世事不能说,天命难抗违;此身入缘中,顺道方得解。 他仍能感受到胸襟上残留的余温,和她乌发与他脸颊扫荡时,晕开的甜淡花香,让人心醉。 …… “现如今只有妾一人服侍殿下,可要寻明夫人来一同照顾殿下?” 三皇子府,赵昇的屋内传出令人血脉喷张的娇柔喘息,窗户纸倒映出两道交叠的人影,让下人们都自觉低下头,不敢多瞧。 “她?” 赵昇一同喘着,饱含嗤意:“你以为什么货色都配上我的床,水性杨花的腌臜玩意儿,我可瞧不上,本殿有你就够了,不过,你可还真得给我再寻一个美人来。” 身下女子嗔道:“方才还说有妾就够了,现下又还要再找一个美人,殿下的话当真是信不得。” 赵昇笑了,“这美人可不是留给本殿的,而是要送人,左右你替我寻着,一定要挑个最好的。” 明慧不知道在外头站了多久,夜风夹杂着赵昇嘴里对她羞辱的话一并拍在她脸上,只剩恨意入骨。 还是转身离开,回到了另一个偏僻的院落,与她从前在明家高高在上的地位不同,进三皇子府后,赵昇从未用正眼瞧过明慧,甚至动辄打骂,还将府里下人才住的院子给了她。 昔日她最看不上的侍妾,也能轻而易举踩在她的头上。 这无疑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夫人,方才县主传来消息,说丞相出京城了。”婢女入屋后将斗篷摘下,向明慧汇报得来的消息。 “走了?” 明慧眸子眯了起来,因为前几日赵昇记着汤山行宫之事,骂她险些坏了他的计谋,回来后还狠狠折磨了她一番,她痛苦得喉咙都喊哑了,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 要知道,她昔日是何等风光,今而却落到如此地步,连最下等的奴才侍妾都能踩到她的头上! 这都是拜谢希暮所赐! “太好了,他不在那个贱人身边了,我终于可以出手了。” 上回若非谢识琅,说不定谢希暮早就因山海销而亡,如今谢识琅不在,她倒要看看,谢希暮还能不能逃过一劫…… * 晨光熹微,晓真跟着谢希暮陪老族长诵完经才回了寮房。 谢希暮从窗台上拿出一叠纸,上头是字迹娟秀的经文,递给了晓真,“这个,你送去给萧焕。” 晓真愣了下,回想起在汤山,自家姑娘还得罪了萧焕,迟疑道:“给将军送这个?他会收吗?” “为何不会?” 谢希暮笑了笑,盘得松散的乌发掉了两缕在肩头,被随意抚到耳后,“你便同萧焕说,我上回是迫于无奈,怕穿帮了,才在小叔叔面前演的戏。 这叠经文是我替他在佛前抄写的,他上战场杀敌无数,沾染了不少血腥,我抄经文替他祈福,也是为了他好。” 晓真似懂非懂地点了两下头,才明白原来这两日谢希暮不断抄写的经文,是要送给萧焕的。 阿顺进屋时,晓真已经不见人影了,谢希暮安静地坐在床头将一张符纸叠好,放在枕下。 “姑娘,早饭已经送去给老族长了,您先用饭吧。” 谢希暮想起郝长安今日会过来,考虑道:“多准备两份,我一并送去阿芙的院子,斋饭本就油盐少,免得她总说饿,耽误她念书。” 阿顺笑道:“姑娘明明和二姑娘一般大,却好似长辈细心呢。” 这话听得谢希暮舒心,笑盈盈往谢乐芙的院子走,“是吗?比起姐姐,我倒是更愿意当她的长辈。” 谢乐芙的院子就在隔壁,没走两步路,谢希暮便听见里头一道哀怨的长叹:“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逼着我读书,不如让我上天侍奉佛祖。” 郝长安的语气颇为无情:“想多了,佛祖也不喜欢没学识的。” “……” 谢乐芙阴恻恻道:“那我就下地狱,阎王爷不会嫌弃我没学识,到时候我就在你的生死簿上多画几笔,拉你一起下地狱。” “看来你也不是没有求学之心。” 郝长安风平浪静道:“在地府都不忘记要找个人给你教书。” “……” 谢希暮站在外头,只听院内石桌子被拍得砰砰响,紧接着便是谢乐芙杀猪般的吼叫声。 “老娘现在就带你下地狱,看阎王爷给不给我平反。” “阿芙!” 谢希暮及时出现才阻止了这场即将发起的大战。 “谢希暮,你怎么来了?” 谢乐芙没好气地瞪向她,“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今天老娘就要血溅镇国寺,为民除害。” 她将食盒拿过去,“今日我托下人买来了金丝绵乳糕,你平日里喜欢吃,近来出城,可想念这味道?” 谢乐芙一听金丝绵乳糕,一个箭步抱住食盒,“多谢大姐姐。” 郝长安见状摇了摇头,朝谢希暮道:“大姑娘也该少纵着二姑娘一些,脾性如此,日后怕是难寻人家。” “要你管,老娘又不嫁给你。” 谢乐芙低低骂了两句,掀开食盒就开始享用美食。 谢希暮将另一份食盒递给男子,“二公子也尝尝,现下时候早,都还没用早饭,等吃完再教课也不迟。” “就素!就素!” 两人说话的功夫,谢乐芙已经吞下两块糕了,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令斗嘴的二人都停了下来。 “敢顶撞我,我瞧你是皮痒了。” 尖酸刻薄的女音十分熟悉,谢乐芙闻之看向谢希暮,“李三。” 郝长安不明所以,“什么李三?” “翰林院李学士家的三姑娘。”谢希暮解释。 “就是那个与你有过争执的那位?”郝长安自然听说了谢识琅为了谢希暮将李家和秦家告到了官家跟前,不由皱眉,“听这动静,便是个不好相与的。” “咱们去看看吧。” 谢乐芙好奇心发作,拍了拍掌心里的糕点屑,拉着谢希暮往外走。 只瞧寺内的许愿池边上,李三正扬巴掌往跪在地上的婢子脸上甩。 “姑娘,奴婢、奴婢只是想提醒您不要踩坏了寺内的花草,免得神灵发怒,奴婢真的没有不敬您之心。” 婢子不过十二三岁,五官青涩,脸颊已肿得老高,瞧上去挨了不少巴掌。 “神灵?” 李三笑了,“我才是你的神,干涉主子的事情,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说着,李三扬了扬手,另外三四个侍女就涌上来将人按在池水中,小婢子反抗不了,只能任由李三践踏。 “住手!” 一道长喝声打断了李三的发威。 她瞧过去,竟然是谢乐芙和谢希暮,边上站着的正是郝家二公子,连忙抬手让人松开婢子。 “谢姑娘、郝二公子。” 上回谢识琅发怒,让她父亲都受到了官家谴责,她在府中日子不好过,只能责打婢女发泄,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这几位。 “李三姑娘,你家婢女做错了什么,竟然让你如此生气?”谢希暮按捺住谢乐芙蠢蠢欲动的拳头,轻声问。 李三回头恶狠狠瞪了下小婢子,对方呛了几口水,狼狈不堪,可还是直挺挺跪在原地,不敢动弹。 “是个蠢笨奴才,不听话罢了。” 李三转头又是笑盈盈的模样,语气抱歉:“没想到几位也来拜佛,当真是打扰了。” 说着李三就要将人带走。 谢乐芙眼尖,瞧见那小婢子不慎露出的手臂上全是青紫,喊住人:“慢着。” 李三不解地瞧过来,“二姑娘还有什么事?” “你既然嫌弃这婢子蠢笨,不如将她给我。” “给你?”李三面容诧异。 谢乐芙手肘撞了两下谢希暮,神情不自然,压低了音量:“我的月例在头几日就买完零嘴了,你借我一点,到时候还你。” 谢希暮瞧了两眼那小婢子,对方感受到她的目光,浑身都抖了抖,害怕她要找麻烦,熟练地跪在她脚边,一边连忙用袖子擦拭她的绣花鞋,谨小慎微道:“奴婢不小心将姑娘的鞋子弄脏了,奴婢罪该万死,求姑娘开恩,饶奴婢一命。” “饶奴婢一命。” 说是弄脏了谢希暮的鞋,其实不过是起身时,头发上沾的池水不慎飞溅到她的绣花鞋上。 哪里需要行如此大礼。 小丫头尚且年纪小,境况便如此惨,谢乐芙看在眼底都不忍心,再度看向谢希暮。 “大姐姐……”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本是不想惹麻烦,但谢乐芙难得求情,故而主动走向了李三,“这个婢女李三姑娘不想要,不若卖给我?” 话落,她将荷包递给李三,“这里有三十两,不知够不够?” 兴许是怕李三作怪,她又补充:“若是不够,我先拿身上的钗环抵着,让下人跟着你去钱庄取。” 李三皱紧眉头,看向瑟瑟发抖的小婢子。 他们李家又不是丞相府这种高门大户,家中的奴才不过是几贯钱买来的,三十两,足够买十个这样的奴才。 李三动心起念,却又暗暗忖度,上回谢希暮可是害她不浅,寻常人跟她出这个数目的银子,她一定想都不想就答应。 偏偏是谢希暮…… “三姑娘?” 谢希暮语气温和:“你可愿意?” 李三回过神,心底一冷,将谢希暮递过来的荷包毫不客气推开。 第77章 收丫鬟 “银子便不用了。” 李三笑得假惺惺的,瞧不出真心实意,还是在委婉拒绝,“这婢子的确不懂事,只怕给了谢姑娘,会让姑娘操心。” “无妨。” 谢希暮弯腰下去,将瘦巴巴的小丫头扶起来,一边道:“我院子里那几个婢女,本身也不是让我省心的,多一个倒也无妨,热闹些。”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三就算再想说什么都不好开口,毕竟谢家不是他们李家能惹的,别说是要个奴婢了,就算是要她去给谢希暮当牛做马,估计她爹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最后,李三也只是瞪了眼小丫头,将人吓得哆嗦了两下,才同谢希暮打招呼离去。 “你叫什么名字?” 谢希暮语气温柔,将帕子递给小丫头。 小丫头感恩戴德地接过帕子擦脸,只是越擦便越委屈,泪流满面,“奴婢、奴婢贱名叫尖尖。” “尖尖,是个好名字。” 分明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字,从谢希暮唇齿间吐出来,却犹如沾染了仙气般动人。 尖尖也愣了愣,瞧对方笑意盎然,“李三姑娘没有收我的银子,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自行离开,第二个便是来我院子里当洒扫丫鬟。” 尖尖像是从未面临过有选择的处境,一时之间被感动得满眼通红,跪下郑重其事给她磕了个头。 “奴愿意跟随姑娘,万死不辞。” 夜间,谢希暮沐浴后歇下,晓真是半夜才回了镇国寺,第一时间便赶回自家姑娘的寮房。 “姑娘。” 晓真见谢希暮准备吹熄床前小烛,连忙走去拦着,“这事儿交给奴婢们做就好,您自己怎么动手?阿顺呢?” “我让她给尖尖说了下丞相府的规矩,没让她过来伺候。” 谢希暮本身侍女就不多,这次收了尖尖,也算是多了个人帮忙。 “尖尖?就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晓真想起入院子时见到的那丫头,怯生生的,倒是瞧着可怜。 谢希暮颔首笑道:“她是我从李三手里救下来的,倒是可怜。” “李三?” 晓真一听是这人连忙警惕起来,“要不要奴去查查底细?” “不必。” 谢希暮瞧上去很明白,“今日也是恰巧碰上的,不是什么坏人。” 晓真这才点头,转而说起今日的事,“奴婢将经文给了将军。” 谢希暮问得随意:“他怎么说?” 晓真老实答:“起先还挺不屑一顾,让奴滚,后来奴解释了这是姑娘抄了两三个大夜才赶出来的,还说姑娘上回只是迫不得已。” “他收下了。” 谢希暮重新躺下,表情懒洋洋的,好像早就猜到萧焕会收下。 晓真憋着笑,“将军听说您为了他付出这般心血,脸通红的,不知道的怕以为是哪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呢。” 谢希暮被这个比喻恶心到了,连连蹙眉,“萧焕这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将军,外头的人不知将他传成了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其实相处过才知道,这人就是个幼稚鬼,孩子般的人物,哄哄就好了。” 晓真甚为赞同,“还是姑娘了解将军,他本就不是个坏人。” 谢希暮自然是明白的,萧焕本可以待在萧家这个享福窝一辈子,偏偏骨子里有股傲气,年少参军,不知吃过多少苦头,手里又沾了多少血腥,好不容易才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她对这个兄长,当真是有些佩服的。 这些年,他对她嘴上挖苦,但要帮忙的时候,也是毫不推辞的。 只是这家伙每每见着她都不着调,故而她才偶尔整整他。 漏尽更阑,寮房的窗牙儿夜风垂得吱呀响,廊外影子伫立片刻,缓缓离开。 烛盏火星子迸发,零零散散飙溅在木桌子上,起先是一阵阵白烟儿,火苗将桌板烧出了大小不一的洞,火势越演越烈,从床幔一点点危及榻上女子。 对方却不得而知,任由危险波及自身。 大火便似一条汹涌蓬勃的恶龙,张开血盆大口,活生生将女子咽了下去。 再无声息。 “小叔叔。”女子孤独无助的呜咽声很轻,却令谢识琅骤然清醒。 “希儿!” 视线清明的瞬间,谢识琅便意识到这是一个梦了。 这是谢家本族的老宅子,屋子陈设朴素,忽然,身侧凑近来另一个身躯,如梦中一般喊道。 “小叔叔?” “小叔叔?” 谢识琅还未反应过来,腰上便传来一点异动。 对方正在解开他的腰带。 一个激灵,他坐起身来,“希儿,别胡闹!” 第78章 被绑,遇危险 对方愣了愣,指了下自己,将脸凑得更近,“小叔叔,是我啊,谢朝。” 耳畔传来少年人的嗓音,谢识琅才真正地回过神来,瞧了眼自己掌间握得死死的木签,又瞧向对方。 谢朝是此次谢家过世叔祖的孙儿,相貌是谢家人独有的仪神隽秀,此人与谢希暮年纪相当,幼时还曾同谢希暮打过架。 便是有次谢朝不小心将谢希暮推倒在地,小丫头央着谢识琅处罚谢朝的那回。 彼时还是个孩子,如今都是快及冠的少年郎了。 “下回别这么喊我。” 小叔叔这个称呼不是任何人都能喊的。 谢希暮惯来温温柔柔的,喊这个称呼多了些撒娇的意味,可谢朝这么喊他,他总觉得哪哪儿都不自在。 谢朝哦了声,难免开始八卦:“二叔,你方才是在喊谢希暮吗?” 谢识琅没答这话,反过来问他,“你怎么进我屋子了?” 谢朝老实道:“祖父今日该下葬了,父亲催我来给您换素服,跟着去送葬。” “知道了。” 谢家本就是大家族,送葬的队伍冗长,谢识琅身居高位,又是家主,自然走在最前头,面上沉肃平稳,心里却因那个关于谢希暮的噩梦一团乱麻。 “阿梁。” 他低唤了声,阿梁连忙上前。 “她如何了?” 就算远赴扬州,谢识琅还是难以放下小姑娘,极力压制着问她的动向,却还是担心。 “大姑娘?” 阿梁回想道:“阿蟒今早还给我来信,说一切都正常,就是昨日大姑娘好像又收了个丫鬟,从翰林院李学士家的三姑娘手里讨过来的。” 谢识琅闻之皱眉,“李三?” “二叔?” 谢朝从队伍后头悄悄跑上来,正好瞧见谢识琅和阿梁说话,于是靠近打断道:“怎么了?京城出事了吗?” 阿梁自觉退下。 男子没有搭理谢朝的话,后者倒是不见怪,继续问道:“方才我就想问了,现在谢希暮还和从前一样吗?” “从前?” 谢识琅蹙眉,不明白谢朝在说什么。 谢朝面上莫名多了点红意,“就是…还跟以前一样好看吗?” 听了这话,谢识琅淡淡瞥了眼少年,顿时明白这家伙在打什么主意。 若是按照谢朝的记忆,他所说的以前,谢希暮还只有几岁,当真说不上什么好看。 那时候谢识琅是第一次养孩子,生疏得很,只听族中老人说过,孩子多吃多睡就是好,当年他也照做,将谢希暮养得珠圆玉润、白白胖胖的。 小丫头走出来就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娇俏可爱。 可如今却…… 谢识琅突然想起那白玉似的细颈,软得没骨头似的的柔荑,还有那高耸松软的云团,紧紧抵着他胸膛,娇艳朱唇吐息幽兰,跟妖精似的在床榻上痴缠他。 她眼瞳却是过分的澄澈干净。 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分明是一片缟素,肃穆庄重,甚至他能瞧见遥遥抬着的黑木棺。 可脑子里闪过的,都是她巧笑嫣然、娇嗔娇俏的模样。 “二叔?” “二叔?” 谢朝喊了好几声,谢识琅才将将回过神。 “我方才问您谢希暮还是不是跟从前一样呢?” “不。” 谢识琅骤然出声,眼底的慌乱被仓促掩盖,无可奈何,“她…不一样了。” 沉默了许久,男子终究没答上话,谢朝等得也没什么耐性,便悄然从怀里拿出一个楠木盒子,塞进谢识琅袖底。 “二叔,听说你明日就要走了,这个你帮我转交给谢希暮吧,老族长说了等重阳会过来,不然我还真想跟着您去趟京城。” 说完,少年便羞赧离去。 谢识琅默然半晌,才将盒子打开,里头安安静静躺了一支白玉兰簪子。 他忍住想要将簪子丢弃的想法,定定地瞧了一会儿。 簪头的白玉兰素雅得过分单调,就像是灵魂空白的美物,胸无点墨,毫无内涵。 和他的希儿,一点都不般配。 * 旭日东升,鸡鸣戒旦。 在镇国寺住的这段时日,谢端远每日不过卯时便跟着僧人去大殿诵经,谢乐芙是个起不来的,谢希暮却不好如在家中时偷懒,日日随着谢端远早起诵经。 等回了住处,女子再伺候谢端远汤药,孝心极嘉,谢端远也看得明白。 若非谢希暮是谢识琅一手养大的,兴许他真会动让她当丞相府主母的心思。 “时辰不早了,鹤随待会儿要过来,你先去梳洗打扮吧。” 谢端远语气平和,略带笑意,“我方才听主持说,这两日是山神生辰,山上的姻缘树很灵验,到时候你与鹤随去看看吧,梁家老大人年岁甚高,你和鹤随的事情,再拖下去对你们不好。” 谢希暮闻言一愣,谢端远这话说得明白,言语之间,倒是有想要将婚事定下来的意思。 谢识琅临走时,对她说的那些话还历历在目,女子面色流露出的迟疑落入谢端远的眼中,他安抚:“你心里也不要有负担,我清楚,你和鹤随才相处没多久,方才我那话也就是个提醒,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回了她自个的寮房,阿顺替她梳洗着,瞧女子脸色犹犹豫豫,于是出声:“姑娘,家主不是说了,梁公子不是良配吗?要不您还是别和梁公子去拜什么姻缘树吧。” 谢希暮蹙眉,还没说话,只感觉头皮一痛,回头斥了声:“怎么回事?” 阿顺连忙道歉:“是奴毛躁了。” 尖尖正好端着水进来,瞧这状况,忙接过阿顺手里的梳子,“要不奴来试试吧。” 谢希暮看向尖尖,“你会梳头?” 尖尖颔首,“先前在李家,三姑娘喜欢研究发髻,正好奴最近学会了一款新的发髻,不若给您试试看?” 阿顺看了眼尖尖,欲言又止。 “那你试试吧。” 谢希暮神情烦闷,闭了会儿眼的功夫,尖尖出声:“姑娘,好了。” 她睁眼,瞧铜镜中倒映出的女子发髻饱满高耸,犹如天边云团,随性又不失得体,很抢眼。 “你这手可真巧。” 她惊讶地抚过鬓角,尖尖面热低头,“不入流的功夫,让姑娘见笑了。” 谢希暮转身,笑容很满意,“日后你便不用洒扫了,负责给我梳妆打扮吧。” 给主子梳妆打扮本是贴身侍女的活儿,先前一直是阿顺负责的,尖尖来了不过两日,便顶替了阿顺的位置,后者自然难堪。 “姑娘…那我……” 阿顺咬着唇,有些不满。 谢希暮淡淡瞥了眼阿顺,“你和晓真便先待在院子里吧,这段时日让尖尖跟着我就行。” 尖尖犹豫地看向阿顺,“阿顺姐姐,我……” 阿顺红着眼哼了声,扭头便跑出了屋子。 “不用理她。” 谢希暮将梳子重重拍在桌上,“这丫头是被我惯坏了。” 尖尖余光微动,只瞧晓真跑进来,“姑娘,梁公子来了。” 女子诧异抬眼,“鹤随来了?” 寮房外有棵枝叶翠绿的梧桐树,梁鹤随一袭青衫立于树下,风流雅然,听到一阵铃铛响,悠悠转过来,笑意盎然,“若非这铃铛声,我还以为是哪个天宫的门没关好,竟将仙子放出来了。” 谢希暮羞赧一笑,“你惯会打趣我的。” 梁鹤随瞧女子的反应抬了下眉,见她将一个小丫头拉了过来,“这是我新收的侍女,这发髻也是她梳的。” 他恍然大悟,“难怪与往日不同,原是多了个手艺如此精妙的梳头姐儿。” 尖尖初见梁鹤随自是不识,只听说过有位梁公子与谢希暮关系非同一般,想来这位就是,连忙福身见过。 “方才我陪老族长下了会儿棋,正准备走了,来瞧瞧你。” 梁鹤随背着手,走向谢希暮。 女子莞尔,“那我送你出去。” 短短一段鹅卵石路,梁鹤随便说了五六个笑话,逗得谢希暮眉开眼笑。 尖尖在后头跟着,等梁鹤随走了,谢希暮的神色才淡了下来。 “姑娘,奴听阿顺姐姐说,老族长让您和梁公子一同去山上拜山神呢?” 谢希暮蹙眉,似是犹豫,“可是…我也不知该不该去。” “为什么不去?”尖尖好奇地看向女子。 “听说那山神可保佑男女姻缘,很神奇的。” 谢希暮咬住唇,“你不明白,有些人,并非心意相通便能在一起的。” 尖尖愣了愣,“姑娘是在说梁公子吗?” 对方顿了顿,片刻后转过来,像是确认,“你觉得…我真的可以去吗?” 尖尖点头,“当然可以了,梁公子青年才俊,与姑娘如此般配,姑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谢希暮闻言思忖了片刻,似乎是想通了,对尖尖笑道:“那明日你得给我做一个好看的发髻。” 翌日,碧空如洗,阳光明媚。 的确是出游的好日子,梁鹤随一大早便乘车来接上了谢希暮,往山上赶。 山神庙尤为出名,放眼望去,青山内马车游人众多,梁鹤随先下马车,将女子扶了下来。 “人太多了,你可得跟紧我。” 梁鹤随转头瞧向谢希暮,后者自然点头,急忙跟上男子的步伐,不料前者忽然停下,害得谢希暮没注意,直接撞上男子的后背。 梁鹤随看着清瘦,背脊却是结实的,撞得谢希暮眼泪花都要冒出来了。 “噗嗤。” 他没憋住笑,转头看向女子,“谢希暮,你跟得也太紧了些。” 谢希暮捂着额头,恼怒地瞪了眼这人,对方忙收起嬉皮笑脸,哄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尖尖及时出声:“姑娘您瞧,前头就是姻缘树了,好多人都在往上头挂祈福条呢,您要不要去挂?” 谢希暮不满地看了眼梁鹤随,“我不去。” 尖尖给梁鹤随使眼色,“公子,我们姑娘一路上山也走累了,要不劳烦您去庙里头取一趟祈福条?” 梁鹤随瞄了眼谢希暮,有些不放心,“要不还是一起去吧?你一个人在这儿不安全。” “没什么不安全的,你去吧。” 谢希暮这才闷闷出声,一路上山确实也累了,坐在了姻缘树下,催促梁鹤随进庙,“我就在这儿等你,快去吧。” 梁鹤随看了眼尖尖,“那托尖尖姑娘照看了。” 尖尖自然答应。 在原地坐了半盏茶的功夫,谢希暮左顾右盼,瞧右边廊下有口枯井,一个四五岁大的孩童竟然对着枯井拜了起来。 “尖尖,你瞧那有个孩子……” 她一个转头的功夫,尖尖竟然不见了。 兴许是给她打水去了。 她这样想着,兀自走到了井边,对那孩子问道:“你在拜什么?” “……” 那孩子没有转过身来,亦没有答话。 她不解地拍了拍孩子的肩膀,手心传来的感觉却异常坚硬。 不像是幼子该有的肩膀。 正是狐疑的瞬间,那孩子飞快转过身来,才到腰的身量,竟然是一个中年男子的面庞。 她察觉不对,刚想离开,不料对方竟然对着掌心吹了下。 那人手心里握着白粉,尽数吹到了谢希暮的脸上。 甚至来不及惊呼,她只觉眼前一黑,紧接着意识陷入了一片混沌,身子软软栽了下去。 …… 梁鹤随取了两张祈福条出来,姻缘树下却空无一人,不禁蹙眉。 “谢希暮?” 他绕着周围转了一圈,都没瞧见人影,忙去树下打听旁人有没有见过谢希暮。 还没问到第二个,小丫头便跑了过来,“公子。” 梁鹤随看向尖尖,“你家姑娘人呢?” 尖尖面色如常,“方才姑娘不小心掉进池子里,奴去寻了套衣裳,姑娘去禅房更换,让奴婢给您来报个信,让您不要着急,先在原地等着。” “池子里?” 梁鹤随眯起眼,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荷花池,“平白无故的,她怎么会掉进池子里?” 尖尖听了这话悄然咽了口唾沫,还未想到合适的理由,男子先妥协道:“行吧,那我就在此地等着,你去帮你家姑娘更衣吧,免得她一个人手忙脚乱。” 尖尖面上一喜,忙说好。 殊不知山神庙后,一辆马车正往山头驶去。 车内,女人将斗篷揭下,露出冷飕飕的怨恨目光,直直盯着被迷晕过去的谢希暮。 “谢希暮,好久不见。” “可惜……” 明慧唇角上扬,笑容阴狠,“再次见面,便是你的死期了。” * 临近汴京的官道上,阿梁飞奔到驿站内。 “主子,不好了,阿蟒传信过来,说姑娘被人绑了。” 谢识琅未放在唇边的茶杯骤然一滞,凌厉地扫向对方。 “她怎么会被人绑了?不是和梁鹤随在一起吗?” 阿蟒早间便来信,说谢希暮今日会与梁鹤随上山神庙,怎么会突然被绑? “梁鹤随现下还不知道呢,阿蟒信中写得也仓促,要不咱们赶紧动身吧。”阿梁话音还未落完整,谢识琅已经翻身上马,朝着镇国寺的方向奔去。 第79章 火烧城隍庙,被困悬崖,他是她的掌中之物! 谢希暮转醒时,眼睛绑了一条黑布,手脚都被麻绳捆着,能听见树叶沙沙声,疾风呼啸而过,很是凛冽。 根据动静,她判断马车快到山顶了。 “夫人,快到了。” 一个嗓音粗犷的汉子说话,谢希暮能感受到对方朝她的身上看了看,咽唾沫星子的动静一同钻进她的耳道。 “馋了?” 明慧不屑一顾的语气响起,紧接着往谢希暮腰上踹了一脚,“想玩吗?” 汉子扫了眼美人,浑身都激动得起哆嗦,嘴上还是犹豫,“这……” “没事,反正也要杀了的。” 明慧冷冷笑了声,看向前方,“那儿有个城隍庙,停下来,我在车上等你们。” 谢希暮感到从头到脚一阵寒意,随后听汉子连连致谢,马车停下,她只觉天旋地转,已经被抬到汉子的肩膀上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倒在汉子肩头,能根据感受判断出此人身量高大结实,身上散发出一股酸臭的汗味,她从前在码头上做苦力的人身上闻到过。 汉子将她放在地上,听声音,像是去垒起一个草垛,动作又急又快。 “大哥。” 汉子一听这声音险些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是女子发出来的。 “你醒了?” 汉子哼了声,将草垛放好,转而将谢希暮从地上拽起来,往地上摁。 “慢着!” 谢希暮听得出附近没人,那么只需要解决掉这一个男人就行了。 “大哥,能否将我眼睛上的黑布揭开。” 汉子皱眉,一时没说话。 “大哥你放心,我只是怕黑,将黑布揭开我也逃不了啊。” 听了这话,汉子也觉得有道理,将她眼前的布揭开,露出一双澄澈干净的水眸,极为勾人。 汉子果真生得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比谢希暮想象中还要强壮,就算是抵死反抗,只怕她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果真是丞相府里的姑娘,生得如此貌美,我这辈子也算值了。” 汉子用力咽下唾沫星子,伸手就去解谢希暮腰带,女子却直挺挺躺在原地,动也不动。 “你、你不反抗?” 这同他瞧过的那些话本子不同,女子遭遇侮辱,都会尖叫反抗,对方却坦然淡定。 “大哥,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缓缓叹了出来:“只求你办完之后,给我一个痛快。” 汉子一听这话觉得稀奇,“你不是丞相府大姑娘吗?不想活了?” 她面如死灰,“丞相府…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 见汉子一脸不解,女子像是死到临头了,什么话都不藏着了,“你可知道谢识琅此人?” “你叔叔,当朝丞相。”汉子明显是知道谢识琅是何人,但面上也未流露出过惧色。 看来这也是个豁得出去的。 “是。” 女子枯形灰心,毫无求生之意,“谢识琅,我的叔叔,他…他爱我。” 汉子诧异道:“什么?” “就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她眼底浮现了一层红意,“谢识琅将我养大,我视他为亲叔叔,他却对我心生歹意,夺走了我的清白之身,还…还强迫我怀了他的孩子。” 汉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传闻中那个清风霁月的谢丞相居然这般荒唐,连自己侄女都不放过。 “他想要逼我做他的小妾,我抵死不从,想来你也听说过我并非谢家的血脉。” 汉子点了点头,不自觉陷入女子讲述的故事中。 “谢识琅为了逼我就范,竟然寻到了我的亲生父母还有兄弟姊妹。” “我实在不愿意做出这等悖逆人伦之事,他就杀了我的父母,还有三个兄长,一个姐姐。” 女子说到这儿,悲从心中来,泪流满面,“就连我家养的那条大黄狗,还有我那痴傻如猪的妹妹,他都没放过。” 汉子听了这话,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没想到谢相如此疯狂,“这、这简直就是话本子里说的强取豪夺。” “话本子?” 谢希暮含泪望向天空,“我的这前半生,远比话本子凄凉,现下我举目无亲,谢识琅那个杀人狂魔虎视眈眈,我这次来镇国寺就是躲他的,他还放下狠话,要将我的心上人梁家公子先阉后杀。” 汉子连忙看了眼自己的裤兜,放在女子腰上的手松开。 “大哥,你我萍水相逢,可以告诉我,你为何会走上这条路?”女子悲凉地看向他。 汉子被这气氛感染,唉声叹气:“我本是村里出生,来城里寻求生路的,在码头找了份工,却不料我那黑心老板贪了兄弟们的银子跑路,我们辛辛苦苦做了一年的工,最后什么都没有拿到。” 女子听得认真,无形中也给汉子一种莫名的鼓舞,“我对这世道实在失望,便想当草寇,你就是我接到的第一单。” “就算是当寇贼,我也要世人知晓,我雨水村木头,是块硬骨头,谁若是欺负我,我一定要报复回去。” “等等。” 谢希暮蹙眉,“雨水村?” “姑娘知道那地方?”汉子讶异。 她点头,“你可知道石头和阿花?我是他们的朋友。” “你是表兄表嫂的朋友?!” 汉子连忙后退,“我就是石头的表弟,木头。” 谢希暮就算前头是做戏,此刻也是真的惊讶了,忙道:“我前阵子刚从你表兄家回来,他如今还是靠打鱼为生,和你表嫂日子过得挺幸福的,你……” 木头神色仓皇地瘫坐在地,一连扇了自己好几个嘴巴,“我、我……” “木头兄弟,谢识琅这个人心狠手辣,我先前不认识你,才想让你直接杀了我,但如今知道你是石头的兄弟,我便不能这样做了。” 谢希暮看得出这人不是真坏,故而一脸正色,“谢识琅视我如命,若是知道是你杀了我,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将你赶尽杀绝,说不定,还会连累石头和阿花。” “表兄表嫂……” 木头白了脸,连忙起身去解她腕上的绳子,“姑娘,你快走。” 谢希暮手脚上的麻绳松了,木头扶她起来,又猛地想起来,“不行,那明夫人带了我好些草寇兄弟,我放了你,但那些人可不会愿意。” 谢希暮闻之一顿,“她带了这么多人……” 木头连连点头,“不止,通往这儿的山脚还有一帮子人蹲着,就是怕您跑了。” 看来明慧当真是要致她于死地。 “我知道了。” 谢希暮思忖良久,随即看向脚边的草垛。 这座城隍庙虽然破烂,但因为山中有镇国寺和山神庙,有人还是会来此处上香。 供台上,有几根香火袅袅泛起青烟,将谢希暮的脸庞包裹起来,成了一层看不透摸不着的雾。 “木头!” “木头!” 城隍庙外传来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地催促:“还没好啊?弄弄完事得了,到时候咱兄弟几个去窑子里逛逛,别耽误了主子时辰。” “……” 里头没有任何动静回应。 “木头?” 男人又喊了两声,还是没人答应。 “木头?我进来了。” 男人正要往里头进,木头连忙答:“快了,快了,穿裤子呢。” 男人听了这话嘲笑,说着往地上啐了口:“你这小羔子,这般要脸面?当真以为自己是啥黄花大姑娘,人家稀得看。” 木头又没回话。 只是没过多久,男人忽然嗅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烧焦味。 “木头?” “木头!” 男人连忙探进去脑袋,头顶一根横梁被烧断狠狠砸在了他脚边。 “啊!” 城隍庙内传出的惨叫声将外头守着的几个草寇全吸引了进去。 明慧撩开车帘,只见城隍庙上头冒出一阵熊熊黑烟,烧得厉害。 “谢希暮呢?” 她第一反应就是想到那个女子。 若是死了倒好,没死逃走了就麻烦了。 派人进去查看了一番,不仅谢希暮没瞧见,连最初跟着她进去的那个汉子都消失了。 “快给我找!”明慧大发雷霆。 有草寇急忙道:“山脚下我们让人给守着了,要不咱们去山顶上找?” 明慧一帮人往山顶追过去,乘的是马车,在林子里转了一圈都没瞧见,天色都暗了下来,明慧心道不好,正要掉头去山脚下找,却被头顶悬崖的一点火光吸引了视线。 “人在那儿!” “快去!” 明慧认出拿着火衣求救的谢希暮,带着人火急火燎往悬崖上赶。 果不其然,人就在悬崖上待着。 “呵。” 明慧瞧谢希暮身上完好无损,嗤笑道:“有点本事,那个男人呢?” “他啊?” 谢希暮想了想,耸了耸肩,“不记得了。” 明慧眯起眼,冲手下摆了摆手,“你们在原地待着。” 女人上前,一步步逼近站在悬崖边缘的谢希暮。 “没想过吧,自己最后还是落到了我的手里。” 谢希暮神情倒是从容,“倒也不是没想过,那个尖尖,是你派来的人吧?” 明慧抬眉,“倒是聪明,不过你聪明得太晚了,要知道,做好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谢希暮静静地看着对方,“谁说我做好人了?我这辈子最讨厌做好人。” 明慧以为对方是在嘴硬,表情不屑,“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喜欢谢识琅?” 谢希暮歪着脑袋,倒是有些好奇。 “不。” 明慧摇头,“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该杀了你。” 若非她一再心软,谢希暮不会张狂到这个时候,还将她害成这样。 “你总是将所有事情都怪在我头上。” 谢希暮无奈叹了口气:“明慧,是你总想为非作歹,才会落得如此境地。” “分明是你害的我。”明慧咬牙切齿。 她抬眉,“你不害我,我怎么会害你呢?不对,这个应该叫反击。” “谢识琅不在,你终于承认了?不装柔弱,装善良了?” 明慧寒笑:“若是他知道你的真面目,你觉得他还会这样对你好吗?”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 谢希暮面上的神情很淡,眼底的神绪穿透人心,“你当真以为他不知道吗?” 明慧笑容一僵,“你说什么?” “左右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你。” 谢希暮重新挽起笑容,“在你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的时候,在你处心积虑想要做上丞相府的主母之位的时候,在你想他想得夜不能寐的时候。” “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谢希暮抬脚,走到明慧的面前,一字一顿轻声道:“他抱着我,在床上纠缠不清,一遍遍叫着我的名字,耳鬓厮磨,好不快活。” “你们!” 明慧怒目圆睁:“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荡妇!不要脸的贱货!连自己叔叔的床都爬。” “荡妇?贱货?” 谢希暮温温柔柔笑了两声,抬手捏住明慧的下巴,“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比不过贱货、荡妇?你信不信,就算你将衣裳都脱得干干净净,跪在谢识琅身边舔他的脚趾头,他都不愿意多看你一眼。” 明慧气得嘴唇都在哆嗦,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便是将谢希暮碎尸万段。 “因为…你卑贱。” “我卑贱?呵。” 明慧气急败坏,“我乃是当朝皇帝亲封郡主,我爹为大赵立下赫赫战功,就算如今我落魄了,也比你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强。” “野种……” 谢希暮沉吟了声,“往日你们这么说的时候,我从未反驳,但是如今我要跟你说一句实话,也是唯一一句,我知道我的身世。” 明慧微顿,琢磨不透地看着对方。 “你的好姐妹,乐安,顶替了的那个位置。” 谢希暮靠近明慧耳侧,热息吹得女人浑身一抖,“是我的。” 乐安顶替了的位置,是谢希暮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乐安…是县主,乃是太后收养,念在她与嫡公主同年出生,故而心生怜爱留在了身边抚养,故而…… 明慧骤然抬脸,“你是……” “你瞧,我早在很多年前就说过了,谢识琅不会喜欢你的,因为我哪里都比你好,有我在,你永远都是最卑贱、最低下的存在。” “跟我争,你也配?” 女子在明慧耳边笑了起来,夹杂着悬崖最冰冷的风,尽数灌进明慧的身体。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谢希暮如何会是…… “明慧啊。” 对方像是嗟叹,捧着她的脸,笑容里全是轻蔑,“只要有我在的一日,谢识琅永远不会多看你一眼,就你这种烂人还想当丞相府主母,还想与他并肩而行?” “痴人说梦。” 谢希暮仙姿玉容的勾人面庞,此刻布满了张扬的笑意,朱唇微张,吐出的字词全然成为明慧噩梦般的存在:“他,是我一个人的掌中之物。” 马蹄声在悬崖外响彻,震动山谷。 明慧尖叫着冲了过来,一把推向谢希暮,“你这个疯子——” 谢希暮向后一倒,脚边滚动的碎石尽数跌下悬崖,摔了个粉碎。 第80章 为她自断手臂 “窣——” 利箭穿透明慧的肩膀,血点飞溅到谢希暮的脸庞,她眼前被血色染红,隐约能瞧见明慧推她的那只手还扬在半空中。 “希儿,躲开——” 谢识琅长喝一声,谢希暮灵敏侧身,只瞧明慧瞪着眼珠子,嘴唇无力地长得很大,另一支利箭顺势穿透明慧的腹腔。 女人终究是没了反抗的力气,直挺挺往倒向了悬崖之下。 这山太高了。 以至于谢希暮都没听见肉身砸下去而发出的碰撞声,她像是吓住了,面色惨白地捂紧了唇,瞧人已经掉下了悬崖,身子一软,也瘫在了地上。 “谢希暮。” 梁鹤随和谢乐芙也骑马赶来,跟在了谢识琅的身后。 “快闪开!” 梁鹤随见一个草寇拿刀率先抵在了谢希暮的颈下,下马奔去,却被另一个草寇砍了一刀,伤在手背。 谢希暮惊了,“梁鹤随!” “不许动!” 挟持谢希暮的草寇朝谢识琅厉声道:“你就是丞相?” 谢识琅瞧见落在谢希暮脖颈上的那把长刀,白玉般的颈子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攥紧了马绳,“是我。” “四年前,北伐之战,是不是你向圣上提议的?” “是。”谢识琅眼睑微眯,很快便猜到了对方的出身。 草寇的情绪激动,手里的刀也挥舞起来,“北伐之战,我的父兄亦在其中,你向圣上提议北伐,可潘、王二人却怯阵先退,断后的杨将军孤军奋战三日,我父兄便是杨将军营中之人! 你谢识琅金口玉言,随意一句话,便葬送了我父兄性命,可知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亲人之痛?” 谢希暮闻之一愣。 四年前,谢识琅登上丞相之位不过一年,圣上心系燕云十六州,早就有收复之意,当时谢识琅曾劝过圣上此下并非出兵的最好时机。 但赵启收复之心实在过重,谢识琅不愿赵启担上罪名,便主动在朝堂上提议此事,将责任揽到自身。 当时大军连连吃了败仗,主帅和监军贪生怕死,留下来断后的杨将军被俘,绝食三日,最终壮烈牺牲。 杨将军的大营,也被屠尽。 那一战,死伤无数,失地始终没有夺回,牺牲的将士亲人血泪盈襟。 因为此战,不少百姓对谢识琅怨声载道,甚至有朝臣当堂要求罢免谢识琅丞相之职。 那两年,是谢识琅最艰难的两年,也是谢希暮同他接触最少的两年。 “是我提议的,可没人会想到潘、王二人怯阵。” 谢识琅直直看向草寇,“你口中说的杨将军,是我的下属,他死了,也不是我想看到的,但我们谁也改变不了,你若是因此想要伤害我的人,大可不必,不如冲着我来。” 草寇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你一面之词?冲你来?好,你现在就下马,自断手臂,我就将这个女人还给你。” 谢希暮握紧拳头,“不可!” 长刀离她的脖颈更近几分,刺痛蔓延,血珠滚落下来污了她的衣衫。 “别碰她。” 谢识琅利落下马,一步步走到草寇跟前,拔出腰间匕首,对准了手臂,“你方才说的,可当真?” 草寇咬紧牙关:“绝无戏言。” “好。” 他淡淡应了声,匕首毫不犹豫砍向自己的手臂。 “噗嗤——” 两道血液同时飞溅过来,谢希暮只觉喉腔里都涌上一股酸涩。 身后挟持她的力量卸了力,往后踉跄了两步,掉下悬崖。 谢希暮刚想回头,眼睛却被手掌蒙住,谢识琅带着隐忍的嗓音哑道:“乖,别看。” 阿蟒从角落里走出来,方才便是他一箭射穿了草寇的喉咙,剩下的人见状也知道没有反抗余地,被阿梁带来的暗卫擒住。 “你、你的手……” 谢希暮什么都看不见,隐约能嗅到他身上的松香,她嗓音不自觉发颤,她瞧见了,谢识琅的匕首当真落了下去,割开了皮肉,袖子上沾满濡湿血腥。 “没事……” 等场面稳定下来,谢识琅才放下手,脚步微晃,勉强站稳。 “主子!” 阿梁跑了过来,瞧匕首只入了手臂两分,这才松了口气。 “二叔!你没事吧?” 谢乐芙这次是真吓傻了,连滚带爬过来。 “无妨。”谢识琅声线淡淡的,目光落在谢希暮的脸庞。 女子分明是想要扶他的,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手,转身跑向不远处的梁鹤随。 他骤然僵住了身子。 “鹤随,你没事吧?” 梁鹤随伤在手背,只是不慎跌倒,谢希暮将他扶了起来,秀眉皱得很紧,“你是下棋的人,这手……” “伤口不深,没事。” 梁鹤随将她脸上的血污用帕子擦干净,方才瞧见谢希暮被人挟持,他当真是出了一后背白汗。 “对不住,没看好你。” “怎么能怪你?” 谢希暮忍住不往后头看,只听谢识琅冷声:“自然要怪他。” “他承诺了要保护好你,是他失信。” 她转头反驳:“小叔叔也曾承诺过要保护好我,还说不会让明慧再伤到我,你做到了?” 谢识琅闻之一怔,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换作从前,小姑娘看到他受伤,一定要急哭了。 可此刻她却只顾着照顾梁鹤随,分明那家伙受的伤还没有他重,她却连扶他一下都不肯。 她就这样喜欢那人? 一阵滔天冷意遍布他的全身,气血上涌,要冲破他的理智。 “二叔!” 只听砰的一声。 谢识琅捂住胸口,竟然摔倒在地,这副狼狈模样吓得谢乐芙惊叫了声,连忙去扶。 谢希暮也愣住了,脚步挪动,犹豫着是否上前。 第81章 明慧暴毙,她与梁家的婚事 乐于助人的谢乐芙刚将人扶了一半,一扭头竟然发现自家二叔正脸色无比难看地看向自己,下意识撒开手。 “呃!” 谢识琅又一次跌倒在地,疼得闷哼了声。 “这、这要不,大姐姐你来扶吧。” 谢乐芙咽了口唾沫,利索地拱手相让。 谢希暮怔然,瞧男子面色铁青,只好松开梁鹤随,走到谢识琅的身侧,将人重新扶起。 “让你受伤是我的错,你不愿意扶我,不用勉强。” 谢识琅绷紧了面庞,说的话亦是阴阳怪气,她抬眼便能瞧见男子生冷的下颌,小声回:“我…没有。” 他们趁夜回了镇国寺,谢识琅吩咐不要惊动谢端远,命阿梁将明慧带来的那些草寇押去了三皇子府,至于要如何同赵昇交代此事。 谢希暮便不知道了。 前半夜大夫给谢识琅和梁鹤随止血,等疗完伤,以防谢端远发觉今夜之事,梁鹤随先回了梁家。 谢希暮是后半夜去找的谢识琅。 他的寮房在另一个院子,谢希暮进屋的时候,男子正躺在榻上紧闭双眼,像是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撩开了被子,看了眼谢识琅手臂的伤,这才重新给他掖好被角,准备离开。 “你还知道来看我?” 谢希暮身子一僵,缓缓转头,只瞧微黄的烛光下,男子眉眼生冷地睨着她。 “小叔叔这是什么话?我自然是要来看你的。” 她重新坐在榻边,他却咄咄逼人,“早前便同你说了,不要与梁鹤随见面了,为何还要见他?” “……” 她表情无奈,“老族长说让我去,我如何好反驳?” “我看不是。” 谢识琅冷言冷语:“你平日里反驳我倒是自如。” 她沉默了一会儿,“小叔叔不愿意我待在这儿,我走便是了,省得你刚回来就心烦。” 她起身却被一股力道拽住,本就没站稳,一不留神往他身上栽过去。 “嘶——” 女子正好压到谢识琅的伤口,疼得他闷哼了声,再回神,却发觉那柔软至极的云团牢牢抵着他的脸庞,火烧似的热烫将他从脚燃到头。 “快起来!” 谢希暮自然也感觉到了胸口抵着的那道生硬,连忙起身。 男子耳根子红得彻底,偏偏谢希暮没察觉,听到他方才的哼声,连忙扒开他的被子,“疼不疼?我看看你的伤如何了。” “不用。” 谢识琅一把捂住被子,“你别碰我。” “谢识琅!” 她一时也急了,“你别这么犟,让我看看伤口裂开没。” 他遮遮掩掩,反正就是不许她掀开,谢希暮都筋疲力尽了,还是没拧得过男子。 “我的伤我心里有数,你回去休息吧。” 他面颊发燥,不自然地瞥了眼被褥下端,偏开了脸,不让谢希暮察觉他已然面红耳赤。 “……” 谢希暮无可奈何,看了眼神色古怪的男子,叹了口气。 “喏。” 女子的手忽然伸了过来,手心里一枚红绳将黄符捆得很紧。 “这是……” 他愣了。 “上回送你荷包的时候我就说了,会给你求一个护身符,这段时日你回了扬州,我日日不过卯时跟着住持诵经,求来了这个护身符。” 她松手,黄符砸在他的掌心,轻轻的,痒痒的,没什么重量。 他听了这些话,起先是怔了下,本以为她心里只有梁鹤随那家伙,没想到会愿意为了他日日诵经。 想到这,唇角不自觉便上牵了,又克制住,“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其他人都有?” “?” 谢希暮反应了一会儿,“你说的其他人是说谁?” “真有其他人?”谢识琅表情顿时垮了下来。 “没有的事。” 谢希暮忍着笑,细声细气道:“只给你一个人的,这样总不介意了吧?” “我本就不介意。” 男子没好气回答,女子视线在他身边扫了一圈,瞧见他枕边的一个小盒子,“这是什么?” 不等谢识琅回答,小姑娘已经打开,好奇道:“这白玉兰簪子是小叔叔买的?送给谁的?” “不是。” 谢识琅只是否认,想去够,却被她躲开,不解道:“那是谁买的?” 他想起临走前谢朝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还有看向他时,少年人满是羞赧的脸庞,故而他嘴唇动了动,张口便道:“随便捡的。” 小姑娘噢了声,重新放了回来。 “你若是喜欢……”他重新启声:“便拿回去吧。” “是吗?” 谢希暮拿起白玉兰簪子端倪了一番,在男子紧张的目光下,又放进去,“这簪子华而不实,我不喜欢,要不送给阿芙吧?她应该喜欢这种。” 他唇角扯开,这次倒是很快答了:“好。” 心里好似有股甜滋滋的丝丝缕缕划过,他下意识握紧了符纸,却察觉红绳和黄符之间还放着什么东西似的。 “别拆。” 她拦住他,“住持说过了,这护身符得贴身放着,少拿出来,不然就没效果了。” 小姑娘爱信神佛,谢识琅本是不大在意的,但这是谢希暮为他耗费了心神求来的,还是从怀里取出碧色荷包,轻轻塞了进去。 “我当时赶来的时候,你在同明慧说些什么?” 今日谢希暮是如何死里逃生的,谢识琅已经听她说过一遍了,忽然提及这个问题,倒让谢希暮没有准备,短暂停顿后,缓缓道:“还能说些什么,不过是骂我罢了。” “骂你?” 她瞧着男子,有些犹豫,“明慧往日便讨厌我,尤其是瞧见你待我如此之好后,有些误会吧。” 她口中的误会,谢识琅大概能猜出是什么,故而一时半会,没应她的话。 气氛沉寂了下来,还是她先开了口。 “明慧的事情…小叔叔打算如何同三皇子交代?” 谢识琅神情很淡,“该如何说,就如何说。” “明慧好歹是三皇子侍妾,若是三皇子追究,你打算怎么办?”她有些担忧。 “你关心我?” 他的关注点明显偏颇,袖底是临行前她给他的木签,存在感异常强烈。 “小叔叔这话说的,我若是不关心你,为何要替你求护身符?” 谢希暮失笑,又忽然想起来,“对了,老族长这段时日常催促我与鹤随…像是要定下我和他的婚事……” 她犹豫着,余光内反映出男子不好看的脸色。 “若是我与他成亲,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京城了。” 女子垂着眼睑,不敢看他。 “我知道小叔叔不喜欢鹤随,可老族长那边,你又要如何交代呢?” “这个你不用管,我会去同他说。”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耐心劝:“梁鹤随的事情你不知道,他这个人你也不了解,若是真让你和他在一起了,才是真的害了你。” “这么说,小叔叔不让我与梁鹤随在一起,是为了我好?” 谢希暮的表情平静,让谢识琅瞧不出情绪。 “自然。” “上回郝长安,小叔叔也是这么说的。” 她淡着声问:“这回梁鹤随,也是如此,依照小叔叔为我好的法子,我这辈子该不会要孤独终老了吧?” 他默然了一会儿,随即哑声:“希儿,听话。” 谢希暮闻言无声笑了笑,缓缓起身,“我惯是听小叔叔的话的。” 女子脚步声蔓延至门边,轻飘飘传到他耳底:“左右小叔叔也说了,我是你的人,总会有人给我兜底的。” 榻上之人顿时浑身僵硬,悬崖之上,他为了震慑草寇才说她是他的人,本以为她不会放在心上。 可她的记性偏偏如此好。 竟还让他兜底? 他无声捏住了拳头,胸腔内就好像被塞了一万根丝线,剪不断理还乱。 * 天将破晓,谢希暮的寮房内,晓真将柴房关押的小丫头提了出来。 小姑娘一出柴房就哭倒在地,向女子求饶。 阿顺听到这动静后,尚有于心不忍,看向正在给院中花草浇水的谢希暮。 “姑娘,这丫头是我在山脚下堵到的,行囊里藏了不少银两。” 晓真将尖尖的行囊扔在了地上,顿时白花花的银子洒了一地。 “这么多钱。” 谢希暮将水瓢交给阿顺,等后者离开后,她才缓缓走到尖尖面前,“难怪能买我一条性命。” 尖尖忙不迭磕头,“姑娘,我是被逼无奈的。” “被逼无奈?”谢希暮笑盈盈蹲在尖尖面前,摁住对方的肩头,“明慧让李三将你送到我面前来,委曲求全,博得我的同情心,你处心积虑劝我与梁鹤随相见,若非那日我逃得快,此刻哪里还有命站在你面前?” 尖尖浑身一抖,不敢抬头去看她。 “姑娘……” “尖尖。”谢希暮的声音总是温温柔柔的,嗓音比春日莺啼还要动人两分,此刻却叫尖尖胆寒。 “人不能这么贪心的,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你可以走的,但是你偏偏选择要害我。” “明慧掉下悬崖之前,说我会因为善良丢了性命,她总以为了解我,可到头来,丢了性命的人,是她。” “要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会莫名其妙发善心的。” 当日在镇国寺碰见李三之时,谢希暮就明白这是一个陷阱,若非谢乐芙非要救下尖尖,她才懒得搭理这对自导自演的主仆。 尖尖闻言不敢相信地看向谢希暮,没料到谢希暮早在第一次见到她就知道她的来意。 晓真看着面如死灰的尖尖,想起那日从萧家送经回来,自家姑娘口头拒绝调查尖尖,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递过来一张纸片。 上头只有一个字,查。 “姑娘!” “求姑娘饶我一命!求姑娘饶我一命!” 尖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谢希暮是什么样的人物,头磕得砰砰响,满脸血色,对方却未曾动摇过半分。 “姑娘。” 阿顺匆匆进来,“方才奴听寺里的人说,明慧郡主昨夜因急病忽然暴毙,三皇子痛心疾首,着人给明慧操办丧事。” 暴毙…… 尖尖听到这几个字,表情彻底僵住。 谢识琅将明慧的人押送去了三皇子府,赵昇一定也知晓了明慧是死于谁之手,却谎称暴毙。 赵昇…根本不在乎明慧的死活,他只想要讨好谢识琅。 脑子里得出这个结论,尖尖动作停滞,只听谢希暮轻飘飘道:“你是郡主的人,我自然不好处置你,同小叔叔知会一声,将这丫头送回三皇子府吧。” “不要!” 到了这个节骨眼,尖尖自然明白三皇子会如何处置她这个知晓所有真相的人,赵昇那人说不准会为了讨好谢识琅,将她五马分尸! “不要!求姑娘饶我一命!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 “上刀山、下火海,你都愿意?” 谢希暮来了兴致。 “愿意!只要姑娘留奴婢一命,奴婢什么都愿意!” 女子眸底微动,掀开一阵笑色,“那你可愿意帮我除掉一个人?” “是、是谁?”尖尖面上期冀。 对方一字一顿:“乐安。” 尖尖呆住了,“乐安县主?那、那可是太后抚养长大的人,奴婢…奴婢要如何才能……” “你只要听我的就行。” 谢希暮将小丫头沾满血腥的碎发捋到而后,笑意清浅,“还是两个选择,第一,送你到三皇子府,九成九会死,当然你也有可能活下来,但机会太小; 第二,真正当我的人,我会将你送去县主府,到时候你要按照我的吩咐行事,绝不可背叛我,否则,你依然没命。” 尖尖手指发颤,许久之后,才蜷缩起来,握成了拳头,“奴选第二个,绝不再背叛姑娘。” 谢希暮满意地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你是聪明人。” 晓真将尖尖带了下去,阿顺犹豫地走向自家姑娘,“姑娘,您方才所说…除掉县主是…真的?” 阿顺是谢识琅安排在谢希暮身边的,虽然与汇报谢希暮行踪的阿蟒不同,但归根结底,所忠于的人还是谢识琅。 先前谢希暮也从未在阿顺面前做出过什么决定,故而小姑娘此刻瞧见姑娘手段狠辣的一面时,难免不敢相信。 “阿顺,我知道小叔叔救了你和阿蟒的命,所以我也给你选择的机会,是要忠于我,还是小叔叔,你想清楚。” 谢希暮拍了拍阿顺的肩膀,“你知道的,我这辈子绝不会伤害小叔叔。” “阿顺和阿蟒不同,阿顺是姑娘的人,从来到朝暮院的那一日起,阿顺就知道了,这辈子,阿顺只会对姑娘一个人忠心。” 这些年来,谢希暮待阿顺宽厚,小姑娘虽然憨了些,但还是能辨清时局的。 “好丫头。” 谢希暮这才弯起唇,捏了捏阿顺的脸颊,“看来这些年朝暮院的饭,你也没白吃。” 阿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然院子外传出阿梁的脚步和声音。 “姑娘,老族长要我给您传话,收拾东西,现在回京城。” 谢希暮微愣,“回京城?现在?” 阿梁答是。 “小叔叔呢?” 难道问题出在谢识琅身上? 阿梁好像理解错了她问的问题,道:“主子方才去见过老族长,现下也在收拾行囊,准备回京。” 奇了怪了。 谢端远既然见过谢识琅,必定也察觉他受伤了,怎么会突然要求回京? 她径直走出院子,问阿梁:“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阿梁的神色迟疑,“姑娘…您…您还是别多问,先回京吧,届时老族长会亲自找您说的。” 对方的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谢希暮自然不好多问,回寮房收拾好行囊,便同谢乐芙共乘一车回了丞相府。 去镇国寺本就是暂住,行囊也少,回了朝暮院简单收拾了片刻,换了身衣裳的功夫,谢端远的人便来朝暮院请她去正堂了。 谢希暮跟着下人去了正堂,却发现谢识琅也在,他端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声色不动,略显肃然。 她很想问他今日有没有按时换药,还是忍了下来,给谢端远福身见礼,坐在了谢识琅对面。 “老族长今日是有什么要事找希儿?还特意回了丞相府,难道谢家……” “不是谢家。” 谢端远深吸一口气,眉宇之间凝聚了浓烈的肃穆,缓缓开口:“将你找过来,是想要谈谈你与梁家的婚事。” 她愣了下,率先看向对面坐着的男子,他倒是无甚情绪,应当是早知道此事了。 第82章 与梁婚事作罢,她耍酒疯,他破防了 “老族长请说。”谢希暮收回视线。 谢端远病才稳定下来,年纪大了,身子骨自然比不得年轻人好得快,故而面色隐隐发白,在现下的处境中,倒显得越发严肃。 “希儿,方才咱们得了丧讯,是梁家传来的,梁老棋师病故了。” 谢希暮闻言一怔,表情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谢端远瞧出女子神色不对,深深叹了口气:“梁老棋师与先帝是挚友,他的丧事不会草草应付,官家重孝,其中规矩严森,鹤随至少需得守孝三年,三年内不可成婚。” 说到这儿,谢识琅亦抬眼看向了女子。 谢端远说得还算轻,三年只是孝期,若是等三年后再成亲,还需要经过议婚、纳吉、纳征等六礼,挑选良辰吉日、待嫁备嫁妆,需要准备的事情繁琐复杂。 就算是寻常门户对婚事稍微重视的,都要准备数月甚至于好几年。 而梁家和谢家在官家心里的地位都非同寻常,谢希暮本就及笄好几年了,倘若将婚事耽搁这许多年,当真成了老姑娘。 谢端远又何曾不喜欢梁鹤随,有多欣赏那孩子,如今就有多遗憾,但总归谢希暮才是他家人,总得为丫头考虑,“希儿,你和梁鹤随的事情,便算了吧。” 谢希暮恍惚了半晌。 虽然谢端远提及过多次她与梁家的婚事,但她都明白,她和梁鹤随成不了。 现如今二人来往,不过是梁鹤随愿意配合她演戏,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她从未想过梁老棋师离世会成为她同梁鹤随就此结束的一环。 梁鹤随这个人,她是当作朋友的,也是真的欣赏。 唯一的祖父离世,只怕他心里不好受。 “希儿。” 谢识琅端详着女子神情,眉心紧蹙,“不要太过执拗。”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道:“我明白的,鹤随他突逢此事,我想去瞧瞧他。” 谢识琅想拒绝,老者却点头了,摇头叹息道:“梁老棋师逝世,咱们谢家也是应当去瞧瞧的,希儿,你去吧,好好与鹤随说说,他会理解咱们的。” 谢希暮去梁家的时候,四处已经挂满了白幡,宫中内官端着大小不一的盘子在梁家进出。 她找到了管家,这才找到了梁鹤随的院子。 男子正在收拾行囊,梁家祖籍不在开封,梁老棋师也是在家乡病逝的,梁鹤随自然得赶回去。 本以为梁鹤随的状态会不好,没想到瞧见谢希暮后,还笑了出来。 “你来了?” 梁鹤随将包袱交给下人,径直走向院子里的谢希暮,“本来我还想着亲自去谢家一趟,跟你们老族长赔礼道歉,没想到你先来了,倒是给了我个轻松。” 他今日没有穿碧袍,孝服素白,将男子脸色衬得苍白两分,他的手背还裹着纱布,那是为她留下的伤口。 “我听说了梁老棋师的事。” 谢希暮看向他,轻声:“节哀。” “祖父年事过高,我早就想到有这一日。” 梁鹤随抿唇,朝她笑了笑,嘴上轻言淡语,眼皮下两道乌青却比往日重,谢希暮没有点破,将准备的药给他。 “先前我在镇国寺预备给你的,没想到你走得这般急。” “还是希儿疼我,不像你那个小叔叔,一副要吃了我的嘴脸。” 梁鹤随接过药,“伤口没愈合,你这药送得及时。” 她扫了眼周围忙碌的下人,询问:“什么时候走?” “明日。” 梁鹤随深吸一口气,“祖父还未下葬,梁家还需要我主持大局。” 他惯来是随性自由,梁老棋师的离世,所有的重担骤然压在了他的肩膀上,自然是不好受的。 谢希暮思忖片刻,做了个决定,“要不…我请你喝酒吧,就当作践行了。” 男子闻言笑了出来,“难得啊,你谢希暮请我喝酒,那这杯酒,我可不拒绝了。” 从梁家出来,其实也不过晌午,谢希暮找了家近点的酒楼,给小二塞了足够的银两,安排了一处安静的雅间。 如今梁鹤随刚丧亲人,的确是不宜出来饮酒吃饭的,但她瞧他心里不好受,也想着帮他纾解些。 菜肴珍馐摆了整整一大桌子,光是酒坛子都放了五六个,梁鹤随戏谑:“就你那酒量,到时候喝醉了我可不背你了。” “你之前还背过我?” 谢希暮上回喝醉了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该倒的酒还是半点不少,喝了一坛子后,面颊已经酡红,同梁鹤随边吃边聊。 “在山神庙的时候,你当真是将我吓了一跳。” 梁鹤随撑着脑袋,瞧女子小口吃菜的模样,忽然想起以前养过的小兔子,进食慢吞吞的,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谢希暮抽空瞥了眼他,“你那么聪明,早就想明白了吧?” 梁鹤随笑了声,移开视线,“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 可当真的瞧见谢希暮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紧张,担心这姑娘少了胳膊腿儿或是伤了哪儿,他该如何同谢识琅交代,心里也止不住愧疚。 好在,她什么事都没有。 “我其实有些好奇。” 梁鹤随问她:“你喜欢谢识琅什么?” “喜欢一个人需要为什么吗?”谢希暮又喝了口酒,眼神泛起一层淡淡的迷蒙。 这话令他再度失笑,“好像确实不需要。” 换做旁人问她这个问题,她是不会回答的,但对方是梁鹤随,她又思考了一阵子,才将筷子放下,“你是不是觉得,谢识琅不近人情,冷冰冰的,很多时候死板又讲规矩,除了身份地位还有那张脸,没什么优点。” “原来你也知道啊。” 梁鹤随乐了,“我还以为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谢希暮扯开唇,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你所了解的谢识琅,不可否认,那就是谢识琅的一面。 但是我又能比你们多看到几面,他会对在乎的人很上心,他也有情有义,只是限于身份处境不得不克制。” 梁鹤随对这些漠不关心,反问道:“他对你呢?” 她想了想,坦然道:“自小我便没有亲生父母在身边,是谢识琅养我、疼爱我,我们相伴了很多年,在他心里,我很重要。” “你对他当真是爱慕之情?” 梁鹤随观察着她,“你也说了你没父母在身边,对他难道不是父兄之情?” “你会对你的父兄心动?”反问这话的时候,谢希暮已然有了醉态,梁鹤随失笑后,眉宇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失落。 “那你呢?你先前喜欢的那个人,又是什么样的人?”女子当真是好奇的,从前她不会问,但此刻她当梁鹤随是好友,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他啊。” 梁鹤随回忆了一番,“他为人真挚义气,虽然话不多,但愿意为了在乎的人或事抛头颅洒热血,京城里人人都想跟他交朋友,曾几何时亦是风光无限。” 谢希暮心觉可惜,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有时世道便是不公,这样好的人,就算没有拥有,遇到过也是幸事。” 梁鹤随倒是没想到,有日能被一个醉汉安慰,一时间颇为哭笑不得。 从午后一直喝到了夜里,梁鹤随不许谢希暮喝了,本来是这人陪他买醉,到了后头又变成他背着这个酒鬼行路。 只是没走两步,就迎面撞上了谢家的马车。 车帘被阿梁掀开,谢识琅面色很淡,从梁鹤随身上扫过,缓缓走到他面前。 “她是来给我送行的。” 梁鹤随将人轻轻放下,没有立即交给谢识琅,而是半扶着姑娘,对男子道:“梁家和谢家的婚事不成了,丞相今后不必担忧了。” 谢识琅瞥了眼躺在梁鹤随怀里的人,眸色深邃,“梁公子与谢家无缘,也希望你断了这份心思,日后山高水长,珍重。” “她到底是谢家人,你亲手养大的,丞相该待她好些。”梁鹤随最后看了眼谢希暮,才将人交给了谢识琅。 谢识琅将人抱着,心里本就不爽,本想回一句关他何事,看男子失落的模样,才忍住将小姑娘抱上了车。 到了丞相府,他亦是一路将人抱进了朝暮院。 阿顺和晓真吸取了上回的教训,这回送完洗脸水和醒酒汤便下去了,留谢识琅一人照顾谢希暮。 “……” 谢识琅给人灌了醒酒汤下去,又掖好了被角,自上回他就领略过这小丫头喝醉后的匪气,这会也是哄了好半天才坐在桌边上歇气。 只是没缓多久,膝上骤然一沉。 他心中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后脖颈已经被女子柔若无骨的手臂紧紧揽住,娇躯也随之牢牢靠在他身上。 “谢希暮!” 他慌了神,下意识要呵斥女子没有章法的作为,又很快想起她喝醉的事实,只好认命地将她往下扯,一边放低了音量哄道。 “希儿乖,快下来,你喝多了要好好休息,不胡闹了。” 小姑娘听了这话仰起脸,悄无声息地眨着雾蒙蒙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瞧。 “你是……” 他无可奈何自我介绍:“我是谢识琅。” “谢识琅?” 小姑娘瞳仁放大了些,亮闪闪的,好似听见了一个令她激动的名字。 饶是谢识琅这般不苟言笑之人都忍不住弯了唇,低低嗯了声:“是我。” 谢希暮蓦地一下皱紧眉头,竟然往他脑门上拍了下,只听一道脆响,谢识琅隐隐感觉自己的额头红了。 “胡说八道!你才不是我小叔叔!”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忍着脾气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小叔叔?” 小姑娘说到这儿得意扬扬,“我小叔叔是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他会喂我吃饭,教我看书,带我捉蝴蝶,还会抱我举高高。” 话音落罢,谢希暮还瞪了他一眼,“你看上去便凶巴巴的,才不是小叔叔。” 合着这回她不是砸他银票的女土匪了,而是回到了幼年时期。 “……” 谢识琅也懒得自证身份,捏住她的脸颊,“不管我是谁,你现在给我去睡觉。” 谢希暮挣扎开,“不要不要!希儿只跟小叔叔一起睡觉觉。” 说到这儿,小姑娘饶为正经地想了想,道:“我知道怎么证明你是我小叔叔了。” 谢识琅现下只想把这个小酒鬼哄睡着,只能配合:“怎么证明?” “我小叔叔哄我睡觉前,都会亲亲我的,你要是我小叔叔,那你亲我一下,我就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了。” 小姑娘一脸理所当然,将脸伸过来,根本没察觉她的小叔叔身子僵硬,红着脸教导:“希儿,你现在年纪大了,我不可以亲你。” “骗人!希儿明明还小。” 谢希暮不满地在他胸膛上蹭了蹭,身子在他怀里扭成了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点火的引线,勾人丧失理智。 “谢希暮!” 他将人摁住,又不能真的凶她,只能耐心解释:“希儿,你现在喝醉了,若是不睡觉,身子会不舒服的。” “你真的是我小叔叔?” 她揉了揉眼睛,好像认出了他。 “现在知道了?” 谢识琅弹了下她的额头,“酒鬼。” “你是我小叔叔。” 她自顾自重复了声,忽然双手捧住他的脸,趁他没反应过来,唇轻轻柔柔在他下巴啄了下。 “……” 谢识琅瞪大了眼,气息顿时紊乱:“谢希暮!你当真不知道上下了?” “谁说我不知道上下?” 她哼了声,下巴点了下他,“你下,我上。” “……” 他深吸一口气,难忍地挪动了身子,小姑娘却跟着动起来,像是与他的身躯完美粘黏在了一起。 “谢希暮,你看清楚我是你的谁,你怎么能亲我?” “我为什么不能亲你?”她倒是跟小霸王似的。 “天理昭然,你我是亲人,是一家人,如何能……”他话还未说完,身上的人便突然动了下来。 谢希暮坐在他腿上,缓缓扭过去,对着桌案上明晃晃的烛台吹了两口气。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黄花梨木窗牙儿也被她顺手盖住。 天光被掩得死死的,什么都进不来,只剩下男子越发粗重的呼吸声。 “天理昭然——” 小姑娘咯吱笑了两声,唇齿间的酒气醉人,清脆悦耳:“可是现在,老天爷瞧不见了,谢识琅,你拿我如何?” 他顿了下,目光幽深地盯着她,不知是不是她身上的酒气感染了他,叫他脑子里绷紧的最后一根弦也轰然崩塌。 “谢希暮。” 他一字一顿,语气令人琢磨不透,恰如地窖寒冰,令谢希暮没由来地瑟缩了下,醉酒后的胸腔内感觉一股腾然升起的危机感。 “这是你逼我的。” 她喝了酒,本来反应就慢两拍,昏沉夜色里,她隐约瞧见男子的胸膛朝她袭来,双臂撑在桌案两侧,像是形成了一个坚固的牢笼,将她禁锢起来。 紧接着,她下巴被人重重捻住,扑鼻而来的松香气骤然贴近。 她唇上一软,湿滑温热的东西撬开她的牙关,舔舐过她后缩的小舌,接触到柔软甜腻的当下,对方浑身颤栗过后,好似化作洪水猛兽,动作和气息都在一瞬间凶猛起来。 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唔……” 她感觉自己好像无法呼吸了,想要逃跑,后脑勺却覆盖上谢识琅的大掌,强迫她承受他所给的窒息。 他是要她和他一样受尽折磨。 不知何时,檐外稀里哗啦下起了大雨,只听到雨点子重重砸在瓦片青苔上,娇嫩得不堪一击的凤仙花被雨势冲击得骤然收缩起来,却还是抵挡不住强雨猛攻。 这当是京城里许多年来都难得一见的暴雨。 冲刷掉石阶上顽固泥泞,乃至于人心底最后一道根深蒂固的防线。 狂风之下,紧闭的窗牙儿被吹开了半边,白发老人隐于角落里,无声地瞧谢识琅与小姑娘拥吻。 第83章 木头找上门,做他的妾室? 五黄六月,沉李浮瓜,暑气蔓延在院内四处,紫兰琉璃苣熬过寒冬腊月和春寒料峭,在夏日绽得艳丽,过分抢眼。 “咳咳……” 谢希暮被一阵头疼给折磨醒,睁眼才发觉从和梁鹤随畅饮的酒楼换到了自个闺房。 已经过了晌午时分,烈日穿透黄花梨木窗牙儿,直直晒在她的眼瞳内,刺目得很,胸腔内驱散不开的酒劲还让她微微发闷。 当真是喝多了。 谢希暮竟然又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来的。 “姑娘总算醒了?” 晓真听到咳嗽声端着水盆入内,瞧女子一脸发懵,取笑道:“昨个儿和梁公子喝了那么多酒,得亏丞相给您灌了醒酒汤,不然今日可得遭罪。” “他给我喂了醒酒汤?” 谢希暮迷惘地揉了下脸,却发觉唇角破了个口子,又肿又痛。 晓真点头,“是啊,昨夜您回来,阿顺给您煮了醒酒汤,后来我们都下去了,也就只有丞相给您喂醒酒汤了吧。” “所以昨日也是他接我回来的?”她询问。 “是啊。”晓真将洗脸帕子递给她,“今日一大早梁公子便出城了,姑娘若是醒得早,兴许还能送送他。” 谢希暮闻言虽也有些可惜,还是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昨日也当是为他践行了。” 女子梳洗完毕,阿顺正要传饭,没想到阿蟒找来,说谢识琅请谢希暮去明理院用午饭。 谢希暮倒是觉得稀奇,平日都是她找上门,今日他转了性子。 更衣后,到了明理院,小厅内摆了一桌子佳肴,谢识琅素日不喜铺张,故而她瞧见的时候都觉得纳闷。 谢识琅今日着了一袭淡蓝蜀锦冰裳,乌发由丝带随意束着,彰显风流,只是俊而不俗的眉宇间却流露出与往日不同的紧张,余光瞧见女子到来,瞳仁流转,不定地落在她身上。 “你来了。” 谢希暮多看了两眼他,随即落座在他身侧,“小叔叔今日打扮得……” 谢识琅喉结一紧,嗓音莫名发哑:“怎么了?” “挺好看的。” 她笑了笑,从善如流地舀汤放在谢识琅面前,察觉对方唇角上扬,难免不解,“今日怎么做了这么多菜?咱们俩也吃不完,要不要叫上阿芙一起?” “喊她做什么?” 谢识琅立时否决她的提议,眸色惶惶,“你…你昨夜……” “对了。” 谢希暮面上浮现出歉疚之色,不好意思地打断:“昨夜听说是小叔叔接我回来的,辛苦你了。” 男子闻言,给她夹菜的筷尖一顿,“昨夜的事情,你没印象了?” 谢希暮思索了片刻,实在是想不起来,“昨夜什么事情?” “你真不记得了?”谢识琅面色一僵,耳尖不易察觉地染上几分薄红。 昨夜他打破了自己的底线,好在谢希暮后来醉晕过去了,若是再配合他几分,只怕昨夜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辗转反侧,一夜不能安睡,最终才做出了决定。 今日,他是打算与谢希暮好好聊聊的,不管谢希暮是什么想法,唾骂他也好,让他负责也好,总得让此事有个交代。 可她竟然…竟然不记得了? “难道我昨夜做了什么冒犯小叔叔的事情?” 谢希暮面上呈现出的惑色不是假的,他瞧见后,不知怎地,竟然气闷至极。 她不记得,难道不是最好的事情吗? 这样他便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她一如从前相处。 可偏偏…… 他心里憋屈得不行。 “……” 长时间的沉寂让氛围温度骤降,谢识琅冷着脸将筷子撂下,让女子摸不着头脑。 谢希暮都不禁想,难道昨夜她又打了他?! 瞧男子的脸色,又委屈,又生气,真像是受了她的欺负。 想到这儿,她心里已经确认了七八分。 酒可真不是个好玩意儿,尤其是对于她这个没什么酒品的人来说。 “要不…我下次不喝了?”谢希暮小心翼翼扯了下他的衣摆。 对方却没好气地挣开,“你当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她叹了口气:“若是我真的打你了,要不你打回来吧,小叔叔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打你能有多痛?你也太计较了吧?” “打我?” 谢识琅抿紧了唇,直直盯着她,“若我说你亲我了呢?” 她眼神顿时呆住了。 亲他? 比起打他,亲他这个说法倒的确更可信,何况谢识琅这样的人,如何会同她扯这种谎? 看来是她日有所思,酒后直接爆发出来。 “我……” 她回味地摸了摸自己的唇,心叹早知道就少喝点装醉了,至少不像如今这般什么感觉都不记得了。 可这模样落在谢识琅眼中,便像是嫌弃他一般。 “你……” 他气闷得说不出话来,正好阿梁此刻进院子禀报。 “主子,府外有一个叫木头的男人,来找姑娘。” 谢识琅飞快捕捉到男人两个字,瞪向谢希暮,“是谁?” 谢希暮的回味就这样匆匆结束,同谢识琅简略交代了木头就是那日放她离开的草寇,还和阿花和石头是亲戚。 男子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些,想来是救下谢希暮来要封赏的,便让阿梁将人带了进来。 木头进院子的时候,只瞧见台阶上站着一个皮相很好看的男人。 “你就是谢识琅?” 木头第一次见谢希暮嘴里的杀人狂魔,心里十分紧张。 “是我。”谢识琅看了眼站在一侧抱着盒子的阿蟒,那盒子里头是答谢木头的银两,正要说答谢之词,没想到台阶下之人突然开口大骂。 “你个杀人狂魔!死变态!你对自己侄女都下得了手,为了让她做你妾室,竟然将她所有亲人都杀光了,让她一个人大着肚子最后死得那般惨烈。” 木头拔出腰后的匕首,冲了上去,“我今日就杀了你!为民除害!” 谢识琅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有些慌乱,以为这人瞧见了什么,后半句一出来时,连他都懵了。 还是阿蟒反应快,一脚将木头踹开,拔剑直指对方,以示威胁。 “你方才说什么?” 谢识琅不敢置信地看向木头,“我杀了谁?让谁大了肚子?” “你这人模狗样的家伙,还装呢?谢大姑娘早就跟我说了,你强迫她侍奉你,还让她有了你的孩子!” 谢识琅身后的厅门骤然被人推开,他还处于思考的状态下,两耳被一双细嫩的手掌给牢牢捂住,像是以为这样就能避免他听到那些狂悖之词。 “谢大姑娘?你没死?!”木头惊呆了,瞧着踮着脚捂耳朵的女子,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谢识琅这才回过神,不可思议地垂下眼,与小姑娘四目相对。 二人身形悬殊,哪哪儿都不相同,独独这相对的两张脸都红得彻底,一时间,尴尬骤然蔓延开来。 “杀人狂魔?” “大着肚子?” “我…什么时候让你做我的妾室了?” 第84章 谢端远戳穿他的心思,太后赐他美人 男子的面庞赤红得近乎要滴出血来,眼神飘忽不定,只听女子连忙解释:“我那是权宜之计,想要用身份迷惑他,这样他也不敢…不敢……” “我知道了。” 谢识琅眼睑颤动了两下,声音很低:“下回、下回别这样说了,对自己名节不好。” 谢希暮看对方的模样怔了下。 若是先前这种情况,只怕谢识琅是要斥责她的,可如今这表情,她却只看出了几分不自然。 真是反常。 “你不是还说,谢识琅视你如命吗?”木头没听见两人在嘟囔什么,扬声道:“谢大姑娘,我还专门来给你报仇雪恨,你该不会是坑我吧?” 谢识琅听到前半句话,嘴角也禁不住上挑了些,余光小心翼翼瞥了瞥同样尴尬的谢希暮,回首看向院子里的木头时,模样又重新淡漠起来。 “你险些伤了她。” 木头领略到不是谢希暮说的那回事后,连连摆手,“丞相大人,我、我绝对没有碰你的女人半根手指头,都是那个明慧郡主指使我的。” 那日木头从山神庙下来,瞧见有人从悬崖上掉下来,还以为谢希暮最终没有逃过一劫,后来回京后又听说明慧已经死了。 他也是烂命一条,本想给谢希暮报仇后便自我了断,没想到谢希暮竟然没死。 “小叔叔,他的确放了我,而且他还是阿花和石头的亲人,他们帮咱们在先,不如放了他吧。”谢希暮提议。 谢识琅从来不是个心软的人,尤其是对谢希暮有过歪念头的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可求情的是他的小姑娘,他便总是会让自己的底线再低一些。 “你在何处谋生?” 谢识琅睨向木头,后者忙道:“本来是码头上做工的,没想到我们老板跑了,钱也没得一分,我这才想当草寇。” “苦活可做得?” 木头连忙点头,“只要有银子赚,什么都做得。” 谢识琅看向阿梁,“将他送去城防校尉那儿,将底子洗干净,日后投军。” 木头已经做了草寇,没想到谢识琅还会给他投军的机会,连忙跪地给他磕了几个响亮的头,“多谢丞相大人。” 阿梁带着人走后,谢希暮这才觉得气氛缓和了些,方才木头说的那番话实在是惊为天人,就算是先前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她也没想过,还能让谢识琅听见。 “既然大了肚子,久站不好。” 男子语气平稳,若细看才能觉出眸底稀薄的促狭,令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羞赧道:“你调笑我。” “不是你先占我便宜的?”谢识琅好笑地看着她,没忍住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 这动作放在先前不稀奇,可自打祠堂他逼问她的心思起,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主动地靠近她了。 此时他倾身弯腰,二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很近,她正好抬眼,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好像有噼里啪啦的火星子缠绵交错。 叫人心慌得不能自己。 “……” 二人都愣住了,可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院外恰好传来一阵脚步声,谢识琅这才假装无事地直起身子,佯装风轻云淡,实际耳根子都红得发紫。 “家主,方才宫里来信,说今日是贵妃娘娘生辰,因为宫中多事端,便只请了几家重臣进宫,娘娘特意嘱咐让您也带着两个姑娘一块进去热闹热闹。”是门房小厮来禀报。 谢识琅闻言嗯了声,“我知道了。” “还有。”门房小厮继续道:“老族长请您过去一趟,说有话要同您说。” 谢识琅看向谢希暮,“你…先去梳妆,待会儿进宫。” 谢希暮也不知道谢端远要同他说什么,点头应声后便退出了明理院。 * 谢端远病愈后屋子里还是一股子经久不散的药味,谢识琅入内,老人才从书案边抬首,静静地打量对方。 “从祖父身子好些了吗?” 谢识琅神情生来比旁人淡漠三分,故而即便是关怀的话,到他嘴里都少了些温度。 “昨夜,是你去接谢希暮回家的?”谢端远没答他的话,反而抛了另一个问题过来。 谢识琅没否认,“是,昨夜她喝醉了,我去接她回来。” “得亏她是喝醉了,不然,我一定会将她逐出谢家。”谢端远满头华发,眼尾堆积的皱纹随着眼皮颤动上下起伏,坐在桌案前亦是森严庄重,手指头不受控制的哆嗦。 谢识琅闻之一顿,缓缓看向老人家,“从祖父这是何意?” “何意?” 谢端远紧紧合上眼,深呼吸两口气后,还是没忍住抓起镇纸砸向屋中那人。 谢识琅没躲,任由镇纸狠狠砸在了胸骨上,身子微微晃动后,才稍微确信地望向谢端远,“您瞧见了。” “你还知道我瞧见了你做的那丑事?” 谢端远脸色涨红,指着他,亦如先前所做噩梦中的父兄,恨不得戳着他的脊梁骨,凶恶非常。 “谢识琅,你是谢家家主!那是你亲手养大的侄女,你怎么能……” 谢端远重重喘气,喉道传出狂风席卷后的沙沙声,模样痛心疾首,“她喝醉了,难道你也喝醉了不成?” “……” 对方没有及时答话,屋子里静得只剩下老人急促的喘气声,恍若连廊外树叶晃荡的小动静都能传进屋中。 “我没喝醉。” 谢识琅的情绪倒是比谢端远想象中要稳定得多,好像早就应对过无数次这样的指责痛斥,甚至略显麻木。 “从祖父,我当时很清醒。” 谢端远不敢置信,“谢识琅,谢家清贵满门,你爹和兄长虽然是拿刀剑的,却秉性端正,从未做过悖逆人伦之事。” “你这个…你这个…噗……” 谢端远咳出一口血来,洒在案上白纸,令谢识琅身子一抖,停顿了半晌,还是走过来替谢端远轻拍后背,帮助老人家缓口气上来。 “从祖父,我…对不住谢家。” 谢识琅喉咙好像被人活生生掐住,又紧又涩,看着从小抱着他的长辈如此,心里亦是堵闷。 “你该成婚了。” 谢端远缓了许久,才吐出这句话来,后背上的拍抚忽然停了下来,他却先断了年轻人的话,“谢识琅,你有没有想过,希儿昨夜喝醉了,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合乎于她的心意。 她若是知道你对她做的那些,她真的会将你当作一个正常人看待吗?你在她眼里是小叔叔,是亲人,不是一个可以爱慕的男人。” 谢识琅手掌渐渐蜷缩起来,冰凉从指尖延伸到身体每个角落,只觉一阵铁寒灼心。 “十郎,你从小就疼爱她,你舍得让她背负上那些污秽罪名,舍得看她痛苦吗?” 最后一句话落下,谢识琅险些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一步,后背被楠木书架磨得生疼。 “先前我替你看了张家姑娘,我知道你对她无意,但咱们可以看别人。” 谢端远握住小辈的手,任重道远,“不要做背叛谢家,背叛你父兄之事,好不好?” “……” 谢希暮梳妆打扮后,与谢乐芙坐在车上等了良久。 谢识琅才跟着谢端远出来。 “二叔,你们怎么动作这么慢?我和大姐姐都等了你们好久了。” 谢识琅抬眼,浅望了眼车帘内另一个女子,却又很快不漏痕迹移开。 谢希暮瞧出男子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像是哪里受了伤一般,素日里都是脊背挺直,今日却有些塌下来。 “小叔叔,你……” 谢端远很快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坐这辆马车,我们去前面那一辆。” 她看向谢识琅,发觉谢端远走后,他也缓慢跟了上去,步伐比往日沉很多。 “奇了怪了,平日里不都挤在一起,还说行事不要张扬,今日怎么改乘两辆车了?” 谢乐芙吐槽着一边拿糕点垫肚子,“不过也好,这样位置大些,还足够我躺。” 谢希暮没说什么,坐回了原位,只是没忍住多瞧了两眼前头的马车。 张贵妃是皇帝宠妃,往日生辰宴风光大办,可今年却不同,朝堂纷乱,她儿子也在赵启面前失了心,好在赵启还是心疼女人,只是吩咐宫人不要为生辰宴太过铺张。 太后本就不喜张贵妃,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生事端,张贵妃也不是个傻子,简单操办后,请了几家重臣入宫来同贺。 紫宸殿内,席面简单雅致,朝臣连同亲眷入座。 谢乐芙挨着谢希暮,一边悄悄看太后身边的女人,一边八卦:“都说张贵妃生得美貌,上回去汤山没瞧见,今日可算是一睹风光了,不过贵妃都这个年纪了还有如此颜色,难怪叫官家宠爱了好些年。” 谢希暮只是敷衍:“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谢乐芙没好气地白了眼女子,却忽然发觉些不对劲,“谢希暮,我怎么觉得你和张贵妃还有些相像呢?” “胡说八道。” 谢希暮回话时,语气与平日里不同,是难得的不耐烦。 “怎可拿我与贵妃比,这话若是传出去,你是要受责罚的。” 谢乐芙心里嘀咕明明是夸谢希暮的话,偏偏这女的不识趣。 歌姬舞姬随着开席款款入殿,只瞧一众女子里,一个身着暖白流苏薄纱留仙裙的女人尤其出众,脚踝和小腹绑了极细的红绳,眼眸自然流露出妩媚风情,那晃动自如的杨柳腰和长腿让许多男人都移不开眼。 “啧啧啧。” 谢乐芙忍不住评价:“这女的要是生在我们村,一定会被我娘打断腿。” 如此妖娆尤物,真让谢乐芙脑子里为数不多的词汇里蹦出来一个,祸国殃民。 “而且你不觉得,这个女的一直瞧着咱二叔吗?” 谢希暮闻言缓缓看向前头的谢识琅,男子倒是不动声色喝酒,一个眼神都没给殿中跳舞的美人。 “好——” 坐于殿前的赵昇鼓掌道:“本殿记得这曲子是丞相最喜欢的平沙落雁,丞相觉得如何?” 谢希暮打量着谢识琅,他眼皮子都未掀开,只是淡声:“曲子不错。” 曲子不错,却没说人。 太后笑了声,看向殿中美人,“倒是个貌美的,是何出身?” 美人福身行礼,嗓音婉转动听:“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姓贾,唤琉璃,出身扬州,父亲是前任知州。” 赵昇接过话头:“祖母,这姑娘乃是我家夫人母族妹妹,她父亲为公事操劳病逝,现下来了京城暂住。” “倒是个可怜见的。”太后眸底微动,发觉座下男子不动如山。 张贵妃笑道:“没想到三皇子的夫人妹妹舞技竟然如此绝妙,本宫还以为是外头哪个乐坊出来的。” 此话一出,赵昇面色险些垮了下来,要知道这个女人出身的确不好,还是他费了些功夫才重新打造了一个身份,张贵妃这话无异于拆穿他。 “琉璃舞技拙劣,早听闻贵妃娘娘华贵万千,昔日舞技亦是卓绝,琉璃自叹不如。”琉璃语气恭敬,说出的话却是直扎张贵妃痛处。 要知道,张贵妃便是教坊司出身,因为一舞被赵启挑进了后宫中,张贵妃唾弃琉璃身世卑贱,琉璃便反击二人出身平等。 “呵呵。”太后难得看张扬骄横的张贵妃吃瘪,朝琉璃摆摆手,“过来,让哀家瞧瞧你。” 琉璃大大方方上前,让太后颇为满意,看向赵昇,“这姑娘可寻了婆家?” 赵昇扫了眼谢识琅,伶俐地接话:“婆家是未找,只是这丫头心里有人。” “哦?” 太后笑问:“你有心上人了?” 谢希暮瞧着祖孙俩在这儿演戏,嗤意险些浮现面庞,只见琉璃羞怯地瞥了眼谢识琅,而后飞快低下脑袋。 “原来是喜欢咱们十郎啊。” 太后笑声爽朗,“不如哀家今日就撮合一桩好事,你身世不高,若让你当十郎侧室,可愿答应?” 琉璃面红耳赤,看向谢识琅,没有先答话。 “太后怕是吃酒吃醉了。” 席面上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谢识琅一人身上,他冷不丁开口,看都不看琉璃,便道:“臣还未娶正妻,如何能有侧室,加之臣无心风月,太后还是收回成命吧。” 太后笑意一僵,轮到一旁的张贵妃得意了,“太后娘娘也说了,这姑娘身份低微,如何能配丞相,就算是侧室,只怕也太过勉强了吧。” 赵昇攥紧拳头,他本就是想找机会将这女人塞进谢识琅的后院,却又担心直接送给谢识琅,对方不会答应,这才劝说了太后好一阵时日,这才有机会与太后串通一气来演戏。 张贵妃却来捣乱,想来是还在记恨赵玥之事。 “丞相二十有余了,这些年来为了朝政一直殚精竭虑,祖母也是想要丞相能够有人陪伴在左右,贵妃娘娘怎如此不通情理?” 赵昇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谢家满门忠烈,丞相现如今却无子女,实在是太过凄凉了些。” 赵宗炀坐在一边喝酒,早就想开口堵这家伙的嘴的,不料萧焕按住了他的手,看模样不想让他在此刻插嘴。 “太后的心意,老臣明白。” 忽的,谢端远从席间起身,缓缓走向殿中。 “老臣为十郎从祖父,也是谢家前任族长,太后和三皇子为十郎的忧心实在不堪辜负,老臣作为表率,愿意接纳此女入谢家门楣。” 谢希暮眉心几跳,没想到连谢端远也是个老糊涂了,竟然主动出击,替谢识琅做了决定。 “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太后打量着谢识琅的情绪,“十郎,你从祖父已经开口了,你觉得如何?” 谢识琅余光内全都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正盯着他瞧,心尖好像被紧紧攥住,又痛又痒。 他缓缓起身,走到谢端远身侧,躬首清声。 “太后说的是。” 第85章 想当谢家主母吗? “只是。” 谢识琅余光稍动,语气平缓道:“臣心系朝政,的确对风月之事不关心,太后还是将此心放在旁人身上比较牢靠。” “十郎!”谢端远呵斥了出来。 谢希暮蹙眉,担忧地看向谢识琅。 男子却不为动摇,致使场面一度陷入极其肃穆的气氛,直至另一道笑声响起,打破了沉寂。 “这一个个的,都垮着张脸做什么,大喜日子。” 这是谢乐芙第一次见到皇帝,才知天子龙颜其实与普通人无异,赵启早过了不惑之年,两鬓发白,面容比不得殿中的张贵妃年轻出色,虽然长相寻常,但一身气度却夭矫不群,浑然自得的矜贵。 谢乐芙心里嘀咕着,转头却见谢希暮神色变了变,眼底流转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像是对天子的敬重。 “你也是第一次见官家吗?都说官家仁慈,没想到看起来脾性比我想象中还要温和些,一瞧就知道是个好人。” 谢希暮毫无情绪地扯了下嘴角,“是啊。” 她和谢乐芙一样,第一次见赵启。 不一样的是,谢乐芙看到的是宽和仁爱的天子。 她看到的却是一个薄情之人。 发妻和嫡长女的离世丝毫影响不了这个男人发光发热,他仍然高高在上,指点江山,他的怀里始终流动着各色女子,膝下缠绕着多个子女,享齐人之福。 亡妻深埋地底,尸骨都不知道腐朽到什么程度了,他却对着与亡妻相似的面庞情话绵绵,诞下与亡妻相似女子的孩儿。 “姑娘,这是金银花茶,有人说了,夏日暑气重,姑娘要顾好身子。” 宫婢低眉垂眼,显然是有人派来传话的。 谢希暮接过茶,眼神下意识看向坐在前端的萧国舅,他不经意侧首,与她无声对视了一眼。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起伏的酸涩之气,对宫婢道了声谢。 “谢希暮,这是谁给你送的啊?” 谢乐芙听见了宫婢说的话,却没瞧见指使宫婢的人。 “我同四公主有些往来,想来是她送的。”谢希暮回答,谢乐芙也不疑有他,继续埋头吃饭。 “母后,您先前说年纪大了,朕还不相信,现下瞧您如此爱撮合婚事,朕才信了。”赵启短短两句话便打破了殿内如寒冰似的僵化。 众臣起来福身行礼,赵启摆摆手,“都别站着了,十郎,你与谢老族长先回去坐着,站这么久累不累?” 赵启前段时日身子一直虚弱,和张贵妃在汤山休养了一段时日才见好,赵宗炀也趁机接话:“是啊,父皇先坐,免得又犯旧疾。” 说着,赵宗炀为男人将椅子抽开。 赵启拍了下他的肩,“好孩子,到底比你几个弟弟妹妹年长些,懂事。” 赵柔见父亲来了,连忙小跑过去行礼,“父皇。” “哎哟,朕的小公主今日打扮得这般好看呢,乍一看,父皇还以为哪里来的仙女下凡了。”赵启搂过赵柔的肩头,陪着张贵妃坐在一起。 “官家可别总纵着柔儿,将孩子惯得无法无天了,日后可不好嫁人。”张贵妃扫了眼太后阴沉的面色,笑盈盈替赵启倒酒。 赵启嘿了声:“这朕娇惯出来的女儿,可不是要嫁给旁人去当牛做马的,不管日后嫁与谁,都是朕手心里的小公主。” 一家和乐融融的气氛打破了僵局,谢希暮倒了一杯酒,却发觉不是果酒,入口过分生涩,辣喉咙得很。 “皇帝,方才哀家的话还没说完呢。” 太后语气带着沉色,看向赵启,“正好你也在,又是看着十郎长大的,总不好见十郎还是孤身一人吧。” 赵柔垂下眼睑,恰若无意地悄声道:“先前丞相也说了对那姑娘无意嘛,强扭的瓜不甜,岂不是让两方都平白落得遗憾。” 太后目光不善地望向赵柔,“哀家说话的时候,你母妃没教过不能插嘴吗?她还不是皇后呢,你就要逞嫡长公主的派头了?” 赵柔的脸色顿时白了,往赵启身边瑟缩了下,而后男人才无奈道:“母后,柔儿说得也没错,十郎喜欢谁,不喜欢谁,这又不能勉强的。” 话音落罢,赵启的目光落在谢家这边,忽地往谢识琅身后的座位瞧去,隐约能看见两个小姑娘的身影,于是询问。 “希暮和乐芙也来了?” 谢乐芙没想到赵启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过于紧张,同手同脚走出来,给赵启端端正正行了个跪拜礼。 “臣、臣女参见官家,官家、万岁!” 赵启忍不住笑了:“生得的确与大郎和夫人像,好在没像你爹那般魁梧,你娘还是秀婉的。” 谢乐芙咽了口唾沫,不知道回答,只知道连连点头。 官家喊了两个人,却只出来一个,众人的目光又齐齐看向谢希暮。 她这才跟出来,福身跪拜,“臣女,拜见官家。” 赵启好奇地打量着谢希暮,比起谢乐芙的名字,他更常听见谢识琅说起这个丫头。 他看着谢识琅长大的,没见这小子夸过谁,唯独对小侄女夸赞有加。 “抬起头来,朕看看你。” 谢希暮闻言顿了片刻,缓慢地抬起脸来,与赵启对视,男人见后一怔,眉心拧在了一起,不知是怔忪还是诧异。 “父皇是不是也觉得谢大姑娘生得很好看?” 赵柔笑盈盈拉着张贵妃的手介绍:“儿臣可喜欢谢大姑娘了,感觉比自家姐妹还要亲昵呢。” 张贵妃刮了下她的鼻头,宠溺笑道:“你父皇就你一个女儿,你哪里还有自家姐妹。” 赵启回过神,也跟着夸道:“的确是好颜色,日后这婆家可得好好挑选。” 谢希暮重新垂下眼,“官家、公主过誉了。” “希儿,朕知道你家小叔叔最疼爱你,你倒是可以做这个决定。” 赵启柔声询问:“你家中只有乐芙一个妹妹,可愿意再多一个姐妹玩耍?” 男人的意思便是将琉璃的去留交给了谢希暮决定。 谢识琅神思一紧,看向背对他的倩影,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心里跟着慌张。 “不要多想,不说侧室,只是在丞相府陪你们暂住一段时日,多个玩伴。”赵启担心小姑娘会紧张,故而宽慰。 谢希暮微微回首,余光内显现男子看向她的目光,掺杂着琢磨不透的情绪。 “侧室的事情,希儿只是小辈,不好插手,不过官家既然说了是玩伴,那希儿是愿意的。”谢希暮回答。 赵柔蹙眉,饱含敌意的眼神看了眼琉璃,随即在自己母妃手背上掐了掐,很是不满。 张贵妃瞥了眼自家女儿,含带警示。 谢识琅攥紧小桌,犹记谢端远在屋内同他说的话,谢希暮始终是将他看作小叔叔的,又怎么会…… 他心尖上好像被一排小针狠狠钻了进去,无法呼吸。 “十郎,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既然是老三的人,在你府上暂住一段时日也无妨,只当给你家小侄女当做玩伴,等姑娘玩腻了再回三皇子府就行。” 三皇子心里不满,却也明白这已然是最好的结局,琉璃是带着目的入丞相府,日后究竟是回他三皇子府还是留在丞相府,还未可知。 他和谢识琅能不能搭上桥,就看琉璃的本事了。 …… 上了马车,谢乐芙一直在埋怨谢希暮方才的反应。 “你没见二叔有多讨厌那个叫什么琉璃还是茶壶的,你怎么还将人往家里带,嫌咱们家花瓶少了吗?” 谢希暮淡淡看了眼她,“你觉得我能拒绝吗?” 谢乐芙懵了下,“为什么不能?直接说不愿意就好了。” “你觉得官家为什么会问我的意思?”她看向小姑娘。 谢乐芙想也不想,“还不是因为谢识琅最疼爱你。” “不。” 谢希暮直直看着她,“因为官家不想驳了太后的意思,故而想要我来做这个恶人,太后明摆了是想要琉璃入丞相府,若是我说不愿意,太后日后又要如何为难我呢?” 谢乐芙愣住,没想到这三两句话背后有这么多含义。 “我没得选,阿芙。”谢希暮深吸一口气,“官家也说了,只是当作玩伴,不说侧室。” 谢乐芙心虚地嘀咕道:“可那茶壶女生得那般…她肯定是会勾引二叔的,我才不愿意她当我婶婶呢。” 她闻言眸底流动,倒是没说什么了。 等马车到了丞相府,琉璃乘坐的马车也停了下来,谢希暮瞥了眼下马车的女子,主动跟上前头的谢识琅。 “小叔叔。” 她喊了两声,结果对方都不搭理她,径直回了明理院。 想来是气她。 谢乐芙方才在马车上听了她的话,也领悟到她的不容易,轻声道:“二叔现在也就是在气头上,你改明儿跟他撒撒娇,他肯定会原谅你的。” 谢希暮扯了下嘴角,没说什么,谢端远上了年纪了,又刚病愈,将安排琉璃住下的事务都交给了谢希暮。 谢乐芙陪谢希暮讨论了半晌,将人安排在何处,一共得了三个答案。 第一个就是离谢识琅院子近的显德院,第二个是与谢乐芙相邻的无花院,最后一个就是与谢端远邻近的山石院。 谢乐芙选了半天,既不想让琉璃和谢识琅过近,又不想让自己和琉璃贴着,索性道:“咱们不好决定,要不你去找二叔问问?” 谢希暮也是这么想的,先让琉璃在朝暮院待着,自己先去找谢识琅。 明理院内灯火昏暗,阿梁带着护卫在府中巡查,谢希暮畅通无阻便来到了书房,只是里头未点烛火,看样子男子没在里头。 另一侧的主屋内倒是光影绰绰,谢希暮推门而入,只见谢识琅正在更衣,将外袍搭在屏风上,露出干净纯白里衣,神色意味不明地扫了眼她。 “你来做什么?” 这话是没好气的,带着冲味。 谢希暮故作无事发生,笑容浅淡地走到他跟前询问:“老族长身子疲乏,便先去休息了,给琉璃安排院落的差事便交给了我。” 谢识琅一听那女人的名字,脸色又垮了下来,干脆转身坐进了被衾中,不去搭理谢希暮。 她见状,也不生气,自顾自说道:“方才我同阿芙商量了一番,有三个院子可以选择,但是我们拿不定主意,想要来问一问小叔叔。” “问我?” 谢识琅的语气冷冰冰的,比寒冬腊月里刮的风还要凉上几分,平白叫人不寒而栗。 “本来是三个,但我想了想,老族长那边的山石院年久老旧,不方便给客人住,还剩两个,其中一个院子就是小叔叔隔壁的显德院。” 谢希暮倒显得通情达理,只是不知道床上的谢某人已经气得五脏六腑生疼。 “小叔叔愿意让琉璃姑娘到你隔壁住吗?” 谢识琅冷笑了声:“你怎么不让她直接住进我的院子?” 女子显然是愣了下,没想过还有这个选项,不太确认道:“直接来明理院住吗?我记得左厢房好像一直空着,要不……” 她话还没说完,谢识琅便回头带着寒气瞪了眼她,好不凶神恶煞。 似乎她若是接着说下去,他就要生吞活剥了她似的。 “那…要不住离你隔壁?” “你就这么想要她离我近?怎么不直接将你的朝暮院让给她,按距离,你的院子好像是离我这儿最近的。”谢识琅话说得难听。 谢希暮咬了下唇瓣,似乎是被这话打击到了,负气转身,“我知道了,小叔叔的意思我会遵从的,直接让琉璃姑娘住到朝暮院,回去我就收拾。” 正要开门离开,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男子身上自带的松香气一同席卷过来。 “谢希暮。” 她腕子一紧,男子牢牢攥住她的手,不容她动弹。 女子的神情落在他眼里过于无辜,谢识琅的心里就越发气闷。 昨夜分明是她纠缠着他,逼他打破了底线,她的唇角还残留着他咬过的痕迹,轻微地泛着红肿,就像是在邀功,彰显他昨日的粗暴和失态。 这样的印记此刻便更像是导火引线,逼他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倒是大方。”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谢希暮眸底却是一片惘然,“小叔叔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谢家的主母,决定不了客人的住所归处,你是家主,自然得将这事交给小叔叔来决定。” “谢家主母?” 谢识琅听话的重点显然在前半句话,盯着她,一字一顿问:“想当吗?” 第86章 你喊她妹妹,就先喊我叔叔 仅仅是分神的瞬间,谢识琅就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退后,瞧对方迷茫的神情,这才庆幸对方没有听清楚。 另一边,谢希暮亦松了口气,方才谢识琅说出口谢家主母几个字时,她险些就答应了。 瞧对方这后悔的模样,一看便是失言这才说出了口。 好在接话接得慢。 “小叔叔,时候不早了,我还是先去给琉璃姑娘安排住处,省得人家说咱们丞相府招待不周。” 不等谢识琅反应,她便告退离开,只剩下男子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 刚到朝暮院,谢希暮一眼就瞧见了四处打量的琉璃主仆。 “琉璃姑娘,不如给你安排在显德院吧。” 谢希暮方才和谢乐芙的讨论声琉璃也是听见了的,知道显德院与谢识琅的院子离得最近,难免欣喜,以为是谢识琅给交代的,连忙福身,“那就要多谢丞相了。” “多谢丞相?” 谢希暮愣了下,恰若思索了一番才反应过来,“琉璃姑娘误会了,方才我去小叔叔的院子,他已经歇下了,我想着显德院好歹离我这儿近些,姑娘要是有什么需要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琉璃闻言一顿,只好朝她勉强弯起唇,装作无事道:“大姑娘安排的自然与丞相无异,琉璃便谢过姑娘了。” 谢希暮领着主仆俩往显德院走,一边笑道:“说什么谢不谢的,既然官家说了让琉璃姑娘来丞相府玩一段时日,我们这做主家的自然得好生招待。” 这说辞大方坦荡,如若不知,倒以为谢希暮是谢家主母,琉璃跟在一旁细细打量着谢希暮,眼神多了几分晦暗。 “显德院从前是我爹娘住的地方。” 谢希暮向琉璃介绍,眼神笑盈盈的,“此处与小叔叔院子很近,他平日不喜欢吵闹,姑娘在此地住可要保持清净。” 琉璃听了这话,试探地问道:“不知道丞相还喜欢什么?” 这话赤裸裸便是打探谢识琅的喜好,要对症下药。 谢希暮却没有装作不清楚,反而直接笑道:“琉璃姑娘想知道什么?不若直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起先琉璃还以为这人是在虚与委蛇,可当谢希暮当真对她的问题如实告知后,她才有些混淆了。 “姑娘当真愿意帮我?” 谢希暮临走前,琉璃热络地握住对方的手询问。 谢希暮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笑脸,“小叔叔独身一人,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自然希望他快些成家了,琉璃姑娘可要把握好机会。” 琉璃闻言羞怯一笑,直到女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显德院,取而代之的才是极致漠然的度量。 “姑娘,这谢家人除了那位老族长似乎都不待见咱们,不过这个谢大姑娘人倒是不错。”琉璃的侍婢名唤岁岁,是陪着琉璃一块长大的。 琉璃的确不是什么扬州前任知州之女,先前只是在一家曲艺坊中当清倌,卖艺不卖身,后来她的一个姐妹被三皇子选中,过上不愁吃喝的日子。 琉璃是艳羡的,她的底子不比她姐妹差,又因为一身傲气,不屑于跟随普通富商,在那乐坊中蛰伏隐忍多年,本以为要就此荒废,没想到等来了这个机会。 方才她去朝暮院,才发觉这个世上不止是穷人与富人有差别,就连富人与富人都有天壤之别。 上好的和田玉瓶被随意放在梨花木小窗台上,信手插了几支院里栽种的花草;寻常有钱人都不舍得用做裁衣的貂儿皮竟然随意铺在青石板砖上,供女子踩踏;更别提号称一两香料一两金的龙涎香,在院子里时时刻刻燃着。 这哪儿是一个寻常院落,分明是被金银堆砌成的黄金屋。 若说先前琉璃想留在丞相府的心只有六七成,现下已经完全超越了十成。 就算那谢丞相生得一副好相貌,性情冷清,可素来没有男人能逃得过她的手段,更别提一个这么些年都没碰过女人的谢识琅。 “谢希暮人如何,尚未可知。” 琉璃知晓谢希暮不是谢家血脉,还担心此人会对谢识琅心存别的心思,不过此人方才却大方地跟她说谢识琅的喜恶。 不像是存了异心。 琉璃眸色几经变化,“她人好也罢,人恶也罢,我都不关心,只要她对谢识琅没有心思,我倒是不会为难她,这谢家主母之位,我势在必得。” * “姑娘当真好糊涂。” 晓真跟着谢希暮回屋,刚关上门就忍不住开始吐槽:“那显德院是咱们朝暮院外,离明理院最近的院子,姑娘怎么想的,竟然让那个女人住进去。” 谢希暮忙碌一整日,将外裳褪下,随即坐在镜前卸钗环,神情淡定,“这怎么了?” “还怎么了?” 晓真都惊呆了,“姑娘没瞧见丞相也不喜欢那女人吗?二姑娘虽然平日里蠢了些,但方才说得不无道理,那琉璃一瞧便不是简单的主,姑娘将她安排在显德院,还告诉她丞相的喜恶,若是她……” “若是她翻身当了丞相夫人?”谢希暮顺着晓真的话说完。 晓真无奈道:“姑娘,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女子眉目带笑,“你觉得小叔叔会喜欢她吗?” “如今是不清楚,可那琉璃看上去便是有手段的,若是丞相当真受她迷惑,姑娘不是前功尽弃了吗?”晓真嘀咕道。 “可我偏偏就是要琉璃去迷惑谢识琅。” 谢希暮将耳垂上的珍珠坠子摘下来,懒洋洋道:“若是连这样一个女子都抗拒不了,怎么配当我的夫君。” 晓真听了这话当真愣了下,本以为自家姑娘对丞相是一片痴心,没想到竟然如此清醒知进退。 “更何况——” 谢希暮伸了个懒腰,眼眸自然流出去的倦怠都美不胜收,“她未必有这个本事。” 晓真都被自家姑娘的美貌给迷了眼,分神片刻后,才想起要将萧家递过来的信给她。 “这是萧将军给您的,那个琉璃的出身根本没有那么清白。” 谢希暮一目十行,了然于胸地发笑:“既然是清倌,应该有点手段吧,可别让我失望。” …… 夏日蝉鸣聒噪,扰人清梦,不过卯时,赵宗炀登门来找谢识琅。 本着来看热闹的心态,与谢识琅喝了两盏茶。 “那个老三,当真是没有分寸,当着殿上那么多人给你塞女人,还塞了个那样的。” 赵宗炀吊儿郎当嚼茶叶,嗤之以鼻:“你说说,就算是那华子都比那个什么琉璃好吧,那老三还真是没眼界,以为你喜欢那种俗气的脂粉。” 谢识琅上下扫量了对方两眼,似笑非笑,“怎么?担心我被贿赂?” “我可不是担心别的。” 赵宗炀朝他抛了个媚眼,“死相,人家还不是怕你被那小妖精迷了眼,到时候负了我。” 谢识琅嫌弃地别开眼,“赵昇固然该死,可你也不该活。” 赵宗炀抱着手,调侃道:“不过你家谢希暮怎么那般大度?昨日在殿中太后的意思不要太明显了吧,她就不怕你被别人抢走?” “胡说八道。” 谢识琅将茶杯搁置下来,脸色沉了些许。 赵宗炀打量对方神情不对,来了兴致,“谢识琅,该不会是因为希儿让那个琉璃入府,所以你生气了吧?” “我气?” 谢识琅面无表情,“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赵宗炀忍俊不禁,心道还真让他猜中了,“气希儿不在乎你,气她一点都不嫉妒吃醋啊。” 谢识琅再忍不下去,抄起茶杯往男子身上砸过去。 好在赵宗炀动作麻利,闪身躲了过去,“被猜中了心事,狗急跳墙了!” 院子外传来阿梁冷漠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追打。 “琉璃姑娘,这是我们主子的院子,你来错地方了。” 赵宗炀朝男子啧了两声,无声对口型:艳福不浅。 “阿梁大哥,我听大姑娘说,丞相平日里早上胃口不好,所以做了些开胃的粥点送过来。” 谢识琅听见谢希暮的名字后表情越发阴沉,实在气不过,将桌案上另一盏茶也砸了下去。 只听屋内传来一道茶盏破碎的动静,吓了琉璃一跳,阿梁顺势接过话头:“琉璃姑娘也瞧见了,我家主子不仅早上胃口不好,脾性也不好,你这时候进去,可是要自讨没趣了。” 琉璃看了眼手里的食盒,有些不甘心,却又不敢在谢识琅气头上与他碰面。 毕竟没摸清楚脾性,还是再观望一番为好。 琉璃刚准备回显德院,迎面小路上款款走过来的女子可不正是谢希暮。 “大姑娘。” 琉璃看着空手而来的谢希暮,眼神里带着狐疑,“姑娘来明理院?” 见这人来了,阿梁一改方才轻慢的态度,连忙躬首,“大姑娘。” 谢希暮扫了眼琉璃手里的食盒,“琉璃姑娘好勤快,一大早就做了这些早点。” 琉璃失落地叹了口气:“可惜丞相正在里头发脾气呢,大姑娘眼下还是不要过去为好,免得波及自身。” “发脾气?”谢希暮讶异地看向阿梁,后者连忙暗示:“主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姑娘要不要进去看看?” 书房内,谢识琅听见女子询问阿梁,眸色更深,坐在一边也不主动让人进来。 赵宗炀自诩乐于助人,掐着嗓子阴柔地咳了声,给屋外人提醒。 “屋中还有人?”琉璃听到动静有些疑惑,“难道是宫中内侍公公来了?” 书房里的赵宗炀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呛住,指着外头那女人,压低了声怒斥:“她脸上长的难道是对猪耳朵不成?” 谢识琅专注听着外头动静,懒得搭理要抓狂的赵某人,只是谢希暮的声音迟迟未响起,让他越发心焦。 “我进去瞧瞧,琉璃姑娘先回去吧,免得小叔叔心情烦闷,届时对你的印象不好。”后半句话,谢希暮是轻声对琉璃说的,无异于一种提醒。 琉璃半信半疑,方才她听见谢识琅在屋子里发脾气,难道谢希暮此刻进去,不会受责骂? 她还真有些不信,瞧着女子轻叩两下屋门,进去后,屋子里许久都没传出动静。 琉璃蹙紧眉头,心道这个谢家大姑娘在谢识琅心中的地位当真是不浅。 书房内。 谢希暮一进门便瞧见了赵宗炀,福身行礼,“一听便知道是端王殿下的声音。” 赵宗炀闻言笑得开怀,作势要上前抱人,“我就知道希儿妹妹心中有我。” 还不等谢希暮反应,谢识琅一本书便砸在了赵宗炀脸上,害得人捂脸往后坐在地上。 “你个毒妇!” 谢识琅懒得管地上人的痛呼,没好气看向谢希暮,“你来做什么?” 女子反倒是镇静自若,“我若是不进来,琉璃岂不是就瞧见端王殿下了。” 琉璃是三皇子的人,而赵宗炀与谢识琅私下里接触根本无人清楚,若是赵昇得知了这个秘密,只怕便要使手段对付赵宗炀了。 “那还不是托你的福,她才知道我早间胃口不好。”他语气不善。 谢希暮蹙眉,“小叔叔怎么能怪我,她问我我难道不说吗?” “她问你,你就要说吗?”谢识琅肃着脸庞,一副不好糊弄的模样。 赵宗炀都闻到了硝烟味,连忙拦着谢识琅,“你这人也真是的,干什么为难希儿妹妹,那是三皇子塞进来的人,她怎么好拒绝。” “妹妹?” 谢识琅冷眼看他,“你若要喊她妹妹,就先喊我一声叔叔,跟谁在这攀亲戚呢。” “你!” 赵宗炀没好气戳着对方的胸口,“你这醋坛子还翻到我这里了,你是个人吗?” 谢希暮听了这话微微一愣,瞧谢识琅变了脸色,“胡说八道,什么醋坛子,你最近是没有正事办了?这么闲。” 赵宗炀气得直接从后窗翻走,嘴里一边嘟囔:“赶人倒是利索,还胡说八道,被人拆了台不好意思就直说。” 等人影彻底消失在屋内,谢希暮才好奇地看向谢识琅,“方才端王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 谢识琅将她扯到一边,以防方才摔碎的茶杯扎伤她,一边淡漠道:“以后少与赵宗炀搭话。” “为什么?” 她瞧着男子的侧脸,“他不是小叔叔的朋友吗?” “朋友也有三教九流之分,狐朋狗友不可交。”他弹了下她的脑门,以示警告:“下回再同那个女人说这么多,当心我要罚你。” “罚我?小叔叔要怎么罚我?” 她仰起脸来,眼波流转,澄澈见底,看得他心尖发痒,视线不自觉落在她唇角结的痂。 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声线跟着发哑:“反正你记得有这回事就行。” 她笑弯了眉眼,踮起脚尖,竟然学着他的模样,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下,温热的气息扫荡他的睫翼,在他心内刮起了一阵烫风,“好怕哦~” 第87章 一品居秘密见面,逼她亲他 又逢谢识琅休沐,赶上八月中旬,恰好快到谢希暮的生辰,谢端远提醒谢希暮多制两身衣裳。 这厢谢乐芙又吵吵嚷嚷要去一品居买衣裳,谢端远只好嘱咐谢识琅带着姐妹俩一块出去,这阵子家里多了一个琉璃,也不好独独少了她的份,只好一起出去。 连谢乐芙都看出来了,谢端远是打着撮合谢识琅与琉璃的心思。 一路上,她对这个假模假样的女人都时刻保持警惕,她先前觉得谢希暮已经够做作了,没想到这一个更让人觉得厌烦。 相形见绌,谢希暮反而被凸显出优点。 * 一行人下了马车,谢乐芙只瞧见乌泱泱的一群人,本以为上回来一品居的客人已经足够多了,没想到这回客人竟然排队到了门口。 “咱们竟然连门都进不去?” 谢乐芙都惊呆了。 琉璃出身扬州,不了解京城的风气,“为何一定要在此地买?咱们也可以换另一家铺子。” “你懂什么?”谢乐芙白了她一眼,“土包子一个,你当是去市场里挑猪肉呢,这京城里最好的胭脂水粉铺子就是一品居。” “可是咱们不是来买衣裳的吗?”琉璃问。 “一品居近来新裁了许多成衣,可时兴了,京城里的姑娘们都买。”谢乐芙撸起袖子,眼瞧着就要拔腿往里冲的气势。 “谢大姑娘!” 一道笑声叫停了谢乐芙的动作。 “菀娘,好久不见。”谢希暮微笑迎了上去,不忘对菀娘介绍:“这是我小叔叔和两位姐妹。” “原来是丞相。”菀娘打量过男子后按照规矩福身拜见,处变不惊,视线又缓缓转到琉璃身上,“二姑娘我是见过的,竟然不知谢家又多了个姐妹。” 谢识琅的目光也短暂在菀娘身上扫过,随即看向人潮汹涌的一品居,先前他知道谢希暮常来此地,只是没亲自来过。 现下看来一品居的确是生意红火,他得到过消息,一品居老板菀娘也常进宫给嫔妃送东西。 这正也解释了菀娘为何见他却波澜不变。 “我们今日是来瞧衣裳的,就是客人太多了,我们实在挤不进去。”因着琉璃身份尴尬,谢希暮也未曾多言,只是握住菀娘的手,微微一笑。 菀娘心领神会,“大姑娘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您都是常客了,自然待遇不同,我带着你们进去。” 有菀娘的存在,他们一行倒的确畅通无阻,直接到了二层的成衣间。 “这儿的衣裳真好看。” 谢乐芙眼珠子提溜了一圈,不由感叹:“先前从未见过呢。” 琉璃从一开始就将目光放在谢希暮身上,女子同一品居的老板娘谈笑聊天,好不自如,又领着他们一起进了铺子,像是来了自个家一般自在。 先前谢乐芙说一品居的好,她还有些不相信,直到亲自进来,才发觉的确是别有洞天。 这铺子若放在她从前生活的地界儿,可以称得上是极尽奢靡了,都不像是供旁人采买的铺子,反倒像是为富人专门打造的福乐金窝。 “这里裤咋还绣了红花呢?”谢乐芙扫见一套女子里衣裤,发觉裤腰延至腿缝间绣了栩栩如生的凤仙花,鲜艳得恍如要滴血。 谢识琅顺之瞧了过去,神色微顿,脑海里闪过了几个零碎的片段。 谢希暮将男子的反应收入眼帘,笑了笑,看向菀娘,“你们店的衣裳当真是新奇。” 菀娘哪里敢答这话,要知道这里头许多衣裳便是谢希暮亲自设计的花样,其中就包括了这套里衣。 “这套衣裳名唤情思。” 菀娘引着众人来到另外一套男子成衣前,与方才那套女子里衣裤相似,这套男子外袍通体月白,唯独在胸襟处绣了凤仙花,清冷与妖艳夹杂在一起,给人一种禁忌之美。 “这外袍名唤臣服,与情思乃是一对。” 菀娘故作无意,看向一边出神的谢识琅,“丞相身量极佳,若是穿上这套臣服,一定很合适。” 谢识琅下意识看向谢希暮,发觉女子只是扭头打量其余的成衣,故而低声:“不必,今日是来给希儿选衣裳的。” 菀娘笑说:“也好,我记得大姑娘喜欢碧色,店里有好几件,要不我拿出来给姑娘们瞧瞧?” 碧色…… 琉璃暗暗记在心里。 只听谢乐芙补充道:“我要大红色,亮眼一点的。” 菀娘答好,转头看向琉璃,“这位姑娘喜欢什么样的衣裳?我一起拿出来,还有不少新衣裳呢。” 琉璃眸底微动,“我也喜欢碧色,颜色不必太艳,清淡些的好。” 谢乐芙嗤了声:“明明是道油焖猪肉,装什么大白菜,噎得很。” “二姑娘。”琉璃平日撞见谢乐芙受嘲讽几句也就罢了,可今日谢识琅还在身边,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声音里都带着委屈:“琉璃自认没有得罪过你,你何必言语针对我?” “言语针对?” 谢乐芙又翻了个白眼,“我要是真想针对你,直接动拳头了,跟你费这个唾沫星子做什么。” 琉璃眼眶红了,柔弱地虚晃两下,找准时机想往谢识琅身上倒。 哪知谢希暮正好拿着两套衣裳对谢识琅道:“小叔叔,你觉得哪套更适合我?” “我看看。”男子闻声抬脚步,琉璃扑了个空,险些栽倒,谢乐芙立即不留余力地嘲笑。 琉璃面上自然是一阵青一阵白,瞧谢识琅给女子挑选后,径直走向不远处的露台看风景,俨然是故意不想要待在她身边。 好一个谢识琅。 还真是个能忍的。 她倒要看看,这人能抵挡她几次。 想到这,她抬脚便要跟过去,一边抽噎道:“谢——” “菀娘,那我先试一下吧。” 谢希暮笑盈盈对菀娘道,正好打断了女子的话,又对菀娘使了个眼神,后者忙拿起衣裳挡住了琉璃的脚步。 “姑娘,您说颜色要清淡些,这件如何?” 谢希暮收回视线,径直推开了另一扇门,一品居二层有个专门供女子更换衣裳的屋子,只是位置不大,供一人站着便已勉强。 可昏暗光线下,已经有人潜伏在横梁之上。 正瞧着谢希暮将外衣褪去,露出白如玉似的细颈,素手撩拨,瀑布般乌黑墨发便懒洋洋散在香肩和腰肢上,恍若勾人魂魄的妖孽,暗香流动,诱人发狂。 “……” “还打算看多久?” 房梁上的某人僵了下,来不及反应就被女子从手边扔过来的一罐胭脂砸中了脑袋。 “嘶——” 萧焕捂住额头,痛骂道:“谢希暮,你要杀人啊?” 谢希暮缓缓将外衫合上,淡定地看向落地男子,“梁上君子不好当,哥哥还是正大光明些吧。” “正大光明?” 萧焕戏谑:“那要不我拉着你直接出去?咱们光天化日之下详谈如何?就是怕你小叔叔要发疯。” 她深吸一口气,懒得同这人打嘴仗:“方才晓真将人带给你了吧?有法子弄进去吗?” 今日谢希暮出府,不仅是要来买衣裳,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将尖尖送进县主府。 “有是有法子。” 萧焕抱着手,上下打量她,故弄玄虚,“就是有点难啊——” “哥哥这般厉害,整个金吾卫都是你手里的兵,区区送个人进县主府,没那么难吧?”她弯起唇,乖顺可欺的模样,让他生出几分别样的心思。 萧焕欺身过来,“妹妹嘴上说得容易,就拿一本破经文糊弄哥哥?” “什么破经文?”谢希暮蹙眉,“我抄了整整三个日夜,每日不过卯时便起身,还不是想在佛前给你求平安。” 女子说话尾调拖长,绵软上扬,竟让他听出了几分撒娇之意,不自觉嘴角上扬,放柔了声:“这么可怜呢。” 她眨了下眼,“那帮个忙呗。” “好啊。” 萧焕歪了下脑袋,凑近道:“那你给哥哥撒个娇,哥哥就麻利答应你。” “撒娇?”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堪的词汇,皱紧眉头,“我不会。” “你平日里不是总对谢识琅撒娇吗?轮到我这儿就不会了?”萧焕挑眉。 她苦恼道:“我真不知道。” 毕竟谢识琅和萧焕可不同。 谢识琅本就不禁逗 面对他,她就是使劲浑身解数都觉得不够。 可她面前这位,脸皮不是一般的厚,素来爱得寸进尺。 撒娇这种招数,她可不想使在这家伙身上。 “那这样。” 萧焕伸脸过来,“亲我一口,我就答应你。” 谢希暮面上一惊,下意识道:“你有病啊。” 门外传来谢识琅的声音,或许是等得太久了,察觉出不对,“希儿,还没换好吗?” 谢希暮瞳仁放大,下意识将萧焕推开,没想到对方两臂一伸,直接贴在了墙壁上,将她禁锢在怀里,不容她动弹。 “怎么?” 他靠近她耳侧,热息撩人:“怕被发现啊?” 谢希暮瞪了眼他,压低了声:“你快走。” 这小屋子是有后窗的,正好通往一品居后门的小巷子。 “我偏不。” 萧焕似笑非笑,下巴抬了下,“说了,亲一口,我就走,事情也给你办了。” “你!”她都怀疑萧焕是摔了脑子,就算是想让她着急,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挑事。 “里头还有谁?” 谢识琅隐约听见了一道男声,语气顿时正肃:“谢希暮,快说话。” 她嘴唇微张,正要开口,却被萧焕钳住了下巴,只瞧男子狭长的眉眼中全是挑衅,无声朝她对着口型:亲我。 第88章 丞相的细腰真带劲 “谢希暮!” 谢识琅见面前的屋门纹丝不动,朝身后的阿梁使了个眼色,后退了半步,正要踹开门。 不料小门忽然打开,里头伸出一只手来,攥住他的衣襟往里带。 等反应过来时,他才发觉自己怀里多了一具滚烫的身子,在昏暗光线下一片明晃晃的雪白。 他呼吸一滞,胸膛前顶着汹涌勃发的云团,沟壑欲露,赤红肚兜紧紧包裹着女子妖娆有致的娇躯,乌发掩了半边脸,却仍能瞧见她细密正颤动的睫翼,像是烛火边游荡的蝶,危险又迷人。 “你……” 好像有一团火从他的小腹径直烧到浑身各处,无法适从。 “小叔叔,方才有老鼠,吓了我一跳。” 谢希暮怯生生抬起眼睑,那一层层裹挟着依赖的柔韵尚未消散,她的手紧紧抓住他,“我好怕。” “老鼠?”他尽量不让自己视线乱晃,只是眼神还是不可避免地晦涩起来。 “方才屋子里是老鼠的动静?”他尚且狐疑着,小姑娘的手臂却环住了他的腰身,让他二度无法呼吸。 “是啊。” 谢希暮的嗓音带着哭腔,委屈巴巴的:“那老鼠又大又丑,还差点咬了我一口,还好你及时进来了。” 被她这样抱着,他只觉难耐,艰难地将地上散落外衫捡起来,盖在她身上,“你…先穿好衣裳。” 谢希暮抽抽嗒嗒的,磨蹭了半晌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人,最后还不忘摸了把他精瘦有致的劲腰。 啧。 真细。 真带劲。 两件衣裳脱得快,穿得也快,谢希暮扫了眼背对着她的男子,随即看向紧闭的后窗。 方才萧焕的确是逗她的,在谢识琅冲进来前,萧焕没说两句话就松开她走了。 不然若让谢识琅真瞧见了萧焕,只怕整个谢家都要炸了。 “好了吗?” 谢识琅对着屋内的杂物,隐约听见衣料窸窸窣窣的动静。 “小叔叔……” 女子的语气怪怪的,令他预感不好。 “怎么了?” 她有些无措,“光太暗了,我…系不好衣带,你眼神好,能不能帮我。” 谢识琅艰难地转过身,好在女子将里衣穿好了,只是外衫半解,耷拉在肩头,“你…哪里没系好?” “腰。” 她靠过来了些,谢识琅连忙喊道:“好了,你不用靠近,我知道了。” 他弯下腰去,个子高大本就形成了一大片黑色阴影,连他自己都有些看不清谢希暮的腰带在何处,只能凭借着感觉去找。 “哎呀。” 女子轻呼了声,娇滴滴的浑然像是带了电流,将他从头劈到了脚,根本不敢动弹。 “你摸哪儿去了?” 谢希暮的语气像是不好意思,“那是我的腿。” 谢识琅指尖颤了下,打起了退堂鼓,“我也看不太清,要不还是你自己试一试吧。” “不要嘛,希儿真的看不清。” 她抓住他的手,往她腰上带,“系带在这儿。” 谢识琅也不知道该如何操作,只想着赶紧完事,动作难免粗鲁了些,弄得女子叫唤了好几声。 等打好结,他的后背都已经湿了。 谢希暮瞧着对方弯腰屈膝的模样,唇角不自觉上扬,正当对方松了一口气时,她及时道:“对了,我胸口这儿还有一个系扣呢,小叔叔……” 只听砰的一声。 谢识琅夺门而出,几近落荒而逃,若非瞧见他通红的耳根子,不知道的定要以为他撞鬼了。 “……” 买衣裳事情告一段落,只是谢识琅在府中好几日都没露面,琉璃都来朝暮院打探过好几回,谢希暮懒得应付,便直接将谢识琅平日里下朝和上朝的时间包括常走的路告诉琉璃。 晓真作为旁观者都觉得自家姑娘过于大方了,不过谢希暮做什么事情从来都有自己的步调。 就比如今夜,谢希暮用过饭后往小花园走去消食,正好听见了一阵歌声,诗词浪漫动人,嗓音比春日里的黄莺还要悦耳。 晓真跟在后头压低了声音:“人好像在假山后头。” 谢希暮遥遥瞥了眼,便瞧见了一幅月下美人图,美人摇摆曼妙身姿,一展歌喉,即便是夜空中经过的乌鹊都要停留须臾。 “半夜三更不睡觉,鬼喊鬼叫,害得老娘以为是大黄嗝屁了变成女鬼托梦给我……” 一阵幽怨的女声从谢希暮身后响起,险些将她吓一跳,原来是谢乐芙挂着两条黑眼圈出来。 “你也来了?”谢希暮愣了愣。 谢乐芙打了个哈欠,眼神里的怨气像是能将前头的美人淹没,“我是钟馗,来捉鬼。” 晓真忍住笑:“二姑娘,你来得还正是时候啊。” 谢乐芙还没明白晓真话里的意思,很快便瞧见岁岁从假山另一头飞奔过来,给琉璃使了个眼神,随即美人跳的、舞的越发卖力了。 谢识琅刚从宫中议事归来,自打上回在一品居与谢希暮那般后,他好几个夜里做的梦都是关于她的,梦中场景亦是污秽不堪,不能与人言。 他只好尽可能地躲着,担心一同谢希暮见面会露馅,每日早早出府,很晚才回。 只是今夜刚走到小花园就听到一阵怪异的动静。 他下意识看向阿梁,后者领命,往前走了两步,而后回话:“主子,是琉璃姑娘在唱歌。” 谢识琅面上的厌倦更显而易见,本来回家就晚,见不到谢希暮就算了,一身疲惫还得应付赵昇派来的细作,他只恨不得将这女人踹出谢家。 “丞相?” 琉璃听到男子的脚步声恍若惊梦,连忙整理好自己的衣襟,转身过来行礼,“丞相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怎么?” 他语气淡漠:“我做什么需要同琉璃姑娘禀报?” 这是谢识琅第一次叫琉璃的名字,朗朗君子面容俊美,连声音都如此撩人心动,琉璃脸热了起来,忙解释:“没有的事,丞相,是我僭越了。” “你知道自己僭越了?” 谢识琅的语气陡然生冷起来,让琉璃一惊,眼瞳流转了一圈,又抬脚往男子这边靠近。 “丞相,如今天黑了,方才我出来忘记带侍女,你可不可以…送琉璃回院子?” 说着,琉璃似乎踩着一块碎石子,脚底一滑,直接栽进了男子的怀里。 第89章 给她的生辰礼,她永远不会无处可去 坚硬的胸膛稳稳接住了琉璃,她不禁面上一热,羞怯开口:“丞相对不起,我没站稳……” “没关系,因为我也不是丞相。” 听到意想不到的声音,琉璃吓得抬头看去,只瞧见阿梁的黑脸,“琉璃姑娘,还请松开我。” 余光中几道人影走来,阿梁不等琉璃反应,先退开半步,“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希暮倒有些惊讶,看向晓真,后者一脸错愕,“关我什么事,有病。” “大半夜的,我说怎么听见鬼哭狼嚎,原来是你啊。” 谢乐芙没好气地朝琉璃翻了个白眼。 琉璃下意识看向谢识琅,发觉对方早就离她很远了,只能娇娇柔柔地解释:“阿芙,我只是思念家乡,方才才唱了首家乡的曲子,打扰到你了,真是对不住。” “得,你可别这么叫我,跟我沾了哪门亲戚啊,咱们熟吗?” 阿芙是谢希暮对她的称呼,谢乐芙心知肚明,谢希暮和琉璃可不同,前者待她真心多了,琉璃只是假情假意,不像谢希暮像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 “东施效颦。” 谢乐芙瞄了眼琉璃身上的碧色衣裙和熟悉的簪环,哼道:“学人精。” 难得从自家二妹妹嘴里听到正确的成语,谢希暮心里当真还有些宽慰,只是另一边的男子脸色难看。 “丞相府大半夜不容人鬼喊鬼叫,琉璃姑娘不妨回三皇子府唱歌跳舞,或许还有人欣赏。” 鬼喊鬼叫? 琉璃听到这话脸都绿了,她在扬州时,不少富商掷百两银子就为看她唱歌跳舞。 谢识琅竟然说她鬼喊鬼叫,还要将她赶走? “丞相,我…我不知道府上有这样的规矩,我……” 琉璃求助地看向谢希暮,“大姑娘……” 谢希暮出声温婉:“小叔叔,琉璃姑娘不是故意的,既然是头一回犯错,便容她一回吧。” 谢识琅闻之不悦,“容她?” 方才这女人都要倒在他身上了,谢希暮竟然还说容下她? “好歹是三皇子送来的。” 谢希暮走近,轻轻蹭了蹭他的衣袖,极轻的声音对他道:“若是半夜将人赶走,小叔叔不怕旁人兴起什么谣言吗?到时候对咱们丞相府也没有好处。” 他感受到女子触碰,分明隔着衣袖,他还是忍不住蜷缩住手指,呼吸乱了起来。 “再说了。” 说到这儿,谢希暮恢复正常音量,对琉璃笑道:“我瞧琉璃姑娘方才跳的舞很不错,还想要让她教我跳呢。” 琉璃闻言连忙点头,“是,我可以教大姑娘跳舞。” 谢识琅眯起眼,倒不觉得谢希暮有什么好跟这个女人学的,琉璃的出身他早就知道了,跟着她学,能学到什么好东西。 “小叔叔……” 谢希暮软下声来,手从袖底穿了过来,指尖戳了戳他的手背,泛起的酥麻让他面颊一热。 “我知道了。”他快速收回手,眼神避开她直白的盯凝,转身回明理院。 琉璃这才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谢希暮说这话是为了救她,还想着再换个法子引诱谢识琅,却没想到接下来几日,谢希暮几乎日日缠着她学舞。 承诺在先,再者是谢希暮帮她留了下来,琉璃自然不好拒绝,只能教她跳舞。 教人跳舞极需要耗费精力,琉璃每日早早起来想去与谢识琅碰面,结果还没出门就被谢希暮拦下,等她再找机会出院子,才发现谢识琅早就上朝去了。 别瞧谢希暮柔柔弱弱的,学起东西来倒是精益求精,琉璃都快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她了,每日练到半夜,生生到谢识琅都回屋睡觉了,这人才回朝暮院。 反反复复,日子过得倒快,处暑皎阳似火,八月二十二日,是谢希暮的生辰。 她的朋友本就少,从前谢识琅有时间的时候就同他一起,但也只是寻常吃个晚饭,谢识琅对生辰这些仪式并不太看重。 今年谢端远便吩咐在家中吃一顿晚饭,也算是给谢希暮庆生。 白日里赵柔送来过贺礼,萧国舅给她准备的生辰礼也被晓真悄悄带了回来,只是谢识琅白日里还在忙政事,反而是谢乐芙在朝暮院陪了谢希暮一整日。 虽然有逃课的嫌疑。 入夜,谢希暮沐浴后更衣,在衣柜中挑挑选选,最后换了身裙摆映梨花的滚雪锦薄纱留仙裙,乌发梳成云鬓,踏蜀锦松海棠鞋。 进饭厅时,饭桌上的人都愣了愣,瞧着鲜眉亮眼的姑娘,不禁心中惊叹。 琉璃见状没忍住皱眉,这般貌美动人的女子,与谢识琅待在一起这些年,又不是血亲,难道他不会动心?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感在琉璃心中油然而生。 “十郎快来了,先坐吧。”谢端远命人取来了一个红封,递给了谢希暮,“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你们小姑娘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自行去买吧。” 谢希暮捏了捏手里的红封,挺厚,于是乖顺笑道:“多谢老族长。” 说时迟那时快,方才谢端远还在念叨的人现下已经来了。 谢识琅是赶回来的,一入饭厅,一眼就看见了宜笑宜颦的女子,饭厅烛盏燃得明晃晃的,姑娘却比烛台还要夺目,令他脚步生乱,险些走错了位置。 “小叔叔这段时日都忙到很晚,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了?”谢希暮婉婉抬眼,看向对面座位上的男子。 “这还用说,肯定是回来给你庆生的呗。” 谢乐芙抢话,随即将一个紫楠木盒子扔进了她怀里,“以防二叔准备的礼物比我好,我先送给你,也不出丑了。” “?” 谢希暮看了眼紫楠木盒子,成色不错,谢乐芙月例不多,每月有十贯钱都要花九贯在吃食上面,只怕这个月剩下的钱全花了,也只够买这个紫楠木盒了。 “这是阿芙送给我放首饰的盒子吗?” “瞧不起谁呢?” 谢乐芙将盒子打开,里头躺着一根彩线编织而成的手链,手艺精良,还挂了福乐安这三个小字。 “这是保平安的,我们村都信鬼神,到了你这个年纪还未出嫁的姑娘神婆都说是有不干净的邪祟缠身,戴着平安绳就能够赶走邪祟,一生顺遂,觅得良人。” 谢希暮听了这话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谢识琅,却正好对上男子的眼神,出奇默契。 “你也戴了吗?”她转而看向谢乐芙。 谢乐芙昂了声,展示自己的手腕,亦是彩绳绕腕,“这是我娘给我做的。” 说完对方又反应过来,“怎么着?你还提防着我不是?我编了好几日才弄好的,不要就还给我,我改明儿给大黄戴。” 谢希暮连忙捂住盒子,忍俊不禁,“我要,多谢阿芙,还有,你方才可说错了,小叔叔从来都不送我礼物的,故而也就不会有送的礼比你好之说了。” 谢乐芙啊了声,看向谢识琅,“二叔,你这么抠门啊?” 正倒酒的谢识琅手动作微顿,余光深深瞥向谢希暮。 “不应该这么说吧?”琉璃为谢识琅开脱道:“我瞧大姑娘院子里不少好东西,平日里丞相一定不曾薄待姑娘。” 这话虽然是琉璃说的,但谢乐芙都清楚没说错。 要说整个谢家,谁的日子最好,那一定是谢希暮。 莫说那成堆的衣裳首饰和收藏品,便是每日下人给她换着法熬煮的鹿茸、燕窝、雪莲花…都是极为名贵的药材,寻常百姓家谁能这么喝。 谢希暮从小底子薄弱,幼时一回高热险些没熬过来,那回谢识琅心急如焚,守了她几十个日夜,直至她完全康复才重新上朝,后来出外办差时他又向一位名医求了药方,而后的数年都按照药方给她调理身子。 还有吃食方面,谢乐芙都知道整个府邸厨艺最好的便是朝暮院的小厨房,因为谢希暮嘴挑又爱食辣,谢识琅为了满足她的口味,从潭州请了最好的厨子,又担心小姑娘食辣过度伤身,一边嘱咐着厨子不定期研究药膳给她补身子,就这样,几位大厨在朝暮院一待就是十几年。 谢识琅待谢希暮的好,不是一日两日,而是长年稳定输出。 这也是谢乐芙初来谢家时,非常厌恶谢希暮的一点,觉得这人抢走了属于她的享乐日子。 可后来她也想清楚了,若换成是她陪伴谢识琅这些年,恐怕谢识琅也不会像待谢希暮一样对待她。 为人不同,性情不同,什么人合得来,什么人合不来,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 “是啊,小叔叔待我之好,早就无需用别的礼物来替代了。”谢希暮也朝对座男子盈盈一笑,眉眼散发出楚楚动人的余韵。 谢识琅愣了下,眼睑颤了几颤,什么也没说。 用过饭,琉璃表示谢希暮生辰她没有送礼物,愿弹一首曲子赠予谢希暮。 谢乐芙对此只表示了四个字:“孔雀开屏。” 琉璃闻言脸是青一阵红一阵,眼瞧着要与谢乐芙争起来,谢端远自然是要帮着琉璃说话:“今日是大喜日子,别生口舌,弹一曲也好,咱们左右没有听过琉璃弹琴,更何况你二叔也喜欢琴。” 琉璃小心翼翼扫了眼谢识琅,继而让人搬来了琴,坐在厅中央开始抚琴。 琴音清脆悦耳,纤纤素手间,一首流畅的小曲便娓娓道来。 谢乐芙听不懂琴,听琉璃弹的曲声零零碎碎,与那日在朝暮院外听到如流水似缠绵婉转的琴声不同。 此刻琉璃弹的,只让她觉得聒噪。 偏偏琉璃在状态里,这是扬州女子向情郎表心意的曲子,美人频频抬眼看向座上男子,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谢识琅表情平淡,根本没有起伏,甚至在曲子还未进行到一半就起身了,说是酒喝多了,有些头疼。 谢端远心里虽然不满,但面上还是不好说什么,于是吩咐琉璃扶着谢识琅回去。 琉璃闻言,忙不迭要起身。 谢乐芙瞄了眼自家二叔的表情,更不想这个女人缠着谢识琅,出声道:“大姐姐陪二叔回去吧,我还蛮想听琉璃弹曲子的。” 关键时候,谢乐芙就开始捣蛋了。 琉璃面色难看,可偏偏谢乐芙是谢家真正的姑娘,日后若她嫁进来,不免要同她相处,只好咬紧牙关装作温柔:“那二姑娘想听什么?” 谢乐芙磕着瓜子,含糊不清指挥:“你现在这首别弹了,我要听那个《斩黄袍》。” 琉璃更难堪了,“那是小戏,我如何弹给二姑娘听。” 谢乐芙不紧不慢,“那个《老于婆劝架》会不?” 琉璃深吸一口气,“不会。” “《打木槌》呢?” “不会。”琉璃咬紧牙关。 谢乐芙啧了声,很是嫌弃,“《打沙锅》呢?你总会打一样吧?” 那厢二人还在争论,这厢谢希暮已经走到谢识琅面前,跟着人往外走了。 夜风杂着暑气,吹得人心发燥,尤其方才在厅内喝了酒,因着谢端远近来生病,不宜饮烈酒,府中备的是苏合香酒,有调五脏、祛腹中诸病的功效。 谢希暮没喝,却能闻见男子衣襟上沾染的苏合香气,甘甜淡雅。 醉她心脾。 “今日,是你的生辰。” 一路二人都无言,走得略前的男子微微回首,看向她,“谢乐芙都送了你生辰礼,你可会怪我没准备礼?” “不会啊。” 谢希暮并着手,脚步轻快了些,“小叔叔能百忙之中抽空回来陪我吃饭,希儿已经很高兴了。” 谢识琅轻轻嗯了声,转头往前又走了一段路,快到湖心亭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她不解地看向他,只见男子面上莫名有些紧张,“其实也不是没给你准备。” 她愣了下,瞧阿梁从身后远远赶上来,将另一个盒子交给谢识琅。 “姑娘,这可是我们主子忙碌了好一阵子,给您准备的惊喜。” 惊喜? 她打开盒盖,里头是一张房契,拿起来看后,才发觉上头写的是她的名字。 “这是宅子?” “嗯。” 谢识琅给了阿梁一个眼神,后者连忙拖着晓真走了,留下二人单独在湖心亭中。 “这宅子就在宣武门边。” 宣武门边…谢希暮记得,前朝皇帝十分疼爱长公主,后来他国皇子求娶,愿意留在京城中,皇帝便赏了公主宣武门边的宅子,离皇宫极近,皇帝此意便是在给公主撑腰,若是驸马欺辱公主,公主随时可以返回皇宫。 那个地界,应该就只有昔日的长公主府了。 “你…什么意思?”谢希暮当真混淆了。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先前谢乐芙回来,你不是怕…我不要你了,京城里先前也总有传言说谢家会将你逐出京城,我担心你还有这种想法,这个宅子便是给你的, 就算你不相信我,有这个宅子,你永远不会无处可去,你永远都有家。” 他瞧她没有反应,以为她会不喜欢,小声介绍:“我知道你喜欢江南,买下宅子后,我请了几位工匠,这些日子一直在同我改造宅子里的格局。 曲水流觞,江南景貌,你可以乘湖中泛舟采莲,亦可冬日围炉煮茶,你喜欢悠然自得的日子,不管离了谁都可以过,故而也不用害怕谁会丢下你。 现下那边已经开工了,用不了多久,我便可以带你过去瞧瞧。” 谢希暮鼻头一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尖上好像覆盖上了一层甜蜜的小刺,酸涩着,又心动着。 “你…喜欢吗?”素来稳重自持的丞相,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今却紧张得眼皮都在隐隐发抖,小心翼翼地问她喜不喜欢他送的生辰礼。 “你是不是傻?” 谢希暮嗓音略带哽咽,令他无所适从,瞧她翻过房契,一边道:“几百间房子的宅子你说买就买,谢家这么多年的根基,别被你荒废掉了。” 谢识琅清楚她不是不喜欢后,就松了口气,牵唇将她眼角的泪花擦拭干净,“谢家根基给你不算荒废。” 她破涕而笑,“那你这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也是为了宅子的事情?” 他也不隐瞒,“京城里的宅子很多,我挑了又挑,独独这个地方最合适你,挑选地方是花了些时间。” “你对我这么好,我是不是也得送点什么给你?” 谢希暮仰起脸来,直勾勾盯着他。 谢识琅怔了下,视线从她面上掠过,不知怎的,耳根子竟然红了些,“你要送什么给我?” “我。” 她不顾他错愕的眼神,朝他弯起唇问道:“如何?” 第90章 剑舞献美人,他只要她 “你……”他呼吸错乱,“你胡说…什么。” “我说,我跳支舞送给你。” 谢希暮歪了下脑袋,“小叔叔乱想什么呢?” 他急忙转开脸,“我没有。” 谢希暮忍着笑,“那我开始跳了。” 他点头,坐在了亭子长椅上,瞧女子翩然起舞。 湖心亭傍水,凌霄花喜水,种在湖边生长得很好,鲜艳欲滴的花瓣与亭中女子旋转裙摆上的月白梨花交相辉映,她腰肢细软,青丝犹如流动水液晃动,细腕上的福镯跟着发出叮当脆响。 他一时忘了呼吸,视线紧紧粘在她身上。 湖畔生风,水天一色间,美人恍若成了连接水天的神祇,明眸皓齿,极妍尽态,浮光掠影映不出她三分动人。 他知道近来谢希暮常找琉璃学舞,却不知道她能跳得这么好看。 琉璃清倌出身,学的舞自带了风尘之气,谢希暮浑然不同,皎皎如仙子,比夜空中挂着的那轮满月还要干净透亮。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夜喝了酒,他忽感胸膛内一阵鼓槌般的汹涌擂动,直叫他视线内再也装不下旁的,只剩下她。 须臾过后,女子才摆出最后一个姿势,朝他盈盈一笑,“此舞献君,可还满意?” 谢识琅回过神,眉眼间沾染上的慌乱不言而喻,恍若酒劲上头,说不出别的,只得以胡乱嗯了声。 “就这?” 谢希暮莲步走了过来,拽住他的衣袖,像在耍赖,“小叔叔,我给你跳了舞,你要不要再给我个回礼?” 他不解,“什么?” 谢希暮扫向假山后偷瞧的二人,扬声笑道:“借我一把剑。” 阿梁连忙跑来,将剑递过去,而后真拽着晓真离开了湖心亭。 “我好久没见小叔叔舞剑了,可愿为我试一下?” 她将剑递过来,瞧谢识琅微微一愣,像是考虑,又有犹豫。 谢识琅会武,少年时,她常瞧见他晨起练剑,只是后来入官场,步步高升后,就再也没有练过剑了。 “好久没碰了。”他瞧了眼剑,又怕她失望,故而起身拔剑。 谢希暮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瞧剑鞘落地之际,男子身姿幡然一转,剑身锋利,刹那间寒光四射。 他现下着的还是官袍,想来是下朝后就往送她的宅子里奔,来不及更衣,即便如此也丝毫影响不了他的模样。 玄色蟒袍,长身玉立,剑在他手中恍若回归了宿主,挥袂生风,她好像见到了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跌宕风流,鹄峙鸾翔。 他今夜喝了些酒,不如往日稳重,却多了些潇洒不羁。 湖面反射回的剑影照在他白皙俊美的面庞,瞳仁生得极淡,眉宇却凌冽生冷,他本就少笑,常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谢希暮却瞧得嘴角上扬,眼神在他身上游走。 剑舞本就耗费体力,最后一式下来,谢识琅气息仍是平稳,可耳廓和面颊都晕开了些许酡红,亦有可能是将酒劲泄了出来,叫人瞧了移不开眼。 “真厉害。” 谢希暮向来不吝啬对男子的夸赞,主动走过去,将怀里的帕子给他。 谢识琅尚未反应过来,她已经踮起了脚尖,料子柔软滑嫩的手帕轻轻柔柔落在他脸上。 “你瞧,都出汗了。” 谢希暮忽然凑近,裙裳上染的龙涎香似乎掺杂着她身子的幽香,清甜不腻,勾人心痒痒。 他眼神乱了起来,额头附着的细小薄汗被她一点点擦拭干净,可后背却又冒出来热汗。 分明舞剑之时,他的气息四平八稳,可眼下小姑娘一靠近,他便乱得不行,呼吸也跟着粗重了些。 “方才…好看吗?” 谢希暮只听耳畔传来他低哑的声音,心尖也跟着颤了下,不自觉紧张起来。 他涌过来的呼吸夹杂着苏合香的酒味,或许是因方才舞剑的缘故,唇色也跟着红了许多,像是抹了口脂般,唇瓣看上去软乎乎的。 应该很好亲吧。 “你说什么?”她咽了口唾沫,克制住自己不要化身成一头丧失理智的禽兽。 谢识琅眼神略显惺忪,俨然是酒劲上来了,其实谢希暮在饭桌上也没注意这人喝了多少,只记得谢端远好像有叫他少喝点。 难道他是醉了? “我方才舞剑,好不好看?”他垂下眼睑盯着她,瞳仁好似盛满辽阔黑夜,其中多了一个动人的姑娘。 她抿住唇,莞尔一笑,故意不答他的话,“你喝醉了吗?” 谢识琅蹙紧眉,有些不满这个答案,执拗问:“我好不好看。” 看来他是真的醉了。 她和谢识琅在一起这么多年,顶多见他喝醉后睡过去,这样的情况还少之又少。 “你想听我说你好看,还是不好看?” 她软下来语气问他。 “是我先问你的。”谢识琅不如往日自持,如今有情绪的样子像极了少年郎,倔强地盯着她。 她忍俊不禁,故意逗他,“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谢识琅眸子低垂,饶为认真地思忖过后,一字一顿道:“有点眼熟。” 竟然连人都不认识了。 谢希暮顿时生出了一种想做坏事的歹心,踮起脚尖,凑过去了些,“谢识琅,你仔细瞧瞧我是谁?” 他深深地皱紧眉头,这个回忆的过程对他来说尤为艰难,过了片刻都还是没记起来,丧气地摇了摇头。 “那我告诉你。” 她朝他招了招手,谢识琅立即乖巧地垂下来脑袋,等待她的回答。 “其实啊……” 她悄声对他耳垂吹了口气,最后只剩下一阵清脆动人的笑声。 谢识琅惊慌地捂住了耳朵,神情显得委屈巴巴的,“你是坏人,你使坏。” “我哪里使坏了?” 她眨了眨眼,很是无辜地戳了戳他的胸膛,硬邦邦的,不自觉流连忘返,还想继续往下摸。 却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不准耍流氓。”他整张脸都一片通红,显然是气急败坏,“我知道了,你就是个女流氓。” “天呐。” 谢希暮捂住嘴,“竟然被你发现了。” 他低低哼了声,像是好心:“你快走吧,不然我等会抓你去官府了。” “你才不舍得抓我去官府呢。”她直勾勾盯着他,随即揉了揉他的脸颊,果然是滚烫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又摇了头。 “因为,我是你最喜欢的人呐。”女子眉眼弯弯,千娇百媚,勾人心动不平,明明是落入他眼里,却好像生生烙印在他心底,再也无法忘却。 “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他跟着念了一遍,好像还有些不确认。 她点头,“对啊。” “那我知道你是谁了。” 谢识琅忽然弯起唇,生涩的长眸悄然裹挟笑意,大掌扣住她的腰肢,不等她回神,便是一把将人揽进了怀里。 她心跳加速了两拍,只感觉到谢识琅倾下身来,将她抱得满满当当,好像她是他的一个小物件一般。 “你是我的希儿。” 话音落下之际,她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唯有胸膛前疯狂不歇的跳动,火热,又滚烫。 “别、别害怕……” 谢识琅说话的声音已然有些含糊了,唯有一句恍若惊石,砸得她心中的池水晃荡汹涌。 “我不会不要你,我只要你……” “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第91章 这个秘密足以摧毁谢家 月落星沉,鸡鸣戒旦,谢希暮瞧着太阳一点点爬上灰青色屋瓦,将满地绿叶映得金红,晨露在朝暮院内四处荡漾,沁人心脾。 阿顺刚起身,寻常这个点自家姑娘还没起,她本来打算将屋子里的熏香点着,没想到刚进屋就瞧见自家姑娘懒洋洋撑在桌案上,瞧窗隙间透到她指节的日光,笑意盎然。 阿顺愣了,“姑娘,您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不是起得早。” 谢希暮慵懒地伸了下身子,“是没睡。” 阿顺闻言惊讶道:“没睡?姑娘怎么能不睡觉呢?” “只是忽然觉得,日出还挺好看的。” 她无厘头地说道:“尤其是等待了一整夜,瞧着太阳一点点攀上半空,最后照到自己身上,这种感觉挺有意思。” 阿顺觉得自家姑娘是魔怔了,诧异道:“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正好你起来了,给我打水来吧。” 谢希暮起身,坐在梳妆台前挽发。 “您本来就一夜没睡,现在还不过卯时,您不睡会儿吗?”阿顺蹙眉。 她笑道:“不睡了,耽误我正事。” 耽误正事? 阿顺本来不明白姑娘有什么正事,后来见女子提了醒酒汤走向明理院才知道,这是去找家主了。 明理院这边,谢识琅正换好官袍,坐在桌前用早饭,昨夜晚饭用的苏合香酒后劲太大,到了此刻他头还是疼的。 “大姑娘,您今日这么早就过来了?” 阿梁的声音从屋外响起时,谢希暮已经跨过了门槛,谢识琅正好抬起眼看她。 “你怎么过来了?” 谢希暮将食盒打开,端出醒酒汤给他,“昨夜小叔叔喝多了,若是不喝点醒酒汤,只怕要头疼的。” 谢识琅微愣,女子瞧他没反应过来,笑道:“小叔叔不记得了?昨夜你喝醉了,还是我送你回院子的。” 他眉心浅皱,只记得他在湖心亭瞧谢希暮跳了舞,后头好像还舞了段剑给她,再后来…就记不清了。 “主子,的确是姑娘送您回来的。”阿梁瞧谢识琅一脸不解,替女子佐证。 等阿梁将早饭放好,谢希暮瞧着人离开,只剩下她和谢识琅两个人用早饭,才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识琅眸底带了惑色,“笑什么?” 她故作神秘,“我只是觉得,小叔叔喝醉之后和平日里很不一样呢。” 男子听了这话勺子停顿了下来,“不一样?” 她侧身过来,靠近了些,刻意压低了声音:“昨夜小叔叔喝醉后,抱着我不松手,不仅如此,还说在这个世上最喜欢的人就是我,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说日后不准我嫁给别人,若是嫁给别人了,你就要上吊自尽。” 谢识琅面上浑然全是惊愕,手指紧张地蜷缩在了一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女子瘪了下嘴,颇为委屈,“难道我还骗小叔叔不成?昨夜我送你回来,你都不肯放我离开,还说让我一定要拿个信物给你,不然若是我以后嫁人了,你就拿着信物给我夫君要人。” 他的脸颊一瞬间如同点燃了一般,眼神慌乱,“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你当真不信?”谢希暮咬着唇瓣,没好气地瞥了眼他,“我可是有证据的。” 他哽了下,声音莫名小了些:“什、什么证据?你莫不是诓我?” 谢希暮白了他一眼,起身直接走到他的床榻边,当着他的面,将枕头翻开。 他不敢相信地瞧谢希暮将褥子上那枚鎏金淡绯缠丝蝶坠子拿起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越近,那坠子就越清晰。 “小叔叔昨夜非得要将我的项链取下来,还说要枕着这坠子睡觉,夜夜都梦见我才好……” “别说了!” 直到谢希暮说到夜夜都做梦梦见她,谢识琅彻底急了,飞快起身,也不知出于何意,将她手里的蝴蝶坠子抢走。 她稍稍抬眉,“没想到小叔叔这么喜欢这坠子?” 他动作越发僵硬,端详过蝴蝶坠子,脑海里似乎有这个片段,只是过于模糊。 难不成,他当真对谢希暮做了这些事情? 搂搂抱抱,情话连绵…… 这、这成何体统! 谢希暮是瞧着男子的耳根子一点点变红,直到俊脸都酡红一片,他才将蝴蝶坠子塞回来,“昨夜…昨夜我的确喝多了,但是那些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你……” 他说到这停了下来,或许是自己都觉得荒谬,面对女子澄澈透亮的笑眼,再也待不下去了,拿起桌边的官帽转身就走。 动作飞快地推开屋门,过于着急,他踏过门槛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 “主子!” 阿梁连忙过来搀扶。 谢识琅甩开阿梁过来扶他的手,一边疾步逃离院中,好像屋子里装了什么豺狼虎豹。 还停留在原地的谢希暮缓缓弯起唇,心情大好。 他当然不记得说过这些话还有什么蝴蝶坠子,这本来就是她瞎编的。 昨夜他抱完她之后就彻底醉了过去,后来被她扶回院子后就直接睡了。 也不知该说她这个小叔叔单纯,还是该说他过于对自己不自信。 不过不管如何,他害羞的模样,她的确是怎么都看不厌。 * 京城西街后的府邸内一片寂静,只是主院内,偶有摔砸物件的动静,和女子低低的谩骂声。 “这个贱人!” “连赵柔都巴结上了。” 婢子在一边不敢说话,只见乐安站在杂乱无章的碎片间发泄怒火,自打明慧死后,乐安的脾性就越发差了,时不时就要摔打物件来发泄心中郁气。 县主府做下人的都不敢惹怒她,深怕殃及自身。 “自从她出现,明慧没了,太后也不再召见本县主,我受困在这个囚笼中,都是拜她所赐!” 乐安脸色刷白,眼神里是一片空洞和无能的怒意,抄起书架上的青花瓷瓶狠狠砸在了婢女跟前,吓得对方立即跪地。 “县主息怒!县主息怒!” 婢女都要哭出来了。 乐安却笑了,“息怒?本县主要如何息怒?若你是我,你咽得下这口气?她在京城里风光无限,成了太后和赵柔的座上宾,我呢?我成了阶下囚!” 婢女实在是害怕,却又不得不安抚,“县主,您始终还是太后娘娘心上的人啊,太后娘娘只是、只是不满前阵子您插手明慧郡主与三皇子的事情,太后心里还是有您的,您瞧您在这府中金尊玉贵的日子,不都是太后给的吗?” “呵。” 乐安眯起眼,“太后给的?那是我爹娘用自己的性命豁出去给我换来的,我爹娘为了大赵连性命都不要了,若是没有他们,太后和皇帝能活到现在?” 婢女一听乐安的狂言,吓得磕起头来,“县主慎言,县主慎言。” “有什么好慎言的?” 她捏住婢女的下巴,直直瞪着她,“本县主被囚在这县主府中,被千人唾弃、万人嘲笑,太后都坐视不理,你以为我现在说她几句坏话,她就会管我?” “谢希暮。” 乐安深吸一口气,“她怎么还不去死?明慧都动过那么多次手脚了,她怎么每次都这么好运逃过一劫?” 主屋外传来门房下人的禀报声:“县主,有人来找您。” “谁?” 乐安在这府中根本就出不去,平日更没有人来找她。 “来人自称是明慧郡主的侍女,有要事同您禀报。” “明慧的侍女?” 乐安略加思忖,心里觉得不对劲,“让那人进来。” 不过多时,一个穿着侍女服饰,灰头土脸的小婢子便走了进来,模样极为狼狈,头发一片污糟,沾满了泥屑,衣襟上沾了一阵驱散不开的臭气。 乐安嫌弃地皱紧眉头,“你是明慧的侍女?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小丫头走到跟前来,扑通一声就给乐安跪下来,泣涕泪如雨,“县主,奴婢总算见到您了。” 乐安严声:“怎么回事?你真的是明慧的侍婢?” 小丫头趴伏在碎片里,任由青花瓷片深深扎进了膝盖,却也未曾退过半步,哭道:“奴婢尖尖,是郡主安插到谢希暮身边的人,本来郡主是打算让奴婢引诱谢希暮上山,然后将这个贱人除之而后快。” 乐安听说过明慧的死因是因为急病,至今都不知道明慧究竟是如何死的,但她隐隐约约察觉到或许此事跟谢希暮有关,“然后呢?” “谢希暮那个贱人极为狡猾,竟然猜到了郡主的计划,反给郡主下了套,郡主根本就不是因为急病暴毙,那日在悬崖之上,奴婢躲在暗处亲眼瞧见,是谢识琅和谢希暮亲手害死的郡主。” 尖尖哭得声嘶力竭,抓住了乐安的裤脚,“县主,我们郡主生前最好的朋友就是您了,您可一定要为她报仇啊。” 乐安大惊失色,虽然她心中有准备,可当亲耳听见时,却只觉五脏六腑都在泛酸水,惊恐道:“谢、谢识琅也参与了?” “没错。”小丫头连连点头,“就是丞相,他知道郡主设计谢希暮后大怒,而后杀了郡主。” 乐安浑身都在发抖,心底油然而生恐惧,“可三皇子却说明慧是暴毙…暴毙……” “三皇子是要拉拢丞相的。”尖尖一边抹泪,一边同乐安诉苦:“我们郡主平日里在三皇子府就不受待见,三皇子为了要拉拢丞相,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 乐安唇色发白,尚且记得那日府中多出来的马官尸首,“连谢识琅都掺和进来了,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帮不了你。” “您当然可以帮我,您本来就是唯一可以帮奴婢的人。”尖尖抬眼,郑重地看向乐安,“县主,奴婢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忍辱负重,没有随郡主一块去了,就是想着要给郡主报仇雪恨。” “奴婢想到了一个计策,只有县主您能帮奴婢了。” 尖尖语调上扬:“难道县主不想除了谢希暮那个贱人吗?都是因为她,县主您才落到了这个地步,若是没有她,您依然是太后娘娘的掌上明珠,只要谢希暮没了,县主您仍然能回到昔日至高无上的荣耀和尊贵。” 此话落音,乐安全身的血液都好像随之重新涌动起来,眼神一瞬间焕回了光彩。 这话对她来说诱惑性无疑是最大的。 她的确是想要谢希暮的命。 “你有什么计策?快说。”乐安俯视跪下之人。 尖尖面上扬起一个笑容,“奴婢安插在谢希暮身边的这段时日,知道了一个惊天秘密,这个秘密,足以摧毁整个谢家和丞相。” 乐安闻之一愣。 * 赵昇今日登丞相府时,刻意避开了谢识琅上朝和处理政务的时辰,本想趁着琉璃入府后,能同谢识琅搞好关系。 却没想到,此番登门,谢识琅竟然不在。 来报信的是谢识琅的侍卫,平日里总跟随谢识琅的,说谢识琅出门了,这是绝不可能的。 赵昇清楚是谢识琅还不想跟他扯上关系,心里攒了火,转头来找了琉璃。 女人被安排在明理院隔壁,赵昇见了倒稍微满意了点,可等琉璃禀报完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情,赵昇神情又凝结起来,对琉璃说教了好一阵,命令她将侍奉男人的本事都拿出来。 还威胁若不能帮他拿下谢识琅,就要将她送回扬州那个小乐坊。 琉璃听了只觉心慌恐惧。 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爬出来,在丞相府住的这段时日,是什么好东西都见识过了,如何舍得回去? 等赵昇离开后,她自己也沉思了许久,让岁岁去外头买些牛乳和鹿茸回来。 她一定要想法子留在谢识琅身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等准备好一切,屋子里却不知何时被人塞进了一张纸条,纸条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上头写着:若想得谋,先除希。 最后还落款了一行小字——若君有意,后日午时,不败赌坊见。 岁岁瞧见这张纸条十分不解,“姑娘,这是什么人送进来的?上头写的是什么意思?” 琉璃只看懂了后半句,先除希,说的应当是除掉谢希暮。 只是旁人如何会知道她所谋的是什么?这同谢希暮又有什么前因后果? “不对劲。” 琉璃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人就是万福院那位,“平日里谢乐芙就跟我对着干,一定是想要用这个法子整我,不能上她的当。” 说罢,将这纸条随手扔到了一旁,不再管。 显德院派下人出去采买的消息尽数传进谢希暮的耳中。 “牛乳和鹿茸?” 晓真满脑子问号:“这个女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谢希暮眸底微动,很快便猜到了对方的意图,唇角只剩讥笑:“到底是从那地方出来的,办法想来想去也就那几招。” 晓真是听不懂自家姑娘的意思,瞧着天色将黑,连忙将梨花木小窗合上,一边提醒:“方才奴婢瞧蜻蜓低飞,应当是要下场暴雨了,姑娘起夜要当心,别滑倒了。” 谢希暮闻言抬了抬眉,眸底闪过一抹淡光,悄然无息。 …… 漏尽更阑,廊外卷帘被狂风吹得啪啪响,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在瓦片上,疾风骤雨,令人心神不宁。 谢识琅伏案批折子,抬手将窗台上的烛台挪开,谢家宅子老化得厉害,免得雨水从窗隙渗出来,将烛火灭了。 叩门声来得突如其来。 谢识琅稍加抬眼,清楚这个时辰阿梁不会过来,故而起身将门打开,只见夜色昏暗中,大雨如注,女子被淋得透湿,乌黑发丝黏在了脸颊,单薄里衣湿漉漉地贴合在身子上,勾勒出姣好曲线。 他诧然瞧向女子。 见她眸子红肿,看到他的一瞬间便泫然泣下,莲藕般白皙细嫩的长臂蓦然张开。 不过须臾。 他感觉自己怀里多了一个娇软却又湿透了的身子,瑟瑟发抖。 “……” 她呜咽着声,将脑袋深深埋进了他的胸膛。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清明的神思骤然混沌起来。 第92章 钻进他的被窝 “你、你怎么过来了?” 谢识琅连忙将人拉了进来,将屏风上的帕子取下来,给谢希暮擦拭被淋得湿漉漉的头发。 小姑娘拽住他的衣摆不撒手,抽抽噎噎地哭诉:“我、我方才睡着后,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出事了,我好害怕…我在梦里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谢识琅瞧她的反应也知道她做的不是好梦,他惯来对梦境是不相信,轻轻用帕子摩挲她的头顶,安抚道:“无妨的,只是一个梦,都是假的。” 谢希暮却用力摇头,眼泪如珍珠串般一滴滴滚下来,掉在他手背上,滚烫得厉害。 “小叔叔不知道,那个梦太可怕了。” 她死死咬着唇瓣,眼神里的恐慌当真是快溢出来了,手从他的衣摆直接落到了他的腰后,又深深埋进了他的怀里。 “我…好害怕……” “你不要离开我…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谢识琅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谢希暮如此慌乱惊恐的时候了,上一回还是府中遭遇火灾,她抱着他的官印躲在井底待了快一夜。 听她哭得声音嘶哑,瘦削的肩膀一个劲的颤抖。 他不由心尖跟着发痛,好像被人生生拿刀子钻进去一般。 “希儿不哭了,我不是还好好的在这儿吗?” 他将帕子扔下,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哄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所以不要害怕,好不好?” “真的吗?” 谢希暮的抽噎声这才缓缓停了下来,兴许是意识到自己与男子距离过近,面上禁不住一燥。 谢识琅瞧出她神情不自在,故而退开了些,“我送你回朝暮院。” “可是……” 她回头看了眼,顺势低头,“现在雨好大。” 谢识琅也跟着看向她的足尖,她竟然没穿鞋,就这样光着脚来的。 足尖沾满了泥泞,或是不好意思,她往后藏了藏,他却不在意地蹲了下来,等她坐好,才抬起她的脚腕,用帕子给她擦脚。 他的手掌是温凉的,她的脚腕却是温热。 圆润的指头不自然地往回蜷缩,这些细节都尽数入了他的眼底,却什么都没说。 直到小姑娘打了个喷嚏,他才察觉她身上衣裳还湿着。 “小叔叔,我能不能在你这儿沐浴?” 谢希暮可怜巴巴地盯着他,她今夜受了这般苦头,也都是为了他。 他心疼得不行,哪里还有什么不从的,喊人抬了水来,只说是自己要沐浴。 等谢希暮绕过屏风,进了净室,谢识琅才收拾地上的水渍和泥渍。 没过半盏茶的功夫,整个屋子便已经是云蒸雾绕,腾飞的水汽缠绕在谢识琅周身,他端坐在桌案前,眼底是今夜批改的政务,朱笔落墨,分明是显眼。 可他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于此。 净室内时不时传来几道扬起的水花声,屏风后,其实隐约能瞥见光影照射下,一点倩影绰绰。 他呼吸紊乱,脑子里一团乱麻,好像自打今夜谢希暮涉足他的屋子,他一整颗心彻底慌乱起来。 水花砸在池面,女子倚靠在浴桶中不自觉发出的娇声喟叹,他能想象到美人浸泡热水而隐隐发红的细嫩肌理,两颊当是酡红,像醉了酒一般勾人。 她的眼神也当是朦胧的,比起往日的澄澈多了些畅意,一头青丝就这样随意慵懒地披散下来,或许缠绕在细腰间,与躯体紧密不可分。 桌案一角被他攥得响了声。 “……” 不能想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只怕要疯了。 正是此刻,偏偏门外又响起击叩声,传来娇媚的声音。 “丞相,您睡了吗?” 谢识琅自是不愿意听到这声音的,可屋内燃了烛火,若是要装作不知道,未免太假,只能出声。 “有什么事?” 屋内传出了琉璃心心念念的声音,她一颗心都好像被吊了起来,不自觉兴奋,于是大着胆子直接推开了门,对上的却是男子生冷阴沉的视线。 “谁让你进来的?” 女人一身薄纱,里头穿的衣物极为清凉,同样是淋了雨,谢希暮的模样让他心疼,可眼前这个,只让他觉得厌烦恶心。 琉璃端着一碗牛乳羹,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两步,“丞相,这些日子承蒙您关照,我是想来答谢您的。” “答谢?” 谢识琅面孔是极冷的,视线从她身上飞快掠过,一刻不曾停留,“你就是这样答谢我?” 她却仍然红了脸,学着谢希暮往日作态,轻轻咬住唇瓣,“丞相,今日雨下得太大,我给您做了牛乳羹,您尝尝,暖暖身子。” 琉璃虽然常年待在风尘之地,却是第一次伺候人,将牛乳羹递过去的时候,连手都在发抖。 “你是听不懂旁人说话吗?”他一字一顿,语气很难听。 琉璃愣了下,刚想开口,只听身后传出一阵水花流动的声响,这才骤然发觉,屋内还萦绕着雾气。 此时此刻,深更半夜,谁会在谢识琅的屋子里沐浴? 答案只有一个。 琉璃不敢置信道:“丞相有女人了?” 这句话令男子眉心紧皱,黑瞳间淬染了寒意,却没否认这句话。 “我有没有女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琉璃唇瓣哆嗦了下,她今夜来前试想过很多情况,却独独没想到谢识琅屋子里还会有别的女人。 “我……” “再不滚出去,明日我会着人送你去三皇子府。”他沉着声,肃穆的神情明确告诉她,他没有在开玩笑。 琉璃几乎是踉跄着出去的,连手里的牛乳羹都没敢放下,飞快跑出了明理院。 直至屋内没有旁人,净室内的女子才慢慢走了出来,她沐浴过后,穿的是他的里衣里裤,身量本来就比他小了不止一点。 此刻穿着他的衣裳,就像是孩子偷穿大人衣物般,袖子长长地耷拉在大腿边,裤腿处也堆积在一起,瞧上去莫名滑稽。 谢识琅看见她,抿直的唇线这才松动了半点,招了下手,“过来。” 她像是存了心事,站在原地停留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 他则自然地捞起她的袖子,替她挽到合适的位置。 “方才…是琉璃过来找你?”她的语气听上去闷闷的,很不开心。 谢识琅抬眼扫了眼她,很快决断:“我明日让她回三皇子府。” “那如何能行。”她睫翼低垂,令他无法瞧见她的眼神,“她从你的院子里大半夜跑出去,你次日就将她赶走,若是三皇子借题发挥,岂不是要盖你一个负心薄情的罪名。” 这点小姑娘倒是想得透。 谢识琅唇角略微牵了点,“那你还跑到我的院子里来,不怕毁了名声?” 女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眶竟然红了起来。 他忙解释:“我方才玩笑的,明理院内都是我自己人,没人能将这件事传出去。” “不是的。” 小姑娘眼泪汪汪,“我只是想到,若是小叔叔日后娶了妻,我便不能像此刻这般,做了噩梦来找你了。” 他怔住了。 瞧她拿袖子胡乱擦着眼角,因着动作,牵扯到了胸襟的位置,一小片雪白沟壑若隐若现,他自觉别开眼,“不会的。” 她抓住他的手,反复确认:“当真不会?你若是以后有了夫人,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他根本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偏偏她目光如炬,叫他无法逃避,只得胡乱应了声,糊弄过去。 “……” 谢希暮在他的屋子里待了半个时辰,雨势都没有要歇下来的势头,她坐在他的床榻上无声望着他,模样楚楚可怜。 他有些不确认,蹙眉问:“你该不会是想睡在这儿吧?” 她扁起嘴,耍起赖来,“不行吗?雨这么大,难道小叔叔又要我冒雨回去?小叔叔是身子好,可忘了我是个药罐子,万一淋雨又生了高热,我十天半个月都起不来床。” 听了这话,他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从柜子里又取出一套被褥垫在地上。 先前在雨水村的时候,他也曾和她共住一屋,今夜又是如此,他只好让小姑娘睡床,他睡地。 雨势一点点变大,砸的头顶瓦片噼里啪啦响,谢希暮起身将烛台熄了,随即瞥了眼地上的男子。 “小叔叔,你冷不冷?” 男子没有回答她,而是背过了身去,不像是想搭理她的样子。 她又躺了回去,可不等半盏茶的功夫,又幽幽开口:“小叔叔,你的被子好薄,我盖着好冷。” 谢希暮在,谢识琅脑子里时刻绷着一根弦,生怕自己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可偏偏她像是故意的一般,时时刻刻招惹他。 “屋子里只有两床被子,你若是冷,就将我这床拿上去。” 男子都这样说了,谢希暮若是还开口要,那确实就太不讲人情味了。 “……” 昏暗的屋内逐渐传来小姑娘平稳的呼吸声,夹杂着暴雨,一点点全灌入谢识琅的耳道,本以为这一夜就要平静地过去。 却不料殷天动地的一道炸雷轰鸣而起。 谢识琅预感不好,只瞧床榻上隆起来的一团骤然跟着抖了下,紧接着小姑娘缓缓转过了脸,视线往窗子的方向瞥了眼。 轰雷掣电间,窗户纸上倏然闪过一道黑影。 “啊!” 谢识琅只听见榻上传来女子的一道惊呼,正往窗户纸上瞧过去,不料自己的被子被另一道颇为冷冽的疾风掀开。 温软的躯体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滚进了他的怀里。 他没来得及反应,两条柔弱无骨的小臂就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身。 女子身上自带的幽香沁人心脾,扑面袭了过来,令他神智发聩,浑身好似被火燃了一般燥热不息。 “小叔叔!” “屋外有鬼!” 谢识琅眼下身子都僵着,呼吸粗重了好些,他能感受到她挺立柔软的云团紧紧抵着他的胸膛,那纤细小腿跨了过来,直接搭在了他的腰身上。 两个人的身体就像是被粘住了,密不可分地连在一起,能感受到对方递过来的滚烫呼吸,灼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气氛好像裹上了一层粘腻不清的暧昧,在此刻骤然升温。 谢识琅当真不知道屋外有没有鬼。 但此刻,他心里绝对不干净。 第93章 张太尉上门谈婚事 “谢希暮。” 他隐忍地闭上眼,“把腿放下去。” 小姑娘充耳不闻,还往他怀里挤,“不要。” 谢识琅拿她当真是没招,将她的腿推开,不一会儿又缠了上来。 骂也骂不得,打又舍不得。 他被逼无奈,“祖宗,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希暮抬眼眸子来,怯生生地瞧着他,一片昏暗中尤能瞥见那两汪清泉,惹人心痒,“小叔叔,我害怕。” “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谢识琅朝窗外的方向观察了一会儿,不过是几道闪电雷鸣,谢希暮胆子小,他可以理解,但也不能…这样缠着他。 男子被逼得无可奈何,小姑娘总算开口:“你给我讲讲故事,我就不怕了。”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腰往后撤了些,小姑娘才将腿撂下,收回了手,却没有出他的地铺。 “你上去,我就给你讲。” “你讲,讲完我再上去。”她跟他谈条件。 他自然是赢不过她的,将给她幼时讲过的神话故事又说了几个,小丫头这才闭了嘴,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下来。 正当他松了口气,准备将人抱上床。 哪知一只手默默地按在了他小腹上,险些令他哼出声来。 “你做什么?”他不敢相信。 谢希暮的声音软乎乎的,手也是,在他小腹上摸了摸,“我就是觉得小叔叔和我的身子不一样,你摸上去硬邦邦的,不太舒服。” 他天灵盖都是麻的,头一回想要对着小姑娘说脏语,忍着腹下一团火意,“不舒服就别摸。” “哦。” 谢希暮将将收手,又冷不丁冒出另一句:“小叔叔想试试看我的吗?” “?!” 若非天昏地暗,恐怕谢希暮能瞧见男子崩溃的神情。 “试你的什么?” 她往他的身边挪过去了些,“我的身子软软的,和你的不一样,你要不要……” “住嘴。” 他面红耳赤,恨不得掐住她的脖颈,将她的脑袋拆开来瞧瞧里头究竟是什么。 “若是再不睡,就回你自己的院子。” 屋外尚且在落雨,谢希暮显然是识趣的,见好就收,赖在他的枕头上渐渐睡了过去。 她入睡倒是快,反而是谢识琅,听着暴雨慢慢化为绵绵细雨,最后只剩下屋檐下掉下来的水滴声,啪嗒啪嗒,砸在他心窝里一般。 再低头,日光顺着窗隙照在了他怀里的小姑娘脸上,她睡觉真是不老实,睡前收回去的手脚此刻又重新攀在了他身上。 一整夜,他都保持着同一个动作。 肩周和腰身隐隐泛起酸痛,谢希暮却酣睡香甜,鼻尖蹭了蹭他的脖颈,热息裹挟。 “……” 谢识琅头一次祈求上苍,今夜不要再落雨打雷了。 …… 日上三竿,谢希暮才懒洋洋转了个身,再睁眼自己已经躺在熟悉的床榻之上,男子不见踪影。 阿顺将门推开,并不知道自家姑娘昨夜去了哪儿,瞧女子还眨着眼睛醒神,忙端水盆过来催促:“姑娘快起身吧,都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了,老族长派人来请您过去呢。” 谢希暮嗅了下自己胸襟,沾染上的松香气还未消散,这才心情舒畅地弯起唇,过问道:“请我过去做什么?” 阿顺一脸八卦,“是张太尉带着张家姑娘来了。” 张木华? 谢希暮来了兴致,起身趿鞋坐在梳妆台前,接过阿顺递来的帕子擦脸,“他们来做什么?” 阿顺这会子倒是伶俐了,“还不是因为显德院那位,先前三皇子将她送过来,也没说明到底是何用意,家主先前和张家姑娘的传闻还沸沸扬扬,现下张太尉自然是要上门来试探了。” 张太尉想要将女儿嫁给谢识琅当丞相夫人,门还没过,谢识琅就收了三皇子送的人,也没个什么名分,自然要上门亲自问问。 毕竟先纳妾再娶妻,这事儿不管怎么说都不好听。 “老族长请我过去做什么?”谢希暮将昨日谢乐芙送的彩绳系在了左腕,而后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丝毫都不着急。 阿顺想了想,“奴婢方才经过了正堂,瞧张姑娘脸色不好看,估计老族长是看您之前和张姑娘出去玩过几次,过去陪陪张姑娘吧。” 谢希暮可不相信事情这么简单,张太尉明面上来是拜访谢端远,实则是过来问罪的。 多拉一个人过去,张太尉就越不可能拉下脸来,在相府大发雷霆。 一盏茶的功夫,谢希暮赶到了正堂,老人家同张太尉对坐饮茶,笑语相谈,气氛倒是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剑拔弩张,只有张木华无聊地低下脑袋摆弄剑穗子。 “拜见太尉。” 谢希暮进来后,同张家父女见礼,张木华见她来了,往她身上多看了几眼,似乎有话要说,却碍于两个长辈在此不好开口。 “今日早朝早就过了,不知道丞相何时回来?” 张太尉总算提及了谢识琅。 要知道当日在殿上说要留下琉璃的是谢端远,他自然是不好面对张家父女的,心虚地摸了下鼻头,笑道:“应当快了,他平日里手头上的事情就多,近来官家又将仲秋庆典的事情交给了端王,让十郎也帮忙,故而今日来得晚了些。” 张木华百般聊赖坐在一边,她可不想见到谢识琅,越发觉得烦躁。 说曹操曹操就到,玄色衣袂掠过门槛之际,谢希暮跟着闻到熟悉的松香气,从善如流抬眼看向对方。 不过谢识琅却没有回望她,而是径直向张太尉见礼,随即坐在了一边。 “听闻张太尉来了,谢某来迟,请太尉莫要见怪。” 这话是给足了张太尉面子,连忙笑道:“没等多久,刚坐下喝了口茶,丞相您就到了。” “是吗?” 张木华幽幽笑了声:“我看爹你的茶都换了好几杯了。” 张太尉回过来狠狠瞪了眼自家闺女。 “今日太尉来,可是有什么要事?”谢识琅开门见山。 张太尉还第一次碰见这么直接的人,斟酌了一番,才慢慢道:“今日来丞相府,一是听说老族长前些日子病了,来看望一番,其次呢,还是丞相您和小女的事情。” 谢识琅闻言,余光下意识瞥向谢希暮,她就这样乖乖坐在一边,没有昨日哭着问他会不会有了夫人就不要她了的崩溃之态。 “我同令千金的事?” 男子脊背笔直如松,神情平淡得恍若这件事情并不关乎他一丝一毫。 张太尉沉吟了声,心里头有些紧张,“听说三皇子送来了一位姑娘来相府,不知道丞相打算如何处置那位姑娘?” “……” 谢识琅淡声:“是我的东西,我才能处置,何况那是个人,并非物,再者,那也不是我的人。” 张太尉闻言面上露出喜色,“这么说,丞相是没有将那女子收入房中的心思了。” 张木华不耐烦地抄起茶杯又饮了口,她当真是不在意谢识琅收谁不收谁,偏偏自家老爹是个上头的。 “那下官也想问一句。” 张太尉清了清嗓子,面露期冀,“丞相打算何时定下与我儿的婚事?” 谢希暮闻言悄然瞧向男子。 正堂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谢识琅一个人的身上。 其实谢端远是极其支持谢识琅同张木华的婚事的。 眼瞧琉璃此刻还没入相府,就算等谢识琅同张木华先成亲,再纳琉璃当个侍妾也是可以的。 谢家血脉都寄托在谢识琅身上,自然是开枝散叶,子女越多越好。 “婚事?”男子瞳仁半抬,神情令人琢磨不透。 第94章 姐姐有鸿鹄之志,何必拘泥宅院 “张太尉,很不好意思。” 谢识琅神色自若,语气里也听不出多大歉疚:“只怕要让您失望了,我对令千金并无他意。” “什么?” 张太尉听到这话险些拍桌子了,好不容易忍耐下来,才问:“那丞相先前约我家华儿出去游玩……” “并非是谢某下的帖子,而是从祖父代为邀约。” 谢识琅说的是实话:“我对张姑娘从未有过求娶之意,先前同张姑娘一起游玩时,我家两个姑娘也都在身边,故而太尉不用担心会对张姑娘的名声有所影响。” 谢端远哪里晓得这人如此直截了当,连忙打圆场:“木华确实是出众,我先前就看中了这孩子,十郎就是平日里公务太多了,无心耽搁在情情爱爱上头,还请太尉见谅啊。” “无心耽搁?” 张太尉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那也不是耽搁了丞相一个人啊,我家闺女不也一起耽搁了。” 张木华出声:“爹,不管丞相对我有没有意思,但今日我也得说句实话,我对丞相确实没有男女之情,女儿志向本就不在于此,先前同丞相几次出去,也很少说过话。” 张太尉气得面色涨红,“你闭嘴!我们在这儿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张木华冷脸起身,拿过桌上的剑拔腿就出了正堂。 “你!你回来!”张太尉就这么一个闺女,到底是疼爱的,所以允许张木华整日里舞刀弄枪,可嫁人之事一拖再拖,张木华都过了二十了,再不挑选一门婚事,岂不是没人要了。 谢希暮瞧了眼稳坐如山的谢识琅,起身道:“太尉莫急,我出去寻张姑娘回来。” 男子余光微动,盯着女子离开的倩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 先前晓真一直守在堂外,瞧见张木华是顺着花园的方向离开,谢希暮跟着小路走,没想到竟然碰见了正在搬东西的岁岁。 琉璃正臭着脸跟着几个下人往祠堂的方向走。 “琉璃姑娘,这是怎么了?” 谢希暮走了过去,看下人们将琉璃的东西从显德院搬出来。 琉璃瞧着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强颜欢笑道:“丞相觉得我住在显德院不合适,让我换个院子住。” 谢希暮瞧着方向也知道谢识琅让琉璃搬去的,是离明理院最远的无花院。 “不过…昨夜大姑娘是不是在丞相的屋中?”琉璃眸色流转,试探性发问。 其实昨夜回了院她就隐隐猜到了。 谢识琅素日洁身自好,寻常女子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整个府邸除了谢希暮,琉璃当真想不到还有另一个人。 “昨夜?” 谢希暮面色微变,隐瞒道:“没有啊,昨夜下了大雨,我一直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怎么了?” 琉璃闻言心里动了动,面上摆出笑容,“没什么,应该是我看错了。” 谢希暮点头,“那我就不久留了,小叔叔还让我赶紧将张姑娘带回去呢。” “张姑娘?” 琉璃想起这些时日院子里的下人的议论,猜测道:“姑娘是说张木华?” 谢希暮愣了下,“琉璃姑娘也知道张姐姐?” 琉璃道:“听下人讨论过,张姑娘怎么来府上了?” 谢希暮笑了下,“是张太尉带着张姐姐来府上,方才我在正堂里听着,应当是要商讨定下婚事了,张姐姐应当是不好意思,出来转转,我来将她带回去。” 琉璃面上一僵,要知道,她还没有得到谢识琅的心,若是先让张木华先过了门,她日后怎么接近谢识琅? 且听说那张木华是个练家子,脾气不好,跟男人婆似的。 这种女人最难容人,到时候就算是谢识琅对她有意,也很难收她入房。 “现在太尉在正堂?”琉璃目光隐隐闪过一道暗光,向谢希暮打探消息。 对方恍若不谙世事,点头笑道:“是啊,姑娘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去找张家姐姐了,谈婚论嫁的事情,她日后是要作为丞相府主母的,如何能不在场。” 说罢,谢希暮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岁岁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着急地对琉璃道:“姑娘,这可怎么办?” 琉璃眯起眼,冷笑了声:“你们先去搬东西,我去正堂见见张太尉,想来…张家也是因我才如此急于上门。” * 谢家的小花园内,杂草被剑砍得稀零粉碎,女子攥紧了剑,神情还怒气冲冲。 “张姐姐息怒。” 清婉温柔的嗓音让女子神绪分离,不解地看向假山处款款走来的谢希暮。 “你为何来了?”张木华许久都没听见这声张姐姐,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谢希暮将一个裹着红封的小坛子提了过来,递给她,“给你的。” 张木华瞧了眼坛子,“这是……” “果酒。” 谢希暮唇角漾出好看的弧度,轻声道:“上回姐姐在一品居的时候还说要请我喝酒,我是等不及了,先请姐姐喝吧,不过我酒量不好,院子里备的都是不容易醉人的果酒,姐姐别嫌弃。” 张木华接过酒,反应还有些迟钝,先前她不是没有同谢希暮相处,但对方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淡淡的,不如初次见面热络。 她也不是个热脸贴冷屁股的,故而也很少同谢希暮说话。 可今日…谢希暮却主动跟她交好。 “我知道姐姐志向不凡,不想要拘泥于宅院,整日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你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对吗?” 谢希暮的话令张木华一惊,转眼看向她,“你如何知道?” “好歹同姐姐相处过几次。” 谢希暮笑盈盈坐在她身边的石凳上,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崇拜,“我很羡慕姐姐,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有自己坚守的底线,我也很支持姐姐。” 张木华闻言面上一热,先前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心里莫名有些酸涩,“天下人对女子总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我习武多年,也想仗剑走天涯,做行侠仗义之事,也想同男儿一般,驰骋沙场,保家卫国。” “可这个世道不允。” 谢希暮静静地注视着她,“男人都以为,女子只要在家中被保护得好好的,然后嫁人生子,就可以完满幸福地度过一辈子。” 张木华眼神里神绪很黯淡。 “姐姐想要的,不是嫁人就可以得到的。” 谢希暮直言:“小叔叔帮不了你,任何男人都帮不了你,你若是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免不得要脱一层皮,将自己丢进油锅里烹炸,历经世人的冷眼嘲讽。” 张木华闭上了眼,只听身边的女子又道:“可那也算是真正活过了一遭,不是吗?” 她讶然睁眼,瞧谢希暮面色布满了鼓舞:“姐姐,我很支持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真的吗?”张木华心底很是激动。 女子有力地点了两下头,轻轻覆住张木华握紧剑柄的手,“姐姐并非燕雀,而有鸿鹄之志,妹妹衷心地希望姐姐去寻求自己想做的。” 张木华笑了出来,“多谢你。” “若真想谢我,下回请我喝酒吧。”谢希暮指尖弹了下她的酒坛子。 张木华认真问道:“你何时有时间?等我解决完眼下的事情,咱们一块去喝酒。” 谢希暮想道:“仲秋节快到了,谢家每年都要去宝塔山放灯的,届时邀姐姐一块去可好?” 张木华点头,“好。” 两个女子相视而笑,张木华这才想起来要问谢希暮的,“对了,上回你落水我就想差人来问了,你那回没什么事吧?” 谢希暮摇头,“小叔叔救了我,没事的。” 还不等多说两句,张太尉的随行小厮便跑了过来,瞧见张木华一脸着急道:“姑娘,咱们快走,正堂出事了。” 张木华一愣,“什么事?” 第95章 宝塔山放灯,遇刺客? 张木华匆匆离去,晓真才从另一侧走来,低声对谢希暮道:“琉璃方才去正堂请安了,被张太尉瞧见,以为丞相是为了琉璃才拒绝的这门婚事,险些气晕过去,现在已经出了丞相府了。” 女子闻言扫向张木华离去的背影,腰上的长剑一晃一晃的,很是威武。 “姑娘也算是帮了张姑娘一把。” “帮她?” 谢希暮眸底涟漪微荡,垂了下来,“你不觉得我很阴险吗?” 晓真蹙紧眉头,“姑娘,您怎么会这样想自己?若只凭张姑娘一人反抗,很难将此事搅黄,张姑娘志向本就不在宅院,姑娘您这是助她脱离苦海。” 脱离苦海……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渐渐弯起唇,“你说的是。” 丞相府最西边的无花院内,琉璃的行囊不多,岁岁全部整理完后,琉璃很快也回了院子。 “姑娘这么快就回来了,如何了?” 岁岁关心地看向琉璃。 琉璃摸了下鬓间簪环,想起张太尉那张被气得涨红的面孔,眸底浮现几分轻蔑,“被气走了,这桩婚事算是吹了。” “太好了。”岁岁自然是高兴的,不过瞧琉璃却一副神绪不明的模样。 “姑娘还有什么事情?” 琉璃走回屋子里,翻开几个装着衣物的包袱,“先前那张字条可还在?” 岁岁起先没反应过来,回忆后连忙从袖底拿出来,“姑娘是说这个吗?” 琉璃瞧着字条上落款的地点,凝声:“我们可能得去见见这个人了。” …… 京城内近来打压赌坊,不败赌坊开在最不起眼的一条小巷子内,进出的人流不算多,故而也未引起官府的重视。 琉璃头戴帷帽,跟着赌坊内的伙计到了二楼尽头的一间屋子,这里头没有赌桌,一张桌子两张椅子,窗户闭得紧巴巴的,故而光线很暗,两个人一坐一立。 立着的应当是那人的婢女,头低垂着,很有规矩。 座上那女人听到脚步声略略抬起眼,云淡风轻从琉璃脸上扫过,“坐吧。” 琉璃半信半疑,走到了女人面前,“你是谁?” 女人并未隐瞒,“我叫乐安,你应当听说过。” “您是县主?” 琉璃后退了半步,心内顿时察觉了几分不简单。 “那张字条也是县主给我的?” 乐安抬眉,“是。” 琉璃是赵昇前一段时间才从扬州接过来的,自然不清楚乐安同谢希暮之间的恩怨,只知道县主是太后抚养大的,不解道:“县主找我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若是不明白我的意思,还会来吗?”乐安嗤笑了声。 琉璃被人戳穿了心事,面上自然过不去,坐在了乐安对面,“我先前好像听说,县主一直待在府中,很少出来?” 乐安笑容一顿,冷冷看向对座那人,“三皇子将你送去丞相府,如何?你可让三皇子和丞相搭上桥了?” 琉璃只道:“琉璃不明白县主的意思。” “一个从乐坊里出来的清倌,纵然有点手段,可在谢希暮面前,你还算不上个儿吧?”乐安挑眉。 琉璃陡然看向对方,她的身世赵昇已经伪造过了,没想到乐安还是打听到了,“县主是不是和大姑娘有些恩怨?” 否则也不会找上她。 那字条上写的,若想谋成,先除希,估计也是乐安想要做的事。 “没错,谢希暮杀了我最好的朋友,还让我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想杀她想得快疯了。”乐安毫不掩饰自己眸底的杀意。 琉璃上下打量对方,“可这与我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乐安嗤笑出声:“你看样子也不像是个蠢猪,在丞相府待了这么久还没发现谢希暮同谢识琅的奸情吗?” 琉璃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里狐疑了七八成的事情,居然在乐安这儿坐实了。 “县主何意?” “别装了,你要是真不懂,如何会过来。”乐安喝了口茶,楼底下摇骰子的晃动声如雷贯耳,二人之间流动的气氛饶为诡异,“你想要谢识琅,而谢识琅爱的是谢希暮,只要有这个女人一日,你都别想真正走到谢识琅的心里。” 琉璃不动声色地瞧着对方。 她今日试探谢希暮时,就大概猜出昨夜在谢识琅屋中的是这人了。 若是谢希暮真与谢识琅清清白白,为何会在她面前扯谎,明显就是心虚而为。 再结合这些时日谢识琅对谢希暮的态度,她本就出身风尘之地,如何看不出,谢识琅每每瞧向谢希暮的眼神根本就不是寻常小叔叔看侄女的眼神。 所以她才决定要来不败赌坊。 她想要看看约她来的人究竟是谁,又有何目的。 “县主想要怎么做?” 琉璃说完这句话又停顿了下,转而换了个口吻:“县主需要我做什么?” 乐安这才满意地笑了出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个聪明人,我既然约你过来,自然也想好了办法,保准将谢希暮悄然无息的除了。” 要将丞相府大姑娘除了,这话说出来还是挺吓人的,但琉璃好不容易从扬州那个小乐坊里爬出来,过上了这辈子都不敢奢想的日子,已经回不了头了。 乐安虽然是想利用她,可除掉谢希暮,对她确实有不少好处。 “倒是也不需要你在明面上动手脚,你放心,保准不会让你的丞相察觉出你在此事上动了手脚。” 乐安压低了声音:“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回去后你……” “……” 暑期缓和消散,给渐渐转红的树叶平添几分金风玉露,谢希暮挑了几盆枯萎的残花让下人搬出去扔了,纵使到了秋日,朝暮院内经由女子精心养护,还是一片欣欣向荣。 谢乐芙今日念完书直接去找谢希暮,瞧女子正侍弄花草,连忙走过去道:“大姐姐,你今儿这么闲呢。” 谢希暮略挑眉,打量着神采奕奕的谢乐芙,“先前让你去读书跟杀猪似的,近来怎么如此听话了?” 谢乐芙撇撇嘴,“瞧你这话说的,什么杀猪,那人总是会习惯的,我刚开始拿起书是头痛,现如今被那个郝长安念得好像一日不拿书就成了什么罪过。” 谢希暮笑了笑,让阿顺去泡牛乳茶来,转而将剪子放下,“你今日来找我做什么?” 谢乐芙眼神里流过一丝窘迫,“还不是因为仲秋节快到了嘛,我听郝长安说,他那一日得去京城外办差事,也回不了家,所以我就想着……” 谢希暮抿出了几分不对劲的意味,盯着谢乐芙瞧了好一会儿,“你想着干什么?” 谢乐芙指了下朝暮院的小厨房,“你们院子里都是能人,要不教我做月团吧,郝长安怎么说也算我半个老师,仲秋节不能和家人团聚就算了,总不好落魄得连月团都吃不到的地步。” 她嘴唇上扬,沉吟了声:“是郝长安来跟你说自己吃不上月团的?” 谢乐芙哽了下,“他哪里会跟我说这个,我问他仲秋节那日还来不来给我上课,他说要外出办差,我这才知道的,那老族长不是常说为人要乐于助人嘛,我就发发善心咯。”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谢乐芙脸色顿时赤红起来,“你笑什么,借不借人给我?” 她咳了声:“没笑什么,不过这月团我也会,刚好我现下没事,我教你吧。” 阿顺和晓真一同将食材搬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谢希暮倒是什么都还没说,反而是谢乐芙觉得不自在,一边跟着女子揉面团,一边转移话题:“对了,我听说咱们仲秋节是得去宝塔山吗?” 谢希暮一边干活,一边答:“先前每年都去放灯,今年应该也得去。” 谢乐芙又想起:“不过我最近听人说那宝塔山里头有个叫落莹的地方,是专门看照夜清的,你有没有去过?” 她思考道:“没去过,也没听说过,或许是最近才有的吧。” 谢乐芙兴奋道:“那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看咋样?自打从乡下回来后,我好久都没见过照夜清了。” 对方倒是没什么意见,“可以。” 月团的制作不算复杂,但谢乐芙素来是个没耐心的,没跟着谢希暮做多久,就趴在桌子上盯着人干活了,有一搭没一搭道:“先前听说你不会厨艺,怎么还会做月团?” 谢希暮给馅均匀裹上白糖,动作细致流畅,显然不是第一次做月团了,“最近才学的。” “你也是才学的?那你是打算做给谁吃?” 谢乐芙困意来了,眼皮子都快粘在一起,可为了表达自己也在制作过程中出了力,勉强同谢希暮交流。 “……” 谢希暮尚且没说话,身边已经传来均匀的鼾声。 …… 未时将过,谢识琅从端王府与赵宗炀商议好仲秋庆典之事后乘车回府,尚且还未用饭。 路过朝暮院之时,他正好嗅见了一股清甜诱人的味道,忍不住往里头多走了两步。 只瞧日光底下,女子一袭寻淡绯棉绣海棠裙落地,乌发松散地盘起,落下几缕碎发挡住了小半张侧脸,因着认真低头包月团,浓墨点缀过的睫翼缓慢眨动,唇也轻轻抿着,鼻尖不慎沾上几点面粉,不狼狈,反而温柔娇俏。 她在家中素来是寻常打扮,可落入他眼底时,却好像被一层光辉紧紧包裹住,光彩动人。 他先前那些年,从未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如此有力过,每每瞧见了她,就好像给心脏重新灌入了一层新的血液,过分热烈。 “小叔叔,你今日回来得这么早呢?” 谢希暮感受到目光,笑盈盈地瞧向他。 谢识琅偷看被人抓包,自觉心虚,也不好就这样走了,发觉谢乐芙也趴在一边,走了进去,“办完了事,就先回来。” 谢乐芙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睡梦中都惊醒过来,警惕地看向谢识琅,“二叔?” 谢识琅淡淡嗯了声,“你们这是做什么?” 谢乐芙指了下蒸屉,“在给郝长安做月团呢。” 听到这几个字,谢识琅动作一顿,看向谢希暮,“你在给郝长安做月团?” 就连他都没有尝过谢希暮做的月团。 她竟然是给郝长安做的? 谢希暮还在检查蒸屉里的月团如何了,也没关注男子越发僵凝的神情,“是啊,就是不知道这一屉做得如何。” 谢识琅心头一紧,瞧对方如此专注地为别的男人做糕点,胸口就像堵了一团郁气驱散不开。 “二叔,你是不是也馋了,待会儿让大姐姐分出来一个给你尝尝。”谢乐芙瞧男子的脸色怪怪的,才忍痛决定将待会第一个出炉的让给他。 分一个给他? 谢识琅从中竟然品出了几分自己被施舍的味道,面色更加难看。 谢希暮也回过神来,“很快就好了,小叔叔先坐,我待会儿给你拿出来。” “不必了。” 这又不是做给他吃的,他谢识琅才不会吃嗟来之食,冷脸看了谢希暮一会儿,对方却没觉出他的不悦来,故而甩袖离开。 “二叔这是吃了炸药了?好心拿给他吃,他还不乐意。” 谢乐芙看男子愤愤离去,翻了个白眼,“不知好歹。” 谢希暮先前当真没反应过来,直到男子走了还有些懵,“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仲秋节当日,谢希暮和谢乐芙陪着老族长用了顿中饭,谢识琅在宫中忙碌过了午时才回来。 谢端远身子还是没恢复过来,而宝塔山路途不近,他只让谢识琅带着家里几个姑娘去放灯。 本来这种活动琉璃是不会缺席的,可这次却不见人。 谢希暮坐在车里,才听谢乐芙道:“听说好像是感染了风寒病了,倒是蹊跷。” 阿梁在外赶车一边同谢乐芙聊道:“最近得风寒的人可不少,就没几天前,有一天下暴雨来着,阿蟒出院一趟回来后还染了风寒。” 谢识琅虽然坐在车内,却没有掺和几人的聊天,而是握住书卷自顾自看书。 谢希暮扫了眼角落不爱搭理人的男子,随即笑笑:“现下入秋,容易生病,还是得保重好自己的身子。” 上回谢希暮同张木华约好了一起去宝塔山,不过因着张太尉在谢家受了气,张木华自然不好同谢家一同出行,最后是乘自家马车,与谢希暮在宝塔山碰面的。 “喏,这山上铺子少,这是我从自家带来的。”张木华瞧见谢家马车停好,才迎了上去,正好将酒递给谢希暮。 这一幕恰好落在谢识琅眼底,要知道素来这两个姑娘话说得很少,想来是那回在谢家谢希暮追出去才搭上的。 “丞相。” 张木华见男子也下马车,倒是不避讳,大大方方拱手行礼。 谢识琅颔首,吩咐阿梁将车内准备的灯笼拿下来。 谢乐芙同张木华惯来没什么好聊的,打过照面后,就跟着人群一块去山顶上放灯。 往年来宝塔山放灯的游人繁多,今年倒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有几家人。 “看来是端王在城中举办的庆典将人都吸引去了。” 张木华陪谢希暮一块来放灯,随口聊到了赵宗炀。 没想到身后传来男子的笑声:“华子,真没想到你对本王的动向竟如此了如指掌。” 两个女子侧身,才瞧见谢识琅同赵宗炀并肩走来。 “端王殿下如何来了?”谢希暮福身见礼。 赵宗炀抬眉笑道:“我将京城里的事都办好了,不过我这个人素来喜静,京城里人太多了,我知道你们每年都来这儿,便想着过来瞧瞧。” “喜静?” 张木华面上的嘲讽都要溢出来了,“从前倒是不知道端王殿下如此高雅。” “华子,本王看在上回你将本王从水里救了出来,不跟你计较。”赵宗炀哼了声。 谢乐芙从人堆里出来,“我方才听人说半山腰有家很好吃的面食铺子。” 谢希暮瞧着小姑娘对面食铺子感兴趣,询问:“你不是还想去看照夜清吗?” 谢乐芙左右为难:“那咱们先去看照夜清,待会儿再去吃。” 左右赵宗炀来宝塔山也无事干,一听有照夜清看也来了兴致,便跟着几人一块去谢乐芙所说的落莹之地。 一行人走了一刻钟,绕到了后山,已经远离了人迹,才发觉谢乐芙说的落莹就是一片深林,日头已经落下,但照夜清却还未出现。 谢乐芙等了半晌就没耐心了,揉着肚子嚷嚷着要去半山腰吃面食。 赵宗炀将自己的护卫借给小姑娘下山,又等了片刻,张木华还是没瞧见有照夜清的迹象,“当真有照夜清看吗?” 在京城时房屋过多,树木少,故而平日很难瞧见照夜清。 谢希暮四处打量,随即指了远处一个庙宇道:“现在时辰尚早,要不咱们去庙里转转?” 张木华摇头,“我不太感兴趣,你们去吧。” 赵宗炀耸了耸肩,显然也没有兴致,对谢识琅道:“你陪希儿去吧。” 从深林到远处的庙宇有一段泥路,不太好走,谢希暮一个人,谢识琅自然是不放心的,故而抬脚先往庙宇的方向走。 谢希暮见状也识趣跟上。 入了庙,谢希暮才发觉这里头供奉的是观音娘娘,只有两个和尚照看香火,人不多,但庙里还算干净。 谢希暮添了些香油钱,随即熟络地跪在蒲团上,闭目凝神。 谢识琅并没有上前一同跪下,他本就不信神佛,视线一直紧紧粘在女子的身上。 她今日着的是碧绯萃流苏蝶百迭裙,为了搭这身裙裳,特意簪了浅绿宝石珠钗,衬得肌肤白皙,双手合十间,薄袖坠落,露出一截细腻雪白的腕子,戴着福镯很是温柔乖顺。 他的目光从福镯上掠过时,眉心一皱,倒是没想到谢希暮日日戴着梁鹤随送的镯子。 叩首之际,美人乌发顺着方向垂落,白玉颈曲线流畅纤细,杨柳腰肢也被衣裙紧紧勾勒出来,再往下可见那处饱满圆润,又与她身子的其余部位很不一样。 “小叔叔怎么不过来拜一拜?” 女子清音落下,才让谢识琅飞快回神,面庞不自觉被点燃,或许是过于心虚,这才顺着女子心意跪在了一旁,学着她方才的模样跪拜。 她无声瞧着闭眼凝神的男子,唇角不自觉上扬。 都说佛渡正缘,她只盼和他的缘越深越好。 寺庙内幽静祥和,可另一边的深林却截然不同。 混乱的脚步声逼近之际,张木华立时察觉不对,“有刺客。” 赵宗炀还在专注找照夜清,一听这话都懵了,“哪里有刺客?刺客在哪里?” 此话刚落下,十多个黑衣人便从深林后涌了出来,不过多时便将二人包围了起来。 “老大,怎么还多了个人?” 领头的黑衣人眯起眼,看向赵宗炀,“你是谢识琅?” 赵宗炀指了下自己,一脸错愕,“不是啊。” 领头黑衣人皱眉,随即看向张木华,“你是谢希暮?” 张木华倒是没否认,质问道:“你是谁派来的?” 黑衣人不回答她的问题,对手下人摆了下手,十多个人登时往他们的方向逼近。 赵宗炀一个箭步挡在张木华跟前,“别怕华子,上回你救了我一命,我会武功,这次,我救你。” 男子俊脸满是英勇不屈,瞳仁里反射出坚韧正义的冷光,令张木华微微一愣,视线还未在赵宗炀的脸庞上停留多久,眼前的人忽然成了一道抛物线,俊脸扭曲成了麻花。 黑衣人将踹赵宗炀的腿缓缓放下,“英雄救美在我这儿是不过关的。” “咳咳咳!” 赵宗炀被踹到树边,险些吐血,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怎么还玩偷袭啊。” 领头黑衣人一个跃步,拔剑砍来。 赵宗炀只瞧女子身影凌厉奔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以剑鞘相抵,飞身侧踢,一记有力的重踹将领头黑衣人踹到了远处。 对方倒是吐了口血,“她会武功?” “废话。” 张木华刷的一声拔剑出来,歪了下脑袋,剑锋直指黑衣人,“没看见老娘手上的剑?” 赵宗炀忍着腹上的剧痛,艰难地爬行到张木华脚边,“华子,搭把手。” “你不是练过武功吗?”张木华将人提起来,满脸写满了嫌弃,“你练了多久啊?” 赵宗炀缓缓比出两根手指头。 “就两个月你还在这儿逞能?”张木华都被气笑了。 赵宗炀慢慢摇头,“两个时辰。” “……” 领头黑衣人快速起身,指挥道:“快杀了他们!” 就算张木华会武功,可对方人多势众,加上还有个拖后腿的赵宗炀,胜算太小。 赵宗炀捡起树桩子旁边的木棍,吼道:“华子你先走,我跟他们决一死战!” 他的话还没完全说完,手便被张木华牢牢握住,“快跑!大傻子。” 第96章 情诗暗示,他好想亲她 谢希暮拜完观音后便同谢识琅一块出庙,走回深林时,却发现原位置空无一人。 张木华的剑鞘就扔在了地上,周围的树叶搅乱成了一团,场面略显混乱。 “阿梁。” 谢识琅见之皱眉,反应敏锐地低唤了声,身后的男子连忙跟上来,瞧地上的踪迹皱眉道:“有人在此地打斗过。” 谢希暮捂住唇,担心道:“那端王和张姐姐他们……” “张木华会武功,应当能抵挡一阵。” 谢识琅看向阿梁,“你带上所有暗卫跟着踪迹,去帮忙。” 阿梁点头,看了眼谢希暮,“主子,您和大姑娘就别去了,大姑娘不会武功,咱们人若是都走了,没人护着大姑娘。” 谢识琅嗯了声,“去吧。” 阿梁飞快取下腰间的信号烟雾弹,向谢家暗卫传信。 半空黑云压了下来,紧接着细密的雷声滚涌,谢希暮蹙眉道:“要下雨了。” 若是在京城或是平地下雨倒是无妨,可如今他们是在山上,尤其还在这种情形下,下雨不是好征兆。 谢识琅握起她的手腕,将人往前方带,“先去庙里。” 现在还未搞明白刺客究竟是为谁而来,他带着谢希暮这样坦坦荡荡暴露在敌人视线内,是很危险的。 小和尚将他们二人带到了禅房歇息,屋外果真下起了绵绵细雨,让人的眼帘全是一片朦胧雨幕。 谢希暮将窗子合上,回头看向谢识琅,禅房颇为简陋,只一张供香客小憩的窄榻和一把木椅子,谢识琅正坐在木椅上,神绪不明。 “小叔叔可是在担心?” 谢希暮径直坐在了窄榻上,蹙眉看向他。 谢识琅淡淡抬眼,情绪倒是镇定,“不担心,谢家的暗卫都是被兄长培养过的,能力极强,很快就能将他们找到。” 这是一个肯定句,通常谢识琅敢笃定的事情,不会出什么差错。 窗外雷声滚滚,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谢希暮瞧天色全然沉了下来,将窗台上的烛台挪到了榻边,让二人之间的光线稍强些。 “小叔叔今日在宫里用的午饭,应当也没吃饱吧?” 谢识琅平日里用饭以简单为主,宫里菜肴制作繁琐,反而不讨他喜欢,故而每每他留在宫中吃饭,都不会用多少。 他们到了此刻都还没用晚饭,本是想上山放完灯,再回山下定好的客栈里用饭歇息一晚再回去。 现下遇到这种情况,恐怕是难了。 “咱们现在也不能回客栈,好在我准备了这个。” 谢识琅抬眼,只瞧小姑娘从怀里摸出一个手帕,打开后是两个被压得略显狼狈的月团,她惊呼了声,很是失望,“出门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丑成这样了。” 男子瞧小姑娘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唇角不自觉上牵,又克制住表情,漠声道:“这不是你送给郝长安的月团吗?” “郝长安?” 谢希暮一脸疑惑,“郝长安的早就送出去了。” 所以这个是送给郝长安之后剩下的? 谢识琅挪开眼神,“不要。” 她眨了眨眼,“为什么?” 他没好气道:“别人剩下的东西,我不要。” “什么别人剩下的。”谢希暮好笑道:“这个是我给你做的。” 谢识琅愣了下,转头看她,“那日我去你院子里,你不是正在准备给郝长安的月团?” 谢希暮微微一顿,缓了片刻才想起来,“小叔叔该不会误会是我要送给郝长安月团吧?” “难道不是?”他冷着眉眼,瞳仁里全是不悦。 “我好端端的送郝长安月团做什么?”她笑了出来,清了清嗓子:“是阿芙,她说郝长安今日要出去办差事,不能回郝家过节,郝长安是她的老师,所以她想做一份月团送给他。” 对方眼神停滞了半晌,又有些疑虑,“那为什么是你做给他?” “因为阿芙不会啊。”她摊开手,“她知道我院子里的厨子都是你从外头精心挑选进来的,所以来找我借厨子教她。” 他嘴唇动了动,“那…那为什么是你教……” 她直接解答对方的疑惑,“因为我也打算给你做月团,所以干脆就直接和阿芙一起做,阿芙这个人你也知道的,半吊子德性,做了一会儿就偷懒去了,所以我就帮她做了。” 谢识琅这才听明白,合着那一日是他误会了,心里不知道怎么了,原先堆积的郁闷就好像化作了一堆蝴蝶,轻飘飘地飞走,留下一阵清甜愉悦的花香。 “所以…你是要给我做月团?” 他嘴角不忍上扬,心尖上好像被抹了一层厚重的蜜意。 “昂。” 谢希暮将手帕又收了回来,“我还专门找小厨房里的人学了好几日,没想到小叔叔嫌弃我的手艺,不愿意吃,算了,干脆扔了——” 半途中的手帕被人快速夺走,像是生怕她下一刻就将这宝贝扔了。 谢希暮只见男子飞快捻起一块月团放入嘴里,有模有样地咬了两口。 她不禁笑了,“你不是不吃吗?” 他不自然道:“我什么时候说了。” “味道怎么样?我手艺惯来是不好的,要是不好吃,就算了吧。”谢希暮认真道。 “好吃。” 谢识琅心里得意,细嚼慢咽着,即使月团是抢过去的,但吃相仍然矜贵好看,又怕她不高兴,细心补充:“你手艺没有不好,一直都很好。” 她展唇,莞尔一笑,“仲秋节万福,吃了月团得好兆头,保佑小叔叔身子康健,事事顺遂。” 话音一落,男子吃月团的动作一顿。 紧接着她唇边便搁上了另一块月团,他那喑哑好听的嗓音一同响起:“你也要得好兆头。” 本来这是准备给谢识琅的月团,不过他都喂了过来,她也只好张唇,轻轻咬了口,唇齿间透出甜而不腻的馨香,倒的确不错。 “对了小叔叔,你方才在观音娘娘跟前许了什么愿?”谢希暮记得他在观音前认真的模样,倒像是真的有所祈求。 谢识琅将手里一整块月团都吃完了,连带着她方才咬了口的月团也一同收入腹底,这才用帕子将指节上的细屑擦拭干净。 “许过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谢希暮自然知道这人在应付她。 谢识琅素来不信神佛,还真信这种说辞? 显然是在胡说八道。 “你说给我听,我又不传扬出去,咱们是自家人,不算说出来。” 她朝他眨了两下眼,对方略加停顿,才缓缓道:“我许愿,若是神灵当真听得见,希望他保佑你的愿望全部成真。” “……” 红烛烧了大半,空气里正好传出噼里啪啦的脆响,与此同时,女子脆生生笑了下,瞧着他道:“没想到小叔叔竟然这么自私。” 谢识琅颇为不解。 “你希望我的愿望成真。”她弯起唇,眼眸映出红烛亮闪闪的光彩,美貌动人,“可我方才在观音娘娘跟前许的愿望是,希望谢识琅明心见性,襟怀坦白,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永世不变。” 谢识琅闻之一怔,视线久久定在了她的面庞上,深邃不疑。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这是在说男子品行端正如君子美好,本是没有大问题。 可从源头上说,这首诗表达的是女子对丈夫的绵绵思念。 这是首情诗。 谢希暮读过不少书,不该不知道这首诗的意思。 可她却用在了他的身上。 这本是不应该。 他呼吸几经停滞,瞧着女子这张千娇百媚的面庞,浓墨点缀般的眉眼闪耀灼灼之色,好似在煽动着他。 不自觉地,他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颊,眼神紧紧盯着她,二人的视线间粘稠不清,周身气氛也好似被烛台给点燃了一般,热意升腾。 她低低垂下了眼,面颊晕开点点酡红,像是醉人的酒,那娇唇饱满又红润,紧紧地勾着他的心。 前不久的那个雨夜,也是如今日一般,暴雨雷鸣,剧烈得就好像要将头顶的屋瓦房子给冲垮一般。 他那次无法克制地吻了她。 那时的心境,好像又重新回到了此刻。 他好想亲她。 第97章 援兵赶到,谢乐芙察觉不对 “用力!” “不够……” “再用力点!” 一声声催促听得张木华没由来的一阵火气,险些一剑先劈在赵宗炀脑袋上,“你若是想活下去,最好给我闭嘴。” 赵宗炀这才连忙捂住嘴,又没好气道:“人家不过是想给你帮帮忙嘛。” 张木华带着赵宗炀一路狂奔,最后却走到了死角,被黑衣人围堵着,赵宗炀又出不上力,只能瞧着张木华以一敌众。 “华子。” 眼下情形实在是焦灼,对方死了好几个人,可张木华的力气也快用尽了,动作迟缓下来。 赵宗炀心道无用了,叹气道:“没想到啊,还没当上皇帝就要先去见母后,母后一定会说我没用。” “不过,能和美人死在一起,也不吃亏了。” 想到这儿,赵宗炀颇为感叹道:“华子,还好我身边是你。” “若是和我一起来的是赵柔那种矫揉造作的女人,我当真是白白冤死。” “闭嘴!” 张木华被一道剑击逼退了几分,往后踉跄了两步,赵宗炀忙将人扶住,挡在张木华跟前。 “你们要杀就先杀我。” “对一个姑娘动手,你们就这点本事?” 张木华瞥了眼男子的后脑勺,补刀道:“你放心,等你死了,他们也不会忘记解决我的。” 赵宗炀被噎了下,回头低声对张木华道:“等下我冲上去,你就用尽全力跑,记住,千万别回头,也别救我。” 张木华微愣,“你要牺牲自己保全我?” “我作为一个男人,这点血性都没有,怎配为人。” 赵宗炀抓住她的手,随即朝她眼神示意,强调道:“记住,别回头。” 她嘴唇几张,见男子没有犹豫,松开她的同时,夺过她手里的剑冲向了黑衣人,“爷爷我跟你们拼了!” “啊!” “噗嗤——” “噗嗤——” 几道血花四射飞溅。 赵宗炀只觉面上一热,后脖颈被人顺势提起来,随即缓缓扭头看向拎着自己的张木华,“不是让你走吗?你还站着干什么?” “人都没了,走什么。”张木华下巴抬了下,示意赵宗炀瞧向前头一众手持弓箭的侍卫。 方才还要杀他们的黑衣人,此刻都被射成了刺猬。 最前头的男子一袭玄铁甲束腰长袍,墨发高束,一双长眸泰然自若定格在他身上,继而歪了下脑袋。 “想不到,你还挺有血性。” “阿焕!!” 赵宗炀两眼一热,险些泪奔,跑过去一把抓住萧焕的手,“哥哥从来没觉得你的臂膀如此有力,如此可靠。” 萧焕嘴角抽动了两下,抽回了手,“先将人抓了,再说这些恶心人的话。” * 另一边的山坡上,谢乐芙瞧下起了雨,将吃剩下的碗筷放下,给完银子,拔腿就往山上跑。 眼瞧着天色黑沉,谢乐芙带着赵宗炀的护卫跑回去时,深林已经没人了。 瞧着一地混乱的打斗痕迹,她狐疑地摸了摸下巴。 “这难道是……” 赵宗炀的护卫道:“难道有刺……” “难道他们去打兔子去了?” 谢乐芙得出答案,啧了两声,很是埋怨:“早知道方才就不吃那面食了,味道也没那帮人说得那么好吃,还是山间野兔味道更佳。” 不顾护卫铁青的面色,谢乐芙捂住头顶,迈开腿道:“咱们先去躲雨,待会儿估计人也回来了。” 这一躲,正好躲到了庙里,跟着小和尚来了仅剩的禅房。 谢乐芙自然不知道里头怎么了,大手一推,只见谢识琅欺身靠近谢希暮,手掌捧住了对方的脸,眼神里流转的晦涩跟红烛里头快要滴出来的蜡油似的。 “你们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得男子动作僵住,眼神迅速落到谢乐芙身上,一阵没由来的火势波及到小丫头身上。 “……” 谢乐芙的眼神不敢相信地落在谢希暮燥热酡红的面颊上,又缓缓挪到半空中谢识琅的手上。 男女之间的距离过分靠近,气氛着实暧昧不清。 “你们……” “你们竟然……” 谢乐芙瞠目结舌,指着二人嘴唇哆嗦了两下,脸色也跟着变了。 第98章 这种人难道不该除?和萧焕见面被抓包? “你们竟然背着我偷吃东西?” 谢乐芙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地上漏洒的月团细屑,这反应的确是让谢识琅松了口气,头一回对自家这侄女的好吃德性如此欣赏。 阿梁正好赶在谢乐芙后头赶到,“主子,找到端王和张姑娘了。” “你们救下人了?”谢识琅问。 谢乐芙是局外人,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谢希暮跟她解释这才恍然大悟。 “不是属下救的,是萧将军。”阿梁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禀报。 谢识琅微顿,“萧焕?” 阿梁点头,“萧将军今日恰好也来放灯,遇上端王和张姑娘出手相救,现在萧将军已经带着活口去审问了。” 赵宗炀和张木华没过多时也回来了,将方才发生的险情同几人娓娓道来。 谢乐芙听得拍了拍胸口,“还好我方才下去吃了碗面食。” 谢希暮则是红了眼,上前抓住张木华的手,“张姐姐,你没事吧?” 这声姐姐柔柔弱弱,又饱含关切,张木华不禁红了脸,摇头道:“没事。” “她当然没事了。” 赵宗炀拍了下自己的胸口,“希儿妹妹,你是不知道,关键时候,哥哥我挺身而出,英雄救美,甘愿以自己的性命,换你张姐姐的性命。” 张木华眉毛跟着抖了抖。 谢希暮闻言配合夸赞道:“端王殿下当真厉害。” 赵宗炀咧开嘴嘿嘿了声,转而护卫便来报信:“雨下得太厉害,将路冲垮了,咱们今日还不能下山。” 众人闻言面色都沉凝了下,但眼下时候不早了,就算是此刻下山回客栈,也要耗费很多心神,这座寺庙只有一间禅房,两个小和尚心善,主动提出挤在斋堂内凑合一宿,将两间屋子让给了他们,这才作罢。 谢乐芙不愿意和旁人一间,自己先占了个屋子。 谢识琅与赵宗炀一起,而张木华不放心,怕来第二波刺客,在内殿搭了个小床,若是有风吹草动,她便可以第一时间找他们。 “……” 谢家两个姑娘此行出来都没有带婢女,临睡前,谢希暮自行将红烛换了一根,瞧火星子迸发瞬间,后窗砰的一声翻起又盖住。 她手中的红烛一抖,蜡油险些掉在桌案上。 “平生不做亏心事。” “半夜不怕鬼敲门。”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住红烛,随即抱手,歪坐在窗台上,似笑非笑睨着她,“谢希暮,亏心事做多了,怕了吧?” 男子本就生得俊俏,玄衣被烛火照得发红,这样勾唇痞笑,不知京城多少名门闺秀都要芳心暗许。 “我只听说过贼喊捉贼。” 谢希暮转而坐在窄榻上,瞧着萧焕,“哥哥每次这样偷偷翻进我的住处,可知我早已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哥哥怎么也不知道避嫌?” “哦——” 萧焕抬眉,“你这是骂我不知分寸?” “我可没这么说。”她耸了下肩。 他笑:“那不若我娶了你,正好对你负责了。” “……” 谢希暮无言盯着他,“这种玩笑挺恶心的。” 萧焕白了她一眼,“知道是玩笑就好,我可不愿意娶你这种女子。” “我这种女子?”她笑了声:“我是什么女子?” 萧焕掰着手指头,细数她的罪过:“你给我报信,让我来宝塔山救人,等我到了才发现救的是赵宗炀,你明知赵宗炀和谢识琅交好,还利用乐安,设计他们陷入危难。” 说到这儿,他眸底满是嘲弄,“谢希暮,你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的狠毒,有心计,日后谁娶了你,可要倒大霉了。” 谢希暮面上的笑意很淡,“狠毒?哥哥怎么能这样说我。” “你还装什么?” 萧焕啧了两声:“难道你不是为了让自己计谋得逞,故意让赵宗炀陷入危难?说到底,他也是你的亲人。” “不是还有你吗?”她反问他:“难道遇害的是我哥哥才会出手救,是赵宗炀你就不会出手救?那你和他的兄弟情分看样子也很单薄。” 他顿了下。 女子乘胜追击:“乐安会派出什么人,我心里有数,哥哥的能力我一直是相信的,相反,哥哥却这样误解我,难道就不担心我会难过吗?” “难过?” 萧焕的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一遍,“谢家大姑娘运筹帷幄,向来都是没心没肺的,你还会难过?” “也罢。” 谢希暮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哥哥不相信我也是情有可原。” “你诱导乐安,让她对你出手,再利用赵宗炀身份的重要性。” 萧焕看向她,一字一顿:“谢希暮,你要杀了她是吗?” “你别用这种看恶人的眼神看着我。” 谢希暮腾的一下起身,步步逼近男子,眼神里的暗色夹杂着寒意,“她借着我的身份坐享其成、耀武扬威了这些年,如今却反过来要将我除了,是谁给她的勇气? 萧焕,难道这种人不该杀吗?” “……” 男子眯起眼,看着面前露出真面目的女子,竟也无言以对。 她语气趋于冰冷:“乐安此人心比天高,人比猪蠢,留下她才是后患无穷。” “谢希暮。” 萧焕抿直唇,“你如果只是要除了乐安,办法很多,何必要将尖尖送进县主府?还让乐安同琉璃搭上了桥。” 对方显然已经察觉了一些不对劲。 “你究竟要做什么?” 谢希暮敛下眸,笑意盎然,“等到了那时,哥哥不就知道了吗?” 萧焕拧起眉头,钳住她的下颚,“谢希暮,不管你现在养在谁家,但我还是将你看作了自家人,奉劝你一句,不要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谢希暮还未答话,门外突然传来另一道男声。 “希儿,睡了吗?” 女子表情一怔,眼神示意萧焕快走。 “小叔叔,有什么事?” 谢希暮拨开萧焕的手,下颚还隐隐传来一阵酸疼,口型对男子道:快走。 萧焕冷着脸,显然是还在生气,一动不动盯着她,也不离开。 “我进来了。”谢识琅的手放在门边,头一次如此唐突。 谢希暮连忙制止:“我睡了,现下衣衫不整,小叔叔有什么事就在外头说吧。” “你要睡了?” 谢识琅的语气很淡,淡到令人心神不宁,一些不同寻常的情绪好像掺杂其中。 谢希暮没有犹豫,“是啊,小叔叔还有什么事?要不明日再说?” “明日说不了,就现在。” 谢识琅立在门前,忽然问:“你就一个人在屋子里?” 谢希暮语气微顿:“是啊,有事吗?” “为什么撒谎?” 谢识琅冷不丁说了这句话,让她心神一惊。 紧接着,对方一字一顿:“若屋里只有你一个人,那请你告诉我,为什么窗上有两个影子?” 第99章 让她成为萧家妇,和他冷战 谢希暮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红烛。 门飞快就被人推开。 男子带着冷意的眼神直接落在了歪坐在窗台前的萧焕身上,“萧将军,给我个解释,为什么深更半夜会出现在我侄女的屋子。” 谢希暮蹙眉,解释道:“小叔叔,方才是……” “住嘴。” 谢识琅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让他说。” “你凶什么凶?”萧焕不耐烦地走过去,“我就在周围审问犯人,审问得口干舌燥了,正好路过,想讨谢大姑娘一杯茶喝,不行吗?” 谢识琅凝视着他,“正好路过?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谢希暮心里不安,瞧萧焕逼近谢识琅,“就是有这么巧,谢丞相若是觉得我占了你家姑娘的便宜,不若这样,改日我上门提亲,让她成为我萧家妇,总……” “萧将军!” 谢希暮话还未说完,谢识琅一记拳头已然稳稳落在萧焕脸上,只听一道沉闷的肉响。 他使的力道极重,动作又快又狠,谢希暮都还没看清那记拳头打在了哪儿,谢识琅便抬腿踹了过去。 萧焕武功与谢识琅本就旗鼓相当,挨了一拳头,怎么还会接着挨打,侧身闪过,便要反击回去。 谢希暮飞奔过去,直直挡在了谢识琅跟前,“萧将军住手!” 萧焕的拳头停滞在半空中,嘴角一大块乌紫,眼神里的狠戾僵持了片刻,最后视线是落在了女子身上,才怒甩开拳头,径直走出了门。 “……” 谢识琅的声音从她身后冷冷响起:“谢希暮,你这回还要来骗我?” 她哑然张了张唇,脑子因为方才二人的打斗而变得一团乱麻,只能无奈道:“当真是误会,小叔叔,萧将军也是偶然才……” “又是偶然?” 谢识琅无声扯了下嘴角,眼神里的冰冷极为瘆人,不复往日待她的温言细语,“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偶然,三次我也信你是偶然。” “可次次都是偶然,谢希暮,你是把我当成了傻子吗?” 他的语气很沉,好像从东湖里打捞出来的冰泉一般,使得人不寒而栗,心里一阵阵发虚。 “小叔叔,我没有……” 她抓住他的袖子,还是往日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让他心里一阵阵酸涩难堪。 “你还想用什么手段让我对你心软?” 分明前一个时辰他还在因为她送给他的月团而欣喜愉悦,可此刻眼前的男子却让人觉得不近人情。 “我……” 谢希暮眼眶一热,嗓音不自觉哽咽起来:“小叔叔,我没有。” “你嘴里有一句对我的实话吗?”谢识琅缓缓抬手,一点点抽开了袖子,“今后你想如何便如何,想同谁见面就同谁见面,我再不会多说一句了。” 男子甩袖离开,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在原地。 她忍住心里泛起的酸涩,将泪珠子一滴滴擦去,夜色扑面涌过来,就好像一团火海般,要将她吞噬进去。 无法呼吸,直到天明。 * 晨光熹微。 张木华自以为是醒得最早的人,没想到一出寺庙就瞧见整装上车的谢识琅,问道:“丞相,希儿呢?” 谢识琅淡淡回眼,俨然是心情不佳,“不知道。” 张木华心道奇怪,就算谢识琅前阵子和她爹关系没处理好,可平日里谢识琅同谢希暮的关系那么好,他的回答也不至于这么冷淡吧? 转头去后头的院子里,谁知道正面遇上了谢希暮。 “你怎么也起得这么早?” 谢希暮精神瞧上去略显疲乏,还是问道:“什么叫也?” 张木华解释方才在门口瞧见的人,“我本来还以为自己是起得最早的,没想到你家小叔叔都坐上车了。” 谢希暮微愣,身后的赵宗炀便打着哈欠出来,一脸幽怨,“那榻硬邦邦的,是个人都睡不好好吗?” “谢二姑娘好像就还睡着。”张木华抬眉。 另一个屋内,果真传来均匀的鼾声,雷打不动。 赵宗炀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问张木华:“对了,你昨夜在殿里歇着,可瞧见了萧焕?” “萧将军?” 张木华回忆了一番,“没有。” “奇了怪了。”赵宗炀深吸一口气:“他昨日跟我说了,若是那刺客审出来了,就来跟我说,难道那刺客骨头这么硬,还没说。” “萧将军本来也不是大理寺的,回京后将人移交给官府不就行了。”张木华道。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反倒是谢希暮神色淡淡的,显然是心不在焉。 没过一个时辰,阿梁进来传话预备起程,谢希暮将谢乐芙喊起来,才准备上车。 谢乐芙伸懒腰一边捞开车帘,铺面而来的一股凉意吓得她飞快盖上帘子。 谢希暮在她后头上车,见人猛地停下来,询问:“怎么不进去?” 谢乐芙不确认地回过脑袋,抠了抠嘴巴,“我怎么感觉好像看到了一个黑脸罗刹?” 她愣了下,还是道:“快进去吧。” 谢乐芙咬咬牙坐了进去,哪知道屁股刚沾上椅子。 身边的谢识琅便冷声道:“滚出去。” “好嘞。” 谢乐芙拍了拍屁股,老老实实跳了下去, 谢希暮也入了马车,见男子面上的表情毫无温度,甚至懒得多给她一个眼神,只重复道:“下去。” “如今我是连谢家的马车都坐不了了?”她心里难受。 谢识琅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反问的话令她心惊肉跳:“你是谢家人吗?” 第100章 乐安若死,她也不能活 谢希暮失语了半瞬,朱唇微张,兴许是惊于男子这次说的话过重,半晌都停滞在原地。 “谢希暮。” 谢识琅静静地看着她,“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将你养成这个模样,是我不称职,谢家门楣清明,你若是不时刻警醒自我,我也没有办法。” 她艰难地扯了下唇,“小叔叔是说我有辱门楣?难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你对我说过的话太多了,真真假假,我费尽心神,却总是得来失望的结果。” 谢识琅移开视线,“现在我不想听了。” “……” 赵宗炀得到昨夜刺客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来找谢识琅,哪知道刚掀开车帘,就被一道清瘦的身影挤开,像是一阵风似的,很快消失在前头的张家马车里。 他愣了下,转而看向车里脸色亦是阴沉的男子。 “你惹希儿了?” 谢识琅垂眼看书,似乎是懒得搭理他。 赵宗炀多瞅了这人几眼,继而坐在了男子身旁,“方才我可瞧得真切,希儿的眼睛都红了,那小模样,哭得跟兔子似的,我看得都心疼。” 谢识琅收紧力道,手心里的书本被捏得发皱,语气却极其平淡:“你若是心疼,你去哄。” “不是吧。” 赵宗炀肩膀撞了下谢识琅,“你平日里那么疼爱那小丫头,昨日看着还好好的,大早上的,你吃了炸药了?将人欺负成那样。” 欺负? 谢识琅听到这几个字心底更冷,若真是论及,恐怕是谢希暮三番两次地欺负他。 “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赵宗炀按住他的肩膀,夸张道:“希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就乖乖巧巧,对你百依百顺,我若是有这样的妹妹,就是让我现在死了都愿意。” 谢识琅只得冷笑:“那你去死。” “……” 赵宗炀无声翻了个白眼,知道眼下这人还在气头上,不好再同他啰嗦,转而说起正事:“我可得跟你说一件事。” 谢识琅没说话。 他继续道:“就昨夜派来的那帮刺客,你知道是谁派来的吗?” 谢识琅这才抬眼,视线落定在赵宗炀脸上。 “乐安。”赵宗炀压低了声音:“那活口招了,是冲着希儿来的。” “你说说,乐安和希儿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要希儿的命。” 谢识琅越听眸底越寒,“不见棺材不落泪。” 赵宗炀一听这阴冷的语气,没忍住打了个哆嗦,试探性问:“乐安是太后一手养大的,刺客如今被阿焕抓着,此事若是闹大了,太后那边肯定不会愿意,你打算…怎么处置?” 谢识琅攥紧书的手骨泛白,没由来的一道嗤笑,让人骨头都发凉,“你觉得呢?” 赵宗炀是赵家人,如何不知道乐安为何会被太后收养,皇室里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父皇对乐安喜欢不起来,他亦是如此。 可到底,乐安是太后这些年心里的慰藉,老人家失去侄女和嫡孙女后,打击过重一病不起,十多年前若是没有乐安的出现,只怕太后早就撒手人寰。 如今乐安名义上是囚禁于县主府,可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想得明白,这是太后在保乐安。 若是真要当着太后的面除掉乐安,只怕难。 “十郎,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和太后相处这些年,也了解她的。” 谢识琅方才还对谢希暮放狠话,如今却又不肯放过伤害她的人,赵宗炀如何看不明白谢希暮在这人心里占了多大的位置,可公然与太后为敌,实在不算聪明。 “走明面上弄死乐安,这个法子行不通的。” “是吗?” 谢识琅眼底好似装了一潭汹涌不明的死水,几经流转,“那就试试看。” * 从宝塔山回来,谢识琅一连多日没有回丞相府,琉璃明里暗里跟谢希暮打探,就连谢乐芙都觉得稀奇。 这日谢乐芙从郝长安那儿听完课便来了朝暮院,院子主人倒是和往日没什么两样,不是侍弄花草就是躺在院子里晒太阳闭目养神。 谢乐芙瞧女子躺在贵妃榻上,精神似乎不太好,神情恹恹地读一本书,通身肌肤被日光照得透亮白皙,乌眉鲜唇,发髻松散垂下来,跟幼时乡下父母送给她的瓷娃娃似的。 依照她匮乏的学识,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这女的漂亮得不像个人。 “你怎么来了?” 谢希暮余光察觉谢乐芙的存在,也不着急抬眼。 “咳……” 谢乐芙心虚地移开视线,“过来找你玩玩,不行啊?” 女子闻言搁下书,将手边小几上的瓷碟推过去,“阿顺买的牛乳糕。” 谢乐芙屁颠坐了过来,熟稔地拿起牛乳糕往嘴里塞,馨香甜腻的滋味在口腔绽开,喜滋滋提起正事道:“咱们回京城都好几日了,你说先前端王和张木华在宝塔山遇刺这事儿,咋还没有个啥动静。” 谢乐芙自然不知道刺客是谁派来的,只清楚遇刺的是端王,那可是皇后养子,遇刺了自然得将凶犯交到大理寺审问,如何会一点动静没有。 “你以为会有什么动静?” 谢希暮拿帕子擦拭小姑娘嘴角的糕点屑,这动作过分自然,以至于谢乐芙心里竟然产生了自己是谢希暮小辈的错觉。 “就…不该抓住凶手,然后严惩吗?” “那也要看凶手是谁。” 谢希暮淡淡一笑,“若是对方身份不简单,就算行刺的是端王也难以处置。” “谁有这么大的背景?”谢乐芙懵了。 女子倒是没答这话,不过院子外很快响起传报声。 “大姑娘,太后差人来了丞相府,要接您进宫一见。” 谢希暮不由收紧了手心帕子,谢乐芙自然不清楚太后对谢希暮的成见,还以为是太后思念她了,所以要召见她。 晓真闻言蹙紧了眉头,走到女子身侧低声:“丞相现在不在府上,奴去将他找来。” 太后在乐安行刺的节骨眼上召见谢希暮,可不是个好兆头,偏偏谢识琅一连多日都不露面,若是太后要对谢希暮做什么,又该如何是好。 “你知道他在哪儿?”谢希暮反问。 晓真愣了,“奴去打听。” “不用了。” 男子当日无情淡漠的话语饶还停留在耳畔,谢希暮只道:“替我梳妆,进宫。” …… 慈宁宫内,嬷嬷瞧了眼殿中来人,在老妇身侧垂首禀报:“娘娘,人来了。” 太后抬起眼皮子,只见女子从容不迫从殿外款款进来,好似分毫不知今日自己为何被叫过来。 “久日不见,太后娘娘万福金安。”谢希暮福身行礼。 头顶只传来一道嗤笑。 “久日不见,谢大姑娘的礼数倒是越发轻薄了。” 谢希暮动作微顿,太后素来有性子慈祥和睦的美名,从不叫小辈向她行大礼,略略福身便算是见过了。 今日,摆明了是要刁难她。 明明被刺杀的人是她,这老婆子反倒让她这个受害者先低头。 她无声扯了下唇角,接着乖顺地跪在地上,生硬的地面磕得膝盖发痛,她却没有皱一下眉头。 太后老眼紧眯,“哀家要问你一件事。” 倒是开门见山。 谢希暮抿唇道:“太后请说。” “端王来报,乐安在他去宝塔山放灯时向他行刺,可乐安与他无冤无仇,如何会向他行刺。” 谢希暮神情平淡,没有急着接话。 老妇的语气拖长:“十郎特递了折子给皇帝,让皇帝都知道了此事,皇帝震怒,如今乐安的处境实在危险, 哀家听说,那日宝塔山,你也在。” 谢希暮闻言仰起脸来,“太后究竟要说什么?” 太后瞧着她,眼神精明,“是你动的手。” 此番话下来,若是正常人早该慌张得不行,偏偏谢希暮镇定自若,坦然对老妇道:“太后,臣女可以跟您说句实话,乐安县主行刺的不是端王,而是臣女。” “不用你说,哀家都清楚是你,乐安这孩子虽然平日里任性了些,但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她如何会想到要杀人。” 太后面色沉肃,“你这样处心积虑引诱乐安买凶杀人,如此歹毒心肠。” “歹毒?” 谢希暮听到这熟悉的词,险些笑了出来,只是眼底一片凉意实在赫人,“乐安买凶刺杀我,太后不严惩此人,反倒说我歹毒?都说慈母多败儿,臣女此番是领教了。” “大胆!”慈宁宫嬷嬷严声呵斥:“冒犯太后可是死罪,谢大姑娘莫非糊涂了!” “好了——” 太后缓缓出声,难得制止了旁人。 “谢大姑娘,今日哀家也不是来为难你的,而是给你一个选择。” 谢希暮抬眉,“哦?” 太后启声:“十郎请命皇帝要处死乐安,你若是能说服你家叔叔收回成命,此前所有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你若安分守己待在谢家,我不会为难你。” 谢希暮微笑,心脏就好像被泡在冰水中,寒得刺骨。 “第二个选择呢?” 太后眸底闪过沉意,一字一顿:“第二个选择,乐安若是被皇帝处死,你今日走不出慈宁宫。” 乐安是她一手养大的,她不会眼睁睁瞧着视为亲孙女的乐安就这样被处死。 “倘若臣女不从,太后竟然要杀了臣女?”谢希暮面色微顿,反复回味方才老妇放出的狠话,“那太后打算如何同小叔叔交代呢?” “交代?” 太后连连冷笑:“哀家坐到今日这个位置,用得着和任何人交代?大可以告诉你,哀家已经拟好了旨意,你若是不劝谢识琅回心转意,哀家就会用以下犯上的罪名处死你。” 老妇话音落下之际,宫女从一侧端来了酒壶,看样子,里头是鸩酒。 “乐安若死,你也不能活。” “谢大姑娘,做出选择吧。”老妇胸有成竹,倚靠于侧,睥睨女子。 第101章 赵矜,太后吐血晕死,谢家人不是谁都能动的 端王府内,赵宗炀瞧着熟稔地坐在他书房内看书的谢某人很是无语。 “都好几日了,你再怎么同希儿闹脾气,也该够了吧。” 这话说得好似是谢识琅的错一般,男子选择充耳不闻,将赵宗炀的话当成放屁。 赵宗炀碎碎念:“而且你先前不是买了前朝长公主的宅子吗?那地儿可比我这端王府气派多了,你何必赖在我这儿。” 谢识琅淡定回答:“那不是我的宅子。” 赵宗炀:“那…哎哟我去!” 话还没说完,赵宗炀就被屋子里忽闪进来的人影吓了一跳。 “你这暗卫跟鬼似的,下回能不能让他走门。”赵宗炀拍了拍胸口,瞧着玄衣少年,心惊胆战道:“本王这小心脏可受不住。” 谢识琅看见来者,眉头拧了起来,“你不在她身边守着,来这儿做什么?” 阿蟒掏出怀里的小本递过去。 上头只有五个字——太后召见,危! 赵宗炀不知道男子看见了什么,正好奇阿蟒怀里的小本本,没想到谢识琅腾的一下起身,不等他反应便夺门而出。 * “乐安若死,你也不能活。” “谢大姑娘,做出选择吧。” 老妇的话好似山谷回音,在谢希暮耳边不断回荡。 可太后却未在女子脸上看到一丝她想要看到的恐惧,甚至,女子还扬起了唇。 “你笑?”太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是笑。” 谢希暮敛眸,声音很轻,却令人无法忽略,“我是笑太后是非不分,软弱无能。” 殿内宫人闻之无一不惊诧,纷纷垂下了脑袋,不敢抬起眼来。 老妇的脸色同样变了变,转而看了眼嬷嬷,后者连忙将宫人带了下去,只剩下端了毒酒的宫女。 “谢希暮,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说哀家软弱无能?哀家倒要听听,哀家哪里软弱无能。” 谢希暮掀开眼皮子,静静地注视殿上之人。 老妇着实年迈,一头华发,面庞皱纹横生,一双耷拉下来的眼皮半抬不抬,给人一种严肃的视感,纵然一身华装,还是盖不住内心那厚重的孤寂感。 “先皇后萧栀,是你最疼爱的小辈,你不惜一切代价将萧栀扶上后位,让她与官家有了孩子,先皇后腹中之子,也就是那位嫡公主也成了你心中期冀。” 谢希暮语调缓慢:“偏偏一场大祸,让你心里最疼爱的两个人没了,你接受不了现实,将乐安系在了裤腰带上,万千宠爱着,让她成了替代嫡公主的存在。” 太后听着女子的话,眼神忽然一震,却不知女子紧接着的话才更让她五雷轰顶。 “可太后有没有想过若是先皇后在天有灵,知道太后你为了逃避现实,将乐安这样一个恶毒不堪的人捧在手心里,先皇后会何其伤心。” 女子的眼眶是深邃透彻的红意,令老妇振聋发聩。 “你的孙女,赵矜嫡公主,又会作何感想?” “这样谋求他人性命,不分黑白是非,心中只有狠戾杀意的女人,却被她的皇祖母宠成了宝贝,代替了她的位置。” 殿上老妇听到赵矜二字时,俨然目瞪口哆,不敢置信地看着谢希暮。 当年皇后萧栀有孕,虽然孩子未临世,可因皇帝太后宠爱,早早为孩子取了名字,不论男女,单名为矜,取自尚书中泰誓一篇——天矜于民。 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要心系苍生,挂心黎民百姓,不可忘记自身职责。 偏偏萧栀难产离世,还未曾出世的孩子也胎死腹中。 赵矜这个名字未曾昭然于世,哪怕几个皇子公主,包括后宫嫔妃都是不知的。 谢希暮又如何…… “我猜,赵矜会想——” 谢希暮说着大逆不道的话,神情却毫无畏惧,那双通红的眸竟还聚集了一片笑色,恶劣不堪。 “皇祖母,我真的…好恨你。” 端坐上方的太后本该情绪稳定,此刻却全然陷入了谢希暮给予的震惊,骨颤肉惊,苍老的语调隐隐发抖:“你…你……” 太后的视线急速在谢希暮身上扫荡,浑浊双目中倒映出的女子,竟然缓缓与当年那位温柔可亲的先皇后重叠在一起。 她竟然从未察觉过…… 她们如此相像。 萧国舅那日的突然到来,曾让她狐疑了许久,她这位侄子实在是不喜欢插手旁人之事,若非…… “你…还活着?”老人家的尾调尖锐上扬,甚至因为过于激动破音,胸腔起起伏伏,发出哼哧哼哧的沙哑风声。 —— “阿矜?” 滚烫泪珠从老人家眼中汹涌冲出来,脆弱衰老的身躯急剧发抖,浑然是不敢置信。 而她对立的女子却是超乎淡然。 谢希暮同样落着泪,可表情却丝毫没有悲伤,眼神中似乎有一种穿透人心的本领。 “太后怕是误会了。” 女子哑声道:“臣女是丞相府谢氏大姑娘,谢希暮。” 太后轰然倒在椅背上,眼神里悲切万分,喉腔里挤出来的呜咽无力又彷徨,此刻的老妇像极了做错了事情的孩童。 许久。 殿中除了太后渐渐遏制下来的哭泣,再无其它声响,年轻女子就这样淡漠地看着,眼底除了讥笑再无其他。 “你…想要什么?” 太后手着抖,哪怕千言万语堆积在胸腔内,还是只能无助地瞧着殿中女子。 谢希暮哑然一笑,缓缓道:“我要乐安的命,太后给吗?” 太后悲痛欲绝地捂住脸,竟再次啼哭起来。 “你给了我两个选择,我选第二个。” 谢希暮恶劣地弯起唇,活脱脱就是在报复老人家,“现在太后你也有两个选择,你可以杀了我保全乐安,可你若是不杀我,我一定会让乐安死。” 殿中宫婢此刻无比悔恨为何方才没有跟随嬷嬷一起退出宫殿,这惊天秘密,竟然让她给知晓了,这不妙的预感令她忍不住开始浑身发抖,却瞧年轻女子朝她慢慢走来。 盘中酒盏被谢希暮托起的瞬间,老人一道悲戚长喝:“不!” “噗——” 谢希暮瞧见老妇喷出一口热血,情绪过于激动,竟然就这样晕死了过去。 混乱脚步声恰好从殿外响起,只见贤妃正好入殿,瞧太后口吐鲜血没了意识,又见殿中谢希暮一脸不驯,推断道:“是你气晕了太后!” 谢希暮没有答话,贤妃便越发确认这个想法。 张贵妃有意拉拢谢家大姑娘,想要撮合谢希暮和赵玥,可她的昇儿也有意拉拢谢家,如何能让谢希暮和张贵妃搭上桥。 贤妃也听说过谢识琅宠爱谢希暮。 可一个非谢家血脉的人,谢识琅从前宠爱,难道如今还能将这女子当作宝贝? 贤妃可不相信。 赵昇在太后那儿打探到谢希暮得罪了太后,今日贤妃又听说谢希暮被召进了宫,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她本来就是打算过来落井下石,让太后不要生出将谢希暮许给赵玥的心思。 没想到撞见了这一出。 贤妃心中当真雀跃,对身后宫人挥手道:“此女对太后图谋不轨,将她抓起来,杖责三十。” 寻常男子都受不住杖责三十,谢希暮一瞧便柔弱,三十仗足够让她去半条命,张贵妃如何会要一个半身不遂的儿媳。 至于谢识琅那边…… 贤妃可不担心这人会跟她急,毕竟自家儿子送去了一个琉璃,美人在怀,只怕谢识琅早就将这个没有血缘的侄女忘得一干二净了。 三四个宫婢涌上来抓住谢希暮的手脚,将人粗鲁地往后拖拽。 “砰——” “啊!” 抓住谢希暮胳膊的宫婢听见自己膝盖传来骨头折断的响声,扭曲地瘫倒在地,惨叫连连。 剩余三个也以飞快的速度被打趴在地上,以至于贤妃都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几把剑刷的一声齐齐拔出来,锋利的剑刃凌厉地对着她们,寒光四射,杀气蓬勃。 而几个暗卫中央簇拥着的,正是当朝那位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谢相。 “谢、谢丞相?” 皇宫严令臣子佩剑。 贤妃绝不敢相信素来讲究礼法的谢相不仅带着暗卫闯宫,甚至还会拔剑向宫嫔。 谢希暮闻声抬起眼,谢识琅身着白衣,仍是君子儒雅打扮,可周身散发的气宇却是滔天威压,俊脸恍若寒冰浸泡,赛雪欺霜。 先前口口声声说她不是谢家人,还说不会再管她了的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谢希暮当真还有些恍惚。 “谢丞相,你莫不是疯了?”贤妃惊慌地捂住唇,眼神里都是错愕。 谢识琅眼神冷峭,黑瞳中恍若装了雪窖冰天,让贤妃感受到切骨之寒。 “娘娘才是疯了。” 他攥住谢希暮的腕子,她本就被他精心养护得细皮嫩肉,如今被宫婢拖拽得腕上全是红肿印记,他瞧得心底越发沉,一字一顿:“谢家人,不是谁都可以动的。” 第102章 中迷情药,求他帮忙,再无回头路 贤妃表情僵了半晌,又很快反应过来,忙骂倒了一地的宫人,“你们都疯了不是,这可是谢家大姑娘,岂是你们可以随意拉扯的?” 谢希暮微微抬眉,倒是对贤妃这变脸的速度有些佩服,将过错尽数推给宫婢,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没点厚脸皮怕是都说不出这话。 “谢相,方才是本宫误会了,险些让这些婢子伤了谢大姑娘,还请您莫要见怪,待本宫回去,一定会好好管教。” 贤妃本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可谢家势力过大,谢识琅在朝堂上只手遮天,自家儿子还要靠他谋取皇位。 别说谢识琅如今是拿剑对着她,就算是一剑要了她的命,她也只能照办。 “阿梁、阿蟒。” 谢识琅嘴唇几张,淡然吐出两个名字后,几柄长剑顿时撂下。 “既然娘娘说了,方才只是误会,还不赶紧召太医来为太后诊脉。” 老妇还晕死在殿上,谢识琅并不知道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一味地偏袒谢希暮,这赤裸裸的宠溺,当真让贤妃对这个小丫头心生出几分忌惮。 谢希暮是被人牵出慈宁宫的,宫外等候的嬷嬷脸色煞白,谢识琅的视线从嬷嬷身上掠过之际,后者扑通一声跪在地砖上,瑟瑟发抖。 男子倒是没说什么,拽着人上了马车,等谢家人彻底没了踪迹,嬷嬷才捂着胸口松了口气。 “……” 马车内自打二人上车后,仍是死一般的寂静。 谢希暮垂眼瞧了瞧自己的手腕,几道抓痕通红发肿,而身侧所坐男子在带离她后亦是一声不吭,自顾自坐着,不打算搭理她。 “……” 谢识琅隐隐听到几道清脆的啪嗒声,余光内,小姑娘低着脑袋,眼睛一圈都红红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串一般滚落在地板上,即使委屈至此,还是死咬着唇瓣,不想发出一点动静惊扰他。 倒是倔强得很。 谢识琅袖底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掌心刺疼连绵,却比不得心尖上的钝痛。 “还知道哭?” 终究是他开了口。 “我以为你已经强到不会掉眼泪了,太后的召见你都说去就去,先前我对你的嘱咐,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过。” 男子语气生冷,开口便是训斥,让人心里越发苦涩。 谢希暮哽咽:“我以为…小叔叔不愿意管我了。” 他呼吸一滞,忽然想起那日在宝塔山对她说的话。 他的确说过,以后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不会再插手了。 这话是重,他后来在端王府住了这几日,夜夜都能梦见她通红的眼眶,便是一阵没由来的心痛。 后悔,可话已经说出去了,比泼出去的水更难收回。 她骗了他,他明明是气她的,可待在王府的这几日,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就像是得了病。 “小叔叔……” 他袖子被扯动了两下,小姑娘不知何时挪近了些,盈盈满的水眸全都是他一个人的倒影。 “那日其实我对小叔叔撒了谎,萧将军不是恰好路过我的屋子,而是我找来的他。” 谢识琅闻之凝眉,心底郁气难平,“你找他做什么?” “端王殿下遇刺那日,张姐姐告诉过我,刺客要找的人是我,我当时便猜到是乐安要杀我。” 她敛起眸子,瞧上去很诚恳,“萧将军抓了人,我想将这事情告诉他,也能让他更好审问刺客,所以才……”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而选择告诉萧焕?” 谢识琅的反问来得又快又稳准,女子也很快回答:“那时候我不确认是不是乐安派人来的,人是萧将军抓的, 而小叔叔和萧将军的关系又不好,若是告诉你,由你转达给萧将军,我怕萧将军不相信,反而弄巧成拙。” “……” 谢识琅瞳仁里一片漆黑,流转着意味不明的神绪,似乎是在考量她话里的真假性。 “为何当日不告诉我,而是选择如今说。” 谢希暮咬着唇瓣,睫翼忽闪忽闪的,宛若墨蝶展翅,美丽娇弱,“小叔叔当时那么生气…我…我害怕。” 身侧男子忽然动身,她只觉眼前一黑,汹涌重重的一道黑影压了下来,谢识琅双臂撑开,将她禁锢在胸膛内,眼神里的晦涩难以读明,由上到下的打量她,阴沉不悦。 “你还会怕我?” 她闻见熟悉的松香气,心跳忍不住加快了许多。 “我倒是觉得你还不够怕。” 他声线低哑,唇间吞吐的热息灼得她脖颈瘙痒,他的呼吸是滚烫的,眼神却还是生冷。 可很快,那极具压迫感的面庞呆滞起来。 谢希暮竟然靠了上来,窝在他的脖颈上,温凉小巧的鼻头跟小兽似的,在他喉结上拱了拱,这极具撒娇依赖性的姿态令他心跳都狠狠遏制了两下,又飞快加速。 幽然勾人的香气扑面袭来,令他心乱得彻底。 “谢希暮。”他刻意压制住嗓音里的失态,想要警醒这小丫头。 可偏偏她无法无天,借着杆子往上爬,两条柔嫩的细臂缠住他倾下来的后颈,语气温温软软的,像是埋怨:“我想你了嘛。” 他收紧掌心,可喉结还是忍不住滚动了两下。 这是她向他服软的信号。 “小叔叔这几日不在家,琉璃总跟我打探你的消息。” 她的语气很闷,手也不听话地开始戳弄他的白玉腰封,小动作不断。 谢识琅垂眼盯着她,声音越来越哑:“那你怎么同她说的?” “我说不知道。” 她仰起脸,眨了两下眼睛,哼道:“我本来就不知道。” 他没说话,但是也没推开她。 “小叔叔这几日想不想我?”她这话问得大胆,不像叔侄间的交流,反倒似眷侣调情。 他深吸一口气,退后坐回原位,回避话题:“太后召见你说了什么?” 谢希暮手臂一空,连带着眸底的光彩也跟着暗了暗,“她同我说,小叔叔上折子给官家,让官家严惩乐安县主,太后让我劝你回心转意,若是不照她的意思做,便要我的性命。” 谢识琅闻言俊容生寒,又怕她害怕,强忍下怒意,“后来太后怎么又晕了?” 谢希暮低头道:“我没答应太后的要求,还跟她顶了嘴,恐怕是这样,太后才会急火攻心晕过去。” 说完,女子面上隐隐闪过担忧,“太后若是醒了,会不会怪罪谢家,怪罪小叔叔?” 到了这个节骨眼,小姑娘担心的仍是他。 谢识琅不免心底软了下来,虽然没什么好脸色,还是道:“不用怕,我会处理。” 二人回了谢家,谢希暮本以为琉璃会找机会寻上谢识琅,却没想到这人竟然要离开。 白日里,琉璃特意去找了一趟谢端远,称扬州父母家中有急事来信,让她回扬州,特意跟谢端远辞行。 谢端远心觉可惜,本来谢识琅同张木华的事情就作罢了,如今琉璃又要走。 可人终究是强留不住,出于情谊,谢端远给琉璃安排了饯行宴。 朝暮院收到消息的时候,阿顺正在给谢希暮梳头,晓真一脸不敢相信,“这琉璃什么都没得到,竟然就要这样离开?” 阿顺也百思不得其解,“先前琉璃那般讨好家主,如今竟然说走就走?” 晓真看了眼表情淡定的谢希暮,“姑娘,难道那琉璃胆子这么小?” 琉璃与乐安搭上桥,是谢希暮暗中推波助澜,谢乐芙得知落莹之地,便是琉璃传的消息,谢乐芙惯来没心没肺,又贪玩,听到这种地方自然会想拉上谢希暮去玩。 然后刺客再顺理成章将她除掉。 一切万事大吉。 偏偏谢希暮回来了。 琉璃若是胆小怕事,自然会想跑。 “无妨,她若是想走,我便放她离开。” 谢希暮笑了笑,转头吩咐阿顺替她上妆。 饯行宴当夜,饭厅摆了一桌子席面,宫中传出太后重病不起的消息,谢识琅是太后从小看着长大的,自然要进宫探病,故而今日除了谢识琅,府上的人都来赴宴了。 饭桌之上,谢希暮瞧琉璃左顾右盼,很是失落的模样,出声笑道:“琉璃姑娘,今日你要离开了,在府中同大家相处了这么久,不说些什么吗?” 琉璃在谢家待了好几个月了,就连谢乐芙都快习惯这女人的存在了,此番要离开,谢乐芙都觉得诡异。 这女人来的时候对她二叔可是势在必得,今而一声不吭地就要离开,没头没尾的,让人稀奇。 琉璃闻言强颜欢笑地端起酒杯,起身对谢家几人福身道:“琉璃身份低微,本是够不着谢家门楣,得诸位的照顾,感激不尽,日后…日后去了扬州,也会将诸位的恩情一直铭记于心,绝不会忘。” 说罢,女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端远倒是对这番话很满意,点头道:“先前我是希望你能留在十郎身边的,只可惜两个人之间没有缘分, 不过你也不用为离别所伤感,过不了几日便是重阳,谢家都得回扬州探望本族,届时咱们还能见面,你若是何时想回丞相府住,我们也随时欢迎。” 老族长都发话了,谢乐芙只好不情不愿地端起酒杯,回敬琉璃。 席面快用完时,厅外才传出通传声,男子撩开帘子从外间走进来后,谢希暮瞧琉璃眼神明显亮了下。 “太后如何了?” 老人家见谢识琅回来了,首先关怀。 谢识琅瞥了眼谢希暮,随即轻声道:“没什么事,太医说了,需要静养一段时日,细心保养便能转好。” 谢端远闻言点了两下头,“无事便好,太后的年纪也大了,官家向来重孝,想来为太后的身子一定要操劳心神。” “二叔,你来得刚好,琉璃姑娘说要走呢。”谢乐芙面上的幸灾乐祸明显过头。 不过男子显然是不在意这件事,置若罔闻的模样却伤到了琉璃,暗自神伤起来。 谢端远看在眼里,吩咐道:“忙到此时,也没用饭吧,先坐下来吃点东西,正好为琉璃践行了。” 谢识琅不好拒绝,故而径直坐在了老人身侧,刚动了两筷子,琉璃便从岁岁手中接过了酒杯,莲步款款走向谢识琅,眼神里都是对男子的眷恋不舍。 “丞相,这段时日,承蒙您的照顾,琉璃心中感激万分,无以为报,只能一杯薄酒代替。” 美人举杯相邀,寻常男子怕是都抵挡不了。 更何况这是饯行宴,谢识琅多多少少会给点面子。 琉璃满心期冀,却不成想男子连眼皮子都没抬,“不好意思,我刚从宫中回来,还未用饭,此刻饮酒恐会伤身。” 谢乐芙险些笑喷,被谢端远瞪了回去,老人语气缓慢悠长:“十郎,琉璃好歹在府中住了这些时日,你就当给个面子,喝了吧。” 琉璃僵硬的笑容缓和了些,将酒杯递得更近,可男子还是稳坐如山,没有接过杯子的动向。 “丞相……” 酒杯忽然被另一方接了过去。 谢识琅只听熟悉的女声带着笑音,温柔解围:“琉璃姑娘,小叔叔最近劳累过甚,这杯酒我替他喝了,就当是为你饯行。” 谢希暮接过这杯酒,琉璃是万万没想到,故而也没做好准备,酒杯便被对方轻而易举拿了过去,一饮而尽。 “你……”琉璃脸色顿时白了。 谢端远见状也不好再追究,“也罢,希儿代替十郎饮了也好。” 酒过三巡,谢识琅先搁下筷子回院处理公务,老族长年迈也不好多饮,饭厅内的席面没过多久便也结束了。 琉璃原定是明日一早离开,现下大家都回自己的住处歇息。 夜色沉沉,谢识琅回书房后便开始处理手头上的政事,自打明程被贬为庶人,周边各国隐隐有了动荡的征兆。 赵国是大国,先前又有一枚大将明程镇守,自然无事。 不过明程不再带兵打仗,眼下朝堂情形显然不如从前安定,赵启也为了此事发愁,又有了太后病倒一事,这位皇帝便越发头疼。 桌案上的折子一本本堆砌起来,不等看完,廊下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屋门很快传来击叩声,听动静很着急。 “家主,是我。” 谢识琅听见阿顺的声音下意识蹙眉,“进来。” 阿顺连忙推门而入,这丫头素日里还是讲规矩的,今日却如此急躁,事出奇怪。 “怎么了?”谢识琅问。 阿顺气喘吁吁,表情都快哭出来了,“家主,姑娘…姑娘好像病了,您快去看看吧。” 男子闻之飞快起身,朝朝暮院快步跑去,步伐过快,阿顺都跟不上,只能瞧着男子的身影急速消失在夜色中。 “……” 朝暮院主屋内,女子蜷缩在小榻上,里衣都被汗水浸透了,额角密密麻麻都是汗珠,神情难受。 阿梁冒夜出府,大夫不多时也被带进丞相府,给女子诊完脉,大夫的表情也很奇怪,谢识琅询问下,大夫才支支吾吾说,谢希暮恐怕是误服了催情药。 谢识琅闻之一怔,飞快想起琉璃给他敬的那杯酒,几乎是怒火滔天,派阿梁去将人抓过来,却发现无花院早已人去楼空。 琉璃趁夜跑了! 眼下谢希暮的情形不好,谢识琅只好拜托大夫给谢希暮开了服药,煎好后他给谢希暮灌了下去。 谢希暮误服了这种药,以防走漏风声,有碍名声,谢识琅只能让人把守好朝暮院,不让人随意进来。 此刻屋子内,只剩下他与谢希暮二人,女子清瘦身躯不停起伏,呼吸比平日里重许多,小脸白得厉害。 这难受的模样看得谢识琅心窝子一阵钝痛,大夫说这催情药下得猛烈,就算是野兽误食都会被药倒,更何况谢希暮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他如今恨不得立即抓到琉璃,将人大卸八块了才好。 “小叔叔……” 谢希暮阂着双目,紧紧咬住唇瓣,以至于泛出点点血色。 她如今正难受着,身子高热滚烫,谢识琅只能不断打来冷水,亲自用帕子沾湿后给她降温。 可即使是一遍遍的擦拭,还是很难让女子缓和下来。 在最后一次给她擦脸时,谢希暮总算睁开了眼,攥住他的衣袖,眸子雾蒙蒙的,比起往日澄澈见底,今日无端沾染了迷离和媚意,令谢识琅不敢动作。 “希儿别怕,方才我给你服了药,再忍忍,很快就没那么难受了。” 谢希暮眼睫翼沾湿,从未像此刻这般脆弱,抓住他的手都在隐隐发抖,向他求救:“小叔叔,我、我好难受……” 谢识琅晦暗的眼底满是心疼,只能安抚:“希儿乖,咱们再忍忍。” “我忍不了了。” 谢希暮靠在他怀里抽泣起来,娇躯也跟着一抖一抖,“小叔叔,我太难受了,你杀了我吧……” “别说胡话!” 谢识琅呵斥了声,见女子痛不欲生,只能将人抱得更紧,“希儿,我在,你相信我。” “谢识琅……” 怀中人忽然喊他的名字,令他身子一顿。 “求你,帮帮我。” 她的手覆住他的脸庞,眸底充斥着哀求的泪水,像是将他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帮她…… 这话是什么意思,已经显而易见。 谢识琅呼吸一滞,神绪跟着停了半晌,俊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晦涩难明,经过一阵长久沉默,才哑声道:“希儿,你当真要我帮你?” 她用力点了下头。 “可若如此,便没有回头路了。”他抬起她的下巴,一字一顿,郑重问她:“你真的想好了?” 谢希暮抓住他的手,缓缓放在自己的腰带上,滚烫的腰肢宛若成了导火索,也成了一切祸端的闸口。 “我不要回头。” “我只要你。” 女子眼神里满是对他的渴望,这话落音之际,谢识琅的唇便堵了上来,是鲜少的粗暴,恍若一场急促的倾盆大雨,要浇灭她通身燥欲。 唇舌碰撞,极致的柔软馨香让谢识琅跟着乱了神。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在想,就算天诛地灭,这不见底的深渊炼狱,他也要奋不顾身踏进去。 哪怕玉石俱摧,又有何妨。 第103章 谢家丑闻,同我成婚吗 廊外。 凤仙花花瓣鲜红又娇嫩,粗糙枝干探入,毫无章法地搅弄,二者周遭也跟着急速升温,渐渐晕开旖旎暧昧的气息,缠绵悱恻,销魂荡魄。 屋内。 谢识琅欺身压下去,尽情掠夺着身下人体内的气息,令女子面红耳赤,眼神越发迷蒙,透湿的里衣显出绰约盈盈,呼之欲出。 红梅映雪,灼人视线。 他停了下来,可谢希暮却贪欲无厌,玉手穿过他的腰封,用力摩挲过他的腰腹,只听男子几道难以抑制的闷哼,耳根子连带着俊脸都燃了起来。 “希儿……” 他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探下去。 美人朱唇微张,嘴角还残留着与他混合在一块的银丝,水眸氤氲缠绵,摇摆着迷眩的光彩,丰腴胸脯随着不定的呼吸起起伏伏,勾他目眩神迷。 夜深了,烛灭了。 帘帐不知何时被风吹盖下来,致使光线昏暗,这方狭窄的床榻,成了独属二人的天地。 “不够。” 谢希暮拽开他的胸襟,露出结实紧致的胸肌,他的皮肤也很白皙,此刻微微泛着粉意,好似被她体内的药一同点燃了般。 “我还想要…更多。” 娇唇覆在了他的胸膛上,引得他抽气连连,舌尖沿着轮廓滑动,他额角被逼得大汗淋漓,裸露出的胸膛跟着隐隐发颤。 谢希暮睁着眼,恍若瞧见素来清守戒律、克己复礼的僧人被她欺负得意乱情迷,耳廓边缘染上了一层诱人的绯红,落在她这人眼底,就像是诱人佳肴,恨不得立即将他生吞活剥,咽入腹中平息燥欲。 偏偏她面对的是寡欲清心二十多年的谢识琅,方才主动吻上来已经是极限,她只能文火慢炖,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男子耳侧掠过。 “小叔叔,我真的好难受……” 谢识琅何尝不着急,他不是柳下惠,寻常女子他可以不动心起念,可身下的是无数次梦中同他颠鸾倒凤的娇娇美人,早就已经克制不住。 然而谢希暮是他心尖上的人,若是趁机就这样要了她,实在卑鄙。 “希儿,再亲亲你好不好?” 他嗓音哑得很,像是同她商量,可这副招架不住的神情,又像是跟她示弱,似是在央求她,不要再行引诱。 她没说话,只是娇躯缠住他的力道更重,衣襟也被她的手胡乱扯开,她药效发作前应当是要就寝,故而未着贴身衣物,丰腴耸耸,令男子瞳仁骤然紧缩,记起他生辰时,谢希暮拉着他去的梅园,嫣红朵朵,煞是诱人。 “……” 他喉结耸动了两下,体内乱窜的火焰像是炸开了一般,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彻底断裂。 谢希暮先是感觉滚烫,又觉濡湿缠绵,低头才发现男子竟如襁褓幼子低头趴在她的胸口,大掌钳住她的腰肢,掌心粗粝磨得她生疼,可此刻因着药效,竟让她生出几分畅意。 因谢识琅的作为,这股畅意在她胸腔内越拉越长,逐渐让她受不住起来,眼前分明是漆黑的帘帐接连冒出几颗星星,紧接着连成一片,化为星空。 落星划过颅内,谢希暮只觉眼前好像闪过一道白光,连脚趾头都忍不住发麻。 意识就此沉溺入黑暗。 谢识琅食髓知味,再抬起眼来,却发觉女子已经昏了过去。 分明此刻谢希暮晕了过去,不再向他索取,可他还是没忍住,俯身在失去意识的美人朱唇上吻了两次,这才依依不舍收手。 美人娇躯被细汗包裹着,他只得吩咐人备水,瞧见她胸口处,他所吮吸出来的痕迹。 他不敢让人替她沐浴,只好解下她的衣物,亲自替她清洗。 过程不敢太长,他尽量动作精简,若是再纠缠下去,只怕他会将方才没做完之事继续下去。 等将谢希暮抱上床,盖好被褥,他自行坐在她用过的洗澡水里,纾解过后,才在隔壁屋子将就睡了一夜。 * 朝暮院内天昏地暗,而京城另一侧的县主府却灯火通明了一整夜。 “啪嚓——” 庭中仅剩的一个瓷瓶也被乐安砸碎在地,可仅凭如此,还是难息她心中焦虑和怒火。 “好他个谢识琅,竟然敢上折子让官家处死我。” 乐安往日里算得上秀美的一张脸蛋如今也憔悴得不成样子,苍老了十岁有多,眼神里狰狞赫赫,“我是太后亲封的县主,若非我爹娘,哪有赵氏皇族的今日,丞相又如何,太后始终是站在我这边的。” 尖尖从廊外走来便瞧见满厅狼藉中正发疯的女人,连忙垂首禀报最新得来的消息:“县主,太后病重,慈宁宫嬷嬷说太后见不了您。” 乐安不敢置信,“你当真亲自见了慈宁宫嬷嬷?” 尖尖点头,“当真。” “贱人!” “贱人!贱人!” 乐安抓狂地挠着自己一头乱发,眼下乌黑犹如厉鬼,“都是贱人!一群白眼狼!” 尖尖余光微动,半跪在地,“县主,事到如今,咱们已经别无他法了。” 乐安瞪大了眼珠子,抬脚便往尖尖肩膀上踹过去,后者吃痛倒地,眼神闪过一抹狠辣的寒光隐匿于暗。 “贱奴!谁许你说这晦气话!” “若不是你,本县主如何会一步错、步步错!” 尖尖爬起来后,还是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神情诚恳,“县主如今就算是杀了奴婢也挽回不了局面,真正害了您的可还逍遥法外,难道县主要看着谢家人得意张狂?” 此言一出,乐安暴躁的情绪骤然一缓,“你、你什么意思?” 尖尖正色,“既然谢识琅撕破了脸皮,咱们又何须乖乖等死,不如直接同他鱼死网破!” 乐安眯起眼,扭曲的面庞忽闪过几分敏锐,“你知道该怎么做?” 尖尖咬重字音:“谢家空有清正美名,外头风光无限,内里却有叔叔同侄女偷情,暗度陈仓,若是将他们二人之事传出去,必定会让这对狗男女身败名裂。” 乐安听着,眼珠子都光亮了些。 “届时,县主想想,依照谢家那位最看重名声的老族长该如何处置谢希暮?” 尖尖引诱道:“而谢识琅,一个劣迹斑斑的伪君子,如何能安坐丞相之位?谢家一定会不得安宁。” 乐安已然兴奋起来,可等着手准备操办时,却又想起来,“不,自打我派人刺杀谢希暮之事被官家知道,县主府便被人看管着,我就算想派人出去都难。” “那有何难?” 尖尖循序渐进,对外招了下手,一名身着斗篷的女人走了进来。 可不正是连夜潜逃的琉璃! “县主,救救我吧!” 琉璃匍匐在地,今夜她所做之事败露,谢识琅那般看重谢希暮,一定不会放过她。 眼下她只有乞求乐安替她想办法,逃出生天。 “救你?” 乐安在尖尖的暗示下,终于读懂了意思,唇角绽开出生冷的弧度,“好,我救你,但是你要替我办一件事。” 琉璃怯生生抬起脸来,有些惘然,“县主要我替您办什么事?” “你在谢家待了这么久,是最有力的人证。” 乐安激动得浑身发抖,紧紧攥住琉璃的肩膀,五官飞舞起来,“若是有你,谢家一定会倒台,到了那时,谢识琅就算想要你的命,都难。” 琉璃闻言一愣,也不知考虑得如何,在良久的沉默后,终于点了点头。 这场击倒谢家的计划,在夜色浮沉中徐徐展开。 * 这一夜本是京城最寻常不过的一夜,哪知天光大亮后,京城竟然生出了一桩惊天丑闻—— 茶楼内、大街小巷里都流传出谢家那隐秘肮脏的情事。 谢家光风霁月的家主、朝堂上身居高位的谢相,竟然与自己养了十多年的侄女互生情愫,暗度陈仓。 揭露这桩丑闻的,正是在谢家居住了一段时日的琉璃,这位姑娘是三皇子下属之女,声称自己去谢家住的这段时日内,多次撞破谢相同谢家大姑娘暗中苟且、夜夜颠鸾倒凤,不知羞耻。 京城一时间炸开了锅,百姓们无法相信昔日敬仰的谢丞相居然是这种腌臜不堪之辈,一时间民愤汹涌,更有甚者纷纷齐聚宣武门前,扬言要罢黜谢识琅丞相之位。 谢端远用过早饭后才得知这消息,本就身子不好,今而听到这事,急火攻心之下,喷出一口鲜血后直接晕了过去。 紧跟着谢识琅被官家传唤入宫,官家向来厚爱谢识琅,而今他身上却背负了这样的丑闻,赵启自然得盘问清楚。 待谢希暮转醒之际,屋子里已经没了男人的身影,身子亦是一切如常,没有丝毫不适,若非胸口积攒的那些艳红的斑斑点点,她真当作夜只是一个春梦。 阿顺进来服侍的时候,面上表情难看得很,可即使如此,也没有向谢希暮透露出半点消息。 若非是女子瞧出婢子神色中的端倪,执意询问,这才知道了这事。 “姑娘,您千万别伤心,那琉璃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散布这种消息,家主一定会将那琉璃抓住,还姑娘一个清白的。” “清白?” 谢希暮倚靠在床边,神色未明,“若是清白有那么容易证明,世上就没有那么多注重名声的姑娘了。” 阿顺闻之白了脸色,抓住她的手,“姑娘,您昨夜被琉璃那贱人下了药,如今身子还没恢复,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家主一定会想到解决办法的。” “真的有解决办法吗?” 女子垂下眼睑,“只怕世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感兴趣的,对真相根本不在意,就算澄清了又如何,我和小叔叔始终待在同一个屋檐之下,外界看待我同小叔叔始终会抱有成见。” 阿顺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她今日出门听到那些议论自家姑娘的难听之词就足以气愤,若是姑娘听见了…又会有多难过? 屋门被人推开,阿顺连忙福身行礼:“家主。” 榻上女子听到这声家主后,虚弱的身躯跟着抖了抖,谢识琅目光中全是她,一步步走近,谢希暮还是垂着脸,不敢去看他。 “奴婢先下去了。”阿顺退下将门一并带关。 谢希暮沉默着,若非那眼眶通红,恐怕谢识琅都觉得这不是昨夜在榻上向他求欢的小姑娘了。 “你听说了。”他的声音又平又稳,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女子睫翼颤动了两下,抬起脸来,看向他,“外头传言纷飞,恐怕会影响小叔叔的官途,只要我在谢家一日,小叔叔的名声便不会清白。” 他面庞上的情绪很淡,只见谢希暮从床上坐了起来,攥住了他的衣袖,声泪俱下。 “我会尽快离开谢家,离开京城,只要我走,小叔叔的名声便可以保全,谢家世代清誉,不能毁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她秀眉蹙着,娇容泫然,犹见雨打梨花,令人心生垂怜。 “小叔叔只要对外称是我勾引你,届时真相大白,世人自会明白谁对谁错。” 她将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豁出去名声和清白,只为保全谢识琅一人。 “小叔叔一手抚养我长大,这十多年的恩情,我心里一直铭记着,永远不会忘。” 谢希暮将眼角残泪擦干,合衣趿鞋,话语如珠串一股脑散落在地,“我现在便收拾行囊,入夜后离开,明日一大早,你便派人对外昭告我是因为勾引了你,才心虚潜逃,到……” 腕子骤然被后者握住,她往前迈的步伐就此停滞下来。 “这不是你的错,为何要走?” 男子的语气意味不明,让人琢磨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谢希暮呼吸顿了下,“这是我的错…是我一人之错,小叔叔若念着昔日之情,便让我走吧,也好叫我还了这些年谢家对我的恩情。” “你是为了报恩?” 谢识琅瞳仁恍若淬了墨汁,又黑又深,转而起身,朝她一步步靠近,视线好似要将她贯穿。 “谢希暮,你不记得昨夜的事了?” 女子朱唇微张,眼神里的慌乱无疑昭示着一切。 “既然记得——” 谢识琅倾身下来,视线直勾勾地粘在她身上,“那你可还记得我是谢家家主。” 她诧然,恍惚着点了两下头。 “你可清楚,这些年来我从未碰过其它女人。”他看着她。 她却躲闪视线,耳垂又红又烫,“是我玷污了小叔叔清白。” “既然知道犯下了这样的过错,难道你要抛弃我,畏罪潜逃?”他逼问她。 抛弃这两个字用在二人如今的处境实在暧昧。 她又惊又不解,“你……” 这泼天的污名就如洪水般迎头倾覆,谢希暮已然声名狼藉,不好再牵扯上对她有养育之恩的谢家和谢识琅,唯有背负所有罪名离开,才能扭转局面。 谢识琅眸色深邃,就像是极具吸引力的漩涡,要将她吞噬进去,“方才一直是你在说,我没有表过态,可愿听我说一句。” 她无声看着他,屋内宛若装了一潭死水,瞧着无声无息,内里却早已是波涛汹涌。 寂静、危险。 “谢希暮。” 男子从未像如今这般认真,望着她一字一顿,声如沉石,一道道砸在她耳道中,心内死水随之掀起惊涛骇浪。 “同我成婚吗?” 第104章 清河崔氏上门,要带她走 面前的女子似乎陷入了一种近乎迷惘的状态,像从未思考过会有这种选择。 “成婚?” 她不确认地蹙起眉头,瞳仁中倒映出的谢识琅夷然自若,就似提出成婚之事,于他来说和处理朝政所作出的抉择一般。 权衡利弊,找出最优的破局之法。 他是理智的、清醒的。 她胸腔内激荡不休的心跳随之平缓下来,眸底取而代之的,是谢识琅难已读懂的复杂。 “这不合乎礼法。” 她垂下眼睑,“小叔叔身居高位,应当娶一位门当户对、家世清白的姑娘,就算不助你官途无阻,也不该是我这种名声狼藉、来历不明之人。 你想的这个法子,实是下下之策。” 谢识琅闻之凝眉,正欲启声,屋门却被人大力推开。 老人家面色铁青,掺杂着病气,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她说的是对的。” 祠堂内,男女并立在谢端远跟前,老人家气涌如山,艴然大怒,重重将手边小几拍得啪啪响。 “外头传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 祠堂内悄悄冥冥,寂若死灰,谢希暮脑子里回想谢端远问的这句话,自己都不知是真还是假。 若说传言皆是水分,可她同谢识琅的确同榻而眠,亦曾因为药效耳鬓厮磨,亲吻缠绵,传言说他们互生私情,他们也的确朝夕相处,情分异于常人。 可若说传言都是真的…未免又太过了。 谢识琅启声:“从祖父,是——” “此事都是我的错。” 只听旁边女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前端的祖宗牌位摆了满墙,好像无数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谢希暮。 “我会对此事负责。” “谢家这么多年的清誉,都是靠先祖一点点打拼下来的,你要如何负责?”谢端远倒是没反驳她说的话,一双眼如鹰,睨着堂中跪的人,压迫感恍若当头倾覆下来的刀雨,令人胆寒心惧。 谢希暮没有犹豫,回答:“希儿承谢家恩情,不能任由流言这样发展下去,我已经决定好了离开京城,再不回谢家。” 最后一句话落下,谢识琅面庞也跟着一肃,眸底暗色深沉,弯腰将谢希暮扶了起来,“这件事我已有了解决办法,还请从祖父不要为难她。” 谢希暮被带起来后,对方仍没有松开她,她愣了愣,只感手被大掌紧紧握着。 这种牢固紧绷的感受,便像谢识琅牵起了她的手后,一辈子都不会松开了一般。 “我为难她?” 谢端远胸口不停起伏,喉腔内发出的哼嗤声像是灌了狂风暴雨,指着谢识琅训斥:“你想出了解决办法?你所说的办法就是在流言蜚语最烈之时娶了你一手养大的侄女?”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态度毫无退让之色。 谢端远捂着胸口,斥责道:“谢识琅啊谢识琅!你七岁当家,背负了整个家族的荣耀,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你是整个谢家的未来和希望。 难道这一路你所受到的那些艰辛和困苦,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谢希暮听了这话,默默想要挣开男子的手,对方却不容她挣扎,牢牢攥着。 “谢希暮再不是谢家的血脉,可你到底养了她快二十年啊,你要世人如何看待你们相处的这些年?你又要世人如何看待你谢识琅?” 谢端远恨不得将所有的事情都剖开了,同谢识琅说得一清二楚。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人说得有多难听,议论你品行不端对自家侄女起心思的,还有说你恶贯满盈强要你侄女的。”老人家深深叹了口气。 “你又知不知道,今日官家会因为此事召你入宫,明日也有可能因为这些罪名将你罢官。” “到了那时,你该怎么办?谢家该怎么办?” 谢端远老眼充满了血丝,耷拉下来,老态横生,“你父兄为了你,为了整个谢家,连性命都不要了,可你呢?你难道要让他们打下来的基业都付诸东流吗?” “——” 谢希暮能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双手越来越紧,骨节隐隐泛白,青筋跟着勃发。 这无疑是一场博弈。 一场人心的对峙。 趁谢识琅没开口,谢端远又疲惫地看向她,“希儿,我知道你懂事,想要背负下所有,但是你放心,早在一年前我知道你不是谢家血脉时,就派人去搜寻你的亲生父母了。” 女子闻之一愣,只见老人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来,“一月前,我的人给我消息,找到了你的家人,他们得到消息后,已经赶来京城了。” 谢识琅声音发冷:“从祖父,此事为何不先知会我?” 谢端远沉声:“知会你?若是事先告诉你了,你会准许将希儿的身世告知她的亲人吗?” 谢希暮身子跟着抖了两下,启唇艰难,“我的家人……” 祠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者正是谢端远的随从。 “老族长,清河崔氏上门求见。” 听到清河崔氏这几个字时,谢希暮下意识看向老人家,对方面上倒是没多少惊色,看回她,“据我查到的,你的家族便是清河崔氏。” 清河崔氏乃是名门望族,祖辈崔公也是前几朝皇帝的左膀右臂,家世显赫,后世族人更是个顶个能力出众,与范阳卢氏称为崔卢。 现任家主的母亲乃是先皇后萧栀的姑母,就算如今没有谋官位,在清河郡也是难以超越的家族。 谢识琅闻之,面色郁沉,只见外头走来一名年轻男子,玄裳佩剑,气宇轩昂,可不正是萧焕,领着一对夫妇往祠堂走来。 谢端远瞧见萧焕过来,还是有些惊讶的,不过想起萧家同清河崔氏还有一层姻亲关系,便放下了心。 “金吾卫将军今日竟也来了。” 萧焕瞥了眼谢端远,略加拱手后,视线径直穿过谢识琅,落在他身后的女子身上。 而萧焕身后的夫妇也走了出来,中年妇人说不得有多貌美,只是举止娴雅,仪静体闲,一瞧便知不是寻常门户里出来的女子。 而中年男子应该就是崔家现任家主,虽然已过不惑之年,但五官端正俊秀,文人雅气,瞧得出是个脾性很温和的。 “你就是…希儿?” 妇人眼神落在女子身上时,颤动了好几下,泪光闪烁,竟然激动地扑了过来,抓住谢希暮的手,“像!当真是像!若是二弟和二弟妹还在世,得多高兴他们失踪的孩子终于找到了。” 谢识琅目光落在妇人抓住谢希暮的手上,眉头紧皱,“夫人,您是?” 妇人泪语盈盈,“我乃崔家家主夫人,母家姓杨。” 崔家家主扶住杨夫人的肩头,对谢识琅道:“丞相,我乃崔家家主,崔皓,是希儿父亲的长兄,乃是她的伯父。” 谢希暮听到这声伯父才将将回过神,只听谢端远长叹:“当年殷家造反,崔家二房亦是死于战乱,希儿的父母不在了,但是崔家家主和夫人都说要亲自来接希儿回清河郡。” 或是见小姑娘神情有些恍惚,杨夫人握住谢希暮的手,轻声细语:“希儿别怕,崔家人都很和善,你是二房长女,他们都盼望着你赶快回去。” 妇人当真如母亲一般温柔娴静,替谢希暮将面庞上的碎发抚到耳后,真诚落泪,“我和你伯父寻了你很多年,当年你父母出门远游,哪知正好碰上了战乱,你母亲腹中已经有了你,正好是与谢家大夫人同时发作, 你父亲又是个笨手笨脚的,这才将你搞丢了,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来了谢家。” “这未免有些太巧了。” 谢识琅出声打断,神情已然不太好看,“当日那避难所乃是临时搭建,其中有孕妇人有好些位,夫人如何清楚希儿就是清河崔氏的血脉。” 崔皓不紧不慢回答:“二弟和弟妹当年没能活下来,孩子也不见了,崔家人派出所有人搜寻,找到了当年为我弟妹接生的那位稳婆, 稳婆曾说,孩子左背有块红色胎记,形如蝶翼,当日虽说生产妇人许多,但孩子的胎记做不得假。” 杨夫人点头道:“没错,希儿是不是我崔家血脉,一看便知。” 谢识琅听到胎记时,表情几近难看至极。 他哪里会不记得谢希暮身上的胎记,在他第一次见襁褓中的谢希暮,第一次为小小的她沐浴时,就瞧见过那块胎记。 甚至于昨夜,他为她清洗身子时,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她的后背雪白光洁,就似平铺白雪,左肩之处三指宽的赤红蝶翼犹如在白雪中徜徉,比刺青还要栩栩如生。 他见之心颤,多次伸出想触碰的手,却又克制住。 可今日此时,却成为了她是别人家的血脉的证据。 “希儿,你同伯母去别的屋子,伯母一看便知道。”杨夫人牵过谢希暮的手,正要往外走。 女子却率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眼谢识琅,才对杨夫人和崔皓道:“不用看了,我身上的确有这块胎记。” 谢识琅攥紧了拳头,凝声:“一个胎记而已,如何能算数,若是有替希儿量体裁衣的绣娘曾见过希儿的胎记,亦可以传扬出去。” “得了吧。” 萧焕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丞相还想自欺欺人,怎么着?局面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不想放人走?” “这件事与萧将军怕是无关。”谢识琅面冷言横,周身气场凛若冰霜,一字一顿警告:“这是我谢家家事。” “丞相别说笑了。”萧焕也收起了笑容,逼近了两步,“崔家与萧家之间还有一层亲缘在,论辈分,我还能得你家希儿一声兄长呢。” 此话一落,萧焕身上气焰更为嚣张,挑衅道:“哟,这么一说,真正与希儿无关的,可是丞相你啊。” “萧焕!” 谢识琅瞳仁淬染上一层寒光,眼神凌厉之气不输常年领兵打仗的萧焕。 “我劝你不要不知好歹,你父亲远比你要懂得保全自身,你也当向他学习。” “别在这儿给我摆什么长辈姿态,谢识琅。” 萧焕面部表情勾了下唇,放缓了声音:“你我半斤八两。” 谢识琅眯起眼,正要上前,忽而袖子被身侧小姑娘紧紧攥住。 “小叔叔,不要动手。” 谢希暮面上尽是忧色,水眸潋滟闪闪,阻拦着他,小声提醒:“长辈都在这儿,别让场面难堪。” “好了,十郎。” 谢端远此刻也出声喝止道:“既然希儿如今已经找到了归处,咱们也是时候该放手了。” 杨夫人对谢希暮柔声道:“我和你伯父才到京城,打算先去拜见了萧国舅再启程回清河郡,你今日就同我们先走吧。” 女子闻言愣了愣,或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快,转头看了眼谢识琅,男子也正盯着她,好像再等她做出抉择。 “好。” 良久过后,谢希暮才动作细微地点了下头。 杨夫人同崔皓相视一笑,没想到一旁的男子声线发寒:“不准走。” 谢希暮一怔,瞧谢识琅挡在了她的跟前,对夫妇道:“杨夫人,崔家主,不管她是不是你们家的血脉,可她是我一手养大的。” 这话说得好不霸道,崔皓平日里脾气好,但不代表没脾气,方才谢识琅发出的那些质疑本就难听,眼下还拿出了抢占谢希暮的心思,如何还能忍得住。 “丞相身居高位,都说是温和的好脾性,没想到如此蛮横,你说一手养大的希儿,那你养好了吗?我们才来京城短短时候,都听说了你们谢家传出来的丑闻。” 谢识琅听了这话,身子一僵。 “你是男子无妨。” 崔皓义愤填膺道:“可希儿是姑娘,她日后是要嫁人的,她的名声现在一落千丈,你知道外头人骂得有多难听吗? 你一句话轻飘飘的,便要她留下来,可知道她若是留在京城,甭说婚事了,就连活下来都会很艰难。” 谢识琅的目光缓缓转移到女子身上,她转过了身,可他仍能察觉她微微发抖的肩膀,应当已是梨花带雨。 “清河郡离京城山高水长,京城的事情影响不到希儿,等回去了,我们崔家会给希儿选一门最好的婚事,她留在我们身边,也不会受欺负。” “谢相,你如此聪明,难道分不清孰是孰非,究竟是怎样,才是对希儿最好的选择吗?” “……” 谢识琅攥紧了拳,视线死死粘着女子的后背。 从谢希暮一岁起,小姑娘便一直由他照顾,二人常年相伴在一起,就算是他忙碌,也不会长期分离,总归是见得到人的。 可此刻崔皓却要将她带走。 若是带走…… 他又如何才能再见到她? “伯父、伯母,我们走吧。”谢希暮对崔皓夫妇改了口,这也意味着她从今以后便是崔家人,与谢家再无瓜葛,谢识琅闻之更是一阵心揪。 “好,咱们走。” 杨夫人牵起女子的手,同谢端远打过招呼后,带着人从门口离开。 倏然。 谢希暮腕子一紧,离开的步伐受阻,不敢置信地回头瞧去。 男子拽住她的力道不轻,俊脸稍垂,高大的身影映在她眼前,冗长一道阴影灰蒙蒙的,令她无法呼吸,也瞧不清谢识琅隐匿于阴影内的神情。 只听他微乎其微的,近乎恳请的语气,干涩道:“不要走。” 第105章 他养大的姑娘,凭什么让给别人 谢希暮隐约能猜到他此刻的表情。 睫翼多半是耷拉下来,眼底灰蒙蒙的,像是山林临近傍晚兴起的大雾,湿哒哒,冰凉凉,由心坎而发的酸涩。 不过多时,另只手却也覆上她腕子的后半截。 萧焕语调颇显不耐烦:“别磨蹭了,还得去收拾你的行囊。” 谢希暮这才缓缓抽开了手,余光内是男子逐渐黯淡下来的俊容。 她还是没留下,收拾好行囊后,只带上晓真便随萧焕和崔氏夫妇离开。 崔氏夫妇在京城租了一个府宅,用于暂住几日,但还是将最好的主院让给了谢希暮。 萧焕喊手下帮着搬谢希暮的东西。 陌生的院外,留下谢希暮同崔氏夫妇面面相觑。 “希暮,你不用担心,我们都知道你是谁。”是杨夫人先站出来,握住了她的手。 谢希暮鲜少与长辈如此亲近,从幼时起,除了谢识琅,便是董嬷嬷待她最亲切,心头略微的不适,还是勉强忍住。 “国舅爷该说的都同我们说了,这些年来,萧家同崔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密切,我们本也是亲戚,倒算不得同丞相撒谎。”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崔皓,眼下重回温和宽厚的模样。 谢希暮也听得明白崔皓的言外之意,他口中该说的,自然是指她真实的身世。 谢端远会派人去查她的身世,这本也是在意料之中,萧家出手帮忙安排了这一切,顺水推舟,足够的证据摆在面前,很容易便让人信服。 “多谢伯母、伯父。”谢希暮的身世本就不能为外人道,自家几个清楚便好,好在崔家同萧家这些年关系好,不然还真没人来陪她演这场戏。 崔氏夫妇离开后,帮忙搬运东西的人也差不多完工,本来就只是暂时将东西放在这宅子里,不多时,便要起程去清河郡,倒也不用太费心神。 晓真见谢希暮一个人静静地思考着,犹豫了片刻,才走过来,“姑娘,咱们这样真的好吗?” 谢希暮回过神,“什么好不好?” “就是……” 晓真压低了声音:“您指使尖尖,再利用琉璃,将这些流言传了出去,您有没有想过,若是之后真没有同丞相在一块,这流言蜚语还是在的,届时您要怎么嫁给旁人?” “我就非得要嫁个人?” 谢希暮的表情没有在谢家时那般伤心,尤其是此刻,更显得玩味了些,“更何况,你怎么觉得我不会同谢识琅在一起?” “奴婢是看您走得这么决绝,连阿顺都没带来,你是没瞧见那丫头的表情,一双眼睛都哭肿了。” 晓真到底和阿顺相处了好些年,若是自家姑娘当真要离开京城,自然也得将阿顺捎上,那小丫头傻乎乎的,做什么事情都不伶俐,除了朝暮院,谁还愿意留她伺候。 “我不带走阿顺,自然有我的用意。”女子牵了下唇,瞧上去好像很有成算。 “姑娘没瞧见您走的时候丞相的表情吗?既然丞相都下定决心要娶您了,您何必又要推拒?” 晓真回忆了一番,在谢家待的这些年来,从没见过谢识琅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下定决心娶她? “看到了。” 谢希暮垂下眼睑,瞳仁中竟然浮现出两分笑色。 “人有的时候就像物件,就比如你睡觉的枕头,往日里睡觉并不会觉得枕头多重要,可积年累月的习惯,最后却有人将你的枕头抢走。” “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未必会意识到重要性,只有失去了,才能明白,原来自己早就已经离不开枕头。” 在晓真的眼里,谢识琅同她提出成婚,这似乎是天大的好消息,就像是多年夙愿总算成真。 可事实当真是如此吗? 若是没有那些流言蜚语,若是没有昨夜的肌肤相亲,谢识琅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要娶她? 谢识琅这个人,讲规矩、讲礼法,却从来没有为什么豁出去过,自然也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什么对他来说都淡如水。 可她要的不止这样。 她要谢识琅为她疯魔,为她抛弃所有,爱她爱到没有自我。 若是她的这份心思被旁人知晓,恐怕会说她过于病态偏执。 可那又如何。 从她意识到爱上谢识琅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姑娘,将军在看着您呢。” 晓真低声唤回了她的神绪。 抬眼一瞧,萧焕果真立在院内,遥遥望着她,眸色里徘徊着复杂难懂的神绪。 谢希暮抬脚走了过去,“今日多谢你了。” 此刻没有外人,崔氏夫妇离开了,晓真也收拾行囊去了,只剩下兄妹二人对立说话。 “谢我什么?”萧焕眼下的表情很让人难以捉摸,不似往日高傲嘲讽,给人一种莫名严肃认真的观感。 她抿唇道:“谢你在背后为我筹谋,还有崔氏夫妇的事。” “这倒是很不用。” 萧焕垂下眼看她,像是生气了,“你谢希暮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步调,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我只能一步步去猜,倒是佩服你敢拿自己的名声来做赌注。” 谢家的事情才一日,便已经满城风雨,谢希暮的名声是臭得不行了。 萧焕先前便隐隐猜到她要做什么大事,却没猜到她要这样毁掉自己的名声。 这对闺中女子来说,无疑是在自尽。 她默然了片刻,男子继续面无表情反问:“可谢希暮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场赌局你输了,那你就什么都不剩了,萧家再厉害,也挽回不了如今的局面,你是不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萧焕说的这些,谢希暮早在设局时就想得很透彻了,旁的女子不会有她这样的决心,就算有,也很难有她身上这股子魄力。 “多谢哥哥关心我。” 谢希暮是明白萧焕的意思的,说的话虽然难听,但却是担心她,“我自己心里有数的,也不会再麻烦萧家。” “不必谢我,关心你的人在里头。”萧焕听到这话心里更堵,没好气扫了眼主屋,随即大步离去。 谢希暮闻之微微一愣,这才走上台阶入屋。 主屋内阒然一片,谢希暮凭借预感看向左侧屏风后的座椅上,果然人影重重。 无需绕过屏风,她朝人影福身道:“舅父。” 对方很久没有应声,可若隐若现的视线,却稳稳落在她身上。 “你当真是长大了。” 谢希暮闻言,对着屏风处直挺挺跪了下去,看得萧国舅心头一阵酸涩。 “舅父,我错了。” 萧国舅至今想起那些中伤人心的流言蜚语,都忍不住心痛。 这些年来,他是将谢希暮当成自己的亲女儿一样的。 可看她这样不顾惜自己的名声,他当真是又气又愧疚。 或许当年他早该将谢希暮接到身边照顾教养,如今才不会酿成大错。 谢希暮垂着眼,只瞧阴影朝自己挪动过来,紧接着一双手稳稳将她扶了起来。 “你又何必跪我。” 萧国舅复杂地看着她,“先前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何执意要留在谢家,我猜,或许你心里对谢家还是有感情的,却没想到,你心里有感情的另有他人。” 谢希暮睫翼颤动了两下,再抬起脸,却是乖顺的笑容,略显勉强,“是希儿不懂事,让舅父失望了。” 萧国舅目光深深,“我失望又有何妨?若是你母亲在世,你知道她会有多伤心吗?” 谢希暮听到母亲两个字时,总觉得格外遥远,远得不真实,像是虚无缥缈的一阵风,存在过,又很快消失。 “你知道你母亲是怎样的人吗?” 萧国舅语气并不是训斥,反而缓慢得像在讲述一段回忆:“阿栀从幼时起便是闺中女子的典范,娴静淑雅,温柔心善,她总是菩萨心肠,何地生了灾害,她会将自己的体己银子全都给出去,哪怕自己省吃俭用,也要供灾民搭建粥棚; 府上的一草一木她都很爱惜,爱养花养草,有时候下人都不及她用心,还记得有回倾盆大雨,她担心院外的花被浇坏,连雨披都没撑,抱着花回来的时候,全身湿了个透顶,她身子不好,那回淋雨高热反复,病得不行; 后来她入了宫,与官家琴瑟和鸣,官家当时的一个贵人心生妒忌,悄悄下毒害她,阿栀恰好有孕两月,是个还没成型的男胎,却就这样胎死腹中,太医断言,有可能阿栀再没办法有孕,官家大发雷霆,要处死贵人,却被阿栀拦了下来,最后只将人放出了宫。” 谢希暮听得仔细,萧国舅所说的这些,她有部分知道,有部分没听说过。 就譬如萧栀被贵人下毒,流了胎,太医说她很难再有孕,也是因此,赵启才从教坊司挑中了张贵妃。 无数次谢希暮曾想,像萧栀这样善心的女子,在知道丈夫挑了一个同自己相貌无二的女子宠爱,会是什么心情。 倘若是谢希暮,她一定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或许这就是她同萧栀不同之处,她睚眦必报,绝不容许背叛,可萧栀却只是选择原谅,然后在几年后抚养了寺庙外捡到的赵宗炀。 她相信,就算萧栀后来没有怀她,顺利活到了如今,定然也只会好好抚养赵宗炀,绝不会去计较张贵妃一丝一毫。 “舅父,其实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希暮打断了正在回忆的萧国舅。 “她再善良、再为别人着想,也还是死在了深宫里。” 萧国舅面上一怔。 “其实舅父更应该对我放心些。” 谢希暮毫无情绪地扯了扯唇,“毕竟我和母亲,一点都不像,我比她无情得多,可也更不容易受伤。” “舅父,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萧国舅好像对这个外甥女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用一种琢磨不透的目光盯着她,“那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中年男人好像花费了许多力气,才喊出了这个名字。 “阿矜。” 她闻之蹙眉,“舅父,我是谢希暮,不是赵矜。” “好。” 萧国舅深吸一口气,无比慎重地提问:“希儿,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接下来真的要离开京城,去那遥远的清河郡吗?” 他当真是不明白谢希暮要做什么。 若她自始至终图谋的只是一个谢识琅,就不该离开谢家。 谢端远视谢识琅如命,他是不会允许她再回去的。 可若是真去了清河郡,谢希暮也不会如愿同谢识琅在一起。 屋内安安静静,尤若无人,许久都没有回答的声音。 …… 檐外刮起萧瑟秋风,烛盏烧得过了半,火星子也逐渐熄了下来,倒映出的阴影蒙上了一层晦暗,情绪隐于角落,不明觉厉。 阿梁推门而入,只见谢识琅还抱着从库房内拿出来的木箱。 那箱子里的,都是大姑娘自小用过的物什和玩具。 男子垂着眼睑,睫翼跟着耷拉下来,素日里淡漠的俊容此刻也掩上一层不易觉察的落寞。 主子已经保持原动作快一个时辰了,就像是入了魔。 就这样一动都不动,老族长先来瞧过一回,又摇着头离开。 “如何了?” 谢识琅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嗓音又干又哑,俊脸上的神情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急切。 阿梁先帮他倒了杯茶,才缓缓道:“主子,的确是如崔家夫妇所言,当年崔家二房去探望有孕的皇后娘娘,崔二夫人的确与咱们大夫人的月份差不多,也是同一日发作的。” 只听茶杯发出刺啦的动静,阿梁心惊,见墨绿色茶盏被男子捏出了几条裂痕,发白的掌心隐隐透出血色。 “主子。” 阿梁连忙将谢识琅手里的茶盏夺了过来。 谢希暮当真是崔家女。 谢识琅心窝子就好像被人重重捶了下,发出一阵钝痛。 他清楚,她是该找到自己的家人,可一想到,她会离开自己,甚至去往另一个地方。 他再也瞧不见她。 喉腔间便不自觉泛上一股子苦涩,像是饮了杯陈年苦茶,无法忍受。 “主子,其实崔家挺好的,我打听过了,虽说如今比不得从前那般风光了,但亦是清贵世家,人际关系也并不复杂,崔氏夫妇也没有孩子,一定会对大姑娘视若己出……”阿梁不忍心劝道。 “住嘴。” 谢识琅眉心隐隐抽搐了两下,面色越发惨白,说的话更是大胆:“我养大的姑娘,凭什么让给他们。” 阿梁闻之心跳都跟着停顿了下,咽了口唾沫:“主子,这…大姑娘到底是崔家血脉,您也不能…这样…蛮横不讲理吧……” 最后一句话,阿梁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坐在对面的男子立时抬眼,眸光发寒。 “不不不,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阿梁连忙摆清位置,“属下的意思是,姑娘名声要紧,主子最好还是能对大姑娘负责吧……” 此话一出,谢识琅的脸色才略显好转,声音很沉:“自然得负责。” 其实那日赵启召他入宫,他就把一切都说清楚了。 谢希暮是他养大的,自然得由他来娶。 如何能去劳什子清河郡。 “其实主子也不用这么担心,姑娘身边不是还有阿蟒嘛?他清楚姑娘的动向,若是姑娘真的要走,一定可以及时禀告给咱们的。” 阿梁话音刚落,只听小窗发出一道动静,玄衣少年翻窗入内,神色不明地走到谢识琅跟前。 正是阿蟒。 “你如何来了?”谢识琅蹙眉。 阿梁想了想,面上浮现笑色,“我知道了,是不是大姑娘让你偷偷回来传话给主子?” 谢识琅听到这话后,面上神情微愣,随即身子不自觉前倾,紧张询问:“她…她要你跟我说什么?” 第106章 去张家,受讥讽,李三要杀她? 阿蟒闻言面庞出现了一丝迷惑,好像没听懂这主仆俩在说什么。 紧接着,少年从怀里掏出小本本,递到二人跟前。 【被赶出来了。】 阿梁愣了,“啊?你?被谁赶出来了?” 阿蟒默默翻了个页。 【萧焕。】 谢识琅面上表情骤然一沉,“他?” 阿梁皱眉,“他怎么发现你了?你是不是没藏好?再说了,他让你走你就走啊?” 阿蟒哼了哼,抄起桌案上的笔就写道:【打不过!!】 谢识琅屏息,再度询问:“那她呢?可知道你在?可有…提起过我?” 阿蟒闻言耸了耸鼻头,没有动笔写字。 男子眼底的光缓缓熄了下来。 阿梁见状忙道:“大姑娘肯定是不愿意主子您为难,她惯来是体贴您的,今日离开,又何尝是她希望的。” 谢识琅眉心拧在了一起,语气不明:“我宁愿她不体贴我。” 阿蟒见男子失魂落魄,叹了口气,默默又写了一行字递过来。 【去。】 谢识琅眼神微顿,“去?” 【见她。】阿蟒朝他点了下头。 阿梁其实觉得倒没这个必要,毕竟才分开几个时辰,就算真要见,明日大大方方登门也不是见不到。 更何况三更半夜去会见姑娘家,这很失分寸。 阿蟒自小伤了智,思路与常人不同倒是无妨,自家主子向来清明,又是最守规矩的,定然不会做出这般冒失的事情。 “……” 谢识琅未加思忖,便当真起身,取过屏风上挂着的玄色披风离开。 更深夜阑。 阿梁跟着自家主子来了崔氏夫妇租的宅子,自打同主子爬上谢希暮所住院落的屋檐后,就满头冒汗。 平日里出任务翻墙是寻常事,可今日是翻姑娘家的墙头,难免觉得不好意思。 “主子、主子?” 阿梁轻声呼唤身侧男子。 对方却专注地盯着屋内的身影。 院落内的应当是主屋,可见崔氏夫妇待人心诚,将主屋让给了谢希暮。 屋内倩影停留在小窗前,像是在坐着愣神,一动也不动。 谢识琅便这样静静地瞧着小窗内透出来的绰绰光影,眸底神色闪动。 屋内人影便好似有感知一般,只瞧小窗被人轻轻推开,素白纤细的藕臂探了出来。 谢识琅下意识闪躲,女子面庞出现在眼前,神情好像裹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只是视线未曾落在屋檐之上。 阿梁忍不住开口:“主子多虑了,大姑娘没有瞧见您。” 身侧男子却冷不丁道:“她哭了。” 阿梁一愣,只瞧倚在小窗边的姑娘眸底已是潋滟闪烁,秀眉婉婉蹙着,无声落泪,吞声饮泣,当真是我见犹怜。 今日是谢希暮第一次离开谢家,逞强背负了一切骂名,想来是内心悲戚,委屈难忍,才会在夜里偷偷抹泪。 另一侧的谢识琅,神情亦是复杂晦涩,不由想起幼时小姑娘总缠着他一起睡觉,后来到了该避嫌的年纪,他不让她进他的屋子了,小姑娘也是如这般一声不吭地离开。 后来半夜里,他忧心她一个人是否睡得着,悄悄潜入朝暮院,却察觉小姑娘蜷缩着身子,在床榻上默默擦眼泪。 那段时日他几乎是整夜不能睡。 “主子……”阿梁瞧男子这副心痛的模样,忽然有些不忍心喊他了。 谢识琅短暂地闭了下眼,好像在隐忍什么情绪,半晌后,才艰难出声,语调干涩,“我们走。” 等到檐上之人真的消失得毫无踪迹,晓真才从帘帐后走出来,将帕子递给谢希暮。 “姑娘,人走了。” 女子接过帕子将脸上泪痕擦拭干净,转而闭上了窗。 这动作行云流水,流畅得晓真眉角抽搐了两下,“姑娘,您演得真好。” 谢希暮揉了揉酸痛的眼眶,神色没了方才的忧伤,“夜里风大,吹得我眼睛疼。” 晓真打来热水供谢希暮敷眼睛,一边惊叹:“丞相果然如姑娘所料来看您了,姑娘究竟做了什么才能让阿蟒都帮您撒谎?” 一个时辰前,晓真亲眼见到谢希暮喊来了阿蟒,对他只简单说了两句话,少年便翩然离去,而后姑娘就让她帮忙梳妆。 “我什么都没做。” 谢希暮依稀还记得几年前阿蟒初次撞破她的心思,少年本就不如旁人聪颖,可在感情这方面,却好似敏锐得多。 “阿蟒是个聪明人,自然清楚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晓真听得不明不白的,“那个小哑巴要是聪明人,世上就没有蠢人了。” 谢希暮眨了眨眼睛,看着晓真。 晓真被她看得不自在,提起道:“尖尖那边问咱们什么时候安排她离开县主府。” 谢希暮微微抬眉,“告诉她且再等几日,很快,她就可以从县主府出来了。” 次日,谢希暮很早便起来了,到底还是认床,朝暮院的黄花梨木雕花床乃是谢识琅专门请人做的,谢希暮睡眠浅,为了让她睡好些,他特意又加了几段檀木进去,有安神的作用。 褥子毯子都是谢识琅挑了京城最好的绣娘由丝绸和宋锦勾成的,阵脚绵密,就算是炎炎夏日裹上都不觉燥热。 还有饭食。 谢希暮无辣不欢,可崔氏夫妇爱食清淡,府上准备的午饭都颇为寡淡。 她草草用了两口就撂了筷子,自行回屋歇息。 本以为这段时日用的饭菜都是如此了,没想到晚饭桌上却看到了好几道她爱吃的辣菜。 杨夫人这才嗔道:“你爱食辣,怎么也不同我们说一声?” 谢希暮稍加思忖,看向一旁的晓真,对方也是一脸迷糊。 “是丞相来了。”崔皓解答疑惑。 她眉心一跳,听崔皓解释道:“用完午饭丞相便登门了,想要接你回去,阿焕先前嘱咐过,不让你见丞相,所以我们拒绝了丞相。” 说到这儿,崔皓顿了下,又试探性问:“你…可会觉得不好?” 谢希暮抿唇,语气恬淡:“没什么不好的,他会来也是常理之中,不过这些菜是……” 杨夫人接话:“丞相像是早猜到我们不会同意,带来了好几个厨子,听说是你原先院子里的,你爱食辣,丞相担心你用不好饭,我们就让那些厨子住了下来。” 晓真听了这话都有些感动,谁知谢希暮竟然蹙眉,“伯父伯母还是将那些厨子退回去吧。” 杨夫人闻之一愣,没想到女子这般不领情,“可是…丞相说这些厨子是伺候惯你的,知道你的口味……” “就算伺候了这两日,日后也是伺候不了了。” 谢希暮面上神情淡淡的,“毕竟咱们是要回清河郡的。” 杨夫人听到清河郡几个字,脸色登时一喜,抓住了谢希暮的手,“希儿,你当真愿意和我们一块回清河郡?” 崔家二房没了,就连他们伙同萧焕蒙骗谢识琅的二房留下来的孩子,也早就夭折。 当年二房夫人的确诞下了一个婴儿,可当时战火纷飞,二房夫妇急于回崔家,孩子在半途就夭折了,二房夫妇也死在了战乱中。 萧国舅来找他们帮忙,又收买了当年接生的稳婆,这才能将二房已夭折孩子的名头,安在谢希暮身上。 这些年来,杨氏和崔皓无所出,一直盼着能有一个孩子,偏偏老天不让他们如愿,后来到了这个年纪,他们这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萧国舅找他们帮忙时,他们也曾动过恻隐之心,崔家同萧家本就有姻亲关系,若是谢希暮愿意当崔家孩子,他们亦可以将孩子寄养在名下,不至于崔家无后。 只是后来见到谢识琅,他们才知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传言中谢相颇有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样的人,他们起初不认为谢希暮在他心里会有多重要。 可现实却让他们心生了退意。 更何况谢希暮一直没有表示过态度,究竟是需要利用他们,还是真的和他们回清河郡,这都是未知之数。 故而方才女子忽然说了这话,杨夫人自然喜不自胜,将女子搂在了怀里,声泪泣下:“你若是真愿意跟我们回崔家,我和你伯父一定将你当作我们亲生女儿对待。” 杨夫人的怀抱异常温暖,倒让谢希暮微微一愣,许久都没有说话。 漏尽更阑,万福院内灯火通明,谢乐芙支着脑袋瞧远远走回朝暮院的一行人影。 小钊打探消息后回来禀报:“二姑娘,不是大姑娘,是那几个厨子。” 谢乐芙叹了口气:“那崔氏夫妇也太不知变通了,送几个厨子过去都不肯收,二叔肯定得气死。” 小钊皱眉,拉住谢乐芙,轻声规劝:“二姑娘,外头都传成那样了,老族长的脾气你也是了解的,定然不会再让大姑娘入府。 这件事,你千万别插手进去,免得殃及你自己。” “你这是什么话?” 谢乐芙听了这话很不高兴,先瞪了眼小钊,裤腿紧接着被大黄叼了起来,口诞流了一地,大黄最喜欢吃朝暮院厨子做的鸡腿,平日里这个点,晓真会送过来一碗,她和大黄一起吃。 “死狗,别扯了,没瞧见朝暮院没人嘛,谁给你单独开小灶。” 谢希暮走了,谢乐芙心里也是不好受的,虽然一开始不喜欢这女人,但越相处,越受这人照顾,谢乐芙就觉得越来越离不开谢希暮。 甚至于…… 她心里认为,谢希暮若是同谢识琅成亲了,也蛮好的。 毕竟那日在宝塔山撞见谢希暮同谢识琅在一块的时候看,她就隐隐猜到了,只是心里过于惊讶,谢希暮虽然不是谢家血脉,但好歹是谢识琅一手养大的。 叔叔同侄女…实在有违伦理。 回来后她也不敢说出去,没想到竟然被琉璃那个贱人传了出去,还传得那般难听。 “若是被我找到这个贱人,我一定拔了她的鸡毛。” 谢乐芙气不打一处来,踹了下门墩,小钊连忙将人哄了回去,生怕这动静惊扰了明理院。 而丞相府另一侧,阿梁将消息禀给自家主子后,就一直战战兢兢观察着男子的反应。 “是她将人退回来的。”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胸腔内堵住了一团郁气,如何都驱散不开,呢喃了声:“她要走的心就如此决绝。” 阿梁不忍道:“大姑娘是个有主见的,担心影响主子您的仕途和谢家命运,想来才会……” “我的仕途,谢家命运,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谢识琅瞳仁漆黑得没有任何光泽,像是一滩黯淡的死水,“她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又如何承受得住,这分明…全都是我一人过错。” 阿梁倒吸了一口凉气,本想说些安慰人的话,可座上之人又起身拿过了披风,往门外走去。 “主子、主子!您又去哪儿?” 深更半夜,乌灯黑火,阿梁没想到自己又一次爬到了崔家墙头。 “主子……” 阿梁深深叹了口气,分明自家主子从小是个恪守规矩,极有分寸的人,怎么如今活到二十多岁了,反而跟个冲动意气的少年郎一般。 三更半夜爬姑娘家的院子,简直是…… “大姑娘已经歇了,咱们还是回去吧?”阿梁指了下一片漆黑的主屋。 今日就连小窗都没有打开,根本看不到里头情况。 “今日我登门,崔氏都不让我见她,不见着她,我不放心。”谢识琅飞身跃下墙头,径直从小窗内翻了进去。 这动作将阿梁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脑袋开始替主子望风。 屋内极静,隐隐约约传来女子轻微的呼吸声,谢识琅绕过仕女图屏风,稍加打量了一圈屋子。 比不得朝暮院一半好。 他走到榻前,只瞧女子轻阖着眼,睫翼乖顺地耷在眼皮上,小姑娘睡觉本来就不算老实,被子滑落了一大半,她侧卧着,小腿搭在被子上。 眼下还是深秋,小姑娘贪凉,足未着袜,指头圆润粉嫩,裤腿也被卷了起来,露出一截雪白细长的小腿。 夜色正浓,微弱皎白月光映在她乌黑如瀑布的青丝,缠绕细腰,无疑是极具吸睛的。 他移开视线,蹙着眉,小心翼翼将被子扶起来,紧接着将她裤腿放下,挪到被子里。 掌间忽然一紧。 他心跳跟着顿了下。 “小叔叔……” 女子俨然还未睁眼,只是呓语,含糊不清的。 “不…不要走……” 他心尖跟着传来一阵绞痛,手掌被小姑娘握着,她好像梦见了他,用脸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像是一头无法自理的小兽,很是依恋他的照顾。 “希儿乖……” 他望着她,眼神就像是粘了起来,“很快,我就带你回去。” 梦中人像是真的听到了他的话,用力的手这才轻轻松开,垂落在半空中。 他将她的手重新放进被子里,像从前一般,盯着入睡的小姑娘看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宅子。 …… 萧家送来了邀帖,张家老太爷大寿,帖子是萧焕递来的,名义上是邀请清河崔氏前往。 崔氏夫妇先前便定好了起程前去萧家拜访,自然不好再去张家。 晓真将帖子拿到谢希暮跟前时,不满道:“听说帖子是张木华亲自给将军的,眼下全京城都知道萧家和张家,还有姑娘您之间的关系,张木华这个节骨眼给崔家递帖子,不是摆了名要请您去张家吗?” 谢希暮乃是清河崔氏的血脉,这一事在谢希暮离开谢家时便传遍了京城。 传出去的消息说,崔家二房夫人同谢大夫人当年是手帕交,故而临终前将孩子交给了谢大夫人抚养。 谢希暮和谢乐芙根本不是抱错了,从一开始,谢希暮便是谢家收养的,只是多年来,谢家为了好生照料这个孩子,未曾说出过这个真相。 而崔家大房知晓孩子在谢家时,认为谢识琅文采斐然,便请他代为教养谢希暮,待到年纪大了,再接回崔家。 这传言便是萧焕派人传出去的,也是为了给谢希暮找回点脸面。 “张姐姐就是要我去张家。”谢希暮对镜描眉,看上去很淡定。 晓真皱眉,“姑娘,现在就算大家知道您是崔家女,可您和丞相之间的谣言还是……您这个节骨眼去张家,一定会被别人非议的,我看那张木华就是存心的。” 谢希暮闻言笑了声,“你说的没错,张姐姐就是存心的。” 晓真一愣。 只见谢希暮缓缓道:“上回我在谢家鼓励了张姐姐不要管世俗的眼光,勇敢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眼下张姐姐也是在鼓励我。 不然你以为,张姐姐不顾世人眼光,邀请了背负丑闻的我,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处?你别忘了,张家如今同谢家关系可不好。” 晓真听了这话才明白过来,“那…那姑娘您今日去吗?” 谢希暮摸了摸鬓角的发丝,“自然得去,毕竟那么多人都在等着看我笑话,不去…岂不是让他们失望了。” 张家,花厅。 今日宴席来的姑娘不少,谢希暮自打一入厅就感受不少饱含嘲讽和戏谑的目光。 “你们说,这谢希暮都不是丞相府大姑娘了,张木华怎么还贴着她?” 人堆里有人低声议论。 李三今日也受邀来了张家,见谢希暮身陷丑闻,自然喜不自胜,如今这人都不是丞相府姑娘了,没有谢识琅做靠山,她才不怕。 “人家虽然不是丞相府姑娘,好歹是清河郡崔氏,名门望族——”秦家五姑娘阴阳怪气道。 李三笑了笑,故意扬声:“日后咱们可别瞧着名门望族就心生敬意了,兴许这望族也会出来个荒淫无耻、行奸卖俏的。” 这话摆明了就是在说谢希暮不知廉耻,同自己叔叔狼狈为奸、暗度陈仓。 张木华替谢希暮倒了杯酒,听到这话,余光一冷,启声:“希儿妹妹别见怪,这到秋日了,促织多,叫起来烦人得很,咱们做人的,总不好跟畜牲计较。” 李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 “这是自然。”谢希暮莞尔一笑,将张木华给她倒的酒喝完,随即起身道:“姐姐,我喝了酒有些头晕,去醒醒。” 张木华点头,“我跟你一起。” “不必了,我自己去,很快就回。”谢希暮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即走出了花厅。 张家不比谢家地方大,小花园过后是荷花亭,只是这个时节,池中荷花已经衰败,让人瞧着,心中难免生出几分伤感来。 谢希暮坐在池边,轻轻抚过石阶下的败花,身后却赫然响起一阵讽笑。 “残花败柳,果然是惺惺相惜。” 她腾空的手一顿,转过身来,见李三和秦五带着三五个姑娘围绕住她,显然是要刁难。 “李三姑娘这话说得有问题,惺惺相惜是指志趣、性情相同的人互相爱护,就像是李三姑娘昔日同明慧郡主的关系一般,不过这词还是用错了……” 谢希暮说到一半,又柔柔掩住唇,“郡主已死,李三姑娘总不好跟着一块去死。” 李三表情一变,“谢希暮,你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同我嚣张呢?” 谢希暮面不改色,“分明是李三姑娘带着人堵我,瞧着是要杀人的派头,咱们的处境究竟是谁在嚣张?” “这话你倒是没说错,谢希暮,你如今不是丞相府姑娘,丞相也不再搭理你……” 李三饶是在思考,“若是今日张家荷花池中不小心淹死一个崔氏女,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淹死一个崔氏女? 谢希暮想过李三会对付她,倒真没想过这人还敢杀她。 第107章 被泼泥,他反击,叫哥哥惹他嫉妒 李三心里正得意着,哪知道对方根本不如她所料的慌乱,反而镇定自若。 “李三姑娘应当听说了外头的传言吧?” 李三和秦五对视了一眼,只觉好笑,冷讽热嘲。 “关于谢大姑娘…不,崔姑娘的传言实在是多,这乍然问出来,我还真不知该说哪件好。” 秦五挑唇,“你该不会说的是崔姑娘同谢相调弄风月、暗度陈仓之事吧?” 李三装模作样抬眉,“你这人说话也真是难听,当着人家崔姑娘的面呢,就不能换个形容。” “我倒是觉得不难听。” 谢希暮忽而接话,令对面几个人全都愣了下,女子表情笑盈盈的,婉声道:“既然李三姑娘和秦五姑娘清楚我同十郎的关系,何必还要来找我麻烦,当真不怕十郎责怪吗?” 十郎? 李三当真不知道谢希暮是个如此大胆的,竟然当众就认下了同谢识琅的关系。 秦五瞧身后几个姑娘好似被吓到了一般,担心这几个心生退意,故而面色一凛,“谢相素有正人君子清明,一定是被这崔氏女蛊惑了, 谢相乃是朝廷中流砥柱,肩上顶着大梁,若是不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崔氏女,她当真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以为光凭自己那张脸就能高攀相府。” 自打上回秦五在李家被谢希暮污蔑偷了御赐之物后,在京城里的颜面荡然无存,她心里一直记恨着这人,如今好不容易钻了空子,如何能放过谢希暮。 “秦五姐姐说的也是。”身后不知哪个姑娘接话了。 紧接着姑娘们的话锋也一个个被秦五带偏,纷纷说要给谢希暮一个教训才对。 “秋日里的确容易犯困,崔家姑娘一定也是不清醒了,才会攀污丞相。”李三施施然看了眼秦五,好姐妹立即领略了意思。 谢希暮只瞧秦五慢慢悠悠走过来,从一旁的水缸里取出一个水瓢,舀了一大勺荷花池中的泥水,眼疾手快便泼了过来。 只听哗啦一声。 李三在旁边看好戏,只瞧泥水还只沾了几点在谢希暮身上,一大泼泥水忽然又折返回来。 随着啪的一道重击,泥水骤然将秦五和李三浇了个透顶。 不仅如此,秦五抓着的水瓢也骤然脱手,竟然狠狠砸在了她自己脸上,鼻头顿时涌出两道血花,眼角也飞快淤青,瞧着狼狈。 周围三五个姑娘瞧清挡在谢希暮跟前的男子时,吓得骤然呆住。 男子长身玉立,身量颀长,月白鹤氅纤尘不染,乌发玉冠,墨似点缀的淡漠眉眼,衬得俊容越发冷俊,凛若冰霜地挡在谢希暮跟前,就好像护犊的野狼,视线恨不得直接穿透她们一般,凌厉赫人。 “谁说我是受她蛊惑?” 谢识琅一字一顿,视人犹芥,周身无形中散发出的寒意吓得姑娘们后退几步。 “谢相?”李三不敢置信地看着出现在此的谢识琅,她今日敢来刁难谢希暮,也不是没查过的,谢识琅前些日子同张太尉关系闹僵了,故而张家没有给丞相府送邀帖。 故而此人骤然出现,当真是吓得李三要魂飞魄散了。 “小叔叔……” 这声柔和似水的轻唤饱含惊讶,令谢识琅心尖上跟着一颤,分明只是两日未见,当然,谢识琅没算先前趴在墙头的那两次。 他缓缓回眼,瞧小姑娘仓皇擦泪的动作,实在揪心。 她一定也和他一样,日夜都在思念吧。 “你不该来的。”谢希暮深吸一口气,鼻头和眼角都是一片嫣红。 他瞥见她胸襟上的泥星子,没忍住攥紧了拳头,对外喝道:“阿梁、阿蟒。” 两个黑衣年轻人从角落出来时,吓得几个女子面面相觑,纷纷察觉不好。 “方才李三姑娘既然说了秋日容易犯困,那就下去泡泡,应当能清醒一些。” 谢识琅淡淡吐出这句话,紧接着就听到几道扑通落水声。 方才拦着谢希暮刁难的一群女子全都被扔进了满是泥泞的荷花池。 “啊!” “救命!我不会水!” “啊!啊!爹!娘!” 谢识琅漠然扫了眼池中扑腾的女人们,启声:“看来你们的父亲没有教导过,在京城,不要招惹谢家人。” 池中的人呛的呛水,扑腾的扑腾,场面一度混乱。 “小叔叔,别……” 谢希暮着急地抓住他的袖子,“这些姑娘好歹都是名门出身,小叔叔就放了她们吧。” 李三和秦五在池子里嘴里不停灌着泥水进去,一边听谢希暮惺惺作态说这些话,肚子里好像有无数条蛆虫窜动,又恶心又想吐。 谢识琅凝眉,抓住了女子的细腕,气道:“谢希暮,旁人害你,难道你就如此窝囊?” 李三心里直蛐蛐:她哪里窝囊了,这不是派你来反击了。 秦五若非正在水中挣扎,此刻也想翻个白眼,可惜能力不足,胆子也不够。 谢希暮咬着唇瓣,眼眶微红,“小叔叔为何要来张家?张姐姐说了,未曾邀请过丞相府。” 谢识琅听了这话心头更闷了,小姑娘的意思难道是他还不该来这儿? “我为什么来,你心里清楚。” 他这话说得直接,谢希暮错开他的视线,想要往别处走,却被他紧紧攥着。 “我不清楚你的意思。” 她嗓音发哑,越发不能直视他,“明明…我已经离开谢家了。” “你离开谢家,难道也要离开我?” 即使当着诸多人的面,谢识琅也丝毫不做掩盖,令谢希暮愣了一愣,只见白袍公子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去擦拭她胸襟上的泥点子,却被谢希暮躲了过去。 她是在同他避嫌? 他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片刻,又意味不明瞥了她一眼,随即将自己身上的月白鹤氅解了下来,不由分说披在她身上。 谢希暮却很不乖,一直挣脱他的动作。 他语气也跟着带了几分沉意:“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女子顿了下,苦涩道:“谢相,既然咱们不是一家人了,外头流言蜚语又如此难听,咱们还是避嫌为好。” 谢相? 她倒是会撇清关系。 可女子接下来的话,才让谢识琅替她系结的手指真的一僵。 “最好,咱们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他呼吸都好像被剥夺了一般,开口艰难:“谢希暮,你再说一遍。” “都已经听清楚了,何须再听一遍,不过是自欺欺人。” 萧焕从荷花池对面赶过来,一把将谢希暮揽在了自己身边,动作彰显霸道。 “丞相是明理人,再苦苦纠缠,场面就难看了。” 谢希暮避忌对面男子的视线,眼眸红了又红,还是没说话。 萧焕冷冷扫了眼荷花池里的女人们,对一旁的手下道:“将这些人都送回各家,好好同她们父母亲说一句—— 我萧家不是好欺负的,我萧家的姑娘,更不是任人欺辱的, 这次我可以大人有大量,可若有下次,便让她们父亲都洗好脖子,我萧焕不是个好脾气。” 谢希暮余光内瞧见对面的男子要逼近过来,连忙抓住萧焕的手,令年轻男子一愣。 “哥哥,别说了,我衣裳脏了,先回去吧。” 哥哥? 谢识琅听到这个称呼,身体内游走的火气似要决堤,眼睁睁瞧着萧焕带小姑娘往外走,消失在他视线内之际,那身月白鹤氅被萧焕随手扔在了花丛里。 再回过神,掌心火辣辣地发痛,不断往下渗出血滴。 …… 夜已深。 丞相府,明理院。 书房内烛火通明,阿梁给谢识琅包扎手上伤口,还是忍不住气得要骂人。 “那个萧焕实在是气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主子您下了好大的脸。” 阿梁呼出一口气来,忍不住埋怨:“大姑娘也是的,今日您分明是听说她去张家,才过去给她撑腰的,她怎么这般不识好人心,还埋怨您不避嫌。” 坐在案边的谢识琅还死死盯着屏风上挂着的月白鹤氅,本是极好的料子,却沾染了不少野草。 然而他脑子里回荡着的,还是谢希暮柔柔弱弱朝萧焕喊出的那句哥哥。 哥、哥。 哥哥? 哥哥?! 萧焕算她哪门子哥哥? 一个臭武夫,也配当他希儿一声哥哥。 啪的一声。 阿梁吓得浑身一哆嗦,麻利儿下跪认错:“对不起主子,方才属下不该说大姑娘。” 男子寒声道:“让你去办的事情,办好了吗?” 阿梁挠了下后脑勺,“主子,您吩咐的那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成的,属下这边已经派人下去了,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交差。” 谢识琅没再说话,再次推开书房的门,阿梁心里预感不好,连忙问道:“主子您去哪儿?” 男子只回头给他一个冷淡的眼神。 阿梁眼皮一抖,“主子,那鹤氅属下若不拿下去洗了?” “脏东西。” 谢识琅吐词时神情相当厌倦,“烧了。” “好嘞。” 阿梁跟着男子走出来,而后对角落喊:“阿蟒,今日你陪主子去。” 黑暗角落中光影微微晃动,就是不见人出来。 阿梁低骂了声,快步跟上,“臭小子,这时候就知道躲起来了。” 崔家宅子—— 谢识琅刚攀上屋檐,只瞧主屋内光影闪烁了两下,随即灭了灯。 应当是睡了。 一侧的阿梁已经熟悉了套路:“主子,我给你守着。” 谢识琅飞身跃下,径直从主屋的后窗翻了进去。 屋内昏昏暗暗,他只能凭借窗隙中透进来的几分月光瞧清眼前的光景。 却意外瞧见了女子花容失色的面庞和……浸泡在浴桶内雪白曼妙的娇躯。 他感觉心跳都跟着停滞了几秒,随即慌乱移开视线。 谢希暮显然也是过了半晌才凭借着月光辨认出男子。 “你怎么来了?” 谢识琅不喜欢她说这话的语气,即使现在的处境是他做得不好,还是难免回了句:“就许和你哥哥见面,不许和谢相见面?” 女子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兴许是觉得荒谬,咬重字音道:“还请谢相出去等候,我在沐浴。” 谢识琅又听到这句谢相,心窝子都气得发痛,还是拔腿站到了屏风外。 “你为何黑着灯沐浴?” 里头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应当是女子在穿衣裳,轻声回答。 “方才我是点了灯才沐浴的,不知怎得,烛火忽然熄了。” 谢识琅听女子的嗓音,不自觉联想到方才瞧见的场景。 浴桶内水波潋滟,美人身姿婀娜娉婷,风流旖旎,被热水泡得微微发红的肌肤娇嫩得恍若吹弹可破,美得惊人。 其实谢识琅也用不着回忆,他先前就曾帮她沐浴过,至今那触感还难以忘记。 不自觉地,他喉结滚动了两下。 “啊!小叔叔!” 里头忽然传出一道尖叫,打断了谢识琅出神,大步往内奔去,正好扶住往下跌倒的女子。 “怎么了?”谢识琅着急询问。 谢希暮语气有些赧然,抽吸了两声,缓了缓疼痛才道:“方才没站稳,崴了脚。” 他拧住眉头,视线从她敞开的里衣飞快掠过,本是想关心的话,说出口却变了味:“这时候知道叫小叔叔了,怎么不喊你哥哥来帮忙?” “……” 谢希暮敛唇,俨然是不高兴了,挣脱开他的搀扶,跌跌撞撞就要往前走。 哪知身子半道腾空,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谢识琅打横抱起,往内室走去。 “还请谢相放我下来。” 男子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却是没有停下来,径直抱着她入了内室。 谢希暮只感被轻轻放在了榻上,可男子也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保持着半抱她的动作,欺身下来。 熟悉淡雅的松香气将她紧紧包裹起来,男子宽阔胸膛好像无形中成了一道禁锢,令她无法脱身。 这夜,似乎注定是个不宁之夜。 “谢相,还请你现在离开我的屋子。” 谢希暮面上呈现出一种紧张之色,像是回忆到了什么场面,也让谢识琅脑子里闪过那次她中药时向他求欢的时刻。 美人千娇百媚,对他百般乞求,滑嫩如豆腐的娇体颤动着,乌发像瀑布一般凌乱散落满榻,缠住了细腰,也缠住了他。 他记得,那夜她一直柔声抽泣着,犹如黄莺啼泣,动听又勾人,让他骨头都险些酥了。 那画面,想来这辈子他都无法忘怀。 甚至于谢识琅此刻都在想,中了药丧失神智的谢希暮,远比此刻清醒警惕他的姑娘更讨人怜爱。 他那夜是慌乱的。 可心里却隐隐有一种极其恶劣的想法。 他真的很喜欢她哭。 尤其是在他的操纵下…… “谢相。” “谢相?” 谢希暮蹙着眉头,看男子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无法自拔。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女子暗暗松了口气,却忽然感觉一只手伸入她的裙底,冰冷又刺骨。 谢识琅的脸色是阴沉的,好像被她一声声的谢相给激怒了。 她被他的动作吓得浑身颤粟了几下,面上全是不敢置信。 第108章 江南景,事在人为 啪的一声。 脆亮的巴掌声撕破了寂夜。 只瞧谢识琅那张俊脸歪向了另一边,瞳仁收缩了两下,隐约能听见身下姑娘颤微的抽气声。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紧绷着面庞,将她震惊的目光中,略掀上去裙摆,罗袜褪下,露出她细嫩的脚踝。 “你……”谢希暮愣了下,只瞧男子神情淡然地将怀中瓷瓶往下倒,将药油顺之抹在了她的脚踝处。 药油润滑,指尖温凉,动作却是极其温柔的,像是没将方才她甩过去的那巴掌放在心上。 “你怎么随身带着药?” 谢识琅未曾抬眼,语调单调冷淡:“因为我家有个粗心大意的祖宗,总受伤。” 这话配合着他俊脸上若隐若现的巴掌印,像是在昭告世人,他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她好似羞赧,收回了手,于昏暗中瞧他,缓慢道:“白日里我说的话,你还是考虑一下吧。” 脚踝上抹药的手顿了顿。 “你白日里说了那么多话,我怎知是哪一句。”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我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日后山高水长,我会在清河郡遥祝你平安顺遂。” 那厢男子还在给她抹药,这厢谢希暮就已经在说伤人的话了。 “你认真的?” 他收回了手,转过头来盯着她。 “……” 她沉默了半晌,艰难点头,眼眶止不住酸涩。 谢识琅冒夜前来看她,给她擦药,她却一次次对他下逐客令。 床榻不过窄窄一方天地,谢识琅却骤然觉得与她之间隔了无垠山海,海啸一次次猛砸在他心窝子里,一阵阵揪疼。 空气跟着沉寂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良久,他收回视线,“我知道了。” 谢识琅这次是直接开门离开的,像是气极了她,颇有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头之势。 阿梁一瞧主子开门后的脸色,隐约也察觉出什么,不敢说话,老老实实紧跟在后。 戌时过半。 丞相府内,谢乐芙用完夜宵,带大黄在府上溜了一圈消食,正累得冒汗,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忽然感觉背后投射过来一道颀长的阴影。 隐隐冒着寒气—— 谢乐芙咽了口唾沫,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撞鬼了,准备抱起狗一路狂奔时,余光扫见了一张熟悉的黑脸。 谢识琅。 好样的。 比鬼还吓人。 正打算还按原计划一路狂奔,却被无情揪住了衣领。 “二叔,我没玩物丧志!” 谢乐芙竖起两根手指头,听大黄可怜巴巴跟着呜咽了声,补充:“玩狗丧志。” 阿梁朝谢乐芙使了两个眼色,后者连忙保证:“我现在就回去温书。” 说着,一个跃下,又准备跑路。 “站着。” 谢识琅语气好像淬了千年寒霜一般,让人胆战心惊。 谢乐芙慢慢地回过脑袋,“有、有事儿?” “来书房。”谢识琅甚至懒得多给她一个眼神,抬脚先行了两步,又皱眉回头,“狗,不准带进明理院。” 谢乐芙连忙将狗塞给阿梁,“好嘞。” 半盏茶的功夫,谢乐芙站得笔直在书房内,等候谢识琅凌迟。 她细想了想最近犯的错,除了捉弄郝长安这件,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正准备坦白从宽,没想到对方直接来了一句。 “你这些时日,同她有联系吗?” 谢乐芙啊了声,两个乌溜溜的大眼珠子里什么都没装。 “谁?” 谢识琅:“你那狗还想要吗?” 显然这招对付谢乐芙就好用多了,“二叔您是说大姐姐吗?” “……” 这次男子倒是没说话,只是眼神仍是深邃赫人。 谢乐芙略加思索,试探性道:“对了,现在她是崔家姑娘了,好像不该喊她大姐姐。” “……”面对她的仍是冰冷的眼神,和沉寂一片。 谢乐芙张了几次唇,脑袋往前探了探,“二婶婶?” 谢识琅垂下眼皮子,“还未成婚,不用这样称呼她。” 谢乐芙又不是个全然没脑子的,很快就明白了男子的意思,“二叔是想让我去找二婶婶?” “我没这么说。” 谢识琅指节描摹过笔架上排列整齐的狼毫笔,其中有两支是谢希暮幼时攒了好久的私房钱给他买下,作为他的生辰礼。 谢乐芙暗暗翻了个白眼,“二叔你自己怎么不去?” “她不见我。”谢识琅想起夜里她对自己的冷漠态度,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抬眼看了过去。 “况且,我手头上还有要紧事。” 谢乐芙险些笑了出来,忙敛唇,装模作样道:“其实老族长很不希望我插手进您和二婶婶的事的。” 对方再次看过来,谢乐芙飞快改口:“这些时日,我几次都想去见二婶婶了,二叔放心,我一定完成您给我的任务。” …… 一连多日,谢识琅的确没再来崔家宅子,这次陪崔氏夫妇用完晚饭,谢希暮才听说崔氏夫妇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起程的事情了。 晓真陪谢希暮回院子,都难免有些着急,“姑娘,丞相不会真的不来找您了吧?” 谢希暮倒是神情自若,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信纸,交给晓真,“他出远门了,应当是办差。” “您怎么知道的?”晓真惊了,接过信一目十行才恍然大悟,“这是阿顺给您送的信?所以这就是您不带阿顺一起走的原因?” 谢希暮笑而不语,回了屋子不过多时,就听见崔氏夫妇下人来送消息。 谢乐芙来了,想见她一面。 上回她对谢识琅放了狠话,但谢乐芙总归还是有交情在,换了身衣裳便出了门。 谢乐芙等在府门口,本以为谢希暮多多少少会受传言影响,消沉一些,却不料女子款款走来,一袭湖水绿锦缎水裙婷婷袅袅,肤白貌美,丝毫未清减几分,仍是形貌昳丽,气色甚至比在府中还要好几分。 可见崔家的确是殷实优渥,连谢希暮这种金贵人都能养得这般好。 “谢希暮,你也太没心没……” 谢乐芙骤然想起自己在谢识琅跟前对女子的称呼,生生将不好的话咽了下去,四周望了望,表情倒是神神秘秘。 “二姑娘,有什么话不能进府说吗?非要我家姑娘出来。” 晓真有些不满,“而且大晚上的,你好歹也点盏灯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做贼呢。” “我呸。” 谢乐芙瞪了眼晓真,“怎么跟我说话的,你以为我不想点灯,这不是看你家姑娘现在臭名昭著,我不敢点灯,免得大家认出了我,连我也糟了。” 这段时日以来,旁人在谢希暮跟前都是避讳说这些事的,偏偏谢乐芙是个缺心眼的,也不知是算她的优点还是缺点。 “二妹妹是要带我去哪儿?” 谢希暮倒是个敏锐的,瞧谢乐芙神情躲闪,越发确认这一点。 “我还不是听说你快走了。” 谢乐芙清了清声:“好歹也以姐妹相称了这些时日,清河郡离京城这么远,咱们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见面,我总得给你送份礼物吧。” “送礼?”谢希暮忍不住牵唇,“好,那我就同你走一趟,看看你送我什么礼。” 乘马车走了好长一段路,晓真都问了好几次到哪儿了,谢乐芙每每都应付过去,直到马车将将停下,谢乐芙也是先从怀中取出了一条长丝帕。 “以防你偷看,我给你系上。” 谢希暮微微一愣,随即配合笑道:“可以,只要你不把我卖了就好。” 谢乐芙嘁了声,替她绑好丝帕,才领着人下马车。 谢希暮眼前一直都是黑的,隐约感觉自己走了一条长道,耳畔还传来细风的呼呼声,伴随着一股淡雅的水汽。 “这是什么地方?” “你数十个数,再拆开。”谢乐芙扔下这句话后,就松开了她的手。 再也听不见谢乐芙的动静。 谢希暮心里默念了十个数,才将眼睛上的帕子揭开,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光景吓了一跳。 翠柳垂腰,烛火摇曳倒映在澄澈河底,一叶扁舟随着水波荡漾,脚底踩着的青石板铺成小道静谧幽静,白墙黛瓦是眼前这座大宅子的统一风格。 琼台玉阁,锦天绣地,雕楹碧槛。 已是秋日,四处却可见鲜艳娇花,繁花似锦、如梦如幻,让谢希暮产生了一种来了天宫的错觉。 这是江南景。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她幼时在书中见过,心里喜欢得紧,还兴致勃勃同谢识琅说,日后想去江南生活。 小桥流水,她也忍不住受感染,闲庭信步起来,入了拱门,才瞧见半敞的屋子,内灯烛辉煌,人影晃动。 她心头微动,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奢华陈设,视线被架子撑着的一件火红嫁衣吸了过去。 金银雕缕、点翠镶嵌。 霞帔形如彩带,色如晚霞,彩线金丝交织成繁花鸳鸯的图样,绣工极具精良,奢华万千。 正红罗裙将将曳地,裙身衔金流苏坠子缀东珠,彩绣龙凤对襟大红袖衫下,裙摆层层叠叠交错,繁琐却雍容,贵气逼人,明艳大方。 谢希暮几近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不是没见过旁人成婚,只是精美成这般的嫁衣,她确实是第一回见到。 余光内的身影逼近,她不由自主看了过去。 谢识琅今日亦是不同,碧青长衫素雅不失贵气,玉树芝兰,烛火正照在他的面上,白皙肌肤被照得微微发暖,好几日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些,颀长身姿忽然朝另一个方向弯下了腰。 谢希暮顺着方向看过去,高台上,竟然是一对牌位,上头落着崔氏二房夫妇的名字…… 他这些时日消失了是去…将她名义上的父母牌位带回来了? 她有些不敢置信。 谢识琅从容地给牌位上了三柱香,随即才站直身子,缓缓朝她走了过来。 每走近一步,她的心跳就好像更紧了一拍,呼吸都跟着不顺畅起来。 “这几日去了趟清河郡,所以才没来看你。” 谢识琅专注地看着她,神情中没有丝毫对她先前那些冷漠之言的记怪,靠近过来时,她熟悉的松香气息随之渡来。 “方才过来,对你的家,可还满意?” 谢识琅垂眼瞧她,俯身将她眼尾的红意揉了揉,动作是极致的温柔。 谢希暮鼻头忍不住酸涩,清楚这就是先前他送给她的生辰礼,“这宅子太好了,我…我配不上。” “胡说。” 她额头被他弹了下,分明不会说甜言蜜语,还是不自然道:“你值得所有好的。” 谢希暮余光中,火红华装就那样直直挂在那儿,无疑昭示着某种真相。 “衣裳是按照你的身量缝制的,请来了二十多个苏州绣娘,本来还可以赶制得更加精美,只是时间太短,若是不满意,日后再缝制一件,好不好?” 他低声哄她的语气,格外令人心动。 谢希暮红了眼眶,哽咽道:“我清楚,你是因为那日我中了药,加上现在流言蜚语对我不好,所以才想…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咱们真的成婚,我会拖累你一辈子的。” 说到这儿,她几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你明明那么好,我不想你被人家戳脊梁骨。” 声泪泣下,女子清瘦的后脊背无所依靠,微微发抖,用尽全力才说:“我…配不上你。” 实力悬殊、阶级分明,她和他之间好像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鸿沟,无法逾越。 可谢识琅却因此更加心疼,他早明白她先前说的那些狠话都是违心,所以他只能加快手脚,给她安全感。 “笨。” 他终究是无奈叹了口气,将人揽进了怀里,感受娇躯在他胸膛内才放松下来,心尖也酥麻一片,无法平息。 “若论到底,是我配不上你。” 谢希暮微微一愣,听他一本正经地扯谎:“赵昇为了拉拢我,想方设法将琉璃送进后院,日后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若是我成了婚,赵昇和赵玥便不会将心思打在我后院中, 故而,不是你拖累我,而是我需要你。” 他需要她。 多让人动心的话,此刻的小姑娘俨然出了神,“可是…官家看重你,老族长又对我那么大的成见,如何会允许我同你……” 她说不下去了,眼眸中全都是不敢想,“或许只有天意指引,才能让我明白究竟该怎么办。” “不用天意指引。” 她的手忽然被另一道宽厚的大掌握住,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事在人为。” …… 翌日。 晨光熹微,谢希暮却是被府外传来的鞭炮声吵醒的,只听一阵热闹的鼓乐声入府,她的意识还迷迷糊糊的,好像还沉浸在昨夜谢识琅给她准备的惊喜中。 等晓真惊慌失措地闯进来时,她还坐在床头愣神。 “姑娘!快穿衣裳!” 谢希暮回过神来,恍惚地看着晓真。 “怎么了?” 晓真语无伦次:“他来提、提亲。” “谁?提亲?” 谢希暮脑子里一闪而过某个不敢置信的念头,又觉得实在不可能。 晓真将裙裳给她套上,“是丞相!丞相来向姑娘提亲了!带了一长队人抬聘礼,长街上全都是百姓,闹哄哄的,您快去看看吧。” 听了这话,谢希暮心里是咯噔一下,随即飞快换上衣裳。 跑到正厅时,谢识琅正与夫妇俩对坐着,正襟危坐,场面好不严肃。 崔家租的宅子本就不大,谢希暮方才过来,几个院子里满满当当都是大红箱子,长街上还有一长列未抬进来的聘礼,若非阿梁带着人守着崔家宅子,只怕门外探头张望的百姓都要冲进来看热闹了。 “希儿,你来得正好。”崔皓蹙眉抬眼,“坐下来吧。” 谢希暮瞥了眼对面的男子,对方倒是没看她,身姿却比往日更挺拔几分,当真拿出了昨日对她说事在人为的派头。 杨夫人脸色有些难看,“丞相究竟抬了多少聘礼?还着了那些鼓乐队来,将事儿闹得这般大,不怕人看笑话吗?” “聘礼还没送完,谢某担心宅子不够摆,便想着来日夫人和家主上路后,再将剩下的一并抬回清河郡。” 谢识琅说话姿态不卑不亢,语气里反倒多了些对长辈的敬重之意,令夫妇俩的脸色比初见那日要好上许多。 “至于将事情闹大,这并非谢某本意,不过从古至今,素来都是明媒正娶,婚事当大大方方,若是故意低调行事,是让希儿受委屈。”谢识琅这话说得自然,就像是娶谢希暮是板上钉钉的事。 “晚辈清楚,伯父伯母好不容易认回希儿,想将她带回清河郡也是正常的,可是希儿对我来说,不止是重要。” 谢希暮听到这话怔了下,瞧谢识琅神绪认真,“她远比我的性命更加珍贵,若没有她,我走不到今日,故而眼下,晚辈斗胆提亲,恳求伯父伯母高抬贵手,将希儿还给我。” 恳求二字说出口,崔皓都快认不出眼前的男子是那位自少时便有踔绝之能、日下无双的谢相了。 “……” 气氛陷入了一阵沉默。 男子这前话张扬,可说后话时,他的态度异常诚恳,本来杨夫人还有些生气,此刻看着他低头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道:“谢相,现如今您和希儿的流言蜚语满京城都是,你可知若你们成婚,当真回不了头了。” “回头?” 谢识琅漆黑的瞳仁内平静如水,微微侧眼,深深看向谢希暮,缓声道:“为什么要回头?我早就回不了头了。” 她闻言,心跳便好似被人扔进了油锅里,上下狂跳,酥麻中又隐隐泛起酸涩。 再回想起她中药那夜,他亦是这样郑重其事地问过她。 香艳旖旎的画面不禁让她面颊滚烫。 “既如此,便让希儿说罢。”崔皓叹了口气,看向谢希暮,“这是你的婚事,你做主。” 杨夫人亦是紧张地看着她。 “——” 半晌,谢希暮缓缓起身,朝二位福了下身,郑重道:“希儿愿意同谢相成婚。” 春去秋来,朝朝暮暮,他离不开她。 又何曾清楚,她亦是如此。 杨夫人心头落空,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你还是……” 谢识琅袖底攥紧的骨节,骤然一松,胸腔内堆积起的紧张,才缓了下来。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媒妁之言。” 厅外骤然传来一道阴冷的沉声:“十郎,从祖父倒是不知道,你如今竟如此不顾长辈心意了。” 阿梁没拦住谢端远,只见老人冲进正厅内,斥道:“现在便同我回府。” 崔皓皱眉,“提亲一事,谢相难道没知会老族长吗?” 谢希暮回头看了眼谢识琅,对方面色沉稳,身姿未曾晃动分毫,起身对他们道:“还请二位等候不多时,晚辈很快就会回来。” 谢端远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谢希暮瞧了都心惊,忍不住担忧地看向他。 他却只是朝她轻轻点头,简短二字,足以宽慰人心。 “等我。” 第109章 她为深渊,天各一方 天雷滚滚,黑云压城。 灰墨瓦檐高悬,此刻却好似被浓云压得摇摇欲坠,即将倾覆下来,成全这场快要来临的暴风雨。 谢家祠堂内,祖孙相对而立,终是谢端远先沉沉开口。 “你自七岁当家,我也放手让你去干,艰辛困苦,风雨飘摇,你都熬过来了。” “可我从未想过,你会糊涂到去崔家提亲。” 谢识琅敛眸,“不算糊涂,乃是十郎清醒筹谋之举。” 谢端远咬牙切齿,“你是存心要气我?” 年轻男子背脊挺立如松,“孙儿不敢,我只是想做自己想做之事,娶她,是我心之所向。” 啪的脆响。 老人家一掌重重扇在谢识琅的脸上。 谢识琅自幼聪慧懂事,谢端远从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头,可如今,看着这孩子越发混沌不清醒,他当真是痛心。 “谢识琅,你这些时日令谢家受辱,我没说过你一个字,可面对着你父兄的牌位,你还敢说出这狂悖之词。”谢端远指着他,气得手抖,“你混帐!” 即使被扇了一巴掌,年轻男子仍是姿态不减,哑声:“即使是父兄在世,我也会这么说的,她因我受累,从祖父却逼她离开,我做错之事,从祖父却要一个姑娘承担后果。 究竟是我有辱谢家,还是您太过分了。” 谢端远两眼瞪得老大,年轻男子却并不打算就这样轻轻盖过去。 “从祖父自我幼时便教导谢家规训严明清白,要君子所为,可您所为,当真算不得君子。” 谢端远气笑了,“你口口声声谢家规训,既然你一定要娶谢希暮,那便用规矩来换如何?” 阿梁站在自家主子身后,忽然觉出些不妙来。 “谢家最后一条祖训,是你父亲定的,若是谢家小辈有违世道家族,八十大板,昭示决心,便可绝处逢生。” 阿梁心道不好,八十大板可是能将人活生生打死的,就算不死,落下残疾也是正常。 谢端远当真是狠下了心,就算废了谢识琅,也不容许这桩婚事。 “八十大板。” 谢识琅闻言撩开了衣袂,跪在地上,动作从容丝毫不拖泥带水,“多谢从祖父成全。” “你!”谢端远不敢置信地看着跪地之人,兴许是真气狠,命人拿来木仗,挑了两个年轻力壮的身边人过来。 “谢识琅,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究竟娶不娶谢希暮?” 谢端远盯着年轻男子,心中期冀能听到退却的话,对方却不卑不亢,“娶。” “打——” 木仗乃是谢老将军从军中带回来的,先前专门体罚底下不听话的小兵,拿来谢家也不过是个摆设,多年来没有拿出来过。 可今日,却打在了谢识琅的身上。 祠堂内只听一阵沉闷的啪啪声,砸在肉身上,比起檐外雷声,更为赫人。 雪白衣衫飞快滚出血印,恍若踏雪红泥,鲜艳得刺眼。 谢端远紧紧盯着年轻男子,想要从他脸上看到痛苦和害怕。 二十板下去,他面上神绪不变。 —— 三十板,他身上的雪衫也裂开,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他额角密密麻麻都是细汗,却没有抬起一下眼皮子,更莫说求饶。 —— 四十板。 谢识琅的脸色和嘴唇以最快的速度失了血色,一片惨白,脊背被木仗砸得往前倾,又勉强稳住。” “别打了!”阿梁喊道。 先冲过来的是阿蟒,直挺挺跪在谢端远跟前,攥住他的衣摆。 阿蟒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只能紧紧抓住老人的衣裳,想求他不要再如此残忍。 阿梁红了眼,也跪在谢端远面前,“老族长,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主子不死也会变成废人。” 谢端远咬紧牙关,舌头底下都是铁锈味,睨着谢识琅,“现在刚刚过半,谢识琅,你当真还要再受下去?” 男子无声将后背碎裂的破布撕下来,含在唇间,吃力地趴伏下去。 头顶上,烛火晃荡,映在高高垒起的牌位上,恍若一双双黑沉的眼,紧紧盯着受打的谢识琅。 便好似数夜里,父兄入梦对他的指责,此刻,他们再度降临,来见证他的决心。 身后仗打声还在继续,谢识琅却感受不到疼痛,只听忽近忽远的一道崩溃决堤声,泥流滚落,高山塌方。 天崩地裂间,他眼前浮现出女子动人笑靥。 高高悬挂,名为伦理世俗的防线由此彻底断裂,是释然。 眼下就算是万丈深渊,她在前方,他也要跳。 最后一仗落下。 随之老人背脊骤然垮下来,嘴里喷出一口鲜血。 阿梁和阿蟒扑过来,想将人扶起来,可谢识琅伤得太重,根本起不来身,只能重新趴在地上。 “谢识琅,值得吗?” 老人家捂着胸口,满目沉痛。 年轻男子起不了身,只能抬起眼,这样一眼,让谢端远忽然想起谢识琅在幼时,也曾这样抬起眼仰视他,稚嫩幼子,丧了父兄依靠,那样无助恐慌,好像整个世间都抛弃了他。 可眼下,他却抛弃了所有,独独要一个姑娘, “八十大板,换我和她的前程。” 谢识琅嗓音从未如此虚弱,似是艰难笑了声:“太值了。” …… 祠堂行刑之时。 郝长安带着谢乐芙登崔家报信,女子的哭喊声惊动了整个宅子,谢希暮急忙从院子里赶过来,只见谢乐芙挣脱郝长安的搀扶,扑进了谢希暮怀里,泣不成声。 “大姐姐,二叔他被老族长责打,你快去救救他吧。” 谢希暮惊了,没想到谢端远会这么狠,飞快赶到丞相府,祠堂内只剩下一片狼藉,血渍斑斑。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转头跑去明理院,主屋内灯火通明,踏入门槛汹涌扑过来一层浓郁的血腥味和药气。 阿梁将熬好的药给榻上人灌了下去。 谢希暮眼瞧着白日里还好好的男子,此刻眉目紧闭,发丝凌乱,脸上乃至于唇上没有丝毫血色,趴在榻上,上半身未着衣裳,被纱布包裹住的后背还不停往外渗血,未被纱布裹住的皮肤也全都是近乎发黑的瘀紫。 被褥上粘黏了一滩血渍,即使阿梁给谢识琅灌下药,却怎么也灌不进去。 谢希暮浑身发抖,不敢置信地瘫坐在榻边,第一次全身提不起力气,艰难地爬到榻上,手指颤颤巍巍去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儿。 她吓得大汗淋漓,说出口就成了抽泣:“小叔叔、小叔叔。” 阿蟒将药罐子放在一旁,扶住谢希暮。 阿梁安抚:“方才大夫来过了,八十板虽重,但好在主子平日里身子结实,性命无忧,只是伤口感染,又生高热,属下喂药怎么都喂不进去。” 八十大板。 寻常人三十板便能打得皮肉脱落。 谢识琅竟然生生挨了八十板。 听到这个处置,谢希暮整颗心都好似掉进了冰窟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面上的泪痕胡乱擦掉,紧接着接过阿蟒手里的药罐,“我来给他喂。” 倒也像是冥冥中注定好的。 药罐子在阿梁和阿蟒手中不起作用,由谢希暮喂药,男子竟然真的全喝了下去。 谢希暮喂完药,又打来水,替谢识琅不停擦拭身子,反反复复的,生生熬到了后半夜,他身上的烧热才勉强平息了一点。 女子一夜未睡,阿梁多次劝说都无果,只能瞧着谢希暮一直坐在他榻边伺候。 到了辰时,也不知道谢端远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晓谢希暮来了,命人来请谢希暮去说话。 阿梁起先是拦着,不准老族长身边人带谢希暮走。 纠缠了许久,场面也闹得难堪。 阿蟒都要拔剑相对。 被谢希暮拦了下来,对二人宽慰了两句,便随着老族长的人去了别院书房。 昨夜疾风骤雨,将院内花草摧残得不像样,谢希暮爱惜花花草草,驻足看了一会儿,才随着下人入书房。 老人比起昨夜看起来老了不止十岁。 往日挺得笔直的脊梁骨,好似受了和谢识琅一样的仗打,如苍老垂柳弯了下来。 “不向我行礼?” 谢端远缓缓抬起眼来,女子站在他面前,却无动于衷。 “恨我?” 谢希暮熬了一整夜,嗓子也跟着有些哑:“应该是老族长恨我吧。” 谢端远冷笑了声:“我是恨你。” 恨这个女人让他的孙儿走上歧路,执迷不悟。 恨她让清明一世的谢家背上污名。 可恨来恨去,他又不知该恨谁了。 正如谢识琅所说。 谢希暮又做错了什么呢? “希儿。” 老人从未像如今这般苍老无力,“你是一步步看着他走到今日的。”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时至今日,老族长还是不愿意让他同我在一起。” 谢端远没有承认,而是直直看着她,“谢家养你到了如今,若非我们,若非十郎,你活得到今日吗?” 她似是笑了,可眸底却有泪光。 “希儿,你很聪明,你该明白的,他同你提亲,这是出于他的责任心,和这些年你们相伴的情谊。” “可你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啊,就算成了婚,他会像对心爱的女人一样待你吗?” 谢端远老眼拧在了一起,苦口婆心,“夫妇之间没有感情,时日久了,亲人不像亲人,眷侣不像眷侣,平生怨怼,不得安生。” “若是没有你,他会娶一个心爱的姑娘,哪怕门不当户不对,至少他不用背负天下人的骂名,希儿,你该清楚的,十郎这般好,他该拥有更快活的日子。” 老人颤颤巍巍起身,走到谢希暮跟前,塌了肩,佝偻着背,老态龙钟。 “希儿,你清楚这其中利害的,难道舍得看他为了你背负上这些骂名,痛苦一辈子吗?你这究竟是爱他,还是害他?” 屋内鸦鹊无声,寂若死灰,犹似广阔无垠的海面,浪静风恬。 小窗外徘徊着南飞的鸟雀,停在树梢不多时,终究认清了自己的位置,重新起飞。 整整五日,谢希暮一直守在明理院内,盯着手底下人熬药,每日晨起给谢识琅服药,再扶人躺下去,给他打水擦身子,再更换里衣。 谢识琅始终没有醒过来,其实谢希暮清楚,谢端远让人动手是收了力的。 这板子上的功夫,说强短短三十仗便能要人命,谢识琅受了八十板,虽然如今还昏睡着,但大夫说了,骨头没有大事,不会残废。 他如今昏着,但不能不吃东西。 谢希暮每日给他服药后,会去小厨房熬一锅米糊,就像喂药一样慢慢喂下去。 她没有再回朝暮院,而是让阿顺在外屋支了个小榻,方便进出照顾谢识琅。 到了第五日,谢识琅身上彻底不烧了,大夫查看过后,说伤口已经结痂,很快便能转醒,等再好好休养一段时日,便能下床走动了。 谢希暮亲自送大夫出了门,才回了谢识琅的屋子。 人还睡着,她坐在榻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就像是她幼时,他办完差事后回家,总得看一看她。 “原谅我的胆怯。” 她轻轻抚上他的脸,“我不敢等你醒来再走,我怕我会舍不得。” “承蒙你多年照顾,我深知不能再拖累你,老族长说得对,我这是在害你。” 男子面庞温凉,她俯身靠近,轻轻用脸蹭了蹭他的脸。 她用极柔的语气在他耳边说:“白云苍狗,天各一方,我心念你,永世不忘。” * 崔氏夫妇收拾的手脚很快,不过两日,便整装起程,阿顺在京城待了十多年,说走就走,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自家姑娘倒是面上不显,赶路去清河郡的这些时日,杨夫人当真是很开心,同谢希暮说了很多清河郡的趣事,有时候兴奋过头,还重复之前讲过的事。 可谢希暮却也只是笑笑,不喜不悲,让人看不透她内心到底是什么情绪。 女子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快半个月,杨夫人和崔皓都看出来她不是真的高兴,可到底他们是离开了京城,不会再回去了。 杨夫人听晓真说过,谢希暮喜欢江南美景,故而特意选择了通往两浙路的官道,虽然离正路远了些,但胜在景好。 临平湖有大赵第一湖美称,谢希暮先前从未见过,今而杨夫人陪着她下马车站在湖边赏景,才放空了心思,去体会眼前美景。 湖面广阔,碧波荡漾,虽是秋日,但周边绿树成荫,微风徐徐,吹得树叶沙沙响,似是在诉说临平湖这些年所见证的古老故事。 湖中扁舟泛起涟漪,泛舟人挥动长竿,惊起一大片鱼跃,银尾犹如白光,与碧波形成了一道美景。 谢希暮愣了下,恍惚中记起谢识琅送给她的那座宅子,亦是美景如画。 那是他为她打造的江南景。 而这,是真江南。 临行前,她将那座宅子的钥匙和房契都留在了他的枕边,只留了张字条。 上头写着,希望他将宅子留给他日后心爱的姑娘,若真到了那时,她也会为他高兴。 不知怎的,她眼眶酸涩起来,杨夫人察觉她的情绪,婉声道:“希儿,可是觉得此景甚美?” 谢希暮用力点了两下头,脑子里装的却不是美景。 短短半月不见那个人,她的思念竟然会像是盘根大树,生长速度赫人。 “起风了,咱们走吧。”杨夫人握了握她的手,和谢希暮重新回了马车。 两浙这边的饭食不太合谢希暮口味,崔皓特意选了家潭州饭铺,用过饭后,打算再赶段路,先出了城,再找一家客栈歇息一晚。 不知是不是阿顺的错觉,总觉得离开京城之后,天色总是黑得快些。 晓真笑话阿顺是离不开家的孩子,小丫头哼了两声,又挨着谢希暮坐着。 眼瞧着暮色苍茫,这边的百姓不喜夜里出行,谢希暮所瞧见的过路人,无一不是低头认真赶路。 将要过城门的时候,官兵也准备收队了,崔皓是个懂人情世故的,亲自下马同守城将领搭话。 三言两语,对方便知道了这是清河郡崔氏马车,连忙行礼道:“拜见崔家家主。” “莫拜、莫拜。” 崔皓笑容温和,“我身上没有官职,军爷不必拜我。” 守城将领看了眼崔皓身后一长队的马车,好奇道:“家主是同夫人出游吗?” “是。” 崔皓笑道:“还有我家侄女,我们在京城游玩了一阵子,现下回清河郡,还要烦请官爷行个方便,快天黑了,我们着急赶路。” 守城将领并不知京城传言,忙道:“那家主快先行吧,路上带着女眷们,不好耽搁,我这就让人开城门。” 崔皓塞了些银子给官差们,但对方听说是崔家人,都不敢收,还客客气气送崔皓重新上了马车。 “打点好了?”杨夫人瞧丈夫回来,笑了笑。 崔皓握了握夫人的手,朝谢希暮也笑道:“等过了城门,就离清河郡不远了,今夜找个客栈歇息一晚,用不了多久,便能到清河郡。” 杨夫人面上一喜,挽住谢希暮的手,“希儿,等回了崔家,咱们先去给你上族谱,日后你便是我们崔家真正的大姑娘了。” 谢希暮转头,对上杨夫人光辉熠熠的眸子,里头闪动着如母亲般温柔的笑意。 谢希暮扯了下嘴唇,笑着点头,“好。” 只听到城门开合的动静,马夫重新驭马。 倏然。 马夫紧急勒马,只听一道马长啸,车后是一阵急促且繁杂的脚步声。 崔皓立即护住两个女子,等车稳定后,先行撩开帘子下马车,不过奇怪的是,崔皓下车后,很久都没传出动静。 杨夫人等候了一阵,难免担心,对谢希暮叮嘱:“希儿,你在车上等候,我下车去看看。” 谢希暮蹙眉,拦住了杨夫人,正要开口,却听到马车帘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好似一道惊雷,劈得谢希暮神智发聩。 “谢某来迟,还请夫人和家主,将谢某未婚妻还给吾。” 第110章 千丝万缕的羁绊,赐婚 谢识琅是在她走后第三日转醒的。 昏迷的这些时日,他好似身处在一片苍茫阴暗中,铺天盖地的黑。 唯一心安的,便是他总能听见谢希暮说话,虽说断断续续的,也算是慰藉。 可直到有一日,他在黑暗中再也听不见熟悉的声音。 他惶恐焦躁,想从黑暗中抽出身来,却无法摆脱。 直至做了一个梦,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一段记忆。 七岁迎来父兄嫂嫂身亡的惨讯,他感觉天都塌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谢家是谢端远交到他手里的,那段时日,他以飞快的速度成长着。 日子就好像被一层阴云滚雷笼罩着,对于他来说过于难的书册题目、繁杂琐碎的家族事,就像是无法摆脱的噩梦。 就算抬起头看天,年幼的他也只能看见朽木死灰。 听老族长说,再小一点的他其实是一个很多话的孩子,总喜欢赖在父兄怀里撒娇打滚,有时也会顽劣得让人头疼。 可这些,在父兄离世后,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世间万物对他来说无非黑或灰,文人诗中所写的万般颜色和生机盎然,对他来说是难以体会的。 直到那孩子出现。 有人将他兄长、嫂嫂的孩子抱了回来。 原来那孩子还活着,已有一岁。 祠堂内,他看着谢端远抱着女婴欢喜展颜,心里本来没太大感受。 兄长嫂嫂不在了,这个孩子,与他可以说是陌生人。 谢端远让他将孩子抚养长大。 他只心里犯嘀咕,自己也是个孩子,如何养大一个比他更小的孩子。 可等他看向小婴儿,却发现小家伙眼珠子圆溜溜地,扑闪着湿漉漉的眼睛,一个劲盯着他看,没有等待,便张开了肉乎乎的手臂,摇摇晃晃地将身子探过来,要抱。 他怔了下,本来不想配合,但小家伙的视线太直勾勾的,弄得他不好意思,只能将小家伙接过来。 谢端远说,他兄长麾下带着孩子躲躲藏藏一年,等追兵彻底消灭,才将人送回来。 可这孩子实在是珠圆玉润,抱在手里沉甸甸的,哪里像是流离失所了一年。 心里正嘀咕着,忽然肩上一沉。 小家伙毫无防备地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 稚嫩身子牢牢扒在他身上。 他只能感觉到她浑身都软乎乎的。 心里,也骤然跟着一软。 也正是这一抱,两个人的羁绊由此结下,像是千丝万缕缠绕在一起的红丝线,再也无法解开。 他给她取名希暮。 希暮——她是暮色降临后,孤寂长夜漫漫中,他唯一的希望和归属。 于是又是梦回,那日在祠堂内,她再度向他伸出手。 梦彻底醒了。 谢希暮却不见踪影。 铺天盖地的一阵绝望袭来,谢识琅险些要丧失理智,但也确实不差多少了,他质问谢端远为何不守诺言,逼走了谢希暮。 心头一直系挂着她在梦中对他说的话,就像是钻心的刀子,时不时刺他一下。 他一刻都舍不得停缓,进宫请旨,不顾谢端远阻拦跟上崔家行进的路线。 终于。 “——” 马车帘被哗的一下掀开。 杨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身骑高马的男子,心情从一瞬间掉到谷底。 此地距京城已有千里路,先前听闻谢识琅受伤昏迷,竟没想到他能骑马追行千里。 简直是…疯了。 隔着五六个人的距离,外头有人举着火把,朦朦胧胧橙光好像给男子周身晕开了一层光圈,伤未愈合便追行千里,纵然故意穿了一身玄袍,还是能瞧见从后背蔓延至前胸的一片濡湿。 谢希暮失声看着对方,他的脸色比纸还白,眼下有两道淡淡的乌青,疲态却被掩藏得极好,在外人跟前,他从来不会将脆弱之处暴露出来,那双熟悉的墨瞳极具穿透力,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正死死盯着半月不见的她。 “官家圣旨在此,清河郡崔氏二房与我父莫逆之交,曾为我与二房长女定下娃娃亲,如今到了适婚年龄,官家怜我后院空置,赐婚于我和崔二房姑娘。” 他一字一顿,吐息如滚珠,一颗颗砸在她的心上。 圣旨…… 他竟然连圣旨都求来了。 “你怎么……”她哑然失措。 谢识琅翻身下马,伤口崩裂也不影响他步伐稳当,看着熟悉身影越发逼近,谢希暮心尖跟着发颤。 直至走到马车下,谢识琅才朝她伸出手,眸底翻滚的晦涩情愫将近迸发,克制着语气平稳,没有责怪她不辞而别,“我来了,带你回家。” 男子望向她的眼神至纯至真,好似信徒向神祇献上最诚挚的心,骨节分明的指掌摊在她面前,似救赎,也似乞怜。 谢希暮红了眼,没犹豫,张开手扑进了他的怀里。 赵宗炀是陪谢识琅一块来的,看着谢识琅背后的血迹,欲言又止。 他听说谢识琅受伤后赶到谢家时,男子正好苏醒,听说谢希暮离京,就像疯了般不顾伤势要去寻她。 那是赵宗炀第一次看见谢识琅那样发疯,见男子冲进谢端远的屋子里质问,不顾老人阻拦和责骂,又进了一趟宫。 他担心谢识琅安危,陪这人拼了命的策马追来。 好在是追到了。 崔皓和杨夫人还有疑惑,赵宗炀不忍相拥男女受打扰,便拉着夫妇俩上车解释。 谢希暮窝在男子怀里哭了好一阵,才不明不白地抬起脸,“娃娃亲是怎么回事?你如何求得官家圣旨的?” 谢识琅久日未见她,想得紧,小姑娘从他怀里退开,心里是多为不满的,“你猜。” 谢希暮破涕而笑,其实要想也还是想得到的,谢识琅惯来是得赵启疼爱的,多半是求了赵启,才得了这桩赐婚。 若只说是娃娃亲,那多半还是让人无法信服的。 可赵启亲自赐婚就不同了,即使旁人不信,也不会再敢置喙。 谢希暮看了眼他,“我怎么猜得到,连官家都惊动了,小叔叔实在是胆子太大。” 他看着她,“不辞而别,走倒是走得利索,没想过留下来的人会如何吗?” 谢希暮愣了愣,垂下了脑袋,小声:“我是为了你好。” 很快,她脑袋便被男子用力按了按,像是发泄心中不快。 “得要我觉得好,才算好,你觉得的好,在我这儿不算数。” 谢希暮还想顶嘴,可瞥见他胸襟上的濡湿,才反应过来他伤口撕裂得多厉害。 “先去找大夫疗伤吧,你伤口又裂开了。” 谢识琅本想拒绝,他追赶过来时,伤口总是反复崩裂,他都已经习惯了,可见她这样为他担忧,心里还有些贪心,想多看看小姑娘担忧他的模样。 崔氏夫妇到底还是在此城歇了下来,经赵宗炀解释,官家赐婚,作为谢希暮明面上的娘家人,自然得留在京城观礼。 给谢识琅请的大夫看过伤之后连连叹息,吓得谢希暮以为伤势严重到什么地步了,大夫见姑娘脸色都白了,连忙解释这伤口总是反反复复撕裂,再不爱惜着养伤,日后怕会落下病根。 大夫走后,小姑娘出去送了好半晌,很久之后才回屋,谢识琅瞧见她微红的眼底。 她装坚强,他也不拆穿,就让气氛默然了一会儿,她才走过来,对他道:“你日后要是残了,我照顾你一辈子。” 大夫方才说的只是可能,偏偏小姑娘想得多。 谢识琅不禁失笑,捏了捏她的小脸,“好。” 谢希暮看着他的伤口,“大夫给了药,你把衣裳脱了,我给你上药。”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他下意识拒绝。 她皱眉,“你的伤在背后,你自己要怎么上药?” 谢识琅嘴唇张了几张,没等找好理由,谢希暮的手已经扯住他的腰带,往两边拉开,血红的胸膛便再度显现在眼前。 她眼圈一红,去找客栈小二打来热水,替谢识琅将胸口上的血渍擦干净,而后才让他转过去。 方才大夫给谢识琅看伤的时候,她在外头,现下亲眼瞧见,才明白大夫为何叹息连连。 这伤口崩裂得比当时被打后还要惨不忍睹,结的痂和淤血粘黏在一起,血肉模糊的,让谢希暮上药的动作一僵。 谢识琅能感受到身后人的异动,想了想,开口安抚:“其实就是看着吓人,不痛……” 话还未说完,就被他尽数吞了回去。 一道温热的气息均匀喷洒在他后背的伤口上,来回反复,像是一根柔软的羽毛扫过,酥麻又瘙痒。 男子刹那间攥紧了拳头,肌肉也紧绷在一起,不敢回头。 女子上药的动作柔缓,像是在用心描摹一幅画卷,指尖扫荡之处,卷起大风,燃起燎原之火,令他无法心静,浑身都僵硬地停滞着,不敢动作。 “你瘦了好多。” 她的语气听上去很担心,“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素日里都是他来关心她,今日却反转了身份,一时也让他无法适从。 “你…看错了。” 他的语气很不自然,别扭得过分明显。 “还逞强。” 谢希暮先是碰了下他的手臂,又探过来戳了下他的小腹。 “以前这儿都硬邦邦的,现下都快没肉了。” 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呼吸不自觉抖了两下,“你倒是记性好。” 谢希暮给他上完了药,将纱布裹好后,让他转了过来。 为了方便上药,他拖鞋坐在了榻上,谢希暮是站着的,这样转身过来,就是面对着她。 她将架子上挂着的衣裳取下来,给他穿着,要系腰带就需得弯腰过去。 起先谢希暮还是弯着腰低头给他系腰带的,却不成想这腰带解下来容易,要系好却难。 久而久之,她越发腰酸,寻常这时候谢识琅也该识趣自己系了。 今日却迟迟没开口,就这样看着她。 她有些恼了,便直接蹲下来,不知怎么,这动作让谢识琅身子一僵,裸露在她跟前的小腹也收缩了两下。 屋内悄然无声,烛盏幽黯,盈盈洒在屋内二人身上,一个绷直着脊背,姑娘蹲在男子两膝之间。 二人是清白的,可两道黑影倒影在窗户纸上,却油然生出暧昧。 谢希暮低着脑袋,没有心思顾忌眼下的姿势,谢识琅却是极其不适应的,瞥了瞥窗户纸,心虚地想起先前夜夜梦里,同女子的鱼水之欢。 芙蓉帐暖,美人身姿摇曳,撩他心弦。 “我自己来吧。”他终究是遭不住,钳住了她在他腰腹间流连的手。 偏巧此时谢希暮仰起脸来,懵懂地看着他。 方才不说要自己来,现在却要自己来了。 谢希暮有些不服输,挣开他的手,“我再试试。” 谢识琅眸底转而一暗,视线落在她纤细腰肢和靠过来的云团,瞳仁内交织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遐思。 “好了。” 过了良久,谢希暮才揉了揉酸痛的后背起来,只是没注意方才蹲久了,脚直发麻,刚站起来又往下跌。 这一跌,正正好好坐在了谢识琅大腿上。 “嘶——” 身后男子发出一道闷哼声,谢希暮以为压到他的伤口,忙要查看,屋外突然响起一道敲门声。 “谢识琅,你换好药了吗?我也带了一罐子药,正好给你送来。” 谢希暮神情慌乱,紧张地看了看自己同谢识琅的姿势,只听谢识琅对外道:“不必了,方才我已经上过药了。” 赵宗炀啧了两声:“跟我还客气什么,老夫老妻的,死鬼。” 谢识琅表情僵持了须臾,见谢希暮诧异地看了他两眼,想开口解释都没有时机。 屋门又响了两下,外头的人没了耐心,直接推门而入。 与此同时,谢希暮下意识躲上了榻。 谢识琅只好顺势解下帘帐,将被褥扯散,盖住了自己和谢希暮。 她趴伏在他的腿根,手也按在他小腹上,惹得他忍不住抽吸。 赵宗炀走进来很是疑惑,“你这就睡了?方才我还看见希儿来你屋子里上药来着,她人呢?” 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谢识琅感觉腿上趴着的小姑娘乱动了两下,这不动还好,一动正好压在了实处。 他额角密密麻麻生出了细汗,伸手下去打算钳住她的手,没想到把住的却是另一处温软。 谢希暮亦是一僵。 二人都大汗淋漓起来。 偏偏赵宗炀还四处打量,“你这屋子比我那儿宽敞,今夜我就同你一块睡吧。” “慢着!” 谢识琅还没来得及阻止,被褥已经被赵宗炀抓住掀开。 第111章 成婚前夕,见乐安 谢希暮心头漏了一拍,只感头顶凉了一瞬,身上又骤然一沉。 是谢识琅压在了她的身上,挡住赵宗炀的动作。 “我要睡了,滚出去。” 谢识琅没好气地瞪向赵宗炀。 赵某人手心一空,打量了一番紧张兮兮的谢识琅,“姓谢的,你做贼心虚啊。” 谢识琅:“我不是贼。” “你就是。” 赵宗炀朝他抛了个媚眼,“死鬼,你是偷心盗贼。” 谢识琅抄起枕头就砸了过去,赵宗炀闪身一躲,从门里钻了出去。 人走了,谢识琅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压在谢希暮身上,怕将人闷坏了,连忙将被褥扯开。 只见被褥下,女子发丝凌乱,胸襟被他的动作弄得松散开来,隐露沟壑,因躲在被褥下喘不上气,面颊憋得酡红,醉酒似的百媚千娇,黑眸无措盯着他,秋水盈盈,我见犹怜,勾人心猿意马。 男子的脸和脖颈在一瞬间通红,飞快背过身,“你…你整理好衣衫。” 谢希暮扫了眼男子不太自然的背影,浑身上下,就连他的头发丝好似都是紧张的。 她不禁挽唇,却听窗外欠欠飘来一句。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古人诚不欺我啊,十郎,这明明屋子里只有你一个人,怎么不止一个影子啊?” 谢识琅反应过来,窗户纸上倒映出的,可不正是他和谢希暮二人的影子。 赵宗炀丢下一句话就跑了,谢识琅在原地僵持了好半晌。 “他们…都在别的屋子,应该听不到……” 谢识琅说的应当是崔氏夫妇。 “听到了又如何。” 谢希暮这话说得大胆,让谢识琅都愣了愣。 只瞧女子走来,直勾勾盯着他,“不是要成亲了吗?” 他眼神慌乱了些许,“是要成婚,但……” 他唇上堵上青葱玉指。 女子柔荑上还残留着药油的余味,淡淡的草药香,分明是用于止血的,却令谢识琅面庞越发燥热。 他腰腹骤然一紧。 谢希暮竟环抱住他。 “你!”谢识琅压低了声,提醒:“松手。” 女子应声笑了两声,清脆的,退开了身,“我看你腰带乱了,所以帮你整理,十郎想哪儿去了?” 谢识琅听到这个称呼,呼吸不自觉乱了起来,“你别乱喊。” 谢希暮秀眉微微抬起,白兔似的面庞有些不解,“官家赐婚,我总不好继续沿着从前的称呼。” 谢识琅嘴唇张了张,忽然觉得她说得挺对的。 “还是说。” 她骤然踮起脚,与他之间的距离很快拉近,“小叔叔这个称呼,让你感觉更好?” 此话意味深长,难免让人多思。 谢识琅的神绪顿时被扰乱,目光也被美人润泽红嫩的唇瓣所吸引,不自觉咽了唾沫,意识到失态,紧忙合上眼,不去看她。 “——” 空气跟着沉默下来,谢识琅心跳跟打鼓似的,惴惴不安,害怕下一刻她会主动亲上来。 可细想想二人即将成为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他又觉得亲上来也没什么了。 毕竟…之前也不是没亲过…… 他没忍住舔了下唇角,干涩极了,迟迟等不到对方主动,这才睁开眼。 可原地,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 女子戏弄了他,不知何时早就离开,只剩下他一个人对着空气僵持了半晌。 谢识琅捏紧了拳头,恨恨踹了下桌腿泄愤。 可胸腔内激荡不休的跳动,又让他唇角止不住上扬。 哼。 真可恶。 …… 回京当日,谢希暮便听说谢端远病了,不过谢识琅不让她去见他,只让她留在朝暮院待嫁。 大赵女子成婚,通常要自己绣嫁衣。 可谢识琅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她倒是也闲了下来,期间谢乐芙和张木华来找过她几次,谢乐芙是来邀功的,说她和谢识琅在一起,多半是自己功劳。 张木华便是追究她先前不告而别的事,不过好在也是个容易哄的,谢希暮又答应多送她几瓶好酒,便了了事。 说到底,谢希暮还是得去瞧谢端远的,好歹是谢家老族长,这婚事就算是官家赐下来了,总归要在谢端远那儿过关。 去找谢识琅说后,他才勉强答应,不过也一起跟了去,想来是担心谢端远又对她说什么。 短短一月光景,老人的病越发严重,面色枯黄,现下已入冬,谢端远却远比院里枯树的生命力还要弱上三分。 见谢希暮来了,谢端远勉强从榻上坐起来,微凸浑浊的眼珠子直直看着谢希暮,恍若在看一个陌生人。 “十郎,你去吧。” 谢端远的意思,是要单独同谢希暮说话。 有了前车之鉴,那时谢识琅还昏着不知道,现下清醒着如何还愿离开。 谢端远瞧年轻男子站在原地不动,毫无情绪笑了声:“就这么担心我赶她走?如今官家的婚旨都被你求来了,我还有什么本事赶她走。” 谢识琅眉宇间还是冷着的,“从祖父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好了。”谢希暮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角,柔声道:“你出去吧,说会儿话无妨的,我心里有数。” 谢识琅蹙眉,他不希望给谢希暮一种被限制的错觉,垂眼对她道:“有事喊我。” 等人彻底消失在屋内,谢端远才饱含嗤意笑了出来:“终究是你赢了,你这好手段,连我都佩服。” 谢希暮从一旁案上端来药碗,搅动碗底药渣,“老族长这是何意?我不明白。” 谢端远记得上回在书房劝她,还以为这人真生了退意,直至离开,她才反问了他:老族长当真以为我离开便能让小叔叔死心? 他当下便觉得不妙,以为谢希暮是没死心,可她还是离开了。 纵然留下了那句没头没脑的反问。 本以为一切都要回归正道,可谢识琅对这丫头的在意却超出他的想象。 谢识琅竟进宫请旨,追去了清河郡。 也是等这孩子离开后,谢端远才想明白谢希暮当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早明白谢识琅不会这样轻而易举让她离开。 装作伤心欲绝、大度的模样,却让他越发深陷其中。 铤而走险,机关算尽。 扮猪吃虎,将自己营造成受害者。 “都说大赵最会下棋的是梁老棋师,次而是梁家鹤随,可如今,我才要夸你棋招高明。”谢端远嗓音喑哑,死死瞪着谢希暮。 “运筹帷幄、策无遗算,谢希暮,你不该是大家闺秀,该去带兵打仗才算不亏了你一身本领。” 听到这句话,谢希暮抿唇笑了笑,将药勺递到老人家的嘴边,“什么运筹帷幄,策无遗算,老族长是病昏了头,希儿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带兵打仗。” 谢端远扬着脑袋,眼珠子里全是冷意。 谢希暮叹了口气,语气缓和:“老族长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该亏了自己的身子。” 说着她垂下了眸,“其实我一直记得,幼时您抱着我,教我读书写字,给我喂饭吃,您也曾对我心软过,您也曾疼爱过我。” 谢端远闻之一怔。 “可为何如今,只是换了个身份,老族长就要如此针对我呢?”谢希暮眼眶微微发红,“您看着我长大,我相信您也曾欣赏过我的。” “京中贵女颇多,我的确不是最适合十郎的,但我的学识、眼界、才能,都是十郎亲手教的,我自诩不输给任何贵女。” “老族长,倘若如今您抛开世俗眼光正视我,是否也会觉得我不错?” 谢端远嘴唇动了动,目光一时间变得惘然。 的确。 谢希暮不管是从样貌、才智,亦或是为人处世,都是一等一的好。 京城中要找出第二个,谢端远只怕都说不上名字。 若非幼时养在谢家的经历,或许谢端远当真会为谢识琅有一个这般的妻子感到骄傲。 “……” 屋内沉默了太久,老人家才缓缓抬起了眼,“你在攻我的心?” 谢希暮袖底手指微动,神色却仍是诚挚,“不管老族长怎么想,但有一点,我能确认。 十郎不娶我,来日也不会再娶任何人了。 究竟是谢家无后为大,还是世俗伦理的眼光为大,老族长难道不明白吗?” 谢端远哑然失笑:“你倒是自信。” 可她却也没说错。 谢识琅从小就是个死心眼,认准了的事情,谁都拉不回来。 “何日成婚?”谢端远面庞全是疲态。 谢希暮扬起了唇,将药送入老人嘴里,“官家同十郎说了,太后如今病着,我和十郎的婚事权当是为太后娘娘冲喜,越快越好, 婚期定在了半月后,找人算过了,是良辰吉日。不过您也放心,该准备的,十郎已经准备好了。” 谢希暮从屋内出来时,天边已经晕开了暮光,余晖映照在谢识琅的俊脸上,脊背挺得笔直,如松如兰,望向她的眼神添了几分柔软和烟火气。 “他同你说了什么?” 谢希暮走到他身侧,一起院外走,“没什么,无非就是叮嘱了两句,他现在卧病在床,担心府上操办不好婚事。” “当真只说了这些?”谢识琅瞥了她一眼,还有些不放心。 “那不然还能说什么?” 谢希暮扬眉,夸张道:“都赐婚了,难不成老族长还抗旨不从?” 谢识琅也被小姑娘逗笑了,不过很快就又笑不出来了。 晓真端着一个木盒走来,“姑娘、丞相,方才梁家从潭州送来了三十六抬礼,梁知州附了句话,说他正服丧,不便来观礼,这三十六抬礼便是给姑娘添嫁妆的。” 添嫁妆可是娘家人做的事,梁鹤随送礼过来便显得居心不良,谢识琅脸色登时便淡了下来,“有劳他服丧时期还这么费心,记挂着谢家。” 晓真犹豫地瞥了眼自家姑娘,慢慢道:“萧家也送了礼,六十四台,还送来了许多布匹珠宝,萧将军说…也是给姑娘添妆的。” 谢希暮瞥了眼身侧男子的脸色,缓缓拿起晓真手里的盒子,“这是什么?” “这是进贡的兔肩紫毫笔,官家赏给萧将军的,将军说姑娘喜欢写字看书,他习武之人不懂风雅,便借花献佛……”晓真越说越感觉周围的温度凉了下来。 谢希暮拿出笔,一边说:“这笔……” 话还没说完,手里的笔先不翼而飞了。 她转而看向谢识琅,对方倒是淡定从容,将笔收进袖底,“今年好像只进贡了这么一支兔肩紫毫,我还打算向圣上讨要的,原来在萧将军这儿。” 谢希暮眨了眨眼,见男子一脸无辜看着她,“希儿这么大度,应该不会不愿意送我这笔吧?” “——” “你都这么说了。” 她说得缓慢,对方却答得利落,“多谢。” 等女子回了朝暮院,阿梁才凑过来,“主子,您方才说这笔如此珍贵,要不属下先帮您拿回去挂在笔架上?” 挂他笔架上? 和谢希暮送给他的那些笔一起? 谢识琅表情平淡得给人一种莫名可怕的感觉,“扔了,不,烧了。” “啊?”阿梁错愕。 “太次了。”谢识琅点评简短,忧其说到次这个字时,咬得很重。 …… 朝暮院内,晓真入屋顺手将门闭了。 谢希暮坐在了一边,“什么事?” 晓真将袖子里另一个长盒取过来,“将军将这个一并送了过来,奴婢检查过了,有些门道。” 长盒内是一根碧玉簪子,谢希暮不着急动手,而是看着簪子思考了半晌,随即在簪头处扭动了下,管道内登时掉出来一个小纸条。 简短的一行字—— 乐安装疯,诱太后。 晓真看了眼纸条,嗤道:“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她还想扳回一城呢,我听阿梁说,丞相已经查出和琉璃联手散播谣言的就是乐安,官家之前还想处置乐安,后来被丞相拦住了,也不知道丞相在想什么。” 谢希暮扬唇,“不到黄河不死心,她若安生些,或许还能活得久点。” 晓真愣了下,“可…太后的人也守着县主府,若是乐安当真递消息出去,只怕太后……” 女子淡淡抬眼,晓真连忙止声。 县主府,入夜。 府上点灯的婢子瞧女人在地上毫无形象地趴着,一头乱发,衣衫脏污,眼神空然,嘴边还残留着昨日的菜叶残渣,地上几个破碗里头全都是残羹冷炙,女人好像没有用饭的兴致,趴在地上数蚂蚁。 婢子也懒得搭理这人,转身离开了主屋。 夜风吹得小窗啪啪响,烛火迸发,女人空然的眼神被恨意一点点填满。 “县主……”尖尖悄然走了进来。 乐安警惕地瞥了眼屋外,随即才坐起来,“如何了?消息传出去了吗?” 尖尖点头,“奴婢已经送给了太后的人。” 已经十多日了,乐安为了免于官家惩罚,装疯卖傻已经十多日了。 她每天都要尖尖出去给太后的人送消息,却迟迟不见太后来救她。 “为什么?” “为什么皇祖母还不来?” “她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了?” 乐安抓住尖尖,装了大半月的疯傻,现下这人看上去当真有些疯戾在身上。 尖尖出声宽慰:“县主放心,太后娘娘只是病了,等她醒了,一定会来救您的。” 乐安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忍受不了自己一身酸臭汗味,越发暴躁,“太后不会忘了我的,绝对不会。” “这你可就猜错了。” 不知何时,屋门竟然被风吹开了,女子披着墨色斗篷立于门前,隐于寂夜中,好像融为一体了般。 “谢希暮?!” 乐安不敢置信。 谢希暮缓缓走进来,晓真也跟着进来,将门闭上。 “你不是离开京城了吗?” 乐安盯着女子,眼底都是厌恶,冷笑:“京中的唾沫星子没淹死你?你现在可是京城中臭名昭著的烂货。” “我都已经回京快一月了,难道县主没收到消息?”谢希暮扶了扶头顶簪子,“明日便是我大婚的日子,我要成亲了。” “成亲?”乐安错愕,“你同谁成亲?还有谁愿意要你这个淫妇。” 谢希暮抿唇一笑,“和我成亲的,你猜不到?” 乐安眯起眼,觉得荒唐,“谢识琅竟然还肯娶你?他不要仕途了?” “县主说笑了,什么仕途,我和十郎的婚事,是官家亲赐,我同他本就是娃娃亲,现下年岁大了,合乎时宜,自然该成亲了。”谢希暮神情无辜。 “娃娃亲?” 乐安仰天笑了出声,好不讽刺,“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还敢这样诓骗世人,娃娃亲,也当旁人会相信。” “相不相信不重要。” 谢希暮表情平淡,扯开唇角,“只是可惜,县主不能来我大婚观礼了。” 乐安品出不对的味道,身子骤然向后,“你个野种,你什么意思?难道还想杀我?我和你可不同,我是太后亲手抚养长大,就算是公主都没我过得体面,你还敢对我动手?太后一定会杀了你。” “县主不必害怕,我不杀你。”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神情微妙,“只是就要成婚了,心里错综复杂,想来跟你说说心里话。” 乐安明显不相信,“你跟我说心里话?” “是啊。”谢希暮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我要瞒旁人一辈子的,但你出不去了,就算告诉你我的秘密,也不会怎么样。” 乐安听到出不去三个字攥紧了拳,死死盯着她,“秘密?” “是啊。”女子脸上笑容很是良善,看着她,“这个秘密,我还告诉过你的好姐妹明慧郡主,今日我也想告诉你。” 乐安看着她不说话。 只见谢希暮在屋子里徘徊了一圈,随即缓缓站在乐安跟前,“县主总骂我是野种,可知我与你有一段很深的渊源?” 乐安神情警惕,“你什么意思?” 谢希暮缓缓蹲下来,视线从对方狼狈憔悴的面容上扫过,状态平静得吓人,“每每你搬出太后炫耀,我心里都觉得好笑,怎么会有人当着正主的面,炫耀靠着正主才得到的一些好处。” 乐安没有明慧聪明,眼神里都是困惑,“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这些年,你靠当我的替身才活得体面,难道还猜不到我是谁?”谢希暮莞尔一笑。 乐安瞳仁紧急收缩了两下,喉腔间顿时升上来一股无名火,“胡说八道。” 谢希暮耐心地诱哄:“乐安,再仔细回想一下,你不是看过先皇后的画像吗?” 乐安眼珠子缓缓扭动了一圈,好像在回忆。 谢希暮一字一顿,语气幽深得好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我和先皇后,像不像?” 乐安骤然感觉鸡皮疙瘩爬满了全身,再抬眼看向谢希暮的脸庞,骤然与记忆里的那幅画像重叠。 像。 太像了。 如果仅仅是人世间相似的两个人,不会做到连颦笑都如此相类。 乐安身躯发哆嗦起来,先是心凉,又是暴怒,恨谢希暮竟然将她当作傻子,玩弄于鼓掌间,看她在太后面前献媚,将她当成跳梁小丑。 “你、你!” 不对。 谢希暮将这惊天秘密告诉了她。 一定不会留她活口。 乐安飞快看向尖尖,“快去叫人!快去叫人!” 尖尖却不动如山,从容地站在谢希暮身后,“县主还看不明白吗?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姑娘默许和安排下发生的。” 乐安眼珠子瞪大,一时看向尖尖,一时看向笑盈盈的谢希暮,只觉得此女恐怖滔天。 “这是你的人,你竟然拿你自己和谢家的名声做赌注,你究竟要什么?” 乐安说出这话,脑子忽然转过了弯,“你是要谢识琅?从头到尾,你图谋的就是谢识琅!” 谢希暮笑而不语。 “大姑娘。”晓真快步走过来,往后看了眼,确认是熟悉的人影,连忙禀报:“不好了,丞相来了。” 尖尖皱眉,“丞相怎么会过来。” 乐安眼神里的光骤然鲜亮起来,“丞相来了!来得正好,谢希暮,我等会儿就要将你所做的这一切都告诉谢识琅,我倒要看看,他看清你这毒妇的真面孔,是会娶你,还是会杀了你!” 谢希暮回头看了眼,的确有两道人影往主屋逼近。 第112章 大婚 “姑娘,是时候了。” 晓真从袖子里拿出瓷瓶,递给谢希暮。 乐安察觉不对,看了眼谢希暮手里的瓶子,“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谢希暮摸上乐安的脸,刺骨冰凉从指尖渡了过来,让乐安头皮一紧。 “府外可都是太后的人,你要是对我做什么,太后一定会知道的。” 女子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眉眼弯弯,沾染着意味不明的戏谑,“今日我走的是正门,便是太后的人亲自瞧着我进来的。” 乐安表情彻底僵住。 “想明白了吗?” 女子将乐安额前碎发扫开,游移向下,“小傻瓜,太后不要你了。” 乐安疯狂摇晃脑袋,“不、不可能,太后宠爱了我十多年,她不会、不会这样放弃我的,一定是她还病着,所以不清楚你对我做的这些。” “别天真了。” 谢希暮轻轻笑了两声,朱唇轻启,让乐安骨寒。 “太后真的病了吗?” “虽然有些残忍。” 女子的手忽然钳住了乐安的下巴,后者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 “多年情谊和这身血脉比起来,还是轻贱了些。” “太后她老人家,远比你聪明。” 乐安犹如五雷轰顶,一动都不动,任由谢希暮将瓷瓶里的药液灌进了口舌之中。 滚烫火辣的刺痛感好像烙印在喉咙里,乐安捂着脖颈歪倒在地上,眼珠子通红得要滴血,模样痛不欲生。 尖尖将人从后门送离,随即按照计划回到原地,发现谢识琅已经站在了屋内,多日不见的琉璃被麻绳捆绑着,嘴里塞了破布,被人扔到了乐安跟前。 尖尖躲在暗处紧盯。 “……” 屋内,乐安喉咙里的痛意没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她缓缓抬眼,看向走进来的男子。 这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谢相,早先在她心中,的确是个厉害存在。 可当她知道这人同谢希暮厮混时,心里只剩下嗤笑和轻蔑。 什么光风霁月、什么君子如兰,都是假象。 “谢……”乐安张开嘴,却发觉说不出话来了,这才知道方才谢希暮给她喝下去的是什么。 谢识琅垂眼,扫过乐安笑得诡异狰狞的面庞,随之坐在一旁,面上淡漠一如从前。 “你……” 乐安指着谢识琅,冷不丁又笑了出来。 或许让谢希暮同这人成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倒要看看,谢希暮嫁到谢家,又会是怎样的天翻地覆。 “先前我太忙了,才容忍你活了这么久。”谢识琅骨节分明的手指击叩在桌面上,冷俊面庞好似无情神祇,“你敢伤她、害她,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官家本来要惩处你,但我想了想,还是我亲自动手,较为妥当。” 谢识琅斜眼瞥向门口的阿梁,后者领命,提起火油桶在屋子外绕了一圈,不多时,乐安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火油味。 这人,竟然是来杀她的。 “你……” 乐安捂着嗓子,即使到了这境地,还是不甘心,嗓子发出摧枯拉朽的破败声:“怎么…怎么……敢——” 外头已经燃起了火光,谢识琅没听清乐安在说什么,不过看她这副模样,大抵也能猜出她要表达的意思。 “你,我有什么不敢杀的。” 谢识琅从容不迫地起身整理衣襟,随即一步步走过来,处变不惊,了无惧色。 “郡主我说杀就杀了。” 他蹲在她面前,漆黑如一滩死水的瞳仁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冷厉,一字一顿,扯动嘴角。 “更何况,区区一个你。” 乐安死到临头,身体内才泛起一阵急剧的求生欲,扑过去抓住了谢识琅的裤脚,喑哑嗓音发不出一个正确的语调:“谢、谢希、都是……” 谢识琅慢条斯理拽开衣角,余光里的乐安像是污秽之物,多看一眼都恶心,乐安就如一条死狗,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子充斥着鲜明的恨意。 “主子,咱们可以走了。”阿梁上前禀报。 谢识琅微微颔首,往屋外走了两步,角落里,阿蟒抓着一个丫鬟的后衣领扔到他跟前。 “啊!丞、丞相。” 尖尖被扔在地上,连忙趴在地上解释:“奴婢、奴婢是希儿姑娘身边的人。” 谢识琅冷冷看了小丫头一眼,“撒谎。” 尖尖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急忙道:“奴真的、真的是……” 阿蟒将小本子递给谢识琅,后者飞快掠过,心知肚明。 “既然是明慧的人,也不用留了。” 尖尖瞪大了眼珠子,“不、不,大姑娘说了要留奴婢一条性命的,丞相,求您带奴婢去见大姑娘。” 玄衣少年的剑很快,几乎是一剑封喉,小丫头便如轻飘飘的纸片般,歪倒在地,脖颈涌出源源不断的血液,再无声息。 “哈哈哈——” 屋内传出女人疯戾沙哑的狂笑,掺杂着意味不明的悲凉,听得人浑身发冷。 阿梁瞥了眼屋内,问谢识琅:“只将人处理了还是……” “全烧了。”谢识琅应当是从这小丫头嘴里听到谢希暮的名字,深为不喜,神情越发沉郁。 熊熊烈焰,五内俱焚,屋瓦琉璃尽碎,县主府周遭蔓延开惊呼声和人流走动。 而另一边的崔家府宅,却是静谧安详。 大婚前夕,新娘要留在娘家中,不可与新郎见面,谢希暮已经遵循礼制在崔家住了十多日了,这夜杨夫人来她屋中说了会儿话。 杨夫人与谢希暮虽只短短相识几月,不是亲生娘亲,却将她看作亲女儿,作为长辈,还是叮嘱了一些话。 走之前,又将一个小本子交给谢希暮,让她入夜前看看。 谢希暮扫了眼制作精巧的小册子,随即放在了榻上,入净室沐浴过后,才倒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小册子。 上头的图亦是点到为止,说是教习,却也没让她学到什么。 正是看得无聊生了困意,屋门响起几道击叩。 她略加思索,走到了门边,询问:“伯母?” 屋外人顿了须臾,缓缓道:“是我。” 熟悉的男音在夜色中降临,让谢希暮的语气听上去无所适从:“你…怎么来了?” 谢识琅的声音比往日更哑些:“能开门吗?”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明日就要成婚了,在这之前,咱们是不能见面的。” “无妨。” 男子答了这一句,又补充:“我很快就走。” 门这才打开。 谢希暮抬眼看去,男子身上的衣衫并非在县主府穿的玄袍,神情也略显恍惚,周身有一股淡淡的酒气夹杂在微凉的夜风里,闻着让人心醉。 他来之前,还换了衣裳。 “你喝酒了?”她好奇地问。 谢识琅垂眼,略显迷离的视线落在只着白色里衣裙的女子身上,玉颈削肩,乌发略湿,搭在了后背上,小脸素净白皙,讨人怜爱。 他闷闷嗯了声,移开视线,“你沐浴了。” 女子点头,“方才去花园里走了走,出了点汗,才沐浴了。” 谢识琅没说话,往里头瞥了眼。 “你…要进去坐坐吗?”她问。 谢识琅迟钝地点了点头,大步迈进去,径直坐在了她的榻上。 谢希暮本来是想让他坐在茶桌边的,没想到这人这么自觉,故而将倒好的茶水递到了榻边上,“喝水。” 男子没接水,冷不丁问了句:“你今夜就在府上?” 谢希暮一脸不解,“不然我还能去哪儿?” 谢识琅深深看了眼她,又转移了视线,“哦。” “你怎么喝酒了?”谢希暮将茶放到一边,反过去问他。 谢识琅起先默然,缓缓才道:“同僚应酬。” “哦。” 谢希暮学着他的模样,哼道:“是哪个同僚这么不识好歹,成婚前还拉着你去应酬?” “……” 他应当是没喝太多酒,她记得上回他喝醉了,全然都不记得她是谁了。 今日倒是清明,还会来试探她。 谢识琅挪了挪身子,忽然皱眉从腰后摸出硌人的玩意儿,是一本小册子,先前没见谢希暮看过这本书,“这是什么书?” 女子瞥了眼他手里拿着的册子,道:“方才我去沐浴前,伯母给的,让我睡前看,不过我刚沐浴完,还没来得及看。” 谢识琅低下视线,指尖翻动了两页,瞧清楚上头的小图画的是什么时,神情骤然一僵。 女子恍若不知,“怎么了?这是什么书?连你也看不懂吗?” “我……” 谢识琅攥紧了小册子,连忙盖上,眼神躲躲闪闪,“没什么。” 谢希暮靠近过来,“我瞧瞧,里头是什么?你怎么这么神秘?” 谢识琅将手背过去,“没什么。” “没什么你怎么藏起来?”谢希暮好笑发问,又凑近了些,“我看看。” 他耳根子接连红了起来,声音不自觉心虚:“就是寻常一本书,你别看了。” “寻常的书,我为何看不了?”她将人逼退了些,理直气壮反问。 谢识琅嘴唇张了张,“这个太深奥了,你看不懂。” “我看不懂,你可以讲给我听啊。” 谢希暮亦坐在了榻上,靠近他身侧,眸子亮闪闪的,“就像小时候你教我念书一样。” 小时候? 谢识琅不禁蹙眉,想起姑娘幼时可爱圆润的模样,心里的罪恶感颇深,腾的一下起身,“说不了。” 女子一同起身,谢识琅连忙抱着书道:“你头发还湿着,先擦干再睡,我先走了,明日还有正事。” 谢希暮还来不及开口,男子就落荒而逃。 她忍不住笑了。 谢识琅跟她比起来,怎么更像个小媳妇儿? 这男人真可爱。 “姑娘。” 晓真在外敲门,打断了谢希暮的想法。 “进。” 谢希暮重新卧在榻上,懒洋洋地看向来者,“怎么了?” 晓真是看着谢识琅跑出去才来报信的,神情复杂,“城西的甜水巷起了场大火。” 谢希暮抬眉,“县主府后头。” “是。”晓真紧皱眉头,“县主府一并烧了,奴方才骑马回去看过,现在火还没熄,尖尖也没出来。” 如今晓真才明白,为何谢识琅要留着乐安的命。 原来是要亲自动手。 “哪里还有什么尖尖。” 谢希暮若是真想让尖尖活命,离开之时就会将人带上,不会让她接着去盯谢识琅。 “姑娘您不是先前说过……”晓真欲言又止。 “说过什么?留她的命?” 谢希暮伸了个懒腰,“我是说过不要她的命,可旁人要她的命,我可拦不住。” 晓真担忧,“丞相今夜过来,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尖尖同他说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又怎样?” 谢希暮半眯起眼,“这场大火会把一切都烧得一干二净。” * 入冬后京城阴冷了好一阵,今日倒是日暖风和,难得的好天气。 景星庆云,祥云瑞彩,长街浩浩荡荡,红鸾天喜,溢巷填街,屯街塞巷,昨日城西一场大火也没吸引开百姓们的注意力,大早上就出家门看丞相娶亲。 “诶!今日来接亲的还有两个皇子呢。” “丞相可真是好大的面子。” 有小童蹲在街边数了半个时辰,都没数清楚究竟抬了多少个红木箱子,转头对自家娘亲说,“娘,我日后娶媳妇儿也要送这么多箱子吗?” 妇人连忙捂住小童的嘴,“这个是聘礼,你就是把娘和爹都卖了,也没有里头两个箱子的宝贝值钱。” 高楼之上,赵宗炀趴在阑干边看热闹,“当时还嘴硬说不喜欢,现在还不是巴巴儿去成亲。” 对座的萧焕一脸漠然,“人家成亲,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大喜日子,反倒是你,一脸死气沉沉。”赵宗炀白了他一眼,“若非要和十郎演不熟,今日陪他迎亲的怎么会是那两个废物。” 赵玥被关了半年,张贵妃求了许久,才让赵启允了让赵玥陪谢识琅接亲。 至于赵昇,虽然前有琉璃传出谢识琅同谢希暮的丑闻,但赵昇很快在圣上面前表示自己识人不清,不知道此女心思如此歹毒。 后来又给丞相府送了不少礼,赔礼道歉,今日这才能一同来接亲。 萧焕没好气道:“这两个人在一块,能有什么好结局。” 一个伪君子,一个黑心狐狸。 只能说坏得登对。 赵宗炀嗤了声:“我看你是瞧希儿生得漂亮,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们好歹算亲戚,也有你这样说话的。” “你懂个屁。”萧焕重新看下去,长街上,郎君身骑高马,衣裳红得刺眼。 * 黄铜镜前,美人顾盼生姿,仙姿佚貌,让妆娘都看得挪不开眼。 “姑娘今日真美。”晓真感叹。 阿顺纠正:“什么姑娘,是夫人,咱们自己房里可不能说错了,惹人笑话。” 谢希暮兴许也是头次听到这个称呼,低垂着眉眼,略显赧然。 妆娘看着镜中人,夸道:“夫人前额生得饱满圆润,是个有福泽之人,日后丞相一定会很疼爱您的,奴婢就先祝夫人同丞相恩爱白头、早生贵子。” 谢希暮掩唇,扫了眼阿顺,“什么贵子不贵子的。” 阿顺连忙将银子塞给妆娘,“承你吉言。” 屋外忽然响起叩门声,晓真以为是杨夫人,连忙去开门,没成想对上了另一张脸,面上笑容一僵。 谢希暮也看了过去,下一刻,便让阿顺带着妆娘下去喝杯茶。 晓真意外地看了眼来人,又担忧地看向谢希暮。 “你也下去吧。” 晓真得女子吩咐,还是离开了主屋。 来人将披风解下,露出苍老疲惫的面容,看着谢希暮这身红妆,一时间也忘了该说什么。 “今日是臣女大婚,太后娘娘专挑这个时候来,是想要来阻拦我的婚事的吗?” 谢希暮起身,一双漂亮的眸子看向老妇,里头什么情绪都没装,因为她清楚得很,乐安没了,称病不出的太后便是被这阵风吹来的。 究竟是来找麻烦,还是做别的,她倒是好奇。 太后深深看着她,比上回见面还要显得苍老得多,先前只是两鬓斑白,眼下已满头华发,“昨夜,是你动的手?” 甜水巷生的大火,生生烧到了县主府,火势凶猛,烧了一整夜,什么都烧没了。 “若我说是。”谢希暮扯起唇,凝视太后,“您要杀了我吗?” 第113章 大婚(二) 老妇两眼蓄满了泪光,长久没有说话,只是苍老面庞上呈现出一种悲近哀戚的神色,不知道是在憎恶谁,也不知道是在心疼谁。 整个崔宅目之所及都是鲜红,屋内挂灯结彩,屋外敲锣打鼓,太后无非是这场大婚最尊贵的座上宾,却泣如孩童。 “太后娘娘,又是在哭什么呢?” 谢希暮面无表情看着老妇,“今日是臣女的大喜日子,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若是娘娘今日不杀臣女,臣女就先告辞了。” 新娘子转身的刹那,老妇冲过去抓住了大红衣袖,“阿矜!” 太后颤颤巍巍握住谢希暮的手,“是祖母错了,是我的错。” “你想要嫁给谁都好,回不回宫也罢,从前是祖母有眼无珠,没认出来你,是我薄待了你,是我不该找另一个孩子替代你。” 老妇额头无力地倚靠在谢希暮肩膀上,抽噎不休:“求你不要对祖母这么残忍,我只有你了。” 残忍。 这两个字说出口,谢希暮都替太后觉得好笑。 萧国舅曾说,殷贵嫔嫉妒帝后恩爱,殷家造反被诛,为了报复帝后,殷贵嫔买通了一个接生嬷嬷,却不知接生嬷嬷承过皇后之恩,原先的计划,是将萧栀和孩子一并弄死。 接生嬷嬷念及昔日之恩,没像萧栀和孩子动手,但萧栀却还是因难产而死。 至于孩子,为了给殷贵嫔一个交代,接生嬷嬷将同日生产的谢大夫人之女和萧栀之女对调,再将谢大夫人之女遗弃。 帝后之女成了丞相府大姑娘,无人知真相,所有人只当嫡公主胎死腹中。 皇帝伤心,可有张贵妃抚慰,很快忘记了亡妻亡女;太后伤心,可很快找到了代替的新孙女,宠爱十数年。 而今,太后竟然说她残忍。 被抛弃的是她,被遗忘的是她,被伤害的更是她。 为什么残忍的也是她? 她还记得舅父问她要不要回宫的那个雨夜。 宫。 宫里头有什么? 对她来说,宫里只有一个忘记自己和母亲的薄情父亲,还有一个尽心照顾别人的祖母。 只有相府。 一手抚养她长大的谢识琅会耐心教她读书习字,会费尽心思、钱财为她遍寻调理身子的良药,也会在每个忙碌完的日夜,拖着劳累不堪的身躯偷偷看她睡没睡好。 她在被抛弃和被遗忘的年岁里,只有他,视她如珍宝。 谢端远会因为她不是谢家血脉,而对她摒弃生厌。 太后会因为她是赵家血脉,而无视她的手段和心机。 只有他。 他不在乎她是谁的血脉,更不感兴趣她出身地位。 他是世上唯一一个只爱她这个人的存在。 “太后,我曾经是丞相府大姑娘,现在是清河郡崔氏二房姑娘,日后,我是丞相府夫人。” 谢希暮抽开自己的手,“不管是哪个身份,我都跟皇室、跟您,没有任何瓜葛,也请您不要再误会了,错将我当成旁人。” 太后终于在此刻幡然醒悟,或许她所希望的,一辈子都无法实现了。 “新郎官到了,新娘子可别再涂脂抹粉了——” 外头传出谢乐芙没皮没脸的戏谑。 屋门开,阿顺将却扇递给她。 女子昂首挺胸,迈出了崔宅门槛。 府外,谢识琅立于马边,隔着却扇,骨节分明的手掌递来鲜红牵巾。 百姓们都窥探着这对新人的结合。 紧接着传来内侍尖细悠长的嗓音:“太后懿旨,清河郡崔氏二房嫡姑娘德才兼备、秀外慧中,与丞相喜结连理,乃天作之合,哀家甚喜,特此八宝琉璃盏十箱、蜀锦绸缎十箱、金银细软三十箱……” 层出不穷的赏赐从内侍嘴里报出来,众人只觉得惊诧。 “皇祖母病中都要给丞相和夫人送礼,当真是看重你们夫妇俩。”赵昇言语间隐隐流露出讨好之意。 “皇兄羡慕丞相和丞相夫人也是正常,毕竟你大婚的时候,皇祖母身子康健都没赏赐宝贝给你。”赵玥接连被关,早就同赵昇撕破了脸面,现下是借着玩笑说真话。 赵昇面上笑容微敛,“弟弟还是早些选个正妃吧,只怕皇祖母瞧见你总是同孩子在一起玩闹,病才越来越重。” 赵玥本就是受娈童一事所累,赵昇当面挑穿,也算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谢识琅对兄弟俩的互怼置若罔闻,注意力全在牵巾另一头的女子身上。 她穿着他为她做的嫁衣,鲜艳得好似连千万朵花一同盛开都不及她一星半点,偏偏那该死的却扇挡住了她的脸,叫他无法窥探底下风光。 不过也好。 谢识琅兀自恶劣想,自己看不到,旁人也无法窥探到。 大婚流程繁琐,尤其是像谢家这样的门户,先前为了给太后的病冲喜,将大婚之日定的紧凑,成亲这日却是严谨得很。 檐子、拦门、撒谷豆、转席、跨马鞍,再就是拜祠堂祖宗,夫妻行对拜礼。 谢识琅平时为人恭谨清冷,与人相交更是淡如水,谢希暮都没想到大婚之日会来如此多的宾客。 等将所有的流程走完,张木华和谢乐芙陪谢希暮坐在朝暮院主屋里头。 谢识琅同谢希暮的新房和日后起居的院子便定在了朝暮院,而非谢识琅住的明理院。 是因谢识琅想让谢希暮在熟悉的地方住着,不用去迁就他。 “希儿,你今日真是美呆了。”谢希暮放下却扇后,张木华已经盯了她一炷香的功夫了。 谢希暮笑而不语,眉眼绽开越发动人。 谢乐芙都没忍住咽了口唾沫,敛眸抓过被褥上铺满的花生和瓜子解馋,一边抖着二郎腿,“真是没想到,之前当我姐姐高我一头就算了,现在居然直接比我高了一个辈儿。” 张木华嘲笑:“你现在可要喊她婶婶了。” 谢乐芙撇了撇嘴,“当年以为回丞相府是当祖宗的,没想到来了之后,谁都是我祖宗。” 屋门吱呀两声被轻轻推开。 本该在前厅陪客人的新郎官却踏进了屋子,“谁是你祖宗?” 谢希暮慌忙拿过却扇挡住了自己的脸。 张木华也和谢乐芙从榻上起来。 “二叔,你不是该陪客人喝酒吗?怎么就回来了?” 谢乐芙抬了下眉,长吟了一声:“噢!该不是着急来看新娘子吧?” 谢识琅被这话堵得没法张嘴,好在喜娘会打圆场,笑眯眯道:“新郎官来得好,剪子都已经给您备好了。” 说罢,喜娘递来一个包了红布的剪子。 谢识琅接过后,看了眼谢希暮。 女子还举着却扇,端端正正坐在榻前,脊背挺得很直,大方从容,看上去比他还要镇定自若。 他内心长吁一口气,故作无事走了过去。 谢希暮隐约嗅到了一点淡雅的酒香,男子倾身过来,像是环抱住她的动作,距离拉得很近,酒香夹杂着他身上的松香味相得益彰。 咔嚓一声,谢希暮隔着却扇,隐约瞧见他剪下了她一小缕头发,又从他自己头发上剪下了些许,从托盘上拿红绳系好。 喜娘适时笑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又端来一碗饺子,喂到谢希暮的嘴边,她顺从地咬了一口,口感生涩。 谢乐芙抢话:“生不生?” 谢希暮下意识答:“生。” 屋内几人都笑作了一团。 女子这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面颊晕开两团红意,低眉垂眼,拿住却扇遮得更紧了。 谢识琅小心瞥了眼她,唇角不自觉悄悄上牵。 等喜娘将合卺酒放好,才带着几人下去。 不像是寻常婚事,有与新人夫妇交好的朋友来新房闹,谢识琅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也没人敢闹他的洞房。 故而屋内很快只剩下男女二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使得二人都不太自在。 谢识琅犹豫了一阵,才走过去,“将扇子拿了吧。” 榻上女子这才将却扇缓缓搁下,一眼便瞧见屋中不远不近的距离—— 身量颀长的男子立在原地,乌发金冠,寻常从不穿艳色,今日这身鲜红的喜服却将他衬得越发俊美无俦,沈腰潘鬓,腰封牢牢挎在劲腰,肩宽挺阔,矜贵不凡。 谢识琅往日这双瞳子里总是平淡,今日却略显局促,像个心性未定的少年郎般,看了眼她后,又匆匆挪开。 “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谢希暮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怎么不看我?” 谢识琅闻言呼吸一滞,没忍住又看了眼姑娘。 美人身姿绰约,鲜红绣金龙凤的裙摆层叠逶迤向下,犹如凤凰展翼,水眸潋滟,胭脂均匀扑在两颊,酡红一并点缀在眼尾,娇媚得不可方物,恍若生来便是吃人心的妖孽,勾魂摄魄。 谢识琅喉结滚动了两下,眼神躲闪,“没有,很好看。” “你也很好看。” 谢希暮莞尔一笑,直勾勾盯着谢识琅瞧,“世上没有人穿喜服比你还好看的了。” 谢识琅登时愣了,面颊烧上和喜服同样的艳色,慌乱道:“你胡说。” 她眉眼舒展开,“我当真没胡说,你让我仔细瞧瞧。” 姑娘将却扇扔在一旁,跑到他跟前,踮起脚尖,靠得很近,好像真的在认真打量他,视线在他脸上游移了一圈,将人看得面红耳赤。 “别看了。” 谢识琅受不住被她这样瞧着,呼吸加重了许多,低低嘟囔了声:“还未喝合卺酒呢。” “你方才在外头有没有吃东西?”谢希暮关心。 谢识琅小幅度摇头,“我想回来陪你吃。” 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席面,是一盏茶前,谢识琅让人先送过来的,怕谢希暮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饿着。 “那咱们先吃饭?” 谢希暮拽着他的袖子坐下,饭菜只剩了些余温,但好在口感不错,谢识琅给她舀了一碗汤,盯着人小口咽下去,不由问道:“你要不要先把口脂擦掉?” 谢希暮摸了下嘴,“是花了吗?” 谢识琅用一旁备好的帕子轻轻拭过她的唇瓣,动作又轻又细,像是在擦一个精贵脆弱的瓷瓶,将口脂擦干净后,露出小姑娘原有的唇色,淡淡的粉色,水润有光泽。 “吃下去对身子不好。” 他淡定地将帕子放在一边,自己的嘴上却被一道柔嫩按了按。 “你……” 谢希暮拿指头摁了摁他的嘴,像是确认,摩挲徘徊,引起酥麻之意。 “你的嘴也很红,我以为你也涂了口脂。” “荒谬。” 他垂下眼,不自然地往后撤了撤,“我哪里会涂口脂。” 谢希暮忍住笑,给自己和谢识琅倒了一杯酒,“该喝合卺酒了。” 眼下饭菜都用完了,谢识琅深吸一口气,随即接过女子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的动作颇有几分豁出去了的势头。 “喝好了。” 男子睫翼颤动了两下,面颊上红意更深,素白手背绷紧了些,青筋隐露,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既然喝好了。” 谢希暮抬眼,“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谢识琅飞快看了眼她,“什么?” 女子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叠成四方块的纸,递了过去,“你看看吧,若是觉得没问题,便签下名字吧。” 谢识琅这才察觉不对,“签字?” 他揭开纸,里头的内容竟然是一纸契约,写明夫妻成婚后,会按照原先的关系相处。 脑子里的一根弦绷得很紧,他只觉一股无名火。 “这是什么?” 谢希暮垂下眼,“你先前也说过,是因担心三皇子和五皇子给你后院塞人,才想着娶我,好搪塞他们,加之,我也清楚,你也是顾惜我的名声,才和我成婚。 我若是当真不知天高地厚,想着要同你白头偕老,对你实在是不公平。 我想了想,就立下了这个契约婚书,咱们成婚后,我帮你应付后院里的事情,明面上咱们演得感情深厚,但你的事情,我不会像真的妻子一样插手去管。 日后若是你有了真正悦爱的姑娘,这纸契约便能证明你我清白,咱们那时便可和离,我会离开京城,将丞相府主母的位置让给那位姑娘。” 女子的话语条理清晰,甚至相当周全,连二人日后退路都想明白了。 谢识琅的脸色却是越听越沉,偏偏先前那话,又是他亲口对谢希暮说的,如今造成这般误会,他当真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 第114章 夫人香香 “还有,既然咱们是做假夫妻,我也不能玷污了你的清白,这段时日,可能要委屈你住在偏屋了。” 谢希暮好像全然没发现男子阴沉的脸,贴心道:“偏屋就在隔壁,就是先前你受伤时住过的那间,屋子我已经让晓真和阿顺收拾好了,你若是想休息,此刻便可以回去。” 谢识琅盯着桌案上这张字据清晰的契约像是要盯穿,深吸一口气:“大婚之夜,你要赶我走。” 这语气听上去颇为委屈,谢希暮却十分坚定看着他,“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才委曲求全,我已经嫁给了你,有了名分,就不能再贪图其他,你放心,就算你日后有了悦爱之人,我也能将你完璧归赵。” 完、璧、归、赵? 谢识琅听到这几个字,心尖都跟着颤了几颤。 “你还真是善解人意。” 他腾地一下起身,眼瞧着往门外走。 “你不签字吗?”谢希暮急急出声。 对方根本不回答她这句话。 “等等。”女子又喊道。 男子前进脚步一顿,余光略略回过去,还带了些期待。 谢希暮怀里抱着一床被褥,凑了过来,“入冬了,你屋里那床褥子还是薄了些,将这床盖着,免得染上风寒。” 被褥塞进了男子怀里,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就要扔下这床碍事的被褥发作。 “那晚安了,夫君。”女子朝他笑得乖顺好看。 谢识琅表情登时一怔,一时都忘了要发脾气,“你、你喊我什么?” “咱们都成亲了,不喊你夫君,喊你什么?”谢希暮眨了眨眼,“要不,继续喊你小叔叔?” “不。” 谢识琅急急出声,声音又小了下来:“不用,刚刚…就很好。” “那我就先歇息了,你也早点睡。”谢希暮跟他打过招呼,屋门就利落地关上了。 谢识琅默然立在原地半晌,抠住衣袖,脸颊反应慢了一拍地沸腾了起来。 以至于都快忘了自己怀里抱着的被褥是为了赶他去另一间屋子用的。 谢希暮就盯着窗户纸上停滞的黑影,过了一阵,黑影才挪动步子,紧接着隔壁屋子传来门关合的动静。 晓真和阿顺进来伺候女子卸钗环,晓真忍不住问道:“夫人,为什么让丞相去隔壁睡?好不容易成亲了,洞房花烛夜,怎么还赶人走?” 阿顺扫了眼女子的脸色,莫名笃定:“夫人肯定有夫人的用意。” “还是阿顺聪明。” 谢希暮瞥了眼晓真,笑问:“你觉得他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 晓真想了想,“丞相当然是在意您的了,不然为什么要给您操办这么浩大的婚事,现下全天下都知道,丞相有多看重您。” “可我要的不止是在意。” 谢希暮瞧着铜镜中倒映出的面庞,用帕子拭过颊上脂粉,“适当保持些距离挺好的,反而让人心里总惦记着,人心没有靠近时,最好也不要让皮肉过分靠近。” 晓真听了这话,好像想起了一个词,“这是不是就叫…欲擒故纵?” 谢希暮闻之一笑,回眸瞧了眼桌案上那张契约,什么也没说。 旭日初升,艳阳高照。 婚后第一日新妇该给长辈敬茶,晓真本来早早要喊谢希暮起身,但谢识琅吩咐了晚起无妨。 晓真心里是有些担心的,毕竟谢端远对她家姑娘心中早就有成见,若是婚后第一日就晚起,定要被说嘴了。 好在谢希暮心里也有数,没睡到日上三竿,阿顺为其梳妆打扮后,先去饭厅寻谢识琅。 朝暮院中也是有单独的饭厅的,只是谢希暮平常喜欢在屋中或是院子里吃,谢识琅住了进来,自然得规规矩矩在饭厅吃了。 等谢希暮到时,男子只是坐在一旁,桌上饭菜还是热的,没有动筷子。 她忙走了过去,“你怎么还不吃?” 谢识琅在偏屋睡了一夜,心情说不得美妙,故而也不曾抬眼瞧她,只闷闷道:“一起吃。” 阿顺给谢希暮精心打扮了半个时辰,谢识琅却头也不抬,故而阿顺自卖自夸起来:“夫人今日这打扮比从前还要好看些呢。” 男子垂下的眼才微微一动,不经意看了过去。 谢希暮褪下嫁衣,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绯红绣金粉水袖裙裳,裙身不松不紧,但女子身段过于优越,云团被围腰束得饱满圆挺,雪白的薄狐裘披肩衬得她肌肤白皙娇嫩,发髻梳成妇人的云鬓髻,额头饱满光洁,眉眼却是少女的娇艳和玲珑剔透,鲜眉亮眼,这身打扮比从前更多了几分韵味。 “……” 谢识琅定定盯着女子看了一会儿,阿顺问:“家主觉得夫人这身打扮好不好看?” 晓真憋笑,“能不好看吗?眼睛都快粘在夫人身上移不开了。” 谢希暮愣了下,看向男子,对方回过神连忙将脑袋扭回去,只是面颊仍显现出了几分薄红。 阿梁也忍着笑,替谢识琅打圆场:“夫人,快些用饭吧,小厨房已经热过几轮了,再不吃,味道就不好了。” 谢希暮慢吞吞坐在男子身边,她落座后,男子这才动筷子。 “昨夜,睡得怎么样?” 她小心翼翼问。 对方细嚼慢咽,只应付地嗯了声,只是语气闷闷的,听上去心情不大好。 “我倒是睡得不错。” 女子眉眼弯弯的,心情看上去很舒畅,“一想到你睡在我隔壁,总觉得入睡都心安了不少。” 这话倒让谢识琅很受用,抿直的唇线隐隐松动了些。 谢端远的身子骨还没恢复过来,昨日是勉强陪宾客,今日起不来身,按规矩是要去祠堂敬茶的,二人今日便直接去了谢端远的院子。 谢乐芙在屋子里候了一会儿,今日好不容易起了回早床,还是谢端远提醒过的不许迟到,没想到反而是这对新婚夫妇来得更晚。 院子外远远走来一对男女,谢乐芙连忙道:“来了。” 谢端远半卧在榻上,也跟着瞧了过去。 谢希暮同谢识琅并肩而行,一碧一绯,很是养眼。 走到半道上,谢识琅忽然感觉掌心塞进来一只软嫩的手,回过眼,只瞧谢希暮朝他眨了下眼,“在外人跟前,咱们得演得恩爱些。” 谢识琅没说话,也不是第一次牵她了,只是以往牵着她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还端着长辈的谱,今日站在他身边的,已经是他的新婚妻子了。 心里忽然有些痒痒的。 他不自觉拿余光去打量她,神态从容自若,倒比他淡定得多。 到了门口,他掌心却一空,连忙重新看向她。 女子却转过身来,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袖,细声细气给他抚平胸襟上的褶皱,“夫君等等,先整理好衣物,咱们再去敬茶。” 谢乐芙瞧着这副恩爱夫妇的模样,心里啧了两声,没想到自家二叔往日里那么严肃,在小媳妇儿跟前,比小媳妇儿还小媳妇儿,乖乖任由女子在他身上折腾,耳根子都有些红了。 谢端远瞧着,脸色稍微好了些,出声:“都进来吧,别在门口杵着了。” 谢希暮这才回过神,面颊微微一热,手心反被谢识琅握住,有些惊讶,侧头看去。 男子绷紧了身子,像是想掩盖紧张,面庞也装得从容。 “二叔,来得这么晚,昨夜看来挺辛苦啊。”谢乐芙惯来是没规矩惯了,没皮没脸地开荤笑话。 谢希暮一愣,下意识看了眼谢识琅,对方面不改色,可握住她手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些,想来也是不自在。 谢端远皱眉看了眼小丫头,“满屋子都是你长辈,未出阁的姑娘家家,说什么呢。” 确实。 从前这家里谢希暮虽然是谢乐芙的姐姐,但好歹是平辈,如今嫁给谢识琅,已经成了谢乐芙的婶婶。 无疑,这屋子里辈分最低的成了她。 阿梁和晓真端来茶,谢识琅和谢希暮各拿过一杯,一块跪在了谢端远跟前。 “从祖父,新妇给您敬茶。” 谢端远听到这声落落大方的从祖父,看了眼谢希暮,对方恭顺地垂着脸,将茶杯递到了他跟前。 终归是心里叹了口气,接过茶杯,“既然已经成了亲,日后你们二人要和和睦睦,十郎在外有很多正事要忙,你作为谢家主母,要好好辅佐十郎,不可任性,你们携手一起向前,才能让谢家越来越好。” 这番话任重道远,当真是谢端远的心里话,也算是他对谢希暮的认可了。 谢希暮微笑点头,“是,从祖父。” 谢端远接过了二人的茶杯,喝了两口,将准备好的匣子交给谢希暮,“你如今是谢家主母,需得执掌中馈,十郎后院只你一人,也无人为你分担,你若有不懂的,可以问吴管家。” 吴管家是谢端远亲自带出来的人,掌府中事务,的确老练。 谢希暮打开盒子看了眼,里头是丞相府对牌钥匙,还有一些私产和田产。 谢端远先前对她和谢识琅的事情百般阻挠,如今木已成舟,该走的过场也还是按规矩来。 “我老了,日后很多事情,都要靠你们做主。”谢端远看着二人,“先前重阳,本来跟扬州本族说好了要回去,后来耽搁了,现下你们成婚了,我也想着过两日全家一块去趟扬州,跟家里人也都见见面。” 谢希暮未去过谢家本族,这次二人大婚也来得急,扬州那边只给了个消息,是该回去一趟。 给谢端远敬过茶,老者看向谢乐芙,“该你了。” 谢乐芙指了下自己,忍不住咧开嘴角,“我?还有这种好事。” “姑娘、姑娘。” 小钊撞了下谢乐芙,提醒:“是您给夫人敬茶,不是他们给你敬。” “啊?”谢乐芙瞪大了眼,可规矩就是规矩,她只好从阿梁手里取来茶杯,慢吞吞走向两夫妇。 谢识琅看向女子,“坐吧。” 谢希暮坐在男子身侧,抬眼看向朝自己不情不愿端着茶杯过来的谢乐芙。 “要不算了吧。”她笑道。 “礼不可废。”谢端远凝声,其实这也是为了谢乐芙做打算。 他年纪大了,谢识琅对谢乐芙本身没多少感情,日后若是他熬不住了,这丫头的婚事,还要劳谢希暮费神,自然得让谢乐芙和女子搞好关系。 “大姐姐请喝茶。”谢乐芙将茶杯送过来。 谢希暮刚准备接过,只听身侧男子不轻不重咳了声。 谢乐芙改口:“请二婶婶喝茶。” 谢希暮忍俊不禁,道了声多谢,接过了小丫头递过来的茶杯,浅浅抿了口,继而从阿顺手里取来一个匣子,递给谢乐芙。 “这是什么?”谢乐芙好奇地打开匣子看了眼,里头是一枚硕大的夜明珠,外围镶嵌了一整圈金山金海,珠体晶莹剔透,泛着幽绿色的光芒。 红配绿,乐芙严选,是她的品味。 “这得值多少银子啊?得有我七八年的月例了吧?”谢乐芙开心得露出大牙花子,惊讶地看向谢希暮,“你这是送我的?” 谢希暮嗯了声:“你喊我一声二婶婶,我也该如你二叔般疼爱你。” 谢识琅心里略为惊讶,倒是没想到谢希暮给谢乐芙还备了份礼,只是奇怪,他所备的嫁妆并没有这种夜明珠,包括梁、萧和太后送来的礼单他也瞧过,并没有这珠子。 难道是谢希暮拿体己钱买的? 她平日里月例的确丰厚,可平日里朝暮院花销也大,什么时候存了这么多钱了? “二婶婶,我太爱你了,日后我要给你们当牛做马,给你们的孩子换屎尿片。”谢乐芙抱住谢希暮,说出的话也是糙得不能再糙了。 谢端远看不下去,让几人下去再闹。 谢识琅大婚,官家特意批了几日假,前两日都是在谢家度过,等到第三日便是回门礼。 谢识琅差人准备了几车礼,带着谢希暮去了崔宅。 谢希暮的父母不在了,崔家大房便算作是她的娘家,自然得去拜见。 白日里,谢识琅陪崔皓在书房里下棋,杨夫人则是关心谢希暮,问了几次谢识琅待她如何,谢希暮都是笑盈盈答很好。 其实不用谢希暮说好,杨夫人也看得出来,谢识琅心里只有谢希暮,自然会待她好。 今日他们是要在崔家过夜的。 到了晚间,一家人用了饭,虽然除了谢识琅,在场的都知道这亲戚身份不真,但杨夫人和崔皓照顾了谢希暮一阵,是真拿她当女儿的,饭桌上对谢识琅也是提点了好几次,要好好待谢希暮。 用过饭,谢希暮二人回了原来的院子。 还是依着在谢家的规矩,谢希暮睡主屋,谢识琅住隔壁。 不过用晚饭时,也不知是不是崔皓过于高兴的缘故,喝了不少酒,杨夫人劝都劝不住,谢识琅也只好陪着崔皓喝,最后二人都喝了不少,崔皓还是被杨夫人扶回去的。 谢识琅倒还清醒些,自己能走回去,谢希暮差人煮了醒酒汤后,自己送去了隔壁屋。 屋内烛火昏昏,被褥已经被掀开,谢识琅也脱下了外袍,显然是准备休息了。 瞧谢希暮来了,他还有些诧异,“你怎么过来了?” 女子将醒酒汤端进来,看谢识琅神态有些迷离,眸底涣散,显然是酒劲上头了,“喝点醒酒汤吧,免得明日醒来不舒服。” 谢识琅接过汤,抬头看了眼谢希暮,女子身着里衣,外头只披了件狐裘外套,墨发犹如河流倾洒下来,缠住了腰肢,勾勒出曼妙身段,皓齿朱唇,顾盼生姿,勾人神魂颠倒。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喝醒酒汤。 只想吻她。 谢希暮看对方没有动作,本想提醒,却腕上一紧,身子骤然被拉了过去,有力的臂膀牢牢揽住她的后腰,他倾身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她。 “……” 谢希暮愣了,“你…喝多了?” 谢识琅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眸底倒映出女子诧异的面庞,他却越发委屈,“为什么?” 谢希暮更迷惑了,心道这人真是醉了,询问:“什么为什么?” 谢识琅不满地瞪着她,一字一顿:“你好坏,为什么赶我去别的屋子睡?” “……” 好吧。 真醉了。 她正欲开口,哪知屋外响起杨夫人的声音:“希儿,我看你们没睡在主屋,歇了吗?” 谢希暮一个激灵,连忙拽住谢识琅,将人拖到了榻上。 白日里为了应付杨夫人,她只称和谢识琅一切都好,若是让杨夫人知道他们分床睡,一定会叫人担心。 “伯母,我们刚歇下,您进来吧。”她对外道。 杨夫人推门而入,见二人已经躺了下来,笑道:“方才你伯父给他灌了不少酒,我给十郎准备了醒酒汤,你给他喝下吧。” 谢希暮刚想应下,没想到身侧之人滚动了两下。 “唔……” 男子被没理由地拽到榻上,一时气闷地瞪向谢希暮,根本没管杨夫人还在,哼道:“你好坏,你不回答我的问题,还要拉我做不轨之事。” 屋子里本就很安静,男子的话一出来,顿时陷入了一阵更夸张的沉寂。 谢希暮面热起来,一把捂住男子的嘴,小声提醒:“别胡说。” 掌心却被一阵温软濡湿扫荡。 她惊了下,只感觉被子底下,谢识琅将双手张开,牢牢抱住了她的腰,一股脑将脸埋进了她怀里,嘟囔道:“夫人香香。” 第115章 公主也想入相府? 杨夫人哪里想得到一朝丞相喝醉了会是这般模样,隔着一道屏风,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夜深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十郎。” 谢希暮胸口上压着一块大石头般,根本无法动弹,只好应声说好。 等杨夫人走了,她才费劲推开谢识琅的脑袋,颇为无奈,“好了,下去吧。” 谢识琅却耍起了无赖,拽住她的袖子,不肯放人走,“你不疼我。” 她哭笑不得,盯着俊脸反问:“我怎么不疼你了?” “你让我睡偏屋。”男子幽怨地瞪着她,“偏屋好冷好冷的。” 她笑着听醉鬼扯谎,回应:“不管是在谢家还是在这儿,你的床褥垫得都比我屋子里的还要厚实,哪里会冷。” 谢识琅皱紧眉头,“就是冷。” 算了。 跟一个喝醉了的人辩论,确实不好。 她趿鞋下床,“我给你端醒酒汤,你喝完就好好睡一觉,明日就不会难受了。” 脚还没伸到地上,就在空中被拦截。 她脚腕子一紧,整个人飞快被拽回了床上,沉重的身躯压了下来,他身上生冷的酒气和松香味混杂在一起,侵袭过来。 “又想把我一个人丢下。” 谢识琅瞳仁里满满当当全都是面容诧异的女子,深深地盯着她。 不等谢希暮反应,他的气息稳准堵住了她的唇,舌长驱而入,在各个角落毫无章法地扫荡,淡淡的酒味也被渡了过来。 他钳住她的双手压在头顶,腰身塌了下来,禁锢住她,蛮横无度。 “唔……” 谢希暮只感觉身体里的气息被一点点抽干,头晕乎乎的,手脚也跟着瘫软下来,使不上劲,被动跟着男子的索取。 从一开始的扫荡,缓缓变成啃噬,娇嫩唇瓣似是水梨,美味清甜,让人上瘾。 最后,是舌尖一下下的舔弄,谢希暮已经彻底软了下来,面颊滚烫得不行。 等这个吻结束,谢希暮肩膀一沉,男子已经将头靠在她身上,醉晕了过去。 * 雪片洋洋洒洒砸在枯树,恍若春后梨花,一朵两朵尽态极妍,这是京城里的第一场雪。 天边翻出鱼肚白,谢识琅头疼欲裂,扶额睁开了眼,才发觉小姑娘在自己怀里缩成了一团,发丝凌乱洒在了他身上,面容也皱得紧巴巴的,是因他动作将冷风灌进了被褥里,越发往他怀里钻取暖。 他愣了愣,脑子里就好像一团浆糊似的,根本想不起来谢希暮怎么会睡在他的床上。 “……” 他不解地盯着谢希暮,戳了下她的脸颊,软软糯糯,是真的,不是梦。 “你醒了?” 谢希暮迷迷糊糊睁开眼,皱着眉头看他。 谢识琅忙收回手,“你…怎么在我床上?” “你问我?” 谢希暮没好气说。 不说还好,她这样一说,让谢识琅莫名心虚起来,观察起对方的模样,“我…昨夜喝得有点多。” 谢希暮用力嗯了声,抓住他的手,带到唇边,“你看你把我咬的。” 他心底一惊,瞧谢希暮嘴边当真破了个口子,紧张起来,“我昨夜咬你了?”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那…那我还做了什么吗?”谢识琅心里不安。 谢希暮闻言眨了眨眼,“别的倒是没做。” 他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对她做不好的事。 “但是……” 谢希暮瞧他的反应,“你昨夜说我不疼你,哭着埋怨我将你一个人赶去偏屋,害你又寂寞又冷,还说我身上很香、很软,要一辈子都抱着我。” 哭了? 还跟她埋怨撒娇? 谢识琅一脸不敢置信。 “不可能。” 虽然心里是不满谢希暮将他赶去偏屋睡,但也不至于在她面前哭出来。 “不信就算咯。”谢希暮揉着他的袖子,“不过先前我都不知道,你心里有这么多委屈呢,让你一个人睡觉,就这么难受吗?” “没有。”他打死也不承认。 “真的没有吗?”谢希暮一脸关切的表情。 谢识琅强硬地嗯了声,“真没有。” “好吧。”谢希暮叹了口气,“本来我还想着,要不回去后就让你来主屋睡呢,既然没有,就当昨夜你说的是醉话,我想多了。” “……” 谢识琅有些后悔自己多嘴了。 “其实……” 谢希暮微微抬眉,好奇地看向他,“什么?” 他张了张嘴,“就……” 屋门恰好传来击叩声,阿梁禀报:“主子,官家召您觐见,让您带着夫人一块进宫用午膳。” 谢希暮嘴角笑容微凛,男子起身应答:“知道了。” 赵启素来对谢识琅疼爱有加,婚后去宫中拜见一番,也是正常。 不过一大早上便这样急匆匆将人叫进宫,难道是赵启一时兴起? 没收拾太久,崔皓和杨夫人叮嘱了谢希暮两句,就送二人离开。 谢希暮也不是第一次入宫了,只是这次是赵启特意召见,她心里难免觉得古怪。 男子坐在一侧,回头瞧见她面色不明,以为她紧张,握住她的手,“官家不会特意召你我进宫,明家倒台,边疆几个小国蠢蠢欲动,应当是此事。” 谢希暮看了眼他的手,后者心虚地收了回来,“我在你身边,你不用紧张。” 她倒是想承认自己没有紧张,但瞧着对方这反应,不由靠近了些,将脑袋靠在他肩上,小声道:“那你不要离我太远。” 谢识琅一愣,看了看她,不自然地点头,“…好。” 赵启召见他们的地方是徳寿宫,张贵妃的住处。 宫殿画栋飞甍,雕阑玉砌,一砖一瓦都能彰显张贵妃极受赵启的宠爱,殿外种满了花草,已是冬日,不知赵启又是从何处寻来这些稀有品种,为讨宠妃欢颜。 “父皇,这个好不好看?” 赵柔挨着张贵妃,将自己鬓边一朵海棠簪花取下来,在赵启面前炫耀,“这是菀娘刚送进宫的,说是一品居新货,我戴着如何?” 赵启正愁北齐之事,无心分神在女儿身上,“你素日里的饰品也够多了,过分骄奢会引得旁人不满,该拮据些。” 张贵妃瞥了眼自家女儿,走到赵启身边,替男人按肩,贤惠道:“官家日理万机,近日总是少眠,头疾是不是又发了?要不要臣妾请太医来?” 赵启知道对方想要将自己的儿子扯进来,故而拍了拍美妇人的手,柔声道:“无妨,十郎素来会为朕分忧,待会儿听听他的意思。” 内侍禀报:“官家,丞相携夫人到了。” 赵柔闻之眉心一蹙,看着殿外那对新婚夫妇相伴而来,心里郁气更深。 先前谢希暮在她跟前讨巧扮乖,她当真以为这人对谢识琅没有心思,却不成想,竟然让这个卑贱的崔氏女钻了空子。 “臣,拜见官家、贵妃。” “臣妇,拜见官家、贵妃。” 因着谢识琅的身份,纵使未拜见她,赵柔也只得起身回礼,看了眼谢希暮,这女子已经换了身妇人打扮,却越发容光焕发,可见同谢识琅的结合,多让这女子欢喜。 “你们夫妇俩远远走来,朕险些以为是牛郎织女下凡。”赵启故意没提二人先前的关系,自然而然调侃:“十郎到底是有眼光。” 谢希暮抿唇一笑,悠悠看了眼赵柔,“贵妃和公主才是光彩照人。” 赵柔面上笑着,袖底的手却紧紧攥着,“夫人过誉。” “现在还未到用膳时候,十郎,你先同朕到偏殿去,朕有事要同你商议。”赵启拍了下谢识琅的肩,对谢希暮亲切道:“希儿便和阿柔在正殿玩吧,你们年纪相仿,总是有话题聊的。” 赵启因着谢希暮同萧栀相似的容颜,对小姑娘心里也是有好感的,不禁想,若此女不是崔家女,而是他同萧栀当年的孩子该多好。 张贵妃虽像萧栀,可赵柔却生得差了些。 到底是赵启心中一大遗憾。 谢希暮看出谢识琅对她不放心,于是主动对他笑笑,“你去吧,我就在此处等你。” 赵启一定是有正事找谢识琅,朝堂之事,不好因她耽搁。 谢识琅看她,“若有事便寻我,阿蟒在殿外。” 她点了点头,等人走后,张贵妃才笑道:“丞相平日里看着冷情冷性的,对你倒是体贴宽和,快些坐吧,已经备好了茶水,你尝尝是不是你的口味。” 谢希暮答谢坐在了殿尾,只听赵柔跟她搭话:“前些日子,我听闻夫人同梁家似乎来往很多,还以为,夫人是要嫁去梁家的,没想到和丞相成了好事。” 这话意味不明,张贵妃侧眼看了看自家女儿,随即捧起茶杯喝茶,置若罔闻。 谢希暮余光微抬,扫见珠帘幕布后,有一道小门,略敞着,应当是和偏殿连通着。 只怕赵柔说的话,都传进了偏殿。 偏偏女子面上无辜,还好奇地打量着她。 这人是要谢识琅听见她与梁鹤随从前的往事,搁这儿挑火呢。 “公主是说鹤随?”谢希暮落落大方放下茶杯,好似丝毫没发觉赵柔在给她挖坑。 “鹤随?这是梁家少公子的名讳?”赵柔惊讶,“原来夫人同梁公子关系这般好。” “是啊。” 谢希暮莞尔一笑,“不过公主得来的消息有误,鹤随与我是莫逆之交,我家夫君从前总和我们一起游玩,和鹤随的关系也很好,不知公主有没有听闻,在我大婚之日,鹤随还给我添了妆,他也算是我义兄了。” 义兄? 三言两语就将从前险些成婚的人换了个身份,谢希暮颠倒黑白的功夫还真是厉害。 赵柔是不信这鬼话的,从前她就是轻信这女子了,才会酿成大错。 “夫人是讨人喜欢的,先前本宫的弟弟和兄长都在本宫面前夸过夫人。”赵柔笑眯眯又将苗头转向赵昇和赵玥。 赵启惯来是不喜欢兄弟为女人阋墙这种事,赵柔这把火点得恰到好处,未曾点明几人之间关系,却又能让赵启生疑心。 “两位皇子?” 谢希暮沉吟了声:“我倒是同两位皇子相处不多,不过三皇子和五皇子倒是对我家夫君很热络,我记得五皇子前阵子还给谢家送来了一匹赤菟,可是一匹良驹,只可惜我家夫君是文臣,平日里也就是车马出行,不常骑马,所以才退了回去。” 这话说是无心,可听者就有意了。 赤菟,即为赤兔马,古有关羽曾将心爱的赤兔马送给过命兄弟张飞,表忠心和深情。 赵玥和谢识琅可没这交情,送赤兔马,无非是想拉拢谢家,为日后夺皇位做准备。 偏殿内,赵启的脸色越加沉郁,原先出兵北齐的人选,张贵妃多次跟他提及赵玥。 可如今,他倒是犹豫了。 赵玥若如此野心勃勃,如何能让这人拥兵。 对于谢识琅的为人,赵启是相当放心的,从不结交皇子,忠心耿耿。 “北齐这次是要铁了心开战了,数次挑衅,若是大赵再没有动作,只怕会被人嘲无能怯懦。” “十郎以为,这人选该是谁?” 这厢正殿,张贵妃的脸色有些难看了,对赵柔冷下语气:“在夫人跟前莫要胡说了。” 赵柔神情一僵,没想到张贵妃当众跌了脸,一时也有些不高兴。 张贵妃始终是疼爱女儿的,又重新提起:“你方才不是还在同你父皇炫耀珠花吗?正好也给谢夫人看看。” 赵柔眸底微动,重新扬起笑脸,“方才父皇说本宫戴的海棠簪花太过骄奢了,不过也是,本宫饰品太多,这件留在本宫这儿倒是浪费,丞相也很喜欢海棠,不如这件簪花就赏给夫人了?” 先是将不要的东西扔给谢希暮,又暗示自己与谢识琅有些来往。 谢希暮哪里会不知道这人打什么算盘,不仅不退,反而主动玩笑:“公主倒是对夫君很了解。” 赵柔玩笑回之:“可不敢这么说,免得夫人误会,本宫对丞相有什么别的心思了。” 张贵妃听着对话不由蹙眉,却看谢希暮笑容不变,颇为大胆地起身走到赵柔跟前,端倪着赵柔递来的海棠簪花道:“别的心思?怎么?公主难不成也想入相府?” 赵柔眉梢浅抬,手心松开,海棠簪花砸在谢希暮手心,玩笑中,又掺着肃色:“夫人这话说得有趣,本宫若是入相府,又怎会屈居人下,岂不是还得让夫人给本宫挪位置。” 二人对立相视,明明都是笑着,却让人觉诡异。 不知情的人瞧了,只怕以为气氛剑拔弩张。 第116章 病牛?张贵妃母族寻衅滋事 “这种玩笑不好笑。” 谢识琅走进殿,眼神里的淡漠让人觉得心惊,可等落在谢希暮身上时,又渐渐柔和下来。 “请公主下次不要同臣的新婚妻子开这种玩笑。” 赵柔面上的笑意一点点僵住。 赵启紧随其后,不悦地看了眼赵柔,随即道:“莫将希儿吓到了。” 赵柔袖底的手攥得用力,掌心一阵发痛,嘴角重新扬起来,“女儿知道了,方才是玩笑过甚。” “无妨,玩笑罢了,不过——” 正对着的谢希暮却是和颜悦色,忽然握住赵柔的手,停留在那支海棠簪花忽然坠落,啪的一声重新砸在赵柔手心。 “海棠固然娇艳,但我还是更喜欢牡丹,大方、有气节,跟牡丹比起来,海棠就显得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了。” 谢希暮收回手,款款走到谢识琅跟前,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手臂,“还有,公主兴许是道听途说,听错了,我家夫君不喜欢海棠,也不喜欢花,谢家之所以源源不断从外头买花进来,是因为我喜欢侍弄花草。” 赵柔笑容体面,“是吗?兴许是本宫听旁人说错了。” 谢识琅瞥了眼身侧女子,随即揽住人的肩,对赵启道:“时候不早了,臣想起这个时候该给希儿吃调养身子的药,就不留下用午膳了。” 赵启今日本来也不是专门让夫妇俩来用膳的,该问谢识琅的事情已经问好了,见赵柔将场面闹得不悦,于是笑道:“你们去吧,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还得劳你多去费心思。” 赵启说的是政事,谢识琅答应,“臣明白。” “还有,这阵子先不要去看太后了。”赵启又提醒:“县主府那位殁了,太后心情不佳,连带着病情加重,现下宫里头谁也不敢提。” 城西那场火从甜水巷烧到了县主府,烧得稀奇,倒也烧到了赵启心坎里。 乐安这个人,本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从前因她兴起了不少风波,险些让十郎同他们离了心。 太后年纪大了,也经不起这小丫头撺掇了。 故而不管这场火是天理还是人为,赵启都不许旁人去查了,只草草将尸首埋了,就算了事。 * 马车轴滚动,发出吭哧吭哧卷尘声,车内,谢识琅转眼去打量一旁赏风景的女子,“方才在殿内,你是故意的?” 谢希暮转过脸来,“故意什么?” 方才在殿内,她难道不是在向赵柔宣示主权吗? 可她素日里又不是这种强势的人,难不成是他想错了? “……” 谢识琅停顿了下,显得不太自然,“没什么。” 谢希暮好奇:“不过方才官家找你过去,是说了什么?” “便是起先同你说的事。” 快到饭点,谢识琅将车内准备的牛乳糕挪到谢希暮跟前,平声道:“北齐最近很不安分,屡屡冒犯大赵边境,官家问我谁是适合领军出征之人。” “北齐同大赵实力相当,领军打仗的人应当有很强能力去把控全局,不是那么好挑的。”谢希暮捻起一块牛乳糕,自己咬了口,又觉得太干,搁在了盘子边。 谢识琅却重新拿起她咬过的糕点,自然而然接着吃下去,“希儿觉得谁适合?” 女子将脑袋轻轻靠在椅背上,显得恹恹的,“带兵打仗自然该挑个主将,现如今能有这个本事的,便是萧焕。” 谢识琅不太喜欢从她嘴里听到萧焕的名字,即使事实的确如此,“然后呢?” “北齐来犯,除了带兵打仗的主将,上头还得派个能彰显皇室威严的人坐镇。”谢希暮思维惯来是敏锐的,“得在皇子里头挑一个,因为琉璃放出传言的事,官家不待见三皇子,今日官家又在贵妃的宫中召见咱们,属意的人应当就是五皇子。” 谢识琅盯着女子,心里越发满意,“所以你觉得适合带兵出征的是五皇子?” “官家问的不是你的意思吗?”谢希暮坐直了身子,笑盈盈看向他,“可你属意的人不是端王吗?” 谢识琅手里的权很重,赵启不会希望他和任何皇子有太深的交集。 故而谢识琅和赵宗炀的关系,从来不为人知。 而谢识琅在她面前,从不避讳与赵宗炀关系的密切,她虽然没说过,但是他清楚,小姑娘早就明白他的用意了。 “你觉得我会提议端王?”谢识琅又耐心问。 谢希暮摇头,“先前你有几次帮过端王,如今避嫌最为妥当。” “所以呢?”小姑娘总是吊他胃口,他不禁笑了出来。 谢希暮佯装苦思,“你没有提议任何皇子,你只向官家提议让萧焕领兵,萧焕同端王乃是表兄弟,官家自然会将人选往端王身上想,这样你不用同端王扯上关系,也能将他送上人选的位置。” 谢识琅抬眉,“所以你特意在殿中提起赵玥送我赤兔马的事情帮我?” 谢希暮自然明白在赵启跟前提起赵玥向谢识琅表忠心的事,会让皇帝生疑。 她就是故意的。 谁让张贵妃和赵柔爱给她找不痛快。 再者,赵宗炀始终是萧栀养子,算是她兄长。 平日里待她也不错,关键时候她出把力,倒也无妨。 “那件事?”谢希暮无辜道:“我听四公主提及她弟弟,不过也是同她闲聊几句罢了,也算是帮你?” 男子伸手掐了掐她颊上软肉,“装傻充愣,顽皮。” 过了良久,谢识琅又想起来道:“官家很快就会让我帮赵宗炀处理一下军中之事,这段时日我会有些忙,你自己在府中要好好的。” 过不了多久,谢端远定好了年关之前要回扬州的谢家本族过年,谢识琅得在这之前帮赵宗炀定好行军路线,至于带兵打仗的计策,就得看萧焕的本事了。 快到年关,先前谢端远将府中一应事务都交给了谢希暮,谢识琅这几日都宿在端王府忙正事,谢希暮想着将郊外田产打理一番,先前谢端远说过她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请吴管家来,便带上了吴管家一同前往。 谢希暮这次去的田庄是谢家里最大的庄子,就在京城外不出十里地的张家坪,树木环抱,谢乐芙听说她要去检视庄子,闹着一块去参观,谢端远便提议让谢乐芙跟着她一块去,学着管理田庄,日后若是出嫁了,也好帮着婆家打理。 一路上谢乐芙磕着瓜子,和谢希暮说着从小在乡下长大的见识听闻。 没过多久就到了张家坪。 吴管家下车,为谢希暮和谢乐芙引路,此地山水秀美,空气清新,虽是冬日但远远便能瞧见佃户们和乐融融扛着锄头,深耕细作。 “夫人,姑娘,这些年来,庄子一直都是由老族长打理,底下的人都很听话,没出过什么腌臜事儿。” 吴管家介绍着:“夫人倒不必费什么心神,学着如何来检视,看看庄子上的人,每年定期来看一看,大家伙都是忌惮咱们家主的,不敢乱来事儿。” 谢希暮点头,“吴管家您是有经验的,我一个后生什么都不会,还得多跟您请教。” 吴管家听了这话自然是舒心,在谢家也待了十几年了,虽然是跟在老族长身边,这两年才当上管家,但也时常能瞧见谢希暮。 以前她虽为府中大姑娘,府中下人也无一不说谢希暮人好心善的,如今同家主成了亲,虽然老族长先前心中有芥蒂,但他看得明白,家主心中是很在意她的。 老族长将事务都交给女子,吴管家倒是没什么不服的,只盼着谢希暮是个能担大梁的,日后能够撑起谢家这些事务才好。 “这么说,庄子上倒也没什么事情。”谢乐芙背着手,逗逗狗,唱着小曲儿,大黄也跟着走。 吴管家笑道:“姑娘可别这么想,咱们庄子自然同别的庄子不同,丞相门下,老族长管着,旁人不敢生事,底下人也不敢动手脚,可若是换成别的庄子,可就不同了,扯皮打架,每年收租拖拖拉拉的,还要佃户不老实的,甚至于打官司的,多少鸡毛蒜皮事,还不是都是因为咱们倚着丞相府才平平安安。” 当年便是吴管家亲自去接的谢乐芙回家,对谢乐芙的情况自然是清楚的。 谢乐芙在乡下本来也没做过什么事,虽然是农户家,但父母都是喜欢女儿的,家里两个哥哥也都是疼爱妹妹,从不让谢乐芙干这干那,故而这务农之事,谢乐芙也就只是比谢希暮多看了些。 “姑娘,平日里除了跟郝大人读书外,最好也多跟着夫人学些掌家的本领,日后您要嫁的肯定不会是小门户,多学点本领,不会受人家欺负。” 谢乐芙哼了声:“开什么玩笑,我是丞相的侄女,谁敢欺负我,要他好看。” 谢希暮笑了笑,看了眼吴管家,“我瞧冬日了,佃户们都还在辛劳,我准备了一些钱,等会儿准备发下去。” 吴管家闻言点了点头,谢希暮倒是聪明,懂得用人之术,今日第一回见底下人,的确得使些银子,也算认了新主。 到了茶厅,谢希暮让阿顺差人将准备的十几个深竹篮子抬上来,谢乐芙都惊呆了,数了又数,“你这是多少贯钱?” “一千多贯是有的。” 谢希暮回答时,吴管家正好带了庄头来了,是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腰部虽然略显佝偻,但精气神很好,生得也是慈眉善目的,瞧着便是个良善之人。 “一千多贯?”谢乐芙惊呆了。 吴管家倒是不惊讶,兴许心中早就有数了,对谢希暮介绍身边的老人家:“夫人,这位是许庄头,在庄子上干了十多年了,一直管着庄子里的人。” 谢希暮连忙起身笑道:“许庄头好。” “夫人多礼、多礼。”许庄头连忙抱拳弯腰,“老朽见过夫人。” 谢希暮亦是笑语盈盈,“您是庄子上的老人了,都是自家人,可别如此多礼,今日我来,就是来瞧瞧庄子上的情况,给底下人准备了些钱两,到时候还得麻烦您按照阶级分发下去。” “如今过冬,佃户们都不容易,夫人实在是有心了。”许庄头看了眼那十多个深竹篮子,心中有数,对谢希暮敬重道。 说着,许庄头将账目递给谢希暮,“往日是老族长来,也检查过账目,今日夫人来也瞧瞧吧。” 谢希暮接过账目,翻阅了几页,条条框框都很清晰,数字都没什么出入。 她搁下账本,交给吴管家,“这我不必看,都是相信庄子上的伙计的。” 许庄头连连点头,“庄子上都是老实孩子,我这个年纪了,也看得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庄子上的大多都是我挑进来的,不能给相府丢脸、找麻烦。” 许庄头说得诚恳,谢希暮也跟着闲聊了一会儿,可不等她去见下头的人,便有一个少年鼻青脸肿地滚进来,“祖、祖父救命!” 许庄头当即就起身跑过去,将少年扶起来,“二牛,怎么了?” 少年抽噎道:“咱们五日前借给张家百头老黄牛犁地,现如今口吐白沫子,撂在地上撅蹄子了,我带着张叔王叔几个去找张家的,他们不承认,我们气急了,就跟他们动了手,他们带了十多个人将我们揍了。” 谢家庄子挑的都是品相最好的牛,在集市上买来便要十多二十两银子一头,百头牛全没了,这就是几千两银子。 许庄头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方才还在谢希暮跟前打保证,哪里想到这就来了麻烦事儿。 “怎么会跟张家起龃龉?”吴管家听了这话脸色都掉了。 谢希暮一听便知道这个张家不普通,询问道:“张家是什么出身?” 吴管家低声道:“离这儿不远,有个张家庄子,就是金紫光禄大夫的幼子管的庄子,那金紫光禄大夫便是张贵妃的父亲。” 谢希暮闻言眸底微动。 张贵妃? 竟然这么巧? “平日里你们同张家关系如何?”谢希暮问许庄头。 许庄头叹了口气,老实道:“其实吴管家都同我们吱过声儿的,都清楚那是皇亲国戚,平日里都相处得挺好的,有时候缺了东西,两家互借应应急,都是常有的事。” 说着说着许庄头都急得要掉眼泪了,“这、这百头牛借出去之前,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病呢。” 谢希暮又问:“百头牛同时发病,可是牛瘟?” “不可能!”许庄头的孙子二牛哭道:“就半个月前,我还请了牛医给牛场里的牛都看过,每三个月都要检查一次,仔细着,更何况庄子上不止百头牛,要是有牛瘟,肯定都发作了。” 谢希暮将帕子给二牛擦眼泪,“你先别哭,我知道了。” 既然二牛和庄子上的人都这般仔细着,那问题就出在张家人身上。 五天前借的牛,正好是谢希暮进宫见过张贵妃和赵柔之后。 “百头牛死了,不是小事,我去见见张家人,吴管家,你去报官。”谢希暮对吴管家道。 二牛着急道:“夫人莫去,那张家人一个个膘肥体健的,急起来是要打人的,可别伤着您。” 吴管家觉得报官会将此事闹大,怕对谢识琅有影响,故而皱眉,“是啊夫人,咱们先回去将事情禀报给老族长和丞相吧。” 谢端远将庄子交给她,便是要考验她的处事能力,什么事情都要回去求助谢端远,这可怎么行。 更何况,这事情本来就是冲她来的。 谢希暮冷静道:“无妨,若是真要动手,那就试试看,我倒是想看看,他们敢不敢动手。” 第117章 路遇土匪 张家坪原先就是因张家庄子而得名,谢家庄子离张家不远,来来往往倒是也方便,先前算是友邻,眼下却成了拳脚相加的关系。 谢希暮没让谢乐芙跟过来,先让她回了相府,谢乐芙是个脾气大的,等会儿若是起了争执,谢希暮担心张家人伤了她。 赵启宠爱张贵妃这些年,连带着张家也跟着气派,眼下就连眼前一座田庄都有些打造得奢靡。 阿顺扶着谢希暮下马车,张家庄子显然料到会有人来,老早就有伙计站在外头候着。 “您是?”伙计支着脑袋,看似询问,但眼神里的轻蔑之意极甚。 就连一个伙计都如此了,阿顺都不敢想象平日里这张家庄子里的人是如何横行霸道。 “这是丞相夫人,还不快找你们管事出来接见。”阿顺训斥。 伙计闻言抬了下眉,倒说不上多惊讶,拖着慢吞吞的步子,敷衍了事往另一个小屋走,没过一会儿,出来个腰杆子挺得笔直的中年男人,瞧了眼谢希暮,神情惰怠。 “丞相夫人?” 谢希暮未曾说话,对方便表示起怀疑:“臣相夫人如何会来田庄?” 阿顺皱紧眉头,从腰上取下谢家令牌,怼到中年男人眼前,“吃了几斤猪胆子敢这么同我们夫人说话,还敢质疑起相府来了。” 中年男人这才摸了下鼻子,弯腰陪笑:“原来是丞相夫人,失敬失敬,小的是庄子上的庄头,夫人今日而来,是有什么要事吩咐?” 谢希暮往四周瞧了瞧,笑道:“倒是不敢吩咐,听闻这是张贵妃母家的庄子,过来瞧瞧,记得前两日我去贵妃宫中喝的茶不错,原先以为是庄子里种的,想来不是。” 张家庄头眼珠子转了转,连忙请示:“瞧我这狗记性,竟然都忘了请您进去,夫人您赶紧进茶厅坐,小的这就给您上茶来。” 谢希暮坐在厅内,不过多时,庄头端上来两杯茶,递给谢希暮后,又对阿顺笑眯眯道:“这位姐儿也喝杯茶,消消疲,方才是小的有眼无珠,可切莫记怪小的。” 阿顺哼了声,没好气将茶杯扔在了桌上。 张家庄头看向谢希暮,“这…夫人今日来庄子上,可有什么看中的?庄子上种的茶叶我给您挑几箱带回去如何?” “今日来,倒也不是特意喝茶的。”谢希暮没有碰茶杯,平声道:“听我庄子上的伙计说,前几日贵庄借了我们百头牛?” 张家庄头了然,“原来夫人来是为这事儿?” 说到这儿,庄头沉沉叹了口气:“就算小的多嘴,您庄子上那位二牛兄弟,脾气也大了些,今日不分青红皂白,就上门说我们将您庄子上百头牛给毒了,我们自然不会做这等腌臜事儿,想来是牛瘟发了,没想到我们这么一说,那二牛兄弟还动起手来。” 张家庄头从伙计手里接过一箱银锭,“我们手底下的人,也都受了伤,但是我们张家人做事有规矩,这些钱,您看够不够给二牛还有那几位兄弟治伤的。” 谢希暮未曾瞧那钱箱子,嘴角微抬,“庄头是说,我们谢家那百头牛,都是得了牛瘟?” 张家庄头摊开手,“那不然还能如何呢?夫人,我们张家本来也不缺那几头牛,都是因为前阵子另一家庄子应急,就先将我们庄子上的牛借走了, 先前我们同谢家庄子的关系也都不错,邻里关系,你借我一次,我借你一次,先前都还好好的,我们手底下的人也都本本分分,借完就还了, 若不是得了牛瘟,那夫人恐怕得查查自家庄子里是不是有人手脚不干净了。” 阿顺拍桌,“放肆!分明是你们张家动了手脚,还要污蔑我们谢家,借我们牛的是你,反倒说起我们的坏话了。” 张家庄头嘿了声,“姑娘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们张家难道是什么蛇鼠之辈,借了你家的牛,还要给它下药,这不是给我们自己找麻烦吗?” 谢希暮轻轻抬了下手指,阿顺这才垂首不语。 “庄头,我这丫头是个脾气大的,你别介意。”女子微微一笑。 张家庄头瞧着这张如花似玉的面庞,才稍稍咽下气,装腔作势:“夫人,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再说了,整个京城都是谢相的地盘,我们怎么敢动谢相的东西呢?” “是啊,我也觉得稀奇呢。” 谢希暮指甲摩挲过茶杯杯沿,眉眼泛起几分戏谑,“谢家同张家无冤无仇的,总不会是我得罪了你们张家,特意在我来庄子上的时候来找麻烦吧?” 张家庄头面上一僵,又很快笑道:“怎么会呢?夫人。” 谢希暮问:“你们庄主可在庄子上?” 张家庄头笑容里难掩怠慢,道:“我们家小公子正忙着科考呢,近日里读书废寝忘食,恐怕见不了夫人了。” “百头牛,对于谢家来说算不得什么。” 谢希暮起身,“不过,对于那些佃户来说,是吃饭的家伙事儿,也不能就此盖过。 既然咱们两家都说不清,不如就让官府来定罪。” 谢家同张家都是尊贵人家,一个官家宠妃,一个肱骨之臣,两方闹起来,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张家庄头看了眼谢希暮,倒是没想到这小姑娘如此难缠,摆了摆手,“夫人若是实在信不过张家,去报官也好,正好还我们张家清白。” 阿顺扶着谢希暮上了马车,还抬起车帘看了眼张家庄子,“他们当真这么自信?也不知道是胆子大,还是真没做亏心事。” 马车往前行进,谢希暮方才没喝张家庄头泡的茶,接过阿顺递过来的茶水饮了口,压下舌尖干涩。 “你觉得这件事是不是张家动的手?” 阿顺也觉得稀奇,“我开头觉得是,可若是真是,他们怎么会如此不怕咱们报官,难不成是因为有张贵妃在宫中坐镇?” 谢希暮毫无情绪地扯了下唇,笑而不语。 主仆俩正谈话,平稳前进的马车像是受到了阻碍,突然一个趔趄,谢希暮跌下来,脚踝也扭伤了。 “夫人,没事吧?”阿顺着急将女子扶起来,随后将车帘捞起来,朝外头大骂道:“怎么驾车的?害夫人都跌下来了。” 回应二人的却不是马车夫的声音,反而是一声促狭的奸笑,“夫人摔坏了?要不扶过来,我给好生揉揉。” 眼瞧一柄长刀直直挑了过来,将马车帘狠狠拽下。 约莫有七八个土匪打扮的壮汉将车子围了起来,眼神全落在了谢希暮一人身上。 “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要不跟了我吧?” 谢希暮此行只带了两个小厮,连带着驾车马夫全都被壮汉捆了起来,来势汹汹,一瞧就是有准备而来的。 “你们是张家人派来的?” 谢希暮蹙眉,眼神打量着几个壮汉。 “张家?什么张家?” 土匪头子将长刀甩到肩膀上,不怀好意盯着谢希暮,“这条道,是我的地盘,小娘子若是想过去,只怕得留下些值钱玩意儿了。” 阿顺警惕地将谢希暮护在身后,“你们要多少钱?” 土匪头子啐了口唾沫,舌头舔过发黄的牙齿,“我不要钱,我要她——” 第118章 开公堂,欺负他的夫人 “要我?” 车内坐着的女子莞尔一笑,指了指自己,“这位大哥,你可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土匪头子嗤道:“管你是什么身份,过了我的地盘,你就别想全须全尾的回去!” 说罢,男人抬刀就要踩上马车板,将谢希暮抓出去。 “晓真、阿蟒。” 女子朱唇微张,平静吐出两个名字。 倏然。 正在车边,一银一玄身影从大树里飞身出来,稳稳落在马车前,玄衣少年抬腿命中土匪头子的胸口,将人狠狠踹在树根边,呕出一口血来。 谢希暮揉了揉太阳穴,“都不是习武的底子,别弄死了,留下他们的命。” 阿蟒抱拳颔首。 晓真答是。 土匪头子被手下扶起来,恶狠狠瞪着几人,“竟然还有两条狗躲着,一个女的,一个小崽子,斗得过我们?” 谢希暮托着腮,笑语盈盈:“那就试试吧。” 只见场面顿时凶猛起来,晓真和阿蟒都是训练有素的暗卫,这些壮汉哪里能敌得过他们,好几个被打在地上爬不起来,惨叫连连。 阿顺是早知道阿蟒和晓真在暗处躲着的,这也是夫人出行前就叮嘱好的,不过还是有些惊讶:“夫人如何知道这些人没有习武的底子?” “你还记不记得,二牛当时是怎么形容张家庄子打他的那些人?”谢希暮道。 阿顺想了想,讶异道:“好像说的是一帮壮汉,难道就是这帮人?” 谢希暮没说话,撑着脑袋,观赏战局。 虽然眼前的局势,显然是一方强势压制着另一方,胜负相当明显。 “……” 晓真一脚将最后一个站着的壮汉踢趴下,踩着土匪头子的脸蹂躏,冷声道:“敢对我家夫人口出不逊,信不信我将你的舌头拔了?” 只瞧阿蟒唰的一下拔出剑,推开晓真,当真要拔人舌头。 “好了。” 谢希暮下了马车,按住了阿蟒,“阿蟒乖,等会儿还要审问,别弄死了。” 少年狠狠睨着土匪头子,又是一脚踹在男人裆部,疼得对方惨叫连天,这才忍下这口气。 只听远处传来马蹄声,吴管家领着一大帮官差正好赶到。 “夫人没事吧?”吴管家见到这场面,吓得险些从马上掉下来,连滚带爬到了谢希暮身边。 “无事,这些人是张家的,带回去审问吧。”谢希暮神情冷静,瞧上去也毫发无伤,吴管家这才放下心来。 …… 开封府府尹权忠听说今日闹上公堂的竟然是谢张二家,不敢懈怠,不顾午间休息,换上官袍就上了公堂。 丞相府来的是谢希暮,也就是丞相夫人。 同张家的事情权忠也了解过后,连忙召了张家庄头过来。 “张家庄头,你前几日借了谢家百头牛,是与不是?”权忠严肃地询问。 张家庄头拍了下大腿,“咋又是这事儿?这事儿小的都同丞相夫人说清楚了,咋就是说不明白呢?谢家和张家这么大的门户,难不成我们还会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权忠皱眉,“你说牛不是你们动的手脚?那方才谢夫人遇到的那些土匪,是不是你们庄子上的人?” “土匪?”张家庄头愣了,“啥子土匪?我们张家清明世家,怎么会养土匪呢?” 权忠挥手,“将人带上来。” 只见官差架着七八个壮汉上来,张家庄头倒真是看上去不认识他们的模样,“天地良心,我不认识这些人啊。” 权忠看了眼公堂上坐在一旁喝茶的谢希暮,“夫人。” 谢希暮抬起眼皮子,对晓真道:“让二牛来吧。” 晓真带着二牛上公堂,只瞧少年看到那七八个壮汉第一眼,就惊道:“没错夫人!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在张家庄子里打了我。” 谢希暮捻起杯盖,在茶面上刮了几刮,慢条斯理看向张家庄头,“庄头,打人的事情,你认了,这打人的人,你怎么就不认了?” 张家庄头话头一哽:“我…我哪里知道这是些什么人?我们张家雇的都是老老实实的伙计,从佃户到干人,但凡是张家招进来的,都是有名录记载在册的,夫人和府尹若是不信,可以取我们庄子上的名录来看。” 权忠指使人去张家庄子里取名录,一并审问这几个人的出身姓名,等了半个时辰,官差总算取来了,检查一看,发现还真没有这几个人的名字。 “夫人,您瞧瞧。”权忠将名录递给谢希暮看。 谢希暮未曾翻阅,便道:“其实不必看,这些人本就是花钱雇来当打手的,肯定不会记录在册。” 张家庄头怒了,“丞相夫人竟然将话说得如此难听,我们张家是什么人,贵妃娘娘是我家大人亲女儿,四公主、五皇子那是我家大人的亲外孙、外孙女,满京城,也不是只有谢家只手遮天的。” 谢希暮忍俊不禁,“张家门第尊贵,这一点庄头不用提醒本夫人,本夫人也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再者,犯事儿的又不是你家贵妃和公主皇子,庄头不必先将人搬出来。” 张家庄头撸起袖子,颇显粗俗,“还真是说不清了,我们张家要毒死你们家那百头牛做什么?我们家又不是买不起,我看就是那些牛就是染上了牛瘟,可别想赖在我们头上。” “谢家庄子定期检查牛瘟,那些牛,就是你们归还后才突然发病。”谢希暮抬眉,“难不成是我故意来给你们张家泼脏水?” “那就不清楚了。”张家庄头咕哝道:“和自己叔叔都能勾搭上,谁知道你会做什么事情。” 公堂之内听审的不止是官差和府尹,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听到张家庄头这话,纷纷议论起来。 “你!”晓真就要冲出去打人。 谢希暮抬手制止,看了眼阿蟒。 少年心领神会,走到庄头面前抬手便是一巴掌,啪的一声,利落地抽在庄头脸上,习武之人的大耳刮子,直接将中年男人扇倒在地。 张家庄头捂着脸大喊:“你们丞相府怎么还动手打人呢!还有没有王法了!府尹大人,您可得给小民做主啊!” 权忠脸色也有些难看,要知道张家背靠的是张贵妃,最受官家宠爱,还诞下了皇子公主,日后说不准是要登上大位的,可不好得罪。 “夫人,这……”权忠咬咬牙,对谢希暮道:“公堂之上,您不能动手,再者,这庄头说得也没错,您没有证据证明牛是他们药的,又无法证明这些土匪是他们的人,要不……” 其实权忠还是希望此事能够和解,不料还未说完话,远远就传来一道沉稳脚步声。 “权大人。” 男子步伐快稳,站定在谢希暮身侧,眼神里的冰寒仿佛要将人浸透了,“本相的夫人受了欺负,你难不成要包庇疑犯?” 权忠哪知道谢识琅会过来,连忙躬首行礼,“丞相,下、下官不敢。” 谢希暮愣了下,见阿梁搬来椅子放在她身侧,谢识琅径直坐在她身边,气势凌人。 阿梁对权忠道:“我们主子请来了牛医,可以剖牛尸检查是否是牛瘟,可随官差去检查。” 谢识琅黑瞳中毫无情绪,居高临下睨着张家庄头,“若是牛瘟,谢家便不追究此事,可若不是牛瘟,而是从牛身子里检查出别的东西。” 男子声线很冷,一字一顿,叫人不寒而栗,“我会请你把那些烂肉全都吃下去。” 张家庄头被这一眼瞧得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当即吓得跪到了地上,一五一十哭道:“丞、丞相,小的、小的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小的不是故意要给那些牛下药的,是小的看那许庄头不满,才、才……” 权忠心道不好,连忙拍案:“那你方才就是在本官面前撒谎!” “夫人!夫人!”许庄头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眼瞧着身后还带来了好几人,“我将他们带来了。” 谢识琅眸底微动,看向了身侧的谢希暮。 第119章 不靠他,还想靠谁 权忠一脸惑色,看向谢希暮,“夫人,这是……” 谢希暮朝许庄头点了下头,后者领着几人走到权忠面前,“禀府尹,小的乃是谢家庄子的庄头,我带来的这些人里,有和二牛一块被打的佃户,也有住在张家庄子边上的农户。” 权忠瞧那几人跪地指认,“庄子上那么多牛都忽然发病,我们同二牛一起上门讨公道,反而被他们辱骂,我们气不过,就想动手,结果冲出来一帮壮汉,就是这群人,将我们往死里打。” 另一个农户打量被押着的几个壮汉,点头道:“没错,那日我出门办事,正好瞧见这几个人在打人。” 权忠肃声拍案,“张家庄头,你还说这些人不是庄子上的人?” 张家庄头伏地瑟瑟发抖,眼瞧着人证来了,只好承认:“回大人,这、这都是先前庄主安排给庄子上的护卫,我、我也不清楚他们具体是做什么的。” “既然是安排的护卫,为何方才丞相夫人指认之时,你要矢口否认。”权忠怒道。 张家庄头要哭出来了,“这帮人,平日里就不听从小的管,人是庄主安排的,我也不敢动,平日里他们去哪儿我都不清楚,方才丞相夫人说这些人要害她,我实在是害怕,这才…撒了谎。” “下毒、打人斗殴、扮土匪妄图害我夫人。” 谢识琅语气缓慢:“权大人以为,该当何罪?” 权忠汗流浃背,这张家和谢家,他是哪个都惹不起,若今日谢识琅不来还好,各打五十大板也算盖过去,偏偏这人还特意来给谢希暮撑腰,权忠只好朝男子抱拳作揖,试探性问:“丞相以为呢?” 谢识琅掀开眼皮子,压迫力顿时让权忠后背都沉重起来,“权大人是想将决定权交给本相?” 权忠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作声。 “我这个人素来公平,既然是交给我决定,也不会刻意偏袒谁。”谢识琅平声,视线落在权忠身上,“权大人也不必担心,我来处理此事,便是谢、张两家私事,不走公堂,也与你无关。” 权忠心里方才松了口气,只听谢识琅语调平淡:“这几个人要我夫人的命,我夫人没死,是她聪慧机灵,知道保护自己,可一报还一报,他们要我夫人的命,我就得要他们的命。” 权忠牙关发颤,瞧男子起身,朝阿梁道:“拖下去,记得,尸首送去张家。” 张家庄头瞪大了眼珠子,听谢识琅话说到自己身上,“至于这个庄头——” 张家庄头磕头求饶:“求丞相开恩,饶了小的一条狗命。” “错不在你。”男子的话让张家庄头心下一喜,正准备谢恩,没想到谢识琅话锋一转:“但你冒犯了我夫人,也不该活。” 张家庄头惊愕道:“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 权忠其实也想向谢识琅求个情,毕竟张贵妃如此受宠,指不定日后是要封后的,这次犯事的又是张家小公子,自己一句话,兴许能让张家记得他的恩情。 可谢识琅的态度又让他打了退堂鼓,和张家搭上关系是好,但若是因此同谢家结仇,又是愚钝之举。 谢相如此疼爱夫人,张家庄头不过是一句无足轻重的话,便能让谢相要了命,若是他开口替张家求情,日后指不定在官场上会受这人打压。 罢了罢了。 还是缄口不言最为妥当。 张家庄头一并被拉下去,惨叫声不停歇。 谢希暮瞧谢识琅缓缓转过身,看着她,“回家。” 她咬住唇瓣,起身之际却被对方重新按了下来。 “受伤了。”谢识琅眼尖地发觉了她身上的不对劲,紧紧盯着她的脚踝。 她扯了下嘴角,“没事,就是不小心崴了下。” 他一脸沉意,不等她反应,便径直将她打横抱起。 只感一阵天旋地转,她已然躺在了他怀中,面对如此多的热烈目光,不禁面热,“别,快放我下来。” 权忠看到这场景,自觉低下脑袋装瞎。 哪里想得到平日里冷清冷性的谢相,待自己夫人如此体贴爱护,此刻不由庆幸起来,自己方才还好没有为张家求情。 谢识琅不在意周边人的目光,只专注地盯着怀中女子的脸,淡声:“怕什么?夫君给你撑腰。” 谢希暮听到他的自称后一愣,心跳都不禁加快了许多,便也忘了挣扎,由着这人抱着自己,从人群中离开。 在谢相同夫人离开后,百姓们又见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首从府衙门前抬出来,好不残忍,眼瞧着往张家送。 不出一个时辰,京城便传遍了,谢相为妻怒杀张家庄子十多人,还将尸首一具具摆在了张家门口。 张家因着贵妃受宠,在京中亦是举足轻重,百姓们本以为张贵妃生父,便是金紫光禄大夫张锋会大发雷霆,没想到雷霆是发了,却不是对谢家,而是自家小儿子。 听说张锋在瞧见一具具尸首后,不仅没说谢相半个不字,将这些死尸随意拉去乱葬岗未曾好生安葬就算了,还立即差人给谢家庄子送了数百头牛赔罪,一并责令自家小儿子跪在张家门前,反思未管教好下人的过错。 张锋所作所为,登时让京城人议论纷纷,言语风向两边倒。 晚间。 谢希暮听说了张锋所为后,也没什么反应,像是意料之中,睡前去净室沐浴,等出来时,瞧男子已经坐在书案边,她提步走近,对方恰好抬眼,四目相对,竟是无言。 “夜深了,你今日在王府忙完,又来了开封府,一定很累吧,怎么还不去休息?”谢希暮倒了杯茶递过去。 对方接了过来,却未饮用,而是搁在了一边。 她没说什么,用帕子擦头发,坐在了榻边。 谢识琅继而起身,安安静静蹲在了她面前,手掌心里放着的正是一个药罐子,他垂下眼,将她的裙摆撩起来些许,随即握住她的脚腕子,搁在了膝上。 脚腕上扫荡过的指尖温凉,怕她疼,所用的力道是极轻的。 “你药备的倒是多。”她不禁扬唇。 他不咸不淡道:“因为某人受伤多,药才会多。” 谢希暮笑了笑,只听男子不如白日那般威严,有压迫力,在她面前,只是情绪很闷,敛眸垂首,墨色睫翼静静地耷拉下来,紧紧抿唇。 “为什么出事后,第一时间不叫我,而是去报官?”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人琢磨不透其中意味,像是寻常疑惑,又像是质疑。 谢希暮半晌没有答话。 谢识琅抬眼,瞧女子穿着最单薄的里衣裙,双臂随意撑在榻边,湿漉漉的墨发搭在香肩上,衣香鬓影,略略浸湿了微伏的胸口,雪团沟壑隐露,腰带也松散着未系,对他毫无戒心,丝毫不知道这一切落在一个男人眼中,心底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半晌,她才小声道:“我不想总是依靠着你。” 里间只有一男一女相对,鸦默雀静,只剩烛火星子噼里啪啦地炸个不停,小窗紧闭,冬日凛冽寒风拍打在窗面,发出沉闷动响。 谢希暮看了眼沉默无言的谢识琅,以为这话伤了他的心,刚要开口解释:“我……” 脚腕上的手骤然挪动了位置,捏住了她的小腿。 她怔住的功夫,对方恍若转了性子,手上用力,捏住小腿将她从榻上扯了过去。 她险些跌下,只好两手撑在他的肩膀上,才能勉强稳住身子。 二人之间的距离急速拉近,她鼻尖扫过他的眉心,男子略重的滚烫呼吸顺着她的衣襟钻进了肚兜内,引起一片瘙痒酥麻。 他的嗓音发哑,晦涩难明:“你不靠着我,还想靠谁?” 第120章 她在肖想什么 她眼下动作有些狼狈,想要起身,却又被谢识琅钳住了腿,不让她退后,哑然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说,“老族长让我执掌中馈,我若是一味地躲在你和谢家的庇护下,如何才能成长?” 这话其实倒让谢识琅心里舒服了些,只是女子后半句接着:“更何况,我靠了你这么多年,若是有一日咱们分道扬镳了,我又该如何自处?总该是要学会自己面对的。” 分道扬镳? 谢识琅锐利抬眼,瞳仁里的情绪渐沉,“你倒是想得通透,连分道扬镳之后的事都考虑明白了。” 女子的嗓音低了下去,听上去失魂落魄,“若是不想得通透,我怕我会忍不住期望,最好将一切都考虑得明明白白才好,预料到最坏的结局,也不至于在那时太过难过。” 话到一半,谢识琅听出了哽咽,目光灼灼,盯着谢希暮,女子的眼眶微微发红,睫翼沾湿,心尖跟着紧缩了下,疼了起来。 “你期望什么?又难过什么?”他忍不住追问。 谢希暮咬着唇瓣,想将脸别开,不让他观察到她情绪的细微变化,却被他捏住了下巴,被迫她望着他。 “你又何故要对我这么好?” 她终于忍不住了,泣泪如雨,谢识琅心乱如麻,连忙坐在了她身侧,将人扶正,手忙脚乱用袖子替她擦泪,心疼得不行。 “我知道,你还是将我看作从前你一手养大的侄女,从未将我真正看作是你的妻子,可你为了我付出了这么多,为了我声名狼藉,手上沾了那么多人命。” 谢希暮趴在他胸膛上,泣不可仰,“我总是在心里提醒我自己,你待我好,是因为你好,而不是……” 他的心就像是被一万根针同时扎了下来,又像是被数千蚂蚁啃噬,心痛难忍。 “我总是…抑制不住自己去肖想……”美人悲咽,面颊也因哭泣惹上一阵酡红。 他喉结滚动了两下,终是问了出来:“肖想…什么?” 她睫翼发颤,水眸缓缓抬起,水葱玉指忽然落定在他下巴处,轻捻带下,他不受控制地垂了下脸,下一刻,温热幽然的呼吸便堵住了他的唇。 心尖猛跳,犹如急拍繁弦—— 他气息倏然紊乱,不受控制地粗重起来,谢希暮的主动,令他恨不得将她此刻便生吞活剥,拆骨入腹,才能平息浑身汹涌不安的燥欲。 她只是轻轻贴着他的唇,蜻蜓点水,没有再更进一步,却让他彻底兵荒马乱。 谢识琅眼角猩红一片,无法按捺住自己的狂思,拳头攥得紧梆梆的,在谢希暮没给出下一步信号前,他不敢动弹。 其实触碰不过是须臾,他却觉得好像过了一辈子这样漫长。 谢希暮身子退后了,眸底潋滟,盈盈水光中,倒映出他面红耳赤的模样,活活就是个未经事的毛头小子,因为她的一举一动,而心神动荡。 以为她就这样没有动作了,谁知那藕臂微抬,宽袖滑了下来,露出白皙娇嫩的肌肤,轻轻贴在男子滚烫的面颊上。 她的朱唇,竟然再次贴了上来,却不是嘴,而是从下巴,一次次落下,轻啄蔓延到他的喉结时,经停了下来。 他已经控制不住地胸膛起伏不定,直到喉结被她贝齿轻轻咬弄,才真正抖了起来。 她含糊着声,轻得让他觉得这好像是一场梦,“最近,我总是梦见你同我这般……” 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彻底裂开。 谢识琅犹如狮豹,再无半分理智,欺身压了过去,却在即将采撷那处柔嫩时,被人重重推开。 他面色涨红着,额角密密麻麻都是细汗,瞧女子好似幡然醒悟,紧急将他推下了床。 他一时没有准备好,竟然真的跌坐了下去,懵了神,不敢置信地看她忽然变了性子,将他推出了屋门。 “谢希暮,你……”他才发觉自己嗓音干哑得吓人。 谢希暮将门骤然紧闭,身子靠在门板上,倒映出的倩影绰绰,与他一样呼吸不定,语气却又莫名坚定:“对不起,方才是我乱了心神,我、我不该趁人之危,都是我的错。” “我方才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一定是被那些人吓到,又太疲乏了,才会失态,你…你就当方才什么都没发生吧。” “现在太晚了,你早些歇息,我要睡了。” 谢识琅惊呆了,自己已经被她撩得一身火,即将决堤,她、她竟然说什么将方才当成一场梦? 还要睡觉?? 他都要疯了! 他娘的。 她怎么睡得着的? 第121章 张家做的局 门房的人来朝暮院通传之时,尚未到辰时,今日谢识琅休沐,阿梁本来是不想打扰自家主子的,奈何外人来找,只好进院去偏屋寻人。 只是刚敲门入屋,就瞧见自家主子定定地坐在榻边,榻上被子还叠得方方正正,褥子平整无痕。 像是一夜未睡。 “主子……” 阿梁约莫瞧出这事与谢希暮有关,故而识趣没问,而是禀报道:“主子,金紫光禄大夫携幼子登门了。” “不见。”男子眼皮下两道乌黑,说话时的语气也怨气冲人。 阿梁非常不想在这时候再招惹谢识琅,但张锋好歹是张贵妃的生父,加之今日登门势头做足了,若是谢识琅不见,只怕会引起京中人议论。 “主子,金紫光禄大夫带来了很多礼,说是来给夫人赔罪的,要不属下先去知会夫人一声?问问她的意思?” 谢识琅不耐烦,“唤她做什么,现下时辰尚早,别闹醒了她。” 阿梁哑然,很快榻上男子又改变了主意,“你去看看,她醒了没。” 阿梁打了个转身,很快来回话:“夫人还没醒。” 谢识琅咬牙切齿,“她倒是没心没肺,现下还睡着。” 阿梁都糊涂了,方才自家主子又不让自己去打扰夫人,现下自己怎么又不开心起来了。 “去将她喊起来,不许她睡了。”谢识琅甩袖,起身将屏风上挂着的大氅穿好,玄墨色狼毛衬得男子脸色苍白,眉宇却是深邃漆黑,让人感觉压迫力十足。 阿梁猜到主子兴许是在夫人处受了气,不好违背男子的吩咐,只好腆颜去主屋门前敲了敲,晓真见是他,听说是谢识琅的吩咐,进屋叫醒了女子。 跟谢识琅比起来,谢希暮的脾气就好很多,很快便起身梳洗打扮。 正厅内,气氛是一片沉凝,张锋瞥了眼儿子,后者立即起身跪在了地上。 “丞相,犬子管教手底下的人不力,昨日我已经将庄子上的人全都换过一遍了。” 谢识琅心情看上去不太好,目光在掌心茶杯过了几遍,茶汤潋滟,好似倒映出昨日美人汗津津的香肩,和酡红面颊,但凡是想到这些,他的心脏便不安分地躁动起来。 张锋见谢识琅垂眸饮茶,没有半分要给面子的意思,又瞪了眼儿子。 张秋实忙不迭给谢识琅磕了个响头,“大人,是我猪油蒙了心,看下人不清楚。” 美人姗姗来迟,瞧见的便是这幅凝重的场面,抬眼看向谢识琅,对方余光感受到她的存在后,不自然地挪动了下坐姿,眼神轻飘飘看过来,又掺和着让人难以看懂的怨气,“你怎么来了?” 谢希暮抬眉,回头看了眼阿梁。 阿梁哑口无言,心道不是您自个要将人喊起来? “这位便是张大人和张小公子吧?”谢希暮温温柔柔地看向父子二人,跪在地上的张秋实虽然得她一声小公子,但已二十有余,比她还要年长,这会子跪在谢识琅跟前,跟孙子似的。 张锋方才打量着谢识琅看谢希暮的态度,故而正肃起身,抬袖朝谢希暮作揖,“丞相夫人。” 对方过了知天命之年,两边微微发白,饶是这般年纪,又有个身份尊贵的女儿,谢希暮真没想到他会向自己行礼。 “张大人多礼了。”她回礼福身。 谢识琅盯着女子,眼睛里全是她细软腰肢,雪肤花貌,云团珠圆玉润,平日里柔声细语的像只小兔儿,昨夜种种却又似勾人妖物。 她气色倒好,应当睡得不错。 女子恰好看了过来,他闷闷挪开了视线,佯装看茶水。 柔荑却忽然靠近,将他掌心茶杯拿开,他不悦扫了过去,她却是轻声提醒:“别喝茶了,我听阿梁说你昨夜没休息好,等会儿回去休息。” 谢识琅心里生出反骨,偏重新抢过了茶杯,当着谢希暮的面,大口喝了两口茶汤入腹,很快杯子里就空了。 女子却不愠怒,反而笑了出来,让他摸不着头脑,紧接着她便捻起帕子,轻轻拭过他的嘴角,“喝得这般急做什么,我不说你就是了。” 水葱温润的指尖不经意扫过他的唇瓣,温温热热,帕子上全是她身上的香气。 分明是哄孩子的话语,偏偏不可自控的,他感觉耳朵根子烫了起来。 张锋将二人互动看在眼里,又抬脚踹了下张秋实,后者连忙转变了方向,朝谢希暮认错,“夫人,昨日让夫人受惊了,最近老有人来庄子里偷东西,我才在庄子上安排那些壮汉,本来是想撑撑场面,吓退那些贼人,不料那帮子蠢货,竟然险些害了夫人。” 谢希暮坐在谢识琅身边,见年轻人跪在了自己面前,倾身虚扶,“小公子可莫要如此,昨日那事情不是已经完了吗?如何又来道歉?说来惭愧,我夫君是个冲动的,竟将你庄子上那些人都杀了,你也千万别责怪我们。” 张秋实感受到旁座传来冷冷的目光,哪里敢让谢希暮扶他起来,跪着退后,“是那群歹人心怀不轨,丞相杀得好,若是昨日我在,一定要亲手手刃了那帮人,替夫人出气才好。” “哎呀这……” 谢希暮难做地看向张锋,“张大人,贵公子年幼,管理不好下人也是情有可原,昨日的事情,我也就是受了点惊吓,不碍事的,天气冷了,地上凉,还是快些让小公子起来吧。” 年幼这种话,若是旁人说起来自然,但谢希暮本来还没有张秋实大,这话将自己抬得跟长辈似的,也让张秋实心梗了下。 “是,天气冷了。”张锋看了眼檐外光景,正洋洋洒洒下着雪花,银白一片,“这小子年纪小,被他娘惯坏了,得让他反省清楚才行。 张秋实,自己滚到雪地里跪着,权当给夫人赔罪。” 张秋实悄悄往外瞥了眼雪地,心道自家爹还真是下了猛药,这雪地跪上半个时辰,腿都得废了。 心里是这么想,但很快就起身往外走,本以为谢希暮会开口阻拦,没想到生生等走出了门外,还没有一点声音传来。 张秋实咬紧了牙关,只好扑腾一下跪在了雪地里,这才听见谢希暮迟来的阻拦,“这冰天雪地的,张大人何必要这样残忍,将人跪坏了如何是好。” 张锋反应倒是比张秋实冷静些,“人跪坏了是小事,昨日夫人遇险,险些有性命之忧,区区跪在雪地里,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矫情的,今日不止要跪,还要跪到夫人满意才行。” 本来这种话说出口,谢希暮可以顺理成章地说自己早就消气了,再将人扶起来,说些打圆场的话,张锋再将人带走。 偏偏女子听了张锋的话后,只是叹了口气,转而接过下人端过来的茶水喝了两口。 谢识琅瞥了眼她,“用早饭了吗?” 谢希暮老实摇头,“我以为你叫我醒来是有急事,便未曾用饭就过来了。” “胡闹。”谢识琅即使心里再气她,但更担忧她的身子,“你身子什么情况,自己心里不清楚?大早上的不用饭,像什么样子。” 谢希暮被训了一顿,也不说话,垂下了眼睫翼,看上去颇为委屈,“我知道错了嘛。” 谢识琅当真拿人没有办法,凶也凶不得,话说重一点就要掉珍珠的祖宗,只好放软了语气:“好了,去饭厅用饭吧。” 谢希暮点了点头,又看向被晾在一边,脸色渐差的张家父子,“可是客人还在这儿,我去用饭不好吧。” 张秋实心里拼命点头,方才张锋亲口说的,要等谢希暮出了气再让他起来,可若是谢希暮去吃饭,将他一个人丢在这儿,岂不是得活活冻死。 谢识琅皱眉,不曾想这两个碍眼的人还会耽误他家祖宗吃饭,本想下逐客令,没想到女子自然接话:“不然让人将饭菜端过来吧,我在这儿吃就好。” 张秋实大为震惊,只见谢识琅倒是没有意见,吩咐人将饭菜端上了正厅,阵阵香味从厅内传了过来,张秋实才想起来自己一大早就被张锋提过来,早饭也是一口没吃。 厅内女子却是吃得不亦说乎。 中途一半,还夹了一筷子糕点递到谢识琅嘴边,“你尝尝,这个好吃。” 谢识琅低哼了声,丝毫不嫌弃她的口水,咬过她递过来的糕点,“一般。” 张秋实暗骂,什么糕点啊,两个人吃来吃去的,还一般,他馋虫都要从嘴里爬出来了。 等谢希暮用完早饭,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谢识琅没好气地替她将嘴边渍迹擦干净,“吃得慢,还边吃边漏。” 张秋实眼前已经不再是白茫茫的雪景,而是乌泱泱的小黑点在眼帘前晃荡。 谢希暮这才回想起屋外还跪了个人,连忙道:“瞧我,都将小公子忘了,快些起来吧,冬日多病,等会儿若是受寒了,可得难受好一阵。” 张锋早就不悦了,但谢希暮全然好像忘记了他们父子般,忙给儿子一个眼神,张秋实艰难地从雪地里爬起来,结果刚走两步路,就晕了过去。 谢希暮惊讶地捂住唇,“这是怎么回事?快请大夫来。” 张锋快一步将张秋实扶起来,“无妨,这小子体弱罢了,我先将他带回去,休息一阵就好。” 其实谢识琅可以开口让张锋和张秋实在府上看大夫,但男子却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淡淡看了眼张锋,“既然张大人执意要回去,那请慢走,谢某还要带夫人回院子喝药,她昨日受了惊,得好生歇着。” 张锋脸色难看地带着人走了。 谢识琅带着人回了朝暮院,本来以为会等来一个合适的解释,解释昨夜她的所作所为,没想到她竟然只是叮嘱他好生歇息,转头就回了自己的屋。 好样的。 还真当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何时将小姑娘养得如此沉得住气了。 这厢谢某人在心里一个劲地怄气,那厢谢希暮却躺在贵妃椅上,炭火就在脚边,烤得浑身暖洋洋的。 晓真一直留心着隔壁的动静,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跑进了主屋禀报。 “夫人,丞相去宫中了。” 谢希暮没有睁开眼,神情倦怠得像只偷懒的小猫儿,慵懒地缩在椅子上打盹,闭目养神。 “听阿梁说,好像是张贵妃和官家说了什么,才将丞相召进宫的,夫人,您不觉得奇怪吗?” 谢希暮懒洋洋道:“不奇怪,她前头铺垫了这么多,总得收网了。” 晓真愣了,“铺垫?” 女子敛唇,“你以为先前咱们在庄子上遇到的种种,都是因为什么?” 晓真蹙眉,“难道不是赵柔想报复咱们?” “赵柔没那么蠢,明慧和乐安干得出这种事,她干不出。”谢希暮睁开眼,“你不觉得一切都很顺理成章吗?我们顺利解决了张家庄子的人,张锋带着儿子顺理成章来道歉,就像是别人特意做好的局。” 晓真惊了,“局?” 谢希暮早就发觉其中不对劲了,猜到张家可能要搞什么名堂,她也在等待他们暴露自己的目的。 至于这个目的,恐怕是朝谢家来的。 晓真是等到第二日才晓得整件事,急匆匆跟谢希暮禀报。 原来昨日赵启找谢识琅入宫,是听张贵妃说了张秋实做的糊涂事,思来想去,觉得张秋实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却连管人都管不好,到底是张贵妃的弟弟,皇亲国戚,便请谢识琅入宫,拜托他日后闲余时间可以教导张秋实。 管一个张秋实倒是无甚紧要,偏偏张贵妃又说赵玥前阵子头脑不清,干出了许多错事,正好也随舅舅张秋实一块上课,就连赵柔都带上了,说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该多读书。 晓真说起这事儿义愤填膺,说张家将所有人都要塞进谢家了。 谢希暮还未发表自己的态度,谢识琅便来找她了。 本以为是来说张家的事情,没想到是带她出门。 这还是二人成婚后,谢识琅第一次要带她出去,谢希暮没猜出这人要做什么,梳洗打扮后,才跟着谢识琅坐上马车。 一路上,谢识琅没与她多说一句话,像是还在同她置气。 谢希暮倒是没忍住,先关心道:“听说,官家让你教张家小公子,还有四公主、五皇子?” 若只是教两个男子便罢了,还有个赵柔,本来就对谢识琅虎视眈眈。 若是入了谢家,指不定要做什么事。 谢识琅只淡淡嗯了声。 “四公主跟男子们一块上课,是不是不太妥?”谢希暮好奇地看他。 谢识琅心头微动,忍不住想试探:“你觉得哪里不妥?” 她,是不是不想让他和旁的女子待在一起? 她心里,是不是也会嫉妒? 第122章 萧焕是她的后路? 谢希暮提出自己的想法:“我是觉得,教的这三个人都与张家有关,恐会让人疑虑你站在五皇子这边。 既然都教了三个,不如再扩张人数,可以再挑几个朝臣子女进谢家一同读书,教课的人也不拘泥于你一人,挑两个少师,或者是像郝长安这种善于教课的人,也可以将你和张家的关系拉远一些。” 女子思虑周全,办法也同他想的如出一辙,此刻他都不知道是先该生气好,还是该夸她好。 “还有呢?”谢识琅不死心,“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上回在贵妃宫中,她分明对赵柔宣示主权了,难道那都只是他的误解? 那她昨夜又何故对他…… 难道…真如她所说只是一时冲动? “还有什么?”谢希暮表情疑惑,不知自己还遗漏了哪点。 谢识琅转过头去,盯着车窗外的风景,不再搭理女子。 他不说话了,谢希暮自然也不好再开口,等马车停了下来,谢希暮跟着人下车,才发现这是京城新开的酒楼,唤‘雾中朗月’。 最近这家酒楼名声很大,谢希暮从谢乐芙那儿听说过,缠着她想要来这家酒楼吃饭,前阵子谢希暮不是进宫就是去庄子上,自然没时间,没想到谢识琅会带她来这儿。 “相爷,您来了。” 端王府护卫站在酒楼门口,瞧见男女并肩走来后,又向谢希暮行礼,“夫人。” 谢希暮不解地看了眼谢识琅,对方倒是云淡风轻,护卫将二人带上了二楼雅间。 雾中朗月门口是车马盈门,一楼座无虚席,谢希暮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哪家酒楼生意如此好了。 护卫打开二楼最深处雅间的门,只瞧里头已经坐了一对男女。 “张姐姐,你如何来了?” 谢希暮惊讶地看向赵宗炀身边的张木华。 张木华瞧见女子来了自然是高兴,瞥了眼身旁的男子,“还不是这家伙翻墙找我出来吃饭,险些被我爹撞见。” 谢希暮愣了愣,目光落在了赵宗炀脸上,“翻墙?” 赵宗炀被看得不自然,连忙拉过这对新婚夫妇坐下,“为了避嫌,我都没来参加你们二人的大婚,现如今出征在即,这才特意来请你们吃饭。” 说着,赵宗炀给谢识琅倒了满满一杯酒,转过去又要给谢希暮倒酒,被拦下,谢识琅语气不明:“她不喝,酒量不好。” 谢希暮忽然想起这人醉酒的模样。 还说她酒量不好? 真该让他醉一回,在众人面前丢回脸才好玩。 “啧,护犊子。”赵宗炀白了他一眼,对谢希暮饱含同情,“弟妹,你真惨,嫁了个人,连酒都喝不了。” 谢识琅心里只嗤,若非谢希暮嫁了他,兴许都不会和赵宗炀在同桌吃饭。 赵宗炀这人说话总没个把门,万一将谢希暮带坏了,他该找谁去。 况且,他惯来是不喜欢让她见外男的。 “殿下何时出征?”谢希暮问道。 赵宗炀回答:“明日。” 谢希暮闻言想了想,趁两个男人说话的功夫,拉张木华低声:“姐姐,端王就要出征了。” 张木华点头,瞧女子表情神秘,有些疑惑,“我方才听到了,怎么了嘛?” 谢希暮朝她眨了下眼,“姐姐不是想从军吗?” 张木华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时,登时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会不会太大胆了些?” 谢希暮倒不觉得有多大胆,她自己本身就是个想做什么都做什么的,先前设计明慧和乐安,又将自己和谢家名声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算计人心,做局、杀人……但凡她想要的,豁出去什么都愿意。 从爱上谢识琅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这辈子她都不能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了。 “姐姐,这次领军的是端王,将领是萧焕,都是熟人。”谢希暮偷偷瞥了眼赵宗炀,在张木华手心里划弄了两下,意味深长,“多好的机会。” 张木华闻言,眸底动了动,转而换上一道流转光彩。 是啊。 若这次出征的不是赵宗炀和萧焕,那她要再蹉跎上何年何月,才能等到这样一个良机。 “我知道了。”张木华深吸一口气,冥冥之中,她的命运多了另一条道路。 雅间的门被叩响,未经允许,又有一人跨入屋门。 “阿焕,你怎么又迟到了。”赵宗炀没好气地看了眼萧焕,隐隐感觉周身泛起冷意,忙跟谢识琅解释:“阿焕随我一起出征,这次便也喊上他一块吃饭了。” 谢识琅看了眼谢希暮,女子施施然对萧焕点了下下巴,“哥哥。” “差点忘了,阿焕同弟妹还是亲戚,这不也是你大舅哥嘛。”赵宗炀讪笑了两声,肩膀撞了下谢识琅,后者冷冷看向他,连忙闭嘴。 萧焕看了眼谢希暮,这身妇人打扮不仅没压下她通身气质,反而让整个人瞧上去更有韵味,他挪开了眼,径直坐在了一旁,“上回送你的笔,用的如何了?” 萧焕提起那狼毫笔,谢希暮倒是没发言权,只瞧谢识琅道:“那笔不错,不愧是进贡之物,成色好,写起来也称手。” 萧焕眉心一蹙,“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识琅扯开唇,笑得意味不明:“大舅哥不知道吗?那笔希儿已经送给我了,本来我也不想要的,但希儿说,既然是大舅哥送给我们夫妇的新婚礼,也就是有我的一份,便将笔拿给我了。” 谢希暮脑子里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若是没记错,上回那笔似乎是谢识琅执意要拿走的吧? 怎么到谢识琅嘴里,就成了她强行送给他的礼物了? 萧焕嗤了声,谢识琅颇为关心,“大舅哥应该不会介意吧?” 赵宗炀抱住双臂,怎么觉得谢识琅这一声声的大舅哥,莫名瘆人呢? “既然是我送出去的,便已经是她的了,她想送给谁,就送给谁,就算是拿给狗用,我都不会有二话。” 萧焕舌尖顶了下后槽牙,咬重字音:“咱们男人,就是得有气度,你说对吧,妹夫。” 张木华的目光在两个男人身上转悠了一圈,随即对谢希暮压低声道:“都说他们俩关系不好,怎么如今瞧上去也还行呢。” 谢希暮没说话,自觉低下脑袋开始吃饭。 赵宗炀一边给萧焕倒酒,“明日就要出征了,咱们兄弟几个把酒言欢。” 萧焕往着杯中酒液,又看了眼谢识琅,“第一次同妹夫喝酒,不知道妹夫的量如何?” “一般。”谢识琅淡声。 赵宗炀也没意识到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笑道:“你以为谁跟你似的酒量比牛还强。” 萧焕摩挲杯口,“文臣武臣自然不同,有些人瞧着身子虚,但酒量好,有些人瞧着身子虚,又的确是虚,喝不了多少,本以为妹夫是前者,没想到是后者。” 不管前者后者,反正就是一个字,虚。 阿梁都不敢瞧自家主子的脸色了,连忙躲在了雅间外头守着。 “呵。” 谢识琅轻笑了声,分明唇角半扬,可眸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色,“虽然谢某酒量一般,但若要与大舅哥比拼一番,也不是全然没有胜算。” 张木华瞧二人就这样一杯接一杯喝了起来,转头问谢希暮,“你们不是明日要出发去扬州吗?若是丞相喝醉了,明日你们还能走吗?” 赵宗炀整装出征,谢识琅身上的公务也就轻了许多,可以告假陪全家回扬州本族。 谢希暮也不想让谢识琅喝太多的,于是在二人又喝了两壶酒后,拦下了萧焕倒酒的手,“哥哥,别喝了。” 男人之间,也就是争个面子。 若是她去拦着谢识琅,恐怕会让萧焕耻笑他惧内,故而她只拦着萧焕,也算给他保全颜面。 谢识琅的视线却紧紧盯着萧焕手背上的柔荑。 他袖底的手不自觉攥得死死的。 这是他的妻子,却不阻拦他,而是关心别的男人。 脑子里登时出现的全都是成婚那夜,她将契约摆在他面前的场面。 有理有据,冷静自持。 她将和他之间的所有都想得明明白白的,是因为…… 谢识琅看向萧焕那张脸。 难道,萧焕就是她拒绝他的理由,和退路? 难怪她不嫉妒他去教赵柔。 额角就好像有一根弦越绷越紧,他夺过萧焕手里的酒壶,便往自己杯中倒,“既然喝不了,就不要逞强。” 落了下风的成了萧焕,他自是不答应,将酒壶拿回来,连倒两杯饮下,“喝不下的怕是另有其人。” 赵宗炀起初还想和兄弟们痛饮,没想到自己竟连壶把手都没碰到过,眼瞧着身边二人隐隐摇晃,连忙拦下送酒小二。 “不要再喝了。”谢希暮将谢识琅的手摁住,强行拉着人从座位上起来,担心这人再待下去,都要醉死在雾中朗月了。 赵宗炀扶着萧焕,对谢希暮使眼色,“希儿,你先带人回去。” 谢希暮点头,不忘对赵宗炀道:“那便先祝殿下此番大捷。” 赵宗炀心头一暖,没想到今日这场饯行酒,竟然是谢希暮先对他祝福。 两拨人分头行动,谢希暮好不容易瞒过谢端远的人,将谢识琅扶回了朝暮院,没想到刚推开屋子,谢识琅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不肯起来。 “别坐地上,我扶你坐在床上吧。”谢希暮力气本就不大,扶谢识琅回来,已经是筋疲力尽,现下根本没法独立扶人起来。 偏偏阿梁又不知道去哪里躲麻烦了。 她只好蹲在谢识琅跟前,哄道:“地上凉,快起来。” 谢识琅喝得面颊酡红,两缕发丝散乱在脸侧,漆黑眼瞳颇为迷离,双臂撑在身后地上,半抬下巴,轻睨她半晌,才嘲弄道:“别碰我。” 她起先愣了下,又觉得好笑,这人怎么回回喝醉都有不同的反应。 伸手戳了下他的脸颊,“就碰你了,怎么着?” 谢识琅恶狠狠抬眼,瞪向她,“离我远些。” 谢希暮当真被这一眼瞪得心头顿了顿,瞧见男子眼底渐渐浮现上来的红意时,才惊觉不对,忙问:“你怎么了?” “你们都是坏人。” 谢识琅垂下脸,睫翼颤动起来,声线发抖:“阿父不要我,阿兄也不要我,现在……” “你也不要我了。” 她见他这般脆弱的模样,心尖不由跟着一痛,连忙握住他耷拉下来的手,“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檐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粒子,砸在地上发出闷闷响声,屋子里没有生炭火,冷飕飕的。 谢希暮见男子不肯动身,只好去将炉子里的炭火点起来,屋子里才逐渐回暖,只是谢识琅还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十郎。” 她重新返回,轻轻抹上他的面颊,因为喝了酒,颊边都有些烫手,男子就这样缓缓抬起脸来,委屈地看着她,“既然不要我,为什么要答应嫁给我?既然迟早都要和别人一起走,又何必要让我误会?” 误会她心里也有他。 误会在这个世上,最不可能离开他的就是她。 谢希暮都懵了,不是往日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次她是真糊涂了。 谢识琅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懂,可连在一起怎么毫无章法? 什么不要他? 什么迟早要跟着别人走? 走去哪儿? “等等。”她小心问:“我跟谁走啊?” 谢识琅眸底都是讽刺,“除了萧焕,又还能是谁。” “萧焕?”谢希暮抬眉。 兴许是从她嘴里吐出这个名字,谢识琅整张脸都写着嫉妒两个字,怒意忽然上头,攥住谢希暮的手,质问:“一个整日舞刀弄枪的莽夫,他哪里比我好?你喜欢他什么?喜欢到和我成了亲,心里还惦记着他,关心着他。” 谢希暮哑然失笑,这副模样便让男子越发生气,“你还笑得出来?” 他手上用力,将她也一并扯到地上,欺身压了上来,“我不允许你跟他走,我绝不允许!” 谢希暮只觉后背被坚硬的地板硌得生疼,恶劣问:“为什么我不能跟他走?” 谢识琅攥住的拳头隐隐发抖,身子震颤起来,眼眶红得跟兔子似的,逞强的模样瞧着更可怜了,“我就是不许。” 谢希暮清楚,这人一旦酒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故而克制不住地想要欺负他,抬唇轻轻咬在他喉结上,引得对方颤栗了下,又因自己反应而觉羞愤,强调:“不许碰我!” 她坏笑着扯他的衣带,蟒袍松散开来,露出这人里衣,“为什么不行?” 谢识琅单手拽住自己的胸襟,受气的模样莫名有些窝囊:“你心里装的是别人,怎么能碰我,你、你太过分了。” 她捏住他的下巴,对他耳垂上吹了口热气:“那我要是再过分些呢?” 第123章 是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耳朵本来就是谢识琅的敏感之处。 他眼眶里红意更甚,手指关节都透着粉,应当是过于羞臊的缘故。 “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你是个柿子吗?” 面对醉酒的男子,她是什么话都能顺理成章说出来了。 他咬住嘴唇,伤心得眼底浮现水光,即将垂落。 谢希暮才停止调戏,凑到他耳边,轻轻道:“我不会跟别人走的,笨蛋。” 他着急忙慌抬起脸,“你说什么?!” 现在的谢识琅,同未曾及冠的少年郎一般,沉不下气,迫于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她摩挲他的下巴,像是在逗一只忠实娇憨的大狗,耳廓边缘透着鲜血浸泡过的绯红。 “谢识琅,你究竟是为什么会以为我要跟萧焕走?” 谢识琅委屈地盯着她,“你摸他。” “啊?”谢希暮当真是愣了,“我摸他?你看错了吧。” “没看错。” 他气呼呼地反握住她的手背,摩挲了两下,强调:“你就是这样摸他的!” 她都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这样摸过萧焕了,兴许是谢识琅喝醉了,产生了幻觉? “你别胡思乱想,不会的。” “真的不会?”谢识琅张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神情瞧上去像失而复得了对他来说最珍贵的宝物。 “真的不会嘛?” 他眼眶湿漉漉的,很是惊喜,将脑袋埋在她脖颈上蹭了蹭,像是撒娇,乞怜她施予一点同情。 “不会哦。” 谢希暮当真是很喜欢他喝醉后的小模样,分明清楚这人等明日酒醒了,就不会记得如今所发生的事情了,还是捏了捏他的脸颊,转而嗔道:“你还打算压着我多久?痛啊。” 听到女子说痛,就好像触发了谢识琅某个自动弹射机关,一个翻身连忙抱着谢希暮起身,手足无措道:“希儿哪里痛?” 谢希暮被拉到榻上,瞧男子紧张兮兮、像是犯了错的愧疚神态,于是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背上痛。” 谢识琅着急,“那我给你上药。” 说着,他在怀里掏了掏,还真拿出了一个药瓶。 她如今是真信他随身带药了。 “你来上药。” 她忍住上挑的嘴唇,伸手将衣衫半解,雪白肩头顿时暴露在男子的视野中,慌忙躲闪,“不、不,我不上药。” 她眨了眨眼,“方才不是说好了替我上药吗?怎么说话不算话?” 谢识琅羞赧地低下脑袋,用力摇头,“害羞。” 她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笑得肚子疼,没想到有一日谢识琅会当着她的面说自己害羞。 酒,可真是个好东西。 女子轻笑声落在谢识琅耳中,好像加重脸红的火药一般,将药瓶塞到谢希暮手里,结巴着迈开脚步,“我、我出去,你上药。” 不等谢希暮接着调戏,屋门已经被关上。 谢希暮哪里真的需要抹药了,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将药瓶放回桌上,却推不开屋门。 用尽全力,好不容易将屋门推出一条缝,只听沉闷的一道肉响,紧接着是阿梁的尖叫声。 “主子——” 谢希暮心里咯噔了一下,屋门轻而易举开了,谢识琅却捂着脑袋歪倒在一边。 “小叔叔。”她连忙跑过去检查他的情况。 方才他说出去,原来是坐在了她屋门口守着,她那一推,将人都推倒了。 幸好这人只是醉晕了过去,不是磕昏了。 和阿梁一起将人扶回了偏屋,谢希暮也才松了口气。 晨光熹微,冬雪消融,谢家周围街巷邻里一大早便听到搬运行囊的动静,瞧谢家准备了两辆马车,行囊装车则有十多辆,看着像要出远门。 谢乐芙一大早被吴管家喊醒,上下眼皮子都打不开,拖着含糊的脚步好不容易跨上马车,只瞧车内坐着的男子前额红肿,一大早积累的瞌睡忽然清醒,发出一阵爆笑,“大姐姐,你快来啊!车里坐了个寿星公。” 后脑勺被重重拍了下,谢端远严肃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先前嘱咐过几次了,该喊什么?” 谢乐芙捂着后脑勺,没好气嘟囔了两句:“还不让人笑了。” 谢端远看了眼车内男子,“你这伤怎么了?” 谢识琅平静道:“昨日回来,不慎跌了一跤。” 谢端远蹙眉,“多大的人了,走路还跌跟头,下回小心些,记得抹药。” 谢希暮正好从府内出来,瞧谢识琅端正坐在车中,如松如竹,仍是温恭直谅、国士无双,俊脸不染情绪,视线在短暂落在她身上后,又淡然挪开。 好样的。 看来又是半点不记得了。 “从祖父,我让人给您备了早饭,就在前车,您记得要吃,免得等会儿乘车头晕。”谢希暮准备周全,已具当家主母的风范。 谢端远很是满意,关心:“你吃过了吗?” 女子笑,“等会儿和夫君在车里吃。” 谢端远点头,不忘拉上谢乐芙,“过来同我一起,别挤着你叔婶。” 等二人走了,谢希暮才看向车上男子,对方垂眼看书,瞧上去不想搭理她。 看来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误会她和萧焕的时候。 “不扶我一把吗?” 女子清音悦耳,谢识琅微顿,余光瞥见女子莞尔一笑,朝他伸出柔荑,示意让他牵。 他转开眼,“有手有脚,何须让人扶。” “哦。” 谢希暮的语气听上去失落,从阶上跨上来,身子却一歪,“哎哟。” 谢识琅眼疾手快伸手过去,女子歪倒的身形却骤然一稳,疑惑地看向他伸到半空中的手臂,“不是不扶嘛?” 他表情一僵,飞快收回手,“没要扶你。” 谢希暮憋住笑,“那你伸手做什么?” 他转而揉了揉额头,“按一按。” 阿顺正好将早饭递进来,谢希暮也就止了声,等人将早饭放好,才从袖子里取出药瓶,靠近男子,“我给你抹药。” 谢识琅偏开头,“用不着。” 谢希暮观察这人的反应,“真不用?这药可好了,是萧焕给我的。” 谢识琅本身还无事,一听见这个名字,登时沉下来脸,“他给的,我更不会用。”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忘了?” 谢希暮歪过脑袋,笑眼看他。 谢识琅皱紧眉头,“什么?” 她将药液倒在手上,用掌心搓热,一边道:“昨日你可是拉着我哭了好久,求我不要跟萧焕走,你还误会我喜欢萧焕,说你比他好多了,让我不要喜欢他,喜欢你。” 谢识琅瞳仁放大,“不可能!” “所以啊,我昨日可跟你解释很久。”谢希暮将药液抹在他额头上,“我说我不喜欢萧焕,也不会跟他走的,让你不要误会了我同他的关系。” 谢识琅微微一愣,胸腔内存积的郁气好像随着女子的话一点点消散,又心虚道:“谁让你解释了,我没误会。” “真没误会?” 谢希暮秀眉稍动,眉眼笑盈盈的,瞧着让人不自觉心动。 他耳根不自觉一热,“没。” 又反应过来,看向她手里的药瓶,“这是萧焕什么时候给你的?” 谢希暮笑了,“我这个药,是早间托晓真去专门治跌打的药铺买的,效果很好,晓真每次用,很快就能消肿。” 谢识琅这才清楚女子方才是在诓他,嘴唇动了两下,连带着面颊都酡红一片。 “我日后…不喝酒了。” 他语气很闷,像在懊悔。 “别啊。” 谢希暮盯着他,悄然笑道:“多可爱啊。” 他面臊得反应都慢了几拍,回头看向女子,对方却已经转头吃早饭了,像是方才那撩人的话语不是从她嘴里说出一般。 …… 从京城到扬州其实行船最为快捷,然而凛冬河面结冰,只能乘马车到扬州。 谢乐芙一开始还安安分分和谢端远待在一车,可时日久了就憋不住了,跑来谢识琅和谢希暮车上挤着。 谢识琅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谢乐芙挨着谢希暮在车上讲起从前在乡下的奇闻异事。 谢希暮倒是对她所说的鬼故事觉得很感兴趣。 同样,谢乐芙难得觉得自己身上有拿得出来的优点,便同谢希暮讲鬼故事,一讲就讲到了到达扬州那日。 “这可是最后一个鬼故事了。” 谢乐芙喝了口茶,扫了眼边上一如既往低头看书的谢识琅,清声道:“二婶婶可别吓到了,这个鬼故事,可是在我们村子里真实发生过的。” 谢希暮听见真实发生这几个字时,兴趣明显比前几日浓,“是什么故事?” “还是我乡下的爹娘告诉我的——” “他们那时候刚刚成婚,村子里就出了怪事,每到夜晚,就有一个神似帽子的东西在半空中飞,能瞬间飞入村民家里,古怪的是,那东西还可以化作人狼的模样,腿着地直立行走,村民给那东西取名帽妖。” 谢乐芙压低了声音,刻意营造着氛围。 “每到夜深人静,帽妖就会化作人狼,戴上帽子,学着人的模样,敲响村民家中的门,若是开了门,就会被帽妖吃掉。” “那段时日,我爹娘总听说村子里有人暴毙的消息,但因为半夜从没有被敲过门,故而不知道是真是假。” “直到有一夜——” “我爹娘睡下了,到了半夜,忽然屋门响了几声。” “咚、咚、咚。” 敲门声恍若就在耳边响起,危机四伏。 “我娘被吵醒了,去推我爹,可我爹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敲门声还在继续。” “我娘实在没法子,只能起身去看。” “她悄悄拿了棒子,放在身后,她躲到了木门后,悄悄开了一条缝隙。” 谢识琅瞧谢希暮听得越来越认真,秀眉也不禁跟着故事起伏皱了起来。 “可我娘等了很久,都没人进来,她只好探头出去看,可门外,却一个人都没有。” “乡下风大,她以为是风刮得将门响,重新关上门,转身回屋——” “啊啊啊!” 谢乐芙龇牙咧嘴地狂吼,吓得谢希暮抖了下,下意识扑进谢识琅怀里。 男子身体一僵,只感觉怀中多了一道温软娇躯,藕臂紧紧缠绕在他腰上,呼吸都不自觉紊乱起来。 “噗哈哈哈哈——”谢乐芙瞧女子被吓到了,忍不住捧腹大笑:“我就知道你会被吓到。” “谢乐芙。”谢识琅语气不好。 谢乐芙忙捂住嘴,马车正好停了下来,她一溜烟就跑了下去。 原来是到了谢家本族。 谢希暮缓过神来,才从男子怀里出来,见他耳根子透着层薄红,忙道:“不好意思。” 他不自然地将书搁在一边,“下车吧,到谢家了。” 马车外便是一座气派恢宏的府邸,京城丞相府是谢老将军在世时修建的老宅子,而谢家本族在老叔祖去世时修缮了一番,比起丞相府,显得宅子更新。 外头等候了十多人,加上奴仆,活脱脱有四五十个,谢希暮分不清谁是谁,就跟着谢识琅,按着他的称呼喊人。 直到人群中有少年的声音喊她的名字,“谢希暮?” 她这才转过头,瞧见一个模样俊秀的少年,回想了一番,才喊:“阿朝哥哥?” 谢朝瞧女子认得他,忍不住激动起来,“你还记得我?” 谢识琅正站在谢希暮身边,自然也听见了这声呼喊,眸底动了动,注意力也悄无声息落在了二人的对话上。 “小时候咱们一起玩过。”谢希暮笑道:“你不是还将我推到地上了吗?” 谢朝没想到陈年旧事被女子翻了出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瞧女子生得比幼时越发明艳动人,忍不住红了脸,“别说了,那回后,我爹打了我一个时辰呢。” “对了,上回……” 谢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识琅打断:“不是在准备科考吗?如何了?” 谢朝愣了下,当着谢希暮的面显得扭捏,“还在准备。” 谢朝的爹谢从善现如今是本族主事,瞧儿子不好意思说,调侃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方才听老族长说,官家要十郎你教几个皇子公主念书,不知道可不可以也将这小子带回去,有你辅导,这小子兴许还有救。” 谢识琅还未开口,谢端远便笑道:“自然是行的,阿朝聪颖,自幼是一点就通的,我如今虽然老了,但现如今十郎同希儿成婚了,府中有希儿主理,什么事她都操办得周全,等过完年,让阿朝随我们回京城就是。” 谢朝闻言,神情不知为何落寞了一瞬。 而谢从善自然高兴,领着谢希暮等人先去本家祠堂,这次来祠堂,有两件正事。 一是谢乐芙失散多年归来,在本族祠堂还未上族谱。 二则是谢希暮同谢识琅成婚了,得将原先族谱的位置挪到谢识琅夫人的位置。 谢从善早就备着仪式了,带着一众人大大操办,才领着一家子去用晚饭。 他们从京城来,赶路许久,谢端远年纪又大了,便先安排着他们住一晚,等明日再叙旧。 谢希暮和谢识琅被领到了一间屋子中,谢从善不清楚他们是分房睡,这事儿在丞相府也就几个贴身人才清楚,故而只收拾出一间屋子供给他们休息。 谢家本族人多,不像丞相府可以浑水摸鱼,安排给他们的屋子倒是宽敞,看得出精心布置了一番,念在他们新婚,还在床头挂了张极为精细的子孙图。 谢希暮进来后扫了一眼,便匆匆移开眼,面颊发烫。 等下人走了,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烛盏照在子孙图上,让氛围莫名尴尬,又掺杂了几分暧昧,床榻地毯都是选用红布,瞧上去比当日他们成婚时,还要喜庆些。 谢识琅咳了两声,嗓音莫名喑哑:“是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谢希暮闻言一惊,“你说…什么?” 第124章 要跟我一起睡吗? 谢识琅看她反应,不太自然地解释:“咱们住在一起,净室也在一处,舟车劳顿,要不你先去洗?” 谢希暮闻言缓过神来,点头让阿顺和晓真进来拿衣裳备水。 等她沐浴出来,一眼便瞧见地上铺着的褥子。 谢识琅轻声:“别担心,我睡地上。” 瞧男子那神情,应当是在她主动亲了他却又推开他后,以为她想同他保持距离。 “我洗好了。”她坐在妆台前擦头发,提醒他。 镜中美人未施粉黛,仍是鲜眉亮眼,桃夭柳媚,香润玉温,懒懒散散倚在凳边,低眉垂眼擦拭着浸湿的墨发。 谢识琅忽然想起幼时的小姑娘,其实她并非一直都不爱吃甜食,再小一些时,她最喜欢甜腻滋味的糖果子和糕点,旁人有时会对谢识琅提点,要多控制些她的饮食。 女子该苗条纤细才好看。 谢识琅每每听见这话,心中都不悦,他本就不理解为何世人总要规训女子体型容貌,朝堂上的臣子体胖者数不胜数,也未见旁人诟病。 他将小丫头养的白白胖胖的,是他有本事。 谢家才不缺小姑娘几口糕点。 记得等谢希暮到了十岁,他出去办公两个月,等回来后却发现从前珠圆玉润的小姑娘竟然消瘦了不少。 谢希暮开始爱美后,从前最爱吃的糕点碰也不碰,他当下便很生气,还彻查起来是府上哪个下人在谢希暮跟前多嘴,最后还是小丫头过来跟他说不想吃得太胖,怕日后没人愿意喜欢她。 依照谢识琅的思维,没人喜欢谢希暮,是旁人没眼光。 就算将小家伙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又有何妨。 以至于他在那之后的好几年,瞧见谢希暮愈见消瘦,都很不高兴。 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她保持着的优越身段,竟然会如此吸引他。 “……” 从净室出来,谢识琅瞥见女子已经坐在了榻边,一头墨发撩在了腰后,不解地瞧着他。 “你方才进去沐浴,怎么不换水?”谢希暮问。 谢识琅方才进净室,没有差人换水,而是就着谢希暮沐浴过的水清洗。 女子表情疑惑,谢识琅别开眼,语气略显心虚:“没关系。” 吹了灯,屋子里很快漆黑一片,扬州比京城要暖和些,未曾下雪,檐外传来滴答滴答的雨声,很快淅淅沥沥砸在了砖瓦,风潇雨晦,让人心里凉飕飕的。 地铺就垫在床边,两者离得很近。 女子的呼吸很轻,一丝一毫都没有遗漏,流入谢识琅的耳中,他心里乱了起来,忍不住背过身。 “你也没睡着吗?” 谢希暮声音很轻,他微微一顿,而后嗯了声。 “你还记得,白日里阿芙说的那个鬼故事吗?”谢希暮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紧张。 谢识琅不怕鬼,也不信神,这种故事对他来说同笑话没有什么区分,故而道:“她故意吓你的,这个世上没有鬼。” “哦……” 谢希暮语气闷了下来。 他心尖忽然一紧,余光忍不住往床榻上探索,嘴里说的话比脑子要快上几分:“你若是害怕,要和我一起睡吗?” 床榻上传来一阵寂静。 谢识琅其实说完话就后悔了,追补道:“我没别的意思,因为你幼时怕鬼,也是同我一起睡的。” 他这补充的话,怎么听上去更心虚了? 寂夜中传来谢希暮清脆的笑音,柔和道:“无妨,你方才都说了世上没鬼,我信你,就这样睡吧。” 谢识琅心头好似落空了一拍,没由来的一阵怏怏不乐。 她何时这么信他说的话了。 …… 一场风雨过后,天儿暖了起来,年关将至开云见日,碧空如洗,是个好兆头,冬日之阳透过窗隙,照在谢希暮身上,暖洋洋的。 谢识琅一大早就被谢从善找去了,应当是谈京中之事。 北齐蠢蠢欲动,赵宗炀带兵镇压,京城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即便是谢从善居于扬州,都听说了不少风言风语。 赵启如今对待几个皇子的态度不明显,也只有谢识琅这个近臣才知晓些风声。 晓真端着早饭入屋,瞧谢希暮还卧在榻边看书,“丞相就没说错,夫人老是不爱吃早饭,就算饭厅准备着,夫人您也不肯动身,您瞧,丞相让奴给您端进屋来吃。” 谢希暮惯来不喜欢动弹,平日里几个下人也都是将早饭端进屋子里供她吃。 “夫人,现下不是在丞相府。”晓真瞧谢希暮小口吃包子的模样,坐在她对面的小凳上,“今早大家都是一块用早饭的,谢家主事还有那位谢朝公子,都问起过夫人,您就待在院子里睡懒觉,会不会不太好?” 若谢希暮还是从前的身份,家里的姑娘,也就无妨了。 这做媳妇儿的,到底还是受限制些。 谢希暮好笑地看着晓真,“我发现你真的长进了不少,从前不见你想到这些。” 晓真挠了下后脑勺,“还不是跟着您,听得多了,学的也多了,大家都恭恭敬敬地待咱们,咱们不好让别人觉得咱们难相处不是。” 谢希暮吃完最后一口,慢条斯理将嘴擦干净,“你觉得他们为什么恭恭敬敬待咱们?” 晓真想道:“因为咱们是相府啊,天子重臣,受尽荣宠,谁不得敬畏咱们三分。” 女子笑了,“对啊,可天子重臣,受尽荣宠的也不是我,他们敬畏的也不是我,谢家族人所仰仗的,是谢识琅, 他们对我的态度,也是取决于谢识琅对我的态度,所以你不必太将此放在心上,只要小叔叔不说话,谁都不敢置喙,至于旁人心里怎么想的,咱们也不必太过介意。” 若她是个在意旁人看法的,当时就不会拿自己的名声做赌注,她从始至终,在乎的也只有他一个人的看法。 世上对女子的条条框框已经这么多了,又何必让自己活得这么累呢。 “夫人。” 阿顺推门而入,见谢希暮用完饭了,笑道:“谢朝小公子还有允儿姑娘来了。” 谢希暮疑惑,“允儿姑娘?” 这厢还没反应过来,少年便抱着一个小姑娘跨进了门槛,瞧见谢希暮正在梳妆,连忙脸红退了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 谢朝在门口道歉:“我没想到你在梳妆。” 谢希暮疑惑地看向镜中,除了青丝未束,衣裳都是齐齐整整的,故而对外喊道:“不妨事,你进来吧。” 谢朝抓了下头发,犹犹豫豫的,还是执意等谢希暮梳好头发出来。 谢家教养素来严格,谢朝虽然性子活脱,但还是很守规矩,谢希暮走出了屋子,一眼便瞧见他手边牵着的小姑娘,不过四五岁的女娃娃,扎着双丫髻,生得白嫩,一张小脸蛋圆乎乎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谢希暮。 “漂、漂……” 谢允儿扑闪着眸子,悄悄撒开哥哥的手,抬脚便踉跄撞进了谢希暮怀里,“姐姐……” 谢希暮微微一愣,蹲了下来,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肉乎乎的手感很好,“你是谁呀?” “允儿。” 谢朝走来,不好意思地对谢希暮道:“允儿是我妹妹。” 妹妹? 谢希暮记得,谢朝母亲早年就离世了,这谢允儿是…… 谢朝看出来她的疑惑,解释:“允儿是我父亲同姨娘生的,只是姨娘难产,生下来允儿自己却没活下来,允儿也比平常年岁的孩子要傻一点。” 谢希暮确实瞧出谢允儿神智异常,反应也迟缓,抬手揉了揉谢允儿的脑袋,“可怜孩子。” 萧栀当年为了生下她,也付出了生命。 她心头微动,看向谢朝,“你怎么来找我了?” 谢朝噢了声:“二叔同父亲在议事,父亲担心你无聊,让我带着允儿来找你玩。” “玩?” 谢希暮仰起脸,瞧今日碧空如洗,倒的确适合游玩。 “你要带我玩什么?”她转而看向谢朝。 谢朝家训严格,很少同女子在一起,像谢希暮这样的美人直勾勾盯着他瞧,他还真是受不住,慌忙避开视线。 “风、筝。” 允儿听见玩,磕磕巴巴说出两个字。 谢希暮揉揉小家伙的脸蛋,“允儿想放风筝?” 允儿嘿嘿笑了出来,兴奋地张开小手扑腾。 谢朝命下人准备好风筝,谢家周边是有一个马场的,不过冬日马儿都被放在马房中,倒是能放风筝的好地方。 谢乐芙的院子就在边上,听到几人动静,也蹿了出来,跟着谢希暮等人到了马场。 * 悬梁顶端挂着从善如流四个大字的书房内,年轻男子侧坐于窗前,抿了口清茶,谢从善见之询问:“北齐此次派出的将领耶律维骁勇善战,从无败绩,端王殿下去了前线,还真是让人担心。” 谢识琅选择赵宗炀这件事,旁人不清楚,但谢端远和谢从善乃是谢家族人中的领袖,谢识琅无意隐瞒,起初二人都有些疑虑,赵宗炀名义上是皇后养子,却并非皇室血脉,更不受官家爱重。 谢家选择这人,要面对的险阻更多。 但谢识琅从来都有主见,他认定的人或事,不会轻易改变。 赵宗炀从一个不受看重的闲散王爷,走到如今,领军打仗,成了官家信任之人。 谢从善看在眼里,也不免担忧,“三皇子同五皇子从前不将端王放在眼里,现如今,只怕都要与之相争的,战场刀剑无眼,得让端王多加小心才是。” 谢识琅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赵宗炀在赵启心中地位越来越重,赵玥和赵昇就越不会想要赵宗炀平安归来,若是在军中动什么手脚,让赵宗炀死在了战场上,亦是猜想得到。 “此次领军的是萧焕。”谢识琅将茶杯搁下,平静无虞。 谢从善皱眉,“金吾卫将军虽然是皇后子侄,但同端王始终没有血脉相连,谁又能保证,萧将军没有二心。” 年轻男子启声:“旁人会有二心,萧焕不会。” 谢从善也就闭嘴了,毕竟有句话说得好,有时候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身边最亲的人,而是你的敌人。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说了。” 谢从善看谢识琅心不在焉,起身:“今日阳光明媚,十郎要不要随我出去走走,边走边聊。” 谢识琅嗯了声,起身随中年男人向府外走去。 “承蒙你在京中这些年的功绩,谢家在扬州,十分受人敬仰。”谢从善这话倒不是拍马屁,谢识琅在官家心中的地位,不止京城人清楚,扬州人个个都知晓。 再看身边的年轻人,风流蕴藉,嵚崎历落,生得又是凤表龙姿,就算是尚公主都说得过去。 谢从善心内不禁吁,谢希暮虽说貌美,可终究只是一个崔氏女,论及身份地位当真是配不上谢识琅。 “兄长过誉了。”谢识琅态度平平,对于这位族兄,当真算不得热络。 谢从善心思动了动,“十郎身居高位,只得一位夫人,实在可惜,为了子嗣着想,也该再添几位姨娘,才好保延谢家香火。” 谢识琅闻言脚步微顿,“我才成婚,兄长这话若是传出去,只怕要让我家宅不宁了。” 谢从善忙道:“我又不蠢,自然不会在希儿面前提及的,你们新婚,我也是为你未来做打算。” 说到这儿,谢从善又压低了声音:“扬州多瘦马,会体贴人的,你若是需要……” “不用了。”谢识琅语气平静:“兄长接连丧妻,兴许命里也不适合娶妻,还是将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吧。” 谢从善瞪大眼,谢识琅不想要瘦马就不要,竟然还说他克妻? 只听前方传来一道嬉笑打闹声,二人齐齐看过去,谢从善率先道:“前方便是马场,我让朝儿带希儿他们玩,兴许都在里头。” 谢识琅闻言,抬脚便迈入了马场。 只瞧碧空中飞了一只彩蝶风筝,女子额角布了些细汗,兴许是跑热了,将用来保暖的狐裘脱在一旁,绯色春绣芙蓉留仙裙在暖风飞舞,缠绕腰肢的水烟色系带随衣袂飘荡在空中。 她拽着风筝线,脚步轻快,在马场上小跑起来,水袖挽成,露出一截白嫩纤细的藕臂,笑靥灿如春光,比起冬日暖阳还要耀目几分。 谢朝站在一旁看呆了,谢允儿则是一个劲地鼓掌。 “再高点!再高点!” 全场只有谢乐芙对于风筝有所追求,兴奋地张开手指挥,“往那边跑!” 谢希暮本身就不是身体底子好的,在家又总是赖在院子里不出门,体力自然跟不上,放了一阵子风筝,已经是筋疲力尽,步伐慢了下来。 谢乐芙看不下去了,冲上去,“我来!我来!” 风筝被交到谢乐芙手中,还没跑两步,就骤然被一块石头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你大爷!谁放的石头!” 允儿被眼前摔得狼狈的谢乐芙逗笑了,笑得捧着圆肚子,“猴子!猴子!” 谢朝本也是笑着,可定睛一瞧,谢乐芙绊跟头之际,发髻上掉下来了一支簪子。 簪型状若白玉兰,通身温润,成色极佳。 可不正是他买来,让谢识琅转赠给谢希暮的那一支。 后来他听说谢识琅和谢希暮成婚的消息,还失魂落魄了许久。 也该庆幸,白玉兰也是表达友情之花。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簪子会出现在谢乐芙头上。 谢朝愣了许久,回过神来,才上前捡起白玉兰簪子,又转头看向谢希暮。 对方还是笑着,根本不在意谢乐芙头上掉落下来的簪子,先将谢乐芙扶起来,“你怎么不看着点?” 谢乐芙揉了揉屁股,又看谢朝拿着她的簪子,夺了过来,“你拿我簪子做什么?” 谢朝手头一空,又看向谢乐芙,“这簪子,是你买的?” 谢乐芙将簪子重新插进发髻里,理直气壮道:“不是啊,二婶婶送我的。” 谢朝迟缓地望向谢希暮,对方神情无异样,于是他靠近了过去,犹犹豫豫,“希儿,这簪子你……” “你们在做什么?” 谢识琅的声音,打断了几人对话。 谢朝回过头,见谢识琅在瞧见谢乐芙头顶簪子时,面色一如往日正常,忍不住开口:“二叔,这簪子是……” 谢希暮瞧谢朝反应异常,自然也看向了谢识琅。 这白玉兰簪子,她记得是谢识琅给她的,不过…他说这簪子是捡来的。 第125章 舌头,伸出来 “这好像是我托二叔送给希儿妹妹的簪子。”谢朝缓缓看向谢希暮,失落道:“希儿可是觉得这簪子不好,所以才转赠给阿芙?” 谢希暮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谢识琅,分明记得这是他说捡来的。 当时她便觉得这人神情怪怪的,原来真相竟然…… 谢识琅避开她的目光,莫名显得没什么底气:“是我忙忘了,只将簪子给她,忘了说是你送的。” 谢朝睁大眼,显然是有些不敢相信,谢识琅多好的记性,从小父亲便拿谢识琅给他们做榜样,功课政绩,他无一不佳。 临行前,谢朝那般郑重地将簪子交给谢识琅。 他分明答应得好好的,如何会忘记? 谢希暮瞧谢朝脸色,这才打圆场道:“这簪子很好看,就是太华贵了些,阿芙喜欢这种簪子,我便送给她了。” 谢朝袖底下的手缓缓捏成拳,面庞上的情绪说不清是什么。 “好了,要用晚饭了,你们别再聊天了。”谢从善从马场外围进来,招呼众人回谢家。 谢朝回过神来,才领着允儿往前走,谢乐芙则跟随在后,剩下的便是谢希暮同男子并肩而行,起先是一阵无言,快到府前,谢希暮才问了出来。 “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这簪子是阿朝送的?” 谢希暮侧头,施施然瞧向对方。 谢识琅面色强壮淡定,目视前方,没有去看对方,“不是说了吗,就…忙忘了而已。” “忙忘了?” 她沉吟了声,尾调微微上扬:“所以你才说这簪子是捡来的?” “……” 男子神情不太自然,反问:“我说了是捡来的吗?” 她歪过脑袋,凑近盯着他,“没说吗?难道是我听错了?” 谢识琅往旁边挪了些,哦了声:“应该是你听错了。” 新年要饮屠苏酒,谢从善让人从酒窖里搬了几坛子出来,谢家分支族人到了上百人,都是因着谢识琅而来,谢家佳肴美馔备了十数桌,虽然到了饭点,众人都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直到谢识琅入座后,才跟着坐下来。 席间谢端远提杯说了几句话,谢从善紧跟着让谢识琅也说两句,对方却没有开口的打算,谢从善只好自己说了些祝词,才讪讪坐下。 “谢希暮,你尝尝这个酒,老好喝了。”谢乐芙尝了口屠苏酒,“辣辣的,怪刺激。” 谢希暮笑道:“这里头放了花椒和中药材,据说可以屠绝鬼气,苏醒人魂。” 谢乐芙闻言连忙将一大坛子搬到自己脚边,歪过脑袋同女子惊讶道:“这酒竟然还可以去煞气,那咱俩多喝点。” 谢希暮看了眼身边的男子,低声询问:“你喝不喝?” 谢识琅上回喝醉了酒,同她说下次再也不喝酒了,所以这回她才问一嘴。 “不喝。”谢识琅扫了眼她,想来是记起了上回出的丑,刻意回避她眼神,低头吃菜。 谢乐芙抱着屠苏酒,和谢希暮一杯接一杯饮了起来。 谢端远和谢从善身子不好,喝了两杯就将场子交给几个小辈,自己先回了院子休息。 谢家族人难得见谢识琅来扬州,上回叔祖离世,因着是丧事,都没能同谢识琅接近一番。 今日可就不同了,谢识琅虽然不喝酒,但其夫人却喝得微微面红了,且看上去比谢识琅好相处多了,故而族人们一个个都识趣地来敬谢希暮的酒。 都是谢家人,谢希暮又是新妇,第一次来本族,自然不好拒绝,提杯回敬,只是敬一个两个没事,这在座的上百人,数十个都来敬她的酒,一大坛子屠苏酒,谢乐芙没喝多少,几乎全入了谢希暮的腹。 谢识琅本想着过年,谢希暮喝得高兴,便也不拦着她。 她惯来也是有度的,只是今日他看女子的脸颊越来越红,脚步也开始晃荡,却全然没有结束之意,一瞧便知道是喝醉了,忙阻止下一波人继续敬酒,带着谢希暮直接离开了饭厅,留下谢乐芙陪众人喝酒。 谢朝也在饭厅内,瞧谢希暮被谢识琅带离,犹豫了一阵子,还是起身跟了上去。 “……” “唔……” 谢识琅将女子放在榻边,见她蜷缩起身子,不满地晃荡着脚尖,像很不满,就这样被他带回了屋子。 “自己多少量不清楚。” 谢识琅蹙眉,伸手掐了下她的脸颊,疼得谢希暮皱紧了眉头,拍开谢识琅的手,哼了声:“讨厌。” “我讨厌?”谢识琅嗤了声,浑然不记得自己醉酒的模样,对小姑娘低骂了声:“小酒鬼。” 阿梁一同入屋,端来一碗醒酒汤,见谢希暮醉得没有神智了,自家主子脸色也不太好,连忙缓和道:“过年了,夫人想来是高兴,才喝的多了些,主子将醒酒汤给夫人喂下去吧,屠苏酒的后劲大,免得夫人明日起来头疼。” “我知道了。” 谢识琅念在小姑娘喝醉了,懒得跟她计较。 “还有,这是端王给您的信。”阿梁将从远方送来的信件交给谢识琅,“咱们同北齐的战事很焦灼,端王该不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谢识琅接过信,一目十行,眸底微动,平声道:“他遇刺了。” 阿梁惊了,“萧将军不是也在军中吗?他素来管理严格,怎么会放刺客进队伍,端王伤势重不重?咱们要立即回京给官家报信吗?” 男子敛下眼皮,反应倒是波澜不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道:“不用了。” 阿梁瞧自家主子这反应很不解,“那咱们要给端王回信吗?” 谢识琅将信放在烛台上,只瞧白烟袅袅,信件在火光中消失,他语气不明:“也不必。” 阿梁闻言只好退下,一并命阿顺和晓真不用打扰谢希暮,有谢识琅给女子服用醒酒汤休息。 谢识琅用指腹在碗边试了试温度,才端过去,扶起谢希暮,“谢希暮,张嘴。” 小姑娘眉头紧皱,像是小猫儿似的,微微张唇,伸出舌尖在碗边上探了探,尝到滋味后眉头皱得更紧了,往后倒退,“难喝,不要。” “听话。”这场景尽数落入谢识琅眼底,他喉结滚动了两下,扶着人的后腰,将醒酒汤再递了过去,“若是不喝,明日头疼我可不管你。” “明日?” 谢希暮慢慢眨了下眼,随即摇头,“明日不能头疼,明日要和阿朝哥哥去放爆竹。” 谢识琅先前听她这么喊谢朝就忍了,现下当真是不悦了,掐住她的脸颊,沉着脸道:“谢朝是你哪门子哥哥?” 谢希暮眼神松散,因着被掐脸,有些不高兴道:“就是哥哥呀,从小到大,我就是喊他哥哥的呀,哪里不对?” “还哪里不对。” 谢识琅睨着小姑娘,面上表情很臭,“你不记得你嫁给谁了?” 谢希暮闻言一脸懵神,挠了下后脑勺,不明所以,“什么嫁人?我又没有嫁人,别…胡说八道。” 他胡说八道? 好样的。 喝个酒,连自己嫁人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谢识琅都要气笑了,将人扔在床上,也不管醒酒汤喝没喝,搁在桌边不管,反倒是谢希暮一沾枕头就闭上了眼,晕乎乎的,像是睡着了。 男子深吸一口气,都压不住心里那股子不满,愤愤坐在了桌边,盯着柜边放着他昨夜打地铺用的褥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只听咚的一声。 椅背后忽然传来一道痛呼,谢识琅微微一愣,只觉膝上一软,小姑娘就这样直挺挺坐在了他的腿上,一脸痛苦地揉着手肘。 “痛。” 谢识琅皱眉,连忙将她袖子挽起来,骨头没事,就是有些红肿,过了今日,应当会生出些淤青。 “你不是睡了?起来做什么?” 他没好气地看向坐他腿上的谢希暮。 小姑娘咬着唇,摇头晃脑,紧接着又将脑袋靠在他胸膛上,“唔…困。” “困了就自己回床上睡觉。”谢识琅这话说得很冷漠。 可谁叫是谢希暮先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怎么不回床上睡觉?” 谢希暮扬起脑袋,反过来问他,昔日白皙的面颊此刻酡红一片,睫翼沾湿,连带着眸子都雾蒙蒙的,我见犹怜。 “我为什么不回床上睡觉,你心里不清楚?” 一说起这个,谢识琅便越发来气,惩罚性地打了下小姑娘的后腰,却没想到手感不对劲,过分柔软圆润,这才让他意识到打错了地方,整个人都僵了一瞬。 好在谢希暮醉得厉害,根本分不清方才发生了什么,两条藕臂反而主动勾上了他的脖颈,直勾勾盯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谢识琅喉结滚动了两下,手不自觉拢住她的后腰,防止人掉下去,却又不敢握得太紧,以防引火烧身。 “你是谁啊?” 谢希暮认真地打量他,“你生得真好看,要不…你给我当夫君吧?” 谢识琅好气又好笑,视线落在谢希暮面上,漆黑深邃的瞳仁缓缓动了动,“你要我当你夫君,那是不是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谢希暮眨了眨眼,缓慢点了点头,“好。” “那你说,我是谁?”男子嗓音低哑下来,指尖摩挲过她腰后的系带,像是燎原之火,撩拨着她的意识。 谢希暮浑浑噩噩,看了谢识琅一会儿,像在回想他究竟是谁。 “……小叔叔?” 她腰后被人生生捏了下,疼得她轻呼了声。 “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谢识琅时隔多日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很不高兴,像是他好不容易和谢希暮拉近的关系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他们都已经成亲了,他算是她哪门子叔叔? “唔……” 谢希暮眼睫尾颤了两下,不确定道:“夫君?” 面前的男子低笑了声,平日里总是绷着一张脸,瞧上去规矩严肃,此刻似笑非笑的模样,当真是越发俊美勾人。 “叫我的名字。”他循循诱导。 谢希暮回想道:“谢…识琅?” “你说——” 他深深地盯着她,极具压迫感的眼神让人忍不住浑身颤栗,一字一顿:“你最喜欢谁?” 谢希暮意识已经全然涣散了,若非被这人抱在怀里,只怕下一刻就要睡过去了,故而恍惚道:“我最喜欢…小叔叔。” “不对。” 他点了点她的鼻头,提醒:“名字。” 谢希暮尽力回想:“我最喜欢…谢识琅。” 他满意地牵了牵唇,对谢希暮这种听话的反应非常喜欢,捻住她的下巴,轻轻摩挲,视线也紧随着女子娇嫩的朱唇,“你说,你最想要谁?” 谢希暮困得不行了,想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靠一靠,对方却不许,执拗地要她回答。 “你。” “你。” 她接连答了两声,却仍不能让对方放弃,掐着她的腰,让人重新坐直。 “希儿乖,把话说完整。”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才道:“我…最想要你。” 他长眉微抬,“想要谁?” “谢识琅。”小姑娘或许也意识到自己的含糊,坐直了身子,瞧着谢识琅的眼睛,慢慢道:“我最想要谢识琅。” “……” 男子眼神随着她的话暗了一暗,捏住小姑娘下巴的手力道加重,故意道:“你想要我?那你要做什么?” 谢希暮想了想,主动将脸伸了过来,对着男子好看的唇形,轻轻贴了上去。 温凉与滚烫相触的瞬间,谢希暮又很快挪开唇,让谢识琅尚未来得及感受,心里酥酥麻麻的,像是有一万根羽毛在他心尖上生挠。 她腰后的手跟着腰线游移起来,在微微陷进去的腰窝处用力按了下,谢希暮哼了声,不自觉往他跟前凑了凑。 他呼吸粗重起来,眼神倒映出女子千娇百媚的面庞,不由越发炙热滚烫,“乖,舌头伸出来。” 谢希暮已经分辨不出现在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只能跟随着男子的教导,乖乖将舌尖伸了出来。 朱唇微张,粉嫩的小舌暴露在他的视野里,她那双湿哒哒的眸子格外勾人。 “唔——” 她只觉一股温凉的气息堵住了她的唇,搅弄风云,体内的气息也被他一点点强势地掠夺去。 恍若沉入湖底,溺水窒息的滋味席卷她的思绪,男子却一直睁着眼,死死地盯着她,瞳仁中翻滚的欲色渐黯,好像一头隐匿于黑暗的野兽,在贪念被勾起来后,彻底疯狂,攻城掠地。 “……” 她被吻得都快晕过去了,最后一点气息被他抢走后,对方才稍微肯放过她,容她在他肩上歇息片刻,喘过两口气来。 “热……” 她虚虚吐出一口气。 “热?” 他喉结滚动了两下,目光粘在她白嫩后颈上,那根纤细鲜艳的红带子,垂下脸,嗅着她身上的清香,贪念更甚,“那怎么办呀?” 温热的气息均匀喷洒在她脖颈上,越发燥热,不耐烦地扯动自己的衣襟,露出一大片雪白娇嫩的香肩。 那根鲜红细带,也更大范围地暴露在谢识琅眼皮子底下,云团沟壑,香温玉软,暗香流动。 夜深了,桌前烛台烧得快到底,光线紧跟着暧昧旖旎。 喝醉酒的不是他,可动了欲念的,他难逃其罪。 “说。” 他禁锢住她的腰肢,诱导过分急切:“我要你。” 谢识琅不会强人所难。 他要她亲口说。 女子睫翼懒懒耷拉下来,终归是如了他的愿,“我要你。” 砰的一声。 桌案上的书册笔架被男子扫荡在地,谢希暮身子腾空后,被压在了桌案之上。 他欺身压过来,女子腰上系带款款落下,恍若风中飘逸的彩蝶,逐渐降落。 烛光映在白胜雪的后背上,隐隐发抖。 屋门恰好被人推开,撞见了这一幕。 谢识琅飞快从手边拿起狼毛大氅盖在了女子裸露在外的肩头,将人按进了自己怀里,对闯进来的少年吼了声:“滚出去。” 谢朝惊呆了,方才一闪而过的画面不是没瞧见,实在是震撼过大,让他无法消化,本以为谢识琅同谢希暮之间的婚事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直到放才瞧见二人情难自己。 原来…他们二人根本就是两情相悦。 脸上过于难堪,谢朝低着脑袋道歉后,飞快夺门而出。 谢识琅压下心底的怒意,这才将女子身上的大氅重新脱下。 第126章 赤裸裸地调戏他! 小姑娘靠在他胸膛前,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谢识琅又好笑又好气,捏着她的柔荑,时轻时重,闹得谢希暮皱紧眉头,不满地在他胸襟上蹭了蹭,表示自己的不满。 “你还耍脾气。” 他埋下脑袋,鼻梁在她颈窝里挪动少许,喟然:“祖宗,你害我不浅。” 长夜漫漫,阿梁只听自家主子重新叫了两回水入屋,晨光熹微,窗边烛火彻底熄灭。 “……” 卯时起屋外便洋洋洒洒下起了鹅毛大的雪片,不过一个时辰,便铺满了青石板地砖,阿顺将台阶上的落雪扫干净,准备进屋加炭火。 只瞧米白映月纱帘后,小姑娘趴在男子宽阔结实的胸膛上,男子的手臂也牢牢环在她腰肢间,两道身影紧紧贴合在一起,正酣睡着,画面情浓胜蜜。 屋内炭火还足,阿顺都被熏得脸热,连忙端着篓子出去,将屋门一并带关。 等谢希暮醒来的时候,喉咙干痛得厉害,跟有锯子剌动似的,她靠的枕头也硬邦邦的,起身一瞧,腰腹上的手却忽然收紧,吓得她又跌了下来,重新掉入男子的怀抱。 “这……” 她懵了半晌,发觉抱着自己的是谢识琅,猜到约莫是自己昨夜喝醉了。 男子好看的眉宇浅浅皱了皱,才缓缓睁开眼,瞳仁一点点清明后,竟然并未松开她,反而手上用力,将人按进胸膛里,翻了个身,哑声:“再睡会儿。” “?!” 谢希暮都快以为抱着自己的谢识琅是个假人了。 平日里这人害羞起来比谁跑得都快,今日怎么会这样主动? 他侧卧着,宽阔的肩膀展开牢牢挡住了她的视野,只能瞥见白色帘帐随着床榻摆动而一晃一晃的,像是一场梦。 “谢识琅?” 她悄然喊了他一声,男子起先没有应声,过了半晌,才勉强重新睁开眼,“饿了?” 等等? 现在是讨论她饿不饿的事情吗? 谢希暮面上的惊讶尽数落入男子眼底,他气笑了,“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这话听上去怪暧昧。 谢希暮面露难色,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衣衫,倒是完完整整,身子也没有哪里不适的。 谢识琅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一遭,不自觉红了耳朵,“你想什么?” 她眨了眨眼,又无辜地摇了摇头。 “你昨夜对我……”谢识琅停顿了下,“动手动脚,做了些过分的事情。” 她眉头一挑,难不成昨夜她喝完酒后暴露了真实德性? 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就算是她想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谢识琅又没有喝醉,难不成还拦不住她? 男子此刻装得倒是镇定,她却从他眼底察觉了几分紧张。 于是神情好奇问:“我对你怎么动手动脚?” 谢识琅眸底微动,遮遮掩掩地指了下他的嘴,面颊跟着红了起来,“你还说…想要我。” 她:?! 她醉酒之后这么狂野? “那…后来呢?”谢希暮仰起脸来,倒是没有谢识琅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反倒让他紧张起来。 他瞳仁转动,“你喝醉了,我自然不能……” “那就好。”女子好像长吁了一口气,惹他心底一沉。 “既然你知道我醉酒了,应该也能理解我吧?” 谢识琅皱眉,“难道醉酒做的事情就不用负责了吗?” 负责? 她打量着男子脸色,“那…我要怎么负责?” 谢识琅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转身下榻趿鞋,语气莫名凶了起来:“自己想。” …… 瑞雪兆丰年,谢从善念在大早上便下了雪,昨夜大家又都喝了酒,便吩咐下去不用一起用早饭,等谢希暮起身的时候,男子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晓真端早饭进来,问谢希暮:“夫人是不是又惹丞相生气了?” 谢希暮舀了一口粥放嘴里,里头应当放了蜂蜜,在舌尖化开甜滋滋的,语气也不禁带了笑色:“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丞相方才出院,脸色有些难看。”晓真不解道:“今日一大早,阿顺还跟我说,您和丞相很甜蜜来着,怎么才这么点功夫,就闹掰了。” 谢希暮眉眼弯弯,“兴许是他气性太小了吧。” 晓真瞧自家夫人这模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大事,故而也放心了,谢乐芙带着谢允儿来的时候,谢希暮正梳妆打扮好,见谢乐芙一手抱着谢允儿,一手提着一筐子炮竹,兴冲冲走来。 “你动作怎么这么慢?不是说好了今日放炮吗?” 谢乐芙和谢允儿扁着嘴,一脸幽怨地盯着谢希暮。 后者忍俊不禁,认为这二人合该是两姐妹才对。 “谢朝呢?” 谢乐芙才反应过来少了个人,转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小奶娃,“你哥呢?” 谢允儿眨巴眨巴眼,迷糊道:“哥哥说…身子不适…不放炮竹。” “昨日不是还跟打了鸡血似的,今日就蔫儿了,好歹是个儿郎,真不行。”谢乐芙哼了声。 谢允儿听见她编排自家哥哥,也没有不开心,反而抱住谢乐芙的脖颈,两眼冒星星:“姐姐…厉害。” 谢乐芙脸色红了一瞬,咳了两声:“改日姐姐带你去乡下玩,可比在这儿好玩多了。” “二姑娘看上去倒和允儿姑娘是一个年纪的,聊得来。”晓真在谢希暮耳边取笑。 谢希暮拍了下晓真的手,“去将东西拿来。” 晓真哦了声,从屉子里取出东西后,递到谢希暮手上,“姑娘现在就给吗?” 谢希暮想了想,收到袖子里,“等玩完炮竹吧。” 谢从善书房内,年轻男子端坐于旁,谢从善则是同谢端远对弈,你来我往,棋局焦灼难分。 “从善棋艺长进很大。” 谢端远惯来爱棋,“记得你少年时,也曾同我下棋。” “那时候,我在您手下,走不了两步棋。”谢从善笑道。 谢端远摇了摇头,喟叹:“我老了——” “您瞧瞧我们这几个小辈,头发都花白了,您若是还不老,岂不是要成老神仙了?”谢从善打趣。 谢端远失笑,指了谢从善两下,余光瞥见年轻人神色不明,询问:“十郎,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识琅回过神,“不曾。” 谢端远凝神,又问:“端王殿下那边如何了?可还顺利?” “战事若遇上什么问题,会有消息传回来的,从祖父放心。”谢识琅语气平和。 谢端远嗯了声,他最欣赏谢识琅的一点就是稳重自持,这点同谢识琅父亲有些相像。 “您啊,担心这么多事情做什么。”谢从善调笑:“十郎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又娶了妻,什么事情心里都有数,您就安安心心颐养天年就好。” “瞧,您再分心,只怕要输给我喽。”谢从善笑。 “你还想赢我。” 谢端远冷笑:“上回赢了我的,还是梁老棋师的孙子,你有那本事吗?” “梁老棋师的孙子?” 谢从善似乎听说过这人,询问:“可是潭州那个知州?” “你知道?” 谢从善点头,“听说他上任后,办了好几桩漂亮案子,本事挺厉害。” 只瞧一边座位上的男子腾的一下起身,转而朝他们淡淡道:“二位先下棋,我想起来还有一本书没有看完,就先下去了。” 谢端远没想起来梁家同他们家之前的渊源,还真以为谢识琅是去看书的,挥手道:“去吧,别忘了要早些收拾,得准备回京的行囊了。” 谢从善不解,“这么快就要走吗?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扬州,多待几日吧。” 谢端远笑叹:“先前同你说了,圣上让十郎给几个学生讲课,我们在扬州过了年,不好拖延太久, 到时候再将你家朝儿带到京中,早些听课,开春三月便是科考,早做准备,也好考个名次出来,到时候我们在京中为朝儿相看个好姑娘,这样也就完成了你心中的一桩大事了。” 谢从善闻言面上一喜,谢朝确实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先前一直待在扬州,谢从善还未挑出来个好的,但若是去了京城,由丞相府挑选,一定不愁找个好姑娘。 “那还要劳烦您和十郎费神了。”谢从善躬首道。 谢识琅从书房出来,阿梁紧随其后,瞧男子脸色,疑惑道:“主子,为何方才老族长问起端王的事情,您要瞒下来。” 男子却没有回答阿梁的问题。 阿梁只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情,闭上了嘴,遥遥听见一阵清脆的嬉笑声和炮竹声,混合成一片,热闹欢腾。 自家主子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花园内,谢希暮蹲下了身子,捂住谢允儿的耳朵,将小娃娃环抱着,见谢乐芙点燃炮竹后,柔着声问谢允儿好不好看? 炮竹燃得噼里啪啦,白烟袅袅,女子水烟碧裙逶迤款款,狐裘围脖毛茸茸的一圈,包裹住明艳动人的脸蛋,雪肤花貌,低眉浅笑。 “允儿,阿芙,这个给你们。”谢希暮莞尔一笑,将袖子底下压着的东西交给二人。 谢乐芙惊讶道:“红封?你还给我们准备了红封!” 谢允儿小手抓着沉甸甸的红封,十分好奇,谢希暮替她将红封塞进腰上挂着的小兜里,一边笑道:“自然得给你们红封了,恭贺新岁嘛。” 谢乐芙明显是最激动的那个,连忙也将红封塞进袖子里。 谢识琅就这样定定地瞧着她们。 园内枯树恍若逢春,分明炮竹声聒噪,可谢希暮就那样怡然自得在那儿,便使得氛围一片融洽自得,万籁俱静,世上万物,在她跟前好像都失去了颜色。 一个响炮扔到了谢识琅脚边,发出砰的一声,他愣住的思绪这才回过神来。 “噗哈哈哈!” 谢乐芙捧腹大笑,“二叔,被吓傻了吧,你瞧你愣的那样。” 谢允儿躺在谢希暮怀里,也跟着咯吱咯吱笑了起来。 谢识琅脸色垮了下来,走到她们跟前,看了眼谢希暮,语气不明:“玩得很开心。” 看谢希暮这副模样,是将他全然抛在脑后了,他一整日都在想她,她却一整日只惦记着玩。 女子听了他的话愣了愣,“你要一起来放炮竹吗?” 谢识琅面色更臭了。 只听谢希暮怀里传出一道清脆的哭声,让众人一惊,谢乐芙忙扔下手里的炮竹,跑到谢允儿跟前,“允儿,你怎么了?” 谢允儿赖在谢希暮怀里抽抽噎噎的,时不时瞅谢识琅一眼,瞧上去很害怕。 “二叔,你吓到允儿了。”谢乐芙皱紧眉头。 谢允儿哭得更惨了,手死死抓着谢希暮的衣衫,“凶、凶。” 谢希暮拍了拍小娃娃的脑袋,轻声哄道:“允儿乖,二叔不是在凶你,二叔只是看上去凶,他很温柔的。” 说着,她将小娃娃抱在怀里,起身靠近谢识琅,哄道:“允儿瞧,二叔是不是生得很好看?” 谢识琅根本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了,分明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姐姐、好看。” 谢允儿又悄悄看了眼男子,转头趴在谢希暮肩上,“二、叔,丑……” 阿梁忍不住瞥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嗯,更难看了。 谢乐芙还从没听过别说谢识琅丑,一时间都险些没憋住笑。 “你叫我二叔,便不应该叫她姐姐。” 谢识琅盯着谢允儿,这副严肃的模样,让小家伙更畏惧了。 “我同她是夫妇,你该叫她婶婶。” 谢识琅还在肃声教导,谢允儿都快吓晕了,不停挥舞着手臂要跑。 谢乐芙连忙从谢希暮手里接过小家伙,不满地哼了声:“方才还好好的,二叔你一过来,搞得大家都不高兴了。” 谢识琅语气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谢希暮连忙拉住男子,“好了,孩子都哭了,你少说两句。” 谢乐芙朝男子做了个鬼脸,飞快抱着人逃之夭夭。 等人走了,谢希暮才无奈失笑:“你一个做长辈的,跟孩子斗什么气?幼不幼稚?” 男子看着她,不悦强调:“你和我成婚了,也是做长辈的,为什么不让谢允儿喊你婶婶,反而跟着谢允儿一起喊谢朝哥哥,他算你哪门子哥哥?” 她蓦然觉得这话分外耳熟,好像在梦里听过一般。 “你就这么在意称呼吗?” 她细声细气道:“谢朝比我的年纪都大,又是与我从小认识的,他若是喊我婶婶,岂不是太怪了点,而且允儿年纪还小,根本不懂这些称呼的,你有必要这么在意嘛?” 有必要? 她还反问起他来了。 “谢乐芙跟你一样大,她怎么就叫得你婶婶?” 谢识琅心里憋的闷气可不少,这会子全说出来了:“若真是按照年纪来选称呼,那我比你才大六岁,你做什么喊我叔叔?” 谢希暮都快不记得上一次喊谢识琅叔叔是什么时候了。 难道是昨夜喝醉了喊的? 对方显然还在气头上,她只好顺着他的毛,“那我也喊你哥哥,成不?” 这个回答显然在谢识琅意料之外,他的反应一顿,就瞧女子笑盈盈地抓住他胳膊,甜甜喊了声:“哥哥,十郎哥哥。” 阿梁瞧男子耳朵连带着脸颊一瞬间就红了,憋住笑,拉过晓真默默退场。 谢识琅嘴唇动了两下,“你…你别想转移话题。” “我没有想要转移话题呀。”谢希暮眉眼弯弯,情绪极其平稳,“你慢慢说,我慢慢听嘛,哥哥。” “你!” 谢识琅就像吃了个闷亏似的,想说又说不出来,只能任由女子牵着自己往院里走。 住处离花园有些距离,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回到住处,他的情绪也就逐渐平息了下来,回想起自己方才发脾气的样子,实在是有些难堪。 他从前不是这样阴晴不定的人,他亲人早亡,从小,他就克制着自己的脾性,惯来是冷静自持的,可在面对谢希暮时,却浑然像是变了个人。 “喏,这个给你。” 一个崭新的大红封递到了他的面前。 谢识琅愣神,“你给我红封作甚?我又不是小孩子。” 素来都是长辈给小辈封红封,昔日谢识琅每年都会给她封,今年却调转了。 谢希暮朝他眨了下眼,“没关系,你在我眼里也和允儿一样。” 这是在说他方才耍小孩子脾气? 谢识琅闷闷哼了声:“你白日里想好没?” 谢希暮一愣,“想好什么了?” 他没好气看着她,“想好怎么对我负责了吗?” 原来还惦记着这事儿。 谢希暮沉吟了声,犹豫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负责,你说昨夜我对你动手动脚了,实在不行,你还回来吧。” 男子表情一僵,“什么?” “就……” 谢希暮趁男子没反应过来,抓住他的衣襟往下扯,他被迫弯下了腰,还来不及说话,清甜的气息便堵住了他的唇。 谢识琅还在懵神的状况下,被谢希暮亲了。 “喏。” “就是这样。” 谢希暮退开后,无辜地瞧着他,“还给你咯。” 谢识琅绷紧了身子,恍若一块石头僵持在原地,不敢置信女子方才对他做了什么。 若说昨夜她做的那些只是酒后失智,那方才她…… 她这不是赤裸裸的调戏他吗?! 第127章 回京途中遇刺 谢识琅缓缓抚上自己的唇,视线好像盛了一汪晦涩不明的暗河,配合上红得快滴血的耳根子,整个人瞧上去莫名好欺负。 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谢希暮,你究竟……”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男子的问话。 “主子,不好了。” 阿梁的声音显得慌乱,谢希暮连忙将门打开,询问:“怎么了?” 阿梁禀报:“前线传来消息,端王和萧将军在与北齐对阵时双双失踪,消息传回京后,官家和太后都急得病倒了。” 谢希暮面色一僵,萧焕骁勇善战,大大小小的战事经历过不少,怎么会失踪? 还有赵宗炀,他平日里爱说说笑笑,但处事也是个小心谨慎的,大赵军中两个领袖同时不见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主子,夫人,老族长听闻消息后,让人准备了现下就启程回京。” 谢希暮转头,缓缓看向谢识琅,对方面上的神色不明,他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是波澜不惊的,赵宗炀是他好友,若是不担心,一定是假的。 “阿梁,你跟阿顺和晓真说一声,让她们将东西都收拾好,还有阿芙,让她也不要磨蹭了。” 阿梁应声离开,抬眼本是碧空如洗,辗转间却已乌云密布,他不自觉呢喃了声:“变天了。” 说完又飞快捂住自己的嘴,连呸了几声。 …… 谢从善听了消息后,也是急匆匆送丞相府一干人出来,谢朝尚在病中,谢从善说了让这人再过几日自行来京。 来时闲情逸致,悠然自得,回时却急急忙忙。 众人心情不一,就连谢乐芙心里都觉得有些不安,悄悄问了谢希暮好几次发生了什么。 谢希暮自然是不会说出来,赵宗炀和萧焕阵前失踪是大事,加之赵启和太后也跟着病倒了,若传扬出去,只怕会引起恐慌。 且谢乐芙瞧着大大咧咧的,胆子却不大,若是同她说了,只怕要比如今还战战兢兢。 京城风云诡谲,谢识琅乃是肱骨之臣,自然得赶回去把握大局,她不能给他找麻烦。 连夜赶路,车队也就在半道上休息了一个时辰,车夫便又急忙赶路,像是天意,前几日在扬州天气倒还不错,一上路便是阴雨连绵,车轮滚过泥泞,发出粘腻湿润的响声,直叫人心里越发乱糟糟。 到了应天府,就离京城不远了,久日赶路不休,谢端远的身子早就熬不住了,谢希暮提醒了两句,谢识琅也认为赶路太过匆忙,吩咐车夫经过应天府的时候驱车入城,现在客栈内休息一夜,也好让谢端远缓一缓。 “还有多久到啊?” 谢乐芙待在谢希暮的车上,打了个哈欠,歪倒在谢希暮肩膀上,眼睛都睁不开。 晓真同阿梁一块驱车,回头对内道:“过不了两个时辰,应当就能到应天府了,到时候姑娘可以去街上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这几日接连赶路,谢乐芙吃的都是干粮,早就馋疯了,一听晓真说的,精神都亢奋起来。 “夫人,药熬好了。”阿顺将瓷碗递给谢希暮。 女子接过后,在碗底搅动了两下,引得谢乐芙好奇,“这是什么?” “安神汤,从祖父这些日子都睡不好,离应天府还有两个时辰,喝了安神汤,好让他睡一会儿。” 谢识琅闻言,转头打量女子,这几日都是靠在马车里休息,她的精气神也不如往日好,从袖底取出一块红糖来,递到她嘴边,“张嘴。” 谢希暮都没瞧清是什么,下意识张开嘴,甜腻的滋味在舌尖一点点化开,才反应过来,“哪儿来的红糖?” 谢乐芙睁大了眼,“糖?什么糖?” 谢识琅面不改色,“早上车马停下来歇息时,路过一个摊贩,在他那儿买的。” “怎么没有我的份?”谢乐芙嘴唇抖了抖,很是愤怒。 谢识琅表情淡定,“摊子上只剩一块了,郝长安没教过你要礼敬尊长吗?” 阿顺忍着笑,瞧谢乐芙的脸气成了一个肉包子,谢希暮不好意思笑道:“等会儿进城,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谢乐芙只好作罢。 “我先去给从祖父送药,阿芙要过去吗?”谢希暮问。 谢识琅看了眼女子,“让下人去吧。” “无事,正好我下去走动走动。”谢希暮道。 谢乐芙一副蔫蔫儿的样子,靠在椅背上,“你去吧,我再睡会儿。” 谢端远的马车在后头,谢希暮走到车边,吴管家正从车上下来,一脸担忧。 “吴管家,从祖父好些了吗?” 吴管家皱眉,“老族长多日没有休息好,年纪大了,有些吃不消,方才送进去的早饭全吐出来了。” 谢希暮闻言颔首,“你先下去休息吧,我来给从祖父喂药。” 吴管家伺候了老人家一宿,确实也禁不住了,朝女子躬身道谢,随即返还了自己的马车。 撩帘入内,谢端远倚靠在椅背上,手撑着额,面色青郁,一瞧便是不舒服。 “你来了。”老人家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谢希暮端药入内,轻声道:“熬了些安神汤,从祖父喝完睡上一觉,很快就到应天府了,到时候咱们找间客栈休息一宿。” 谢端远沉沉叹了口气:“我老了,不中用了,拖累了你们。” “祖父别这样说,大家赶路了好些日子,都累了,也不是单是为您,也得为下头的人考虑,在客栈休息一夜,也缓一缓。”谢希暮将药给老人家喂下去。 安神汤的作用很好,谢端远眼皮子松乏下来,“还好有你主事,我也就放心了。” 说罢,谢端远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 阿顺接过女子手里的汤碗,询问:“夫人,咱们现在就回马车吗?” 谢希暮回头看了眼谢端远,“方才我叫吴管家去歇息了,我现在这儿守着从祖父吧,万一醒了,身边需要人。” 马车行进了一盏茶的功夫,眼瞧着淅淅沥沥的雨丝成了瓢泼大雨,谢希暮蹙眉,将车里备着的厚褥子盖在谢端远身上。 “这么大的雨,咱们要不要提醒家主慢些行进?”阿顺担忧。 雨腥混杂着泥土味扑鼻袭来,谢希暮心头忍不住顿了两拍,瞧外头雨势骇人,正准备应声,忽然马车骤然趔趄。 谢希暮连忙将谢端远先扶稳。 “怎么回事?” 阿顺也一直待在车里,谢端远的车又在最后头,先掀开帘瞧了两眼,看不清状况,拿伞下去往前走了两步,只瞧雨幕中数十个黑衣人手握银刀,将车队包围了起来。 阿顺惊慌失措跑回来道:“不好了夫人,有刺客!” 听到刺客这两个字,谢希暮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谢识琅在朝为官,办过不少人,得罪的人自然也不少,突然出现了一帮刺客,还真是摸不清来的人是谁。 “窣——” 只听马车顶传来砰的一声,车顶被一箭射裂开,雨水汩汩往车里灌,全洒在了她脸上,眼前只剩一片模糊。 “夫人!” 阿顺惊呼了声。 * 谢识琅坐于车内,瞧马车被人包围得水泄不通,看了眼脸色都白了的谢乐芙,对外道:“阿蟒,带阿芙去夫人那里,将她们护好。” 玄衣少年钻进车内,用斗篷盖住谢乐芙的脑袋,护着人飞快往车队后头奔。 “二叔!” “二叔!” 谢乐芙担忧地回头看向马车里的男子,被阿蟒重新扭过脑袋,快速往后头跑。 弓弦绷紧,阿梁撩开车窗帘,“主子,这些人握弓箭的动作都是被训练过的,若我没瞧错,他们都是行伍中人。” “拦我的车,胆子不小。” 谢识琅抬起眼皮子,就算面对如此危情,仍是思路清晰,“此地离应天府不远了,让人去调兵来,一并让暗卫营里的人出来迎敌。” 马车对立面,一个瘦小的男人跑到莽汉跟前,点头道:“卢副将,确认了,前头的是谢识琅,他的夫人侄女都在后车队。” 被称为卢副将的莽汉吐声:“主子交代的事情,咱们不得不办,今日出手,或许有去无回。” 瘦男人抱拳,“为副将和主子效劳,虽死犹荣。” “放箭——”卢副将坚韧的面庞闪过寒光。 数十利剑齐发,车队内冲出三十多个玄衣暗卫,挥剑挡箭。 “卢副将,谢家暗卫来了三十多个,都是身手高超的,咱们若想大获全胜恐怕得想点别的招数。”瘦男人眯起眼,“听闻谢识琅偏爱他夫人。” 卢副将最厌恶将主意打到女人身上,可眼下,也只有这法子效用最大,“不是后头还有人吗?去。” “二婶婶。” 谢乐芙被阿蟒塞进车里,随即少年守在周围警示。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刺客?”谢乐芙是从马车前头来的,同谢希暮粗略地说了人数,十分着急,“二叔不会有事吧?” 谢希暮握住姑娘的手,安抚:“放心,谢家暗卫乃是老将军一手调教的,能力远超宫中侍卫,寻常刺客很难击破。” 谢乐芙见车顶都被箭穿破了,一颗心七上八下。 本以为要担心的人是谢识琅,却没想到很快来了十多个人,从车后方包围车身。 “怎么还有人?!”谢乐芙惊呆了。 谢希暮撩开车帘,只瞧阿蟒同人快速交战起来,阿顺着急道:“阿蟒当心。” 话音刚落,一个刺客便被一剑刺穿了胸膛,被踹到马车板上,断了气。 “人太多了……” 谢希暮蹙紧眉,见十多个人包围了阿蟒一个人,纵使少年身手好,也分身乏术。 “阿顺。” 阿顺愣了下,看向女子,“怎么了夫人?” 谢希暮沉着道:“带着姑娘和老族长,先去后头的车队,吴管家那边也有护卫,现下这帮人都在这儿,目标应该是我,你们先去后头,让谢家护卫护着你们。” 阿顺惊讶,“那夫人您自己呢?” 谢希暮冷静地将车顶断裂的马车板摘下来,将箭用力扯到一边,将板子递给阿顺,“护着他们些,别让箭射到了,动作要快,记住了吗?” 谢乐芙抓住谢希暮,“不行,不能将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在乡下呆惯了,手脚比你利索,你们三个先走,我等会儿自己过来。” 谢希暮没有听谢乐芙的话,对阿顺喝道:“阿顺!快!” 谢端远喝了安神汤,短时间内很难醒过来,若是留在这辆车内,恐怕要将命交代在这儿了。 阿顺含着泪,只好抓住谢乐芙,一起扶着谢端远飞快从马车另一边下来。 与此同时,谢希暮飞快撩开了马车帘,吸引刺客注意力,右手伏地,很快便摸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没错!人在这儿!”一个刺客拿刀指向谢希暮的车子。 阿蟒飞身踹在了握刀刺客腰上,夺过长刀,左右开弓,又杀了两个刺客。 “把这臭小子拦住,我去弄车上那个。” 方才跟着卢副将的瘦小男人从腰上扯下一柄长刀,朝谢希暮的马车逼近。 车队前头。 谢识琅一剑抹了冲上来的刺客脖子,血染衣襟,阿梁杀了两个人后,察觉了车队后头的情况,急忙冲上前来,“主子,不好了,这刺客狡猾,竟然还有一小批人从车后攻击,恐怕是冲着夫人去……” 话还没说完,谢识琅极快跃下马车,车顶飞下一个刺客,提刀朝谢识琅的后背劈过来,阿梁眼疾手快,飞刀过去,刺客应声倒地。 从始至终,谢识琅都没有回过头,提剑直直朝车队背后奔去。 “卢副将,官府来人了,咱们要不撤了吧。”有人跑到丛中等候的卢副将身后报信。 “不必,谢识琅夫人出事了,他慌了手脚,让所有的人都趁机攻向谢识琅。” 卢副将冷笑,策马冲出了草丛,飞快朝车队后头去,高喊:“谢贼,今日,便要你命丧黄泉——” 刺客跟随高呼,谢识琅乌泱泱的人影中,找到了目标马车,正是此时,一名精瘦的刺客却长刀挑开了马车帘,不等谢识琅飞奔到车边,只见刺客飞身跃起,提刀扑向了车内女子。 噗嗤一声皮肉被穿破的声响。 肉眼可见的鲜红血液从多方四溅喷射开来—— 谢识琅手里的剑猛地一抖,好像有万箭齐发,朝他心尖射去,心脏在一瞬间狠狠钻痛起来,恍若撕心裂肺。 浑身好像失去了血肉,他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腿发软,往下跌坐。 第128章 让她今夜都睡不着 箭矢沾着寒光,锋利冷冽,厚重的马车帘布被掀开之际,精瘦的男人只见女子弯弓搭箭,那长弓是他们将军为了小兵们训练特意挑选的弓,材质坚韧,重量不轻,寻常女子很难提起来。 可面前的女子生得清瘦单薄,两条细臂好似随手一捏便能捏碎,她却将弓拉得很满,搭箭动作又快又狠,准头直对他的脑门。 “……” 精瘦男人转头就打算跑,那双漂亮的眸子淬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笑色,恍若是胸有成竹,又似乎是一种很直白的杀意。 “噗哧——” 周遭的风声很大,芦苇晃荡的声音沙沙作响。 精瘦的男人眼珠子瞪大,不敢置信地看向车内女子。 他要杀她,她就先下手为强。 可他要跑,她也绝不会放过。 这哪里是个柔弱妇人,根本就是个屠夫。 女子平平淡淡地睨着他,直至人彻底落气,弓箭才啪嗒一声落在马车板。 若是那精瘦男人还剩了口气,一定可以瞧见本是平静无虞的明艳脸庞在一瞬间化为惊慌失措,踉跄着跑出马车。 “谢识琅!” 谢识琅须臾回过神,见女子平安无事,发软的手脚好像猛地被灌了无数血肉进去,急速起身,将马车上的女子抱进了自己怀里。 谢希暮单薄的身躯微微发抖,俨然是被吓到了,一双眼睛红肿得不行,靠在他胸膛上战战兢兢。 “我来了,不怕。” 他紧合双目,不敢相信若是方才谢希暮没有射出那一箭会发生什么。 女子的嗓音发颤:“我、我刚刚杀人了,好可怕,我怎么会…杀了人。” “希儿不怕,杀得好,杀得好。” 谢识琅低头深嗅她发丝上的清香,这味道能让他稍微安心些,控制不住地浑身发冷,脸色也白得赫人,“若是你不动手,我就见不到你了,你保护了你自己,这样很好,很好。” 谢希暮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颤抖,心神微动,手掌落在他肩膀上,不由自主用力起来,将人回抱得更紧。 在这种危急的情况,旁人要杀她,她自然是不能坐以待毙的。 当然,她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她起了杀心的人。 她自视从不是一个善良的人,睚眦必报,才是她的本性。 “二叔、二婶婶!” 刺客已经差不多被抓住了,谢乐芙从后头的马车上跑过来,面上全是泪痕,“老族长,老族长中箭了!你们快救救他!” 谢希暮皱紧眉头,下意识看向车队后头,的确有不少刺客被抓。 “夫人!” 阿顺过来,瞧见谢希暮没有事,这才松了口气,没忍住吓哭了:“方才您让奴婢护着姑娘和老族长去后面那辆马车,老族长不小心被乱箭射中了,都是奴婢的错。” “怎么是你的错。”谢乐芙自责道:“都是我,方才没有护好老族长。” “都别说了。”谢识琅凝声:“先赶去应天府找大夫。” 恰好,晓真领了官兵策马赶来,“家主,这些是应天府官府的人,知府也来了。” 方才阿梁将谢家令牌给了晓真,让她去报信,这才赶到。 “下官包必,拜见相爷、夫人。”应天府知府包必,跟随着晓真策马匆匆赶来,瞧见一片狼藉,以为谢识琅出事了,心头都漏了两拍,抚着胸口,“下官来迟,还请相爷、夫人莫要怪罪。” 说着,包必挥袖,让人将所有刺客拿下,“这些歹人胆敢刺杀相爷,下官一定将人拿回去,好好审问。” 谢识琅冷冷扫了眼滚在地上的精瘦男人,“着重审问他们的领头人,这些不是普通刺客,以前是军中出身的。” 都说谢相多谋善虑,包必曾见过一次,气度非凡,而这次真正接触本尊后,不禁打了个寒战,只觉此人颇有威压力,让人都不敢与之多交流,“是。” “烦请包大人替我祖父寻个大夫,他受伤了。”谢希暮说道。 包必连忙点头,“谢老大人受伤,那咱们赶紧回城吧,我府衙上的大夫医术精良。” 应天府距离他们遇刺之地不远,晓真和阿梁加快驱车,先护送谢端远就医,剩下的车队还是依照原有速度前进。 到了府衙,包必命大夫给谢端远救治,好在那箭本来就是从远处发射,射到谢端远的肩上,伤口不深,也不是致命之处。 只是谢端远年纪大了,比年轻人要多吃些苦头,大夫将箭拔了后,又给人灌下去止血保命的药,才稳住了伤势。 谢识琅则一直陪着谢希暮等候在侧,眼瞧着天黑了,又到了太阳升起的时候,大夫从内室出来,松了口气:“人已经转醒了,只是现在有些虚弱,让老人家先歇息吧。” 谢端远的命保住了,接下来便是要搞清楚刺客是何人。 谢识琅从房中出来,便直接去了府衙大牢。 牢道幽深昏暗,就连来了好几个月的狱卒进去都有些犯怵,越往里走,关押的犯人罪责越重,也就越发阴冷寒湿,混杂着血腥味,还有犯人被拷打的惨叫声。 狱卒回头看了眼谢识琅,这位年轻男子却是没有露出丝毫不适,神色平淡地跟着他往前走。 “相爷,就是这儿。”狱卒将人带到,包必已经早一步赶来,审问拷打犯人了。 “说!你究竟是谁派来的?”包必指着一个莽汉吼道。 谢识琅立于牢门前,看莽汉啐出一口血沫子,一脸桀骜,“老子就是主使,你他娘还要找谁?谢识琅,你可记得当年的北伐之战?” 包必蹙眉,自然清楚当年北伐之战让谢识琅背上了骂名,却不敢提及,只问:“你是北伐旧兵?” “老子就是杨将军麾下,谢识琅,若非当年你非要出征北伐,杨将军和弟兄们怎么会全都死了,我苟且留下了一条命,就是为了来取你性命。” 莽汉怒视牢房外的谢识琅,眼神里的恨意真切,同谢识琅像是有血海深仇。 谢识琅抿唇,直直打量对方,神情丝毫未有动摇,“你若真是杨将军的麾下,兴许我会敬重你几分,可惜你不是,还借杨将军之名在这儿浑水摸鱼,难道真以为旁人是傻子。” 莽汉眯起眼,“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谢识琅的视线慢条斯理从莽汉的肩胛骨扫过,“杨家将,出征前为了表露忠心,效仿岳飞,在锁骨处刺了报国二字, 你的锁骨上,连一丝疤痕都没有,难道滥竽充数前,不用好好调查一番吗?” 莽汉面色一僵。 包必闻言,立即严声质问道:“你究竟是何人!胆敢冒充杨家将,该当何罪。” 莽汉这次却咬紧了牙关,不说话。 谢识琅漫不经心地摩挲过袖摆,意味不明道:“嘴说不出话,是因为身子太舒服了,不知道应天府拷问犯人的水平如何。” 包必自然是心领神会,也不敢反驳,命人拷打莽汉和刺客活口,“今日谁先交代出幕后指使的人,罪行可以减轻。” 阿梁看向自家主子,“主子,您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包必闻言连忙出来送人,“相爷可得保重好身子。” 谢识琅看了眼包必,“包大人看上去有些眼熟。” 包必躬身,“下官多年前曾在三皇子手底下当差,曾经与相爷远远见过一次,没想到相爷还有印象。” “……” 谢识琅眸底微动,“原来是三殿下的人。” 包必试探性地看向男子,“三皇子常对手底下的人夸赞丞相,说您足智多谋,才干高明,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相爷还要厉害的人物。” “是吗?” 谢识琅低低笑了声,面上却瞧不出笑色,让人琢磨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厉害。” “相爷乃是朝中肱骨,官家一直仰仗于您,您自是天下无双。” 阿梁在一旁听着都快翻白眼了,这包必不愧是赵昇的人,就连拍马屁的嘴脸都一模一样。 包必将人送到牢门口,又作揖了好一阵。 阿梁回头看了眼中年男人,有些不解,“主子,这三皇子的人还真是遍布各地,应天府知府都是他的人。” “赵昇。” 谢识琅眼皮子掀开,眸底风波无虞,“你以为这个人很简单吗?” 阿梁不解,“再不简单,现下他母族也倒台了,明程将军贬为庶人流放,明慧郡主也死了,明家除了有个宫嫔在官家身边,还有什么靠山?” 谢识琅:“所以你觉得赵玥要更强些?” 阿梁思考道:“五皇子,行事虽然荒唐,但是生母受官家爱重,张家在朝中不说位高权重,还是有些影响力,更何况五皇子做的事情并未触及官家底线,若是三皇子和五皇子论起来,恐怕官家会心属五皇子。” “可官家说的算吗?”谢识琅的语气不明。 阿梁压低了声音:“那若是真论起来,自然是咱们端王殿下更胜一筹了,端王有您的扶持,自然是不同的。” “不过……” 阿梁悄声:“主子,端王殿下和萧将军真的失踪了吗?” 谢识琅瞥了眼对方,没有说话。 “属下多嘴了。”阿梁闭紧嘴。 “……” 夜色寂寥时,谢希暮看着谢端远服用完汤药,才从老人家的屋子里出来,晓真将披风盖在谢希暮肩上,“阿顺将屋子都收拾好了,水也放好了,夫人回去歇息吧,今日事情太多了。” 知府府衙虽比不得扬州谢家宅子来得舒服,但总归是要比马车上要好。 谢希暮坐进浴桶内,热水浸泡着肌肤,不由感觉浑身都松乏了下来,眼皮子也跟着越来越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稳缓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谢希暮才睁开眼,恰好对上满脸写着慌乱的谢识琅,他也抱着衣物,像是要进来沐浴。 “你…不知道我在里面?”她有些惊讶。 谢识琅眼神飞快躲闪开,掀开帘子出了净室,“对不起,方才瞧屋子里没人,还以为你住在别的房间。” 谢希暮从水里出来,换好衣裳,只瞧男子还站在外头,面色微微泛红,“这么冷的天,你还热吗?” 谢识琅垂下眼,“不热。” “那你为什么脸这么红?” 谢希暮眨了眨眼,靠近观察他。 谢识琅却率先一步进了净室,“我沐浴了。” 谢希暮忍着笑,询问:“又不换水吗?” 里头脚步顿了下,继而她听见了里头窗户打开的声音,男子语气闷闷的:“阿蟒,让人抬水来。” 等人沐浴完,谢希暮已经躺在了床上闭目养神,只感觉床侧边微微塌了下去,紧接着便是衣料声窸窸窣窣脱下来的声音。 她好奇地睁眼瞧过去,见谢识琅正好躺进了被褥里,动作自然极了,“你…这是做什么?” 谢识琅眼神飘忽,“睡觉。” “你今夜是要和我一起睡吗?”女子表情惊讶。 谢识琅嗯了声,义正言辞:“你白日里吓到了,万一夜里做噩梦,我睡在旁边,你会安心些。” 她:?? 这话倒是坦荡自然,就好像是谢希暮求他留下来的。 “你放心,我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没有那么害怕做噩梦。”她憋着笑道。 谢识琅闭上眼,好像没听懂她的话一般,“有些乏了,你不困吗?” 女子听了他说这话,慢悠悠躺了下来,半晌,谢识琅没再听见说话声,胸腔内上下打鼓的动静才稍微休止些。 第一回这么不要脸,险些没绷住。 谢识琅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忽然耳廓一热。 “夫君,你睡在我身边,果然让我更安心了呢。” 他猛然睁开眼,侧过头去,只瞧女子趴在他耳边,吐出来的幽兰气息将他耳朵包裹住,她凑得很近,笑盈盈的模样撩人心动。 谢识琅的俊脸登时酡红一片,被子底下的手不自觉攥住了褥子,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靠这么近做什么?” “这床本来就小,又加了床被褥,自然会挤。” 谢希暮莞尔一笑,眼神澄澈乖顺,让谢识琅眼前骤然闪过小姑娘幼时的模样,那时她总喜欢缠着他睡觉,小手小脚扒拉着他不放。 好像一转眼的功夫,从前那个稚嫩的奶娃娃就出落成了如今这般娉婷婀娜的美人,关系上,也有了飞升。 “要不……” 谢识琅忽然感觉小腹被指尖戳动了两下,或许小姑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对男人来说,便是极具暗示性的引诱,“你睡到我的被子里来,少一床褥子,也就没那么挤。” “……” 空气沉默了半晌,谢希暮只瞧男子忽然掀开了她的被子,然后…… 他突然将被子罩在了她的脑袋上,盖住了她的脸,险些无法呼吸,男子语气有些凶:“老实点。” 谢希暮眼前一黑,是好气又好笑。 只听谢识琅闷声威胁:“不然让你今夜都睡不了。” “?” 小姑娘的脑袋钻出被子,无辜地盯着对方瞧,“夫君要如何让我今夜都睡不了?” 第129章 劫狱,赵昇登相府 小姑娘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清澈见底,看得人莫名自省脑子里的浊思。 谢识琅收回视线,转过去背对她,“睡了。” “你怎么不说话呀?” 身后裹成团子的小姑娘蠕动了下,靠近他的后背。 “夫君,你就要睡了吗?” 谢识琅捏紧了拳头,“谢希暮,你这个时候怎么精神了?” 谢希暮盯着他的后脑勺,忍住了笑,“不过,今日刺客的事情,查清楚是谁了吗?” “暂时没有。”谢识琅掀开眼皮子,眸底涟漪微动,“你觉得谁有可能?” “我平日里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儿能知道。” 谢希暮将脸靠近了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味,很是喜欢,蹭了蹭他的枕巾,只道:“你这些年,惹的仇家应该也不少吧,这么多人不喜欢你,想杀你的人肯定也多。” “……” 不喜欢谢识琅的人是不少。 但敢如此光明正大当着他的面说的人,谢希暮也算是第一个人了。 男子顿了下,没好气地回视了眼她,“你说这话倒是轻松。” 不回头不知道,一回头才发现谢希暮已经将脑袋枕在了他的枕头上,微微一愣,又往外挪了挪。 “不过……” 谢希暮没察觉这些,蹙眉又道:“既然对方曾经是当兵的,或许幕后主使,也是军队里的人呢?” 谢识琅眉梢半抬。 女子又道:“你这些年得罪的人虽多,但大多是朝中文臣,又或是罪犯,和军中之人很少打交道,这样一排查起来,人不就少了吗?” 谢识琅唇角上牵,掐了掐小姑娘脸颊上的软肉,爱不释手,“希儿聪明。” “你既然都想到了这一点,那应该心里也有了怀疑的对象了吧?” 谢希暮不满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扫了眼男子。 “你是不是也猜到是谁了?”谢识琅垂下眼瞧她,好像怎么看她,都觉得不够似的。 “我猜——” 谢希暮一字一顿:“是……” 话音落下之际,屋瓦忽然猛地传来被砸动的响声,像是被箭矢所击,谢识琅反应极快,一把将谢希暮推到床榻里侧,“阿梁、阿蟒。” 阿蟒先从门外跑进来,手持长剑,看向谢识琅,随即指了下大牢的方向。 屋瓦上的击碎声很快就停了下来,很明显,对方的意图不是杀人。 “快去大牢。”谢识琅沉声吩咐。 阿蟒颔首,拔腿飞奔向大牢。 “你要不要也去看看?”谢希暮担忧地看向男子。 “我不去。” 谢识琅握住她的手,白日里就是因为没有守着她,才险些让她落入困境,这次说什么,他都不会离她半步。 这场突然袭击很快就平息了下来,去是阿蟒去的,回却是阿梁回来。 “主子,大牢被劫了。” 玄衣男子表情凝重,谢希暮也不禁皱紧了眉头,“来的人是谁?看到的了吗?” “没有,属下过去的时候,狱卒全被打晕了,那些人都被劫走了,对方动作很快,一看便是早有预谋。”阿梁禀报。 谢识琅平静问:“包必呢?” “包大人?” 阿梁想了想,“今日拷问完那些刺客后,包大人应该就回自己的院子休息了,方才我已经让阿蟒去找包大人过来了。” 只听屋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相爷!夫人!” “相爷!夫人!” 包必的声音夹杂着慌乱,“相爷,您没事儿吧?” 谢识琅敛眸,回头看了眼女子,“想去看看吗?” 在能保证她的安全的条件下,谢识琅其实是很愿意让她多长长见识的。 谢希暮点头,“先换衣裳。” 包必在门口哭问了好一阵,都没有人出来,瞧着屋瓦上的箭矢,很是愤懑地责问手下人,“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方才那些歹人来,你们怎么都不将人抓住?” “大人,对方武功太高了,等属下等人发现有不对劲的时候,大牢已经被劫了。”守门的官差欲哭无泪。 “都是一群废物!” 包必愤愤甩袖,指着这群人吼道:“若是相爷和夫人出了什么事,你们要我如何向官家交代。” “包大人——” 屋门一开一合,包必连忙转身,急切地看向夫妇俩,“相爷,夫人,您二位没事吧?都是下官失职,才险些让相爷夫人陷入危险。” 谢希暮看包必认错倒是快,下意识抬眼看向屋瓦,上头插了十多根箭矢,却没有一根是往窗户或者门,这种容易杀掉人的地方射击。 这应当是对方劫了狱后,用来震慑他们的烟雾弹。 对方对他们并没有杀意。 “我们倒是没什么事。”谢希暮施施然看向包必,眼神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中年男人,包必还穿着白日里的官袍。 “倒让包大人着急了。” 包必叹了口气,无可奈何,“我们这里的狱卒,都是些饭桶,竟然生生让人将犯人劫走了,这下可怎么是好?本来他们刺杀相爷,这桩案子肯定得递交京城刑部,这…这如今人都不见了……” 包必泪眼婆娑,好像当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识琅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谢识琅淡定地看向谢希暮,女子朝他眨了下眼。 “希儿觉得呢?”谢识琅瞧女子的表情,清楚她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包大人说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为何还要故意放走那些劫狱的贼人呢?”谢希暮莞尔一笑,重新回头,正正看着包必。 包必一愣,紧接着瞪大了眼,指着自己,甚至有些愤怒,“我?怎么可能是我,夫人难不成是在说笑吗?我乃是应天府知府,如何会同贼人勾结。” “包大人,你是何时回的家中?”谢希暮问。 包必觉得这女子可笑,回答:“审问完犯人,我就回去了,约莫是戌时。” 女子点头,“如今已经是丑时了,包大人回家之后,不需要睡觉吗?既然是要睡觉,就得更衣,可瞧包大人如今匆匆赶来,却着了身官袍,难道不是早就知道了今夜会有人来,所以担心得睡不着觉,在屋中辗转反侧,连衣裳都忘记更换。” 包必面色一僵,“夫人这话说得太可笑了,我在家中自然要更衣,只是听闻了消息后,着急赶来,匆匆披上了官袍。” “着急?” 谢希暮眼神在男人脸上游移,略带笑容,就算被驳回,语气还是温温柔柔的:“大人若真是着急赶来,就会穿着里衣裤前来,而不是到了紧要关头还要更衣, 究竟是你觉得我和相爷不会遇到危险,还是觉得我们遇到了危险也无妨,你更完衣迟迟赶来,不紧不慢,哪里说得上着急二字?” 包必:“我……” 分明人到了夜里了思路会混淆,可包必却瞧这女人思维极其清晰,比起白日里躲在夫君怀里受到惊吓的模样,现如今她冷静聪颖得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还有。” 谢希暮继续道:“就算对方身手再厉害,应天府他们是第一次来,如何能迅速摸清楚逃离路线,再者那么多犯人,都受了伤,他们还能这么快撤离,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 她一字一顿:“有人里应外合,配合他们逃离。” 包必脸色白了,“夫人这是何意?我是大赵在编官员,如何会帮助贼人逃离大牢,这可是杀头重罪。” “其实要证明是不是包大人伙同贼人很简单。”谢希暮看了眼阿蟒,眼神示意屋瓦上的箭矢。 玄衣少年飞身上屋瓦,取下箭矢后跃了下来,恭恭敬敬递到谢希暮手里。 “贼人的箭矢,乃是军中箭矢,与官衙中的箭矢可不一样。” 谢希暮捏住箭矢,微笑道:“只要大人将官衙中的箭矢取来,对比一下,就可以还大人清白。” 包必恍若晴天霹雳,下意识看向谢希暮手里的箭矢,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一遭。 “不必对比了。” 谢识琅凝声:“我记得今日刺客用的箭矢是什么样的,和眼前这支,不同。” 包必瘫坐在地,嘴唇嗫嚅了几下,苍白又无力地狡辩:“不是我,当真不是我,真的…真的不是我…我没有。” “阿梁。”谢识琅启声。 阿梁很快命暗卫营将包必抓住。 “不是我!”包必高喊被拖了下去。 等院子里空了,男子才问:“你觉得,包必为什么要伙同贼人,劫狱。” “包必的胆子怕是没有这么大。” 她看向他,“兴许,是他的靠山让他这么做的,而这座靠山,有足够的能力能够保住他。” 包必曾对谢识琅说过,他在三皇子手底下干过,那这靠山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越来越聪明了。”谢识琅侧身,垂下眼来,眸底翻卷过几分笑色。 谢希暮抬眉,“是小叔叔教得好。” “……” 听到这个称呼,谢识琅都快心梗了,偏偏将她一手教养长大的就是他,还真是没有值得反驳的地方。 “日后别再这样喊我。” 谢识琅表情闷闷的,看上去不太高兴。 “那…是哥哥教得好?”女子微微踮脚,上半身前倾过去,模样过分乖顺,就算他情不自禁生出什么不该生的念头,都被她这副模样给逼得生生遏止。 眼瞧着男子耳廓边缘晕开了一层红粉,像是扑了层胭脂,声音很小:“可以。” …… 回京时候路程放慢了许多,一是押了包必,担心生变故,二则是谢端远的箭伤没有恢复好,慢些行路稳妥些。 好不容易回了丞相府,谢识琅先回宫去觐见,官家和太后的病情不知道怎么样,包必的案子只能先放在一边。 谢希暮回去后,先安排了一个大夫时刻候在谢端远的屋子里。 寻常老人家上了年纪了,摔一跤都是天大的事,有些就因为一个跟头没了命,更何况谢端远还是挨了一箭,只能让人时刻守着静养。 随即,谢希暮又着笔给张木华写了一封信,张木华是在她和谢识琅去扬州之时,就悄悄跟上了赵宗炀的队伍。 她在途中曾给谢希暮写过一封信,说自己留下了一封要闯荡江湖的书信就一走了之,张家这段日子估计都闹翻了天。 时隔多日,赵宗炀和萧焕双双失踪,谢希暮有些担心张木华,同样也想从她那儿知晓萧焕和赵宗炀的消息。 信寄出去后,谢希暮才着手负责府中一应事务,他们出去了一段时日,府中还有些杂事需要她去处理。 谢乐芙一回来也病了,虽然平日里身子结实,但路途颠簸,又受了好几次惊吓,没熬住高热了好几日。 以至于谢希暮都来不及去问谢识琅宫中的事情,马不停蹄在万福院和谢端远的院子里奔波,谢识琅也忙,二人几日都没有打过照面。 差不多过了几日,谢希暮扶着谢乐芙下床走动了一阵,又有下人来报,说赵昇来了。 谢识琅不在,谢端远养伤,只有谢希暮这个当家主母去招待。 说起来,也是有好一段时日未见过赵昇了。 谢希暮重新换了身衣裳,才姗姗来迟,赵昇瞧见她后,眸底闪过了几分惊艳。 赵昇记得,上回送亲也未曾见过谢希暮,先前还是明慧和谢识琅在才见过这姑娘。 今日得见,虽然成了婚,女子却没流失少女之气,云髻高耸,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丰肌秀骨,那双盈盈一水的眸子隐露笑意,烟水绯华裙衬得她气度越发落落大方,鬓影衣香,鲜眉亮眼,我见犹怜。 赵昇只觉得心跳都快了几拍,见谢希暮款款福身,朝他笑道:“三皇子,久日不见。” “夫人。” 赵昇忽然觉得自己叫的这声夫人,不像叫谢识琅的夫人,而是自己的夫人,忍不住心猿意马,清了清嗓子,“多日未见,夫人气色是越发好了,不知是用了什么保养方子?我也好叫府中几个妾室学学,有夫人半分貌美,便已足够。” 谢希暮听到这句话,不易察觉皱了下眉。 她同赵昇好歹是同父异母,他身上流着和她相似的血液,这样的眼神和言语让她觉得很不适。 他还真是什么人都敢起色心。 “三皇子今日登门,可是有什么要事?”谢希暮直接转移了话题,坐在了赵昇对面,眼神示意晓真上茶。 “夫君不在,只怕殿下要失望了。” 赵昇这才回过神,笑道:“不失望,今日来,本来就是特意要来找夫人的。” “找我?”谢希暮抬眉,想过这人是来求见谢识琅的,没想过这人是来找她的。 第130章 大度女人谢希暮 晓真端茶上来,瞧赵昇望着谢希暮痴迷的眼神,恨不得一剑插在这人脑袋上。 这人还真是色胆包天! “三皇子,请喝茶。” 晓真重重将茶盏放在赵昇手边,随即站在谢希暮的身侧。 她要坚守在夫人身边。 不能让夫人被这等宵小欺负了去。 赵昇倒是没有注意茶杯,微笑着看向谢希暮,“听闻前阵子,夫人和丞相回乡返京时,遭到了刺杀?”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谢希暮心里有了底。 包必放过了那帮刺杀他们的刺客,而包必的靠山是赵昇,赵昇故意挑了今日来,便是来打探情况的。 “是有此事,当时,我还吓坏了。”谢希暮只是笑了笑,没表露出别的情绪,让赵昇有些摸不准。 赵昇眼珠子动了动,又问:“我听闻,你们都抓住刺客了,还被人故意放走了?真的有这种事情吗?” 谢希暮从容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吗?” ? 就这么简单? 赵昇还等着女子的后话,希望她能多吐露些情况,没想到对方只是跟着他的话抱怨了一句,就没再说了。 这女人当真是聪明。 “夫人,我听说放走刺客的人,是应天府知府,唤作包必的。”赵昇期待地看向谢希暮。 女子表情更惊讶了,“没错,殿下如何会知道这事儿?” 赵昇忽然觉得谢希暮有些难搞了,只能直言:“其实,这包必,昔日曾是我的部下,我了解他的为人,应当不会做出这等事啊。” “包必竟然是殿下你的人?”谢希暮眼睛放大。 赵昇解释:“曾经,后来他调去了应天府。” 谢希暮沉吟了声,话锋一转:“原来是这样,包必的为人我是不清楚,不过听夫君说,殿下为人是清清白白的。” 这话模棱两可,让赵昇摸不着头脑,只好继续追问:“那夫人可知道,包必如今在哪儿?” 谢希暮不解,“包必犯下了如此重罪,难道没有在刑部?或者大理寺?” 赵昇话头一哽,他今日来就是要查包必的行踪,才好动手脚在内部运作,将人救出来,谢识琅太过聪明,他很难套得出话。 今日趁谢识琅不在,他登门便是想来试探一下谢希暮,却没想到这丫头看上去单纯,实则竟如此精明。 不管他怎么旁敲侧击,竟然都套不出话来。 好在他还有别的办法。 “刑部和大理寺都没有受理包必的案子,我终究还是念及从前的情分,想着来问问夫人,知不知道包必在哪儿,我也好去看看他。”赵昇面上隐隐带着笑容。 “那殿下可能要失望了,臣妇不过是妇道人家,如何会知道案子的事情。”谢希暮很是为难。 “怎么会?” 赵昇眉头一挑,“本殿怎么好像听人说过,当日包必被抓,夫人还提供了不少线索,难道不知道包必如今身在何处?” 原来是有备而来。 包必是赵昇的人,身在应天府,官衙内一定还有赵昇其他眼线。 谢希暮微微一笑,扶了扶额角,“好像是有这回事,不过只是我随口胡乱说了几句话,没想到真说中了, 不过最近府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家从祖父受了伤,小侄女又病倒了,夫君整日忙碌,府上也只有我一个人操办,忙得是焦头烂额,真是不记得殿下说的什么线索了。” 说到这,女子又好心地提醒赵昇,“三皇子,关于案子的事情,臣妇是说不好的,恐怕帮不到殿下了,不过夫君最近都在宫中,兴许殿下可以找夫君问问,夫君总要比臣妇了解的要多。” 赵昇险些气笑,谢希暮这是将蹴鞠踢给了谢识琅,明知道他是不敢找谢识琅问,才问她的。 “原来如此,既然夫人府中事情这么多,那本殿实在不该在府上叨扰。” 赵昇施施然起身,忽然想了起来,“夫人方才说,府中的事情只有您一人打理,本殿听了都替丞相心疼您,既然如此,更应该在后院多安置几人,才能为夫人分担些劳累不是。” 谢希暮听了这话,品出一些不对劲来。 还未等她说话,赵昇又接着说:“正好,我带了一些人来。” 谢希暮只瞧从厅外,婷婷袅袅又走进来一排美貌过人的姑娘,身段风流,通身气度同先前的琉璃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希暮只觉好笑。 所以说赵昇蠢,前有琉璃就失败了,总得换个方向找人,没想到这人又重蹈覆辙。 “三皇子…这是……”谢希暮佯装不懂。 赵昇笑眯眯道:“这些啊,都是我府中规训过的女子,夫人可别误会我是要给丞相后院塞人,这些都是供夫人差遣的,府中什么杂役、零碎事情,都可以交给她们做,也算是为夫人分担一些。” 简直是鬼扯。 赵昇怕谢希暮找理由拒绝,还将这些人称作是供谢希暮差遣的。 晓真都看得出来,这帮子女的不是简单货色,还杂役、零碎事情,分明就是借着在谢希暮身边,方便勾引谢识琅。 先前光是琉璃还好对付,如今一来就来了八九个,这要如何是好? “这……” 谢希暮蹙眉,看样子是很不喜欢,“夫君若是知道我收留了这么多人,只怕会不高兴的。” “怎么会?”赵昇拍了下胸口,“若是我家中几个侧夫人能有像夫人这般大方贴心的,我可要高兴得睡不着觉了,更何况,这又不是给丞相送姨娘,不过是几个下人。” 赵昇眯起眼,观察谢希暮脸上的表情,“夫人,是当家主母,家中下人都是由你管教,这点事情,不至于做不了主吧。” 谢希暮抿唇,视线从面前一排的莺莺燕燕扫过,许久都没有说话。 赵昇心中得意,又开口挽回道:“夫人,其实这些姑娘,本殿送过来,确实是唐突了,若是夫人不喜欢,本殿要么就还是带回去吧?” “不过……” 他心里很有成算,“那包必的事情,还请夫人尽力想想,说不定还能再记起一些别的线索?” 正厅内一片沉寂,好像沉溺于死水,全无气息,女子面上的神绪不明,半晌后,她才抬眼,“包必的事情,臣妇真的想不起来了。” 赵昇笑容怔住。 只见女子缓缓起身,温柔大方地看向厅中的姑娘们。 “不过这些时日,我确实是忙得手脚不停,还真是需要人给我帮忙。” 赵昇心中预感不好,紧接着便听谢希暮淡定道:“姑娘们若是不嫌弃,就在丞相府落脚吧,我身边正好缺了人,只是现下,府中还未收拾出来能够住的地方……” 赵昇敏锐地抬起头来,以为又有机会了。 不料谢希暮只是笑盈盈道:“你们就先去我夫君的明理院暂住吧,那是主院,地方又大,住得下你们,住下后,我让身边人去给你们送衣物被褥,你们放心,成了我丞相府中人,我一定会善待你们的。” 赵昇只觉得荒唐。 世上再好的女人对于自己的丈夫都是有占有欲的,这谢希暮是怎么回事?还让这些女人住进谢识琅的院子,巴不得这些女人靠近谢识琅。 赵昇气笑了出来。 世上还有比谢希暮更加善解人意的女人? 赵昇倒是要看看,谢识琅回来要是看到了这些女人,会作何打算! 第131章 他生气了,要解释 传言说官家和太后病了,实则赵启的身子倒是还好,毕竟赵宗炀不是亲生儿子,没有那么在乎,要紧的是那些大军无人差遣。 谢识琅这几日一直在宫中打转,同朝臣议事,萧国舅那边又担心儿子,多次来找谢识琅,请求援助北方。 至于太后那边,先前身子便有亏损,一时又担心小辈们和国事,倒的确病了,谢识琅去看过几次,老人家都病得糊涂,喊起了昔日嫡公主的名字。 皇后亲生女儿胎死腹中,这个谢识琅是知道的,从太后宫中出来,由于听得太多,都记住了嫡公主的名字。 赵矜。 名字倒是好听。 可惜早亡,若是还在世,他扶持赵宗炀上位,赵矜多少能混个长公主当当,又有萧家和皇兄做依仗,日子说不得有多快活。 只叹造化弄人。 更深露重,谢识琅忙到了半夜才回来,阿梁跟在他身后,一边叮嘱:“主子,最近事情虽然多,但您也得顾惜着自己身子,最近府中老少都起不来床,夫人一个人操劳,若是还要再挂心您的身子,实在是太累。” 这话是在劝谢识琅,可他听着怎么像是阿梁在为谢希暮做打算? “嗯,我知道了。” 谢识琅自然清楚谢希暮是关心他的,这些时日,他忙得脚不沾地,确实是疏忽了她,“又快到春日了,明日派些人出去,给夫人挑些春衫,还有胭脂水粉和首饰。” 阿梁点头,看了眼府中,“今日主子还去看看夫人吗?” 谢识琅脚步微顿,看了眼朝暮院的方向,灯火好像已经熄灭了,这个时候去朝暮院,只怕要打扰她了。 这段时日她本就劳累,若是再让她休息不好,谢识琅才真是心痛。 “算了,去明理院吧。” 阿梁点头说好。 明理院内,却是灯火通明,谢识琅入院后,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对阿梁吩咐:“去抬水来,我要沐浴。” 阿梁立即就去操办了。 谢识琅径直入屋,坐在桌案边等候了片刻,只听一阵婉转的敲门声,不像是阿梁和阿蟒板板正正的敲门声,于是抬眼,“怎么还不睡?” 屋门外的身影似乎不止一个,谢识琅微顿,“进来。” 只听吱呀一声,有女人穿得清凉暴露,肚兜外只套了件素纱襌衣,面上妆容妖冶,莲步款款,走近了屋内。 “拜见丞相。” 女人怯生生地向谢识琅福身。 他眯起眼,心里很是不悦,“你是何人?” 女人茫然地抬起眼,“奴婢春桃,乃是夫人派来服侍丞相的呀。” “胡说八道。” 谢识琅起身,面庞全是冷意,“滚出去。” 春桃还是第一次见男人这么不喜欢她,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于是对外头几个姐妹使了个眼色。 紧接着的情况,才叫谢识琅更加厌恶。 清一色穿着肚兜套素纱襌衣的女人从门外进来,排成一队,跟青楼里供客人挑选的妓子一般,画面很震慑。 “……” “奴婢秋实。” “奴婢夏蝉。” “奴婢冬华。” “奴婢惊蛰。” “奴婢……” “……” 整整八个人,站得齐齐整整,谢识琅攥起了拳头,恨不得立即一剑杀了这些人。 “我再问最后一遍,你们是谁的人,不说,就死。” 谢识琅将桌边挂着的匕首扔在了地上。 女人们一听这话就惊了,纷纷跪下,吓道:“奴婢是三皇子府中人,是特意来伺候丞相、夫人的,也是夫人准许我们入府的。” 谢识琅额角青筋颤了下,“夫人让你们入府的?” 春桃最机灵,连忙道:“是啊,夫人不仅让我们入府,还特意让我们来明理院,方便伺候丞相。” “……” “砰——” 女人们只听门被狠狠踹开,紧接着男人的身影便急冲冲消失在了明理院。 夜深人静。 谢希暮坐在妆台前梳头发,晓真瞧着镜中美人,心里有些紧张。 “夫人,您就这么收了那些女人,丞相若是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谢希暮淡定地对镜描眉,“我又有什么法子,三皇子强压,我岂能拒绝,好在是些女人,还好应付。” “还好应付?” 只听门外传来一道阴沉发冷的声音,晓真面上一惊,只见门被男人推开,绷紧了面庞,跨入门槛后,直直看着谢希暮。 “好在是些女人?” 晓真连忙替谢希暮解释:“丞相,您先别生气,夫人也是没有法子才……” “滚出去!”谢识琅声线抬高,神情阴鸷,男子从来都是平声静气,这次却是真的动怒了。 晓真瞪大了眼,只听谢希暮从一侧安抚道:“晓真,你先出去,这件事情,我来解释。” 晓真出门时,一步三回头,瞧谢识琅那气势,她都害怕谢识琅会打人。 “……” 空气都好像被男子通身阴冷熏染得凝结成冰,谢识琅攥紧了拳头,眼底发红,直直盯着谢希暮,“我倒是想听听,你要怎么同我解释?” 第132章 激起她的嫉妒心,来哄你啦 黄花梨木窗台上,烛盏半明不灭,入春后京城不似冬日寒冷刺骨,夜色寂寥又深长,皎月当空,照不清乌云遮蔽后的浮星。 “……” 屋内沉寂了半晌,谢识琅死死盯着面前的小姑娘,心尖也跟着一点点发凉。 “你…见着她们了?”谢希暮小心问。 谢识琅绷着脸,眼神里暗河汹涌,“都安置到明理院了,你不就是想让我看到吗?” 她叹了口气:“今日三皇子登门,是想来试探包必的事情,我不肯说,他便拿那些女子来威胁我。” 谢识琅:“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将人收下,还特意放在了明理院。” 她蹙眉,“我若是不那样做,又如何应付三皇子。” “为了应付别人,就可以将旁的女子放进自己丈夫的后院。” 谢识琅盯着她,一字一顿:“丞相夫人当真是大度。” “……” 她深吸一口气,耐心解释:“你当真误会我了,自从咱们成婚后,你都是宿在朝暮院,我将人放在明理院,没想过你会撞见她们。” 他的表情很冷,就像浸泡过冬日里最寒凉的冰泉,眼神里攒动的晦涩恍若是从心尖里滴出来的难受,“究竟是没想过我会撞见她们,还是根本不在乎我碰见她们。” 先前赵柔要来,她无所谓。 现在赵昇送来这帮子女人,她还心安理得地将人收下。 谢识琅除非是傻子,才会认为她心里真的有他。 “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他敛下眸,睫翼层层盖了下来,在脸上形成小小一片阴影,烛火闪烁,忽明忽暗,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隐约能感受到他由心流露出来的失望。 谢希暮向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你不要胡思乱想,我……” 她手心里的袖子被一点点抽离,男子抬脚便往外走,不给她挽留的机会。 “谢识琅。” 她快步追上去,又问:“你去哪儿?” “你不是都替我安排好了。”谢识琅脚步微顿,未曾回头,“那我自然是去我该去的地方。” 她喉咙一哽,眼睁睁瞧着人快步离开了朝暮院,原地只剩下两缕寒风和男子身上独有的松香气,淡淡的,吹乱了她的发丝。 “夫人……”晓真从廊下出来,方才那场面她都已经看到了,走到谢希暮的身边。 女子微微垂着脸,神情也陷入了黑暗里,瞧不清喜怒哀乐。 晓真皱紧眉头,“夫人,您也是没有法子,这件事情不能全怪您,丞相这样想您也不对。” “……” 晓真瞧着男子消失的方向,隐隐有些担忧,“夫人,丞相该不会真的去明理院了吧?” 女子的身形这才在夜色中动了动,缓缓抬起脸来,“不会。” 晓真愣了下,“可是…方才丞相说去……” 谢希暮扯了下唇角,“你若是不信,可以追上去看看。” 说完,女子竟然头也不回地回了屋子。 晓真匪夷所思,先去了一趟明理院,果真如谢希暮所说,没有瞧见谢识琅的踪影。 在府中四下转了一圈,晓真才在显德院门口瞧见阿梁。 “丞相在里头?” 晓真瞧见显德院主屋内烛火通明,连忙找到阿梁打听。 阿梁看了眼晓真,欲言又止:“主子气得不轻,你还是回去让夫人过来劝劝主子吧。” 晓真回了朝暮院,谢希暮已经躺下了,她连忙跑上去禀报方才的情况。 “夫人,您要不要去哄哄丞相?今日这事儿,虽说不全是您的错,您也挺委屈的,但是丞相心里也不好受,您要是主动去哄哄他,指不定他就不生气了。” 谢希暮翻了个身,“不去。” “为什么啊?”晓真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婚是谢希暮一步步小心算计才得来的,可如今成了婚,谢希暮却又不珍惜了。 “夫人…您…您该不会是不喜欢丞相了吧?”晓真艰难地问出这话。 榻上女子背影微顿,不明所以地笑了声。 * 显德院内。 “走了?” 男子坐在桌案前,视线落在阿梁脸上,有种赫人的威压。 阿梁小心翼翼道:“晓真已经回去了,夫人很快就知道您没有回明理院,应该会来显德院的吧。” 谢识琅侧眼,瞧向檐外,月明星稀,薄云愁愁,绷紧的唇线越发生冷。 “快到寅时了。” 阿梁知道自家主子心急,可夫人不急,不来找主子,这又有什么办法。 他总不能将夫人绑过来,拿刀逼着夫人,让她告诉主子,心里有多在乎主子吧。 “主子,属下说句难听的,今日这事儿,都是三皇子的错啊。” 阿梁叹气:“您想想,夫人就是因为在乎您,所以才不告诉三皇子包必的行踪,这都是为了您啊。” “为了我,就把别的女人装进我的院子。”谢识琅语气很沉。 阿梁劝是没法子劝了,打量着屋外光景,“要不…属下去看看朝暮院?” “……” 对方倒是没有说话。 …… 长夜漫漫,谢识琅就一直坐在窗边,眼瞧着天光要破晓。 等阿梁回来的时候,表情更苦了。 “她在做什么?”男子眯起眼,察觉一些不对。 阿梁嘴唇哆嗦了两下,“夫人、夫人睡着了,主屋吹灯了。” “……” 对方顿了下,语气听上去似乎是气笑了:“睡着了?” “主子…要不…您先歇息?” 阿梁找补道:“兴许夫人是想等您冷静了,再来哄您。” 谢识琅腾的一下起身,怒气冲冲的模样将阿梁吓得退了一步,“主子,夫人这个时候刚睡着,您不会要去找她吵架吧?” 男子气息不定,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音:“上朝。” 赵宗炀和萧焕消失一事,使得朝廷掀起一阵轩然大波,萧国舅执意要带兵去前线救子,赵启两相为难,一是忧心萧国舅年纪大了,会受不了长途劳累。 二则是担心,萧焕和赵宗炀的失踪不简单,若是故意设计,诱骗朝廷出兵援救,最后手握大军谋反,那赵启的皇位便岌岌可危了。 此事胶着,赵启只能倚仗着谢识琅,多番商讨。 白日里,到了用晚饭的时候,谢端远将谢希暮和谢乐芙都叫了过去。 一段时日的修养,谢希暮精心照料,二人的病情才好了起来。 尤其是谢乐芙,又回到最初生龙活虎的状态。 晚饭是在谢端远的院子里用的,虽然如今老人家还是没法子正常走动,但身子也比受伤时好多了,让人备了满满一桌子美味佳肴。 “从祖父今日准备的菜是不是太多了?” 谢希暮替老人家盛汤后,放在他跟前,笑道:“只我们三人吃,恐怕要浪费了。” 谢端远观察着女子表情,笑道:“我喊人去报了十郎,让他回来用晚饭,不会浪费。” 女子夹菜的动作微顿。 谢端远的消息灵活,虽然平日里不清楚朝暮院内状况,但谢识琅半夜从朝暮院气冲冲去了显德院的事情,他还是听说了。 昨日赵昇登门,而后谢希暮收下了那些女子的事情,在府中也传扬开了。 “希儿,夫妻之间,就没有不吵架、不扯皮的。”谢端远被女子照顾了这些日子,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对谢希暮也自然多了些怜爱。 “从祖父活了这些年,见过的人太多了,因爱生恨者、恩爱夫妻互生怨怼者…二人之间若是有了误会,一定要想法子解开。” 谢乐芙将鸡腿夹到谢希暮碗里,她是不清楚赵昇来试探包必之事的,不过也听说了赵昇带过来的那些美人,“这事儿就是二叔小心眼了,那三皇子要想故技重施,用那些美人来诱惑二叔。 那二婶一个妇人家,有什么法子能阻挡,二叔不体会二婶就算了,反而耍起横来,真是蛮不讲理。” 谢端远一个眼刀飞过去,“你个没成亲的女娃娃,在这儿插什么嘴,大人的事情,小孩儿听。” 谢乐芙暗暗翻了个白眼,对谢希暮道:“我挺你。” 谢端远还要说教,没想到吴管家掀开帘子进来禀报。 “老族长,家主说…他今日上朝累了,就不来院子里和大家吃饭了。” “累了?” 谢端远看了眼低头吃饭的女子,又皱眉问:“他回来了吗?” 吴管家复杂地看了眼谢希暮,“回是回来了……” “都回来了,就两步路的事情,他还矫情上了。”谢端远将筷子搁下,再度摆手吩咐:“去,将他给我叫过来,都这么久没陪家里人吃饭了,再为朝政忙碌,也该休息休息。” 吴管家欲言又止:“这……” 谢乐芙眯起眼睛,瞧出了一些不对劲来,“吴管家,你今日怎么遮遮掩掩的,二叔究竟在哪儿?” 谢希暮也抬起了脸,看向吴管家,“出什么事了?” 吴管家支支吾吾的,神情躲闪,“就是夫人昨日收进明理院的那个春桃,丞相回来后,正好碰上她,就让她去显德院侍奉饭菜了。” “那个狐媚子!”谢乐芙拍了下桌子,撸起袖子就要去干架,对谢希暮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收拾那小妖精。” 谢端远皱眉,“在长辈跟前,还没有你说话的份,给我坐下。” 谢乐芙瞪大了眼,“老族长,做人还是要公平公正些吧,你该不会是因为二叔是你侄孙,所以你偏私于他。” “好了阿芙。”谢希暮牵住谢乐芙,低声劝道:“少说两句,别顶撞从祖父。” “十郎今日是胡闹了。”谢端远狠狠瞪了眼谢乐芙,脸色也难看着,深吸一口气,“三皇子送来的人,又会是什么好人。” 谢希暮语气柔缓,反而宽慰起二人:“不过是侍奉饭菜罢了,夫君行事稳妥,不会有事的,咱们吃饭吧。” “你还真是不知道轻重。”谢乐芙没好气瞪了眼她,“等你夫君被抢走了,你就知道后悔了。” “谢乐芙!”谢端远将筷子摔在地上,“你还有完没完,你叔叔婶婶的事情,有你置喙的份?” 谢乐芙本来就是个暴脾气,听了这话,索性就不吃了,谢端远也被小丫头气得半死,没吃两口饭,就回床上歇息。 谢希暮照料完老人家汤药,才回了朝暮院。 夜色深了,晓真从院外回来,表情有些着急,“夫人,那春桃还没从显德院出来,奴听阿梁说,丞相喝了不少酒,您还是去看看吧。” 谢希暮握着梳子,梳齿有一下无一下划过青丝,女子神情不明,“不去。” 晓真当真是急了,“丞相酒量不好,若是真冲动做出些什么,夫人您会后悔的。” 镜中美人微微一顿,眸底卷起浅浅一层涟漪。 “跪好了,没让你起来,不准起来,不准张嘴。” 屋内,烛火晃荡,男子坐在桌前,酒壶里还剩了一大半,眼神里仍保持着清明。 阿梁站在春桃跟前,严声道:“昨日你贸然闯进主子屋中,这是大错,只罚你跪着,已经算是轻饶了你。” 春桃两眼直冒泪花,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因为在阿梁身后的饭桌前,男子的脸色实在是阴沉得可怕。 “你消息传出去了吗?” 谢识琅脸色差劲,以至于阿梁都只敢面对着春桃,听到问话,连忙道:“早传出去了,晓真应该告诉夫人了,只是属下也不知道为何……” “滚出去。”男子一字一顿,语气直叫人浑身寒颤。 阿梁连忙告退。 跪着的春桃恐慌地看向男子。 “你不滚出去,是想等死吗?”谢识琅未曾转过来瞧她,却已经让她战战兢兢。 “奴婢、奴婢这就走。” 女子落荒而逃,屋中彻底只剩下谢识琅一人。 他瞧了眼酒杯里残余的液体,一饮而尽后,径直躺在了榻上。 薄暮冥冥,夜静更阑,檐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砸在砖瓦上,发出低鸣。 屋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只听极其轻微地吱呀声,再度合上。 清浅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床榻,窸窸窣窣的衣料落地声,紧接着被褥被掀开了一角,谢识琅感觉腰部环上来一条细臂,脸也轻轻靠着他的后背。 “……” “滚出去。”他嗓音低哑,分明是驱赶人的话,本该冷漠无情,此刻语调却微微发颤,听上去留有余地。 “你好凶。” 女子语气软绵绵的,没有依照他的话松手,反而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后背。 “你还来做什么。” 男子语气刻薄:“我不想看到你。” 这是明摆着撒谎了。 分明是用春桃想要激起她的嫉妒心,逼她去找他低头,现在又开始装了起来。 “可我想见你嘛。” 她嗅着他身上的松香味,酒气淡淡的,证明男子没有喝多,她尾调稍扬,拖曳着:“我来哄你啦。” 第133章 同郝长安的情事? “不让你哄。” 堂堂谢相,这话说的却像是赌气。 男子背部绷得僵直,还在同她较着劲。 谢希暮戳了戳他的后腰,“谢丞相,就这么气我嘛?为什么啊?” 为什么? 她竟然还问得出为什么? 谢识琅一口气堵在了胸腔间不上不下,都快要气得吐血了。 “滚。” 谢希暮抿唇,细臂将他搂得更紧,耍赖道:“不滚。”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将她的手扒开。 “啊!” 身后女子抽痛了一声,谢识琅一愣,连忙转过去,“弄疼你了?” 谢希暮面上却并无痛苦之色,一双水眸在寂夜里亮晶晶、笑盈盈的,直勾勾盯着他,像是打了胜仗一般得意。 他知道自己被耍,又想背过身,小姑娘却快他一步,趁机钻进他的怀里,仰起脸来笑眼瞧着他,“不要不理我了嘛。” 她惯来是会用这些小招数来让他心软。 偏偏他每次都中招。 谢识琅都痛恨自己没出息,恨不得打小姑娘一顿,又下不了手,只能嘴上放狠话。 “松手。” “别碰我。” “再耍无赖,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谢希暮眨巴眨巴眼,随即老老实实将脸送到他跟前,“你要打我嘛?那你打吧,我让你打,只要你消气。” 女子闭上眼,表情多少有些紧张,又不退缩半点。 “……” 谢识琅盯着她看了许久,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气你?” 她睁开眼,想道:“我做事情只想到最好的解决方法,却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谢识琅心里气的,又何止是这些,他怨她心里没有她,责怪她不在乎他。 可这些话,他又说不出口。 “我错了嘛。”她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脖颈,像一头依恋主人的小兽,委委屈屈,“这几日,你不在朝暮院,我一个人睡觉可害怕了。” “往日都是你一个人睡。”谢识琅戳穿她,“何曾见你害怕过。” “那不一样。”她理直气壮:“虽说我是一个人睡,可我知道你睡在隔壁,会心安很多,你不在,我夜里总做噩梦,梦到你不要我了。” 说到这儿,小姑娘的眼圈微微泛红,让他瞧着心揪。 “方才…是你找春桃来伺候你喝酒的?”她小声问。 谢识琅垂眼瞧她,“是,怎么了?” 她眼皮子落了下来,好似失落,“…你…是不是想要纳她进后院?” 他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若是我真的有此心呢?” 女子半晌都没有说话,他等着她回答,对方却迟迟没有反应,耐心就快被消磨殆尽之时,胸襟忽然一阵濡湿浸透。 他登时一僵。 目光小心翼翼探索过去,谢希暮的脸已经深深埋进了他胸口,身子有一下无一下的发抖,他心头一紧,想伸手将人搂在怀里,再解释清楚,又生生忍住了。 “哭什么?”他故意语气加重。 小姑娘往后退,他连忙拦住人的去路,禁锢住她的腰肢,“谢希暮,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 她红着眼,哽咽着声:“难不成你喜欢谁、想纳谁,是我能做主的?难道你要我当个悍妇,阻止你纳旁人。” “……” 男子顿了下,察觉她情绪里的细微变动,胸腔里堆积起的郁气不自觉一点点消散,转而囤起无法按捺住欣喜,“所以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谢希暮瞪了他一眼,开始挣扎起来,虽然没说话,反应却先一步告诉了他答案。 “你是喝多了,我让春桃来照顾你。” 谢识琅将人搂得更紧,嘴角不自觉攀了起来。 原来不是一点都不在乎。 有一点就好。 “方才同你说笑的。”他哑着声,鼻腔间是她清甜的香味,喜欢得不得了,“我也没喝醉,干嘛让旁人来照顾我。” 谢希暮停止动弹了片刻,又闷声:“我要回去睡觉了。” “睡在这儿。”他小声道。 “不要。”她小声抽噎着:“不跟你睡觉。” 他耳根子在夜色中红了些,“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本意是想让谢希暮睡床上,自己打地铺。 如今小姑娘不开心,他也不好逆着她的意思,顺从道:“咱们回朝暮院?” 谢希暮瞄了眼他,“不睡显德院了?” 他嗯了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儿太冷了,还是朝暮院暖和。” 更深夜阑,二人踏着夜色回了朝暮院。 次日一早,谢识琅便吩咐明理院的八个女子都去了府内马棚干活。 赵昇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都气疯了。 三皇子府内,传来茶盏摔碎的动静,美妇人连忙起身,替赵昇捏肩,一边宽慰道:“殿下何必动怒,那谢识琅是个不解风情的,又不明白殿下您的心,您气坏了自己身子,反而不划算。” 此美妇人乃是北齐送给赵昇的侍妾,名唤般若,近来顶替了赵昇喜爱的几个美人,成为府中最受宠的般若夫人。 近来齐赵开战,害得萧焕和赵宗炀失踪,赵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家儿子竟然同北齐勾搭上了。 “你不明白,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想将谢识琅收入囊中,可他明里暗里拒绝我。”赵昇从侍婢手中抢来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那就是谢识琅不识抬举。”般若相貌极其妩媚,说起话来,颦蹙间极有韵味,在委身赵昇之前,她嫁过几任丈夫,赵昇不在乎她的经历,爱极了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傲骨。 可前几日见了谢希暮后,他的心一直犯痒痒。 本以为这女子性子柔弱,好拿捏,没想到她如此有手段,竟然将谢识琅把握得好好的,还将他精心挑选的美人全都放在马棚里做事。 若非她是谢识琅的妻子,他还真想拥有一个如此有手段的女人。 “你一个妇人懂什么。” 赵昇捏紧酒杯,眼神里的野心和欲望混杂在一起,“谢识琅不简单。” “有什么不简单的?”般若睨着凤眸,“不过是有个为国捐躯的父兄,脑子聪明了点,笼络住了皇帝,就这么几点我北齐的能人也不少,一样能为殿下效劳。” 赵昇看了眼般若,将美妇搂入怀里,他宠般若可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女人漂亮有个性,更是因为她的来历。 他若是想要登上大位,少不了北齐的支持,北齐暗中选择了他,而非赵玥,也是因为他舅父明程暗中牵线。 “般若,你是很聪明,却也低估了谢识琅的能力。” 赵昇眯起眼,“我最看重的,不是他谢家的地位权势,也非父皇对他的看重。” 般若慵懒地倚靠在他身上,“那是因为什么?” “这个世上奸诈之人数不胜数。” 赵昇又倒了杯酒,喂到般若的唇边,“谢识琅和那些贪图权势的恶狼不同,他是个纯良之人,若是他能站在我这一边,日后我登上大位,亦有他扶持,我的天下、朝堂,需要像他这样的纯臣。” 般若神情懒散,“可谢识琅最近不是和五皇子走得很近,连同五皇子母家,都要去谢家念书,说什么增添学识,我瞧不过是想要以此来接近谢识琅。” “我过得不舒服,我那位好弟弟自然也不能称心如意。”赵昇眸底颇有成算,“赵玥想要攀上谢家这棵大树乘凉,想得美。” …… 先前赵启同谢识琅约定好了,要将皇子、公主,连带着张家幼子送来念书,赵启近来忙碌着,险些都忘了此事,张贵妃提醒了两次,赵启这才记起,定在惊蛰那日上课。 谢家应承了此事,谢希暮作为当家主母自然得安排好一应事宜,包括收拾出念书的学堂、以及众人念书时用的小食和茶水等要物。 为了同张家避嫌,谢识琅还挑了几家朝臣的子女来谢家一同念书,包括谢乐芙、谢朝,都得一起来念书,谢希暮大体了解完他们喜好,还吩咐吴管家出门采买了几次。 皇室中人不好应付,这次谢家是东家,马虎不得。 这些时日谢希暮忙得手脚不停,这日谢识琅回来时,院子里还没有女子踪影。 “夫人呢?” 已经过了酉时,谢识琅去了趟主屋,仍未瞧见谢希暮。 阿顺答道:“今日夫人同吴管家出去采买了,收拾出来的学堂,课桌有些陈旧,夫人想着挑些材质好的木头,让京中匠人雕刻好。” “这些事情,她何必亲力亲为。”谢识琅蹙眉,视线扫过主屋内桌案时,落在了一封信纸上。 相府所用信纸,是品相最佳的澄心堂纸,而谢希暮桌案上的那封,显然软趴趴的,纸质低劣。 他看向阿顺,“没有备茶吗?” 阿顺忙福身,“奴婢这就给您端茶来。” 阿梁立于一旁,瞧阿顺走后,谢识琅径直走向谢希暮的桌案前,拾起案上信纸,动作自然地像是在拿起自己写的信。 “主子,这是夫人的信吧?”阿梁小声提醒。 谢识琅翻起眼皮子,淡淡扫了眼他,“用你说?” 阿梁识趣地闭上嘴,自打谢识琅心里有了夫人,什么翻墙、躲房梁这些非君子所为的事情,自家主子是什么都做了。 现在好了,连人家的书信他都要动。 “……” 阿梁瞧男子利落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眉头却锁得越来越深,不自觉也凑了过去,悄悄看了眼信纸上的内容,没忍住惊呼:“董嬷嬷?” 谢识琅捏住信纸的指尖发白,眼神里流转过复杂的神绪。 “那董嬷嬷不是都被送走了吗?” 阿梁不解,“夫人怎么还跟这糟老婆子有联系?” 谢识琅的注意力全在信纸上董嬷嬷写的那句话—— 夫人嫁给家主不易,听闻四公主对家主之心,夫人当要小心谨慎为好,莫让先前筹谋落空。 谢识琅眯起眼,尤其是那句先前筹谋,让他心跳落空了一拍。 “你留心着,若是夫人给董嬷嬷回信,就拦下来。”谢识琅将信放回原位,对阿梁吩咐。 阿梁是没想到,自家主子偷看董嬷嬷写给夫人的信就罢了,竟然还要截下夫人回信。 “主子,这……”阿梁刚想说不太好,但男子眼神凛冽,令他连忙转变口气:“是,主子。” 谢朝病才刚好,从扬州出发抵京需要些日子,张贵妃急于让子女来谢家上课,谢端远便上书官家,提议让其余人等先来谢家念书。 而谢识琅近段时日总要和朝臣乃至于赵启议事,便先由郝长安来教导众人。 至于谢希暮,她该做好的准备都做完了,赵柔等人上课她不感兴趣,在朝暮院内待到了未时,谢端远院子里提醒众人上课兴许会疲乏饥饿。 “夫人,要不要奴婢去小厨房盯着,再将小食、茶水送去静思阁。”阿顺询问。 谢希暮早间便梳洗好了,只是懒得出院子应对那些人,谢端远那边来提醒,多半还是想要她去露个面,到底是皇子公主,留郝长安一人应付,谢端远担心不妥当。 “无妨,我去吧。” 谢希暮更衣毕,径直往府中西边静思阁走。 静思阁原先便是藏书阁,后来谢希暮考量了府内几处,选定了此处作为学堂,一是此地安静,二是原为藏书阁,也沾染了文气。 阁外只听郝长安清润的教课声。 自打去年年岁,郝长安由新科进士入朝为官,不需一年光景,今而已经正式入了国子监当祭酒,升官速度很快,的确超越了不少人对这人的期望。 “夫人?” 郝长安的疑惑声从阁内传来,谢希暮回过神来,瞧男子正好立于小窗前,正好奇地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 谢希暮哦了声,带着几个下人将食盒提进了阁内,“郝大人讲学已经两个时辰了,歇息一会儿吧,用些茶水、点心,解解乏。” 赵柔第一时间便看向了她,笑道:“夫人,还真是贴心。” 谢希暮抬眉,瞧赵柔打扮光鲜可人,簪环衣衫无一不精致,坐在阁中,无疑是比书本更抢眼的存在,便知道她费了不少心思,回笑道:“殿下和皇子,还有诸位公子、姑娘都是金尊玉贵,臣妇没有什么能为诸位做的,便准备了一些点心,替诸位解乏。” 赵玥看了眼赵柔,对谢希暮打趣道:“夫人可是妄自菲薄了,听闻你的学识都是由谢相教导,指不定在心里嘲笑我们这些人学识贫瘠。” 谢希暮福身,“五皇子这是折煞臣妇了。” 赵柔瞥了眼郝长安,又看向谢希暮,眸底眼波流动,“先前本宫还听闻了一桩笑话,也不知是真是假,今而夫人和郝大人都在,还得为本宫解惑才好。” 谢乐芙趴在课桌上啃糕点,本来就不满意郝长安还给旁人讲课,见赵柔又是个多事的,越发讨厌,视线干脆放在窗外,却正好瞧见谢识琅往这边走过来。 谢希暮一听赵柔将自己和郝长安联系在一起,便知道这人要搞事情,抿唇不语。 反而是郝长安没有反应过来,询问:“殿下有什么好奇的?若臣知晓,为殿下解惑。” 赵柔余光动了动,笑得不好意思,“其实也是本宫这人八卦,先前听说郝大人同谢夫人险些订婚,不知是真是假?” 郝长安愣了下,没想到赵柔会问这种事情。 “若是本宫这玩笑话惹起夫人和郝大人的伤心事,请二位莫要见怪。”赵柔拍了下自己的嘴,“都是本宫太失礼了。” 谢希暮只想笑。 她和郝长安分明一个字都没说,正话反话全让赵柔一个人说尽了,将方向带得如此偏,引人遐想,说不定不明真相的人还真以为她和郝长安是被人拆散的一对爱侣。 静思阁外,阿梁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咽了下唾沫,下意识看向自家主子,虽说先前谢希暮同郝长安的事情,是自家主子选中的,但…… 眼瞧着谢识琅的脸色沉了下去,阿梁很想叫停阁内人的谈话,却又不敢出声。 第134章 悄悄去萧家,正好碰见他! 谢乐芙皱紧眉头,显然不悦起来。 阁内来念书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侯府世子、公府公爷、还有世家姑娘。 而谢希暮是丞相府主母,亦是身份尊贵。 赵柔这玩笑话,属实让大家都不敢笑,场面颇为尴尬。 “玩笑话而已,三公主有什么说不得的。” 谢希暮笑了笑,打破僵局,“不过三公主这回听来的小道消息,连我都觉得新鲜。” 阁外,谢识琅只瞧女子拍了下郝长安的肩膀,犹如长辈慈爱,“虽我称一句郝大人,但从前他是夫君的学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也说句玩笑话,先前,我还一直将长安当作小辈看待呢。” 郝长安心领神会,略略颔首,恭恭敬敬朝谢希暮喊了声:“师母。” 这声师母出来,就算是再夸张的谣言都得熄火。 赵柔面上的笑色微微滞了下,“看来又是本宫道听途说了。” 阿梁小心看了眼自家主子,男子表情倒是平淡,没有方才的阴沉之意,却也没有再往阁内走,而是转身离开了院子。 谢希暮送完糕点,听说谢识琅来过静思阁,等她再回朝暮院的时候,却没见着人。 “方才奴瞧阿梁陪丞相回来后,换了身衣裳,又出门了。”晓真方才一直待在朝暮院,自然瞧见了谢识琅主仆俩。 谢希暮嗯了声,进了屋后,将桌案下的屉子打开,里头正是董嬷嬷给她写的信。 “夫人要回信给董嬷嬷吗?”晓真好奇。 谢识琅不在,自然是给董嬷嬷回信的机会。 谢希暮将信纸铺开,落笔写了几行字,便交由晓真。 “奴现在就寄出去。” “等等。” 谢希暮忽然喊住了晓真。 “怎么了夫人?” 女子蹙眉,“张姐姐那边,回了消息吗?” 晓真摇头,“兴许是还没有寄到北边,现下赵齐开战,萧将军和端王不知所踪,那边只怕还混乱着,夫人再等等,说不定过两日就有消息传回来了。” “舅父那边呢?”谢希暮询问:“官家同意了吗?” 晓真听了这话,稍加犹豫,“同是同意了,昨日奴出门去,听老钱家的说了,国舅爷很快就要带兵去北边了。” 老钱家乃是萧国舅这些年来跟谢希暮通讯的中间人,晓真会定期去老钱家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亦或是谢希暮需要萧国舅帮忙却又不方便行动时,也都是通过老钱家来传达。 “前几日我便问了你此事,有消息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谢希暮表情顿时凝固了起来。 晓真欲言又止:“夫人,如今您同丞相成了婚,国舅爷不希望您太担心萧家的事情,再者,若是想要丞相不发现您的身份,最好还是少同萧家联系。” 先前谢希暮只是丞相府姑娘,同谢识琅多少还有些距离,不容易发现她同萧家的联系。 可如今两人是夫妻,就算没有同房,亦是同院,稍有风吹草动,很容易引起谢识琅的察觉。 “你去给老钱家的回消息,等会儿我要同舅父见面。” 晓真忙道:“夫人,等会儿天都黑了,咱们不便出府,若是让丞相知道了,他会怀疑的。” 谢希暮稍加思索,看向窗外,“静思阁应该快下课了。” 晓真不解,“是啊。” 女子取下屏风上的薄狐裘,披在身上,“让阿顺去将阿芙和郝长安拦下,阿芙前段时日想去吃雾中朗月,今日我得空,正好能答谢郝长安愿意来相府帮忙授课。” 晓真不明所以,但女子却颇有成见,她只好照办。 谢家马车套好,郝长安是被谢乐芙半拖半拽上的马车。 “二姑娘,住手。” 郝长安皱紧眉头,“相府门前,拉拉扯扯,我平日里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谢乐芙白了他一眼,“别这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我跟看见我二叔似的,还有,今日是我二婶婶请客吃饭,你少在这儿给脸不要脸了。” 马车帘掀开,谢希暮已经笑盈盈看着二人。 “长安,阿芙,你们快些上来吧,雾中朗月生意好,若是去晚了,可是要排队的。” 谢乐芙闻言,兴奋地将郝长安拖上了马车。 “这……” 方才在静思阁内,郝长安险些害谢希暮背上丑闻,自然愧疚面对于女子。 谢希暮也是看得出来男子不自在的,解围道:“长安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方才我在阁中也说了,你是夫君的学生,就如同阿芙一般,我将你看作了小辈,也是看作了自家人。” “雾中朗月在京中酒楼里还算有名,上回我也尝过了,味道不错,阿芙也一直想吃来着,所以今日我带着你们一起去试试,你就当作是陪我来吃个饭吧。”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又彰显了谢家主母的气度,且不失长辈姿态,郝长安就算是起先觉得不自在,身边有谢乐芙这个兴奋的,也就好多了。 “那多谢师母。”郝长安躬身。 谢希暮微笑,喝了口茶,谢乐芙是好奇的,“先前我几次让你陪我来吃饭,你怎么自己跑来偷偷吃了?” 谢希暮自然不好说,上回是赵宗炀请客吃饭来给他践行,郝长安虽然是谢识琅学生,却也并未在朝中站派,只好道:“上回你二叔带我来吃的。” 谢乐芙啧了声:“你们两口子,就知道背着我吃独食。” 郝长安的视线起初落在谢希暮脸上,听到这话,又垂下了眼,没有说话。 “诶!今日一品居门口怎么排了这么多人?” 马车停下后,谢乐芙才发现雾中朗月不远处的街头就是一品居,拉着谢希暮往前走了两步。 “这不是二姑娘吗?”菀娘遥遥走来,瞧见两个女子后,福身行礼,“夫人万福,二姑娘万福。” 谢乐芙笑道:“菀娘,今日怎么这么多人?” 菀娘看了眼谢希暮,说道:“店中最近新做了一批衣裳,大家都挺喜欢的,二姑娘要不要进去看看?” 谢乐芙犹豫地回头看了眼雾中朗月,“可是…我们打算吃饭了。” 菀娘心领神会,“这家酒楼很难排队的,二姑娘也可以改日再来,不过最近二姑娘瞧着比从前白净了许多,有很多衣裳很衬您的肤色呢。” 谢乐芙待在谢家已经有一年多了,来时皮肤黝黑,是因为在乡下野惯了,晒得黑,后来待在谢家少出门,自然白了许多。 谢乐芙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笑开了花,“还好吧,菀娘,要不等会儿我吃完饭来找你买衣裳?” 这月份例正好发下来了,春日来了,谢乐芙正好要裁新衣,不如就在一品居买些回去。 “等二姑娘吃完饭,只怕店中好的衣裳都被挑走了。” 菀娘这话可让谢乐芙犹豫起来了。 “我瞧雾中朗月已经开始排队了,你们先去排队,我去一品居帮你挑几件衣裳。”谢希暮今日将阿顺和晓真都带出来了,吩咐阿顺:“待会儿你帮郝大人和二姑娘点菜。” 阿顺点头说好。 谢乐芙眼睛眨了眨,“真的呀二婶婶,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意思。” 今日谢希暮请吃饭就算了,还给她省下了买衣裳的钱。 “二姑娘说不好意思的时候,最好不要笑出来。”郝长安默默道:“这样显得不太真诚。” 谢乐芙瞪了眼男子。 谢希暮则是摸了摸姑娘的脑袋,“跟我出来,自然不用你花钱的。” 等郝长安和谢乐芙进雾中朗月排队,菀娘面上的笑容才淡了下来。 “东家,随奴进去吧。” 谢希暮微微颔首,和晓真一起跟着菀娘进了一品居。 一品居内果然客人很多,但谢希暮也没有时间挑选,安排晓真留下来拿衣裳,自己则跟着菀娘从一品居后门入了条小巷子。 一品居的后门还是这两个月重新开的,也是谢希暮为了以防万一,菀娘将谢希暮带到一座府邸前,敲了三下门。 头发花白的男人是萧家管家,是认识谢希暮的,瞧见她来了,惊讶道:“姑娘怎么来了?” 谢希暮提裙上台阶,“我想见舅父。” 萧管家连忙带她进去,“国舅爷方才去点了兵,这会子才回来,您跟我来。” 其实谢希暮很少来萧家,防止被谢识琅发现她的身世,大多都是靠下人私下递消息。 管家领谢希暮来了萧国舅的书房,进去通报后,才让谢希暮进去。 中年男人坐在书案前,堆满了奏折,几月不见,他好像苍老了许多,整个人神情显得疲惫。 萧国舅余光瞧见她来了,也并未抬头,还在书写着政务。 “怎么突然来了?” 谢希暮瞥见萧国舅泛白的两鬓,张了张嘴,半晌才道:“舅父,哥哥和端王不一定出事了,我总觉得这其中不简单, 现下三皇子和五皇子明面上没说话,但私下里都盯着您,他们一定不希望您将哥哥和端王带回来的,此行您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萧国舅闻言,缓缓搁下笔,“你当日不管不顾嫁人,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想同萧家联系了。” 谢希暮眉心一皱,知道萧国舅多多少少还在怪她先前一意孤行,深吸了一口气,“舅父,您是我的舅父,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不管我爹娘如何,您这些年来一直在帮我,我不希望您出事。” 萧国舅深深地看着女子,像是不想说话,又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谢希暮的印象中,萧国舅和萧焕这对父子很不相同,萧焕桀骜不驯,有时候也会同她犯贱,但萧国舅却是一个极其沉默的人,心里像是装了很多事。 萧国舅是萧栀兄长,自小父母早亡,拉扯妹妹长大,得姨母疼惜,让妹妹入宫为后,而他青年时丧妻,快到中年又丧妹妹,一个人将萧焕拉扯大,不辞艰辛寻找着亡妹孩子的线索。 这样的经历,让男人飞快成长着,又快速衰老着。 不等回过神,就已经是两鬓斑白,孩子们长大,有了自己的思想和主见,只有他一个人在时间的长河中无助着。 “舅父,谢识琅支持端王,他不会眼睁睁瞧着端王有事。”谢希暮早就察觉了谢识琅对端王之事表现得太过淡定。 “哥哥武功高强,带兵打仗了这些年,我不相信他会失踪。”女子看着萧国舅,“若是舅父你出了什么事,那我又该怎么办?我在这世上,就再无亲人了。” 谢希暮很少表露自己的心迹,也不是一个情绪色彩很浓厚的人,大多时候,她都是情绪稳重,或者装出温柔宽和的体面模样,就算在谢识琅跟前落泪伤心,也都是再三思忖过,提前设计好的每一步。 萧国舅于她而言,并不是陌生人,或是生死随意的存在,所以她的确没办法瞧着萧国舅陷入危险。 “希儿。” 萧国舅眼神里的情感很复杂,又有对侄女的怜爱,并存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谢谢你担心舅父,可若是你今日来只是为了劝舅父不要领兵去北,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谢希暮一愣。 “不管这是不是端王和阿焕的计谋,但我是阿焕的父亲,我不能让儿子陷入危难。” 萧国舅起身,拍了拍谢希暮的肩膀,“舅父会平安回来的,你如今嫁了人,也该小心谨慎些,若是让谢识琅发现你的身份和之前那些…他会生气的。” “……” 谢希暮还是离开了,谢乐芙和郝长安还在雾中朗月等着,她不能消失太久,会让他们担心。 从萧国舅的院子出来,萧管家还等在院子门口,面上的表情有些急切。 “姑娘,您快些随我走小路,我送您去后门。” 谢希暮不解地看向老人,“怎么了?” 萧管家往后瞟了瞟,拉着谢希暮往前方走,压低了声音:“姑娘,您今日来萧家,有没有被人撞见?此事有没有泄露出去?” 谢希暮摇头,“没有的事,究竟怎么了?” 萧管家领着人往小路走,回头道:“谢丞相登门了。” 谢希暮脚步骤然一僵。 谢识琅? 他怎么会过来? 今日她出门特意拉上了谢乐芙和郝长安,便是为自己打掩护的,来萧家时,走的是一品居后门,跟着菀娘走的暗巷,并没有人瞧见。 现在不是考量的时候,谢希暮只能加快脚步,避免碰上谢识琅。 只是不巧。 她同萧管家刚走到小路尽头,准备拐弯去后门,只瞧侧方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朝她一步步走过来。 就是谢识琅。 第135章 被他发现了 “谢相——” 中年男人从院子里大步迈出来,很快走到了谢识琅跟前,将男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今日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萧国舅的出现,无异于给了谢希暮最佳的躲藏机会,弯下腰来借着树根遮掩,飞快往萧家后门跑去。 阿梁余光里好像捕捉到了什么,扫了过去,玄衣少年却忽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今日阿蟒没有跟着谢希暮,而是同谢识琅一块出门。 “阿蟒,你做什么?”阿梁费解地瞧着少年。 “……” 阿蟒从怀里取出小本本和笔,写了两个字:渴了。 阿梁的注意力落在阿蟒的本子上,自然没再关注后门动向,“渴了?你先忍忍,待会儿给你弄水喝,乖哈。” “是这位爷要喝水吗?”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一个老头儿,面上堆满了笑意。 “这是?”阿梁愣了下。 萧国舅:“这是我府中管家,既然丞相来了,也别光站着,咱们进厅中喝盏茶吧。” 谢识琅嗯了声,转身之际,余光从小路上一扫而过,什么都不剩,好像他方才瞧见的熟悉身影只是幻觉。 …… 谢希暮从暗巷回到了一品居,晓真见到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将自己胡乱挑的衣裳交给菀娘。 菀娘将东西打包起来,就送二人出了一品居。 “夫人方才见到国舅爷了吗?”晓真一边跟着谢希暮往雾中朗月走,一边低声问。 谢希暮只嗯了声,没再说别的。 晓真瞧出女子神色不好,想来是国舅爷没有答应谢希暮的要求。 “方才奴看二姑娘和郝大人已经上楼了。” 谢希暮看了眼晓真手里的东西,“给阿芙的衣裳挑好了吗?” 晓真忙点头,“方才奴都是随便挑的衣裳,菀娘送完您回来后,给二姑娘拿的衣裳。” 说着,晓真将两个匣子其中一个交给了谢希暮。 雅间内,小二上完最后一道菜,谢希暮正好走进来。 “怎么去了那么久?”谢乐芙问。 谢希暮将匣子给了姑娘,“挑衣裳费了些时候,一品居里的客人太多了,方才我给你挑的时候,也排了很久的队。” 谢乐芙哼了声,有些不高兴,“那些人还真是没有眼见力,知道丞相府夫人来了,都不让让,缺心眼。” 谢希暮笑了笑,没说话。 郝长安回头看了眼窗外,能瞧见一品居门口,菀娘还站在原位,定定地看着雾中朗月的方向出神。 “那位便是一品居的老板吗?” 谢乐芙顺着郝长安的视线看了眼,“别人都说菀娘是一品居老板,估计是吧。” “听闻一品居老板背靠皇室,在京中生意超过了旁的成衣铺,朝中同僚也偶有讨论的。”郝长安看向谢希暮,“师母同那菀娘很熟吗?” 谢希暮挽袖舀汤,分神回答:“我总在一品居买衣裳首饰,那里的东西不错,我挺喜欢的,算是一品居的熟客,也就认识了菀娘,说熟倒也不算,每次过来,总会打个招呼吧。” 说着,女子将舀好的汤递到谢乐芙跟前。 “怎么了?你怎么问起菀娘的事了?”谢乐芙不解地问郝长安。 男子若有所思,“前阵子还未升官时,曾跟着上司整理了一些宫中失踪宫女的卷轴,方才一见菀娘,觉得有些面熟。” 谢希暮夹菜的动作微顿。 郝长安说着自己又摇了摇头,“兴许时这段时日国子监和讲课的事情忙昏了头,都有些糊涂了。” “你当真是糊涂了。”谢乐芙没心没肺笑道:“一品居的东西会供给给宫中的妃嫔,连太后娘娘也是认识菀娘的,怎么可能会是失踪宫女。” 谢希暮换了双筷子,给郝长安夹菜,问得漫不经心:“失踪宫女的卷轴?宫中还有这个?” “多谢。” 郝长安将碗收回,一边回答:“老卷轴了,当年殷贵嫔起事,官家和皇后娘娘出宫避难,当时很多宫女都不见了,事后有些宫女的亲人过来寻人,官员就立了一份名录, 后来按照名录寻人,有些找到了,有些没找到,没找到的就将画像和姓名留在了卷轴中。” 谢乐芙腮帮子鼓鼓的,咀嚼道:“殷贵嫔?那不都快二十年前的事了?都消失了这么久了,还有希望找到吗?” 郝长安:“不清楚,但那些宫女都是被抵押给宫中的,既有开封府状,朝廷就不能放弃寻找。” 谢希暮低头吃菜,回过头看了眼晓真,“听闻京中有家钱记糕点铺子,你去看看还开着没?等会儿回府,正好拿上给阿芙和长安吃。” 郝长安忙道:“不用了,我平日里也不吃这些。” “钱记?”谢乐芙明显很感兴趣,“我还没听说过这家铺子,要不去买来尝尝?” 晓真眼底闪过几分涟漪,随即福身,“奴婢先替二姑娘去看看开门没,若是没开门,不若给二姑娘带烧鸭?” 谢乐芙连连点头,“要买我最喜欢吃的那家。” 郝长安看了眼谢乐芙,吃菜的模样很认真,“二姑娘,都到了快嫁人的年纪了,还这么爱吃,总是这样磋磨人,日后可不讨人家喜欢。” “关你屁……” 谢乐芙刚要说出口,又在男子眼神中生生止住,只哼了哼:“又不让你娶我,你管我磋磨谁,总之会找一个乐意让我磋磨的。” 郝长安收回眼神,“那就要祝二姑娘早日觅得这样的夫婿,也好让老师、师母省点心。” “你!”谢乐芙听到这话,明显眼圈都气红了,将筷子一摔,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谢希暮见状连忙打圆场:“阿芙,长安是你的老师,可不能这样耍性子,让你二叔知道了,他是要骂人的。” “骂就骂呗。” 谢乐芙听到这句老师,越发委屈,没好气道:“总之我在这个家里,是最不能说话的,任你们将我搓成圆的扁的,谢识琅爱怎么骂我怎么骂我,我才不在乎呢。” “谢乐芙,怎可对亲长不尊?”郝长安的语气也沉了下来。 只听雅间门被推开,方才被提起来的男子正稳稳当当站在门外。 谢乐芙顿时蔫儿了,小声道:“二…叔。” 谢希暮起身走了过去,“你今日怎么来了?” 谢识琅的视线从郝长安身上掠过,落在女子笑容柔美的面孔上,语气缓和了些:“路过,正好瞧见晓真,她说你们在这儿吃饭。” 谢希暮点头道:“阿芙前阵子就说想来雾中朗月吃饭了,今日长安正好给他们讲完课,我就带他们出来吃饭了。” 谢乐芙弱弱将摔下去的筷子捡起来,“二叔,你吃饭了吗?” “没吃也该被你气饱了。”谢识琅看向谢乐芙时,眼神明显冷了许多。 谢希暮挽住他的手,温柔一笑:“今日好不容易带阿芙出来吃饭,别凶她了,方才她是开玩笑的。” 谢乐芙用力点头,往郝长安身边坐过去了些。 郝长安起来躬身,给谢识琅见礼,“老师。” 谢识琅嗯了声,很快移开视线,看着谢希暮,“吃完了吗?” 谢希暮点头,“吃好了。” “先回去。”谢识琅当着几人的面,直接握住了谢希暮的手,倒是让她意料不到,而后对郝长安道:“我和你师母先走了,待会儿麻烦你将谢乐芙送回来。” 郝长安愣了下,随即点头说好。 谢希暮就这样被人牵出了雾中朗月,看着男子的背影,心底隐隐不安。 “上车。” 谢识琅扶着人上车,等落坐了,才启声:“今日除了吃饭,还做什么了?” 果然。 他看见了。 第136章 只穿给他看? 谢希暮想了想,“今日去给静思阁送完糕点,就领着他们出来吃饭了,路过一品居的时候,阿芙说想要买衣裳, 但雾中朗月生意太好了,我们担心要排很久的队,就先让阿芙和长安去雾中朗月,我去给阿芙挑衣裳。” 谢识琅观察着女子的表情,她倒是镇定,笑盈盈道:“又是春日了,眼瞧着阿芙都长高了些,我想着就给她多买几身衣裳。” “就只买了衣裳?”他问。 她点点头,“是啊,不然还能做什么?” “……” 车内沉寂了半晌,女子又自然地提起来道:“别说,一品居的生意是越发好了,今日我进去挑衣裳,都排了好长的队。” 谢识琅的表情才松动了些,“这些事,让下人拿牌子去做就好了,你身子不好,何必排队。” 丞相府在京中是非同一般的存在,拿相府的牌子,的确能免很多麻烦。 谢希暮却打趣:“这多不好,免得人家以为我这个丞相府夫人是个仗势欺人的,靠着嫁了个如意郎君,就耀武扬威。” 如意郎君这个称呼明显取悦了男子,神情彻底松懈下来,关心她:“你去给谢乐芙买衣裳,自己买了吗?” 谢希暮笑了笑,“我主要是给阿芙挑衣裳,让晓真给我随便选了两套,都不知道合不合身。” 谢识琅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那回家,你试给我看。” 回了丞相府,阿顺伺候谢希暮沐浴完,晓真也差不多赶了回来。 “怎么样了?” 谢希暮方才在雾中朗月暗示晓真去寻老钱家的,说明菀娘一事。 郝长安方才提及菀娘的相貌熟悉,不是空穴来风。 菀娘早年的确是宫中婢女,十九年前,是萧栀宫中的一个小婢女,后来发生宫变,她也与萧栀走散了,被一名屠户强娶后,对方是个爱喝酒打人的赌鬼,菀娘受折磨了将近十年,在最后一次被他打后,抄起家中的杀猪刀,一刀毙了他的命。 这桩案子没有发生在京城,菀娘好不容易逃过官兵的追踪,回了京城。 彼时谢希暮正好接手了一品居,菀娘找到了萧国舅,谢希暮念在此女子身世,收留了她成为一品居的掌柜。 谁也不会知道,当年潜逃的屠户之妻,已经成了京城一品居的女老板。 “方才奴婢已给老钱家的报信,同萧国舅说完后,会安排菀娘离京。” 晓真一脸复杂,“菀娘是宫中婢女,在外这些年本就算是潜逃,再者有了当年那桩案子,她的身世若是被发现了,只怕要没命的。” “所以她不能留在京城。”谢希暮瞥了眼晓真,“她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个地步,让她去别的地方开家店,这些年她掌管一品居,也积累了不少经商的经验,不管到哪儿,她都能活得好好的。” 晓真自然清楚谢希暮是为了让菀娘能够活下来,“奴婢明白。” 屋门正好敲响。 “希儿,你换好衣裳了?” 谢希暮眼神一动,看了眼晓真,“你出去吧,多留意外头的消息。” 晓真点头,开门后朝谢识琅道:“家主,夫人还在换衣裳。” 谢识琅正准备往里头迈的脚步顿了下,对内道:“你先换,换好了叫我。” 谢希暮也不知道方才男子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随手从匣子里取出一件衣裙套在了身上,便对外道:“我换好了。” 谢识琅应声进门,绕过屏风后,一眼就瞧见了女子,漆黑无虞的瞳仁骤然收缩了几下,面颊以飞快的速度酡红一片。 “你、你……” 他眼神躲闪起来,不可自控地结巴:“你确定要换这身衣裳给我看?” 谢希暮不解,下意识看向桌案边的妆台,铜镜中倒映出美人曼妙身形,衣裙不能称之为衣裙,而是薄纱拼接关键部位遮挡的两块布料,一袭软烟萝蝉纱丝衣曳地,胸前和大腿上裁制的是乳云纱衬布,滑嫩贴肤。 美人稍有动弹,腿边的缝隙便会大开,露出雪白修长的腿,香肩被薄纱包裹着,云团也被单薄的衣料紧束,玉软香温,纤腰楚楚。 她婷婷袅袅走来,便是不经意抬眼,百媚千娇之情亦会流露而出。 “我……” 谢希暮的确没想到晓真胡乱拿的衣裳,竟然是这种衣裳。 其实一品居的衣裳大多都会过她的眼,这种寝衣款式大胆,衣料也少,多是增进夫妇感情所选,早在谢希暮出阁前这种寝衣就很流行了。 故而菀娘不会将这种寝衣拿给她过目。 “好看吗?”穿都已经穿了,她也只好问。 “好看,但……” 谢识琅耳根子红得彻底,嘴唇动了两下,又看了眼她,只艰难道:“你不能穿出去。” 很显然,谢识琅根本不知道这是寝衣,还是用于增进夫妇感情的。 谢希暮忍住笑,“为什么不能穿出去?” 他撇开脸,“就是不能。” 她走近了些,歪过脸来看他,“那…只穿给你看?” 第137章 别走了 谢识琅呼吸一顿,耳垂都红得要滴血了,声音越发小:“我又…没说要看。” 谢希暮表情可惜,“既然如此,那还是将这衣裳退给菀娘吧。” 说着,她准备退回屏风后,将衣裳换下来。 忽然腕上搭上来一只手,有些发烫,隐隐发抖。 “买都买了……” 他底气显然不足道:“没必要…退吧。” 谢希暮很想笑他,刚牵动嘴角,忽然小腹骤然一痛,低呼了声。 谢识琅听到这声痛呼,连忙抬眼看她,“怎么了?” 美人咬着唇,眉心隐隐蹙在一起,手臂也虚虚地搭在他身上。 “好像……” 谢识琅脑子里记起日子来,算了算,才确信道:“是月信来了。” 谢希暮平日里倒也记得自己月信的日子,只是今日做了太多事情,根本没想起来这遭。 “你等等。” 他转身出门,很快换成了阿顺进来,先替她更完衣,准备好月信带后才下去。 谢希暮从小身子骨就不好,月信头一两日都会腹痛,这会子发作起来,只好艰难地挪动到榻边坐着。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谢识琅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轻声道:“躺好。” 谢希暮将鞋袜褪了,躺了下去,谢识琅熟练地搅动碗底,让汤药尽快散去滚烫。 这药方子还是谢识琅向宫中太医问来的,她每次腹痛难忍,就会熬制这汤药来喝,也能镇痛。 等汤药差不多冷却了,谢识琅才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来。” 谢希暮稍微坐起来了些,张嘴接下他递来的汤药,这药里掺了当归、川芎等补血益气的药材,入口微涩,她喝了两口就撇开脑袋。 “喝下去,别闹性子。” 谢识琅皱紧眉头,瞧女子额角密密麻麻都是细汗,心里也不好受,监督着人将药勉强喝下去了,又重新出了门。 她闭着眼,侧卧正对着房门,小腹传来的疼痛隐隐遍布全身,足尖连同手心都是一片冰凉。 恍惚间,她好似做了个梦。 仿若回到了刚出生的时候,身在襁褓中,身为母亲的萧栀却已经断了气,手无力地耷拉在床边。 接生婆将她抱起,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发出一点哭声,惊动旁人。 她被人藏在了水盆中,黑布将她幼小的身躯挡得严严实实,紧接着她好像听到了接生婆慌张地朝赵启禀报,说皇后断气了,腹中胎儿也没了。 隐隐约约,她好像听到了男人的悲恸声,撕心裂肺。 接生婆趁乱将她抱了出去,不论她如何哭喊,都没人能够听到,她被抱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被随手扔在了荒野里。 这夜有狼凄厉贪婪的嚎叫声,还有腥臭的雨丝砸在她的脸上。 她想呼救,却只有微弱的哭声。 谁也听不见。 谁也救不了她。 雨丝和泥土堵住了她的鼻腔,逐渐再也呼吸不了,连意识也跟着沉溺进黑暗里。 “……” 忽的。 一团温暖轻轻抵在了她腹间,冰凉的被窝顿时变得暖烘烘的,谢希暮意识迷迷糊糊的,只感觉粗粝的指节正抚弄她脸颊。 “做噩梦了?” 男子声线低醇好听,从未对外人昭示过的温柔,在对待她时展现得淋漓尽致,低声哄着她。 “我在呢,不怕。” 小姑娘蜷缩在一起的身躯这才停止了发抖,睫翼颤了两颤,瞳仁松散了片刻,才湿漉漉地看向他。 谢识琅保持着一种难受的姿势,弯腰给她拭泪,俊容没了漠然,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谢希暮其实很不明白,自己也不过是腹痛,他怎么会流露出这样心疼的表情。 就好像她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一般。 倘若真能重来,萧栀没有死,她能生活在母亲护佑下,或许赵启没有变心,还与萧栀恩恩爱爱地抚养她长大。 她便能明白,爱到心底,便是心疼,不论对方受没受苦难,日子过得艰苦或是顺遂,爱着的那人总是不由自主地对对方产生怜爱。 “这是什么?” 她鼻头酸涩了一瞬,又低头摆弄起小腹上滚烫的玩意儿。 “汤婆子。” 谢识琅拿帕子将她额上的汗珠擦干净后,又握住了她的脚腕,将她褪下来的袜子重新套了上去,“月信来了,就不要贪凉,当心疼得更厉害。” 他将她的双足挪进被褥,握住她双足的手却没有第一时间挪开,而是用掌心余热给她脚底回温。 等人准备走了,谢希暮才伸手出来攥住他的衣角,嗓音哑哑的,像是风寒中一般,“不走。” 谢识琅愣了下,兴许是看着她难受,将帕子扔在一边的水盆里,随即也脱下外衣上床。 “……” 没有提前准备,床上只备了一床被褥,他刻意保持着距离,勉强睡在床的最外侧。 主屋的黄花梨木雕花床是谢识琅根据谢希暮的身量做的,是让她睡起来舒服的长宽度,而谢识琅身量高大,又自觉挤在了最外侧,长腿长臂蜷缩在一起,未免显得滑稽。 谢希暮心底微动,朝男子的方向挪动过去,对方果真也跟着退了些许。 “……” 她打量了他剩下的位置,又挪过去了几分,谢识琅被逼无奈,勉强再往后退了些。 “……” 小姑娘裹着被褥,就冒出来一个脑袋,一双水眸圆溜溜地盯着他。 谢识琅被看得不自在,索性闭上了眼,避开与她的视线交缠。 忽而。 怀里挤进来一团温软。 谢识琅慌忙睁开眼,她竟然趁他不备钻进了他怀里。 好生坏心眼。 “躺回去。”他垂眼瞧她,眉心微蹙。 谢希暮:“怎么不继续退了?” 谢识琅嘴唇动了两下,深深叹了口气:“谢希暮,我要掉下去了。” 话音落下,小姑娘细嫩的藕臂缠住了他的腰部,紧紧环了起来。 他顿了下,鼻腔间嗅到的全是她身上的香味,让人心猿意马。 “你故意的。”他咬紧牙关,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来。 她昂了声,眼神懵懂,“什么故意不故意?你不是说要掉下去了嘛?我抱着你,就不会掉下去啦。” 他被逼得没办法,谢希暮又不是小孩子了,女人该有的都有,还十分…优越。 再抱下去,他真的要憋死了。 “好,我睡进去一些,你松手。” 说完,小姑娘真的老实收回了手。 谢识琅往里头挪动了些,至少没有睡在最外侧了。 可很快,他意识到谢希暮根本不是个信守承诺的,再次粘了上来,抱住他不撒手。 “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面对质问,她只是哼唧了声,不满地用鼻尖蹭了蹭他脖颈,“冷,抱着暖和。” 谢识琅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倒是暖和了。 他都要疯了。 缓缓低头,他视野里是小姑娘的发顶,柔软的发丝有几缕躺在他的脸颊上,像是羽毛似的,挠得人发痒。 不自觉地,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谢希暮。” 他的语气说不上温柔,和往日一样淡漠得像是在同旁人说话。 “怎么了?”小姑娘仰起脸来,直勾勾盯着他。 兴许是不适应这样直接的目光,他先一步偏开视线,语气显得生硬:“别走了吧。” 她啊了声,显然没有弄明白谢识琅嘴里说的走是什么意思,“你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低下头来,看向她。 “就是大婚时,你立的契约。” “你……” “还要走吗?”最后几个字,他强忍着目光不躲闪,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谢希暮来谢家快二十年,陪了他快二十年。 若是没有她,先前的快二十年,他不一定能走下来。 同样的,若是接下来的数十年没有她,他又变成了一个人,他仍然不能确信能够走下去。 这些年,他照顾她、抚养她。 而她,就像是他生活里的和风细雨、冬日暖阳,融入他的生活,润物细无声。 等再反应过来时,谢识琅幡然醒悟,原来不是她离不了他。 而是他没法子离开她。 正如此刻,他表面佯装风轻云淡,其实心里的恐惧都快将他吞噬了。 七岁那年,父兄走了,而如今,她若是也不要他了,那他就一无所有了。 外人眼里,高高在上的是他,呼风唤雨的也是他。 可实际上,她才是这段关系的掌舵者。 谢希暮也思忖了良久,隐约能感受到对方紧绷的身躯,暗暗发抖。 “先前…不都说好了吗?” 她不解地看向他,让他一颗心坠到了冰窟里。 第138章 赵柔恶意引导 谢希暮垂下脸,“你日后若是遇到了心上人……” “不会。”他回答得果断,犹如未卜先知。 “为什么不会?” 谢希暮看向他,“你现在不觉得,可真到了那时候,你会后悔的。” 谢识琅定定地盯着她,很久没有说话。 若是真让她走了,他才会后悔。 分明在心里过了几遍,可面对谢希暮这样的眼神,他却不敢说出来。 “好累了。” 谢希暮睡眼惺忪,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咱们先不说这个,睡觉吧。” 对方不说话,她隐约能察觉到他不高兴了,气氛也跟着闷了起来。 正要缓解一下气氛,忽然她小腹上又落下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揉起来。 她僵了下,不自觉往后退。 可谢识琅反应很快,另一只手当即揽住了她的后腰,语气也不好:“别动。” 对方神情是凶的,可动作却是极轻的。 谢希暮怔了怔,好像听见了从身体里发出来的声音,胸腔内一下凶猛于一下的跳动,难以呼吸。 她记不清他到底替她揉了多久,最终她还是睡意涌上了头。 等再醒过来,已经是天光大亮。 小腹显然没有先前那么疼痛,谢希暮清楚,这全都要归功于谢识琅的按揉。 阿顺推门而入,见谢希暮在榻上,笑容满面道:“夫人,家主今日上朝时,还特意提醒小厨房不要做生冷的东西给您吃,奴婢这些年,就没见过比家主还要称职的夫婿。” 谢希暮从床上坐起来,接过阿顺递来的帕子擦脸,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你家家主养你在谢家,还真是没养错。”谢希暮调笑小姑娘。 晓真一进门就听见这话,自然也跟着打趣:“阿顺日后是不是也想找个像丞相这样待夫人好的郎君?” 阿顺听到郎君两个字,忍不住面热了一下,嘟囔道:“奴婢不过是夸家主两句,你们就这样挖苦我。” “阿顺年纪还小,不着急。”谢希暮瞥了眼晓真,抬眉道:“该不会是你想嫁人了吧?” 阿顺这次接得倒快:“阿梁好几次给晓真带好吃的,连我和阿蟒都没有,就晓真一个人独有的。” 晓真白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和阿梁那是纯纯的兄弟情谊。” 谢希暮瞧晓真那不开窍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今日谢希暮来了葵水,身子犯懒,本来不打算出院子的,奈何吴管家来院子里提醒给静思阁的人送些糕点茶水。 吴管家是谢端远的人,到底是受了老人家的意,谢希暮不好推却,昨日是她去送的糕点,今日若是换了下人去送,免不得落人口舌,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收拾妥当,她带着小厨房准备的糕点茶水去静思阁,刚走到门口,只听阁内的调笑声。 “井伯爷生得五大三粗,这小伯爷倒是十分秀美。”打趣的人正是张秋实。 里头应当是到了固定的休息时候,郝长安也只在讲堂上看书,没有讲课。 赵柔对自己表叔张秋实笑道:“表叔,小伯爷脸皮薄,你还是别开他的玩笑了。” 张秋实诶了声:“男子汉,有什么开不得玩笑的,你说是不是,小伯爷?” 二人都看向坐在窗边的少年郎,的确生得清秀,比起许多姑娘还要好看几分,少年郎听到二人调笑,脸皮红得彻底,低头看书,没有说话。 “张小公子还说井小伯爷,你自己长得也挺娘的啊。”谢乐芙从课桌底下摸出一颗水梨,咬了口,有些流氓痞气。 张秋实平白无故被谢乐芙调戏了一番,自然是无语的,“谢姑娘,你说话也太过分了。” 谢希暮将几人动向收入眼底,提着糕点入内,解围笑道:“看样子是在休息,那我也不算打扰了。” 赵柔听到这声音,抬眼瞧过来,女子脸色比起往日要苍白些,像是没有休息好。 “夫人,你脸色怎么如此之差?” 赵柔担心地吩咐自家婢女,“明日将外祖送到宫中的山参带过来,正好给夫人补补。” 赵柔不说还好,一说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谢希暮脸上了。 女子本就是个美人,平日里唇红齿白,血色好时明艳动人,今日脸色苍白,身形微晃,颦蹙间倒隐现几分西子病弱的美感。 赵柔忍着嫉妒,关切道:“夫人,该不会是我昨日说您同郝大人的那桩玩笑话,惊动了丞相吧?” 谢希暮还未开口,赵柔就急忙起身道:“若真是如此,那本宫就是罪人了。” 分明女子一个字都没说,赵柔就好像坐实了是谢希暮同谢识琅感情不和,还因为郝长安吵架了一般。 在座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出去多说一嘴,都能掀起京城风云。 前有说谢家叔侄暗度陈仓的丑事,后脚就要传扬出新婚夫妇不和的消息。 都不用旁人给赵柔接话,她自己一唱一和,一张嘴就能引起惊涛骇浪来。 郝长安也愣了下,“昨日……” “四公主这话,未免过分揣度了。”少年忽然打断,赵柔面上笑容一僵。 第139章 菀娘辞别 “就是嘛。” 谢乐芙恨恨咬了口梨,口齿含糊道:“我家二婶婶同二叔的感情好得很,殿下可别乱说话,我二叔要是听见了,可是要生气的。” 赵柔嘴唇动了动,笑道:“本宫是过分担忧了,方才那话确实不好,夫人莫要见怪。” “四公主聪颖过人,向来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今日说错了的话,想来下回不会再犯了。” 谢希暮言笑宴宴,一番话说得风轻云淡的,却惹众人思量。 赵柔惯来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会乱说话,可自打入了静思阁后,赵柔一次两次的说错话,不是故意,又还能是什么。 “公主冰雪聪明,臣来静思阁替诸位上课,亦是丞相的叮咛。”郝长安看了眼赵柔,“只盼望公主能好好修养身心,也不枉费臣的教导。” 赵柔抿唇,起身走到谢希暮跟前,亲切地拉过女子的手,“这是自然,从前我将夫人看作自己的亲妹妹一般,如今,还盼望夫人莫要计较我的过错才好。” 谢希暮笑了,回握住对方的手,“自然。” 离开前,谢希暮望了眼方才为她说话的少年郎,就是张秋实方才打趣的那位井小伯爷,方才仗义出声后,又垂下了脑袋看书,好像那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般。 将糕点和茶水放下,谢希暮也无需久留,返还朝暮院。 “夫人,今日国舅爷就要离京了。” 晓真跟在她身侧,压低了声音同她说。 谢希暮闻言嗯了声,“菀娘的事情,老钱家的同萧家知会了吗?” 晓真点头,“国舅爷说了,菀娘这些年为了一品居操劳,很是不易,他会给菀娘足够的银钱,另寻一处开店营生,衣食无忧。” 谢希暮语气听不出忧愁喜怒:“本该如此。” “夫人……” 晓真犹豫道:“咱们国舅爷应该会平安无事地带将军回来吧?” 谢希暮脚步一顿,伸手摸了摸晓真的发顶,别瞧晓真是暗卫出身,但若非萧家提拔,她早就饿死在街边了,有今日吃饱穿暖的日子,全靠萧国舅心善。 “舅父会无事的,我身份特殊,不能去送他。” “但是该说的话,我已经跟他说过了。” 萧家人是她的亲人,这些年来给她的帮助很多,她也希望他们能够平平安安的。 “夫人。”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谨小慎微的轻唤声。 谢希暮疑惑地转过头去,瞧少年站在远处,一副不敢上前的模样,犹犹豫豫地,好像有什么顾忌。 “小伯爷?” “有什么事吗?”谢希暮主动走了过去。 眼下她已经走到花园的位置,就快到后院,少年郎此刻追过来,她还真有些揣测不明白对方的来意。 “夫人叫我井繁就好。” 井繁瞧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胆子也不大,同她说话时,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谢希暮微笑颔首,“井繁,你找我有什么事?” 井繁两手并于腹前,紧张得在袖底抠挠指甲盖,“夫人这几日送来的糕点,很好吃,多谢夫人。” 她笑了笑,“你们来谢家听课,这是我该做的,你不必言谢。” “还有……” 井繁深吸一口气,终于问了出来:“夫人能将制作糕点的做法告诉我吗?” 糕点的做法? 谢希暮抬首,诧异道:“你喜欢吃的话,我给你多拿几份就好。” “不、不是的。” 井繁摆了摆手,解释:“我家中还有个幼妹,平日里很喜欢吃糕点,但是父亲严苛,不让她多吃,昨日我偷偷拿了一块给她吃,她尝了之后很喜欢,吵着让我再拿一些回去…所以我……” 说到这儿,井繁像说不下去了,羞赧地低下了头,准备转身,“对不起夫人,我还是先走了。” “等等。” 谢希暮叫停他,“你家父亲既然不允许幼妹吃糕点,想来家中也不方便制作,要不我给你拿两盒,你只用偷偷带回去给妹妹吃就好。” 井繁回头,两眼亮闪闪的,“真的可以吗?” 女子笑了出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随我来吧。” 井繁跟着谢希暮一路走到了朝暮院门口,规规矩矩地等在了门口,谢希暮进去拿了两盒糕点,出来后交给井繁。 “我院子里是潭州的厨子,你幼妹若是喜欢,不若哪日将她带过来,我让厨子给她现做几道潭州糕点。” 井繁看了眼她,忍不住脸红,“多、多谢夫人,那我先走了。” 少年郎转身离开,因为害怕,脚步都有些错乱。 阿顺跟着出来,瞧见少年仓皇逃离的背影,忍不住笑道:“这小伯爷胆子也够小的,连话都不敢同夫人您说。” 晓真对府上来听课的这些人都有了解,说道:“这小伯爷其实还挺惨,早年井家在京中还是很有地位,他姑母乃是宫中井嫔,和殷贵嫔一块进宫的,本来还挺受宠爱,后来殷家谋反,井嫔因为同年与殷贵嫔进宫的事,就这样被官家厌弃了。” 阿顺闻言皱眉,“那后来呢?” “后来井嫔郁郁寡欢,因病离世了。”晓真耸了下肩,“井家自此在京中也就没了依仗。” 阿顺叹了口气:“虽然说官家仁爱治天下,可这样一听,咱们官家还挺无情的。” 晓真表情一愣,下意识看向谢希暮。 女子只是笑笑,摸了摸阿顺的脸,“最是无情帝王家,阿顺日后可不能找这样的夫婿。” 阿顺点头,“这是自然。” 晓真复杂地皱紧眉头,只听阿顺又惊呼了一声:“对了,夫人,有封信,是北边给您寄过来的。” 谢希暮闻言一顿,连忙往院内走。 阿顺将今日从门房处收到的信件递给谢希暮,“夫人您瞧,这里头好像不是信纸,而是别的。” 谢希暮接过信封,能摸出手感是凸起来的。 * 明理院,书房内。 谢识琅下朝后方才归家,坐定在书案前,阿梁将一封信递了过来,“主子,这是您先前吩咐属下拦截下来的,夫人给董嬷嬷回的信件。” 谢识琅视线落在信封上,眼神里流转着意味不明的神绪,半晌,才拆开信封。 阿梁有些犹豫,“主子确定要看吗?这到底是夫人给董嬷嬷的回信,要不…您还是征得夫人允许了,再……” “别多嘴。” 谢识琅将信纸取了出来,信纸上的字迹秀婉,他很熟悉。 ‘嬷嬷亲启,希儿在谢家一切都好,只是一直惦记嬷嬷先前在谢家受的伤,您年纪大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孙儿,等来日我有时间了,一定携夫君上门看您。 夫君待我很好,请嬷嬷放心。’ 寥寥数语,不过须臾谢识琅便已经看完,阿梁悄悄凑过去看了两眼,不由松了口气:“这上头也没写什么嘛,主子还拆开夫人的信,要是夫人知道了,可是要伤心的。” “拿回去,重新寄给董嬷嬷。” 谢识琅将信纸装进信封内,重新交给阿梁。 阿梁语气有些不满:“明明可以不拆的嘛,主子疑心也真是重……” 男子眼神冷冷扫过来,阿梁立即闭上了嘴,只听门外又是一阵击叩声。 “来啦!” 阿梁小跑过去开门,见是郝长安,打招呼道:“郝大人。” “阿梁兄弟。”郝长安颔首,看了眼书房里头,“我来找老师。” 阿梁点头让开,“您进去吧,主子在呢。” 郝长安入内,见谢识琅坐在桌案前,先将怀里课本放在一边,朝谢识琅作揖,“老师。” 谢识琅嗯了声,“今日上课如何?” 郝长安蹙眉,“课业倒是无甚多说的,只是夫人每次来送糕点,四公主总爱生口舌,说些不明不白的话,学生亦是惶恐。” “我知道了,若是还有下回,命人直接来禀我。”谢识琅清楚赵柔是个什么德性,从前赵宗炀在他耳边也说过这女人不少坏话,有小聪明,却不磊落。 郝长安答是,又问:“今日萧国舅带兵出京,老师朝堂上的事务应当没有从前忙碌了吧?” 最近谢识琅多半时候都是在陪赵启和几个重臣议赵宗炀、萧焕之事,现如今萧国舅出兵,所有的注意力自然在萧家身上了。 “是,过两日由我来教课,你初到国子监,也要顾及好监内事务。”谢识琅提点他:“你得官家看重,要把握好机会,辨清是非黑白,方能走得长远。” 郝长安如今步步升高,来迎合郝家的人自然也多了许多,谢识琅这话也是在提醒郝长安不要结交不该结交的人。 “学生明白。” “对了。” 郝长安想起昨日的事情,对谢识琅道:“昨日师母带我和阿芙去吃饭,曾路过了一家衣裳铺子。” 谢识琅想也不想,“一品居?” 郝长安点头。 谢识琅察觉对方话里有话,询问:“一品居怎么了?” “昨日,我瞧见那一品居的掌柜有些眼熟,名唤作菀娘的,我瞧见此女子后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失踪宫女的卷轴中见过那女子。”郝长安说。 谢识琅凝神,“失踪宫女?二十年前宫变失踪的那些人?” 郝长安又点头,“正是,我瞧夫人同菀娘似乎有些交情,问了两句,回去后又从刑部调出了卷轴,找到了画像,果真同那菀娘一般无二。” 谢识琅抬眼,看向对方。 郝长安继续道:“容貌虽是一般无二,但名字不同,那宫女原先是先皇后宫中负责端茶倒水的小宫女,名唤阿婉,取自婉婉有仪,消失的时候十二岁。” 谢识琅见过菀娘,妇人年纪,“过了快二十年,年纪是对得上的。” 郝长安沉吟:“学生昨日问师母,师母说同菀娘交情不深,就是常去一品居买衣裳。” 谢识琅嗯了声:“希儿的确很喜欢一品居的衣裳……” 忽而,他心头一动。 脑子里好似闪过那日在一品居瞧见的那凤仙花寝衣。 还有菀娘同谢希暮熟稔的交谈。 “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学生也不知道该不该同刑部知会一声。” 郝长安犹豫,“那菀娘尚未赎身,按道理来说还是宫中婢女,先前那些朝廷找到的失踪婢女,也是由家人赎身过后,才离开的皇宫。” 谢识琅顿了半晌,才对郝长安道:“按规矩办事。” 郝长安愣了愣,点头说好。 * 啪嗒一声。 谢希暮掌心落下一个小葫芦。 阿顺奇怪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希暮也反应了好一会儿。 她给张木华写信问平安,还有萧焕和赵宗炀的事情。 她并没有回信,而是寄回来一个小葫芦。 阿顺嘟囔道:“这也太奇怪了,我从未见过有人不寄信,寄葫芦。” 谢希暮指尖摩挲过葫芦,“葫芦,寓意吉祥、安宁之意,这是在同我报平安。” 阿顺惊讶,“这还能报平安?既然有时间摘葫芦,为什么不直接写信呢?” “兴许是有眼线盯着,不方便写信。”谢希暮手心收紧,心头松了口气。 张木华他们没有事。 这样便好。 “夫人。” 晓真从屋外进来,瞧了眼谢希暮,眼神里的神色异常,“前阵子,丞相让人来府上给您和二姑娘裁新衣,现在绣娘来了,先给您量一量尺寸。” 谢希暮愣了下,只瞧一个身着草木青衫,披着银狐斗篷的女子端着尺和几匹布料进屋,一直垂着首,让人瞧不清此人相貌。 阿顺好奇道:“这位绣娘之前不曾见过呢。” 晓真看了眼阿顺,“阿顺,你先给人家准备些茶水来吧,我在这儿看着就行。” 阿顺哦了声,下去准备茶水。 晓真将门关上。 谢希暮则是看着那女子,缓缓走近了些,“菀娘?” 妇人抬起脸来,眼圈都是红的,正是菀娘,“夫人。” 谢希暮蹙眉,连忙拉过她,“怎么过来了?不是让舅父安排你先走吗?” “承蒙您收留我这些年,我手上沾了人命,早就想到会有离开的这一日,可我也不能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 菀娘握住谢希暮的手,两眼含泪,朝着谢希暮拜了下去。 “奴婢幼时家里穷苦,若非是皇后娘娘收留了奴婢,奴婢早就死在了饥荒里。 后来奴婢遇人不淑,杀了人,又是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奴婢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您。” 谢希暮看着这人,鼻头忍不住一酸,将人扶了起来,“菀娘,这些年是你帮我照看生意,一品居有了今日,也都是你的功劳,今日让你远走,是我无能为力,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一定接你回来。” 菀娘泪如雨下,点了点头,瞧着谢希暮这张脸,没忍住道:“日后多保重,小殿下。”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点了两下头。 “菀娘,国舅爷安排的船已经等你了,咱们别再拖延了。”晓真不忍道。 谢希暮亦道:“待到了地方,给我写信。” 菀娘点头,谢希暮替她戴好斗篷,只听屋外一阵敲门声,谢识琅的声音骤然传了进来。 “希儿?” “我听说,先前安排的绣娘来了。” 第140章 她吃醋了,泡脚 菀娘愣了下,下意识看向谢希暮。 女子在她肩上轻按,以示宽慰,晓真走近将菀娘的斗篷盖好,掩住面容。 “是,绣娘刚给我量完身量。” 谢希暮走到门边上,语气镇静:“怎么了?” 谢识琅微顿,“我也许久没有裁制新衣了,正好让绣娘一并量好。” 屋门正好打开,对上谢希暮的面容,莞尔一笑,倒是很平静,“倒是奇了,平日里你不是让阿梁给你量身量吗?” 谢识琅听了这话,目光顺着往屋内看了过去,晓真身边站着一个身着斗篷的女子,斗篷帽檐盖了下来,将脸都挡得死死的。 “你是京中哪家铺子的绣娘?” 女子未曾犹豫,回答:“水袖云间。” 水袖云间是家布铺,在京中亦是颇具名声,谢识琅记得,前些时日他让阿梁去找裁衣铺子的时候,阿梁找到的就是这家。 “那便给我量量吧。” 谢识琅抬脚迈进了屋,走到女子跟前,两手张开。 女子微微抬头,视线好像看向了谢希暮,短暂的一个瞬间,被谢识琅飞快捕捉到,继而落手去掀开女子的斗篷。 女子反应亦是很快,退后之际,直接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地伏着脑袋,“奴婢貌丑,怕惊扰丞相,望丞相恕罪。” 谢识琅皱紧眉头,浑身沾满凛然之气,即将蹲下,伸手过去,却被谢希暮扯住。 他不解回头,谢希暮面色却有些不悦,“你这是做什么?” 谢识琅一愣。 谢希暮看了眼晓真,“将绣娘送出府去。” “站着。”谢识琅沉声。 “送出去。”谢希暮看了眼晓真,警示过后,晓真连忙护着绣娘匆匆出了朝暮院。 屋门一开一合,谢识琅冷冷看向谢希暮,正要质问,没想到女子先一步问:“你是看上那女子了?” 谢识琅表情先是懵了片刻,紧接着是错愕,“你说什么?” “不然方才你掀她斗篷做什么?”谢希暮秀眉紧蹙,水眸隐隐发红,委屈极了,“你若是看上人家了,尽可以等人家走后,再同我知会一声。” 谢识琅啊了声,瞥见她眼底红意,心里慌得不行,“我没……” “我都还在这儿,你就动手动脚的。” 谢希暮吸了下鼻子,瞪着他,“若是传了出去,人家指不定要怎么诟病我这个丞相府主母,万一说我小心眼爱嫉妒,竟然让你连姑娘过门都等不及了,就在我面前卿卿我我。” 谢识琅手忙脚乱,凑近了些,给谢希暮擦眼泪,“我真的没有,你别哭,我……” “还说没有。”谢希暮偏开脑袋,噎噎咽咽:“我说寻常你都让阿梁给你量体裁衣,今日怎么就非得要绣娘来了,原来是看上人家了, 昨夜还说不会有心上人,今儿就变卦了,果然,男人的话不可信。” 谢识琅心软得一塌糊涂,浑然将方才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看谢希暮泪珠子一滴滴洒下来,心尖一阵阵酸痛却又难掩欢喜,被冲昏了头,小心翼翼地问:“你…吃醋了?” 谢希暮回头怒嗔了他一眼,神态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没有,你若是真喜欢人家,我让晓真去问来人家的身世和秉性,只要是个好的,我改日就让人抬了礼,将人迎进门。” “胡说八道。” 谢识琅看小姑娘使性子,说负气的话,喜欢得不得了,根本不舍得凶她,两手伸了过去,将谢希暮揽进了怀里,嘴角止不住上牵:“我真的不要旁人。” “那你方才干嘛要对人家那样?” 谢希暮趴在他胸膛上哭得发抖,“我再也不相信你说的话了,你都是骗我的。” “没有没有。” 他的手掌覆在她后背上,轻轻摩挲着,低声哄她:“我不骗你,乖乖。” 等哭声渐渐止了下来,小姑娘才开始挣扎,要退出他的怀抱。 “你方才不是说要给我量体裁衣吗?” 谢识琅垂眼瞧着她,指节刮了刮她脸上泪痕,两手摊开,“给我量吗?” 谢希暮哼了声:“绣娘走了你才让我量,你根本就不是想让我给你量。” “方才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谢识琅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解释,“我只是瞧青天白日的,那绣娘却以斗篷遮面,形迹鬼祟,担心她是坏人。” “真的?”谢希暮看向他,有些惊讶。 谢识琅点了点头,“所以现在相信我了吗?” 谢希暮又不说话了,只是走近了些,“我又没有尺子,怎么给你量?” 谢识琅牵唇,心头微动,“手,也可以量的。” 的确。 从古便流传下来,可用拃庹之法量体。 拃为张开大拇指和中指量长度,庹则为双臂张开。 谢希暮站在男子跟前,先撑开指头从他肩膀开始量,逐渐向下。 谢识琅只感觉女子力度轻柔,从上到下,指尖余温引起他身上一阵没由来的瘙痒,量到腰腹上的时候,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却还在继续,生生将这种感觉蔓延到了裤腿。 “……” “好了吗?”他嗓音低哑了些,瞧着小姑娘蹲在他脚边,认真算着数。 而后她又起来,靠近了些,张开双臂将他环抱住。 窸窸窣窣的,她语气不太高兴,嘟囔了句:“你瘦了。” 这些时日,谢识琅一直在忙赵宗炀和萧焕的事情,早出晚归,自然消减了些。 “没瘦很多。”他回答。 “又骗我。” 小姑娘说着,手竟然直接摸上他的小腹,紧实有致的肌肉线条感没有先前那般强烈,“以前这儿的肌肉鼓鼓的,现在都快平下去了。” 柔荑在他小腹上反复摩挲,谢识琅一时间耳根子红了个彻底,抓住她的手,制止道:“别摸了。” “我……” 他垂下了脸,支支吾吾:“最近太忙,我早间没空练剑。” 谢希暮噢了声,趁机换手又多摸了一把,“那还是练练吧,以前手感舒服些。” 他没法子,只能又抓住她另一只手,连带着面颊都烫了起来,“别摸了。” “哦。” 谢希暮瞥了眼他,“小气。” “不是。”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小了些:“等练回来了,再摸。” 晓真将人送到了码头,再回来的时候,朝暮院竟然是一片祥和,和她意想中很不一样,本以为谢识琅那脾气要向夫人发火。 结果二人用晚饭的时候也是一如常态。 等夜间,谢识琅去偏房处理政务,晓真才悄悄入了屋子。 谢希暮正坐在桌前梳头发,晓真用篦子沾了茉莉花头油,给女子梳头发。 “走了吗?” 谢希暮懒散地躺在椅背上,将青丝拢到了椅背后,任由晓真给她梳头。 “走了。” 晓真看着镜中美人,或是因着葵水来了的缘故,女子脸色比往日里苍白些,玉软花柔,虚虚倚靠在椅背上,玉颈袒露,娉婷婀娜,连带着胸襟也松散了些,隐露里头风光。 晓真虽然是个姑娘,也忍不住看得脸红,心道自家夫人生得真好看,脸好看,身子也好看。 “走了就好。” 谢希暮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欠身,视线扫过妆台上摆放的口脂和胭脂,“一品居掌柜的得再找一个,你让老钱家的注意点。” 晓真连忙点头,回过神来,才想起问:“夫人,丞相白日里似乎是对菀娘起了疑心?这是为何?” 谢识琅平日里言行举止十分规矩,从未做过掀女子斗篷的事,今日此举实在是鲁莽。 “还能因为什么。” 谢希暮眸底微动,想起昨日郝长安在雾中朗月说的话,“郝长安是个聪明人,一定查到了菀娘的身世,他不在我面前说,是察觉了我同菀娘之间关系非同一般。” 晓真惊讶,“那就是郝大人同丞相说的。” 谢希暮嗯了声。 “难怪今日丞相那样着急,竟然还去掀菀娘的斗篷。”晓真转念又问:“夫人,那您是怎么瞒过去的?” 谢希暮:“用了些法子,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主仆俩正说着话,就听见阿梁在外道:“主子,还是属下来吧。” 谢希暮示意了晓真一眼,后者连忙将篦子放下,打开了屋门,只见谢识琅从院子门口端着水盆过来,脚步稳快。 分明是做着下人会做的事,却不减男子身上清冷和矜贵之气。 “夫人呢?”谢识琅问。 晓真愣了下,忙道:“夫人在里头梳头发。” 谢识琅微微点头,“你们下去吧。” 阿梁给晓真使了个眼色,她连忙将门给谢识琅打开,等人进去了,再帮忙将门关好。 “你这是做什么?” 谢希暮见男子端着水盆进来,亦是不解。 谢识琅将水盆放在了榻边,视线一转,落在了小姑娘身上,她素来喜欢贪凉,虽说天气变暖,但亦是春寒料峭,屋子里燃了炭火,她仗着屋中有炭火,直接穿了一身单衣,鞋子还大大方方摆在了床边。 她自己坐在椅子上,却是赤足。 “你葵水来了,还不穿鞋?” 谢识琅皱紧眉头,很不满意,“等会儿若是肚子疼起来了怎么办?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谢希暮张了张嘴,“我…方才才过来的,没踩在地上很久。” “还狡辩。”他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大步迈过来,不等她反应,直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到了榻边。 谢希暮身下腾空,吓得连忙搂住了他的脖子。 “知道怕了?”谢识琅扫了眼她。 “我……” 谢希暮小声嘟囔:“妆台和床榻之间没两步路,干什么抱我,我哪里这么娇气了。” “……” 谢识琅不说话,兀自将她放在了榻边,等她坐好,才将怀里的药包拿出来,倒进水里。 谢希暮就盯着水盆里的水一点点变得发浑,好奇道:“这是什么?” 男子一边将药材倒进去,一边用手搅动盆中水,让水能更快地和药材融合到一起。 “艾叶、红花、还有生姜。” 谢希暮只觉得这几样搭配在一起古怪得很。 她还没回过神来,谢识琅就攥住了她的脚腕子,往水里带。 她下意识往后躲,“你做什么呀?” 谢识琅叹了口气:“你葵水来了,容易腹痛,这几样药温经散寒、活血通络,能缓解你腰膝酸软,小腹冷痛。” 她一愣,“你怎么知道这个?” 谢识琅闷声:“刚刚在偏房里看书,看到的。” “你特意去找的书?”她忍不住嘴角上扬,凑近了些盯着他。 他被看得不好意思,抓住她的脚腕往水底压,“没有,凑巧看到的。” “嘶——” 谢希暮冒出了眼泪花,“烫,水好烫。” 这反应倒是让谢识琅不禁挑唇,眉眼舒展开,带了些促狭,“方才还说自己不娇气,分明就是娇气包。” “……” 她瞧男子跟游戏获胜了一般得意,忽然觉得这人还真是幼稚。” 忽的。 男子的手在水底握住了她的足,像是寻找某个穴位,按下去之后,反上来一阵轻微的酸痛。 谢希暮刚想叫停,却又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好像暖了起来,连带着小腹都没了酸胀的感觉。 “这是太溪穴和太冲穴,也可以缓解腹痛。” 他低着头,专注地给她按脚,低眉垂眼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忠诚的大狗狗。 谢希暮定定地瞧着他,忽然发笑:“这个也是凑巧在书里看到的。” 谢识琅手上一顿,因着被拆穿的缘故,面颊一阵燥热,慌张将脑袋低得更下去,语气也跟着发闷,“嗯。” “那可是真巧啊。” 她忍着嘲笑他的想法,见人给她按得认真,又生出几分作弄他的心思。 谢识琅视线始终在女子足上,她的足生得很好看,脚背雪白,脚趾头也圆润粉嫩,正正好好握在手里,小巧可爱,摸起来也是滑嫩得跟豆腐似的。 “按好了吗?”小姑娘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谢识琅在书中查得,泡脚的确不能太久,故而点头,“好了,你等着,我拿帕子。” 忽的。 他掌间的足抽开,愣神之际,小姑娘竟然坏心眼地将湿漉漉的足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继而,从胸口蔓延向下,到了小腹之处,开始磨蹭起来。 他浑身一紧,不敢置信地看向对方,腹下火意也一瞬间被点燃。 第141章 比她更有谢家主母的范 谢识琅神情呆滞,整个人被小姑娘逗得面红耳赤。 偏偏谢希暮一脸无辜,将足收了回来,放在了床榻上,还好像在同他邀功一般,“这样就擦干了。” “你……” 谢识琅俊脸涨得通红,腾的一下起身,兴许是觉得荒唐,又或是从未想过谢希暮会这样…勾引他。 他甚至无法识别出,小姑娘究竟是不是在勾引他。 “我……” 他口舌恍若打结,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谢希暮眨了眨眼,眸底似乎含了一汪澄澈见底的春池,撩人心弦。 “怎么了呀?你都没有泡脚,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热的?” 说着,她的手伸了过来,即将要拽住他的腰带,“哎呀,你这衣裳都被我弄湿了,来,你脱下来,我给你擦干。” 谢识琅先前是不明白小姑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如今还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她…这分明就是在报复他方才说她娇气的话。 “……” 他退后了两步,避开她拽住她腰带的手,赧颜汗下,“你不要太过分了。” 谢希暮托着腮,直勾勾盯着他,还想去扯他衣带,“你说什么啊?什么过分?我这不是好心嘛。” 谢识琅死死拽住自己的腰带,倒像是话本子里写的贞洁烈女,“你别…这样。” 她险些憋不住笑,“你是不是害羞了?好好好,我不碰你腰带就是,那你上床来吧,我困了,咱们休息。” 谢识琅瞳仁放大了一些,慌乱地瞄了眼她。 她倒是气定神闲,身上又有葵水,再让他像昨夜那样抱着她睡觉,他非得要发疯。 “不要了。” 他躲避她的抓拽,抱上水盆就往外逃,“我还有公务要看,先回偏房了,你早些睡。” 话音落下,方才还不敢瞧她的男子已经落荒而逃。 只听偏房传来屋门开关的动静,谢希暮没忍住笑了出来,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没过多久便听见阿梁抬水进偏房,供男子沐浴。 “……” 翌日晨,风和日丽,谢希暮葵水快走了,加之天气暖和了些,身上也就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晓真端着水盆进来,伺候她洗脸梳妆,一边对她道:“丞相一大早就去了给您置办的宅子隔壁。” 谢希暮自然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识琅将包必带回了京城,以防赵昇发现,故意没有押至刑部亦或是大理寺,这种赵昇可以动手脚的地方,而是在先前给她置办大宅子旁边,让阿梁租赁了一间小屋,派了谢家暗卫轮流看守。 今日一大早谢识琅就去了那小屋,不用想就知道是去审人了。 “奴婢悄悄跟了过去,在外头听见了好一阵惨叫声,估计丞相下手不轻。”晓真悄声道。 谢希暮无甚表情地嗯了声。 “丞相今日出门的时候,还有一人来求见。”晓真道:“是三皇子。” 谢希暮笑了笑,意味不明,“来求情的。” 晓真耸了耸肩,“可惜丞相没有见他。” 谢希暮丝毫不觉得意外,谢识琅本来就对赵昇不感兴趣,加之他的性子本就是个不喜欢做表面功夫的人,自然不会驻足为赵昇停留。 “先前三皇子都是来找您,现在却来求见丞相了。”晓真嘟囔。 谢希暮对着镜子描眉,均匀地给脸颊上胭脂,“你知道为什么吗?” 晓真想了想,“三皇子急了,先前找夫人您试探,结果一无所获,还赔上了那些美人,知道从您这儿没法子下手,又怕包必泄密,故而才来找丞相。” “有长进。” 谢希暮满意地摸了摸晓真的脑袋,“时间耽搁了太久,赵昇迟迟没有查到包必下落,担心包必会招供。” “那您觉得包必会招供吗?”晓真好奇。 谢希暮抿了下口脂,并未曾多想,“会。” 从那日在府衙谢希暮就看出来了,包必不是个挨得住的,即使忍过一时,包必应该也撑不住谢家的刑罚。 * 今日郝长安去国子监上任,自然也就由谢识琅同静思阁讲课。 谢希暮掐着时候,在午课后的休憩时间去送糕点、茶水。 彼时静思阁内确实已经休息了,谢希暮走到门前便瞧见赵柔特意拿着课本到讲堂上请教谢识琅。 二人并排站在高处,女子面露崇拜,男子专心解惑,瞧上去倒的确有些般配的意思。 “二婶婶,你来啦——” 谢乐芙坐在下头刻意抬高了音量,等谢希暮瞧过去,姑娘正皱着眉给她使眼色,像是十分嫌弃靠近谢识琅的赵柔。 “我估摸着到了休息的时候,给你们来送糕点、茶水,解解乏。” 谢希暮将东西交给阿顺,配合着分发下去。 高台上,从女子一迈进门槛,谢识琅的余光就不由自主粘在了女子身上,奈何对方分发糕点很是认真,都没注意他的眼神。 “四公主,这是您的。”谢希暮将最后一份递给赵柔。 赵柔和颜悦色地接过来,“夫人总是这般贤惠,本宫算是明白,母妃为何执意让本宫来谢家念书了,每次瞧见夫人,本宫都要自省,多向夫人学习呢。” 谢希暮回之微笑,只听赵柔讶异了声:“夫人没给相爷准备吗?” 不等她回答,女子便捧着自己的那碟子糕点,径直走到了谢识琅身边,将糕点递了过去,巧笑嫣然,“相爷,要不您吃本宫这份吧?” 赵柔身量娇小,站在比她高了一大截的男子身旁,还真衬出了几分小鸟依人的意思。 阁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三人身上,赵柔没有搭理谢希暮,而是端着糕点靠近谢识琅,一副举案齐眉、恩爱有加的模样,比起站在台下的谢希暮,此刻的赵柔反倒更有谢家主母的范儿。 第142章 他是她的宠物,招供了 “四公主,这糕点里头,加了莲子,夫君不吃这个的。” 谢希暮不仅没有愠怒,反而笑盈盈地解释,一瞬间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抢了回来。 赵柔面上的笑容微顿,看了眼谢识琅,对方果真退后了两步,眉心紧皱,眉眼里的生疏漠然显而易见。 “公主自己吃吧。” 赵柔嘴唇张了几张,只瞧谢希暮莲步款款,走到谢识琅跟前,忽然朝男子摆了摆手,就像是逗狗一般,招呼人弯腰下来。 谢识琅惯来是不可一世的,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子卑躬屈膝,可偏偏事实与赵柔所想背道而驰。 他不仅当着众人面朝谢希暮弯下腰,还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还说怎么了。” 谢希暮嗔了他一眼,熟练地为他整理衣襟,“衣襟都乱了,你还怎么为人师表。” 这下不仅赵柔愣住了,连张秋实都瞠目结舌了。 这还是那一日他惨兮兮跪在雪地里,坐在厅中无动于衷的谢相吗? 男子这副老实乖顺、讨好谢希暮的模样,不像是一朝丞相、肱骨之臣,反而像是专属于谢希暮的…一个宠物? “好了吗?” 谢识琅只觉小姑娘的手不老实,明明衣襟已经整齐了,她的手却还是在他的胸口摩挲着,活脱脱像是……在吃他豆腐! “噗——” 谢乐芙忍俊不禁,“二叔,你的脸怎么红了?” 男子弯下去的腰微微一僵,在众人跟前,俊脸连同着耳根子都红得彻底。 谢希暮也似乎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他的衣襟,不好意思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谢识琅偷偷看了眼女子,直至人彻底消失在静思阁,他才收回视线,又重新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丞相,我等会儿就回来。”井繁也从座位上起身,朝谢识琅躬身后,朝着谢希暮离开的方向追去。 赵柔强压下心底不悦,看着井繁的背影,似是无意提起:“上次我还见到井小伯爷同夫人说话,看来二人的关系很不错啊。” 谢识琅闻言微顿,余光未曾偏移,便已经猜到了赵柔的诡计。 “四公主,先前郝大人同臣说,公主的心思似乎不在书本上,若是再长久以往,只怕每日来听课对你也是无益的。” 谢识琅冷言冷语:“不如早些回宫中待着,还省得劳累奔波。” 赵柔一惊,靠近他,“相爷,您误解本宫了。” “公主,臣乃是有妇之夫,并不想对旁人了解,也不感兴趣,故而也就没有误解这一说。”谢识琅淡淡地扫了眼书本,始终未曾将视线落在赵柔身上。 …… 谢希暮领着晓真和阿顺往朝暮院走,正要到地方,没想到又被井繁拦了下来。 “夫人。” “还请等等。” 井繁跑得气喘吁吁,面红耳赤,手里头还拎着两个食盒,是上回谢希暮给他的那两个。 “小伯爷将盒子留着就好,无需送还的。”谢希暮道。 “不是的。” 井繁攥了下手,紧张得头顶冒汗,将两个食盒递了过来,“我…我思来想去,觉得不能白吃夫人的糕点,于是趁父亲不备,让厨娘教我做了两道糕点,肯定比不上夫人院子里的,但…也是我一片心意,还希望夫人不要嫌弃。” 谢希暮愣了下,目光缓缓落在他捏住食盒已经快发白的手掌,轻声问:“小伯爷自己做的?” 井繁用力点了点头,“我厨艺不精,夫人若是尝过觉得难吃,就扔了吧。” 说着,井繁将食盒一股脑塞了过来。 不等谢希暮说话,少年已经羞赧地往花草丛中跑去,渐渐消失了人影。 “这小伯爷还真是个孩子。”晓真颔首,“为人挺赤诚的。” 阿顺皱眉,“什么孩子,都十六七岁了,这话可别乱说。” 谢希暮将食盒盖打开,往里瞧了眼,圆润软糯的牛乳团子安安分分躺在碟子里,看得出做它的人很用心,另一个食盒也是一模一样的糕点。 “夫人,您要吃吗?” 谢希暮正要说话,只瞧见另一道颀长身影从静思阁的方向走来,正是谢识琅,“这是谁给的?” 她不解,“你不是还要讲课吗?怎么回来了?” 谢识琅目光落在食盒上,又飞快挪开,“我看他们今天都累了,就没继续讲课,等明日再继续。” 她点了点头,男子又不经意点了下食盒问:“这是什么?” “噢。” 谢希暮想起来,笑道:“井小伯爷,井繁,他上回找我要院子里做糕点的方子,说是妹妹喜欢吃,我就直接多送了两盒给他,没想到今日他送来了谢礼。” 说着,女子将食盒打开,露出里头的糕点,“这是小伯爷送来的糕点,等会儿回去尝尝?” 谢识琅扫了眼谢希暮,小姑娘好像只当是桩平常事,他也就点头说好。 “主子。” 二人正要回朝暮院,阿梁却从小路跑了过来,急匆匆道:“一品居有消息……” 话说了一半,阿梁似乎是意识到谢希暮还在,又止住了声。 “一品居?”谢希暮面露疑惑,看向谢识琅,“一品居怎么了吗?” 谢识琅看了眼她,“没什么,一点小事,我晚点再回来吃糕点。” “既然你有要事,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记得早点回来。”谢希暮识趣地往朝暮院走。 见人走了,阿梁才压低了声音:“主子,那个一品居的菀娘,跑了。” 谢识琅蹙眉,脑子里不知为何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谢希暮屋子里的那个绣娘,想了想,又自行打消了,“你们去一品居看过了?” “看过了。” 阿梁道:“郝大人亦盘问过一品居里的下人,有人说菀娘是回家省亲了。” 谢识琅面不改色,“那就去查查她的家乡在何处,派人去寻。” “好,对了,还有一件事,可能急需主子您过去看看。” 阿梁又想了起来还有桩更要紧的,连忙说道。 谢识琅问:“什么事?” 阿梁低声:“包必,方才在牢房里受不住刑了,说自己要招供,但是他声称一定要您亲自去看他,说是有一个您绝对猜不到的人,也掺和在此事里。” 其实关于刺杀事情的主谋,谢识琅心里已经有数了,不过包必这话倒的确引得他感兴趣。 这件案子,竟然还有他猜不到的人掺和在里头。 又会是谁? “主子,属下觉得此事有点不对劲,您要去吗?”阿梁询问。 谢识琅余光看向朝暮院,快到傍晚,屋子里点起了烛火,只瞧倩影坐在窗边,似乎是在看书。 “要去。” 第143章 琉璃还活着 小屋内弥漫着铁锈和来路不明的腥臊味,昏黄黯然,若非炳烛之明,前路一定难以走下去。 木门年岁久了,老化严重,开合发出吱呀一声,听得人心尖一麻。 包必两手被捆着,抬高勒到了头顶,手腕处已经青紫甚至发黑,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因着用刑,衣裳破烂的口子大小不一,有些地方同血肉粘黏在一起,瞧着可怖瘆人,发出一阵恶臭味。 阿梁将一把宽椅子摆在包必面前,包必听到声响,艰难地抬起头颅,他的后脖颈已经彻底烂了,有一把铁寒锁从他的肩胛骨穿了过来,意味并不在怕他逃走,单单是为了折磨他。 这些时日,他受尽了折磨,起先还勉强撑得住,可每次的用刑都会比前一日更惨烈,他这些日子,只盼着天暗下去,这样用刑的人便会回去歇息,但他又极其害怕天明,这就意味着新一天的折磨开始了。 更何况包必还有妻女,若是他再藏着掖着,他担心这心狠手辣的谢识琅迟早要对他家人动手。 “……” “怎么?想通了?” 包必眯起眼,盯着坐在他面前的男子,谢识琅惯来是清冷矜贵的,即使身处陋室,仍是衣不染尘,一袭白裳衬得君子如兰,却无人知他这副圣人面孔底下的狠戾。 “谢相,若是我说出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谢识琅面不改色,“都还没说,就已经开始提条件了?” 包必紧皱眉头,“我知道,放任那些刺客走,这是重罪,我没想着能苟活。” 谢识琅嗯了声,情绪淡漠得不像个正常人。 “但是我求谢相,容我妻女安稳一世。”包必提起妻女,眼眶红了些,“你也有妻,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求你不要伤害她们。” 谢识琅闻言微顿。 孩子? 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他本身就不是个情感热烈的人,只有面对谢希暮,他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若是有了孩子…他和谢希暮就会一辈子纠缠在一起,永远有了羁绊。 那她…是不是就不会产生要走的想法? “谢相。” 包必的声音唤回谢识琅神绪,带着哀求:“就当是为你夫人,和日后的孩子积福,别动我的妻女。” “包大人,你可能误会了。” 谢识琅眼神漆黑,深邃见不到底,“一人做事一人当,谢某惯来并不是牵连家人的人。” 包必听到这句话,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松解少许。 “好。” “谢相受官家宠信,父兄都是忠烈之臣,我相信谢相会说到做到。” 倒不是包必多想,在这个世道,他见识的坏人太多了,杀人灭口、丧心病狂,他实在是害怕,自己的妻女遭受牵连。 “现在可以说了。”阿梁端来茶,谢识琅接了过来,抿了口,动作有种说不出来的从善如流。 包必深吸一口气,终于道了出来:“派我放走那些刺客的,就是三皇子赵昇。” 这个答案,谢识琅心里是清楚的。 “那些刺客是赵昇的人?”谢识琅问。 “不是。” 包必摇头,“三皇子只想着要讨好您,如何会杀您。” 谢识琅哦了声,尾调微微上扬。 包必继续道:“那些刺客,相爷您也看出来了,从前都是当兵的,他们——” “是明程派来的人。” 说完这话,包必抬起脸来,观察谢识琅的表情,对方却好像未卜先知,早就清楚了这事首尾,神情平淡。 “明程早就被贬为了庶人,不是已经离京了吗?”谢识琅捻住茶杯盖,抛去茶水上的浮沫。 包必袒露:“明程是离京了,但他手底下有一帮极其信任他的手下人,一直跟随着他。” 谢识琅抬眉,“我同明程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杀我?” 包必摇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不过……” 中年男人顿了顿,自己也有些疑惑,“我记得听三皇子的人说起过,在县主府起火那夜,他来过京城。” 县主府起火? 那不就是在他杀了乐安的那夜。 “而且——” 包必压低了声音:“明程还从火场里带走了一个人。” “一个人?”谢识琅顿了下,“谁?” 包必想了想,艰难回忆道:“我没见过那人,只知道是个年轻女子,好像先前在您谢家住过一段时日,唤作…唤作……” 谢识琅眯起眼,“琉璃。” “对!没错,就是她。” 包必:“那女子好像同明程说了什么,之后…明程就派人来杀您了。” 还能是什么事。 无非就是谢识琅杀了明慧。 琉璃在谢家住了这么久,加之同乐安,还有明慧的婢女尖尖都有联系,应该就是将他杀了明慧的事情告诉了明程。 “现在明程在哪儿?”谢识琅再次看向包必。 包必摇头,“我不知道。” 像是怕谢识琅不信,他二度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琉璃在哪儿,兴许她知道明程在何处。” 包必引谢识琅过来,就是要跟他坦白一切,自然不会再藏着掖着,将自己知道的所有秘密都说出来,才能让妻女更加安稳地活下去。 谢识琅眸底微动,“她在哪儿?” 包必回答:“我听明程的手底下人说过,将琉璃安置在了相州的福来客栈。” 相州离京城并不远,至多一天一夜便能赶到,谢识琅起身,“我知道了。” “相爷!” 包必在身后喊了声:“求您,说到做到。” 谢识琅脚步微顿,稍加回眼,“我有夫人,日后同她也会有孩子,你的苦楚,我明白。” 男子话音落下,木门再次张合,包必彻底放下了心。 门外,有刑部侍郎一直在记录着谢识琅同包必的对话。 “相爷,已经都记好了。”刑部侍郎躬身,抬眼之际,试探性看向男子,“需要现在就回禀官家吗?” 包必承认了,命他放走刺客的人就是三皇子赵昇,若是这件事告诉了官家,无异于是同赵昇站在了对立面,和公开宣战没有任何区别。 如今赵宗炀下落不明,皇位落在了两个皇子之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谢识琅作为谢家当家人,朝中肱骨,对皇位继承人至关重要。 他选谁,谁最有可能当上皇帝。 故而刑部侍郎才会试探谢识琅,要不要将赵昇的事情告诉官家。 “你是刑部之人,难道不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谢识琅淡淡扫了眼刑部侍郎,后者心底一惊,连忙道:“下官这就入宫面圣。” 看来,谢识琅选择的人,是赵玥。 谢家,朝暮院。 已经过了戌时,谢希暮已经歇了,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才披衣起身。 晓真从外头进来,一脸凝重,“夫人,方才丞相回来了。” 谢希暮瞧女子脸色不好,询问:“我听到动静了,怎么了?” “我方才听阿梁说,丞相要出远门。”晓真欲言又止:“是要去抓琉璃。” “琉璃?” 谢希暮一愣,连她都没想到,琉璃竟然还活着。 那场大火,烧毁了一切,她知道琉璃和尖尖都在县主府,自然也认为这些人活不下来。 可琉璃怎么会还活着? 谢希暮冥思苦想,“他今日去见了包必,包必…要说的应该是派来刺杀他的元凶,元凶是明程,明程……” 谢希暮当真是聪明人,仅仅须臾就想通了一切。 明程救走了琉璃,从琉璃口中知道谢识琅杀了明慧,所以明程才派人刺杀谢识琅。 “夫人……” 晓真听偏屋收拾东西的声音越来越小,应该是准备出发了。 “琉璃会不会知道当时她传扬出去您和丞相叔侄暗度陈仓…的那些事,都是您一手设计的?”晓真很紧张。 谢希暮眯起眼,“她不蠢,若是活着,到了如今,也该想明白了。” 晓真更着急了,低声说:“那若是丞相找到了琉璃,琉璃一定会将此事告诉丞相的。” 若真等到那时…谢希暮时至今日的所有筹谋,就都白费了。 谢识琅知道真相后,又会如何对她? 第144章 让他碰琉璃 更深露重。 偏屋的房门轻轻合上,谢识琅离开前本想去谢希暮的屋子再看一眼,又怕惊扰到她,今日此时出发,左不过明夜就回来了。 还是不去看她了,免得她担心,夜不能寐。 正要出院,谢识琅只听主屋门开的声音。 “你回来了?” 谢希暮披着外衣出来,瞧阿梁背了些行囊,不解地走到谢识琅面前,“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谢识琅见女子神态恹恹的,小脸还是苍白,没忍住用指节蹭了蹭她的脸颊,“身上还没干净?” 阿梁顿时觉得自己不能待在原地,拉着晓真往外走了几步。 “应该快了。”谢希暮眨了眨眼,“你还没回答我呢。” 谢识琅语气柔了下来:“我要去办公务,抓个人。” “抓人?” 小姑娘眉心微蹙,“会不会很危险?” “不担心。”他将她眉心抚开,“不危险,抓的人是琉璃。” 谢希暮恍若回忆了一番,“琉璃?她在传播出那些消息后,就消失了,你怎么要找她?” 谢识琅嗯了声:“她和明程有关,我要通过她知道明程在哪儿。” 她哦了声,口吻担心:“现在就走吗?派人去找不行吗?” 他听出了话语中的担忧,垂眼盯着她,唇角不自觉上牵,“怎么?担心我?” 谢希暮面颊微微发红,小声:“你都操劳了这些时日了,又要出去办差事。” “很快就回来,约莫是明日。”他看着她,今日听了包必说的话后,他忽然很想和谢希暮有个孩子。 如今瞧着她的脸,心跳更是止不住的加快。 她会愿意吗? 她会不会被吓到,他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答案,所以决定明日回来后,郑重问她一次。 “明日?你已经知道琉璃在哪儿了?”她追问。 谢识琅不疑有他,回答:“在相州,离这儿不远,等我抓住人了,就很快回来,你在家好好的,记得……” 她抬起脸,神情不解,“记得什么?” 记得想他。 这种肉麻的话,他说不出口,所以只在心里过了一遍。 他揉揉她的发顶,“回去睡觉,别惦记我。” 谢希暮哼了声,嘟囔:“才不会。” 瞧见女子的模样,他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等人消失在朝暮院,晓真才跑过来,“夫人,怎么办?” 谢希暮眼神微动,“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且…这也并非是坏事。” * 开封府离相州很近,谢识琅一路快马加鞭,在翌日午后,终于找到了福来客栈。 以防琉璃有别的招数,谢识琅命了暗卫将福来客栈四周包围好,只身入了客栈,装作普通住店的客人,买通小二后,查到了琉璃住的屋子。 天字一号房。 谢识琅余光一扫,找准位置后,兀自上了楼,在屋门前瞧了瞧,很快传来了女子柔媚的嗓音。 “谁?” “送水的。”谢识琅道。 屋子里的人顿了顿,继而道:“进来吧。” 谢识琅推门而入,余光之中寒光闪烁,一把匕首划过他的手臂,却在刺入他胸口时,被他迅速攥住。 匕首嵌入手掌心,血珠子也跟着一滴滴洒下来。 谢识琅望着许久不见的女人,凝声:“这点本事,想杀谁?” 琉璃早就不是半年前的琉璃了,现在的她甚至瞧不出往日半分容貌,她脸上全都是被大火灼烧,而留下来的疤痕,丑陋不堪。 “我本就没想要杀了丞相。” 琉璃笑了起来,嘴角一条长疤牵动面上所有肌肉,形成一种意味不明的诡异。 “不过是心里有些生气,所以想稍稍报复一下你。” 说着,她松开了手,那匕首彻底落在了谢识琅的掌心。 “没想到相爷来得这么快。”琉璃坐在了榻前,一副早就猜到他会来的神态,“方才你在门外说送水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相爷的容貌、声音,早就刻进了我的脑子里,忘也忘不掉。” 谢识琅根本懒得搭理她后一句话,“怎么猜到我会来?” 琉璃笑盈盈道:“以相爷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查到刺杀你的人是明程,顺藤摸瓜,也能查到是我告诉了明程你杀明慧的事情。” 谢识琅仍是站在原地,“那你知道,我为何来找你吗?” “知道。” 琉璃笑眼看他,“你是来找我打听明程的消息的。” “我可以告诉相爷。” 按照琉璃的秉性,谢识琅知道让她开口也没有这么容易,更何况基于她眼下的处境,好歹也要报复他一番才会开口。 “我还可以告诉相爷一件…你不知道的事。” 说到这儿,琉璃似乎是浑身血液都兴奋了起来,眼神里的光彩异常,定定地盯着谢识琅,“一件关于谢希暮的事,你一定会很惊讶的。” 从这女人嘴里听到谢希暮的名字,他尤为不喜。 可若是她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说这话了。 可她知道些什么呢? “好。”谢识琅表情很淡,“说来听听。” “说,可不能白说。” 琉璃从榻上起身,走近了些,直勾勾盯着他,“我要求一件事。” 谢识琅平声:“什么事?” 琉璃眼神在他身上游移,“谢识琅,我要你。” 谢识琅眯起眼,“你说什么?” 琉璃勾唇,“先前我百般勾引,你都无动于衷,现在我虽然沦落到这个处境,但我仍是不甘的。” 女人一步步走近,将腰上的系带解开,外衫、连带着里衣物一件件落下来。 “谢识琅,我要你碰我。” 她抓住他的衣角,踮起脚尖,去亲他的唇,“这样…你就能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第145章 她早就将他玩弄股掌之间了 只是琉璃还是高估了男子的求知欲。 刚沾到他衣角须臾,不等亲上那薄红的唇,琉璃便被人狠狠甩开,一个趔趄后瘫倒在地。 “这么着急想死?” 谢识琅垂下眼皮子,眼神没有一点她所希望的情或欲,冰冷得比冬日里寒池还要瘆人。 “那日没让你死成,可不是我手下留情了。” 琉璃当然知道这人希望他死。 她将他和谢希暮的流言蜚语散播出去,害得他心尖尖上的宝贝被人非议谩骂。 那日县主府的大火,烧得那般惨烈。 可县主那般高贵的身份死了,她却还好好活着,这不正是冥冥之中,上天对她的指引吗? “谢识琅,看来你是不想知道明程在哪儿了。” 琉璃笑里恍若掺着剧毒,“还有谢希暮的秘密,我保证,你听了之后,这辈子,都不会再爱她分毫。” “明程在哪儿,我已经知道了。” 谢识琅面不改色。 琉璃蹙眉,愣了片刻后,又反应过来,“你怎么会知道,你这是在骗我。” “你妆台上放的瓷瓶并非赵国的瓷瓶,而是北齐所制的戏胎白黑瓷器。” 谢识琅观察力本就敏锐,从一进屋子就瞧见了那瓷瓶,波澜不惊道:“明程被北齐收买了,若是没猜错,他现在就在北齐。” 琉璃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只见谢识琅将嵌入掌心的匕首扯出,将方才琉璃抓住的衣角划开。 一小块衣帛料子软趴趴落在了地上,就像是路边垃圾一般。 “……” 琉璃心里最后还剩了不甘,“你那么爱谢希暮,难道不想知道,她究竟瞒着你做了什么?” 谢识琅将匕首扔在地上,心如止水地转过身,推门而出,“不管你知道些什么,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我都不在意,别说她瞒我骗我,就算是她杀我,我也没有怨言。” 琉璃听到后半句的时候,笑了出声,声线嘶哑逐渐癫狂:“倘若你谢家满门和你谢识琅的清誉都是她算计的筹码呢? 倘若你与她暗度陈仓的那些流言蜚语,都是她筹谋布置的大计, 倘若她从一开始就是奔着你丞相府主母的位置而去呢?” “谢识琅,你父兄惨死,谢家族人苦心孤诣造出来的清白世家,谢希暮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过, 哪怕让你们背负丑闻恶语,哪怕让你丞相之位岌岌可危,她也要引你入局,你自视聪明绝顶,可想得到自己早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了?” “——” 女人的嘶吼声在屋内格外响亮,粗重的呼吸后,空气都沉寂了下来。 谢识琅脚步微顿。 琉璃盯着男子的背影,很是得意,“气吗?谢希暮在你面前装了这么多年的纯善无辜,可到头来,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黑心骗子,谢识琅,你就是个傻子。” 小窗外狂风乱作,砸得窗户砰砰响,可屋内却是风恬浪静,男子须臾后转过身来,未曾正眼看琉璃,海波不惊,“谢家清誉,与她何关?” 琉璃心脏好像被一颗沉石猛砸了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我说过了,就算是她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 谢识琅神态安堵如常,一字一顿只道平常事:“区区一个谢家,比不得她。” 琉璃睁大了眼嘴,错愕得脑子都是昏的。 “你说她机关算尽,可这些若是真的。” 他垂下眼睑,细密睫翼未曾晃动,澹然道:“那她从始至终所图谋的,也不过是一个我。” 琉璃竟然没从谢识琅脸上看出丝毫生气,他只是平静地吐露出了谢希暮在他生命中的至关重要。 “呵。” 琉璃嘲笑了声,可笑着笑着,就落下了眼泪,人世间苍凉百态,她早就看破了人情凉薄,现下竟然生出一些对谢希暮的羡慕。 男子很快迈出了门,琉璃听到了一声命令,口吻简短无情得像是决定了人世间一粒狭小的尘埃去留。 “杀了。” * 同日晨起,牝鸡晨鸣。 谢识琅有要事出了门,静思阁的课业却不好落下,便还是由郝长安代为讲课,谢希暮白日里起身后,不急着去小厨房检查糕点,而是坐在榻边绣衣物。 晓真将汤婆子揣进来时,瞧谢希暮不紧不慢倚在床边,她不由好奇道:“夫人,您这是在绣什么?” 谢希暮手里的布料材质很好,瞧着华软,应当是用来做寝衣的。 “我在给他绣衣服。” 女子口中的‘他’,自然没有别人了。 晓真走过去,瞧着自家夫人手指上扎出来的几个针眼,心道夫人水平还是一如往常,这绣功还不如不绣。 “夫人,这辛苦活儿,干嘛不直接交给绣娘?” 晓真将汤婆子放到谢希暮腹前。 女子却闪开了些,让汤婆子从腿上自然滑落到床上,“不用这个了,葵水已经干净了。” 晓真哦了声,重新抱起汤婆子,昨夜她都没睡好,阿顺一大早见了还说她眼圈黑了。 她不由看了眼谢希暮,女子眼下倒是白皙,精神气也不错,一瞧便知道她睡得安稳。 “夫人,昨夜丞相说,今夜他就会回来。” 谢希暮嗯了声,专注地绣花朵纹路,“怎么了?” “……” 晓真也不知该佩服自家夫人心理强大,还是骂她不知着急。 但谢希暮是主子。 她骂肯定是骂不得的。 “夫人,您好不容易筹谋了这一切。” 晓真皱紧眉头,“先前,您对丞相又是欲擒故纵,又是将他当作风筝拽,如今好不容易走到了今日,若是那琉璃真和丞相说出那件事,丞相一定会生气的。” “那怎么办?” “日子不过了?” 谢希暮叹了口气,不慎又扎了个眼子,本身她对于这些手艺活就没多大耐心,若非谢识琅要过生辰了,她也不会想着绣件衣裳给他。 先前都帮他量了身量,她估摸好了才开始缝制,要想赶在谢识琅生辰前做好,只怕得抓紧才行。 这样一想,她只好重新稳定下心绪,继续缝制。 晓真纳闷了,先前自家夫人不管面对什么事惯来是想好一切可能的,这回怎么如此随意了? “您不喜欢丞相了?” 思来想去,晓真缓缓问出这话。 “……” 谢希暮无语地扫了眼晓真,将手里的衣裳放在一边,站起身来。 晓真连忙跟着女子出门,“怎么了夫人?您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谢希暮:“没想到。” 晓真诧异,“那您干什么去?” 谢希暮领着她到了小厨房,指挥厨娘们将糕点和茶盏摆好,随即看向晓真,“等会儿你去将这些送到静思阁。” 晓真问:“夫人,往日您都会去,今日怎么不去了?” “懒得过去。” 谢希暮双臂微展,伸了个懒腰后,又径直回了屋子。 阿顺听晓真絮絮叨叨了很久,进门的时候,见谢希暮还在同那件寝衣作斗争,早间阿顺见还是块布料,现下已经看得出雏形了,女子面上的神情也松缓多了,倚靠在窗边绣衣裳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夫人现在绣得是越来越好了。”阿顺端着一碟子瓜果入内,放在谢希暮跟前。 听到这赞扬的话,谢希暮眉眼弯了起来,将手里的衣裳搁下,用调羹舀了块瓜果放在唇间,香甜可口。 “给阿芙院子里送了吗?” 阿顺摇头,“这些是今年楚国进贡的瓜果,官家赏赐给谢家,数量也不多,家主吩咐了,夫人您吃就好了,不用分出去。” “哪有这样的道理。” 谢希暮起身,吩咐阿顺将剩余瓜果装好碟子,带着食盒往万福院去。 估摸着时辰,静思阁也快下课了,谢希暮正走上花园内的石子路,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小林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四皇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不要不知好歹啊小伯爷,你井家可不是从前了,满家荣耀,都系于你一人身上了。” 谢希暮听到张秋实的说话声,不由皱眉。 阿顺惊讶道:“他们这是在……” 谢希暮按住阿顺的手,低声:“去静思阁,找郝长安过来。” 阿顺连忙点头,往反方向跑去。 “四皇子,我同您无冤无仇,还请您不要这样羞辱我。”井繁面红耳赤,攥紧了拳头,两眼发红。 赵玥抱着手,靠在树根上,眼底的玩味之色很浓,从上到下将人打量了个遍。 “表叔,井小伯爷的自尊心很强啊,咱们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吧。” 张秋实听了这话皱紧眉,“四皇子,您日后可是有望登上大位的人,如此善良,可是一大弊端啊。” 然后,张秋实给自己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 “井小伯爷就是安生日子过多了,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 张秋实摆了下手,“四皇子身份尊贵,可不是你能够蔑视的人。” 井繁想往后退,却被两个小厮拧住了手,只能挣脱起来,别瞧着少年文文弱弱,但劲还是有的,提拳往小厮脸上砸去。 “别碰我!腌臜货!” “你大胆!” 张秋实撸起袖子,吩咐:“把他抓了,裤子给扒了。” 井繁好说歹说也是伯府公子,姑母亡故,但也是后宫嫔妃,被如此羞辱,实在是过分至极。 张秋实冷笑了声:“不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是尊卑贵贱,他还认不出这世道来!” 第146章 冒名顶替写信 “是何人在此地吵闹?” 忽然,林子外传来女子的清音,像是路过时正好听见了说话声,却又无法辨认出是谁。 赵玥给张秋实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让小厮将井繁松开。 “是丞相夫人吗?” 赵玥走到林子前,将杂乱的树枝掀开,露出谢希暮明艳动人的脸,笑盈盈瞧着他,“原来是四皇子。” 说着,女子的视线探了进来,落在张秋实和略显狼狈的井繁身上。 “张家公子,井小伯爷也在呢。” 谢希暮看了眼满脸心虚的赵玥,随即走进了林子,走到井繁身边,“你们怎么在此地玩闹?” 原来女子没有听见方才的动静。 赵玥松了口气,笑道:“我们一时没想到可以去哪里玩,瞧这林子大,就想着在此处游走一番。” “原来是如此。” 谢希暮目光施施然落在井繁身上,眉头一蹙,“小伯爷,你这身衣裳怎么脏成这样了?” 井繁今日穿的是白衣,方才被这些人抓了,他挣扎的时候,衣裳上沾了不少泥点子。 “没、没事。”井繁不敢去看谢希暮的眼睛,低下了脑袋,生怕让谢希暮瞧到他眼底的自卑。 “我们就是方才玩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衣裳。”张秋实笑了笑,“夫人,这…我们都是孩子心性。” “孩子?” 谢希暮闻言捂嘴笑了两声,意味不明,“要我说,四皇子和小伯爷勉强能算孩子,张公子,听说你家侍妾都有孕在身了,你都快有孩子了,自己还算孩子吗?” 张秋实侍妾的事情,也是桩丑事,没多少人清楚,那侍妾是他在青楼里赎回来的,张锋本来就不喜他未娶正室纳妾,更何况还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孩子,青楼里的女子,肚子里的货又有谁知道呢。 “我……” 张秋实脸色有些难看。 “师母,你们都在这儿呢。” 郝长安掀开树枝,恍若是恰好,也走了进来,看井繁这身模样,出声道:“小伯爷别贪玩了,你父亲今日上朝还让我多考教你的诗词,现在下课了,还不赶紧同我一块回去?” 张秋实嘴唇动了动,下意识看向谢希暮。 “怎么?张公子找小伯爷还有事?” 谢希暮抬眉,“其实我本不该说的,十郎先前说过,你们在静思阁念书,实在是不太用心,张公子,这学堂本就是为你而设,总这么贪玩可不好,上回令尊带你过来,冰天雪地的,别再出现那种情况了吧?” 谢识琅的名字搬了出来,加上谢希暮又提起上回张秋实在雪地里罚跪的事情,实在是不体面,他整张脸都红了起来,低声:“夫人,我知道的。” “师母,咱们先走吧。”郝长安回头看谢希暮。 女子嗯了声,带着井繁一起,几人消失在了小林子。 几人走到朝暮院。 郝长安蹙紧眉头,看了眼谢希暮,“师母,我们…是不是不好进内院?” “无妨。” 谢希暮反应很敏锐地将井繁的袖子掀开,露出一大片青紫,少年起先还倔强着,捂着伤不让她看,半晌才缓缓撒开手,一副无颜羞耻的模样,眼眶晕开了一片红意。 “这是那几个人弄的?”郝长安看见这伤口,眉心紧皱,俨然是生气了。 谢希暮提醒:“我不好单独带井繁进院子,但有你在,可以帮他上药。” 郝长安思忖过后,才领着少年往里进。 谢希暮让二人待在院子里,而后她拿着药出来,让郝长安帮忙上药。 “今日的事……” 井繁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您二位可以不说出去吗?” 郝长安显然是不解。 “我不想让父亲知道。”井繁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好,我答应你。”谢希暮先应承了下来。 上完药,谢希暮叮嘱了郝长安两句,很快男子便带着井繁离开了朝暮院。 晓真一直在院外守着,等二人走了,才入院道:“夫人放心,外头无人看见。” 谢希暮嗯了声,拿着药回了屋子。 “夫人,今日这事儿,我听阿顺说了。” 晓真紧跟在女子背后,义愤填膺,“那四皇子和张秋实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皇权富贵,压得人死。” 谢希暮只淡淡说了这一句,便让晓真无以言说。 井繁如今的处境,若是想要反抗四皇子和张家,基本上是不可能。 而且这回被谢希暮救下来了,也难免还有下回。 “小伯爷挺可怜的。”晓真叹了口气。 谢希暮看了眼对方,“井繁不是孩子了,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晓真哼了声:“还能怎么办?逆来顺受呗,又不能杀了四皇子……” “夫人。” 阿顺推门而入,面上带了喜色,“家主回来了,现在正往朝暮院来。” 晓真一愣,表情顿时紧张起来。 “夫人…您……” 谢希暮看了眼二人,“你们先下去吧。” 晓真和阿顺只得退下,谢希暮更了身衣裳,隐约听见了一阵稳快的脚步声,可人却没有往主屋来,反而是偏屋的门开了。 她微微一顿,出门径直走到了偏屋门前,敲了几声。 “夫君,你回来了?” 里头的人影是她熟悉的挺拔高大,端正坐在窗边,她的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里头人听见。 可对方却迟迟没有说话。 “你累了吗?” 谢希暮试探性问。 谢识琅语气很淡,让人听不出喜怒哀乐,只是迟迟道:“我要歇息了。” “我给你准备了饭菜,让小厨房热了,我端进来吧。” 男子的语气难掩冷淡,和昨夜临走之前对她的态度很不一样,“不必,我累了,你自行歇息。” 谢希暮心底微动,目光落在窗户纸上倒映出的那道人影,缓缓道:“好。” “……” 等女子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廊外,谢识琅面庞上的神绪才有了变化,微微发沉,“阿梁。” 阿梁应声推门而入,“主子,有事吗?” “先前夫人给董嬷嬷写的信,寄出去了吗?”谢识琅问。 阿梁思考了一瞬,“前日才寄出去的,应该还在半道上。” “拦下来。” 谢识琅一字一顿,眸底黯色涌动,“我重新写一封,你只当作是夫人写给董嬷嬷的,重新寄过去。” 阿梁一愣,主子这是要冒名顶替夫人写信? 第147章 有孩子了? 快至春分时节,早间天气却灰蒙蒙的,像是笼罩了一层阴霾,谢希暮起身梳妆,推开窗台便瞧见了闷沉沉的天,昨夜谢识琅对她的态度始终环绕在她脑海中。 思忖过后,谢希暮更衣出了门,来到偏门前敲了两下。 里头没有响动。 今日到了谢识琅沐休的日子,不用上朝,现下时辰尚早,未到静思阁讲课的时候。 谢希暮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朝门内试探性开口:“你起床了吗?” 廊外传来稳快的脚步声,她回头瞧见玄衣少年朝她小碎步跑来。 她语气温和:“阿蟒,他呢?” 阿蟒从怀里掏出小本本,递到谢希暮跟前,上头写了三个字:老族长。 原来是跑到谢端远的院子里去了。 谢希暮点了点头,“那我过去看看。” 正要往前走,她的袖口又被少年拽住,他从怀里又掏出一支笔来,写了几个字,拿到她面前—— 生气。 她愣了下,反应过来,“他生气了?” 阿蟒点点头。 略加反应,谢希暮询问:“是因为琉璃跟他说了什么吗?” 阿蟒又点了点头。 她蹙眉,“琉璃还活着吗?” 阿蟒摇头。 “我知道了。”谢希暮揉了揉阿蟒的脑袋,对他道:“阿顺在小厨房里,准备了很多糕点,你去吃吧,准备了没放糖的。” 阿蟒眸底闪过亮光,很快往小厨房走。 谢端远的院子素来僻静,饭厅里此刻倒是有几阵说话声,都是小姑娘一个人叽叽喳喳。 谢希暮撩开帘子进来,瞧谢识琅坐在桌前,和谢端远与谢乐芙用早饭。 “你来啦。” 谢乐芙连忙让小钊搬来凳子,“方才我还想去叫你来着,不过二叔说时候还早,就没让我叫你过来用早饭。” 谢希暮看了眼谢识琅,对方没有抬头,更没有看她一眼,正低头吃饭。 “你是舒服了,我自打上课以来,就没睡过一天好觉。”谢乐芙羡慕地看了眼谢希暮,吃着饭,脸都要埋进饭里了。 谢端远揪着她的辫子,将人脑袋提了起来,“吃饭没吃相,当心以后嫁人被婆家打。” “谁敢打我,我揍死她。”谢乐芙亮了下自己的拳头。 见老人家脸色难看,谢希暮转移话题笑道:“我最近身子不太爽利,起来得也晚些。” 谢希暮说的是自己来葵水的事情,可落入谢端远的耳朵里,却听出来一些不对,老人家眸子一转,“你身子哪里不舒服?” 谢希暮搅动着碗底热粥,有些不明白老人家的意思。 谢端远越想越觉得有谱,面上不由一喜,“细算算,你和十郎成婚也快半年了,该不会是有了吧?” 谢希暮刚送进嘴里一口热粥,险些呛着。 谢端远见状连忙拿来一杯茶,递过来,“快喝口,别呛着了。” 她要接过,老人家又将茶杯拿走,“不对不对,若是有孩子了,就不好喝茶了,这样,我让人给你端水来。” 她连忙拦着谢端远,眼神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谢识琅。 男子闻言后亦是一怔,眸底动了动,说出来的话让人心凉了半截:“从祖父多想了,没有这回事。” 谢端远皱眉,“你是男人家,自然不明白,还是找个大夫把把脉。” 她连忙道:“真的没有,从祖父,我这些时日是葵水来了,身子才不适。” 听到谢希暮是葵水来了,谢端远面上很明显闪过几分可惜,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谢乐芙本来也挺激动的,听到二人否认,也跟着熄了火,“我还以为我要有小侄女了……” “不过你们也是时候想着要孩子了。” 谢端远虽说之前不喜欢谢希暮,但如今木已成舟,而且谢希暮作为谢家主母,确实面面俱到,他病时也多为她照顾着,从头到脚,姑娘都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谢端远是真心希望二人能尽快有个孩子的。 “我年纪大了,也说不好能活多久,现下身子又不好,你们若是早些有了孩子,我还能趁着腿脚能走,替你们照看一二。”谢端远催促。 “再说了,你们俩年纪也都不小了,早些生孩子,对希儿的身子恢复也好些。” 谢希暮悄然瞥了眼谢识琅,对方垂着脸,眉宇平淡,瞧不清他的神色。 “我们知道了。” 男子不说话,谢希暮只好先应承下来。 “……” “我吃好了,先去静思阁。” 谢识琅将筷子搁下,站起了身。 谢乐芙扒拉着碗底的米粒,“二叔,你等等我,和你一块去。” 男子瞥了眼埋头吃饭的谢乐芙,没什么耐心地揪住姑娘的后脖领,“要迟到了。” “差点没咽下去。”谢乐芙跟着人飞快离开了饭厅。 谢端远一瞧年轻人这反应就连连摇头,“一听我说这些就要走。” 说着,老人家又将脑袋转过来,看向谢希暮,“希儿,这事儿,你得多上上心。” 谢希暮面上一热,一边答应,一边起身往外走,“我知道了从祖父,我吃好了,先回去准备糕点了。” 跟着二人方才离开的方向,谢希暮追了出去。 总算在花园内瞧见了二人身影。 “夫君。” 谢希暮喊了声,只见前方男子的脚步一顿,但也只是短暂停下来,很快又重新迈开脚步往前走。 还是谢乐芙拉住了谢识琅,往后指了下,“二叔,你媳妇儿喊你呢。” 谢识琅冷冷睨了眼谢乐芙,“你耳朵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谢乐芙浑然没发觉男子话里有话,还洋洋自得,“这是天生的,二叔,你不必自卑。” 像是做好人,谢乐芙在身后女子追上来后,主动拍了下胸口,“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小夫妇慢慢说话。” 谢希暮见机连忙靠近男子,“你今日是不是不舒服啊?” 谢识琅看都不看她,“没有。” “我瞧你脸色不好。” 她扯住他的衣袖,将他的手腕拽了过来,“还有,你这伤是怎么回事?手上怎么有道这么深的口子?方才吃饭的时候我就瞧见了。” 只是碍于谢端远在,怕老人担心,她才没有问。 谢识琅抽开手,态度不冷不淡,“没什么。” “怎么就没什么?” 她关心道:“是不是去找琉璃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故?” “你倒是很关心此事。”谢识琅终于抬起眼皮子,看向她,只是眼神里流转的晦暗不明,让人琢磨不透其中深意。 她愣了下,“我就是看你完好无损地出去,却受了伤回来,所以过问两句。” “不是你自己说的。”谢识琅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她蹙眉,“我说了什么?” 谢识琅:“新婚当日,你自己定下的契约,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管我。” “……” 她听了这话,表情明显怔了下,眼神里的滞愣浑然是没想到他会提及此事。 “我要去讲课了。” 谢识琅不想再继续看她的反应,他控制不住的心软,却又清楚,自己这回不能轻而易举地原谅了她。 琉璃当日对他说了那些话,他说不在乎,但被她蒙骗了这么久,心里如何能不气。 其实比起蒙骗,他更气的是她不信任他。 不信他哪怕没有那些事情,也愿意娶她。 更气她宁愿一个人背负上所有,也不肯向他求助。 只是当着琉璃的面,他丝毫不愿意让旁人觉得,谢希暮会因为这些事情,在他心里的地位不稳。 可当心真的静下来后,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 “……” 回了朝暮院,晓真迎面碰上谢希暮,看得出女子脸色有些失落。 “夫人,丞相是不是…对您发火了?” 昨夜晓真瞧自家夫人去敲偏屋的门,但谢识琅却不见夫人,态度也是非常冷漠,和从前半点不像。 从这反应晓真就猜到,谢识琅只怕是知道了琉璃传扬出去的那些流言蜚语,都是谢希暮的设计。 “没有发火。”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就是有些生气而已,但这很正常。” 晓真自然也清楚这一点,试问哪个正常人被骗了这么久,能不生气。 那不成了傻子了。 “夫人,奴婢瞧丞相的模样,此事倒也不是很严重,奴婢估摸着他就是心里乱,跟您闹脾气呢。” 晓真提议:“不如这些时候,你就让丞相一个人多呆呆,等他想通了,说不定就不气了。” “不行。” 谢希暮心底微动,像是早就想好了,“越是这种时候,我就越要在他眼前晃。” 晓真啊了声,只见女子转身去了小厨房,检查厨娘们做的糕点。 等过了午课,到了休息时候,谢希暮按照往日里的时辰带着食盒来静思阁。 “二婶婶,你总算来了。” 谢乐芙趴在桌上,有气无力道:“方才二叔说的那课文太难了,我脑子都要炸了,你今日做了什么糕点,我尝尝。” 谢希暮笑了笑,瞟了眼讲堂上的男子,休息时间,对方正低头看书,即使听到了她来的动静,仍然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我这就给你们发下来。” 谢希暮让下人们将食盒一个个发下去,赵柔看了眼女子,又看了眼谢识琅,敏锐地察觉了二人之间气氛不对劲。 “方才相爷说的那文章,说人舍生忘死,表叔,若是你,会在什么情况下舍生忘死?” 张秋实根本没想过这种问题,随便应付:“许是为了抱负和国家。” 赵玥笑道:“倒是没想到表叔这么有血性,早前若是跟着打仗,说不定还能混出些名头来。” 张秋实这是被调侃了,有些不好意思,又转而问赵柔:“四公主呢?虽然你是姑娘家,但有没有想过会为了舍生忘死。” 赵柔微微一顿,余光落在了谢识琅身上,“或许…会为了自己心里的人吧。” 谢乐芙啃了口糕点,都觉得这话酸牙。 “那夫人呢?” 赵柔转而看向谢希暮,言笑宴宴。 谢希暮虽说方才是在吩咐下人将糕点分发下去,但也听到了赵柔和他们的谈话,“殿下在说什么?” 赵柔笑着解释:“方才丞相给我们讲课,说了一篇文章,是关于世人会为什么舍生忘死,夫人,你会为了什么舍生忘死?” 谢希暮闻言,似乎是想了想,随即扬唇,“我好像不会为了什么舍生忘死。” 讲堂上的男子微微一动,不易察觉。 赵柔追问:“哪怕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 谢希暮听了这话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我总觉得,轻易地舍弃自己性命,是一件不太理智的事情,我这个人,比较理智,先前也从未考虑过这种问题。” 赵柔沉吟了声:“先前,本宫还以为夫人也是同我一般,会因为心爱之人,舍生忘死呢。” 谢希暮抬眉,说的话模棱两可:“这种事情没发生之前,一切都尚未可知,若是真有这么一日,我做出了舍生忘死的选择,或许那真的是因为爱那人胜过了自己的性命。” 说完这话,谢希暮朝赵柔笑了笑,“四公主如今这么说,倒是纸上谈兵了,等你什么时候嫁人了,或许才能真正理解这层含义。” 赵柔面上笑意不改,袖底的手却攥紧了。 谢希暮将最后一个食盒拿到了讲堂上,递给谢识琅,“这是牛乳糕,你尝尝,还热着的。” “不必。” 谢识琅垂眼盯着书本,并不打算接过她手里的食盒。 赵柔在底下看着热闹,要知道寻常时候谢识琅可不会像今日这般不给谢希暮面子。 “我先放在边上,你什么时候饿了再吃。” 谢希暮从善如流将食盒放下,继而走到男子跟前,握住他的手腕,轻声哄道:“我带药过来了,帮你看看伤口,好不好?” “不用了。” 谢识琅抽开手,或许是感受到底下赵柔的视线,淡淡补充了句:“出门前上了药。” 谢希暮手里一空,当着众人的面,脸上不显情绪,对男子柔声一笑:“那我先走了?” 谢识琅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打算抬起脸来,更没想着送她两步。 “……” 谢希暮转身,抬脚正欲离开,只听身后的椅子发出了轻微的摇晃声。 “主子!” 阿梁站在男子身后,敏锐察觉谢识琅身形摇晃了两下,像是失了力气。 底下赵柔也惊了,连忙跑上来,“丞相,你没事吧?” 她正要将人扶到怀里,没想到已经走到门口的谢希暮杀了个回马枪,率先一步扶住了谢识琅。 男子没有挣扎,因为已经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谢希暮眉头一紧,对阿梁道:“快去请大夫来。” 阿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转身就跑,吆喝下人请大夫。 第148章 疲累过度,他高热 谢识琅忽然晕倒,静思阁自然不能继续上课了。 朝暮院内,晓真和阿梁领着大夫进屋,绕过屏风后,谢希暮将人外袍褪下后,扶人躺了下去。 “大夫,你快看看,我家主子方才讲课时晕过去了。” 谢希暮起身给大夫让位,站在一旁解释:“近段时日,他很忙碌,是不是这个原因,所以人病倒了?” 大夫诊脉过后,嗯了声:“夫人说得不错,相爷是因操劳过甚,近两日是不是还行过远途?” 阿梁点头,“没错,出过一趟远门,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相爷年轻,身体底子好,但也不能太过疲累了。” 大夫蹙眉,“现如今,相爷生了高热,我等会儿开几副药,你们熬成水一日给相爷喂三次,不要让相爷碰凉水,这几日尽量就不要让他再操劳了,等高热退了就无事了。” 谢希暮点头说好,跟着大夫去开方子,然后拿着药去小厨房,亲自盯着人去煎熬,熬好第一碗让阿梁端去,谢识琅昏睡中却不肯喝,撒在了被褥上。 她只好让阿梁将人扶好,自己将被褥扯了,重新给谢识琅换了一床,紧接着手脚不停又去熬了一碗。 等再回来的时候,天色将黑,已到酉时。 她将药碗搁置在桌案上,谢识琅还躺在床上昏睡着,或许有性情清冷的加持,平日里一张脸都显得白皙冷俊,不可一世,让人感觉不好接近。 可此刻的他,紧紧攥住被角,面颊烧得滚烫,长眉锁在了一起,像一个无措委屈的孩子。 她指腹贴了下药碗,还烫着,便先没管药碗,唤阿顺打了盆温水来,用帕子沾湿后,一遍遍用帕子擦拭过他的脸颊,手背。 “……” 平日里他总是那么忙,二人像如今这般相处的时间紧凑,她忍不住端倪起他来。 前些时候给他量身量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人瘦了不少,如今他闭着眼,眼下微微泛青的眼圈更让人心疼。 她端倪着他,从脸到身子,再到手。 女子的手和男子的手生得天差地别。 她见过码头扛麻袋的苦力的手,又宽又大,手掌粗糙乌黑,附着着许多老茧。 谢识琅不扛麻袋,也不做苦力,他的手掌上也生了不少茧,她清楚,早些年他握剑,身居高位后又执笔,为了扛起整个谢家,他付出了小半辈子的心血。 他应当是从琉璃那儿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她对谢家的蔑视、连带着她掩藏了这些年的心机。 他气她,这是再正常不过了。 她轻轻地握住这只手,粗粝之感有些磨手,但握起来却很有安全感,她小心摩挲过他干净的指缘,与他十指相扣。 似乎这样做,让她觉得他们像一对已经走过了无数年风霜雪雨的老夫妇,不知不觉白了头。 “……” “牵够了吗?” 男子嗓音沙哑,比平日里虚弱许多,语气听上去有种刻意而为之的淡漠。 “你醒了。” 谢希暮面上一喜,连忙将桌案上的药拿到手里,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凉,“你方才在静思阁昏了过去,我吓坏了,大夫说你是操劳过度,才会高热。” 见勺子上的药液没再冒出滚滚热气后,她将勺子送了过去,喂他,“已经不烫了。” 谢识琅的眼神不愿落在她脸上,偏开下巴,直接拿过她手心里的药碗,一饮而尽。 “可以了。” 说罢,他将碗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语气不客气:“你出去吧,坐在这儿,打扰我休息。” “……” 谢希暮轻声道:“我就坐在这儿吧,不说话,不会打扰你的。” 小姑娘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看得他心里不好受,抓紧了被角,“你何必如此挂心我,你先前不是说了,你早晚都是要走的。” 谢希暮抬眉,语气柔和:“你不是不让我走吗?” “我养你养了这么多年,却从不了解你的心思。” 谢识琅垂下眼睑,冷脸道:“你自己主见大,哪里需要听我的话了。” 她蹙眉,半晌没有说话。 屋门倏地被敲了两下,晓真在外禀报:“夫人,井小伯爷受了伤,在外求见您。” 谢希暮听到这话,连忙起身,“又受伤了?” 谢识琅感受到女子动作幅度过大,看了眼她,方才还对着他细声细气的夫人,现在一转眼就去关心旁人了。 “是啊,奴婢瞧着鼻青脸肿的,挺可怜的,您要不要去看看。”晓真询问。 谢希暮嗯了声,“你让他进院子里吧,将装了药的盒子拿过去,我就过来。” 说着,她准备离开,没想到衣角被人牢牢攥住,她前行道路受阻,诧异地回头,对上男子不悦近乎发沉的视线,“你要去哪儿?” 谢希暮愣了下,“你方才没听见吗?井繁受伤了,我去看看,等给他上完药,我再过来。” “谢希暮。” 他咬紧牙关,眼神死死瞪着她,“我还病着。” 女子一怔。 谢识琅又重复了一遍:“我还病着。” “我知道。” 谢希暮说:“井繁先前一直被人欺负,这次听着好像更严重了,我去看看,不管怎么说井伯爷将儿子交到我们谢家,总不好让人在这儿不清不白受了伤,这样咱们说不过去。” 话音一落,谢希暮衣角上的手缓缓松开,谢识琅再没有看她一眼,背过了身,像是失望了,“随你。” 她见状,只好又补充:“我很快就回来,你先休息。” “不用你回来。”谢识琅冷声吐完这句话后,再也没有再转过来,像是将她当作了空气。 “……” 谢希暮无可奈何地看了眼他。 “谢识琅。” “……” 第149章 和离吗?伤他的心 从偏屋里出来,谢希暮只见少年坐在石桌前,白日里瞧还干净的衣裳,现在揉成一团,沾满了泥泞。 他的衣袖半卷,手臂上露出几道青紫甚至是淤色,头发更是凌乱不堪,就这样背对着她坐着。 “井繁?” 她蹙着眉头,走到少年跟前。 井繁垂着脸,整个人像是从废墟里出来的一般,颓唐丧气,“夫人,像我这种身份的人,是不是根本不配反抗他们?” “你是什么身份的人?” 谢希暮没有急着问他被怎样欺负了,倒了杯茶,递到他手边,温声:“你井家乃受封爵位,你亡去的姑母是官家后宫嫔妃,你一出生就没过过缺衣少食的日子,对吗?” 井繁一愣。 “你见过冬日里身着褴褛蜷缩在雪地里的乞丐吗?” “每年都有善人在京城门口施粥,你有喝过排队都抢不上的米粥吗?” 谢希暮瞧着少年呆滞的模样,叹了口气:“井繁,就连当年的端王殿下,也曾是一个乞儿,他年幼被生父母抛弃,无依无靠,是靠着寺庙里僧人的接济,才活到被皇后捡回去的那日。” “这样比起来,你觉得是你的出身好,还是端王的出身好?” 井繁嘴唇动了两下,不知所措地看着女子,“夫人,我……” “不是我高傲,夸耀谢家的门楣。”谢希暮反问他:“能入静思阁读书的除了皇子公主,有几家?哪个不是朝中重臣?” 井繁嗫嚅了两声。 “井繁,我知道,你顾忌五皇子和张家的身份,担心井家受你连累,你能考虑到这一点,已经是你有心了。” “被人欺负不是你的错,但你要更明白的一点,是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谢希暮言尽于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晓真将药箱拿了过来,她取出消瘀紫的药膏抹在他伤口上,又让阿顺从小厨房拿了两盒糕点出来。 “这是我院子里刚做出来的,你拿回去给你妹妹吃吧。” 谢希暮对少年说道。 井繁抬起脸来,通红的眼睛直直盯着谢希暮,蜷缩起来的指尖微微发抖,“多谢夫人,除了你,没人对我说这些话了。” “我说不说这些话不重要,我这个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心里想得通透。” 谢希暮起身,朝他温和一笑:“夜深了,早些回去吧。” 晓真送完人回来,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在小厨房看到了在试菜尝咸淡的谢希暮,“夫人,已经小伯爷出府了。” “好。” 谢希暮将几个碟子装在食盒内,“到了用饭的时候了,现在他身子正虚着,得吃点东西才行,锅里还熬了粥,你看着点,等会儿好了送过来吧。” 晓真点头答是。 谢希暮入屋的时候,男子还背对门躺着,本以为他是睡着了,没想到她脚步靠近时,便冷声说:“出去。” “……” 谢希暮将食盒放在床边的小桌上,柔声说:“我问过阿梁了,你就早上用了一顿饭,一整日都没吃什么,现在是需要修养身子的时候,我让小厨房准备了几样清淡的菜肴,你起来吃点吧。” 床上的人冷笑了声:“丞相夫人日理万机,何必再来管我。” “你是丞相,我是丞相夫人,我不管你,还能管谁?”虽然这样严肃的场合不适合开玩笑,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想笑。 “井繁是你的学生,我不也是为了你考虑,才出去见他。” 谢识琅声线淡如水:“不必同我解释,你做什么,想什么,我都犯不着管。” “……” 谢希暮将食盒端了过来,坐在他床边,小心戳了戳他的后背,“相爷,你今日说话怎么这么无情?” “我本来就是个无情之人。” 男子虽然话说得冷,但句句有回复。 谢希暮哭笑不得,只好轻轻推了下他的后背,语气软了下去:“十郎,你起来吃点东西嘛,吃点东西好得快。” “别碰我。”谢识琅往里头挪过去了一些,就好像被她触碰是碰到了什么豺狼虎豹。 谢希暮耐着性子,又探手过去,贴在他额头上,“我摸摸,看喝了药下去后,有没有好些。” 女子手掌刚刚覆在他额头,男子便甩开她的手,平日里分明性情淡泊得很,现下生起病来,倒像个闹脾气的孩子,语气抬高凶她。 “都说了别碰我。” 食盒正好被他的手碰倒,碟子和碗摔碎了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谢识琅听到这动静,急忙起身,却又在触及女子视线后重新躺了下来。 女子的手停在半空中,缓缓收紧,“我再问你一遍,吃还是不吃?” 他嘴唇动了动,顿了半晌,仍坏脾气道:“我不吃。” “好。” 她说了这一个字,便转身往外走。 男子顿时慌了,飞快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去哪儿?” 她深吸一口气:“你不想看见我,我这就走。” 谢识琅着急地看着她,“你怎么说走就走,我都病了,你还不…留下来照看我。” 她的声线发抖,隐隐哽咽,强忍着不让委屈太过明显,“我给你准备饭菜,你不吃,自己不重视自己的身子,我能拿你怎么办。” 谢识琅听出她语气里的变动,心尖跟着一痛,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加重了些,“反正你不准走。” “谢识琅,你怎么这么霸道?” 女子转了过来,面颊被泪痕沾湿,语气酸楚道:“饭你不吃,又不准我碰你,还不让我走,那你要我做什么?同我和离吗?” 和离两个字落下之际,男子眸底一沉,一把禁锢住她的腰肢,将人粗鲁地拽到了床上,欺身压了下来。 “你说什么?” 他语气阴沉得不行,漆黑的瞳仁里盛满了怒意,攥住她的手腕钳住在她头顶,不容人反抗挣扎半分。 “你放开我。” 谢希暮双眼含泪,愤懑地瞪着这人,胸腔不停起伏,抽泣起来,“你还要我怎样?” 小姑娘哭得太伤心,泪珠子一滴滴滚落下来,浸在床褥间,绽开一朵朵小巧的泪花。 他就这样看着她,脑海中但凡回想她方才说的那句和离,心脏就像是被刀剜出一个个鲜血淋漓的口子,痛不欲生,几近癫狂。 “谢希暮,你自小我便宠着你、疼着你。” 他嗓音发哑,也有些发颤:“可你怎么能这样伤我的心。” 被他压在身下的谢希暮哭腔一愣,男子身体就好像被抽空了力气,彻底压在她身上。 她缓了缓,刚想起来,腰上的手臂就收紧了力道,强制将她揽进男子的胸膛内。 “你是我的。” 他将脸埋在了她脖颈里,像是惩罚似的咬住她颈窝上的软肉,微微用力,一字一顿:“我不许你走。” 第150章 她要去找小倌 男子的声音微乎其微,越发低哑,一遍遍重复着不让她走,直至湮没。 “……” 谢希暮垂眼看他,才发现谢识琅彻底晕了过去,就像方才所说的话,只是梦呓一般。 * 三皇子府,夜深人静时比往日更死气沉沉,长廊风起卷动珠帘,在阴森寂夜中发出啪啪声。 张老五余光全是美妇人妩媚风流的身段,不禁咽了下唾沫,跟美妇人慢慢往赵昇的书房里走。 “吱呀——” 烛火闪烁的光影照在男人阴沉面孔上,周围满地狼藉,残破的书页和酒液混杂在一起,让整个屋子都散发出一股怪异的味道。 “奴代王爷,拜见三皇子,殿下万福金安。” “万福金安?” 赵昇神情阴鸷,看了眼张老五身边的般若,面上的冷意才稍微缓和了些。 “般若,过来。” 般若夫人走近,将地上乱糟糟的书籍捡起来,摆在案上,乖顺模样让人很喜欢。 张老五当着赵昇的面,可不敢表现出觊觎之色,垂着脸不敢说话。 张老五是张贵妃母族分支康王爷的管家。 当年因殷家宫变,张家这一分支的人出了不少力,为官家平息内乱,而后分支家主被封为康王,定居南剑州。 南剑州地瘠人贫,和开封的繁荣奢靡全然不同,这些年来,康王心中一直对官家抱有成见,要知道,当年谢家同他们张家分支是一同出力,谢家死了一对父子,但张家死了的人也不少。 赵启却偏爱谢家,容那谢家幼子一步步登上丞相之位,手握重权,而同样浴血奋战,为之付出生命的张家分支,却只得了个名声好听的爵位,被安排在犄角旮旯的贫瘠之地,过得落魄。 张贵妃受赵启宠爱,康王本来还想请张贵妃从中说话,帮扶分支一族,为此还送进宫不少金银财宝,没想到张贵妃到头来却嫌弃分支一族,不肯帮忙。 分支一族再落败下去,只能走向灭亡。 但这时候,北齐愿出手帮分支一族壮大,只要康王扶持赵昇。 康王自然答应,这才派出管家张老五来见赵昇。 “张管家不必害怕,殿下的部下没了性命,这是为部下所伤神。”般若夫人将地上狼藉收拾得差不多,亲自为张老五泡了一杯茶递过来。 张老五接过茶,连连道谢。 赵昇部下之死,康王也是知道的,听说是经谢识琅的手,亲自将赵昇昔日部下包必送到了官家跟前,告发了包必将那些刺杀谢识琅的那些刺客放走,是受了赵昇的命令。 赵昇被官家斥责,并关押在皇子府内,若无允许不得出府,无异于是幽禁。 朝堂文武百官看在眼里,心里也估摸出了,谢识琅要支持的人是赵玥,先前不少跟随赵昇的臣子都息了影,转而对赵玥献起媚。 张老五心道赵昇先前百般拉拢谢识琅,如今却被谢识琅绊了一跟头,自然愤懑生恨。 “奴才明白,殿下爱臣之心,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王爷才愿意为了殿下效犬马。”张老五半跪在地,这副忠犬模样,倒是很得赵昇的心。 “本殿早就想要拜见康王爷了,只是这些年来,要对付赵玥,确实是分身乏术。” 张老五忙道:“殿下有心了,我们王爷身在南剑州,亦是能够感受到殿下的拳拳盛意。” 赵昇看了眼般若,妇人笑盈盈地依偎在他怀里,“殿下,北齐为了给您撑腰,找来了康王殿下给您帮忙,您放心,赵玥很快就要遭殃了,等将水搅浑了,咱们自然坐享其成。” 张老五亦道:“殿下,我们王爷说了,一定会帮殿下达成心愿,只要殿下不要忘了事成之后答应我们王爷一个要求。” 赵昇闻言瞥了眼般若,后者朝他微微颔首。 “康王要提什么要求?” 张老五伏在地上,“当年,张家分支和谢家是一起抗乱,官家却只偏爱于谢家,而张贵妃和张家对我们亦是轻蔑,我们王爷这些年因此郁郁寡欢,只想着等殿下大权在手,不要放过张家本族,连带着谢家。” 赵昇闻言眸底微动,思忖过后,面上闪过一抹恨意和寒光,“谢识琅既然站在了赵玥那一边,便是与本殿为敌, 不能为我所用者,再举世无双,都得除了,杀之而后快,才能平本殿和康王心中之恨。” 张老五面上闪过笑意,郑重磕了下头,“殿下英明。” …… 旭日东升,牝鸡晨鸣。 谢希暮醒来时,身边的男子已经不见踪影,一侧床榻只剩下冰凉,恰好晓真端着水盆进来。 “夫人您醒了,小厨房已经备了早饭,您梳洗过后可以用饭了。” 晓真将水盆端到女子跟前,谢希暮蹙眉,“他人呢?还在病中,怎么起身了?” 晓真听了她的话才想起来一件大事,眼神闪过光亮,兴奋对她说:“奴婢险些忘了,今早宫里头来人将丞相请走了,是国舅爷来了消息,说在兖州发现了将军,只是将军身受重伤,需要人去接应。” 听见萧焕两父子平安无事,谢希暮心里松了口气,但又很快皱紧眉,“赵启让谢识琅去接应?” 晓真清楚女子担忧谢识琅,故而轻声问:“夫人不想让丞相去兖州吗?” “他现在病未好全,谁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 谢希暮心底惴惴不安,总觉得此行会发生什么大事。 如今谢识琅明面上站到了赵玥这边,得罪了赵昇,若是后者想要动什么手脚,谢识琅又还病着,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他如今从宫中回来了吗?”谢希暮询问。 晓真点了两下头,“丞相方才回来,去了明理院,估计是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了。” “……” “夫人……”晓真心里虽然是希望谢识琅去接应萧家父子的,但更怕谢希暮担心,于是提议:“夫人要不要去劝劝丞相。”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从床上趿鞋下来,“替我更衣。” * 明理院,阿梁从院子外走进来,径直入了书房,见男子坐在桌案前研究去兖州的路线,低声道:“主子,您寄去给董嬷嬷的信件加急送到后,我们一直在等董嬷嬷回信,后来她果真回了信,我们的人快马加鞭送了回来。” 说完,阿梁从怀里取出董嬷嬷的信,交给谢识琅。 男子从内抽出信纸后,一目十行,飞快看完了一封信的所有内容,拳头越攥越紧,连带着骨节泛白。 “主子,怎么了?” 谢识琅将信扔了过来,阿梁连忙接过看。 先前,谢识琅模仿谢希暮的口吻和字迹,跟董嬷嬷写明事情要败露了,说明若是谢家派人来,董嬷嬷一定要咬死不说。 而这封回信上写着,若是当日醉柔香的事情真被发现了,就咬死是董嬷嬷自己一个人所做,和谢希暮无关,还说谢希暮这些年苦心孤诣,好不容易嫁进谢家,不能就这样承认了此事。 醉柔香。 就是谢识琅第一次和谢希暮肌肤之亲时,所中的催情香。 阿梁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从一开始的催情香,就是夫人一手设计的。 “主子……” 阿梁颤颤巍巍从怀里取出另一封信,“这儿还有一封信,也是写给夫人的,属下顺便拦了下来,是梁鹤随写来的信,你要看吗?” 谢识琅扯开信封,信纸上接下来的内容便是坐实了谢希暮先前所为。 梁鹤随在信上问谢希暮最近过得如何,若是日后有了孩子,别忘了邀请他来参加满月礼,毕竟当时可是他出手帮了谢希暮一把,才能让她这么快嫁给谢识琅。 “……” 阿梁扫了眼信纸,身上顿时抖得更厉害了,自家主子脸色不明,除开眸底里满是生冷和黯色,反应倒是比他想象中镇定得多,就好像谢识琅心里早就有所准备了, 屋门传来几道击叩声。 “夫君,你今日怎么样了?我带了饭菜和药过来。” 此刻最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出现了,阿梁心跳都加快了不少,见谢识琅将信纸收了起来,才过去给谢希暮开门。 “夫、夫人。” 谢希暮瞧阿梁脸色有些发白,询问:“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可不是也病了?” 阿梁慌忙摇头,看了眼谢希暮身后的晓真,拉上人往外走,“夫人,主子在里头看书呢,我们先去收拾去兖州的东西了。” 见二人离开,谢希暮才往书房内瞧,男子果真坐在书案前,只是微微垂着脸,神色不明。 她走进去,将饭菜和药都端了出来,对谢识琅柔声道:“先别看了,吃饭吧。” 谢识琅眼皮子缓缓掀开,视线晦涩,落在了她的脸上,没了昨日抱着她一遍遍警告她不准她走的蛮横,却也并不温柔,让人瞧不出男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谢希暮将饭菜从食盒里端出来,放在他跟前,“听说,官家今日一大早召你入宫,让你去兖州与萧国舅碰面?” 他只嗯了声,没说别的话。 “你要去?” 谢希暮坐在他桌案对面,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谢识琅淡漠地垂下眼帘,没有动筷子,而是在收捡要带去兖州的书册。 “是。”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你如今还病着,兖州虽说路途不算太远,但亦是颠簸,万一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你又病着……” 他的手背抽开,“国家大事,由不得我。” 如此冷漠的态度,换做平日谢希暮早就要委屈了,如今却仍是劝说:“国家不是你一个人的国家,朝中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去接应萧国舅,去回禀了官家,在家好好养病,这样不好吗?” “这同你有什么关系。” 明理院内悄无声息,书房内更是因为男子这句话鸦雀无声,悄悄冥冥,阒若无人。 “你说什么?”女子一愣,眼神里充斥着怀疑。 谢识琅起身,将要带走的书籍放在箱子内,“还需要我再说一遍?这同你没有关系,你也不用管。” “我不用管。” 谢希暮大多时候很少显露自己真实想法和心情,但此事关乎谢识琅的安危,她又如何能稳坐如山,走到他面前,“你昨日在床上抱着我说的话,不记得了?” 他那样恳切炙热地,不让她离开他。 仅仅一夜之间,他就又变得冷漠。 “一个人病中所说的话,你也要相信?”谢识琅冷眼睨着她,回避开她的拉扯。 她直视着他,丝毫不退让,“若是你坚持要去,可以,但带上我。” “不行。” 谢识琅绕开她,将箱子关好,动作行云流水,态度亦是保持冷漠。 “你确定不带我去?”谢希暮站在原地看着男子的背影。 “是。”此行兴许不会安全,谢识琅心里虽然很气她,但仍不希望她遇到一丝一毫的危险。 尽管二人此刻心里都是为了对方着想,但都僵持着,任由气氛越发剑拔弩张。 “好。” 谢希暮攥紧拳,“那我们就和离吧。” 只见男子蹲在地上的背影明显滞了下,仅仅须臾间,飞快起身冲到她跟前。 谢希暮只觉腰被人掐着,强势的力道将她生生压在了门板上,只听耳畔发出了砰的一声,他欺身下来,一双眼淬满了红意,“我昨日就说过了,不许你提这句话。” “你不是说病中之人说的话不算数吗?”谢希暮面无表情地扬唇,明目张胆地威胁他,“你若是不愿意和离,又不愿意带我去,也行,那就不要怪我去找旁人。” 女子说出来的话,是一句比一句气人。 谢识琅甚至都不知道该先追究哪句,一张俊脸从未涨红成这样,浑身狠狠抖起来,咬牙切齿,无比阴狠道:“找旁人?梁鹤随还是萧焕?一个远在潭州,一个生死未卜等着我去救,你能找谁?” “我何必找他们。” 谢希暮扬起下巴,毫不怯懦,直视谢识琅,“京城里那么多小倌,总有接待丞相府夫人的,你若执意不带我,也没关系,我去找旁人你管不着。” “你要去找小倌?”他一字一顿,气得嘴角发颤。 “是又怎样,我…唔……” 话没说完,男子冰冷的气息便堵住了她的唇,撬开牙关后攻城掠地,唇舌之间很快弥漫出浓烈的血腥气。 第151章 小倌能给她的,他也能 “唔……” 谢希暮胸腔内的气息都被他掠夺过去,就好像溺水之人,意识昏昏沉沉,只能任由他肆意妄为。 “不是要找小倌?” 他终于退开了些,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女子腿都跟着发软,若非他牢牢扣住她的腰肢,只怕人就要滑倒在地。 “松手……”她一双眸子和鼻尖都微微泛红,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被人蹂躏了一番,落在男子眼中越发招人。 谢识琅阴恻恻在她耳边道:“连应付我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去应付别人?嗯?” 她用力抵住他的胸膛,委屈得掉眼泪,却还在逞强,“你大可以走,左右我说话算话,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去找人。” 谢识琅都快被这姑娘气疯了,逼近她耳畔,惩罚性地咬了下她的耳垂,力道使得狠,谢希暮跟着痛呼了声,第一次骂他:“谢识琅,你是狗吗?” 他气笑了,对着她耳廓边缘,哑声威胁:“谢希暮,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小倌能给你的,我也可以。” 谢希暮闻言愣了很久,语调跟着有些发颤:“你说…什么?” “你这么聪明,何必装傻?” 谢识琅拽开她的腰带,动作蛮横得不像从小在她面前树立的如兰君子,一边将脸埋进她脖颈里,轻轻啃噬。 娇软的身躯被他牢牢掌控着,他越大胆,越能明显感受到她在发抖。 “怕?” 谢识琅抬起眼皮子,视线掠过她紧紧咬住的唇瓣,眼神一瞬间变得阴狠,将人松开,“承受不了后果,就不要挑衅我,谢希暮,你不是孩子了。” “……” 谢希暮没有说话,站在原地,只是抓住衣袖的动作越发用力。 “还站着做什么。” 谢识琅回过身继续收拾,恍若方才将她压在门上强吻的暴徒不是他一般,语气凶巴巴。 “回去收拾东西,等会儿就出发。” 谢希暮一愣,目光落在男子的背影上,略显倔强地不肯回头看她。 她终是没忍住,嘴角上扬了起来,“好。” …… 官家下旨,当日便要出发兖州,去谢端远的院子里通报过后,老人家对谢识琅多番叮嘱,文武百官都在,为何单独挑谢识琅去接应萧国舅父子。 是因赵启最为信任谢识琅,若是换做旁人,赵启必会生疑心,此番让谢识琅去,便是要谢识琅将完善的萧家父子带回来。 谢端远提醒了,如今萧家手握重兵,谢识琅一定得同萧家保持好分寸,不能让赵启对谢家生了误会。 朝暮院很快也收拾完毕,此行不是游玩,不好带太多杂物,谢希暮清点过行囊,又拿出了几样不必要的物什,才让人装车。 谢识琅如今还病着,路上不便熬药,只能先熬制今日该喝的备着,中途到了驿站再让人熬药,谢希暮特意请大夫开了可随时服用的药丸,这样亦方便出行。 一切准备妥当,谢希暮更衣完善后,交代阿顺留在朝暮院内,此行不便带太多人,晓真会武功,若是遇到危险不说保护她,至少能够自保。 “夫人,咱们可以走了。”晓真走进院子,“府外车马行囊已经装车备好了。” “好。” 谢希暮点了点头,阿顺拽住了她的衣袖,两眼微红,“夫人,您真的不带上奴婢吗?” 女子摸了摸阿顺的脸,宽慰她道:“府中也需要人来打理,二姑娘是个不想事的,从祖父如今身子也不好,家里要是有什么事,你也能多分担一些。” 阿顺听了这话,眼睛更红了,“夫人,奴婢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好慌。” “没事的,我和你家家主很快就会回来。”谢希暮拍了下阿顺的肩膀,“十郎不在家中,会由郝长安来教课,你到时候也多盯着些,朝暮院往日都要送的糕点茶盏别忘了。” 阿顺抹了把眼泪,点头说好。 谢希暮刮了下小丫头的鼻头,转而看向晓真,“夫君呢?” 晓真蹙眉,思考道:“先前丞相去了老族长那儿,按理说应该已经出来了,怎么方才奴婢没在外头瞧见他呢?” 谢希暮眉头稍抬,看了眼阿顺,“阿蟒在这儿吗?” 阿顺最了解阿蟒的动向,往墙头上喊了声:“阿蟒——” 玄衣少年果真从另一侧墙头翻了过来,动作利落,晓真心里暗叹,她比阿蟒长了好几岁,又是萧家培养出来的暗卫,竟然都摸不透阿蟒的武功底子。 这家伙还好脑子不正常,要是个聪明人,只怕于世也是个祸害。 “你家主子呢?” 谢希暮将阿蟒肩膀上沾的草屑拍干净,柔声询问。 阿蟒扯住她的衣角,皱着眉头一脸严肃,晓真见状直接抽出他怀里的小本本,却被猛地拍开。 “嘶!” 晓真捂着手背,瞪大了眼,“小哑巴,你使这么大力气做什么?” 阿蟒没好气地哼了哼,从怀里取出小本本和笔,写给谢希暮。 “坏女人,拦住主子!” 坏女人? 谢希暮看到这字愣了下,“什么坏女人?” 阿蟒的脑子记不住女人的名字,只能翻开另一页,继续写:“坏!” “得了吧你,就这么一个字,你想说什么呢。”晓真无语。 阿顺耐心问:“家主现在在哪儿?” 阿蟒想了想,提笔写:“明理院。” 晓真看向谢希暮,“夫人,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阿蟒听到这句话,用力点头,笔唰唰写道:“抢回主子!!” 谢希暮嗯了声,面上的笑容已经淡了下来,“走吧。” 一路走到明理院外,只见一对男女相对站在门口,女子背对着谢希暮,从袖口取出了什么东西,随即就牵住了谢识琅的衣袖,将东西塞进他的手心。 谢识琅垂眸低首,目光从女子脸上一扫而过。 这画面,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见了只怕会以为临到分开的眷侣在依依惜别、难舍难分,说不出来的浓情蜜意。 “……” 晓真先火意上头,骂道:“她胆子也不是一般的大,明知道丞相有家室了,还在这儿狐媚子勾引。” 第152章 不守夫道 “相爷,你这病来得突然,父皇也不知怎的,就让您去兖州。” 赵柔眉目含春,垂脸忧愁的模样,寻常男人瞧了恐怕真要动心。 “我这几日都睡不好,去镇国寺亲自求了这个平安符。” 她说着,将袖底的平安符拿了过来,犹豫了一番,小心翼翼拉住了谢识琅的衣角,要将平安符往他手里送。 “夫君,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只听一道柔婉清音从二人背后传来,款款莲步,逶迤而来。 赵柔面上神情一滞,见谢希暮来了,慌乱撒开男子衣袖,不等正主发话,便自顾自解释:“夫人别误会,本宫同丞相方才只是说话,没逾矩。” 谢希暮闻言,体面地笑了笑,挽住谢识琅的手臂,“殿下说笑了,我当然知道你们方才只是在说话了,殿下同夫君乃是师生,如何会逾矩呢。” 谢识琅感受到女子的挨近,本想抽开手,但一瞧见赵柔蓄意接近的模样,又不忍让谢希暮丢了面子,故而忍了下来。 赵柔见女子这副正室派头,心里忍不住冷笑,面上还是温柔,将手里没送出去的平安符又递到了谢识琅跟前。 “相爷,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咦。” 谢希暮捂住唇,好奇地看了眼平安符,又没忍住笑了出声。 连赵柔都愣了,“夫人笑什么?” “哦——” 谢希暮将脑袋轻轻倚在男子肩膀,面上闪过羞涩,“只是看着殿下这平安符,想起先前还未同夫君成婚时,亦曾送过平安符给夫君。” 谢识琅眼神落在女子的面庞,很快与之对视。 她熟练地摸上他的腰腹,引得他不自觉地退后了些,谢希暮却是嗔了他一眼,撒娇的口吻道:“别这么小气,给殿下瞧一眼嘛。” 谢识琅顿了下,只觉她顺其自然摸上他系挂在腰间的碧色荷包。 那是去年生辰时,她绣给他的。 谢希暮将荷包打开,像早就清楚里头有什么似的,将一小捆绑好的符纸拿出来,递到赵柔跟前,“殿下瞧,可不正是巧了。” “……” 赵柔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眼瞧着谢希暮将同男子如此亲昵的动作做得如此自如熟悉,就像是做了千千万万遍。 “你也是的。” 谢希暮将符纸重新塞进荷包里,端倪了一眼,像说趣事一般拿到赵柔跟前吐槽:“这荷包还是他上一次生辰时我送的,就算再怎么喜欢,也不能日日戴不是?” 说着,谢希暮轻轻捶了下男子的胸膛,浑然是在打情骂俏,“你也该多换着戴戴旁的荷包。” 赵柔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谢识琅虽然没有说话,但此期间,眼神一直都在谢希暮一个人的身上,片刻不曾转移。 “真是让殿下见笑了,我家夫君这人就是专情,一个荷包而已,都舍不得换。” 谢希暮朝他莞尔一笑,眼神里的蜜意好像要流出来了一般,谢识琅倒是少见她这副模样,不自觉地,也移不开眼。 “对了,殿下方才是要将这符纸送给夫君吗?” 谢希暮好像才想起来赵柔找谢识琅要送东西的事。 赵柔收回符纸,也朝女子扬起了笑脸,“本是为了相爷求平安用的,既然夫人已经准备了,那本宫这个就还是留在这儿。” “咳咳……” 恰好一阵风吹来,谢识琅没忍住咳了两声,宽大的身躯微微颤动了两下。 赵柔嘴唇微张,正想要关怀。 谢希暮率先一步伸手探他的额头,担心道:“昨日我让你多盖一床被子,你非要和我挤一床,想来是被子盖得太薄,才会咳起来,待会儿可得吃药。” 谢识琅听见这话微微一愣,视线落在谢希暮的脸上,她说起谎话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又转而看向赵柔,“殿下,官家有旨让我们今日出发,现下时辰晚了,我和夫君还得赶路,就先走一步了。” 赵柔听到谢希暮嘴里那些炫耀意味的话语,险些没挂住笑容,“夫人此次要同丞相一起去吗?” “我本也是不想去的。” 谢希暮闻言羞赧一笑,瞥了眼谢识琅,越发低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还不是夫君太粘人,非让我跟着一块去,不过正好,他病了,我也可以跟着一起照顾。” 谢识琅险些呛住,若是没记错,半个时辰前是她来书房里闹着要去。 现在变成他粘人了? 赵柔深吸一口气,“那就祝夫人、相爷一路顺风。” 谢希暮颔首,牵着男子的手往府外走,很快消失在赵柔的视野内,女子面上的笑容逐渐消退成一片冰凉。 * 车队出发,谢希暮扶人坐上马车,方才摸过谢识琅的额头,的确还发烫,路途遥远颠簸,谢希暮不敢耽搁,让晓真将药汤端了过来。 她接过,交给一旁闭目养神不说话的男子。 “十郎,喝药了。” 谢识琅微阖的双目睁开,落在她身上,眉头半抬,面上没什么表情。 “……” 车内沉默了许久,他就这样看着她也不说话。 “夫君?”她将药碗又递到了他的手边,解释道:“药已经温了,再不喝等会儿就要凉了。” 谢识琅垂下睫翼,视线从药碗扫过,又重新落在她的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不喂我?” “……” 她眸子睁大了些,没想到谢识琅会说出这种话,询问道:“我…喂你?” 他嗤了声,身子往她这边靠近了些,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让药碗掉落,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俊脸也逼近了过来,令她心跳都加快了几拍。 “方才你不是还说,我很粘人?” 他反问了出来,嘴角略微上牵,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冷嗤:“我这是在粘着你啊,夫人。” 谢希暮本来就没想再提这茬,没想到反而对方先拆穿了这事儿,让场面落得尴尬。 她放下碗,语气也没了贤惠温柔,“是你先不守夫道。” 不守夫道? 他面上怔忪了一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词儿。 第153章 化身流氓扒他裤子 “我不守夫道?” 谢识琅眉梢半抬,面色苍白,瞳仁黑漆漆地盯着她,眼神里似乎装了一潭深不可测的死水。 女子深吸一口气,“本来我也是不想说的,可你偏要提起来,方才赵柔来找你,同你拉拉扯扯的,你觉得合乎规矩吗?” 谢识琅面无表情,“我没同她拉扯。” “那人家还给你求了平安符,若是我没来,你是不是就要收下了?”谢希暮将药碗搁在一旁,语气沉闷。 “不会。” 谢识琅虽然还气着她,但该澄清的话还是要澄清,“你若不来,我会让人赶她走。” 谢希暮没好气哼了声,小幅度地撕扯着手帕,动作全都落入男子眼中。 “我看不像。” 她咬住唇瓣,“你方才还不希望我将荷包拿出来给赵柔看,难道不是想收下她的平安符?” 明明看得出来,小姑娘是在故意使性子,偏偏谢识琅却觉心中舒畅。 他怀疑自己当真病得不轻。 “那是你的绣的。”他偏开脸,极轻的声音回了一句。 她一愣,“你说什么?” 二人还在冷战,他不想先低头,用冷漠的态度打消她的顾虑,“你送的东西,我不想给别人看。” 简单一句话,道尽了男人对她的占有欲。 那荷包被他视为宝贝,赵柔这种人不配看。 “……” 谢希暮心跟着他一句话软了下去,忍着笑,将药碗重新端起来,舀一勺送到他嘴边,“喏。” 男子回过脸来,看了眼她送过来的勺子,余光内女子的笑容有些刺眼,他心里不适,直接取过碗一饮而尽,随即闭上眼懒得搭理她。 不管怎么样对垒,他都会输给她。 认清这个事实后,他心里更加不爽。 * 长途跋涉对于一个高热的病人来说没有好处,谢希暮几乎是看着男子病情越来越重,到了快晚饭时候,就连谢希暮去推搡,都无法将人叫醒。 现到了京东西路,谢识琅规划的路线是济州往郓州的官道,谢希暮不敢让他耽搁下去,这样的情况必须找大夫,她吩咐马车夫快马加鞭,终于到了最近的驿站。 阿梁将谢家牌子给驿使见过,忙将谢识琅扶进屋子,而后又请来了大夫。 谢识琅烧得昏睡过去,大夫把过脉后,说是长途劳累所致,又开了药,让阿梁拿下去煎熬,而后嘱咐谢希暮可以用酒烧开了给谢识琅擦身子降温。 送走大夫,阿梁和晓真将煎好的药端过来给男子服下。 到了半夜里,药效发作,谢识琅才开始转醒,见谢希暮端来了饭食,想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嗓子已经哑得不行:“我方才晕过去了?” 谢希暮见他醒了,心里总算缓了一口气,将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端过来,十分后悔道:“先前就该在府中歇息两日再来的,长途劳累,你身子根本吃不消。” “吃过药就会好。” 谢识琅只回了这么一句话安她的心,他的确不饿,也没胃口吃东西,但谢希暮就这样满目期冀地盯着他,让他心里不舒服,只能接过碗将粥菜吃了下去。 “你平日里太不顾及自己的身子了。”谢希暮自己也是个身子不好的,但这些年来,被谢识琅精心养护,到了如今看上去比他气色还要好多了。 谢识琅爱重她,远远胜过了爱重他自己。 “……” 谢识琅低头吃饭不说话,谢希暮说着自己的安排:“今日赶路赶得快,离兖州也不远了,等明日我吩咐了车队慢行,这样对你的身子恢复好。” 谢识琅蹙眉就想反驳,但女子的眼神过于严肃,以至于他只能闭嘴。 用过饭,这人也是个不肯休息的,从带来的箱子里拿出几本书籍,侧卧在床上看书,被子也被他嫌热地踢在一边。 谢希暮沐浴出来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气不打一处来,从他手里抢过书,就扔在了一边,“你现在需要休息,别看了。” “看书,不影响休息。”谢识琅转而又要从床边的箱子里拿出一本,谢希暮看在眼里,也不说话,转身出了屋子。 没多会儿,小姑娘端着一个小锅进来,酒气很重,她袖子半挽,露出一截细嫩白皙的手臂,上头搭着一条白帕子。 “?” 他不理解地看着对方。 谢希暮倒也是个沉得住气的,见他非要看书,也不阻拦,只是端着酒来,用帕子浸湿在小锅中,拧干后,帕子上还不断冒出滚滚热气。 谢识琅本来以为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没想到谢希暮下一刻就走过来,也不同他商量,就开始解他的腰带。 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可把谢识琅惊到了,连忙扔下书,拦住谢希暮的手,“你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谢希暮一脸无辜,“大夫吩咐过了,你现在还高热着,用烧开的滚酒给你擦身子,这样可以帮你降温。” “不用。” 他连忙推拒,可越是这样抗拒,谢希暮就越不让他如意,趁男子现在病着,力气不够,一把抓住他的手,然后扯开了他的衣带,只瞧一大片结实白皙的胸肌出现在她眼帘中。 谢识琅慌忙捂着胸口,小姑娘狡黠地将他腰腹处的布料一并扯开,他顾及上头就顾及不了下头,活生生像是一个被调戏的良家妇女,从脸红到了脖子。 “谢希暮!” 他恼羞成怒。 谢希暮诶了声,从容地将从酒液中滚过的帕子往他身上蹭,帕子还滚烫着,尤其谢识琅现在高热,整个人的感觉都很敏感。 腰腹上被滚烫的帕子擦过,他不禁发出一道难受的呻吟,声线低哑。 谢希暮听到这呻吟没忍住弯起唇来,捏住帕子不停在他身上擦拭。 木已成舟,谢识琅就像是放弃了抵抗,现在好了,书看不了,人倒是被看光了。 反之谢希暮心里倒是愉悦起来,趁给他擦身子的间隙,还偷偷摸了两把这人结实的腹肌,记得她先前说这人腹肌快没了,想来是谢识琅听过之后偷偷练过,线条比起先前还要深邃几分。 “你还要盯着多久。”谢识琅光是被摸就算了,偏偏小姑娘的眼神就这样明晃晃地粘在他身上,他莫名有种被占便宜的错觉。 “我要是不看你,怎么给你擦身子?”谢希暮颇为委屈地解释,而后又继续给他擦身子。 谢识琅本想算了,哪知不到须臾,小姑娘冷不丁飘来一句话:“好粉哦。” “?!” 他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发现她的眼神落在哪儿时,连带着耳根子都涨红一片。 “你!” 谢希暮一脸淡定,假装没看见男子的震惊,用帕子在她评价的那处蹭了蹭,又挪开了手,转而到小锅里将帕子再度浸湿。 谢识琅趁机将衣带系上,等谢希暮转过身来,发现他已经合好衣裳时,眸底带着澄澈干净的笑意。 “你怎么知道我要给你擦下面了,还特意将衣裳系好,真听话。” 什么? 擦下面?! 男子的脸色登时五彩缤纷起来,都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可谢希暮却泰然自若地走了过来,将帕子无比自然地塞进了他的手心,继而开始解他的裤腰带,浑然不知羞,像是个纵横花草丛中多年的女流氓。 “你、你住手。”他羞愤地拽住自己的裤腰,不让谢希暮脱他裤子。 “夫君,别叫了,你声音这么大,外头的人若是听了,会以为我在欺负你的。” 谢希暮笑得乖巧,摸了摸他的脸,然后继续从容不迫地扒他裤子。 第154章 入军营 “等等!” 谢识琅面红耳赤,终于喊了出来:“我好好休息,不看书了。” 趁谢希暮愣神的功夫,他艰难地往里头挪动了下,拿被子老老实实盖在了胸口,将自己裹成了粽子。 “……” 她见状十分可惜,“其实擦一擦,会让你退烧快些,真的不擦了?” 他耳廓边缘染上了一层意味不明的绯红,声音也小了下来,闷闷的:“不擦了。” “好吧。” 谢希暮端着小锅遗憾退场。 * 翌日,赶路的速度彻底慢了下来,历经了昨日谢希暮那一糟,谢识琅也不置喙车队的行进速度。 到了第三日,队伍终于到了兖州,萧国舅是带兵北上救子,后在兖州发现了受伤的萧焕,将军营扎在了郊外,不让大军进城,以免吓到城中百姓。 此次谢识琅来,除了接应萧家父子,还有一项重任,便是接手萧国舅手里的兵权。 先前赵启肯让步,准许萧国舅带兵救子,也是因谢识琅劝说, 现在人找到了,赵启自然得将兵权重新握在手里,北齐同大赵如今还是处于对峙状态,赵启在汴京没有倚靠,心中不得安宁。 赵启最信任谢识琅,唯有兵权落在谢识琅手里,由这人带回来他才能放心。 据萧国舅给的消息,这段时日他都在营帐中照顾昏迷不醒的萧焕。 谢识琅虽然人还病着,但既到了兖州,自然得去大营里。 谢希暮是女眷,按规矩是不能去军营的,谢识琅也没打算带她去,在城中安排了一家客栈,打算将她安置在客栈中。 等在客栈里落完脚,行囊收拾好,他更衣准备出门,却被女子拦了下来。 “夫君,你今日…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军营?” 谢希暮期待地看着他。 谢识琅蹙眉,“军营里有规矩,女眷不得进去,你不是很清楚的吗?” 她眸底微动,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萧家同我是亲戚,先前对我关照不少,再者我出嫁萧家亦是添了妆的,萧焕如今生死不明,我想去看看他。” 谢识琅是极其不喜欢谢希暮同萧焕接触的,但她说的话也确实不错,这些时日,他也看得出来她心里有事,原来是担心着萧家。 “军营戒律森严,你要我如何带你进去?”谢识琅抬眉。 谢希暮抿唇,知道这事情有希望了,转身去屋子里换了身打扮,出来后,墨发已同儿郎一般用玉冠高束,穿的是谢识琅带来的锦面白玉长袍,墨玉腰封斜挎在细腰上,未施粉黛,却神清骨秀。 这样的确不像是丞相府夫人了,风流蕴藉,饶似哪家公府侯门出来的矜贵公子,翩翩少年郎,这副打扮怕招惹的不止是男子,就连街边小姑娘见了都得往她身上扔手帕了。 “怎么样?” 谢希暮在他面前转了个圈,“你的衣裳长了些,你觉得我穿着好不好看?” 男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评价的话,既然她都已经想好乔装成男子跟他一起入军营了,他也没理由推拒,“走了。” 大营坐落在郊外青山下,萧国舅这次带来了十多几万人,谢希暮跟着男子骑在马上,远远就瞧见气势恢宏的方阵队伍正在操练,喊口号的声音整齐划一,犹如气吞河山之势。 现在她好像能体会张木华为何会有驰骋沙场、保家卫国的心思了,就这样听了几句口号声,谢希暮自己都感觉情绪被调动了起来。 孙子曾说,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原是如此。 萧国舅在营外便接见了谢识琅等人,瞧见谢希暮这身打扮也跟来了,欲言又止,始终还是没有拆穿,带着人一块进了大营。 谢识琅在前同萧国舅询问是否有寻到赵宗炀的下落,后者也只是摇了摇头,表示尚且没有找到人。 谢希暮作为幕僚,同阿梁一起跟在谢识琅身后,这身打扮却也招到了不少兵将的注意,偷偷瞄她的人尤其的多。 谢识琅虽然同萧国舅说着话,但也一直注意着周围动向,发现男人们瞧谢希暮的眼神,心底顿时一沉,现在才开始后悔,不该将人带进军营。 “阿焕现在还昏迷着,相爷进去看看吗?”萧国舅领着人到了萧焕的帐子。 谢识琅实在是不想关心萧焕生死,偏偏身后还有个关心他的,只能点头,带着人进去。 刚掀开帘帐,谢希暮就被扑鼻冲来的血气弄得愣了神,先前以为萧焕受的伤不至于这么重,现在她才觉出不对。 第155章 赵宗炀是他心腹之交 帐子内陈列简单,只一眼就能瞧清格局,一扇墨色沙场征战图屏风隔绝了外厅和内室。 军医应该方才来替萧焕换过药,桌上还留着纱布和几个药罐。 隔着屏风,谢希暮隐约猜到人就在内室躺着。 “萧焕还昏睡着。”萧国舅出声解答了她的疑虑。 谢识琅闻言看了眼女子,她扭着头,视线也正落在屏风上。 “进去看看吧。”他出声。 萧国舅点头,指示下人都在外头守着,领着二人进了内室。 内室里的床也就是寻常小兵睡的木板床,无非上头多垫了一床兽皮。 谢希暮目光径直落在木床上的那人。 男子先前的那些年总爱说些难听的话惹她生气,爱犯贱逗她骂人。 可也只有他,能够让她放下防备,展露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萧焕说的话不好听,可但凡她求他帮的忙,他几乎从没推拒过。 她心里真是将他当作无间的亲人。 可眼下,萧焕丝毫没了往日的生龙活虎,她记忆中那双总是上挑鲜活的眉眼,此刻正紧紧合着,脸色和唇都是一致惨白,就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从前这人总爱仗着身量高大,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现在老老实实躺在兽皮上,就好像回到了谢希暮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在萧家,十多岁的少年郎,面上装得吓人、生人勿近,但实际上总爱躲在角落里偷偷瞥她,打量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妹妹。 “……” 她愣了半晌,久久看着床上那人。 谢识琅也感知到女子怔神,余光落在她面孔上,那双平静的眸子忽而闪过一抹水光,红意悄然包裹住她的眼周。 她在为萧焕伤神。 谢识琅发现这件事后,心里很不好受。 他瞧见萧焕这副模样,也有惊讶,但谢希暮的反应明显比他想象中还要过分。 他这段时日病了,都没瞧见她脸上出现这副表情。 “夫人。” 一方帕子从萧国舅手里递过来,此刻谢希暮不是他的外甥女,只是与萧家沾点亲缘的丞相府夫人。 他只得避嫌。 “多谢国舅爷。” 如今帐子里没有旁人,萧国舅自然也不用装作不认识谢希暮的模样。 只不过在谢识琅的印象中,萧国舅顶多和谢希暮因着崔家的关系,算是远亲,交际不多。 一句夫人,一张手帕,已是萧国舅如今这身份能做得了的所有。 谢希暮接过帕子,在眼下拭了拭,鼻头上涌上来的酸涩之意好不容易压了下去,“哥哥他……” 萧国舅知道她想问什么,作为父亲他又怎么会不难受,为了安抚女子,深吸一口气,对她温声道:“我从萧家带来了大夫,说阿焕是失血过多,现在身子还在恢复,夫人不必担心,或许阿焕过几日就会醒来了。” 谢希暮点了两下头,不忍再去看床上的萧焕,随萧国舅他们一起到了外厅坐着。 萧国舅和谢识琅在说北齐的事情,方才在外头的时候,谢识琅问过一次赵宗炀的行踪,萧国舅却说发现萧焕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赵宗炀。 谢希暮在外头听了的时候觉得蹊跷。 赵宗炀坐镇大军,而萧焕又是主将,二人一同失踪,怎么可能一个找到了,一个不见踪影。 “国舅爷,找到萧焕的时候,当真没寻到端王殿下的踪迹吗?”谢识琅目光扫过紧闭的帘帐,随即看向萧国舅。 萧国舅这才抬起眼皮子,平静地回视年轻男子,“先前丞相来府中,指引我来兖州,不就是清楚萧焕和端王的踪迹吗?” 谢希暮坐在一边,作为女眷,二人论的是国事,她自然是不好插嘴,装作没听见才是最老实的。 原来,上回她在萧家险些撞见谢识琅,是因为这人来找萧国舅暗示萧焕、赵宗炀二人的位置。 可若是谢识琅掌握全局,萧焕和赵宗炀的失踪是他的计划,为何萧焕会受如此重的伤? 谢希暮是个聪明人,却没想明白这一点。 萧焕和赵宗炀究竟遭遇了什么? “啪嗒——” 帘子被翻开,又重重落下,砸在另一片帘子,发出脆亮的响声。 有人穿着萧家护卫的衣裳,脸上戴了张面具,端茶掀帘进来。 “……” 那人将茶放下,又守规矩地站在萧国舅的身边侍奉。 “国舅爷果然是比谢某多吃了几十年饭,谋算高明。”谢识琅夸人时脸上也显少有表情,只是因萧国舅沾着谢希暮的亲,所以他才放下了姿态同中年男人交流。 萧国舅定定地看着年轻人,“相爷,您是端王的人。” 谢识琅同赵宗炀的事情显少被人所知,谢家忠正清明,谢识琅亦没有扶持谁谋朝篡位的心思,但赵启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为了谢家、也为了天下人的未来,他总得择一位明君。 待赵启百年之后,他会扶持明君登基,继而像他父兄那般,筹谋辅佐明君。 “我不是谁的人。” 谢识琅认知尤为清晰,“赵宗炀是我的挚友,心腹之交,相知有素。” 这句话无非就是剖白了自己的心意,萧国舅听得明白,谢识琅此人并不看重利益,他和他的父兄一般,看中了谁,就会一条道走到黑,就像是当年谢老将军和谢大郎夫妇为赵氏皇族而死。 “十郎,我应该可以这样喊你。”萧国舅深深地看着对方。 谢识琅虽说同他外甥女成婚了,但他先前并未将这年轻人划分到亲人一栏,他心中的外甥女婿,得如梁鹤随那般,即使坐不到多高的位置,但心机和手段都清白可观。 谢识琅,纵横朝堂这些年,年纪轻轻,走上了这个位置,萧国舅不相信他没有半点肮脏的手段。 “国舅爷,希儿是您的小辈,您自然可以这般喊我。”谢识琅的态度始终是端正的。 萧国舅看了眼谢希暮,缓缓看向他,“当年,你父兄是为了保护官家和我妹妹而死,说到底,是我萧家欠了你谢家的。”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谢识琅回答得倒是平静。 谢希暮侧过眼去,悄然看向男子。 他眉目间未曾有情绪波动,好像只浅淡的一笔带过。 她却清楚,父兄之死,一直是他心中之痛。 可虽是痛,却并未由此生出恨意和不甘,或许谢家人的教养便是如此,忠诚是他们刻在血液里的东西。 “有你这句话,往后我便放心了。” 萧国舅语气沉稳:“端王是我妹妹捡来的孩子,她在世之时,尽力抚养,我也将他视作子侄,日后这天下一定要择人来挑担子,我也希望这担子是由他来担着。” 谢希暮眼神微动,清楚这话的意思便是表示了萧家愿意扶持赵宗炀的意思,无形中,也是在拉拢谢识琅和他站成一条线。 这不是赵启会希望发生的事情。 赵启放心谢识琅,却对萧国舅这个当大舅子的不放心。 说起来,还是因为萧栀不在人世,若是萧栀今而还活着,萧家至少还有忌惮。 萧栀死了,赵启也没了挟持萧家的把柄。 萧焕又是个能耐的,若是萧家想要天下易主,也是有可能的事。 谢希暮心头一跳,也不知道谢识琅会不会答应萧焕的拉拢。 “这种事情,不应该当着正主的面一起相商吗?” 谢识琅忽然道。 萧国舅面上的表情明显一滞。 “都进来了,还戴着东西遮遮掩掩,欲擒故纵什么?”谢识琅端起茶杯抿了口,极泰然自若。 谢希暮听到这声才意识到不对,下意识看向了萧国舅身后的护卫。 第156章 始乱终弃的坏女人,我讨厌你!! 护卫身子亦是一僵,将面具摘下后,露出了讪讪的笑容。 “死鬼,这么快就认出我了。” 赵宗炀一如往日的贱样,用力捶了下谢识琅的肩膀。 谢希暮面上一喜,起身道:“端王殿下。” “弟妹,好久不见。”赵宗炀朝她眨了下眼,“我听华子说了,你很担心我们。” 谢识琅倒是不知道谢希暮同张木华信件往来的事,不解地看了眼她。 她连忙解释:“张姐姐跟随大军一起去了北边,你说端王他们出事的时候,我便想着能不能通过张姐姐联系上端王殿下。” 张家女儿失踪的事情,谢识琅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张木华本就性子不定,他以为这姑娘是去江湖历练了。 却不料这中间还藏了这些事。 谢识琅也是如今才知道。 “弟妹放心,你张姐姐如今好着呢,她现在还在北边守着,一旦出现什么情况,会给我来消息。”赵宗炀安抚她道。 赵宗炀这才开始解释这段时日发生的事,还有谢识琅的计划。 与北齐一战,军营里混进了赵玥和赵昇的人,都想要赵宗炀的命,为了迷惑这些人的视线,谢识琅计划了让二人失踪的事情。 谢希暮听着,也想明白为何谢识琅听到好友失踪,却能平静自若。 果然这都是他的设计。 “我们假装失踪后,本来一切都按照原计划行动,没想到后来又遇到了明程。” 赵宗炀想起那老东西就来气,“明程要扶持赵昇,自然要除掉我,阿焕为了保护我,受了重伤,我装死逃过一劫,然后带着阿焕躲到了一间客栈,给十郎写信。” 而后谢识琅才会去萧家报信,暗示萧国舅带兵去接人,找到了重伤昏迷的萧焕,谢识琅顺理成章地来接应人。 萧国舅和谢识琅交谈过后,确认了合作的关系,而后谢希暮才询问赵宗炀。 “殿下,你的行踪还要一直隐瞒着吗?” 京城里赵宗炀失踪的事情都传开了,虽说赵宗炀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室血脉,但先前受官家重视,所作政绩又佳,大臣们都是很看好这人的。 赵宗炀的失踪,朝堂动荡,且民间也议论纷纷。 “你家夫君本意就是让我装死,坐山观虎斗,然后渔翁得利。” 赵宗炀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只是要装一阵子缩头乌龟了。” 谢希暮得到答案,也算不得惊讶。 赵昇和赵玥早就想要赵宗炀死了,现在失踪状态下,能让二人放下戒备,不再想尽法子对付赵宗炀。 待赵昇和赵玥决出胜负,赵宗炀再出现,这样赢面自然大上许多。 “……” 谈话过后,谢识琅去军营里见过大军,而后带着谢希暮回城。 一路上,女子的情绪都不高涨,像有心事,谢识琅猜到她是为了萧焕担心,心里虽然不舒服,但还是让阿梁掉转车头。 谢希暮不解地看向他,“咱们不回客栈吗?” “一路上,你都没好好吃什么东西,找一家好吃的酒楼,带你尝尝兖州的特色。” 谢识琅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闷着,故而表情也说不得开心。 谢希暮闻言倒是舒展开了眉眼,跟着男子在酒楼里点了一大桌子菜。 “怎么点了这么多?咱们俩吃不完吧?” 二人坐在雅间里,谢希暮隔着桌子看向对方,显然,谢识琅态度很平淡,像是心情不好,只敷衍地答了一句话便低头吃饭。 谢希暮猜想或许是去军营累着了,加上大军之后的安排也都交给了谢识琅,他肩上担子重,压力也大,自然提不起兴致。 想到这,她干脆也埋头吃饭,不打扰男子沉思。 这顿饭从开始到结束都是沉默的。 谢希暮细嚼慢咽着吞下碗里最后一口米饭,再抬起脸时,谢识琅已经撑着额角,两颊酡红,眼神迷蒙起来,状态很不对劲。 她连忙起身,去探他的额头,“是不是又高热了?” 昨日里喂过药,加上她用酒给他擦了身子,今日一早谢识琅的状态好多了,现下怎么又开始发烧? 她的手在额头上试了几次,心里越发纳闷。 竟然不怎么烫? 再低下头,她瞧见了谢识琅杯子里的液体,不像是普通的水,她拿起来嗅了嗅。 果不其然。 酒。 她登时怒了,质问这人:“谢识琅,你都还病着,怎么能喝酒呢?” 方才他点菜的时候,她先上了雅间,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一个人喝起酒来。 “你还知道……” 谢识琅拖长了语调,已经醉了,“我…病了。” 她深吸一口气,连忙喊阿梁进来,将人扶起来回客栈。 客栈里随时都有热水,谢希暮扶人上楼时叮嘱小二送水上来,等谢识琅上了榻,水也来了,她连忙打湿帕子给人擦脸。 她忍着怒气,一番好意给他擦脸醒神,这始作俑者反而高傲起来,偏着脑袋不让她碰。 “别碰我。” 谢识琅不知喝了多少,脸连带着脖颈都是红的,谢希暮只恨不得将帕子都扔到他脸上,擦脸的力气也越发大起来。 “唔……” 谢识琅紧皱眉头,哼道:“好…好疼。” “你还知道疼?”谢希暮将帕子扔回水盆里,没好气地给他脱衣裳。 没想到对方却拍开了她的手,一脸委屈地瞪着她,“始乱终弃,没良心的坏女人,我讨厌你!” 谢希暮:?! 始乱终弃? 没良心? 他还骂她? 谢希暮只当这人耍酒疯,懒得理他,将他的靴子拽下来,又要去给他脱衣裳。 手才伸到半空,就被他拽住,反被扯到了床上。 男子反应倒是快,翻身压住了她,擒住她的手,一双眼瞪着她,“不理我,罪加一等。” “……” 他是将她当作犯人了吗? 还罪加一等。 谢希暮都要气笑了。 “谢识琅,我哪里对你始乱终弃了?这些时日你病了是谁伺候你?你喝醉了,又是谁在照顾你?” 男子闻言,反应很慢地想了想,又坚定不移地重新凶狠起来,控诉她:“我都病了。” 她抬了下眉。 言外之意便是所以呢? “你不心疼我。” 他语气沉闷,脑袋忽然垂了下来,抵在她肩头,委屈得不行,蹭了几下,“你心疼别人,你不心疼我。” 谢希暮心也跟着他的动作软得一塌糊涂,语气不自觉也温柔了下来:“胡说八道,我哪里心疼别人,不心疼你了。” “就是不心疼我。” 他哼了哼,浓密睫翼扫荡过她的肩胛骨,引起一阵瘙痒,“我病了,你都没为我掉眼泪。” “?” 谢希暮忽然想到,她今日在萧焕床前落泪的事,当时谢识琅没说什么,她还以为他没注意。 没想到这人是心里记了仇。 “你明明是我媳妇儿。” 他的脸深深地埋在她胸口,身形虽然高大,此刻给谢希暮的感觉,却像一个吃醋委屈的小孩。 “你方才喊我什么?”谢希暮头一次听他这样称呼她,一时间觉得有意思。 谢识琅因为她偏移的关注点更委屈了,“你坏,你都不跟我赔礼道歉。” “好好好,我跟你赔礼道歉。” 谢希暮忍住笑,抬起他的脸,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发出清脆的响声,“对不起。” “嗯——” 谢识琅一脸震惊地捂住脸,耳根子通红地缓缓退后,“你怎么可以亲我,你耍流氓,我都没准备好。” 谢希暮好笑地看着醉酒的谢某人,“那怎么办呀,我亲都亲了。” 醉酒时的谢识琅无疑比他的实际年龄小了十岁,少年郎被心上人调戏,抓耳挠腮,面红颈赤。 “……” “……” 或许是谢希暮的模样太过镇定,让谢小朋友很没面子,于是为了找回场子,他想了又想。 半晌后。 他重新压了上来,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紧张却又藏期待,“现在我准备好了,再、再亲一个。” 第157章 奖励 谢希暮闻言笑了出来,面前的男子实在表现可爱,紧张又认真地盯着她,连呼吸都忘了。 谢识琅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两下,这些小动作全都落入她的眼底。 心头加快了两拍,她扬起下巴,将唇送到他面前。 他见谢希暮送上唇来,呼吸跟着粗重了些许,闭眼俯身下去。 谢希暮只感唇上一热,淡淡的酒气混杂着松香味潜入她的鼻腔。 他这一吻力道很重,有将她生吞活剥的势头,却也没再深入,用力碰了下她的唇,随即就飞快挪开。 谢希暮一愣,睁眼发现男子面颊晕开酡红,傻笑着滚到一边,继而伸开双臂缠住她的腰,将脑袋害羞地塞进她怀里。 “香香,喜欢。” 一道闷闷伴随着喜悦的嘀咕从谢希暮身上传来。 她忍俊不禁,戳了下他的脸,“就这样?” 谢识琅眨了眨眼,乘胜追击,又明显没加够筹码,“还要抱抱。” 她抬眉,“你身上脏,不要抱。” 谢识琅听了这话,连忙手忙脚乱将身上的外袍扒了,不忘将被褥扯上来盖着,“我干净了。” 她眸底浮现出笑意。 他紧张兮兮地张开手,邀宠地往她这边靠过来一些,“抱。” 谢希暮实在忍不住了,在他唇角上又亲了下,惹得男子呆愣了半晌,傻傻地摸着自己的嘴。 “你干嘛又亲我?” 她笑着说:“奖励。” 谢识琅醉眼朦胧,反应很慢地噢了声。 “该睡觉了。” 或许是亲吻加持,她一声令下,男子就乖乖闭上眼,等谢希暮熄完灯,回到床上躺下。 忽然感觉身侧的人又动了动。 “我闭眼了。” 谢希暮不解地回头,“什么?” 为了通风,二楼对街景的小窗是开着的,快到夏日,已有蝉鸣,清亮高昂的叫声划破寂夜,暑气略显,让人们心里头都有些燥热。 “我乖乖睡觉了。” 月光悄然无息钻进窗隙,照在男子俊容上,瞳仁难得亮闪闪的,期冀地瞧着她。 “还有奖励嘛?” 谢希暮哄小孩道:“你还没睡着,等你明早醒了,还记得要奖励的话,我再给你,好不好?” 醉酒的人就是好哄,一听明早醒了又有奖励,忙不迭闭眼,“我一定会记得的。” * 旭日初升,鸡鸣候旦,兖州比不得京城繁华,但胜在接地气,一大早便有田父野老挑了自家种的野菜叫卖,布衣蔬食,小摊老板同邻里谈笑问早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安生乐业。 谢希暮被一阵阵热火朝天的动静吵醒,起身后,只瞧屋内摆好了早饭和两副碗筷,男子正端端正正坐在另一张桌案前看书,不凉不酸,漠然不动,丝毫没了昨日的缠人。 “你头还疼吗?” 谢希暮趿鞋下床,将屏风上的衣裳拿下来,随即走到小窗前,将叉杆取下来,外头热闹的光景顿时不见。 随即女子便兀自脱起寝衣,里头只剩紧裹娇躯的亵衣亵裤。 谢识琅正好抬眼,便撞见屏风前换衣的女子,雪白细臂略伸开,系紧脖颈上的红色细带,云团高耸,腰肢纤细,亵裤宽松,因未整理好,裤腿往上挂着,露出两条又长又嫩的腿。 他眼睛就好像被刺到了一般,迅速低下头,语气加重:“谢希暮,你在做什么?” 第158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希暮淡定地看了眼他,将裙裳慢条斯理地穿好,随即把埋在后脖颈里的长发拢出来,这才趿鞋走到他面前,“不记得了?” 美人墨发松散地披散在胸前和腰后,刚睡醒的惺忪,让精致眉眼染上几分慵懒妩媚。 她今日只是穿了身乳云纱对襟水仙裙,薄纱云袖挽到小臂上,柔荑撑在墨色桌案上,黑白分明,她指尖粉嫩,有一下无一下击叩桌面,恍若是敲在谢识琅心脏上。 “你什么意思?”他不自觉心跳发乱,看向女子。 她撑着桌案,俯身过来,小鹿般的水眸盛满了委屈幽怨,拖长了尾调,让人误会她是在撒娇:“昨夜你喝醉了,不肯睡觉,非要我答应你今早在你面前换衣裳作为奖励,才肯闭眼睛。” 换衣裳? 奖励? 谢识琅紧张得眼皮颤动了两下,想要反驳,但回想了他前几次酒后发的疯,又觉得这次没什么不可能。 “醉话你也信,岂不是比醉鬼还要傻。”谢识琅偏开眼,不去瞧美人笑盈盈的面庞,心神不宁,索性起身坐在饭桌前,倒了杯茶解喉间干渴。 “你现在说我傻了。” 谢希暮轻轻哼了声,也跟着坐在饭桌前,面上佯装淡定,“昨日不知是谁抱着我香香媳妇儿,还一个劲说喜欢我。” 茶水险些让谢识琅呛死过去,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 奈何谢希暮的表情又过分平静,让人瞧不出真假。 “……” 他嘴唇僵硬地动了两下,只能当醉后的自己是个癫子,咽下这口气道:“对不起,我酒后失言了。” “就一句对不起啊?” 谢希暮搅动着碗中牛乳,舀起一勺,随即朱唇微张,纯白色液体顺着唇灌入口齿之间,放下勺子,嘴角还残留了几点白点。 谢识琅看在眼里,呼吸不定须臾,又尽快稳住,将帕子递给她,“脏了。” “哪里脏了?” 谢希暮恍若不知,将脸伸过来,“我看不见,你来。” 他攥住帕子的指节用力,渐渐泛白,眼神落在她那张尽态极妍的面庞,缓缓抬手,用帕子将她嘴角牛乳擦干净。 收手之时,却被她反握住。 他呼吸一滞。 只感手被柔荑握着,重新拽到唇边,她握着他的手,重新擦了一遍。 “你一点都不仔细。” 她这么说着,语调微微上扬,像是娇嗔。 谢识琅任她操控着,指尖蜷缩起来,却还是触碰到娇嫩的唇瓣,质地柔软,仅仅一瞬,他脑子里的欲念便汹涌起来,飞快抽回手,勉强压制住心神。 “你怎么避而不谈?” 谢希暮将勺子放下,幽怨地看着他,“你就一句道歉吗?” “那你还想怎样?”他颇为无奈。 就算他喝醉了,多逞了几句口舌,也没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她却还胡搅蛮缠着。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眨了两下眼,眸底汇聚着意味不明的笑色。 谢识琅心头漏了几拍,“什么意思?” “就是……” 谢希暮坐近了些,倾身探过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我也要对你做什么。” “你。” 他耳根子不知缘由红了起来,昨晚的事情他记不清了,心里也跟着慌乱起来,“我不就是…对你说了些…话吗?” “谁说的。” 谢希暮扬眉,“还做了别的。” 他嘴唇微张,“做了…什么?” 第159章 妾会伤心的,康王反了 “不告诉你。”谢希暮没好气地瞪了眼他,“要你自己想起来。” “我想不起来,你也不用做了。” 谢识琅若再待下去只怕会更局促,起身准备出门,“今日我要去点兵,准备回京,你待在客栈还是逛街,让阿蟒陪着你。” “谢识琅。” 女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紧接着,谢识琅便发觉自己前进的脚步受限顿住,再回头,他的腰带中间穿进了一根白嫩的指头,勾住他的腰带,不许他离开。 就像是…在牵着一条狗。 他皱紧眉头,被女子逗得有些愠怒,“谢希暮。” 谢希暮忍着笑,柔声道:“我是想说,你身子还没恢复好,去军营要当心点,别累着了。” 他闻言愣了下,没想到她是要叮嘱他。 “还有。” 腰带被她拽动,谢识琅被迫转身,弯腰下来,小姑娘则是踮起脚尖,靠在他耳畔边缘,吹起一阵阵热风:“夫君,你要是难受,妾会伤心的。” 幽兰气息包裹住他的耳廓,便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一瞬间便将他浑身上下都点燃了。 蓄意勾引。 这女子活生生在蓄意勾引他! 以至于待在军营内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回过神来,盯着萧国舅和赵宗炀给他递来的北齐堪舆图愣神。 营帐内,赵宗炀详细说明北齐大军的阵仗,不禁皱起了眉,“北齐人的阵仗不能小觑,看来这次真是想致我们于死地。” “倒是没想到,明程会跟北齐勾搭上。”萧国舅冷哼了声,明程同他一般是朝中老人了,先前的这些年保家卫国,也算是铁骨铮铮,没想到快到晚年居然当了叛徒。 窃国之贼,不可留之。 “明程是一定要扶持赵昇上位的。”赵宗炀深吸一口气,“赵昇同北齐联手了,势头飞涨,北齐又对大赵虎视眈眈,这事儿难办。” 因着萧焕和赵宗炀失踪一事,北齐那方尚未发起进攻,而是提出条件,要大赵将北五州割让给北齐,他们愿意退兵。 燕云十六州尚且在外,如何能将北五州割让出去,若等到那时,大赵当真是任人可欺了。 既然谈不拢,就需要派人来打。 萧焕如今重伤,不能上阵,人选问题便是大问题了。 赵昇被囚禁在皇子府内,明程的事情赵启有所耳闻,自然不肯信赵昇了。 至于赵玥…不善打仗,不堪受用。 朝中能用之人甚少。 “十郎,你怎么想?”赵宗炀冥思苦想也不得结论,只能看向谢识琅。 后者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赵宗炀又推了两把谢识琅,男子才恍若惊梦,“你方才说什么?” “你没休息好吗?”赵宗炀不解地看着这人,“听希儿说你病了,是不是还没恢复好?” 提到谢希暮,谢识琅的神情略显不自在,故而又看向堪舆图,转移话题:“北齐攻到了河间府边界,那地方地形不利,若是同北齐打起来,咱们会吃亏。” 赵宗炀叹了口气:“明程倒是会打仗,这厮却跑到敌营去了,我估计就是这老东西给北齐出的阴招,教他们打河间府,让我们不好出手。” “人各有志,此人生了异心,就算是一千匹马拉,都拉不回来了,不足以提及。”萧国舅摇头。 谢识琅嗯了声:“以咱们的地形,的确不好出手,但或许有人能够帮咱们。” “谁?” 赵宗炀好奇。 谢识琅做事向来考虑周到,他能想到的人,肯定能帮大赵扭转大局,萧国舅同样好奇地看向他。 “不好了!” 有小兵掀开帐子冲进来,按照军中规矩,这人是要被处置的,萧国舅看出小兵神色不对,询问:“怎么了?” 小兵着急道:“康王、康王反了!” 第160章 攻城,她还在城中 赵宗炀眸色一凛,“康王乃是张贵妃母族分支,怎么会造反?” 萧国舅倒是了解一些细枝末节,“康王前些年找张贵妃帮忙带动分支一族,张贵妃却拒绝了康王,康王一定是看分支一族有了败势,才有了不臣之心。” 康王同其余闲散王爷不同,虽说封地贫瘠,但手中还是有五万大军的。 “叛军到了何处?”谢识琅反应敏锐。 小兵紧张得要哭出来了,“叛军连夜北上,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攻到了兖州城门口了。” “不。” 萧国舅攥紧了拳,“他们分明可以攻打京城,却北上到了兖州,这不是谋反,康王的目的就是我们。” 赵宗炀也后知后觉,萧焕打仗是个能手,有他在,与北齐之争或许有胜算,可他如今重伤不醒,京城里有些人坐不住了,要将他们除之而后快。 “五万人,谋不了反,却有希望将我们灭了。” 谢识琅听到叛军攻到兖州城外时,浑身血液好像都凝固了起来。 谢希暮,还在城中。 他急速回头,从阿梁腰上夺过剑,就往外冲。 赵宗炀连忙拦下人,“你要做什么?” “希儿还在城中。”谢识琅急言道。 赵宗炀也愣了。 萧国舅呼吸一滞,险些踉跄,转头问小兵,“城中百姓如何?” 小兵面如死灰,“叛军将城围住了,以守门将士的人手,只怕抵挡不了多久,就要破城了。” 破城意味着什么。 烧杀抢掠。 战争无情,男人或许只有一死,女子就不同了,被叛军侵犯、羞辱折磨之人数不胜数,萧国舅记得多年前打仗时,曾见敌人将女子尸首砍成了半截,赤裸裸地挂在城门口,那剩下的半截布满了被折辱过的痕迹。 谢识琅攥紧了手中剑柄,眸底翻滚起晦涩的海浪,脑子里全都是今日出门前,她缠着他巧笑嫣然的模样。 他忽然很后悔。 今日为何没有将她带在身边。 而是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城中。 “……” 兖州长街上,小贩游走叫卖,晓真抱着满怀蔬菜瓜果,跟着谢希暮,“夫人,咱们有必要买这么多吗?” 谢希暮想起昨日男子对她的控诉,忍不住失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得好吃。” 谢识琅的身子没好全,兖州菜油重,谢识琅不喜,用得也少,她想着今日买些菜回去,自己尝试做几道京城菜给他吃。 这样…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她不心疼他了吧。 “……” 晓真似乎听到前头的人群传出动静,“夫人,是不是有人在打架?怎么动静这么大?” 谢希暮不解地往前看了看,忽然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冲了过来,紧接着前头一大堆人乌泱泱全往她的方向奔来。 晓真连忙扔开手里的菜,将谢希暮护在怀里,神色警惕。 “这是怎么了?” 玄衣少年从街边角落飞快奔来,抓住谢希暮和晓真的手,飞快跟着人群往后退。 晓真的武功不及阿蟒,反应力自然也比他差劲些,半晌没发觉异常。 “阿蟒,怎么了?” 谢希暮察觉不对,回头往后看,只瞧几人高的城门,忽然发出沉重的砰砰声,城门砸出了一条缝隙,黄土从城墙头上方不断坠落。 是有人在攻城! 第161章 若再动一步,尽数射杀 急掠呼啸耳畔的风,城门汹涌沉闷的碰撞声,嘈杂惊慌的脚步和惊叫声下在长街不断回响。 谢希暮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猜测,最终选定了一个最恐怖,却又最接近真相的那一个。 晓真将女子护在怀里,大声问前头拽住她们跑的阿蟒,“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谢希暮率先断言:“有人反了。” 晓真闻之瞠目结舌,“怎么会?是谁?” 阿蟒显然比她们都要乖觉些,甚至比起初她们瞧见的躁动人群还要反应快一步。 撞城门之物是冲车,跟着谢识琅这些年,阿蟒也听谢识琅说过,冲车之后,便是云梯。 敌人会借着云梯攀过来,到了那时,城中百姓便能任由他们挟持了。 阿蟒带着谢希暮和晓真穿过兖州城中最繁华的街道,找到一处荒废了的府邸,现在所有人都在找地方躲着,这一处尚未被发现。 阿蟒观察力敏锐,发现一个被小林子掩着的窟洞,洞口狭窄,身量也就够谢希暮和晓真这样的姑娘家钻进去。 帮助二人躲进去后,阿蟒又找到一些草垛将洞口掩住,转身准备离开。 谢希暮抓住少年的袖口,担心道:“阿蟒,现在外头很乱。” 阿蟒从怀里取出小本,拿笔写了几个字,继而连带着笔和本子一块交给了谢希暮。 上头说,他要去找除城门外的出口,让谢希暮不要乱跑,在此地等他。 “阿蟒,你一定要当心。”谢希暮抓住少年,再度叮嘱。 阿蟒点点头,看向晓真,寻常都僵冷木讷的眼神此刻充斥着警示,提醒晓真要保护好谢希暮。 少年身手好,踩着高墙,三下五除二翻了出去。 晓真身手亦好,但此刻却是阿蟒这个小哑巴出去找出口,她心里很不舒服。 “阿蟒是在保护你。”谢希暮看了眼晓真,出声解释。 阿蟒年纪比她们都小,幼时又伤过智根,虽然不如寻常人聪颖,但心里很明白危难时刻该保护女子。 晓真心里有些不舒服,回头将谢希暮拢在自己身后,“您放心,属下会保护您。” 这种时候,再去纠正晓真的称呼也没意义了。 谢希暮只得抬首,被草垛掩盖的洞口密不透风,她只能踮起脚尖,借着草根之间微乎其微的间隙,瞧外头微微发浑的天色。 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待少年归来。 * 黑云压城,身着玄铁盔甲的男人已然接近花甲之年,两鬓斑白,然而背脊却并未佝偻半分,他的大军不过多时便占领了兖州,瞧着底下逃命尖叫的百姓,他感觉自己头一次抛却了窝囊,有如神祇,睥睨那些恐惧他的蝼蚁。 “殿下。” 张老五爬梯上来,走到康王身后,恭敬禀报:“谢识琅和萧氏父子都不在城中。” “随他们在不在城中,等本王占据了兖州,他们不会安稳坐得下去。”康王面无表情,直至余光扫过盔甲一角上,绣工稚嫩的藕色碎花,目光才有一瞬的柔软。 那是他不足六岁的幼女所绣。 今日攻破兖州城,是他给赵昇表的忠心。 赵昇不想让萧氏父子活着回去,他便除了他们。 他不是孤军奋战,收拾完萧氏父子,他就会举家搬去北齐,待到合适的时机,再领兵拥赵昇登基。 等到那时,张家分支一族才能活下去。 他没有儿子,只有这样做,待他百年之后,他的幼女才能在这飘零浑浊的世道有一席之地。 “奴打听到了,谢识琅的夫人也在城中。”张老五低声说。 康王浑浊发黄的眼珠子略动,“听说,他很宠他那位小夫人。” 谢家声名烜赫,当年张家分支一族同谢家老将军及大郎一同浴血奋战,但赵启却只记得谢家之功,将他张家分支放在南剑州那偏僻贫瘠之地,得了个好听爵位,过的日子却比不得京城张家半根手指头。 凭什么? 康王不是没见过谢识琅,一个不足七岁的奶娃娃当起谢家,他当年都快笑掉大牙,没想到这人竟然一步步走到了丞相至高之位。 若不是赵启偏心提拔,康王是不肯相信谢识琅有这样高超的能力。 谢家在京城吃香喝辣,他张家分支却飘零到了落败之日,康王如何能忍下此仇。 “多年没见到谢家那个小娃娃了,得给他送份礼才对。” 康王冷笑:“搜捕全城,定要找到他心尖尖上的那人。” 康王这边的人才派出去,谢识琅便得到了消息,赵宗炀瞧男子的脸色比纸还白,那眼瞳好像汇聚了一团驱散不开的戾气。身体都跟着颤了下,安慰道:“康王派人找希儿,这就证明现在她还不在他们手里,希儿那么聪明,阿蟒又在她身边,一定会好好躲起来的。” “阿梁,带上暗卫营去找城中其余出口。”谢识琅起身,看向萧国舅,“康王要拿捏我,是因为他手里的筹码不够,现在出兵。” 赵宗炀皱紧眉头,没有阻拦,派了一拨人来守着萧焕,对手下人吩咐:“调出所有人,去城门口压阵。” “你在此地守着,不要露面。” 谢识琅对赵宗炀说。 萧国舅凝声:“我去阵前同康王谈。” “我也一起。” 谢识琅让人将自己佩剑拿出来,系在腰间,赵宗炀看了他的动作,忍不住提醒:“到了康王跟前,他一定会激你,别上当了。” 谢识琅只是看了眼他,“那不是你的妻子。” 赵宗炀一愣。 因为那不是他的妻子,所以他可以稳坐如山,从善如流。 谢识琅做不到。 萧国舅手在谢识琅肩上按了下,“走。” 谢识琅脚步急快,经过帘帐时,也不知是失了力还是没注意,竟被门槛生生绊了下,还是萧国舅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才得以站稳。 天渐渐黑了下来,大军进城,气势汹汹,北边风沙大,早晚温差亦是大,风卷起一层粗沙,吹打在肃穆威武的大军面上。 “想不到啊,当年那个奶娃娃,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 康王立于城墙头,嘲讽地睨着城下身骑高马的年轻人面上。 “谢识琅,你比你父兄模样生得可好多了,就是不知道,你这娘们唧唧的皮囊底下,有没有他们三分血性。” 男人的讥讽引起城中大军一连串的嘲笑。 城下男子不为所动,那深邃黝黑的瞳仁里,甚至没有半分愠怒,静静扬起额首,了无遽容,视险如夷。 谢识琅甚至连盔甲都没有穿。 康王将这后生的表现看在眼里,攥紧了拳头,冷笑:“看来谢相将自己的性命看得轻如鸿毛,不过……就是不知道谢相夫人的命,在谢相心中有几斤几两?” 听到谢希暮的名字,谢识琅掀开眼皮子,应了康王的猜想,谢识琅当真是爱重那姑娘的。 “听闻谢相娇养了夫人快二十年,如此深情,本王实在是感动,也好奇,不知是何等佳人能讨得丞相如此欢心。” 康王笑:“等待会儿解决了谢相,本王可得回去尝尝夫人的滋味,再给弟兄们见识一番,这相府夫人的魅力。” “窣——” 利箭高昂凌厉,穿过疾风,只是须臾,便狠狠扎进了康王身边副将的头颅,一箭毙命,血花四溅。 康王整张脸都是飞溅过来的血,怒目圆睁向谢识琅。 “竖子敢尔!” 谢识琅漫不经心扯了下唇角,“谢某不才,挂心之事甚少,唯有夫人不可辱之,康王这张嘴里若是再吐出有辱内子之言,下一箭就是你的脑袋。” 康王气得面色发灰,等平静下来,又抿起了嘴,期待地盯着谢识琅的反应,“那怎么办呢?你夫人如今正好就在我手上,谢相,只怕事情要不如你意了。” 黄沙席卷,高马之上的男子昂昂不动,临危不乱,然而袖底的手不易觉察攥在了一起,骨节泛白,掐出了血。 …… 洞窟之内,晓真将草垛放下,隐隐能瞧见墙外火光不停徘徊,是叛军在找人。 “若是阿蟒还不回来,属下带您出去。” 晓真暗暗决定了。 “我们二人太危险了。” 谢希暮瞥见那火光,已经猜到了,“叛军在找我。” 晓真一愣,“找您?” “对方攻进了城,这里头百姓居多,唯有我的身份不同。” 谢希暮对于叛乱的人选有好几个,大赵现在能出动的大军不多,大部分都在河间府驻守,赵启的人都在萧国舅手里,剩下手里有人的便是几个藩王。 听着外头的动静,大军至少有三万人。 手里头有三万人以上的,只有一个,张家分支一族家主,康王殿下。 所以叛军是康王发动的。 他们没有直接同郊外驻守大军打起来,一定是因为康王不确认自己能斗得过萧家,所以他需要更多的筹码,挟持了兖州城里的百姓。 再来,搜捕全城,一定是找比百姓更大的筹码。 那就只有作为谢识琅妻子的她。 康王要拿她来威胁谢识琅。 她绝不能被康王抓住。 “……” “窸窸窣窣。” 草垛外有了动静,谢希暮飞快看向外头,晓真眼疾手快拔出匕首相对。 遮挡物被移开,出现的是阿蟒疲惫的苍白面孔。 晓真这才松了口气,阿蟒伸手将她们二人拉了出来,在本子上写:城西墙边有狗洞。 谢希暮打量了少年全身,确认没有伤后才松了口气,被少年和晓真牵着往城西跑。 烽火幽幽,张老五从城下沿阶梯跑了上来,瞧见地上已经死透了的副将还有一地血迹,吓得脚步一顿,又赶快收拾心情,跑到康王身侧。 “怎么了?” 康王的视线从城下年轻人面庞上挪开。 张老五躬身,面带喜色,“我们的人发现谢识琅夫人了,带着两个仆役往城西跑,我们的人已经追过去了,应该很快就能抓到人。” 康王听了这话笑了出声,往前走了两步,俯首看向谢识琅,“谢相,你再耐心等等,很快本王就将你夫人带上来,跟你叙旧。” 谢识琅那双恍若装了死水的长眸一动不动盯着康王,后背脊泛起一阵阵寒意,隐隐发抖,叫嚣着杀意。 “主子!” 阿梁从大军身后赶来,低声道:“阿蟒给我们发了信号,城西有个狗洞,人可以钻出来,咱们可以去接应夫人。” 阿梁这话萧国舅也听见了,同谢识琅对视了一眼,随即对城墙之上寒声:“康王,您好歹是一介儿郎,竟以柔弱女子要挟大军,是不是太不体面了?” 康王冷哼了声:“国舅爷,您说本王靠女子要挟,可您这些年不也是靠皇后,才能立足于大赵吗?” 萧国舅脸色冷冽,见康王甩手喝道:“我张家分支唯唯诺诺这些年,谨遵着赵启心意,可他呢,从不记得我们付出,我张家落败到如今这个局面,都是赵启偏心!” 趁康王情绪激动,萧国舅继续给人打掩护:“你张家分支若是安安分分,何愁荣华富贵,又何须冒险谋反。” “你懂什么?” 康王咬牙切齿:“你背后有皇帝撑腰,你尝过背负一个家族的辛酸吗?你亲眼瞧见过家族一点点落败却无能为力吗?我已近六十了,膝下只有一女,族中无人了,倘若我再不豁出去性命去拼,我百年之后,幼女怎么活得下来?” 还要再说下去,康王余光中却瞧不见年轻人的踪影了。 “谢识琅呢?” 萧国舅不动声色,闭上了嘴。 “派人去城西拦着!一定要捉住谢识琅的妻子。”康王后知后觉,慌忙叫人去拦。 而与此同时,城西荒芜小道上,阿蟒拖着二人总算到了墙边上的狗洞。 “我先出去,若无危险,夫人您在出来。”晓真握住谢希暮的手,对阿蟒道:“辛苦你断后。” 阿蟒颔首。 只等晓真爬出狗洞,发现墙对面是一片小树林,因为光线太暗,瞧不清东西南北。 “夫人,这儿没人,您过来吧。” 谢希暮说好,还不等动作,便听到身后一阵混乱无章的脚步声,还有数不清的晃眼火把,叛军将他们围成一圈,以弓弩相对,箭在弦上。 “倘若尔等敢动一步,尽数射杀!”叛军中的兵士喝道。 阿蟒伸手,将谢希暮护在身后。 便是趁大家都没有动作之时,阿蟒背过去的手猛地将谢希暮按下去,从洞口推过去。 利箭窣的一声便射向他们。 晓真在围墙外只听皮肉被穿破的动静。 第162章 将她五马分尸 血红飞溅,谢希暮只觉额前有几点温热的液体顺着鼻梁骨滑落下来。 “阿蟒!” 她惊叫了声,只瞧玄衣少年身子晃了晃,长箭穿破了他的肩胛骨,往后踉跄了两步,勉强稳住,仍是死死地挡在谢希暮面前。 射箭那小兵寒声道:“莫要再挣扎,否则我就要了你们的命。” 倏地—— 高墙上发出一阵窣窣声,谢希暮只瞧无数支弩箭扎进了围住他们的叛军胸口。 她急忙看向高墙,人影闪烁,从高墙上挂绳跃下,起初还只有几十人,而后冲下来的人越来越多,数百人一层层将谢希暮和阿蟒包围起来,挡在叛军前。 “阿蟒。”谢希暮起身将少年扶住,拉着他往洞口推,晓真在对墙接应,很快将阿蟒拽了过去。 谢希暮回头看向那些保护她的人,身上虽然穿了盔甲,但服制不像是禁卫军,也不像正规军。 “夫人请先离开。” 那些人之中,有个面颊上刺了蔷薇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魁梧,面庞饱含风霜,一双鹰眼很是锐利,瞧一眼便让人胆寒。 谢希暮不认识这人,但这人似乎对她了如指掌。 “阁下是……”谢希暮知道这时候不该废话,故而止住了声,朝那人颔首,从洞口钻了出去。 晓真将衣角撕下来给阿蟒捂在伤口上止血,一边扶着谢希暮往林子深处跑。 夜深了,林子里没有灯火,只一片漆黑,他们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 迟迟找不到出口。 阿蟒的伤势已经走不下去了,趔趄了几步后,瘫倒在地,脸色比纸还白。 “阿蟒,别睡。” “阿蟒。” 谢希暮抓住少年的手,帮晓真一起给他摁住伤势。 阿蟒反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 姐姐,先走。 谢希暮呼吸一滞,陡然想起第一次见阿蟒的时候,那孩子瘦瘦小小的,不会说话,很怕生人,又因智根受损,与谢家其余人很不合群。 阿顺来了谢希暮院子里后,常给阿蟒偷偷顺糕点,被谢希暮发现后,她让阿顺带阿蟒过来,他不喜欢吃甜,她便让小厨房给他做了一份不甜的糕点。 许是对这孩子于心不忍,她瞧阿蟒吃得狼吞虎咽,摸了摸他的脑袋,告诉他日后想吃糕点了,就来姐姐的院子里吃。 也是那次过后,谢希暮很多事情,阿蟒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谢识琅。 “姐姐不走。” 谢希暮摸了下他的脑袋,将眼泪擦干,和晓真一起重新将阿蟒扛在肩上。 约莫又走了一刻钟,林子外南边传来吼声。 “康王发话,不将他们抓住,你们人头都得落地。” 晓真看向谢希暮,“夫人,您先走,属下带着阿蟒就赶来。” 光是凭晓真一个人,带不动阿蟒,很快就会被人抓住。 谢希暮默不作声,加快了脚步,只是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近了。 晓真急了,“夫人,您快跑,我们很快就来。” “住嘴!” 谢希暮很少这样凶人,这道呵斥声令晓真也愣住了。 “窣——” 又是利箭射来,好在谢希暮反应快,将晓真拉到了一边,长箭只射中晓真脚边树桩。 三个人都因此身子不稳,滚到了一边。 林子里的火光越来越旺,只见乌泱泱一众人赶了上来,谢希暮已经扭伤了,和晓真爬起来后,又重新扶起阿蟒,此时的她已是满头大汗。 “别跑了,丞相夫人。” 张老五领着叛军从另一头赶了过来,从人手里接过弓箭,这次直接瞄准了谢希暮,瞧这女子竟然比赵昇后院里那从北齐来的娘儿们还要漂亮,没忍住咽了口唾沫。 “您若是乖乖就范,兴许还能活着伺候我们王爷,可若是不听话,五马分尸都是轻的。” 谢希暮冷冷看着对方,“康王殿下谋反,难道不顾念皇宫里的张贵妃还有张家本族了?” “别开玩笑了。”张老五听到谢希暮说的这话,冷笑了声:“是他们不顾念我们,否则我们怎么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丞相夫人,怪,就要怪你家郎君太招人恨了。” 张老五将箭头对准她的肩膀,又挪动到她的膝盖之处。 “放心,很快就不会疼了。” 只听弓弦发出紧绷的声响,谢希暮飞快闪身往另一边扑过去,与此同时,从反方向射来另一支箭,直穿张老五胸膛。 “呃!” 张老五胸口冒出汩汩血液,眼珠子瞪得很大,双膝跪地后,像是断了气,身体彻底倒下。 只听马蹄声接近,谢希暮转头,总算瞧见了这一整日都在惦记的男子。 第163章 坏消息 谢识琅面庞绷紧,将弓箭扔给阿梁,翻身下马,将谢希暮扶了起来。 “怎么样了?” 谢希暮摇头,“阿蟒中箭了。” 阿梁闻声连忙奔到阿蟒身边,和晓真一起将人扶到另一匹马。 “动手。”谢识琅眼神里翻滚着浓郁的杀意,将小姑娘护在怀里,对身后暗卫下令。 只听刀枪剑戟在密林里不断响起。 谢希暮打量面前的局面,康王派了不少人来抓她,势在必得,谢家暗卫虽然武艺精良,但人数却少。 再打下去,她当真不知道谁胜谁负。 “你先在这儿待着,别乱跑。”谢识琅嘱咐阿梁和晓真保护谢希暮,拔剑加入了这场乱战。 谢识琅的武功承袭了谢家老将军和谢大郎,虽说谢家父兄离世早,但教习谢识琅武艺的却是老将军亲自挑选的师傅。 只见男子身影游刃皆虚,寒刃闪烁,挥剑成河,不少叛军冲上来,却近不了他的身,踔绝之能,使得敌方心惊胆战。 暗卫们见家主出马,势头也凶了起来,便是一炷香的功夫,康王派来的叛军就没有一个站着的。 自然,谢家暗卫也有不少伤亡。 阿梁吩咐将伤者都带回去,清点过后,同谢识琅禀告死亡人数。 谢希暮过来,担心道:“阿蟒晕过去了,咱们先回去找军医给他止血吧。” 阿梁闻言点头,“属下这就带阿蟒回去。” 几人谈话,却不知方才被一箭射穿胸膛的张老五伺机爬了起来,从手边拿过长剑,用身体最后一点力气,刺向了谢识琅的胸口。 噗嗤一声。 谢识琅眼前蒙上了一层血红,温热濡湿的液体沾上他的衣衫,臂膀被谢希暮紧紧抓住往后推,那张老五见关键时候,女子推开了谢识琅,心生恨意,将剑狠狠刺入了女子身体。 “希儿!” 谢识琅低吼了声,将女子抱在怀里,拔剑劈向张老五,头颅应声落地,可怀里的女子亦没了意识,像是失去生命的蝴蝶,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 谢希暮的意识昏昏沉沉,眼前好像闪过了白光,几个人的面庞在她眼前相继晃荡过,又很快消散,她的身体好像化作了一缕轻烟,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继而陷入混沌之中。 军医在帐子里进进出出了一整夜,谢识琅守在榻边,一整夜都没合过眼,只能瞧见一盆盆干净的清水端进来,又被染成了红色,端了出去。 他盯着榻上人,瞧早间还对他撒娇讨好的小姑娘,此刻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汩汩血流从她腹间淌出来,由心而发的冷意遍布他的全身,他只能紧紧攥住了谢希暮的手,感受她腕上微弱的脉搏,才能撑下来。 阿梁盯着自家主子,第一次见男子害怕得浑身发抖,甚至中间还晕倒过去两次,军医劝说谢识琅去休息一阵,男子却不听,执拗守在床边。 帐子外是两军相交的厮杀声,还有战鼓擂动的声响,萧国舅在康王分神追捕谢希暮的时候,趁机发动大军攻下了兖州。 康王懦弱了一辈子,手里就算有兵,也不会使。 兖州城在他手里不到一日,又重新被夺了回去。 直到最后一刻,康王心里都还有幻想,却等了又等,等萧国舅将他抓住关押起来,都没等到北齐的人来增援。 康王这才知道,是北齐和赵昇骗了他。 萧国舅听到谢希暮受伤的消息赶回来时,又过了一天一夜,谢识琅仍守在女子身边,未合过眼。 好消息是谢希暮的血止住了。 坏消息是军医在谢识琅给女子服完药后,才向男子禀报的。 帐外一片寂静,晓真守在了谢希暮帐子里,军医朝谢识琅禀报:“相爷,夫人的命是保住了。” 谢识琅凝声:“怎么了?” 第164章 好想你 军医有些害怕这年轻男子,躬下去的腰颤了颤,“就是…夫人被歹人刺中了腹部,伤到了女子根本,恐怕五年内,都不能要子嗣。” “这没什么。”谢识琅根本不在意这个,因几日没有歇息,眼下乌青,通身都散发着寒意,追问:“她要何时才能醒过来?” 军医蹙眉,“夫人本来身子骨就比寻常姑娘要薄弱些,不过好在前些年都有用药养护,清醒过来是必然的,只是下官也摸不准具体是什么时候。” 瞧男子面色灰白,高大身躯接连颤抖了两下,军医害怕男子直接晕倒,连忙道:“不过,只要每日按时服药,想来夫人很快就会醒来的。” 康王被抓,大军自然得即刻回京,为了让谢希暮昏睡之时不受颠簸,谢识琅又亲自盯着人将三辆马车拆了,拼成一辆大车,光是褥子就点了十多层,生怕谢希暮受颠簸不适。 赶路已将近半月,谢希暮却迟迟没有醒来。 大军行进路线到了明山,萧国舅白日里瞧过萧焕,忙完军务到了傍晚,又赶来了谢希暮的屋子。 谢识琅担心总是睡在车内,对女子恢复不好,便在大军歇息时,将谢希暮带到了最近的城中,安排在客栈里休息。 女子仍旧没有苏醒过来,萧国舅见了谢希暮后,从屋子里出来,只听客栈里的客人在讨论明山上的三神庙,将三神的法力吹捧得不行,听说连死掉的人都能活过来。 萧国舅收回神绪,只见谢识琅端着水盆,站在二楼楼梯上出了神。 这些日子,就连喂药、擦身子,谢识琅都不曾假手于人。 萧国舅听说谢希暮是为了救谢识琅才被刺伤,心里对男子本来还有怨怼,可此刻瞧着男子消瘦了一大圈,眼下乌黑,下巴也蓄满青茬,整个人看上去比床上的谢希暮还要憔悴狼狈几分。 萧国舅心里便又软了下来。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他还看重谢希暮,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人了。 入夜。 晓真将谢希暮屋子里的灯吹灭,出门瞧见阿梁端着药,从阿蟒的屋子里出来。 阿蟒的箭伤养得不错,很快就能拆开纱布,恢复正常行动了。 “丞相呢?” 晓真将谢希暮屋门闭上,平常谢识琅都是亲自守着谢希暮睡觉,可今日到了这个时辰,人还没有来。 阿梁也纳了闷了,“主子白日里出去的,没同我说,估计是军中有事,你今夜多守着夫人,若是有事尽管喊我。” 晓真点头,又重新进了屋。 晨光熹微,天光破晓,第一抹日光从窗隙里照进来,谢识琅正是此时回了谢希暮的屋子。 虽然女子现下还晕着,他仍是轻手轻脚,将门闭上。 晓真躺在了外间,她这些时日睡觉都很警醒,听到谢识琅的动静后惊醒,见男子来了,才行礼告退,回了自己的屋子。 谢识琅端起茶壶倒了杯凉水,又叫小二端进来热水,调和成温水。 每日早间,谢识琅会按时给女子喝水,她昏睡着,他便用帕子沾湿了,一点点擦拭她的嘴角,不至于干渴。 等手里的茶杯温度合适,他才绕过屏风,准备端进去给谢希暮喝水。 按常他进屋先推开小窗,日光顺着他指缝透了进去,照在谢希暮的身上,他回过身,却瞧见了那双熟悉的水眸,正湿漉漉地盯着他瞧,带着几分笑色。 手里的茶杯登时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谢识琅已是踉跄了几步,抓住床杆才勉强稳住身形,榻上姑娘见之牵起了唇,气息还虚弱着,抬手抓住他的衣袖,“谢识琅,我感觉我睡了好久。” 她盯着他的脸,那双眼很快泛起红意,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像是真瞧见了一个死而复生的人。 “好想你呀。”她用指腹蹭了蹭他发抖的手背,一大片阴影便铺天盖地覆盖下来。 第165章 他表明心迹,落泪 谢希暮身上微沉,觉察到谢识琅把控着分寸,没将整个人的重量压下来。 但她还是能感受到,他身躯正发抖,将脸靠在她脖颈里,连呼吸都因为过激而杂乱粗重许多。 “我这段时日,做了好些梦。” 她摸着他的头发,“我梦到回到小时候,你教我读书念字,一醒来就看到你,真好。” 谢识琅听着她温言细语,这段时日脑子里紧绷着的弦即刻崩溃,感受到她比平日里起伏更加有力的胸口,发抖的手才勉强平稳些。 “为什么要救我?” 他嗓音发哑,在她醒来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质问。 谢希暮哭笑不得,记得出事时,张老五手里拿的是长剑,倘若是匕首,兴许她和谢识琅都躲得过去,可惜握的是剑,“左右都得有人要挨一下的,我挨和你挨不都是一样的吗?” 小姑娘此刻还有心情同他玩笑,他却连笑都笑不出来。 “谢希暮,若是你死了,我怎么办?” 谢识琅抓住她脑后的枕巾,骨节泛白,先前只盼着她醒了,只要她能睁眼,便是让他丢了这条性命都好。 可如今人醒了,他又免不得气她,气她不顾性命去救他。 “若是我死了?” 谢希暮沉吟了声:“你大抵得替我守孝三年,孝期过后,从祖父说不得给你挑一桩婚事, 毕竟你年纪轻轻,我又没给你留下个一儿半女,你当不了多久鳏夫,就能再娶, 若是给你挑个身世极佳的,说不定你的官途要更加稳固。” 气氛不好,她想着说笑一番,缓解谢识琅的心情,哪知脖颈上传来被滚水烫过的触感。 她缩了一下颈,只瞧男子撑起身躯,一动不动看着她,那双漆黑深邃的瞳仁汇聚了一团红意,强忍悲痛委屈,陡然,一大滴水珠从他眼眶涌出来,砸在她面颊上。 啪嗒一声,她感觉砸在她脸上的不是泪,而是沉石。 他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 谢家儿郎好像都以坚强隐忍为标准,从小到大,谢希暮没见过这人掉眼泪,但谢识琅成长这一途丧失父兄、挑起大梁、读书习武、入朝为官,再到如今官拜丞相,其中艰辛困苦,她猜想他也是落过泪的。 只是他下头要照顾兄长嫂嫂留下来的幼女,肩上又担负整个谢家的荣辱兴衰,像流眼泪这样彰显示弱的举动,他在外人跟前做不了。 今而,是他第一次为了她落泪,又或者只是她第一次见他为她落泪。 心好像在一刻之间被揪了起来,碎得七零八落。 “……” 谢识琅就这样无声看着她,她的喉咙便好像被人扼住,无法吐出一个字音。 良久。 周遭悄悄冥冥,阒然无声,小窗被吹得发出吱呀声,已至春日,开得艳极的海棠花顺枝攀了进来,尽态极妍,被徐徐春风吹得沙沙作响。 “若世上再无你,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谢希暮一惊,不敢置信看向他。 谢识琅这话不是问,而是陈述,他眼睫低垂,阴影盖了下来,同这些时日都没休息好形成的乌黑眼圈融为一体,泪痕明晃晃落入她眼里。 他提及她不在人世这个可能时,眼中好像再无对这人世间的留恋,犹如行尸走肉,让她想起府中冬日里落败的那些残花,色如死灰,黯晦消沉。 她是他活下来的理由。 世上若无她,他也就不复存在了。 她呼吸微颤,伸手抚过他的面颊,那濡湿粘连到她掌心,好像化作了一道烙印。 “你是国之丞相,谢家之主。” 为了一个她,一个卑劣到骨子里的姑娘,他竟愿意抛却所有。 “我是你的丈夫。”他只哑声道。 “……” 这是赤裸裸表明心迹的话,终究是他先说了出口。 哪怕是在知道她先前的所作所为,算计和狠毒。 可在二人这场明争暗斗的博弈中,他还是无条件服了输。 谢希暮视线扫过他通红的眼底,忽然觉得眼前人很可怜,就像一个即将破碎的瓷娃娃,她撑起身子,很想抱一抱他。 勉强支起身子,小腹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他一把护住她的腰,惊道:“别动。” 晓真打水进来,准备给谢希暮擦一下身子,瞧女子竟醒了过来,没忍住泪如雨下:“夫人。” 屋外,阿梁也听到了动静,不好进内室,在外询问:“夫人怎么了?” 内室中二人的对话被打断,谢识琅将人缓缓放下去,平躺好。 “我还好好的呢,你怎么跟看到人诈尸了一般。”谢希暮取笑。 阿梁听到声音,面上一喜,忙跑到另一间屋子给阿蟒报喜讯。 晓真哭了好一会儿才停,想起手里的水盆,才递给谢识琅,“家主,今日您还给夫人擦身子吗?” 谢希暮闻言一愣,慢慢看向一旁还红着眼的男子,“你给我擦了身子?” 先前照顾谢希暮的事情,谢识琅没一件假手于人,如今人醒了,他自己做过的事情却说不出口了。 “……” 晓真见谢识琅不说话,主动接话:“家主每天都给您擦身子的,还有换纱布、喂汤药,都是家主一个人做的。” 谢希暮闻言很是惊讶,本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当她视线落在男子的脸上,才发现这人比她还不好意思,转身出门,“我还有事,要出门一趟。” 晓真没反应过来,追问:“家主,那今天我给夫人擦身子了。” 谢识琅脚步一顿,胡乱嗯了声,就出了屋子。 “家主也是奇怪,昨夜就出去了,现在您醒来了,他怎么又要出去。”晓真嘟囔。 谢希暮看着男子离开的方向,“许是军中有事吧。” 这次等谢希暮换完药后,男子也没回来,晓真同她说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康王被俘,起程回京。 大部队还等在了城外,若非谢识琅想要谢希暮在客栈好好休息,大军恐怕早就回京。 谢希暮不好耽误大家,由晓真和阿蟒搀扶重新上了马车,不过也怪,谢识琅自从说有事离开客栈后,许久都没跟上队伍。 等到谢希暮同城外军队会晤,萧国舅闻讯赶来,见外甥女醒了自然喜不自胜,喊来了军医给谢希暮检查,情绪激动得和往常庄重沉稳的国舅爷背道而驰。 “没想到那三神庙当真有用。”萧国舅擦了下眼角。 军医把完脉,正给晓真他们换药方子,只剩谢希暮和萧国舅在帐子里。 “什么三神庙?”谢希暮好奇。 萧国舅这才道:“昨日我去客栈看你,听客栈里人说明山上有个三神庙很灵,我今早办完事,就想着替你和你兄长去拜一拜。” 谢希暮哑然失笑,正欲开口,谁知萧国舅下一句便道:“没想到正好碰见了谢丞相从三神庙里出来,听庙内僧人说,他在三神庙殿里跪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要来照顾你才下的山。” 她听到这话后,怔了很久。 谢识琅并不信鬼神,先前陪她去庙中,亦不曾拜过哪位神仙菩萨,若旁人说碰见谢识琅去求神拜佛,在殿中跪了一整夜,她是不会相信的。 见外甥女表情变了,萧国舅也叹了口气:“你昏迷许久,他也是没了法子,堂堂谢相,只跪过皇帝社稷,恐怕这也是第一次跪在菩萨面前,祈求菩萨垂怜。” 谢识琅是在大军预备出发时回来的,阿梁陪同在侧,京城来信,他先去同萧国舅议事,等到夜深了,大军选了一处郊外驻扎下来。 谢识琅正是那时冒着夜风回来的。 谢希暮才用过一碗青菜瘦肉粥,她的口味重,不然也不会喜欢吃潭州辛辣油重的菜食,不过如今身上有伤,只能用些清淡饭菜。 口里枯燥无味,便让晓真寻了些果干来,放在嘴里,盐渍桃脯抵在舌尖,微咸过后是甜滋滋的,她不禁舒展开眉眼。 谢识琅翻开帘子入帐,瞧见的便是这场景,美人倚靠在床,乌发披散在腰后,簪钗歪斜,她手里握着本志怪小说在看,一边用素白指尖捻罐子里的桃脯放在嘴里,如墨点缀过的眉眼惺忪略带恹色。 或许连美人自身都没发觉自身光辉勾人,便是这样懒散随意地靠在枕上,就使整个帐子都光亮了起来。 谢识琅往前迈了两步,动静引起谢希暮关注,抬眼看向他,才笑道:“你回来了。” 他嗯了声,看向她腹部盖着的被子,“换药了吗?” “还没呢,我刚用完饭,晓真说待会儿来换。” 谢希暮盯着男子,白日里刚醒神绪还有些混沌,现在才发觉他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腰封平白大了一圈,眼下也是乌黑的,下巴青茬冒出来不少,一瞧便是许久都没打理过。 谢识琅没发觉她正打量着他,走来将她手边的桃脯挪开,捡到她拿不到的桌上,“这东西盐重,吃多了对伤口不好。” 话音落下,他忽然感觉下巴被人蹭了蹭,不解地看向小姑娘,“怎么了?” “谢识琅,你好邋遢。”谢希暮打趣:“咱们俩的时间是不是不同,我昏了十多天,你过了十多年。” 谢识琅浑身骤然一僵,转头看了眼桌上摆着的铜镜,自己这段时日只顾着照顾谢希暮,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也懒得顾及,现下对着镜子一瞧,果真像老了十岁一般。 本来对他来说,老了十岁倒也没什么要紧的,偏偏谢希暮还比他小了许多,早前他成婚时,便听朝中一些臣子私下揶揄过,他和谢希暮是老夫少妻。 当时他只当耳旁风。 可现在一对比起来,差距便活脱脱从几岁变成十多岁。 吓得他飞快起身,背对过谢希暮,“我这就去剃须。” “等等。” 她喊住了他,“你打来水,我给你弄。” 谢识琅哪好意思让她给他做这种事,要回绝,却见谢希暮面露失望。 她人还在病中,想要什么,谢识琅哪有不从的,只好认命打来了水。 谢希暮拿过他手里的剃刀,一手捏住他的下巴,用剃刀蘸水,然后一点点帮他将青茬刮干净。 其实这也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动作小心谨慎,害怕刮花他的脸。 二人之间的距离靠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温热滚烫的呼吸,他见她睫翼低垂着,给他刮胡子,心里不自在极了,“好了吗?” “好了。” 谢希暮将剃刀放回水盆,上下打量他。 谢识琅却偏开脸,用袖子挡住,“别看我。” 她乐了,“为什么?” “丑。” 谢识琅的俊美在大赵久负盛名,他自己虽不说功高自傲,但也从未如此自卑过。 艰难地吐出那个字时,语气亦是无比沉闷。 “一点都不丑。”谢希暮盯着他瞧,失笑:“我方才是在跟你玩笑呢。” “一点都不好笑。” 他气闷,将水盆搁在一边。 “我方才替你剃须,不如你帮我换药吧?”她转移话题。 谢识琅略抬眼皮子,“让晓真换吧。” “你不是换过很多次了吗?” 她眨了下眼,“难不成还害羞?” 他话头一哽,不愿承认害羞,起身将她身上的被褥掀开,轻车熟路将药箱内的纱布和药取出来。 谢希暮明明可以自己解开衣裳,可此刻她就这样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懒洋洋朝他招了两下手,“来换药啊。” 不知为何,谢识琅当下时刻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伺候嫖客的小倌。 “你…将衣裳解开。” 谢希暮适宜犯懒,“你来吧,我伤口疼,抬不起手。” “……” 方才明明还替他剃须来着。 谢识琅默不作声放下纱布,帮她解开腰带,鲜红肚兜下,细腰被纱布紧紧包裹着,其余裸露出来的肌肤都白皙透亮,引人遐想。 将原来的纱布拆开,露出腰腹上三寸长的疤痕,勉强结了痂,深褐色的痂看上去崎岖不平的,谢希暮自己见了都觉得难看。 男子却淡定,只低头认真给她换药。 “难看吗?”她忽然发问。 谢识琅没有犹豫,“你哪里都是好看的。” 她闻言笑了出声,“这话也确实只有你能说。” 言外之意,便是说只有他才仔仔细细看过她的身子。 谢识琅裹纱布的动作一顿,耳根子不禁红了起来。 她看在眼里,忍不住调戏他,“你怎么脸红了?你想到了什么?” 第166章 他求的是什么 “没有。” 谢识琅重新低头捆纱布,可这次谢希暮却故意不抬腰配合他,眼瞧他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 她才忍不住笑出了声。 “……” 谢识琅眸底闪过怫然之色,偏生她又伤着,他不能打,又不能凶,只闷声警告:“谢希暮。” 每次被谢识琅叫全名,她就知道这人生气了,不乖乖配合他上药,反而抓住他的手。 “做什么?” 他被弄得有些不耐烦,以为小姑娘又要作弄他。 “你今日从客栈里出去,做什么去了?”她眨了下眼,好奇地看着他。 谢识琅将药瓶放在一边,“有政务在身。” 她沉吟了一声:“是什么政务,还需要去三神庙办?” 谢识琅回身的弧度僵硬了一瞬,反应过来她根本就是带着答案问问题,有些挂不住脸面,“你…如何知道的?” “听萧国舅说的。” 她看着他,唇角止不住上扬,“他在三神庙碰到你了,跟我说起,我还有些不相信。” 谢识琅缓缓捏紧拳,指腹磨蹭过骨节,想起在客栈听到那些人说三神庙曾让人起死回生,换作往日他只会嗤之以鼻,可那次听过,他当夜就上了明山。 她昏迷多日不醒,他怕得很,害怕大夫说的迟早会醒只是哄他的,更害怕某日醒来,就会像失去父兄那日一般,失去她。 但凡有希望让她醒过来的法子,他都要试一试。 要大夫治病,那他可以遍寻名医,神佛有用,他也能跪完全天下的庙宇。 他只是…无法一日又一日看着谢希暮躺在原位,一动不动,就好像没了生息。 “嗯。” 谢识琅应了一声,便没再说其他,揽住她的腰往上抬,最后环绕一圈后,打了个结。 她盯着他瞧,“你去求了什么?” “你不清楚我求了什么吗?”谢识琅反问。 其实听到这事时,她心里是相当感动的,眼下看着他细心照料她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唇,由心而发地觉得喜悦,高兴。 “那你今早是去……” “还愿。”谢识琅颇有几分豁出去了的意思,语气凶狠说:“这下你满意了?” 床上美人闻言眉眼显然怔忪了少许,胸前衣襟还松散着,赤红肚兜上以金丝线绣凤仙花,花露蓄在花心,挺立的云团让凤仙花花型更加饱满,含苞待放,任人采撷。 他气不打一处来,将她衣衫合拢,又恶狠狠将系带系好。 “我去歇了。”他丢下一句话,准备转身离开。 衣角却被牢牢攥住。 小姑娘正眼巴巴看着他,“你不跟我一起睡吗?” 谢识琅:“你自己睡。” “军营里,我一个人睡害怕。”她咬着唇,左右摇摆了一下他的衣角,“陪我嘛。” 谢识琅最受不了她这一套,明明知道她这身柔弱十有八九都是演出来的,还是忍不住心软,语气也缓和了下来:“这床太小了,你一个人睡还好,两个人睡,会压到你伤口。” “不会的。” 说着,她往里头挪进去一些,期冀地瞧着他。 第167章 嫌他又老又丑 谢识琅将外袍褪下,撩开被子躺在外侧。 刚躺下,她的手就伸了过来,在他腰腹上摸了摸,呢喃:“果然瘦了好多。” 他一僵,将她手拍开,“你老实点。” “你小腹上还有肌肉吗?”她好奇起来也是不管他死活的,“给我检查一下。” 他捉住她的手腕,不让人为所欲为,“你检查什么。” 被这人禁锢着动作,谢希暮只好作罢,叹了口气:“十郎,你该多吃点,太瘦了不好看。” “……” 他低低哼了声:“你反正是嫌我,一会儿嫌我老,一会儿嫌我丑,现在又嫌我瘦。” “哪有。” 她反驳:“你一点都不老、不丑,只是最近确实瘦了一些,吃多一点就好了。” “那是我看上去老,还是梁鹤随看起来老?”谢识琅就抓住这个老字不松口了,还扯上了梁鹤随。 她默默抽回放在他腹上的手,小声道:“夫君何故同梁鹤随比,他刚及冠,本来就比你要……” 她的话语声在男子发凉的眼神下生生遏止住。 “我的意思是,以夫君的相貌,就算是十个梁鹤随都比不得的。”她讨好道。 他追问:“那萧焕呢?我同他谁年轻?” “……” 她忽然很后悔方才同谢识琅开年纪的玩笑,本是想活跃气氛,哪知道这人如此在意。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他皱紧眉头,继而发气地背过了身,“不说算了。” “没有。” 她失笑,心里想着萧焕还在昏迷有些喟然,奈何谢识琅幼稚还同昏迷之人攀比,她只得从后抓住他衣角,“萧焕和你本来就差不多大啊,有必要同他比吗?依我瞧,萧焕就心智比夫君你年轻些,其余的,都是比不得夫君的。” 谢识琅这才转过身,一脸这还差不多的表情,欲盖弥彰似的,“我本身也不在乎这个。” 她忍俊不禁,他见她笑了出来,眼神里都是埋怨,“笑什么?” “没有。” 她揉了揉眼睛,“有点困了。” 小臂上搭过来一只手,覆盖住她的后背,轻轻拍着,他说:“睡吧。” 她往他怀里靠近了些,小声:“你是在哄孩子吗?” “你幼时,我也是这样哄你睡的。”他嘀咕。 “哦。”她抿唇笑道:“小叔叔真好。” 谢识琅听到这声小叔叔,险些没一巴掌打在她脑袋上,语气凶了些:“睡觉。” …… 三月时节昼夜温差大,从北边一路回京,风大干燥,快至春分时,大军已经到了京城外驻扎,皇城不可入军队,萧国舅只能先同谢识琅交接。 先前同康王对阵,萧国舅担心有人会趁机对萧焕不轨,便让赵宗炀先起程带人回来,故而萧焕是由赵宗炀早他们半个月便悄悄送入京城里安置。 与此同时,河间府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北齐同大赵本是两军对峙,先前萧焕和赵宗炀失踪,北齐还算是守君子之为,并未趁火打劫。 近日北齐主将耶律维却转变心性,趁赵军入夜休憩,忽然攻打河间府。 赵军险些失守。 正是此时,军中一位新兵冲去阵前,同耶律维一番搏斗,势头之勇猛让耶律维这个老将都险些落败,如此势头,让大军重新振奋起来,那新兵带领大军杀了个回马枪,而后耶律维才带兵又调转方向回了大营。 虽不说是击败了齐兵,但这次的事让赵启分外高兴,正好前段时日朝廷又出了个新贵,名唤诸葛潜,虽不是世家出身,但同谢家老将军一样,很是骁勇,赵启很看重。 又有河间府新兵一事,赵启想着提拔那位勇猛的小兵激励大军,萧焕又重伤昏迷,他便任命诸葛潜为大军主将,携带提拔新兵的恩旨去了河间府。 京城这边,谢识琅同萧国舅一同入宫,将康王移交刑部,同赵启禀报兖州一事。 当时拨给萧国舅的是保卫皇城的禁卫军,虽然没有全数都移交给萧国舅,但赵启这些时日已经是惴惴不安,好在萧国舅本分,将禁卫军尽数归还。 紫宸殿内,赵启询问谢识琅:“十郎,朕怎么听说希儿也受伤了?” 谢识琅比起出京那段时日瘦了许多,赵启看在眼里,自然也了解他这些时日辛劳了。 “康王当时想要抓住内子要挟臣,内子替臣挡了一剑。”谢识琅平声答,但赵启还是看出他提到此事时眼尾泛起的涟漪。 萧国舅听赵启提及谢希暮,心里本就紧张,一直静候在侧,听着二人谈话。 第168章 好消息 “她倒是个忠贞的。”赵启赞赏地点了点头,“等会儿朕让太医跟你回去看看。” 当时在军中,军医便对谢识琅说过谢希暮或许五年内不能有身孕的事情,若是让赵启知道了,怕是要生出事端。 谢识琅颔首道:“多谢官家,只是臣已经请了大夫在家中。” 赵启闻言叹了口气:“希儿好歹是为了国事伤的,朕也得为她做什么,这样,等你回去的时候,去库房里挑些上好的药材带回去,这样可好?” 谢识琅这次没拒绝,“多谢官家。” “还有阿焕。”赵启缓缓转头看向萧国舅,这些年,虽然他心里对萧家不信任,但面子还是做足了,“兄长,朕嘱咐了太医去看看阿焕的病情。” 萧国舅躬身作揖,“谢官家。” “还有宗炀一事。”赵启沉沉喟然道:“阿栀当年最疼爱这孩子,可如今他却下落不明,朕梦中偶会梦见阿栀,她心里很埋怨朕,希望朕找到宗炀。” 萧国舅敛眸,心知萧栀就算在天有灵,也不会入赵启的梦中,埋怨他的事情,又何止是赵宗炀一桩。 “十郎,这些时日,你便歇歇。”赵启还是体谅谢识琅的,“宗炀的事情,朕会派刑部和户部去找。” 谢识琅点头,“是。” …… 同一时刻,谢家朝暮院内,谢端远闻讯赶来,便瞧见谢乐芙趴在谢希暮床上哇哇大哭。 “二婶婶,你怎么伤得这么重啊。” “看着好痛啊,你是不是很痛?” 谢端远听着这丫头说尽废话,没忍住敲了下谢乐芙脑袋,“让开,倒霉孩子。” 谢希暮哭笑不得,摸了摸谢乐芙的头,“我已经没事了,现在伤口已经结痂了,还劳烦你和从祖父来瞧我,我都不好意思。” 谢端远听女子嘴里说没事,但面色还是苍白了不少,比起出门前瘦了些许,加之谢希暮伤的是腹部,他难免要多想些。 “希儿,我喊来了贺家的,来帮你看看。” 谢端远口中的贺家的,是谢端远老友,从太医院退下来的老太医了,能将贺太医找来,谢端远确实也上心了。 谢希暮自然不好拒绝,点头道:“那便要劳烦老太医了。” 贺太医是申时后来的,谢希暮正服完药,更衣后让阿顺将贺太医喊进来,为谢希暮把脉。 把完脉后,贺太医倒是没说什么,看过先前军医为谢希暮开过的方子,又多加了几味药,才由阿顺送出院子。 春分是谢识琅的生辰,谢希暮临出京前其实已经将准备送给谢识琅的寝衣绣好了,不过还有些细枝末节需要雕琢,等人送走贺太医,她才从榻边的小盒子里取出寝衣。 “……” 正将袖口的龙凤花纹缝好,她便听见有人掀帘进来,猜想是阿顺,“贺太医送走了吗?” “贺太医送没送走不知道,赵太医来了。”屏风外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谢希暮闻声抬眼,“端王殿下?” 赵宗炀隔着屏风笑了出声,又问:“我方便进来吗?” 谢希暮刚看完诊,衣衫齐整,半坐在榻上,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殿下进来吧。” 赵宗炀是同晓真一块进来的。 “我听说你受伤的事情时,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给你带了些药材,还有这祛疤的膏药。”赵宗炀将手里两个大袋子交给晓真。 谢希暮笑道:“多谢殿下。” “怎么总这么生疏。” 赵宗炀摆摆手,“日后甭叫殿下了,听着心里怪凉的。” 她想了想,“宗炀兄长?” “这个好!”赵宗炀喜笑颜开,“我那妹妹若是在世,和你是一样大了,你这么叫我,我很高兴。” 晓真在一旁险些笑出来。 若是赵宗炀知道谢希暮就是他妹妹,只怕眼珠子都要吓得掉出来。 “我今日来,除了给你拿药,还要告诉你两个好消息。”赵宗炀一脸神秘地看着谢希暮。 “什么好消息?”谢希暮好奇。 赵宗炀低声:“萧焕醒了,我想着你们是亲戚,关系也不错,所以才特意来告诉你这件事。” 谢希暮闻言当真一喜,“真的?他何时醒的?” 赵宗炀说:“今早的事,我也是刚知道,他听说你受伤的事,很关心你。” 她听说萧焕关心她,心里一暖,“托兄长给萧焕带句话,说我无事,一切都好。” 赵宗炀应下,比方才告诉她萧焕的事情时还要兴奋,“还有一件好消息,你绝对猜不到。” 第169章 海纳百川 谢希暮见赵宗炀要吊她胃口,唤晓真从外间端来了一碟子牛乳糕,送到赵宗炀跟前,“兄长尝尝,这是我小厨房做的糕,味道不错。” 赵宗炀嘀咕了声:“一碟糕就要打发我。” 正将牛乳糕放在嘴里,赵某人眼神一亮,紧接着又从碟子里取了两三块塞嘴里。 “这糕、好、好。” 晓真都忍俊不禁,要知道丞相府哪个院厨房手艺最好,那一定是朝暮院。 朝暮院里的厨子都是谢识琅从潭州用高价聘来京城的,这个赵宗炀也有所耳闻。 不过先前他未曾尝过,便不以为然,方才瞧着那糕普通,放入嘴里不等咬碎,便已是口齿生香,甜而不腻,牛乳醇厚在舌尖徘徊,只让他唾液分泌得厉害。 “原以为十郎是随便在潭州找的名厨,眼下尝过我才晓得这家伙肯定是尝过才将人带回来的。” 赵宗炀吃了一块便停不下来了,都怀疑那厨子是不是在糕里下了什么药,让他欲罢不能,不过半盏茶功夫,一碟子牛乳糕便全入了他的腹。 谢希暮瞧了不禁生笑,吩咐晓真端来果茶来给赵宗炀解渴。 在早好些年,谢识琅初与赵宗炀结交之时,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赵宗炀是萧栀养子,名义上是她兄长,同赵玥和赵昇那几个真正血脉相连的兄长比起来,她反而更喜欢赵宗炀一些。 不过猜到谢识琅要扶持赵宗炀之时,她心里又有些没谱。 赵宗炀瞧上去外放洒脱,但人并非仅凭观察一张面皮就能看破的,从萧国舅口中她能知晓,萧栀是个单纯良善的,这样的人养出来的孩子无非是两种。 其一便是同萧栀一般良善,其二便是伪善。 谢希暮起初担心赵宗炀是前者,越发相处才知道这人是后者。 甚至说得不好听些,若要当帝王,赵宗炀的脑子恐怕还有些不太够,不过有谢识琅这个贤臣,赵宗炀再犯蠢也蠢不到哪里去了。 咕咚咕咚一杯茶饮尽,赵宗炀这才活了过来,摸着肚子抱怨:“朝暮院有这样好吃的糕,十郎先前竟全瞒了下来,还总不让我靠近你,真是小气。” 她眉头一抬,从前只记得谢识琅不让她同赵宗炀接近,没想到这人也嘱咐了赵宗炀不要靠近她。 不过她是女眷,赵宗炀虽是谢识琅好友,却也算外男,二人见面确实不妥当。 今日却不同,明面上赵宗炀是来递消息,她还是瞧出这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加之阿梁先前同晓真提过,说谢识琅在她困在兖州城时曾和赵宗炀起过龃龉…… 想来,赵宗炀也是为此而来。 所以她才破例见了这人。 她接着问:“兄长现在可以说是什么好消息了?” 男子扬唇,十分得意,“你可知河间府一位新兵领军险胜耶律维一事?” “听说了。” 谢希暮回忆了一番,“京城不少人都在说这位新兵勇猛,官家欢颜,还派了诸葛大人去颁发提携那位新兵的恩旨,恐怕过不了多久,那新兵便要一跃成为河间府说得上话的人了。” 赵宗炀笑意更深,“那新兵你也认识的。” 她闻言一愣,思忖了好半晌,思及她的人脉除了萧焕,似乎并未涉及军中之辈。 忽而。 她灵光一闪,睁大了眼,“张姐姐。” “嗯。”赵宗炀骄傲地扬了下巴,就好像在河间府击退耶律维的就是他一般,“就是你张姐姐。” 她心底一喜,“太好了。” 先前鼓舞张木华从军并非是她随心所欲而为,张木华此人坦坦荡荡,行得端坐得正,谢希暮并不是这样的人,但并不代表她不欣赏这种人。 甚至,她比任何人都希望瞧见张木华发光发采。 可女子于世,始终要比男人艰辛一些。 张木华能走到今天这一日,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 她眉宇间又染上了几分担忧,“张姐姐是姑娘的事,若是被诸葛大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官家是要提拔张姐姐的,姐姐若是跟那些儿郎们一样入朝为官,征战沙场,只怕是欺君之罪。” “姑娘又何妨。” 赵宗炀听到这话有些不喜,“世上不管男的女的哪个不是从姑娘的裙裳底下出来的?若是父皇追究,那才是他心胸狭隘,况且有我兜底,华子不会有事。” 她瞧赵宗炀的模样,忽然对谢识琅扶持他的决定多了些敬重,更多了理解。 谢识琅并非只看重赵宗炀的品性,同样欣赏这人对待世间之事、世间之人的观点和包容。 这样的帝王方能海纳百川,使朝廷更新换代。 “兄长此言甚好。”她今而听了两桩好消息,唇角笑意更深了。 赵宗炀余光一扫,瞧姑娘手边搁置的似乎是一件男子寝衣,不过上头尚且有针线,一瞧就是还在绣。 “这是你给十郎绣的?” 赵宗炀眉头一抬,眼神里登时多了些促狭,“难怪旁人说成婚好,连你家十郎那个古板的,自打成婚后都是满面春光,合着是有贤妻相扶,他自得轻松,连衣衫都不必费心了。” 她闻言忍不住羞赧起来,将衣衫往后藏了藏,“兄长可别说出去,他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外间帘子被掀开,送进来一阵略显冷冽的松香气,夹杂着雨后草腥味,谢希暮飞快将衣衫往被子底下藏好。 谢识琅从紫宸殿出来本可以快些回家,不过他留在兖州城收尾的部分暗卫送来了一个伤者,身份特殊,听说那日还救下过谢希暮。 他才去见过那人,匆匆回来,就听见朝暮院主屋内欢声笑语。 第170章 不能有孕一事被老族长发现 绕过山水苏绣屏风,谢识琅掀开眼皮子,只见屏风下头正坐的赵宗炀一如往常地朝他抛媚眼,“我方才来给弟妹送药,方才刚聊到一桩趣事,不过可不能让你知道了。” 先前谢识琅在兖州时对赵宗炀态度不好,虽说赵宗炀当时是为了时局着想,但他当时心里的确是有芥蒂的,今而赵宗炀主动来登门,他这才漫不经心坐在了床边。 “什么趣事?” 赵宗炀见人接了话,便知道他心里不怪罪他在兖州时的无心之失了,俏皮道:“这是我同弟妹的秘密。” 谢识琅余光一扫,瞧谢希暮面颊酡红,面上略带不喜,“你如今是萧家幕僚,登谢家门也不谨慎些,有心之人若瞧见了,你觉得京中是少了做文章的人?” 自打谢识琅上回将赵昇指使包必一事捅穿后,赵启倒是不以为然,毕竟谢识琅从来都是公正的,可也有不少有心的朝臣将他归为赵玥一党。 谢识琅也从未撇清过关系,目的便是要赵昇同赵玥打擂台。 现如今还有了康王一事,康王乃是张家分支一族,这次被抓住又没审问出什么名堂,弄得赵启对张贵妃和张家的态度也暧昧了起来。 还隐隐有了要将赵昇放出府邸的心思。 虽说皇位总归是要给儿子的,但赵启还在位置上一日,就是天下之主,谁奢望他的东西,自然是要受波折,哪怕这是他最宠爱的妃嫔。 二人相争,风浪大,却也是制衡之术。 朝堂里风云诡谲,大家本来都要追随谢识琅投奔赵玥,而今赵启的态度却又让他们犹豫,他们摸不清楚帝王心思,便只能揣度帝王近臣。 故而谢家这段时日亦是被盯得很紧。 赵宗炀回京后一直以萧家幕僚的身份暂居萧家,以面具示人,贸然来谢家,难免生出事端。 “你放心好了,我从后门来的。”赵宗炀啧了声。 谢识琅懒得搭理这人。 “你就快生辰了,想要什么礼物?郎君全给你买来。”赵宗炀窝在座椅上,难得和谢识琅、谢希暮二人待在同一个空间,这种感觉倒是也挺让他怡然自得,同谢识琅玩笑起来。 谢识琅眼尖,瞧见褥子上放着的蜜饯罐子,淡定挪到了她伸手拿不到的桌案上,这才漠然说:“要你死。” 赵宗炀眨了下眼,“死鬼,就知道强求我做不到的事。” 谢希暮听二人开玩笑,也不禁笑了出来,趁着谢识琅同对座之人说话,想从他身后绕道去摸那蜜饯罐子,没想到被人从身后捉住了手,颇为警示的眼神,令她只好收回了手。 赵宗炀倒是没注意二人之间小动作,还在说起近来听说的幽默段子。 朝暮院屋内是一片祥和,自然,府内也有不太祥和之处。 贺老太医被阿顺送出门后,又被吴管家从后门接到了谢端远的院子。 只瞧谢端远在书房内泡茶,瞧他眉眼之间略带笑意,让贺老太医想起谢端远年轻时候,和眼下享有盛誉的谢识琅相比虽说相形见绌,但也是风流君子。 二人少年朋友,如今都鬓边生白,垂垂老矣,相视一笑,便好像眨眼间便携手迈过了数年风霜。 “钟鸣,还喝龙井吗?” 钟鸣是贺老太医的字,他年过花甲好些年,身边的朋友相继离去,许久都不曾有人这样叫他了。 “使得。” 贺老太医没有坐下,反而直直站在原地,让谢端远泡茶的动作都有些迟疑。 “我那孙媳妇,是个温柔妥帖的,行事没出过什么差错,方才你见过了,觉得如何?”谢端远以为是谢希暮哪里得罪了老友,才让贺老太医反应怪异。 贺老太医抿唇,“人倒是很不错的,方才不过是短短相处片刻,夫人的确懂事乖顺。” 谢端远隐约察觉了什么,“那你这是……” 贺老太医叹了口气:“你孙媳妇的伤,伤及了根本,怕是日后要孩子会有些困难,我虽然加了两味药,但只能调理她的身子,对于根本,恐怕回天乏术。” 贺家是医药世家,从祖上开始就是宫中太医,贺老太医当年亦是太医院的顶梁柱,医术高明,他诊过的病几乎没有误诊的情况。 只听啪嚓清脆一声,那盛满龙井的杯盏摔了个稀零粉碎。 “……” 谢端远过分讶然而致失声许久。 谢家同寻常钟鼎世家不同,是靠功勋军功,一枪一剑打出来的武将世家,如今到了手眼通天、万人敬仰的高位之上,自然是无比看重子嗣。 谢识琅本就是本族独苗,谢老将军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娶了谢希暮后,没有再纳任何女子。 谢端远先前早就盼望二人能尽早诞下子嗣,这也正是贺老太医犹豫不决之处。 “你说生孩子有困难,究竟是多困难?”谢端远脸色惨白。 贺老太医自然要安抚老友的,“倒也不是下了死定论,至少五年内不能有孩子。” “是怕孩子保不住?”谢端远追问。 “不。”贺老太医表情凝重,“若只是孩子保不住是小事,夫人这次伤了根本,五年内有孩子,就算怀上了,也难以生下来,甚至有性命之危。” 怀上孩子有困难,生下孩子有性命之危,倘若捱过这五年,能不能有孕都是未知数。 谢端远清楚自己的身子,能活上五年都是奢望,谢识琅爱谢希暮深重,就算知道此事,只怕也不会有所作为…… “说来,夫人是为了相爷伤了身子。”贺老太医欲言又止:“端远,你要不要先同相爷说过?” “……” 谢端远呼吸急促了一阵,好在贺老太医及时给人扎了一针,才缓过一口气来,转而抓紧了贺老太医的手,“钟鸣,我记得你家孙女至今还未婚配……” 若非二人是老友,此话一出,只怕要伤了情分。 贺老太医的确有一孙女,性情样貌极好,只是一直没碰到合适的人,才蹉跎到如今摽梅之年。 谢识琅固然好,贺老太医也很欣赏这个年轻人,只是…谢希暮为了丈夫损伤自身,若是让他孙女入府,只怕会生矛盾,而且此事说出去确实不大好听。 “容瑜这孩子心思重,我怕是左右不了。” 贺老太医见老友这般心急如焚,只好道:“我回去同她说说。” 谢端远反握住老友的手,急切道:“明日就让她来府上吧,我设法让她同十郎一见。” 第171章 贺容瑜 谢希暮腹上的伤已经全然结痂,每日由晓真或是谢识琅下朝过后搀扶她稍微走动半炷香的功夫。 这也是贺老太医吩咐的,稍微活动一下,对恢复身子也有好处。 晨间不过卯时,谢希暮便感觉腹上温温凉凉,迷迷糊糊醒来才发现是谢识琅正弯腰在她小腹上捣鼓着什么,床帘盖了下来,灰蒙蒙的。 或许是担心不好操作,谢识琅在床边点了一盏烛灯,有些晃眼睛。 谢识琅发觉她睁开了眼,靠近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说:“还早,睡吧。” 他的手掌轻轻她眼皮子上,小腹温凉,眼皮子上也是温凉,有他身上独有的松香气,令人心安。 烛火不再晃眼,她也就很快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便是晓真来叫她起床,已经到了巳时了。 漱口擦过脸后,晓真又端来了早饭,从前她在屋子里用早饭,这几个丫头还会说嘴,现下这情况,她们只恨谢希暮粘在床上少动才好。 “待会儿贺老太医还会过来诊脉,听说他爱喝龙井茶,你待会儿让阿顺去准备一下。” 晓真说好。 今日给谢希暮准备的早饭是糖糕和小米粥,味道都清淡得很,谢希暮甚是不喜,奈何谢识琅先前警告过她小厨房里的人,这段时日不许她再食辛辣,想起男子那副严肃的模样,她也不敢不从。 咬了口糖糕,她又想了起来,“今早他是不是来了我屋子?” 谢识琅和谢希暮在军营里一起睡了两日,回府后,谢端远担心她的伤口,便让谢识琅睡到偏屋。 “家主吗?”晓真想了想,忽然笑道:“今早奴婢本来要进来看看您醒没醒,却发现家主在给您上药。” 谢希暮回想,“什么药?” “就是祛疤的药。”晓真说:“昨日端王带的,应当是宫里拿出来的,家主今早特意给夫人您上完药才去上朝。” 她闻言笑了笑,倒是不奇怪谢识琅做这些,从小到大,他都是极其体贴她的,很多事情比她院里这帮小丫头还要细心。 大概是听她先前说伤口难看,他才会在伤口愈合之后及时给她上药。 吱呀一声,门被从外推开。 阿顺瞧谢希暮还在用早饭,提醒:“夫人,贺老太医和贺家姑娘来了。” 谢希暮听说贺老太医来本没什么反应,在听见贺家姑娘时,表情微微一愣,“贺家姑娘?” 晓真回忆了一番,“贺老太医和老族长是好友,奴婢之前听说贺家姑娘也跟随着祖父学医的,想来是来给夫人您看诊的。” 谢希暮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贺家姑娘的名字。 贺家姑娘,贺容瑜,医药世家,祖父是老太医,父亲未承袭祖辈之志,反而入朝官拜枢密院正使之位,真正的二品大员。 这位贺家姑娘也是个妙人,寻常女子到了二十多岁不出嫁,兴许会有流言蜚语,但贺容瑜凭借着一手好医术走遍大江南北,记得前些年她还独身闯过疫病之地,不顾性命之忧,医治那些得了疫病的百姓,誉满寰中。 与晓真不同的,谢希暮不止听说过,还见过此人,不过是在幼时了,贺老太医多年前来谢家见老友,谢希暮当时不过七八岁,那贺容瑜已是出落得袅袅婷婷,婉婉有仪。 她记得,贺容瑜和谢识琅同岁来着。 “夫人,您发什么愣?”阿顺伸手拍了拍谢希暮的肩膀,笑道:“贺老太医和贺家姑娘都在前厅,同老族长说话,只等您用过饭,他们便过来了。” 谢希暮回过神来,将粥碗放下,“将这些撤下去吧,为我更衣。” 晓真皱眉,“夫人,您这还没吃两口,要见贺家祖孙也不急于一时,您再吃些吧。” “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谢希暮拒绝过后,吩咐阿顺去将人带来。 前厅内,谢端远视线落在清丽秀婉的女子身上,倒是很满意,“容瑜当真是女大十八变,比起从前出落得更好了。” 贺容瑜福身,“老族长过誉。” 贺老太医笑着看了眼自家孙女,“就是这个年纪了,还没寻到合适的夫婿,这也是我和她爹忧心的事” 贺容瑜听了这话,仍是随着长辈笑着,只是眉宇间闪过几分涟漪,很快又平息下来。 朝暮院来传话的人很快到了前厅,谢识琅同贺老太医对视了一眼,对贺容瑜道:“容瑜,你是见过你希暮妹妹的,今日便随你祖父也一同去瞧瞧吧,你医术好,兴许比你祖父手艺还强些。” 这话便是玩笑了,贺容瑜虽然凭借着医术走遍大江南北,可到底比贺老太医年轻多了,如何能比祖父还强。 跟着婢女到了朝暮院,有人进去通报后,贺容瑜才跟随自家祖父入内,只听屏风后的内室传来一道清音,夹杂着笑色:“是贺家姐姐和老太医来了吗?” 贺容瑜颔首,由贺老太医答的话,随即祖孙俩绕开屏风,撩帘入了内室。 “……” 只瞧架子床上,女子虚虚靠在枕上,身姿绰约,弱柳扶风,月白水缎落梨花裙衬得她皮肤白皙细腻,眉目如画,宜笑宜颦,当真是云容月貌,百媚千娇。 她没有刻意打扮,就连墨发都是松散地垂落在肩上,那双瞳剪水,看得人都心生反省,能否有站在她跟前的资格。 如此佳人,贺容瑜倒是能明白传言里,为何谢识琅对她千娇百宠着。 贺容瑜打量谢希暮之时,并不知对方也在悄无声息观察着她。 姑娘比之前些年越发清雅绝尘,淡蓝织锦烟罗衫很衬贺容瑜的肤色,为了简便将长发束成云髻,只几支清淡玉簪,眉黛青颦,青女素娥,形夸骨佳,是个极有风骨的美人。 “贺家姐姐,多年未见,姐姐越发风姿绰约了。”谢希暮笑容温婉。 贺容瑜牵唇,“若论貌美,容瑜只怕承不起夫人的夸赞。” 晓真的眼神也落在二人之间,比起谢希暮的明艳动人,贺容瑜稍落下风。 但世上又有几人能达到谢希暮的境地,能只稍落下风,并有自己独特的气度仪容,晓真认为这位贺家姑娘已经很不错了。 同昨日一般,只是换了个人,贺容瑜给谢希暮把完脉,眉心不易察觉地蹙了下。 谢希暮看在眼里,询问:“姐姐,我身子是有什么别的毛病吗?” 贺容瑜嘴唇动了动,正欲开口,贺老太医先道:“夫人受伤,身子有亏损是正常,悉心调养,便能恢复过来的。” 谢希暮闻言,看向贺容瑜,女子眉心蹙着,只是祖父开口,她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正好外间传来通报声,有人撩开帘子入内,俊逸无双的男子步伐稳快,眼眸深沉,入内后视线从几人身上掠过,最终落定在谢希暮身上。 贺容瑜的目光则是短暂落在他被疾风卷起的绣蟒官袍一角,或是过于着急,步履匆匆,袍角都沾染上了几处泥点子。 “谢相。” 贺老太医虽是谢端远老友,但该遵守的规矩不可忘怀,朝人作揖。 贺容瑜亦一同福身。 第172章 你叫得真好听 谢识琅方才下朝,本是去谢端远院子,却听说谢端远唤来了贺家祖孙来给谢希暮诊脉。 谢希暮难以有孕一事,他不希望老族长和其他人清楚,恐会生出事端。 故而他飞快赶来,可瞧这祖孙俩的神情,倒像是已经察觉了此事。 “贺老太医。” 谢识琅颔首回礼,余光落在谢希暮的脸上,尚且茫然。 好在…她还不知道。 “今日是你从祖父唤我们过来的。” 贺老太医故意避过了谢希暮身子的话题,拍了下孙女的手,“这是容瑜,你们少时还曾见过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 谢识琅这才注意到贺容瑜,眸底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贺姑娘。” 贺容瑜说笑道:“谢相,还记得从前,我还让你唤我姐姐来着。” 谢识琅微愣。 是了。 贺容瑜比谢识琅还要大几个月,少年时二人见过一面,那时他未入朝为官,贺容瑜性子也是个和善的,瞧谢识琅不爱说话,还开玩笑让他喊她姐姐,以此来活跃气氛。 自然,谢识琅是没喊过的。 “是有这么回事。” 谢识琅敛眸,对贺容瑜的语气倒比对待普通女子要温和些:“今日早朝还瞧见令尊了,不过看他气色不太好,想来是近来战事吃紧,枢密院忙碌,姑娘也得提醒枢正多保重身子。” 贺容瑜听谢识琅提到自己父亲,牵唇一笑:“相爷观察入微,听你这话,待会儿我回去还得帮父亲诊诊脉。” 谢识琅惯是个淡漠的,从不关心旁人,今日却对贺容瑜父亲关怀,倒显得非同一般。 贺老太医见二人聊得不错,面上笑容更深,“相爷日理万机,还担心贺家之事,实在是让你费心了。” 谢希暮瞧这三人交流其乐融融,眉梢微抬,这祖孙俩倒是比她这个丞相府夫人更显得像谢家人。 “不如还是由贺家姐姐来为我诊脉吧。” 谢希暮忽然说话,让几人注意力重新回到她身上。 贺容瑜尚未启声,或许是在犹豫,但贺老太医却抓住了机会,笑道:“我一把老骨头了,的确是不便走动,不如这几日便都由容瑜来为夫人诊脉,你们自幼相识,姑娘间也有话聊。” 谢希暮莞尔一笑,“这自然是好。” “时辰不早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贺老太医看向贺容瑜,“容瑜,你先回车上,我去同端远道别就来。” 贺容瑜许久没来谢家了,谢希暮自然不好让她一个人出府,便吩咐晓真:“你去送贺姑娘出门吧。” 晓真刚要应声,谢识琅忽然接话:“我去送吧。” 晓真一愣,下意识看向谢希暮。 谢希暮自然也是没想到的,不过短暂反应过后,主动道:“这样也好,夫君同贺姐姐相熟些。” 贺容瑜朝谢希暮福了下身,“夫人,那我就先走了。” 瞧着眼前这对男女并肩离开,晓真在小窗边上盯了许久,回头瞧谢希暮似乎在思索什么,终于忍不住开口:“夫人,家主亲自送贺姑娘出门。” 谢希暮抬眉,“我瞧见了。” “您不觉得奇怪吗?”晓真睁大了眼,“家主从来不曾对旁的姑娘这样主动过。” “或许是因为他们年少就相识吧。”谢希暮的视线从小窗外挪开,转而恬淡笑道:“你去将库房里我成婚时,收的那对龙凤鎏金耳坠子取来。” 晓真不解,“夫人不是说那耳坠子华贵,担心戴上后丢了,才一直收着吗?” “是。”谢希暮显得淡定,“明日要送给贺姐姐的。” 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家夫人不嫉妒就算了,怎么还如此大方,竟然还送耳坠子。 府外。 谢识琅将人送到府邸石阶下,其实一路走来,二人都没有说话。 反而是贺容瑜上车前,先主动开了口:“相爷可是想问我夫人身子的事?” 谢识琅眸色深重,“方才希儿在,我不好直言,她一直不知道她身子的情况,此事还请姑娘和老太医能保守秘密,连我从祖父都不要说。” “这是你夫人自己的身子,她有知道的权力。” 贺容瑜皱紧眉,可想起方才谢识琅紧张闯进内室的模样,还是叹了口气:“我能帮你保密,可老族长那边,你只怕不是要堵我的嘴。” 贺容瑜知道自家祖父同谢端远关系好,谢希暮出了这么大的事,恐怕她祖父早就已经同人家说了。 而且昨日祖父突然同她说要来谢家,她起初还有些猜不到祖父意图,今日见过谢端远和谢识琅,才后知后觉。 谢识琅明白贺容瑜言外之意,“还是先要多谢你。” 贺容瑜笑了笑:“不必谢我,总归有少年情谊在,你夫人的身子,我想想办法。” 谢识琅顿了下,“你有法子?” 贺容瑜说:“我先前走南闯北,也碰到过像你夫人这种伤了身子根基的,后来我查遍了医书,调制出了一个方子,那女子吃了半年,后来便有了身孕, 不过每个人身体情况不同,我方才给你夫人把过脉,她身子薄弱,恐怕我还得想想,再引进几味药材。” 谢识琅拱手,诚恳说:“那便先多谢你。” 贺容瑜本想同这人开两句玩笑,不过瞧人还同少年时一般冷冷淡淡,便摆摆手,上了车。 …… 谢识琅回朝暮院的时候,女子正扶着桌案独自起身,险些往前栽倒。 他眼疾手快,飞快接住了人。 正要训斥人,小姑娘却抬起脸,朝他不好意思地努起嘴角,这讨人怜的小模样,倒叫人舍不得说嘴了。 “要起身怎么不叫人?”他还是尽量保持严肃。 谢希暮眨了眨眼,“我瞧你出去送贺姐姐,好半天都没回来,就想站在门口瞧瞧。” 他闻言心底一软,刮了下她鼻尖,“有什么好瞧的,我很快就回来。” 谢希暮耸了耸肩,没继续问。 等到晚饭时候,谢识琅陪她一块来屋子里用饭,以防小姑娘眼馋,谢识琅干脆让人给他备了和谢希暮一样的饭菜,都是清淡寡味的。 饭桌上,谢希暮嘴里寡淡,瞧男子低头吃得慢条斯理,无意问道:“贺老太医许久没带贺姐姐来府上了,这些年,他们好像是待在京城吧?” 谢识琅答:“老家同谢家本族一样,都是扬州的,自从贺仲景入枢密院,贺家便举家入京城了。” 贺仲景便是贺容瑜之父。 谢希暮了然,语气意味不明:“你倒是很了解。” 谢识琅眼皮子半抬,似乎察觉小姑娘一些不同寻常的情绪。 “那你说,贺老太医怎么想着带贺姐姐来谢家?”谢希暮又问。 谢识琅默不作声搁下筷子,望向女子的眼神似笑非笑,“你在想什么?” 她表情微怔,很快又恢复如常:“问问而已,你也太敏感了。” 话毕,饭桌上谁都没有再开口。 赵宗炀昨日离开前说了,祛疤药膏得早晚用。 夜间到了上药的时候,谢识琅净完手,便主动用指尖蘸取了药膏,瞧谢希暮一动不动,抬了下眉,“解衣带。” 这样暧昧旖旎的话,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出来,直叫人心里一麻。 谢希暮心里想着事,今日倒没工夫调戏男子,便将衣带解开。 小腹上的痂隐隐有了脱落的迹象,这就导致周边皮肤发痒,谢识琅上药动作又轻柔,总让她生出想要抓挠止痒的冲动。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只是还未碰到就被抓了个正着。 “痒。”她身子不安分地磨蹭了一番。 落在谢识琅眼底,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嗓音跟着变哑:“哪儿。” 谢希暮自己也说不出来,忽然就感觉温凉的指尖按压了小腹某处,一股隐隐的酸胀感,令她无所适从,往后退了退,“别……” “不是这儿?” 谢识琅又换了位置,只是越按,位置越不对劲,她咬着唇,不适道:“你别碰了。” “还是不对。”他盯着手下那片白皙滑嫩的肌肤,低低自语了声,忽然整个手掌都覆盖了下来,蜿蜒向上徘徊,掌间粗粝薄茧扫荡过她的小腹。 就好像一股电流,从她脚趾蹿到了头顶,她实在是没忍住哼了声。 手掌微顿,忽而头顶传来他促狭沙哑的笑色:“你叫得真好听。” 她心尖跟着他这一笑颤了几颤,登时她整张脸都烫了起来。 第173章 酸枳 衣衫重新被系好,谢希暮才后知后觉,自己没想着去调戏谢识琅。 反而被他给调戏了。 难免有些没面子,她缩在被子里,一双妙目瞪着男子。 谢识琅倒是心情不错,一边收拾药罐子,一边将桌案上的蜜饯罐子挪得离床更远的位置,又担心半夜小姑娘自己摸起来偷吃,索性拿在自己手里。 “夜深了,早些休息。” 不顾谢希暮幽怨的眼神,谢识琅拿着蜜饯罐子出门。 等人走了,隔壁传来屋门开关的响声,谢希暮才从被窝里又拿出一个小罐子,里头的蜜饯和谢识琅拿走的那一罐一模一样。 这个小罐是谢希暮白日里趁晓真她们不注意,藏在被子里的。 “……” 捻起一块糖渍葡萄干扔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让她回味无穷,正要捻起下一块,半开的窗牙儿下沿发出两道击叩声。 沉稳、警示。 谢希暮不敢相信地回过头,谢识琅不知站在窗户口多久了,半弯着腰,双手撑在窗台,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睨着她,居高临下,恍若严师。 “你怎么还没回去睡觉?”她讪讪笑了声。 谢识琅已经去而复返,将她藏在背后手里的小罐子收了过去,食指轻敲了她的额头,以示小惩,“不自觉。” 上回被男子这样惩罚,还是在幼时练字,她初次握笔练字,年幼坐不住,总想出去撒欢,后来趁谢识琅出去了一趟,悄悄跑去小厨房偷了两块糕吃,最后被当场抓住现形。 那时候她年纪小,胆子也小,虽说谢识琅宠她,但面对男子一阵苛责,也还是洒了两滴泪。 不过如今不同了。 她同他是夫妇,平起平坐,就算她再胡闹,他也只能忍着。 “还给我。”她的脸垮了下来。 见小姑娘一脸不满,谢识琅面不改色,“给不了。” “就一颗。”谢希暮哼了哼:“白日里的饭菜没有味道,我不喜欢。” “现在是你喜欢重要,还是身子重要?” 他理所当然道:“你白日里吃了什么,难道我和你吃的不一样?” 她动了动嘴,仍在耍小性子,“我都受伤了,你还不给我吃。” “……” 谢识琅好笑又好气,取出一颗蜜饯,只是放在手里,没有拿过去,“我若是这回给你吃,那你下回该怎么做?” 本是想从小姑娘那儿讨个承诺,譬如日后不再嘴馋了,没想到她思忖半晌后,眼巴巴抓住了他的衣袖。 谢识琅正不明所以,哪里知道谢希暮竟然握住他的手,缓缓将唇贴上他的掌心。 柔软濡湿从他掌心一扫而过,像是一根羽毛荡了过去,引起一阵瘙痒和酥麻。 他身体一僵,震惊地看向谢希暮,发现手心那颗蜜饯已经被小舌卷进了她的嘴里,眉眼狡黠地舒展开,恶人先告状:“我要睡觉了,夫君不要打扰我了。” 说着,谢希暮不顾站在原地的男子面红耳赤,乐得自在转过了身,闭眼休息。 屋内再度传来响动已经过了许久,男子的脚步像是被人拖拽着似的,像是夏日品尝过的酸枳,味蕾都被酸涩搅浑了,却又被这果子丰富的汁水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下,舍不得扔弃,只能一口口咽下,品味果子回甘。 第174章 她身体损伤得多厉害? 次日贺容瑜如约来替谢希暮诊脉,姑娘仍是一袭泠然蓝裙,清淡素雅的打扮,兰质蕙心,水木明瑟,她总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阿顺撩帘带贺容瑜进内室,谢希暮见之生笑:“贺姐姐,我不知你喜好,所以只准备了贺老太医喜欢的龙井。” 贺容瑜抬眼,瞧桌案上备了一盏热茶,冒出缕缕热气,或有草木之灵气,淡得像雾的栀子花,又有起伏运转的清甜兰香。 “是好茶。” 她走过去,先端起茶盏抿了口,放下后,瞧谢希暮正笑眼瞧着她。 “夫人笑什么?” 谢希暮摇首,“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快,初次见姐姐我还年幼,一眨眼的功夫而今已经嫁了人,恍如隔世。” 贺容瑜品出女子话中淡淡的意味,抿唇,半是开玩笑的口吻道:“夫人何须喟叹,你比我年幼了许多岁,如今和相爷琴瑟和鸣,该自怜自伤的怕是我才对,这些年过去了,还是孤身一人。” 贺容瑜说着话,将手搭到她脉上。 谢希暮笑得不经意,“成不成婚又哪里分得清高低胜负,各有各的好坏,不同的经历罢了,我倒是也艳羡姐姐一个人来得自由。” 贺容瑜笑而不语。 “不过姐姐当真不预备成婚吗?”谢希暮见贺容瑜收回手,在随身携带的药箱内取出一张纸,写了什么。 贺容瑜略略分神,看了眼对方,“得寻到合适的人罢。” “姐姐喜欢什么样的儿郎?”谢希暮笑问:“我如今还伤着,等好了,可以帮姐姐打听物色一番。” 贺容瑜落笔,只是那张写过什么的纸却没交给旁人,而是重新收回在药箱内,似乎是才想起来谢希暮的问话,转而温和道:“二十多年都没瞧清楚自己喜欢谁,怕是交给夫人找还要难些。” 谢希暮眉梢浅抬,只瞧贺容瑜收拾着药箱,动作微顿,抬眼看她,“不过我这人简单,错综复杂的高门大户,我是不喜欢的,与其费尽心思,不如潇洒孑然一身。” 此话一出,谢希暮面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喊晓真进来送贺容瑜出门。 晓真撩帘进来,手里头还拿了个紫檀木匣子,瞧着便名贵不简单。 “姑娘。” 晓真将匣子递给贺容瑜。 倒让后者不解,回头看谢希暮。 “我与姐姐多年不见,昨日便让人准备了这份薄礼。”谢希暮牵唇,柔和清音在内室环绕:“姐姐替我诊脉辛苦了,不知能否告诉我,我身子究竟是什么情况?” 贺容瑜倒不惊讶女子的敏锐,她同谢希暮相处过后便知晓这小姑娘是个聪颖过人的,许是昨日她不慎露出来的蛛丝马迹,引起了谢希暮的怀疑。 “夫人身子有损伤,要细心保养。”贺容瑜昨日是答应过谢识琅的,但…这的确是关乎谢希暮自己的身子,贺容瑜从来都认为,最该了解自己身体的人便是自己。 “我知道有损伤。”榻上女子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的探索之意越发浓重,“我想知道损伤得有多厉害。” 第175章 被算计了,和贺容瑜共处一室 两方短暂沉默过后。 贺容瑜收回视线,接过匣子后放回桌案,“夫人,我这人不喜欢名贵之物,若是夫人想叙旧,待你伤好之后,咱们大可以去吃顿饭。” 恰好又是此时,谢识琅下朝回来,见内室气氛有些不对,晓真连忙说要送贺容瑜出府。 谢识琅接过了这个任务,如同昨日一般,送贺容瑜出府。 男女结伴刚从朝暮院出来,事情就被转告到谢端远的院子里,彼时谢端远正同贺老太医品茶。 “十郎先前可从不曾对哪个姑娘这么体贴。”谢端远觉得此事越来越有机会,这两日晦暗的心情总算松乏了些。 “钟鸣,你家容瑜,我是看中了的。” 贺老太医闻言先是叹了口气:“我回去想了后,还是觉得不妥,容瑜这些年不成婚,也是心气高,如何能进谢家做侧室。” “你我多年老友,难道还不相信我?” 谢端远继而道:“容瑜这孩子有多好,我也清楚的,只是…虽说希儿现在身子亏损了,但这孩子却还是不错的,说来也是我谢家对不起她,若是要让谢家休弃她,我们也是做不来的。” 贺老太医闻言皱紧了眉,“我又何曾是这个意思,端远,你误会了。” “我是这样想的,若二人真的有机会在一起,先委屈容瑜以侧室的身份进府,日后有了孩子,我再做主让十郎把她抬为平妻。” 谢端远握住贺老太医的手,“仲景如今在枢密院,同十郎都是朝中要员,日后咱们两家一起,不管什么难关都能过得。” 贺老太医闻言迟疑。 贺家虽是世家,可世家这两个字,早不如前朝风光无双了,皇帝不需要世家扶持,世家手里的权力实在是太少。 他们贺家并非世家中数一数二的,小辈里也没有能像贺仲景那般能挑大梁的,且不说百年,就算再过四五十年,只怕贺家便会走向落败,继而像无数湮灭的世家一般,于世再无声息。 可谢家不同。 谢家有谢识琅,这是真正的大才,或许谢贺两家融为一体,才是对贺家最好的选择。 日头轮转,到了春分的前一日,仍是贺容瑜来给谢希暮诊脉,同样的,贺容瑜这次没跟谢希暮透露关于她身子的任何消息。 明日便是春分,谢识琅的生辰,赵启免不得要关心两句,特意留下谢识琅吃了顿午饭,容他明日在家休沐。 等谢识琅回谢家时,已经到了申时,本是要去朝暮院,中途便被吴管家拦了下来,请去了谢端远的院子。 他到的时候,贺老太医还在院子里同谢端远喝茶。 “相爷。”贺老太医颔首见过。 谢识琅回礼后,坐在了一旁,谢端远笑着拍了下青年的肩膀,“明日就是生辰了,我让你过来,是想问问你明日打不打算操办一番。” 谢识琅位居丞相,朝廷肱骨,他的生辰自然与寻常高官不同,若要操办,早在前两个月就该准备了,不过谢识琅不喜欢热闹,每年都嘱咐过不要大操大办,一家人吃个饭便足以。 今年自然也是如常。 尤其是谢希暮现在人还在养伤,若是府中要操办宴席,就算她不去都得伤神。 谢端远听过孙儿的想法后,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官家和太后近来常病痛,两位皇子又…低调些也好。” 贺老太医在,虽说谢端远想着让两家成一家人,但如今还是不好说得太明白。 “容瑜这段时日都在府上,明日你生辰,也将容瑜叫来庆贺一番。” 谢端远笑容里似乎含了别的意味,“你和容瑜早年就认识了,也是缘分,今年又重新聚到了一起,日后要多往来,交流感情才好,不好生分了。” 谢识琅何其聪明,又想起谢希暮当日在饭桌上的试探,淡声道:“从祖父这话说得失了分寸。” 谢端远笑容微顿。 只听青年缓声道:“贺姑娘尚未出阁,而孙儿已经娶妻,这两者自得避嫌,如何好多往来,又何谈感情二字。” “……” 谢端远面上表情有些难看,只见青年已经起身,朝贺老太医躬身,“小辈先回去照顾夫人了。” 出了谢端远的院子,谢识琅才想起老人家方才提及太后,于是问阿梁:“那人底细查到了吗?” 阿梁蹙眉,“属下正想说,那人的身份恐怕有古怪,来历被人刻意擦干净了,属下打算再去试探。” 谢识琅颔首,“你去吧。” 阿梁躬首离去。 谢识琅自然得去朝暮院,这个时辰,也该扶谢希暮下床走动一番。 只是未走两步,便瞧见一小童跑了过来。 这小童他见过,是帮贺容瑜替药箱的。 “相爷。”小童躬身作揖,很懂规矩,“我们姑娘说要见你。” 贺容瑜要见他,谢识琅脑子里第一想到的便是贺容瑜找到了医治谢希暮的法子,于是询问:“她人在哪儿?” 小童答:“在藏书楼。” 谢家藏书楼现在已经成了给众人上课的静思阁,而原先的书都被挪到了库房边上的一处小楼,谢识琅想了想,抬脚便去了藏书楼。 藏书楼很少有人过来,谢识琅往日要从里头调书,也是差遣阿梁找来送去书房,许久不来,里头不曾有灰尘。 下人都知道谢识琅爱干净,将府里府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都怕惹家主不高兴。 谢识琅视线环顾了一周,往楼内拐角走去,最里侧的书架前,果真站着一个姑娘,正低头翻阅书籍。 他走近了,发现贺容瑜手里拿的是医书。 “贺姑娘,你是不是找到了医治希儿的法子?” 谢识琅的脚步声靠近,贺容瑜才抬起头来,先是顿了顿,选择先回答他的问题:“现在我尚且还在研究,这几日给她把脉,我记下了她的底子,按照她的身体调制药方才最得当。” 谢识琅嗯了声,“劳烦贺姑娘了。” “你我两家本就关系不错,就算是陌生人,我也会相助的。” 贺容瑜眸底光彩暗了下,有些同情,“我和夫人都是女子,了解女子于世的艰难。” 谢识琅没说话,许是在思索该如何应付她的话。 反倒是贺容瑜先问了出来:“不过你今日来找我做什么?还是说,你也是来藏书楼找书的?” 这话令谢识琅一愣,“不是你派童子来寻的我吗?” 贺容瑜摇头,“我并未差人来寻你,我来藏书楼只是听说你府中有几本典藏的医书,想着翻阅一番,查查有没有医治你夫人更好的法子。” 谢识琅察觉不对,飞快抬脚往书架外走去,等走到门前才发现,藏书楼的门被落了锁。 这小楼先前是用于关押犯了大错的奴仆的,故而没安窗,靠点烛火来维持楼内通明,眼下门也被锁了,他们没有能出去的法子。 贺容瑜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走到谢识琅的身边,心生不妙,“快天黑了。” 谢识琅明白女子言外之意。 快天黑了,他们二人被锁在楼里,孤男寡女,就算没发生什么,等被人发现也说不清。 他想起谢端远在院子里对他说的那些,缓缓捏紧了拳头。 他被算计了。 第176章 二人齐齐失踪 天色渐暗,可封闭无光的藏书阁却无法探索外界半分,只能任由时间流逝。 贺容瑜起先还在楼内查找有没有别的出口,后来实在是找累了,便靠在书架边上的座位上休息,余光内是谢识琅绷紧的面庞,那张俊容瞧着阴云密布,好像下一刻就即将要爆发雷雨。 “谢相,与其站在原地,不如坐下来歇息一会儿,我估计用不了多久,这门就会打开了。” 贺容瑜叹了口气,她心里也责怪自家祖父老糊涂,掂量不清事,竟然还想强行撮合她和谢识琅。 但凡用心瞧就知道,谢识琅心里对他夫人是死心塌地,怎么会对别的姑娘动心起念。 贺容瑜想到这,摇了摇头,将后脑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谢识琅攥紧了拳,骨节泛白,“贺姑娘,你究竟知不知晓此事?” 男子不说这句话倒还好,他这样一说,倒让贺容瑜没由来一阵恼怒。 她坐直了身子,眼神里的厌倦浮现出来,贺家乃是世家,教养子女规行矩止,她来谢家这些时日,也算是守规矩。 没想到谢识琅还会对她产生这种误会,甚至问罪于她,故而冷脸嗤笑:“谢相未免对自己太自信了。” 谢识琅长眉冷冽,余光内的女子站起了身,从容不迫走了过来,在同他隔了二三人的位置停了下来。 “谢相是逸群之才,天子重臣,谢家乌衣门第,的确也值得旁人肖想。” “可是我贺容瑜活到这个岁数,至今未嫁,可不是为了等一个名门望族,亦或是绝世之才看上我。” 贺容瑜对于感情这事想得极其通透,所以如今越发觉得谢识琅好笑:“你是很好,但也不是人人都要喜欢你谢识琅的。” 谢识琅闻言,眸底阴郁的神色才逐渐消散,转身朝贺容瑜稍加颔首,“贺姑娘,抱歉。” 贺容瑜摆了摆手,“我好歹比你年长,何况若我站到你这个位置,怕是也会多想,谢相不用担心我会计较这些,从而不为你夫人治病。” 谢识琅敛眸,姿态放得低,但神情仍是平淡,“姑娘通透,谢某自愧不如。” “谢相就别说场面话了,不如想想咱们该怎么出去。”贺容瑜移开目光,烛火照得书架光影绰绰,像是飘摇在海面上的小帆,起伏不定。 薄暮冥冥,柳昏花暝。 朝暮院小厨房已经备好了饭菜,只是迟迟未见谢识琅归来。 谢希暮今日已经完全可以自己起身行走了,早间和午后都在院子里走了两圈,贺容瑜也说过,再多两日就能大好。 她先去小厨房看过,厨娘也来催过两遍是否用饭,晓真跟着谢希暮在院子外等候,也是奇怪,“平日里家主下朝就会回来,今日怎么还没归?” 谢希暮心头跳得厉害,总觉得惴惴不安,晓真这样一说,她越发觉得事情不对,正要差人询问,却瞧见吴管家来了朝暮院。 “夫人,老族长吩咐我来报信,让丞相去见他。” 吴管家躬身,眸底掩去几分不忍,和谢希暮相处的这些时日,他当真觉得这位主母良善,只可惜…老族长挂心谢家香火,此事实在是难以两全。 “夫君未曾回来。”谢希暮蹙眉。 吴管家佯装惊讶,“先前丞相去过老族长院子一趟,后来便离开了,难道没有回朝暮院吗?” 谢希暮闻言愣了半晌,谢识琅往日不是在宫中忙政务,便是去端王府见赵宗炀,可今日他既然回了谢家,赵宗炀又在萧家待着,他还能去哪儿? 一定在府中。 “丞相是不是在明理院呢?”吴管家问。 谢希暮又哪里知道,“这样吧,我去找一找,等寻到夫君了,再让他去从祖父那儿。” 吴管家躬身说好,继而离开。 谢希暮转头吩咐晓真和阿顺带人去府中四处寻找,她自己则先去了趟明理院,却是无果,谢识琅不在明理院。 她惯来是敏锐的,一下便察觉了事情的不对劲。 从明理院出来,正是此时,又迎面撞上了谢端远和贺老太医走来。 这个时辰,贺家人一般都离开了。 怎么还滞留在府中? “希儿,你可瞧见了容瑜?”谢端远先开的口,她心里登时漏了一拍,顺着他的话问:“贺姑娘没回去?” “钟鸣在府外候了许久,都未瞧见容瑜出来。” 这话本该是贺老太医亲自说的,只是临到谢希暮跟前了,他又觉得这姑娘实在是可怜,开不了口。 “想来容瑜还留在府中。” 谢端远沉吟了声,又问了起来:“对了希儿,你有没有瞧见十郎?” 贺容瑜和谢识琅同时消失不见,这可不是小事,谢希暮思忖了半天该如何开口,奈何吴管家来得快,“老族长,夫人,府中都找遍了,寻不到贺姑娘。” 谢端远疾言厉色,“活生生一个人,怎么会寻不到,府中所有的地方你都找过了吗?” 吴管家略加思忖,“只有藏书楼没找过了,不过里头常年没人进去。” 谢端远冷声训斥:“容瑜是我们谢家贵客,好好一个姑娘家,天都快黑了还寻不到人,外人要如何说我们谢家?” 贺老太医总算接话了:“端远你先莫着急,不如先去藏书楼寻一寻。” 老友总算接话,谢端远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瞧谢希暮神色不明,提醒道:“希儿,咱们一起去藏书楼找找吧。” 让谢希暮瞧见,十郎同贺容瑜在一起,这件事情便是坐实了。 就算是谢希暮想闹,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就算是想阻止贺容瑜进门,都没有理由。 谢希暮点了点头,乖顺地跟着一群人走到藏书楼。 临到门前,众人这才瞧见藏书楼门上落的铜锁。 谢希暮出声道:“从祖父,这藏书楼门上落了锁,贺姑娘应当不在里头吧。” 说着,她转身吩咐:“你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寻寻,以免贺姑娘在哪儿摔了跌着了。” “先别去。”谢端远阻止谢希暮的指示,转而询问一旁的管家:“吴管家,你可有藏书楼的钥匙?” 吴管家挠了下后脑勺,“因前阵子才将书搬到藏书楼内,钥匙保管的人还没定,故而是交给每日洒扫此地的下人手里,轮流保管。” 话音一落,吴管家让人找来今日保管藏书楼钥匙的下人,“钥匙呢?” 下人连忙将钥匙送了上来,“这就是钥匙。” 谢希暮盯着这几人行云流水的动作,心道不妙,上前询问:“时辰太晚了,不如先让下人准备一盏灯来,免得您二位进去跌跤?” “不需,我们哪里有这么老了。”谢端远摆手,对谢希暮连连阻挠的行为有些不满,握住钥匙便上前将铜锁给打开了。 只听咔嗒一声,铜锁被解开后,落在老人家的手心,递到吴管家手中。 门也被从外推开,谢希暮抬眼,从越开越大的缝隙瞧见里头光影绰绰,忍不住握紧拳头,只觉掌心生疼。 第177章 谢家不要我,我就带她走 大门被人推开,内里光景尽数展现在众人面前。 谢希暮蹙紧眉头,环视外圈后,发觉没有人。 “进去瞧瞧。” 谢端远对贺老太医道,又回头看向谢希暮,那眼神是要她也一并跟上。 “……” 几人往深处走,在拐角最里侧的书架下,有一张梨花木桌案,而姑娘正伏在桌案上看书,等几人走了过来,她才抬起脸,好像是被众人的脚步声惊扰。 她周边没有人,这藏书楼内,只有贺容瑜一个人。 “贺姐姐,你怎么一人在此处?”谢希暮心底一松,故意咬重字音询问。 贺容瑜面上有些苦笑:“我从你院子里出来后,听说藏书楼里有典藏的医书,想着过来瞧瞧,或许是府中下人搞错了,以为里头没有人,这才将门给关上了。” 谢端远扫视了一圈,当真没有瞧见谢识琅的踪迹,眸底带了几分不悦,看向身后的吴管家。 后者亦是惊讶,像是没猜到谢识琅不在里面。 “你好好的就好。” 贺老太医无事提起:“正好相爷也没寻到人,我们起初还以为你同相爷在一起。” 被自家祖父说起这话,贺容瑜心底掠过沉意,面上还是温顺,惊讶道:“相爷? 相爷怎么会同我在一起,这藏书楼从午间后,就只有我一个人在里头,若非我被下人锁在了里头,恐怕早就出来了。” 说着,姑娘还扶了下额,“我被关了后,才发现这藏书楼里连窗子都没有,要不是你们过来,只怕我要在这儿睡一夜了。” 贺容瑜这话说得天衣无缝,完美地将另一个男子从这段故事里摘去。 谢端远脸色难看,但他也不知道这中间出现了什么差错,竟然让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相爷是不是还没下朝?”贺容瑜瞧向谢希暮,“夫人,相爷没有回院子吗?” 对方抛来了话,谢希暮哪有不接的道理,叹了口气:“夫君许是又出门办差事了,他总是忙碌的,不过他一个男人家,倒也不用过分担心,说不定待会儿就回来了。” “……” 恰好脚步声从楼外响起,是阿蟒跑了过来,视线一下便锁定了谢希暮,将准备好的小本子交给她。 谢希暮一目十行,随即笑盈盈对谢端远说:“从祖父,夫君在您院子里等您呢,这倒是闹了场笑话,他在您院子里等您,您却在外头来寻他,二人正好错过了。” 谢端远闻言一怔,瞧来报信的是谢识琅身边的暗卫,眸底微动,“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院子。” 说着,老人同贺家祖孙又说了两句话,才离开藏书楼。 吴管家跟着谢端远脚步匆匆,才到院子里,就瞧见书房内一道颀长的黑影倒影在窗户纸上,很是熟悉。 谢端远推门而入,瞧青年了无遽容,静穆立于原地。 等老人家将门合上,谢识琅才缓缓转过来。 “从祖父的手段未免太过卑劣。” 青年的声线是平稳的,但谢端远还是瞧出他眸底波动不息的那一点,是愤怒。 “你在说什么?” 谢端远走到书案前,这些时日的磋磨,已经让老人家的背佝偻了下来,早不复谢识琅幼时记忆里,那个温和有朝气的男人。 “从祖父何必装傻,此处只有你我。” 谢识琅眼神深沉,落在老人脸上,“你不是早就知道,希儿难以有孕的事情了?” 青年的话音落下,只听桌案传来砰的沉响,老人顿时愤而起身,拍案道:“我就猜到你早就清楚此事,竟然还想着将我蒙在鼓里。” “谢识琅,你当真是糊涂!” 谢端远走了过来,老眼紧紧眯在一起,“希儿的身子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却还想瞒天过海,若是她一辈子都不能有孕,你该如何?瞒我直到我入土吗?” 谢识琅艴然,也不再掩饰分毫,“是,哪怕她不会有孩子,我也会一辈子藏住这件事,她是为了我才被伤成这样,从祖父倘若有心,也不该在她伤还未愈的情形下,将贺容瑜推给我。” 谢端远痛心地看着孙儿,“我发现你娶了她之后,越发地鬼迷心窍了,你父兄为了保全这个家族,献出了自己的性命,你却不顾及谢家香火,难不成一辈子为了一个谢希暮再不纳旁人?” “是又如何。” 他缓慢而端肃说,凛然不可犯,“君子喻而义,小人喻而利,孙儿饶记祖父教导,可祖父却已经忘却,礼义廉耻,士君子居身之本系焉。” 谢端远闻言气得手发抖,指着青年,“人非尧舜,谁能尽善?谢识琅,你坦坦荡荡高呼君子之为,可你连家族兴衰都不在意了, 孝悌有闻,人伦之本,我看你才是忘记了当年我对你的教导。” “那希儿的牺牲,她的委屈在从祖父眼里又算什么?” 谢识琅语气彻底冷了下来:“倘若今日为了夫婿受伤致使不孕的是谢乐芙,您还会正义凛然让她夫家再纳旁人吗?” “谢识琅!” 谢端远胸口起伏不定,眼眶发红,“我到了今日还没告诉谢希暮这件事,也没有让你休弃她,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 她本是犯了七出,就算你告到官家那儿,我们谢家也是可以不要她的。” 谢识琅向来喜愠不形于色,然而此刻眸底难掩阴晦,一字一顿:“谢家不要她,我要;谢家不要我,我便带她走。” 谢端远已经是不敢置信,情绪到达了顶峰,“谢识琅,你说什么?” 门板根本敌不住屋内争吵,尽数落入门外人的耳中。 晓真担忧地看向台阶之上的谢希暮,只发现她的脸色越来越白,身子也像是即将要失去生命力的蝴蝶一般,摇摇欲坠。 第178章 夫君,生辰快乐 谢识琅从院子里出来时已经过了子时,朝暮院内主屋的灯已经熄了。 阿蟒午后去调查被他们所救之人,直到夜里回来才听说了今日之事。 谢识琅同贺容瑜被关在了一处,好在阿蟒敏锐,将谢识琅救了出来。 不然阿梁都不敢想象,今日他们主子得栽多大的跟头,心里也不免有些自责,瞧主子在夫人的门前站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而后,谢识琅终于推开门,脚步很轻,踏入了主屋。 屋内烛火皆熄,床幔被放了下来,隔着层层纱帘,月光幽幽,朦朦胧胧的,使得他瞧不清榻上姑娘的睡容。 他怕惊扰她,但同谢端远争吵过后,心里第一时间却是想来瞧瞧她。 他今日都没见着她。 他有些想她。 然后没有再犹豫,捞开床幔,他缓慢走到床边,这下终于能看清谢希暮了。 她对着床里侧睡着,身子微微躬着,抱着被褥,那双水眸紧紧闭合,呼吸很轻,像是睡着了。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那时方及冠,便登上了相位,成了大赵最年轻的丞相,纷纷扰扰的声音有很多,他只能更加努力。 朝廷要抓人,他可以熬上大半月不休息去搜寻对方下落;朝廷要打压各地势力,他便带头镇压,雷厉风行,鲜少讲情面,也是因此他得罪了许多人。 终于,他的能力被大部分人所认可,在朝堂站稳脚跟,为谢家撑起了一片天。 世人说谢相惊世之才,拔群出萃,少年人多躁性,谢相却宠辱不惊,方寸不乱。 外人夸得多了,谢识琅竟然也有些相信。 直到仇家寻来,在谢家放的那场大火,险些烧尽他所有的理智。 大火烧得房梁砖瓦都破裂了,他找遍了谢家,都找不到谢希暮,她年纪那样小,又被他养得娇滴滴的。 他实在是害怕她出事。 那也是他第一次腿止不住发软。 好在最后她毫发无伤,只是那段时日夜夜惊梦,他又忙,只能在下朝之后,入夜来瞧她。 往往她都睡着了。 就如此时一样。 “……” 府外响起打更声,谢识琅腿隐隐发酸,才觉已经是四更天了,他的视线却还缠绕在她身上,舍不得移开。 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 他怎么舍得让她受委屈。 小姑娘似乎是察觉了这深沉的目光,睫翼颤动了两下,眸子打开,迷惘地瞧着黑夜里盯着自己的谢识琅。 “夫君……” 她睡得熟,嗓音都发哑了起来,凭着意识抓住了谢识琅的衣角,将人拽了过来。 谢识琅在她脸颊上轻柔爱抚,眼尾沾染了皎洁月色,衬得无边温柔,对她哄道:“睡吧。” “四更天了……” 谢希暮听到了打更声,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他只好坐了下来,她顺势将脑袋趴在他的腿上,一双流光潋滟的眸子直勾勾瞧着他,“夫君,生辰快乐。” 谢识琅哑然自笑,俨然是没料到谢希暮睡得这样迷迷糊糊,还记得他的生辰。 四更天,日月轮转,是崭新的一日,她缓慢地眨动了两下眼,显然还发蒙,抱住他,依恋地蹭了蹭他的腿,“今日…我是第一个……” 谢识琅不清楚她的意思,瞧她那迷糊的小模样,心里疼得紧,“什么第一个?” 第179章 出门,庆生 她深嗅他衣襟上的松香味,慢吞吞道:“第一个祝你生辰快乐的人。” “嗯,希儿很乖。” 他失笑,捏了捏她颊边软肉,“快睡吧。” …… 谢识琅昨夜仍是宿在了偏屋,不过一大早便被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动静给吵醒了,睁眼一瞧,女子正站在衣柜边整理他的衣裳。 今日是春分,谢识琅的生辰,谢希暮在他柜子里挑了又挑,里头颜色大多都是单一的白。 或许是因为皮相本就生得优越,他不喜欢艳色,也不喜欢更加打眼的打扮来吸引旁人的注意力。 她的视线落在了墨线刻花的小屉上,弯腰正准备抽开,手腕却被谢识琅牢牢握住。 宽大的手掌覆在她小腹上,将人轻轻松松便翻转了过来,她重心不稳,直直跌进他的怀里。 谢识琅垂下眼睑,定定地瞧着她,眸底略带笑色,“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谁…偷偷摸摸了。” 谢希暮小声回道,只是面颊不禁红了些,指了下他柜子里的绣花小屉子,“那里头是什么?” 他顺着她的手看了眼,不假思索,“亵裤。” 她闻言愣了下,颊上酡红更盛,这反应落在谢识琅的眼底,倒是很能让他愉悦。 “你在柜子里找什么?”见小姑娘脸越来越红,他好心替她解围。 谢希暮抬眼瞄了他一下,“我瞧你还在睡觉,想帮你挑挑今日穿什么,好歹是生辰,总不好还穿白色吧。” 谢识琅对穿着打扮惯来是没什么要求,不过小姑娘愿意帮他挑,他也没意见,“你想看我穿什么?” 这便是将选择权全交到了谢希暮的手里。 小姑娘听了这话眉眼间闪过一抹狡黠,小模样尽数被他发现,他笑而不语,想起谢希暮幼时每每有什么鬼点子,脸上就会出现这副表情。 “这件,怎么样?” 谢希暮将衣柜放得最深那件长袍取出来,衣裳瞧着像用云锦和罗织料子所制,绯色绣玉珏光华云缎长袍完全是按照他的身量裁成的,袍角绣着墨竹与凤仙花互相依偎,绣工精良。 只是这颜色过于打眼,不是谢识琅平日里的风格。 “这也不是我柜子里的。”他略抬眉。 她眨了两下眼,“就是从你柜子里拿出来的呀,不然是从哪来的?” 他似笑非笑,眼神锁定在她身上,就险些没说出来是她动的手脚。 “这件也不是你绣的。” “……” 谢希暮没好气瞥了眼他,“我又没说这件是我绣的。” 言外之意无非就是说,以她的绣工绣不出这样的衣裳。 不过既然提到了这茬,她也懒得掩饰,从一边的椅子上将包袱拿出来,扔进他怀里,“这个才是我绣的。” 谢识琅将包袱拆开,瞧见里头那套针脚粗疏的寝衣时,嘴角忍不住上扬,不过倒丝毫不惊讶谢希暮给他绣了衣裳,想来是早就在她屋里发现了。 “挺好。” 他克制着笑容,扫了眼谢希暮拿着的绯色衣袍,“我这件比你手上的更好看。” “口蜜腹剑。” 谢希暮轻轻哼了声,将手里的衣袍一同塞给他,“我绣的是寝衣,你总不能穿着寝衣出去吧?” “我特意让人给你裁的。” 她声音又小了些:“我也有一件,等会儿穿。” 谢识琅这才明白小姑娘的心思,见她不好意思,也不继续逗弄,便将衣袍展开,搭在了臂弯里,意思就是答应了。 谢希暮这才展颜,“那你先换衣裳,换好了咱们就出门。” 谢识琅微愣,“出门?” 她抬了下下巴,“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180章 夫君,你可俊了 昨日谢识琅才同谢端远争吵过,今日还在府中庆贺生辰,也是不自在,不如就随了谢希暮的想法。 车驾从谢家出来,一路往京郊走,谢识琅也不问小姑娘要带他去哪儿,余光转动,落在趴在窗边吹风的谢希暮身上。 她现下这身绯流彩对襟水缎云锦裙款款落地,盖住了脚尖,同他身上的款式颜色都是一致的,她生得白皙,平日多穿碧色或月白,今日这身极度明艳,反而衬得气色越佳。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 雾鬓风鬟,美人迎风笑逐颜开,日光也似乎更偏爱美色,独独将光辉镀在她一人身上,艳色绝世。 “你偷看我呀?” 不知何时美人转过了脸,发现他的偷窥后,好像猫抓到了老鼠一般,笑盈盈凑过去,反而将男子瞧得耳根子发烫。 “好不好看?” 谢识琅神色显得不太坦荡,低低嗯了声,又觉得这语气词的确无法形容出她的美,于是重新抬起眼,看向她,口吻郑重道:“好看。” 谢希暮莞尔,忍不住问:“那是我好看,还是贺容瑜好看?” “?” 谢识琅倒是没想到,谢希暮会拿贺容瑜和她相比,或许也的确是因为姓贺的那位姑娘不错,以至于谢希暮都有些危机感。 停顿少许,他眼波不惊,“旁人都没你好看。” 谢希暮有些分不清这是揶揄还是认可,不过总归是取悦了她,娇声笑道:“夫君惯会哄我。”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他瞧美人笑得动人,心里不禁想,哄一时不算什么,哄她一辈子才是他心之所想。 车驾不知何时慢悠悠停了下来,晓真在外禀报:“夫人,家主,到了。” 谢识琅先下车,随后将谢希暮扶下来,才发现他们来的地方是梅园。 “去年生辰,我带你来过,还记得吗?”谢希暮侧头问他。 “嗯。” 他当然记得了,那棵挂满了红丝带的罗汉松,常常会出现在他梦里。 那夜,她给了他最好的生辰礼。 “想来你也是记得的。” 谢希暮口风一变,眼神瞟向梅园边上的马场,“那会儿从祖父还给你和张姐姐牵线搭桥,并肩策马,倒是潇洒。” 这话说得酸溜溜,他不禁觉得好笑,明明他半句都没提起过,偏她显示自己记性好。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谢识琅自然地转移话题。 谢希暮往前走,“跟我来吧。” 他紧随其后,瞧着小姑娘渐快的步子,提醒:“伤没完全好,慢些走。” “没事儿,结的痂都快掉了。”谢希暮摆了摆手,领着他又回到了去年来过的地方。 现如今是春日,园子里不止腊梅,今年又新种了不少花,姹紫嫣红,群芳竞艳。 来赏花的男男女女也多,不过像谢希暮和谢识琅这对相貌如此出众的倒是没有,尤其还穿着相同的衣裳,更加打眼,吸引了不少注意。 谢识琅气质清冷倒还没那么多姑娘敢看,偏谢希暮温和柔顺,不少儿郎都悄悄瞧她。 他眉心微皱,向前两步牵住了略快于他的女子。 谢希暮倒是没注意这些细节,带着他往罗汉松的方向走,还未到入口,便瞧见不少对男男女女围绕在入口驻足停留。 “这里头的罗汉松听说是丞相夫人替丞相种的,挂满了祈福条可壮观了。” “有人守着,可惜咱们不能进去一睹风光。” “这丞相夫人对自家夫君当真是喜爱,听说梅园里的人时常来检查罗汉松的情况,就担心丞相夫人替丞相栽种的罗汉松死了。” 谢识琅闻言,余光略动,悄然落在谢希暮身上,女子愣了愣,许是也觉得不好意思,拉着谢识琅往入口走,被人拦了下来。 “夫人、郎君,这里头不让进。”拦住他们的人也是好心,解释:“里头是谢家栽种的树,不对外展示的。” 谢希暮瞧了眼身后的晓真,后者拿着腰牌给守园子的伙计。 那伙计瞧是丞相府腰牌,瞠目结舌,瞧谢希暮递来的眼神,也不敢多言,担心丞相夫妇不喜惊扰旁人,只好躬着腰迎夫妇进去。 罗汉松度过了春夏秋冬,生命力顽强,比起去年来说更高大茁壮了,也有不同的地方,细小精致的花球略略绽开,去年树上是没有这些独特的花球的。 “罗汉松开花很不常见。” 谢希暮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树坛上,迎着风,衣摆被吹得飘逸晃荡,谢识琅向前一步,实在是担心小姑娘摔下来。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谢希暮歪头瞧他。 谢识琅:“什么?” “说明我许下的愿望,都会实现。”她笑得明媚,指着枝叶上的红丝带,上面每一根都写着:十郎长命百岁,万事顺意。 谢识琅见之生笑,直勾勾盯着高台上的女子,见她青丝被风吹得凌乱,正要唤她下来,没想到她倏尔转身,将掌心里藏着的东西插在他鬓间。 “少年风流簪花时,满园春色尽芳菲。” 女子笑得灿然明丽,“夫君,你若是簪花游街,可不知要压死京城多少少年了。” 谢识琅瞧着她,胸膛内的擂动声越发激烈,抿着唇,“小骗子。” “才没骗你。” 谢希暮弯着腰,凑近他,幽兰气息均匀洒在他额间,“夫君,你可俊了。” 第181章 今日一别,愿两生欢喜 白日里谢识琅跟着小姑娘到了梅园,快到晚间时,又被带到了他先前给她置办的江南小院。 谢希暮是个机灵的,提前让人准备了一桌子美味佳肴,谢识琅一直被蒙在鼓里,直至坐在桌前,瞧着谢希暮从小厨房里端出一碗长寿面,才哑然失笑。 “什么时候准备的?” “白日里带你去梅园的时候,让阿顺和阿蟒他们提前过来布置了一下。” 谢希暮坐下,“虽说这桌子饭菜不是我做的,但面是我下的,你尝尝。” 她将面推到他跟前,期待地盯着他。 谢识琅尝了两筷子,边赞道:“好吃,比这桌子的菜都好吃。” “净唬我。” 谢希暮弯唇,只是笑容比之先前的坦荡,迂回婉转了许多,像是心里有什么事。 那细微的一点变化,谢识琅没有抓住。 或许是女子提前吩咐,用饭过程中,谢识琅都没有瞧见旁人进院子,耳畔是小桥流水,晚饭他喝了点果酒,晚风拂过面颊亦是醉人。 周遭静谧而安宁,他忽然有些理解谢希暮喜欢的生活是怎样的了。 依山傍水,和谐平静,最爱的人就在身侧。 余光内,女子似乎动了动,他瞧了过去,谢希暮脸上的神色不如白日雀跃,看着他的眼神也莫名带着一种复杂。 “怎么了?”他察觉她像是有什么事要说。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其实…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他提唇,“生辰礼不是早间就给我了,还有什么?” 她面上的笑容有些苦涩,顿了半晌,从袖子里取出一张薄纸。 “这是什么?”谢识琅并没有意识到,将纸打开,唇间的笑意才戛然而止。 ‘夫妻缘尽,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今日一别,愿两生欢喜。’ 谢识琅视线定格在纸上的字句,瞳仁骤然紧缩了两下,没敢再看下去,捻住纸张的骨节隐隐泛白,不敢置信地看向谢希暮,“和离书,你要同我和离?” 谢希暮蹙眉,瞧见他发红的眼,心存不忍,缓缓说道:“你同从祖父昨夜的争吵…我听见了。” 他顿了下,攥着拳,“那你也应当明白我的态度。” “我不想让你为难。” 谢希暮眼眶发红,鼻头跟着一酸,“我知道谢家对于你来说有多重要,也明白从祖父看重香火延续,我……即便是和离了,我也不会怪你们的。” 谢识琅似是讥讽,握住和离书的手微微发抖,喉咙干涩:“谢希暮,所以你白日里做的那些,讨我欢喜,都是为了同我离别。” 谢希暮摇首,想要忍住,可泪珠子已经先落了下来,“我感念你待我的好。” “感念?” 他的身躯颤动了两下,将和离书揉作一团狠狠地砸在地上,“这就是你感念我的方式?” “夫君……”她无可奈何,起身走近。 “别叫我夫君。” 他偏开脸,眸底翻卷的红意,瞧得让人心疼,哑声克制着:“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世间事,或许本就不能如人所愿。” 谢希暮拭泪,哽咽:“若是我这辈子不能有孕,便是耽误了你,也祸害了谢家。” “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生孩子的。” 谢识琅寒心道:“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从祖父不明白我,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她蹙眉,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弯下腰,将他扔在地上的纸团捡起来,“早些签了和离书,这样对我们都好,你能尽早迎娶新妇,我…也能安心走。” 气氛随着这句话,登时陷入一阵沉寂,空气里隐隐流动着什么,似是预兆即将要爆发的争吵。 今日本是晴日,碧空如洗,此刻却雷声滚滚,淅淅沥沥的雨点子砸在砖瓦上,也砸在了男子的心窝子里,就像是冰刀子一般,刺得他心尖鲜血直流。 “迎娶新妇?” “早些离开?” “呵。” “谢希暮。” 谢识琅气得发抖,起身走到她面前,垂下眼睑死死盯着她,终于将这些时日所隐瞒的、克制的,所有都吐露出来。 “你凭什么走?你一步步接近我,一步步算计我,不惜豁出去自己的名声,好不容易同我成婚了,你却抛下所有不要了?”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谢希暮紧闭上眼,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不允许。” 他攥住她的手腕,强迫她仰首看他,眼神里的戾气重得恍若能将人生吞活剥了,似是愤恨,又混杂着委屈和心痛,“既然不要我,从一开始就不要勾引我,如今木已成舟,一切都晚了,你更别想着抛弃我离开。” 说到此处,男子的眼瞳近乎要滴出血来,钳住她的脖颈,一字一顿。 “你精心布置的陷阱,我已经如你所愿跳下去了。” “我早已是你的囊中之物了,难道不是吗?” “为什么要离开我?”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不要我?”他睫翼耷拉下去,她瞧见了被阴影遮盖住的,颤动的水光。 是依恋,也是疯魔。 谢希暮闻言,怔然了许久,嘴角扯动了分毫,面上的情绪像是讥讽,又好像总算放下了一切的松弛,一字一顿:“你…既都知道了所有,难道不应该更希望同我和离吗?” 第182章 她将面具卸下来,以真面目面对他 屋内万赖无声,杳不可闻,二人对望,情绪都临近决堤崩溃,他们便像站在同一杆称上,从前谁都不敢轻易进退,默认保持平衡。 而今,这称摇摇欲坠,即将崩裂。 “你还是不懂我的意思。” 他的手缓缓落在她的肩胛骨,掌心滚烫,“我知晓了你的机关算尽,也窥探到你的心狠狂妄,你先前的所有不堪,我早都清楚。” “你先前所做的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比你不能有孕这件事重?” 他嗓音发哑,说出来的话若让旁人知晓,只怕要认为素来践规踏矩的谢相已经为这女人癫狂。 “谢希暮,你这么聪明,你该知道的。” “你菩萨心肠也好,丧尽天良也罢,只要是你,我什么都可以容许,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我、”谢识琅戳着他自己的胸口,“谢家、乃至于全天下,你想要什么?亦或你想毁了什么?我都可以纵你、助你。” “只要你别丢下我……” 他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哀戚和悲伤,那宽大的手掌颤抖着抚摸她的脸,“别离开我。” 不可一世的谢相、谢家家主,此刻单膝跪在她面前,姿态是世人从未瞧见的卑微,并不在意让她知晓,他已经全然臣服于她。 “谢识琅。” 谢希暮垂下眼睑,视线游移在他的面庞上,语气较之方才的伤情,平稳很多:“你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我从小就爱你。” 谢识琅闻言黑瞳一顿。 女子捡起裙摆,如他的姿势一般,一同跪在他面前,声音很轻,却足以让他听得清晰:“在不知道,咱们骨子里流的是不同的血时。” 谢识琅拳心一紧,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这样的眼神—— 野心、狠戾、痴迷…… “为了接近你,我做了好多好多坏事。” 她眼睑丝毫没有颤动,平稳说道:“董嬷嬷给你下药,我指使的;同郝长安和梁鹤随的婚约,我搅浑的; 我利用谢乐芙接近你、利用萧焕激起你的嫉妒心、我故意让你知晓我爱慕你却又给你当头一棒。 明慧是我算计死的、乐安也是。 我设计让琉璃将咱们的事情传扬出去,我以谢家清誉声名作为筹码,用清河崔家予以重击,我织了一张巨网,只等你上钩,让你无法离开我。” 寻常人听到这儿,或许要躭惊受怕。 可谢识琅是如此安堵如常,静穆瞧着她,只是眸底隐隐翻滚着混杂欲望的黯色,是男人对女人原始的欲念,难以自拔。 “我这样一个……” 谢希暮说到这儿顿了下,恍惚间想起萧焕戏谑她歹毒,不择手段,还说谢识琅若是知晓了她的真面目,待她便不会一如从前。 可如今,她就这样在他面前坦坦荡荡承认了,戏谑:“卑劣、龌龊、腹有鳞甲之辈,你也爱吗?我这样的人,真的值得你放弃家族吗?” “谢识琅,你从小便刻苦习武念书,循规蹈矩,你干净得像天上皎月,而我……” 她回抚他的面颊,眼神里的贪恋都要溢出来了,“都说谢家大姑娘被谢相养得纯善无邪、心慈仁爱。” “可那都是假的。” 她捧着她自己的脸,豆大一滴泪珠从眼角滚落,她牵起唇,“这是一张面具,特意为你打造的面具, 自从我懂事起,知晓我对你的心意后,我就戴上了这张面具,我想让你多看我一眼,我太想让你爱我了。” “……” 空气鸦默雀静,阒然得好似屋内无人,她缓缓靠近,盯着男子俊容,从前将她抚养长大的小叔叔,如今怜她爱她入骨的夫婿。 她坏事做尽,现下却似世上最无奈之人,长长一声喟叹:“谢识琅,我多么爱你啊。” 倏地。 她手腕被他拧紧,来不及反应,男人的手掌便牢牢覆盖在她腰肢之上,她身下腾空,被他抱着不知往哪里走。 谢识琅抱着她,稳稳走向屋子里那张紫檀木长案,这张桌案是他亲自挑的,质地致密,结构坚实,抗磨性好。 总归是木材里最结实、最好的那款。 谢希暮从小就喜欢看书,有时候看累了,又懒得走动,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他便想着,在江南小院里置办这样一张桌子。 总归小姑娘要常用着的,他想为她挑最好的。 眼下,这桌子好像又多了一个用处。 谢识琅单手抱着女子,抬手将桌案上所有笔墨纸砚等杂物扫开,谢希暮搂着他的脖颈,只听一阵杂乱的叮呤哐啷响,狂躁极了,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 她被扔在桌上,整个人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谢识琅面庞是那样冷俊,那眼尾却染上了赤红的情欲之色,毫无章法地撕扯她的衣物。 她怔神间,那凌冽生寒的松香气掺和着酒气,堵上了她的唇,气息是生冷的,唇舌却滚烫。 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急切,吻得也粗暴,甚至不是吻。 而是啃咬。 这势头像要将她生吞活剥,她被亲得泪眼婆娑,他尽数汲取,一点点将她眼角的咸湿舔舐干净。 她小腹酸软,被他压住的腿儿忍不住晃荡了两下。 他丝毫没顾及旁的,钳住她的腰往下拽,将碍眼的衣物撕扯的撕扯,扔开的扔开。 白玉颈子上绑的细带,落在他眼底越发鲜红,只听刺啦一声,她身子很凉,两条细长的腿也被他轻易掰开。 江南小院里近日新种了虎刺梅,花儿娇嫩鲜艳,而枝干和刺却结实,故而还有个别名唤铁海棠。 廊外暴风骤雨,翻江倒海,砸在铁海棠上,并未将花浇坏,反而越发鲜艳,娇滴滴的,令人心生怜爱。 狂风重重拍打在窗户上,桌案上居于上位的男子忽然嗅到了一阵铁锈味。 他本管不了那么多。 可那那铁锈味却更浓,蔓延在室内,隐隐让人觉得不安。 第183章 她想要他,女流氓现身 他这才抬起眼皮子看向谢希暮。 女子脸色白得吓人,可此刻却咬紧了唇瓣,一声不吭,承受着来自于他的暴雨狂风。 肚兜被他撕成了一片片,粘黏在小腹上,他将残破的布料揭开,露出撕裂开的伤口,她方才结好的痂因他方才粗暴的动作而重新裂开。 血迹汩汩流出来,很是赫人。 他瞳仁一阵紧缩,语气着急又凶狠道:“你伤口撕裂了,怎么不说?” 谢希暮疼得眼眶泛红,可两条藕臂还是紧紧勾着他,不管不顾,“我想要你。” “有病。” 谢识琅将地上被他扔开的衣物重新为她披上,她的脸色比纸还白,眼神也有些涣散,可还是去寻他的唇,想贴上去,男子硬生生忍着偏开了头。 “我想要你。” 谢希暮语气颇为蛮横,只是伤口撕裂,说什么都显得有气无力,不让谢识琅给她穿衣裳。 男子本来就没尽兴,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臀,气小姑娘伤成这样都不吱声,狠狠道:“不给。” 他用衣袍勉强将她盖住,抱着人便飞快往外跑。 谢希暮起先挣扎了好一会儿,后来虚弱了,直接昏了过去。 等在有意识,隐隐约约的,恍若听见贺容瑜的责骂声,还有质问。 “她的伤口都结痂了,怎么会撕裂成这样?” “你怎么照顾她的?” “你真以为她当时受的那一剑很轻?昏迷了那么些时日,现如今伤好不容易养好一点,怎么又伤得这么惨了?” 谢识琅只能沉默不说话,心里也自责得不行,当时怎么就酒意上头,竟然忘了她还有伤在身。 方才着急忙慌将贺容瑜找了过来,现下被她这样质问,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实是羞愧。 “贺姐姐……” “我没事……” 榻上姑娘睁开了眼,贺容瑜忙从谢识琅身边走开,瞧姑娘一睁眼便是要替谢识琅说话,对她没好气道:“你伤口感染了,现在正发烧,少说话,保存体力。” 贺容瑜瞧着屋中这二人,一个低头不敢说话,一个想要替人辩解,当真是头痛。 这谢识琅好歹坐到这么高的位置,怎么连个人都照顾不好,伤口撕裂后又感染,加上发烧,谢希暮本身底子也薄弱,贺容瑜都害怕她小命呜呼了。 “你同我出去一趟。” 贺容瑜走到谢识琅面前,想要同男子单独说话。 榻上的谢希暮虚弱开口:“姐姐,若是说孩子的事情,当着我的面说也无妨。” 贺容瑜一惊,没想到谢希暮已经知晓了实情,再瞧谢识琅,仍是缄默不语,是默认了可以当着谢希暮的面说这件事。 “别担心,是好消息。” 贺容瑜道:“我在你们丞相府的藏书楼里还真发现了几个医治夫人的方子,结合夫人的体质,应当很有希望能调理过来。” 谢希暮面上一喜,“真的?我的身子还能调理?” “是。”贺容瑜瞧谢识琅倒是没什么喜色,又道:“只是夫人你要好好养伤了,若是伤口再撕裂,出血感染,别说孩子,你自己保命都难。” 谢识琅眉心皱得更深,捏紧了拳,余光落在谢希暮失了血色的唇瓣,心里高骂自己是个畜生。 叮嘱了晓真守着谢希暮,谢识琅送贺容瑜出门,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而且在藏书楼内,谢识琅还质问过贺容瑜。 今夜她不计前嫌,肯来江南小院一趟,谢识琅心中的确感激。 “今日多谢贺姑娘,若非你来了,恐怕希儿就有危险了。” 贺容瑜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谢识琅夫妇俩发生了什么,但一瞧见方才那氛围也察觉了一些不对劲,还是道:“她现在伤未好,你们就算生了嫌隙也不要吵架,若是再让她伤口崩裂,就算是我祖父来了,都难治。” 贺容瑜竟然误会他们方才是在争吵。 谢识琅表情不太自在,自然不会向贺容瑜解释细节,又朝姑娘拱手道:“姑娘医者仁心,还为希儿找到了调理身子的方法,谢某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姑娘会不会答应。” 贺容瑜抬眉,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可是你从祖父那边?” 谢识琅颔首,“从祖父知晓希儿有可能不能有孕之事,同我争吵,还请贺姑娘做中间人代为传话,以消从祖父芥蒂。” 贺容瑜叹了口气:“这中间也少不了我祖父的错处,若非他鬼迷心窍,想要撮合你我,谢老族长兴许不会如此心急, 你放心好了,我会去跟谢老族长说明你夫人的伤势还有转圜余地。” 姑娘乘车离去,谢识琅才重新返还屋子,晓真正好端着血水从屋内出来,瞧见谢识琅后,低声:“家主,方才奴婢已经给夫人换好干净衣物了,药放在桌上了,还烫着。” 虽然晓真不知道自家夫人和男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也不一定有贺容瑜嘴里说得那么过分。 只是瞧见夫人伤口重新裂开,晓真心里也十分担忧。 “你下去吧,我来给她喂药。” 晓真福身退下,谢识琅才抬脚往屋内走去,刚踏入门槛,便同榻上女子对视上,她先前昏迷了一阵,后来贺容瑜施针帮她止血后,人才迷迷糊糊转醒。 眼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二人方才在桌案上做的那些事情,又重新闪过脑海,气氛都跟着暧昧起来。 谢识琅心里羞愧,耳根子也烫了起来,将药端起来,坐在床边,低低说了声:“对不起,方才是我……” “不是你的错。” 谢希暮看了眼他,想起男子夜间对她剖白心意的模样,唇角不自觉上扬,柔声道:“谢识琅,我不走了。” 二人之间的芥蒂总算解开了,谢希暮也没有必要离开了。 谢识琅闻言一愣,许久没说话,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后,才闷闷道:“你想走也走不了。” 这话说得小孩子气,但谢希暮知道,以他的能力,这话倒不是空谈。 不过。 她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将话说开了真好。 “喝药。” 谢识琅搅动碗底,将药吹温了,才递到谢希暮嘴边。 她却偏开了脑袋,让谢识琅动作一顿。 “怎么了?” 谢希暮:“你还好吗?” 他不解,“什么?” 她抬了下眉,眼神施施然落在他小腹之下的位置,意味不明。 她那阵子虽然伤口撕裂疼着,但还是感受到了,他那物什,抵在她腿边,跟烧滚了的铁棒似的。 谢识琅还没从谢希暮乖顺天真的形象里跳出来,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的时候,整个人都僵硬了。 “你、你说什么。” “明知故问。” 谢希暮瞧谢识琅面颊酡红,又是羞愤,连带着托着碗的手都抖了抖。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安心吃药。”他转移话题。 “要不要…我帮帮你?” 谢识琅险些没将碗都摔碎,震惊地看向谢希暮,“你知道怎么帮?” 他教养了谢希暮快二十年,琴棋书画,乃至于人情世故,可独独没涉及过这方面的‘学识’。 她还真是给他带来了不少‘惊喜’。 谢希暮本着反正都撕开面具了的心态,眨着眼,很是镇定,“我这人虽然爱看书,但也不是只看正经书的。” 谢识琅好像听到了在他心里居住多年的稚嫩小姑娘形象碎裂的声音。 “喝药。”谢识琅深吸一口气,只当没听见。 她忍着笑,又偏了过去,“喂我。” 谢识琅疑惑,“我这不是已经在喂你了?” “用嘴。”她挑眉,谈笑自若地调戏他。 只听勺子啪嗒一声跌进碗底,男子的脸彻底五彩缤纷起来。 他就说先前谢希暮喝醉了怎么一副女流氓的姿态。 原以为是酒害的。 现在他才明白,哪里是酒的过错。 分明是这女流氓酒后露出真面目。 第184章 夫君好甜噢 “……” 谢识琅自然是佯装没听见,将勺子重新拿起来,送到她嘴边,“张嘴。” 女子笑了出来,虽然人还虚弱着,但笑声听起来莫名张扬,谢识琅不自觉就比她矮了一头,偏偏他还说不得什么,只能装聋装瞎。 “还是我自己来吧。” 谢希暮拿碗的力气还是有的,从男子手里接过碗,送到嘴边喝,谢识琅见状心里绷着的一口气才缓过来。 “好苦啊。” 小姑娘喝下去第一口,就皱紧了眉头。 谢识琅见状,颇有扳回一城的得意感,抿唇戏谑:“良药苦口,看来这药确实不错。” 谢希暮听了这话不满意,哼了声,然后将药一饮而尽。 他正准备接过碗。 “嘶——” 谢希暮忽然发出一道痛呼。 “这碗怎么破了个口子。” 谢识琅闻声皱紧眉,他方才拿碗的时候也没注意,连忙起身过去,“我看看。” 他将碗放在一边,见谢希暮捂着手指,疼痛难受的模样,只好握住她的手腕,“我瞧瞧,伤哪儿了?” 男子倾身过来,检查谢希暮受伤的手指,只是翻来覆去好几次,都没瞧见出血的地方。 “啵唧——” 清亮脆响从床帐之下响起,谢识琅只觉唇上一软,幽兰气息短暂地堵住他的嘴,又很快离开,令他怔了好半晌,缓缓才反应过来,震惊地看向榻上人。 小姑娘捂住唇笑得狡黠,就差没在床上打个滚来昭示胜利。 “药虽然苦,不过夫君很甜。” 谢希暮水眸眨了又眨,强调:“夫君比蜜饯还甜噢。” “……” 谢识琅在原地僵了一会儿,也不知是生气还是不好意思,端着碗快步出去。 “夫君,今夜不同我一起睡觉吗?”女子在后头喊。 谢识琅心跳乱得很,“不要。” 可人端着药碗没出去多久,又去而复返。 谢希暮饶有兴趣瞧着他,“怎么?后悔了?” 谢识琅瞧着小姑娘这副嫖客模样都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自己一手养大的人。 “我不同你睡一起,我睡外间,你有事叫我。” 他说完这句话便飞快出了内室。 也是。 谢希暮记得屋子外间还有一张窄榻。 只是…… 她摸了摸自己的嘴,总觉得没亲够。 谢识琅出了外间,脱离了谢希暮的视线,才觉得松了口气,昨夜外间还是一片狼藉,阿梁和晓真进来收拾过后,整洁了不少。 只是桌案上笔墨纸砚摆放的不是他习惯的位置,他上榻前又调整了一番,才准备歇息。 恰好。 内室传来谢希暮一声呼唤。 “夫君。” 这声音娇滴滴的,让他心尖都不自觉颤了下,余光内,便是昨日他压着小姑娘的那张桌案,方才被他整理好,如今瞧着却有种旖旎的味道。 脑子里不禁回想起那些暧昧的画面,还有记忆深处的触感。 他抓住了被褥,内室又传来一道柔柔的说话声:“夫君,我有些饿了。” 谢希暮从昏迷到醒来后,确实没吃东西,好在他先前命人备了粥,连忙起身去小厨房端了过来。 谢希暮这次倒是很乖,将粥喝完后又躺了下去。 他收拾好,再次准备歇息。 不等半炷香的功夫,内室又道:“夫君,我有些渴了。” 谢识琅顿了下,又起来穿鞋给女子倒水。 第三次躺下,谢识琅脑子里想,她应该没事了,正闭上眼,小姑娘又喊:“谢识琅。” 他坐起来,“怎么了?” 谢希暮听见外间这声音夹杂了些不耐烦,没忍住笑道:“你忘记关小窗了,冷。” 外间的男子回头看了眼小窗的位置,的确还半敞着,不过近来京城虽然多雨,温度却越发燥热,或许是谢希暮本就怕冷,才会比旁人敏感些。 他这样自我安慰着,下床给小姑娘关好窗户。 事不过三。 他放心地脱鞋上床。 屋内烛火被他剪了,光线昏昏沉沉,下雨过后的空气总混杂着泥土清香,他慢慢闭上眼。 “谢识琅。” 外间床板发出很沉的一声嘎吱响。 许久都没传来新的动静,谢希暮都要以为外头的人只是翻了个身就睡着了。 没想到脚步声再度响起。 谢识琅表情很臭,快步走到她床前。 “还要怎么折磨我?” 谢希暮憋着笑,“要亲亲。” 月光隔着窗户纸,均匀地映在男子俊容上,她瞧他耳根子涨红,捏了捏拳头,“干什么又要亲,方才都…亲过了。” “你以为我是药,一日三餐都要服用。” 后半句男子音量很小,不过说这话的表情很闷,倒是可爱。 “夫君是我的良药。”谢希暮点了点自己的唇,“吃过之后,说不定我今夜要睡得好些,睡得好些,伤也好得快些。” “净胡说。” 谢识琅嘀咕了声,犹豫了半晌,还是乖乖地倾身到她面前,二人唇瓣就隔了一张纸的距离,他便没动了。 她微微抬眉。 这是要她主动? 谢识琅在弯腰后就自觉闭上了眼,面红耳赤的模样瞧着很紧张,静静地等待她贴上来。 “……” 对方迟迟没有动静,他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一般,睫翼也不自觉跟着颤动了两下。 “扑哧。” 只听小姑娘嘲笑出声。 他羞恼睁眼,正要骂人,没想到睁眼的那一瞬间,谢希暮便扬唇在他嘴上啄了下,仍是那勾人的幽兰气息,他呼吸跟着停滞了须臾。 月光下,女子因为小聪明得逞笑得花枝乱颤,就像是一只狡黠的狐狸。 谢识琅一颗心就像是彻底坏了,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都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会以为谢希暮是只兔子。 不过…… 谢希暮得意的笑容落入他眼底,不自觉地,他嘴角跟着牵了牵。 狐狸也很好。 第185章 康王招供 紫宸殿内,阒然无声,张贵妃端正跪坐在男人身后,近日赵启一直在为康王的事情犯愁。 说到底,康王是张家人,以至于张贵妃这些时日都谨小慎微着。 尽管她陪了赵启这些年,相继给他诞下公主、皇子,但她心里清楚,赵启心里最在乎的始终是皇位。 尤其是在赵启的身子每况愈下,他的皇位一旦出现动摇,便会采取一些措施制衡。 康王谋反,绝对不可能是一时冲动,若说他背后无人指点,张贵妃自己都不信。 可偏偏康王沾了个张姓。 外界最有可能怀疑的,就是他们张家。 “官家,提点刑狱公事来了。”内侍进殿禀报。 赵启嗯了声,“让龚瑾进来。” 龚瑾是提点刑狱司最高长官,当年也是赵启亲自点进提点刑狱司的,正是因为如此,赵启才没将康王放在大理寺或者刑部这两个地方。 他信任龚瑾。 就像是前些日子亲自点了诸葛潜北上援河间府,或许是先前几个儿子年幼,他从未考虑过皇位的问题,直到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了,他才想要多抓紧几个有能力的心腹。 只是不清楚,这样会不会太晚。 “微臣拜见官家、贵妃。” 龚瑾跪下行礼。 “起来吧。”赵启勉强笑了下,只是近日身子骨又差了,脸色发灰白,“今日怎么过来了?” 龚瑾垂首,“康王招了。” 赵启坐姿一顿,“他说了什么?” 龚瑾垂下去的脸缓缓抬起来,又在触及张贵妃的视线后,犹豫了一瞬。 赵启明白了什么,“你直说。” “康王招供,是贵妃娘娘和张家指使他。”龚瑾平声道。 “胡说八道!” 赵启身后的女人不敢置信呵斥出声,又察觉男子身形动了动,连忙绕到殿前,跪下来,“臣妾服侍官家这些年,从未生过二心,张家亦是忠心耿耿,有好几次,康王都暗示臣妾提拔分支一族,臣妾都未曾允诺。” 康王前些年讨好张贵妃的事情,赵启也是清楚的,故而面色只是僵硬了须臾,又重新开口:“康王可说了理由?” 龚瑾:“康王说,先皇后去世已久,后位空悬多年,官家迟迟不立贵妃为后, 张家心生不满,这才指使康王将萧国舅父子除掉,康王的目的不在夺位,而是趁着在兖州杀了萧将军和国舅爷。” 殿上传来砰的一道沉响。 提及萧栀,赵启面色难看,砸在桌子上的手微微发抖。 张贵妃磕头道:“官家您该知道的,臣妾服侍您这些年,从未对后位产生过幻想,更没生出顶替皇后娘娘之心,这分明是康王记恨臣妾当年推拒他扶持分支一族,这才污蔑臣妾。” “……” 张贵妃心里清楚,其实赵启未必对萧栀有多少感情,外人说帝后情深,这对赵启本也只有好名声,他不会放过树立好形象的机会。 赵启真正在乎的,是谁对皇权动了贪念。 “官家,丞相到了。”内侍通报。 赵启挥手,内侍很快领着谢识琅进殿。 张贵妃跪在殿内,只听脚步声又稳又快,衣袍干净整洁,男人面色也是如常的淡然。 “官家。” 满朝文武,不用给赵启下跪的,怕是也只有谢识琅了。 第186章 江南小院来客 “十郎,你生辰刚过去没多久,怎么今日进宫了?” 谢识琅颔首,“多谢官家关心,微臣听说康王招了,这才进宫来。” “康王说,背后指使他的人是贵妃。”赵启眸底微动,“十郎,你如何想的?” 谢识琅眼波平静,“臣以为,此事不太可能。” 张贵妃眉头跟着一颤,任何时候,她都希望谢识琅能及时赶到,偏偏是这个节骨眼。 外界都在传扬谢识琅同张家走得近,康王才承认是张家指使他谋反,谢识琅就入宫了,还帮张家说话,难免会让赵启疑心张家是否真的拉拢了谢识琅。 “何以见得?”赵启又问。 谢识琅缓慢道:“若是臣没记错,康王这些年甚少入京,同贵妃亦或是张家的往来极少, 更何况如今四公主和五皇子都是极其好学懂事的,贵妃又身居高位,何须费尽心思打一场没可能赢的仗。” 赵启明白谢识琅话里的意思。 康王手里的人不多,就算是想要谋反,也没有那个本事。 可偏偏,谢识琅又提及了赵玥。 “……” 赵启眼神悄然变了一变,“十郎言之有理,可虽然朕相信贵妃和张家,却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十郎,从今日起,谢家的课先暂且停了,五皇子留在皇子府内看书,先避开风头一阵。” 张贵妃听了这话心觉不妙。 让赵玥留在皇子府内,恐怕是赵启疑心赵玥同谢识琅会有牵扯。 “还有一事。”赵启又道:“南边洪涝严重,朕记得昇儿似乎对治洪很有一套自己的见解。” 张贵妃袖底的手越攥越紧。 赵启疑心张家,便要开始制衡,他怕是要将赵昇放出来了。 “的确。”谢识琅听懂了男人言外之意,只得接话:“臣以为以三皇子的才干,或许能够治理南边灾情。” “你所言有道理。”赵启顺着话对内侍吩咐:“等会儿去一趟三皇子府,将三皇子带过来见朕。” 紫宸殿内气氛诡异,而江南小院这边亦接了新客。 主屋内,用过午饭后,谢希暮正喝药,没想到晓真快步进来,“夫人。” 谢希暮瞧晓真模样有些不同寻常,询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晓真轻声:“府上来客了。” 府上来客? 谢希暮闻言表情愣了一愣。 她现在所处的是谢识琅给她安置的江南小院。 就连谢端远和谢乐芙都不知道这宅子,怎么还会有客人来? “谁来了?” 晓真往后一瞧,面上带了些笑容。 只听那男音自带傲气,吊儿郎当的,从台阶之外便响起了。 “怎么?不知道我是谁?” 谢希暮一怔,只瞧那张熟悉的俊容出现在她眼前,带着促狭的似笑非笑,直勾勾盯着榻上的她。 “这才多久不见,就不记得哥哥我了?” 来者一袭凌厉玄袍,赤金腰封束腰,神情一如往日混不吝,抱着手,精神气同那日她在帐子里见到的虚弱昏迷不同,挑着眉头,兴致勃勃,“谢识琅给你置办了这么好的宅子,要是他知道我来了,会不会气个半死?” 第187章 陌生的气息,他不喜欢 这厢赵启宣告让内侍去将赵昇放出来,思忖稍许,又缓缓对谢识琅道:“十郎,昇儿这孩子记仇,若是只让内侍去请,朕还真怕他会怪罪朕。” 殿下跪得腿都麻木了的张贵妃心跟着一紧,将赵昇关进皇子府的始作俑者就是谢识琅。 她是真没想到赵启先前那般疼爱谢识琅,如今却给谢识琅下脸子,竟让谢识琅去请赵昇出府。 “……” 殿中沉寂了半晌,龚瑾并未离殿,余光悄然落在殿中青年身上,瞧对方神态自若,“这是自然,正好臣现下无事,不如就由臣送三皇子回宫。” “……” 赵启停顿了许久。 “罢了,昇儿终归是犯了错被关起来的,如何好叫你去。” 皇帝敛眸,终究是转变了心意,“龚瑾,还是由你去带三皇子回来吧。” 龚瑾忙作揖,“是。” 张贵妃胸口这口气才将将卸下。 赵启终归是疼爱谢识琅的。 紫宸殿内聊了许久,当着宫婢和臣子的面,张贵妃一直跪在殿内,女人荣宠后宫,却仍能保持不衰,便是因为能忍,待殿上男人想了起来,才启声:“贵妃,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吧。” 贵妃宫中的婢女见状要上前搀扶,没想到张贵妃却推开了她,姿态谦卑,从地上爬起来,朝赵启福身,“臣妾与官家同心同德,感激官家相信臣妾和张家,也感激官家这些年对臣妾和张家的好。” 作罢,张贵妃又朝着殿上男人跪拜了下去,就算是君臣,都未必有如此恭顺。 张贵妃没拿赵启当丈夫,而是以一种近乎于奴仆的姿态对主人感激涕零。 龚瑾看在眼里,这才明白张贵妃为何在赵启身边这么多年都屹立不倒。 张贵妃当真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清楚自身荣耀都是赵启给的,受宠却不自傲,知进退,这样的人最能激起男人的怜爱。 赵启心里又不是没有张贵妃,她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又为他相继生下了两个孩子,见女人这样可怜跪在他面前,哪有不心软的,故而走下来,扶住了女人。 “好了,你堂堂贵妃,总这么下跪,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张贵妃勉强牵唇,就算在高位上待了许久,可她从未忘记过是赵启给了她一切。 同样,赵启若是想要收回,也是一念之间。 张贵妃还有一双儿女,这便是她最大的桎梏,当然,也是她往上爬的台阶。 “……” 徳寿宫。 自打贵妃从紫宸殿回来,主殿内便无人敢进去伺候,赵柔闻讯赶来,只瞧满地瓷瓶玉盏的碎渣,狼藉离乱。 方才在赵启面前乖顺听从的美妇人,此刻也换了个人一般,攥紧拳头,坐在桌边眉目阴沉,周遭都充斥这凌冽的气息。 赵柔绕过碎渣,忙走到张贵妃面前,担心却又饱含委屈道:“母妃,我听说父皇让我们都不再去谢家上课了,还让阿玥待在皇子府里思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贵妃听到女儿的声音,面色才缓和得多,起身将赵柔抱在怀里,语气发恨:“都是因为康王那个老东西,竟然污蔑咱们张家指使他谋反。” 赵柔知道康王被抓,却没想到他竟然将脏水泼到张家身上,大惊失色,“这…他怎么会诬陷咱们?父皇不相信我们吗?” 张贵妃只得拍拍女儿的肩膀,安抚:“柔儿乖,不着急,康王这人窝囊了半辈子,若说这次是他自己想要起兵谋反,一定不可能,他是受人指点。” 赵柔心里惦记着谢识琅,再联系着赵启不许他们再去谢家的事情,蹙眉,“那怎么办?父皇心里一定怀疑咱们了,若是如此,我要如何才能嫁给谢识琅?” 张贵妃深吸一口气,也是无奈,“张家这些年没有握过实权,各方面都不及萧家,是母妃无能,不过……” 先前张贵妃一直清楚女儿喜欢谢识琅的事情,可她也看得出来,谢识琅待赵柔却是无意的。 不仅是这一点让张贵妃觉得赵柔和谢识琅之间没有可能。 大赵律例严明,驸马不得掌实权。 且不论谢识琅不喜欢赵柔,就算他喜欢,难道会愿意为了赵柔放弃权柄? 故而她费尽心思让张秋实还有她一双儿女进谢家,也是想要拉近同谢家的关系,让赵玥和谢识琅搭上桥。 可如今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赵玥很难有机会同谢识琅联手。 赵柔却是还有机会的。 “你父皇也不一定会阻碍你和丞相的事情,母妃替你想想法子,你别着急。”张贵妃抚了抚赵柔鬓间簪环,柔声宽慰。 萧栀连同嫡公主早死了,她的女儿才是赵家最尊贵的公主。 她不会让赵柔受委屈的。 …… 江南小院主屋内,晓真端茶进来,萧焕正站在床边,打量着谢希暮,“你倒是让我对你刮目相看,居然还豁出性命替谢识琅挡了一剑。” 谢希暮抬眉,“哥哥今日来就是为了来阴阳怪气的?” “还真让你说对了。” 萧焕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听你舅父说你险些死了,过来看看笑话。” “……” 谢希暮翻了个白眼,和这人聊天,惯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身子现在是大好了?怎么查到这地方的?” “你以为我身子骨同你这个小弱鸡一样?我可恢复得快。”萧焕哼了声。 其实真实情况并未有他说的这么轻松,他醒了之后,好些日子不能下床走路,前日才能勉强下床,听说了谢希暮在兖州受伤的事情,今日就来了。 “还有,查到这地方很难吗?” 萧焕扬起下巴,“以金吾卫在京中手眼通天的本领,我想知道什么都是轻而易举,不然你以为我先前是如何替你做了那么多丧良心的事情。” “……” 谢希暮闭上眼睛,“我困了,出去的时候带上门。” 萧焕见状扬唇,将怀里两个油纸包扔在床上。 谢希暮不耐烦睁眼,却发现那俩油纸包,一个是牛乳糕,一个是香酥鸭。 “瘦成这个鬼样子,难看死了。”萧焕没好气起身,“谢识琅也不喂你点好的,我瞧,你为了这人豁出去性命真是不值当。” 谢希暮早就馋这些了,将油纸包抱在手里,语气稍微好了些:“你还打不打算去河间府?” 萧焕是大军主将,此前是他受伤昏迷,才回京城养伤,现下已经大好了,若是回去领兵打仗,或许大赵胜率要大很多。 “不去。” 萧焕懒散动了下脖子,“官家怀疑萧家,那我便如了他的愿,不领兵就是了,再说了,现在诸葛潜过去了,张木华本事也不错,他们在,也不见得比我差。” 的确。 萧国舅和萧焕都是忠心为国的,而赵启却那样猜忌他们,的确是伤人心。 “时辰不早,免得和你家谢识琅撞上,我先走了。” 萧焕回头瞥了眼榻上的谢希暮,语气缓和了点:“我给你拿了药过来,你记得让晓真给你煎。” 谢希暮一愣,只见男子摆了摆手,便大步流星,只给她留下了一个背影。 酉时过,谢识琅径直回了江南小院,穿过亭台楼阁,阿梁跟在身后,低声道:“主子,已经查到那人的身份了,正是太后身边的川红卫军。” 川红卫军,并非皇宫禁卫军,太后母族是萧家,川红卫军是多年前太后还是皇后时,母族进献给太后护其安宁的大军。 太后的人怎么会赶去兖州?还正好保护了谢希暮。 谢识琅记得,太后先前是不大喜欢谢希暮的。 这中间,又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 穿过长廊,就快到主院了,顶端挂着的江南小院牌匾,是谢识琅亲笔题写的,字迹苍劲有力。 江南,是她喜欢的地方。 “主子,可要去问问夫人这件事?”阿梁问。 谢识琅眸底微动,“不必,太后的事情,她多半是不知道的。” 推门入主屋,谢希暮正枕着枕头,半坐在床榻上看书,是一本游记,没什么异常。 但谢识琅敏锐,还是察觉了这与他早间离开时不同寻常的地方。 屋子里的气味变了。 有药香,也有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可除此之外,还多了一股油香和凛冽的气息。 他没闻出那是什么味道,很陌生,他下意识便觉得不喜欢。 第188章 他一颗心都在她那里了 “你回来啦。” 谢希暮注意力从书上移开,笑着看向他,“早就备好晚饭了,就等你回来。” 谢识琅抿直的唇线松动了些,回头让阿梁备饭,走近后,那股凌冽的气息深了些,他才发觉桌边有两个油纸包。 “这是什么?” 谢希暮眨了眨眼,“我有件事同你说。” 正好阿梁和晓真将饭菜端上来,谢识琅让他们摆在床边,方便她在床上吃饭。 “你说。” 谢识琅给她盛了碗粥,摆在她跟前,动作细致。 “就是今日…萧焕来过了。” 谢希暮坦诚道:“他听说我受伤的事情,来看我,你…介不介意?” 谢识琅终于反应过来那股陌生且让他不喜的气息的谁的了。 “……” “夫君?”谢希暮碰了碰他的手,婉声解释:“萧焕就只是来看了我一会儿,没坐多久就走了。” “嗯。” 谢识琅低头喝粥,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仍然体贴地给她夹菜。 “你不生气?”她好奇地打量他。 他表情很淡,“没什么好生气的。” 她弯唇,“为什么不生气?你之前不是很讨厌我和他见面吗?” 谢识琅抬眼扫了下她,“情况不同,这次你没瞒着我,既然是坦坦荡荡的事情,便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哦……” 她莞尔一笑,“我家夫君真大度呢。” 谢识琅夹菜动作一顿,慢条斯理吃完了饭,没开口问别的。 等二人吃完饭,谢希暮还有些想吃水果,晓真和阿梁都下去用饭了,府中暂时没有从外头买下人进来,谢识琅便坐在窗前给她削苹果。 只见俊美无双的男子坐在窗前,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月光和烛火的照耀下更加好看,光是削苹果这样的动作,便极为吸引人。 苹果皮顺畅地从刀尖下滑落,露出光洁饱满的果肉,汁水饱满,削皮的过程中,染上谢识琅白皙的指节上,谢希暮瞧了一眼,便控制不住咽了下唾沫。 “好了嘛?” 他低头认真削苹果,“马上就好。” 将皮削干净,谢识琅坐在床边,将果肉一块块削成合适的大小,递到谢希暮唇边。 “张嘴。” 谢希暮乖乖张嘴,那就要到嘴里的果肉却又被挪走。 “那两个油纸包,也是萧焕拿给你的。”谢识琅忽然抽开手,问起来这件事,她虽有些不满,还是点了点头。 谢识琅用刀尖挑开油纸包,一个是糕点,一个是香酥鸭,都是他平日里不许她吃的东西。 但眼下这两个油纸包,都差不多被用了一半。 他忽而想起方才谢希暮为什么喝粥就喝了小半碗,合着还留了肚子给这些玩意儿。 “……” 他转过来,眼神落在小姑娘脸上,她眨了下眼,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心虚地朝他笑了笑。 “啊。” 她指了指自己半张的嘴,眼神直勾勾落在他手里的果肉,“快点。” 谢识琅将果肉送到她嘴边,瞧小姑娘满意地弯起眉眼,“真甜。” 这话似曾相识,他不免想起昨夜她偷亲他的模样。 也曾说了这句话。 他心跳跟着回忆乱了些,就感觉袖子被人拽了拽,是催促他喂下一口。 “……” 一整个苹果都快喂给她,谢识琅闷了许久,才缓缓说:“谢希暮。” 她早在吃饭的时候就知道谢识琅不高兴了,见他这模样,忍住笑佯装无事,“怎么了?” “你先前利用萧焕,是为了让我嫉妒。”谢识琅瞄了眼她,底气不足:“对吧?” 谢希暮抬眉,昂了声,倒是大大方方,未加遮掩。 他嘴唇动了两下,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许久都没说出口。 她探过去,“怎么了?你不是说不生气萧焕来看我吗?” “……” “我是不生气。” 他换了口气,又显然心情低沉了些,终究是被打败了,诚实道:“就是有点…不高兴。” 谢希暮笑了出声,这模样让谢识琅心情更闷了,不管不顾急急出声:“我现在一颗心都在你那里。” 她愣了下,瞧男子委屈地将最后一块苹果切下来,又送到她嘴边,语气有些试探:“你别再和他走太近了…好不好?” 女子不说话,而是笑眼看着他,谢识琅心里焦灼,免不得又问了一句:“好不好?” 她提唇,看了眼他送过来的苹果,于是张嘴咬住了果肉。 同时,也没放过他沾了汁水的骨节,轻轻舔舐干净,“看你表现。” 谢识琅被她的动作撩拨得一颗心在胸腔里都要撞疯了,呼吸滞顿了好半晌,呆呆地看着她。 “怎么…看我…表现?” 谢希暮朝他勾了勾手指,他便好像着了魔,凑了过来。 便又是那幽兰的气息,隔着柔嫩唇肉,堵住了他的嘴。 他浑身一僵,小姑娘越发过分,撬开他的牙关,同那香滑小舌一起送来的,是方才最后喂进她嘴里的那块果肉。 唇舌交缠,谢识琅脑子都木讷了,只顺从地被她拉入这场混沌中。 半晌后小姑娘退后少许,在他耳垂边吹了口热气,柔音悦耳:“夫君,我甜不甜?” 第189章 等伤好了要办大事 她方才用嘴渡过来的果肉,已经完整落在他嘴里,的确如她所言,清甜可口。 谢识琅眼睑低垂,眸底闪过一抹混杂欲色的黯然,俯身压下去,卷土重来,比方才那个蜻蜓点水的吻来势更猛。 谢希暮被吻得迷离惝恍,如坠五里雾中,此刻她才知道玩大了,他显然是被激怒,两手擒住她的手,高举头顶。 不止是吻,他缓缓转为吮吸,又稍加力道啃咬。 谢希暮胸腔内的气息都被他消耗殆尽,手挣扎了两下,却又无力只能放任。 谢识琅本来身居上位,身体同谢希暮比起来是好得多,起先倒还算自如,可到了后头,也越发无法自拔,险些又重蹈覆辙。 忙克制住,不再继续下去,他只得靠在谢希暮脖颈间,呼出来的气息粗重又滚烫,这模样的确狼狈。 保持这样的状态没多久,他身上都染上了她的清香,再靠近她,他只怕要死了。 迫不得已,谢识琅只能低骂了声,从柜子里拿出寝衣往净室走,叫阿梁抬了些凉水,在净室待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 “……” 等出来,他便听到内室传来一声轻唤,“夫君,你洗好了?” 谢识琅不敢轻易答她的话,更不敢进去,隔着帘子嗯了声。 “那你进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按照前几次上过的当,谢希暮敢跟他说,他都没胆子听,只停在原地,“你要说什么,就这样说。” 女子轻笑了两声:“堂堂谢相,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他顿了下,犹豫再三,还是抬脚进屋,“什么事?” 男子一掀开帘子,就带进来一股生寒的气息,谢希暮半躺在床上,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都感受到了那股冷冽。 “你洗了冷水澡?” 她有些惊讶。 谢识琅不轻不重瞥了眼她,“嗯。” 光是这一眼,谢希暮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有些后悔方才的玩心重,“现在虽然是春日,但洗冷水对身子不好。” “……” 他深吸一口气,“没事。” “下次还是我帮你吧。”谢希暮说这话相当自如。 谢识琅却睁大了眼,没想到没隔多久,居然又听见谢希暮说这种话,这次终于是忍不住问了:“你…知道怎么帮?” 女子又朝他勾了下手指,这回他聪明没有上前,于是她便伸出手,白皙光洁的掌心映入他的眼帘,脑子里飞快闪过了几个旖旎画面…… “你……”他登时面红耳赤。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大婚的时候,伯母给我拿的那小册子?”谢希暮挑眉。 谢识琅当然记得,那是杨氏拿给谢希暮的避火图,当时他还是从谢希暮手里抢过来的,回想着他突然反应过来,“你不是说你没看吗?” 谢希暮眨了眨眼,笑得乖顺。 “谢希暮。”他气笑了,“你瞒着我的事情可不少。” “所以…你要不要我帮你?”她笑。 “这事儿你想都不要想。”谢识琅捏紧拳头,方才被冷水浸泡过的身体恍若又重新躁动起来。 “那要什么时候才可以?”谢希暮上下打量他,“你不憋得慌吗?” 谢识琅喉咙一哽:“反正…反正你伤没好,都不行。” “那你的意思是——” 谢希暮狡黠道:“伤好了之后干什么都行喽。” 谢识琅憋得脸都酡红一片,最后只扔下一句要睡觉了,就跑出了内室。 …… 天色拂晓,旭日初升,江南小院内下人不多,但花花草草却很茂盛,清晨露珠凝结在茎叶上,第一抹日光透过窗隙,照在主屋内饭桌上。 晓真今日见谢希暮早上胃口特别好,笑道:“夫人就该多吃些,这样才好得快。” 谢识琅坐在对面喝粥,他也发觉小姑娘胃口不错,很快就听对方笑道:“对啊,我得多吃点,才好得快。” 嗯。 今日倒是很乖。 谢识琅心里满意,只听谢希暮紧跟其后说道:“等我伤好了,可是要办大事的。” 晓真一愣,不知道谢希暮要办什么大事,就听旁边喝粥的男子被呛住,咳嗽了起来。 “家主,您没事吧?”晓真惊诧。 谢希暮一脸无辜,也跟着关心,“看来夫君也是希望我能快点好,都高兴成这样了。” 第190章 刑狱司大牢 谢识琅哪里是高兴的,偏偏小姑娘不知羞,他的脸色是白了又红,红了又白,阿梁提醒到了该入宫的时候,他才起身离开。 刑狱司同前朝与大理寺合并不同,现居于城西,康王便被关押在刑狱司大牢,狭窄幽暗的牢道极为静谧,里头关押的犯人并不多,且其中犯人所犯之罪行也并未高到由刑部亦或是大理寺关押的地步。 独独康王。 谋反重罪,当是要诛九族的,但又因为康王出身张家,头顶有个张贵妃,连赵柔和赵玥都算是康王亲戚,一同连坐是不可能的。 此事要定罪颇为麻烦,赵启在上朝时交给了谢识琅和御史台处理。 沉稳的脚步声从牢门口响起时,康王坐直了身子,大抵知道会是谁来见他。 “谢相。” 比起那日在兖州城的阴狠狂妄,此刻的康王低眉垂眼的模样就像是一条乖顺的狗。 谢识琅大概知道他这副姿态是何原因。 康王还有个幼女,此事是萧国舅同他说的,康王也是为了女儿才会谋反。 “今日我来,是给你定罪的。” 御史中丞蒋毅跟随在谢识琅身后,紧随上官之后发问:“康王,给你定罪之前,我们还需知道,此事究竟是不是张家指使你的?” 康王无声笑了笑,看向谢识琅,“是不是张家指使的,谢相不清楚吗?” 谢识琅静静地打量他,“你的女儿在何处?” 康王听到自己女儿被提及,脸色一瞬间变了下,又飞快稳定下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谋反是诛九族的重罪,张贵妃和她一双儿女无虞,你女儿却躲不过。” 谢识琅看着对方,“可如此关键的时候,你在南剑州的女儿却不知所踪,她被人带走了。” 康王垂下眼,“我不清楚。” “带走她的人,指使你要咬死张贵妃,是吗?” 谢识琅背着手,长身玉立,牢道本是昏暗无光,可谦谦君子如此俊雅本就不需要光照,自身气度便犹如华光渡身。 康王盯着这个年轻人,自知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相信赵昇和北齐人的话,可如今,赵昇带走了他的女儿,只有他咬死是张贵妃指使,他才能让女儿活下来。 这赌局到了如今,他已经是满盘皆输。 他不能再失去女儿了。 “谢相是靠自己的猜忌,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的吗?”康王只是笑笑。 其实事到如今,就算是康王承认此事与张贵妃无关,赵启仍然不会信服,可同样的,就算他咬死是张贵妃,赵启也不会惩处。 所以康王说什么,都不重要了,现在只要过了明面上的功夫,定了罪,就算是交代。 “就问到这儿吧。”谢识琅知道康王不会说,转身对蒋毅交代:“罪名得去向刑部和大理寺一同定论。” 蒋毅颔首,知道上官是要按照规矩办事。 “谢相,你家夫人还好吗?”康王忽然发问。 谢识琅眸底闪过一抹寒光,平声:“还好,内子命大,并未死在康王手上。” “战争残酷,我也无意伤害任何人,可我只能那么做,才能让我在乎的人过得好些。” 康王直起身子,朝谢识琅跪下去,重重磕了一下头,“让谢相和夫人受扰,是小人之过错。” 谢识琅捏紧了的拳头松懈开,冷声:“康王是有什么事要找我?” “还请谢相开恩,在小人死之前,将小人的盔甲还给小人。” 那盔甲上面有康王女儿绣的花样,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死,但若是有可能,他很想抱着那衣裳死去。 “若你伤的人是我,或许我会给你开恩。” 谢识琅语气淡漠,睨着跪下那人,终究没有留情,“可内子于我不同,康王可以试想,若是你女儿被我所伤,你会不会原谅我。” 康王蓦然抬起头,脸色煞白,只瞧青年随蒋毅越走越远。 走过牢道,上完最后一节阶梯,蒋毅正准备关心一下谢希暮,没想到迎面碰上了二人。 第191章 被赵柔带走了? “谢相,好久不见。”来者语调抬高,早不是往日对谢识琅恭恭敬敬的姿态,身后跟着的是提点刑狱公事龚瑾。 谢识琅略颔首,“三皇子。” 赵昇提唇,上下打量谢识琅,“听说谢夫人在兖州受到刺杀,不知如何了?” 比起康王提及,谢识琅更讨厌此刻赵昇的语气,带着一股轻蔑之意。 “内子正在修养。”谢识琅淡声道。 赵昇笑了,“那就好,听说这次,还是谢相为本殿开口,让父皇放本殿出来去南下治水,本殿还真是要谢过谢相,正好尊夫人受伤,不若哪日本殿带着太医去瞧瞧。” 方才还一脸淡漠的青年掀开眼皮子,眸底是毫不掩饰的不喜,“三皇子,内子病了,已经请了大夫瞧过,要静养,就不劳烦三皇子登门了。” 赵昇抬眉,早知道谢识琅会这么说,又拍了拍谢识琅的肩膀,“谢相,良禽择木而栖,你可明白这个道理。” 谢识琅不动声色,“良禽择木而栖,而朝臣效命于天子,皇子恭顺于皇帝,乃是为人之本分,为臣子之本分,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 赵昇抿直了唇,心里倒佩服谢识琅的能言善辩,就算到了此时,这人也只声称效命于赵启,甚至还要拐弯抹角骂他不是东西。 棋高一着,真是让他不爽。 “龚大人。” 赵昇转头看向龚瑾,“本殿自去见见康王,你送谢相吧。” 龚瑾作揖,“是。” 三人一同走出刑狱司,龚瑾看了眼蒋毅,随即脚步加快,贴近谢识琅,低声道:“官家让下官一同跟随三皇子南下治水。” 蒋毅余光微动,看上官一言不发,启声:“三皇子近来不大安分,你要盯紧了。” 龚瑾颔首,“上官放心,三皇子那边我一定时时刻刻盯紧,若有什么事情,会写信回来。” 谢识琅听到这才应声。 龚瑾同蒋毅一样,都是谢识琅的人,只是外人不知。 出了刑狱司,龚瑾止步,目送上官离开,蒋毅也在路口拐角同谢识琅分开,谢家马车停在巷子口。 谢识琅正要上车,角落里藏着的倩影才动了两下,落入他的视线内。 “四公主?” 谢识琅蹙眉,看着向他靠近的女子。 赵柔将斗篷揭开,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殷切地望着谢识琅,“相爷,自打兖州一别,你我许久不曾见过了。” 这话说得好没规矩,阿梁在马车边上听着,心里只骂赵柔也是够不要脸。 谢识琅一个有家室的人,她没名没份,还说这些暧昧不明的话来打乱人视线。 “殿下有事?”谢识琅面上亦是不喜,偏偏赵柔没瞧见。 “我……” 赵柔攥紧袖子,“我听说父皇不让我们去谢家上课了,也听说…你在殿中为母妃和张家说话…我想来跟你说一声谢谢。” 这话由赵柔来说也是很奇怪。 谢识琅倒也不算是为张家说话,不过是形势所迫,他必须要众人以为他有意站在张家那边,包括误导赵启的视线。 “殿下还有什么事吗?臣很忙。”谢识琅没什么耐心面对赵柔。 赵柔急得不行,忙道:“我…就是想见见你,你去了兖州之后,咱们再没有见过了…我想你想得紧。” 阿梁闻言,整个人顿时不好了。 这什么姑娘才会对一个有妇之夫说出这样的话? 江南小院内。 今日崔皓携杨氏从清河赶来,是因为听说了谢希暮受伤的事情,特意来看看她。 谢识琅不在,谢希暮又待在屋子里,实在是不好招待二老,便催促晓真去打听谢识琅回来没有。 晓真高高兴兴出门,回来时脸色却不太好看,等二老出院逛园子,才小心翼翼对谢希暮道:“夫人,咱们家主本来办完差事就要回来了,却在刑狱司门口被四公主给拦下来了。” 谢希暮闻言笑容一滞,“赵柔?她将谢识琅带走了?” 第192章 笑里藏刀 刑狱司巷外,天灰蒙蒙的,乌云密布,瞧势头像是要下雨,巷外路过的百姓脚步匆匆,担心晾晒在院子里的衣裳会被打湿,摊贩亦是如此,早早就收了摊。 一时之间,周遭只听到嘈杂的交谈声还有轱辘滚动的响动。 “新鲜出炉的栗子糕,这位姑娘,要买些不?” 一个卖栗子糕的小摊贩正好路过巷子,瞧男子模样是个不好说话的,于是转而向那姑娘做起今日最后一笔买卖。 赵柔听到这些闹哄哄的动静,不禁皱起了眉,又被那小摊贩缠住. 虽然赵启对几个皇子公主的教导是爱民如子,可她却是极不喜欢这些低贱的平民。 “不必了。” 谢识琅还在此处,赵柔不希望将自己厌烦的一面暴露出来,于是偏开头,冷漠地对待那小摊贩。 小摊贩是个七旬老人,本想着趁收摊前最后做一单生意,好回家给小孙儿买点糖吃吃,见赵柔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于是讪讪挠了下后脑勺,准备离开。 “等等。” 一旁的男子忽然叫住了老人家。 “你这栗子糕,甜不甜?” 谢识琅出声,也是赵柔没想到的,一时有些懊恼方才对老人家的傲慢。 “甜,可甜了。”老人转过来,笑得亲切,“我家那小孙孙,最喜欢吃栗子糕,郎君家中可有孩子?小娃娃最喜欢吃栗子糕了。” 孩子? 他家中还真有一个。 谢识琅想到了他家小姑娘,她惯来是喜欢吃甜的,先前为了保持体型纤瘦才会不碰甜食,不过…近来她嘴馋得很,若是不给她解解馋,兴许下次又会收了萧焕的东西。 “你剩下的全给我吧。”谢识琅不自觉牵起唇,回头让阿梁给钱。 老人家忙连声道谢,将剩余的栗子糕一并打包给阿梁。 赵柔见状,忙笑道:“相爷也喜欢吃这些呢?下次不如我让膳房也……” “殿下。” 谢识琅方才眼神还是被柔色包裹着,听到赵柔的声音,一瞬间便淡了下来。 “为上能自爱,群属必畏钳。” 赵柔面上的笑容顿了下,“什么?” 谢识琅的视线始终未曾落在赵柔身上,“殿下身份尊贵,更应该明白何为自爱,为天下女子做出表率,才不荒废贵妃和官家对殿下的心血。” “……” 赵柔面色一白,没想到谢识琅会说她不自爱,因为见着他而喜不自胜的一颗心顿时降落谷底。 “主子。” 阿梁送走卖栗子糕的老人,走到谢识琅跟前,“老族长让人传信,说谢朝小公子到京城了,问您今日什么时候回去。” 谢识琅嗯了声,“这就回去。” 赵柔攥紧了袖子,眼眶一红,“相爷……” “殿下,臣家务缠身,就不作陪了。”谢识琅颔首,同阿梁一块走向谢家马车的方向。 “……” 女子的背影越来越远,阿梁这才松了口气,只听马车内的男子出声:“去江南小院。” 阿梁诧异,对里头询问:“主子,方才不是说了回本家吗?” “没听出我方才是说假话?” 谢识琅的语气不悦,本来遇上赵柔心情就不大好,阿梁又是个反应慢的,更惹他心烦。 “可是……” 阿梁知道自家主子赶着回去看夫人,“主子,谢朝小公子本来就是来府上来念书的, 现在府上又没有开设学堂了,他们千里迢迢过来,您还不露个面,是不是不太好?” “他一个小辈,需得我去作陪?”谢识琅反问。 阿梁哪里敢说这话,只是吴管家让人传话过来,他也听得出来老族长是需要谢识琅给个台阶,祖孙俩的争执尚未说开,老人家这是主动讨好。 “您和夫人在江南小院住了好几日了,贺姑娘期间还去找过老族长,想来老族长也是后悔,才会拐着弯子请您回去。” 马车内的人声顿了下,“你等会儿去递个话,说我在刑狱司有政务缠身,夫人身子不好,我得在江南小院陪着她,这几日先不回去。” 谢识琅的话说得已经很明白,阿梁便应声说好,又问道:“若是老族长问起江南小院的位置,那属下要说吗?” 车内只传来一道极轻的嗯。 阿梁得到答复后心安了不少,至少自家主子还是顾念着谢家的。 谢识琅到江南小院时已经快到酉时,正担心小姑娘有没有等他吃饭,便听见主屋内一阵说笑声传来。 他脚步一顿,见屋门被推开,晓真正端着茶盏出来,有些惊讶,“家主,您回来了。” 谢识琅微微颔首,“屋子里是……” 小厨房的人将菜肴一碟碟端进主屋,晓真回头看了眼,“崔家家主和杨夫人听闻了夫人受伤的事情,从清河赶了过来。” 谢识琅愣了下,“怎么不早些通报我回来?” 晓真瞅了眼他,“这…家主您不还忙着嘛。” 谢识琅可没听出晓真言外之意,忙进屋子,崔氏夫妇见他来了,忙打招呼。 谢识琅也作揖见过,随即瞧了眼床上坐着的谢希暮。 屋子里头摆了一张饭桌,上头琳琅摆了许多菜肴,还冒着热气,只不过几人都没动筷子,看样子是在等他。 “今日公务繁忙,未曾早些回来,实在是十郎之过。” 谢识琅亲自给崔皓还有杨夫人倒了茶水,以茶代酒,算是赔罪。 崔皓和杨氏哪里又能真怪谢识琅,他们来时也未曾事先告知,连谢希暮都是匆匆忙忙招待,他们只摆手说自家人不见外。 “夫君在外头忙碌了一整日,多吃些,好好补补。” 谢希暮夹了一筷子东安鸡放在谢识琅碗里。 女子虽然是言笑宴宴,但谢识琅却总觉得这笑里有些不对劲。 竟给了他几分笑里藏刀的错觉。 第193章 十郎身子不行?! 谢识琅提筷子尝了一口东安鸡,舌尖顿时酸得发麻,东安鸡也跟着重新掉进碗里。 “怎么了夫君?不好吃吗?”谢希暮不解。 谢识琅蹙眉,“有些酸。” 她抬眉,“小厨房的人也是临时挑进来的,比不得朝暮院的厨子,看来还得挑些手艺好的人进来。” 这哪里是手艺好不好的问题。 谢识琅差点以为厨子将一壶醋全都倒进菜里了。 “那夫君再尝尝这糖醋小排。”谢希暮又夹了一块排骨给他。 谢识琅心里倒也没设防,只是没想到这糖醋小排比第一道菜还要更酸,眉心皱得更紧,连牙都软了。 “还是酸吗?许是这小厨房里有江浙一带的人,爱放醋。” 谢希暮见状倒了杯茶给谢识琅,“夫君喝点茶。” 将茶递给男子,她转头对晓真道:“将这两道菜撤了,下回同小厨房的人说,手脚注意点,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 要认清自己的位置,连自己的本分都守不好,当心我是要将他们赶走的。” 谢希暮倒是鲜少对下人说这种重话,杨氏听了也从中斡旋,说了几句好话,晓真才将菜撤走。 谢识琅的心却不在吃饭上了,他怎么总觉得谢希暮那话意有所指? 崔皓虽然前几个月便回了清河郡,但多少也听说朝堂近来不太平,又不好当着杨氏和谢希暮的面问这些,只好等饭后拉着谢识琅去书房研讨。 杨氏则陪着谢希暮在屋子里聊天,后又帮着晓真给谢希暮上药,瞧见她的伤口后,心疼得又生生掉了几滴泪珠子。 谢希暮好一阵安慰,才将杨氏的情绪给安抚好。 杨氏好些时日没同谢希暮见面,一见面就掉眼泪,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便将话题扯开,将从清河带过来的伤药一一给晓真介绍过,叮嘱晓真给谢希暮上药。 晓真本来就是个暗卫,精力本该花费在武功上。 可这些时日,先是谢识琅请来的大夫开药,继而是赵宗炀带的药,又有萧焕。 她一个脑袋两个大,又不好辜负杨氏的心意,忙点头费力记着。 “还有一件事,我得问问你。” 杨氏将药给晓真,吩咐她下去煎药,屋子里只剩下谢希暮和杨氏。 妇人走到床边询问她:“希儿,你们夫妇成婚也大半年了,怎么还没有要孩子?” 谢希暮实在没想到杨氏会过问这件事,总归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不太着急,而且我现在还伤着。” “你的伤又不是一直都有的。” 杨氏是将谢希暮当亲生女儿的,握住她的手,关切道:“这生育对于女儿家来说是大事,你跟伯母直言,是不是十郎身子不行?” “?” 谢希暮实在没想到杨氏的想得这么偏,“啊?” “我就知道。” 杨氏胸有成竹,拍了拍谢希暮的手,“我这些时日在清河郡就总想着这件事,你的身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十郎他身居高位,就算身子有什么毛病,怕是也不好意思去看大夫。” 说着,杨氏从带来的箱子里又取出一些药包来,朝谢希暮神秘道:“这个…对调理男人身子有用, 虽然这些年,我和你伯父始终没孩子,但这方子清河郡不少人吃了都有用,你们也试试。” 谢希暮睁大了眼,嘴唇动了两下,不知道该怎么跟杨氏解释,谢识琅的身体确实没什么毛病。 不过话要说出口,她又有些没底气。 毕竟没试过怎么样,她也不好说到底有没有毛病。 要不还是先留着? 等日后要是有问题,还能派上用场? 谢希暮一瞬间脑子里过了无数想法,落在杨氏眼里便是板上钉钉。 “希儿你也别觉得此事烦忧。” 谢识琅抵达屋门前时,听到的便是杨氏一段话。 “十郎他还年轻,身子骨要是有什么问题,调理调理也是能行的,孩子的事情不着急。” “你啊,平日里也别瞧不起他,男人最要面子了, 他对你也好,调理身子这件事,你们夫妇俩就当是一道槛,携手肯定能迈得过去。” “……” 谢识琅面上的神情顿时僵住。 调理身子?孩子? 男人要面子? 携手迈过槛?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回忆了一番,方才在饭桌上的表现,究竟是哪一点透露出来他身子不行的? 关键是杨氏说了这么一大堆,里头那位正主是半句都没吱声。 谢识琅不禁怀疑起自己在谢希暮面前营造的形象。 只听屋门吱呀一声,从外被推开。 杨氏方才还喋喋不休,瞧见谢识琅后顿时尴尬起来,也不知道方才她的话被听见了多少。 “十郎,你回来了。” 第194章 彻夜钻研 谢识琅艰难地点了两下头,“伯父累了,先回院子休息。” 杨氏讪笑了一阵,继而道:“时候不早了,我也就先回去休息了。” 妇人临走过谢识琅的身边,忽然又觉得自己身为长辈,不应该避讳这种事,到底还是要给小辈立个榜样。 于是杨氏拍了拍谢识琅的肩,任重而道远说:“十郎,孩子的事情不着急,伯母相信你的,只要坚持治疗,一定会好起来的。” 床上躺着的谢希暮也愣了,只见谢识琅的表情犹如被雷劈过一般,目瞪口僵。 等妇人走了,僵持在原地的男子还半晌没回过神。 “那个……” 谢希暮忍俊不禁,好心解释:“方才我可没乱说,是伯母自己瞎想。” 良久,谢识琅的表情才恢复过来,只是面上也没有悦色,胡乱嗯了声。 “那……” 谢希暮忍着笑,“要不让晓真给你煎一服药试试?” “?” 谢识琅脸上出现的表情先是困惑,在瞧见桌上摆的药材时,顿时明白谢希暮在说什么,登时冷了脸,“谢希暮,我行不行,你不清楚是吗?” 小姑娘耸了耸肩,颇为无奈,“夫君,毕竟人家也没有亲身经历过,确实不知道行不行啊。” 谢识琅气得胸腔起伏颇大,偏偏谢希暮受了伤,他还不能对她做什么,好证明一下自己真的还行。 “你……” 气得他险些将怀里的栗子糕给扔了,他好心给她带好吃的,她还这样…侮辱他。 “这是什么?栗子糕啊?” 那包栗子糕被男子没好气扔在床边,谢希暮拆开纸包瞧了眼,没有露出高兴的模样,反而还怪声怪气道:“是旁人送给你的,还是你自己买的?” “这东西谁能送给我?” 谢识琅从今日一进门就觉得谢希暮的情绪不对劲了,打量着她。 “噢,我以为四公主今日是特意为了给你送栗子糕才来找你的。” 谢识琅没想到谢希暮知道赵柔来找他的事,先是一愣,后知后觉,饭桌上那酸得掉牙的饭菜,还有谢希暮古怪的态度是因为什么了。 明明方才心里还有气,此刻却又全消,他似笑非笑看着谢希暮,心里实在是觉得难得。 “原来是为着四公主,才这样对你夫君我。” “我不懂夫君什么意思。” 谢希暮装不明白,没好气瞥了眼他,“四公主许久不见你,想来是十分思念你了,找你说说话,解相思之苦,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嘴上说理解,那表情分明就写着她很不满意。 谢识琅抿直的唇线忍不住上牵,语气里藏了几分愉悦:“你这么说话,便是要冤枉我了, 今日我统共和她没说两句话,就给你买了栗子糕赶着回来,你心里还这样想我。” “听夫君的语气,像是遗憾没有跟四公主多说几句话呢。”谢希暮微笑,“下回倒也不必赶着回来给我买栗子糕,多和公主聊聊天比较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男子骤然有些不高兴。 她哼了声:“怎么不好?” 谢识琅皱紧眉头,一字一顿,很是认真,“因为我只想见你,也只想跟你说话。” 她顿了下,扫了眼男子的表情,心里积攒的不悦才一点点消散,忍不住嘀咕:“就知道说这些话来哄我。” “嗯。” 谢识琅倒是坦坦荡荡,“我只哄你。” “……” 他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谢希暮再阴阳怪气也是不懂事,何况她心里也清楚谢识琅不喜欢赵柔,便催促着他去沐浴,好早些休息。 等谢识琅从净室里出来,见内室里没有动静,起初还稀奇,小姑娘没缠着他要亲亲,也没有言语调戏。 他心里还有些小失落。 拖鞋准备上床,刚掀开被子,他就瞧见被摆得齐齐整整,一整床的书册。 第一眼瞧上去,还真是壮观。 “?” 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书,但他知道这都是谢希暮的手笔,正好奇为什么这些书封面都没有写字,他只好一本本翻开解惑。 可越翻,他的脸色便越来越涨红。 他床上至少有上百本书。 每一本。 每一本! 竟然都是避火图!! 他就知道谢希暮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他将这些书册抱在怀里,冲进内室准备质问,没想到小姑娘闻声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明艳娇媚的小脸充满了无辜,“怎么了夫君?” 谢识琅颤抖着手,将避火图扔在床上,“这是什么?” “明知故问。”谢希暮朝他俏皮眨了下眼。 本来他就隐忍了许久,谢希暮竟然还这样撩拨他,气得他抬高嗓门:“谢希暮!” “夫君气什么?” 小姑娘沉吟了声,尾音拖长,多了几分媚意:“噢,还是说,夫君想要同我彻夜钻研钻研?” 第195章 男人对这种事都是无师自通 谢识琅面红耳赤,“胡说些什么,你…伤还未好,最好不要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噗——” 谢希暮笑得肚子都疼了,她就知道逗这人会是这种反应。 谢识琅就是这样一个性子,你同他说什么他都认真,当然,这也是她觉得他可爱的一点。 “夫君,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分明男子年纪轻轻,可有时板起脸来真像个年逾花甲的老头。 “我同你开个玩笑罢了。” 谢希暮直起身子,戳了戳他的胸口,“你放心,在我伤口未愈的时候,我是不会动你的,别害怕。” “……”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总觉得这话怪里怪气的,二人之间的角色关系怎么颠倒成这样了? “那你将那些东西放我床上做什么?”他气闷道。 她眨了眨眼,“只是让你提前学习一下罢了,十郎不是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吗? 我给你提供了这么多方法,你学会了,到时候也不必临阵磨枪了。” “你……” 谢识琅很想说小姑娘不知羞,但话到嘴边,又不服输地牵起唇,朝她冷笑:“谁说我需要临阵磨枪,夫人恐怕不知,这种事情对男人来说都是无师自通。” 谢希暮一愣,只见男子将床上那些书本都装进了杨氏带来的空箱子里,不知从哪寻到了一把铜锁,将东西锁好后,让阿梁搬去了库房。 钥匙也不知道被这人塞到了哪里。 这场闹剧便这样匆匆结束。 谢希暮本还想多拿诸如此类的事情逗逗谢识琅,可不等她出马,谢识琅很快就忙碌了起来。 康王的供词已经相当完整,他始终咬死是张家逼他造反,赵启多为不相信的。 张家指使康王的动机在赵启心中始终立不住,且赵启心中,张贵妃和张家这些年安安分分,张贵妃的父亲张锋不是重臣,却也为了朝廷做了不少事。 赵启最终做出的决定只能是尽早处理掉康王。 先前御史台同刑部有过交接,不过此事赵启交给了谢识琅,那最关键的决策始终需要谢识琅来做。 一连十余天,谢识琅都同御史台连同刑部、大理寺商定罪名,终于将康王送上了断头台。 行刑那日,谢识琅没有去刑场,只听说康王最后死之前喊了几声幼女的名字。 从此,张家分支一族就此没落。 而赵昇也早在几天前就连同户部一块将赈灾钱粮南下。 * 自打菀娘离开一品居后,晓真便在外挑了个新任掌柜来主理一品居。 那掌柜姓钟,店里人都称他一声老钟,这日趁着谢希暮恢复了许多,晓真特意带老钟来江南小院见过。 经过大半个月的休息,谢希暮伤口结痂,已经能正常走路了,只是步速需得比寻常人慢些,晓真领着老钟等在院内。 谢希暮亲自去见的人。 老钟年逾而立,生得忠厚老实的模样。 不过听晓真说,老钟做生意有十多年了,比寻常生意人更加敏锐,经他接手后的一品居,生意不仅没有一落千丈,反而水涨船高。 听说老钟还想出了好几个新点子,一品居近来的回头客越来越多。 谢希暮打量着老钟,中年男人恭恭敬敬站在院子里,主人家没有说话,他也不抬起头。 “钟先生?” 谢希暮微笑,启声道:“听说您做生意是把好手,将我铺子打理得越来越好了。” 老钟这才略略抬眼,虽然他事先了解一品居东家并非寻常人,可被晓真领到这处宅子后,才是真正的大为震撼。 眼前的姑娘不过十八九岁,美貌惊人,通身气宇尊贵逼人,老钟在生意场上盘旋这些年,一眼就能瞧出这姑娘身份不简单。 老钟进府邸前也瞧见了,上头并未挂牌匾,此地大约是处别院。 光是一处别院都如此奢雅不凡,他不敢揣测这姑娘的家世到底有多赫人,恐怕家中是有人在官场上站住脚跟。 “东家谬赞,小的惶恐。” 面对这样尊贵身份的人,老钟只能越发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错,人头都要落地。 “钟先生先前也是做生意的?”谢希暮询问。 晓真搬来了一把宽面椅子,上头垫了金丝软枕,供女子坐下说话。 老钟只瞧了一眼,便匆匆挪开视线,“是,之前做些小本生意。” 晓真笑道:“钟先生倒是自谦,我记得您之前说过,您还出过海做生意。” 谢希暮噢了声。 老钟忙道:“比不得一品居生意尊贵,也就是出海运些绸缎锦布,风里来雨里去,干的是辛苦活儿。” 谢希暮笑了笑,“一品居生意多时也累人,我先前那位管事回老家了,接下来的生意恐怕就得托付给钟先生。” 老钟躬身作揖,“东家放心,我没别的本事,做生意还有些门道,一定尽全力帮东家管好。” 说罢,老钟将怀里的账册递给谢希暮。 “东家,这是近一月以来的账目,还请您过目。” 谢希暮牵唇,将账册都推了回来,温和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钟先生心里有杆秤就好。” 老钟也从未碰见过这样宽和的东家,一时间心里都有些感动,做生意的人最不喜欢被人束缚住手脚,谢希暮如此,也是给了老钟更多的发挥空间。 同老钟碰过面,谢希暮大约也摸清楚此人秉性了,命晓真将人送出去。 晓真瞧着中年男人越走越远,才转身回府。 殊不知邻近的巷子里出来了一个年轻丫鬟,瞧了眼老钟怀里抱着的账册后,走近询问:“先生家可是卖衣裳的?我家夫人到了春日还未量体裁衣,不知您是什么铺子?” 第196章 她是我的妻子 钟先生一听有生意做,生意人的嗅觉顿时灵敏起来,询问:“不知府上大概有多少人需要做衣裳?” 丫鬟想了想:“主子有十多个,下人服制近二百。” 这笔生意倒不小,老钟忙道:“我们家在京城闻名,乃是一品居,衣裳料子都要比别家的好些, 不过价钱方面相对应也高些,不知您府上主母可有预算?” 丫鬟笑:“倒没有预算,主母说过只挑最好的,因着主人家都忙碌,没有时间去店里量体裁衣,最好是由贵店登门做衣。” 老钟闻言心上一喜,“既如此,那等我回去和店里的绣娘商量一下,烦你将府上位置和主家姓氏留下,咱们方便约一下时日。” 丫鬟摆手,“不用这么麻烦,今日我就是出来找铺子的,有空闲随你去铺子里。” 老钟忙说好,领着丫鬟往街上走。 丫鬟回头看了眼那处府邸,不经意聊道:“瞧先生捧了这些账册,是去给东家报账去了吧?” 老钟未曾多想,笑说:“我们东家是个体贴下人的,相信手底下的人,也不像有些疑心重的,总挑错处,不好相处。” 丫鬟闻言笑了笑,倒未曾多言。 …… 晓真前脚刚送老钟出门,府中又很快来了客,谢希暮今日活动够了,本该回床上歇息,晓真又匆匆忙忙通报。 吴管家来了。 谢希暮听到这人来了倒也不惊讶。 她和谢识琅在江南小院一连住了大半个月,先前谢识琅同谢端远争吵,她也是心知肚明。 眼下吴管家来,只怕是要劝他们回去。 “夫人。” 吴管家跟随晓真进了院子,一路瞧院子的规格,不由心惊。 谢识琅平常用度都简朴,而这处别院却像是用金银堆砌而成的,若是老族长知道了,只怕都要骂这人奢靡。 “吴管家,你是如何知道这院子的?”谢希暮坐在院子里,让人给吴管家看茶。 吴管家弯腰接过茶水,颔首道:“先前阿梁告知过。” 看来是谢识琅的意思。 争吵归争吵,谢识琅心里还是有谢家的。 她心领神会,抿唇,“今日吴管家来是怎么了?” 吴管家温和一笑,“夫人,谢朝小公子和允儿姑娘来府上快半月了,家主和您都还未回去看过,今日老族长是想着请您和家主回去吃顿饭。” 这话里话外,还颇有些怨气。 她倒是无意同吴管家为难,直言道:“先前我也劝过夫君,要早些回去看看,不过近来康王的事闹得满城风雨, 官家点夫君来料理此事,这一忙就忙了大半个月,实在是腆颜面对谢朝和允儿。” 吴管家一听这话便知道有希望。 只听女子继续道:“不过如今夫君不在府上,我先让晓真去找他,届时我们再一起回去。” 吴管家面上一喜,“夫人英明。” 也是巧,晓真出府往宫门口的方向走,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恰好撞上了回府的谢识琅。 将事情来龙去脉说过后,谢识琅又打听了谢希暮的意思,得到了肯定答复,这才往江南小院赶。 吴管家这次算是如愿而归,跟随谢识琅夫妇回了谢家。 不说谢希暮,就连谢识琅都大半月没有踏足此地,下人们一见夫妇俩回来了,连忙去谢端远院子里通报。 不过多时,老人家便大摆席面,又请出谢朝和谢允儿一同到了饭厅。 前阵子闹得不愉快的事情,祖孙俩在饭桌上都没有提及。 反倒是谢端远,关心了好一阵谢希暮的身子,约莫是这些时日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饭桌上屡屡给女子夹菜,生怕她吃少了,影响养伤。 谢朝本来是为了秋闱的事情才入京,眼下谢识琅回来了,谢端远也郑重提起来。 谢识琅言明,虽然如今府中静思阁闭阁,但会让郝长安抽空给谢朝讲课,若还是有不懂,可随时问他。 谢端远也高兴了,饭桌上难得多吃了两碗饭,等众人都用过饭后,谢识琅却提出还是要带谢希暮返还江南小院。 谢端远听说年轻人要离开的话,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了,“都回来了,你又何苦去住别院,岂不是让外头人看谢家的笑话?” 谢希暮看了眼身边的男子,对方态度却很坚定。 若非谢乐芙在旁边阻拦着,只怕谢端远又要摔碗发脾气。 “你是谢家的主心骨,搬出去小住,我也只当你是去放松。” 谢端远面上带了肃色,语气也不好:“可你现下都回来了,让旁人怎么看待我们,只怕有心之人都要以为咱们谢家要分家。” 谢识琅神色淡淡,“从祖父,我并无此意。” 谢端远将筷子扔在桌上,“那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心里还在埋怨我?” “……” 谢识琅掀开眼皮子,眸底神绪从容,“希儿现在伤还没好,我想等她伤好了,再搬回来,江南小院风景宜人,她在那儿住能高兴点。” 说着,男子又停顿了下,补充:“至少府中无人能让她受气,影响她养伤。” 此言一出,谢希暮都愣了下,见谢端远脸色难看,这才从中斡旋了几句,带着谢识琅离开。 还未走出谢家门槛,哪知谢朝就追了上来。 也不顾谢希暮还在,谢朝直言道:“二叔可是因为我的关系,才不带着希儿回来。” “……” 谢识琅本来还算平静,可谢朝这话一出,他语气顿时沉了下来:“谢朝,说什么话之前,要考虑清楚自己的身份。” 又转头,对一边的谢希暮道:“你先上车,我就来。” 谢希暮看了眼二人,也不好多滞留,被晓真扶着往外走。 听女子脚步越来越远,谢识琅才缓缓回头,冷睨谢朝,“你也是要秋闱的人了,过些年入朝为官,难道也要像如今这般冒冒失失?” 谢朝嗫嚅了几下,攥紧拳,“二叔是不是还在介怀,我先前给希儿簪子的……” “你喊我一声二叔,她是我的妻子,你不觉得自己乱了身份吗?” 谢识琅垂下眼睑,浑身散发出一阵威压,迫力十足。 谢朝深吸一口气,正想如何开口,可气势已经比谢识琅矮了一头。 “二叔,你是真心喜欢她的吗?” 谢识琅静静地看着比自己年轻许多的谢朝,“你觉得自己是能问这话的身份吗?” 谢朝一哽,“我……” 谢识琅余光内,隐约能瞧见女子掩藏在门后的身影,“谢朝你是个聪明人,在其位谋其政,永远不要生出不可实现的妄念。” 谢朝拳头缓缓松开,他一路来京城想了很多要对谢识琅说的话。 可面对这位持重严苛的二叔,他准备好的那番话是一句都没说出口。 他果然哪里都比不得二叔,就连一句反驳二叔的话,他都无法说出口。 谢希暮在门口听了一阵,正准备悄然离开,没想到耳畔传来一道夹杂不悦的沉声。 “让你回马车上,不是让你在这儿偷听的。” 第197章 夫君怎么这么没有安全感? 被当场抓到现行,谢希暮缩了下脖子,扯开话题:“夫君,我们今日真不留在府中吗?” 谢识琅不冷不淡扫了眼她,“你想留在府中做什么?” 这话语气颇为不善,她抬了下眉,只见男子率先往前走了两步。 “……” 久久没听见身后人跟上,谢识琅回首,只见小姑娘悄悄往府里的方向看。 方才谢朝待过的地方,早已经没了人影。 “还在看什么?” 谢识琅眯起眼,眼神完全将小姑娘牢牢锁住,生冷气息顿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她转过来,手轻轻掩住小腹的位置,“今日活动量多了些,伤口好像有点疼。” 小姑娘眉头都皱在一起,瞧得他心疼,哪里还顾及得上方才她的小动作,弯腰将人打横抱起,步伐稳快,毫无颠簸,将人抱上了马车。 “话说……” 直至帘子掩下来,晓真和阿梁在车前驱车,谢希暮看向一旁稳坐如山的男子,“方才你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我过分?” 谢识琅正想关心她的身子,没想到她反过来说他,胸腔里的郁气都加重了不少,“谢朝年纪比你还要年长些,却还这么不懂事, 难道日后为官,也要如此掂量不清轻重?” 男人的话听起来倒是一副正义凛然的长辈做派,但她听着怎么好像掺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 “你为谢朝着想。” 她抿起唇,“可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方才对他说的话是不是有些太重了?若伤了他自尊,岂不是反其道而行。” 谢识琅眼皮子掀开,视线缓缓落在她脸上,“你倒是为他说话。” 她失笑,“你是他叔叔,我便是他婶婶,咱们做长辈的,对小辈得宽容些吧。” “你都知道你是他长辈。” 谢识琅偏开眼,视线落在窗帘外呼啸而过的树影,语气发沉:“他自己心里却没数,惦记不该惦记的。” “谢十郎。” 谢希暮声音夹杂着一阵刻意压制的笑色,故意问:“我怎么觉得你的重点有些跑偏呢?咱们不是在说该对小辈宽容些吗? 更何况——” “我是你的妻子,我和谢朝是婶侄关系,你不觉得这话稍微有些过了吗?” “过了?” 谢识琅其实也清楚谢朝和谢希暮之间没什么,不过是谢朝对谢希暮一腔喜欢罢了。 可他心里就是不满。 谢朝…也是谢家人,比他年轻,性子也比他鲜活又生气,更讨人喜欢。 若是谢朝足够聪明,假以时日,说不得在朝堂上会赶上他如今的地位。 这样的人,也如他一般这样真挚地喜欢着谢希暮。 光是知道这件事,就已经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就像是被占有欲控制的怪物,不能够容忍任何惦记谢希暮的男人,包括谢家人。 “你不要忘了。” 谢希暮手腕搭上一只手,力道有些蛮横,他那漆黑深邃的瞳仁里倒映出女子怔神的面庞,一阵涟漪泛起,充斥着介怀。 “我们从前也是叔侄,可还不是走到了如今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语气里的质问来得丝毫不讲道理。 偏偏谢希暮不恼,她喜欢瞧他这般在乎她的模样,于是食指轻挑,勾住了他的下巴。 “夫君怎么这么没有安全感?” 谢识琅垂下来的眼睑颤了两下,于是稍微偏开脸,不想在这种严肃的时候同小姑娘生出什么暧昧的行为。 她就是不如他意,勾住他的下巴,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靠近那两片生冷的唇瓣,轻轻啄了下,惹得男子浑身一僵。 即使二人身处马车内,她也没想着就这样停下来。 于是那蜻蜓点水的啄吻,慢慢蔓延向下。 先是下巴,又落到了他的喉结,她还不满足现状,张开唇瓣含住了他的喉结,甚至加了些力道啃咬。 谢识琅覆在她腰后的手收紧力道,因着谢希暮的举动,后背密密麻麻都是细汗,已是谷雨时节,再过不了多久便要入夏。 马车空间狭窄,谢识琅身躯本就高大,因而他身体发出的抖动异常明显,狭小的四方空间内,温度骤然上升。 弥漫开一种粘腻不清的感受。 第198章 林林总总,构成了她爱的他 这让谢识琅有些吃不消,单手攥住车窗边沿,克制住想要生扑上去的举动。 等等。 小姑娘的伤还没痊愈,他必须再等等。 他们来日方才,怎好因着一时情浓而伤着她? 他不忍心这样做。 于是掌心用力,将美人揽到了自己怀里,低头撷住那处柔嫩,只狠狠亲了一口。 “这样……” 谢希暮眼神迷蒙地瞧着他,美人这种堕云雾中的神情落在他眼里就像是致命毒药,“会让你好受些吗?” 他深吸一口气,方才她那生涩勾引他的模样,简直快要了他的命。 哪里还管得上谢朝的事情,他已经自身难保,呼吸粗重了许多。 “主子。” 车外忽然响起阿梁的声音,有些急切,令车内旖旎的气氛缓了下来, “怎么了?”谢识琅的声音夹带着不悦,从车内响起。 阿梁方才也瞧见自家主子对谢朝的态度,此刻他也不愿触主子霉头,只能硬着头皮道:“主子,咱们的车被宫里的人拦下来了。” 谢希暮闻言,心头顿时漏了两拍。 此刻已经入夜,宫内无端怎么会来人拦下他们的马车? “……” 谢识琅将马车帘掀开,只见赵启身边的心腹李延公公,正领着另一辆马车,拦下了谢家马车的去路。 “相爷。” 李延朝男人作揖,不忘也朝谢希暮福身,“夫人。” 谢希暮颔首见过,“李公公。” 先前几次入宫,谢希暮都有碰见过李延,此人素来话不多,从赵启还是皇子时就跟在他身边了。 听说李延其人做事十分踏实,也很了解赵启的心意,故而这些年来他才能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作为宦官之首,受众人敬仰。 “相爷,宫中急召,官家请您即刻入宫。”李延垂首对谢识琅道。 谢希暮瞧了眼身边的男子,他启声发问:“官家可有说什么事情?” 即使这儿没有旁人,李延也始终谨慎行事,“还请相爷入宫,官家和户部一应官员都在宫中等候您。” 户部? 谢希暮顿时品出了几分不对劲来,感受到身边男子关切的视线,她才重新抬起脸来,抿唇一笑,“夫君,你先去吧,我自行回去。” “夫人。”李延也喊住了谢希暮。 她微微一愣,只听李延提醒:“还请夫人回府后,尽快为相爷收拾好行囊,恐怕相爷从宫中出来,便要预备着南下了。” 南下? 若是她没记错,赵昇前阵子才南下去治理洪灾。 难道是出了什么差错? “……” 沉默小片刻,她还是点了头说好。 国家大事,刻不容缓,谢识琅叮嘱阿梁送谢希暮回去后,便随李延回了宫。 等再回江南小院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卯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谢识琅回来时身上沾满了晨露,本想等换完衣物,再让人喊谢希暮起床,没想到他回屋时,小姑娘已经听到动静,率先他一步将门推开。 “你回来了。” 谢希暮同他一样,眼下有两道淡淡的乌青,是一夜未睡的迹象。 “你昨夜回来没有休息?”谢识琅瞧她的模样又生气,又忍不住心疼。 屋子里整理出来两大箱衣物,整整齐齐堆在贵妃榻边,可以瞧得出,谢识琅没回来时,女子坐在贵妃榻上给他叠衣服。 “你去得急,我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李公公的口气,感觉事情挺大的,我如何睡得着。” 她看着他,“官家要你南下?如何又牵扯上户部了?” 男子清楚谢希暮是担心他,心底一软,也不忍瞒她,“是赵昇出事了。” 她早猜到此事会跟赵昇有关,于是点了下头,示意男子继续说。 “赵昇受命治洪,十天前出发南下,运送钱粮赈灾。” 谢识琅眉宇间倒是没有惊色,“昨日急报,赵昇的队伍遇上了刺杀,赈灾钱款全都被劫走了。” 她一愣,也是惊讶,“全劫走了?那赵昇还活着吗?” 谢识琅嗯了声,“赵昇受了点皮外伤,但同行的提点刑狱公事龚瑾受了重伤,现在仍在救治,官家派我即刻南下同赵昇会晤,追回赈灾钱粮。” 赵昇运送赈灾钱粮事关南边受洪涝侵扰的百姓,这是救命的钱粮,他刚被赵启放出来,好不容易指了件要紧差事。 现在赵昇说被劫就被劫了,只怕赵启要大发雷霆。 “是什么盗匪竟然如此猖狂?” 她觉得此事不简单,“连皇子运送的皇粮都敢劫。” 他看了眼她,“近来官家政业上多为发展北边,南边早就有所不满,近年来草寇横行,可能是特意挑了赵昇开刀。” 她摇了摇头,知道谢识琅没同她说实话:“三皇子运送赈灾钱粮的行踪从未对外宣扬过,寻常草寇怕是没有这个本事能摸清其中门道。” 小姑娘惯来是聪明的,他知道瞒不过,只能直言:“赵昇被放出来后,赵玥一直被关押在皇子府里,这是制衡之术,但张贵妃如何会善罢甘休。” 原来是张贵妃的手笔。 谢希暮以前还真是看轻了这个女人,“她胆子竟然这么大,敢这样坑害赵昇。” 转念一想,她又皱眉,“你早猜到张贵妃会对付赵昇了?” 男子没说话,是不置可否。 谢识琅有意扶持赵宗炀上位,先前她也清楚,两个皇子之间兴起的风浪,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可如今不同了,自打上次谢识琅将赵昇和包必的事情捅穿,谢家在这场皇权之争,就再也无法退出。 今而他还要南下,谢希暮只感忧心忡忡。 屋子里半晌都没人说话,小窗半敞,晨间微凉的凌冽寒香飘进来,萦绕在二人之间。 阿梁的脚步声从外传来,“主子,车马都在府外等候,差不多该动身了。” 谢识琅答了声好,转而瞧她这副模样,微乎其微叹了口气。 她顿了下,“你此行,可会有危险?” 夺权之争,自古以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安全,就算他此行不会有事,日后也会有无穷无尽的危险。 “不会。”可他还是这样说,只为宽她的心。 “那好。” 谢希暮伸手搂住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胸膛内,嗅见那一阵熟悉的松香,心底松了些。 她从一开始喜欢上谢识琅,也并不是只因为他对她体贴,所为让她动心。 他的广阔眼界、肝胆过人、以至于对待朝堂和天下的责任心,这些东西加起来,林林总总,才构成了她爱着的人。 “等你回来,我的伤就好了。” 她这次没有吻他,也没有调戏他,而是很认真地说:“等你回来,我们要个孩子吧。” 谢识琅闻言一怔,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件事,这也是她第一次在二人间的关系中下了更深一层的定义。 空气没有长久沉默下去。 谢识琅倾身,将她抱得更紧,直至衣襟上沾满她清甜的气息,他低笑了声,止不住地满心欢喜,“小色鬼。” 收拾完所有行囊,谢希暮送男子出门,只见他利落翻身上马,同身边人说了两句话,便驭马往前走。 然而没走太远,他还是回头看向了她。 日光底下,女子碧裙逶迤,楚楚动人,许是为了让他放心,她朝他笑得眉开眼舒,摆了摆手,眼神里的喜爱勾得他心痒。 再想起小姑娘临别时对他说的那话。 虽然还未出发,但他想,这次办事动作一定要快些了。 * 谢识琅走后第五日,谢希暮又开始替他绣衣裳,她这手不太利索的绣工,逐渐也开始有了模样。 四月二十七,是一品居开店日,每年谢希暮都会在这日将价格往下降三成,以示庆祝,她正想着今日去店里挑选几匹好布给谢识琅做衣裳。 没想到大事先向她扑了过来。 晓真疾奔入院,“夫人不好了,一品居让人给砸了。” 谢希暮正上妆准备去一品居,听到这话,手里的口脂顿时砸在桌上。 “怎么回事?钟先生呢?” 晓真急迫,“钟先生让人打得昏死过去,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第199章 承宣使 阁楼仍是雕梁画栋,丹楹刻桷。 一品居惯来是车马骈阗,而今日,门口堆了看热闹的人,又有来找茬的,乌泱泱一片,将一品居门前围得水泄不通。 “你们一品居还同皇室做生意,自诩是京城第一商铺,我们府上也是听了这名声才会来找你们做衣裳。” 在门口大声嚷嚷的丫鬟便是前些时日在江南小院和老钟搭话那人。 丫鬟没了那日的好脾气,叉着腰,气势汹汹,指着躺在地上,被打得吐血的老钟。 “没想到穿了你们一品居做的衣裳后,府上的女主人一个个都生了烂疮,我们解家也是官宦人家,是相信你们一品居才会找你们买衣裳。” “你们一品居的衣裳料子定价高,你这管事的还说用的是上好的料子,我呸!” “一定是从什么贫瘠之地低价买回来的劣质料子,在这儿滥竽充数,根本就不能穿。” “你胡说八道!” 老钟趴在地上呕血,听到这一句后,气得又重重咳了好几声,心里自责识人不清。 那婢子根本就是蓄意接近,一开始还装得一副真心要买衣裳的模样,老钟想着,一品居的东西好,人家家大业大,若是这次满意,兴许还能做回头客生意。 平常一品居上门量体裁衣还需要收取一定的钱两,可这次,老钟都免了他们的,甚至于在价钱上还打了一些折扣。 没想到,这些人穿了他们精心制作的衣裳后,竟然还倒打一耙,给他们泼脏水。 今日不由分说领着乌泱泱一群人,老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那群人踩在地上打。 后来这婢子一出来就恶意造谣,说他们一品居用的衣料低劣,害得他们府上的人穿了生恶疮。 老钟自然清楚一品居的衣料是极佳的,才会越发气愤。 “你们这是污蔑!” “谁说我们污蔑你。” 人群里走出一个妇人,瞧着年近四十,看穿着打扮便知是官宦内眷,一副威严迫人的模样,领着五六个女子走出来,其中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孩童。 不远处的马车内,钱大嫂瞧着情况危急,转头看向谢希暮,“夫人,我下去看看吧。” “再等等。” 钱大嫂是老钱家的媳妇儿,老钱是个踏实肯干的人,之前除了帮谢希暮给萧家递消息外,还承担了替一品居采买的任务,一品居的衣料也是老钱亲自去扬州挑选的。 钱大嫂随着丈夫一同去的扬州,也是亲眼瞧丈夫同那些商人交流谈生意。 这料子是极好的,如今却被泼了这种脏水,气得钱大嫂胸脯一个劲的起伏。 一品居门外,那夫人领着人上去后,在众人跟前,撩开了那些女子的衣袖,包括那孩子。 手臂上的恶疮红肿不一,有的甚至往外汩汩流出脓水,瞧着吓人。 “这还真的是疮。” 围观的人大多为百姓,有的也是一品居常客,见状议论纷纷。 “可是我之前穿好像没事。” “难不成一品居是好料子和坏料子混卖?” “这疮如此严重,看来那料子真是穿不了。” “一品居不是专供给后宫那些娘娘、大人的吗?这事儿可大了。” 钱大嫂惊呆了,看向一边观察情况的谢希暮,“夫人,这料子可是我家那口子专门挑的好料子,我在边上瞧着的,绝对不会有错的。” “我知道,我也看得出来。” 谢希暮是什么出身,从小被谢识琅用金银捧着长大的,眼力自然敏锐,一品居的料子早在开始卖之前,她就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是上好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今日上门的便是故意来坑害一品居的。 晓真从长街走过来,径直入了车内,向谢希暮禀报。 “夫人,那是承宣使解禄的夫人,几日前在江南小院前拦住了钟先生,说是要做衣裳,钟先生这才让一品居的人给他们上门裁衣。” 承宣使解禄的夫人…… 谢希暮总觉得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又问:“解禄他们家可是有做生意的?” 晓真点头,“不错,解禄夫人的弟弟也是开成衣铺的,先前还模仿咱们一品居做生意,只是后来一直没有起色,那店子都快黄了。” 这就没错了。 谢希暮记得,一品居这些年生意火爆后,多了不少模仿的店家。 其实商场之中,最看重的就是利益,大家见一品居的生意好纷纷模仿,谢希暮当时是没有理睬这件事的,只要认真做生意,客人自然知道谁家好坏。 故而一品居这些年来经久不衰,而模仿一品居的店铺有不少都倒闭了。 谢希暮记得,当时模仿一品居最出名的就是解夫人弟弟,就连店内格局装饰都学着一品居来,甚至价钱比一品居低了两成。 客人们一开始还图新鲜,直到发现那家店的东西质量都奇差后,这才转头重新回了一品居。 故而谢希暮才会在众多模仿一品居的店子中,记下了解夫人弟弟这家店。 “咱们下车吧。” 谢希暮说完,钱大嫂连忙就冲下了车,挤进人群,怒怼那夫人:“你们这是故意给一品居泼脏水,一品居的料子都是精挑细选的,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解夫人站在台阶上,一边让小厮挡住进一品居的客人,一边看向钱大嫂,“你是什么人?” 钱大嫂想起谢希暮的嘱托,挺起胸脯,“我是一品居的老板。” 解夫人上下打量钱大嫂,妇人通身富贵,就是年岁和模样无法同主子吩咐的对上。 “你就是一品居的老板?” 解夫人冷哼了声,倒也没有戳穿,余光瞥向钱大嫂身后的另一个女子。 那女子穿着寻常,戴了一只帷帽,纱帘盖下来,挡住了大半容颜,根本瞧不清她的长相。 解夫人眸底微动,厉声:“我们解家在你们家做了上百套衣裳,现在伤者数不清,你要如何赔偿我们这笔损失?” 谢希暮站在人群中,无声打量着解家带来的这些人。 几乎都是婢子,全都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至于那孩子……她视线落在孩童身上,只见孩子在背后一直掏弄着什么,嘴角还沾了些细屑。 应当是在偷吃什么东西。 钱大嫂怒视那妇人,大骂:“这位夫人,你空口无凭,何来的根据说是我们一品居的衣裳让你府中人生了恶疮?” “再者,一品居卖出去的衣裳那么多,若是真有问题,也肯定不止你这一家有问题,一品居在京城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任何人上门找过麻烦。 还就独您解家一家,怎么着?承宣使的官位做不下去了,想靠讹诈一品居来发笔小财?” 钱大嫂的嘴也是出了名的毒辣,她本是潭州一个村子里出来的,最擅长同人扯皮,老钱和她成婚这些年,从没在嘴上赢过她。 “你竟然敢置喙我家官人?” 解夫人眯起眼,挥手指使小厮将钱大嫂抓住,“来人,给我将这蛮妇抓了,辱骂官员,我瞧你是活腻了。” 只瞧三四个五大三粗的小厮冲上来,钳住钱大嫂的双臂。 钱大嫂又岂是好相与的,因体型宽胖,加之先前在农村长大,力气也比寻常妇人要大些,一脚踹开靠近她的小厮,一边吆喝:“来人啊!官眷要杀人啦!” “来人啊!官眷诬陷不成,竟然动手打人!” 解夫人一瞧就知道这妇人不是个好处理的,当即让人捂住钱大嫂的嘴,然后对丫鬟下命令:“给我狠狠掌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是。”丫鬟领命,趁钱大嫂被人抓住手脚之时,高高扬起手掌。 “住手!” 人群里有人喝止。 只瞧一个身姿窈窕,头戴帷帽的女子走了出来。 解夫人见正主终于愿意站出来了,嘴角微挑,睥睨来者,“你是什么人?和一品居有关系吗?也配插手解家的事。” 第200章 解夫人的目的在她 区区一个解家,若非谢希暮身份特殊,不想暴露一品居和她的关系,她早就以真实身份示人了。 “难道没有关系,就不能阻止你恶意伤人吗?” 谢希暮嗓音清悦,分明是温温柔柔的,又生得弱不禁风,可无形之中总有一种底气在撑着她。 解夫人看着那女子,冷笑了声:“小姑娘,你知不知道,多管闲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谢希暮抿唇,“夫人,做什么事要讲什么规矩,你既然拿不出证据,便是在诬陷一品居, 难道解家这种门楣也会做出构陷旁人的事情?” “这些便是人证,他们便是穿了一品居的衣裳才会生出恶疮。”解夫人寒声指向身边那些婢子。 谢希暮扫了眼那孩童,见他手里藏了个糕饼,小口咀嚼着,见解夫人指过来,连忙放下手里的糕饼。 “夫人口口声声说是一品居制的衣裳害你们府上人生了恶疮,可夫人您自己身上怎么还好好的?”谢希暮反问。 解夫人抬眼,“本夫人的衣裳那么多,与下人如何相同,只是还没有穿一品居的衣裳罢了。” 谢希暮走过去,将倒地的老钟扶起来。 老钟隔近了发现是谢希暮,又瞧她戴着帷帽,应当是不想让大家发现她的身份,所以也未曾多言。 “钟先生是一品居管事,可知道为解家的人做了多少套衣裳?”谢希暮询问。 老钟连忙道:“主人家的差不多做了二十多件,下人是两百件。” “为多少个主子量体裁衣了?”她又问。 老钟记得很清楚,“十一个,除了给这位解夫人做了外,还有二房、三房的夫人、姨娘。” “既然做了这么多件衣裳,就算夫人没穿,想来府上也还有其他主子穿了的, 不如夫人将她们都带过来,由大夫一一检查过,若真是因为一品居的衣裳导致生了恶疮,一品居一定也会负责。” 谢希暮说得有条不紊,眼神落在解夫人越发冷冽的面庞,清声问:“夫人觉得呢?” 解夫人嗤笑:“你以为我解家一个个都是闲散人,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府上的夫人姨娘们都还难受着,岂能说来就来。” 谢希暮微笑,“究竟是还难受着,还是心虚不敢来呢,夫人做事不讲章法,府上下人如何会信服?您又如何能在解家立足?” 解夫人闻言,眼神悄无声息落在人群后的那辆马车上,随即缓缓看向自己的丫鬟。 “敢置喙我们夫人,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丫鬟飞快冲上去,恶狠狠甩了一巴掌过来。 谢希暮本来也没想到那丫鬟会冲上来,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生生挨了那一掌。 只听啪的一声,那巴掌从上头盖下来,大半力气都砸在了帽檐上。 帷帽顺势跌了下来。 帷帽啪嗒落地,人群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谢希暮也心道不好。 这巴掌根本不是冲她来的,而是故意要打掉她的帷帽,让她以真面目示人。 这解夫人,目的根本就是她。 * 赵昇遇到刺杀的地方是鄂州,谢识琅一行人快马加鞭在第四日终于赶到了地方,清点好残余不多的钱粮后,谢识琅重新命队伍走另一条路,先将残余钱粮运去洪涝之地。 灾害仍在继续,百姓们少不了钱粮。 安排好路线后,谢识琅先去见了龚瑾。 龚瑾的胸口中了一箭,好在没有射中要害之处,大夫们救治几日,才将伤势稳住。 谢识琅去瞧他的时候,人还卧床,龚瑾见上官来了,连忙要起身行礼。 “不必。” 谢识琅按住人的肩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几日赶路,男子本该面露疲态,可谢识琅原比龚瑾想象中精神要好多了。 “劳相爷您跑一趟,是下官无能。” 谢识琅看了眼龚瑾的伤势,“不必这么说,你尽力了,我来就是为了追回被盗匪劫走的钱粮, 此事交给我,你不必忧心,当时的情况与我一说。” 龚瑾闻言点头,回忆起当时的状况时,神情仍是十分自责,“当时我们都在赶路,前头的队伍明明都探过路了,没什么问题, 我们带着钱粮走,却忽然来了无数盗匪,那伙人来势汹汹,就像是早就知道我们的行进路线, 我守在钱粮边同他们抗争了许久,后来被箭射中后,支撑不住了就昏了过去,等再醒来,赈灾钱粮便都不见了。” 谢识琅闻言嗯了声,没责怪龚瑾,也没有再说旁的,只是起身又去了赵昇的屋子。 赵昇也是受了伤的,一进屋子便是一股浓烈的气味冲了过来。 谢识琅刚踏入门槛,迎面便飞来一把匕首,直插他的眼睛。 第201章 关心关心夫人 谢识琅未动分毫,那匕首却被飞快踢开,动作干脆利落,眼神里带着凛冽寒气直逼榻边那人。 赵昇躺在床上,斜睨了眼床边的青衣护卫,毫不客气一脚踹了过去,“狗胆包天,连相爷都敢动。” 那青衣护卫被踹了一脚后半躬着身,“属下还以为是刺客。” 赵昇眼皮子掀开,视线默不作声落在门口不动如山的男子身上,扬唇笑道:“我这狗奴才是个不懂事的,险些冒犯相爷,相爷不打紧吧?” 谢识琅余光扫了眼阿梁,后者挪开步子,跟随着他进屋。 不等正主发话,阿梁抬掌便重重甩在青衣护卫脸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力道之狠辣,令青衣护卫脸上顿时肿得老高。 “你!”青衣护卫恶狠狠抬起脸。 赵昇蹙眉,启声:“碧落,住手!” 名唤碧落的护卫凶狠瞪着阿梁,听到这一声喝止,才收回眼神,重新颔首。 谢识琅行若无事,坐在一边后,才慢悠悠开口:“阿梁,怎么冒冒失失的。” 阿梁这才摆出一副歉疚的表情,学着碧落方才的姿态,“是属下方才冲动了。” 赵昇冷笑:“谢相这护卫倒是护主。” “护卫不护主,又护谁呢。” 谢识琅神色淡淡,阿梁递来茶杯,他接过抿了一口,才泰然自若看向赵昇,“三皇子伤势如何了?” 赵昇眯起眼,“托谢相惦记,本殿的伤势还不足以没命,只怕要让一些有心之人失望了。” 舌尖泛起一阵浓郁的苦涩味,谢识琅扫了眼杯中茶,是苦丁。 他记得,谢希暮最讨厌喝这茶。 他少年时读书有阵子泛倦怠,就喜欢饮用苦丁茶,苦涩的味道能让他醒神。 谢希暮那时候年幼,总爱在他读书时爬到他膝盖上,趴在他怀里陪他看书。 小家伙贪嘴,摸摸索索找到他放在桌案边的茶,偷尝了一口却苦得小脸都皱巴巴了,窝在他怀里险些掉眼泪。 仅仅是记起从前的事情,他抿直的唇线便止不住上扬。 又想起临行前她娇软的身子塞进他怀里,依依不舍地,竟然还邀约他回来后要生个孩子。 一颗心是一会儿被甜蜜浸泡着,一会儿又深陷名为思念的苦洞无法自拔。 好想她。 好想快一点赶回去见她。 “谢相是在嘲笑本殿吗?” 赵昇将谢识琅嘴角上扬的模样看在眼里,忍不住眼角抽搐了几下。 谢识琅抽回神,眼底泛起淡淡的不悦,扫了眼赵昇,“殿下误会了, 臣赶来鄂州可不是专门为了嘲笑您的,方才臣已经将剩余钱粮先安排南下,送往发洪涝的几个州县。” 赵昇如今已将谢识琅看作是赵玥一派,语气里夹杂着轻蔑说:“谢相,本殿是看守赈灾钱粮不力,不过赵玥也被关押在皇子府里,他可未必能给谢相一个更光明灿烂的未来。” “五皇子自然不能给谢家什么。” 谢识琅本来离他家小姑娘这么远就不高兴,面对赵昇的阴阳怪气自然也懒得赏脸,漫不经心起身,“谢家是臣一路艰辛扛起来的,是官家赏识看重才有的光明灿烂,现在如此,未来更是。”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向床上那人,“殿下好生休养,身边的人要看紧了,若是将所有人都当作刺客,只怕兴起的风浪就大了, 风浪一大,恐怕有些事情就没那么好藏了。” 赵昇眉心跳了起来,眼神落在一旁的碧落身上。 这是舅父明程去北方之前给他留的人。 难不成…谢识琅发现了什么? “丞相!” 驿站小吏匆匆跑到三皇子门前,正好寻到了谢识琅。 赵昇看向那小吏,只听对方向谢识琅禀报:“丞相,丢失钱粮找到了!” 谢识琅眸底动了动,“找到了?” 小吏点头,“吏部侍郎张大人根据盗匪留下来的行迹追击,最后找到了盗匪的藏身之处, 奋力抗匪,将所有的赈灾钱粮都带了回来。” 吏部侍郎…张透? 若是赵昇没记错,这个张透,就是张贵妃母族之人。 好! 好一出大戏! 这是张家人设的陷阱等着他往里跳! “呵!哈哈哈哈哈哈——” 赵昇气得眼睛发红,直直看向门口的谢识琅,他的神情倒也像是没有料到,短暂分神后,出声:“张透在何处,我去见他。” 小吏听赵昇笑得莫名其妙,瞧他神情有些可怖,早不愿意留在这儿了,顺势道:“丞相,小的带您过去吧。” 等人走后,碧落才靠近赵昇,低声询问:“殿下,此事要不要同将军说一声?加快脚步。” “先等等。” 赵昇受伤,被抢走钱粮之后,自然心慌,想着要赶紧让明程和北齐做好准备。 不过如今钱粮已经被找到了,虽说是张家人办的,但赵启再生气,左不过是小惩。 赵昇心里明白,自己这个父皇当真是老了,疑心越发深重,连他自己心爱的小儿子都开始怀疑。 先按兵不动,赵启要用制衡之术,就不会随意动他。 驿站外,户部有官员随行,已经在清点被张透抢回来的钱粮。 “相爷。” 阿梁撩开马车帘,扑鼻便是一阵血腥味,张透年近三十,比谢识琅还大了些许,言行举止很是规矩,瞧见他来了,哪怕护卫还在替他疗伤,也不忘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 谢识琅坐在马车边,瞧张透肩膀上裹了好几层纱布,血色仍是不停往外渗。 “怎么伤得这么重?” 张透颔首答话:“回相爷的话,也是下官不小心,同盗匪搏斗之时,不慎挨了一刀,伤势也说不得太重,好好休养几日就好了。” 谢识琅嗯了声:“你本来也不在南下的随行队伍中,怎么突然来了?” 张透答:“是五皇子不放心南下运送钱粮一事,让下官带了些人马一路悄悄护送, 后来发生了盗匪抢走赈灾粮一事,下官怕打草惊蛇,便一路尾随着盗匪,搏斗了好几日,终于将东西都抢了回来。” “……” 谢识琅先是短暂沉默,车内安安静静的,让张透这个年近而立之年的人都有些坐立不安,瞧着比他年轻了好几岁的上官,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的接触谢识琅。 先前瞧着谢识琅,便觉得此人清冷、不可一世。 接触之后,虽然坐在一起,可他总给人一种悬挂在半空的冷月的疏离和高不可攀感。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如实禀报给官家。” 谢识琅起身,“此事你干得不错,官家应该会有赏。” 张透闻言也没有骄色,恭恭敬敬朝着谢识琅的背影躬身作揖,直至人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阿梁跟着主子回了驿站的屋子,瞧男子动笔写信,是写给赵启的,禀报在鄂州发生的情况,连带将张透说的话事无巨细全一一禀报上去,希望赵启给出定夺。 “加急送去京中。”谢识琅将信递给驿站小吏。 小吏连忙答是。 阿梁瞧自家主子准备收笔的动作,压低了声音提醒:“主子,您有好些日子没见夫人了,要不要…也写封信关心关心?” 谢识琅收笔的动作顿时搁置下来,瞧着手边单薄的信纸,顿了顿。 “……” 第202章 帮她引见一人 考虑半晌,谢识琅还是将信纸垫好,提笔落墨,心里存了许多对谢希暮的思念。 可临到写信,却不知道该怎么写比较好。 斟酌半晌,终究只落下了简短一两句话。 阿梁瞧了眼后,实觉匪夷所思,这信上也没写出个想你的词句,夫人瞧了之后会高兴吗? …… 鄂州风云初定,远在京城内的一品居却是惊池不歇。 方才从人群中站出来的女子,被承宣使夫人的丫鬟打掉帷帽。 众人的视线正齐齐落在那女子脸上,只见帽檐落地之际,女子皓腕被另一只手牢牢攥住,飞快的速度旋转过去,后脑勺被用力按在了那高大男人的怀里。 只听一阵铁甲碰撞声,一列金吾卫直接将一品居包围住,围观人群被吓得倒退数步,没有精力去关注方才险些露出面貌的女子。 “哥哥?” 谢希暮嗅到男子衣襟上凛冽的寒香后,轻轻唤了出来。 萧焕垂眼看了下怀中女子,眸底的沉意就要滴出来了一般,先将外袍褪下盖在谢希暮头顶,遮住了她的容貌。 然后往前走了几步,将被打落的帷帽捡起来,重新帮谢希暮挡好脸。 确定女子面容被遮得严严实实后,转身看向台阶之上的解夫人。 “金吾卫萧将军?” 解夫人一惊,没想到萧焕会直接带着金吾卫将他们给围了。 萧焕冷冷看向方才给了谢希暮一巴掌的丫鬟,大步流星冲过去,狠狠一掌便甩得丫鬟滚到了地上,嘴角沁出了血色。 “萧将军!” 解夫人瞠目结舌,连忙向前走过去,“你未免也太过……” 啪的一声脆响。 解夫人惊叫一声,被萧焕一巴掌抽到了地上,脸颊登时肿了起来,眼神里的错愕化为恐惧,指着萧焕,“我乃承宣使夫人,你、你怎么敢……” “老子打的就是承宣使夫人。” 萧焕活动了一下手腕,轻蔑地看向解夫人,“怎么?就许你聚众闹事,我金吾卫治的就是你这种刁民。” 说着,萧焕给身后的金吾卫使了个眼色,方才那些动手打人的小厮全都被围了起来。 “恶意伤人,聚众砸店,不让人做生意。” 萧焕居高临下睨着解夫人,“承宣使是多大的官位,能让你这么放肆?” 解夫人嘴唇张了几下,“不…是这家店的衣料低劣,害得我府中下人都生了恶疮,所以我才……” “无凭无据,你怎么知道是一品居的衣料把你们害成这样的?” 萧焕勾了下手指,身后等待的大夫便走上前来。 “给这几个人查查,究竟是怎么回事,才会生了恶疮。” 大夫应声答是,随即走到了那一排婢子跟前,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伤口和一品居的衣料,又问了几句话,不过半晌,便走了回来。 “回将军的话,这些人生出恶疮,并非是衣料惹的祸,而是乱吃了什么东西。” 解夫人的脸色当即白了,“这不可能……” “你可查得出是什么东西?”萧焕继续问那大夫。 大夫思索了片刻,谢希暮戴好帷帽后重新走过来,指着那婢子后的孩童,“他手里有一块糕饼,大夫瞧瞧,是不是那糕饼有问题。” 大夫闻言连忙查看那孩童手里的糕饼,又在鼻间嗅了嗅,紧皱眉头:“是猪蹄脂散。” 听到这句话,解夫人一颗心跌到了谷底。 萧焕皱眉,“猪蹄脂散是什么?” 大夫答:“是治冻伤的烂疮的药,但若是误食,便会生出这种恶疮。” “不可能……” 解夫人咽了口唾沫,“我府中大夫分明说了,就是因为那衣料才会……” “夫人住口!” 远处有一中年男子,领着一众小厮,押着一大夫走了进来。 “解大人。” 萧焕睨了眼中年男子。 解禄瞧见自家夫人瘫倒在地,面上还有鲜红的巴掌印,并没有发火,反而将那大夫押到萧焕跟前,“都是府上庸医误诊,才会让内子生出这种误解。” 萧焕嗤了声:“我看未必,不如报官好好查一查,连带着一品居这些被砸的东西、被打伤的人,也方便清算。” “不必如此。” 解禄低头,面对萧焕很是谦卑的模样,“一品居的任何损失、伤亡,都由解家负责,若是闹到了开封府,一品居的名声也会受损,不如咱们私了。” 解禄这番说辞的确是有几分道理,若是将事情闹大,还闹到官府里,一品居的名声估计也会受损。 萧焕眯起眼,谢希暮走过来,轻轻碰了下他的手。 萧焕深吸一口气,才冷哼了声,看向一边的老钟,“你将损失和伤情都报给解家,解大人一言既出,一定会将一品居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是。”老钟松了口气。 萧焕对解禄道:“大人平日里也别只顾着朝政上的事,对自己后院不管不问,也不知道自己夫人是个什么货色。” 男子这话说得难听,解夫人都快可以做萧焕的娘的年纪,却被这样羞辱,再忍不下这口气,也只能兀自流泪。 “走。” 萧焕拽住谢希暮带到了车上。 上车后,谢希暮才将帷帽摘下,萧焕方才没瞧她的伤,眼下一瞧,才发现她眼尾边上被刮花了两道血痕。 男子脸色登时就黑了,转身要冲下去继续揍人。 “别!你方才都已经打了她们两巴掌了,也算是出气了。” 谢希暮连忙拦住人,“现在一品居名声已经臭了,你再打人,只会更严重。” 萧焕看了眼她的伤口,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要打人的冲动。 “有帕子吗?” 谢希暮将身上的帕子给他,“你自己怎么没有。” “你以为我是谢识琅那娘们唧唧的,帕子这种东西,爷身上从来都不备。” 萧焕虽然话说得难听,但手上动作却极轻,担心弄疼谢希暮,用帕角一点点擦拭她的伤口边缘。 “方才我都带大夫来了,事情都扯清楚了,一品居的名声不会有问题。” “你说得轻松。” 谢希暮看了眼他,叹气道:“今日一品居这事儿算是闹开了,众说纷纭,有人惦记一品居好,也一定有不希望一品居好的人。” 萧焕动作一顿,“你是说…其他商铺会搞事情?” 谢希暮见这人一点就通,心里宽慰了些,“一品居这些年来,在京中一直都占了高地,现在出了一点问题,旁人就会想着要将一品居踩下去。” 萧焕眉头紧皱,方才他竟然没想到这些事,还带着金吾卫将事情闹大了。 “那…怎么办?这件事情,你要告诉谢识琅吗?” 谢希暮闻言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一品居是我的,这件事不好说,毕竟是我的店子,我自己解决。” 萧焕:“你怎么解决?” 谢希暮眼眸动了动,脑子里已经出现了一个人,“我还想要请你帮我引见一个人。” 萧焕愣了,“引见谁?” 第203章 他想她了 南下的赈灾钱粮险些被掠走,赵昇犯了如此大的纰漏,远在京城皇宫的赵启大发雷霆,不过丞相谢识琅的一封信,令皇帝转怒为喜。 当即下旨,放出了赵玥,几番嘉奖。 朝臣们本身对官家的一怒一喜有些不知所以,后事情传扬开了,才明白是赵玥担心兄长护送赈灾钱粮生变故,悄然让下官张透一直跟随队伍。 虽说五皇子的行为未曾知会圣意,但此举救下了南边百姓,当下对这位五皇子的赞誉颇丰。 而反观做错了事的三皇子赵昇,本以为赵启会行惩处,但三皇子当即将自己这些年来所有的存蓄都充了公,交做赈灾粮款。 传闻他还脱衣负荆,不顾身上受的重伤,朝京城的方向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赵启这才免了惩处他的心思,去送赈灾钱粮的差事仍是由赵昇来承担,不过吏部侍郎张透也随行进来,担任副使的职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启这是在抬赵玥。 赈灾钱粮找到了,谢识琅也不必跟随南下,顺着赵启的意思正好在当地审查完民情,再处理完在鄂州剩下的差事,帮助交接便可以返程。 这日鄂州知府陪同谢识琅审查民情,一边在当地最热闹的市场游走。 知府在任上快二十年了,已经熬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升官无望,但好在性子乐呵,野心也不重,就想着打理好鄂州的一应要务。 故而鄂州虽然比不得京城繁荣,但民淳俗厚,百姓们都热心快肠,虽然不知道谢识琅是什么身份,也并不畏惧知府陪同他在侧,纷纷都送上些新鲜的吃食或果子招呼他。 走到一家成衣铺前,老知府正兴致冲冲给谢识琅介绍,这是城中手艺最好的成衣铺子。 谢识琅顺着老知府的指引看了过去,店内生意确实不错,老板娘刚歇下手脚,就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对老知府显然是很熟稔了,主动打招呼。 “大人,今日有没有看中的衣裳,给你家夫人挑两件回去,保准她高兴。” 老知府在鄂州是出了名的疼夫人,也是因为常在这家店给自家夫人买衣裳,才同老板娘熟稔起来。 眼下当着谢识琅的面被调侃,老知府都没忍住红了脸,咳了两声,看向谢识琅,“丞相,听闻您和夫人刚成婚没多久,不若趁这次出来给她带几件衣裳回去?” 谢识琅闻言眉心动了动,径直看向店中央挂着的一件大红薄水烟金丝线绣牡丹织锦裙,裙摆以碧纱勾成如意云纹,瞧上去娇艳欲滴。 谢希暮肌肤生得白皙细腻,但她鲜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多为碧色或是白色。 大婚之日倒是穿了回正红。 谢识琅难免想起大婚之时,美人一袭火红嫁衣尽态极妍的模样,撩拨得人心尖发痒。 “大人,您方才看的那件,最近可多年轻姑娘爱穿。” 老板娘察觉谢识琅的目光,转身将那件红衣裳从架子上拿出来,向男子介绍时还有些骄傲:“玄光娘子当时经过鄂州时,在我店中买下过一件这衣裳, 不少姑娘现在都想买这一件,供不应求。” 谢识琅蹙眉,显然没听说过玄光娘子的名号。 一旁的老知府却惊讶,“玄光娘子?她竟然还在你这儿买了衣裳, 难怪你今日店里的客人比平常多一些,想来过不了多久,连京城都要求这件衣裳了。” 见谢识琅不明所以,老知府又跟他解释:“那玄光娘子在闺中女子的圈子里很是闻名, 相貌生得极其美艳,更为人称叹的是她的穿衣打扮,现在年轻姑娘们都学着她穿衣裳呢。” 谢识琅倒是不觉得世上有哪个女子比他家小姑娘还要美貌,不过还是多看了那衣裳几眼。 谢希暮年纪小,想来也是知道那什么娘子的,不过她对这种艳色服饰穿得较少,若是给她买回去,她会喜欢吗? “我家夫人……” 老知府听谢识琅开口,连忙侧耳去听,年轻男子缓声,声音也很轻问:“她年纪小,不知道会不会喜欢穿这衣裳。” “在我们这儿买这衣裳的都是小姑娘。” 老板娘见男子年轻,脸皮也薄,于是笑呵呵道:“郎君若是买了,你家小娘子肯定会高兴的, 况且这衣裳如今在京城可还没人卖,过一阵子被玄光娘子带火起来,可就更难买了。” 谢识琅根本没听见老板娘后半句话,只听说谢希暮会高兴,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老知府也没想到,谢相瞧着冷清冷性,竟然如此疼爱自家夫人,想来优秀的人都是这样疼爱媳妇儿。 …… 立夏时节,京城暑气越发浓厚,天气越燥热,人心越浮躁,姑娘们的春装已经换成了单薄清凉的夏衣。 先前一品居闹的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解家虽然出面道歉,但仍不能消除客人们心里的芥蒂,生怕买了一品居衣裳后,出现解家人长的那种恶疮。 一品居近来的生意直线下滑,反而先前输了一品居好几个头的成衣铺风生水起,竟然反超了一品居的生意。 老钟在家养伤了快七八天,勉强能走路了后,便一瘸一拐去一品居查看情况,只是去一回心里就要凉一回。 若是生意再这么下去,只怕东家都会对他心寒。 故而找了个时日,重新去江南小院递了牌子。 这次来领他入院子的换了个姑娘,瞧着也是同上回晓真姑娘一样的服饰,老钟细心问过后,得知那婢女名唤阿顺。 “钟先生稍等片刻,我先进去知会夫人一声。” 老钟连忙点头说好,老老实实站在院子里,思考待会儿要如何同东家道歉认错。 阿顺推门入屋时,瞧谢希暮正在拆谢识琅从鄂州寄来的家书,晓真也凑在一边瞧着。 只瞧信纸款款打开,却没有晓真想象中的甜言蜜语,总共就两行字,瞧着跟写流水账似的,根本不用心。 谢希暮视线落在那熟悉的字迹上,唇角不自觉上牵。 信上写。 吾妻亲启,近来鄂州多雷雨,不及汴京明媚;云愁雾惨,不及汴京水秀山明;只身处异乡,不及汴京有。 “……” 晓真扫过信纸,直嘀咕:“家主这写的什么玩意儿,是记录在鄂州的心情吗?也不跟夫人您说说体己话,真是无趣。” 阿顺也跟着瞧了眼,虽然没看懂,但下意识护主,“家主这人脸皮薄, 虽然没写明对夫人的思念,但既然写来了信,不就证明他心里惦记夫人吗?” 谢希暮闻言,唇角笑意更深,“写明了。” 晓真一愣,然后接过信纸又翻了个面,还以为自己是哪里看漏了,“这反面也没有啊。” 谢希暮莞尔,食指轻点谢识琅最后一句话。 只身处异乡,不及汴京有。 有字后头应该还有两个字—— 夫人。 “他想我了。” 谢希暮眉眼弯了起来,漾起一片柔意,令晓真二人都被女子眸底闪过的动人情思为之一愣。 晓真虽然不明所以,但猜测这大抵是夫人和家主之间独有的默契,于是又问:“夫人要不要写一封回信?” 谢希暮抿唇,眸底稍动,倒不像谢识琅落笔时那般斟酌,简简单单八个字,行文之大胆,吓得晓真和阿顺都面红耳赤。 第204章 玄光娘子 等将信纸叠好,交给晓真带出去,谢希暮才出去见了老钟。 只见中年男人脸上的青紫还未彻底消除,面上歉疚明显,瞧见谢希暮出来后,嘴唇动了动,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 “钟先生来时用过午饭了吗?” 老钟愣了下,还没说出道歉的话,就先被谢希暮扯开了话题。 “还、还未。” 谢希暮神色温和,“正好我这边要准备用饭了,钟先生介意与我一同用吗?” 老钟受宠若惊,没想到东家并未责怪他,反而是给了他台阶,不让他过分尴尬,一时心头感动得不行,连连点头说好。 饭菜摆上桌,谢希暮亲自给老钟布了碗筷,院子里风景很好,日光也明媚,周遭的下人见老钟同夫人一同用饭,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 老钟心头猜测,是因为谢希暮平日里待下人便宽厚。 “夫人,先前是我掉以轻心了,让一品居承担了这些损失,我难辞其咎。” 虽然谢希暮遮过去了此事,但老钟不能当没发生,主动提起后,朝谢希暮躬身致歉。 “夫人,是我一时被鬼迷心窍了,识人不清。” “钟先生,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也不必挂怀着先前犯下的过错,不如惦记着如何将生意挽救回来。” 谢希暮动筷子,神色平淡,丝毫没有埋怨之意。 解家本身就是冲着她来的,就算没有老钟,他们也会从别的地方下手。 老钟是为了一品居的生意才会一时乱了智,若是一味地追究手底下的人的过错,只会让人寒心,损人不利己,谢希暮从来不做这种愚蠢之事。 “挽救……”老钟心里感激东家待他的宽厚,只是这些时日他也想了许久该如何挽救此事,都是无果。 做了这些年生意,到头来却束手无策,老钟当真是自责得不行。 “钟先生,其实我已经想到了挽救的法子,只是还需要你出力去办。” 快入夏了,谢希暮在院子里躺了这些时日,走动太少,丰腴了不少,为了保持体形苗条,她这些时日都是只用小半碗饭便搁下了筷子。 老钟闻之心下一喜,也停了用饭,激动道:“不知东家有什么挽救的法子?我一定尽全力去办,挽回过错。” 谢希暮眸底动了动,“不知钟先生有没有听说过玄光娘子?” 老钟自打接手一品居之后,对成衣、胭脂铺的了解逐渐增加,自然也听说了玄光娘子这个人物。 玄光娘子,听闻她生性不羁,先前有过一段婚约,后来未婚夫战死沙场,便一直未嫁,过了摽梅之年,也从不着急婚姻之事。 按理说这样的姑娘,不容易被寻常人理解。 但玄光娘子却因极为出色的品味,成了闺阁姑娘和贵妇人都爱效仿的对象,不管是从装束和妆容,都被女子们奉为神祇一般的存在。 被她所光顾的店铺一定生意火爆,若是她喜爱穿的衣裳首饰,亦或是胭脂水粉,都会引起一波热潮。 店铺们做梦都想要玄光娘子有一日能够光顾自家铺子,盼望着生意能够因为玄光的出现而水涨船高。 “玄光娘子?” 老钟明白了谢希暮的用意,同样也很是担忧,“东家是想要让玄光娘子光顾一品居? 可是…听闻她多年来游遍大江南北,行踪不定,我们要是想搭上她,怕是有些难。” “她的行踪我让人打探到了。” 这就是谢希暮请萧焕帮的忙,她也久仰玄光大名了,若是一品居能够有她宣传,一定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她现在快入京了。” 老钟闻言一喜,可心情又飞快降到了谷底,“听闻玄光娘子穿衣打扮从来都是随性而为, 先前不少店铺都给她开高价,她都不屑一顾,想来不会为钱财所动。” “谁说用钱财打动她?” 谢希暮眉梢微挑,“当然是要用诚意了。” 老钟一愣,“诚意?” “咱们一品居在京城里叱咤这些年,也不是没有真本事的。” 谢希暮见老钟也不动筷子了,于是让晓真端来了一盅鸡汤给对方,“只要咱们的东西够好,你不怕她不慕名而来, 我要的不是咱们去搭上她,而是她来搭上咱们。” 老钟登时怔住了。 一品居这些年的确做得够好,但…因为最近的事情,生意一落千丈,若是从前还有希望,现下…只怕东家的希望要落空了。 “你不必担忧,我已经想到了法子,需得你去寻多一些人来完成这个计策。” 谢希暮此话,让老钟心里不自觉有了期望,“东家请说。” * 玄光每年都会来一次京城,不为别的,只是未婚夫婿是京城之人,每年来这儿一趟,也算回到未婚夫的故居。 玄光的贴身婢女念念自打一入城,就接到了不少店铺的邀约,全都是请玄光吃饭,或是希望玄光能够赏脸去他们店铺光顾的邀约。 她家姑娘素来心高气傲,这些邀约,姑娘也从不搭理。 来京城才住下第二日,不知京城怎么就宣扬起了一波风潮,传言玄光平日里最喜光艳之色,若是哪家店铺做出来的衣裳足够明媚娇艳,便能吸引玄光。 故而店铺们这段时日都铆足了劲研究款式明艳的衣裳,就盼望着玄光能够光顾。 念念是在晌午时分出去采买时听说的这消息,回来就同玄光说了。 “姑娘,您说他们怎么会知道您喜欢明艳的衣裳?” 镜前美人对镜梳妆,精致妩媚的眉眼只有淡淡的厌倦,“我每逢出门多为穿类似的衣裳,许是他们见多了,也就知道了。” 念念耸了下肩,虽然知道京城店铺都费尽心思,但她也知晓,她家姑娘是绝对不会动心的。 “听说京城里有个一品居很有名?”玄光微微回首,难得询问:“他们递了帖子来吗?” 念念摇头,“近来一品居丑闻缠身,都说他们家用的料子劣质,怕是他们是因为这样,才没脸递帖子吧。” 玄光嗯了声,又回过头,再没提起过。 这两日玄光都只是待在客栈里,直至第三日才准备出门走走。 只听街边成衣铺都在讨论一品居的趣事。 “大家现在都在迎合玄光娘子的喜好,偏一品居不同。” “估计是一品居最近那事儿闹得太大了,未免再生风波吧。” 玄光本是路过,听到此事,脚步顿了顿。 “那可不,这都说风水轮流转,我原先是不信,现在看来,一品居的好日子到头了,也该咱们来享享清福。” 京城里成衣铺的老板们最近都因一品居的事儿幸灾乐祸,还不时安排人出去给一品居泼脏水,恨不得让一品居跌进泥潭里再也无法起来。 这一家身陷囹圄,其余家自然都要来多踩几脚。 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捣乱,谁都不愿意谁好过了去。 “只盼望这日子久一些,别让他们又重新起来了。” “我瞧是难。” “最近他们一品居做的那衣裳一件件实在稀奇古怪,还美名说什么为了悼念亡人,才做了这一批衣裳,这么晦气的事情,谁愿意买账。” 玄光闻言,回首看向念念,后者心领神会,走到成衣铺前询问起来。 “不知几位方才说的是什么事儿?” 第205章 玄光想与东家一见 那成衣铺老板见来人是个小丫鬟,说话口音偏为南腔,不远处等候的女子也不是什么贵气打扮,默认这只是赶路的主仆,说起八卦。 “就是一品居,你们听说过的吗?”成衣铺管事问。 念念点了下头,“京城里何人不知一品居,数一数二的铺子。” “那是从前喽。” 老板甩甩手,一脸轻蔑,“现在我瞧他们全然是没有想要争抢的心思,估计是这些年挣钱也挣够了, 最近竟然弄起死人的生意,也不知道能赚谁的钱。” 念念蹙紧眉,回头看了眼自家姑娘,随即问:“死人的生意是怎么回事?” “五年前这个时节,阜阳之战,当时咱们抗金时定远将军领的那支队伍不是全军覆没了吗?” 那老板摆手,“一品居说什么悼念阜阳死去的将士,这些时日对外售卖的都是素淡之服,几乎是无人问津。” 念念谢过那老板后,走回玄光身边,表情有些复杂,“姑娘……” 隔着帷帽,很难让人看清玄光的表情,纱帘重重,美人低垂下眉眼,不过须臾,“去一品居看看吧。” 一品居闻名盛京,雕梁画栋,画阁朱楼,从玉阶和与之连接的石桥上马踏脚步的深印便能瞧出,这些年店里的生意是如何红火。 只是从前再风光,也经不起丑闻的祸害,而今店外车马少得可怜,铺子里的客人稀稀拉拉,伙计都快比客人多了。 纵然如此,伙计也没有对生意懈怠,专注服务于每一个入店的客人。 玄光刚入店,手头上空闲的伙计就送上一杯新茶过来,亲切道:“姑娘,夏日酷暑,喝杯紫苏饮子可以健胃消暑,增加食欲。” 玄光愣了下,接过茶后,又见那伙计端了另一盏给她身后的念念。 “这位姐姐也喝点吧。” 念念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近来快到阜阳之战的悼亡日,店里服饰大多为淡雅素净的,姑娘可以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伙计指引她们看向木施上的衣物。 玄光扫视而过,虽然这些衣裳皆为淡色,但绣工精美,花纹栩栩如生,尤其是款式很新颖,衣料也不如传闻所说是低劣的料子。 她走南闯北这些年,瞧过的成衣铺数不胜数,一双眼睛早就被练得炉火纯青了,什么是铺子用心制作,什么是跟风抄袭,她一目了然。 “一品居怎么会想要裁出这些素服?” 玄光看向伙计,“听外头的人说得难听,还说这些衣物晦气,不会有人买。” “这是我们东家想出来的,倒不是为了赚钱。” 伙计面上只是落寞,“大赵能有今日的和顺安宁,都是将士们用自己的血肉拼来的,我们的金窝银窝,也都是踩在他们尸骨上堆砌而成。” “做人不能忘本,若是连来路都不记得了,日后又有什么未来。” “不止阜阳一战,那些将士们舍生忘死,抛头颅洒热血,都是为了咱们过得安稳,可日子过到今日,许多人都忘了他们。” “其实这些衣物,本就不是为了那些忘却过去的人裁制的。” 玄光鼻间酸涩,哑声问:“那是为了谁?” 伙计想了想,“应该是为了还停留在过去的人,亦或是从未忘记过为我们扛起风雨的人。” 念念听这伙计所言,都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心疼她家姑娘。 玄光的未婚夫婿本来在阜阳一战后就该回来同玄光成亲的。 玄光满心欢喜,亲手缝制嫁衣,可等来的是未婚夫婿留下来一件沾满血污的盔甲。 甚至连一具尸首都没有。 他没有回来,他永远留在了战场上。 玄光立志不嫁,也是为了心底的那个人,那个本该来娶她,却又食言了的人。 “那木施上的衣裳,都给我包起来吧。”玄光克制住哽咽,保持平静说:“你们都是有心之人。” 伙计作揖,看了眼木施,没说话,默默将那十多件衣裳都包好,递给念念。 “多少钱?”念念拿出荷包准备付账。 伙计恭恭敬敬道:“一两银子。” 念念大惊,“一两?” 念念虽然没有玄光对衣裳的了解多,可也看得出来这些衣物都是上好的锦缎裁制而成,一两银子,只怕都买不了这两条袖子。 “怎么这么便宜?” 伙计垂首,“我们东家吩咐过了,若是有真正懂这些衣物的人,不管买多少,都只需付一两银子,不为赚钱,只为真心换真心。” 真心换真心…… 玄光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涌动的酸涩压下去。 念念犹豫不决地将一两银子递过去,伙计当真没有再收取别的费用。 将二人送到店门口,又将两个白玉罐子送到玄光面前,“这是东家吩咐过的,但凡买了素服的客人,都会送两罐口脂。” 念念接了过来,好奇地打开看了眼,口脂颜色淡雅脱俗,同寻常铺子里卖的口脂比起来,颜色更醇厚,香味也沁人心脾。 “这口脂真好看。” 念念看向一旁的玄光。 “这两罐口脂分别唤又逢君,和不思量自难忘。”伙计说明。 玄光闻言,缓缓抬眼,眼眶湿热地看向伙计,“你们东家竟然如此有心。” 伙计姿态倒是谦顺,“姑娘过誉,欢迎您二位下次再来一品居,那小的就先回店里了。” 只见伙计转身就要走,玄光顿了下,最终还是开口:“慢着——” 伙计回身,询问:“姑娘还有事吗?” 玄光将自己的帷帽摘下来,直视伙计,“我名玄光,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能与你们东家一见。” 第206章 待君归来,找冒牌货同她见面 秉烛夜深,鄂州近来风雨颇烈,驿站老旧门窗被吹得砰砰响,男子伏案处理公文,聚精会神。 阿梁敲门而入时,谢识琅正在给郝长安提出的论点写出批文,眼下有两道淡淡的乌青,是多日未歇息形成的。 谢识琅着急回去,自然得拼命处理手头上的事务。 他和小姑娘已经分开快一个月了,长久不见面,不仅没让他忘记谢希暮分毫,反而让思念越来越浓厚。 阿梁担心道:“主子,已经后半夜了,您休息吧。” 谢识琅随意嗯了声,“你若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阿梁叹了口气:“主子,公务上的事情您已经操劳好些日子了,再有两日就能做完了,您不如松懈稍许,慢慢收尾。” “不必。” 谢识琅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和折子,平静道:“后日准备出发回京。” 阿梁见自家主子打定了主意,知道他是不肯歇息了,又想起来怀里还有夫人的信,连忙取出来。 “对了主子,今日您同知府去河堤边巡视的时候,夫人来信了。” 阿梁将信件摆到主子跟前,笑容有些八卦:“夫人肯定也很想您。” 谢识琅握住那封从京城而来的信件,上头恍若还残留着女子身上清甜的香气,闻着撩拔人心。 他手头上的笔顿时就被搁置下来。 将信拆开,里头只有八个字,却瞧得谢识琅登时面红耳赤,血脉喷张—— 待君回来,绵延子嗣。 临行前,女子对他殷切的邀约恍若还就在眼前。 谢识琅胸腔里跳动得厉害,腹下一团火烧得越来越厉害,本就同她分开了这些时日,他…想她想得紧。 “怎么了主子?” 阿梁瞧自家主子反应怪怪的,连忙凑过去瞧。 没想到信纸顿时被反过来,重重拍在桌案上,吓得阿梁险些跳起来,诧异地看向面色古怪的谢识琅。 “你去收拾收拾。” 谢识琅忽然出声。 阿梁愣了,“啥?” 谢识琅嗓音莫名发哑,急声:“明早动身启程。” …… 京城内雾中朗月生意仍然是好得吓人,玄光戴着帷帽,跟着伙计走上二楼雅间,里头已经等了一人。 “阁下可是来自一品居?” 玄光谨慎问了一句。 中年男人转身,通体打扮不说富贵,却也很有商人的派头,他朝玄光拱手,很有分寸,“玄光娘子,久仰大名。” 玄光回礼,“我也对贵店久仰大名。” 男人谦和微笑,帮玄光倒了一杯茶,递到桌边,“娘子请坐。” 玄光应声坐在了对面。 “阁下可知我今日为何会来?” 男人不假思索,也是坦诚,“想来娘子对一品居感兴趣。” 玄光抿唇,“近来一品居名声不太好,这件事我也听说了,若是我能出面,想来能帮贵店挽回名声。” 男人连忙拱手作揖,十分恳切:“娘子能为一品居挽回名声,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感谢,近来发生的那些事情本也是同行陷害。” “我去瞧过你们店内的衣裳了,外行人可能看不出门道,我是明白的,你们被人冤枉,也是可怜。” 玄光垂眼,余光落在男子恭恭敬敬的面庞上。 “只是昨日,我听你们伙计说了一句话,很有意思,真心换真心。” “可有此事?” 男人继而颔首,“其实我听店内的伙计说了这件事,娘子愿意买店内的素服,是对牺牲将士的一些心意,娘子的真心,一品居能明白。” “我的真心,一品居明白。” 玄光端起茶杯,指尖摩挲过杯沿,茶水透过杯壁传递过一阵温热。 女子的神色比之茶水还要幽深,“可一品居的真心,我就有些体会不到了。” 男人面上的笑容微微一顿,“娘子说什么?” 玄光将茶杯搁了下来,静静地打量眼前男子,“我记得,昨日和你们伙计说的是,要见一品居的东家。” 男人神色微动。 玄光缓声道:“可东家不来,却找了个冒牌货来见我,想来是看不上我玄光。” 男人皱眉,出声挽救:“娘子此言,当真是让人惶恐……” “本来我的确是打算帮一品居挽回名声。” 玄光脸色掉了下来,继而起身,准备离开,“可如今,既然你们瞧不上我,那也没有帮忙的必要了。” “娘子且慢!” 男人终于从座位上起身,犹豫了片刻,朝玄光作揖下去,“其实,小的姓钟,是一品居的管事。” 玄光第一眼见老钟就知道这人不是一品居的东家了。 按照她的预料,一品居东家既然有如此鸿鹄之志、博大格局,身上自然不会有如此浓厚的商贾之气。 “钟先生,今日咱们就当没有见过。”玄光收回视线,正欲抬脚。 老钟及时接话:“其实我们东家早就候在雾中朗月了,只是想瞧瞧娘子能不能认出我的身份。” “这是试探我?”玄光觉得可笑。 “不是试探,是好奇。” 老钟深吸一口气,按照谢希暮先前教导的话术,温和道:“我们东家听说了娘子您的事情,又听说您买下了那些素服,便知道,您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 不说义薄云天,但一定是个注重感情、心思细腻的人,所以今日她才让我先来见您,若是您真的有心,便会发觉我并不是东家。” 这话看似说得完美,可玄光还是琢磨出了其中几分狡黠之意。 “我们东家说了。” 老钟再次作揖,“若是您发现了其中奥妙,她便来拜访您。” 玄光眉头一蹙,门外正好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击叩声。 老钟将门打开,玄光瞧了过去,那不过是一个婢女。 “晓真姑娘。” 老钟朝那婢女点了点头,随即转身从楼梯下去。 紧接着,楼梯又是一阵轻柔却又稳定的脚步声。 晓真朝楼梯处福身,“夫人。” 玄光听到这声夫人,倒实在觉得有趣。 原来一品居的东家,是个女人。 女子的身影也很快显现在她眼前,身段窈窕曼妙,薄烟水挽月绣春锦裙伴着脚步逶迤款款,好似水中月,水波一层层荡漾。 那女子也戴了个帷帽,可玄光还是看得出来,就算是隔了几层纱帘,女子独有的气质是遮掩不住的。 不用想,便知道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方才你们一品居管事还说,东家你是真心见我。” 玄光敛唇,眸底泛起一阵不悦之色,“可如今我将帷帽摘下,你却不以真面目视人,是信不过我,还是看不上我?” 玄光这人生性洒脱直接,从来不拐弯抹角,眼下心里想的是什么,说出来的就是什么。 “并非如娘子所说。” 谢希暮往后扫了眼,晓真将门关上后,她将帷帽缓缓摘下来。 “我只是信不过旁人。” 玄光想到过这是个美人,却没想过这张脸会美得这般惊心动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瞳子澄澈透亮,像漩涡能将人吸进去,金相玉映,形夸骨佳。 玄光自认是个美人,可在谢希暮跟前,却还是矮了一跟头。 只是这张脸…越瞧越眼熟。 迟疑良久,玄光失声道:“谢…希暮?” 谢希暮倒真是愣了,“娘子认识我?” 第207章 荷花宴 玄光哑然失笑:“我认识你,只怕你不认识我。” 谢希暮抬眉,不明所以。 谢希暮来雾中朗月后是点了菜的,二人正面面相觑时,小二已经端着菜肴上桌,很快整个屋子便充斥着扑鼻香气。 “到饭点了,咱们先用饭吧。” 尽管满腔疑惑,谢希暮还是起身先带玄光入座饭桌。 “这雾中朗月的饭菜口味不错,娘子可以尝尝。” 谢希暮轻声介绍。 玄光先是看了眼她,继而扬唇,低头吃了几筷子菜。 而后才搁下筷子,笑眼看向谢希暮,“丞相夫人不好奇吗?” 看来玄光不仅知道她的名字,也清楚她的来历。 “娘子若是愿意为我解惑,那我自然是幸甚至哉。” 玄光盯着她,“我同潭州知府是朋友,曾在他府邸中见过你的画像。” “?” 潭州知府…… 那不是梁鹤随吗? 谢希暮起先有些惊讶,不过想来梁鹤随那人也是喜欢些闲雅之趣,估计是无聊之时才画的她。 真正令她诧异的,还是玄光同梁鹤随之间的关系。 他们俩竟然认识。 这倒是缘分。 谢希暮略加思索,记起梁鹤随的好友是定远将军。 当年阜阳之战,便是定远将军领兵打仗,而后同最亲近的一支精锐牺牲在了战场上。 这样一说便可以通了。 玄光的未婚夫婿也是死于阜阳之战,想来是因此,二人才会结识。 玄光见她的表情,猜到她想到了什么,于是道:“你是知道我未婚夫死于阜阳之战,所以才利用一品居,来吸引我上钩,对吗?” 先前二人不认识,谢希暮才好设计筹谋,可如今得知玄光是梁鹤随的好友,她便有些不大好意思来。 “不能说是吸引娘子上钩,只是在赌娘子是不是一个有情之人。” 谢希暮抬起眼来,莞尔,笑得温和:“很明显,我赌对了,娘子有情有义。” 若眼前这人不是谢希暮,恐怕玄光是要生气的,不过前些时日刚从梁鹤随那儿知道了这姑娘的事情,倒是感兴趣。 “夫人要挽回一品居的名声,何不利用相爷的权势?这是更有效果的法子。” 谢希暮沉吟了声,倒是没再隐瞒:“夫君并不知道一品居是我的生意,我也无意用他的身份来办事,我做什么事,都有我自己的规矩。” 玄光本来便是个有个性的姑娘,最欣赏不来只窝在后宅里,依靠着丈夫过活儿的小媳妇儿,谢希暮如此,倒是很合她的眼缘。 “那看来这个忙,我非帮不可了。” 谢希暮闻言心下一松,提杯敬茶,“多谢娘子出手相助。” 两方茶盏碰撞的脆响在屋中响起,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 夏至雨热共季,连续好几日的高温高热让人不适,长街上的小摊贩少了很多,这个时节,大家都不愿意出门淋成落汤鸡,索性大门一闭,在家中睡起懒觉。 好不容易捱了过去,雨过天晴,热温也降了下去,碧空如洗,闺中姑娘们心里都痒了起来,正好郝家大夫人在府中设了荷花宴,郝家的荷花池素来闻名,姑娘们拿到大夫人的帖子后,纷纷上妆打扮起来,无一不用心。 郝家还有个二郎未婚,近日又从国子监祭酒升为中书舍人,正四品大员,按职责划分亦是皇帝近臣。 郝长安年纪轻轻就如此能干,待字闺中的姑娘们多多少少对这郝二公子有些幻想在。 午时二刻,郝家花厅已经挤满了人,姑娘们侧头张望,直到谢希暮入厅,诸位才连忙起身给女子福身行礼。 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从前姑娘们对谢希暮嗤之以鼻,可如今她已然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她们只得恭恭敬敬,不能出半点错处。 “夫人。” 就连郝大夫人比之谢希暮长了许多年岁,都得恭恭敬敬起来行礼。 说起来也是缘分使然。 先前郝大夫人还想着让谢希暮成她弟媳,没想到她如今反而成了郝长安的师母。 造化弄人。 郝大夫人心里叹了口气,免不得担心郝长安是心里还记挂着谢希暮,才迟迟不愿成婚。 “大夫人不必多礼。” 谢希暮仍是姿色娇艳,衮衣绣裳,锦衣玉带,虽是妇人打扮,可本就在最漂亮的年纪,通身气度比之成婚前更加光耀照人,瞧得在座的姑娘们心里不免嫉妒。 “咱们是旧相识,长安又很听话,夫君也常夸他比先前要聪慧多了。” 谢希暮言及郝长安时,俨然是长辈姿态,郝大夫人闻言倒没有那么尴尬了。 等谢希暮入座,众人才跟着坐下。 郝大夫人见气氛阒然下来,活跃气氛道:“近日我听闻玄光娘子也入京了,特意给她送了帖子。” 姑娘们听说玄光的名讳,都是一惊。 玄光的名声在闺阁和后宅里都是响当当的,大家早都听闻过玄光,却没有亲眼瞧见过这姑娘。 “玄光娘子素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记得去年我家也设了赏花宴,她给拒了。”说话的人也是官宦之女。 又有另一个姑娘接话:“我还听说,自她入京后,京城里的店铺都给她送了邀帖,她都给拒绝了。” 大家心里期待着,却又担心,“今日玄光娘子会不会来,还是个未知数。” 都快要开宴了,议论中的女子还未露面,就连主家郝大夫人都有些汗颜了。 玄光脾性古怪,郝大夫人也是斗胆将帖子送去玄光手里,毕竟如今郝家蒸蒸日上,二郎也成了天子近臣,不怕玄光不给面子。 可如今等来等去,郝大夫人心里就有些没底了。 时辰拖得太久了,姑娘们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等到筋疲力尽,都不再讨论这件事时,忽然远处传来通报声。 众人纷纷看了过去—— “这就是玄光?” “当真是好相貌……” 女子当真是生得妩媚动人,墨发高盘,眉眼如浓墨点缀过,身段也曼妙风流,女子们心里盘算,在场估计也就只有谢希暮能与之匹敌。 “玄光娘子身上那衣裳是……”人群里有人惊呼。 第208章 名声扭转 玄光今日的打扮并非传言中的靓妆艳服,而是一身浅乳白皮琵琶襟上衣,下身是刺绣官缎素雪绢裙,裙摆绣的纹样奇异,是玉手穿泥,托起一朵朵盛放的寒梅。 跟随着脚步,裙摆荡起来,更令人诧异的,是那裙身用的布料,水光粼粼,被光照时,朵朵寒梅化为斑斑血竹。 这身衣裙干净素净,就像未曾受过污秽侵扰的神祇,可当光照上去之时,却又凸显出几分妖冶之美,纯白与血红交缠,让人瞧了惊心动魄。 “玄光娘子果真名不虚传,如此出众的容貌,瞧得我都心尖一颤。” 郝大夫人起身迎上去,一颗心总算松懈下来了,笑语盈盈地夸赞玄光。 玄光扫视过众人,视线在谢希暮身上停留了一瞬,弯起唇说:“承蒙郝大夫人相邀,今日来了诸多姑娘,倒是比满池荷花还要亮眼,我年纪大了,比不得姑娘们正值青春年华。” 都说玄光性情古怪,今日姑娘们一见,倒是觉得这女子很会说话。 “这位是?” 玄光走进花厅,见谢希暮后询问郝大夫人。 郝大夫人连忙介绍:“这位是谢相夫人。” 玄光故作讶然,朝女子福身见礼,“早听闻谢相夫人生得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谢希暮莞尔一笑,起身回礼,“玄光娘子的名声才是久负盛名,你过誉了。” 众人本以为以玄光的性情,同谢希暮一定玩不到一起去,没想到二人站在一起,竟然意外的和谐,因着容貌都过分出色,就像孪生姐妹花似的。 “娘子身上这衣裳真是好看。”谢希暮主动夸道。 虽然大家对玄光身上的衣裳都有想法,但都只是默默记下来,打算回头让人去打听打听是谁家衣裳。 谁都不敢轻易发问,没想到让谢希暮得了先机。 不过也好。 谢希暮问了,她们也不用再去打听。 “这件?” 玄光垂眼,抚了下衣袖布料,笑道:“这是一品居近来做的素服。” 最近一品居的传闻闹得满城风雨,众人先前都是一品居常客,如今都不敢光临,没想到玄光竟然买了一品居的衣裳。 郝大夫人也很惊诧,“可是…我怎么听说他们家的料子不太好。” “夫人竟然相信这些?” 玄光失笑,摇了摇头,“我也听说过这些谬论,还亲自去了一趟一品居, 那店子里的衣裳我也都见过,全都是上好的料子,寻常店铺根本难买到。” 说着,玄光坐在一边,悠然自得拿起茶杯,抿了口茶,“这一品居在京城叱咤风云这些年,京中其他商铺早就对一品居心怀敌意了。 依我之见,不过是那些见不得一品居好的人,在这儿给一品居泼脏水,想要趁机扶摇直上罢了。” 在座的大多都是京中贵女,本来对一品居已经不抱希望了,可听玄光此言,心里顿时掀起另一阵波澜。 “竟然是如此……” 郝大夫人先前也从未真正瞧过一品居发生的那些事情,只不过听旁人风言风语便相信了,如今才恍然大悟,原是对家做局,要害一品居。 “一品居的东西不错,我也是那儿的常客。” 谢希暮也抿了口茶,慢悠悠说:“最近听说一品居又出了许多衣裳,是用来悼念阜阳之战牺牲的将士,倒是有心。” 连丞相夫人都对一品居夸赞有加,众人心底默默又打了要重新光顾一品居的想法。 “正好我在一品居买的衣裳够多,今日便分给几个姐妹们吧,当作是见面礼。” 玄光看了眼厅外等候的念念,出声:“念念,将东西分给大家。” 姑娘们面面相觑,这可是大名鼎鼎的玄光娘子,若是得她相赠,在姑娘中不知道多得脸,纷纷受宠若惊起身谢过。 荷花池对岸,郝长安坐在亭子里,兄长和其余男客正在对诗,他今日不用打理公务,便将先前给谢乐芙布置的作业拿出来检查。 不检查还好,一检查他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 郝长安怀疑自己的教书能力是不是还有所欠缺。 “这是谁的狗爬字?” 头顶传来一道嗤声。 郝长安皱眉瞧去,只见萧焕抱着手,居高临下地瞧着谢乐芙写的东西。 “呵,原来是谢二姑娘的,都说谢二姑娘是郝大人你的学生,可今日一见,本将军都有些怀疑郝大人的才学是不是真材实料了。” 男子的嘲讽不要太明显。 郝长安清楚,萧焕同自家老师敌对,故而也没什么好脸色,“萧将军,我的学生什么事情,和您无关。” 萧焕今日也是听说谢希暮要来,才来这儿的,吟诗作对的事儿对他来说很是无趣,瞧见郝长安一副吃了屎的表情,他才觉解闷。 “诶!你们瞧!荷花池那儿好多姑娘。” 男客里有人指着荷花池对岸的方向,惊呼:“她们身上这衣裳挺稀奇的。” 萧焕随着人群瞧了过去。 荷花池中碧波荡漾,粉瓣和绿荷相衬,绽得千娇百媚,又清新脱俗。 池面上倒映出一个个不同花样纹饰的乳白裙身影,衣妆楚楚,蝉衫麟带,金银丝线勾勒得当,裙摆逶迤绽放,同荷花交相辉映,衣香鬓影,吸引得对岸男客们探头张望。 萧焕的目光落在走在最前方的谢希暮身上,瞧她同玄光聊得欢颜,便知道这件事稳了。 他抿直的唇线松懈下来,缓缓上扬。 他就知道她有法子。 …… 一品居的名声在一夜之间翻天覆地的变化,荷花池无数美人身穿素服临水自照的事情传遍了大街小巷。 先前被冠上晦气的素服,登时成了京城贵女们争抢的衣裳。 一品居门前又恢复了从前的车马骈阗,甚至比从前更加红火。 白日里老钟来找过谢希暮一回,高兴得不行,将一品居售空一事转达给她后,又得令去新找了几家可以合作的裁衣加工铺子,赶制新一批服饰。 夜色降临,晓真将汤婆子用棉布包好,一边同阿顺商量。 “夫人这回疼得比以前更厉害了,估计是先前受伤让体质更差,要不去寻个大夫来?” 说到这儿晓真又叹:“要是家主在就好了。” 第209章 湿了 阿顺有些犹豫,“夫人今日说了不用找大夫,若是等明日还疼,贺姑娘会上门来看诊。” 贺容瑜来江南小院很有规律,阿顺记得三日前贺容瑜来过一趟,每三日来一次,算起来,明日会来一趟。 谢希暮这人性子虽然温柔,但只要是她打定了主意的事,旁人都左右不了。 晓真和阿顺都深知这一点,只能顺着谢希暮而为。 漏尽更阑,江南小院内主屋漆黑一片,如今到了夏日,为了通风散热,黄花梨木窗牙儿被叉杆撑着半开,暑热绵绵,檐外下起淅淅沥沥的雨点,混杂着热风,将置于窗台边缘的烛火浇灭。 榻上女子却难熬。 葵水第一日,是谢希暮最难受的时候,先前贺容瑜为她看诊也曾说过,她为谢识琅挡的那一剑,或许会致使她月信期间更难受。 小腹内就好像有一柄锋利的匕首在不停搅弄,疼得她额角和后背密密麻麻都是细汗,褥子已经被衣衫递来的汗珠给浸透了。 前半夜难受的感觉没这般强烈,谢希暮也就忍着,到了后半夜绞痛越发厉害,她疼得险些要昏过去。 咚的一声,她无意识间不慎将汤婆子踢到榻下。 前半夜晓真和阿顺都在守着她,方才好不容易去歇息,她也不愿惊扰她们,强撑着坐起来。 挪动身子对她来说成了极艰难的事,她佝偻着腰,双手捂着小腹,一点点挪到床边。 她伸手去勾榻边的汤婆子,却又刚好差了点,只能将大半个身子探出去。 “……” 指尖好不容易勾到汤婆子的棉布,正要使力,手肘却抽了筋,当下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床下栽了去。 “——” 谢希暮只觉天旋地转,却没栽到地板上,而是稳稳落在了一个熟悉宽厚的怀抱,衣襟上的松香味扑面袭来。 登时,她心尖一颤。 “怎么不唤人来?” 清冷低醇的声线从耳畔响起,她登时抬起脸来,惊讶地对上那道漆黑深邃的瞳,抱住她的正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谢识琅赶回来得急,有时不分昼夜赶路,模样瞧上去比出发前憔悴了些,浑身被雨淋的湿哒哒的,他不敢多抱着谢希暮,怕将身上的寒意渡给了她。 于是他将小姑娘扶回床,又捡起地上的汤婆子,塞到她小腹的位置。 他记得今日是她葵水来的日子,所以昨夜没歇息,连带着白日疾驰,这才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你怎么回来了?” 谢希暮还有些怔神,连小腹传来的疼痛都没顾得上,直直地盯着谢识琅,生怕这只是她的梦。 “不是你着急我回来吗?” 谢识琅将外袍褪下,随手扔在了一边,里衣也被浸湿了,与身体贴合在一起,身量颀长,结实优越的曲线毕露,肩宽腰窄,腹肌块垒分明,除此之外—— 谢希暮的视线从他身下一扫而过,记起给谢识琅写的那八个字,耳根子不由烫了些。 他…是看到那封信,才赶着回来的? “……” 谢识琅虽然是在脱衣裳,但视线一直紧紧地盯着榻上女子,一刻未曾分开,好些日子没见,他总是梦见她,可梦中模糊朦胧的脸,远不如近在咫尺的小姑娘。 或许是男人的视线太过炙热,瞧得她心跳加快,露在被子外的脚尖跟着蜷缩起来。 一系列的反应落在谢识琅眼里,他喉结滚动,走过来竟然又将她打横抱起。 “做什么?” 谢希暮有些慌乱,连忙勾住男人的脖颈,只听他呼吸加重了些,带着哑音:“湿了。” 第210章 姐姐,帮我 谢希暮愣神的功夫,就被抱到了一边的贵妃榻上,紧接着就瞧见谢识琅走向床榻边,弯腰将方才被她汗湿的褥子扯下来,又从柜子里取出了干净的褥子垫上。 她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不急不缓,又给她打来了一盆热水,将她的脚放水盆里泡着,转身去拿了柜子里干的衣物去了净室。 离开前,还对她叮嘱:“乖乖泡着,水凉之前我会出来。” 说着谢识琅便进了净室沐浴。 热水一点点变温,谢识琅果真赶在水凉之前走了出来。 他换了干的里衣物,头发也洗过了,没有先前那般凌乱,步伐稳快,走到她面前,用干帕子将她的脚擦干。 触碰到她的脚尖时,谢识琅眉头倏然一皱,“怎么还这么冰?” 先前她来葵水的时候,谢识琅记得她泡过热水后会好很多,这次却越发严重。 “没事,可能是我前段时日贪凉,衣裳穿少了,才会这样。” 谢希暮将贺容瑜说的话隐去了,宽慰道:“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只是方才有些疼。” “……” 谢识琅没说话,将她的脚擦干后,又去小厨房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在谢希暮吹热的时候,他撩开了她的衣襟,吓得她险些将药打翻了。 还以为他南下了一趟就变了个人,而后他就将指尖按在她肚脐下方,轻轻按揉,力道适中。 上回他替她泡脚的时候也按了几个穴位,这一次按的部位换了,效果也显著多了。 “这又是什么穴位?”谢希暮端着碗不方便,索性将里头的药一饮而尽,然后笑着问他。 谢识琅垂下眼睑,神情专注又认真,“气海穴,你气血亏损,按这儿能缓解你小腹痛。” 谢希暮盯着男人,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脸,“你瘦了、憔悴了,这趟南下是不是很累?” 其实在鄂州的事情,谢希暮也都听说了,赈灾粮款失而复得,本以为谢识琅要早些回来,没想到赵启又派了新的差事给他。 “出去办差,劳累正常。” 谢识琅言简意赅,将为了早些回来见她而日夜不休的事情隐瞒得很干净。 “想我了吗?” 谢希暮的手蹭了蹭他的下巴,转而为挑逗一般的勾住,笑盈盈看着他。 “……” 谢识琅眼眸低了些,嗓音发哑:“你觉得呢。” “我看你不太想我。” 谢希暮故意逗他,指尖点了点他的嘴唇,“你见了我如此镇定,一点都不激动。” 小腹上的指尖微顿,继而那双深邃如黑洞的瞳仁抬了起来,静静地盯着她,手上动作没停,只是换了个部位,蔓延到她小腿的位置。 “这是三阴交穴,活血化瘀、补脾益气。” 男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字一顿说。 谢希暮微微抬眉,撞见那瞳仁里意味不明的黯色时,心尖紧缩了一下。 “你这疤,淡了很多,擦药了吗?” 她被看得出神,谢识琅不知何时已经率先移开视线,落在她小腹上那道疤痕上。 那是为他而受的剑伤。 腰肢纤细,腹部平整,白皙细腻,只是那一道两寸长的疤痕有些突兀,虽然如今掉了痂,但仍留下来了一道浅淡的痕迹,微微透着粉红。 那是要长新肉的征兆。 “没有。” 谢希暮的手摩挲过疤痕,语气很淡:“我不想擦药。” “为什么?”谢识琅直视她。 她慢悠悠抬眼,指尖抚上男人生冷清晰的轮廓,滑过眉骨,经停高挺的鼻梁,语气就像淬了幽香的冷茶,勾人回味无穷。 “那是为你留下的痕迹,我不想让它消失。” 女子这话当真是不寻常,正常人听了恐怕要认为谢希暮心里有问题,可谢识琅听了之后,却觉连接心尖的血管都为之颤栗,浑身滚烫了起来。 “还疼吗?”他的手覆盖住她的手,顺着疤痕的走向,一点点摩挲。 小腹本就是她最敏感之处,被他撩拨,原先因为葵水小腹的疼痛已经消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和酥酥麻麻。 谢希暮深呼吸一口气,攥住了他的手,看着他,“不疼了。” “我说的是葵水。”谢识琅补充。 “我说的就是葵水。”她重复。 话音落下之际,窗台上烛盏不知是怎么回事,竟复燃了起来,昏黄的光照在榻上,暧昧旖旎。 生冷气息强势地堵住她的唇,不由分说,长舌撬开牙关,直趋而入,蛮横粗鲁,他钳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腰后。 多日操劳,男子劲腰仍是结实有力,俯身下来,将小姑娘困在贵妃榻上。 贵妃榻本就狭窄,根本躺不了两个人,谢识琅也怕压着她的伤,索性握住她的腰肢将人提了上来,换成了他在下方,她跨坐在他身上。 “怎么这么着急?” 谢希暮占据高位后,略退开了些,边喘着气,边用手掌撑在他的胸膛上,眼神带着戏谑,“怎么?装不下去了?嗯?” 方才从一踏进门,谢识琅就想像这样吻着她了。 只是她难受着,他不想让她更不舒服。 谢识琅覆在她腰肢上的手掌滚烫得吓人,脸色更是潮红,那双眼好像被一层雾盖住了一般,迷离痴恋。 他本来就爱死了她。 却又怕让她看出来,担心自己太居于下风。 可今而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没面子又怎么了。 离开鄂州的时候,老知府就同他说过,在自己媳妇儿面前,不需要太多面子。 他实在是渴求:“希儿。” 谢希暮眉梢挑了下,“怎么了夫君?” 他深吸一口气,嗓音就像是干涸的枯井般,沙哑得厉害,尾调上扬,语气像是带了渴望和哀求。 “帮…帮我。” “帮你?” 她俯身下来,吐息如兰,他感受到她温热娇躯,竟然忍不住发抖起来。 “夫君要说清楚啊。” 她抿唇,“帮你干什么?” 谢识琅嘴唇张了几次,虽然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要面子了,但真正要说出来的时候,却好像被扼住了喉咙一般。 “……” “……” 谢希暮笑了两声,嗓音就像是夏日里浸泡在井底的冰西瓜,清甜干脆。 “夫君不说,我就要回去睡觉了。” 谢希暮作势要从他身上下去,却被牢牢攥住了手腕。 男人发着抖,拽动她的手触碰到自己的身体,紧接着,连呼吸都跟着颤了下。 “帮我…求你……” 谢希暮眸底转动,想起贺容瑜曾言,先前还诱导谢识琅唤她姐姐来着。 于是她趴了下去,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叫声姐姐来听听。” 谢识琅浑身一僵。 他比谢希暮长了那么多岁,先前还是她小叔叔。 叫她姐姐? 这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小姑娘好像很好奇,轻轻用力。 谢识琅登时发出一道抽吸声,揽住她的后腰,被逼无奈,“姐…姐姐。” 谢希暮听到这声姐姐心都酥了,得逞地笑了出声,于是去寻他的唇,轻啄了几下,“不着急,姐姐帮你。” “……” “……” 后半夜就快要结束,檐外雨势却急转成了狂风暴雨,来得越发强烈,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照在贵妃榻上,雨势蔓延得厉害,浇得砖瓦发出啪啪沉响。 雨水砸在桌案边,眼瞧着浸湿了贵妃榻,方才还占据高位的小姑娘被拽了下来,嘴里调侃的话成了呜咽声,尽数被吞进对方身体里。 …… 东方将白,晨光熹微。 昨夜后半夜下起的暴雨不仅没将江南小院里的花浇坏,雨过天晴,反而更显娇嫩。 不知是不是过于疲累,谢识琅反而没有小姑娘醒得早。 只是昨夜谢希暮记得是在贵妃榻,醒来时已经到了床上,男人搂着她,将脸埋进了她的胸口,呼吸均匀,显然还没醒来。 她看向屋子,昨日窗户未关,雨水渗进了屋内,连桌案都湿了。 视线再蔓延到昨夜二人待在的贵妃榻上,也是渍迹分明。 即使昨夜大胆挑逗,但眼下想起来,还是没忍住红了脸。 她也不是什么经验丰富的人,大多数表现出来的勇敢都是强撑出来的罢了。 “你醒了?” 那粗粝的大掌先握住她的手揉了揉,又伸向她腿心。 “还疼不疼?” 谢希暮推了下他的胸膛,羞赧的模样勾得谢识琅心痒痒起来。 “做什么?” 他呼吸加重,将人搂得更紧,经过昨日一遭,倒是不要脸些了。 “你怎么靠我这么近?”他语气甚至有些埋怨:“害得我都……” 谢希暮抬眉失笑。 “再来一回?”男子用无辜的表情试探。 第211章 谢相真是勇猛 谢希暮面颊烫了起来,嗔了眼男子,叫人骨头都酥了。 “对不起。” 谢识琅这才想起来小姑娘还来着葵水,昨日那样的情况已经逾越,他竟因为自己一晌贪欢,而忘了她的感受。 不由在心里骂自己不是东西。 “我让他们备药,我帮你上些药,这样你能好受些。” 谢识琅要下榻,腰却被两条细臂紧紧搂住了。 “再等等。” 他自是一愣,缓慢地看向谢希暮。 她将头紧紧倚在他的胸膛上,声音很轻:“你昨日才回,一回来就…我都没和你好好待在一起说说话。” 这话没点明,可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思念。 谢识琅心里跟被一罐子蜂蜜抹满了似的,甜腻愉悦。 “又撒娇。” 他的手掌覆在她头顶,揉了揉,“你就知道我吃这套。” “我怎么知道?” 谢希暮无辜抬脸,和先前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时候一样。 其实谢识琅心里比谁都清楚。 不管是先前小姑娘装出来的乖顺单纯,还是如今这让人招架不住的…缠人。 他对她的感情都从未变过。 “……” 二人抱了好半晌,小姑娘才想起来,“你今日不用上朝吗?” “我这次从南边回来,官家给我许了几日的假。”谢识琅说。 谢希暮点头,又想起来同他说:“对了,你不在的这段时日,我自己学做了些生意。” “什么生意?”谢识琅听到这话是愣了一愣。 谢希暮从小到大学的东西不少,琴棋书画这些闺阁姑娘们要学的她都精炼,但做生意他倒是从未教过她。 一是因大赵士农工商,不管前朝还是如今,商人的地位都极轻。 谢识琅对商人并没有成见,不过谢希暮本就是女子,于世艰难,若再经商,恐怕会被人看轻,或许还会遇到很多挫折。 他不愿看到小姑娘受伤。 二则,谢识琅从小念书习武,也没有接触过做生意的事。 谢家的铺子或是田庄都是谢端远先前请的人在运作管理,他对做生意并不精通,自然也就无法教导谢希暮。 故而眼下听见她说学做了生意,他第一想法就是担心她会受人欺负。 “是怎么回事?” 他微蹙着眉头,却没说反对的话,谢希暮一直久居府邸,难得有感兴趣的事,他不希望打击她的信心。 谢希暮观察他的反应,娓娓道来:“其实也不算是我做生意,我就是投了点钱,铺子你是知道的,一品居。” 听到一品居三个字时,谢识琅当下想到的就是仍在潜逃的一品居前任管事菀娘。 那女人手段倒是高明,就连他的人去追捕了几个月,都没有发觉蛛丝马迹,以防浪费人力物力,他便叫停了继续追捕菀娘的事。 “你怎么想着要给一品居投钱?” 谢识琅垂下眼睑,静静地端倪她的表情。 她倒是淡定,说这件事时,甚至还有些兴奋,“先前我就是一品居的常客,他们家的东西我都很喜欢。 但是真正想投钱,还是因为玄光娘子,她一直是天下女子们学习的榜样,但凡她说过好的东西,就没有差的。” 谢希暮一边说一边回忆:“前些日子,郝家办荷花宴请了我去,玄光娘子也来了,她那日的衣裳首饰都是一品居的, 我当下便觉得,一品居的生意必然要更上一层楼了,所以就自作主张,投了些钱给一品居。” 玄光是谁,谢识琅不在乎,不过他的反应也很敏锐,“一品居的生意向来不错,按道理来说钱是赚了不少,如何还需要人投钱进去,分一杯羹。” “先前是不错。” 她说:“但前段时日你南下,一品居出了些丑闻,生意便一落千丈了下来,许久没开张, 我估摸着一品居管事心里肯定慌张,于是在玄光娘子穿了一品居衣裳首饰当日,就去找了管事, 那管事听说我愿意给他们投钱托底,便答应了下来。” 女子逻辑很缜密,没有漏洞,谢识琅听了一阵,许久都没说话。 若真让谢希暮开一家店,恐怕他要比现在担心很多。 投钱倒是小事。 只是…偏偏是一品居。 一品居前任管事菀娘是皇宫在逃的宫婢,一品居敢收留这样的人,谢识琅可不相信这家店背后没有靠山。 只是先前他的人去查这家铺子,没摸出什么门道。 对方隐藏身份手脚很干净。 “就是有件事。” 谢希暮在被子底下拽了拽他的手,“从祖父先前不是给了我对牌钥匙吗?我动的是谢家的钱,这会不会出事?” 谢识琅顿了下,“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真的吗?” 谢希暮很是欢喜,“我投的钱也不算多,这段时日一品居的生意火爆了,我已经回本了,打算将钱归还给谢家。” 其实追根究底,谢家的基底大多都是靠谢识琅打拼来的。 谢希暮是他的妻,说归不归还便太生分了。 他回握住她的手,“你是谢家主母,负责谢家大小事务,做生意这种小事,自然是无妨的, 那些钱就留在身边吧,若是感兴趣,想要一直做下去,手上总得有钱。” 谢希暮闻言很高兴,表情又迟疑下来,小心问:“你会不会介意我碰生意。” “我不在乎这些。” 谢识琅说的是心里话,淡声:“只要你高兴就好,还有最重要的,别让自己受伤,遇到了问题,需要我帮忙的,随时开口。” 她扬起唇,“我如今可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宣扬出去,什么时候遇上大问题了,再将这张王牌打出去。 放心吧,我是丞相夫人,不会随便让旁人欺负我的。” “乖。” 谢识琅其实很欣赏谢希暮聪明敏锐的这一点,就像她说的那般,察觉了商机,便能快速抓住,许多人都没有她的这份敏锐。 他心里虽然担忧,但多少是得意的,总归是他养出来的小姑娘,若是有什么问题,总有他兜底。 “嘶——” 谢希暮动了动身子,一双水眸亮闪闪地瞧着他,故作讶异,“怎么这么硌人?你在衣服里藏匕首了?” “……” 谢识琅没好气瞪了她一眼,上一刻才夸她乖,下一刻她就不安分起来了。 “我抱着你呢。” 男子哼了声,身子还是僵硬着往后退了些。 言外之意,便是她在他怀里,他怎么能没有反应。 “还笑话我。”他的语气倒是有些委屈。 谢希暮的眼神别有意味,上下打量着他,“你方才说,有好几日都不上朝?” 谢识琅如此聪明,怎么会看不懂小姑娘眼神里的兴味,二人本就挨得这么近,床帐之内的气氛也跟着一点点暧昧起来。 娇软的身躯,与他绷紧的躯体形成了巨大反差。 谢识琅自认是经不起她诱惑的,于是别开眼,“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希暮偷笑着,朝他眨了下眼,柔荑顺着他的衣襟穿了进去,贴在了那块垒分明的腹肌上,轻轻磨蹭。 “我哪里有别的意思……” 她本来就刚醒来,嗓音还微微发哑,糅杂着她眼底带着媚意的笑色,诱得谢识琅心尖跟着一阵阵发颤,昨日那强烈的欲念再次涌上心头。 “谢希暮。” 他钳住女子娇软腰肢,眼神里黯然流动的欲色恍若潭底潜伏凶兽,只待猎物上前,他就迫不及待要浮出水面。 “你就会勾着我。” 他嗓音沙哑得厉害,喉结被迫滚动了两下,谢希暮的衣襟松散开来,他一口咬在了她锁骨上,轻轻啃噬。 磨得她忍不住哼了两声,在他耳畔低吟:“谢相真是勇猛,昨日折腾了两三个时辰还不够,今日还要玩多久?” 谢识琅闻言呼吸跟着一滞,低声骂三个字后,大掌直接捏住了那团松软。 第212章 茶点是她 门外击叩声响得及时,谢识琅正燥热得厉害,正准备将衣裳脱了,阿梁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主子,吴管家来了。” 谢识琅对门外呵斥:“让他滚。” 阿梁愣了下,看向一旁脸色尴尬的吴管家。 “那啥,主子,人已经带进院子了。”阿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只听主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吴管家见状连忙说话:“家主,是老族长让我给您和夫人带话,如今您回了京城,官家又重新恢复了静思阁讲学, 公主皇子不日就要来谢家,连带着谢朝小公子也得上课。 老族长说了,若是夫人的伤势养好了,便请带着夫人归家,以免让外人看谢家笑话。” 谢希暮早就知道张贵妃和赵柔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抬起眼来,扫了眼伏在她脖颈间的男子。 “静思阁又要上课了?” 谢识琅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同她说:“南下时赵玥的事情出来后,官家便在信上同我说明了,张贵妃多次提及,官家也就答应了下来。” 见小姑娘不说话,他蹙眉,“你若是不想去谢家,便在江南小院待着便是,左右我每日都会回来。” “我又不是你养在外头的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不满意,谢识琅连忙挽救:“我没那个意思,只是怕你不高兴。” “那也是我的家,你一个人回去,从祖父也会不高兴的。” 她看向他,“咱们一起回去吧。” 谢识琅其实更希望谢希暮留在江南小院,因为他看得出来,她更喜欢这地儿,无拘无束,每日清闲自在,无人管教。 但她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便不好干涉,答应下来后,当日便带着她回了谢家。 晚间用饭,谢端远还提及了一品居的事情,虽然将对牌钥匙给了谢希暮,但他肯定也不会全然放心,时刻检查,自然也就发现了她从谢家账上支出了钱投给一品居。 不过有谢识琅从中斡旋,谢希暮也将利润一事告知了谢端远。 稳赚不赔的买卖,谢端远再迂腐也不会和钱作对,便也没再多说,只叮嘱谢希暮要谨遵主母本分,过问生意之时也不要忘了先前给静思阁准备茶点的事务。 隔日。 静思阁重新开始讲学,原先在谢家上课的人又重新回来。 谢希暮如今伤势好了,贺容瑜昨日去江南小院检查后,也叮嘱她要多活动,只是月信期间不要太过操劳便可。 午后时分,仍是朝暮院的小厨房准备茶点。 谢希暮领着下人们去静思阁,刚到门口便听见里头的对话。 是张秋实和赵柔的声音,听着像是在谈论河间府对战一事。 如今诸葛潜去了河间府,同张木华合作,战术上下了很大的功夫,时迂回,时勇猛,将北齐玩弄于鼓掌间,连胜两次,听说北齐主将耶律维气得在阵前破口大骂。 “听说那小将军先前不过无名小卒,如今却能将耶律狗贼逼得阵前吐血,当真是英雄。 四公主若是要嫁人,就得嫁这种有真才实干的。” 张秋实是在夸张木华,不料将赵柔得罪了。 “天下有真才实干的多了去了,难道我每个都要嫁?” 赵柔先前被谢识琅嘲讽过,虽难受,可心里始终是有这人的,不由隐含期待看向台上的谢识琅。 “我要嫁的人,自然是为国为民、有筹谋大略的人。” 谢希暮听到这话都笑了,赵柔好歹是公主,竟还上赶着去贴一个有妇之夫。 不过这也证明她眼光好,谢识琅过于耀眼,难免别人惦记。 她进入阁中,赵张二人对话自然结束了,将茶点分发下去后,她才径直走向讲堂上低头看书的男子。 其实从她一进门,谢识琅的注意力就不在书上了,只见人越靠越近,嗅见那阵幽香,他都忍不住紧张。 “夫君,我给你准备了茶点,你出来拿。” 谢希暮饱含深意看了眼他。 他将书本搁下,跟她走出去,到了拐角处才不解:“什么茶点?怎么不在里头给?” 谢希暮转身之际,他瞬间一顿。 只见小姑娘嘴里含着小块牛乳糕,踮起脚尖,直接堵住了他的唇。 牛乳糕顺着小舌递了过来,在他口腔里扫荡,勾的他一颗心波荡起伏,恨不得在此地就将她按在地上。 第213章 撞车 谢希暮踮着脚尖,双臂紧紧勾着男子的脖颈,他被亲得面红耳赤,脖颈和额头上的青筋都紧绷了出来。 他忍得辛苦。 牛乳糕在二人唇间交渡中融化,香甜蔓延,她总算满意,松开了他。 “你……” 谢识琅微微泛着喘音,眼周稍红了些,瞧着像被欺负过的小媳妇儿,哑着声:“你这是干什么。” “喂你吃糕啊。” 谢希暮用指尖轻轻拭过他嘴角残留的糕屑,继而放在唇边,小舌探出舔干净。 动作落在男人眼里,无疑是点燃火药的引线,充满了危险和未知。 “夫君,甜不甜?” 谢希暮指腹扫过他的手背,笑盈盈瞧着他,“好吃吗?” 谢识琅偏开眼,周围空荡荡的,一点遮挡物都没有,他都不知道小姑娘胆子怎么会这么大,竟然在光天化日下拉着他…行这种事情。 “你…胆子也太大了些,讲学是圣贤之地,你怎么对我做这种事情。” 谢希暮抬眼,只见男子面色故作镇定,但耳根子跟烫熟了似的,搭配上尚未稳定仍在起伏的胸膛,她不禁笑了起来。 “那夫君不喜欢吗?” 谢识琅呼吸一滞,纵然他认为小姑娘此行太过大胆,可无法否认的是,他心里竟然也有些窃喜,甚至是…喜欢。 “静思阁有这么多人。” 他佯装无事,缓了一口气,别扭着转移话题:“你是一点都不介意。” “我介意什么?” 谢希暮抓住谢识琅的食指,在掌心揉捏,跟玩泥人似的,“又不是当着他们的面亲。” “唉——” 谢希暮又深深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既然夫君不喜欢,那我走就是了。” “等等!” 谢识琅急了,连忙抓住她的手,不好意思,却又不舍得就让人走。 “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了。” 谢希暮回头,眨了下眼,“夫君,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堂堂谢相,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别别扭扭。” 谢识琅将人扯了过来,深吸一口气,装得气势很足:“再亲一个,我就告诉你。” 她忍不住笑了,“好啊,那你闭眼。” 谢识琅连忙乖乖闭眼,等待着小姑娘再次凑上来。 可是左等右等,都没嗅见那阵熟悉的幽香。 意识到不对劲,他再睁眼,却发现小姑娘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朝他摆手,做了个鬼脸,“圣贤之地,夫君还是别想那些旁门左道的事情了。” 她……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气笑了。 她倒是擅长倒打一耙。 小坏人。 “……” 廊外粗壮的树根严严实实挡住了赵柔的身影,她就这样瞧着自己心爱的男人被谢希暮玩弄于股掌之间,因为谢希暮而面红耳赤,甚至还对那个女人依依不舍。 她捏紧了拳,感受掌间传来刺痛,却远不如此刻心里的抽痛。 谢希暮。 好一个谢希暮。 勾引人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难怪就连谢识琅对她这般情深。 不过有手段算得了什么。 天下夫妇就没有真正的同心同德。 哪怕她母妃侍奉了父皇这么多年,成了后宫里最得宠的人,也会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污名而受到冷落。 谢希暮再姿容出众、再有手段。 可未必不会有一日同谢识琅离心。 赵柔会亲眼瞧着这件事发生。 …… “夫人,方才你和家主离开后,赵柔也跟上去了。”晓真方才一直注意着赵柔的举动。 谢希暮同晓真走回朝暮院,闻言只嗯了声:“知道。” “夫人你知道?”晓真见女子的表情丝毫不讶异,甚至带着笑意,隐约猜到了什么:“夫人……” “嗯?” 晓真试探性问:“您该不会是故意引诱赵柔去的吧?” “……” 谢希暮瞧着她,无声笑了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晓真不由喟叹。 她家夫人对付情敌还真是有一套。 不动声色,便能叫人气得要发疯。 “你还记得,上回那位承宣使吗?”快走到朝暮院的时候,谢希暮忽然出声。 晓真点头,想起那人便觉得生气。 解家砸了一品居,还败坏了一品居再在商界的名声,解禄轻飘飘一句会负责全部损失,到头来也只是赔偿修缮一品居的人力财力。 可这段时日,一品居的生意一落千丈,解家却全然没有站出来为一品居澄清,修缮的钱是小,这段时日失去的客源和买卖是大。 最关键的是,那解夫人当日仗势欺人,竟然还欺负了她家夫人。 好在将军替夫人出了头,不然这恶气还真咽不下去。 “承宣使,解禄。” 谢希暮眸底微动,“他也是张家人。” 晓真着实愣了下,“怎么会?解禄不是姓解吗?” 谢希暮转头看向晓真,“解禄是张秋实母族表叔,虽不姓张,却的确是张家人。” 这层关系,京中鲜少有人知道。 那日解夫人找上门来,谢希暮被萧焕拉上车后,后者才同她说明了这件事。 表面上看,是一品居抢了解夫人弟弟的生意,她才会心有不满。 实则…… “是赵柔出的馊主意。”晓真皱紧眉头。 谢希暮抿直的唇略带冷意,“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她,若是还有下次,我可不会轻饶了她。” 晓真听了这话,倒是觉得谢希暮说得不错。 若论真家伙,谢希暮和赵柔都是公主,何况谢希暮还是皇后嫡出血脉,张贵妃再如何受宠,也是个妾。 如何能比得了萧栀尊贵万分。 “这件事,要同相爷说吗?”晓真询问。 昨日谢希暮同谢识琅交代一品居入股的事情,就已经开始做铺垫了。 赵柔知道一品居是谢希暮的铺子,日后若是再掀起风浪,谢希暮也不必再对谢识琅藏着掖着。 “先不要说。” 谢希暮眼神流转,落在主屋内谢识琅带回来的一个布袋子上,“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去说的。” “对了夫人,还有一件事。” 晓真看向女子:“玄光娘子方才给门房送了帖子,明日邀您去雾中朗月喝茶。” 上回玄光帮谢希暮挽回了一品居名声,她本就打算要感谢一番玄光,没想到是她先开的口。 “我知道了。” * 天清日白,溽暑连绵。 阿顺将谢希暮送到雾中朗月后,则打算和阿蟒出去买冰。 从前买冰的事情和朝暮院无关,今年谢希暮成了谢家主母,一应要务都要经过她的手。 雅间内,玄光瞧着女子推门而入,笑容款款,“还不等我请娘子喝茶,娘子就先给我下邀约了,这如何好意思。” 玄光摆摆手,“这又有何妨,我同梁鹤随是朋友,你自然也算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不提这些。” 谢希暮这人交朋友少,不过玄光这人确实是挺合她胃口,于是提杯主动敬茶,“娘子既然看得起我,那便不用多说了, 日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同我开口便是。” 玄光笑眼瞧了她一下,谢希暮果真如梁鹤随所说,瞧着不好接近,但其实只要以诚心结交,她是愿意同人敞开心扉的。 “你既然说了这话,我也就不客气了。” 玄光这话像是真有求于她。 谢希暮倒也没有反悔的意思,“娘子遇到了什么事?” “也不是。”玄光神情坦荡,“我想要同一品居合作,出资给你们,当二东家。” 这话便如谢识琅所说了。 一品居这些年早就赚得盆满钵满,哪里会愿意让旁人出资,再来分一杯羹出去。 换做旁人谢希暮不会答应,但是是玄光提出来的要求,她没犹豫,“好。” “我还没说完你就说好。”玄光好笑地看着她,“你放心,我不是要占你便宜。” 谢希暮挑眉,“娘子是什么意思?” “别叫娘子了。”玄光瞧着她,玩笑:“都把我喊老了,日后唤我名字就好。” 对方答应得干脆,“那你日后也别叫我夫人了。” 玄光嗯了声,继而抿唇说正事,“希暮,我说不占你便宜,也是真的,我是想给一品居的分店出资。” 一品居如今尚未有分店,但开分店的想法早就在谢希暮心里有了雏形,只是到底不在京中,她也不能像如今这般时刻盯着。 故而玄光提及分店之时,她心头也动了下。 “我愿意出大部分的钱,日后若是亏损算我的,赚了咱们对半分,我会待在分店的地方。”玄光问:“你觉得如何?” 这听上去的确是诱人的。 不过谢希暮也清楚,玄光也不会有亏损的道理。 她在京中开一品居,其中有三成是从外地慕名而来的客人。 一品居的名声早打出去了,这么大的招牌,不管去哪里开店,就算不赚钱,都不会有赔钱的道理。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管理铺子的事情。” 谢希暮垂下眼睑,“说实话,同别人合作我是不放心的,但和你一起,我倒是愿意尝试。” 玄光是个聪明人,这次入京,看到一品居的生意,动心起念也是正常,更何况她都说了京城的利润同她无关,也印证了这不是个贪心的人。 “我有些好奇,你为何想要给一品居开分店?” “一来我走南闯北这些年,从不昧着良心做事,所用所穿都是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些年我自己的钱用了不少,确实也需要赚些钱维持生计。” 玄光倒是坦坦荡荡,“二来我每年都会入京,若是接下了一品居的生意,日后入京的机会也多些,手上也有事情做。” 谢希暮不知怎地,从女子的语气中听出了落寞。 “希暮,你还年轻,你不懂。” 玄光深吸一口气,缓缓抚上自己的脸,“我老了,从前走遍大江南北,可如今有些走不动了,想找个地方安安心心的生活。” 其实玄光说老,未必是说年纪。 谢希暮听得出来,她是心累了。 为了将失去未婚夫婿的伤痛减轻,这五年来,她很少停留下来。 可奔波的年月久了,她自己也不想再奔波了。 “玄光,这样挺好的。” 谢希暮其实很佩服玄光,倘若有一日谢识琅不在人世,她恐怕没有玄光那样的勇气能留在人世。 “我有一个朋友,她现在在潭州,之前是一品居的管事,我先前也想过分店的事情,就打算定在潭州。” 玄光听到潭州时很满意,“我挺喜欢那地方,江南水乡,很是自在,鹤随又是潭州知府,若是在那里开店,会少了很多麻烦。” 这也是谢希暮所想的。 梁鹤随是她朋友,总归是会帮衬她的。 将分店的事和开店要注意的一一告知了玄光,二人商榷到快酉时才分开。 只是临走时,玄光喊住了谢希暮,上下打量她,“你这衣裳……” 谢希暮看了眼身上的红裙,“怎么了吗?” “你当真不知道?” 玄光笑了,“看来是巧合,我说你怎么会穿我先前在南边买下过的衣裳,这阵子许多姑娘都去找这衣裳的铺子,我以为你也托人买了。” 谢希暮愣了下,想起昨夜谢识琅将衣裳递给她时,只是随口一句乱买的。 他怎么还知道玄光穿的衣服很火爆,提前买了下来给她? 谢识琅也不是一个关心妇人衣裳首饰的人。 看来他这趟鄂州之行,还真是不简单。 “……” 分店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玄光也承诺会待在潭州看店。 从雾中朗月回谢家,正是西市忙碌的时候,小摊贩都准备收摊回家,一时人潮汹涌。 谢希暮坐在马车上想事情,倏地一下马车猛地趔趄了下,若非晓真搀扶,只怕她都要跌出马车外。 “怎么回事?”晓真对外呵斥了声。 车夫也担心摔了夫人,连忙回:“夫人,有辆车撞上咱们了。” 不等马车夫的话说完,对方马车就被扶下来一个年轻妇人,打扮得娇艳欲滴,只是语气凶狠:“哪儿来没长眼的腌臜玩意儿,敢撞本夫人。” 谢希暮看了眼晓真,后者撩开车帘出去。 “大胆。” 晓真睨着年轻妇人,“你是哪家人?竟敢冒犯丞相夫人。” 妇人听了这话丝毫不畏惧,轻蔑瞪着晓真,“看不出来我是张家人吗,?难道丞相夫人身边的婢子都是有眼无珠的货色。” 两车相撞,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就连马车夫都说不清是谁先出的错。 “就算是丞相夫人,撞了旁人的车就不用道歉了?”自称是张家人的妇人颇为盛气凌人。 阿顺听不下去了,从马车里下去,“你是张家什么人?” 妇人身边的丫鬟回道:“这是张小公子的侧夫人。” 谢希暮听说过张秋实有个妾室,对其十分宠爱,故而将妾室养得十分刁蛮,这事在京城传得人尽皆知,所以就算张家得势,有女儿的人家也从没想着要将自家女儿嫁去张家的念头。 “一个妾罢了,也敢在我们夫人面前张狂。”阿顺本就脾性不大好,一瞧张秋实妾室这副嘴脸,也忍不住说嘴。 “好你个贱婢,敢这样辱本夫人。” 张秋实的妾室瞪大了眼珠子,挥手让身后的小厮将阿顺抓住,“来人,给我抓住这贱人,看我不打死你,再将你卖到窑子去。” 不得不说,张秋实这位妾室出门派头十足,还带了上十个小厮。 瞬间便将阿顺和马车都包围住。 “侧夫人,且慢。” 马车帘被柔荑挑开,驻足在周围的百姓们只瞧女子缓缓走了出来。 第214章 我帮你沐浴吧 张秋实这妾室姓孙,原先是瓦舍里的乐姬,因着一副好相貌,被客人追捧着,养成了一身刁蛮劲,不少客人都抢着想为她赎身。 最后她在追捧者里挑了张秋实。 张秋实这人虽不如父兄在朝中有官位在身,可这也是孙氏选中他的原因。 若是为官,定不会容许一个从勾栏瓦舍里出来的女人作为正室。 孙氏便想要做张秋实的正室。 张秋实是家中小儿子,姐姐张贵妃把握住了皇帝的心,张家一直都纵容着张秋实,才会容许孙氏入门。 只是张锋很不喜欢孙氏,所以背地里,孙氏都使了许多手段,让张秋实离不开她,欲罢不能,越发宠爱。 正是如此,孙氏本就刁蛮的性子便越发狂妄起来。 “你就是丞相夫人?” 孙氏掀开眼皮子,视线落在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身上。 对方穿了一件正红薄水烟金丝线绣牡丹织锦裙,裙摆以碧纱勾成如意云纹,瞧上去娇艳欲滴。 且女子生得皮肤白皙细腻,正红将她衬得过分明艳照人,惊鸿艳影,丰姿冶丽,站在人群中,让人一眼就能发现她的存在。 孙氏的那点小姿色在谢希暮面前根本就是不值一提,故而也让孙氏越发妒忌。 其实今日之前,四公主来找过她。 赵柔是张秋实的外甥女,又是大赵唯一公主,她在孙氏面前许诺了,只要将谢希暮的名声搞臭,孙氏日后定然会坐上正房夫人的位置。 瞧着眼前这人,孙氏反而有些明白赵柔的心思了。 赵柔喜欢谢识琅。 可眼前这姑娘,赵柔肯定是比不下去的。 也难怪她着急。 “你这是什么态度?” 晓真将阿顺护在身后,严声:“见了丞相夫人,不行礼,还敢如此张狂。” 孙氏轻蔑地扯动了下嘴角,“丞相夫人,今日妾身本该向你行礼的, 只是方才你马车一撞,将妾身撞得头晕眼花,都快站不稳了,怕是无法向你行礼。” 谢希暮扬手,笑得温和:“是我家婢子言重了,张小公子在谢家听学,都是自家人,如何还需要行礼, 方才侧夫人是说,我的马车撞了你家马车?” 孙氏扬起下巴,“是。” 谢家车夫连忙跪下,“夫人,方才奴虽然没瞧见是谁先撞的谁,但这条道咱们已经快走完了, 张家马车是从拐角突然冲过来的,这怎么算是咱们撞的。” 其实方才撞车之际,也有收摊的小贩看见具体情形的。 谢家马车正常行驶着,是张家马车突然从拐角冲出来,这才同本就正常行驶的谢家马车相撞。 若是论错处,自然是张家马车的错。 只是小贩虽然知道真相却不敢说,一个是张贵妃母族,一个是相府,谁敢站出来在这两家面前说话。 围观的人里肯定有不少的瞧见了方才情形的,只是都统一没有开口。 “你这贱奴竟然还倒打一耙。” 孙氏显然是不讲道理,“我乘马车本来好好的,是你们突然撞了过来,我现在还身子不适。” 孙氏身边的婢子哎呀了声,惊慌说:“侧夫人,您额角流血了。” 阿顺反应快,也扶住谢希暮,“夫人,方才你从座位上跌下来,没摔伤吧?” 谢希暮按了下阿顺的手,以示安抚,“虽然说不清是谁先撞的谁,但侧夫人受了伤,不如我先送侧夫人去就医,免得伤势变重。” 孙氏哼了声:“丞相夫人以为我张家没有大夫?我无端受了你这样一撞,你倒是好,连句道歉都没有, 丞相府就可以仗势欺人?我张家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门户。” 谢希暮抬眉,“侧夫人这是让我同你道歉?” 围观百姓都看得出来孙氏蛮横,谢希暮都已经退让几次了,偏偏孙氏不依不饶,本就不是谢希暮的过错,这人竟然还强逼谢希暮道歉。 “妾身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觉得委屈罢了。”孙氏捂着头装疼。 “……” “刁妇。” 晓真咬牙切齿,再忍不住了,冷声:“做人不长眼,做狗你倒是叫两声。” “你个贱婢,你竟敢侮辱本夫人。” 孙氏瞪大了眼珠子,看了眼身边的婢子,对方连忙冲上去要给晓真一巴掌。 晓真是习武之人,便只是轻松一推,便将人甩在了地上,磕得脑袋都青了。 “你还敢打人!” 孙氏连忙朝小厮们摆手,“既然丞相夫人管教不好奴婢,妾身就斗胆替你教训教训。” 小厮们就要冲上来。 “我看胆子大的人是你。” 方才还温柔宽和的女子眼下笑容已经全然淡了下来,对着人群喊了声:“阿蟒。” 玄衣少年从人群里走出来,从小摊上搬来一条长椅,扶着谢希暮坐下。 “张家是什么规矩,连个妾室都教不好。” 谢希暮就算是面对下人都从未摆出这副脸色,坐在椅子上,视线由下至上打量孙氏,“张秋实是我夫君学生,在我谢家上课。 平日里不喊一声夫人,也是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师母的,当日张大人领着他跪在寒冬腊月里向我认错,你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孙氏脸色难看,攥紧了拳头。 阿顺嗤:“一瞧就是没有爹娘教养的,如此张狂,不知道的怕以为你不是张小公子的妾室,而是官家哪位娘娘。” “你这贱人,混说什么。” 要说方才是张氏刻意装出来为难谢希暮,此刻却是真的怒了,瞪着谢希暮,“上梁不正下梁歪,夫人想来是太年轻了,才管教不好下人。” 周围人闻言纷纷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孙氏已经不是胆子大了,而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好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谢希暮抬起眼皮子,“下人是归我管教,而京城谁人不知本夫人是丞相养大的,侧夫人这是一箭三雕,骂丞相不正。” 孙氏脸色一白,赵柔只让她对付谢希暮,可没让她攀扯上谢识琅。 “本来我是无意同你纠缠的,可你竟然敢打丞相府的脸,那我就不得不替张家管教你了。” 谢希暮坐得端正,看了眼阿蟒和晓真,“抓起来,掌捆。” 孙氏不敢置信,“你敢打我?” “嗯。”谢希暮动了动手指头,晓真和阿蟒齐齐冲上来,将孙氏抓住。 “都还愣着做什么!将他们给我抓了。”孙氏被抓住才知道急,连忙指挥小厮们出手。 小厮连忙冲上去。 “你们动手可以,但要想清楚后果。” 谢希暮重新垂下眼睑,摩挲着指尖上的倒刺,“得罪我,就是得罪丞相府,敢对我的人动手,就是对丞相府动手。” 小厮们闻言纷纷一怔。 女子的声音很轻,却不容人忽视。 只听利落的巴掌声啪啪响起,阿蟒钳住了孙氏的手,将人压在地上。 晓真力道大,一掌掌扇过去,不到十掌孙氏就已经惨叫声连连,手掌印深深陷进女人的脸。 “贱人!放开我!” …… 谢家到了下学的时候,阿梁将谢识琅台上的课本收拾好,只听外头传来一道急促的叫喊声。 “公子!公子!” 张家下人冲进静思阁,正好谢识琅还未离开。 “侧夫人被相府夫人打了。” 谢识琅听到谢希暮的名字,脚步一顿,寒声:“怎么回事?” 张家下人显然也是刚得了消息,便将西市发生的事情都事无巨细说明。 大家都不是傻子,又同谢希暮相处过,都知道女子脾性好,是被张秋实妾室逼急了才会动手。 关键是张秋实也着急啊,一边担心得罪了谢识琅,一边又怕自己小心肝被打坏了,“现在人在哪儿呢?” 下人擦汗道:“还在西市呢。” 赵柔慢悠悠走过来,叹了口气:“这孙氏平日里是刁蛮了些,可夫人也不该一点颜面都不给孙氏留, 西市那么多人,孙氏好歹是张家人,这样未免……” “张家人不能被欺负。”谢识琅冷冷反问:“谢家人就可以?” 赵柔连忙找补:“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还没说完,男子已经踏出了门槛,张秋实叹了口气,连忙跟了上去。 西市人头攒动,本是该收摊回去吃晚饭的时候,这会子都在街上看热闹。 谢识琅赶到的时候,巴掌声已经歇了,但孙氏的脸已经被抽得不像个人了。 周遭还在议论方才发生的事情,舆论中心的女子正抿了口茶,行云流水,气势威严。 谢识琅瞧见女子后,忽然想起了幼时的谢希暮,那时小家伙是个小霸王,受不了一点欺负。 后来谢希暮长大后唯唯诺诺,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忙碌而忽略了小姑娘。 现在看来,小姑娘一直都是原来的小姑娘。 “公子——” 孙氏本来都快被扇晕过去了,见张秋实赶来,凄厉喊了一声,爬到张秋实脚边,哭得声嘶力竭:“公子可算来了,您再不来,妾就要被打死了。” 张秋实来的路上还以为孙氏只是被打了一巴掌,可如今一瞧,昨夜还娇嫩跟豆腐似的小脸,如今竟然肿得跟猪头似的。 “夫人未免也太过野蛮了!” 张秋实实在没忍住,起身要逼近谢希暮,其实他也不打算做什么,只是仗着谢希暮是女子,他又比她威武些,靠近本来是想恐吓谢希暮一番。 只听耳道传来一道响亮的脆响! 张秋实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就挨了一巴掌,这力道可要比晓真打得要重多了,张秋实直接被抽到了地上,疼得嘴角冒出血丝,龇牙咧嘴痛呼。 众人本来瞧孙氏被打已经看够热闹了,不成想谢相居然又给张秋实补了一巴掌。 这下小夫妇脸都肿了起来,倒也对称。 谢识琅收回手,挡在谢希暮跟前,一步步逼近张秋实,“为学莫重于尊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给你讲学,不说是你父,也是你长辈。 你辱我妻子,可想过后果?” 张秋实捂着脸后退,“相爷,相爷我不敢。” 张小公子被谢相打得跟怂包似的,周围百姓们是又想笑却又不敢笑。 “夫君。” 谢希暮走过去,拉住谢识琅的手臂,“好了,张小公子想来也知道自己错了。” 张秋实被谢识琅这通身威压吓得都快尿裤子了,一边往后退,一边红着眼点头,“是,我知道错了,我日后再也不敢了。” 谢识琅握住女子的手,转而看向另一边的孙氏,“方才是你挑衅我夫人。” 孙氏咽了口唾沫,只对天祈祷希望赵柔能从天而降,她也不敢将人说出来,只能含泪说:“相爷,是妾身不知好歹,求您饶了妾吧。” 谢识琅看回张秋实,“她什么时候离开张家,你什么时候回来听学。” 孙氏听了男子这话大为震惊,“离开张家?” 张秋实也惊了,连忙要上去求情,“相爷,她……” 谢识琅一记眼刀扫过去,淬满了寒霜,吓得张秋实不敢作声,只能瞧着谢识琅护着女子离去。 夫妇俩回到谢家后,消息也已经传了回来,谢端远听闻不过是张秋实一个妾室闹事,便只说了句上不得台面,便没有再说嘴。 晚饭过后,谢希暮才主动问谢识琅,彼时男子正准备去沐浴。 “今日我这样张扬,会不会不太好?” 谢识琅闻言便想起他今日赶到时,小姑娘喝着茶气定神闲的模样,觉得有意思,又不想让谢希暮觉得他不支持她,“你做得很好。” “可是……” 谢希暮蹙眉,“你如今明面上和张家走得近,我当众教训了人,会不会影响你和张家的关系?” 谢识琅抬眼,“张锋早不喜欢张秋实这个妾室,如今有了理由将她赶出去,只怕还要谢谢咱们。” 小姑娘闻言,紧皱的眉头这才松散开一点,“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就放心了。” 谢识琅宽了她的心,正准备往净室走,又被喊住。 谢希暮跑了过来,在他眼前转了一个圈,“你觉得我这身衣裳怎么样?” 男子扫了眼她,“这是我昨日给你的裙子。” “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谢希暮背着手,打量他,“还知道要买玄光娘子穿过的衣服,谁给你点拨的?” “这衣裳没被人穿过。” 男子早就不记得什么娘子的事情了,蹙眉,“鄂州时候,老知府带我去了一家铺子,老板说这衣裳好,我就买了。” 谢希暮觉得好笑,“我还以为你是见玄光貌美,所以才特意买她喜欢的衣裳给我呢。” “貌美?” 谢识琅略加思索,“有你貌美?” 她挑眉,“想看看吗?” 谢识琅自然没蠢到会说想,“不想。” “那真是可惜了。” 谢希暮眸子微动,整理了一下衣摆,“没想到夫君喜欢看我穿这般娇媚的颜色。” 谢识琅其实很想解释她穿什么他都喜欢,可眼下小姑娘红裙灼目,的确是美得惊心动魄,他也就没有再开口。 “你给我买了一件这么漂亮的裙子,那我得给你回什么礼?”谢希暮又问。 “不用。”谢识琅没忍住捏了下她的脸颊。 谢希暮扫了眼他怀里的衣裳,“要不…我帮你沐浴吧。” 第215章 哥哥,我就是对你欲罢不能 净室,云蒸雾绕,黄花梨木桶中盛满牛乳液,漂浮了数不清的玫瑰花瓣。 男子背靠在浴桶内,背脊宽阔,线条紧实画若鸿沟,乌发松散垂在浴桶边缘,慵懒无边。 谢希暮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幅美男沐浴图,顺着他深邃的腰线往下,便被白色乳液所遮掩住,块垒分明的腰腹若隐若现。 她忽然懂了当年纣王酒池肉林是何等诱人的画面。 一个谢识琅,便将她的心跳激得凌乱不堪。 “泡在牛乳里感觉如何?” 谢希暮经常这样沐浴,泡在牛乳里对皮肤也很好,谢识琅也知道小姑娘爱漂亮,可他一个男人,这样着实是有点奇怪。 他将手伸出乳液,搭在浴桶边缘,这样的动作衬得他手臂线条越发优越有致。 “不太适应。”他蹙着眉头。 谢希暮走过来,将外袍褪去,这动作令男子的余光一怔,不自觉就将注意力全转移到小姑娘身上了。 “你干嘛?”他连忙看过来。 谢希暮将袖子挽起来,忍笑道:“说了帮你沐浴,你该不会以为我要下来跟你一起泡吧?” 谢识琅嘴唇动了两下,没说话,“……” 肩膀上被女子用皂角清洗。 她的动作很轻,谢识琅却不由绷紧了身体,尽管保持呼吸稳定,胸膛起伏还是异于平常。 “你好结实。” 许是男子身体硬,让谢希暮用揉搓动作有些艰难,谢识琅回头看了眼她,从她精致潋滟的水眸滑落到略被水渍沾湿的胸襟,又挪开视线。 谢希暮和他不同,身子软得跟水似的,稍微用点力,谢识琅都怕弄伤了她。 “我还是帮你按摩吧。” 谢希暮弯下腰,在他耳边说:“我也在书上看到了一个穴位,说是按了对身体好。” 他不解,“什么穴位?” 谢希暮却不说话,而是大着胆子伸手进浴桶内,缓缓游移向下,谢识琅只觉后腰传来一阵酥麻,泛着微微的酸涩,登时他便呼吸凌乱了起来。 小姑娘的手力道加重了些,他忍不住抽吸了几口气,于水底抓住了她的手。 “别玩了。” “我没有在玩。”谢希暮无辜地看着他,“我很正经帮你按摩呢。” 净室内雾气很重,让男子生得冷俊的眉眼有些朦胧,那黑瞳里的滚滚黯色,能让人产生无边遐思。 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他的眉黑长,瞳仁也深邃如黑曜石,鼻梁高挺,轮廓分明,那唇薄厚适中,并没有像姑娘家那样点绛,却微微透红。 这张脸,她已经看了许多年了。 从幼时的朦胧依恋,再到成长时的心悸懵懂,最后便是如今。 是同一张脸,却让她总看不厌烦。 她真是太喜欢他了。 “你就是不正经。” 只有面对谢希暮,男子才会露出这副羞赧,有时甚至是小媳妇儿委委屈屈的模样,总将她一颗心撩拨得翻天覆地。 她的视线落定在他唇上,这副意味不明的模样,让谢识琅都有些紧张。 他今日刚翻过书,女子来葵水期间,欲望是要比平日重,但行房事是万万不能的,包括像上次那样…过分操劳对她的身子不好。 “我怎么就不正经了,哥哥。” 谢希暮故意这样喊他,在他下巴上挠了挠,就像是在逗一只狗狗。 “你……”他因为这声哥哥面色顿时涨红了起来,像是规劝:“你月信期间,不能太…纵欲了。” “?” 谢希暮都险些失笑。 他怎么把她描述得跟个强抢民女的恶霸似的? “那怎么办呢?” 谢希暮就是喜欢逗他,靠在浴桶边沿,与他平视:“哥哥,我就是对你欲罢不能啊——” 谢识琅不敢再听下去了,深呼吸了一口气,“你…可以先出去吗?” “为什么呀?” 她眨了两下眼。 谢识琅眼神躲避,“我不想泡了,我想穿衣服。” “那我给你穿啊。”说着,谢希暮就作势去取架子上挂着的里衣裤。 衣袖顿时被小心拽住。 “不要了。” 谢识琅又用那种紧张的表情看着她,小声说:“灯太亮了。” 谢希暮挑眉,环顾净室内,的确点了好几盏烛火,净室内亮堂堂的。 “这又没事。” 她笑盈盈的,“我又不是没见过。” 上回压着她索取不断的好像是他吧? 这会子他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不一样。”谢识琅自己来还能忍住,若是谢希暮再这样撩拨下去,他真的要疯掉了。 “出去吧……” 谢识琅这句话语气说得相当低微,像是在求人办事。 谢希暮故作大方,“好吧。” 谢识琅这才松了口气,瞧着小姑娘要离开,却没想到她倏然转过了身,俯身直接堵住了他的唇,幽兰清甜气息渡了过来。 他攥紧了浴桶边缘,被她亲得意乱情迷,浑身都硬邦邦的。 谢希暮在男子闭着眼,就要沉溺下去时,贝齿微张,使坏心眼,不轻不重咬住了他的唇。 唇上传来的痛意让谢识琅蹙紧眉头,自然,欲念更深了一层。 第216章 静思阁纷争 谢希暮咬完他之后,还是依照他的想法出了净室。 薄暮冥冥,谢希暮本来是躺在床上看书,但男子迟迟没出来,她等着等着也就不小心睡着了。 等她手里的书被抽走,身侧床榻深深陷了进去,谢希暮才感受到对方泛着冷气的身体,被她睡得温热的被褥都变得冷了起来。 “你…怎么才出来……” 她迷迷糊糊地将脑袋靠过去。 谢识琅好不容易才稳定住自身的情绪,小姑娘的手脚却又扒拉上来,小脸贴在他颈窝里蹭了蹭,被凉得抖了下。 许是睡的意识迷茫了,谢希暮也不介意他没回答她的话,柔荑又不老实地在他腹肌上摸了摸,唇也寻了过来,在他嘴上啄了下。 做完一系列动作,小姑娘才睡熟了过去。 难熬的人却又成了谢识琅。 他好不容易熄下去的火又被撩拨了起来,他恨恨地在谢希暮脸上掐了两下,小姑娘不安分地侧过脸,又转身睡了过去。 “……” “……” 过不了太久。 屋子里传来一声无可奈何的叹。 身侧床榻从深陷的状态,又重新恢复平整。 翌日,皇宫紫宸殿。 丞相夫人在西市当众掌捆张家幼子妾室的事情已经传到了赵启耳朵里,张贵妃在赵启下朝后也赶了过来,唉声叹气的,眼下有两道淡淡的乌青。 一瞧美妇人就是没休息好。 经过上次赵玥立功的事情,赵启对张贵妃的态度又回到了从前宠爱有加,见美妇人憔悴,也心疼了起来,“怎么没休息得好?” “没什么,就是秋实为着那妾室在家里闹着。” 张贵妃叹了口气,坐在赵启身边,“秋实也是真心喜欢那姑娘,丞相夫人昨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那妾室, 秋实是心疼,谢相又让秋实将人赶出去,他心里不好受。” 赵启也是男人,自然清楚张秋实心里的感受,自己这位小舅子,先前也是混账,没有娶妻便纳了这小妾,出身还不好,张锋先前也多为不喜。 如今谢希暮对那妾室动了手,谢识琅又下了死命令,张秋实肯定是正煎熬着。 “朕也没想到十郎那妻子会这样跋扈,再怎么样,也不能当街打人, 西市人多嘈杂,传出去对谢张两家的声誉也不好。” 赵启先前见谢希暮是个懂事的,如今干的事情却有些不合他的心意。 张贵妃握住丈夫的手,“官家也别气,许是因为谢夫人因着孩子的事情心里郁结吧。” “孩子?” 赵启闻言皱眉,“什么孩子?” “这事儿也是柔儿去谢家听说的。” 张贵妃说:“谢夫人当时在兖州受伤,听说是伤及了根本,要不了孩子。” “要不了孩子?”赵启当即就严肃下来,“怎么没听十郎说过?” “谢相待夫人是极好的,这件事如何会同您说。” 张贵妃又是叹气:“谢家是肱骨之臣,当年谢家父兄又是护佑您和阿栀姐姐死的,若是没有后代,也是可惜。” 赵启的脸色越听越沉。 “只是可惜,柔儿当时那么喜欢十郎,若是当时就嫁给……”张贵妃看了眼赵启。 “好了。” 赵启知道妇人的意思,打断了对方,面色不悦,“柔儿一个公主,岂能与旁人共事一夫,这事不要再提了。” 张贵妃为了缓和气氛,笑了笑,“臣妾也没说要柔儿同旁人共事一夫,只是若那谢夫人不能有孩子,便是犯了七出,是要被休弃……” “贵妃。” 赵启的声音冷了下来,张贵妃也是一愣。 “朕知道你是什么想法,朕说了,柔儿的婚事,朕自己心里有杆称。” 张贵妃蹙眉,不敢再说话。 男人也看得出来妇人是不高兴了,只好宽慰:“如今北齐来犯,战事吃紧,柔儿是公主,若是真有什么差错,她有她该行的职责。” 张贵妃闻言登时站了起来,惊声问:“官家难不成是要将我们的柔儿送出去和亲?” 赵启看向妇人,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流动的情绪,让张贵妃浑身都凉了起来,不敢置信,连声音都开始颤抖。 “官家,那北齐屡屡挑衅咱们,若是有朝一日,咱们真将柔儿送去和亲,她安有好日子过?说不定,连命都会没了。” 赵启沉肃的面庞上早就遍布沟壑,眼神却是坚毅的,“贵妃你冷静一点,现下一切都说不准,若是战事安稳,朕未尝不可给柔儿安排一个好的未婚夫婿。” 紫宸殿内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直到内侍李延闯了进来,惊慌失措。 “官家,耶律维带兵突袭河间府,河间府守防措手不及,伤亡严重。” 赵启飞快起身,连带着张贵妃也跟着跌坐在地。 “快将十郎和贺仲景还有兵部都召进宫来。” …… 河间府忽然遇袭,伤亡惨重一事也跟着传进了谢希暮耳中,她连忙给张木华去信,询问她是否安好。 战场上刀枪无眼,谢希暮当真是有些担心那姑娘。 一连几日,赵启都将重臣们召进宫商讨此事,连御史台都去了人,谢识琅忙得有时连夜里都回不来。 最后决议让兵部尚书汪帆领着大军前去支援。 谢家静思阁讲学的事情也就先交给郝长安来,张秋实在张家闹了好几日,这期间赵启还差李延送来了一个玉葫芦。 当时晓真还有些迷茫,问谢希暮:“这官家为什么会送玉葫芦给您?” 谢希暮只是扫了眼,就知道这位生父的意思。 “葫芦葫芦,大肚大度。” 谢希暮冷笑了声,推翻了那玉葫芦,只见那葫芦在桌上转了几个圈,还是阿顺担心御赐之物被摔碎,连忙扶住。 “皇帝这是在说我当街打人,是狭隘之人,不大度。” 晓真听了这话皱紧眉头,“官家这也忒不讲道理了,分明是那妾室的错。” “阿顺,你去库房里找一幅画,送去张家。”谢希暮看了眼阿顺,补充:“要那幅孔子、颜回的。” 阿顺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谢希暮的意思照办。 果不其然,张秋实得了那画后,闹得更凶了,听说还为此绝食,还是张锋勒令之下,才将妾室送走,没隔几日又重新来上了课。 谢识琅这段时日忙碌,照顾不了静思阁,谢希暮却是要履行送高点的职责。 只是她去之时,郝长安正好去谢识琅书房里拿书,她入阁中,张秋实那几个就看了过来。 “夫人倒是清闲,每日侍弄花草,做做点心,笼络好男人,便能如鱼得水。” 张秋实因为孙氏的事情对谢希暮本来就怨言大,后来她又送来了那幅孔子颜回图讽刺他不懂尊师重道,他便更气了。 如今谢识琅和郝长安都不在,他自然也没了畏惧的对象,直接讽刺。 谢乐芙本来在旁边打盹,听到张秋实的话,迷迷糊糊醒来,瞪了过去,“谁说话那么臭?” 张秋实瞪了眼谢乐芙,又冷冷哼了声。 谢希暮闻言扫了眼张秋实,淡定地让人将茶食发下去,随即才笑着走过去说:“张小公子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可是今日心情不好?” 张秋实先前同谢希暮打交道也少,故而没将这话当作关心,而是嘲他这些时日在张家大闹的事。 “谢夫人,你生的的确是好颜色,只是这般盛气凌人,怕是不讨男人喜欢。” 一旁的赵柔和赵玥对视了一眼,后者正要说话,被赵柔拉住。 “张小公子,以你我二人的身份,你怕是不适合对我说这样的话。”谢希暮仍是莞尔一笑的模样。 张秋实嗤了声:“不就是靠男人上位的货色,借着谢相才走到如今,有廉耻之心的人就不会同自己叔叔搞到一起,龌龊。” “你他娘嘴里说什么话呢?” 谢乐芙登时就拍桌子起身,指着张秋实,“大早上的吃屎了?还是脑子里进屎了。” 一旁的井繁也冷冷开口:“张小公子,有时候其实未必是事情脏,而是人的心思脏。” “怎么?你还为了她说话。” 张秋实懒得搭理谢乐芙那小丫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井繁,“先前教训你不够?还是说你也被这女人色诱了?想跟她有什么首尾,暗度陈仓。” 赵玥知道这话说得过分了,连忙拽住张秋实,“好了……” 不等赵玥的话说完,张秋实迎面就挨了一拳头。 谢乐芙见井繁比自己动作还快,竟然扑在了张秋实身上,提起拳头哐哐揍了起来,她也不落下风,帮着井繁抓住张秋实的手脚。 只听静思阁传来哎哟惨叫声。 谢希暮皱紧眉,连忙上去拦着人,只是又被推开,“都住手!” 郝长安进来的时候,张秋实已经被揍得两眼发昏,脸上青紫一片,井繁还在往他身上落拳头。 “都住手——” 谢乐芙抽空回头看了眼郝长安,“这事儿你别插手,今儿不教训这孙子,我名字倒着写。” 谢希暮拉住谢乐芙,“好了,阿芙,你起来。” 赵柔也担心张秋实被打死了,拨开谢乐芙的手,“二姑娘,你松手吧。” 谢乐芙对谢希暮自然是温和的,见赵柔伸手过来,本就不喜欢这人,趁乱将人一把推倒。 赵玥见自家姐姐被推倒在地,也没法子,只能扑在张秋实身上,阻止井繁。 这便成了一场混战。 等谢识琅回来的时候,静思阁一片狼藉,张秋实浑身都是伤,连带着赵玥脸上都有些青紫,赵柔则是瘫坐在一旁抽泣。 就这样了,井繁还不打算停手,就像是被激怒了的小兽,愤怒不竭。 谢识琅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谢希暮,小姑娘身上倒是没有伤,只是看表情也是被吓到了。 “够了。” 男子声音很沉,俨然带了些怒意,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井繁这才渐渐停了拳头。 第217章 公主又哭什么 前厅内阒然一片,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往哪里看,只能感受到端坐在正上方的家主脸色沉肃,没说一个字,却威赫逼人。 静思阁方才发生的混战已经传遍了谢家,方才与此事未有关系的学子都已经离开,只剩下几个关键人物留在厅内。 贺容瑜赶到的时候,张秋实已经鼻青脸肿,脑袋上都是血渍,一双眼半睁不睁,嘴里时不时传来微弱的哀呼,血肉模糊。 “……” “……” 她再环顾四周,谢乐芙和赵玥脸上也有些青紫,跪在一旁的少年神形更加狼狈,发丝被额头上冒出的汩汩血流浸染,粘腻成了一团。 “怎么弄成这样。” 贺容瑜猜到可能是几个学生打架,没忍住深深叹了口气,又看向一旁站着的谢希暮。 “希暮,你没事吧?” 谢希暮轻轻摇了下头,“贺姐姐,麻烦你帮他们看看伤势。” 贺容瑜先替伤势最重的张秋实包扎好,又依次帮井繁和赵玥他们看过。 都是拳脚伤,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是模样看着惨了些罢了。 “五皇子和二姑娘没什么大碍,张小公子和井小伯爷这些时日少动,也不要再生打斗了。” 贺容瑜叮嘱后,看向上座的谢识琅,同时也感知到另一股视线在悄然打量她。 贺容瑜前些年同父亲参加过宫宴,当时见过赵玥,眼下瞧女子同赵玥的长相有几分相似,估摸出这就是四公主赵柔。 只是这女子看向她的视线,探索中竟还隐隐带了些敌意。 “谁先说。”谢识琅许久后才开口,无形中散发出的压迫感令张秋实和井繁都顿了下。 “都不说?” 谢识琅不动声色看了眼阿梁,“戒尺。” 阿梁将一把四指宽的紫檀木戒尺递过来,谢识琅接过,走到厅中几个人面前。 男子本就生得高大,面庞冷俊,性情也是冷若冰霜,这样握着戒尺走过来,就像是地煞爬到人间,身上的寒气逼得几人都后退了几步。 “都不说,便都要受惩处。” 谢识琅第一个走到赵玥跟前,“伸手。” 赵玥显然愣了,分明这事他没掺和进去,只是去劝架罢了,挨了打不算,谢识琅竟然还要惩处他。 “相爷,此事不关阿玥的事。”赵柔拉住谢识琅的衣角,分毫没意识到这动作有多么有悖礼制。 谢识琅往前走了两步,拉开与赵柔间的距离,“都不说,那便一视同仁。” 赵柔蹙眉,“相爷,我说。” 谢希暮只瞧女子往谢识琅的方向走近了两步,语气哀楚:“小舅舅这些时日心情不佳,或许是瞧见谢夫人,想起了一些不高兴的事情,这才说了些气话。 井小伯爷平日里和谢夫人关系好,听了小舅舅的话,也是替夫人气愤,这才动了手打人。” 谢端远闻讯赶来时便听到了赵柔的话,目光顿时落在了站在一旁的谢希暮身上。 贺容瑜闻言也蹙起了眉头。 赵柔这话说得暧昧不清,竟然说井繁和谢希暮关系好,井繁是来静思阁念书的学生,而谢希暮是谢识琅的妻子,也算是井繁的师母。 可此时此刻,却将井繁同张秋实大打出手的原因归类到谢希暮身上。 这很难让人不多想。 “……” “……” 谢识琅听见此事是因小姑娘而起,余光动了动,又发觉了厅外的谢端远,重新启声:“这么说,是井繁先动的手。” “是我先动的手。” 谢乐芙往前走了两步,斜瞪了眼地上的张秋实,“那孙子口出狂言,污蔑我二婶婶,早就想揍他了,满嘴喷粪的狗东西。” “混说什么!” 谢端远从后大步走来,指着谢乐芙,“住嘴!还嫌今日闯的祸不够多吗?” 谢希暮蹙眉,扶住谢端远,“从祖父,这件事……” “你不要说话。” 谢端远回眼看向谢希暮,那浑浊眼珠里的冷意让人后背生凉,老人家的视线又缓缓落在井繁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族长这是当众驳了谢希暮的脸。 赵柔抿住唇,蹙眉说:“这件事情,我也有错,我不该放任小舅舅对夫人说那些难听的话,这样小伯爷也就不会为了夫人而大发雷霆。” “是啊,你有错。” 谢乐芙嗤了声:“那不如公主也受受罚?替我挨几板子?” “谢乐芙!”谢端远夺过谢识琅手里的戒尺,第一下便重重砸在谢乐芙身上。 “孽障,怎可对公主无礼。” 郝长安是第一个发现这场混战的,自然也在场,见谢乐芙挨了一戒尺,那眸子委屈得一下就红了。 郝长安紧皱眉头说:“老族长,说到底这件事错在张小公子和井小伯爷,二姑娘的错处倒还算轻。” “本来就是。” 谢乐芙就没受过这委屈,瞪着老人家,气得哼哧发喘:“就不是我的错,那孙子就该打! 我还没下死手呢,今日若不是谢朝要照顾允儿没来,一定把这王八羔子揍得更狠。” 小姑娘不顶嘴还好,这副顶撞谢端远的模样,气得他当即抬手甩过去。 厅内顿时响起脆亮的巴掌声。 只是这巴掌没由谢乐芙受。 巴掌落下之际,谢希暮将人拉开,替小姑娘挨了这一下。 “二婶婶!”谢乐芙惊叫出声。 谢识琅反应最快,一把将谢希暮拉到自己怀里,检查她的脸,“我看看。” 小姑娘的脸生得白皙细腻,这一掌谢端远用了十足的力气,手印陷进她的脸颊,不多时便肿了起来。 谢希暮深呼吸一口气,纵使眼眶微微泛红,还是勉强笑着朝谢识琅和谢乐芙摇头,“没事。” 赵柔也佯装出受了惊吓的模样,假惺惺开口:“这件事不关夫人的错,若是族长要罚,还是罚我吧。” 谢端远方才本就无意要打谢希暮,见女子替谢乐芙挨了这一下,心里稍有不忍,却又碍于颜面不能道歉。 谢识琅的视线落在小姑娘红肿的面颊上,眸底淬染了一圈凌冽寒意,从谢端远手里夺过戒尺,“好,公主说得也有道理, 这件事情谁都有错,那便每个人都要挨罚。” 谢端远皱紧眉头,“十郎,公主和皇子打不得。” “都是我的学生,老师管教子弟,有何不可。”谢识琅一字一顿出声。 赵柔闻言浑身一僵,她本是见谢希暮被打了心里痛快,这才装模作样说几句,哪里想得到谢识琅竟然真要打她。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赵柔在谢识琅跟前承诺了,若是不兑现,又怕让他更瞧不起她。 这手伸出去是哆哆嗦嗦的,可戒尺落下之际,却是稳准狠。 打得赵柔脸色顿时就白了,后背出汗,可显然谢识琅还不打算就这样放了她。 下一戒尺的重量远远超过第一下,疼得赵柔没忍住痛呼了声,平日里再难忍,此刻也委屈得红了眼。 “殿下哭什么呢?方才说大话的时候不是挺大义吗?” 谢识琅目不斜视,眼神里的沉色越深,“身为公主,更应该明白什么是祸从口出。 什么话说出口之前,要先动动脑子,该不该说,说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这都需得思考清楚。” 男子的话犹如一道道冰锥刺进赵柔的心窝子里,她这才反应过来,是因为方才她说的话有意引导众人误会谢希暮,他才心有成见。 谢识琅这是在替妻子出气。 “啪嗒——” 戒尺被随意扔在地上。 说是惩罚每一个人,可最后,也只打了赵柔一个人。 这便让赵柔更委屈了,眼泪连成珠串子,弟弟赵玥见了也不忍,却又不敢驳了谢识琅的脸,只能在背后轻轻拍赵柔的手。 “井繁,你先动的手,道德经罚抄一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重新听学。”谢识琅说。 谢乐芙皱紧眉头,又要争论,被谢希暮抓住了手,往后扯了扯。 井繁面如死灰,却还是恭恭敬敬颔首说好。 谢识琅的视线从少年身上移开,落在躺倒在地、伤势略惨的张秋实身上,“你三番两次侮辱长辈,在静思阁大打出手,想来是还记怪我先前对你的教训。” 张秋实整张脸都包着纱布,除了留了两个鼻孔出气外,基本上看不到他的表情,声音嘶哑,小心翼翼:“丞相…我…没……” “道德经,你抄十遍。” 谢识琅起身,握住谢希暮的手,“和井繁一样,抄完了再来。” 井繁怔了下,下意识看向躺倒在地,默默抽搐的张秋实。 赵玥闻言都愣了,井繁是先动手的人,都只需要抄一遍,张秋实被伤成这个狗样子,居然还要抄十遍。 显然,谢识琅认定了此事错在张秋实。 “这…不…公……”张秋实喑哑的嗓子,用力说。 谢识琅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你觉得不公,那就将此事说与你父亲听, 若是他也觉得此事不公,那我就免了你的责罚。” 张秋实顿时僵住了,心里恨意滔天,偏偏身上每个地方都痛得不行。 井繁那这小子瘦瘦弱弱的,发狠起来,拳头重得吓人,打得他是连呼吸都痛。 “至于你。” 谢识琅瞧了眼谢乐芙,起先是深吸一口气,这目光看得谢乐芙往郝长安身后退了退,躲在男子身后不吱声,没了方才的张牙舞爪。 “长安,她是你的学生,你来解决。”谢识琅对郝长安说。 “是,老师。” 郝长安颔首,目送着夫妇俩离开,才转身对谢乐芙说:“去万福院。” 谢乐芙眨了两下眼,眼眶里打转的红意还没消退,委委屈屈,“啥?你真要罚我啊?” 郝长安叹了口气,同谢端远行过礼后,抓住谢乐芙的手腕离开前厅。 先前静思阁还未成立时,郝长安一直都在万福院给谢乐芙讲学,后来又多了许多人来听学,郝长安才没再来过万福院。 将小姑娘轻车熟路拽到院子里,小钊一见谢乐芙那熊猫眼连忙端着药箱过来。 “我来吧,你下去给她打盆水。” 郝长安接过药箱,吩咐小钊去打水。 “是,大人。” 谢乐芙扁着嘴,瞧郝长安从药箱里取出药膏,这才想起来自己也受伤了,连忙跑进屋子里的妆台前。 来了京城一年半的功夫,先前的黝黑皮肤已经不见,加上谢希暮经常给她一些美容养颜的玩意儿,一张脸已经细腻白皙多了。 可瞧着铜镜里,眼圈被揍得又黑又紫,谢乐芙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郝长安只听屋子里传来一道杀猪般的哭喊声,吓得他连忙冲进屋子里,“怎么了?” “太丑了。” 谢乐芙捂住脸,崩溃大哭:“我太丑了啊。” 明明方才打架和被训斥都没掉眼泪,现在因为照了下镜子就崩溃成这样,郝长安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生气。 “谁叫你出头。”郝长安扯开她的手,将药膏一点点上在她眼圈上。 “你还是不是男人。”谢乐芙瞪着他,“你先前好歹和二婶还险些有过婚约,她被污蔑,难道不该动手吗?” “谢乐芙。” 郝长安的表情严肃下来,“可我现在是你的老师。” “啊?” 谢乐芙莫名其妙,“你说的是大白话吗?我怎么听不懂。” 郝长安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你脑子笨,我可以理解。” “你才脑子笨。” 谢乐芙瞪着他,又想起自己脸上的伤,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连药膏都要被泪水冲化了。 “好了。” 郝长安只得替她擦泪,“你不丑,一点都不丑。” “那我还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姑娘吗?”谢乐芙扁着嘴,抽抽噎噎问。 “……” 屋子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你、你怎么不说话?”谢乐芙皱眉看着他。 郝长安自诩是个实在人,“你不受伤时本也不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 万福院的杀猪声哭喊更凶了。 …… 朝暮院内则是静默极了,主屋内,谢识琅小心捧着女子的脸,替她上药。 “今日为何要替谢乐芙挡着?” 谢希暮垂着眼,睫翼耷拉在眼皮上,好像恢复到了从前的乖顺,“事情是因我而起,阿芙是受我连累, 她性子急,容易说错话,我好歹是长辈,总得拦着点。” 谢识琅的视线落在她红肿的脸颊,指尖极轻地摩挲了下,眼神里的心疼掩盖不住。 “笨。” 谢希暮愣了下,抬眼对上男子深邃漆黑的视线,“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张秋实心里埋怨我,这才发泄到你身上。” “你今日给过他惩罚了。” 谢希暮知道,谢识琅对张秋实很不喜,但是如今的局势,为了送赵宗炀登上大位,他只能先假意同张家接近。 她不愿意让他难做。 “我没事的,只要你相信我。” 谢识琅知道今日赵柔又故意引导,言及井繁和谢希暮关系匪浅。 他瞳子一动不动,嗯了声,“我相信你。” 后窗传来啪的一声,谢希暮都被惊了下,谢识琅一把将人护在怀里,只见有人飞快从后窗翻了进来。 第218章 萧焕来授武课 谢识琅瞧清从窗外翻过来后,摔倒在地的男人,“你怎么来了?” 赵宗炀拍了下斗篷上的灰,揉了揉摔疼了的屁股,走到他们跟前,“最近河间府不是遇上了些问题吗?我想着去河间府看看。” 谢希暮看了眼男子,“宗炀兄长是担心张姐姐?” 赵宗炀被拆穿了,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清了下嗓子:“我回京之时就同她说过,用不了多久就去陪她, 虽说她很厉害,但实战方面也没什么经验。” 谢识琅蹙眉,毫不留情,“你实战比她还差,过去干什么?拖累她?” “不是。” 赵宗炀给自己倒了杯茶,幽怨地嗔了眼这夫妇俩,“你们这两夫妻,说话可真有意思,我乐意过去,不行吗?” “不安全。” 谢识琅的态度其实很明了,现如今赵玥、赵昇兄弟俩内斗,赵宗炀只要保全好自身,等那两个斗得头破血流,露出马脚。 赵宗炀再横空出世,以正道压制二人,方可顺利上位,这是最适合赵宗炀的法子。 此刻赵宗炀若是去河间府,太冒险了,若是让那兄弟俩知道他还活着,指不定要掀起多少风浪。 “诸葛潜在河间府,兵部尚书汪帆也去了,不会让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张木华身上。” 赵宗炀看了眼谢识琅,“不管你怎么说,我得去。” “……” “……” 谢希暮见二人较着劲,于是开口缓和:“我听说耶律维近来势头很猛,张姐姐一定也很慌张, 她在那儿没什么熟人,说不定让宗炀兄长去了,她能提起干劲儿来。” 谢识琅见女子为赵宗炀说话,嘴唇动了动。 赵宗炀抢先说:“你别忘了在兖州的时候,对我说的话。” 谢识琅闻言一顿。 当时在兖州,他说谢希暮不是赵宗炀的妻子,所以他可以做到置身事外,现在赵宗炀以这句话回怼他,倒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 谢识琅没表态,便是算作默认,“最新得来的消息,张透和赵昇将赈灾之事办妥了, 你父皇已经立了旨,升张透为吏部尚书,吏部尚书之职空悬了大半年,交给谁都是抬举,现在给了张透。” 赵宗炀见谢识琅没再继续否决他,于是接话:“张透是赵玥的人,父皇明显就是要抬举赵玥。” 谢识琅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看向女子,“你怎么想?” 谢希暮闻声,轻声提醒:“三皇子手里,还有个户部,如今官家对三皇子已经失望至极,多半是寄希望于五皇子继承皇位。 可又不好直接收回三皇子手里的户部,所以想要利用五皇子手里的吏部,借力打力。” “是。” 谢识琅闻言,抿唇上牵,摸了摸谢希暮的头顶,“希儿聪慧。” 赵宗炀也没有因为输给小丫头而感到丢脸,笑道:“那这么说,父皇要借力打力,让赵玥将赵昇斗垮,那咱们动手之日也快了。” 若是赵玥要将赵昇打垮,赵昇势必要进行殊死一搏反抗。 赵昇…可与北齐勾结在了一起。 届时发动战争,又是一场恶战,谢希暮心里想着,又多了些担忧。 赵宗炀要去河间府一事不能耽搁,谢识琅也不能真让他一个人上路,同枢密院正使贺仲景,也就是贺容瑜之父写了封信交代。 早几个月,贺容瑜来谢家之时,谢识琅就问候过贺仲景,其实二人这些年来,也常有联系。 贺仲景是文武百官中,极少知道谢识琅立场的人。 同样,他也是支持赵宗炀登上大位之人。 所以赵宗炀此次去河间府,谢识琅请贺仲景上心,派人一路护送,若是生了变故,贺仲景手里是有禁卫军的,关键时候,可以保赵宗炀。 …… 徳寿宫内,赵柔窝在中年男人怀里抽噎。 赵启瞧女儿手心都肿成了一片,皱紧眉头,“十郎也真是的,怎么还下这么重的手。” 张贵妃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柔儿好歹是姑娘家,丞相这回是有些过火了。” “你自己也瞧见了。”赵启瞥了眼美妇人,“丞相对柔儿是什么态度,若是真对柔儿有心,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 张贵妃蹙紧眉,哪里想到赵启会提起这件事,脸色有些难看。 赵柔却还是下意识护着谢识琅,“父皇,这也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当时的情况,相爷肯定是要罚我们的,相爷他……” “姐姐,你还是别惦记谢相了。” 赵玥坐在一旁由太医包扎,对赵柔这副小女儿姿态有些厌烦,“与其将心思放在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身上,还不如选个喜欢你的,何必总纠缠着谢相。” 赵玥说的话难听,赵启看了眼自家儿子,严肃着脸,略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你也是, 这么大人了,连井繁那少年人都打不过,脸上被打成这样,真是丢赵家人的脸。” 赵玥摸了下自己脸上的乌青,还隐隐传来一阵抽痛,“父皇,儿臣并未同井繁打架, 是井繁打小舅舅,儿臣这才拦着,受了点伤。” 张贵妃也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是自家不争气的弟弟闹事,正糟心着,“那井繁也是, 下手起来没轻没重的,你小舅舅本来身子就不大好,万一让他打残了,井家怎么负责。” 赵柔眸底微动,埋在赵启怀里,“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井繁,确实也是小舅舅话说得重了, 井繁和谢夫人关系又那么好,难免会动怒。” 赵启只知道井繁同张秋实打架,不清楚其中缘由,一听这事儿还同谢希暮有关,连忙问清楚,“怎么回事?你方才说井繁同谢希暮关系好?” “是啊。” 赵柔面色如常,“井繁平日里就同谢夫人走得很近,平常谢夫人总给井繁送糕点, 有的时候,相爷没回来,我还瞧见井繁偷偷去谢夫人的院子。” 这件事,赵柔基本上是隐去了七八分的真相说出来的,故而落在赵启耳朵里,就多了些许多不同的意味。 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总出入成了婚的妇人院子里,还挑谢识琅不在家的时候。 这很难让人不多想。 就连张贵妃听说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有此事?” 赵玥听了赵柔的话皱紧眉头,正要出声,被赵柔一个眼神制止。 “玥儿,你可知道此事?”赵启严声问。 赵玥启唇,半晌没说出话,久久才沉闷说了声:“不清楚。” 赵启重重拍了下桌子,“这个谢希暮,当真是不守妇道。” 张贵妃见状连忙安抚:“这件事,官家还是先不要同丞相说了, 眼下正是时局纷乱之时,丞相身上政务多,若是再知道后宅不宁,只怕要郁结于心了。” 赵启深呼吸几口气,他是看着谢识琅长大的,先前年轻人来找他要求赐婚,他也以为二人是两情相悦,即使身份上不好听,还是为二人赐婚了。 只是没想到,那谢希暮是个如此不安分的主儿。 赵启如今真是后悔,当时怎么就答应了这桩婚事。 “朕心里有杆秤。” 男人眯起眼,又重新看向小儿子,“倒是你,武艺这么差劲,连个少年都敌不过,日后朕怎么放心让你带领千军万马?” 这话说出来,张贵妃心底登时一喜。 赵启这话,是点明了属意赵玥当皇位继承人。 张贵妃抿唇,连忙说:“如今谢家虽然教习书经,但武艺方面,丞相确实也没那份精力了。” 赵启先前还因为赵柔婚事开罪了张贵妃,眼下听妇人的意思,连忙接话:“你的意思是,再另外请一位武艺师傅?” “这事儿还是交给自家人放心。” 张贵妃起身给男人捏肩膀,“萧焕如今不是正空闲着?听说他伤也好了,武艺又是一等一的, 若是阿玥能跟着他学一些领兵打仗的策略,那也是难得的。” 赵玥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头疼,“萧焕和丞相的关系不好,这样会不会不讨丞相喜欢?” 赵启倒不觉得怎么样,“都是自家人,说什么关系好不好,他俩就是少年时候争惯了, 朕瞧这个法子倒是不错,你跟着萧焕也能多学些本事,不至于再让人欺负了。” 话说到这节骨眼了,便已经没有反转的余地,赵启便让人拟旨通知下去。 郝长安作为中书舍人,很早便知道了此事,只是这段时日繁忙,等隔日在宫里碰到谢识琅才想起来同他说这件事。 李延公公正好也来同谢识琅知会,其实说是知会,萧焕已经先发制人到了谢家授课了。 这日谢希暮去小厨房监督厨子们做好茶点,便领着人与平日一样送往静思阁。 今日她特意少做了两份,听说张秋实和井繁今日都没有来,一个在家养伤,一个还在抄书。 谢希暮估摸着这两人也要过几日来,所以让下人准备了两份茶点,直接送去了井家,井繁上次帮了她,按道理她是要谢过人家的。 正好井繁妹妹喜欢吃茶点,便顺水推舟送了过去。 结果今日按照时辰到了静思阁,却没见到一个人。 谢希暮蹙眉,找来阁中负责洒扫的下人,“今日不用听学吗?” 洒扫下人闻言连忙道:“回夫人的话,今日是要听学的,不过官家有旨,让萧将军来府上授武课,现在大家都在演武场。” 谢希暮闻言愣了下,“萧焕?” 下人点头,“是。” 晓真听见萧焕的名字,也有些惊讶,低声对谢希暮说:“若是家主知道了,该不会生气吧?” 谢希暮蹙眉,“是皇帝做的决定,我也没法子。” “那茶点咱们还是送过去吧。” 晓真看了眼身后那好些食盒子,“不然就浪费了,练武更耗费体力。” 谢希暮闻言嗯了声,重新调转方向。 谢家因为出了两个武将,府上自然是有演武场的,只是谢识琅这些年练剑多在院子里,演武场倒是有些荒废。 从静思阁出发,又绕了一盏茶功夫,才到演武场,正好和从院子里赶来的谢端远撞上了。 “从祖父。” 谢希暮同老人家行礼。 自上次被谢端远扇了一巴掌后,谢端远虽没有亲自道歉,还是让人送来了药,碰上了谢希暮,点头问:“你是来送茶点的?” 谢希暮颔首,“突然得知萧将军今日过来教习武艺的事情,本来在静思阁,后来想着练武更耗费体力,便送了过来。” 识大体这一点,一直都是谢端远欣赏谢希暮的地方,于是嗯了声:“我也是突然得知消息,过来见见萧将军,你来了也好,本就是亲戚,是该走动走动。” 二人一同进了演武场,见萧焕握剑耍了个剑花后,将剑扔给赵柔。 赵柔没练过武,手里没劲儿,连提剑起来都很费力,剑在她手里转了个圈,就重重砸在地上。 “怎么回事儿?拿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官家还要我教你们做什么。” 萧焕不同于谢识琅的教学方式,有话直说,且说的话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萧焕这跋扈、不可一世的性子,赵柔从小到大就领略了不少,萧焕很讨厌她,她也不喜欢这人。 若非是为了弟弟成事,赵柔才不稀得听他的课。 “萧将军好生威武。” 谢端远笑着走过来,“没想到公主一个姑娘家家也可以跟着练武。” 萧焕扫了眼老人家身旁的女子,随即朝对方拱手,“老族长,夫人。” 谢希暮回礼,“兄长。” “练武可以强身健体,故而女子也是可以习武的。”萧焕回答谢端远方才问题。 谢端远心里一直都惦记着谢希暮难以有孕的事情,连忙道:“希儿,你身子不好,是不是也可以跟着练练?” 谢希暮蹙眉,“从祖父,这怕是不妥。” “倒没什么不妥,夫人身子骨确实弱,练武可以让底子牢固些。”萧焕说。 谢端远见状忙说使得,又同萧焕寒暄了几句,便让谢希暮留下来一同听学。 “夫人可会舞剑花?”赵柔的视线掠过萧焕和谢希暮身上。 那日解禄夫人上一品居闹事,赵柔就坐在店外的马车里,亲眼瞧着萧焕为谢希暮解围。 明面上是亲戚兄妹,她倒是觉得萧焕看谢希暮的眼神不简单。 “殿下,我不会。”谢希暮回之一笑。 赵柔抬眉,将剑递给谢希暮,“不如夫人试试?” 左不能让赵柔一个人丢脸不是。 谢希暮倒也没推辞,接过了剑,她力气也没大到哪里去,将袖子挽起来后,手握剑柄,腕子使力。 赵柔兴致勃勃见女子手里的剑挥动起来。 却没有她想象中的狼狈不堪。 那剑在她手里就像个笨重铁块,在谢希暮手里却像是自在飘逸的竹棍,腾空须臾,那剑花舞得利落漂亮,动作很干净。 赵柔的表情顿时就僵了一瞬,“夫人不是说不会吗?” 谢希暮笑容款款,“方才在边上看见萧将军舞了。” 赵柔也是同样见萧焕先舞的剑,效果却和谢希暮完全不同,本来想看这人的笑话,反而用自己的愚钝衬托了她的聪颖。 “原来如此,夫人当真是有天赋。”赵柔这话说得咬牙切齿。 谢希暮莞尔一笑,她当然不是方才见萧焕舞剑才学会的,从她十二岁起常去萧家时,就总见萧焕练剑。 虽然没试过,但看了这么多年,看也看会了。 方才骗赵柔不过是气气这人罢了。 萧焕抱着手,似笑非笑,“这当公主的也没什么了不起,脑子比别人笨,手也笨。” 谢希暮闻言皱了下眉。 萧焕这家伙是一语双关。 骂赵柔就算了,干什么把她也搭进去。 赵柔听萧焕这样阴阳怪气,气得脸色发青,见谢希暮没注意这边,便悄悄将赵玥脚边的长枪拿起来,趁谢希暮走过去,“既然如此,我试试这个吧。” 长枪拿起来的功夫,正好绊倒了往前走的谢希暮。 只见女子趔趄了下,往前栽了过去。 萧焕眼疾手快,上前稳稳抱住了女子。 “你做什么?”抬脸看向赵柔,便是凌厉的一句质问。 赵柔心慌了须臾,只听演武场外传来另一道阴沉的质问。 “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第219章 狗吃醋了 萧焕的注意力果真被转移了,将谢希暮扶稳,故意缓慢地松开她。 眼神笑盈盈落在女子脸上,关切道:“妹妹没事吧?” 谢希暮:“……” 萧焕这狗东西轻易不叫她妹妹,一叫就是搞事情。 “多谢兄长,方才不慎被四公主绊倒,好在兄长眼疾手快。” 谢希暮往后退了些,谢识琅步履稳快,继而站在她身侧,垂眼盯着她,“有没有事?” 她摇了下头,“没什么事,方才公主不是故意的,是我没看清。” 果不其然,谢识琅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赵柔身上。 “夫人,方才本宫拿长枪起来的时候,没注意你往这边走了,不好意思啊。”赵柔见机连忙道歉。 “当然不能怪公主了。” 谢希暮笑得温和:“你与我又没有仇,难不成我还会以为公主你是故意要害我吗?” “……” 赵柔顿了下,重新挽起笑脸,“这是自然。” 谢希暮挽住谢识琅的手臂,“方才从祖父让我留下跟兄长学功夫,我笨手笨脚的,总做不好。” 谢识琅看了眼小姑娘,当着萧焕的面,同她十指相扣,“你身子骨不好,何须跟着他们一起操练。” 萧焕漫不经心挑了下唇,“就是因为身子骨不好,才需要多练。” 赵柔:“是啊,我身子骨也不太好,今日跟着萧将军操练了一番,感觉比平日里精神多了。” “那公主便多练练好了。” 谢识琅面无表情收回视线,将赵柔噎得面红耳赤。 周遭的人是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着。 “今日我们就先不练了,给你带了冰酥酪,前些日子不是惦记着这口吗?” 谢识琅记得谢希暮葵水日子,自然知道这几日她身上干净了,故意弯下腰来,在小姑娘鼻尖上刮蹭了下,“若再不回去吃,冰块可就化了。” 谢希暮羞赧一笑,“这么多人,你别这样……” 萧焕瞧着谢希暮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就觉得心烦,转过身继续操练旁人,不忘将看得恨意入骨的赵柔也提了回去继续练剑。 谢希暮就这样被男人牵回了朝暮院。 主屋桌上果不其然放了一碗冰酥酪,瞧着美味爽口,她连忙坐在桌前,拿勺子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冰块稍微有些融化,但清甜爽口的滋味还是令她弯起了唇。 现在暑热时节本就难受,谢希暮前阵子又有葵水在身,想吃些冰的都被看管得很严,今日谢识琅倒是大方,肯给她吃冰酥酪了。 本着感激的心情,谢希暮舀了一勺酥酪送到桌案前看书的男子嘴边。 “夫君,你也尝尝。” “……” 同方才在演武场上对她的宠溺温柔不同,此刻男子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半点不带搭理她,偏过头去,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 “夫君?” 谢希暮眨了下眼,“你不吃吗?可好吃了。” “……” 谢识琅眼睑未曾动一下,冷漠无情的模样,叫人觉得难以接近。 但谢希暮哪里是旁人,知道男子这是吃醋了,于是坐在桌案对面,自顾自说:“你若是不吃,那我就自己吃了。” 对方置若罔闻。 谢希暮笑了声,低头吃得欢。 像是也不知道,谢识琅余光悄然落在了她身上,天知道今日在演武场瞧见二人抱在一起的画面,他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小姑娘倒像是浑然不知道他正不高兴,吃得越来越高兴,坐在椅子上,时不时晃荡一下小腿,脚尖也跟没知觉似的,总踹到他的腿。 “……” 在第二十八次被踹,谢识琅终于忍不住抬起眼皮子,“坐没坐相,谁教你的。” “小叔叔教的。” 谢希暮水眸澄澈见底,装满了笑色,一瞧便是故意这样叫他。 “……” 他心里愤懑,干脆不搭理她,重新垂下脸看书。 “你生气啦?” 谢希暮将冰酥酪放下,将脑袋凑到他跟前来,直勾勾地打量他。 “……” 谢识琅看书看得认真。 “好酸的一股味道啊。” 谢希暮捏着鼻子,好奇:“你在冰酥酪里加了醋吗?” 谢识琅没好气,“没有。” “那怎么这么酸啊?” 小姑娘又将盛满冰酥酪的调羹放到他唇边,“你尝尝。” “谁要吃你的口水。” 谢识琅语气不好。 “扑哧。” 谢希暮没忍住笑了,戳了下他的脸颊,“喂,你不吃我的口水,吃谁的口水?” 谢识琅偏开脸,好像不想让她碰到似的。 “再说了。” 谢希暮捏了捏他的下巴,语气暧昧:“小叔叔之前不是挺喜欢的吗?” 谢识琅呼吸一滞,恶狠狠瞪着她,“你要不要脸了。” 她挑了下眉,“吃醋归吃醋,骂我可不行。” “谁吃醋了。”谢识琅错移开视线,殊不知这样的行为落在谢希暮眼里有多心虚。 “你没吃醋?” 谢希暮歪着脑袋,笑得眉眼弯弯,又问:“你真没吃醋?”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言简意赅:“没。” “哦。” 谢希暮憋着笑,一本正经说:“狗吃醋了。” “你!” 谢识琅手里的书登时砸在了桌案上,瞳仁里的怒色显而易见。 “你生气什么呀?” 谢希暮一脸无辜,“我说狗,又没有说你。” “……” “……” 谢识琅看着她,“我要看书,你出去。” “这是我的屋子,为什么是我出去啊?”谢希暮托着脸,就这样兴致勃勃盯着他。 “……” 谢识琅作势起身,“那我出去。” “诶!等等!” 谢希暮拽住他的衣角,好像察觉了什么异样,指着窗户的方向,“是谁在偷听?” 谢识琅闻言忙不迭看了过去。 只是窗子外头哪里有人,阒然无声,那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受骗了,气得更狠了,转头要骂人。 脸颊上传来啵唧脆亮的一声。 “——” 谢识琅捏紧了的拳头倏尔松开,不敢置信地看着偷亲他的小姑娘,心里震惊不已。 第220章 干嘛色诱她? “你…做什么。” 一时间,他连方才生气的事情都忘记了。 “亲你啊。” 谢希暮挠了挠他的手心,委屈巴巴说:“你都不知道,你方才不搭理我的样子可俊了,我一时被你色诱了。” 说罢,小姑娘还装模作样插着腰,“谢识琅,你刚刚干嘛用美色蛊惑我?是不是仗着你好看就为所欲为。” “你简直……” 谢识琅一张脸憋得通红,只干巴巴骂出几个字:“胡搅蛮缠。” 谢希暮见人没方才那么生气了,于是顺势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浅碧色绣鸳鸯剑穗,塞到了对方的手里。 “你看看,喜不喜欢?” 谢识琅一口气憋着胸膛里不上不下,正没地方发泄,都没瞧是什么东西,就说:“不喜欢。” “不喜欢?” 谢希暮抬眉,又问:“你确定?不看看是什么?” 谢识琅这才垂下眼来,打量手心里的玩意儿,这剑穗子被缝制的粗制滥造,一看这绣工就知道是哪位大师的手艺。 “……” 这是谢希暮绣给他的,意识到这件事后,他就想改口,可一想到方才说出去的话,又怕没面子。 于是他就选择了沉默。 “唉,我还给你绣了大半个月,专门给你那把剑绣的,没想到你居然不喜欢。” 小姑娘垂头丧气,一边起身道:“还是拿去给萧焕哥哥吧,他肯定会喜欢。” “站着!” 谢识琅一把拽住人,往自己怀里拖,“你还想去哪儿?” “你又不喜欢,我只能给别人了。”谢希暮叹气:“有时候一些东西,只能送给懂欣赏的人。” “萧焕一个武将,大老粗,臭烘烘的,懂什么欣赏。” 谢识琅抢过剑穗,就放在了自己屉子里,“不许去。” “还说没吃醋。” 谢希暮反身坐在他腿上,勾住他的脖子,笑眼垂下脸来,鼻尖抵在他脖颈里,“谢相,我最近缝剑穗的时候,穿针都觉得有些难了。” 谢识琅看着她,只见小姑娘用指尖比出一个细微的洞,“那针眼比这都小。” 他隐隐预感不好。 谢希暮又歪过脸来瞧着他,“后来我就想,咱们谢相的心眼,估计还没这针眼大呢。” 说完,小姑娘忍俊不禁,自己先笑得花枝乱颤起来,脑袋仰在他的肩膀上,拳头时不时捶他的胸口。 “……” “谢、希、暮。” 他捏住谢希暮的脸颊,一字一顿警告:“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收拾?” 谢希暮忽然收起了笑,清了清嗓子,凑到他耳根子边上,“谢相打算在哪里收拾我?这儿还是……” 最后两个字蹦出来时,谢识琅耳根子顿时滚烫通红,警告地掐住人的腰肢往后带,“谢希暮,你一个小姑娘,成日里嘴上就没什么好词,简直是不堪入耳。” “不堪入耳吗?” 她戳了下他的胸膛,试探:“那你不喜欢?” 大白天的,谢识琅纵然不想承认,可身体已经先一步给了谢希暮回答。 “你等……” 屋门及时被人敲响,谢希暮有些不满,谢识琅可是松了一口气,若是再被撩拨下去,他当真是害怕会和小姑娘做出什么白日宣淫的举动。 “什么事?”谢识琅的声线又恢复成往日清冷平稳。 阿梁的声音传了过来:“主子,蒋大人来了。” 谢希暮听说蒋毅来了,知道是正事,不敢拦着谢识琅,于是目送着男人出门。 现如今政事吃紧,哪里都需要谢识琅来处理,谢希暮心里也隐隐感觉到,天下很快就要生出大事了。 张木华的信是在谢识琅去书房议事,约莫酉时来的。 谢希暮得了信还有些纳闷。 估摸着时日,她的信应该送到张木华手上没多久,她怎么就写来回信了? “怎么这么快?”谢希暮一边拆信,一边问晓真。 晓真皱眉,“好像这封信是加急送来的。” 从前张木华在军营里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身份低微,她的信自然是最慢到的,现在身份不同了,连送的信速度都更快了。 信封上署名还是张木,张木华特意隐去了最后一个字,这就是她在军中用的假名字。 谢希暮当时去信时,是问张木华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这封回信也全都回答了,张木华说耶律维最近性子鬼,总爱玩偷袭,她没摸清楚套路,才猝不及防遇袭,不过她倒是没什么事,又重新叮嘱大军守好城门。 这封信也不长,后头也就是吐槽了一番兵部尚书汪帆,说这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仗着职位比她高,好几次都将她下的对阵军令驳回了,就连夜里她嘱咐守夜的人都被汪帆换了一拨。 张木华说汪帆就是存心要压她一头,让大军看看是谁官大。 谢希暮看完了整封信,没忍住笑了起来,又让阿顺研墨,她提笔重新写了一封回信安慰张木华的心。 谢识琅同蒋毅商议完政事,是过了戌时才回来的,外头已经是黑灯瞎火了,谢识琅还没用晚饭。 先前谢希暮还想着留蒋毅来吃个晚饭再走,不过蒋毅身上还有政事,同她寒暄过后就离府了。 谢识琅早前就让人回了话,让她先用过晚饭了。 于是谢希暮重新让人热了菜,供谢识琅填饱肚子,一边给他舀汤,一边聊:“今日蒋大人来是聊什么政事?” “是赵昇和吏部张透赈灾回来了,张透回家第一日,家宅就起了大火,好在官差赶到,才救了火。”谢识琅说。 这事儿倒也新奇。 谢希暮都好奇了,“谁放的火?” “你猜呢?”谢识琅细嚼慢咽,一边反问。 她觉得好笑,“若是赵昇干的,会不会太明显了些?” 谢识琅也扬起了唇,“赵昇底下还有个户部,你不是知道吗?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干的?” 谢希暮对户部尚书可是有印象的,先前户部侍郎齐肖贪墨的事情闹得难听,后来顶上来了一位新侍郎,政务上十分出色,很快便被赵启提拔为户部尚书。 正巧的是,新的户部尚书也姓齐,名唤齐遂。 天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后来谢识琅查出来,齐遂就是齐肖的子侄,只是被赵昇抹去了身份。 “这事情干得这么明显。”谢希暮笑了出来,“恐怕官家都不会怀疑齐遂了。” “嗯。” 谢识琅是乐得自在看户部和吏部对打,一边同谢希暮说:“齐遂在张透还没回来时,就在张家安排了细作,每日入夜就同他密谋,这火是那细作放的, 张透却拿不准人,还以为火是从外头进来的,方才还上了折子,请官家彻查此事。” 谢希暮笑着,将汤舀好,递到谢识琅手边,汤盅里的勺子却从她手里脱了力,重重砸在了地上。 啪嚓一声,摔得稀零粉碎。 谢识琅连忙握住她的手检查,“伤了吗?” 谢希暮方才脸上还挂着的笑脸顿时僵住了,呼吸微微发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不好了。” 女子向来稳重,性子也平和温润,从没向眼前这样失态,谢识琅瞧得心里一紧,忙问:“怎么回事?” 第221章 脸生的小兵 谢希暮连忙握住男子的手,“枢密院贺正使可还一直跟着赵宗炀?” 方才谢识琅并未提及过赵宗炀,故而谢希暮忽然转了话题,也让他不明所以。 “一直跟着,贺正使同我写了信,赵宗炀赶路不分日夜,看时候,应该到河间府了。” 谢识琅看着女子,“怎么了?” 谢希暮连忙从桌案下的抽屉里取出张木华的信件,交给谢识琅,“你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谢识琅扫了眼信封上的张木二字,猜到这是张木华,于是一目十行,很快将整封信看完了。 同她最开始看信的感受一样,不过是发发牢骚。 可他反应又快得多,联想起他方才跟谢希暮提及的张透和齐遂之事,皱紧眉头,“兵部尚书汪帆。” “是。” 谢希暮神色有些紧张,“你是不是也察觉出不对劲。” 张木华这阵子在河间府出了很大的风头,还被诸葛潜提拔为得力副将,兵部尚书汪帆被调去河间府,新官上任三把火。 打压一下张木华的风头,也是正常的。 只是平日打压张木华也就罢了,夜里怎么还会调走张木华手底下看守城门的兵将? 张透府宅起火是府里有齐遂安插的奸细,而汪帆调走张木华看守城门的兵将。 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汪帆要联络外人。 通敌,叛国。 兵部先前一直都是赵昇的人,只是因为明程隐瞒三万军魂,所以才将兵部大换血。 这个汪帆,并没有被换过,而是凭借着实干能力,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尚书之位。 “汪帆是不是赵昇的人?” 夏日暑闷,谢希暮这一问,让谢识琅浑身陡然一凉,飞快起身,“你先歇息。” “你要去贺家吗?” 谢希暮问。 谢识琅肃色,“现在枢密院怕是解决不了问题了,得让官家知晓此事。” “最好不要打草惊蛇,将汪帆秘密控制住,若是真让他联合北齐,冲破了河间府,那百姓就都遭殃了。”谢希暮说的话很有智慧。 谢识琅嗯了声,反手握住她的手,“你别担心。”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我今日给张姐姐去了封信,你能不能想法子,再帮我寄出一封,要加急的,我想提醒她多注意点汪帆。” 谢识琅知道她和张木华的交情,自然点头说好。 信是当夜就寄出去了,加急送到,却也是过了好几日后。 远在北方的河间府夜色迷茫,张木华白日里安排好守城的将士又被汪帆给撤了下来。 大营内不停有巡防小兵走动,张木华白日里受了汪帆的气,夜里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坐在帐子里喝了二两酒,微醺的醉意,终于让她有了几分睡意。 北方风沙大,又干燥,张木华睡在木床上没过一个时辰,就觉得口干舌燥,尤其是喝了那二两酒,觉得喉咙眼里还滚烫着,于是又喝了好几壶茶解渴。 这一喝水,就得如厕。 张木华是伪装成男儿身入营的,先前身份低微,不过好在还可以蹭赵宗炀和萧焕的地方如厕。 眼下身份是高多了,可如今又多了个汪帆压制。 她还是只能同普通小兵一块如厕。 她可怕人家撞见她,每次只能出了大营找地方方便。 这次也是一样,张木华方便完出来,正好瞧见汪帆从大营里出来,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也是喝了二两酒,张木华想着要同汪帆好好聊一下,她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人,以至于连她几次下的任务都被汪帆驳回。 害得她这段时日在手底下人面前都没脸。 于是张木华跟了上去,只见汪帆没有直接上城楼,而是在城门口拐角的位置同一人交谈。 同汪帆说话的也是军营里小兵的打扮,于是张木华也没顾忌,径直走了上去。 “尚书大人。” 汪帆背影略僵,回头只见是张木华大摇大摆过来,于是看了眼小兵,后者退了几步。 “张副将。”汪帆转过来,对着张木华。 张木华直言快语:“不知汪大人为何三番两次要压制我?可是末将哪里得罪了大人。” 汪帆顿了下,在张木华身上嗅见了一阵淡淡的酒气,“张副将喝酒了?” 张木华摆手,“这不是什么大事,本也没喝多,只是总想不通,为何汪大人总是这样欺压末将,难道只是因为我家世单薄?” “自然不是。” 汪帆眼神微动,“张副将,我未曾欺压过你,也并没有欺压你的意思,前几次驳回你出战的指示,只是认为时机不对罢了。” 张木华可不相信他这打官腔的鬼话,若不是不喜欢她,怎么可能好几次都把她守城的人都换了,于是没好气说:“汪大人,末将也是一心为国。 我性子耿直,有什么说什么。自然也不喜欢有人明面上一套,背面又是一套。 总之今日我同大人说明白了,也希望大人以后不要同我为难,咱们都是同僚,若是大人对我还有意见,直说就是。” 面前的年轻人说完了许多话,又朝汪帆拱手抱拳,作揖了一下,随即转背要离开。 汪帆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就要落地,张木华却又转了过来,不解地看了眼他身后的小兵。 “你是谁?看着有些脸生。” 自打张木华为将后,就一直很谨慎,提防着会有奸细混进军营,故而营内的兵将她心里大抵都有数,就算叫不上名字,也会觉得面熟。 可汪帆身后这个,张木华确信自己从没见过。 汪帆面色微变,语气保持平静:“是我前两日从河间府城中挑进大营的,这孩子身世可怜,父母兄弟都死于北贼之手,我见他有些武功在身上,就收他入了大营。” 张木华闻言稍加思忖。 像汪帆这样的操作,其实是不符合营中规矩的,不过先前张木华也听说过,萧焕领兵打仗也有过这样的例子。 于是考虑过后,张木华还是往前走了几步,靠近那小兵。 汪帆在某个瞬间,藏在背后的刀已经蠢蠢欲动。 第222章 帐子里怎么还有人 “肯报效国家,有抱负。” 张木华拍了拍小兵的肩膀,笑道:“希望你能出人头地,为你父母兄弟报仇,诛杀北贼。” 汪帆暗暗松了口气,又听张木华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微笑,用纯正的赵话说:“同将军一样,姓张,张笛。” “好名字。” 张木华也笑,“有缘。” 同汪帆闲聊了两句话,张木华又晃晃悠悠打着哈欠回了大营。 方才还笑脸相迎的小兵此刻已经化为了警惕,“这个人,不能留。” 汪帆眯起眼,回头看向张木华离开的方向,“张木这个人,就连官家都知道,名声在京城都传遍了,不能随便杀。” 小兵看着他,眼神里的嘲讽很深,“过于胆怯,便不能成大事,日后你要如何在三皇子底下任事,没有哪位君主会喜欢怯懦的手下。” 汪帆很讨厌小兵看他的眼神,“耶律笛,别用你们北人的思考方式来衡量我们, 赵人有句话,叫做谨小慎微,动不失时,这不是胆怯,而是谨慎。” 方才还向张木华自我介绍为张笛的小兵,其实是北齐大将耶律维的亲弟弟,也是同汪帆暗度陈仓的北齐奸细。 “我会去试探张木,若是他真的察觉了什么,我不会留他性命。” 汪帆睨着耶律笛,“堪舆图和出战具体计划,我会在明夜拿给你,贵国才是不要再瞻前顾后了,若是再拖下去,我迟早会被人发现。” 扔下这句话,汪帆就飞快离开了城门口。 夜半三更,张木华同汪帆说完话后,就径直回了大营,一路上有巡防小兵同她打招呼。 张木华也是笑着回好。 期间还正好碰见了诸葛潜,他也在大帐门口等着,看样子是来找她。 “诸葛大人。” 张木华拱手问好:“大人今夜怎么过来了?” 诸葛潜看了眼她来的方向,“去城门口了?” 张木华点头笑道:“去看看情况,汪大人在,应该没什么事。” 诸葛潜蹙眉,“这个汪帆,又将你的人换了?” 张木华看着诸葛潜,顿了顿,摆手说:“许是我哪里得罪了他,我这人本就是不招人待见,大老粗一个,他一个文臣,不喜欢我也是正常。” 诸葛潜闻言面上的肃色却没消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时辰不早了,张大人好生休息。” 张木华作揖,目送着男人离开。 转身入了大帐,张木华哼着小曲儿,走到了摆放弓弩的架子前,摩挲了两下,须臾间,她飞快握住长弓,弯弓搭箭,对准了屏风后的木床方向。 那黑影晃了晃,没有躲闪,忙不迭从床上起来,趿鞋跑到张木华跟前。 在听到男人脚步声的同时,张木华手里的弓箭也就落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 张木华瞧着小跑过来,满面春风的赵宗炀,深吸一口气,紧接着便是劈头盖脸一阵质问:“不好好待在京城,跑来河间府作甚?” 赵宗炀见着女子后,笑容洋溢,就连对方的批评落在他耳里都像是丝竹弦乐的妙音,消除了他多日奔波的辛劳。 心里很是愉悦,面上男子又装得委屈,小幅度推了下张木华的肩膀,“华子,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我连日奔波,就是为了来见你,手都摔断了,你还不关心我。” 张木华闻言拧紧眉头,“手摔断了?我看看。” 女子连忙握住他的手腕,作势要检查,哪知道赵宗炀反手握住她的手,朝她挑了下眉,“被我骗到了吧。” “……” “唔!” 赵宗炀嘴被张木华一手牢牢捂着,她另一只手使力,竟然将他钳住压到了床上。 “你别、别这样。” 赵宗炀嗔了她一眼,“我从了你,还不成嘛。” “你这样的人,谢识琅是怎么挑中你的?” 张木华一直都觉得谢家人挺聪明的,只是对谢识琅挑中赵宗炀这件事颇为不解。 “你懂个屁。” 赵宗炀哼了声:“他暗恋我呗,喜欢我不成,就想着在背后默默扶持我。” “……” “但是华子你放心啊。”赵宗炀又给她抛了个媚眼,“我可和谢识琅那种变态不一样,我就喜欢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 张木华还是没忍住,再次捂住了他的嘴。 紧接着就听到帐外传来一道脚步声。 赵宗炀一愣,压低了声:“是谁?” 张木华眯起眼,“是汪帆。” 赵宗炀看她这表情有些诧异,“那不是自己人吗?” 张木华的眼神变化莫测,同方才对着汪帆和小兵的放心不同,低声对赵宗炀一字一顿说:“汪帆,怕是投敌了。” 赵宗炀方才还嬉皮笑脸,如今已正色,“这可是兵部尚书,你如何得知?” 张木华将方才在城门口遇到的事情同赵宗炀说过,男子听了后觉得没什么异常。 “不,光是这样说没异常。” 张木华在军中能够脱颖而出,好几次胜了耶律维,可不是随便来个人在她面前都能蒙混过关的。 “河间府的百姓我都有接触过,汪帆说那小兵是河间府人,可我接触过的河间府人都有很重的口音,可那小兵没有。” 赵宗炀蹙眉,“有没有可能是他没在河间府生活?” “咱们大营里也有从小就投了军,离开河间府征战四方的小兵,我也接触过。” 张木华摇头,“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口音,可那小兵不仅一点都没有,甚至官话说得比许多京城贵族都要好。” 张木华家在京城里也是名门望族了,这些年来形形色色接触了这么多人,早已经能分辨出来这些细枝末节。 赵宗炀深吸一口气,身上已经起了鸡皮疙瘩,没想到汪帆竟然是奸细。 这就麻烦了。 汪帆来了河间府,一定是要做些什么。 如今就连守城兵将都是他的人,若是他要打开城门,轻而易举,那河间府的百姓就完蛋了。 “方才我好像听见诸葛潜的声音了,你怎么不同他说这件事?”赵宗炀问。 张木华皱紧眉,“你还不懂吗?兵部尚书都是北齐的奸细了,我是担心诸葛潜也不简单。” 若是大营里两个主将都是奸细,张木华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办。 话音刚落下之际,帐外就响起了汪帆的声音:“张副将,你睡了吗?” 张木华同赵宗炀对视了一眼,用醉醺醺的语气,含糊不清说:“谁?找、找我有…什么事吗?” 汪帆隔着帐帘说:“是我,汪帆,方才张副将对我说的话,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同副将澄清一下,副将不知能否随我出去一趟。” “出去……” 张木华看向帐外,“去…去哪儿。” 汪帆:“就在城门口的位置如何?安静,不容易被人打扰。” 张木华冷笑了声。 怕不是担心被人打扰,而是怕向她下手,被人发现。 “汪帆?” 张木华抬高音量,带着醉意:“什么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指摘老子,算个球。” 帐外人顿了下。 “副将喝醉了?” 张木华还絮絮叨叨:“尚书怎么了?尚书就能…欺负别人了?等老子打赢了仗,官家肯定要赏赐我,到时候给汪帆一点颜色看。” “……” “既然醉了,那我就不打扰副将了。” 汪帆说完,脚步声重新响起。 赵宗炀等脚步声消失,才小声说:“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不等张木华说话,下一刻,窗帘之外倒映出一道黑影,就是汪帆的声音,夹杂着阴森。 “张副将怎么帐子里还有人?” 帘子被人掀开的一瞬间,冷风呼啸灌了进来。 第223章 你可知罪 窗帘帐同床榻相邻。 大帐窗帘子被揭开的一瞬间,漆黑环境透进来几缕幽光,汪帆瞧向那床榻,却被上头的场景弄得一惊。 两个男子交叠在一起,张木华趴在一个上半身光溜溜的男人身上,唇在底下人脖颈上方流连。 正是起伏,却意外同汪帆对视上,下意识就用被子将底下的男人盖住。 “你怎么还没走!” 张木华面红耳赤,汪帆也不悦地紧皱眉头,将袖子里半露出的短刀收回去。 “张副将,你太荒唐了些。” 汪帆肃然的目光落在张木华身下那人。 “这是谁?” 张木华左顾右盼,才压低了声说:“汪大人,求您开个恩,别说出去, 我…我这才刚出人头地,若是这事儿传出去了,我就完了。” 汪帆深为嫌恶,不等继续盘问,诸葛潜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阿阳。” “阿阳?” 汪帆看了眼诸葛潜,“诸葛大人这是在找谁?” 诸葛潜叹了口气:“就是我那贴身侍卫,最近夜里老玩忽职守,找不见人。” 汪帆闻言,缓缓看向窗帘帐内的景象,见张木华一脸祈求,随即将帘子放下。 另一道男声这才从帐子里传来,“大人,小的在副将帐子里帮忙研墨,很快就回来。” “大晚上的,研什么墨。” 诸葛潜听到声音,严声训斥:“害得我大晚上的好找。” 张木华的声音一并传来:“诸葛大人,我留你家侍卫有用,让他在我这儿帮下忙,很快就还回来。” 诸葛潜听了这话,才蹙眉,“那好吧。” 汪帆实在是觉得荒唐,不愿意继续听下去了,于是转身离开了大帐。 床上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张木华松懈下来,隔着赵宗炀的肩膀,将脑袋靠在枕头上。 “你……” 赵宗炀上半身的衣裳都被她扒光了,虽然不像行伍之人那般壮硕,也算是结实精瘦,块垒分明的腹肌瞧着很莫名性感,尤其是皮肤尤为白皙。 张木华扫了眼都觉得自愧不如,她这段时日在军中历练,都晒黑了不少,比不得眼前这人白净。 “你看什么呢……” 赵宗炀平日里吊儿郎当,这时候忍不住燥红了脸,小声嘟囔:“都被你看光了,以后我怎么嫁…不是,怎么娶媳妇儿。” 张木华将方才扒了他的衣裳全盖了上来,就当作没听见,起身下床。 “方才诸葛潜是怎么回事?” 诸葛潜不仅替他们解围了,还对赵宗炀的身份了然于胸的样子。 “这还不简单。” 赵宗炀慢吞吞将衣裳套上去,“诸葛潜,是自己人。” 张木华一顿,重新看了回来,“什么?” “喂。” 赵宗炀正经了两句,就又开始没正形了,依依不舍地将衣裳解到肩膀上,又朝她勾了下手指,“为了你,我最近才好好锻炼了下,不再看看吗?” 张木华看了他一眼,视线滑到他块垒分明的腹肌上,随即移开视线,“看完了。” 赵宗炀面上的笑容顿时垮了,“就这样?” “还能怎样?”张木华好笑道:“这儿是军营,身材好的比比皆是。” “张、木、华。”男子颇为幽怨地瞪着她,“你能不能不要关注别的男人。” 张木华抬眉,自然地转移话题:“你方才说诸葛潜是自己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先前怎么没同我说过?” “臣就在外头,若是不介意,殿下可否让臣进来说话?”诸葛潜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张木华表情一僵,赵宗炀倒是淡定,将衣裳系好后,下床说:“进来。” 准确来说,诸葛潜是谢识琅的人。 就如同赵启以为,龚瑾是他培养的人一样。 其实不论是赵启认为颇有潜力的诸葛潜,还是龚瑾,都是谢识琅一手送进朝堂,送到赵启身边的。 “端王殿下。” 诸葛潜早就收到上官谢识琅的消息,迎候赵宗炀,入了大帐,他顺势将另一封字迹娟秀的信交给张木华。 “姑娘,这是夫人写给你的信。” 张木华听到这声姑娘愣了愣,原来诸葛潜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后怕,接过信后很快看了一遍。 是谢希暮写给她的,提醒汪帆此人不简单,若是确认其人奸细身份,杀之。 前大半的信都是女子的笔迹,直到最后两个字,沾染了一些凌厉,不是谢希暮的作风。 张木华猜到是谢识琅的手笔,于是看向诸葛潜。 “诸葛大人也知道汪帆的事?” “这个人不对劲,我也是这两日发现的。” 诸葛潜年过三十,生得分明是文人相貌,长身玉立,身材单薄清瘦,但张木华见过这人带兵打仗。 诸葛潜很会枪法,挥枪之时,那凌冽的杀气甚至盖过了她曾经见过最擅长枪法的萧焕。 善武之人或许对攻心不通透,但诸葛潜此人很聪明,不仅是对战还是为人处世这方面,都称得上是大才。 现在张木华知道这是谢识琅培养出来的人后,也不那么惊讶了。 谢希暮也是谢识琅养出来的,仅凭信纸上她三言两语的抱怨就发觉了不对,甚至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率先察觉汪帆的祸心。 不得不说,谢家人就是天生的聪明人。 “相爷的意思,若是汪帆有意叛国,就要除掉他。”诸葛潜说。 赵宗炀看向张木华,有些担忧,“我如今只能在暗处,不好暴露身份,只能看你们的行动。” 张木华倒是没什么好怕的,问诸葛潜:“汪帆好歹是四部尚书之一,若是我们就这样杀了,官家知道了该怎么办?” 就算是叛国,也该定罪,按照规程办事。 谢识琅就一句轻飘飘的除了,未免太过草率,况且赵启那边也不好交代,难免会引起朝臣不满。 “按照十郎说的做吧。” 赵宗炀眉心微蹙,“他惯来是有主意的,做什么事情之前,都会考虑清楚。” 张木华如今的官职在几人面前是最小的,也没什么话语权,何况有谢识琅一个丞相在前头顶事,她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 翌日,午时过。 张木华同诸葛潜在帐中商定对战方策,汪帆也是此时撩帘子进来的。 “汪大人来得好,我们正准备三日后开城门迎敌,大人觉得如何?”张木华问。 汪帆闻言顿了下,和先前好几次的驳回不同,这次倒是态度明朗,“三日后,倒是可行。” 诸葛潜微笑,“前段时日我们被打得措手不及,现在兵马休整好了,也该出击了。” 说着,诸葛潜将手里的堪舆图拿过来,“汪大人瞧瞧,咱们从哪个方向进攻较好。” 汪帆接过堪舆图,略加思忖,手指了几个地方落定,“这几个地方地势好,对于咱们来说,会更有胜算。” “这同我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张木华点头。 诸葛潜看向张木华,“等会儿就去同大家伙说一声,将咱们的战略讲明白,夜里给大家伙食弄丰盛些,也好鼓舞士气。” 张木华点头说好,“那我这就过去了。” 张木华接过堪舆图,就往帐外走。 汪帆见状也跟了上去,“我同你一块吧。” “这自然是好,我一个人要交代的事情太多了,汪大人肯帮忙是最好的。”说着,张木华朝他笑了下。 路过几个大帐,汪帆忽然停住脚步。 “我方才好像将令牌落在大帐了。” 张木华闻言皱眉,“这没有令牌,咱们可不方便进出大营。” 汪帆也是一脸犹豫。 张木华深吸一口气,将堪舆图交给他,“昨夜多谢大人帮我,这样,我去帮你取, 你先过去同大军交代,我等会儿拿上令牌就来找您。” 汪帆颔首,“多谢副将。” 夜里,大营内难得点起了篝火,小兵们坐在篝火边吃饭聊天,前些时日大家都紧绷着,今日得了上官的指令放松多了。 张木华和汪帆还有诸葛潜三人在帐子里吃饭,按照道理来说,军中备战期间不能喝酒。 但诸葛潜念及这段时日太过劳累,于是买了些酒水回来犒劳几个主事的上将。 “这杯酒,末将要敬二位上官。” 张木华喝得面红耳赤,走起路来也摇摇晃晃了,端着酒杯走到诸葛潜和汪帆跟前,“承蒙二位上官对末将的提点。” 汪帆看了眼诸葛潜,对方很快也提杯,微笑,“你还年轻,路还很长,以后会越爬越高的。” 诸葛潜这话让张木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汪帆也顺势举杯,“是啊,张副将年轻力壮,又聪明机敏,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上官。” 张木华笑着摆了摆手,“二位上官就知道调侃末将……” 话没说完,大帐外就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一道长喝划破夜空。 “不好了!诸葛大人!张副将!” 小兵从外头撩帘进来,踉跄摔倒在地,面上的惊恐之色尤为显著。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张木华转过脸来训斥小兵。 小兵吓得发抖,“副将,不知怎么,北齐贼人拿到了我们的堪舆图,方才趁机从守力最薄弱的南门攻进了城池,在城中虐杀百姓!” 张木华登时吓得瘫坐在地,“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诸葛潜发出一道惊慌的喝声:“汪尚书,您这是做什么。” 众人齐齐往后看,只见诸葛潜脖颈上抵着一把匕首,汪帆眸底尽是冷色,卷起一片杀意。 “张副将,现在就将东西北三个城门全都打开。” 张木华一脸不敢置信,“汪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还看不懂吗?” 汪帆冷笑了声:“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 刀枪剑戟的碰撞声和马嘶鸣声已经到了大营门前,汪帆确信北齐的人已经攻过来了,现在他只要挟持诸葛潜,而后同他的旧主明程一样去往北齐。 “你、难道是你!”张木华痛心疾首,“你叛国了?” “现在知道,也不算太蠢。” 汪帆将匕首抵得更近,“若是不按照我说的做,诸葛潜的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 张木华深吸一口气,“好,我按照你说的做。” 青年转身拿过手下人递过来的长剑,踏出门槛之际,帐子内传出一道闷哼。 只见方才还挟持着诸葛潜的汪帆,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方才张木华递给他的酒杯。 “……” 张木华走了回来,回头跟手底下人使了个眼色,很快昨夜她见过的那个名为张笛的小兵被绑了上来。 “汪帆,大赵对你不薄,你竟然敢通敌叛国。” 张木华拔剑抵着汪帆的胸口,眼神里的冰寒之气浓郁,“你怎么敢将河间府的堪舆图交给奸细,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河间府的百姓都丧命。” 汪帆喝的那杯酒被下了软骨散,不会要人性命,若是他敢动什么歪念头,也毫无力气反抗。 “你们……” 汪帆阴狠地瞪着这二人,“方才我分明听见了刀枪剑戟和马蹄的声响。” “自然是我们为你准备的信号。”张木华冷冷看着对方,“若是你没有动作,我们也不会将你怎么样。” “耶律维想必今夜还在等他的人回去报信。” 诸葛潜走到张木华身边。 张木华收回视线,“不能再拖了。” 汪帆咬紧牙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你们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大员,就算要处置,也该是官家亲自处置我。” “谁说我们要杀你了。” 张木华收回剑,看向手下人,“将这两人抓起来,好好看守。” “现在……”诸葛潜看向张木华。 张木华颔首,“现在是耶律维防备最低的时候,此时此刻,咱们就开城突袭。” ……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赵启知道汪帆是奸细后,又接连得知了两个消息,第一个是汪帆已经被私自处死,第二个是河间府带兵突袭北贼,北齐连连败退,耶律维险些死在两个主副将手里。 两个消息有好有坏,只因为一个人,就是汪帆。 汪帆是叛国贼没错,但这事尚未走章程,军营就私自给出了惩罚,这一是没有规矩,二是有功高自傲之嫌,藐视君威,僭越下了惩罚。 可大军又突袭北贼成功,士气大涨,这节骨眼上,赵启当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枢密院正使贺仲景告发,秘密处置汪帆乃是丞相谢识琅下的指令。 此事让赵启尤为惊诧,当即就下令将谢识琅召进宫。 丞相府内,李延公公来传旨,谢希暮当即就决定和谢识琅一块入宫。 谢识琅本是不答应,但小姑娘担心赵启会给予谢识琅严惩,于是再三请求,他也没法子拒绝,带着人入了宫。 紫宸殿内,已经到了用午饭的时候,谢识琅领着女子入了大殿。 殿中不止有赵启和张贵妃,连带着久日重病不起的太后娘娘也在。 谢希暮视线与老妇交汇了短短一个瞬间,于是跟着男子行礼问好。 赵启倒是没想到谢希暮会跟来,面对谢识琅鲜少如此肃穆,从前面对青年像是慈爱有加的长辈。 今日却是帝王威严十足,开门见山,“你可知罪?” 第224章 皇帝的疑心,她救井繁,事有不对 谢希暮闻言蹙紧了眉,下意识看向身边的男子,谢识琅倒像是早有准备,垂首,“臣知罪。” 青年瞒也不瞒,就这样直白地承认了此事,赵启一口气堵在胸腔内不上不下。 “你说你知罪,那你倒说说,你犯了什么罪?” 谢识琅清声:“臣得知汪帆是叛贼后,下令让河间府处死汪帆,未曾事先知会官家,这是大罪。” 说着,青年撩开袍子,跪在了赵启跟前。 眼前的青年是赵启亲眼看着长大的,这样跪在他面前,他如何会不动容,深吸一口气,“你知道的,朕介意的不是这个。” 赵启真正在意的,不是谢识琅僭越之举,而是河间府的消息为何会先知会谢识琅,再传到他面前。 赵家人才是皇室,才是天下之主。 而谢家的确是从龙之功,谢识琅也年纪轻轻坐到了丞相之位。 可这并不能代表臣子能够仰仗这个年轻人,胜过仰仗于他。 赵家有他这个皇帝,还有赵玥、赵昇两个皇子。 河间府战事不先禀报给他,而是知会谢识琅,并且听从谢识琅的意思。 其中深意,赵启不敢深究,也真心不愿意深究。 但事情就是发生了。 他作为皇帝,必须得站在至高之位上,审判眼下这个年轻人究竟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官家,河间府张木,是臣培养出来的。” 谢识琅垂眼,“张木年纪轻轻,得臣的教导,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所以发现汪帆的心思后,才第一时间禀告了臣。 而汪帆与北齐来往甚深,臣担忧来不及同官家朝臣商议,汪帆便会率领北贼攻破河间府,事情迫在眉睫,臣才会下令,让张木动手杀人。” “……” “……” 大殿内一片寂静,阒然无声,谢希暮看向男子,他仍旧保持着跪姿,脊背挺得笔直。 而赵启眉眼里滚动的暗色,也让人揣摩不清。 “是真的事情迫在眉睫。” 赵启眯起眼,“还是谢卿觉得朕老了。” 坐在一旁的张贵妃闻言拧紧了眉头,心跳都跟着加快了许多。 太后久病,脸色也不如往日红润,一双老目缓缓转动,落在这对年轻夫妇身上。 “皇帝,你这话说得太重了。” 谢识琅垂着首,面不改色,“臣没有这个意思。” 赵启深深看了谢识琅很久,随即才对太后说:“母后,儿子只是想问清楚,不想让朕和十郎之间留下芥蒂。” 太后看了眼谢希暮,而后视线才缓缓落在谢识琅身上,“十郎这些年来为国为民,哀家都看在了眼里,不过是一时着急, 才没按照章程办事,哀家知道,十郎肯定不是故意的。” 谢识琅平声:“多谢太后相信臣。” 赵启深吸一口气,又叹了口出来:“罢了,你连你媳妇儿都带来了,还跪着做什么,别让她瞧着,以为朕为难你。” 谢希暮柔声:“多谢官家不记怪夫君。” 她走上前,将谢识琅扶起来,只听太后说:“哀家病了这些时日,许久不见你们夫妇了,方才没用什么饭,不如随哀家一起回慈宁宫吃顿饭。” 赵启看了眼自己母亲,知道对方的意思,于是抬手,“你们去吧。” 慈宁宫内仍是老样子,谢希暮迈进门槛,嗅见了一股浓郁的药味,先前她还以为太后是在装病,没想到还真是病了。 “炀儿失踪不见,十郎最近可寻到了消息?” 太后让人布菜后,坐在饭桌前,犹如慈爱长辈,替谢识琅两夫妇夹菜。 谢识琅顿了下,“臣的人还在寻找端王殿下的行踪。” 太后闻言苦笑,“他们都不大关心炀儿,哀家却是真心希望他回来的, 这些时日,哀家能起身,都会去佛堂里拜一拜,保佑哀家这几个子孙平平安安,也保佑十郎和…你夫人顺遂康健。” 谢希暮闻言,只随着男子一同说了声谢谢,神色淡淡的,倒是不太感兴趣。 “太后前阵子派到兖州的川红卫军,臣等他们伤好了,会安全送到太后身边。”谢识琅看向老妇,“多谢太后保护我们。” 太后神色略动,下意识看向谢希暮。 女子身形微晃,却没说什么。 “你去兖州,哀家心里担忧,实在是害怕有人伤了你,所以让手下人去保护你。” 太后这话是看着谢识琅说的,“希望你别怪哀家,以为哀家是监视你。” 谢识琅摇头,“太后慈爱,待十郎如亲孙儿,十郎感激不尽,如何会责怪太后。” “……” 太后扯了下嘴角,“今日皇帝并非是怀疑你,只是如今局势纷扰,他有些不安,你也别怪他。” 谢识琅这回倒是没说话,只微微颔首。 “只是汪帆是兵部尚书,兵部先前都是昇儿的人,只怕这回,皇帝要将疑心放在昇儿身上了。”太后深吸一口气,心里又如何不愁闷。 她不像赵启,一颗心全放在皇位上,她重视血脉,也重视亲缘,所以才会在清楚谢希暮做的那些事后,仍然担心这个孙女,派贴身护卫队跨越千里,护卫谢希暮。 就算是谢希暮不认她。 在她心里,谢希暮永远都是她亲孙女。 赵昇也是如此,就算是他真的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她心里的第一个念头还是希望他能好好的。 提及赵昇,谢识琅自然就不搭话了,太后先前也不是没听说过,赵昇和谢识琅之间有龃龉。 于是老妇又扯了下嘴角,“好久不见你们了,一时间话多了,还是先吃饭吧。” …… 三皇子府,夜色深沉。 般若刚走到内室,就被迎面砸来的酒杯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稳定心神才将虎皮地毯上的酒盏拿起来,小心走到歪倒在床榻边的赵昇跟前。 “殿下,怎么又喝了这么多酒?” “那汪帆就是个废物!” 赵昇看着貌美女人,也忍不住发怒,“你们北齐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能秘密行事,不会被发现吗? 你知不知道本殿劝说了父皇多久,才好不容易将汪帆送过去,现在一切都搞砸了!谁不知道兵部先前是我的人,父皇现在肯定会怀疑我。” 般若深吸一口气,扬起笑容,“殿下,汪帆现在已经死了,这件事情再说也已经没有意义,更何况,就算没有汪帆这件事,殿下就以为皇帝没有怀疑您吗?” 赵昇面上饱含怒意的表情一顿。 “早在谢识琅将包必是殿下你的人捅穿后,皇帝就已经怀疑殿下您了。” 般若走到赵昇身后,替他揉肩膀,“现在皇帝一颗心都在赵玥身上, 殿下,若是您还顾及父子兄弟之情,只怕要落得满盘皆输了。” “谁说我还顾及他们?” 赵昇眯起眼,“本殿迟早都要反了。” “那为何不是现在?”般若看向男子。 赵昇身子晃了下,眼神缓缓落在般若脸上,“你说什么?” 般若面上的神情未曾动摇,“殿下,既然皇帝已经怀疑您了,为何还不反?” “你是说……”赵昇有些惊诧。 般若靠近他耳畔,压低了声音说:“殿下放心,北齐方才来信,说已经派了军队悄悄潜入了大赵境内,不过多时,就要抵达京城。” 赵昇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北边有诸葛潜他们,不是正严守着吗?” “北边是严守得跟铁桶似的。” 般若扬唇,“但南边还是有可乘之机的。” 赵昇闻言有些恍惚。 是。 他和张透刚从南边回来,因为水患,南边不管是城防还是军队都大大减弱,基本上所有人都在分心治理水患。 “北齐是耗费了很大的精力,才悄悄南渡过来,就是为了助殿下一臂之力。”般若问:“大好时机,殿下不会犹豫了吧?” 赵昇方才脸上的踌躇,逐渐化为了坚定,“自然不能再犹豫了。” 赵昇缓缓摸上般若的脸,“等我登基,你便是大赵的皇后。” 般若笑得妩媚众生,“那臣妾就先恭贺官家了。” 赵昇听到这称呼,笑了起来,抱起妇人便压到了床上,很快室内便满榻旖旎。 …… 汪帆的事情很快在京城传遍,就连静思阁听学都不免提及这事儿。 张秋实和井繁伤好了大半,都来谢家了,自然是两相看不顺眼。 张秋实本来就对谢识琅心存怨气,趁谢识琅不在的功夫,在静思阁张扬道:“我听我爹说,汪帆被杀还有谢识琅的手笔。 这越俎代庖的事情,估计也就谢相敢做了。” 井繁闻言蹙眉,“张小公子,学堂之内不论政事。” 张秋实嗤了声,就要同井繁争论,被赵柔叫停。 趁着谢识琅还没入静思阁的功夫,赵柔将张秋实带了出来,“小舅舅难道还嫌上回被打得不够惨?” 张秋实听到这话紧皱眉头,“柔儿,你好歹是张家人,难不成就这么喜欢那谢识琅,连自家人都不顾了?” “小舅舅怎么能这样说。” 赵柔无可奈何,“你的事情,若真要追根究底,最该问罪的人难道不是谢希暮吗?为何对谢相如此执着?” 张秋实闻言,嘴唇动了动,是因赵柔说得有道理,追根究底,始终是谢希暮害他这么惨,还让他同心爱的小美人天各一方,实在是可恨。 “是她的错又如何,谢识琅护她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你以为我还能替你解决了谢希暮不成?”张秋实愤声说。 赵柔针对谢希暮这件事,不止张秋实看出来,静思阁大半人估计都能猜到赵柔的意思,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 “怎么没有法子?” 赵柔瞥了眼张秋实,视线又落在静思阁里的井繁身上,“那不是有个现成的帮手吗?” “帮手?” 张秋实气笑了,“你说井繁是帮手?我看是打手还差不多,你看他把你小舅舅打得,都快肿成猪了。” 赵柔蹙眉,扫了眼张秋实,心道这人不是肿成猪,而是蠢成猪。 “你只要演一出戏就好了,剩下的我会解决。” 眼瞧着谢识琅从远处的大门迈进来,赵柔率先一步迈进学堂内,仿佛方才同张秋实的对话只是一场梦境。 …… 谢希暮今日没有去给静思阁送茶点,这事儿也是谢识琅说过的,张秋实一而再再而三冒犯她,她再去静思阁,自己也难免心烦,索性让下人去办这件事。 谢乐芙脸上的青紫还没消退,又怕面对郝长安,所以一脸好几日都装病,闷闷不乐。 谢希暮便在一品居里挑了好些东西,今日正好有空,便送去了万福院。 只是刚进万福院没过多久,晓真就从院子外闯进来。 “夫人,不好了,方才井小伯爷身边的书童来禀报,说张秋实在今日下学后堵住了小伯爷,将人打晕带走了。” 谢乐芙本来坐在一旁喜滋滋地挑选首饰,一听这话,登时起身撸起袖子,“我看那狗东西又是欠扁了。” “阿芙你别冲动,你才受过训,这件事你先别出面,我去瞧瞧。” 谢希暮只好起身,安抚了谢乐芙几句,随即跟随晓真出了万福院。 据井繁身边的书童所述,井繁是被张秋实打晕后,带到显德院去了,书童还说,担心张秋实将人扔进井里淹了,所以才来求谢希暮帮忙。 结果刚走到半途,赵柔身边的婢子便来找晓真帮忙,说是今日谢识琅发的作业书本太多了,赵柔没带够人,请晓真来帮忙搬书。 晓真自然是不放心自家夫人的。 不过赵柔本来就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若是得罪,也怕给谢希暮惹麻烦。 谢希暮只好让晓真先过去帮忙,自己到了显德院。 院子里雀然无声,谢希暮先去井边瞧了眼,里头只有黝黑不见底的井水,没有人。 她松了口气,紧接着左手边的屋子就传来一声闷响,还有几声微弱的求救声。 那是井繁的声音。 谢希暮连忙小跑过去,推门而入,只瞧井繁被捆着,衣裳被解开了半边,腿跪在床榻边,身子趴在床上。 除此之外,屋子里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异香。 谢希暮好像意识到事情不对,想往后退,只是没半步,就栽倒在地。 第225章 都是男人的声音 谢乐芙在万福院等来等去,就是没等到谢希暮回消息,心急如焚,又害怕井繁斗不过张秋实,连累了谢希暮。 于是马不停蹄又出了院子,正打算去搬救兵,恰好碰上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郝长安。 “你今日怎的来了?” 谢乐芙愣了下。 郝长安见她脸上瘀紫的痕迹消退许多,于是将手心里的药罐子又重新放回袖子里,“今日蒋大人他们也要过来找老师议事,老师让我一同来听着。” “先别议事了。” 谢乐芙抓着郝长安的衣袖,“出事了,张秋实将井繁打晕带走了,不知道会不会闹出人命。” 郝长安听了这事儿连忙问:“人现在在哪儿?” 谢乐芙回忆了一番,“方才晓真说好像是在显德院,但是二婶婶不让我出去,正好你来了,你同我一起就无事。” “师母也去了显德院?”郝长安从谢乐芙的语气里听出来些不对劲。 “是啊,二婶婶自己先过去了。”谢乐芙很是担心。 “那我们先去找老师,再一起过去。”郝长安带着人就往静思阁走。 路上碰到了回朝暮院的谢识琅,赵柔不知怎么也跟在了后头,说明事情后,赵柔很是讶异。 “小舅舅这事儿干得也太冲动了,上回外祖父就气得要打死他了,他怎么还想起来要动手。” 谢乐芙懒得搭理赵柔,对谢识琅说:“二叔,咱们快去显德院吧,二婶婶先去了。” 听到谢希暮的名字,谢识琅眉心一蹙,面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不等众人反应就大步流星迈去了显德院。 刚进院子,众人就四处寻了起来,哪儿都没瞧见张秋实和井繁,连谢希暮也不知所踪。 “这是怎么回事?”赵柔回头看了看,忽然诶了声:“小舅舅,你怎么在这儿?” 谢乐芙也跟着转过去,只瞧张秋实从显德院外另一条路走了过来,神色也颇为不解。 “我方才都准备回家了,到了府门口被人拦下来,说你们在找我,这是怎么回事?” 谢乐芙上前一步,“别装傻了,你不是将井繁打晕了吗?人呢?我二婶婶呢?” “我把井繁打晕了?” 张秋实闻言嗤笑出声:“子虚乌有,我上回刚吃过的亏,难不成这么快就不长记性了?” 赵柔神色也有些焦急,“小舅舅,你就别装傻了,井小伯爷和谢夫人人呢?” “我真不知道。” 张秋实一脸纳了闷的表情,“方才我一直在谢家门口和吴管家聊天,你们要是不相信,将人提过来就是。” 吴管家到底是谢家人,如何会帮张秋实做伪证,一听这话大家就知道张秋实没撒谎。 “诶,你们方才说井繁和谢夫人一起消失了?” 张秋实眉头一抬,面上笑色很是嘲讽:“这两个人还真是神秘啊,一起消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私奔了。” “你怎么说话的?”谢乐芙又要撸袖子,被郝长安拦了下来。 “我说的话难道不在理?” 张秋实慢条斯理说:“谢乐芙,你说你二婶婶忽然走了,还以我绑走井繁的名义,这明显就是在诓你, 若真是我绑走了井繁,你二婶婶怎么可能会拦着你一起去?说不定是二人有私情,借着这机会去私会……” 砰的一声肉响,张秋实后膝被人重重踹了一脚。 他吃痛地跪倒在地,只瞧方才出腿的是谢识琅身边的阿梁,一时怒不可遏,“相爷,我只不过是说一个可能罢了,难道你连一个猜测都不允许我说吗?” “你说对了。” 谢识琅黑瞳恍若从冰窟里打捞出来的一般,一字一顿。 “任何诋毁她的话,我一个字都不能听。” “你……”张秋实咬牙切齿。 只听左手边的屋子传来一道暧昧不清的低鸣,是男子的抽吸声,听着痛苦又好像在隐忍什么。 赵柔眼神和张秋实同时对上,心照不宣地移开。 “那屋子里好像有人。” 赵柔疑惑,“难不成井小伯爷在里头?” 张秋实冷笑,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往前踉跄几步,“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咦,夫人,怎么大家都在这儿呢?” 晓真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了过来。 谢识琅看向显德院外被扶过来的女子。 赵柔和张秋实面上的神色齐齐一僵。 “二婶婶!”谢乐芙登时笑了起来,小跑过去,挽住谢希暮的手,“你方才去哪儿了?” 谢希暮脸色有些苍白,谢识琅也快步过来,大掌覆住她的腰,“怎么脸色不好?” “方才听说张小公子绑了井小伯爷,一时急火攻心,走不动路了,在小花园歇气。” 谢希暮顺势依偎在男子怀里,又施施然看向赵柔和张秋实,“还好晓真帮四公主搬完书就来找我了,不然今日我可能还走不动路。” 赵柔攥紧拳,尖锐的指甲深深刺进手心肉里,院子门口匆匆赶来的可不正是她的婢女,表情很难看,一瞧就是没有拦住晓真。 “现在好些了吗?” 谢识琅永远只关心面前的小姑娘,替她轻轻揉了下太阳穴,眸色也只因她一人而柔和下来。 “不太好。” 谢希暮将头靠在他坚实宽阔的胸膛上,见赵柔脸色难看,舒心多了。 “等会儿回去你帮我揉揉。”她仰起脸来,朝他笑得动人。 谢识琅是最受不了她撒娇的,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方才谢夫人没来显德院?”张秋实都有些不敢置信。 “我是想来着,不过张小公子方才没听见我说吗?” 谢希暮抬起眼皮子,漫不经心,“我因为听了你的事情,急火攻心,这才没力气起身过来,只能坐在花园里休息。” “话说回来。” 她又往旁边瞧了几眼,“井小伯爷呢?张小公子把他藏哪儿了?” “我哪儿知道人在哪。” 张秋实见计划泡汤了,心里越发来气,谢希暮倒是平安无事,他自己方才还无端挨了一脚,眼神充满怒气地瞪向赵柔。 谢乐芙指了下那屋子,“方才那屋子不是传出来动静了吗?去瞧瞧不就行了。” 就像是天意安排,谢乐芙刚说完话,屋子里又传来另一道闷哼,同方才传出来的声线有些不同。 但也有相同的。 都是男人的声音。 第226章 你怪不了我 别人没听出来,但赵柔却是第一时间就听清楚了,心里咯噔跳了下,便迅速看向了谢希暮。 女子恍若没生骨头,软绵绵靠在谢识琅的怀里,见赵柔看了过来,也回之一笑,那笑容里流动不明的,恍若掺杂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那咱们就进去看看吧。” 谢乐芙第一个迈上去推门,赵柔想拦已经拦不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门被推开,屋子里满地都是凌乱衣衫。 床上并肩躺在一起的。 正是井繁和…赵玥。 谢乐芙瞪大了眼,“我去。” 谢识琅扫了眼屋子里的场景,登时皱紧眉,下意识就将怀里人的眼睛蒙住。 郝长安自然也上前一步,将谢乐芙的眼睛蒙住,顺势将人扯下了台阶。 “这……”晓真一脸嫌弃地看向屋里床上的两个男人。 阿梁也瞧得直摇头,往后退了两步,“世风日下。” 赵柔脸上顿时失了血色,深呼吸一口气,对张秋实喊:“快去将人带出来。” 张秋实先前预想到会看到什么香艳的场面,却没想到是看到自家外甥的,有些无颜进去,可赵柔这身份进去也尴尬。 他只好进屋带关了门。 等赵玥再出来时,脚步还有些颠倒,见众人都守在外头,心里即是恼怒,又无地自容。 “五皇子,平日里荒唐就罢了,今日你实在是太过荒唐。” 郝长安也算赵玥半个老师,平常就瞧见赵玥几个总欺负井繁,今日竟然还……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赵玥的手笔。 可赵玥本尊也是满脑子混沌。 他只记得自己刚出静思阁就被打晕了,之后一切都没印象,等再醒来,面对的就是赤身裸体的井繁,还有一脸嫌恶的张秋实。 “我是被打晕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赵玥恼怒道。 赵柔连忙问弟弟:“阿玥,你可记得是被谁打晕的?” 赵玥嘴唇动了动,其实他也没看清是谁打晕的他,只记得听到身后好像有脚步声,回头的那一瞬间就昏了过去。 “我…不记得了。” 谢识琅看了眼自己怀里的小姑娘,他可不愿意让谢希暮瞧见这龌龊的画面,冷声道:“长安,你将五皇子送回去,今日的事情由你同官家说明。” 赵玥闻言登时面红耳赤,没想到谢识琅竟然要将这事情捅到赵启跟前,想要解释:“谢相,我不是……” “啧。” 谢乐芙被人捂着眼睛,还是没忍住嗤:“都说外甥肖舅,今日我算是看明白了。” 张秋实高声:“谢乐芙,你胡说八道什么!” 郝长安肃声:“你喊什么?今日这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引起来的,还有理了,随我一同入宫同官家说明情况。” 郝长安带着一干人很快回了宫,赵启知道这事后,大发雷霆,赵玥本来就有豢养娈童的前科。 赵启对小儿子寄予厚望,本以为这人已经改邪归正了,没想到又出了这档子事,当即就下了命令,让井繁待在井家,不再去谢家入学。 与此同时,还下了旨意,为赵玥挑选皇妃。 等赵启离开徳寿宫,赵柔便窝在张贵妃的怀里哭了起来。 张贵妃严肃地过问了今日的事情,赵柔起先还不说,后来张贵妃逼问得紧了,这才交代了出来。 女儿哭得梨花带雨,张贵妃又如何不心软,只能原谅了今日赵柔牵连小儿子的所作所为。 “母妃,谢识琅今日本来可以瞒下此事的,可他偏要将这事儿捅穿,闹到父皇跟前。” 赵柔哽咽:“大家都说谢家是站在张家这边的,可他这样对我们,是不是心里根本就没有张家?” 张贵妃明白,赵柔的意思,根本不是谢识琅心里没有张家,而是单单没有她。 “你别胡思乱想。” 张贵妃抚着赵柔面上的泪痕,眼神里闪过几分凌冽,“谢识琅为人公正,应当只是就事论事,不过……” 赵柔抬起脸,“不过什么?” “他今日若是没将玥儿这事情捅穿,我还不用太过急切。” 张贵妃眯起眼,“既然他不留情面,咱们也不用对他太客气。” “母妃,您什么意思?”赵柔瞧见妇人眼里的凌厉,有些担心,“谢识琅他……” “你不用担心。” 张贵妃最清楚女儿在想什么,赵柔虽然嘴上埋怨谢识琅,但心里还是深爱这人的。 再想起赵启先前说要将赵柔送去和亲的话,张贵妃深吸一口气,“柔儿放心,母妃一定会让你顺利嫁进谢家。” * 郝长安走后,蒋毅几人登门,将谢识琅喊去了书房。 谢希暮让人送井繁回去,也径直往朝暮院走。 只是半道上,就被匆匆赶上的少年人拦了下来,“夫人!” 听到井繁的声音,谢希暮脚步一顿,缓缓看向了少年。 “今日的事情,五皇子和我……”井繁像是难以启齿,看向谢希暮,“是夫人做的手脚吗?” “是啊。” 周围没有别人,谢希暮装都不装,直接承认了这件事。 今日晓真被赵柔的人带走,谢希暮独自去往显德院,险些被屋子里的味道给迷晕。 好在阿蟒时刻守着她,这才将她扶出了院子,又辗转回去,将赵玥打晕,送去了井繁身边。 “夫人你……” 井繁蹙紧眉头,语气低沉了下来,还是那副可怜的神态,“我不怪夫人的。” “你当然怪不了我。” 谢希暮掀开眼皮子,那双清亮的水眸里毫无情绪,泰然自若看向少年。 “井繁,从一开始你与我相识,不就是你精心布置的一场局吗?” 女子话音悦耳清甜,落入少年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不敢置信地看着谢希暮。 “夫人,我没有……” “你没有?” 谢希暮抿起唇,面上的笑色有些讽刺,“可能你不了解我,我这个人,最擅长做戏扮柔弱示人, 你最开始走向我的那些手段,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用在旁人身上了。” 第227章 谢希暮,我想要你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朝暮院外,女子声音清亮,落在少年耳中好像掺杂了回响,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井繁,从一开始,你不就是蓄意接近我吗?” 从这少年郎在谢希暮扮柔弱,被人欺负时,她早就明白这是一场假象了。 或许旁人看不穿井繁的手段。 但在谢希暮眼里,却是漏洞百出。 “从一开始,你刻意在大家面前为我说话,让大家对你我产生遐想,你骗我说你妹妹喜欢吃我院子里的糕点,与我拉近距离。” 女子娓娓道来,将井繁这些时日的手笔都描述得一清二楚。 “你受人欺负,会刻意找上我,让我不自觉同情你。” 谢希暮看着少年郎的脸色一点点变得灰白。 “你在小树林,被赵玥他们几个刁难,不也是刻意引导我过去看,帮你解围,看清你弱小无助的局势吗?” “你使尽了手段,让大家觉得,你对我好像有些什么旁的心思,谢乐芙几次为你出头,是她为人仗义,看不清你的那些花花肠子。 就包括今日,你也是受人点拨,才到了显德院,你根本就不是被人打晕了,这一切都是在你默许下发生的。” “井繁,你分明知道,我今日若是进了那屋子,再走出来,就是万劫不复了。” 谢希暮面上分明是挂着笑容,可井繁却清楚瞧见了她眼底的那抹冷光,瞧得人心里发寒。 “可你还是什么都没说,甚至让你的书童去将我喊来,踏入这个陷阱。” 谢希暮漫不经心打量着少年的神色,“我今日没有将这件事捅穿,是清楚你没法子在谢家待了,不可否认,我对你也有几分怜悯,算是给足了你面子。” “所以麻烦你,不要再跟着你背后的主子一样,再惺惺作态了。”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都是她讨厌的味道,“这样真的有些让人恶心。” * 明理院书房内。 今日来找谢识琅的,不止是蒋毅和龚瑾,还有一位,是枢密院正使,也就是前段时日跟赵启告状,说谢识琅私自给河间府下命令一事的贺仲景。 “谢相,南边有一支庞大的军队悄悄潜入大赵疆土内。”贺仲景蹙紧眉头,向这位上官,也是世交的子侄禀报。 谢识琅不动声色,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北齐来的人,摸清楚了数目吗?” 贺仲景严声:“详细不知,但据我埋在南边的眼线说,那支大军从入了大赵境内后,就分了数百小队,林林总总算起来,估计有二十万人。” “二十万人?” 蒋毅大惊失色,“北齐是将京都所有人都派过来了?” 龚瑾脸色也不好看,满头大汗,“二十万…先前河间府生事,官家派兵部尚书汪帆领禁卫军十多万人前去支援,现在京城里只怕是连二十万人都没有了。” 谢识琅面上没什么过大的情绪,只是抬眼看向贺仲景,“枢密院急召玄武大军,需要多久?” 玄武大军与寻常禁卫军,亦或是三军不同,这是先帝留下来的护卫军,数量高达二十万人,寻常出征玄武大军并不会在队列当中,而是留守秦州操练驻守。 先帝留有遗旨,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玄武大军不得出动,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这数十年来,玄武大军也一直驻守秦州。 这是百姓心里的一根定海神针,玄武大军在,事情就没有糟糕到极点。 若是玄武大军出动,便是天下大乱的预兆。 “玄武大军?” 贺仲景先前不是没考虑过召回玄武大军,毕竟皇城和河间府的距离实在是过远,玄武大军若是此刻应召出动,会比河间府大军要快得多。 更何况,河间府也不能没人驻守。 北齐坏就坏在这里。 先前同河间府几次交战,都没让河间府摸清楚对方具体的人数,人数诡谲多变。 而这次竟然又派出了二十万大军悄悄潜入了大赵。 让人心里更加担忧对方到底有多少人马,又该如何分配对战的比例。 若是河间府人数轻,皇城人数重,河间府被攻破,那是极佳的作战地理位置,若是被北齐占领,大赵怕是没有还手余地。 可若是皇城人数轻,同北齐那悄悄潜入的二十万人对上…… 京城里住着的不止是黎民百姓、世家贵族。 还有赵氏皇族,大赵的君主。 这实在是恐怖。 “先帝留有旨意,率领玄武大军之人,必须得是皇室中人。” 贺仲景看向谢识琅,“谢相,到了这节骨眼,官家不会轻易让人领兵的,三皇子心怀不轨,不是领兵之人的最佳选择,而五皇子……” 在书房里的这几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从当谢识琅的人的第一日起,就知道日后该侍奉哪位君主。 贺仲景在早些年在朝堂上处于中立,他瞧着皇子们一个个长成,对他们赋予希望,又越发失望。 赵昇心术不正,为了夺下皇位,不惜同敌国联手,将自己的父皇推翻。 连血肉亲情都不顾及的人,又怎能奢望他能将黎民百姓和苍生放在眼里。 而赵玥身上的缺点确实没有兄长身上的多,但此人也并没有其兄长那般适合当帝王,才薄智浅,绠短汲深,当个普通人家里的主君倒是能行。 想要担起整个天下,赵玥实在是材轻德薄。 不得不说,赵启的那两个儿子都不是值得托付的君主,担不起天下这个重担。 反观萧栀养子赵宗炀,比之赵昇,赵宗炀内仁外义,算得上重情重义。 比之赵玥,赵宗炀思维又更加灵敏,先前办下的几桩政事都很漂亮,虽说不能抛开的是谢识琅的指点教导,但至少这人是能学进去东西,听进去东西的。 谢识琅愿意辅佐赵宗炀,这人迟早会成为一代明君。 这是贺仲景心里所想。 便要说回来玄武大军这事儿了。 先帝遗旨清明,非皇室中人不得掌握玄武大军,因为这是大赵最后的退路。 若按照贺仲景心中所想,三皇子赵昇和五皇子赵玥都不是能掌握大军之人,赵宗炀现在的状况又不适合出头。 “若是让金吾卫将军来掌管玄武大军呢?”龚瑾问。 萧焕带兵打仗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虽说这人性子张扬了些,但能力确实很突出。 “萧将军是皇后子侄,带兵能力又强,说不定可以……” 蒋毅闻言便打断了:“这怎么可能,先前官家对萧家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萧焕是皇后子侄不错,可皇后都已经不在人世这么多年了。 龚瑾,你别忘了,萧焕再厉害,他也姓萧,不姓赵。” 蒋毅的语气不好,龚瑾听了心里自然也不舒服,“不过是一个姓氏罢了,现在大局当前,官家难道还会拘泥于这一点吗?” “你好歹也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了,就这么不了解官家。” 蒋毅身在御史台,作为谏臣,脾性也火爆,而龚瑾在刑狱司这么多年,在卷轴和案犯之间流转,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好耐心面对蒋毅。 二人都只是在谢识琅跟前才保持和气温柔。 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眼瞧着就要剑拔弩张起来。 贺仲景没忍住拍了下桌子,喝声道:“好了,大局当前,你们不想法子,还有心思在这儿吵架,是嫌事情还不够多吗?” “……” 只听桌案上传来几道击叩声。 众人齐齐看向座位之上的上官。 他们都处于中年了,而这位上官虽然年轻于他们太多,行为处事却十分有英才大略。 刚入朝为官时,谁都看不上谢识琅,以为这人不过是仗着有几分聪明才能混得风生水起。 可一步步走到今日,眼瞧着谢家少年郎成长为今日的肱骨之臣。 朝堂上没有一个对谢识琅不敬佩的。 “其实……”蒋毅瞥了眼桌案上的年轻男子,“下官有个拙见,不知该不该说。” 贺仲景蹙眉,“有话直说就是。” 蒋毅深吸一口气:“四公主这些年来,一直爱慕丞相,若是丞相愿意娶四公主,自然而然也成为了皇室中人,也就可以执掌玄武大军抗敌北齐。” “你……” 龚瑾听了这话,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荒谬,语气加重:“你疯了不是,丞相已经娶妻,又怎么能娶公主。” 贺仲景看了眼谢识琅的位置。 “有何不能?”蒋毅表情严肃,“先前贺正使同官家说了丞相单独给河间府下命令的事,不就是为了让官家怀疑谢家吗?” “那如何能混为一谈。” 龚瑾将茶盏拍在桌上,“贺正使这么做,的确是为了让官家疑心谢家,谢家和张家如今在明面上站在了一起,官家怀疑谢家,也就是怀疑张家。” 贺仲景是故意而为,让赵启怀疑张家和谢家联合起来要做什么,从而达到无法相信张家的目的。 “这样已经很足够了,你又何必再拆散丞相和夫人的婚事呢。” 龚瑾此人平生最注重礼节厚道,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是他最痛恨的事情。 贺仲景方才听了许久,而年轻男子也是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商量。”贺仲景忽然出声,令其余几人都齐齐抬起脸。 “丞相,只是取决于你的决定。” “若是愿意娶四公主为平妻,官家一定会信任你,将玄武大军交给你,这样端王殿下也有出头之日,将二位皇子都压制下来。” 案上男子眼睑微动,半晌,才抬起脸来,那漆黑的瞳仁里流转着意味不明的神色,寂若夜色。 “……” “……” 明理院书房的言论很快就结束了,阿梁守在书房外,相继送几位大人从后门离开,等回来时,年轻男子还坐在书案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子……” 阿梁走进书房,轻声提醒:“入夜了,您还不回去,夫人会担心的。” 谢识琅缓缓起身,半晌才嗯了声:“回朝暮院。” 穿过花园,临近朝暮院的方位传来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原来夫人早就知道了。”少年自嘲一笑,令谢识琅脚步停了下来,看向院子外说话的二人。 谢希暮神色不显,“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了,井小伯爷日后也不会来了,就说到这儿吧。” 女子准备转身离开,却被少年扯住了衣袖。 井繁眼睛红了,视线落在手心里那半片丝滑的衣袖,好像沾染了女子身上淡淡的清香。 “先前是我做错了,夫人,我不求你的原谅。” 井繁哽咽,缓缓弯下了腰,躬身作揖。 “很谢谢你这样照顾我,今日我本来也不想的,但是…我的家族在皇室面前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了,四公主要我做的,我拒绝不了。” “我知道,这样的话对你而言已经是废话了,我不奢求你动容。” 一滴滴热泪落在谢希暮手背上,也落入谢识琅的眼中。 “夫人,多谢。” 少年在女子面前弯下了腰,落下这句话后,才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或许也是不敢面对谢希暮。 谢希暮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谢识琅走了过来,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也是担心谢识琅会吃醋,她连忙解释:“方才……” “我听到了。” 谢识琅承认得倒是很利落,视线直白地落在她脸上。 “井繁是赵柔派来的?” 他靠近过来,倒是没有谢希暮想象中的不悦。 “嗯。” 谢希暮应了声:“从一开始我就猜到了,只是我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今日的事情,也是我干的。” 谢识琅丝毫没有惊讶,平平淡淡的神情,倒像是早就猜到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不近人情?会不会觉得…我有点狠……” 谢希暮看向男子,不等她话音全落下,整个人便被腾空抱了起来。 忽然失重让她连忙抱住了他的脖颈,有些惊讶,“你…这是做什么?” 谢识琅抬起眼来,静静地瞧着她,眼神里流动的幽黯让人琢磨不透,“你很好,不要妄自给自己下这么坏的定义,这样我会不高兴。” 谢希暮闻言愣了下。 谢识琅一整日都奔波在政事和杂事里,只有在谢希暮面前,他才会流露出淡淡的疲倦,就像此刻,他抱着她,将脸轻轻地埋在她怀里,嗅她身上清甜的香气。 “怎么了?” 谢希暮摸了下他的头顶,“你怎么看上去怪怪的?有什么事吗?” 男子沉默了须臾,“有点累了,还有……” 谢希暮不解,“还有什么?” 谢识琅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明艳动人的女子,瞧见她,胸膛里那汹涌不息的跳动才会提醒他还活着。 “谢希暮。” 他忽然叫她。 她嗯了声,弯起唇,很是温柔的模样,“怎么了?” 他毫不掩饰眼里的欲色,直勾勾盯着她,“我想要你。” 第228章 想和她融为一体 月华如水,浮光跃金,两道身影,一道颀长高大,另一个缩在男子怀里,交叠在一起,隐隐散发出比月色还要动人的光辉,两缕不属于对方的墨发交缠在一起,凌乱又和谐。 谢识琅抱着人,却没有往朝暮院走。 他一步步,很稳当地,朝着明理院的方向前进。 谢希暮见方向不对,又结合眼下被男子抱着的处境,忽然想起幼时自己也常被谢识琅抱在怀里。 就像如今这样。 只是也有不同的。 那时她是个年幼的孩子,而谢识琅也堪堪只是少年郎,在她的印象里,少年时的谢识琅,和如今的男人还有些出入。 少年时的谢识琅做不到如今这般喜怒不形于色,他有时会因为她顽皮而生气,也会因为她总是撒娇亲近而无可奈何。 少年人嘛。 喜欢和不喜欢很容易让人看出来。 谢希暮记得,在自己六七岁的时候,被他养得很是圆润,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让谢识琅控制她的体型,眼下还是孩子,容易控制,免得日后大了难以减下来。 谢识琅却极其不喜欢旁人这样说谢希暮,在旁人议论的时候,常常掉脸色。 谢希暮其实当时并不懂什么是胖瘦美丑,有时被董嬷嬷提醒要少吃些甜食时,谢识琅也并没有露出赞同的表情。 当时她年纪小,却也知道,谢识琅喜欢自己白白胖胖的模样。 因为每次她缠着谢识琅陪她一起睡觉,当少年郎同她说完睡前故事后,他总会试探她有没有睡着。 她每次都装得睡熟了。 然后便能感受到少年郎伸出指尖,在她肉乎乎的脸颊上戳弄,像玩泥人似的,喜爱地揉她脸上的软肉。 有一次,她半梦半醒间,还听见少年郎轻微的哼声,颇为得意。 “我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做什么要减掉。” 他用指腹蹭了蹭她彼时还稚嫩圆润的下巴,极轻嘟囔了声:“多可爱。” 后来还是谢希暮长大开窍了,有了自己的美丑观念,才戒了甜食,后来又因为身子确实不太好,断断续续地生病,身子也就常年保持这样苗条了。 可就算到了如今,她快到双十年华,被谢识琅这样抱着,仍然能记起多年前少年郎待她过分宠爱的事情。 时间当真是过得很快。 谢识琅抱着人,脚步很稳,当然,也加快了许多,心里好像藏了许多期待,也时不时传来一阵震颤紧缩。 迈进院子里,怀里的美人忽然轻笑了声。 谢识琅脚步不停,迈进主屋,“笑什么?” “就是想起小时候,你也常这样抱着我。”谢希暮忽然提起幼时,让男子身体不由僵了下。 曾经总赖在他怀里白白胖胖的小丫头,竟然成了能轻易勾他神智欲念的人。 谢识琅本该是要产生些愧疚亦或是羞耻的,可到了此时,他再不想忍了。 曾经一手抚养她长大如何,曾将她看作血肉至亲又如何。 他如今只想要她。 只想和她融为一体,成为更加密不可分的存在。 于是谢识琅语气发狠,低下头在她脖颈上软肉重重咬了口,“不管你怎么说,都回不了头了。” “呵。” 怀里的娇娇美人儿笑得妩媚,葱白指尖轻挑他的下巴,柔着声:“我可没说过要回头,我只是觉得……” 深夜忽然起了大风,眼瞧着就是要雷雨大作的前兆,或许是风声太紧密,他听不清她说的话,只能低下头,靠近一些。 于是那一声轻柔,混杂着引诱意味的低鸣,就这样直白地传进他耳朵里。 “多刺激啊。” “……” 他心脏好像被人重重敲击了一下,一时间头晕脑涨,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只有脚步。 只有脚步没有停歇。 他将人轻轻放在床榻上,视线所及都是她明艳娇媚的眉眼,每一处,都像是极度危险的毒药,侵占着他的理智。 “……” 他将外袍褪下,同往常很不一样,没有慢条斯理搭在屏风或架子上,而是随意扔在了地面。 这是谢希暮第一次这样直观地瞧他脱衣裳。 他难得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急促,将身上一件件视若阻碍的布料扔在地上。 最后什么也不剩。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隔着屋子里晃眼闪烁的烛火,谢希暮瞧见了一副精瘦结实的身体,蜂腰猿背,或许是这段时日接连奔波,让他本来白皙的皮肤晒黑了些,可这样便越发突出男人如今这副犹如铜浇铁铸的躯体。 他手臂线条优越,胸肌和腹肌块垒分明,往下…两条长腿线条很好看,劲瘦又有力。 谢希暮的视线,从脸一点点游移到腿,又回到上方些许,脸颊不可自控一点点烫了起来。 谢识琅说不紧张是假的,故而在谢希暮打量他的时候,他尽量挺直背脊,让他的身体瞧上去更加轩昂挺拔。 面对喜欢的人,不管是再如何优越的人,都会产生自卑。 谢识琅的视线跟着小姑娘一点点落在他自己身上。 她说过,她喜欢他的腹肌。 所以这段时日…他都有好好锻炼。 借着烛光,他也瞧见自个身上卓越、凹凸有致的肌肉,心里提起的一口气,缓缓松懈下来。 于是他走了过去,将榻边帘帐解了下来。 要上榻之际,却被小姑娘攥住了手腕,推却了起来。 “现在后悔,可晚了。” 他反握住她的手,直勾勾审视着她,心里也不禁打起鼓来。 他不愿意强求小姑娘的。 他希望他们两个人发生的一切,都是小姑娘情愿,且喜欢的。 所以此时此刻,他尤为害怕听到她的拒绝。 第229章 男人过了二十五就不行了? 但他害怕的,确实也没有发生。 谢希暮只是仰起脸来,两颊晕开一片酡红,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他知道,这是她喜欢他的身体,所散发出来的信号。 于是紧抿的唇线,忍不住放松下来,微微上翘。 “你能不能……” 谢希暮期冀地瞧着他,“将灯吹了。” 谢识琅闻言微愣,瞧往日擅于撩拨他的美人,此刻羞红了脸,他只记得她擅于撩拨,却也忘了,她也不过是个年轻的姑娘,同他一样没经过人事。 自然也会害羞。 “……” 他垂下眼睑,眼神施施然落在她紧张而颤动的睫翼上,于是十分大方地转身拉开帘帐,将桌案和柜子边的烛盏都吹熄了。 只剩下屏风边的一盏。 他没有吹熄,而是拿了起来,在暧昧昏暗的夜色里,那一抹澄黄在他手心好像形成了某种魔力,让人瞧了不由自主地感到目眩头晕。 谢希暮眼睁睁瞧着他举着烛盏,然后一步步走到了帐子里,赤裸地,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脱了。” 她听了这狂话,心尖尖都跟着颤了几下,嘴唇更是打哆嗦:“什么?” “不是听见了吗?” 谢识琅略微俯下身,劲瘦的腰身在烛光下晃了又晃,瞧得她脸颊更加发热。 “装什么呢?” 他不留情面,难得对她那般不客气,“脱了。” 谢希暮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除了涌上来一股羞耻,还有一种…连自己都琢磨不透的感受。 她并不讨厌谢识琅这样的。 于是她跪坐起来,同他面对面,将身上的外裳,连带着裙襦,一件件褪下。 最后只剩下肚兜和亵裤。 但男子仍是那般无情,一字一顿:“继续。” 她呼吸震颤,随即按照他的要求,将最后的遮挡物都摘得一干二净。 美人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他眼前。 谢识琅只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攥了下,身体也自然而然有了反应。 但这一次,他没有感到害臊。 谢希暮瞧着他,见男人坏心眼的,故意将烛盏摆在了床头的位置,偏离了她的初衷,或者他本来就是想要与她作对,让烛盏点燃了这昏暗不明的床帐。 帘帐落下,狭窄床榻成了他们二人的一方天地。 谢识琅压了下来,他的身躯很沉,先前抱着她,他总会收着力,可如今却没有再留着力,而是完完全全将身子的重量全压在了她身上。 起先她觉得喘不上气,只能拼命张唇呼吸,可那呼吸之处也被他敏锐地堵上。 他就是要让她呼吸不过来,就是要让她体验他经历过的那种,在深海浮沉,无法呼吸,又舍不得脱离,最后只能选择窒息沉溺。 虽然同先前不同,但也还是守着分寸。 他害怕她疼。 这事儿总归是姑娘家吃亏的,于是他只能尽可能将她的伤害降到最低。 于是谢希暮便体验到了一种很奇怪的感受。 他用舌游移在她唇齿间,感觉湿滑,让她有些痒,又在她细嫩脖颈上盘踞了许久,手不轻不重地揉捏她的耳垂,轻轻啃噬。 那粗粝大掌又绕到她腰肢上。 其实谢希暮的腰腹真的很敏感,幼时每次惹恼了谢识琅,他都会挠痒痒惩罚她。 然而。 仍是这双手,却做着不同的事。 她感觉他沉下了腰,那滚烫的唇舌也越来越下。 到了连她也有些脸热的部位,连忙推搡着他的脸。 谢识琅却反擒住她的手,他也是紧张的,却又是…暗暗兴奋的。 “希儿不怕。” 他声线实在是哑得厉害,轻轻吻了吻她的腿,带着诱哄:“会让你舒服的,好不好?” 鬼使神差,谢希暮不知怎么,竟然也默许了他的动作。 尽管接下来的一切,都让她有些…无法承受。 外头果真下起了暴雨,甚至天雷滚滚,电闪雷鸣,几道赤红的雷电砸在明理院养的凤仙花上,娇嫩花瓣承受不来这暴击,起先肯定是有些难以接受的,故而被折弯了腰,周边荆棘也深深扎进了花芯内,势头像是要将凤仙花折磨得香消玉殒。 帐子内,谢识琅略喘着,他呼吸紊乱着,却又比身下的女子的情形好太多了。 烛盏都快烧到底,美人眼尾沾染了太多红意,墨发凌乱地散落在枕边,还被汗液粘黏在了男人的腰腹、后背上。 她流了很多泪,嗓子也跟着哑了,不管怎么叫停,都没法让男人改变主意。 谢识琅不得不承认,谢希暮被他养到了如今面上乖顺实则腹黑的地步,他也不是无功之臣。 在床榻上,他从后知后觉,自己也是个被欲念支配的野兽。 他在美人最娇弱、无力的时候,竟然还恶劣的希望…能将她折磨得更惨。 他爱她的破碎。 “乖乖,不哭。” 他哑声哄着,“很快了,抱着我。” 谢希暮不肯,他就身下用力,床帐上悬挂的珠帘被撞得摇晃不定,过于强势。 他把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后。 可到底也没有快上许多。 “喜不喜欢我?嗯?” “喊我的名字,乖乖。” “你喜欢这样吗?” “说话,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呢。” “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的低语声就像是一条淬染寒意和剧毒的长蛇,径直钻进她的耳道。 她的抽泣声,甚至被他一点点掠夺去。 在快破晓之时,轰轰雷鸣总算歇止了,只是凤仙花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最后还是天降甘霖,将花浇灌得好像重新回到了饱满、娇艳的状态。 谢希暮已经筋疲力尽。 只能听见男人叫水的声音。 随即便是身下腾空,她被再度抱起来,没出息的,手臂挂在了他脖颈上。 明明折腾了她一夜,男人却是精力满满,甚至比昨夜之前还要气宇轩昂。 谢希暮忍不住感受起自己的身体。 话本子里说,这事儿会让女子难受,但…谢希暮却觉得是一种异样的感受,起先是有点不舒坦,可越到后头越…… 她面颊又无法控制地烫了起来。 谢识琅抱着她入了净室,浴桶内的水温热,谢识琅将小姑娘放进浴桶内,就瞧见她不受控制地犯困。 他连忙扶住她的脸,提醒:“别睡着了,等下当心呛水。” “啪。” 便是利落的一声,她拍开他的手。 谢识琅有些不解,却见女子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假好心。” 归根究底,是他让她这么累的。 谢识琅心虚地摸了摸自己鼻尖,随即拿起架子上挂着的干净帕子,替她一点点擦洗身子和汗湿了的头发。 等沐浴干净,谢识琅先给小姑娘擦拭头发。 等擦到半干的时候,他又不受控制看了眼浴桶内旖旎风光,跟毛头小子似的,又没控制住自己的反应。 抱着谢希暮出浴桶时,女子显然感受到了他的反应,惊诧地看着他,“你怎么又……” “我……” 谢识琅现在耳根子才红了些,于是理直气壮地看着她,“都怪你。” “我瞧话本子里说,男人过了二十五岁就不太行了,你倒是……” 谢希暮想起自己所见所闻,没留心说了出来,却让谢识琅顿时受了年龄上的打击。 “看来方才还没体会到行不行?” 谢识琅松开她,任由女子滑落到浴桶边,她吓得惊呼了下,随即手臂就被反钳过去,她小腹抵着浴桶边沿,被硬质木板硌得生疼,后背上覆过来男子滚烫坚实的胸膛。 “那就试试吧,宝宝。” 第230章 萧将军不懂闺房之乐 鸡鸣破晓,天边翻起了鱼肚白,净室内水渍满地,一片狼藉,墨色绣金龙凤长靴放在榻边,男子赤足下来,将官袍穿好。 美人雪足伸出被褥,连带曲线好看的小腿也探了出来,被褥在昨夜就换了一床,地上揉成一团的脏被褥还挂着汗液和凤仙花纹样,鲜红娇艳, 谢识琅扫过脚边被褥,没有扔进渣斗里,而是捡了起来,放在了一旁的水盆内。 而后才擦手,走回榻边,将小姑娘搭在榻边的小腿放进被子里。 温凉的触感让谢希暮很喜欢,拽着他的手又贴到了自己脸颊边蹭了蹭,像只小猫儿。 谢识琅一颗心跟着软了下来,俯身在她唇边啄了下,又流连忘返,舍不得离开。 “小妖精。” 他低低喃了声,回想起昨夜个中滋味,当真是舍不得出这扇门。 “谢希暮。” 他蹲下身子,指尖戳了下小姑娘脸颊上的软肉,一次次轻唤她的名字:“谢希暮。” 她的名字,是他取的。 他试想过在任何场景喊她的名字,独独没想到会是在床上。 先前或许他会有罪恶感,可经过昨夜…… 那点罪恶感什么都不剩了。 昨夜欲念和情意达到最顶峰之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被他养大的又如何。 本就该由他负责终生。 她本来就该是他的。 他一个人的。 “唔……” 谢希暮紧皱眉头,本来被折腾了一整夜,骨头都要散架了,偏偏男人还在吵她睡觉,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谢识琅脸上。 只听脆亮一声,谢识琅愣了下,缓缓摸着自己的脸,嘟囔了声:“你好凶哦。” “你好烦。” 谢希暮抱着被子转了个身,只给男人留了个背影。 他撑起身子,头绕到小姑娘脸边上,鼻尖抵住她的脖颈,依依不舍,“我要去上早朝了。” 谢希暮含糊不清嗯了声,根本不愿意搭理他。 “夫人。” 他低着声,唇有意无意蹭过她脖颈上的软肉,熟悉的清甜香气勾得他恨不得此刻就脱下衣裳,再钻进被子里。 “别闹我了。”谢希暮皱紧眉头,只想补觉。 “那……” 谢识琅睫翼搭在眼皮上,瞧上去很乖顺的模样,试探性问:“今夜还能吗?” “……” 谢希暮缓缓睁开眼,怀疑地看向他,“能什么?” 他抿直唇,眨了两下眼,手指勾起她两缕青丝,眼神里的期冀显而易见。 谢希暮都想抬手再给他来一巴掌了,正好阿梁敲门,打断了二人对话。 “主子,该上朝了。” 谢识琅面对小姑娘的讨好笑意顿时垮了下来,冷冷扫了眼门口的方向。 “快去上朝吧。” 谢希暮推了两下他的胸膛,他身子结实得跟石头似的,昨夜压得她喘不上气来,眼下还赖在她身后,长臂箍着她的腰,直让她腿都抖了两下。 “那你的意思就是,晚上可以喽。” 谢识琅提唇,也不等人反应,在她脸颊上亲了几口,随即揉了揉她的发顶,“等我回来。” “……” 谢希暮头都疼了,他是从哪里看出来,她觉得可以了。 * 紫宸殿内,气氛沉凝,文武百官谁都不敢率先开口,只见枢密院正使走上前去,“官家,北齐如此狂妄,竟然让二十万北齐人从南边进了我国境内。 还请官家给明指令,让臣等好应对北齐贼子。” 赵启捏紧眉心的位置,正头疼着,余光见赵昇和赵玥站在一旁,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而谢识琅也只是静立于前列,神色一如平常淡然。 “先从河间府撤兵十万人,悄悄回京。” 赵启考虑良久,只能先做出决定,“再从京城调出五万兵马,分散成队伍,去往南边, 切莫打草惊蛇,悄悄让各座城池加强防卫,莫要让北齐贼人从南边攻进来。” 事关大赵子民安危,朝臣们都是忧心忡忡,可他们也无法质疑皇帝做出的决定,因为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出最好的法子。 “玥儿、昇儿,你们觉得此法可行吗?”赵启问二位皇子。 赵昇和赵玥没一个敢发表意见的,躬首说:“父皇英明。” 赵启缓缓看向谢识琅,经上回年轻人私自给河间府下命令后,他对谢家的信任大大降低,可事关子民安危,他也不得不过问谢识琅的意思。 他虽然年轻,却是朝中肱骨,这些年朝中要事,不少都是经过谢识琅决断做出来的。 “十郎,你觉得呢?” 赵启等待着年轻人的回答。 谢识琅看了眼龙椅上的中年人,经过这些年励精图治,他幼年时瞧见的那位意气风发、满腹雄心的帝王,已经到了两鬓斑白、神形沧桑的模样。 赵启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听宫中人说,为了提起精神,赵启甚至在服用五石散,脸色比前些年苍白了许多,本来就经过几场急病,越发力不从心。 谢识琅看在眼里,走出来后,垂下脸来,平声静气:“官家所做决定很好,已经是大赵能做出决策中最适合的一个。” “……” 赵启闻言,眉心一点点皱起来。 其实他清楚,这不是最好的法子。 最好的法子,应当是调动先皇留下的玄武大军,只是大军有,领军之人却不好找。 赵启昨日得信后,一整夜都没睡,张贵妃侍奉在侧,竟然还提出让赵玥带兵。 他缓缓看向自家幼子。 赵玥的能力,他一清二楚,不说带兵打仗,就连最基本的兵法赵玥都不通晓。 也就张贵妃对自家儿子自信,竟然还能提出让赵玥带兵出征。 而赵昇…… 明程如今投靠北齐的事情,赵启已经清楚了。 赵昇的心思,赵启还无法确认,却是绝对不能信任的。 朝中能用之人甚少,他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两人能带兵出征,应对南边之祸端。 萧焕、谢识琅。 萧栀逝去,萧家多年来还算听话,但赵启对萧家并不能全然相信,萧焕那么擅长带兵,这是他的长处,也是赵启不敢信任他的一点。 这样有本事的人,又手握重兵,若是想让天下换一个姓,岂不是轻而易举。 而谢识琅。 也是同样一个问题。 尤其是在他前些日子对河间府做出的决策,就算是时势所逼,可他手眼通天的本领,还是超出了赵启的预料。 也让赵启骤然回过神来,谢家在他的帮扶下,已经到了不能轻易撼动的地步。 治天下者惟君,乱天下者惟君。 赵启偏宠谢家和谢识琅多年,也才回过神来。 这样太危险了。 倘若谢识琅真的有反心,只怕他们赵家人难有翻身余地。 故而。 在他心里,谢识琅也不是能掌握玄武大军的人。 所以现下他只能先做出这个决定。 “……” “……” 萧焕作为金吾卫将军,自然也是在紫宸殿内的,不过赵启没有要问他意见的意思,他也懒得关心这些事情。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有点意思。 大早上的,谢识琅就顶着一张挂着巴掌印的脸上朝,萧焕倒是感兴趣,谁那么有胆色,敢对谢识琅动手。 于是下朝后,百官退下,宫道上人影绰绰,蒋毅走到谢识琅身侧,自然也瞧见了谢识琅脸上的伤。 “相爷,您的脸这是……” 蒋毅观察仔细,上官脸上虽然挂着巴掌印,但脚步轻松稳快,面上神色很淡,然而抿直的唇线却隐隐上扬。 心情竟然相当愉快。 “怎么了?” 萧焕夹杂着揶揄的调侃轻飘飘飞进谢识琅耳道中。 “青天白日的,咱们这位相爷是挨了谁的打?” 萧焕啧了声:“要不要我帮你报官啊?” 蒋毅只觉无语,在这条宫道上走的哪个不是官,萧焕这话说得也太损了些。 “我瞧这巴掌印挺小巧的。” 萧焕见谢识琅不说话,兴致越发高涨,“该不会是希儿动的手吧?怎么?夫妻感情不睦啊?” 忽而。 本来稳稳前行的谢识琅脚步顿了顿,视线缓缓转动,落在萧焕脸上。 萧焕本来是很乐意看谢识琅愤怒的表情,却只瞧到了一片笑色,是难得的和颜悦色。 谢识琅和萧焕的关系人人皆知,故而谢相对萧将军露出这种笑容,也让文武百官都为之诧异。 萧焕都以为这家伙是中邪了。 “萧将军。” 谢识琅唇线上牵,眼神里的愉悦都快滴出来了,他也是从没看萧焕觉得这么顺眼过,甚至伸出手,拍了拍这人肩膀上从宫墙上不慎蹭下来的灰尘。 “?” “!” 跟在后头的龚瑾瞧见这场景都大为震惊。 赵玥和赵昇亦是怔了下,以为谢识琅下一刻就要举起拳头砸在萧焕脸上了。 然而大家预料到的腥风血雨都没有发生。 谢识琅当真只是替萧焕拍了下灰,动作温和友善。 萧焕的脸色登时垮了下来,往后退了两步,拍开谢识琅的手,厌恶极了,“姓谢的,你疯了。” 谢识琅闻言丝毫没有不悦,耸了下肩,“我是可以理解的,萧将军没有成婚,自然无法理解,什么是闺房之乐。” “……” “……” 众臣听到这话都觉得谢识琅是鬼上身了。 这还是昔日清冷端庄的谢相吗? 怎么瞧着竟如此…闷骚? “你有病。”萧焕低骂了声,怒视对方,丝毫不记得自己是来招惹谢识琅生气的。 “这么生气做什么?” 谢识琅似笑非笑,摸了下自己的脸颊,众人竟然从他脸上看出了回味无穷的味道。 “内子年少,爱同我开些玩笑,萧将军何时成婚?” 谢识琅忽然提及,只让萧焕越发觉得扫兴,“关你屁事。” “不能这样说。” 谢识琅抬眉,“好歹将军是内子亲戚兄长,若是有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同我说便是, 我家从祖父喜欢为人张罗,况且将军如今在谢家教武,他应当会乐意为将军操劳,若是你愿意,届时我帮你同他说一声即可。” “疯子。” 萧焕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甩袖离去。 萧、谢二人的对话虽然仍是以不愉快结束,但众臣都看得出来,他们这位谢相心情好得很。 …… 谢识琅回丞相府时,已经到了酉时,本该早些回的,贺仲景又找他过去谈了会儿话,回来才晚了,正好赶上谢家几人用晚饭。 谢允儿来了京城后水土不服,在谢家病了好几次,谢朝担心妹妹,故而常留在院子里照顾谢允儿,也很少出来。 用饭的人仍旧是老几个,只添了个郝长安。 自打谢乐芙脸上受伤不乐意上课后,郝长安来谢家的频率就高多了,他先前就是谢乐芙的老师,学生厌学,他自有职责提醒谢乐芙该专心学业。 饭桌上,谢希暮是姗姗来迟,谢端远见女子神色有些疲倦,询问:“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哪里不爽快?我听你们院子里的人说,你在屋子里睡了一整日。” 谢识琅坐在一旁,本来是替来迟的谢希暮舀汤,动作微顿,施施然看向谢希暮。 女子脸色微热,错开同谢识琅的目光,轻声说:“从祖父,我没什么事,可能就是这几日累着了,所以睡得久了些。” 谢乐芙一边吃饭,一边打量谢希暮,“我瞧着也没什么毛病,老族长难道不觉得,二婶婶脸色比前阵子红润多了吗? 二婶婶最近是不是吃了什么补品?脸看上去白里透红,啥时候也送给我尝尝。” 谢识琅闻言,望向女子的视线中,不由混杂了些许笑色,旁人看不懂,谢希暮却是看得明白的。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故意坐在了谢乐芙身边,没选择谢识琅身边的空位,“我没吃什么补品,可能就是…睡觉睡多了吧。” 谢乐芙闻言点了点头,若有其事说:“那我回去也多睡睡。” 郝长安闻言提醒:“你不是该睡睡,你是该多念些书了,睡得太多,对脑子不好。” “啧。” 谢乐芙瞪向郝长安,“会不会说话,你这人真是的,日后谁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郝长安嘴唇动了动,听了这话,倒是没有再继续噎人。 谢端远是看得明白的,视线在二人间游荡了下,心里闪过些念头。 谢识琅将汤放在女子跟前后,就坐回去吃饭,怎么也想不到,方才还有些害羞的小姑娘,竟然抬起脸来,直勾勾盯着他瞧。 谢识琅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小腿忽然被对面伸来的足尖轻轻勾住。 “?!” 他浑身顿时一僵,腹下火苗不可自控地燃了起来。 她、她也太大胆了! 第231章 乖乖,勾着我的腰 “谢希暮。” 对座男子看了过来,脸上情绪淡淡的,像是冷冽。 以至于谢乐芙和谢端远看着都以为二人吵架了。 谢希暮面上无辜,“怎么了夫君?今日的菜不喜欢吗?” 小姑娘装得一脸纯善,可那足尖竟然盘踞上他的小腿,迂回勾引,撩拨人心。 “十郎,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吗?”谢端远也因着这句话关心起来。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表情闷闷的,含了一口饭在嘴里,没说话。 “是啊夫君。” 谢希暮澄澈透亮的眸子倒映出闪烁笑色,语气婉转,温柔小意。 “哪道菜不合胃口?我让人撤了,给你换个…喜欢的。” 最后三个字,她咬重字音,这副小白兔似的无辜表情,勾得谢识琅恨不得现在就撂下筷子。 “你们就是惯着他。” 谢乐芙吃得正欢,桌上就没一道菜是她不喜欢的,自然护食,“给他扔在乡下过两年,保准什么都吃。” “好了,你二叔最近整日忙碌,南边和河间府都要有战事,你就别搁这儿添乱了。” 谢端远皱紧眉头,瞥了眼谢乐芙,随即意有所指道:“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改日我替你掌掌眼,是该挑个良婿了。” 郝长安闻言顿了下。 谢希暮扫了眼年轻人,随即笑道:“阿芙该找个像你二叔一样,温润如玉的君子。” 某个被提到的君子愣了下,扫了眼谢希暮。 “像二叔那样?” 谢乐芙翻了个白眼,“他这种也就你喜欢,闷死了,这么古板迂腐,还爱讲规矩,我讨厌束缚我的,我喜欢听我话的。” 谢端远闻言是长叹一口气。 “让你喜欢了?” 谢识琅冷笑了声:“君子可未必喜欢野蛮人。” 谢乐芙诶了声,瞪大了眼就要反驳。 谢希暮忙打断,笑道:“谁说你二叔迂腐了,他有时候也挺乖,很听话的。” 对座的男子闻言一怔。 听话? 谢识琅忽然想起昨夜用力时,小姑娘在他身下哭得水眸潋滟发红,哀求他轻一点。 他也照办了半晌。 若按照昨夜的做法…… 他好像是蛮乖、也挺听话的。 “……” 谢乐芙瞅了眼自家二叔,却瞧见了男人通红的耳根子,也不知道这人想到什么了,笑着调侃:“二叔,你还会害羞啊?” 谢希暮悄无声息看向男子,对方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最后只训斥谢乐芙一句食不言寝不语。 饭桌上再没有说话声了。 用过饭,蒋毅和龚瑾登门去找谢识琅。 谈论政事,谢识琅素来只会在明理院招待人,谢希暮让人送了些茶点去书房,就回了朝暮院。 夜凉如水,京城近来天气热得很,快到七月,府上每日派人去采买冰的次数比往年翻了个倍。 因着谢希暮身子骨不好,上回又受了伤,谢识琅不许朝暮院用太多冰。 每日都是定额定量,谢识琅亲自监督,谢希暮自然是不高兴的,有时候趁着人不在,就会让人从地窖里偷偷取上来些。 晓真习武之人吃得了苦,见谢希暮热得满头大汗也有些不忍,只好照着自家夫人的要求,去地窖取冰。 时辰晚了,以防谢识琅发现,晓真特意只凿了小块,放在冰桶内,提上来后,阿顺拿着小扇子给谢希暮隔着冰桶扇风。 谢希暮方才沐浴完,睡在贵妃榻上,只着了素纱薄裙,她趴在榻上看江南游记,小腿往后翘着,雪足时不时晃荡一下,脚踝处系的红绳金铃铛发出脆亮的铛铛响。 晓真只看了眼谢希暮,便不由自主被自家夫人的美貌吸引去了注意力。 美人清洗过后身上沾染了花瓣清甜的香味,闻着甜丝丝的,半干湿发一半搭在细腰上,缠绕着,像是墨玉腰封似的,剩余青丝散落在榻边,慵懒极了。 那双妙目被游记中所描述的江南美景吸引了注意力,巧笑嫣然,漆黑睫翼时不时眨动一下,像是蝶翼挥舞,因着刚沐浴完,脸颊、鼻尖被蒸气熏得发红微汗,软玉娇香,花嫣柳媚。 “……” 看着游记,美人葱白指尖一边从玉骨碟中拾了两块冰西瓜放嘴里,两腮微微鼓起,晓真瞧了都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难怪丞相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一个人,还被自家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这换谁谁不迷糊? “晓真,阿顺,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去江南啊?” 谢希暮看得津津有味,将游记合上,有些怅然若失。 其实谢希暮很少在晓真和阿顺面前流露出如此孩子气的模样,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娴雅端庄的,故而晓真也不愿意扫兴,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夫人,这是梁公子写来的信,好像是邀您去潭州玩呢。” 谢希暮闻言看信,的确是梁鹤随邀请她去潭州,还说他置办了一座极为气派的府邸,邀她去小住一段时日。 最后一句话还郑重其事说,千万别带上谢识琅,省的古板之人扰他乐趣。 她瞧了几眼后笑了出来。 阿顺好奇,“夫人,咱们去潭州吗?这个时节,我听说潭州最近有一种冰牛乳茶特别有名,最适合夏天吃了。” 谢希暮刮了下阿顺的鼻头,“就知道吃。” 阿顺睁大眼,“家主这段时日总忙,说不定等过几日不忙了,真会带夫人去潭州,而且梁公子不是还邀请咱们去吗。” “梁鹤随邀请了谢识琅吗?” 谢希暮将信搁在小几上,笑道:“他这是炫耀自己置办了一套大宅子呢。” “谁置办了大宅子?” 熟悉的清冷语调从廊外缓缓响起。 谢希暮想起手边的冰西瓜和冰桶,慌慌张张起来,让晓真和阿顺收着。 屋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谢希暮赤足下榻,飞快站在了谢识琅跟前。 不等人反应,就捂住了他的眼。 “猜猜我是谁?” 晓真和阿顺连忙抱着冰桶和冰西瓜跑路,不忘将门带关。 谢识琅听到动静倒也没什么表情,以为自家小妻子是在同他玩闹,于是配合道:“我不知道,你是谁?” 谢希暮忍着笑,一手捂着男人的眼,一手拽着人往椅子上带。 谢识琅被小姑娘牵着坐下来,眼前的手才撤开,紧接着小姑娘就扑到了他身上,扎扎实实地坐在了他大腿上。 “我是丞相夫人啊。” 美人歪着脑袋,藕臂自然地抱住他的脖颈,乌发散落在他肩上,透着淡淡清香,她的小腿在半空中晃了晃,只听一阵清脆悦耳的银铃声,娇俏动人。 “哦,这么说,你有夫婿了?” 谢识琅略挑眉,似笑非笑瞧着她。 女子听到他说的话也是一愣,半晌才笑了出来,靠在他耳畔说:“是啊,不过我家夫君不在家。” 谢识琅墨瞳流转,视线落在美人微微弯腰时泄露的雪白沟壑,正虚虚靠着他胸膛,软绵绵的,她倒是没什么防备,还在同他玩笑,殊不知他的心思已经跑偏了。 “这位夫人,请自重。” 谢识琅垂下眼睑,睫翼顺着耷拉下来,漆黑的瞳子闪烁戏谑笑意,“我只不过路过,口渴讨杯茶喝罢了,你说你家夫君不在是什么意思?” 美人闻言戳了下他的下巴,环抱住他的脖颈,脸也凑到他耳边,朝他耳垂吹了口热气,“官人口渴啊?想喝水吗?我喂你啊。” 谢识琅眸底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声线跟着喑哑下来:“好啊。” 谢希暮从小几上端起茶杯,当真递到了谢识琅唇边,作势要喂他。 却被人攥住了手腕,男人眼里满是促狭,“我不喝这个水。” 谢希暮动作一顿,反应过来正要羞恼,只瞧男子表情忽然变了下,眼神跟着转到小几上。 “你方才用冰了?” 这质问来得猝不及防。 谢希暮都全然没准备好,男子的脸色就已经有要垮下去的征兆。 “你说什么冰啊?” 小姑娘在装傻。 殊不知是她方才端来的那茶杯同冰桶搁在了一起,自然也染上了寒意,须臾前她端茶时不慎擦过了他的脖颈,这就觉察出了温度不同。 “谢希暮。” 谢识琅也不跟她继续演戏了,板起脸来教训人:“你月信时候腹痛不记得了?贺容瑜都说过了,你不能吃冰的,也要少用冰,怎么总是不听话。” 男人显然是拿她当小孩子教训了。 谢希暮自然也是不愿意挨骂的,“贺姐姐的话你倒是听,就不管你家夫人的死活了,这么热的天,你是想折磨死我不成?” “这段时日你用冰可不少。” 谢识琅可不会让人蒙混过关,“从十日前,冰窖里的冰断断续续缺斤少两,我每次检查都发现比之前少很多,我只是没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谢希暮嘴唇动了动,说不出反驳的话。 “还拿贺容瑜说事,你不听我的话,总得听大夫的话。” 谢识琅气得掐了下她脸颊软肉,冷冷睨着这人,“你以为你年纪还小,还用我时刻提醒。” “那我比起你来,确实也小很多嘛。” 谢希暮听了这话,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你不得疼疼我。” 谢识琅没好气哼了声,余光一扫,落在梁鹤随写来的信上,信封标记了潭州知府刻印,他一眼就瞧见了。 “梁鹤随又给你写信了。” 谢希暮嗯了声,笑盈盈道:“他说置办了一座大宅子,要邀请我们去潭州玩呢。” 谢识琅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拆开信一瞧,险些没气笑。 “他这是邀请我?” “……” 谢希暮慢吞吞眨了下眼,“你应该看得出他在开玩笑吧。” “难怪白日里无事,到了夜里就开始嫌弃我年纪大了。” 谢识琅将人从自己腿上推下去,“原来是有年轻的给你献殷勤,自然就不需要年纪大的了。” 她哭笑不得。 谢识琅确实是很在意他自己的年纪。 “哪有,我同梁鹤随的关系你还不清楚?” 她又凑上去,抓住人的衣袖晃了晃。 “我就是太清楚了。” 谢识琅冷笑了声,阴阳怪气:“险些成为我侄女婿的人,怎么能忘。” 她好笑,“那也不看是托谁的福,我才认识了梁鹤随,才让他险些成为你的侄女婿。” 谢识琅不知道她托萧国舅帮忙的事。 自然也只清楚,是因为谢端远先和梁鹤随相识,才有了后来险些和她成就一段佳话的故事。 “……” 提及这一点,谢识琅也不说话了,毕竟那时候他也没明白自己的心意,还犯傻地将小姑娘往外推。 现在回想起来,他恨不得抽当时的自己几巴掌。 险些就让媳妇儿成了别人的。 若是当时真让谢希暮同梁鹤随成亲了,只怕他这一生都追悔莫及。 也不知为什么。 分明没发生的事,谢识琅光是想想,就觉得心脏被撕成了无数瓣,四分五裂,痛彻心扉。 见男人表情闷闷的,谢希暮又重新坐在了他身上,小幅度地磨蹭了两下,同人撒娇,这小动作当然被谢识琅发现了,伸手在她后臀拍了两下。 “不老实。” “我这不是也想着,梁鹤随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你若是有什么合适的人,也给他挑一挑呗。” 谢希暮虽然这么说,但脑子里却并未想过这事儿,只是为了平息男人醋意才开的口。 “你如今倒是喜欢为人做媒了。” 谢识琅感受到女子身子往下滑了些,于是大掌用力,将人抱得更紧,审视的眼神落在她脸上。 “方才在饭桌上,还想给郝长安和谢乐芙做媒?” 以谢识琅的脑子,谢希暮当然不惊讶他看出来了,于是笑眯眯道:“你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 他道:“不觉得。” 郝长安当年也是险些成为谢希暮的夫婿,这桩旧事让他多次回想都感到不爽,偏偏这人还是他亲自挑选的。 他犯下的罪孽还真是不少。 “是不觉得,还是不想要郝长安同谢家搭上亲?” 谢希暮没忍住笑了,鼻尖抵着他的脖颈,嗅见熟悉的松香味,唇角深陷,“醋精。” “谁吃醋了?”谢识琅没好气反驳。 “没吃醋,看来是我嗅觉出问题了,怎么闻到了一股酸味。” 小姑娘故意扇了扇风。 “呵。” 谢识琅咬牙切齿,一口咬在人耳垂上,疼得谢希暮登时惊呼了声。 “你属狗的啊?” 男人翻身将她压在贵妃榻上,钳住她的手放在头顶,高挺鼻梁骨顶在她胸口的位置,吻随之落下,一点点游移向上,“要不要试试,我牙口好不好?” 谢希暮昨夜都被他弄怕了,自然不敢,连忙推脱,“我腰还疼着,我想好好休息。” “无妨。” 男人臭不要脸地扯开衣带,“我会按摩,正好可以给你试试。” 谢希暮来不及挣脱,那炙热坚实的胸膛就压了下来,伴随着男子沙哑声:“我们还没在这儿试过呢,乖乖,你不是喜欢刺激吗?” 她抵着那胸膛,找理由说:“这榻承受不了两个人,当心会塌。” “无妨,塌了再买。” 他把握住酥软,呼吸加重,语气带了些恶劣的请求,偏偏眼神是无辜至极的,“乖乖,勾着我的腰。” 第232章 她想告诉他,她的秘密 芙蓉帐暖,池中红墨两条鱼儿游着、缠着。 似慢火煮酒,清酒芬香四溢,酒液被滚火烧得汩汩溢出。 酒液洒在贵妃榻上,蔓延至床边、窗前。 美人汗湿了发,锁骨上细汗滚滚,延至丰腴雪团前,落下点点红痕,张扬、放荡。 最后一场。 美人被翻身压着,雪白细腻的后背上,细汗淋漓,俊美郎君俯身,用唇一点点拭干。 她敏感得在发着抖,朱唇被迫张开,发出一声声难以克制的抽吸。 郎君视线游移在她左背上,那精致的赤红胎记盘踞在左背,犹如蝶翼展翅,他的视线被锁住了一般,想起在小姑娘幼时,他第一次为她清洗身子的场景。 婴儿幼小稚嫩的身子,被同样稚嫩的他亲手托起,放在黄花梨木小盆中,那是他第一次瞧见那胎记,赤红色蝶翼绽开,在婴儿脆弱肌肤上瞧得让人心疼。 可此刻…… 他颤抖着手,轻轻摁了下去,力道越来越深,疼得美人痛呼了声。 惊恐地,他收回手,取而代之地是用唇安抚那受惊彩蝶,慢慢研磨,撩拨引诱。 他吻得那样情深、那样热烈。 美人嘴里的痛呼也被轻吟声取代,又转而化为细碎的呜咽。 被他尽数贪婪地吞下。 情脉脉,几回呜咽。 …… 晨风清兴,好音时交。 谢希暮睡得迷糊,只觉得眼前晃过一点烛火,于是一条薄丝带轻轻盖在了她眼前,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隔着薄丝带,她含糊地睁开眼,只能隐约瞧见男子身影,跪坐在她腿边,然后轻轻揭开了被子。 温凉的指尖伸向之处,让她顿时抖了下,连忙要躲开。 “别动。” 谢识琅轻轻握住她的脚踝,动作小心翼翼,将她腿分开了些,“弄肿了,得上药。” 她顿感脸热,奈何睡意也浓,快压垮她最后的意识。 再次睡去前,只能听见男子一个人低声嘀咕,心疼坏了,又自责。 “怎么这么肿。” “不知道她疼不疼……” “下回得轻点才行。” 谢希暮很想给他来一脚,让他再敢畅想下回,不等她动作,眼皮子先脑子一步合上。 睡意昏沉。 紫宸殿内,时至七月,乞巧节很快就要到了,前些年每到乞巧,赵启都会下发恩典,这次打算让赵柔作为祈福圣女,于皇城之上为大赵子民向上天祈福。 要当圣女,自然是需要学规矩的。 赵启本是苦恼人选,张贵妃犹如及时雨,赶到他身边推举了一个人。 谢识琅。 赵启听到这个名字是不悦的。 他本就怀疑张家和谢家暗度陈仓,再者他有了倘若战败后,送赵柔去和亲的念头。 不想让谢识琅和赵柔有过多牵扯。 张贵妃在他面前恳切陈词。 说知道他如今猜忌谢识琅臣心不忠,而南边又有麻烦,若是召唤玄武大军来应战才是最好的选择。 领军之人,张贵妃举荐的还是谢识琅。 都说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赵启看着面前这位陪伴自己多年的贵妃,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既是陪伴多年,张贵妃又怎么不清楚赵启的心思。 她换了口气,说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让谢识琅同赵柔成婚,谢识琅成为驸马,这样既可以作为皇室中人领兵出征,更有一点好处。 先帝所定大赵律法,驸马不得掌握实权。 届时谢识琅就算带领玄武大军出征,也无法真正掌握大军,天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等仗打完了,玄武大军照样可以物归原主。 同时,因为驸马这一身份,谢家在朝堂上和京中也将被架空。 谢识琅完完全全成为了赵启手中的傀儡。 张贵妃说完这一点后,赵启是彻底心动了。 皇权富贵,谁不喜欢,就算是在帝位上这些年,赵启也不想松手。 这样,赵柔不用远嫁和亲,谢识琅也能完完全全效忠于他。 赵启心底还是疼爱谢识琅的,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若是成为自己的女婿,便是亲上加亲。 至于谢希暮…… 那女子于门市前掌捆张家小妾,行径野蛮,又无法有孕,犯了七出。 赵启便容她待在谢识琅身边做个平妻,已经是法外开恩。 这样的念头,在赵启心中逐渐生根扎蒂。 故而今日大殿之上,朝臣们都看得出来,皇帝陛下的脸色比平日里红润些,瞧着像心结已解。 “今年乞巧节,朕需要一位爱卿教导四公主礼仪规矩。” 赵启扫过大殿上的臣子们,“近日战争纷乱,百姓们心里也惶恐不安,四公主作为表率替黎民苍生祈福,想来也能安抚大家。” 蒋毅闻言,看了眼谢识琅的方向,站了出来,“臣以为,四公主在谢家上了许久课,谢相也是四公主的师长。 教习礼仪规矩,谢相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赵启闻言看了眼谢识琅,“蒋御史说得倒也对,十郎,便由你教导柔儿乞巧的规矩礼仪如何?” 如今已是七月三日,距离乞巧节不过三四日。 贺仲景看了眼斜前方的谢识琅,年轻人的面上了无遽容,闻言后,缓缓站了出来,“臣领旨。” 赵启瞧见对方没有拒绝,于是满意地扬起唇,“有你在,朕总是放心的。” 朝暮院内,日上三竿了,阿顺才瞧见自家夫人起身,连忙指挥晓真将饭菜端进屋子里。 女子乌发披散在香肩上,干净白色里衣裤并没有粘在皮肤上,竟还有些清爽。 谢希暮揉了两下眼睛,发现身上汗涔涔的感觉不见了,正好奇着,晓真打趣:“夫人,不过卯时家主就叫了水,帮您沐浴过一回,身子还难受吗?” 谢希暮和谢识琅之间的事情旁人不知,朝暮院晓真和阿顺还是清楚的,故而当晓真这样没皮没脸地调侃出声,谢希暮也没忍住红了脸。 “住嘴。” 她嗔了眼晓真,随即趿鞋下床,晨起腿上酸软的感觉也好很多了,若是没猜错,应当是谢识琅给她按揉过。 “夫人,吃早饭吧。”阿顺将粥菜端进来,一边站在谢希暮身后,服侍女子梳头发。 这两日,谢希暮都是在屋子里用的饭,这还是谢识琅亲自吩咐过的,不必勉强谢希暮起身。 操劳了一整夜,谢希暮倒的确是饿了,坐在桌前很快将一碗粥吃干净,剩下了一点肉菜,让阿顺撤了下去。 晓真见阿顺走了,连忙将茶水递过去,给自家夫人漱口。 “夫人。” 谢希暮听晓真喊她,于是抬眼看了过去,“怎么了?” 晓真将帕子递给她擦嘴,又回头看了眼屋门外的方向,院子里没人,阿顺也去小厨房了。 “你打算何时跟家主坦白?” 谢希暮闻言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坦白什么?” 那些唱戏的都说,女子一旦陷入情爱里,就会忘记自己初心,晓真见自家夫人也不能罢免,于是提醒:“就是…您的身份,您不打算告诉家主吗?” 谢希暮听到这话顿了顿。 她的身份…… 她深吸一口气,不由呢喃了声:“我的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呢。” 晓真蹙眉,“夫人,前段时日,家主一直在追查菀娘,又知道太后用川红卫军保护您的事,若是再这么下去,他迟早得察觉您就是嫡公主。” “……” 谢希暮垂眼,用帕子擦拭嘴唇,就算是听到这声嫡公主,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唯有眸底流动的黯色浅淡由深。 “我只想当谢希暮。” 晓真见自家夫人的反应,深吸了一口气,“您就是谢希暮,但你得让家主拥有知道您是赵矜的权力啊,这样,对他不公平。” “何况,按照家主对您的感情,就算知道了您是嫡公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其实晓真这句话说得对。 她这些年来,瞒了谢识琅很多事,如今二人终于走上正道,或许,她不该再瞒着他了。 这样对他不公平。 若是这世上一定要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出身来历。 她也会希望这个人是谢识琅。 她也相信,就算知道她是谁,谢识琅也不会改变什么。 “……” 谢识琅今日回来得迟,生生等到了酉时才回,回了院子,径直奔向净室沐浴。 晚饭已经备好了,男人才从净室出来。 谢希暮坐在桌边,好奇地看着他,“你今日是怎么了?平日不是要等用过晚饭才沐浴吗?” “……” 谢识琅坐下后,看了眼她的位置,“出了些汗。” “是出了汗,还是有别的香味?” 谢希暮抬了下眉,将筷子搁在碗上,不动声色瞧着对方。 男人闻言一顿,视线自然落在正帮晓真拿碗筷的阿梁身上,后者身子一抖,险些没拿稳碗筷,清了清嗓子,才将谢识琅的碗筷摆好。 “官家今日让我去帮四公主教习礼仪规矩。” 谢识琅不说实话,是怕谢希暮不高兴,所以才选择隐瞒,眼下见女子知晓了,连忙解释,“我将长安也叫上了,他同我一起教习的。” “……” 谢希暮闻言打量了男子表情一番。 谢识琅规规矩矩坐好,老实道:“赵柔的宫里有种熏香,味道难闻,所以我回来才先沐浴,没有别的意思。” “我还以为你是怕我闻到些什么,才去沐浴。” 谢希暮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肉放在谢识琅碗里。 他愣了下,观察着女子反应,“你…生气了吗?” “你觉得呢?” 她面上带着笑色,仍是温和,不像是生气或者吃醋了。 “你为什么不生气?”谢识琅皱紧眉头,瞧见小姑娘的淡定,他心里反倒不舒服起来。 她好笑道:“你解释清楚了啊,我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谢识琅看着对方。 小姑娘细嚼慢咽,吞下一口米饭,随即慢条斯理道:“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嘛,我相信你的。” 谢识琅闻言才点了下头。 其实小姑娘没说错,信任对于夫妻来说很重要,只是他平日里有些小心眼,所以也期待着谢希暮给他相应的反应。 却忘记了这也是影响夫妻感情的一大忌讳。 “对了,听阿梁说,赵柔乞巧节要在皇城上给百姓祈福?” 她转过来,询问:“那你乞巧节那日还有空吗?” 谢识琅放下筷子,“你有事?” “过节嘛。” 她想了想,“咱们成婚后,好像也没有一起出去玩过。” 小姑娘这话说得也是。 说起来,还是谢识琅的错。 他太忙了,近来征战四起,他时刻注意着各方动向,不敢懈怠。 却忘了要多给予谢希暮陪伴。 这无疑是作为丈夫的失责。 “那过节那日,我陪你一起去玩。” 谢识琅答应得痛快,谢希暮连忙问:“那日你有空?” 他的职责无非是教习赵柔规矩,祈福之事,还是需得赵柔一个人来办。 谢识琅颔首,“陪你是有空的。” 谢希暮闻言笑开了眉眼,“那就这么说好了,等乞巧节那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男人闻言一愣,“什么秘密?” 她眨了下眼,“等到那日就知道了。” 接下来的三四日,谢识琅一直都是早出晚归,听阿梁的口气,是赵柔总学不会规矩,缠着谢识琅求问。 其实谢希暮心里清楚,赵柔又不是个蠢货,哪里学这么久都学不会,不过是想缠着谢识琅罢了。 不过考虑到谢识琅早出晚归的劳累,又要操劳政事,还要教赵柔规矩,她心里的那点芥蒂也就化为了心疼。 很快便到了乞巧节那日。 谢希暮起了个大早,焚香沐浴,她先陪谢乐芙去拜了月神娘娘,祈祷能够保佑她的绣活能做得好些,免得谢识琅穿的衣物都显得绣工粗糙。 而后才同谢乐芙告别,专心去准备今日的活动。 谢识琅说了会陪她用晚饭。 今日过节,她想跟谢识琅单独过,所以特意去安排了一艘船,准备了佳肴美酒。 她亲自给船上绑了些好看的月碧色丝带和精致小巧的赤红防风灯笼,还试想了一番,夜色中船只在水面飘荡,灯火阑珊,丝带飘舞。 而她同谢识琅举杯对饮,她将所有的秘密都同他一吐而快的场景。 等安置好一切,她坐在船头透气,仰起脸来,瞧着碧空如洗的天空,唇角不自觉上扬。 本来,她心里还有些畏惧的。 可一想到,等到夜色降临的时候,等今夜过去。 她和谢识琅之间就再无秘密了。 夫妻本该没有嫌隙。 她无比期待着今夜的到来。 她盼望着快些告诉谢识琅,她有另一个名字。 她叫赵矜,帝后之女。 这本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但…她想让谢识琅知道,不管是从身份,还是真心来说。 她都是配得上他的。 他们合该是天生一对。 第233章 你后悔了是吗 时辰渐晚,按照礼制祈福大典会在酉时落日进行,余晖映照在黄城墙之上,礼部大小官员静候在皇城门之下,面庞正肃。 暑日炎热,官员们额角密密麻麻浸出了汗液,都不敢轻易动弹,余光悄然落在正前方端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 男子面色俨然不愉,脊背挺立得笔直,一丝不苟,紫色绣蟒官袍严丝合缝贴合在他身上,乌发墨冠,那双漆黑瞳子冷淡生疏地扫过缓缓走上城楼的女子。 “四公主莫怕。” 除了礼部官员和丞相谢识琅,赵启心腹李延公公这次也陪同公主在侧,可见皇帝对赵柔的疼爱。 赵柔深吸一口气,稳定住身形,视线隐含紧张扫过城楼之下的男子。 谢识琅,正看着她。 他的眼里没有任何人,只有她。 思及这一点,赵柔的唇角忍不住上扬。 可不等她高兴太久,坐候在城楼之下的谢识琅倏然起身,似乎是没了耐心,转身预备离开。 “谢相!” 赵柔忍不住出声,却被李延制止住,“殿下不可!此时城楼之下全都是百姓,您和谢相的婚事尚未定下来,千万不要做出有损名声的事。” 女子穿着合乎规制的祈福礼裙,艳丽万芳,台下偷偷瞥她的青年才俊不在少数,可偏偏…谢识琅对她始终是没有耐心。 “公公,我好像有些忘了祈福词。” 赵柔期盼的看向李延,“你能帮本宫唤丞相上来,再告诉本宫一遍吗?” 李延闻言蹙紧眉头,吉时已到,赵柔是一定得上城楼祈福了,若是耽误了大典,只怕官家要震怒。 想到这,李延只好垂首,“殿下稍等,奴才去唤相爷。” 百姓们围绕在城楼边,瞧着皇帝的心腹公公从楼上跑下来,一路小跑,追上了丞相。 “谢相!谢相!” 李延尖细拖长的嗓音从谢识琅身后响起。 年轻人是无意停留的,故而脚步也没有放慢分毫,李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了上去。 “谢相稍等!” 李延气喘吁吁跑到谢识琅跟前,抱手作揖,“相爷,殿下想要请您上一趟城楼。” 谢识琅面不改色,“官家的旨意,是让我教习公主规矩,现下大典已经开始了,接下来的事情都与我无关。” 年轻人抬脚又要走,李延欲哭无泪,“只需上城楼半晌,谢相是急着要去见夫人吗?” 谢识琅听到谢希暮的名字,脚步稍顿,回眼已是不悦,“……” 李延连忙道:“相爷,您应当知道殿下对您的心意的,现在大典是紧要关头,公主忘记了祈福词,想要请您上去再教导一遍, 还请相爷不要推却,免得公主出错,让官家不悦。” “若是大典出了错,官家知道您是为了夫人才离开大典。” 李延瞥了眼谢识琅,小心道:“官家对您有气是小,对夫人和清河崔氏有气是大。” 谢识琅看着李延,一字一顿:“李延,你威胁我?” “奴才不敢!” 李延跪下,躬首说:“相爷,公主不过是有些任性,想要您上去看一眼罢了,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奴才等会儿就让人去给夫人报信,说明原因,绝不会让夫人久等的。” 谢识琅听了这话,缓缓回首,瞧向江边的方向。 谢希暮白日里给他送了消息,她会在江畔的红船边等他,备了晚饭。 “相爷,求您别让奴才为难。” 李延说:“夫人那边,奴才会去交代的。” 话落。 皇城墙下的百姓们未见赵柔有下一步动作,议论纷纷。 赵柔自然也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面色越发白,忽然,余光中走远了的男子又重新朝城楼的方向走来。 她愣了下,瞧谢识琅大步流星,一步步走上城楼,向她而来。 心里的欢喜一点点攒起来,好像又看到了少女时,心心念念惦记的少年郎。 那时候,谢识琅刚入朝堂,还没坐上丞相之位,但才赋颇丰,满腹珠玑,朝堂之上,以至于普天学子,都比不得他一人荣光。 他又出自那样好的门楣,父兄忠烈,为了她的父皇而死。 满京城的贵女们对这位谢家二公子都心存惦记,怀了痴心。 但赵柔知道,她与那些人不同。 普天之下世族闺秀再高贵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她是公主,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她和谢识琅才算得上匹配。 不可否认,谢希暮的确是美貌聪颖,有足够的手段能讨人喜欢。 但,那又如何。 她真心悦爱的男子,又怎么甘心拱手让人。 就算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她也要争取。 梦中少年郎站在她眼前,众生仰望着他们,这样的场景,赵柔幻想过无数次,以至于真的发生时,她几乎要热泪盈眶。 “殿下,登城楼吧。”谢识琅懒得同女人多费口舌,于是率先走了两步,领着人往上走。 城楼之下的百姓哪里知道这么多,只是觉得谢相同四公主站在城墙之上,男俊女美,犹如一对璧人。 称赞声和八卦的动静纷纷传扬了出来。 李延身边的小徒弟走过来,询问:“是否要去通知谢夫人?” “……” 李延仰头,瞧着城墙之上的男女,又想起官家愁恼了多日的事情,过了半晌,才垂眼说:“不必。” …… 等到谢识琅重新下城楼的时候,声音已经歇了下来,何况他也不是一个关心旁人议论的人,他关心的始终是时间。 时辰已经超过他同小姑娘约定的时候了。 李延先前答应了他要去同谢希暮知会一声,此时他再赶过去,谢希暮应该不用等上太久。 “相爷!” 又是一阵喊话。 谢识琅无意搭理,可听出了那是贺仲景的声音,于是转过来,“怎么了贺正使?” 贺仲景鲜少如此仓皇,皱紧眉头,急切道:“官家急召你我入宫,北齐忽然举兵进攻河间府,河间府方才调兵离开,吃了败仗。” 谢识琅顿了下,“现在?” 贺仲景摇头,“消息是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估计是昨夜发生的事情。” “我是说。” 谢识琅面色难看,“现在入宫?” “是。” 贺仲景瞧大典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又不知晓谢识琅同谢希暮的约定,有些着急,“官家还在等咱们去做决定, 究竟是让大军返程,还是继续回京,官家要听您的意思。” “……”面前的年轻人面上鲜少会出现这种表情,肃然,又犹豫。 “相爷,您放心去吧。” 李延从城门口的方向走了过来,“既然是官家急召,就别耽搁了,夫人那边奴才去说一声。”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战争在眼前,他无法做出别的选择,“李延公公,你去城南江边找一艘红木船,我夫人在船边等我, 你让她先回去吧,我今日恐怕不能陪她了。” 李延连忙应下,“好。” 年轻人跟随着贺仲景越走越远,李延身后的小太监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谢夫人……” 李延回眼,眸中冷意让小太监闭上了嘴,寒声:“今日过后,你们都要统一口径,我不是没让你们去报信,而是去了后没找到人,才耽搁了下来。” 小太监连忙垂首,“是。” * 夜凉如水,已经到了后半夜,月光也变得越发稀薄,皎白的光隐隐约约落在红木船上,显得凄凉。 晓真等在江畔,瞧着船上静坐的女子,没忍住走过去,“夫人,家主是不是忘记今日的约定了?” 谢希暮摇头,“他从不会忘记这种事。” 晓真蹙眉,“兴许是今日大典的事情太多了,他还没忙得过来,夫人,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 谢希暮再次摇头,“他答应我了会来,就一定会来,他这人向来遵守承诺,若是我先走了,他再来时岂不是寻不到人。” “……” 晓真听了这话,心里十分担忧,她其实也不相信谢识琅会忘记这种事。 夫人为了今夜,准备了许多,在江畔等了足足三个时辰,吹了三个时辰的冷风,只见那本就清瘦的身躯,被寒风吹得略微生晃,脸色也白了许多。 于是晓真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盖在了谢希暮身上,“那咱们就接着等,好事多磨,过了今夜,夫人就没有什么需要同家主隐瞒的了。” 谢希暮闻言弯起唇,笑了起来,“嗯。” 主仆俩是这么想的,但现实却不如她们所望的美好。 铜壶刻漏,漫漫长夜,红船上挂着的大红灯笼一个接一个地熄灭,月碧丝带被寒风吹得飘荡,彻底吹散,不知被风吹到了什么地方。 沉沉落入江底,只得寒凉。 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直到天边翻出了鱼肚白,鸡鸣破晓。 晓真见自家夫人的身子晃了晃,像是要晕倒,连忙接住女子。 “夫人!” 谢希暮一夜没睡,唇色已然煞白,深吸一口气,看向昨夜里还看上去美味诱人的佳肴,此刻都已经被江风吹得糊成一团,满是狼藉。 那壶被她提前温好的酒液,也彻底冰凉。 “酒凉了……” 谢希暮喃喃了声,于是在晓真的搀扶下起身,看向她,气息有些紊乱,“我们回府吧。” …… 谢识琅同赵启和朝臣商议了一整夜,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让河间府归京的大军撤去一小半回去支援,剩下的继续回京。 与此同时,赵启还隐晦地提及了玄武大军,有意让谢识琅领军。 朝臣们闻言都大为惊讶,其实大部分都没有什么意见,也不敢有意见。 更何况现在赵启也没有下定论,将这件事定下来,就已经有谏臣站出来否决此事。 谏臣、谏臣,上教皇帝,下可教群臣百姓。 谏臣是最讲究规矩的一批人。 不少人站出来说谢识琅虽然身居丞相之位,却并非皇室血脉,不能带领玄武大军。 否则就是违背了先帝遗诏。 其实群臣也明白,先帝死都死了,遵循死人的意思,其实无形中也是一种愚钝。 然而,赵启以仁孝治理天下,天下无数双眼睛盯着赵氏皇族,盯着赵启。 若是连赵启都违背了其父的意思,恐怕会被天下人指责。 谏臣的职责就是不让皇帝走上殊途,被世人唾骂。 故而纷纷劝阻赵启做出这个决定。 赵启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勉强先压下了这个决定,不会面上压下来了,心里却还蠢蠢欲动着。 一夜过去,该商议的都商议得差不多了。 赵启也就放人,让群臣归家休息,免了第二日的早朝。 谢识琅回丞相府时,已经到了卯时,天光大亮,他冒着晨露赶回了朝暮院。 本以为小姑娘已经睡着了,不成想打开屋门却没有瞧见人。 于是折转回了偏屋,这才发现人正衣装齐整,端端正正坐在了桌子前,脸色瞧上去苍白,神色也恹恹的。 “希儿,你是一夜没睡?” 谢识琅不敢置信地看着小姑娘。 谢希暮同他可不同,他的身子熬惯了,谢希暮身子娇弱,先前又受了伤,哪里能熬得了这么久。 他走上前,才发现谢希暮身上的衣裳还是昨日里,和谢乐芙出门前穿的那身。 “你怎么不更衣?” 谢识琅关心地将手背贴在了她的额头上,担心人发烧了,指尖却是一片冰凉。 “你怎么身上这么冷?” 谢希暮不着痕迹地避让开,“因为我才回来。” 谢识琅没懂她的意思,“你怎么才回?去哪儿了?” “……” 她缓缓起身,看着他,“你果然忘记了。” 他微微一愣,“你说什么?” “我在江边等了你一整夜。”谢希暮眼下两道淡淡的乌青骗不了人。 谢识琅当即就怒了,“李延没有派人回来告诉你我有事在身,不能来找你吗?” “方才来过了。” 谢希暮说话的气息平稳,可神情却让谢识琅瞧得有些不对劲。 “他说在江边找我一夜,都没寻到人,特意来告罪,我让他走了。” 谢识琅担心地握住她的手,却又被甩开。 “我昨日的确是有事在身,我……” 她打断他,“我听说了,昨日祈福大典,丞相陪同四公主一块上城楼,为百姓祈福,宛若一对璧人的事。” 说完这句话,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的事情,你就不必再重复,或者隐瞒了。” 谢识琅登时一怔,“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是误会了什么。” 谢希暮看着他,“或许是知道了什么。” “你知道什么了?”他蹙眉。 她垂眼,语气平淡又沙哑着问:“四公主尊贵荣耀,与我身份不同,所以你后悔了,是吗?” 第234章 你要娶赵柔吗 “我绝无此意。” 谢识琅面色沉肃下来,“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希儿。” 谢希暮看着对方,“四公主喜欢了你这么久,你这些天常常同她在一起,这些我都没有过问过。” 在这个世上,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对谢识琅示好。 独独一个赵柔。 并非这个人本身有多好。 赵柔的母亲张贵妃代替了萧栀在赵启心中的位置,赵启本性就不是专一的人,这个谢希暮承认。 可张贵妃生了一张同萧栀八分相似的面庞,这个也是真的。 因为张贵妃的存在,赵启忘记了她的母亲。 又因为赵柔的存在,赵启也忘记了她。 谢希暮不是一个情感外露的人,大多时候,她都选择以宽厚温善面貌示人,但不代表一些事她就真的不在意了。 从心底里,她是恨赵柔、恨张贵妃的。 因为她们的存在,她和萧栀被赵启忘却。 她又何尝不委屈。 所以才不愿回到那深宫去。 可谢识琅不知道。 这么多年来,他不知道她的委屈。 她也无法向他倾诉。 她只能一个人默默隐忍着,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这些时日,她能够理性面对赵柔,就是因为谢识琅从不会同赵柔产生多余的瓜葛。 可昨夜彻夜没睡,她脑子里想了太多东西。 以至于她现在无法保持正常的情绪问清楚谢识琅所有的事情。 “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谢希暮眼神里的诘问和苛责,让谢识琅顿了下。 “希儿,昨日的确是大典耽搁了我一些时候,我本来准备赶过来的,但是河间府出事了。” 谢识琅知道,让谢希暮等了整整一夜,她的心情肯定不好,昨日他和赵柔在皇城楼之上的场面,说不得传出去了一些风言风语。 他没来得及控制。 是他的过错。 “昨日,李延亲口答应我,会回来给你报信,让你不要继续等我。” 谢识琅蹙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过来,我也不知道你在外头等了我一夜。” 他垂下眼来,有些心疼地抚上她的额发,“对不起,让你等了我那么久,让你受委屈了。” 本来谢希暮情绪还勉强能够平稳,听到他这一声道歉,和她受委屈了的话。 眼眶忽然一热,鼻头不可自控地发酸。 “我错了。” 谢识琅拉住她的手,瞧她发红的眼角,心尖就跟针扎似的疼,“对不起。” 屋门正好响起一阵击叩声。 “主子,是贺正使来了,说要找您商议河间府之事。”阿梁禀报。 谢识琅听了这话,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视线落在小姑娘的脸上。 他让她受委屈了。 他还没有完全安抚好她。 实在是不放心离开。 可贺仲景是为了河间府一事而来,眼下正是紧要关头,谢识琅不得不走。 “你一夜没睡,待会儿我让小厨房做些东西给你吃,好好睡一觉。”他对她柔声说。 谢希暮低着头,没说话。 他只得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下,“乖,听话。” 男子转身,预备出门。 腰上却多了一双手,柔弱恍若无骨的细臂有些用力地从后头抱住他。 “对不起。” 小姑娘有些哽咽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来。 谢识琅听到这声道歉心疼坏了,想转身抱住她,后者却不希望他瞧见她此刻的模样,手上用力让他不得以转过来。 “你一夜没回来,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她深吸一口气,“我有些敏感,下次不会了。” 谢识琅想说些什么,但谢希暮已然开口:“你去吧,我休息一会儿,你忙正事要紧。” 腰上的手抽离开,他转身,只见女子转身绕过屏风进入内室的残影。 “……” 贺仲景来是为了赵启与百官商议时所下的决定,将河间府一部分大军撤走,返回河间府。 这个做法,贺仲景是不认同的。 他认为,北齐在此刻忽然猛烈进攻,就是为了让赵人慌神,从而将河间府一部分大军遣返回去。 而后南边才可以大肆进攻,让大赵毫无还手之力。 在商议此事时,贺仲景也提出了反对。 只是赵启不敢赌,他害怕若是河间府失守,南北同时进攻,大赵会身陷囹圄,再没有余力反抗。 赵启的担心是可以理解的。 但贺仲景作为武将,先前也在战场上厮杀过,深谙带兵战术,北齐这样做,目的一定不是在攻下河间府。 今日百官散去后,贺仲景就赶来了谢家,找谢识琅商议此事。 书房内,二人相商许久,其实谢识琅清楚赵启的心思,赵启此人做出的决定很难回头,故而在朝堂上,谢识琅才没像贺仲景那般强烈反抗此事。 但他心里也是如贺仲景的想法一致。 只是他清楚,说与不说,作用不大。 这个国家,需要一个能听得进朝臣话的皇帝。 赵启做不到。 他两个儿子也做不到。 谢识琅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想扶持赵宗炀上位。 “……” 谢识琅同贺仲景的谈话持续到了酉时落日,本是要结束,而后郝长安同蒋毅也来了,大家心里都有些不安,故而才来找谢识琅说话。 晓真是知道自家夫人心情不佳的,睡到了快入夜才醒来,用过饭后,问起了谢识琅的行踪。 晓真如实答了:“家主还在明理院书房,同几位大人议事。” 谢希暮闻言顿了下,久久没再说话。 晓真却是看得出自家夫人心里的纠结的,于是提议:“现在入夜了,听说家主和几位大人都没用晚饭, 不如夫人送些吃食过去,给家主他们解解乏?” 女子闻言摇头,“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让小厨房做些东西,给他们送过去吧。” 谢希暮都这么说了,晓真自然不好多嘴,只好去吩咐小厨房准备膳食。 等服侍完谢希暮沐浴,晓真就准备去送膳食去明理院了。 昨夜本来就吹了一夜江风,晓真喊来了贺容瑜开了些风寒药,才让谢希暮服用后睡了许久。 屋子内小窗半开着,谢希暮坐在桌案前看书,晓真看得仔细,平日里她家夫人最喜欢看江南游记,而今日看了大半个时辰,竟然一页都没翻过去。 显然就是心不在焉。 于是抱着试探心理,晓真又问:“夫人,要不要一起去?家主看到您去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谢希暮听了这话,慢慢抬起脸来,不知在想什么,面上神绪不明,还是起了身,“好,那就一起去吧。” 朝暮院是离明理院最近的院子,有好几个食盒,阿顺和晓真一起提着,本来还想叫阿蟒过来提,但阿顺说了,阿蟒出去做任务了,不在府中。 主仆三人到了明理院,晓真和阿顺等在了院子里,谢希暮走上台阶,本欲敲门,却听见了里头的谈话声。 “这本就是无解,难道要让北齐灭了国,我们还无动于衷吗?” 蒋毅的语气有些激动,故而谢希暮伸到半空中的手也停了下来。 郝长安叹了口气,不悦出声:“蒋大人,你别这么激动,今日贺正使不是已经提出了反对,可官家不听,这又有什么法子?” 蒋毅语气不好:“咱们没有试错成本,走错一步,很有可能就让北齐得了势。” 贺仲景缓缓出声:“蒋毅说的不是全无道理,咱们现在需得谨慎着,稍有差错,等待咱们的就是万劫不复。” 里头正激烈谈论着,谢希暮知道此刻进去不是最好的时机,于是转身,预备下台阶。 只听书房内传来蒋毅很轻的一句:“倘若相爷愿意娶四公主,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谢希暮脚步顿时停住。 谢识琅娶赵柔,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她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东西。 “今日官家也提及了。”蒋毅压低了声:“愿意让相爷带领玄武大军,谏臣们提出反对,是因为相爷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 “倘若相爷娶了四公主,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室中人,官家今日的意思虽然隐晦,但你们也听懂了吧?” 郝长安语气不定:“老师已经有了夫人,如何能再娶?蒋大人,你说话之前要考虑清楚,老师又岂是那种抛弃妻子的人?” “不是抛弃妻子。” 里头传来蒋毅踱步的声音:“我也不希望让相爷同夫人离心,不是还有一个办法,让公主嫁进来,当平妻吗?” “先前未有这样的例子,你不要乱说。”郝长安语气发沉。 蒋毅用力拍手,“没有先例,不代表不能开这个先例,你以为公主会不愿意吗?” 男人冷笑了声:“官家先前的意思,早就有将四公主嫁去北齐和亲的念头,如今能够嫁给谢相,留在大赵,四公主指不定会有多高兴。” 贺仲景忽然开口:“其实…这倒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郝长安深吸一口气,“贺正使,怎么连您也这么说。” “长安,若是有别的法子,谁都不会想这一种,大家都是顶天立地的儿郎,如何会想要牺牲相爷婚事来挽救。” 贺仲景看着郝长安,“你还年轻,若是等你经历多了,你就会明白,有时候这种法子可能是最佳捷径, 自己一人的婚事,同国家大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郝长安同龚瑾一样,极为不理解为何能用谋略解决的法子,却要牺牲一个人的婚事,这无疑是靠欺负谢希暮,来满足大家的需求。 “老师为人身正,他不会答应的。” 郝长安断言,却又迟迟没等到回答,故而不解地看向桌案前沉默无言的男子。 “老师?” 廊下,谢希暮没忍住靠得更近些,却迟迟没等到该来的回答。 “……” 晓真和阿顺只见女子步履有些匆忙,又略显踉跄,从台阶上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失神。 “夫人,怎么不进去?” 阿顺和晓真方才就在院子门口说话,本想着先让谢希暮进去,没想到女子又重新提着食盒回来了。 “你们送过去吧,” 谢希暮将食盒塞到晓真和阿顺的手里,“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不等二人说话,谢希暮就率先离开了明理院。 …… 等谢识琅书房的谈话结束,已经到了亥时,来谢家的都是朝中重臣,若是滞留太久,被旁人发现,总要生出闲话来,于是阿梁将他们一个个从后门送出去,回了各自家中。 谢识琅忙碌了一整日,自然是疲乏不堪,出了门才瞧见方才院子里的几个食盒,蹙紧眉,只见阿顺站在院子门口。 “家主。” 见谢识琅走了过来,阿顺连忙福身。 “你怎么在这儿?”谢识琅不解,“这些食盒是?” 阿顺如实说:“这些是夫人命小厨房的准备的。” “希儿?”谢识琅闻言,眉眼舒展开了许多。 阿顺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夫人方才提着食盒来了,不过忽然又说累了,将食盒交给了奴婢, 奴婢听到几位大人还在议事,没敢进来,就靠在门口打了会儿盹, 不想等奴婢醒来,几位大人都走了。” 谢识琅倒是没介意阿顺后话,只是听见谢希暮也来了的事,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什么,“你们是几时来的?” “就…戌时。”阿顺回想了一番,给出准确答复:“若奴婢没记错,应当是戌时二刻。” 戌时…… 那个时候,蒋毅不是正好提及赵柔的事吗? 谢识琅眉心紧皱在一起,连忙拔腿走向朝暮院。 等他到了主屋,却发现内室里的灯已经彻底熄了,女子背对着门口的位置,俨然已经熟睡。 谢识琅垂眼,瞧着女子安静乖顺的睡颜,心里略微放松了些,若是她听见了,想来会问他的。 于是他将小姑娘的被子掖好,转身又去了净室沐浴,不过多久,就重新回了内室,掀开另一边被子,躺在了谢希暮的身边。 她还保持着方才的睡姿,一动不动,谢识琅也累了,抚了两下她的脸颊,就拥着她睡了过去。 接近子时,烛火快要燃尽了,屋子里光线很昏暗,床上紧闭双眼的女子,不知早在何时睁开了眼。 谢希暮抬起眼皮子,看着头顶漆黑的床帐,身侧分明是最熟悉的松香气,和温热的怀抱。 她却觉得一切都好陌生。 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在心头环绕。 她终于是忍不住了,退出谢识琅的怀抱,坐直了身子,在漆黑一片中,望着这个爱慕了多年的男人。 “谢识琅,你要娶赵柔吗?” 第235章 别瞒着她就好 夜色太过寂寥,谢识琅白日里疲劳过甚,此刻早已熟睡。 故而回应她的,也只是无边沉默。 谢希暮隔着极度昏暗的烛光,视线轻轻落在男子面上,他是拥她入睡的,自然也就是面对着她,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庞此刻脱离了疏离和生冷,多了几分没有防备的乖顺。 他在她面前总是如此的。 不像对外人那样冷淡,她永远是他的独一无二。 可如今,这样的独一无二,也要分出去了吗? 谢希暮忽然觉得胸腔里堆积了一团酸涩难抒解的郁气,如何都驱散不开,眼眶又不自觉一点点发热。 为什么是赵柔? 偏偏是赵柔…… 她甚至想,就算此刻换成另一个人,贺容瑜、亦或是张木华,她或许都能忍下来。 为什么偏偏是她恨了那么久的人。 她执着地盯着熟睡的男子,无声落泪。 指尖扫过他梦中仍拧紧的长眉,褶皱被她一点点抚平。 在晓真和阿顺她们看起来,她或许永远都是自信的,可她也会不安,也会难过,只是她不愿意将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 面前的男人,她爱了将近十年,瞧着他从一个孩子,成长为少年郎,又脱胎换骨成了如今顶天立地的儿郎。 瞧着他从担负起谢家的年幼家主,一步步走到了大赵朝堂至高之位, 她在他面前装得游刃有余,好像永远都占据上风,可她又不是神,如何能做到心如止水。 哪怕她清楚,他根本就不爱赵柔,她如何能容忍他卧榻之侧躺着她的仇人。 她没法看着他迎娶旁人,更无法看着他同那个她恨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像他们先前那般耳鬓厮磨、恩爱缠绵。 光是想象那样的画面,她心脏里的剧痛便好像深入骨髓,传遍五脏六腑每一个角落。 “谢识琅。” 她轻轻碰了下他的鼻梁骨,声音很轻,语气也低得快隐没于昏暗,“你得跟我说实话啊……” “只要……” 她合上眼,面庞之上尽数是痛苦,“别瞒着我。” 小窗吹来一阵混杂着暑热的风,床头摆放的那烛盏,须臾间被风吹熄了。 周遭彻底陷入漆黑混沌之中。 什么也不剩。 …… 天色蒙蒙亮,谢识琅自打入朝后,已经习惯卯时未到起身,只是今早醒来后,身边的小姑娘已经不见踪迹。 他更换好朝服,从内室出来,瞧见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谢希暮正挽袖舀粥,他连忙走过去,替她拿过了碗,“我来吧。” 谢希暮抿唇,浅笑着说好,坐在了一旁,让男人体贴仔细地替她舀好了粥,一并夹菜到她手边的小碟子上凉着。 “今日怎么起得那么早?” 谢识琅坐下后,才问起小姑娘,见她脸色有些发白,蹙紧眉,伸手探到她额头上,却被谢希暮躲了过去。 他的手一时停顿在半空中,愣了许久,“怎么了?” 她先前从不会躲开他的触碰。 这是怎么了? “没有。” 谢希暮转而回答他的问题:“就是睡不着,所以就起身了,想着你要上早朝,所以起来盯着小厨房准备早饭。” “没休息好吗?”谢识琅眸底担忧明晃晃的,不加掩饰。 谢希暮弯起唇,轻轻垂下眼睑,“最近总是多梦。” “回头让贺容瑜帮你看看。” 谢识琅最近的确是很忙,所以对小姑娘的身子略有些疏忽了,盘算着让贺容瑜来看看,他也好过问一番谢希暮的身体。 “好。”谢希暮没多说什么,安静地低头吃饭。 可谢识琅还是意识到了什么,二人就像往常一般吃饭,平日里也不会刻意多说什么,可气氛从不会像如今这样…沉凝。 谢希暮对他的态度好像有些…冷淡? 谢识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到了该上朝的时间,他想等下朝后再来问问小姑娘,却被她先喊住了。 “谢识琅。” 他转身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向饭桌边坐着的女子。 她面上笑容淡淡的,和往日没什么两样,语气柔和:“你没什么隐瞒我的吧?” 谢识琅怔了下,继而摇头,很快便答:“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对座女子闻言,缓缓垂下了眼睑,漆黑浓密睫翼遮盖住了眼底的情绪,“没有,只是你昨夜同几位大人商议了许久事情,我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 谢识琅看着她,“其实还真有一件事。” 她顿时抬起脸来,“什么事?” 第236章 你奈我何 谢识琅说:“河间府出了些事,或许会有些麻烦,你近来少给张木华写信,她应该还在为了应付北齐费神。” 谢希暮清亮的眸底一点点暗淡了下来,心里某一角传来几分疼痛,还是笑着:“好,我知道的。” “别担心战事。” 他走过来,忧谢希暮是因为战事而夜不能寐,温声摸了摸她的发顶,“等一切都平息了,我答应你,带你去江南游玩,好不好?” 若是换做平日,谢希暮应当会很高兴地应承下来,然后用脸颊、鼻头,蹭蹭他的衣襟撒娇。 然而此刻,她只是将头不易觉察地偏开,躲过了他的接触,然后换上一副乖顺笑容,明显没什么兴致地说了声好。 “……” 谢识琅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半空中微微滞留的手,缓慢地收了回来。 半个时辰后,紫宸殿内百官齐列,皇帝赵启再次提及了需要人带领玄武大军一事。 赵昇和赵玥先后站出来,愿意接下这桩差使,带领玄武大军出征。 赵启始终没有点头,自然也没有全然否认。 只是又像昨日那般,轻描淡写提及了让谢识琅带领玄武大军出征一事。 谏臣们自然是强烈反对,朝堂内,最注重礼仪孝道的就是谏臣。 最迂腐的,自然也是那帮子人。 赵启按捺住心底那点不悦,和颜悦色对众臣道:“现下河间府一部分大军已经在赶回京城的路上了,太后近来病情愈加康复, 众爱卿近来这几个月也劳累了,每年三月本该有马球会,今年却因为战事耽搁了下来,明日朕便给众爱卿放个假, 于大明殿前举办马球会,愿意来的爱卿朕欢迎,想休息的爱卿朕也不勉强,不管如何,该下发的奖赏朕都不会吝啬。” 赵启这便是要借着马球会给众臣恩赏,众臣为了朝政忙碌了好几个月了,赵启自然也深谙恩威并济的道理,给他们些甜头,好让人更加努力为自己卖命。 下朝后,龚瑾同蒋毅约着,本来也打算昨日来谢家的,都同谢识琅知会过了,却失了约,自然得同上官解释一下。 百官退散后,龚瑾就追上了谢识琅的步子,跟在后头解释:“相爷,昨日内子忽然生了风寒,身子不适, 她往日生病,我都陪在身侧的,所以昨日我才失了约,还请相爷莫要责怪。” 谢识琅闻言顿了下。 他听说过,龚瑾和其夫人成婚了十数年,是从少年夫妻走到如今的,感情一直都很好,蒋毅数次调侃过龚瑾这辈子就是一个夫人脑,除却朝政,做什么都围着夫人转。 于是谢识琅停下了步伐,看向龚瑾,“我等会儿让人送些药材去你家,希儿每次感染风寒,都是用那些药材,效果很好。” 龚瑾闻言连忙道谢,“内子能用夫人用的药材,下官不甚感激。” “无妨。” 谢识琅扶住男子的肩,清了清嗓子,问:“我有个世伯,最近他夫人对他的态度很冷淡, 世伯过来问我是何原因,我年纪还轻,对感情之事有些混沌,龚瑾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龚瑾鲜少会听到谢识琅的请教,虽说谢识琅比他年纪小些,但好歹是他的上官,才赋智慧又远在他之上,故而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多为听从上官意见。 倒是没想到,谢识琅也会有来询问他的一天。 虽然心里有些得意,但龚瑾面上还是恭顺,“相爷,您的世伯同他夫人成婚许久了吗?” 谢识琅蹙眉,“二人陪伴很多年了,成婚倒是不算太久。” 龚瑾闻言点头,心中猜测谢识琅这位世伯大抵也是有些慌乱,才会求助到子侄身上,于是思考后,谨慎回答:“我家夫人同我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互相陪伴了许多年才成婚的。 可是并没有出现您世伯这种状况,有没有可能,是世伯那位夫人觉得婚前和婚后,您那位世伯对她的变化有些大了?” “不会。”谢识琅摇头,他自认待谢希暮从未有过变化,从一而终,感情甚至是越发深厚,越来越离不开她。 “那也有可能,是世伯那位夫人变心了。”龚瑾思忖,“那位夫人可另外有旁的喜欢的人?” “不可能。”谢识琅眉头拧紧,越发不悦,“这绝对不可能。” 龚瑾见这人是来请教他的,却屡屡否认他,难免有些不悦,于是以前辈的姿态说:“相爷还年轻,又才刚成婚,对夫妇经营之道不擅长。 我虽然这些年来同夫人感情很好,但也瞧过世间诸多怨侣,相爷,您要知道不是咱们和夫人感情深厚,旁人便也是如此的。” 谢识琅顿了顿。 龚瑾继续发挥:“其实夫人态度变得冷淡原因很多,有可能是成婚前不了解眼下过的生活,想得太过美好了,于是现在后悔了。 也有可能是心里有了旁的人,自然也就对现在这位冷淡了,这人都是如此的,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咱们朝堂上不是也有诸多同僚是如此吗?功成名就了,就抛弃糟糠之妻,这种事相爷您应该也听说过的啊。” 谢识琅心头好像被斧头猛猛砸了下,钝痛不已。 变心? 后悔? 光是听见这些话,他的心就已经要滴血了。 谢希暮…不会这样对他的。 龚瑾只见上官有些失神,同他告别后,离开的背影也略显僵硬。 他心里只道奇怪,明明这是上官世伯的事情,谢识琅倒是身临其境了。 到底是年轻人,容易感触。 龚瑾摇了摇头,又选择赶快回家,陪伴夫人。 * 回了丞相府,谢识琅便将明日马球会之事问过了谢希暮的意思,她倒是愿意去,只是态度对他仍是淡淡的。 甚至在入夜之后,还将他赶去了偏房睡,嘴里说的理由是昨夜没休息好,他夜里要看折子,她睡意浅,担心他上床后会惊醒她,于是提出分开睡。 其实二人真正同床共枕的时候还没几日,谢识琅是不舍得和人分开的,但见谢希暮决定得很坚决,只好应了她。 翌日,七月是炎天暑月,这日艳阳高照,大明殿前的场地极其宽敞,一眼望不到边,绿草茵茵,树木丛生,马球场内侍奉的宫人数不胜数。 张贵妃陪伴在赵启身旁,坐在高台上瞧众人在场地里跑马欢笑。 赵柔则待在马球场外布置的圆亭内,仍是被众星捧月,坐在贵女们最上端,说笑谈话。 “你们瞧,那不是谢相和丞相夫人吗?” 有人瞧见大明殿外,一对夫妇走向马球场,先去了最高台去拜见了赵启和张贵妃。 赵启留了谢识琅在身边说话,张贵妃便笑道,让谢希暮去圆亭内和姑娘们聊聊天,喝喝茶。 谢希暮颔首说好,于是起身朝赵柔待着的圆亭走去。 远远就听见了一片欢声笑语,有人夸耀赵柔越发貌美,还有人提及乞巧节那日,赵柔同谢识琅一起走上城楼为黎民苍生祈福,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眷侣。 晓真跟在谢希暮身边,低骂了声:“不知羞耻。” 主仆俩快走到圆亭了,谢希暮回眼看向晓真,“等会儿注意点分寸,别乱说话。” 晓真蹙紧眉,她不愿意让谢希暮去圆亭里和那些所谓的贵女们虚与委蛇,因为谢希暮根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她回过头,瞧萧焕正坐在圆亭外,同人喝酒作赌,似乎是在赌马球场上哪支队伍会赢,输的人要将自己的爱马送给赢家。 “夫人,咱们要不去找将军玩吧?”晓真提议。 谢希暮蹙眉,“别胡闹,我是丞相内眷,如何能去儿郎堆里打转,会被人非议。” 晓真闻言愣了下,她方才分明也瞧见将军往夫人这边看了眼,可夫人不愿,她也没有法子,只能跟着夫人往圆亭里走去。 赵柔余光瞧见了熟悉的身影,装作没瞧见,羞赧一笑:“你们就别打趣我和十郎了,免得让旁人听了误会。” “哪里是误会,大家那日都瞧见了,殿下您上城楼之时,丞相不管不顾也要上去同您一起, 难道不是让大家都瞧见,他对您用情至深。”说话的人正是李家三姑娘。 秦五姑娘也跟着接话:“外头都在说呢,当时丞相不过是为了崔家那位的名声考虑,才勉强娶了她,二人哪里有什么感情,丞相也是身不由己。” 李三和秦五自从上回在张家被谢识琅扔进池塘里,就心怀恨意,二人都瞧得出赵柔对谢识琅的心思,自然要好好报复一番。 “放他娘什么狗屁!”晓真还是没忍住骂了出来。 众人这才注意到,丞相那位正室夫人正站在圆亭门口,怕是将众人的话都听见了。 李三和秦五连忙起身给谢希暮行礼,心里再厌恶,面上还是装得恭敬。 “方才姐妹几个是在说笑呢,还请夫人莫要见怪。” 谢希暮走了过来,视线略微在李三和秦五身上扫过,“夏日酷暑,李三姑娘和秦五姑娘若是还想下水泡一泡,也不必吝啬心中想法,同我知会一声就是了。” 李三和秦五先前被谢识琅扔进水里的事情,早都传遍了,谢希暮此话一出,周遭一些知道内情的贵女都险些笑出来。 二人表情自然是不好,赵柔率先起身,“希儿妹妹来了,都是本宫不好,方才只顾着说话,都没注意你来了。” 赵柔笑得温柔,连忙从一边的婢子手里端过茶来,走到谢希暮跟前,递过去,“这杯茶,就当是本宫给你赔罪了。” 晓真蹙紧眉头,见赵柔端的那杯茶茶汤碧绿,闻着芳香,可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夫人,方才您在官家和贵妃那儿喝了茶,应当喝不下了吧?” 谢希暮闻言,笑了笑,“还真是,方才我在官家那儿喝过了茶,殿下心意我领了,茶我就不喝了。” 赵柔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半是玩笑:“夫人这就是不给本宫面子了?” 李三连忙接话:“好歹是公主亲自赐的茶,夫人不喝,是不是有些太不讲规矩了?” “是啊,相府规矩森严,夫人是当家主母,怎么会这么不讲究礼仪规范?”秦五也跟着说。 晓真眯起眼,“难不成不喝,几位还要勉强不成?” “哪里是勉强了。” 赵柔虚虚端着茶杯,眼神里的威压无形中施了出来,“只是本宫很少给人敬茶,也几乎没人不喝,夫人可是要让本宫伤心?” 气氛随着三言两语,越发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谢希暮无声看着面前的女子,唇角勾起一个很淡的弧度。 说出来的话,直接将紧张的气氛推上浪潮顶端。 谢希暮脊背挺得笔直,眸底寒凉直入赵柔心里,一字一顿,语气也轻蔑。 “我若就是不喝,你奈我何?” 第237章 做出选择,任君心意 赵柔无声看了对方一会儿,面上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二人各立一方,针锋相对,周遭的贵女们也不是全然都站在赵柔身边的,也有善解人意的和事佬,瞧场面硝烟弥漫起来,连忙说。 “相府夫人既然不想喝,公主又怎么会勉强,相爷同张家如此好的关系,公主当然不会刁难夫人了。” “是啊,说起来我方才喝了杯茶,也有些吃不下东西了,说起来吃不下也不能勉强的,万一胀坏肚子了也不好。” 赵柔听着这些帮谢希暮开解的说辞,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若本宫就是要勉强你呢?” 赵柔是公主,谢希暮再是丞相夫人,也比她低了一头,既然身份够不上她,凭什么抗拒她? 谢希暮不喝,她也要强逼她喝。 “……” 赵柔见对方女子笑而不语,正欲开口,手腕忽然一紧,就是一阵极致的扭痛,从腕子上传来,疼得她五官都拧了起来。 “放肆!” 赵柔这声喝斥,只换来一道轻飘飘的说笑:“我就说你是你们兄弟姊妹里最懂事的,见表哥来了,还知道递茶来喝。” 谢希暮听到熟悉的声音,侧眼看向男子。 萧焕没有看她,而是将赵柔递来的酒杯接了过来,放在唇边饮了一口。 赵柔愤气填胸,攥紧了拳头,却无法直接怒斥萧焕。 萧焕是嫡公主赵矜的表兄,和她的关系不大,可偏偏太后也是萧氏之女,又惯来疼爱萧焕。 这人年纪轻轻征战四方,立下战功赫赫,就连她父皇都要忌惮三分的人,先前她弟弟还有意拉拢萧焕,她又如何敢直面硬抗。 “表兄不是喜欢喝酒吗?怎么喜欢起喝茶了?” 赵柔嘴角抽动了两下,隐忍不发,半是带笑:“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表兄是英雄救美呢。” 贵女们瞧见金吾卫将军进来了,都是意想不到,谁人都知萧将军骁勇善战,和谢相一样,都是年轻有为,更重要的是,尚未婚配。 姑娘们一个个羞红了脸,虽然赵柔那么说萧焕,但大家也都清楚清河崔氏和萧家关系,更何况谢希暮是丞相夫人,她们自然不会多想。 可萧焕接下来的动作,却是让她们瞠目结舌。 赵柔说话夹枪带棒,俊美青年闻言,喝茶动作一顿,缓缓放下茶杯,品了品,“还是四妹妹深谙我心,这茶确实太次了点,我喝不了。” 便是须臾间,那戴着玄墨绣金护腕的手,迅速反手,还剩了大半杯茶水的茶盏,尽数倾向赵柔。 啪的一声水花。 那半杯子茶水全泼在了赵柔脸上。 直接将赵柔花了大半日涂脂抹粉的成果浇成了一团狼藉。 “萧焕!”赵柔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将眼睛里浸入的茶液擦干,不敢置信地怒视对方,“本宫乃是公主,你怎敢这样对我!” “公主啊?公主了不起咯。” 萧焕脸上挂着恶劣的笑色,抱着手,倾身靠近,“我萧焕这辈子只认一个公主,那就是我妹妹,帝后之女,赵矜。” 听到赵矜这个名字,赵柔几乎是全身一僵。 赵矜…… 那个死人,她恨了十多年的死人。 就连死了,都凌驾她之上。 还让萧焕这莽夫借势来杀她的威风。 就是因为赵矜,她母妃才只能屈居贵妃之位。 她也永远成不了嫡系公主。 那个贱人…… 赵柔气得脸色一点点发白,肩膀隐隐约约开始颤抖。 一旁看戏的谢希暮听到这话倒是十分满意,见萧焕将茶盏随手扔在了一旁,扫了眼谢希暮,“还待在这儿做什么?等着看母老虎发疯啊?” 谢希暮提唇,朝赵柔笑了笑,“殿下,那我就失陪了。” 马场上方才还跑马比赛的队伍,此刻已经中场休息了,谢希暮看了眼绿草地上,方才和萧焕做赌的友人得意扬扬朝这边说:“愿赌服输啊萧将军,你的爱马我收了。” 萧焕朝那方向啐了口,“滚犊子,谁稀罕一匹马。” “想不到你还会输啊?” 谢希暮走到阑干边,回眼同这人玩笑。 虽然她不常夸赞,但萧焕的确是年少便春风得意,不止善于打仗,各个方面都几近是常胜将军,除了在朝堂上输谢识琅一头,他还很难碰到对手。 “你懂个屁,我那是故意输的。”萧焕扬起下巴,睨了眼女子,眸底忽地滞了一瞬,又很快压了下来。 谢希暮朝他点了下头,算是兄妹间的默契,“方才谢了。” 萧焕深呼吸一口气,眯起眼,回头看了眼圆亭的方向,“不是帮你,纯粹看不过有人耍贱。” “哦~” 谢希暮面带笑容,走了过去,故意调侃:“我萧焕这辈子只认一个公主,那就是我妹妹,帝后之女,赵矜。 这是谁说的?还是我听错了?” 不靠近些还不知道,谢希暮抬眼才瞧见萧焕发白的脸色,额角微微发汗,她当下发觉不对劲,“怎么了?” 萧焕一把靠近的她推开,“别管我。” 只见男子飞快翻过阑干,脚步迅速,有些踉跄,径直跑到了马场,夺过了友人准备骑的高马,径直往场外奔去。 谢希暮自然是急了,正回头看从哪里下去,赵柔就从圆亭走了过来,脸上妆容被擦干净了,脸色有些差劲,轻笑着没了方才的怒气。 四下无人,赵柔的声音不轻不重落在谢希暮耳边,“方才那杯茶,我下了东西。” 现在的环境,只剩下她们两人。 谁也不必再装。 谢希暮看着赵柔,语气发冷:“他是国舅之子,皇后侄子。” 赵柔发出一阵低笑,满脸都是嘲讽,“那又怎样?如今能救他的人,只有你。” 谢希暮顺着赵柔的视线,落在场内备着的马匹上,离她很近。 “那药其实会让人失去神智,陷入癫狂,不伤害别人,也会伤害自己。” 赵柔耸了下肩,“看来他是怕伤害你,才跑得那样快。” 谢希暮攥紧了拳,又看向了远处高台,熟悉身影起身,预备下来。 “我也不妨跟你说句实话。” 赵柔微笑,很是愉悦,“只要你骑马追上去,我立即就会告诉相爷。” 谢希暮眼神里的寒意一点点加深。 “不过这就要看你的选择了。” 赵柔歪过脸来,笑盈盈的模样,“是救萧焕,还是选择看着他死,任君心意。” 第238章 得知真实身份 男子骑着马的背影已经越来越远,再这样耽搁下去,谢希暮就追不上他了。 “……” 谢希暮径直从另一头下了台阶,翻身骑上赵柔给她备的高马。 “呵……” 瞧着女子策马追上萧焕的身影,赵柔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散去。 说实话,看着谢希暮追上萧焕,她还有些失望。 因为这样就足以证明,谢希暮不够狠,也有善心。 赵柔希望遇到的对手,是心狠手辣的,或许这样,她心里也不会存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不过好在。 她和谢希暮不一样,她足够心狠。 于是赵柔毫不犹豫,用力掐了把自己大腿根,眼眶顿时热了,仓皇奔到谢识琅跟前,“相爷,不好了, 方才萧将军醉酒骑马,马惊了,夫人不顾自己性命之忧,追了上去。” 谢识琅本是陪赵启和张贵妃聊了一阵,坐在高台上,余光一扫,瞧见萧焕在同谢希暮说笑,心里不悦,所以才同赵启告退。 没想到一下高台,就迎来的是这么个消息。 “醉酒惊马?” 另一道女声从谢识琅身后出现,赵柔蹙眉,看向从看台上走下来的贺容瑜,对谢识琅说:“我陪你去看,万一有什么状况,我会医术。” 谢识琅飞快嗯了声,领着人迅速下场上马。 赵柔心底略沉,看了眼贺容瑜,“姑娘也要去?” 这个女人,第一眼她就是不喜欢的。 干干净净、心思透亮,瞧着像是谢希暮的翻版。 不,应该算是谢希暮对外饰演的角色的翻版。 贺容瑜自然也瞧得清这女子对自己的敌意,她不喜欢小姑娘家家心思上的弯弯绕绕,她也早过了那个有耐心的年纪了,“我是大夫,我不去,公主去?” 这话纯纯是噎赵柔了,她心底艴然不悦,今日还真是事事不顺,一个两个都让她下不来台。 眼下她只能隐忍着,倒要看看,谢识琅亲眼瞧见他心心念念的妻子同别人在一起是什么感想。 马场外是一片密林,树木丛生,两匹快马风驰电掣,谢希暮的马术虽然是谢识琅教的,但跟萧焕比起来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好在萧焕胯下马被脚下野藤绊倒,他自己也失去了神智,滚到了一旁的土洞里。 谢希暮连忙停下来,飞快跟上去,赵柔说那杯茶里的东西能让他失去神智自伤,她只得跃下土洞,跑到了男人身边。 但还是晚了一步。 只瞧一条黑色长蛇吐着蛇信子,一口咬在了萧焕的手臂上。 萧焕面色赤红,不知是不是被蛇咬的,还是被疾风刮过留下的,看精神状态,已经是半梦半醒间,头微微摇晃着,向两边倾倒。 谢希暮无法确认那蛇有没有毒,扫视了土洞一圈,抬起一旁的大石头就往那条黑蛇身上砸过去。 那黑蛇灵敏,飞快调转方向,张开蛇嘴,稳准狠往谢希暮腿上咬去。 谢希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萧焕扯开,只听长剑出鞘的声响,一阵天旋地转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半倒萧焕的怀里。 “小畜生。”萧焕骂了声,以防吓着怀里小姑娘,将长剑上挂着的黑蛇扔开。 谢希暮连忙抬起脸看,萧焕的眼神略微清醒了些,怕是因为方才掉进土洞,被撞醒了。 “你好些了吗?” 其实萧焕眼前的所有景象还在打转,眼前的谢希暮亦是,他烦闷地揉了下眉心,“你追上来做什么,我自己一个人可以应付。” 谢希暮蹙眉,“赵柔说那酒里下了东西,我怕你死了。” “承你吉言,姑且死不了。”萧焕感受到怀里娇软的身躯,先是一僵,腹腔内传来的滔天火意,就要将他理智燃尽。 “滚开些。” 萧焕将人一把推开,勉强站起来,又重新倒在了土地里,摔得沉闷。 谢希暮担心是蛇毒发作,连忙挽起他的衣袖,检查伤口。 “别碰我。”萧焕语气加重。 “谁稀得碰你。” 谢希暮翻了个白眼,观察他的伤口,发现不断往外汩汩冒出的血液果然呈现乌色,于是深吸一口气,“有点疼,你忍忍。” 萧焕愣了下,本以为小姑娘会替他吸毒出来,没想到只是指尖用力,将毒血挤出来。 不由有些自嘲,他又不是谢识琅。 她如何会为他做那种事情。 可思来想去,他又觉得不甘,觉得凭什么,她只会为谢识琅折服。 或许也是赵柔给他的茶里那东西药效猛烈,他竟然生出些不该有的妄念。 “谢希暮。” 萧焕喊了声。 谢希暮正手上用着力,专心给他去毒,应付地嗯了声。 “为什么要不顾性命来救我?” 萧焕看着眼前的女子,也忍不住回想起少年时的心事,一点酸涩,同万般心动糅杂在一起,最后化为言语上的直白。 “你要跟我走吗?” 谢希暮认真给他挤毒,并没太认真听他说话,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手臂上的乌血,逐渐变成了原来正常的血红,她指尖松开,正预备拿帕子擦手,被对方拧住了手腕,身子受力前倾,险些又栽到他的怀里。 “你做什么?”谢希暮饶为不解这人。 萧焕的视线紧紧锁定住她明艳多娇的眉眼,又游移到鲜嫩多汁的唇瓣,不可否认,少年成长为男人的标志,或许只是一瞬间,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么一瞬间。 春深夜梦,他在床前惊醒,满裤兜狼藉,所为的都是那个伶俐美艳的少女。 亦是眼前人。 或许他真是忍了太多年了,以至于此刻,竟然连半晌都候不了,珍重地,怜惜地,吻向她的眉心。 只是眉心而已。 他想,只是这样,不会惊了她。 也不会太过唐突。 却还是失了策。 不曾真的吻上魂牵梦萦的人儿。 便被谢希暮一把推开,她眼神里充斥着惊诧和不敢置信,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萧焕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 萧焕眯起眼,视线里都是日光下明艳万芳的美人儿,于是只是挑起唇,“赵矜,你那么聪明,看不出来我喜欢你?” 谢希暮鲜少有如此惊诧之时,在她看来,哪怕先前萧焕对她有所撩拨,也不过只是这人性子劣根之处,哪里会有真心,不过是想捉弄她罢了。 可如今他竟然说…… “萧焕,你疯了……”谢希暮眼睛里都是错愕。 “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萧焕面无表情看着她,“我比谢识琅更了解你,比他更早认识你的底细,我们甚至有着更亲近的血脉。” “你疯了!”谢希暮满目荒唐,过于震惊,以至于退后了几步,“咱们是兄妹。” “不是亲的。” 萧焕勉强从土地爬起来,一步步缓缓走向她,“姑母和官家不也是表兄妹,他们成了婚,有了你,我们为什么不可……” “萧焕!住嘴!” 谢希暮失声惊叫,心里错综复杂,“赵启和我娘之间还隔了许多亲,怎会是像你我这样的…亲表兄妹,你怎么会……” “你又在装什么呢。” 萧焕垂下眼睑,纵然眸底红了,还是扯起唇,“你不也是在不知道谢识琅不是你亲叔叔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谢希暮,换而言之,咱们才是同道中人,不对吗?” 她攥紧了拳,哽咽:“你怎么能对我说这种话。” 哪怕先前拌嘴吵架,她也视他为兄长,视他为依靠。 今日才会什么也不顾来救他这位亲长。 他怎么能…… “阿矜,你不是想要过江南水乡的悠闲快活日子吗?” 萧焕弯下了脊梁骨,再没有平日里的不可一世,红着眼,语气卑微:“你跟我走吧,阿矜。” 谢希暮摇着头,转过身就要走,却正好对上了土洞上望着他们的两道视线。 脚上就像是灌了铅,她浑身血液都跟着凉了下来。 谢识琅不知站在那儿多久了,那双漆黑幽深的瞳仁泛起几阵难以言喻的涟漪,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就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她呼吸一滞,不敢想象他方才听到了多少。 她自己承认的,和他亲耳听到的,终究不一样。 她害怕得浑身抖了下,嘴唇张了好几次,嗓音发颤:“我、我……” 谢识琅眼睑忽然垂了下来,以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眼神,错节盘根,万绪千头,终而化为沉凝和自嘲。 “赵矜。” 一字一顿,犹如在拿刀刨开她的心,鲜血淋漓。 第239章 为什么先流泪的是你? 谢希暮不等说什么,就被男子带走了。 贺容瑜瞧着土洞里的男人,忽然生出些可怜,又觉得有趣,走下去后,向萧焕伸出手,“我扶你。” 萧焕偏开脸,“不必。” 贺容瑜是听说过萧焕的,萧焕比她年纪要略小一点,她还待字闺中时,这人就已经上阵杀敌了。 这些年来,她外出行医,多多少少也会听说京城里的事。 说这位少年将军屡获战功,将敌军击退数千里,敌方溃不成军。 后来萧焕被封为金吾卫将军,又和少时死对头谢识琅在朝堂上多次争锋,有如此才能却只甘心做一个纯臣,不参与任何党争。 贺容瑜觉得这人有意思。 今日是第一次见,萧焕又摆出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贺容瑜忍不住笑了。 萧焕听到笑声,心内不悦,目光不善地落在贺容瑜脸上,“我知道你父亲是谁。” “哦。” 贺容瑜背着手,“我也知道你父亲是谁啊。” 萧焕语塞。 贺容瑜还在说:“现在还知道你多了个妹妹。” 萧焕皱紧眉,忍住怒意,语气多了些请求:“这件事,请你不要说出去。” “你是说哪件?” 贺容瑜抬眉,“是希暮是公主的事,还是你喜欢自家表妹的事。” “……” 萧焕捏紧拳头,缓缓才道:“两件都是。” “可以。” 贺容瑜看着他,“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萧焕也只是听说过贺容瑜四海云游行医的事,同这姑娘又没有往来,询问:“什么要求?” “让我治你吧。” 贺容瑜扬了下下巴,“你这样子像是中了什么药,我是医者,看不过去有人在我面前不舒服。” “……” 萧焕回头,扫了眼谢识琅二人离去的背影,“好。” …… 谢家马车从大明殿出来,径直往丞相府的方向驶去,车内是死一般的寂静,阒然无声,狭窄空间的空气都好像被人抽干净了,让谢希暮无法呼吸,视线小心地落在身边的男子身上。 她是没想过,谢识琅会听见那些话的。 “不用同官家知会一声再走吗?”谢希暮试探性看向男子。 谢识琅眼神没有落在她身上,目视前方,吐出的字词淡漠无情:“官家?我以为你该叫他父皇。” “……” 他没听见女子说话,面上带了些嘲讽,“我说为什么萧焕同你如此熟稔,一次两次同你见面。” “太后的川红卫军,也是为了保护你,才去的兖州吧?” “崔家……” 他说到这儿,嘴角毫无情绪地扬起,“崔家和萧家是亲戚,所以和你联合起来骗我。” “清河崔氏之女……” “实际上是帝后之女。” “谢希暮。” 他转过脸来,眼神里的黯淡和自嘲让她看着心痛。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又骗了我多久?” “我赶去清河,将自以为是你父母的牌位带回来的时候,你看着我像不像一个傻子?” 谢希暮端坐着,手心缓缓打开,将裙摆捏在手里,越攥越紧,脸色比纸还白。 “我娘…是萧国舅的妹妹,皇后萧栀,当年同谢大夫人是同一日生子的。” 要对谢识琅说出这件事,无疑是很不容易的,她不愿意同任何人提起萧栀,这也是她心里的一道疤。 但如今,她得将这道疤撕开,才能面对心爱的人,哪怕是鲜血淋漓。 “舅父说,当年殷贵嫔嫉恨娘受赵启的疼爱,也恨赵启对她的无情,所以临死之前,特意指使人杀了萧栀诞下的孩儿。” “那稳婆受过我娘的恩情,所以不忍下手,你兄长当时已经传来死讯,谢大夫人气急攻心,大出血也跟着去了,只留下了阿芙。” “稳婆见阿芙与我同一日出生,当时我娘已经没气了,为了瞒过众人,她将我和阿芙掉了包,让谢家人误以为我才是谢家姑娘。” “我……” 谢希暮泪眼婆娑,话到嘴边已经成了哽咽:“我十岁那年,舅父找到了我,他同我说了真相,说要送我回宫,我不愿意。” 她看着男子,没忍住抚上他的轮廓,“我舍不得你,我想要留在谢家。” “……” “那崔氏的孩子呢?”谢识琅问。 “没出生。”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当时殷家生了变故,崔氏二房夫妇早就死在了乱战里,那孩子没机会出生。” “一品居是你的吗?”谢识琅顿了下,问。 “是。” 到了如今,谢希暮没有什么是要同他隐瞒的了,哑声说:“原先是舅父给我的,说我总得有铺子傍身,也该学点东西,于是就将一品居给了我。” “菀娘也是你送走的。”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没看清过谢希暮。 谢希暮:“是。” 她让他觉得陌生。 这种陌生,让他觉得恐慌。 他这辈子没怕过什么。 只怕和谢希暮之间生出变数。 方才听了萧焕对她说的话,他怒意即将冲破理智,恨不能一剑杀了萧焕。 他怎么能说要带她走。 她是他的命。 他怎么敢。 “萧焕和你又是何时认识的?”谢识琅视线落在她的眸底,瞧见了一丝慌乱。 仅仅只是捕捉到她为萧焕的这一丝慌乱,就让他整个人努力维持稳定的理智开始剧烈摇摆起来。 “十岁。”谢希暮艰难开口,心内亦是错综复杂,“那年舅父发现了我,将我带回了萧家,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萧焕。” “然后呢。” 谢识琅嗤了声,脸上挂着的笑容极其冰冷,“你就喜欢上他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 她不敢置信说:“方才在土洞内,萧焕说的那些话,我也是始料未及,我也相信,他对我的感情只是没有想清楚,你不要误会。” “误会?” 谢识琅看着她,眼神里流转的情绪名为失落,“真的只是误会吗?” 谢希暮蹙紧眉,“真的。”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舍命去救萧焕?” 谢识琅一直都记得,在静思阁的时候,听谢希暮说过。 她不会轻易为了人舍弃性命,除了是爱到骨子里的人。 故而在兖州,她救了他。 他深为感触。 可如今,面对上同样的事情,她也可以舍命去救萧焕。 谢识琅忽然搞不清楚,自己在她心里究竟是什么人了。 “萧焕他……” 谢希暮知道,或许此刻他很介意萧焕对她说的话,所以只能让自己保持平静,同谢识琅讲道理:“萧焕于我而言,是兄长。” “我这一路长大,亲人真的不多,萧焕他帮了我很多,我视他为亲兄长。” “难道今日你瞧见阿芙或者是从祖父出事,也能无动于衷吗?” 他面无表情,“是不能,但他们也不会对我表白心意,就像是萧焕对你那样。” 她语塞。 “谢希暮,你说你一路长大,是萧焕帮了你很多。” 他凝视着她,“那我算什么?是萧焕养大的你?还是萧焕同你成的婚?” “那如何能混为一谈?” 谢希暮再好的脾性也实在忍不住了,何况她本身脾性也不算好,“你和萧焕在我心里是不一样的。” “可在我看来一样。” 他说:“你会为了他舍弃性命,他甚至比我要深地了解你,他这些年来,应该都在看我的笑话吧,被你们蒙在鼓里,被骗得团团转。” 她嘴唇张了张,不知道该如何同谢识琅解释,才能让这个误会解开。 “谢希暮,还是说。” 他语气讥讽,说出来的话跟把刀子似的,剜她的心,“你本来就做好了跟他走的打算,所以这些时日才会对我如此冷淡?” 谢识琅记得,龚瑾对他说过的话。 夫妇之间有一方感情冷淡,是因为还有旁人的插足。 谢希暮对他的感情改变,是因为萧焕的插足吗? 谢识琅不敢想,他但凡想到谢希暮同萧焕在一起的场面,便觉得心如刀绞。 “谢识琅,你说话不要太过分了。” 她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失望,这样的眼神,也激起了谢识琅冲动的浪潮。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不忠贞的人?我对你的感情就这样容易改变?” 谢识琅那漆黑的瞳仁里,流转的寒意更盛,“你还要我如何说? 我亲眼瞧着你为了萧焕舍生忘死,难道我还要恭恭敬敬对你们恭贺一声白头偕老吗?” 谢希暮呼吸一滞,面庞上闪过不敢置信,鼻头忍不住酸楚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语气加重:“我告诉你,哪怕你心里有萧焕,哪怕你想要跟他走,这都绝不可能。” 啪的一声,脆亮的一掌从马车里响起。 二人的争吵,连带着这一巴掌,阿梁坐在外头驾车也听见了,眼下才刚驶到郊外,还没出林子里。 阿梁只能将马车停了下来,撩开帘子想要劝说。 “滚出去!” 向来情绪自控得很好的谢相,从未向如今这般赫然而怒,脸颊上赤红的巴掌印,使得这张俊脸越发可怖起来。 “夫人息怒,主子息怒。” 阿梁看了眼谢希暮,女子打人的手还在发抖,他不能不遵从谢识琅的意思,只得将马车放在了原地,离远了些,走到林子里的湖边,祈祷着谢希暮和谢识琅赶紧和好,不要再争吵了。 待旁人下了马车,谢识琅一把攥住女子的手腕,“怎么不打了?方才不是打得起劲?” 谢希暮瞪着他,未语泪先流,是过分伤心,语气也好听不到哪里去:“是你说话没有分寸,咱们是夫妇,你怎么能这样同我说话?” “夫妇?” 他望着她,“你有将我看作过你的丈夫吗?倘若你真的将我看作你的丈夫,就不会为了别的男人去死。” “谢识琅!” 谢希暮睫翼气得发抖,“方才的事情我都跟你解释清楚了,你还不信,难不成要我以死明志,才能证明这一切吗?” “死?我绝不会让你死。” 谢识琅红着眼,视线死死锁定住她那娇嫩的朱唇,方才他在洞外,瞧见萧焕曾对此处露出过贪婪之色。 他也是渴望她的。 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让谢识琅怒不可遏。 还有旁的男人,想要对谢希暮行使他的职责。 他绝对无法容忍,不等谢希暮反应过来,就欺身压了上来。 “谢识琅!你疯了!唔!” 生冷凌冽的气息蛮横、毫不讲理地堵住了她的唇,混杂着他身上,她最喜欢的松香气。 他钳住她的腰肢,吻得那样霸道,先前他和她的肢体接触,多为在她情愿的处境下,从未像如今这般强取豪夺。 谢希暮委屈得落泪,在他身下隐隐发抖,细微的抽泣声被他咽了下去,也落入他的耳道中,就像是数万根针,深深扎进了他的心脏,痛彻心扉。 “难过的分明是我。” 他退开了些,眼瞳泛起红色涟漪,皱着眉头,就这样看了她一会儿,“为什么先流泪的是你?” 谢希暮看着他的眼睛,除了从那双眼里瞧见伤痛,亦看到了一层层抽丝剥茧后的欲色,有些不安,“谢识琅,不要……” “不要?” 若换作从前,他绝对对她百依百顺。 可从前的那些百依百顺,好像并没有换来她听话一些,只是让他一次次地难过。 他真的好难过。 谢希暮感觉脖颈一热,滚烫水珠啪嗒一声落在她皮肤里,好像要将她浸透一般。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他扯动了唇角,钳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毫不费力地将她腰带解开,任由心里的欲望成狂。 “谢希暮,是不是我平时对你太好了,让你对我产生了一些误解?”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纯善之人,不然如何能在朝堂上立足,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他只是…常对她心软。 可如今,他深深意识到了这种心软是不应该的。 谢希暮怔了许久,瞧着一滴滴滚烫的泪珠子,从他眼里滑落下来,砸在她身上。 他的吻,也随着泪珠掉落的地方,一点点蔓延向下。 不知何时,她身上的衣物什么都不剩了。 他却还是衣物齐整,鼻梁覆在她小腹上,然后…… 她抓住他的肩膀,苦苦哀求:“不要,至少不要在…在马车上。” “我就要。” 他沙哑出声,唇舌交缠,车里泛起一阵阵水渍声,蔓延开来,她蜷缩着脚趾,听他一遍遍强调着:“谢希暮,你是我的。” “这辈子你都不能离开我。” “你只能是我的。” 第240章 嘉奖,诰命 战事平息,马车内已是一片狼藉,美人已经累晕了过去,谢识琅垂眼,视线落在她身上,指尖在她脖颈上的吻痕上摁了下。 美人痛苦地皱紧眉,虽然没醒过来,却还是往边上闪躲。 “不许躲。” 谢识琅性子恶劣到了极点,根本不管谢希暮是不是还睡着,低头咬在她脖颈软肉上,留下属于他的咬痕。 其实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很多,余光略扫,就瞧见了小腹上那道被长剑穿过后留下的疤痕,现如今已经浅淡多了。 但因为小姑娘不愿意上药,所以还是留下了印记。 这也是他给她的印记。 是她为他舍命的见证。 他的唇游移向下,放在陷入情欲之中时,他已经反复在这处疤痕上流连。 几次缠绵,他已经知道小腹是谢希暮敏感的地方。 他探出舌尖,沿着疤痕的线条轻轻舔舐,直到听见小姑娘一阵阵压抑的哭声后,才停了下来。 “……” 他知道她在装睡,可是他什么都没说,从地上捡起揉成一团的衣裳,抱起谢希暮,一件件给她穿上。 就好像一切回到了一个时辰前。 阿梁回马车的时候,里头已经没有动静了。 他小心翼翼看向车内,“主子,咱们可以回去了吗?” 里头传来极轻的一道嗯声,随即阿梁才放下心来,驾车回了丞相府。 一路上,阿梁都没听见里头传来任何说话的声音,本来以为二人是争吵后陷入冷战,直到马车停在了丞相府大门前。 马车里才重新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绕去后门。” 阿梁愣了下,才重新将马车驶到后门。 等到了地方,不等阿梁开口,马车帘率先一步被人掀开,只是和阿梁想象中的场面很不一样。 谢识琅将人打横抱起,走下了马车,径直往府里走。 谢希暮被男子宽大的外袍盖着,全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张脸,她就这样被抱着,一路回了朝暮院。 阿顺没有跟去马球会,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晓真也不知所踪,只剩下她满肚子疑问。 谢识琅将人抱进了正屋,阿顺倒没察觉主子之间吵过架,只是隐隐感觉到气氛怪怪的。 男人将谢希暮放在床上安置好后,就去了明理院。 阿顺见自家夫人躺在床上,便一直未起,连同晚饭都没用,她这才觉着不对,连忙去掀开被子瞧。 女子蜷缩着,眉心紧蹙,像是不适。 阿顺小心翼翼将谢希暮领口几粒扣子解开,只瞧见大片红痕交错,锁骨脖颈连接之处,甚至有些淤青,明显就是用力过狠。 她愣了许久,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面颊彻底烫了起来。 谢希暮面颊赤红,朱唇微张,时而发抖,看状态也很不对劲。 阿顺试探性将手贴在她额头上,竟是过分烫手。 “糟了。”阿顺低呼了声,连忙拔腿去了明理院。 谢识琅却不在,听下人说,是贺仲景设宴,将人请去了,要商议往南方派兵一事。 阿顺急了,回了朝暮院,只能试探性往墙头上喊:“阿蟒?” 墙头上毫无应答。 她想起来了,阿蟒这段时日一直在外出任务,尚未归家。 好在此时晓真回来了,瞧着风尘仆仆,阿顺连忙同晓真说过,后者听闻此事,连忙又往回跑。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晓真带着贺容瑜匆匆赶来。 贺容瑜刚从萧家出来,又被晓真接到了谢家,白日里还瞧着状态挺好的谢希暮,此刻已经高烧不退。 诊过脉后,发觉是风寒侵体,加之劳累过度,贺容瑜又开了两味药,让阿顺去煎。 服下过药,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谢希暮身子开始慢慢发汗,烧热有消退的趋势,贺容瑜才离开了谢家。 只是整个过程让她比较好奇的,是谢识琅竟然不在。 贺仲景没有同贺容瑜及贺老太医住在一起,贺容瑜自然也不得而知谢识琅是同自己父亲在商议国事。 只是狐疑,平日里谢希暮身子有个好歹,这人就紧张得不行。 今日却缺席了。 不过也想得明白,谁要是知道自己枕边人是皇室公主,怕也是久久无法回过神。 …… 谢希暮是在贺容瑜走后半个时辰醒来的,没瞧见谢识琅的踪影,阿顺交代人还在同贺仲景商讨国事。 女子闻言后没说什么,只淡淡交代了一句不必知会谢识琅她病了的事,才接着休息。 其实也不用晓真和阿顺留心去交代,前线传来消息,河间府接连传来败仗的消息,贺仲景这才请谢识琅过去商讨。 毕竟赵宗炀还留在河间府,若是河间府真的要败,得先将男子带回来才行。 连带蒋毅和龚瑾商议了整整一夜,直到要上朝的时候,谢识琅才回家。 阿梁跟在男人身后,询问:“主子,要不要去朝暮院瞧瞧夫人?” 谢识琅脚步一顿,想到谢希暮对他的那些隐瞒,又思及萧焕对她表白心意的场面。 心里就像是扎了一根针,只要回想,心尖就跟着疼一下。 “……” 天色已然破晓,晓真和阿顺又熬了一道药给女子服用过,又等她身上的烧退了些后,才下去歇息。 谢识琅去正屋之时,两个丫头已经下去歇着了,他没进去,只打开门在边上看了一会儿。 女子背对着门口,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像是睡得安稳。 确认了这一点,谢识琅将门关上,又更换完朝服去上朝。 枢密院是最先收到河间府连连吃败仗的消息,贺仲景斟酌了一番,最后在下朝后去了趟御书房。 待贺仲景出了御书房,不过多时,赵启便让人准备晚宴,邀请了一些朝中重臣和家眷一起,谢家自然也在受邀名列。 谢端远身子不好了一阵,近来几日有些好转,赵启还亲口说了,让谢识琅带着老族长一块赴晚宴,只当是家宴。 如此厚荣,谢端远自然是不能推拒的,让万福院和朝暮院好生准备一番,今夜入宫参加晚宴。 朝暮院内,谢希暮精神头比起昨夜还是好多了,只是仍有些发烧,脸色也有些发白。 晓真见了,有些犹豫,“夫人,要不咱们今夜就别去了吧?不是都说了是寻常家宴吗?咱们告病,官家应该可以理解吧。” 谢希暮倚靠在床边,闻言将被子掀开,趿鞋下榻,坐在了妆台前,“替我上妆吧。” 阿顺皱紧眉头,“夫人何必勉强自己呢?咱们身子不舒服,不如待在朝暮院歇息,有家主还有老族长他们去,也算是有心意了。” “……” 谢希暮毫无情绪扯动了一下嘴角,“我若是不去,岂不是白费了他在宫里办这场晚宴。” 晓真一愣,许久都没反应过来,自家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是谢希暮打定的主意,旁人都很难更改,晓真和阿顺只好将药先给女子服了,而后替她梳妆打扮。 “……” 丞相府外,谢乐芙在马车里翘着二郎腿,见女子从府邸里走出来,连忙朝车外招手。 “二婶,这儿。” 谢希暮上车后,就听小丫头抱怨:“二叔和老族长不知道要说什么,将我从前头马车赶了下来,真是不讲道理。” 谢希暮闻言后眸底动了动,清楚哪里是谢识琅同谢端远有事相商,只怕是不想要和她待在一起罢了。 也好。 她也讨了个清净。 马车一路行驶到了皇宫,晚宴就在集英殿操办的,说是只请了朝中重臣,可连李家和秦家也都请来了,家眷也都来了不少。 集英殿内议论声纷纷,都不清楚官家为何会突然操办晚宴,宴请群臣。 谢希暮入殿后,径直坐在了谢乐芙身边。 “你平日不都挨着二叔坐,今日怎么舍得陪我了?”谢乐芙同她玩笑。 谢希暮微笑,“他近来很忙,战事繁杂,想来他今日也有要事在身,我还是不坐在他旁边了,免得朝臣来商讨时不方便。” 这话倒是没什么破绽,纵然连谢乐芙这个不学无术的,都听说了近来朝政不稳当,四处都要起战事,二叔身居高位,自然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不打扰这人也好。 “你瞧,今日赵柔打扮得跟妖精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今日要成婚呢。” 谢乐芙在静思阁的时候就不喜欢赵柔。 本来瞧着这姑娘还觉得和谢希暮有点像,相处下来才发现是截然不同。 她家二婶婶才没有那么多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谢希暮顺着谢乐芙的话,看向了高台之上,今日赵柔的确是盛装,虽说相貌逊色了几分,但这身华装倒是给她撑起了几分公主该有的贵气雍容。 “……” 其实不止是赵柔,今日张贵妃、太后都来了,陪坐在赵启身侧,当真是像极了和和美美一家人。 她再调转视线,看向不远处的谢端远身侧,男子端坐在小桌前,眼睑低垂,神色不明,像是心不在焉。 “开宴——”李延尖细悠长的嗓子在集英殿回响。 众臣举杯,先祝福官家和太后,继而等赵启说话,动了筷子,大家才齐齐开始吃起来。 谢乐芙早年来宫宴还觉得稀奇,来过几次后才觉得无趣,饭菜做得不比朝暮院厨子的手艺好,分量也少,没吃两口就光了盘子。 刚吃到兴头上,桌子上的东西就空了,谢乐芙气闷,撂下筷子,却只见身旁的女子还没动筷子。 “你怎么了?” 谢乐芙不解地看向谢希暮,女子今日上的妆比从前要厚重些,神色恹恹的,像是没有食欲,“你身子不舒服吗?怎么不吃东西?” 谢希暮闻言回过神来,笑了笑,将自己桌子上摆着的菜碟同谢乐芙换了下,“你吃我的吧。” 谢乐芙皱紧眉头,没有立即动筷子,“你怎么不吃?” 女子淡声说:“瞧着不合我口味,放我这儿也是浪费,你吃吧。” 谢乐芙眼神登时亮了起来,“其实我也觉得味道没有你院子里的做得好,量也少,你说这官家怎么这么抠门……” 小姑娘在一旁喋喋不休,谢希暮的注意力却飘向了高台上,只见张贵妃给男人夹菜敬酒,瞧着感情和睦,十分恩爱的模样。 赵柔则是依偎在二人之间,眼神时不时看向台下的谢识琅,羞赧娇怯,小女儿姿态做尽。 宴席用了一大半,只听高台上忽然传来一道敲鼓声。 众臣纷纷搁下筷子,看向高台上坐着的皇帝。 “丞相夫人,可在?” 谢乐芙听到这声,连忙碰了下谢希暮,“喊你诶。” 谢识琅蹙紧眉,回头看向谢希暮,只瞧女子施施然起身,朝高台微微福身,“臣妇在。” “好。” 赵启面带笑意,“这阵子四处有些不太平,多亏了十郎,朕才能在宫里主持朝政,常听他夸赞你,便想着他有今日,也是多亏了你这位贤妻替他料理家宅。” 谢乐芙托着下巴,还在一边低声笑道:“官家夸你诶。” 谢希暮不动声色,清楚男人还有后话没说完。 “今日是家宴,朕作为长辈,自然得给你嘉奖一番才行。” 赵启俨然是早就想好了,“就赐你一品诰命之身,外良田万顷,商铺千间,山庄数百,这样的赏赐,才配得上你今日的操劳。” 众臣听闻这样的赏赐,一时间都有些惊诧。 要知道,像谢希暮这样的年纪,是很难拿到诰命的,尤其是一品诰命,这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大家都有些以为是皇帝喝醉酒了,才会如此大方。 “我去,二婶婶,你要成为大财主了。”谢乐芙也惊呼。 赵启见女子面不改色,于是发问:“怎么瞧着你没反应,是觉得这赏赐太少了?” 谢希暮敛眸,走到了殿中心,朝高位拜了一拜。 赵启很满意女子的反应,于是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朕也不说两家话了,南下和河间府的战事,众卿也听说了, 如今情形实在是不容乐观,朕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十郎领玄武大军出征南下。” “官家不可!”又有谏臣要否决。 “朕还没说完。” 赵启看了眼那谏臣,“朕知道大家的顾虑,故而,朕今日就替柔儿和十郎赐下婚事,结两姓之好, 日后,十郎便是赵家驸马,带领玄武大军一事,便可顺理成章。” 高台下蠢蠢欲动的臣子们听了这话,都怔住了。 赐婚? 给丞相和四公主? 这…… 众臣显然都是过于惊诧,一时间,视线纷纷落在了殿中心的女子身上,目光里都带了些可怜的成分在。 李三和秦五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出来。 谢希暮再大的本是,如何同公主斗。 这就是她的命。 谢乐芙和谢端远自然也尤为震惊,一个紧张地看向了谢希暮,另一个求助地看向了自家二叔。 “希暮,朕今日赐你诰命之身,也是希望你有朝廷命妇的大度和仁慈,能容得下朕的女儿。” 赵启微笑,“你放心,柔儿虽然是朕和贵妃的掌上明珠,却不会撼动你原来的位置,柔儿会作为平妻,嫁进谢家,还希望你能容下柔儿。” 赵启的话,自认说的算是客气了。 他本来可以直接一道婚旨下去,不给谢希暮任何考虑和选择的机会,可今日,他还是心怀慈悲,给了谢希暮体面和尊贵。 只要这女人识相,赵启也不会为难她。 大殿内一片寂静,太后攥紧了衣袖,布满沟壑的面庞上尽数是担忧,缓缓看向殿中人。 众臣也在等待女子的回答,只是久而久之,女子都没有做出任何答复,大家都以为这是默认了。 忽地,殿中传来铿锵有力的一道拒绝。 “臣妇不愿。” 第241章 可悲! 殿内众臣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偌大的集英殿内陷入了一片寂若死灰中,群臣面面相觑,连谢端远也神色仓皇起来。 “希儿,不可胡闹!” 谢端远压低了声音提醒。 殿中女子置若罔闻,纵然连赵启身旁的张贵妃和赵柔都皱紧了眉头。 对她们来说,这件事已经是给足谢希暮和清河崔氏面子了。 世家再厉害,也是前朝之事了。 现在皇帝立足不再倚重世家,皇室才拥有最大的话语权。 谢希暮…不过是世家之女,父亲和崔家现任家主都没有官职在身,不过是和萧家沾了点亲罢了。 难道萧家还会为了区区一个崔氏女,而和皇室对立? 简直可笑。 “……” 大殿之上,身居高位的男人久久没有说话,只有沉凝的面庞,和越发冷然的长眸,彰显帝王不悦。 “你是说,你要抗旨?” “内子并非此意。” 谢识琅很快起身,走到谢希暮跟前,抓住她的手腕,眼神里隐隐流动的情绪,传递到她的眼中。 她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也早就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松手。” 可她还是抽开了手,绝不姑息,重新看向殿上高位,“官家说臣妇抗旨,臣妇从未有抗拒官家旨意的心思, 但官家若是要将这桩婚事强压下来,臣妇也绝对不会低头。” 若说方才群臣只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刻便已经是心惊肉跳。 都说谢家大姑娘性子温顺恭谨,向来都是与人为善,哪怕自己吃点亏,都无所谓。 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 谁又能想到,今日她会在大殿之上,公然和皇帝叫板,据理抗争。 殿中每一个人都清楚,这件事最受委屈的人就是谢希暮。 可天子心意,谁又能够真的做到驳回。 谢希暮此番言行,只怕是无用功,恐还会连累谢家和清河崔氏。 众人纷纷垂下了脸,心里唏嘘。 李三和秦五对视了一眼,眸底轻蔑之色更盛,甚至隐隐有些期待,这崔氏女会怎样被官家责罚。 触怒圣颜,违抗圣旨,流放和监禁都是轻的,重则处以死刑。 谢希暮,她敢? “……” 赵启近来吸食五石散,身子亏空了大半,宫里人都是顺着皇帝脾气来,谁都不敢违抗,如今只是一个朝廷命妇就敢公然叫板皇帝。 只怕要雷霆震怒了。 只见黄袍跟着男人呼吸抖了两下,执筷之手重重摔在桌上,那双略显浑浊的瞳子,直直锁定住谢希暮。 “你不会低头?”赵启发出两声混杂着沙哑的气笑声。 谢识琅揽住女子的肩膀,往前走了几步,并没有训斥谢希暮之意,“官家,此事您从未知会过臣等心意,还请官家……” “住口!” 赵启怒视青年,“大赵如今的局势你比谁都清楚,国家动荡,百姓不得安宁,今日朝中重臣都在此处,朕不想将场面弄得太过难堪,你先带着她回去。” 太后紧张地望向谢识琅怀中女子,挽回道:“皇帝今日醉酒,说的话有些难听,十郎,你先带着夫人回去,等改日…再商定此事。” “母后。” 赵启皱紧眉头,他早就不是十多岁时需要母亲示意的孩子了,此刻他才是天下之主,根本不容人置喙,也不希望看到有人置喙他。 袖底,谢识琅的手缓缓攥住,臂上青筋隐隐跳动,只感觉怀中女子脱离了他,兀自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很轻,却不容人忽视。 “国家动荡,百姓不得安宁,难道就需要靠牺牲臣子婚事来挽救局面?” 只听女子忽而笑了出声。 众人不敢相信,纷纷看向了走上殿前的女子,只差几步,她就要同皇帝面对面。 她牵起唇,面上的笑容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女子昂首挺胸,眉眼生得过分明艳美貌,鲜眉亮眼,就连嘲笑,都有几分自然流露的惑人风情,十分抓人眼球,光彩照人得让众人都险些忘了—— 她这是在跟皇帝对峙。 “国家若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此可悲,那臣妇觉得,也无需再挽救了。” 分明是极轻极柔的一句话,落在大殿之中,宛若沉石。 大殿顿时一阵哗然,太后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喝止:“够了。” 第242章 她忍够了 大殿之上,旁人很难发现,但张贵妃坐在赵启身侧,最看得清楚。 赵启应当是吸食五石散过量,现在有些发病了,一双手纵然握紧了拳头,还是时不时发颤,嘴唇也是白得吓人。 张贵妃纵然不是想替谢希暮说话,也担心这女人继续发疯,会连累整个谢家。 只好开口:“谢夫人若是饮酒过甚,就先下去歇息吧。” 赵启冷笑了声,睥睨着殿下女子,“让她说下去,朕倒要看看,一个妇人,对国家大事有什么见解。” 后宫都不得干政,更何况一介官员内眷。 谢识琅再身居高位,又如何越得过全天下的九五至尊, 谢希暮面不改色,语气丝毫没有软下来:“官家,臣妇只是一介妇道人家,不敢有对国家大事见解,臣妇只是认为,官家既然以仁孝治天下, 就不该这样强逼臣妇,让臣妇让出自己的丈夫,这难道就是官家恪守成宪的仁义和恩慈吗?” 赵启先前同这女子相处,只是觉得她性子温和,故而拟婚旨也从未想过,她竟然敢当堂抗旨,现在回想,只怕往日的温柔和善解人意,都是装出来的假面罢了。 如此善妒和不知考虑大局的女子,如何配得上谢识琅?又如何能让他的柔儿低上一头去做那劳什子平妻。 “谢希暮,朕以为,朕给够了你颜面。” 赵启语气发沉,帝王威严犹如层层扑过来的海浪侵袭,众人都不敢呼吸。 女子只是淡然处之,“官家的确给够了臣妇颜面,可若是这份颜面,需要臣妇拿自己的余生和丈夫去交换, 那请官家饶恕臣妇不得苟同。” 李三深吸一口气,同秦五低语:“她是疯了不成?” 秦五冷哼了声:“真是不怕死。” “你就不怕朕杀了你?”赵启敛眸,面上是笑着的,但眼底却是冰冷的。 谢识琅一把拽过小姑娘,拉到自己身后,对赵启道:“官家,臣为国为民近十年,别无他求,只盼内子安宁无恙, 还请官家息怒,不要牵连内子。” “皇帝,十郎是有功之臣,谢家也是忠烈满门。” 太后看了眼自家儿子,无奈劝告,当着众人的面,做出了令人震惊的举动,只见妇人从台阶上,走了下去,站到了谢希暮跟前。 “今日……” 老妇深吸一口气,握住了谢希暮的手,面庞上深陷沟壑微微抽搐,她病后许久都没像今日这样出席场合了,若非赵启再三过来请,太后是不会来的。 她也不知道今日会发生这事儿。 朝堂上的事情,她早就不挂心了,只是听闻了赵启有意让谢识琅带领玄武大军出征一事,谏臣们都是老顽固,自然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没想到赵启为了让谢识琅带领玄武大军,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若是让赵柔同谢识琅结为夫妻,谢识琅自此以后再没法子掌实权。 太后方才便猜到了。 皇帝不信任谢识琅了,他要架空谢识琅。 太后固然是痛心的,可这件事,她也无权干涉。 只能期盼着谢希暮暂且压下心中委屈,不要再同赵启纠缠下去。 谢希暮的身份,太后没有选择告诉赵启,因为谢希暮不愿,所以太后也强忍着不说。 可如今闹到了这个地步,若是赵启真要杀谢希暮。 不就是杀自己的女儿吗? 虎毒尚且不食子。 倘若赵启知道了真相,又会多么痛恨太后先前未曾告明他。 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先回去,这件事,哀家来同皇帝说。” 太后轻轻抚过年轻女子的手,眼神里都是期冀,“好吗?” 谢希暮冷漠地看着老妇,嘴角扯出几分讥诮的弧度,“可惜我做不到。” “我也忍够了。” 第243章 身份浮出水面 太后张大唇,只见谢希暮抽开手,一步步走上了两个台阶,稍低于赵启的位置,缓缓跪了下去。 “臣妇,绝不同人共侍一夫。” “尤其是——” 她缓缓抬眼,看向侧方的女子,“赵柔。” “谢希暮,你放肆!” 张贵妃愤而起身,指着她,“你不要不知好歹,能同公主共侍一夫,是你这辈子修来的福气, 倘若再行胡搅蛮缠,当心你清河崔氏万千族人的脑袋。” 赵启严声:“贵妃说的是,谢希暮,我念及十郎和太后为你求情,今日不对你问罪, 但你若是再行攀扯,日后你便同谢家再无瓜葛了,朕只会处置你和清河崔氏一族。 你若是不怕死,就可以试试。” 皇帝这话说得明明白白,就是要将谢希暮同谢家摘去关系,皇帝对谢希暮和崔氏的处罚,也不会牵连谢家。 赵柔仍然可以嫁谢识琅。 “……” 赵启没等到女子的回答,心里自是得意。 再性子倔强、刚烈,又如何? 难不成,她一个小妇人,还敢同他拿自己的性命作赌? “真是卑鄙。” 台阶之上,传来极轻的一声低语。 大殿上的朝臣听得骨颤肉惊。 就连赵柔都浑身血液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发出那道轻笑的谢希暮。 她、她竟然说父皇卑鄙? 满天下就没一个像她这样大胆的。 “谢希暮,你疯了不成。”谢端远也忍不住了,大声呵斥。 “我说错什么了吗?” 谢希暮笑中带泪,对上了赵启怒目圆睁的面庞。 这竟然是她的父亲。 多可笑。 多可悲。 她的父亲强逼着她的丈夫,娶他另一个女儿。 不说父亲,就只谈皇权。 赵启身为皇帝,不思量如何用兵打仗,竟然用崔家满族的性命,来逼一个女子就范。 世上还有比这人还卑鄙、还可笑的吗? “你、你是真不怕死。”赵启切齿愤盈,指着谢希暮。 谢识琅攥紧了拳,他自然是不会让谢希暮死的,只是也清楚,他今日…不能拦着她。 她隐忍了那么久…是要一个解脱了。 只见女子朝着赵启的方向,拜了下去,“崔氏满门无辜,若是官家怒不可遏,将愤怒发泄在臣妇一人身上即可。” 太后怔住了,不愿相信地回过头,看向跪在她儿子面前的孙女。 “臣妇,但求一死。” 女子一字一泪,语气却铿锵有力,不输沙场大将。 甚至大殿上群臣更有胜者的想。 若是这女子生而为男人,志不在家宅后院,她亦是有成为良将肱骨的可能。 “你真以为…朕不敢?”赵启被气得胸口泛起一阵余痛,不知怎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他竟然会多次不忍。 但他是皇帝,绝不能犹豫。 “也好,处置了你,日后柔儿嫁去相府,亦能稳当。”赵启缓慢说。 “不可!” 太后久病成疾,忍着两眼一黑的冲动,快步走到谢希暮面前,抓住她的手,“希儿你听话。” 当着众人的面,谢希暮将手用力抽回来,只见老妇也没站稳,受力倒在了地上,喉间弥漫上一口铁锈味,嘴角渗出血丝。 “狂悖之徒——”赵启怒气冲霄,起身吼道:“将这伤害太后的贱妇拖下去,处以死刑。” “够了!” 太后声嘶力竭,再也无法隐忍,重重抱住谢希暮,哭喊道:“阿矜,不要!不要再忤逆他了!” 老妇的哭喊声,在大殿上久久回响,群臣从未见过太后如此失态的模样。 可…最要紧的是,他们听见的那声“阿矜”。 阿矜是谁? 朝臣们是不知道帝后亡女的名讳,可在座的又何止是朝臣。 赵启、赵柔连带着张贵妃,都是一怔。 “母后,你是不是身子不适?”赵启看着太后,表情分明是不信的,但脊背不由僵直了些。 阿矜。 阿矜…… 阿矜是他同阿栀的孩子,还未出世,就因为萧栀大出血,无力生下孩子,以至于胎死腹中。 阿矜的名字,只有皇室几个人知道。 赵启甚至以为,是太后情绪过于上头,导致她神智错乱了。 “我说过了,别这样喊我。”谢希暮面无表情,可面对着自己的父亲,泪珠还是没忍住滚了下来,一点点将太后抱住她的手拽开。 “赵矜……” 太后只能越发用力,泫然泪下,过分伤心,“阿矜,求你…不要这么残忍。” “母后!”赵启抬高音量,可惊可愕,“你怎么能将阿矜的名字冠在旁人身上,她……” 说话间,女子的脸缓缓抬起脸,带着泪和讥讽,笑眼看着他。 赵启的话骤然停了下来。 恍恍惚惚,他竟然看见了萧栀在看着他。 可这分明是谢希暮。 她们只是有些相似罢了…… 她们…… 为何会相似呢? 他若是没记错,当年谢家真假千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而后才有清河崔氏忽然上门认亲。 清河崔氏和萧家是亲戚,倘若…… 赵启脑子里有个骇人惊世的念头,不等说出来,自己先一步瘫坐在了龙椅上,嘴唇发抖,望着谢希暮的眼神,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第244章 那你就猜猜,我究竟是谁 赵柔嘴唇颤抖了两下,急忙看向张贵妃,“母妃,皇祖母是不是情绪过于激动,所以……” 张贵妃望了过来,那眼神里浮动的不止是惊愕,还有两分警示。 这是让赵柔不要插嘴的意思。 倘若谢希暮同皇室没有关系,那这罪名最好也不要同谢家亦或是张家牵扯上关系。 可若她真的是…… 张贵妃都不敢想象会有这个可能。 萧栀…… 她死了那么多年了。 赵矜不是早就跟萧栀一起死了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年张贵妃并未亲眼瞧见过宫乱,可赵启不是一直陪在萧栀身边吗? 难不成嫡公主究竟是生是死,赵启也不知道? 张贵妃视线不善地落在谢希暮身上,重新审视起这个女子,只希望她和皇室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倘若她真是嫡公主,那谢识琅便没有可能同赵柔成婚,更没有可能会扶持赵玥了。 萧栀的名下,可还有个赵宗炀。 虽然如今没寻到人,但看谢希暮如今对他们张家这般憎恶的模样,如何会同意谢识琅扶持赵玥。 假以时日,再找到了赵宗炀,扶持其上位。 那张家就再无翻身之日,她和她两个孩子的性命,恐怕也难以安稳。 赵启虽然这些年来从未说起过,但张贵妃常年陪伴在他身侧,每当到了萧栀忌日,男人总是无法安眠,就连睡梦中也常常呼喊萧栀和赵矜的名字。 赵启对萧栀和赵矜不是毫无感情的,只因皇权和天下让他暂且放下了这段旧情。 可如今谢希暮顶着这张同萧栀酷似的面庞…… 实在是让人难以不瞎想。 张贵妃不禁有些自悔,平日里为何没有注意这张面庞。 若她真是赵矜…… 张家是万万容不得这人存活于世的。 “官家,犬子生病,微臣因而来迟,还请官家莫要记怪。” 正是众人匪夷所思之时,萧国舅恰好上了殿。 赵启猜忌的视线落在萧国舅身上,这人今日跟他告过假的,说是萧焕病了,要在家照顾萧焕。 此刻却又赶来了。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消息,所以赶来时才会显得如此慌乱? 赵启心底的想法越发强烈,不安地再度看向谢希暮,“你……” 女子却抽离了太后的怀抱,冷漠地站了起来。 “希儿,过来。” 殿下,萧国舅眸色沉沉,看着皇帝面前站着的女子,心痛得不能自己,天知道他得知赵启下的旨意,是多么怫然大怒。 赵启站在高台之上,握住的拳头隐隐发抖,看向瘫坐在地的太后,又看向朝谢希暮伸出手的萧国舅。 一切都明白了。 “你、你们萧家人竟然敢联合起来欺瞒朕。” 赵启忽然感觉难以呼吸起来,死死盯着女子转身的背影,“你们怎么敢瞒着朕,将朕的……” “陛下!” 萧国舅喝止出声,同高台上的男人对视,这个曾几何时是自己妹夫的男人,现如今已经变得让萧国舅觉得面目全非。 “慎言。”男人一字一顿。 赵启只觉肺部空气都被抽走了一般,疼痛难忍,脚步往前倾倒,上半身重重砸在了桌子上,惹得满殿群臣惊呼。 “官家!” “官家!” 赵启却还执着地盯着走下台阶的小姑娘,眼眶泛起一圈腥红,“……” 视线内,那女子回过身来,带着讥刺,就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扎向了赵启的心脏。 “你不是最擅长猜忌吗?” “那你就好好猜猜。” 谢希暮看着倒在桌上,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眼珠子都微微凸了出来,那手在桌边划拉了几下,只将满桌子碟碗摔碎的男人。 “我究竟是谁。” 第245章 舅父我想回家 见皇帝倒在桌上,殿内乱成了一团,宫人手忙脚乱地去搀扶赵启,张贵妃吆喝着快去喊太医。 谢希暮没有回头,她步履缓慢,面庞上除了平静之外,只剩下疲倦。 萧国舅看着这张比纸还要白几分的面庞,“身子不适吗?” 谢希暮没有否认,从今日来宫宴,她就一直发着烧,经方才那一遭,早已经是精疲力竭,厌倦地看向萧国舅。 “舅父。” 这一次的呼唤,并非像往日躲闪,堂堂正正、大大方方的,谢希暮称萧国舅为舅父。 虽然大多数人都在恐慌和不知所措中,没有注意到谢希暮和萧国舅的动静。 但有几家都观察着谢希暮的动向。 秦五和李三当日在马球会上的亭子里听过萧焕说起过赵矜这个名字,称其为帝后之女。 世人都知道,帝后是有一女,只是未出世便已夭折。 方才太后对着谢希暮当众喊出了赵矜的名字。 李三和秦五一时间都惊愕无比。 谢希暮就是赵矜? 她、她竟然是比赵柔还高一等的嫡公主? 那她们先前还对谢希暮如此放肆,日后等谢希暮恢复了身份,她们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李三和秦五对视了一眼后,脸色刹时间就白了。 而另一个变了脸色的,当是谢端远。 他方才听了太后和皇帝的话,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再听见谢希暮对萧国舅的称呼。 一切都了然了。 惊赫在老人心底弥漫。 他们从小养大的姑娘,竟然是帝后之女。 想到这一点,谢端远满背都是大汗,胸口更是堵了一团郁气无法疏散。 若是谢希暮还记怪着他从前对她的苛责,那她会不会降罪于谢家? 会不会影响谢识琅的仕途? 后悔和后怕过去。 谢端远心中忽然又有些庆幸,好在他前段时日没有再执意让谢识琅休妻,也没有在真假千金事发后,将谢希暮赶走。 不然这般苛责公主,恐怕谢家是要大祸临头。 可还有一点至关重要。 方才官家已经下了婚旨,旨意既定,那么一切就板上钉钉。 赵柔是公主,谢希暮却是中宫所出的嫡系血脉,生生压了赵柔一头。 姐妹俩怎么能共侍一夫。 何况谢识琅若是成了驸马,日后在朝堂上就再无实权,谢家也就此要被架空。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团乱麻,勾出谢端远心中无限忧思,汇集在胸口处,再也忍不住。 老人捂住胸口,竟然呕出了一口血,两眼一黑,倒头昏了过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谢识琅同谢希暮说话之后。 “希儿。”谢识琅从大殿高台之下,快步走到谢希暮跟前,也是这时才发现女子的脸色不对劲。 “你身子不舒服?”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语气紧张,尾音又夹杂着愧疚的颤动:“方才你怎么不说?”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抽开了手,只是顶着满眼疲态,看向萧国舅,“舅父,我好累。” 萧国舅见谢识琅面上并无惊讶,便清楚他早就知道谢希暮同萧家的关系,垂下眼来,心疼地看着外甥女。 “我不想待在这儿。” 谢希暮无视身边男子的关心,抓住了舅父的手,终究是委屈哽咽出声:“我想回家。” 萧国舅也没忍住红了眼,回握住谢希暮的手,就像是回到了她十岁那年,牵着她回萧家的场景,“舅父带你回家。” 谢识琅攥住她的手腕,不安问:“你要丢下我?” “我不想回谢家。” 谢希暮淡淡回眼,早已是心累至极,“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自己的决定,再来见我吧。” 男子却还是执意不肯松手。 萧国舅因着先前谢识琅照顾昏迷的外甥女一事,对这个外甥女婿还有些欣赏,可希儿不愿意的事情,他不会容许任何人强行逼迫。 “谢相,请自重。” 说着,萧国舅极不悦地抚开谢识琅的手,牵着外甥女,往大殿外走。 大殿之内一片混乱,谢识琅紧紧盯着谢希暮离去的背影,身后阿梁也在不停呼唤。 “主子,老族长昏过去了——” 第246章 谢识琅登门,想要见她 萧家。 萧焕身上的药被贺容瑜解开后,又在家昏睡了两日,等再醒来,就听说了宫里发生的那些事。 谢希暮被带回了萧家,萧焕当即便着急去看望,却被贺容瑜赶出了院子。 “她病了,你这时候去,是打扰她。” 贺容瑜在行医方面向来是严苛的,萧焕这样风风火火闯进去,难免要让谢希暮更加不适。 “她怎么病了?”萧焕闻言,脸色登时掉了下来,“是不是谢识琅害的?” 贺容瑜叹了口气:“兴许是为了救你那次,策马疾驰,风吹得身子受了寒, 起先只是风寒,后来又生了高热,本来昨日好转了,后来入宫一趟回来,高热又复发了。” 萧焕听说谢希暮生病竟然与他有关,当下便愧疚了起来,看向院子里那道紧闭的屋门,攥紧了拳,“她现在醒了吗?” “没有。” 贺容瑜垂眼,“你若是进去,会打扰她,万一高热再严重些,恐怕会要了她的命。” 萧焕紧紧握住的拳头,默不作声又松开,“现在赵柔和谢识琅的婚旨都传遍了京城,若是她知道……” “我爹当时也在集英殿。” 贺容瑜复杂道:“他猜到了希暮的身份,只怕官家也清楚了。” 萧焕当日是不在殿上的,萧国舅也不愿和他多谈什么,听了贺容瑜的话,越发气愤,“他清楚就该将婚事给收回来。” 他再讨厌谢识琅,再喜欢谢希暮,也不愿意看到小姑娘受伤。 比起心上人。 谢希暮更是与他有血脉相连的妹妹。 “官家从那日宴席后就一病不起,只怕是有此心,都没有能力。” 贺容瑜解释,见萧焕愣了下,她继续道:“我祖父进宫去为官家诊了脉,他身子已经亏空了,又忧思过度,恐怕对寿数有很大影响。” 其实贺老太医说得更直接,赵启这些年身子本来就不好,又吸食五石散过量,恐怕是活不到第二年春天了。 故而,这道婚旨赵启送了下去,却无力挽回。 毕竟这是皇帝旨意,除了赵启,谁也不能收回。 偏偏,赵启现在还在昏迷之中,连她祖父都说不好赵启什么时候会醒,更有可能,赵启恐怕不会再醒来了。 萧焕得知了此事后,才离开。 贺容瑜回了屋,绕进内室,同床上躺着的女子对视上。 “人我帮你赶走了。” “多谢贺姐姐。”谢希暮勉强扯起了唇,脸色苍白,“我还没想好怎样面对他,贸然见他,我怕他还会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 贺容瑜看着榻上人,第一次有些心疼这姑娘。 经历过真假千金和名声尽毁的风波,她被全天下人非议,被唾骂。 没人理解她。 也没人和她共情。 在世人不知道真相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蜷缩在阴暗里独自承受苦楚。 就连生身父亲也早就忘了她的存在,只顾着疼爱同别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还想强逼着她容忍父亲另一个孩子,嫁给她的丈夫。 只怕是连话本子都想不出来如此弯绕曲折的故事。 “谢识琅这个人,我还算是了解一点,他心里有你,就装不下旁人的。” 近几日谢识琅总是托人找她打探谢希暮的病情,贺容瑜想了想,还是替他说了好话。 谢希暮看了眼她,“他让你同我说的?” 贺容瑜摇头,“不是,他只是很关心你的病有没有好些,这几日,他常常登门,只是被萧国舅赶走了,他很想见你。” 谢识琅登门一事,谢希暮是不知道的,这几日她高热反复,意识也迷糊,恐怕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同她说这种事。 “现在官家也病了,我相信,等他醒过来,婚旨的事情有挽回的余地的。”贺容瑜劝。 谢希暮苦笑,“那他什么时候醒来呢?” 贺容瑜一顿。 “你瞧,你是医者,你都不清楚。” 谢希暮低笑了两声,“更何况,如今南边的战事那么严重,河间府也连连败退,若是谢识琅不领玄武大军出征,大赵恐怕真的要危险了。” 说来可笑,虽然同赵启没有真正作为父母子女相处过,谢希暮却异常明白赵启在想什么。 他担心谢家同张家搞在一起,会对他的皇位有影响。 但他也需要谢识琅领军出征。 同赵柔成婚,这无疑也是将谢识琅手里的实权夺走,同时,架空了谢家。 他不放心赵玥。 同样,明程是赵昇亲舅舅,赵启也不放心赵昇带领玄武大军。 只有谢识琅。 只有谢识琅才能力挽狂澜。 “……” 贺容瑜听谢希暮说了这些话,也无力反驳,只能先安慰着她,将病治好。 一连照料了女子三日,情况才有所好转,这也多亏了谢识琅送来的一味药材,是庆州独有的养血草,这种草药对身子弱的病患有极大的帮助。 只是这养血草极其娇贵,受不了路途颠簸,所以贺容瑜先前才未想过要从庆州买来。 不过谢识琅听她说起过,就连夜去了庆州,不过两日,就将养血草带了回来。 贺容瑜只记得谢识琅送来时已经到了深夜,他风尘仆仆,满身狼藉,只有护在怀里的药盒子还十分干净,未曾打翻。 庆州和开封府相距数百里,贺容瑜都不敢想象,谢识琅是如何做到的在两天两夜里就将养血草带了回来。 也是全靠了养血草,谢希暮的身子才好了起来,过了一日,便完全退烧,能够下床走路。 贺容瑜不喜欢看被命运作弄的苦命鸳鸯,还是选择同谢希暮说了这一事。 女子听说后,没有表明什么,只是淡淡应了声。 等日头轮转,到了新一日,谢识琅再次登门。 这次,谢希暮找到了萧国舅。 “你要见他?”萧国舅今日本该还是拒绝谢识琅的,但谢希暮来了,他便知道这次恐怕是拒不了人了。 谢希暮极轻地嗯了声,“有些话,我想听他跟我说。” 萧国舅知道,自打婚旨下来后,谢识琅还没见过谢希暮。 良久考虑之后,还是勉强同意了外甥女的请求,安排二人在花厅见面。 第247章 三问 谢识琅被人引进花厅,他不是第一次来萧家了,却是头一回在萧家感受到如坐针毡,他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过谢希暮。 她先前一直病着,他不敢贸然强闯去见她。 听贺容瑜说她的病情好转了,他就立即前来。 尽管近来政事缠身,还有谢端远一病不起,诸多杂事就像是泼天般涌了过来。 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想她想得紧。 自打踏入萧家门槛后,他一颗心就跟被人揪起来了一般,紧张得在打鼓。 只听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从廊外响起。 谢识琅认得出她的脚步,连忙抬起脸看去。 花厅内阒然无声,只剩下心里惦记好些日子的姑娘朝他步步走来,她精神还是不大好,眼眶下略显乌青,两颊也陷进去稍许,女子本就是清减,如今走过来,就跟一阵轻烟飘过来似的。 看得他揪心,迅速起身,走到她跟前,“你瘦了。” 谢识琅情不自禁想要摸她的脸庞,却被女子躲了过去。 她只是淡淡地转过身,坐在了一旁的桌子边,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先前听贺姐姐说了,你特意去了庆州带回来了养血草,我的病情才会好转得这么快。” 谢识琅愣了一愣,不知道怎么,他从未在小姑娘身上感受到这股陌生,有些出神,“这都是我该做的。” “不管怎么样,还是多谢你。”谢希暮低头倒了杯茶,递到他那一方向,“坐吧。” 谢识琅连忙坐在她对面,接过她手里的茶壶,替她也倒了一杯热茶,“你身子不好,别贪凉,要喝热的。” “……” 谢希暮没有搭他的话,看了他一会儿后,询问:“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他动作一僵,有些不确信地反问:“为了什么?” 她嗯了声。 “你是我的妻子,我自当要接你回家的。”他蹙眉说。 谢希暮闻言,只是扯了下嘴角,“那这样吧,你回答我三个问题,若是回答上来了,我会跟你回去。” 他听了这话,察觉到事情有转机了,快速说好。 “第一个问题。” 谢希暮垂下眼睑,静静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河间府不断出事,唯有你带领玄武大军出征抗南,河间府才有机会能喘一口气。” “而带领玄武大军的前提,就是成为赵柔的夫婿。” 她抬起眼来,打量他,“你是不是早就打定了要娶赵柔的决定?” “没有。”谢识琅回答得很快,不假思索,“我从未想过会娶她。” “好,那我再问你。” 谢希暮眼神里毫无波澜,情绪变化也不大,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了一般,“你若是真的不想娶赵柔,为什么这期间要瞒着我?” 谢识琅表情一顿。 “别装傻。”她直言道:“我知道你早就猜到了,官家要给你和赵柔赐婚,这一切都是在你默许下进行的。” 谢识琅闻言,面上并没有出现心虚的表现,眉心紧紧拧在一起,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谢希暮说明,她才能更好接受这件事。 她太聪明了。 毕竟是他一手养出来的姑娘。 这也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地方。 只是…太聪明了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有时难免会自伤。 “……” 见他不说话,谢希暮反而镇定,大大方方地说:“你想利用张家,激起赵昇起兵谋反, 现在北齐已经派人从南边向京城进发,赵昇本来就在要起兵的临界点了。” “而你和赵柔的婚事,无疑是你和张家彻底站在一起的标志,这样,赵昇才能够被刺激,从而达到你的目的。”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什么时候猜到的?” “我清楚你的为人,你做什么事都有主见,是非黑白分得很清楚,你若是从一开始就不愿意,那在贺正使和蒋毅向你提议的时候,就不会保持沉默。”她说。 谢识琅听了她的话,脑子里闪过谢希暮那几日都对他冷漠的态度,反应了过来,“你那时候听见了?” “是。” 谢希暮毫不掩饰,“我听见了,而且我猜得到,赐婚这件事恐怕还有你的手笔在里面, 谢识琅,你一直瞒着我不说,是因为你自己心里都没有十成把握,能够在赐婚后,还全身而退吧。” 谢识琅语气很认真:“我要赵昇起兵,也要张家谋反,这桩婚事我是不会让它成真的, 我不提前告诉你,是没寻到合适的时机,我也不希望你提前受到伤害。” “说得好听,无非是不知道怎么同我交代罢了。” 谢希暮轻轻笑了声,瞧着对方,“那就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吧,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谢识琅知道她心里是难受的,于是语气再柔了些许:“先将玄武大军调过来,借力打力, 用张家对付赵昇,然后再让赵宗炀出现,张家领悟过后,便不会就此罢休。” “你不和赵柔成婚,如何调玄武大军?” 谢希暮觉得有些可笑,“毕竟我现在的身份,可不算是公主,赵启还晕着,没人能承认我的身份, 就算赵启醒了,他也得盘查我的来历过去,才能确认我是赵家人。” “我知道,所以我在等。” 谢识琅自然清楚谢希暮如今的身份坐不实,他看着她,神色肃然,“我在等局势变得更危急, 等到大家都没有耐心和胆子,等到那帮谏臣也不再提出反驳意见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不必同赵柔成婚,届时再上书请求官家调兵,凭着这一纸婚约,还有你的身份,玄武大军照样可以到我手上。” “谢识琅。” 谢希暮像是看穿了局势,问得直截了当,“你有多少把握?” 谢识琅:“我……” 她打断:“倘若赵启没有醒来呢?倘若不等局势危急,张贵妃就迫使你和赵柔现在成婚呢?” 谢识琅紧皱眉头。 “你瞧,你自己也没有十成把握的。”她毫无情绪地笑了笑,“可这样的后果,便要与赵柔成婚,是你可以面对这样的结果,还是我可以?” “我不会让事情发生到这个地步。”他严肃否决。 “可若是事情真的变得这么糟糕了呢?” 她深吸一口气,“谢识琅,你是在拿我们俩的未来做赌注,你是在拿我做赌注。” 其实说到底,还是他不害怕失去她。 若是他真的害怕失去她,就不会做这种没有把握的打算。 他是肱骨之臣,她可以理解他,不将心都放在她身上。 可他不能拿她做赌注。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不重视她。 可若是这个人是他。 她接受不了。 “我没有拿你做赌注。” 谢识琅握住她的手,“希儿,我从来都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你相信我,好不好?” 谢希暮抽开手,满脸都是疲倦,“你回去吧,我累了。” 他再次攥住她的手腕,“你在这儿,我不走。” 她久久看了他一阵,随即道:“明日,明日我会来谢家,你今日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当真?” 谢识琅当即眸底闪过一抹喜色,可很快又反应过来,“那为什么不是今日?” 谢希暮垂下眼睑,这阵子她都在养病,纵然病情好转,但脸色比起从前还是白了许多,瞧着憔悴,“东西太多了,我得整理好,才能去谢家。” “那……” 谢识琅有些忐忑地看着她,再次确认:“你明日一定会回来的,是吗?” 谢希暮抬起脸来,朝他点了下头,没有任何假色,“真的,我明日来,你先回去休息,我也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谢识琅伸手抚过她的鬓角,“我明日来接你回家。” 萧国舅是等谢识琅离开后,才从花厅外走进来的。 瞧着女子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出神,他皱眉道:“你明日真的要去谢家?” “真的。” 谢希暮看着舅父,眸底动了动,“在这之前,舅父,你可以帮我一品居的管事钟先生喊过来吗?” 萧国舅闻言一愣。 第248章 心如死灰 天且风,巢居之虫动,且雨,穴处之物扰。 隔日不到卯时,就有宫人急敲丞相府的门,宫里出了大事。 昨日深夜,趁着宫门落锁,赵昇忽然带着一队来历不明的私兵闯入了五皇子府,不等禁卫军和金吾卫发觉,就将赵玥挟持了。 平日里五皇子府虽然有人看守保护,但赵昇手上私兵的数量远远超过了皇子府守卫的数量,且当时宫门紧闭,张贵妃当夜还在照料赵启,根本不知道宫外发生的一切。 等张贵妃再得知消息,便是赵昇挟持着赵玥,悄悄潜入了徳寿宫。 儿子忽然有了性命之忧,张贵妃见状自然是心急如焚,本想给谢家和萧家报信,但赵玥的性命就在赵昇手里捏着,当时的处境,张贵妃根本无法动弹。 赵昇率一众私兵,以赵玥的性命威胁,要求张贵妃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 若是换做白日里,张贵妃如何会任由他们拿捏。 赵昇狡猾,是趁着禁卫军换值之时,带着几个人闯入了徳寿宫,深夜禁卫军自然不会到后宫来,宫里的下人都被赵昇的人控制住了,没法子报信。 彼时张贵妃手里根本就没有人手,只能听从赵昇的意思,让人取了她代理后宫保管的凤印去为赵昇打开了城门。 赵昇答应,会在出城门之后,放赵玥一条生路。 后来赵昇的人拿着张贵妃的凤印打开了城门,赵昇带着人也就从城门出去,张贵妃找机会给丞相府报信,谢识琅这才听闻了消息。 来报信的是徳寿宫的宫人,谢家大门被敲开后,火急火燎就找到了谢识琅,将此事尽数告知,求谢识琅去救赵玥的性命。 谢识琅披着衣裳,看向那宫人,询问:“现如今赵昇可出城了?” “尚未。” 宫人急得脸都白了,“贵妃留了心眼,担心三皇子若是出了城,就不会留五皇子性命了, 所以现在正和五皇子在城门口对峙,让奴才赶紧来请丞相您去主持大局,救咱们五皇子出险情。” 谢识琅很快捕捉到话里的细节,“对峙?张贵妃手里有兵?” 宫人愣了下,有些心虚说:“官家晕过去之前,将…将皇城中的禁卫军都交由贵妃调配。” 瞧着这宫人表情,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当时赵启昏过去之时,谢识琅也在集英殿内,根本没瞧见赵启同张贵妃托付什么。 只怕是张贵妃悄悄同禁卫军联手了。 “既然有禁卫军在,我去又有什么法子回转?” 谢识琅慢条斯理将外衣系好,阿梁取来了披风,为自家主子系上,也配合道:“主子,更深露重, 你这几日身子本来就不舒服,当真要出去吗?岂不是会加重病情?” 宫人这边都急不可耐了,对方还风轻云淡着。 “丞相,您是朝中肱骨,也是咱们娘娘心里的主心骨啊,娘娘只放心您能够救五皇子。” 宫人跪在地上,“您同四公主的婚事在即,您和娘娘还有五皇子是一家人啊,还请您出手相救。” “说起来也有意思。” 谢识琅更衣过罢,手指击叩桌案,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我同四公主的婚事,就连我自己都是在殿中知晓的, 贵妃娘娘让我不得不担了这桩婚事,还说我是她的主心骨?我瞧娘娘自己心里的主意倒是大得很。” 宫人头顶直冒白汗,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谢识琅会这样不急不躁了。 合着是在记怪当日贵妃逼婚之举。 宫人连忙给人磕了几个响头,交出底牌,“娘娘都说过了,现在官家病了,您和公主大婚定然得在官家苏醒之后, 南边战事吃紧,娘娘前几日便同几位谏臣商议过,让您先带兵去南边抗敌,娘娘都放心将玄武大军交付给您了, 自然是将您当成自家人,娘娘还说了,等大婚之后,该是丞相您的东西,还是您的东西, 待五皇子继承大位…您依旧是本朝百官之首,而谢家比起如今更要尊贵无双。” 阿梁闻言朝谢识琅点了下头。 张贵妃大概是猜到了谢识琅会不愿出手相救,所以将他和赵柔成婚后实权问题都说明白了。 只要赵玥活着即位,谢识琅仍是今日这般大权在握,而谢家也绝不会被架空。 宫人以为谢识琅在意的是后者,但谢识琅心里属意的却是前者,玄武大军。 “五皇子被挟持,我作为臣子,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谢识琅起身,“走,去城门。” 宫人面上一喜,连忙领着谢识琅往外走。 只是刚到门口,就撞见了回来的谢希暮。 谢识琅是没想到,小姑娘会回得这么早,见她也是满脸疲态,于是说:“希儿,我现在有要事在身,你先回院子休息,等我回来再……” “不必,我同你说两句话。”谢希暮看向一旁着急等待的宫人,又转而望向谢识琅。 谢识琅耐心看着她,柔声:“有什么话,等我回来说,好吗?我很快就……” “你若是现在走了,恐怕咱们连几句话都说不了了。”谢希暮语气不明。 谢识琅心里几乎是咯噔了一下,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今日来,是将这个给你。” 谢希暮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整齐叠好的文书,递了过去。 他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展开信后,“和离书”三个大字顿时映入眼帘,条条例例比起前一次正规了许多,其中还包括了谢希暮不会要谢家一点钱财,只愿和离后互不打扰。 连她的姓名,也工工整整写了。 “我的名字已经签好了。” 谢希暮面色很淡,像是早就想好了这场景,抬起眼来,正色地看着他,“我们和离吧。” 她的眼里,没有上一次要求和离的试探,更没有悲痛。 只有一种波澜不起,犹如是心如死灰。 谢识琅浑身血脉都好像凉了下来,握着和离书的手轻微发颤,连脑子都已经不能思考,只是有某一瞬间闯进了一个念头—— 这一次,她是真的要同他和离。 第249章 你…跪我 谢识琅攥紧了和离书,纸张泛起褶皱,他脸色登时白了下来,“希儿,别同我玩笑。” 她深吸一口气,清瘦的身子在略显寒冽的晨风中吹得晃了晃,低着声:“谢识琅,我没工夫跟你开玩笑。” “这、这……” 徳寿宫宫人还等着谢识琅去救场,听到夫妇俩这对话,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相爷,要不咱们先去救五皇子,夫人的事等回来再说?” “你先忙吧。” 谢希暮来的路上听萧焕说了赵玥被赵昇绑了的事情,张贵妃自然是要来寻求谢识琅帮助的。 “我将东西送到,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你签好字,留存给官府,咱们也算是正式有个了断。”她说。 谢识琅回眼看向阿梁,“你跟着他去,将人救了。” 阿梁连忙点头,“是。” 宫人显然是不放心阿梁,担忧道:“相爷,您若是不去,贵妃不放心,奴才这也不……” “你若是想要赵玥死,可以继续耽误。”谢识琅没有好脸色给宫人看,吐字间寒意迸发,让人后背发凉。 宫人心内大惊,连忙跟着阿梁往外走,一刻不敢停留。 “和我进来说话。”谢识琅抿紧唇,直直盯着她。 “不必了,进去倒也麻烦。” 谢希暮站在台阶上,现下天色还是蒙蒙亮,周遭邻里没人起来,故而四处都显得静悄悄的,阒然无声。 “你同从祖父和阿芙说一声就是了。” 她将手里提着的药包递给他,“听说从祖父病了,这是舅父请人开的药,或许有用。” 谢识琅看着她,“如果你是为了赵柔的事情,我可以跟你保证……” “不用保证了。” 谢希暮垂眼,“不是因为她,只是我后知后觉,自己在你心里没有那么重要。” “你怎么会不重要?” 谢识琅加重音量,瞳仁颤动了几下,眼眶登时就红了,“谢希暮,我是为你而活着的啊。” 纵然今日来是做足了准备,可听到这一句话时,她还是没忍住鼻头一酸。 “张贵妃已经说了,将玄武大军交给我,不必等成婚,我就可以领兵。” 谢识琅走到台阶之处,同她靠近了一些,弯下腰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和赵柔的婚事自然不会成真。” “可我就是等不了。” 谢希暮抬起眼来,无声看了他一会儿,“我多么爱你啊,我如何舍得让我恨了那么久的人,与你有婚约在身。” “希儿,这只是一个虚名。” 他垂下眼睑,视线牢牢锁定住她,“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想得到,这根本就是有名无实的事情。” “你把我想得太聪明、也太冷静了。” 谢希暮声线略显干涩:“你知道张贵妃为什么会受赵启宠爱吗?” 谢识琅一顿。 “因为她生了一张和我娘极像的脸。” 谢希暮眼睛前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我娘为了生下和她深爱的丈夫的孩子,付出了性命,而赵启却转头和张贵妃打得火热, 我娘死了,没人在乎,我死了,也没人在乎。 张贵妃和赵启的孩子成了高高在上、万千宠爱的公主,赵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没人记得赵矜。” “赵柔想要什么我都无所谓,可我只有你了。” 她眼眶湿热,“谢识琅,你说那只是虚名,倘若换做贺姐姐,我可以忍,换做张姐姐我也可以忍。 赵柔不行,她娘已经夺走了我娘该有的一切,我才是你的妻子,你同她有婚约在身,我又算什么?” 她朱唇微抖,含着泪,不知道是在问谢识琅,还是在问自己:“我算什么呢?” 论生身父母,她是帝后之女,贵不可言,本该被世人敬仰,被娇宠着长大。 可造化弄人,赵矜终究不被世人所铭记。 她成了谢家女,却又被处处针对。 这一路走来,她真的活得很艰辛。 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连自己究竟是谁都说不清了。 是谢希暮吗? 她不敢确认。 是赵矜? 她也无法认同。 “希儿,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谢识琅心疼地抚过她的眼角,“咱们日后就过你最想要的日子,好不好?待天下安定,我带你去江南水乡,咱们再也不受任何人桎梏,只做自己。” 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你别同我赌气,别离开我,好不好?” “我没有同你赌气。” 谢希暮靠在他肩上,深嗅了一口他衣襟上的松香,随即退开些许,“到了如今,你我已经是伤痕累累,又何必再纠缠不休。” 他看着她,“你幼时说过,会陪我一辈子的。” 谢希暮抬眼,神色只是迷惘。 她似乎是对他说过这种话,不过记得是七八岁时,老爱缠着谢识琅要抱,谢端远彼时对她还是慈祥可亲的,打趣说:“羞羞脸,希儿这么大了还要小叔叔抱,日后要嫁不出去喽。” 当时她只是抱紧了谢识琅的脖颈,哼唧说:“希儿才不嫁人,希儿要陪小叔叔一辈子。” 不过是年幼无知时说的话,倒是也难为谢识琅一直都记着。 “你说过的,你答应过我的。”他陷入了一阵恍惚里,“你要陪我一辈子的。” “幼时戏言,岂能当真。” 男子的嗓音从不远处马车里传来,萧焕从马车跃下来,走到他们跟前,“谢识琅,你是个男人,应当要拿得起放得下。” 谢识琅没有挪开眼去看萧焕,而是眼睁睁瞧着谢希暮提起裙摆,对着他的方向,直直跪了下去,端端正正,不偏不倚。 他怔住,“你…跪我。” 第250章 终究是落了俗 “从前你我是夫妻,我跪不得你,现在不是了,我得为你这些年的养育之恩,道个谢。” 谢希暮垂着脸,背脊挺得笔直,语气趋于平静:“你我并无血缘,谢你养育我成人,谢你多次救我于水火之中,也谢你回应了我对你的爱。” 谢识琅僵硬着身子,瞧着她朝他下跪。 这一跪,便是撇清了他们夫妻二人的所有瓜葛。 也跪断了一切情分和过往。 “谢相,你为官清正,为人秉直,不可否认,你教我规矩、也让我领悟了人世间诸多情感。” 她无声落泪,“你我夫妻一场,我今日想求你……求你最后一件事。” 谢识琅身体摇晃了两下,心如刀绞,眼睁睁瞧着她带着哀戚的眼神,“放过我吧,今日过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见面不识。” “纵使往后数十年,你我相隔天南地北,我仍会祈求上苍,让你平安一世,再遇良人,终老一生。” 谢识琅瞧着跪他的小姑娘,一颗心就好像被人凌迟,生生切成了数万片,痛彻心扉。 他缓慢的,艰难的,走到她面前,蹲了下去,大掌覆住她的面颊,哽咽道:“求你别这样对我。” 萧焕听到这句话时都愣了下。 在他眼里,谢识琅永远是不可一世的,高不可攀的对手,从不会轻言“求”之一字。 可如今,当着他的面,谢识琅竟然会舍弃面子,舍弃掉尊严,去求谢希暮。 他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也跟着难受起来。 “你说你只有我。” 谢识琅睫翼被沾湿,豆大泪珠从眼眶里滚了下来,“可我也只有你,你若是离开了我,我该怎么办?” “会好起来的。” 谢希暮抬手,轻轻拭去他脸上泪痕,“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女子终究是狠心,抽开了手,任由谢识琅的身体往前踉跄了下。 萧焕搀扶着她起身,这才察觉谢希暮脸色比出门前还白了许多,唇上也没血色了。 清瘦的身躯被风吹得晃了两下,还是失去了意识晕了过去。 萧焕将人打横抱起,转身要走。 后者迅速拔出腰上系挂的长剑,置于萧焕脖颈之间,是沉喝,也是警告:“放下她,否则今日我不介意杀一个萧家人。” 萧焕回眼看向他,很冷的神色,“你知道她的心意的,从前她要留在你身边,我没有阻拦。 如今我后悔了,她也不愿意同你在一起了,我得履行兄长的职责,带她走。 谢识琅,你若还是个男人,还视她为妻子,还在意你们之间的情,就别让她为难。” 脖颈上的剑在某一个瞬间,晃动了起来。 是因为萧焕是她的兄长,也因为这人说的话,犹如利刃插进了他的胸口,让人痛不欲生。 贺容瑜今日本来是同祖父还有父亲一起来给谢端远看病的,却不料撞见了这一幕画面,眼瞧着萧焕抱着人往她身边走,就要擦肩而过。 “我和你一起回萧家,给她看病。”贺容瑜看了眼谢识琅,随即对萧焕道。 萧焕扫了眼她,轻微地点了下头。 只见几人上了马车,策马离去。 谢识琅感觉自己胸膛里都好像空了,像被人活生生挖走了心脏,他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 “相爷,南边出事了,咱们有两支队伍南下被人埋伏,尽数牺牲,现在需要急调玄武大军。” 贺仲景是等人走了,才下了马车,直奔谢识琅跟前,“谏臣们也在,大家都在等您过去主持大局。” “我不去。” 谢识琅面色白得吓人,艰难起身,往前踉跄了几步就要倒下去,还坚持着跟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追。 好在贺仲景眼疾手快将人扶稳了,劝告:“相爷,只要您去露个面,谏臣们都在等您,这个机会若是错过了,您和夫人才真的完了。” 贺仲景说得不错。 谏臣们已经要让步了,只要解决了玄武大军的事,他和赵柔的婚事就算完了。 希儿。 他不能失去希儿。 “我知道了。” 蝗来蔽日影纵横,下上扰扰如雷轰。风骤雨急田中落,垂垂压禾禾欲倾。 谏臣们等候在紫宸殿内,官家病倒,南边忽然出了急事,自然得等百官之首来主持大局,现如今谢识琅已经是赵氏皇族的准女婿。 与此同时,阿梁带着暗卫将赵玥救下后,径直入了宫,倒是没出什么事,只是赵昇逃出了城。 赵玥受了点轻伤,张贵妃倒是吓得不行,后来听谢识琅要调玄武大军也没有不从的话,好歹是救下了她儿子,便任由谢识琅调兵。 待一切都吩咐下去,谢识琅马不停蹄就去了萧家。 已经到了亥时,夜色浮沉,萧家大门紧闭,谢识琅在门口敲了许久,都无人来应答。 本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深夜,越发倾盆,来得急切,势不可挡,雷声滚滚,犹如翻江倒海之势。 阿梁拿着伞连忙下去给谢识琅遮雨,见电闪雷鸣,有暴雨的征兆,劝道:“主子,现在时候太晚了,咱们明日再来吧,眼瞧着雨势要变大了,再呆下去,您只怕要被浇坏了。” 谢识琅头发和衣衫都已经湿透了,站在萧家府邸之前,执着地盯着大门的方向,“不能走,她在怨我,我得见她。” “可是夫人这一时半会儿,肯定也不会出来的啊。”阿梁无奈。 谢识琅惯来不喜欢话本子里为爱变得没有自我的痴男怨女,可到了今日,他竟然想要抛弃一切,只要她的念头。 终究还是落了俗。 他垂眼自嘲而笑,“是我让她受委屈了,若是就这么走了,她不会原谅我的,一点雨而已,不碍事。” 一点雨? 阿梁抬眼,瞧着这猛风骤雨,有些汗颜。 但他也不敢再置喙,只好陪着主子站雨里等。 这一等,便生生等了一整夜。 雨也下了一整晚。 阿梁自己都扛不住了,瞧自家主子还是站在雨幕里,背脊挺得笔直,和今日夫人跪在主子面前一个样。 到底是相互陪伴着长大的。 倔都是一个倔样。 眼瞧着雨势渐渐小了些,阿梁从马车里取来了披风,盖在谢识琅身上,见他紧紧抿着唇,面色是煞白的,可脸颊却有些酡红,眼神也跟着惺忪。 阿梁意识不对,伸手探到主子额头前。 滚烫得吓人。 “主子,不等了,您已经高热了,再这样下去,您撑不住的。”阿梁知道自家主子还有大事在身,这个节骨眼,绝对不能病倒的。 “再等等。”谢识琅深吸一口气,身体好像被披风的重量往后带,像是要倒。 阿梁连忙扶着。 门,也是这时候被打开的。 第251章 若是不信,尽可去找吧 萧国舅那张肃穆的面庞出现时,谢识琅勉强稳定住身形,艰难走到男人面前,喊了声:“舅父。” 听到这声舅父,中年男人的面庞却毫无动容,只是无情道:“若是依着从前,你倒是可以喊,现如今你和希儿已经断了,这声舅父就不必了。” 谢识琅嘴唇动了两下,想要同萧国舅解释,却也明白,就算是萧国舅明白了他的心思,谢希暮不懂,他们之间依然是无法挽救,只得紧蹙眉头。 “她还好吗?昨日她晕了过去,我想…见一见她。” “……” 许是担心萧国舅不答应,谢识琅急忙追补道:“只要看她一眼就好,不同她见面都行,我只想…只想悄悄看她一眼。 她身子不好,我不放心她。” 萧国舅闻言看向了眼前的年轻人。 昨日赵玥被赵昇险些绑出城之事,萧国舅也听说了,谢识琅将人救了,后来又去调玄武大军回京,安排了诸多事宜,恐怕是一忙完就来了萧家。 昨夜萧国舅也听见了谢识琅求见的事情,只是装作充耳不闻。 他的外甥女在谢家受了委屈。 他自然得替她出一口恶气。 可打眼看过去,谢家小子当真是狼狈得不行,一张脸和唇都煞白的,平日被玉冠梳理得齐整的乌发淋得凌乱,衣衫浸湿得不停往下滴水,萧国舅看了眼,都担心自家刚做好的新阶被他浇坏了。 “你回去吧,这个要求,我满足不了你。”萧国舅看得出他现在身子不适,还是有些不忍,转身要回去。 “舅父!” 萧国舅只听身后传来咚的一声,他预感不妙,转身却瞧见那年轻人竟然直挺挺地跪在了他面前。 谢识琅好歹是百官之首,朝中肱骨,谢家更是以清正风骨出名,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年轻人会抛弃掉身份和尊严给他下跪,心内大惊,后退了两步险些被自家台阶绊倒。 “你、你……” 萧国舅看着人,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只得弯下腰去扶他,“你官高我一头,如何跪得了我。” “舅父是长辈,没什么跪不得的。” 任由萧国舅去搀扶,谢识琅也不起身,攥着萧国舅的衣摆,一字一顿,看得阿梁心头都一阵阵揪痛,“求舅父将希儿还给我。” 萧国舅往后退一步,谢识琅便跟着往前跪一步。 石阶将年轻人的膝盖磨得出了血渍,衣衫下血迹斑斑,年轻人却丝毫没有动摇,面不改色,唯有一双眼带着红意。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萧国舅一颗心也不是铁打的,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满足你这个要求,实在是我做不到。” 谢识琅茫然地抬起脸来,“……” “希儿她不在府中。” 萧国舅于心不忍地错开眼,“她走了。” 谢识琅听到最后三个字,只觉心底一池静水被巨石重重砸了下去,更是犹如五雷轰顶,耳边只剩下嗡嗡声,想不到别的。 “不可能……” 他无措地摇了两下头,“她不会走的。” 她心里有他。 她不舍得走的。 萧国舅见年轻人像是失了心智,也怕这为国为民的谢相在萧家门前彻底失了颜面,强势地将人扶了起来,“你若是不信,尽可去找吧。” 谢识琅僵硬地转过脸,对上萧国舅的脸,对方一脸肃色,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他不甘心,抬起脚就往半开的萧家大门里闯进去。 第252章 出发黔州 萧家府邸不小,谢识琅找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瞧见女子的身影,他不死心,让阿梁去江南小院去找。 心里还留存着一丝希望。 她或许还在江南小院里等他。 “你们是要去那座宅子?” 谢识琅在萧家翻天覆地地找人,萧国舅也不阻止,就坐在前厅里喝茶,见年轻人失魂落魄地走进来。 “这个给你。” 萧国舅击叩了两下身边小桌,上头的盒子谢识琅瞧着眼熟,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快步过去,甚至踉跄得快要摔倒。 那盒子他记得。 他记得的。 那是谢希暮前年生辰时,他送给她的,里头装的是江南小院的房契和钥匙。 他想揭开盒盖,可手却不听使唤地发抖起来,脚也跟着发软。 “……” 萧国舅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相对无言。 他眼角跟着滚下来一滴泪,强撑着打开盒盖,里头果真是江南小院的房契和钥匙。 “希儿给你留了话。” 萧国舅将怀里工整叠好的纸条递给他,后者颤颤巍巍接了过来。 纸条展开,上头不过是寥寥数语。 她说,感恩他费心替她造的小江南,她曾在那儿度过了人生珍贵的一段日子,现在分开,她将他的真心奉还。 她要去找属于她的真江南了。 “……” 萧国舅瞧着年轻人无声落泪的模样,虽然没有大哭大喊,却恍若痛之入骨,实在是不忍心,他道:“谢相,你现在还是先将手头上的事情做好吧,希儿她…也需要静一静。” 最后一句话,他没说。 或许等两个人都想清楚了,还是会走到一起的。 只是想起自家外甥女离开时那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实在不情愿再给谢识琅安抚,正欲抬脚离开。 “舅父。” 谢识琅抓住他的袖子,“你知道希儿去了哪儿?是不是?” 萧国舅皱紧眉头,“不知道。” “我方才找人时,萧焕也没有在府里,是他带着希儿走了,是不是?”谢识琅追问。 “……” 对方没有说话。 谢识琅察觉了什么,神色越发恳切,喑哑哽咽:“舅父,求你告诉我,哪怕只是跟我透露一点线索。” “我无法告诉你。” 萧国舅自己也是在情爱红尘里打过滚的人,妻子早亡后,他多年未娶,眼下看着小辈们感情上一个个不得志,如何能不心疼。 只是…… 希儿和谢识琅有自己要走的路。 不该由他这个做长辈的插手。 “十年前,希儿本可以回宫当那尊贵无双、高高在上的公主,有太后和官家的护佑,她可以过得比在谢家快活数千倍,可她没有离开谢家,你知道为什么吗?” 萧国舅看着年轻人,语气深沉。 “因为你对她好,所以她舍不得你,现如今她离开谢家,你也该知道为什么。” “她一次次为你而伤心,你早该知道会有今日的,现如今她狠下心离开,是解脱,也是拯救了她自己。” 谢识琅身体一僵,萧国舅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直插他的心脏,鲜血淋漓。 就像是行尸走肉的人一般,他一步步缓慢且艰难地挪动步子。 “谢识琅。” 萧国舅是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能力的,“我知道你不会死心,若是你查到她在哪儿,我也请你不要去打扰她,她已经受够伤了。” 年轻男子背影晃动了两下,一声不吭,离开了萧家。 朝暮院里的花草许久无人侍弄,凋零落败,瞧着让人伤神,阿梁扶着谢识琅回了朝暮院,主屋内再不会走出来那带着温柔笑意的明媚女子。 谢识琅一步一顿,前方景象好像不是他所熟知的院落,而是万丈深渊。 阿顺和晓真,谢希暮都带走了。 只是衣裳首饰、还有府中对牌钥匙和钱财都留在了屋子里。 谢识琅记得,谢希暮同他和离那日没有进家门,所以她在和他进宫赴宴的那一日,就想好了要同他和离。 一颗心就像是被揪起来了一般,疼得他无法直起身子,撑着门大口呼吸,才能勉强维持站稳。 “去查,她纸条上写了,她要去找真江南。” 谢识琅看着阿梁。 忽的。 他脑子里闪过了什么,冲到主屋内的书桌前,抽开小屉子,里头齐齐整整叠了一沓信。 他一封封打开,一封封扔开。 阿梁吓了一跳,以为自家主子是过于伤心,犯了疯病,连忙过去拦着,“主子,您别这样。” “少了。” 阿梁愣了下,“少了?” 谢识琅倏然抬起脸,“少了一封信。” 阿梁不解,“主子,您是什么意思?” “前段时日,梁鹤随来信,邀她去潭州游玩,他信中说置办了一套宅子,邀她去住。”谢识琅脑子里绷紧了一根弦,“查,去查她是不是去潭州了。” 阿梁点头说好,又想起来:“主子,还有一件事,阿蟒也不见了。” 前段时日阿蟒出去办事,昨日午间才回的,当时谢识琅正在同文武百官商议带领玄武大军南下之事。 等后来,阿梁再去寻人,就不见了。 “阿顺跟着希儿走了。” 谢识琅很快想通了,“阿蟒一定会跟着去。” 不等阿梁反应过来,谢识琅率先道:“去,顺着水路去查,现在天下不太平,萧焕不会冒险带希儿走陆路。” 阿梁颔首,安抚道:“主子您也别担心,萧将军武功盖世,阿蟒也武功高强,会保护好夫人的。” “……” 谢识琅无声看了眼阿梁,后者嘴唇动了两下,只听门被敲开。 阿梁好像获救,连忙将门打开,是贺仲景和蒋毅来了。 “相爷,方才我们去明理院没寻到你,所以直接来了这儿。”蒋毅道。 贺仲景说:“现在南边情形不好,还请相爷立即起程南下,玄武大军会从秦州直接南下,与我们在黔州会合。” 谢识琅撑在桌案边缘,脸微垂着,没有说话。 贺仲景知道他同谢希暮闹和离的事情,于是耐下性子说:“待将南边事情处理妥当了,相爷亦可以同夫人和好如初。” “我只要她。” 谢识琅抬起眼来,面颊浮现的酡红之色更重,看向阿梁,“还不快去查。” 阿梁看了眼贺仲景,后者上前两步,“谢相,你不要感情用事,现在二十万大军已经出发了,别陷在儿女情长中,天下要紧。” “天下……” 男子的眼神惺忪起来,有些怔神,连蒋毅跟了年轻人好几年了,都没瞧见过男子如此失魂落魄,见他自嘲一笑。 “没有她,我要什么天下。” 蒋毅闻言大惊,“上官!” 只见年轻人摇晃了两下,还是失去了意识,踉跄后重重倒在了桌案上。 阿梁慌忙去扶,“主子!” “把他扶上马车,我让容瑜在马车里候着。”贺仲景皱眉,“今日就动身去黔州。” “主子还晕着,他如何去黔州?”阿梁急了。 贺仲景沉声:“容瑜会治他,现如今玄武大军按诏出征,你是想要谢识琅抗旨不成?” 阿梁怔了。 贺仲景三步并两步,将谢识琅背了起来,“十郎,别怪我,我是为了天下苍生。” 第253章 疑虑 雨势平吞野,风声倒卷江。 雷鸣电闪,愁云惨淡,行船船长抬头看向天边,乌云蔽日,不时有雷电划过上空,这不是行船的好时机。 船长叹了口气,看着汹涌流动的河面,将船交给了徒弟,自己去了船板上。 那年轻俊美的男子一袭墨色束衣,撑着一把伞,站在淅淅沥沥的雨幕里,神色如晦,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郎君。” 船长走过去,语气带着讨好和气,毕竟人家只有几个人,却包下了他这艘大货船,出手又相当阔绰,他自然得好好侍候着。 “眼下这天气怕是要有强风大浪了,恐怕不宜继续前进。” 男子被这一声唤回了神,转头看向船长,余光内,船舱大门紧闭,时不时有刻意压制的干呕声传来。 “不能继续行船了?” 船长忙不迭点头,“多少有风险,小的是想在最近的码头靠岸,郎君您正好也可以为夫人寻个郎中来, 夫人从上船就开始吐,吃饭也吃不下东西,这样下去,只怕对身子不好。” 说着,船长也回头瞧了眼那舱室,初次见到这对小夫妻,倒是被这二位的相貌和通身气度所惊,两人没有包下小船,而是包了他这艘大货船,行囊和人却都少。 以至于这趟跑船,他们船上伙计既不用搬货,又不用给人时刻紧盯着,轻松得很。 他跑了这么多年船了,大概猜到这小夫妻或许有难言之隐,譬如是婚事不被家中认可,所以二人私奔出来,又担心小船被家人发现,所以包下这艘大货船。 通常来说,货船不会引起旁人的疑心,多认为货船只是帮助运货罢了。 船长也看得出来,这年轻郎君很在意他那位小夫人,于是陪笑道:“还是夫人的身子要紧。” 对方闻言嗯了声,“就这么办吧。” 船长心头松了口气,对方虽然是年轻人,可他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一股杀伐决断的凌厉感,看着便不好相处,故而得到对方的肯定,他胸口悬着的一块大石算是落了地。 这年头,给钱多的就是菩萨! 船长腹诽了声,转头回到徒弟身边,吩咐在前方停船。 行至蔡州,年轻男子将贴身护卫留在了船舱外守着,亲自去请了大夫回来,又去厨房内端了粥回船舱。 船长看在眼里,心道这男子是个情种,对自家夫人如此体贴。 大夫在舱室内没停留太久,给谢希暮把过脉后,坐在桌边开了方子,随即由晓真送出了舱室。 “你回去伺候她。”萧焕对晓真说。 晓真看得出萧焕有话要同大夫说,于是没有停留,转身回了舱室,继续照顾吐得不行的谢希暮,一边让阿顺帮忙煎药。 萧焕看着那大夫出来,带着他去到船板上。 大夫跟着这位气度非凡的郎君,再想起舱室内那位姑娘,虽说脸色惨白,但相貌同这位郎君一般,都是一等一的好。 “大夫方才把过脉了?”萧焕回眼看着人。 大夫忙点头,“是,刚替姑娘把完脉。” 萧焕眸底动了动,眸底浮现出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她是不是…有孕了?” 第254章 血溅 大夫闻言愣了下,瞧男子一脸担忧,斟酌着开口:“郎君和夫人在准备要孩子吗?” 萧焕听大夫的口风,也是反应了一会儿。 大夫犹豫道:“郎君不知晓吗?以夫人的身子,恐怕是难以要孩子的。” “所以说,她没有身孕?”萧焕追问。 大夫摇了摇头,“夫人没有身孕,她日夜呕吐,是因为晕船,还有身子本来就虚弱的缘故,方才老夫已经开了药,要按时服用。 还有就是不要太过劳累,夫人的身体底子不好,若是不细心调养,日后也会影响要孩子的。” 瞧男子默不作声,大夫也担心得罪这年轻人,于是道:“你们夫妇俩都还年轻,要孩子肯定还是可以的,只是耐心调养好身子,不用操之过急。” “……” 萧焕着实是松了口气。 他的确不愿意谢希暮有孕在身,倒不是作为男人的那些古怪占有欲。 而是基于他们现在的处境考虑,毕竟是在逃亡,而不是游山玩水,谢希暮身子本来就不好,若是有了孕,多日劳累颠簸,恐怕也留不住孩子。 更何况…… 萧焕回头看了眼舱室的位置,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询问了几句如何照顾谢希暮的身子,便转头送大夫下了船。 * 从京城行途至黔州,前后半个月的时日,谢识琅的高热反反复复,时而会迷迷糊糊醒来,又有几次病得过重,全然昏厥着。 蒋毅和贺仲景几次去帐子里看望,都听见谢识琅在昏迷中呼喊妻子名字。 二人也无可奈何,只得再去请更高明的大夫。 蒋毅甚至有些后悔,贺仲景强行将人带来黔州,若是谢识琅一个不小心死在了黔州,只怕他们难以承受天威。 手底下的人担心谢识琅到了黔州后还不醒来,蒋毅也担心谢识琅会醒来后向他们这些近臣问罪。 每日担心的夜不能寐,又听闻了河间府被北齐打败了两次,一颗心更是跌落到了谷底。 可他们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临近入黔州时,丞相谢识琅还是醒了过来。 贺仲景和蒋毅等人闻讯,自然要放下手里的事情前去看望。 要入帐子里时,蒋毅却将贺仲景拦了下来。 后者自是不悦,“怎么了?” 蒋毅几经考量,胆量上始终欠缺:“咱们要不等过两日再去看相爷吧?现在我估计他在气头上,若是要问罪……” “怯懦什么?” 贺仲景是朝中老臣了,几十年前没有遵从家族的命令从医,而是选择了武将的道路,是他少年时就看穿了大赵国家根基上的薄弱。 大赵朝堂,重文轻武,这就是最大的弊端。 若是早几十年就开始重武,选拔能人武将,时局如何会落到今日被北齐围困的狼狈地步。 贺仲景自己也是出身世家,再不济也可以选个文官,轻轻松松闲散过一辈子。 但既然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就不会回头。 儿女情长在他眼里从来都算不得什么。 他心里,国家远远高于一切。 “你若是想要跑,自己去吧。”虽然蒋毅先前好几次都站在了贺仲景这边,但不代表贺仲景就看重蒋毅了。 蒋毅此人,太过懦弱,只想选最容易的路走,骨子里就是一摊泥,瞻前顾后,实在是算不得男人。 若非谢识琅需得替赵宗炀拉拢文官谏臣,贺仲景相信谢识琅绝对不会让蒋毅这种人当自己的近臣。 没骨头的东西,如何都扶不起来的。 “玄武大军已经等候在黔州城外,只待谢相下令,若是还不着急,你脚下的这片土地就要改名换姓了。” 贺仲景斜睨了眼蒋毅,将人推开,径直入了帐子。 蒋毅袖底的拳头缓缓攥紧,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个穿着守城服饰的小兵,凑到蒋毅跟前,“大人,黔州知府请您过去叙话。” “请我?”蒋毅打量了一眼小兵,“谢相和贺正使都在,做什么请我?” 在他心里,自己不过是谢识琅和贺仲景的一条狗罢了。 他们从没打心眼里看得起蒋毅过,都将他看作了一个懦夫。 这也让蒋毅这么长一段时日以来始终不得志。 “知府早听闻蒋大人光明磊落,有鸿鹄之志,知府仰慕已久,故来邀蒋大人喝杯茶。”小兵拱手作揖,很是恭敬。 更重要的是,蒋毅看出来这小兵作揖的动作比起京城许多贵族都要流畅顺滑,可这是黔州,一个守城小兵,礼仪规范能有如此风范? 蒋毅不由对黔州知府生了些好奇心,回头看了眼帐子,随即收回视线,对小兵道:“带路。” 帐内。 贺仲景踏进去,就瞧见年轻男子身着里衣,身材比前些时日瞧上去单薄消瘦了许多,背对着他,正在用帕子仔仔细细擦拭着一柄长剑。 剑柄处挂了一个绣工不算好的剑穗,瞧着像是从街边随手买的低劣品。 但谢识琅出身名门,又是这样的地位,如何会用低劣品。 他听女儿容瑜说起过,谢家夫人哪里都好,就是不擅绣工,他瞧了眼那剑穗,又很快收回视线,恭恭敬敬地跪在了谢识琅跟前。 “相爷,将您带来黔州,是下官的错,还请相爷能够不计前嫌,带领玄武大军立于战无不胜之地。” 谢识琅未曾回头,“世叔何须如此大礼。” “下官犯了大错,就算是上官要属下的命,也是使得的。”贺仲景道。 于是寒光凛冽,长剑出鞘,贺仲景话音落下之际,那锋利剑刃已经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贺仲景眼神略顿,身形却没有动摇分毫,镇定地抬起眼来,瞧着居高临下的年轻人。 谢识琅当真是憔悴了许多,两颊微陷了进去,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子里淬染了几分寒意,混杂着杀气,分明不过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能毫不犹豫地对长辈出剑。 在某个瞬间,贺仲景相信谢识琅是真的想杀他。 “不管属下做了什么,都是为了大赵,也是为了黎民百姓,从不后悔。” 贺仲景定定地看着对方,“相爷,属下知道你对夫人的情意,但大敌当前,当真不是能够开玩笑的,相爷与其杀了属下,不如早些击败北齐贼人,早些回去找到夫人。” 谢识琅冷冷执剑,听了这话,也丝毫没有要退的意思。 “属下听容瑜说过,夫人是个很通情达理的女子,国家大事当前,夫人会理解相爷的。” 贺仲景说:“相爷,国难当头,贺某一个人的性命不算什么,只要北齐贼人能退,属下愿意将这颗人头送给夫人赔罪。” “好一个赤胆忠心。” 谢识琅毫无情绪地扯动唇角,视线落在手里的长剑,剑穗子在空中晃荡了两下,让他恍惚间想起小姑娘的嫣然巧笑。 贺仲景感觉自己脖子上的长剑缓缓收回。 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相爷,那属下现在就让人准备您去见大军一事。” “有贺正使,我自然是放心的。”谢识琅掷地有声。 贺仲景颔首,转身出帐,却再度感受到了身后一道凌厉剑风扫荡而来,他愣了下,不等反应,就感受到身体里滚烫温热的血液不断汩汩往外冒出。 他不敢置信,低下头长剑落在了自己身上,血花四溅。 第255章 引荐一人 好在那剑,只是砍在了手臂上。 阿梁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可谢识琅到底还是用了狠劲,贺仲景登时被那一剑砍得半跪在地上。 “贺正使将我想得太磊落了。” 谢识琅声线平稳,语气也相当平静,贺仲景却听得心惊肉跳。 他的确将这个小辈看得太过冷静了些。 也低估了谢希暮在这人心里的分量。 他甚至想,若非自己还有些用武之地,恐怕方才那一剑,真的会落在他脖子上。 “让大军准备好,明日即刻同北齐对上,三月之内,我要他们死。” 年轻男子一字一顿,贺仲景心里咯噔了一下,清楚谢识琅口中的三月,并不是玄武大军的能力所在,而是他只能隐忍三月。 …… 货船在行船第十八日总算到了潭州。 眼下此处都纷乱着,潭州因着极佳的地理位置,倒成了大赵一片净土,仍是一片和乐融融、安居乐业的景象。 一川风月,山清水秀。 诗中云,江南好,蟹浦画难如。春酒连船浮竹叶,春厨三月有鲥鱼。 船上几人下来,一路只见湖光山色,风光旖旎,所到之处无不诗情画意。 阿顺忍不住惊呼:“难怪姑娘想来江南,这儿实在是太美了。” 晓真听到这称呼,还是没忍住瞥了眼谢希暮,低声训斥:“好了,别大惊小怪的,跟当年二姑娘进谢家一个劲。” 晓真本来是想引开话题,没想到自己也提到了谢家,连忙捂住嘴。 萧焕走在前头略两步,他闻言回头看了眼谢希暮,女子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甚至唇边还隐隐带着几分笑色,或许是真被这江南美景所感染到了。 一连多日谢希暮都呕吐不止,在船上待着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现在到了地方,总算能心情变好一些。 萧焕心里也是暗暗松了口气,提起:“没想到这梁鹤随本事还挺好,将潭州治理得一片喜人之色。” “承蒙萧将军夸赞,梁某还真是愧不敢当。” 这声轻笑声从二人身后不远处响起。 谢希暮闻声回头,只瞧已经有许久未见的男子瞧着清减了不少,面容还是一如从前清俊不俗,腰背笔直挺立,穿着一身紫色官袍,乌发玉冠,从前的翩翩公子如今倒是多了几分父母官的靠谱。 “许久不见,我们小希儿还是如此貌美,看得本知府都忍不住动心啊。”梁鹤随开口仍是带着戏谑。 谢希暮知道,以梁鹤随的本领,不可能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只是他故意没有提及京城的事情,也算是给她留了面子。 “你有没有谱?” 萧焕将腰上佩剑砸在梁鹤随身上,十分不爽,“我们舟车劳顿,还不快将我们安置好。” 其实萧焕同梁鹤随不过是几面之缘,先前在朝见过,因着萧国舅的缘故,在萧家也见过两次,倒真是说不上多熟。 不过萧焕这人性子本就是不可一世,梁鹤随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倒没有生气,反而将萧焕的剑背在身上,接地气走到谢希暮身边。 “走吧,小仙女,带你去瞧瞧我新置办的宅子。” 谢希暮闻言笑了出来,唇角陷了进去,眼底的笑意倒是真切了许多。 阿顺和晓真见状松了口气。 好在梁鹤随同自家姑娘是好友。 眼下他们来了潭州,也算是有了落脚的地方,谢希暮瞧着也比从前要开心些。 “……” “……” 几人一路闲谈,梁鹤随时不时玩笑几句,和萧焕的关系拉近很快,同时也将谢希暮几次都逗笑了。 气氛倒是比刚下船时轻松了许多。 梁鹤随在信上吹捧自己置办的宅子多气派,谢希暮起初还觉得这人多少有些吹牛的成分在,可眼下一瞧,宅子玉阶彤庭,琼台玉阁,楼阁台榭都美轮美奂,瞧着实在是不俗。 就连萧焕见识过诸多大场面的人,都忍不住质问梁鹤随,“你他娘该不会是干了贪污的营生吧?” “萧将军这话是在瞧不起谁。” 梁鹤随哼了声,陪谢希暮一步步慢慢走,一边笑:“这天下也不知是京城才有富户,我梁家近百年积累下来的财富可不比京城里那些贵族少。” 梁家老棋师去世有一段日子了,梁家又没有旁的族人,自然只能交给梁鹤随。 说着,梁鹤随朝谢希暮眨了下眼,“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嫁给我?保准让你过上金屋藏娇的日子。” 谢希暮只笑:“那我只怕要将你这金屋败光了。” 梁鹤随啧了声:“不怕,大不了我过得抠搜些,你放心,不会让你过苦日子。” 这人说两句话惯来是没正形的,连萧焕陪同着他走了几步路,都有些要习惯这人的嘴上功夫了。 “不过今日我还真得给你引荐一个人。” 梁鹤随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转身对谢希暮道:“你的老熟人,不知道你猜到是谁没?” 第256章 铺子问题所在 谢希暮闻言回头和萧焕对视了一眼。 梁鹤随走到一道小门前,长臂一推,身着碧色素服的女子抬起脸来,眉眼动人,美艳面庞上挂满笑意,款款走了出来。 “玄光?” 谢希暮瞧见玄光时略惊了下,很快又反应过来,玄光本来就在潭州开一品居的分店,又和梁鹤随是好友。 她出现在梁家,是一点都不稀奇。 “好久不见。” 玄光虽然人在潭州,却也听说了谢希暮的那些事,走上前去,轻轻给了谢希暮一个拥抱,“身子好些了吗?” 谢希暮莞尔一笑,瞧起来比方才开心多了,“好多了,承蒙你关心。” 拥抱寒暄过后,谢希暮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个萧焕,连忙将人拉过来,“这是玄光娘子,是……” “听说过。” 萧焕对闺中女子的事情不了解,但却知道玄光娘子给一品居帮过忙,如今还是一品居分店的新管事,这也是萧国舅告诉他的。 “玄光。” 谢希暮拉着玄光的手,对她介绍:“这是我兄长,萧焕。” 因着未婚夫的缘故,玄光对军中将领都有一种油然而生的钦佩感,福身笑,“早听说过萧将军过往那些辉煌事迹了,今日一见,果真是威武。” 二人打过招呼,谢希暮才想起来要问一品居的事,“说起来,你来潭州后,我好像只收到过你一封信,是说一品居开张了是吗?” 玄光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二,转头看了眼梁鹤随。 后者笑道:“才刚到潭州,怎么就聊起来生意了,谢希暮,你是掉进钱眼子里去了?” 谢希暮闻言生笑:“那今日先不谈这个。” 玄光挽住她的手,“明日我带你去一品居看看。” 谢希暮和萧焕来了潭州,梁鹤随自然要替他们接风洗尘,在府上大摆筵席。 几人聊得高兴,萧焕和梁鹤随痛饮许久,就连谢希暮这个酒量不好的人还喝了两小杯药酒。 晓真和阿顺看了都放心多了。 自打京城起,她们姑娘的心情就一直不大好,尤其是在船上那段时日,她们姑娘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心里不开心也从不会说出来。 在船上时,谢希暮心情郁结,又呕吐不止,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上去憔悴得不行。 阿顺还偷偷抹眼泪,和晓真说,担心姑娘身子会出什么变故。 好在如今到了潭州,一切都有了好转的方向。 她们也不由打量起梁鹤随此人,这人先前和谢希暮险些成事,如今看来,性情开朗随性,谢希暮同这人在一起也总是笑着的。 不像是跟在丞相身边,总是小心谨慎,很少将心里的想法吐露。 这样相比起来,晓真都快想要撮合起自家姑娘和梁鹤随了。 夜色渐晚,萧焕和梁鹤随都喝多了,府中下人将二人扶下去,厅中只剩下玄光和谢希暮,二人隔着桌子相视一笑,默契地起身走到院子里。 “姑娘,这药酒虽然对身子有益处,但也不宜多喝,您身子还虚弱着,今日就别喝了吧。”阿顺劝。 谢希暮见小丫头担心,也没再拿起来酒坛子,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和玄光说话。 “你比我上次见到瘦了很多。”白日里玄光没说,是众人都在,她不方便说,也担心谢希暮心里会有疙瘩。 现在只有姐妹俩二人,自然好避讳的。 “不瘦一些,如何显得我受了那么重的伤呢。”谢希暮玩笑。 玄光看着对方,她虽然是笑着的,眼神里却有些苦涩。 “我听梁鹤随说了京城的事情。” 玄光听说了谢识琅和赵柔的事,起先还有些不相信,可看着对方来了潭州,心里也有了定论。 “……”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没说话。 “希儿,这回瞧见你,我想到了过去很多事情。” 玄光收回视线,“那年我未婚夫婿刚死,我当时就觉得自己一颗心也跟着死了,整个人就像是行尸走肉。” 谢希暮闻言顿了下,转过眼去,看向女子。 玄光蹙眉,“我当时真的怨恨了好多人,我恨未婚夫为什么对我许下承诺却不兑现,我也恨那些逃兵,害得他跟着将军去送死, 我甚至恨大赵,为什么不能再强大一些,让战事平息,百姓和乐,不用再有人去打仗,牺牲性命。” “可是恨来恨去,我发现我最恨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我为什么不能胆子再大些,和他一块殉情,一了百了,不用再受痛苦。” 玄光抬起眼皮子,说这话的时候情绪是平静的,可谢希暮却好像能感受到她当时的崩溃。 “那整整一年,我白日里醒来,睁开眼第一个念头就想着要不要去死,每日入夜,又在悔恨白日里的胆怯。” 谢希暮将手轻轻盖在玄光手上。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要你更难过。” 玄光深吸一口气,微笑道:“过去那样难过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现如今我无比感谢从前的自己,我活了下来。” “其实我后来一直在想。” 玄光说:“假使他活了下来,我们也按照婚约成婚了,我们真的能过得很幸福吗? 他会不会也像世间薄情男子一样,抛妻弃子,而我又是不是真的能够从一而终。” 听了这话,谢希暮眼神里好像也出现了几分迷惘。 “我真的不确认。” 玄光抿唇,浅笑着抚了下谢希暮的脑袋,“所以,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轻轻松松的,咱们的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我知道。” 谢希暮撑起唇角,“多谢你开导我。” 玄光闻言低头笑了下,咽下杯中酒,再抬眼看向空中月时,乌云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 翌日,玄光如约将谢希暮带去一品居。 在挑选一品居位置的时候,梁鹤随还帮忙选了位置,租下了潭洲城最繁华的东市中心的铺子。 街市熙来攘往,门庭如市,小摊贩和客人挤满了东市,热火朝天。 谢希暮起初看到这场面心里还有些欣慰,可等到了一品居的铺面前,却是愣了愣。 “希儿。” 玄光面上的神色有些抱歉,“一品居开张后,生意一直不怎么好,我先前想给你写信告知,却又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谢希暮回头按了下玄光的手,“无妨,咱们先进去看看。” 其实一品居的陈列布置和京城的如出一辙,就连人员数量设置,还有基本上的规矩都差不多。 这也是玄光最诧异的地方,“希儿,你说这铺子我还是专门请人按照京城一品居来布置的,为何生意相差如此悬殊。” 谢希暮视线绕了一圈,铺子里的客人稀稀拉拉,还比不得铺子里的伙计多。 “或许问题就出在了这儿。” 玄光闻言诧异,“你是说按照京城的铺子里来布置是错的?” 谢希暮昨日才到潭州,但同梁鹤随一起回梁家时就发现了,这儿虽然百姓数量多,但民风较为淳朴,方才一路从东市口走过来,路过的铺面也都很接地气。 “一品居的铺子打造得精致显贵,是因为京城里贵人富豪多,方才我一路走过来,瞧潭州的铺子都朴实无华,相对来说,实用性也高。” 谢希暮说:“独独咱们,这么特殊,同潭州的铺子肯定是不能融入的。” 说罢,她又转过脸来问玄光,“定价如何?” “胭脂首饰、还有衣裳,我都是按照京城的定价。”玄光道。 “这样不行。” 谢希暮虽然不知道同类型铺子的定价是多少,但方才经过盐铺子的时候多看了两眼,就连盐也比京城里的少了两成。 这样最基本的物价都有悬殊,那胭脂衣物肯定相差得更远。 “等会儿咱们上街,去探一下和咱们卖一样东西的铺子,看看他们的定价多少。” 谢希暮思忖,“我还想看看他们铺子的陈列是如何,咱们一品居大概是要重新改造一番。” 玄光听了这话有些愧疚,“实在是不好意思,希儿,我早先和你说定,要开一品居的分店,没想到将事情搞砸成这样子。” 玄光虽然走遍了大江南北,但从未接手过生意,谢希暮自然不会怪罪她,笑了笑:“无妨,这次来,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个帮手。” 玄光一愣,“什么帮手?” 只见谢希暮对晓真说了两句话,随即婢子转身出去,将人带了进来。 “这是…老钟?” 玄光还记得老钟的,这人是一品居管事,先前还代谢希暮同她见过面。 “拜见娘子。”老钟作揖。 “我将老钟带来潭州,日后有他帮着你一块,你也能松快些。” 谢希暮说:“至于京城那边,我让舅父替我再请了一人帮忙。” 玄光也是爽朗之人,不认为谢希暮这样是不信任她,反而乐道:“这样一来是最好,我经商头脑是不行,日后还得同钟先生多学些东西。” 钟先生忙道:“小的一定会尽力辅佐娘子。” 出了一品居,谢希暮和玄光探店了一路,差不多摸清了店子的路数,走到东市尽头,正商议着休整措施,就听有人在前头惊呼。 “谢相要同四公主成亲了!” 谢希暮脚步一顿,视线跟着看了过去。 第257章 做了陈世美 东市尽头有面公示墙,上头贴着最新消息,玄光也跟着谢希暮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众人盯着那公示墙议论不休。 “张贵妃将喜讯都告知了五湖四海了,看样子,二人真是好事将近。” 有女子叹息:“这就是苦了谢相夫人一个。” 还有女子也跟着说:“可不是,人家公主要下嫁过来,夫人就得让位,我听京城里的远房亲戚说,相爷和夫人已经和离了。” “怎么会这样?这谢相难不成做了陈世美,见公主下嫁,就抛弃妻子?” 议论声很是嘈杂,玄光听了后脸色也有些难看,瞧向一旁的谢希暮,女子没有说话,可低垂下来的眉眼,又携带了浅淡的苦涩。 “别放心上,这恐怕是张贵妃特意搞事情。”玄光握住她的手。 谢希暮闻言牵起唇,摇了摇头,“我无妨的。” * 入夜,军营里巡防将士很多,在帐子前走来走去,影子倒映在了帐子上,像是一幕幕山水画。 带着帷帽的女子撩开帘子,进了贺正使的帐子,瞧男子捂着手臂坐在桌子前愣神,终究是叹了口气。 “爹……” 贺容瑜白日里在黔州城里替百姓义诊,入夜回来时已经听说了贺仲景被谢识琅砍伤的事,所以才赶了过来。 她将药箱子放在桌子前,将帷帽摘下后,就替贺仲景疗伤,瞧男人手臂上血迹和衣物都粘黏在一起,成了团了,没忍住皱紧眉头,“怎么不请军医来看?” “没时间。” 贺仲景一边低头看军务折子,一边说:“白日里要去见过大军,将部署安排下去,相爷要尽快行动,我自然得忙些。 后来忙完了,想着你听到消息也会过来,就没让军医来。” “其实这事儿,是您做得不对。” 贺容瑜低头给人上药,“谢识琅和希儿感情这么好,如今二人分开了,谢识琅心中悲痛,自然是要去挽留的, 你倒好,趁着人晕过去了,将人带来了黔州,谢识琅自然要大怒,这你怪不得他。” “家国为先,若非玄武大军非得要皇室中人来,我大可以请命让萧将军来,他驰骋沙场这些年,战术向来是高人一等的。” 贺仲景被女儿训斥,自然是不悦的,“又何须再强迫着谢识琅来。” “萧焕自然是很好。” 贺容瑜听到这名字包纱布的动作顿了顿,又说:“您说家国为先,家国家国,自然是家为头,你拆散了谢识琅的家,他能不和你急吗?” “你怎么和你爹说话的?”贺仲景不满女儿开口就是呛他。 可又思及,自打贺容瑜出生后,他确实一心扑在朝堂政务上,就连她去云游四海都是闲暇之余才写封信问候,又没了底气。 “姑娘,谢相请您过去。”有小兵来禀报。 贺仲景皱眉,“大晚上的让你过去做什么?” 贺容瑜替他包扎好,“你想多了,人家可看不上我。” “你多好啊,谁能看不上你。”贺仲景反驳自家闺女,“那只能说那人眼瞎。” 贺容瑜笑了声,懒得同自家老爹辩驳,跟着小兵到了谢识琅帐子前,只听一阵谈话声在进行中。 “查到了?” 谢识琅从桌子上摆满的军务中抬起脸来,看着入夜进帐的阿梁。 阿梁点头,又有些犹豫,“夫人果然去了潭州,只是……” 谢识琅:“怎么了?” 阿梁迟疑道:“夫人住在了梁家。” “……” 谢识琅手心里攥着的军务越来越紧,一张好好的纸被捏得皱巴巴的,眸底跟着烛火闪烁黯淡了下去,几经翻滚,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还有,我们的人在潭州看到了阿蟒,但是他……” 阿梁叹了口气:“阿蟒不搭理咱们的人,跟视若无睹似的。”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阿梁心里倒不说认为阿蟒是胳膊肘往外拐,毕竟夫人也是自家人。 只是阿蟒和阿顺都是自家主子救下来的,却都跟着夫人跑了。 他心里多多少少觉得有些不高兴。 而且最重要的是…晓真也跟着夫人走了。 “也好。”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睫翼颤动了两下,语气有些苦涩:“我不在她身边,至少有人护着她。” 阿梁是明白自家主子有多想赶紧找到夫人的,奈何现在战事吃紧,就算是想走也无法。 “贺姑娘来了。”小兵禀报声响起。 女子从帐子外走进来,看了眼谢识琅,“你找我有事?” 还未等谢识琅开口,贺容瑜就猜到了这人要说什么,于是道:“白日里的事你别放在心上,这事儿是我爹不厚道, 我也觉得他有错,他这人我了解的,一门心思扑在黎民苍生上,不会记恨你的。 还有,他的伤势我看过了,知道你没下狠手。” 谢识琅闻言嗯了声,“我没事了。” “我有事。” 贺容瑜牵唇,“我知道你想去找希儿,但碍于战事当前,所以你走不了,心里很苦闷是不是?” 谢识琅抬起眼皮子,淡淡扫了眼女子,继而收回视线,“你想说什么?” “我有法子,让你能放下战事,不用等大捷后再离开。”贺容瑜胸有成竹,“让你以最快的速度去找希儿。” 谢识琅眸底微顿,视线重新落在贺容瑜身上,认真了,“你有什么法子?” 第258章 借他大名一用 黔州战事传来时,谢希暮已经在潭州待了快一个月,梁鹤随专门请潭州当地德高望重的民间良医给谢希暮看过,开了几副药后,身子逐渐转好。 加之谢希暮本来就喜欢吃潭州菜,这段时日都是梁鹤随跟着当地大厨学做的饭菜,这个月以来她都吃得胖了不少,比刚来潭州快瘦成竿的状态不知好了多少倍。 最得意的人莫过于梁鹤随了,整日在萧焕面前嘚瑟自己一手好厨艺。 今日亦是如此,端着一盘子辣椒炒肉放在谢希暮的位置前。 “梁鹤随,做人不能太表面了。” 玄光本身在潭州是买了宅子的,但想着谢希暮一个姑娘家住在梁家不好,还是住了过来,和女子就住在一个院子里。 “这菜大家都爱吃,怎么就知道放在希儿跟前呢?” 梁鹤随挑眉,“有这么明显吗?” 萧焕冷笑了声:“你少对我妹妹起什么心思。” 自打来潭州以后,萧焕也收起了对谢希暮的心思,先前就因为对她剖白了心意,才让她受了伤害。 他清楚,谢希暮不喜欢他。 尤其在得知了他的心意后,还那样的难过。 与其看着她伤心,不如他自己隐忍着,只当兄长,也总比二人成了陌路人好。 只是看着梁鹤随这厮,他格外不顺眼。 “我对你妹妹能起什么心思啊,哥哥。”梁鹤随故意玩笑。 都将谢希暮逗得笑了出来,“你可别折煞了萧焕。” 萧焕哼了声,“没皮没脸,当初我爹怎么就救下了你。” “可能是国舅爷深谋远虑?” 梁鹤随摸了摸下巴,“第一眼就看中了我未来是他的外甥女婿。” 谢希暮的身份,外人她不会告知,但梁鹤随和玄光没必要瞒着。 故而几人都知道,谢希暮其实是萧国舅的亲外甥女,也就是帝后之女。 知道这事儿后,玄光还是惊讶了许久,梁鹤随反倒是镇定,只说了一句这样出色的美人儿要是出身寻常才是奇怪。 “不要脸。”萧焕啐了口。 黔州战事也就是这时候传来的,官衙内的人禀报,黔州小胜了几次,灭了北齐两支队伍,大大增添了大赵气势。 外头人都说谢识琅带军有方,不日就要大获全胜了。 萧焕闻言看向谢希暮,对方倒是没说什么,而是在用饭结束后单独去找了梁鹤随。 “今日怎么想起来要找我?” 梁鹤随给人泡茶,见女子坐在了窗边的棋桌前,笑道:“该不会是为了谢识琅的事情吧?” 谢识琅带军打仗获胜了几次,难道她想要来问问具体情况? “没有的事。” 她笑,“我是来问我的事。” 梁鹤随挑眉,“什么事儿?” 谢希暮看了眼棋桌,“要不来一局?” 梁鹤随自然是乐意的,坐在谢希暮对面,问:“专门来找我下棋?”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谢希暮执黑子,落在棋盘上,梁鹤随紧随其后,“我说你这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是为了找我帮忙,所以才来讨好我陪我下棋。” “瞧知府大人这话说的,咱们可是好友。” 谢希暮弯唇,“好友之间,你用讨好这个词,可就不对了,我这不就是诚心诚意来和你下盘棋吗。” “好,你漂亮,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梁鹤随戏谑道:“要小的帮你做什么?” 她莞尔一笑,“借知府大人的大名用一用。” 梁鹤随眉梢微抬,乐了,“你要怎么用?” “过两日就知道了。”谢希暮道。 第259章 设宴邀请潭州名贵 潭州名贵近来都收到了邀帖,这些名贵有的是潭州当地富户,有的是暂居潭州的侯爵,还有的是潭州大小官员。 帖子是从潭州知府家中送出来的,可设宴的东家却是另一个名字。 设宴之人姓赵,单名一个矜。 名贵之间得到邀贴后,纷纷派人出去打探消息,这唤作赵矜的人却没什么名声。 故而这些人都互相探对方的口风。 潭州知府已经算是当地最高的职位了,若是不给面子,说不过去,故而大家虽然搞不清楚设宴之人是谁,但都让内眷们纷纷赴宴。 说是赏花宴,无非就是在潭州有名的园子里摆了筵席,广邀名门。 今日来的不是富豪也是贵族夫人,坐在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八卦着今日究竟是谁设宴,神神秘秘,将她们特意聚集起来。 “二位姑娘,就是这儿。” 夫人们瞧见园子里的伙计领着人入席,纷纷好奇地看向那两位年轻女子。 都是生得一等一的相貌,前者一袭碧色乳云纱对襟裙裳及地,几支质地通透的玉簪将乌发挽起,长发松散落在腰间,那面上更是妆容浓淡适宜,尽态极妍。 后者则是穿了身官缎素雪绢裙,五官生得精致妩媚,配合上妆容和首饰,明媚灼目。 所谓是国色天香,千娇百媚,这二位姑娘瞧上去生生比这满园子的娇花还要动人万分。 在座的夫人们纷纷面面相觑,有些好奇。 “您二位是?” “今日是我设宴。”谢希暮朝众人略微福身,“我就是赵矜,感激各位夫人到来。” “原来这就是赵姑娘。” 说话的是定湘侯夫人,算得上这里头身份最高的,向谢希暮回礼笑道:“我听名字时,还以为是个儿郎,不成想是位如此美貌的姑娘。” 谢希暮笑笑,牵着玄光走到众人跟前,“大家兴许没听过我的名字,但这位夫人们应该听说过。” 玄光朝众人福身,“我名玄光。” “原来是玄光娘子?”人堆里有人惊讶出声。 定湘侯夫人也讶异,“这就是玄光娘子,原来今日设宴的是你们二位。” 谢希暮莞尔,从阿顺和晓真手里接过一个个小盒,递到每一个夫人跟前,“我不过是个生意人,比不得玄光娘子名声, 头回来潭州,想着总要见过诸位夫人,便托梁大人替我送去了邀帖,若是唐突了诸位夫人,还千万要原谅。” 定湘侯夫人闻言好奇,“你说你是生意人?那你在潭州可有铺子?” “有。”谢希暮将东西送完,回答:“一品居。” “一品居?” 就连定湘侯夫人都愣了下,“你是说新开到潭州的那家一品居?” 夫人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又打量起手里的紫檀木小盒,果然烫了一品居鎏金烙印,精美非凡。 “那京城的一品居也是……”有夫人试探性问。 “正是。”谢希暮大大方方承认了下来,“起先还担心大家没听说过一品居,看样子,大家也有所耳闻, 我就是一品居的老板。” 第260章 她是我的妻 “早听闻了一品居,没想到老板竟然这么年轻。” 定湘侯夫人看着谢希暮的目光略带感兴趣,“还真是厉害,年纪轻轻,铺子已经做得名满大赵了。” “夫人过誉。” 谢希暮温声:“一品居的生意,在京城倒是不错,如今到了潭州开分店,还是稍差了些。” 定湘侯夫人也是个性子直接的,没有迂回,“我怎么听说一品居最近关门了?” 夫人们闻言后,也有的认同,“我也听说了。” “倒不是关门,是闭店整修。”玄光笑道:“赵矜也是第一次来潭州看铺子,觉得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就重新整修了一番, 我们身上这些也都是一品居的东西。” 玄光本来就是闺中女子们学习的典范,她都说好的东西,在座的看了都觉得不错起来。 定湘侯夫人打量了一番后点头,赞赏道:“的确是不错。” 夫人们赞赏者也颇多。 “质量上是没问题,只不过价格贵了些。”有人说公道话。 这样直言快语,倒是没让谢希暮难堪,反而笑得越发和气,坦诚道:“当时定下铺子分店在潭州时,我也欠缺了考虑,定价方面忘记考察潭州当地的价格。 不过整修后,我们已经将价格降下了两成。” 两成? 夫人们闻言很是心动,本来一品居的东西质量和品相的确能在潭州这些铺子里立足,唯一的缺点就是价钱不好。 如今若能拉下来两成,便同潭州这些衣裳首饰铺子相差无几了。 用同样的价格,去买更好的东西,这可是妥妥占便宜的事。 “当然,这是对外的价格。” 谢希暮同玄光对视了一眼,笑着对众人道:“若是诸位夫人来买,小店还要再降两成,这是单单给夫人们的价格。” 给外人降价两成,再给她们单独降两成。 那可是整整四成! 定湘侯夫人闻言睁大了眼,“这…你们店岂不是会亏损?” 谢希暮话说的体面:“说实话,这些年在京城,钱也是赚够了,来潭州开店,也是因着我喜欢江南风光, 夫人们的脾性我瞧着都合得来,那这就当时为了跟夫人们交朋友让的利,只当是与诸位交朋友。” 园子里顿时惊叹声一片,聊得热火朝天起来,纷纷说要来给一品居做生意。 定湘侯夫人也问:“那是什么时候整修好?” “这月十号。”谢希暮笑道。 定湘侯夫人闻言颔首,颇为喜欢谢希暮这干脆利落的性子,“那开张那日,我们可都得过来捧场。” 玄光端起茶杯相敬,“自然是随时欢迎了。” 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向来是女子们的最爱,一品居肯降价给她们,话匣子顿时就打开了,一个个都在问谢希暮铺子里还有什么新品,和京城的是否相同。 谢希暮一一耐心回答,还有的人借机提问,这倒全然是八卦了。 “姑娘和咱们知府是不是……” 定湘侯夫人也好奇,“赵姑娘可知今日大家伙都在猜测你是否与梁大人是一对。” 谢希暮闻言一笑,正要解释,一旁的玄光却模糊不清地打断:“难不成和梁大人不是一对,大家就不来捧场了?” 在座的都笑了出来,心里都隐约有了个底,话题一下就被扯开了。 谢希暮看了眼身侧的玄光,见她朝自己眨了下眼,便知道,这人是要借梁鹤随的身份来将铺子的生意做起来。 她自然是不想的,不过见大家都聊起了别的事,她也不好再行解释,免得显得更加刻意。 到了一品居开张那日,就连梁鹤随都来了,百姓们听闻知府梁大人也在一品居门口,纷纷来张望凑热闹。 潭州的名流贵妇都齐聚于此,玄光趁机将一品居降价休整一事告知众人。 铺子装潢贴近了当地较为简致的风格,不缺雅气,倒是比潭州诸多铺子看上去更加吸引人的视线。 再者,来看热闹的百姓们听到如此诱人的价位,还有贵妇们都站在一品居门前等候,大家心里都是蠢蠢欲动。 铺子一开门,就忍不住跟着贵妇们挤进了一品居里,人声鼎沸,溢巷填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也称得上潭州铺子开张盛况空前的场面。 梁鹤随也做起了伙计的差使,给大家结账、介绍衣裳。 还有的大胆的百姓,当众调侃:“这知府大人为了一品居如此忙前忙后,该不会赵老板是您夫人吧?” 为了避免麻烦,谢希暮对外都是使用赵矜这个名字。 左右没人知晓这是嫡公主的名讳,大家见这姑娘生得漂亮,性子又是一等一的平易近人,都和和气气唤她一声赵老板。 “瞧你这话说的。” 梁鹤随摇了摇手里的玉骨扇,打趣:“难不成赵老板是我夫人,你就要多买几件首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要替我家夫人多谢你一句了。” 梁鹤随在潭州做官的名声还是相当好的,和百姓们也都是亲切宽和的,谁见了都能搭两句话,故而众人听梁鹤随这样玩笑,一个个都调侃了起来。 “那我们可得替梁夫人多做些生意。” 人群哄笑成了一团,唯有角落里默默盯着一切的玄衣男子转身离开。 潭州一派和乐融融,黔州军营也难得放松,小兵们在篝火中庆贺,喝酒谈笑。 唯有谢识琅的帐子外是一片寂静,阿梁得到暗卫营湘英的消息时,马不停蹄就赶来了帐子里。 见男子眼下乌青又深了些,垂着眼看堪舆图,神色认真专注。 阿梁又止住了脚步,不知该不该将最新得到的消息告诉主子,实在是于心不忍。 “怎么了?” 谢识琅自然是感受到阿梁的存在,抬首看向对方,瞧那人表情就知道得到了潭州的消息。 “她怎么样了?”谢识琅放下堪舆图,眸底闪过几分隐隐作祟的雀跃,攥紧了袖子,紧张问。 阿梁深知,自家主子每日钻研作战方略,苦得不行,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每日里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盼着得到谢希暮的消息。 他越发不好开口:“夫人…在潭州开了一品居分店。” “这样很好。” 谢识琅坐在椅子上,唇角忍不住隐隐上牵,语气里思念难掩:“她有喜欢的事情做,就证明她不至于太难过。” “但……” 阿梁很想说她何止是不难过,怕是都高兴过头了。 故而他嘴唇动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开口。 谢识琅察觉不对,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忙追问:“她遇到了麻烦?” “没……” 阿梁豁出去了,“就是湘英听见潭州百姓们都唤夫人为知府夫人。” “什么?”谢识琅表情先是一顿,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时,脸色当即沉了下来,“这绝不可能。” “是真的主子。” 阿梁心里也不好受,替自家主子感到委屈,“那些名门贵族里都传遍了,一品居的老板是梁大人的妻子。” 谢识琅抬起眼皮子,眸色凌厉得犹如一把把淬满了毒的寒刀,插入人的心脏的瞬间,便能要人性命。 “你再说一遍。” 他的妻子,怎么会成为梁鹤随的? 阿梁不敢再说了。 谢识琅缓缓握紧拳头,骨节泛白,隐隐发抖,气涌如山,怒得脸色发青,一字一顿,掺杂了寒意的话说出来,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她是我的妻。” 第261章 买铺子 近来潭州百姓们讨论最多的就是城中时来运转的铺子一品居,分明前几个月瞧着快要倒闭的模样,这才短短一个月就宛若是脱胎换骨。 每日入一品居采买的客人数不胜数,宾客盈门,门庭若市。 周遭铺子也有眼红者,还有的放出谣言说一品居东西不正。 但显然有句老话说得对,先做人后做生意,一品居老板会做人,时不时会免费送些东西给周遭的铺子,这无疑也是拉拢了人心,故而刚有不满的水花,又被压了下去。 一月光阴一晃即过,三夏时节演变入了深秋,潭州归属江南,河流多,湿气也重,故而百姓们爱吃辣祛湿。 这日谢希暮和玄光从一品居收账回来,梁鹤随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谢希暮喜欢的辣菜庆一品居生意火爆。 饭桌上,谢希暮这一个月赚的银子分了出来,交给了玄光。 “这么多?” 玄光接过盒子当下就掂量出了分量不对,她知道这次一品居赚了不少银子,可手上这一份明显是赚的银子里的一大半,“你数错了吧?” 说着,玄光将盒子重新推了过去。 半道上却又被谢希暮拦下,重新推了回来,“没数错,你是一品居东家,分店的收入银两我是按照三七分,这个份额是你该得的。” 梁鹤随嚯了声:“玄光,你要发财了,这一个月就赚了这么多,你还能拿七成,很快你就能再买一间大宅了。” 玄光闻言面上无光,连忙推却,“这怎么行?我又没有出力,怎么能拿这么多。” 其实就算给玄光拿三成,她都心虚。 “谁说你没有出力。” 谢希暮温声:“若不是你一己之力来潭州开分店,恐怕现在我都没有打定主意开分店的事儿。” 玄光嘴唇动了几下,更愧疚了,“我先前开张了四个月,都抵不得你来的这一个月赚来的一半,这我当真是……” “你不用觉得有愧。” 谢希暮慢条斯理道:“我也只是暂时接手一品居,从下个月起,一品居还是你管, 现在生意越来越好了,最累的人肯定还是你,故而这分成更多的也该是你。” “啊?”玄光有些不解,“你不接着打理一品居了?可是因为……” 玄光以为谢希暮是担心她插手会让自己不高兴。 “你别瞎想。” 萧焕夹了一块子扣肉扔嘴里,有些心不在焉,“她心里主意大着呢,一个一品居,还满足不了她的胃口。” 许是因为战事未歇,谢希暮看得出萧焕近来心情不佳,毕竟他堂堂一个大将军,整日却困在江南水乡里享乐,心中苦闷也确实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兄长说的是。” 谢希暮握住玄光的手,“你若是真觉得这钱拿得不心安,不如再帮我做件事?” 玄光愣了下,“你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我还想再开一间铺子。”谢希暮说。 玄光睁大眼,“还开?” 梁鹤随啧了两声,“难怪萧焕说你胃口不容易满足,这再过一年半载,你都快成潭州第一女富商了。” “承你吉言,那我这个潭州第一女富商,还得给你一些说吉祥话的赏钱才行。” 谢希暮又递过去一个盒子给梁鹤随,“这个,给你的。” 梁鹤随愣了下,“你给我做什么?” “可能是你说的漂亮话让我满意吧。”她笑。 梁鹤随抿唇,看了她一会儿,随即将盒子接了过去,“我可跟玄光不同,你给我就收着,却之不恭。” 萧焕低骂了声:“不要脸。” “还有一个。”谢希暮将最后手里最后一个盒子交给萧焕,笑盈盈道:“这是给兄长的。” 萧焕顿了下,将钱推了回来,“我不缺钱,我也不要你的钱。” “我知道你不缺钱。” 谢希暮乐了,将盒子推给他,“我赚了钱高兴,当然要分享给我在乎的人,玄光和梁鹤随是我好友,你是我的家人。” 萧焕闻言,心里就好像有一道电流划过,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于谢希暮的意义不同,但…他始终只是她的家人。 家人便是有一道清晰的界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也更让他心痛。 纵然决定要放下这段感情,却还是觉得有些苦涩。 他默不作声接过了盒子,只是无言。 梁鹤随瞥了眼萧焕,抿了口茶,唇角上扬了两分。 “你方才说要开铺子,是什么铺子?我要怎么帮你的忙?” 其实这一桌人最兴奋的还是玄光,她先前没帮到谢希暮,还白拿了这么多银子,自然觉得不心安理得。 “酒楼。”谢希暮想了想,补充:“就像是上回咱们在京城吃过的那家雾中朗月。” 玄光闻言点头,“那家店确实是不错。” “你来潭州这段时日,应当比我了解哪家铺子适合干酒楼,最好是要位置好的,别人等着出售的。” 谢希暮这个要求确实也有难度,潭洲城里做生意的人多,且都是人精,位置好的铺子大多数都会在传出风声时就出手,鲜少有一直留着不卖的。 玄光在京城里寻了好几日,费尽心思打点才得到一个消息。 潭洲城东还正好有一个位置好且尚未卖出去的铺子。 听闻那铺主这些年靠着这铺子卖茶饮,赚得盆满钵满,还是因为女儿嫁去了京城,要去京城生活了,所以才打算将铺子卖出去。 潭洲城里的富商们见状都纷纷出价,只是铺主这边始终不满意,所以才没有卖出去。 玄光打听完后,当即就领着谢希暮去了城东,铺子就在东牌楼街的第一间,地理位置极佳,谢希暮一下马车就观察着附近,每日不管是赶路还是逛街,总会经过这家铺子。 铺子共两层,顶端还挂着茶楼的牌匾,看得出有些年头,上头的字样都有些淡了,一楼大堂地方很大,二楼是露台,方便大家歇脚喝茶,夏日也凉快。 谢希暮粗略地看了几眼,倒很是满意,随即跟着玄光上楼。 第262章 巷子被堵 玄光和老板提前约过,她们到时,铺子老板正坐在露台上泡茶,见来的是二位姑娘,有些新奇。 “是您二位要买我铺子?还是您家夫君或父亲要买?” 谢希暮微笑,“是我要买,我要做生意。” 老板闻言皱了下眉,随即将茶端了过来,“姑娘这么年轻,会做生意?” 谢希暮颔首,“略通皮毛。” 老板沉吟了声:“姑娘可了解我这铺子许多人都想买?” “我知道的。” 谢希暮开门见山,“他们给你多少价钱?我可出三倍。” 老板听了这话有些不敢相信,“三倍?你一个姑娘家家,哪有这么多钱?” 谢希暮笑了,“老板只管卖给我就是了,总归您要多少钱,咱们都是可以谈得拢的。” “目前给我出价最高的是两千五百两。” 老板也不是漫天要价的人,做生意这些年老实本分,是多少就是多少,从不撒谎。 “你若是出三倍,说实话,我觉得不值。” “再者……” 老板面上的神色有些复杂,“我也不卖你。” 谢希暮蹙眉,“就因为我是女子?” 老板连忙摆手,“不是,我自己生的也是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年纪, 女子经商比男子要难得多,其实我心里对女老板还是颇为敬重的。” 玄光不解,“那是为何?” 老板想了想,委婉道:“我虽然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 但这些年来,靠着这茶铺,养活了妻子女儿,生活也越过越好,我们老两口是舍不得女儿,所以才要将铺子卖掉。” 谢希暮观察老板面上的神色,瞧出来一些不舍。 “我对这铺子是有感情的,还是希望能将铺子交给一个擅长经营的人。” 老板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找补道:“不是说姑娘你不善经营,只是你太年轻了, 我在你这个年纪,都还不知道怎么做生意,我也担心你买了这铺子会亏本,这样落得两空,不划算的。” 玄光原以为这老板是不满意旁人出的价钱,听了这番话后才后知后觉,这老板迟迟不卖掉铺子,不是因为钱给少了。 而是他看出来先前那些人不善于做生意,又或者担心这生意来路不正,糟蹋了陪伴他这么多年的铺子。 “……” 谢希暮缓缓扬起一个笑容,“老板可知道一品居?” 铺子老板愣了下,“我是生意人,城里有什么铺子我都一清二楚的, 一品居最近生意很好,若非是卖胭脂水粉这些东西,恐怕我这茶楼都敌不过人家。” “我正是一品居的老板。”谢希暮缓缓道。 老板怔住了,不敢置信,“你是一品居老板?” “是。” 谢希暮温声:“前阵子我才来潭州,就是为了来看看一品居分店, 最近都是我在掌握着铺子,相信老板也能知晓我做生意的能力如何。” 老板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是听说一品居的老板是个女子,却没想到会这么年轻。 “姑娘竟如此有为?” 谢希暮莞尔,“同为生意人,其实我很明白您对茶楼的感情,这不止是咱们生财的工具, 这些年来,也陪伴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 老板张开嘴,默然无语。 “听闻老板为了自家女儿,愿意将铺子卖出去,我心里也很动容。” 谢希暮垂眸,神色不明,“我没有您女儿那么好的福气,我爹没这么疼爱我,所以我也很敬重您这样的父亲。” “谈钱伤感情,但咱们都是生意人,不谈钱就显得虚伪了。” 她想了想,“方才应承给您的是三倍价钱,您说给您出价最高的是两千五百两,这样吧,我出八千两,换您手里的铺子。” 铺子老板瞠目结舌,“八千两?” 玄光也暗暗蹙眉,心道八千两在京城里都不知道能买多少宅子了,不过谢希暮惯来是很有经商头脑,她愿意出这么多银两,就说明在她心里,这间铺子能给她带来更多价值。 “这是万万不妥的。”老板惊得站起了身,“这…我也不是那种贪心的人。” “我知道。” 谢希暮笑了笑,握住玄光的手起身,“多出来的钱,就算做是我给您女儿新婚的贺礼,恭祝您女儿百年好合。” 老板过于震惊,还没缓过来。 “还有,我也是京城人士,若是您一家在京城遇到了什么问题,可以去走马巷找老钱家的帮忙, 只要你说让你来的人名唤赵矜,都会出手帮忙。” 谢希暮微微点头,“这件事,老板您不着急下决定,就算您不同我做这桩生意,日后去京城也可以去找老钱家帮忙。” 老板闻言眼珠子动了动,欲言又止。 “那我们就先走了,您若是有消息,不管是愿意或者不愿意,都可以送信来城南梁家。” 老板睁大眼,“您是知府的……” 谢希暮微笑,“朋友。” 未说多话,谢希暮便和玄光一同下了楼。 等出了茶楼,绕到左手边的巷子,玄光才没忍住笑了出声,拉住谢希暮,“还是你会谈条件,你方才没瞧老板那表情,恨不得马上答应了。” 谢希暮微笑,“不着急,我开出来一个如此丰厚的条件,他理当要消化一番,兴许要回去同自家夫人商议,咱们静候消息就行。” “还是你厉害。” 玄光挽住她的手,往东牌楼拐角的巷子里走,只是走了没几步,余光中就出现了好几个阴影将她们包围住。 “站住了——” 巷子口走出来一个肥头大耳,左脸有刀疤的男人,甩动着手里的长刀,将谢希暮和玄光堵住。 剩下的四五个人应该是这人小弟,一瞧便是恶棍无赖。 “你是何人?” 玄光当即就将谢希暮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周围这几个男人。 她这些年走了这么多地方,自然碰到的人也多,这种恶棍她见过不少,只是因为她出行多会请镖局护送,所以多年来都没出什么问题。 “我们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惹错了人。” 男人将长刀背在肩上,上下打量这两个貌美姑娘,“年纪轻轻的,还敢同我们家主子抢生意,这茶楼我们早就定好了的,你们还想横插一脚?” 原来是为着那茶楼…… 谢希暮不慌不乱,“这位壮士,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咱们做生意的无非就是看谁给的价钱合适,公平竞争罢了。 你们若是不想将铺子让出来,价钱上高过我就行了,何必要做这种不齿之事。” 男人啐了口,“你他娘就是搅浑水,别以为我方才在楼上没听见,你们出价八千两,是想砸谁的生意? 做生意就得守规矩,你们放眼看去,潭州哪个敢惹我们家。” 谢希暮估摸着对方是有钱或者有点势力的,否则也不敢干出这威胁人的事儿。 巷子深处停了梁家马车,阿顺听到动静从马车里出来,见自家姑娘和玄光被围住了,连忙喊道:“来人!着火了!来人啊——” 男人不耐烦地看了眼小弟,后者连忙走向马车,将阿顺提了出来。 “小丫头,你要是还不闭嘴,当心爷扒了你的衣裳,送你到窑子里去被万人骑。” 男人伸手就往阿顺的衣襟上抓。 谢希暮率先一步将阿顺扯到自己身边,面色全然冷了下来,“住手。” 男人将长刀对准谢希暮的脸,淫笑:“小姑娘,既然你不懂规矩,那爷可得教教你规矩了。” 玄光握住谢希暮的手,往后退了些。 男人们步步紧逼,视线不怀好意地在三人身上扫荡。 “兄弟几个,把这几个娘们衣服撕了,好好教她们什么叫规矩。” 第263章 暗卫营的人? 玄光紧张地将谢希暮扯到身后。 “教我规矩?” 玄光身后传来一道轻笑。 护着女子的手被轻轻推开,后者缓缓走了出来,笑盈盈看着对方,“从小到大,能教我规矩的人屈指可数,就是不知道阁下有没有这么大的本领了。” “这娘们儿嘴还挺硬。”男人嗤笑了声,挥动长刀,“都给我上,把这几个娘们儿抓起来。” “阿蟒。” 玄光只听谢希暮朱唇微张,吐出的字音极轻,头顶立时传来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玄衣少年一个利落翻身,身带煞气,稳稳落定在谢希暮和阿顺跟前。 玄光惊诧地看着阿蟒,目光又转而看向谢希暮。 她记得今日谢希暮出门连晓真都没带,只将阿顺领在身边。 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还有个人一直在她们身边。 难不成,这少年一直跟着她们? “还有个帮手?” 男人见来者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轻蔑一笑:“都不用他们,我一只手就能把你这小崽子弄……” 话音还没落下,只听“咔哒”一声骨头脆响,紧接着男人背着的那把大长刀“啪嗒”落地。 “啊——”方才还耀武扬威的男人,此刻已经捂着手臂倒地不起,龇牙咧嘴,惨叫连连。 谢家暗卫营本就是谢老将军亲自搜罗的天下武功最为盖世之辈。 阿蟒虽然不是谢老将军亲自挑选的,但本就是个武功奇才,在暗卫营中都鲜少有对手。 别说眼前这些个饭桶了,再来十个这样的阿蟒也能轻易对付。 其余四五个男人见老大被打倒在地,纷纷冲了上来。 阿顺担心地看着少年,“阿蟒。” 玄衣少年只回头看了眼小姑娘,眼神自带宽慰,使得方才还染上杀气的面庞,柔和了一瞬。 须臾对视,又迅速翻身,一脚踹在离他最近的男人胸膛上。 玄光只瞧那少年身形瘦削,可打人动作却凌厉十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孩子武功真好。” 谢希暮闻言唇角稍扬,“他自小便是这样。” 玄光难得能从谢希暮脸上看到这种自豪的表情,猜出这少年同她有很深厚的感情,于是专心看起了战局。 这些人没什么身手,空有蛮力,奈何不了阿蟒半分。 躺倒在地的男人看明白了这一点,忙吼:“先将那几个娘们儿抓起来。” 阿蟒闻言飞快转身奔来,却被一个力气大的恶棍抓住了腿。 只见两人齐齐跑来。 谢希暮将阿顺和玄光推在身后。 又是一道玄衣身影从左手边阁楼翻下来,侧身抬腿,剑鞘横劈,招式稳准狠,冲向谢希暮的二人顿时倒地惨叫。 谢希暮蹙眉,只瞧玄衣男子转过身来,这张面孔她没见过,但这种眼神让她察觉到,这人认识她。 “……” 阿蟒抬起头来,看清来者后,放心转身将拽住他腿的恶棍背身砸下,对方立时吐出一口鲜血。 少年不解气,从腰后拔出匕首,径直往那恶棍身上砍下去。 “阿蟒。” 湘英攥住少年的手,眼神里的警示意味很重。 玄光不解地看着谢希暮,“这人你也认识?” 谢希暮眼神在湘英和阿蟒身上游移,“不认识,知道来历。” 阿蟒用力抽开手,翻身一掌拍在湘英胸膛上。 逼得湘英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吃痛道:“你疯了,连我都打。” 湘英和阿蟒幼时就相识了,是暗卫营同一批训练出来的。 后来湘英来了家乡潭州当眼线,阿蟒跟在谢识琅身边。 二人就算这几年少了联系,也不至于沦落到拳脚相加的地步。 “……” 阿蟒冷冷扫了眼湘英,径直走向谢希暮。 “主子的消息你为什么不回?”湘英在阿蟒背后喊。 阿蟒充耳不闻,走到谢希暮跟前,上下打量她和阿顺,确认没事后,从怀里取出小本本,写道:坏人,怎么办? 谢希暮扫了眼小本本,又看向方才同阿蟒喊话的湘英,方才那位置上站着的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暗卫营的人?”谢希暮脑子里闪过男人熟悉的脸,又很快被自己强压下去,只是眸底仍不免浮现出几分黯色。 阿蟒皱紧眉头,又写:不理,我和姐姐一起。 “好。” 谢希暮闻言笑了笑,揉揉少年的脑袋,“麻烦你将这些人捆了,咱们直接去报官。” 第264章 情势急迫 黔州刚胜了两场,夜里自然是要办庆功宴的,只是贺仲景和谢识琅都未去,让人准备了好酒好菜,好给将士们放松片刻。 两位上官没去,蒋毅心里不满,本来也不打算去,只是难得办一次庆功宴,多少得去个位置高点的指挥使。 庆功宴过半,蒋毅才到大帐外,只听里头传来将士们的说笑声。 “这次多亏了相爷和贺正使指挥咱们,才连胜了两次。” “可不是嘛,别看谢相是文官,在京中金尊玉贵待了这些年,没想到在带军打仗这方面如此出色。” “这同文官有什么关系,你们难道没听说过,谢相当年和金吾卫萧将军是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谢家满门忠烈,若非官家垂怜,让谢相当文官,只怕谢相如今的军功远在萧将军之上。” 大家显然是有些醉了,谈论起官家和丞相都没了顾忌。 蒋毅略微皱眉,正打算进去,便听帐子里传来一道嗤笑:“若是拿文官说事,那位蒋大人才真是无用,不好好待在御史台, 跟随大军这么久,每日跟在谢相和贺正使身边,没见他显过什么神通。” 蒋毅攥紧了拳头,眼神一点点变冷。 “人家蒋大人怎么没用了?” 对方接话笑得轻蔑:“谢相和贺正使大显神通,身边总得有个衬托他们的人, 这蒋大人我看是擅长阿谀奉承,估计也是因为这一点,才讨上官的喜欢。” 这话逗得军中其他将士都哈哈大笑,帐子外的蒋毅恨得浑身发抖,转身走向了主将帐内。 贺仲景和谢识琅正站在一起部署城防,见蒋毅来了,贺仲景皱眉问:“你怎么没去庆功宴?将士们都等着你。” 蒋毅克制住满心寒意,只道:“我方才去看过了,他们自娱自乐倒是很放松,免得我去了他们不自在。” 贺仲景闻言有些不悦,“庆功宴若是没有上官到场,将士们难免心里不舒坦。” 蒋毅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上官们这是在做什么?” 谢识琅看了眼蒋毅,不动声色将手里的城防堪舆图往后撤了些。 这一系列提防的动作都落入蒋毅的眼里,心里越发愤懑。 “我们在商议城防部署,眼下刚胜了北齐那些贼子,他们定是不服输,要进攻的。”贺仲景道。 “那又何妨,难不成咱们还敌不过那些北齐人?”蒋毅哼了声。 “恐怕难。”谢识琅将城防部署悄然放尽屉子里,随即道:“眼下虽然险胜两次,但我们的人手恐怕还是敌不过北齐。” 蒋毅愣了,“难道咱们还会输?” 贺仲景眼神复杂地看向谢识琅,“我今夜让容瑜先收拾回京。” 蒋毅听贺仲景已经让自家女儿做好撤退的准备了,心中大惊,“局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谢识琅沉声道:“让贺姑娘先回去也好,如今北齐那边怕是会卯足了劲攻城,若是咱们守不住城破了,先让百姓们撤退。” 蒋毅不曾想情势已经急迫到这种地步了,怔了许久。 “将兵力都重点部署在南门,那边地形偏弱,只怕北齐会从那一处进攻。” 谢识琅说完这句,便揉了下额角,面色看上去不太好。 阿梁连忙上前搀扶,“主子,头又开始疼了吗?” 贺仲景担心地看着年轻人,“随我去容瑜那儿,让她给你施针可以缓解一些。” 谢识琅听了这话,缓缓颔首,“那就麻烦贺姑娘了。” 阿梁扶着男子离去,贺仲景即将离开帐子前看了眼蒋毅,“你也早些去休息吧,这几日恐怕要面对恶战了。” 蒋毅许久才回过神,心不在焉地点了两下头。 等主帐彻底空了,蒋毅的视线才缓缓落在那桌案之下的屉子。 方才谢识琅的动作虽然不易察觉,但他还是发现了。 “……” 蒋毅快步走了过去,他眼神里闪过几分挣扎与痛苦互相交织。 过了许久,他抬眼打量四周后,还是将手伸进了屉子。 第265章 背叛 是夜,更深人静。 城防小兵换了一回岗,蒋毅将斗篷盖在脸上,径直走向大营深处的小林子里。 只见穿着小厮服制的男子,等候在树桩子外,见蒋毅走过去,连忙福身行礼,“蒋大人。” 蒋毅看了眼小厮,“知府大人呢?” 小厮恭敬回答:“知府大人得到消息后,派小的前来同蒋大人您见面。” 蒋毅有些不满,一个小小的黔州知府,若非他是…… “他自己怎不来见我?” 小厮垂头道:“大人,知府是为了方便同那边联系,传递消息,所以今日才没有来,也是怕打草惊蛇。” 蒋毅同黔州知府见过几次面了,这还是对方头一次让小厮来见他,难免小心一些。 “你将这个交给你们知府,他看到这东西,会明白的。”蒋毅从袖子里取出城防堪舆图,塞给小厮。 小厮接了过来,便要离开。 “慢着。” 蒋毅喊住人,又快步跟了上去,道:“麻烦你跟你们知府提一句,蒋某为了殿下不惜做出背叛旧主的事,万望他心里记着蒋某的好,日后……” 男人顿了下,几番挣扎,闭上眼,才得以缓慢接着说:“日后,蒋某愿为殿下当牛做马,只盼北齐攻破京城时,留下蒋某性命,不要伤及蒋某族人。” 小厮颔首,“是,小的一定将话带到,知府说了,让蒋大人不要担心,您顾虑的那些,殿下都会替大人您解决, 日后您不必再拘于御史台的位置,日后自会平步青云。” 蒋毅并手,朝着小厮离开的方向鞠了一躬。 “……” 漆黑寂夜里,许久他才抬起了背,整理好衣襟,佯装无事出了小林子,回了大帐。 翌日,天边刚翻起鱼肚白,蒋毅便听见了隔壁帐子起身的动静,随即一并起来,洗漱过后,径直走向谢识琅的主帐。 经过贺容瑜帐子时,蒋毅有心往里头看了眼,帐子门帘已经被卷了起来,里头空无一人,也没有残留任何衣物或杂物。 已然是人走楼空。 看来贺仲景没有撒谎。 如今的情势实在危急。 蒋毅压下心里最后一丝愧疚,眸底染上冷冽的寒意,不管是贺仲景还是谢识琅,日后他再不用屈居他们之下。 过了今日,他们都得死。 “……” “蒋大人?” 贺仲景的声音唤回了蒋毅的神绪,只见贺仲景和谢识琅坐在一起用早饭。 军中早饭本就朴素,比不得京城佳肴半分,蒋毅的目光扫过那张桌案,见小屉子还未被打开,略略松了口气。 “蒋毅,过来一起吃些吧。”谢识琅看向蒋毅,淡声说。 桌案上还备了另一份早饭,同样都是清粥小菜,蒋毅毫无兴趣地挪开视线,只道:“下官今早起身觉得身子有些不适,没有胃口吃饭。” 贺仲景听了这话紧皱眉头,“身子不适?昨日不是要你回去早些休息吗? 这几日都这般忙碌,若是耽误了差事怎么好?” 蒋毅唇角不易察觉扬起一抹冷笑,很快又恢复如常,“贺正使放心,我等会儿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一定不会耽误差事。” 贺仲景收回视线,将手里的馒头也搁置了下来,本想说些什么,只听帐子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不好了!” 小兵惊慌失措地跑进帐子内。 蒋毅心底一动,沉声呵斥:“没人教过你规矩?进主将帐内需得请示,你是皮痒了不成?” 小兵脸色都白了,急忙跪下去,“属下有、有要事禀报。” 蒋毅回头,瞥了眼贺仲景和谢识琅,只见二人都停下了用饭,看向小兵。 谢识琅起身询问:“怎么回事?” 小兵浑身泛哆嗦,过分着急,以至于结巴:“相、相爷,方才北门传来急报,北齐大军忽然猛攻北门, 咱们的人都在南边镇守,一时半会赶不过去,只怕是…是要失守了!” 蒋毅故作震怒,拍了下桌案,“还不快派人加快速度去北门镇守!” “怕是来不及了。”贺仲景面色极为难看,攥紧了拳,看向谢识琅,“北齐怎么会知道咱们将兵力都集中在南门?” 蒋毅心里有些不安,连忙道:“还是先想办法,守住北门才好。” 谢识琅摇头,似心如死灰,“赶不过去的,现在只能想法子让百姓们都撤退,你们带人去护送黔州百姓离开,我来拖延时间。” 贺仲景连忙拦住谢识琅,“这样不行,您是主将,您若是不走,北齐人一定会取您性命的!” 第266章 请萧将军来黔州 帐子内一片阒然,蒋毅也故作急切,演戏道:“是啊相爷,您是一国之相,如何能留在黔州, 您和贺正使都是朝中栋梁、军中顶梁柱,与其让您二位牺牲,不如让下官这无用之人来驻守黔州。” 蒋毅在几人中职位最低,带兵打仗的功夫远不如几位上官,但凡动动脑子都知道不会选他驻守黔州。 这话就连说出口都是僭越的,只是众人此刻怕都会认为蒋毅是关心则乱。 “你留在黔州?”贺仲景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蒋毅,这眼神让后者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蒋毅咽了口唾沫,垂下脸来,心里预感不大好,又不敢深思。 “相爷,贺正使,现在情形紧急,还请您诸位做出决定。”小兵咬咬牙,又恳请道。 谢识琅面不改色,“蒋毅,你带着百姓撤离黔州,贺正使同我留下来。” 蒋毅深深松了口气,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呜咽道:“上官,何至于此啊……” 小兵忙起身走向蒋毅,“蒋大人,咱们现在赶紧带人撤离吧,百姓要紧。” 蒋毅瞥了眼谢、贺二人,一脸沉重地作揖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只能先带百姓们撤离了。” 他转身往帐外走,胸口悬着的一块大石才放了下来。 未过两步,脖颈上忽然抵上一道寒凉。 “让你走,你还真敢走。”贺仲景的声音从蒋毅身后响起。 蒋毅身躯僵硬地转过来,贺仲景拔剑落在他脖颈之上,眼神冰凉。 再放眼瞧谢识琅,年轻人波澜不惊地走到桌案前坐下,同方才说要驻守在黔州的神色很不同,提壶倒茶,一言不发。 “贺、贺正使这是作甚?” 蒋毅强撑镇定,“难道正使是不满意下官带百姓撤离吗?” “你是想带百姓撤离,还是想自己撤离?”贺仲景面上皆是讽刺。 蒋毅一愣。 只见谢识琅从袖子里漫不经心抽出一张叠好的城防堪舆图,正是蒋毅昨日交给黔州知府小厮的那张。 “蒋毅,你跟了我多久了?”年轻人面色沉静,搅动碗底清粥,动作夷然自若。 便是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问话,却让蒋毅整个后背湿了个彻底,扑通一声跪在了谢识琅面前。 “相爷,我错了、下官错了,求您饶小的一命。” “你错了?” 谢识琅泰然自若喝了口清粥,“蒋大人哪里错了?倒是让我稀奇。” 蒋毅趴伏下去,身子瑟瑟发抖,不敢抬起头来,“相爷…相爷……” 贺仲景的长剑自然也跟随着蒋毅的动作滑了下来,牢牢搁置在他肩上,“蒋毅,我先前还以为你胆子小,现在看来,你简直是胆大包天。 连通敌叛国的事情都敢做,你还配说是谢相的人吗?” “小的不敢!” 蒋毅满头白汗,哭道:“都是、都是三皇子逼我的,他说要是我不配合他,就让我在潭州所有族人的命。” 方才还进来禀急报的小兵,只朝谢识琅拜了下,从腰上取出麻绳,将蒋毅的手捆上。 蒋毅也是这会儿才明白,根本就没有什么北齐突然攻城,从始至终都只是谢识琅给他下的套罢了。 “相爷,我从您还没坐上丞相这个位置的时候就跟着您了。” 蒋毅白着脸,哀求:“求您不要对我这样残忍,求您饶我一次吧。” “饶你?” 贺仲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将城防堪舆图交出去的时候,想过饶我们一命吗?想过饶黎民百姓一命吗?” 蒋毅嘴唇颤抖了两下,“我……” “按照律令,你满门抄斩都是轻的。”贺仲景甚至不屑于用自己的剑杀蒋毅。 谢识琅看了眼贺仲景,“先押下去,你来看管。” 贺仲景颔首说是。 “另外。”谢识琅眸底微动,“将黔州城破的消息传出去。” 贺仲景蹙眉,“相爷是想引出更多的奸细?” 蒋毅能在黔州和知府搭上桥,只能说明赵昇埋下的眼线太多,传出城破的消息,也能让那帮人的马脚露出来。 “将城破急报送往潭州。”谢识琅忽然提及。 贺仲景怔了下,“潭州?” 谢识琅看向贺仲景,“我领军不力,紧急请萧焕将军过来镇守黔州。” 贺仲景反应了一会儿,忽然联想到了什么,于是垂下头,还是道:“是。” 第267章 要不要追究 月上梢头,梁家门房送信到了谢希暮的院子,玄光见状忙问:“是谁?” 谢希暮将信展开,提唇道:“是茶楼老板,他同意将铺子卖给咱们,明日就可以去官府过手续,签订契约。” 玄光闻言大喜,“太好了,今日总算没白受惊吓。” 白日里那些歹人都被阿蟒逮去了官府,梁鹤随和萧焕闻讯后亲自赶去审问,玄光担心谢希暮身子不好,不宜在外头久晃,便先回了梁家。 到了戌时,梁鹤随才让人来院子里报信。 谢希暮和玄光聊了一会儿酒楼的布置和菜色,又商定好了请几个厨子,正要去歇息,梁鹤随的人就来屋子里传话。 “谢姑娘,您歇息了吗?” 玄光待在谢希暮的屋子里,听到声音连忙起来开门,“怎么了?” 小厮躬身,“是大人来了,白日里的人都审出来了,正要同姑娘们说,只是时候晚了,不知姑娘们歇下来没,他正在院子外候着。” 梁鹤随这人行为处事同萧焕不同,萧焕嘴上少言,但行事大胆,从不拘泥于规矩限制。 而梁鹤随虽然言语颇为随性,行为处事却很有章法,该守的分寸从不逾越。 “让他到院子里来吧,我和玄光这就出来。”谢希暮说。 小厮答好离开,谢希暮将桌子边搭着的外衫穿好,整理好衣襟走到院子里,同玄光边走边说,倒是自如。 梁鹤随提着几个油纸包放在桌子上,见谢希暮和玄光有说有笑,调侃:“我看白日里你也没被吓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散步的。” “梁鹤随,你这就不厚道了,没见你关心我有没有吓着。”玄光故意玩笑。 梁鹤随啧了两声:“玄光娘子何等人,怎么会被几个恶棍吓到,岂不是白活这些年岁了。” “好啊你这个后生小子!”玄光指着梁鹤随,“竟然敢说我老。” 梁鹤随抬眉,“玄光娘子,我可不敢,你这话若是传出去,我日后在闺中姑娘们心中的形象可就不保了。” “要什么形象。”玄光翻白眼,嗔骂:“哪个不长眼的姑娘能看上你。” “谢希暮,听见没?” 梁鹤随给谢希暮使了个眼神,“玄光娘子骂你不长眼呢。” 谢希暮失笑,“好了,你们就别斗嘴了,不是查到人了吗?快说说是谁。” 梁鹤随将桌上几个油纸包拆开,都是谢希暮平日里爱吃的小食和糕,“趁热吃,你们吃,我一边说。” 玄光哟了声:“这我方才还说错了,还担心希暮夜里饿了,专程去买了零嘴儿来献殷勤,看来你也不算太蠢。” “谬赞、谬赞。” 梁鹤随从来是开得起玩笑的,将揣在怀里一路的牛乳糕先递到谢希暮手边,“说起来,今日这些来堵你们的人,还是熟人。” 谢希暮咬了口牛乳糕,好奇,“是谁?” 梁鹤随:“蒋家人。” 蒋家人? 谢希暮脑子里快速过了遍姓蒋的熟人,顿时想到了一个,“御史中丞蒋毅?” 蒋毅是谁,玄光是不清楚的,只是谢希暮知道这人是谢识琅手下人。 竟然在潭州遇到了蒋家人,还起了矛盾,这官司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这人你应该熟,蒋家人在潭州包揽了不少商铺,在潭州商界也算是地头蛇, 他们没有弄清楚你的身份,只觉你半道上抢了生意,坏了规矩,所以才想动手。” 梁鹤随怕提起她伤心事,也没有明说,“所以这事儿,要不要追究,看你自己的意思, 蒋家那边的人说了,只是一点误会,还送了不少银钱过来,同你赔礼道歉,我没替你收。” 玄光讶异,“原来是熟人啊,这事儿弄得可真是尴尬。” 第268章 谢相生死未卜 “蒋毅此人,我了解不深。” 谢希暮沉思了半晌,“只是这人在朝为官也算是老实本分,还待在御史台,若是被家人连累,恐怕要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最关键的是…… 此次下黔州,蒋毅陪伴在谢识琅身边,她不了解这人对谢识琅的用处,若是这个节骨眼让蒋毅吃官司,恐怕会影响黔州的福祸。 玄光闻言蹙眉,有些不忍心,“既然是熟人,那咱们还是不要追究了吧,而且他们家在潭州也有不少生意,大家友好相处才算是正道。” 梁鹤随自然看得懂谢希暮的心思,说不上高兴不高兴,眸底略闪过几分失望,抿唇道:“我知道了。” 谢希暮看着他,“还要麻烦你将那些银钱退回去,那些东西我不会收的。” 梁鹤随来之前也猜到谢希暮不会收钱,所以才将东西都暂时放在门房处,“日后你出行,我让人陪着你。” “好,多谢。”谢希暮微笑。 玄光回头看了眼院外,“怎么只有你来?萧将军呢?” 梁鹤随:“他方才去审问人累了,我让他先去歇着了。” “也好。”谢希暮垂眼,“他最近心情不好,最好也别理这么多事情,让心情越发烦闷。” 玄光约莫也猜得出萧焕是因为官家不信任,南北两方战事起,他作为一个大将军却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待在江南水乡消磨功夫,确实也郁闷。 “等这几日收拾好酒楼,咱们去吃一顿吧,也算是给萧将军排解苦思。”玄光提议。 谢希暮闻言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点头应答。 要想开一个酒楼倒不是多容易的事儿。 谢希暮和玄光先去同铺子老板去官府走了手续,定下契约后,请人将原先楼里的陈列布置改装粉饰成酒楼的规模,又马不停蹄去挑选厨子。 一连二十多日,二人都待在楼里试菜,先暂且定下了十多号厨子,招募了差不过数量的伙计还有管事,终于在入冬之前将一切都打点好了。 谢希暮给酒楼取名“商序引”,商序乃是九月之称,开酒楼这个想法也是谢希暮九月才真正落定的,故而有了“商序引”这个名字。 还是和上回一品居开张前同样的套路,谢希暮将邀贴送去了各个名流贵人府中,还想了个法子,置办了不少木牌,送给一品居光顾的客人,凭借此牌可以享受酒楼菜品折扣。 若是吃够四次,便能由老板做东,请客人们吃一次,价钱不限管饱,吃够八次,日后在一品居买东西还能折上加折。 总而言之,吃得越多,实惠越多。 不止是价格上的优惠,谢希暮还将风声放出去,商序引内菜肴除了潭州菜外,还有最正宗的京城菜。 大家不用千里迢迢去京城,就可以品尝到最正宗的京城菜。 故而商序引还未开张,噱头便十足,勾得客人们心生向往。 开张的前一日,谢希暮邀萧焕和梁鹤随还有玄光一起用饭。 二楼露台还是依照着茶楼原先的布置,到了夜里,桌边点上好几盏灯,瞧着灯火阑珊,在月色下用饭饮酒,风月无边,雅趣十足。 “酒楼布置得倒是不错,和雾中朗月有的一拼。” 萧焕靠在阑干边,能瞧见长街上熙来攘往,热闹繁华,回头瞧女子正将菜碟摆好,朝他笑了下,“那我就当兄长是在夸赞我了。” 梁鹤随动筷,品尝后倒是惊讶,“潭州菜正宗也就罢了,这京城的菜如何做得这般像模像样。” “我们搜罗了南北各地的厨子,尝得舌头都麻了,要是还不正宗,我都要疯了。”玄光摇头。 谢希暮做事向来是秉承着一个规矩,要么就不做,要么就要做到最好,故而品鉴菜肴这种差事也是她亲自上场。 玄光有时候都干不下去了,谢希暮还精神劲十足。 “不止是潭州菜和京城菜,我还会培养更多菜系的厨子,这样食客自然会更感兴趣。”谢希暮说。 萧焕瞥了眼小姑娘,牵唇笑了笑:“怎么着?你下一个目标是富可敌国?” 谢希暮正经地抬了下眉,“富可敌国也好啊,如今战事四起,百姓们日子过得苦,我钱多了,到时候能帮助的人也多。” 提起战事,萧焕存着笑意的眸底也跟着黯了一下。 “大人!将军!急报!” 官府衙役忽然上了二楼,并手跪在了萧焕和梁鹤随跟前,“前线传来消息,黔州即将失守,贺正使紧急求助将军您前往黔州带军抵挡北齐贼子。” 萧焕腾的一下起身,一脸肃色,“怎么会失守?谢识琅呢?” 虽然萧焕和谢识琅的关系不好,但有一说一,谢识琅的能力他从未看低过。 衙役慌忙道:“军中似乎出了奸细,谢相如今生死未卜。” 饭桌上传来“啪嗒”一声筷子掉落的声响,玄光急忙看向谢希暮,见女子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身形摇晃了几下,像要昏倒。 第269章 帮她叫人来 “希暮,你别担心,虽说的是生死未卜,但不一定真有事。”玄光连忙扶住谢希暮。 谢希暮面色惨白,看向那衙役:“是贺正使一人下令,让萧焕去黔州?” 衙役点头,“文书上只有贺正使一人官印,从枢密院送过来的,不会有错。” 萧焕去厨房倒了杯热水给谢希暮服下,扶住她的肩,“别担心,我亲自去黔州一趟,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给你消息。” 谢希暮喝下热水后,发凉的身子才慢慢缓了下来,没有接萧焕的话,而是提醒他。 “黔州失守,此事关系到国之命脉,你一定要万事小心,千万别让自己陷入危险中。” 萧焕闻言,心底一暖,伸手揉了下她的发顶,“你哥哥我纵横沙场这些年,忘了什么都不能忘了老本行,放心吧。” “你何时走?”梁鹤随蹙紧眉头,问道。 萧焕看了眼谢希暮,“枢密院急令,若是黔州当真陷入如此危急的情形,我恐怕现下就得动身。” 梁鹤随颔首,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眼谢希暮后,眸底闪过几分复杂之色。 “这样也好,我去让人给你准备千里马和干粮,会有官差护送你去黔州。” 萧焕握住谢希暮的手,郑重地看着梁鹤随,“还要烦请你多照看我妹妹一阵,待我从战场回来,一定请你喝酒。” 梁鹤随弯唇,看得出谢希暮心情不好,于是缓解气氛笑说:“那我倒是希望先请你喝我和你妹妹的喜酒。” “你若是想死,也可以打这个主意。”萧焕眼神顿时严肃下来。 玄光抿唇一笑,“萧将军不用担心,我会陪着希暮的,你安心去战场杀敌,我们等你凯旋。” 萧焕朝玄光抱拳作揖,随即起身,最后同谢希暮叮嘱:“好生吃饭睡觉,别生病了,你若是多掉了一根头发,当心我回来收拾你。” 谢希暮笑的勉强,“你也要平安归来,你可是舅父唯一的依仗。” 萧焕嗯了声,对几人道:“时间不等人,我就不回梁家了。” 饭桌上的众人齐齐起身,目送着萧焕出了商序引,而后上马跟随着衙役离开。 “……” 玄光看得出谢希暮在为谢识琅担忧,于是挽住她的手,“方才你喝了些药酒,咱们先回去歇息吧,不然明日开张,你提不起精气神了。” 谢希暮轻轻点头,同两人一块回了梁家。 玄光在谢希暮的屋子里待了好一阵,瞧着人亲自歇下,陷入熟睡后,才转身离开,回了自己的屋子。 “……” 更深夜阑,天昏地暗。 帐子帘动了两下,随即榻上假意安睡的女子缓缓坐了起来,趿鞋穿好披风,然后走到窗前,动作很轻地将窗子推开。 已经过了子时,窗外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院子里没有人了,侍奉的下人也都已经吹灯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希暮不确定阿蟒有没有离开,只能试着喊了声:“阿蟒?” 只听树叶窸窸窣窣动了几下,玄衣少年翻身下了树,虽然是小跑,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传出来,可见此人身手极佳。 “你还没去歇息?” 谢希暮退后,让阿蟒翻身进来,只见少年乖巧地摇了两下头,随即从怀里取出小本本,抓起她桌案上的笔写:正准备睡觉了,听见你喊我。 谢希暮点头,“阿蟒,上回我们被蒋家人围堵的时候,出现的那个暗卫营的人,你能联系到他吗?” 阿蟒闻言皱紧了眉头,回想了一番,才缓缓点头。 “那你能不能帮我,将他叫过来?”谢希暮试探性问。 阿蟒动笔写:姐姐担心主子? 别看少年失智,但其实对情感上的直觉比许多人都要敏感些,夜里谢希暮将他喊过来,他也很快就猜出来原因了。 “阿蟒可以帮姐姐吗?”谢希暮紧张地看着他。 阿蟒神色认真写:好。 少年转身,利落地翻出窗子,身形很快隐匿在夜色中。 谢希暮心里提着一口大石,如何都睡不安稳,便给屋子点了两盏灯,随即坐在桌案边,思绪不明地瞧着烛盏火星子噼里啪啦烧得响。 第270章 为她陪葬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院子外传来压低的问话。 “阿蟒,你将我捆着做什么?” 湘英咬牙切齿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少年面庞,恨恨道:“你这个叛徒,咱们好歹在暗卫营里一起待过这么多年,你不记得旧情,也不该对我这样无礼……” 只听“啪”的一声,湘英不敢置信地看着少年挥动手掌,眼神里都是不耐烦,瞪着他。 “你打我?我年纪比你大这么多,你敢打我?” 湘英急了,嗓门儿一大起来,再吼下去,能让整个院子里都察觉不对劲。 阿蟒缓缓皱眉,又举起了手,湘英见状连忙闭上嘴,嘀咕了声:“臭小子,不知道阿梁怎么教的你。” 这次少年没有走窗,而是老老实实站在门边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进来吧。” 谢希暮的声音柔婉动听,就像是春日里河边飘拂的柳絮,让人心旷神怡,一时间让湘英都有些面热。 在潭州之前,湘英也是见过谢希暮的。 不过那时候,谢希暮还不是谢家主母,而是谢识琅捧在手心里的小侄女。 暗卫营里的人常说自家主子小小年纪便手段凌厉,日后指不定是个多狠辣的人。 可当他们见到少年郎小心翼翼地将肉乎乎的小丫头抱在怀里,时不时紧张地观察小姑娘的情形时,众人都很不适应。 那也是湘英第一次,以及对谢希暮的最后一点印象。 从暗卫营出来后,湘英就被分到了潭州老家当眼线,自打阿梁传来消息后,他就一直在附近观察着谢希暮。 昔日白白胖胖的小肉团子,都已经出落得如此动人,湘英远远瞧见后,都忍不住心生感叹。 难怪自家主子对这姑娘如此疼爱。 “……” 湘英陷入回忆里好半晌都没回过神,还是少年再次扇动的掌风惊醒了他。 “别动我。” 湘英不情不愿被阿蟒推进了屋子。 “阁下姓甚名谁?” 女子端坐在书案前,明艳动人的面庞在夜色和烛光的衬托下,越发艳丽夺目,就算是只着了一件素白披风,也掩不去女子的天姿国色。 阿蟒举起手掌。 湘英瞪了眼少年,老实道:“湘英,三湘四水的湘,英雄豪杰的英。” “湘英,谢识琅可让你在潭州盯着我?”谢希暮开门见山问。 湘英啊了声,有些为难,“这……” “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我,我今夜找你来,只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我。” 谢希暮看着对方,一字一顿问:“谢识琅现如今还活着吗?” “……” 湘英摇头,“夫人,我不知道。” 谢希暮眸色平静,“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湘英脸色无辜,“夫人,属下一直待在潭州,主子的任何消息,都是经由阿梁的手送过来, 听说如今黔州出事了,阿梁也许久都没有送消息过来。” “所以说,你真的不知道此事?”谢希暮拖长了尾音,澄澈纯善的水眸被烛火燃得微微泛红。 湘英不忍心地别开眼,“让夫人失望了,属下真的不知道。” “好。” 谢希暮将眼角残泪擦去,从妆匣里取出一根白玉簪子,起身走到湘英面前,“你觉得这簪子好看吗?” 湘英看了眼,又很快移开视线,心道就算是再好的簪子,也贿赂不了他。 “夫人的东西,自然是好看的。” 湘英只是随口敷衍。 却见寒光从余光内闪过,女子竟然举起簪子对准了那细嫩白皙的脖颈。 “夫人住手!”湘英惊呼。 谢希暮不动声色看着他,“既然你夸这簪子好看,那给我陪葬也不亏了。” “夫人,您别做傻事啊!夫人!” 湘英急了,连忙看向阿蟒,“不是,你快点让夫人住手啊!” 阿蟒却只是不动如山。 “我再问你一次,谢识琅,死没死?”谢希暮静静地看着他。 方才湘英还以为姑娘单纯、没什么能力,现下才领略到对方性情上的暴烈起来。 “夫人…夫人我…属下真的不知道啊……”湘英都要哭了。 谢希暮抿唇,面无表情扯了下唇,“怎么?你以为这簪子没开刃?” 湘英急忙摇头,“没有,属下没这么想,夫人您不要!夫人!” 女子手起簪落,毫不犹豫扎向了自己。 湘英惊声尖叫,只感一抹混杂温热的血液粘在了自己眼前。 第271章 刻不容缓,他等不及了 那白嫩手心顿时划开了一条口子,鲜血淋漓,让湘英心跳都跟着加快了许多,好半晌没喘上来气。 阿蟒毫不犹豫,又给了湘英一巴掌,剧烈的痛感让湘英缓过来,哆嗦着嘴唇,“我知道、我知道……” 谢希暮举起簪子搁在脖颈上,即使手上还在滴血,但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说。” 湘英哪里想得到谢希暮是这样一个狠角色,就算那簪子是捅到他身上,效果都不会如此好,他浑身感觉有些发麻,“回、回夫人的话,主子没事。” 谢希暮听到这句隐隐松了口气,用帕子将白玉簪子上头的血迹擦拭干净,随即动作利落插回了自己发髻之间,“黔州怎么回事?” 湘英吓得都哽咽了,一边说:“黔州、黔州的事情小的是真不知道。” 阿蟒举起手掌。 “今日夫人就算是打死我,我也真的不知道。” 湘英嗷嗷大哭:“阿梁只说,主子没事,传出消息是事出有因。” 谢希暮用帕子包裹住手心,面色淡然,“为何要找萧焕去?” “的确是因为萧将军能力强,又有这么多年的沙场经验,除了这一点,属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湘英抽泣,倘若他知道今日会出这种事,他是死也不会跟着阿蟒过来。 “好,我知道了。” 谢希暮回头扫了眼湘英,皱眉,“哭什么?又没扎你。” “属下担心,夫人有事,主子要杀我。”湘英道。 谢希暮从桌案上拿了另一条帕子,递给湘英,“擦擦眼泪,今日我找你的事不许告诉他,否则……” “属下知道。”湘英立即应承。 他自然是不希望谢识琅知道自己泄露消息的事儿的,免得让他再受惩处。 …… 遥夜沉沉,黔州近来夜里总雷雨交加。 谢识琅也常噩梦连连,夜半惊醒,都是谢希暮被人欺负的画面,起身后,心有余悸从枕下取出荷包,捏在手心里,才觉得神绪安稳些。 “阿梁。” 阿梁就睡在外间,听到这一声,连忙起身走到桌案前,见男子摩挲着碧色荷包,神色不明,“她如何了?” 阿梁揉了揉眼睛,“夫人在潭州一切都好,湘英说了,她还打算开酒楼,钱袋子都要胀爆了。” 谢识琅闻言牵起唇,只听帐子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他眸底一沉,从案下拔剑而出,若非贺仲景先喊了出来,那柄剑就要扔出帐外了。 “相爷!” 谢识琅将长剑收了回去,阿梁连忙过去将帐子帘布掀开,贺仲景疾步跑了进来。 “怎么了?这么晚来找我,什么事?” 贺仲景脸色发白,“蒋毅被人劫走了。” 谢识琅严声:“劫走了?看管大牢的人是吃白饭的?” “蒋毅这人心眼子多,先前留了一手,前阵子收买了军中一个小兵,就是他趁着夜深,偷偷探进了大牢,护送蒋毅出了军营。”贺仲景很是愧疚。 “贺正使可知人往哪个方向去了,咱们也方便派人去追。”阿梁问。 贺仲景蹙眉,“像是往东边的方向去了。” “东边?” 阿梁闻言看向谢识琅,“若是往东边去,有没有可能蒋毅是去潭州老家了? 听说他那边的族人在潭州混得不错,兴许会收留他。” 谢识琅一顿。 贺仲景担心道:“既然如此,那下官现在就派人去追,一定会……” “不必了。” 谢识琅眸底微动,“我亲自去追。” 贺仲景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亲自去追?您是大军主将,如何能离开……” “萧焕要来了,若是按照他的脚程,两日之内,他必定赶到,届时,他才是军中主将。” 谢识琅看着对方,镇定反问:“贺正使,不是您亲自写的文书吗?” 贺仲景嘴唇动了动,“的确如此,可相爷您就这么走了,会不会……” “蒋毅有通敌叛国之嫌,又极其狡猾,若是我不赶紧缉拿,恐怕此人会节外生枝。” 谢识琅起身,将架子上的玄墨披风盖在了肩上。 “待萧焕来了,你自说我是去缉拿蒋毅去了,不必隐瞒。” 谢识琅说的话倒是没错,两军对战的计策谋划,这人在这段时日早就筹谋好了,而萧焕骁勇善战,二人的手段结合在一起,胜算的确会更大。 贺仲景想了想,忙躬身说好,见谢识琅穿衣的动作,询问:“相爷什么时候动身?” 谢识琅淡淡道:“现在。” 贺仲景又惊了,“夜深了,就算您要去潭州拿人,也不必此刻出发,等明日一早再去也不迟。” “替我多谢你女儿。” 男子说的话让贺仲景摸不着头脑,“谢容瑜什么?” 谢识琅唇角略陷进去一些,“出发潭州,刻不容缓,我…等不及了。” 第272章 因为我喜欢你 萧焕日夜兼程,跑死了两匹马,在第五日总算赶到了黔州。 到了黔州,萧焕才让梁鹤随的人离开,他策马到了军营外,只见贺仲景已经带着人在军营前迎候了。 “你知道我今日会来?” 萧焕翻身下马,立即有小卒过来牵马。 “萧将军年轻,手脚利索,贺某估摸着时日,应当是快到了,所以今日特来迎候。”贺仲景笑说。 萧焕走过去,向对方行礼,“贺正使过奖。” 贺仲景拍了下他的肩,“咱们先去点兵。” 萧焕颔首,跟着贺仲景先去练兵场走了一遭,不过将士们的精气神倒是比萧焕想象中好太多了,数量也让他惊讶,怎么说都不像是被攻得溃不成军的模样。 从练兵场下来,萧焕心里就觉得奇怪,便提出去城门口瞧。 不论是城防还是看守,哪哪儿都是密不透风,纵然他带兵多年,也看得出这样的防护很难被敌方击破。 这会子萧焕才觉得不对劲起来,转过脸来问:“贺正使,这不像是被敌军击溃的情形。” 贺仲景闻言摸了下鼻子,“这件事是大家先商议好的,因军中出了奸细,谢相说了要引出更多的奸细,所以才传出这消息,让那些奸细浮出水面。” 像是怕萧焕不信,贺仲景忙道:“这段时日还真是抓到了不少人,都关押在大狱内了,萧将军等什么时候方便了可以过去审问。” 萧焕蹙眉,又看向周遭,“怎么不见谢识琅?他死了?” 贺仲景沉吟了声:“是这样的,萧将军,军中出的那奸细,就是蒋毅,他被三皇子收买,险些将咱们的城防图交出去, 好在谢相提防着,才没让城防图落入敌手。” 萧焕端详着贺仲景的表情,“蒋毅是奸细?谢识琅用人不识啊。” 贺仲景摇头,“这人生性怯懦,贪生怕死,以为黔州要被攻破,为了活命向三皇子投诚,我们不过是诈了他一下,他就显出原形了。” 萧焕冷笑了声,继而又问:“所以谢识琅到底死没死?” 贺仲景摆手,“自然是没有的,我看管蒋毅不力,让他收买了人逃走了,相爷是去追他了。” 萧焕闻言神色没什么变化,倒像是早猜到以谢识琅的脑子不会被轻而易举杀了。 “不过你还没说,他追去哪里了?” 贺仲景顿了下,“追去……” “追到蒋毅的老家,潭州了。”一道清悦女声从萧焕背后响起。 他愣了一愣,转脸看向贺容瑜,皱紧眉头,“你怎么来军中了?黔州与北齐开战,这儿很危险。” 贺仲景闻言看向自家闺女,又看向萧焕,他不知道贺容瑜先前救过萧焕的事,故而有些迷惑二人如何相识。 “等等。” 萧焕质问完一句后,猛地想起来贺容瑜方才说的话,“谢识琅去潭州了?” 贺容瑜抿唇一笑,“是啊,听说希暮也在潭州吧。” 萧焕睁大了眼,一股滔天怒意顿时由心而起,直冲天灵盖,怒视贺仲景,“贺正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谢识琅骗我来的事。” 贺仲景啊了声,“这…我也不是很清楚。” 萧焕看着对方茫然的面庞,攥紧了拳头,却又不能将怒火发泄到贺仲景身上。 论职位,贺仲景在萧焕之上,论辈分更是如此,更谈贺仲景的确是武将中尽职尽责的一类人,萧焕也是佩服的。 只能将胸口这股怒火强行往下压,结果还没完全压下去,就听到女子缓慢笑了声:“这件事,是我给谢识琅出的主意。” 萧焕不敢置信地转过脸,一是不理解贺容瑜为什么这么做,二是不敢相信有人出了这么馊的主意还敢当着他的面承认。 “你出的主意?为什么?” 贺容瑜笑容真诚,“因为我喜欢你啊。” 萧焕睁大眼,“你…你说什么?” 自家闺女的语气轻飘飘的,以至于贺仲景快以为是有人在自个耳边吹了阵风。 可等反应过来时,惊恐地抱住了脑袋,退后两步,愕然看着贺容瑜。 贺容瑜面上笑盈盈的,尽管面对两个男人如此炙热的目光,仍是落落大方承认:“萧焕,我说我喜欢你,所以使计让谢识琅去潭州,将你换过来。” 第273章 萧将军的信 “你有病啊。” 萧焕骂了出来。 贺容瑜不解,“我为什么有病?我是大夫,我专门给人治病的。” 贺仲景抱着脑袋,指着贺容瑜,又看向萧焕,“你们这是……” 贺容瑜回头跟自家老爹解释:“我先前救过萧焕一命,这才认识了起来。” 贺仲景脸上发燥,结巴道:“那你方才说什么喜欢……” “噢——” 贺容瑜转回去,对萧焕道:“是一见钟情,忘了跟你说了,先前第一次见你觉得你挺可爱的, 但是当时你的情形有些窘迫,所以当下我没说出来,后来我不是还主动给你疗伤吗?” 萧焕错愕地看着她,“所以你给我疗伤是……” “我说了啊,因为对你一见钟情了,所以想接近你来着。” 贺容瑜从袖子里取出帕子,递到萧焕跟前。 萧焕惊得后退两步,“你这是做什么?” 贺仲景怒不可遏,冲到女儿跟前,“你们这是当着我的面交换定情信物不成? 贺容瑜,你当你爹死了是吗?” “这不是定情信物,我看萧焕脸脏了。” 贺容瑜将帕子塞到他手里,“擦擦吧,影响你的俊容了。” 如此大胆主动的话,竟然是从贺容瑜嘴里说出来的,贺仲景都有些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自家女儿了。 她这些年来一直不愿意相看二郎,他都以为她是没这方面的心思,可如今面对萧焕怎么会…… 贺仲景不禁头疼又羞赧。 虽然白日里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但答应了谢希暮的事情,萧焕得做到,当夜就给谢希暮去了信。 回想到白日里贺容瑜对他说的那些话,纵然是驰骋沙场的将领,他还是没忍住面上发燥。 先前听闻贺容瑜的传言就知道这姑娘不一般,后来接触也觉得此人性情爽快,可他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对他…… 思忖良久,萧焕打算将此事告诉谢希暮的念头还是歇了下来。 从黔州到潭州送信,快马加鞭七日也是要的。 谢希暮收到信的那日,正好商序引已经开张快半个月了,生意比大家预想中还要火爆。 车马盈门,宾客如云,传言里此店是贵妇名流们最爱来的地方,就连知府大人还能给你端茶送水。 百姓们一听说能和贵妇名流一起用饭,还有知府大人亲自端菜,更吸引人的是价格还极其实惠,这样以来大家都没有什么顾虑的,纷纷来尝鲜。 因为客人太多,酒楼无法尽数容纳,只能给每日最先来的客人发手牌,发到一定数量,今日就不接纳了。 故而这段时日不到辰时就会有人排队领手牌。 本来玄光都招够伙计了,客人太多,她只能又帮忙招了好些伙计,就连梁鹤随都让衙役无事时过来帮忙。 谢希暮这日起身后,就来酒楼里帮忙招呼客人,见定湘侯夫人坐在一楼大堂里,连忙过去打招呼。 “夫人今日又来了,这身衣裳和胭脂搭配得真好看。” 定湘侯夫人拍了下谢希暮的手,在贵妇姐妹们面前炫耀,笑道:“还说呢,我这衣裳胭脂都是在一品居买的,玄光娘子亲自给我搭配的。” 谢希暮惯来是嘴甜,会讨人喜欢的,“玄光倒不轻易给人挑选搭配,一定得是她认定审美极佳的人,才会出手。” 定湘侯夫人闻言笑着摆了摆手,“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可别说笑,哪里有什么审美,随便捣鼓罢了。 就是我家那老倌子,还打趣我最近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担心我跑了去。” 定湘侯在潭洲城是出了名的疼夫人,以当年的情形,当年他被封爵位后,也不一定要留在潭州,而是因为侯夫人生在潭州,这才定居下来。 周围的贵妇们一听就知道侯夫人是在炫耀了,纷纷配合:“难怪今日说要请客来商序引吃饭,合着就是来让咱们眼红的。” “怎么会有这个道理,我是在一品居买了东西,然后管事的给我发了折扣的手牌,限期三日,我想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来了。” 定湘侯夫人指着周围几个姐妹,嗔道:“你们这些堂客们,就是嘴巴子多。” 谢希暮跟着打趣:“难怪侯夫人气色瞧着是越来越好了,合着是有侯爷这个好夫君哄着、滋润着。”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贵妇们笑哄成一团。 定湘侯夫人指着谢希暮,笑骂:“你这个细伢子,还敢策大人的事,讨打。” 谢希暮连忙躲闪,笑道:“瞧夫人说的,这罪名我可不敢担,免得侯爷要治我的罪, 这就喊厨房给你们免了这桌单,算是我请客。” 定湘侯夫人和姐妹几个对视一眼,知道谢希暮这个小辈会做人,相视一笑。 “你免了我们的单,这日后我们不得将你们商序引的门槛踏破了去。” “还是侯夫人懂我的心。” 谢希暮笑说:“这两日,鹤随帮忙酿了些果子酒,听他说是养颜美容的,我让小厨房给你们送几壶上来,旁的客人可还没有。” “梁大人惯来是贴心的,那就要多谢你们客气了。” 定湘侯夫人意味深长笑道,说完看着梁鹤随端着茶壶上二楼露台,同姐妹几个又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希暮让小厨房上酒去定湘侯夫人那桌后,阿顺正好将从外头回来,跑到谢希暮跟前,将袖子里放着的信交给她。 “姑娘,这是萧将军来的信,您快看看是不是家主有消息了。” 第274章 酒楼出事 谢希暮闻言顿了下,将阿顺带到二楼供伙计歇息的屋子里,才接过来信。 那夜她召阿蟒将湘英带来这事儿,就连晓真都不知道,见阿顺如此着急,她缓缓看向信纸上的两行字。 总的来说,就八个字。 阿顺见谢希暮见之生笑,连忙也凑过去看,“萧将军写什么了?” 一边将视线放在信纸上,阿顺一边顺着苍劲有力的字迹念了出来:“谢狗骗我,安然无……” 阿顺瞪大了眼,“这是……” 谢希暮将信纸收回来,轻轻在阿顺脑门上敲了下,“你们家主无事。” 阿顺闻言捂住胸口,心有余悸,“那就好,若是家主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姑娘你……” 小姑娘的话还没说完,楼下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接二连三又来了好几声。 还伴随着男人骂骂咧咧的动静。 阿顺惊了,“像是有人在砸桌子椅子。” 谢希暮蹙眉,连忙下楼,只见大堂有一壮汉,将桌子和椅子砸得粉碎,碗筷菜肴更是洒在地上,满是狼藉。 定湘侯夫人和贵妇名流们都被侍卫保护在一旁,周遭的客人见状跑得跑、躲得躲,同一刻钟前和乐融融的气氛全然不同。 “商序引的管事在哪里!”壮汉大吼了声。 谢希暮走过去,镇定从容,“是我。” 梁鹤随听到动静也从二楼下来,只见壮汉抄起一旁的板凳就往谢希暮头上砸。 梁鹤随毫不犹豫将人扯到了自己怀里,只听啪的一声重响,那椅子用力地砸在了梁鹤随后脑勺上。 定湘侯夫人尖叫了声,场内客人都惊呆了,慌忙让人叫官府的来。 酒楼外,听到这声巨响,披着斗篷的男子向前脚步骤然顿了下,阿梁也急忙看向了自家主子。 他们日夜奔波,刚到潭州就直奔夫人开的酒楼商序引,没想到正好瞧见酒楼出了状况。 谢识琅三步并两步就要闯进去,阿梁瞧见梁鹤随将谢希暮护在怀里后,连忙拽住了自家主子。 “主子,您再等等。” 谢识琅眯起眼,瞧见有歹人要伤害谢希暮,而梁鹤随却将她护在了怀里,没让人受到伤害。 “……” 他无声捏紧了拳头,立于酒楼门外瞧着里头的战局。 “鹤随,你怎么样了?” 谢希暮连忙去检查梁鹤随的伤势,见人后脑勺全都是血,怒斥那壮汉:“你敢行刺朝廷命官,究竟是什么意图!” 壮汉见梁鹤随受了伤,一时间也有些惊慌,白着脸,强撑着气势,“你们商序引是黑店,谋财害命,竟然还恶人先告状!” 谋财害命? 这样的罪名盖在哪个酒楼都得玩完! 周遭客人们见状都纷纷停下了筷子,簇拥到一起,看这壮汉要说什么事。 “你说我们商序引是黑店,谋财害命,这是什么缘故?”谢希暮严声问。 壮汉抱起一旁坐着的孩童,瞧着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脸色煞白,捂着肚子哭喊着叫痛。 “我儿子昨日在你们店用过晚饭后,就一直腹痛,还说不是你们商序引要害我儿子命!” 谢希暮断言:“这绝不可能。” 壮汉冷笑了声,从袖子里取出手牌,砸在地上摔得哐哐响,“你们瞧,这是不是你们商序引的手牌?” 第275章 竟然又嫁了 谢希暮将壮汉扔在地上的手牌捡起来,端详了一会儿,随即举起手牌,“你说这是我商序引的手牌?” 壮汉:“难不成还有假?我能拿我儿子的命来玩笑?” 谢希暮扶着梁鹤随,冷笑了声,只见壮汉对周围看戏的客人道:“在这儿吃饭的,都有手牌在,若是不信,可以对上一对。” 定湘侯夫人是相信谢希暮为人的,最先站出来,“那就对上一对。” 两张手牌放在一起,从字迹到木质都如出一辙。 定湘侯夫人眉头一皱,“的确是一样的。” 围观看客顿时议论纷纷,还拿着筷子饭碗的赶紧扔开。 “你说这是商序引的手牌,我暂且不论。” 谢希暮看着壮汉,“可但凡在我店内吃饭的,都会留有一张票据,上头写明菜品和价格,你有吗?” 壮汉摆手,“那东西吃完饭就扔了,怎么可能还保存。” “好,就算你扔了票据,在我店内用过饭结账的客人,都会在名册上留下名字,因着商序引新开张, 故而一个月内在店里用过饭的客人都会记录在册,我们会给每一个客人都准备薄礼送上。 你的名字叫什么?可在名册之上?”谢希暮看了眼结账的伙计,招手让他送来名册。 在商序引结过账的客人,伙计都会要求留名,大家不知道这是商序引什么规矩,今日听谢希暮一言才明白。 若是没用过饭的人,根本就不会留名。 “我……”壮汉眼神飘忽起来,“昨夜是我家亲戚带孩子来用的饭,他目不识丁,根本就不知道写字。” “是吗?” 谢希暮牵唇一笑,众人只见她上前一步,将手牌举起来,“那就再说回手牌的事。” 众人一愣,只瞧女子语气坚定:“我说你这手牌是假的,你服还是不服?” 壮汉挺起胸膛,“胡诌什么?这手牌怎么会是假的,你有证据吗?” “我还真有。” 谢希暮让阿顺取来烛盏,对着周围看客道:“诸位客人,请上前一步来看。”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女子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侯夫人,可借你手牌一用吗?”谢希暮看向定湘侯夫人。 定湘侯夫人连忙递过来。 谢希暮将两块手牌一一从众人眼前递过去,“这是未被火烤过的木牌,看似并无差别。” 说着,她将定湘侯夫人的手牌顶端在火苗上头过了两下。 拿到众人跟前时,上头显出了数六十五。 “我赵矜开店不是一日两日,知道这商界里鱼龙混杂,故而在开店前就让人用特殊的药水在手牌顶端写上号子, 定湘侯夫人这是第六十五号,说明您今日是店里第六十五位客人。” 谢希暮看着众人,条理清晰,“商序引承蒙大家照顾,这些日子来生意很好,但客人多厨子少,每日只得限量接客。 每个手牌上都有号子,过火才能显出来,水火不侵。” 壮汉见状咽了口唾沫。 门外,谢识琅瞧着女子行为处事十分周全,他紧皱眉头才一点点松开,唇角也不由深陷进去。 他的小姑娘知道保护自己。 这很好。 阿梁也赞道:“咱们夫人就是得了主子您的亲传,如此聪慧,让坏人占不了便宜。” “她惯来是聪慧的,与我无关。”虽然这么说,但男子眼底还是汇聚了驱散不开的笑色。 “咱们再来看这位客人的手牌。” 谢希暮将壮汉拿过来的手牌放在火里过了好几遍,上头都没有数字显现。 “这是假的!”定湘侯夫人大声道。 周遭看客纷纷对着壮汉啐。 “哪里来的泼皮,合着是上商序引招摇撞骗来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我呸。” “赵老板,这样的人你可千万别纵容。” 方才还扔下碗筷的看客,纷纷重新坐回了原位吃饭。 “我…想来是记错了,记错了。” 壮汉抱起孩子就要跑。 谢希暮使了个眼色,伙计连忙将人堵了。 这些天来,官府里的衙役也常来帮忙,今日也在,见状连忙将人捕了。 “你袭击朝廷命官,还敢攀污我商序引,简简单单一句记错了就想跑,你把商序引想的太简单了。” 谢希暮冷声:“也把我赵矜想的太简单了。” 梁鹤随沉声:“下狱,好好审审他是从哪儿来的,受何人指点。” 衙役连忙将人带走,谢希暮一边让伙计打扫地上狼藉,一边安抚客人,免费给大家送上几份小食当作赔罪,好在今日来的都算是通情达理的客人,都没计较方才的状况。 定湘侯夫人将几个姐妹安抚好,就走到谢希暮跟前,提醒:“恐怕是有人眼红你,才会派人来糟蹋你的店子。” 谢希暮点头,微笑:“多谢侯夫人提点。” 梁鹤随坐在一旁,后脑勺还在渗血,瞧着触目惊心,定湘侯夫人惊讶出声:“伤得竟然这样重?” 谢希暮蹙紧眉头,对梁鹤随道:“我在二楼备了药箱,你先等着,我去拿药下来给你包扎。” 梁鹤随牵起唇,朝女子笑了笑,“不妨事,别担心。”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转身上了二楼。 楼内发生的情形都入了谢识琅眼里,阿梁问:“咱们要不要进去找夫人?” 谢识琅嗯了声,他太久没见她了。 他想她想得紧。 “梁大人待夫人可真好。”定湘侯夫人坐在梁鹤随对面,说的话随之落入门外二人耳中。 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梁鹤随扯起唇,正要开口,余光一晃,竟然看到了一个此时本不该看到的人。 他竟然来了…… 他为何而来? 是为了她吗? 话到嘴边,梁鹤随吞了进去,又弯唇道:“阿矜是我夫人,这是应该的。” 定湘侯夫人听了这话心里就定了下来,这二人她早瞧出不对劲了,原来真是一对。 “您和夫人是什么时候成婚的?我瞧你们都还年轻。”定湘侯夫人忍不住八卦。 “我们啊……”梁鹤随眸底笑意很深,像是真在回忆。 “没多久呢,她起先在京城,后来来了潭州,我们才在一起。” 阿梁都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震惊地看向自家主子,没想到那传言竟然是真的! 谢识琅面庞绷紧,眼底黯色和生冷不断交织、浮沉流转,周身气息顿时就寒凉了起来。 阿梁连忙抓住从里头出来的伙计,塞了些碎银给他,低声打听:“小兄弟,八卦一下,知府大人和你们老板是什么关系啊?” 近来商序因生意忙不过来,伙计就是玄光刚招进来的新人,自然不了解梁鹤随和谢希暮的关系,只听几个兄弟说,谢希暮和梁鹤随是夫妇。 “我们老板?” 伙计收了银子,自然热络,“我们老板是知府夫人啊,这潭州人都知道的事情,您二位是要来用饭还是喝茶?二楼有露台,可以歇息的。” 谢希暮和谢识琅才和离不到三个月的功夫,她竟然就又嫁人了! 阿梁得知这消息,心里咯噔了一下,只瞧自家主子转身就走,他也来不及顾及这伙计了,跟着追了出去。 第276章 重逢 “主子!” 阿梁飞快追上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紧张地看着攘袂切齿、面色发白的男子,“主子,您、您别太伤心,夫人就是……” 想替谢希暮张口解释,阿梁都觉得不该。 二人怎么说才分开这么久,谢希暮就算要再找,好歹翻个年头吧,这…… “……” “我要见她。” 男人往前走的脚步骤然一顿,阿梁连忙拦着人,“主子!这…这人家现在是他人内眷,如何能见她,这对她名声有损。” 谢识琅往返的身子猛地僵住。 他人内眷…… 这几个字就像是一把把锥子深深刺进了他的心脏,鲜血淋漓。 “她真的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谢识琅满眼红意,回头遥遥望去,商序引大堂内,谢希暮提着药箱,着急地给梁鹤随止血,瞧着的确是恩爱眷侣的模样。 “主子……”阿梁欲言又止,“既然夫人已经选择新的生活了,您又何必执着……” 谢识琅的视线死死盯着小姑娘,漆黑瞳底只越发泛红,唇角扯起没有情绪的弧度,似是自嘲。 “……” 给梁鹤随上完药,谢希暮隐隐感觉有些不对,抬起眼来瞧出去,商序引外空无一人,一切都很安详,只剩下树下落满了发黄的枯叶,瞧着有些让人心酸。 * 回梁家的时候,玄光才听闻商序引的消息,见梁鹤随伤得这么重,都吓了一跳,连忙让人去请了大夫来开药。 谢希暮心里也愧疚,一连几日都待在梁鹤随院子里给人熬药煮服,等夜深了人睡了,她才离开。 天气逐渐转寒,立冬那一日,定湘侯夫人特意给梁家送了帖子,邀请梁鹤随和谢希暮去侯府用饭。 本来玄光还挺感兴趣,后来听说那邀帖上没有自己的名字,就连连摆手,说自己待在家中算了。 先前定湘侯夫人多次来照顾商序引和一品居的生意,眼瞧着梁鹤随后脑勺的伤疤已经结痂,二人挑了些礼物,当夜就乘车去了定湘侯府。 出门时,梁鹤随身上衣裳穿少了,到了车上才显形,窝在车里搓手,谢希暮瞧了就打趣:“知府大人要风度不要温度,受受寒也是难免的。” 梁鹤随幽怨地瞪了她一眼,“不可怜我就算了,竟然还嘲讽我,没爱了。” 谢希暮翻了白眼,从身后取出一副护膝扔给他,“穿上。” 梁鹤随拿起护膝一瞧,顿时乐开了眉眼,“这么丑,一定是你绣的。” “不要还给我。” 谢希暮瞪着他,“从我生辰后,你就缠着我要我给你绣,现在绣了又不要,还给我, 正好萧焕生辰也快了,我也懒得费心再绣一件。” “我才不给你。” 梁鹤随眼底蓄满了笑意,将护膝抱在怀里,跟护食的小狗儿似的,“萧焕那粗人,他皮厚着呢, 才不需要护膝,我生得文弱,自然需要护膝保暖。” 说完,男子就将护膝戴在腿上,还嘚瑟地在她跟前抖了抖腿,“怎么样?好看不?” “护膝好看,人略次了点。”谢希暮微笑报之。 她来潭州后过了二十岁生辰,当时梁鹤随也给她送了礼,所以她自然也得回礼,这人也是死皮赖脸的,还非要她绣的绣品。 梁鹤随生辰就快了,她只好绣了护膝,当作回礼。 “没事儿,护膝好看就成。”梁鹤随可不生气,手指在护膝上的皮毛上蹭了蹭,嘴上虽然说丑,可心里喜欢得不行。 定湘侯府距离梁家不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地方,二人提着礼物一起进了侯府大门。 已经有管家出来候着他们了。 谢希暮走着,也不断打量着侯府,已是冬日了,府里还栽种了花,园子里各处都是精心布置的模样,可见定湘侯当真是疼爱夫人。 宅子也大,二人走了约莫两三盏茶的功夫才到正厅,或许是天气太冷了,所以门窗紧闭着。 管家领着他们上台阶,紧接着快步上前禀报。 “夫人,梁大人和夫人来了。” 谢希暮听到这称呼愣了下,转头看着梁鹤随,对方却好似装作没听见似的。 屋门被人从里打开,定湘侯夫人见夫妇俩来了,连忙上前拉住谢希暮的手,“天冷了,今日做了炙羊肉,你可得好好尝尝,看能不能和你们商序引的菜比。” 谢希暮闻言莞尔一笑,同梁鹤随一起入厅。 定湘侯也站在门口,同梁鹤随作揖见过,又看了眼谢希暮,暗暗对梁鹤随比出大拇指。 梁鹤随按住老侯爷的肩,几人绕过屏风,只瞧饭桌前还坐了另一个人。 “今日还要给你们介绍一位贵客。” 谢希暮顺着定湘侯夫人视线瞧去,面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 厅内点了许多盏烛台,光线通明,照亮了桌前所坐之人的身形、面庞。 男子着了身滚雪烫金锦袍,玄墨狼毛大氅盖在人身上,肩膀宽阔,脊背挺得笔直,面庞俊美无双,他未曾抬起眼皮子,眉眼乌黑,皮肤白皙,形成了鲜明反差。 男人比她记忆中瘦削很多,故而轮廓也硬朗分明了许多,唯有那双深邃漆黑的瞳,一直保持着低垂的状态,直到女子熟悉的脚步声靠近。 他缓慢抬起眼皮子,看了过去。 谢希暮不知该如何形容这道视线,分明是熟悉的面容,疏离又掺杂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让人心跳如狂。 那眼神让她觉得揪心,疼痛入了五脏六腑,好像下一刻,她就要因为心痛而亡。 尽管想象过无数次二人重逢的画面,可真正亲临,又让她心里生出万种怯意,不敢前进一步。 第277章 往事不可追 “阿矜,咱们过去吧。” 谢希暮醒过神来,瞧梁鹤随回身,弯腰牵起她的手。 这声阿矜唤得柔情百转千回,谢识琅听到,却只觉刺耳,见谢希暮并不抗拒梁鹤随的动作,任由他将她牵了过来。 男子桌底的手不易觉察拧在了一起,骨节泛白。 “这位是谢相。” 定湘侯走到几人跟前来引见,笑盈盈说。 “梁大人,你在朝为官,应当也见过相爷吧。” 梁鹤随面不改色,同谢识琅作揖,“相爷,好久不见。” 对座男子置若罔闻,提杯抿了口茶,就跟没听见似的,不揪不睬,漠然置之。 定湘侯见谢识琅表情平淡,以为这人是看不上知府小官,于是只好尴尬地让梁鹤随和谢希暮先坐下来。 定湘侯夫人方才去外间让下人们上菜,进来后没发现气氛尴尬,关心梁鹤随,“梁大人,你的伤如何了?” 梁鹤随微笑,“承蒙夫人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看来是咱们赵老板照顾得好。”定湘侯夫人打趣。 谢希暮闻言扯了下嘴角,略显僵硬。 “这位姑娘是?” 方才一直没做声的男子冷不丁开口。 谢希暮没说话,梁鹤随道:“回相爷的话,这位是下官内子。” 她手心一紧,余光瞧对座男子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 “我记得,梁大人离京之时,尚未婚配,是因梁老棋师过世,你需得守孝三年,如今三年孝期未过,怎么就成亲了?” 梁鹤随应对自如:“还要多亏官家体恤,我守孝半年之期过后,宫里来信,让我无需遵循孝期礼制,若遇上合适的姑娘,尽可成婚。” “是吗?” 谢识琅不冷不淡笑了声,看着谢希暮,“还未问姑娘芳名。” 梁鹤随都已经称谢希暮为夫人了,可谢识琅却执着唤女子为姑娘。 定湘侯隐约察觉了一些不对,侯夫人倒是没看出来,以为谢识琅就是正常聊天。 “赵矜。” 谢希暮抬起脸来,还是对上了他的视线,只是看着这张脸,就让她生出想要掉眼泪的念头。 “赵姑娘。”谢识琅眼睑微垂,那瞳子紧紧盯着她,“哪里人士?” 谢希暮嗓音干涩:“京城人士。” “那还真是巧了。” 谢识琅淡声问:“我也是自京城而来,赵姑娘出自哪个门第?家里有什么人?”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我是被小叔叔养大的,不是什么大门大户,恐怕相爷不知。” “你小叔叔是谁?”他不依不饶追问。 就连定湘侯夫人都觉出些怪气,这谢希暮好歹是梁鹤随的夫人,如何好同谢识琅这样聊天。 男女有大防之说,更何况这还是当真人家夫君的面。 “我家夫人家里从商,小叔叔早就死了,留她一个人在世上。”梁鹤随微笑接话。 谢识琅眼底一沉,抿直了唇线,开口便是嗤讽:“记得梁大人离京时,我还同梁大人聊过几句,当时你心里还惦记着亡故之人,现下娶亲,是已经忘却前尘了吗?” 此言一出,定湘侯夫妇对视了一眼,气氛跟着沉凝了下来,让人觉得不自在。 梁鹤随的脸色倒是镇定,扬唇温和,“承蒙相爷关心,过去既然叫过去,正是因为不管人如何追忆,都回不到过去了, 我这人生来随性,本也无意姻缘,不过遇到了阿矜。” 谢希暮感受到温热的手掌覆住她的手,她随之一愣,见梁鹤随摸了摸她鬓间额发,笑得温柔,“往事不可追,咱们还是得活在当下才对。” 这话意味深长,梁鹤随转过去,悠然犹如两方对垒的胜利者,似笑非笑回视对座男子,“相爷比我活的年岁长些,应该更明白这个道理。” “……” 阿梁站在自家主子身后,余光一扫,瞧主子掌心攥得往外滴血,心内担忧。 第278章 辞官退婚 “梁大人同赵姑娘何时成的亲?好歹是旧相识,怎么不给我寄张邀帖来?” 谢识琅盯着谢希暮,一字一顿:“也该让我同喜才对。” 谢希暮淡淡地挪开视线,只听梁鹤随回答:“内子两月余前来潭州,同我一见如故,这才成了婚,相爷不是也要成婚了吗? 我想着你贵人事多,所以才没有寄邀帖过来。” 谢希暮眸底微动,唇角也带出几分讽刺。 定湘侯见二人提及了喜事,也插嘴进来:“是啊相爷,您和四公主的婚事何时筹办?咱们也好来讨杯喜酒喝。” 谢识琅接话很快:“我不会同公主成婚。” 谢希暮盯着绯色赤金桌布上的牡丹纹样,针线精良,弯绕曲折让人瞧了头晕目眩。 “这是为何?”定湘侯夫人没忍住八卦:“潭州都传遍了您和公主的婚事,怎么不会成婚呢?” 谢识琅顿了下,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我已有妻室,如何能娶旁人。” 定湘侯夫人疑惑地同自家丈夫对视了一眼。 这谁人都知道,谢识琅同夫人已经和离,怎么他如今的态度却像是还没分开呢。 “相爷这话说得好听,你若是不娶四公主,那又何必同妻子和离, 你和四公主的婚旨都已经昭告天下了,难道这还有假?”梁鹤随笑了声,像是调侃,可阿梁却听得出不善。 “我来潭州的路上,已经将辞官文书和请求官家解除婚约的信递到了京城,官家已经醒来了,过不了多久,这婚旨就会解除。 待我处理完手头上的公务,就会从丞相之位上退下去,此后我余生只为她而活。” 谢识琅眼里倒映出女子的身影,语气很平静,却又让人莫名信服:“再者,我没有同我妻子和离,那封和离书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我从未签过。” 谢希暮闻言身子摇晃了两下,抬眼重新看过去。 “所以不管如何,她永远都是我的妻。”他掷地有声。 定湘侯夫人都惊了,先前听闻谢识琅为了娶公主而休妻,还对这人有些偏见,故而今日的筵席她都没有兴致招待。 可当谢识琅说为了推拒婚事而选择辞官,对于一些芝麻官来说,辞官或许分量不重。 可谢识琅就不同了。 他稚子之时就担起了整个谢家,停辛伫苦,这些连外人都知道的,又肩负踔绝之能,少年得意,官途坦荡,一步步走上丞相之位。 他是朝中肱骨,也是大赵的顶梁柱。 可这样一个绝世无双的人,竟然为了退婚而选择辞官。 这简直就是惊世震俗。 就连定湘侯都怔住了。 看来这位谢相,对夫人的情意还真是不浅,让人心里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这……” 定湘侯也忍不住劝道:“相爷要三思,就算不娶四公主,也不要拿自己的官途作赌。” 侯夫人也皱紧眉头,“是啊,若是丞相夫人知道您为了她付出这些,她也会心疼您的。” “她会心疼我吗?” 这一声极轻呢喃,就像是一阵混杂着苦涩的风似的,飘进谢希暮的耳中,她瞧见了他眼底的红意,也看到了款款情深和痛苦交织在一起。 第279章 护膝 终究是他先移开了视线。 酒足饭饱,其实饭桌上众人没有再过多谈论过什么。 谢识琅本就位高权重,同这样的人吃饭,定湘侯夫妇自然得提心吊胆的,很不自在。 筵席过罢,几人一起起身预备离开。 侯夫人同谢希暮和梁鹤随一块走在前头。 定湘侯陪着谢识琅落后几步,询问:“相爷这次来潭州是有什么要事吗?我听闻相爷先前在黔州抗敌,黔州如何了?” “黔州有萧将军抵挡,不成问题。” 谢识琅走着,余光却一直跟着女子,他太久没见她了,目光从她的发落到她的腰,而又回到那张偶尔摆动,露在他面前的动人侧脸。 她笑着、说着,和从前一样撩人、勾人,可面对她的人却是别的男人。 这一点,让他整颗心好像被人捏在掌心里,一片片撕开,扔进沸水里熬煮般煎熬。 “相爷?相爷?” 定湘侯见男子失神,又问:“相爷,您还没说来潭州是有什么事情呢?” 谢识琅收回视线,哑声道:“军中出了叛徒,我一路跟到了潭州,这次来,是要将人抓住回去交差。” 定湘侯闻言连忙道:“竟然发生了这种事,那相爷可知道那叛徒如今在哪儿?可需要我来帮忙?” “不必侯爷费心,今日登门,也是先前听家父说起过侯爷为人忠正,故而前来拜访。” 谢识琅:“叛徒眼下已经藏匿起来,他的事情,我会查清楚。” 几人说着话就到了侯府门口,定湘侯夫人接着手里的灯笼这才瞧见梁鹤随腿上还绑了副护膝,十分惊讶。 “梁大人这是在哪儿买来的护膝?” 定湘侯夫人又说:“瞧着这护膝的料子不错,就是手艺差了些,不如我请府上绣娘帮大人重新裁一副吧。” 谢识琅听见这句话,顺着光线落在梁鹤随腿上绑着的护膝上,目光骤然一滞。 不管过多久,他都能一眼认出她的绣工。 暑日她为他裁夏衣,冬日她给他制棉服,柔情似水,缠绕着他过去的每时每刻。 梁鹤随腿上的护膝,她也曾为他绣过,在他生辰之时送上。 往日他会因着她为他精心缝制的衣裳荷包而雀跃不已,而今,却不再是他的独有。 意识到这一点,他便感觉好似犹如雷击,重重击在了他脑门上。 定湘侯感受到身旁男子脚步虚晃了几下,连忙扶住,“相爷,您没事吧?” 众人连忙回过头来,只见谢识琅站稳后,脸色极白,缓缓抽开手,“无事,或许方才席间喝多了,有些头晕。” 定湘侯愣了下,他怎么不记得谢识琅在饭桌上喝了酒? 难道是他记错了? 梁鹤随收回目光,嘴角上牵了几分,“不用侯夫人费心了,这护膝是梁某心中人替我费神缝制的,梁某不能辜负了她的情意。” 定湘侯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失笑拍着自己的大腿,“瞧我这真是眼拙了,竟不知道这是知府夫人的手艺。” 谢希暮不易觉察地回过脸,余光落在男子的脸上,心里隐隐有些紧张。 第280章 小屋见他 谢识琅站在几人最后方,整个人像是隐匿在黑夜里一样,瞧不清他的神色,可过分熟悉的关系,却能让她感受到他此时感到的心焉如割。 “……” “……” 几人寒暄过罢,就要分开,谢希暮跟在梁鹤随身后,只见男子摊开手在她面前,女子很自然地将手心放在他掌间,被他扶上了车。 车帘卷下,再不见里头光景,不管是温言软语,亦或是恩爱情深,谢识琅什么都看不到,便越发心痛。 阿梁扶住自家主子,都忍不住鼻子跟着一酸,“主子,您喝多了,咱们回去吧。” 马车渐行渐远,卷轴滚尘,让人生出几分恍惚。 恍若隔世。 谢识琅眼瞳内的光彩一点点熄下去,缓了很久,才哑声说了个好字。 梁家马车内。 梁鹤随将车窗帘放下,外头景象也跟着消失,他看向坐在他身旁的女子,“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谢希暮知道他的意思,“是我要多谢你,编织了这样一个谎言,也让我才有尊严面对他。” 梁鹤随抿唇,“他方才说的要辞官退婚,你……” “我听见了。” 谢希暮勉强弯起唇,“可都已经过去了,破镜难以重圆,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回不去了。” 梁鹤随心底一松,随即温声笑:“你别担心,日后有什么困难,我陪你。” “……” 谢希暮无声对他笑了笑,随即对马夫道:“麻烦你先去商序引。” 梁鹤随不解,“这个时候你还去酒楼?” “你先回去处理公务吧,快到打烊的时候了,晓真今日也驾了马车出来,她现在还在酒楼,等着我去接她。”谢希暮说。 梁鹤随闻言道:“我和你一起。” “不必了,你这段时日为了商序引耽搁了诸多公务,快回去看折子吧。” 谢希暮说完,正好马车到了地方,她提裙下了马车,身影也消失在他视线内,干脆利落。 梁鹤随失笑,只好让马夫先回梁家。 谢希暮来商序引时,晓真正好送最后一桌客人出酒楼的门,“姑娘,账本还放在小屋了。” “好,你去送人,我上楼去拿一趟就好。” 因着要打烊,酒楼里的伙计们都忙碌起来,谢希暮虽然是老板,也不好意思将这点小事都交给别人做,于是自己上楼去了小屋。 小屋的位置在露台角落,原先是杂物间,后来谢希暮就将账本放在里头,平日里也都会上锁。 可今日此刻,小屋门上的锁却消失了。 屋子里也一盏灯都没有,从窗户纸往里瞧,黑漆漆的,她心里闪过了一些预感,手落在门前,又停顿在半空中。 不知该不该进去。 “……” 思忖良久,她还是推开了门,小屋里有扇窄榻,原来是让晓真和玄光她们几个暂时休息的地方。 可眼下,有人端端正正坐在了窄榻上,面容隐匿在黑夜里,她什么都看不清,却能清晰感知到对方就是在看着她。 熟悉又冷冽的松香气,在狭窄的屋子里弥漫,萦绕。 第281章 他碰过这儿吗 谢希暮下意识就往外走,奈何手腕一紧,再反应过来时,小屋的门已经被人重重摔上,发出砰的一声。 她被钳住手,禁锢着压到了门板上。 男人则是以上位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他当真是看了她许久,就这样一动不动,屋外好像下起了雪,雪粒子掺杂在风里,沉闷拍在窗户上。 又是一年初雪了。 只是往年他们能在雪夜互相依偎,而如今已经成了陌路人。 “……” “你不打算同我解释吗?”他的声线喑哑,干涩得像是冬日结冰河面,刺得人心里发疼。 谢希暮垂下眼,“需要跟你解释什么?” “谢希暮,你我才分开不到三个月,三个月……” 他嘲弄地笑了声,捻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眼来,对上那双晕染了红意的双眼。 “就足以放下过去快二十年的感情,同旁人投怀送抱。” 谢希暮顿了下,“我记得在京城那日,我说的很清楚了,咱们是和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慢慢说,说的话就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插进谢识琅心脏上,疼得五脏六腑都生疼。 “我在你这儿得不到欢喜,自然得在别人身上寻到。” 他闻言,过分伤心,以至于压着她的宽大身躯颤抖了几下,“谢希暮,你真狠。” “相爷,现如今我已经是赵矜了,请你不要再叫我从前的名字,若是让旁人听到,怕是会误会。”她冷面提醒。 谢识琅扯动嘴角,面无表情,“是怕旁人听到误会,还是怕梁鹤随听了不悦。” “……” 谢希暮无声看着他,许久才道:“都有。” 他攥紧拳头,用力砸在她身边的屋门上,木质大门被拳头砸得重响,唯独面前的女子缄口不言,反应平淡。 “那是你被抱来谢家后,我亲自给你取的名字。”他掐着她的脸,死死盯着她。 谢希暮平声:“我知道,多谢你养了我这么多年,教我识字念书,给我看病养身子, 但我也为你豁出去性命,伤痕累累,我认为我俩早已经是两不相欠了。” “怎么会是两不相欠。” 谢识琅声音发抖,眼神阴鸷了起来,直视她,“谢希暮,从我给你取这个名字起,你就是我谢家人,你就是我一个人的。 一辈子,都绝不会更改。” 他的脸靠近过来,寻她的唇,温热鼻息洒在她脖颈里,缓缓向上。 谢希暮见状皱紧眉头,脸往旁边闪躲,却被对方掐住了腰身,逼她被迫禁锢在他的怀里,绝不能动弹一二。 他对她的占有欲极致地发挥了出来。 透过那漆黑幽黯,布满了欲色的双瞳,谢希暮看懂了他此刻的想法。 他想要她。 “……” 他的唇好像在沸水里过了一遍,炙热滚烫,经停她的脖颈,密密麻麻,就像是电流一般,令她身体每一处都跟着酥酥麻麻起来,激得她往后瑟缩。 “……” 他抬起脸来,唇靠近她的唇瓣,粗粝指腹蹭了蹭,哑声问:“他碰过这儿吗?” 谢希暮浑身一僵。 分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当谢识琅说起过,气氛却沉凝了下来。 女子这样的反应落在谢识琅眼里,就像是一种无声的认可,更让他怒火滔天,火冒三尺,重重按在她的肩胛骨上,毫不客气地吻了过来。 第282章 梁夫人 女子偏开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嘲讽:“谢相,就算不同公主在一起,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同一个有夫之妇生出什么首尾的地步吧?” 压在她身上的身躯骤然绷紧。 “…你说什么?”他嗓音尾调颤抖了几下,竟然是有些哽咽。 谢希暮扯起唇,“难道不是吗?谢相,我人品虽然拙劣,但也不至于背叛刚成婚的丈夫。” “不过……” 她抚上他的脸,看着他,“你若是非要强求,我也能勉强忍受,毕竟咱们先前也不是没睡过。” “一日夫妻百日恩,帮你消消火,也不是不……” “住嘴!” 谢识琅眼里都是不敢置信,水光在眼底打转,伤心到了极致,“谢希暮,你怎么能这样羞辱我们先前的情分。” “难道不是你先没有分寸的吗?”谢希暮冷声质问。 放在她腰上的手终究还是松开了,像是攒够了失望,他摔门就走,迎面碰上了上楼寻人的晓真。 “家…谢相。” 晓真惊讶地看着男子从她身旁经过。 她急忙跑进小屋,只见女子瘫坐在地上,许久都没有起来。 “姑娘……” 晓真心疼地看着女子,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怕引起人的伤心,故而只字不提方才的事情。 “……” 阿梁回头看了眼露台上的晓真,随即紧跟上自家主子。 “主子。” 男子走得很快,也很急,好像怕慢一步就会不由自主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 阿梁只能快步跟着自家主子。 走到半途,谢识琅在一家酒肆里买了四五个坛子酒,阿梁见了不由大惊。 自家主子的酒量又说不上多好,怎们能这样喝。 可谢识琅是不会听劝的,买了酒后,回客栈将自己关在了屋子一整夜。 不许他进去,更不许他劝告。 阿梁心急,却也只得在屋门前等候了一整夜,直至卯时过,屋内传出酒坛子破碎的动静,阿梁已经模糊的意识这才一惊,担心主子做傻事,忙将门推开。 正好迎面撞上了出来的谢识琅。 “主子……” 阿梁瞧男子眼下乌青明显,下巴冒出了青茬,两眼无神,形容憔悴。 “去梁家。” 阿梁心头一惊,“主子,咱们去梁家会不会……” 谢识琅只无声转过来,眼神里一点光彩都无,黯淡无神,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阿梁只有一种感觉,倘若他再劝下去,自家主子只怕是连提着一口气都做不到了。 * 清晨,谢希暮梳洗打扮后,让人牵了马车在外头,准备去一品居瞧瞧。 这些时日都是玄光在照看着一品居,生意本来就很好,以至于玄光每日早出晚归,昨日谢希暮回来的时候才听到消息,人病了。 以防过了病气给她,玄光昨日就回了她自己买的宅子,请了大夫照看,谢希暮打算等今日去一品居后,再登门去探望玄光。 只是刚出院子,就碰上梁鹤随身边的小厮。 “姑娘,大人说请您去正厅一趟。” 谢希暮蹙眉,“这时候你家大人都要去府衙了,怎么还待在正厅?有什么事吗?” 小厮道:“谢相来了,好像是有什么事说。” 晓真听了这话,下意识看向谢希暮。 “好,那我跟你去一趟。” 谢希暮跟小厮到了正厅,果不其然,两个男子端端正正对坐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阒然无声。 昨夜探到商序引的男子今日瞧上去憔悴了许多,谢希暮走近,嗅见了一股浓烈的酒味。 他坐姿仍是笔直,面对着梁鹤随,脊背没有弯曲分毫。 “夫人今日起得倒是早,用过早饭了?”梁鹤随笑着启声。 就算醉酒不清醒了一整夜,听到这声夫人,嗅见那阵熟悉的清甜花香,他的心还是跟针扎似的疼。 只是这次,他不会再表现出分毫,只淡淡地瞥了眼谢希暮,颔首,“梁夫人。” 谢希暮坐下的动作略顿,听到这声梁夫人,心头就像是被人捶了下,疼得紧。 第283章 越回忆越伤 “谢相登门,有何要事?” 梁鹤随起身,自然而然将早间煮好的米粉端到女子跟前,温声叮嘱:“要凉了,你先吃,免得肠胃不适。” 谢希暮看了眼谢识琅,“客人在,我等会儿再吃吧。” 谢识琅毫无温度地扯了下唇,偏开眼,始终还是挂怀,“无妨,夫人先吃。” 二人这样说,谢希暮不吃还有些不对了,于是低头小口吃米粉,好在梁鹤随知道她早间胃口不好,煮的量不多,她又有心快吃,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吃完了。 这期间两人也是一个字都没说,好像是真的在等谢希暮吃完这碗米粉。 谢识琅见人吃完了,下意识起身倒茶,梁鹤随却比他动作更快,将温热的茶递到她跟前。 “你来之前就泡好的,茉莉花茶,不苦涩,不烫了。” 谢希暮弯唇笑了笑,“多谢。” 二人言笑晏晏,落入谢识琅眸底,实在是刺目。 他适时开口:“今日来找梁大人,是为了公事。” 梁鹤随闲庭信步回来,无比适从地坐在谢希暮身边,笑道:“自然是为了公事了,下官同相爷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私事可言吧。” 男子这话夹枪带棒,谢识琅闻言却没有发怒,只是面不改色搁下茶杯。 “黔州之时,蒋毅被黔州知府策反,为赵昇做事。” 谢识琅说:“他私下同赵昇往来,甚至设计偷了城防堪舆图,被我们抓到后,私逃往东边,我一路追行到了潭州。” 谢希暮闻言想起了先前蒋家派人堵她的事情,那时她还放过了蒋家,倒是没想到蒋毅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 “蒋毅的族人大多在潭州,来了这儿,倒是不让人惊讶。” 梁鹤随抿了口茶,“相爷是想要我帮忙,替你抓住蒋毅。” “蒋毅犯下了通敌叛国之罪,我需得将人提到官家面前处置。” 谢识琅平声,随即不漏痕迹看了眼谢希暮,缓缓转移视线,“待事成之后,我会将蒋毅押回京城。” 谢希暮眼皮子颤动了两下,抿紧了唇。 “蒋毅犯下重罪,我为朝廷效力,自然是要全力助谢相抓到这贼子的。”梁鹤随微笑。 谢识琅:“我建议先从蒋家查,或许蒋毅被他们藏在了私产或田庄上。” 梁鹤随点头,“只不过我手头上还有一桩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没被抓住,或许不能很快给相爷答复。” “无妨,我自己也会查,你若是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就来曙光客栈来寻我。” 谢识琅应声起身,看向梁鹤随,“今日多有叨扰,我就先走了。” 梁鹤随一同起身,“可惜今日还要留在府里查卷宗,不然就送相爷一程了。” “不必。” 男子留下话转身离去。 谢希暮也该去动身了,“鹤随,那我先去一品居了,玄光今日不在,我得去看看。” 梁鹤随的态度和方才不同,“我送你。” “不用了,你方才还说忙,等会儿若是撞上谢识琅,就不好了。” 谢希暮朝他笑了下,“晚饭不必等我,我还得去看看玄光,也不知道她病情如何了。” 梁鹤随蹙眉,“夜里我去玄光家接你,眼下那连环杀人凶手还没抓到,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梁鹤随口中的连环杀人凶犯,专挑老弱妇孺下手,抢夺钱财,侵犯女子,这桩案子近一个月在潭州算是闹得很大。 一个月都没抓到人,梁鹤随最近也彻夜挑灯看卷宗或是去衙门调查,忙得很。 谢希暮自然不好麻烦他,“不用了,我兴许就在玄光那儿歇着了,不必接我。” 话罢,她转身离了正厅。 屋檐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谢希暮一路从长廊走到府门口,却见马夫一脸歉疚地走上前,“姑娘,马车轴坏了,已经修了一早上了,还是不成,恐怕得去找人换个轴。” 谢希暮闻言皱紧眉头,“府上不是还有辆马车?” 马夫点头,“倒是有,不过不知道大人何时出府办案子。” 梁鹤随的确也需要马车出门,府上必须得备一辆车。 谢希暮这样一想,还是作罢,“无妨,一品居离这儿没多少脚程,我自己去吧。” 今日晓真跟在谢希暮身边,“可如今下着雨,只怕是不方便。” “夫人。” 阿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主子说了,送您去铺子里。” “不必了……” 谢希暮话还没说完,阿梁就打断:“夫人,您就别推辞了,主子也有要事在身,您别耽误时间了。” “你怎么跟我们姑娘说话的?”晓真语气不好,她久日不见阿梁,倒是没想到这人气性变这么大了。 “好了,别吵。” 谢希暮看了眼阿梁举着的伞,“我跟你一起。” 阿梁撑伞,从谢希暮上车。 车内,男子靠在座椅上阂着眼,神色疲惫,身上盖了件雪狐毛大氅,衬得这人脸色越发苍白。 他好像是睡着了。 也有极大的可能是为了避免二人独处尴尬,所以装睡。 不管怎样,谢希暮都装作不知情,坐在了另一旁。 最后一次跟他共乘,还是在京城时,那时候二人冷战,谁都不搭理谁。 可再往前回忆,每每乘车,男子都会贴心为她准备小食茶水,她小憩时,他会将腿作为她的枕头,将他的衣裳盖在她身上。 他总是疼爱她的。 不舍得她吃一点苦头。 往事总是越回忆越伤。 现在谢希暮才后知后觉,为何话本子里,男女主角分开之后,都会回忆起对方的好。 或许是分离效应,也或许是他真的太好了。 以至于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 “夫人到了。”阿梁的声音从外传来。 从前从梁家到一品居,虽然路程短,但谢希暮从不会觉得这般快。 心里流过几分嘲弄。 她最后看了眼谢识琅,随即起身,手腕上却是一紧。 只是握住须臾,对方又像是被火烫着似的抽回手,率先一步下了马车。 她心内不解,只见谢识琅跃下马车,转身过来,朝她伸出手。 他是要扶她下马车。 谢希暮蹙紧眉,“谢相,这样不合规……” “你别多想,我只是见你脸色不好,若是在我这马车上出事了,我没法子同梁鹤随交代。” 他生硬着说,手掌往她跟前送了些。 谢希暮只好递了过去。 熟悉的大掌完美包裹住她的手,粗粝薄茧划过她细嫩的肌肤,二人都是僵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平静,也有可能是都装出了平静。 谢希暮下了台阶,正要稳稳落地,脚底却正好踩到一块崎岖不平的大石,失重向旁边歪倒过去,稳稳砸中男子坚硬结实的胸膛。 淡淡的松香气递了过来。 他下意识扶住她娇软的腰肢,二人的距离迅速拉近,也同时一怔。 他们曾无数次这样接近过,甚至更亲密,耳鬓厮磨,芙蓉帐暖,那般情深的温存,至今回想起来,都让人血脉喷张,浑身颤栗。 第284章 路过的狗都得被骂两句 就像是被雷电击中似的,电流划遍全身每一个角落,谢识琅飞快抽回手,绷紧了面庞,“失礼了。” 男子的手抽走得很快,谢希暮只感腰上的温热还尚存,心里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晓真连忙扶稳自家姑娘,随即看了眼阿梁,斥责:“怎么看路的?这么大一块石头都瞧不见,睁眼瞎。” 阿梁嘴唇动了动,蔫儿了下来,“你左右只会踩在我头上。” 谢希暮覆住晓真的手,“我们走吧,还要忙生意,别耽搁了。” 晓真连忙点头。 “慢着。” 谢识琅将伞递到谢希暮跟前,“今日恐怕会下一日,夫人拿着伞,会方便些。” 谢希暮本来打算不打算接这把伞,可听到这声夫人,心里一阵气闷,拿过伞也没道谢,转身就走向了一品居。 “……” 阿梁瞧着自家主子自嘲的模样,心里很难受,主动开口:“主子,回客栈吧,河间府那边传来消息了。” 谢识琅嗯了声,要上车之际,对外也不知和谁说了一声。 “你也同行,我有话要问你。” 阿梁知道自家主子在和谁说话,默然坐在车前驱车。 …… 曙光客栈,湘英轻车熟路绕过走廊,进了屋子,只见屋内主仆三人站的站着,坐的坐着。 湘英看热闹地扫了眼默默站在角落里的少年,哼了声。 阿梁打量着阿蟒和湘英,“怎么?你俩搞了什么名堂,在这儿挤眉弄眼的。” 阿蟒只是冷冷别开脸,坐在角落里吃糕。 湘英白了那人一眼,至今还觉得脸疼,“臭小子。” “主子,河间府来了消息。” 湘英不忘将正事告知自家主子,从怀里取出战报,递到桌案上,随即推开两步,恭敬道:“河间府大捷两场, 传言大战是因为端王的出现才力挽狂澜,官家闻言后大喜,病情有所缓和,下令嘉奖端王。” 阿梁闻言看了眼自家主子,“看来这步棋没走错,端王还活着的消息,只怕张贵妃听了要慌神了。” “让张太尉和萧国舅时刻盯着赵玥的动向,我退婚的消息传回去,他不会无动于衷的。” 谢识琅伏案看战报,紧接着抬起脸来,“龚瑾那边也让他帮忙盯着,刑狱司眼线都放出去,小心行事,有风吹草动就报给河间府。” “报给河间府?”湘英愣了下,“不应该报给您吗?” “报给我作甚?” 谢识琅面无表情,心情似乎不大好,说起挚友来嘴上也毫不客气,“我手里又没有兵马,报给我让我单枪匹马闯进宫送死? 赵宗炀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消息都递到他手上了还不行动,那这皇位他干脆也别坐算了。” 湘英嘴角抽搐了两下,他本来就不常见谢识琅,又正好碰上主子不太高兴的时候,只好求助地看向阿梁。 “那啥……” 阿梁清了清嗓子,走过去帮忙解围:“不过主子,您都将退婚信送进宫了,为何官家还没来消息,难道是他不愿意?” “消息也要时间才送得到。” 谢识琅冷眼看着对方,“你以为消息长了翅膀,说到就到,你是阎王爷还是土地公,这么大能耐。” “……” 阿梁挠了下后脑勺,莫名觉得现在就算是路过一条狗都得被自家主子骂上几句。 …… 河间府大捷的事,谢希暮是到了商序引才听说的,酒楼里的客人高谈论阔此事,阿顺闻言看向了谢希暮,女子倒是没什么表情,瞧着镇定。 叮嘱小厨房准备了几道玄光爱吃的饭菜后,谢希暮径直上了二楼露台。 如今这个时节潭州多雨雪,她让工人在露台顶量体制作了棚顶,花了大价钱用了最防寒的料子,单独开了一长列小窗,不耽误客人赏景。 等到了再寒冷一些的时节,还能操作老本行,围炉煮茶,吃果子、糕点,一边赏雪景,雅趣无边。 故而即使天气严寒,许多客人也都爱挤在露台赏景喝热茶。 如今到了冬日,一些乞儿和流浪老人无处可去,谢希暮专门在二楼造了个包间,会提供免费热茶小食,供给他们暂时歇脚。 潭州百姓们一听商序引老板为人如此善良,来吃饭的倒是越来越多,生意久不见下滑,愈发火爆。 谢希暮人美心善的名声算是打出去了,现如今刚上二楼,就有客人们打招呼。 “赵老板好啊。” “赵老板今日又来了,您这老板当得真是勤快。” 谢希暮一一笑着见过,同晓真和阿顺进小屋,将身上被雪粒子沾湿的披风褪下,小屋内备了干的衣物,她换下后,阿顺端来一杯热茶。 “夫人,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谢希暮听到这称呼,抬了下眉头,“夫人?我是谁的夫人?” 阿顺讪讪收回手,晓真瞥了眼小丫头,“小没良心的。” 谢希暮还是接过热茶,抿了口。 阿顺小心翼翼问:“夫人,河间府的事情,您也听说了。” 谢希暮嗯了声。 就连阿顺这样愚笨的丫头,都能联想到先前河间府的连连大败,恐怕只是谢识琅伪装出的假象。 那日谢希暮要同男子和离,他一声声跟她保证有后手。 她没有相信。 现在看来,后手就在河间府。 河间府忽然崛起,为赵宗炀造势,赵启病中惊醒自己还有个养子活着,而且能力如此杰出,难免会将皇位往他身上想。 再者赵玥若是知道赵宗炀还活着,岂能稳坐如山。 两个皇子争斗,赵启不会希望其中有权臣参与进来,谢识琅这个时候提出退婚,便是十成十的把握。 还真是一只老狐狸。 竟然在京城之时就已经将棋下得这么远了。 世人都说梁鹤随承袭其祖父本领,下得一手好棋,只怕谢识琅比他还更胜一筹。 “呵。” 谢希暮嗤了声,将茶杯重新搁到了阿顺手里。 “姑娘……” 阿顺虽然当时气谢识琅没推掉同赵柔的婚事,可眼下男子已经扭转了时局,谢识琅始终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又养大了她和阿蟒。 阿顺心里始终是记情的,难免就为其开口说话:“既然相爷早就有所考量了,咱们是不是也不用瞒着他……” 晓真瞪了眼这丫头,“你倒是容易回心转意,心眼子是糖做的吧?这么容易就化了。” “那……” 阿顺打量着自家姑娘的脸色,对方倒是没有生气的迹象,反而挑着唇,心情像是不错的模样,连忙道:“我是姑娘的人, 自然要时时刻刻遵循姑娘的心意,为着姑娘着想,只是…相爷确实是没有做出对不起姑娘的事情, 姑娘不如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了相爷吧……” 谢希暮意味不明的笑了声,倒是没说话。 晓真将女子的笑容看在眼里,立即便心领神会,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她和阿顺不同。 阿顺这丫头心思简单,从前又不知道谢希暮的身世,故而谢希暮做什么事情都避讳着让阿顺知道。 而她从一开始就是萧国舅派来保护谢希暮的暗卫,不管姑娘做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她,反而会一点点教会她。 到了如今,晓真早不是从前那傻乎乎、什么都一根筋的武痴了,她戳了下阿顺的额头。 “你啊,日后若是同阿蟒在一块了,可别这么好哄,男人是不懂得珍惜的。” “晓真,你别胡说,阿蟒还是个孩子呢。” 阿顺面颊一烫,插着腰就要回怼:“那我还说你和阿梁日后在一起了,别被他骗了才好。” “阿蟒还傻?他那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种人最可怕了。” 晓真睁大眼,“还有,就阿梁那个傻缺还骗我?我骗他还差不多。” “你!”阿顺皱紧眉头。 谢希暮及时缓和二人争执:“好了,时间不早了,咱们来是为了给玄光带晚饭的,别耽误了时间。” 晓真闻言看向谢希暮,“姑娘,那我跟着你一起去。” “商序引生意这么好,晚饭肯定需要人调度着,你在这儿守着,我和阿顺早些时候租了马车,不用跟着了。” 谢希暮这样说了,晓真自然也不好反驳,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纳闷,平日里只要她一说阿蟒坏话,那小子闻着味就来了。 今日怎么回事? 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第285章 夜路遇尾随 湘英从曙光客栈离开后,阿梁才没好气地看向阿蟒。 “说说吧,臭小子,在潭州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蟒将最后一块糕点扔进嘴里,皱着眉头在本子上写。 阿梁连忙凑过去看。 “太甜了?” 阿梁无语:“谁让你说糕点的事儿?” 阿蟒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糕点屑,走到桌案前阒然不动的男子跟前。 谢识琅看着对方,半晌才开口:“愿意告诉我吗?” 阿蟒紧皱眉头,像是犹豫,又迟疑地抓住笔头。 谢识琅垂下眼睑,“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你听从她的命令,这样也很好。” 阿蟒瞳子转了转,于是拿起笔在小本本上写了四个字递过去。 谢识琅抬起眼皮子,只瞧见“如你所见”四个大字。 阿梁见了都气坏了,“你这是说了还是没说?臭小子,你这吃里扒外的功夫是越来越深了啊。” 阿蟒慢悠悠转回去,又在纸上写:想知道晓真最近干了什么吗? 阿梁嘴唇动了动,瞅了眼自家主子,压低了声:“做了什么?” 阿蟒抿唇一笑,很乖巧地将小本本收回怀里,没有再动笔的打算。 “你!” 阿梁真是觉得这小子年岁越长骨头越硬了,除了谢希暮的话谁都不听。 “天色快黑了。” 谢识琅起身走到窗前,见傍晚时分,街上百姓都行色匆匆,就连小摊贩都加快步伐收摊。 想来是因为潭州最近出现的连环杀人案凶犯。 谢识琅的视线在街景和即将暗下来的天空之间久久徘徊,眸底深暗,“这个时候,不知道她回去没。” “……” 谢希暮从玄光买的宅子出来时,已经快到戌时,玄光说什么也要起身来送她。 “好了,你才喝完药,快些回去躺着休息。” 谢希暮轻轻拍了下玄光的手,催促她离开。 “这么晚了,梁鹤随也不见来接一下你。”玄光皱着眉头,抱怨起来。 “他哪里有时间,最近都在忙凶犯的事情,百姓们可都盯着他,若是案子办不好,百姓们也寝食难安。”谢希暮道。 玄光跟着叹了口气,又挽住她的手,“希暮,我这宅子这么大, 要不你今夜还是留在我府中歇一晚再回去吧,你方才也说了凶犯的事情,我不放心你这么晚回去。” 其实谢希暮本来也有留在玄光家中的打算,只是出来后发现没有将药带出来。 “贺姐姐给我开的调理身子的药,她叮嘱过我一日三餐都得按时吃,不然就没效果了, 我若不是得回去吃药,肯定就留在你这儿了。” 谢希暮朝她笑了笑,安抚:“不过你放心,肯定没事的,哪里就这么巧, 我每日都从梁家进进出出,那凶犯的胆子是有多大,才敢对我下手。” 玄光闻言也觉得有些道理,好歹梁鹤随是知府,那凶犯怎么也不会动和官府走得近的人。 故而她最后只啰嗦了句:“那你早些动身,这个时节不安稳,到处都在打仗,别在外头乱晃。” 谢希暮点了点头,目送着玄光回去,才上马车。 “姑娘,方才玄光娘子没说错,咱们不如今夜就在这儿歇息吧。” 马车往前行,街景一片漆黑,瞧得阿顺都有些害怕。 谢希暮掐了下小姑娘的脸颊,“别怕,你家姑娘在呢, 若是咱们今日不回去,恐怕鹤随那边也不放心,不如早些回去,而且贺姐姐开的药也不能断。” 阿顺也瞧见过贺容瑜写来的信,的确叮嘱过谢希暮不能断药,这样才能彻底除了病根。 “……” 车窗外风声很大,掺杂着凌冽寒气,吹得车帘被卷起来啪啪作响,在黑夜里显得格外诡谲。 “姑娘,不好了,有人跟着咱们!” 车夫忽然出声。 阿顺顿时正襟危坐起来,连忙询问:“是什么人?” 马车夫回头看了眼,表情很紧张,显然也是被杀人凶犯名声所吓,抖着声音说:“看、看不真切, 但确实跟了一路了,起先我以为是凑巧,后来发现我动一下,他就跟着动一下。” 谢希暮蹙眉,“换路。” 马车夫连忙说好。 调转车头往另一个方向疾驰。 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外头就传出马车夫一道惊叫声,紧接着马车一个趔趄急停,谢希暮和阿顺重心不稳,接连滚出马车。 谢希暮还算幸运,摔在马车板上,只觉膝盖一阵火辣辣的钝痛,当下就起不来身了。 而阿顺就倒霉多了,直接摔出了马车外,滚到了青石板地砖上,发出一阵痛呼。 “姑娘快跑——” 第286章 何故跟着她 谢希暮倒是想跑,可手掌撑在马车板上,摩擦得肉痛,不管怎么努力都站不起来。 倏然。 她只觉手臂被强劲的拉扯力带起来,紧接着身下腾空,整个人失重往一旁倒去,栽进了一个坚实宽阔的胸膛,扑面袭来的是淡淡的松香气。 “怎么是……” 她茫然地抬脸,对上谢识琅深不见底的墨瞳,她心内一紧,连忙挣扎起来,“放开我。” “你受伤了,别动。” 谢识琅紧皱眉头,冷眼看向马车前捂住嘴想叫又不敢叫的阿梁。 马车夫也摔了脑袋,捂着头直哎哟:“姑娘,合着你认识这帮子人啊?他们干什么拦咱们的车?” 阿梁尴尬地伸出手,想去扶阿顺,哪里知道凭空又伸出一只手,将他狠狠拍开,对上少年黝黑不满的眸子。 只好悻悻然收回手,“好好好,你来你来。” 阿蟒直接将阿顺抱了起来,同谢识琅一般无二,冷冷瞪着阿梁。 “不是,怎么就我成了千古罪人了?” 阿梁摊开手,无辜道:“方才说夫人走错路的是你们,要拦下马车的也是你们,那怎么到头来成了我一个人的错了, 我真是比窦娥都冤啊——” “你要拦我的车,你直接喊一声就成了啊,既然是认识的人,我能不停嘛。” 马车夫欲哭无泪,指着自己脑门,“你瞧我这磕的,都出血花了。” 阿梁尴尬道:“那、那这么紧急的情况,我想着站在马车前头快些嘛,而且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街中央,你不至于看不到啊。” “黑灯瞎火的,我以为你们是那个杀人凶犯,哪里想得了这么多。” 马车夫眼瞧着就要往下倒,“不行不行,我晕死了,我要去看大夫啊。” 阿梁连忙扶着人,回头求助地看着自家主子,“咋办?主子。” 谢识琅抱着人往回走,“去医馆。” 谢希暮抵抗地推着男子胸膛,“相爷,还请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谢识琅:“你走不了。” 她紧皱眉头,倔强道:“我可以。” 男子脚步顿了下,随即将她放下来,“你走。” 她愣了下,随即抬起脚来,膝盖处便是一阵连绵刺痛,连带着脚踝扭伤,疼得她不得不停下来。 “……” “……” 谢希暮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过分逞强了。 阿梁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谢识琅不善瞪了过去,阿梁连忙收起笑脸,咳了咳:“谁大晚上的还笑,真是不厚道。” 阿顺窝在阿蟒怀里,也剜了眼阿梁,“没脑子的东西,难怪晓真姐姐看不上你。” 阿梁指着阿顺,怒骂道:“死丫头,小时候我就不该给你买糖吃,生得这嘴跟刀子似的。” 谢希暮面颊滚烫,攥起拳头,抬脚就要往前走,腰和腿下有手伸过来,将她重新打横抱起。 他面不改色,抱着人接着往车上走。 好在到了车上,谢识琅就将人放下了,阿顺也摔了,也坐在车里,与阿蟒说话,倒让气氛显得没那么尴尬。 “阿蟒,你今日怎么都不见了?” 阿顺揪着少年衣摆问。 阿蟒替小姑娘揉着手腕,眼神瞥了眼对座男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将阿蟒唤过去作甚?”谢希暮经了方才那一遭,正觉得尴尬着,如今揪着空子就要寻差错回去。 “阿蟒跟着你跑了,难道我不能问问他这些时日做了什么,为何不同暗卫营联系。” 谢识琅端坐在椅子上,握笔临纸,小几上还堆了折子,一瞧就是还没忙完政事。 “……” 说来说去,阿蟒都是谢识琅的人。 他一句阿蟒跟着她跑了,错处又重新到了她身上。 她越发脸热,“那相爷何故这么晚出来,还跟着我的车走。” 第296章 水云间 浮影楼内,梁鹤随坐在小几前,给自己倒了杯酒,瞧一旁正襟危坐的龚瑾,笑了声:“龚大人,如此紧张,旁人只怕要看出来了。” 龚瑾闻言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在面具底下皱紧眉,“若非为了公事,我才不会来这种地方, 若是让我家夫人知道,可要惹她伤心了。” “龚大人当真是一颗心悬在夫人身上。”梁鹤随调侃:“你家夫人嫁对人了。” 龚瑾看了眼谢识琅,男子坐在窗前,盯着车马骈阗的街道,神色不明。 “你们是常来这种地方吗?怎么一个二个都如此镇定。” 梁鹤随将面具摘下,喝了口酒,又慢悠悠戴起来,“我们心里又不亏,本来就没想着要做什么,自然不会心虚。” “我又没有心……” 话还没说完,屋门被人击叩了两声,老鸨带着几个姿容艳丽的女子走了进来,笑语盈盈。 “几位郎君看看,满不满意?” 梁鹤随扫了眼,笑:“当真是花容月貌,我见犹怜。” 老鸨有些得意,“这都是楼里最好的姑娘。” 谢识琅未曾抬眼,将手边准备的钱袋子扔给了老鸨,“剩下的时间不要打扰我们。” 老鸨暗中掂量了一下钱袋子,顿时眉开眼笑,“好好好,那郎君们玩得开心。” 等门再关上,几个姑娘们抱起琵琶和古琴,坐在前头小台上开始奏乐。 龚瑾眼神扫向梁鹤随,对方斜卧在小榻上,闭眼享受着乐曲。 而谢识琅则垂眼喝酒,也没有什么动作。 龚瑾准备盘问的心思勉强歇下来,等到乐曲奏了一半,两个姑娘从台上走下来,黏在龚瑾和梁鹤随身边。 只剩下花魁在台上弹琵琶。 “你们去奏乐就行了,不必陪着我。”龚瑾不自然地往旁边躲闪了下。 “郎君,奴家给您倒酒。” 那姑娘笑着给龚瑾倒了杯酒。 台上弹琵琶的姑娘抬眼看了眼谢识琅,对方面上戴了半张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轮廓分明,唇红齿白,一瞧便是个美男子。 正要起身走下去,坐在谢识琅身边弹奏。 忽然屋门被敲响了几声,进来个小厮,靠近花魁耳语:“蒋先生就要来了,迎到哪里?” 谢识琅眸底微动,面不改色继续倒酒喝。 花魁蹙紧眉头,压低声回:“还是去三楼水云间,让人小心伺候着,别让人瞧着蒋先生。” “是。”小厮领命后退下。 花魁重新扬起笑脸,朝谢识琅的位置走来,正要坐下,哪知道男子正好起身。 “不好意思,酒喝多了,哪里可以容我方便?”谢识琅平声问。 花魁见状,只好指路,“出门左拐就是,郎君喝多了可要我搀扶?” 谢识琅只道了声不必,就出了屋门,只是没有像花魁所说左拐,径直走到楼梯口,上了三楼。 浮影楼的三楼应当是楼里姑娘们歇息的屋子,不像一二楼欢声笑语,只有某个房间偶尔传出来的谈话声。 谢识琅脚步控制得轻,向前走的同时,扫过每一间屋子,最后视线落定在一个挂牌为水云间的屋子。 步伐停顿少许,他回头看了眼四周,没有人经过,于是飞快地闪身入屋,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三楼。 第297章 你怎么在这儿 谢希暮第一次来浮影楼,让晓真去门口同伙计知会了声,老鸨很快就来接人。 玄光之前提醒过楼里规矩,需得戴面具进去。 谢希暮为了方便,直接换了身男装,再戴上面具,看上去与浮影楼内的男客差别不大。 以至于老鸨见了都有些疑惑,“您是一品居的……” “玄光今日有事,所以我带着绣娘们过来。” 绣娘们也换上了清一色的男装,虽然玄光说这儿的姑娘们只奏曲,但谢希暮还是担心生出什么误会,索性让所有人都换上了男装。 “好,那你跟我来吧。” 老鸨听出了这是姑娘的声音,也猜出对方是为了避免麻烦事儿,才换了这打扮,于是笑了笑,就转身带路。 谢希暮跟着人径直上了三楼,姑娘们今晚没事的都聚集在了一个屋子里,晓真张罗着给大家量尺寸。 “……” 谢希暮站在旁边也无事,索性拿出纸笔来记下每个姑娘对胭脂水粉的喜好。 “妈妈这次还真是下血本了,给我们换这么好的衣裳。” 姑娘们里有人打趣。 老鸨剜了人一眼,“老娘什么时候对你们不好了,这不是一品居名声大噪, 前阵子咱们根本排不上队,不然早就给你们弄好了。” 谢希暮记好后,又走到老鸨面前问:“娘子喜欢什么颜色的口脂?” 老鸨闻言笑道:“要不你瞧瞧我的皮肤,看哪种合适?” 谢希暮抬眼端详了一会儿,“娘子肤色白,应当什么颜色都合适。” 老鸨闻言顿时眉开眼笑,“还是你们会说话,我也一把年纪了,你看着什么合适,就给我多拿点吧。” 谢希暮点头,将老鸨的要求记下。 晓真那边还在帮忙量,谢希暮的事情做完了,听到老鸨惊呼了声:“我忘记了,隔壁房里还有个姑娘,只是这段时日感染了风寒,才没有过来。” 老鸨说完,又担心谢希暮嫌弃,“要不等下回来,你再帮忙替她量量?” 谢希暮回头,见大家伙还在忙碌着,于是道:“无妨,我眼下正好无事,可以帮忙去量尺寸。” 老鸨闻言忙说好,“那你们先忙着,我还有客人要招呼,等衣裳和胭脂水粉送来了,我再将钱都结了。” 谢希暮点头,瞧着老鸨出去,才从晓真的手里拿过尺,还有记着姑娘们喜好的本子出了屋子,只是回头一瞧,这两边都有屋子。 也不知道那老鸨口中的隔壁,说的是左边还是右边。 偏偏老鸨已经下楼了。 谢希暮想了想,还是先去左手边的屋子,先敲了几声,里头没有人回答。 想起老鸨说那姑娘病了,只怕是起不来身,谢希暮索性推门而入。 “……”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的同时,谢希暮端着尺和本子跨过门槛。 倏然。 她的手臂被人猛地攥住,手里的尺和本子哗啦落了一地,对方却没想着饶过她,钳住她的手,将她反身压住。 对方一个字都没说,上来就直接将她押着,一瞧就是认错了人,晓真还在隔壁,以防出现什么意外,谢希暮只好耐着性子,温声说。 “阁下是何人?我只是来给姑娘们量体裁衣的店家,恐怕您认错了人。” “……” 背后的身躯听到她的声音后,骤然一顿。 “阁下?”谢希暮不确信,再度开口。 对方飞快松开了对她的压制,抓住她的手,将人扶正,紧接着直接将手伸到她脸上,将面具摘了下来。 谢希暮脸上一空,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瞧着对方。 男子嘴唇动了动,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又有些责怪,见她如此紧张,还是叹了口气,将脸上面具摘了下来。 “……” “……” 谢希暮哑然张开唇,“你怎么在这儿?” “查案子。” 谢识琅看着她,蹙眉严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玄光病了,我替她来这儿给姑娘们量体裁衣。”谢希暮还是老实答。 她打量这屋子,里头并没有老鸨所说的姑娘,恐怕自己真的是进错地方了。 “我走错地方了,先走了。” 正打算转身,就听见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刻意压制的说话声。 “蒋先生,就是这儿。” 谢识琅自然也听见了脚步声,还判断出人数不少,若是想要拿下蒋毅怕是不容易,眼下的情形…只能藏起来。 “我……” 谢希暮嘴里才吐出一个字,忽然手腕被人拽住,紧接着身下一空,谢识琅竟然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向了床榻。 她整个人都懵了,“谢…唔……” 宽大温凉的手掌牢牢覆盖在她嘴上,紧接着谢识琅就将她放在床上,欺身压了上来,带着熟悉的松香气。 还有淡淡的酒香。 “唔!” 男人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子直勾勾盯着她,神色里闪烁着她瞧不懂的挣扎,随后还是道了声:“忍忍。” 谢希暮一愣,只感觉滚烫温软的唇,用力地印在她脖颈上,继而吮吸。 就像是一股电流划过全身,她一颗心变得酥麻瘙痒,连脚趾头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第298章 怎么会一起出现 谢希暮浑身绷紧了。 太久没同男子亲近,他骤然吻上来,让她措手不及。 想推又推不开。 细密的吻落脖颈上,灼热、滚烫。 小姑娘身上清甜的气息就像是致命毒物,谢识琅吻着她,脑海里又浮现曾几何时二人肌肤相亲的感受。 那种极致勾人的感觉。 让人血脉喷张,心猿意马。 谢识琅分明极力控制着自己,可还是失控了,捧起她的脸,俯身要去咬她的唇。 “唔……” 谢希暮偏开脸,又被他强行扶正,分明白日里还说着就要离开的话。 如今他却这样…… 屋门吱呀一声推开,外来人瞧清床帐里的画面时愣了下,连忙呵斥:“是谁在那儿!” 谢识琅吻她的动作停了下来,喘着粗气缓缓起来,眼神里还流连着拉丝的粘腻。 她甚至看出了他还有些依依不舍。 紧接着,他将手边面具拿起来,轻轻盖在她脸上。 稳定好呼吸,自己也戴上了面具,才拉着谢希暮从床上起来,佯装成醉客,歪歪斜斜靠在谢希暮身上,连路都走不好。 “怕是客人喝醉了,进错了屋子。”伙计对身边的人说:“蒋先生,这件事也是常有。” 谢识琅隔着面具,悄然看向伙计身边的人。 不是蒋毅。 而是那位蒋家家主,倒是不似在蒋家见到的那般有气无力,精气神好多了。 “你们是哪间屋子的?”蒋家家主总觉得眼前人有些眼熟,眯起眼打量。 “是我那间屋子的。” 女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谢希暮下意识看了眼谢识琅,对方神色未变,只是虚虚靠在了她身上。 “原来是你的客,怎么让人跑出来了?” 花魁一脸歉疚,“说是如厕,想来是跑错位置了,方才我找了许久,这才发现他到您这儿来了。” 说完,花魁忙走到二人跟前,不解地看了眼谢希暮,随即对谢识琅道:“郎君,咱们快回去吧,您来错地儿了。” 谢识琅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却甩开了花魁的手,醉醺醺对谢希暮道:“你扶我……回……” 花魁忙对谢希暮道:“麻烦这位公子了。” 谢希暮看情形就知道谢识琅是为了查案子才来的这间屋子,只是听方才那伙计一说,才知道这事儿还和蒋家挂钩。 跟着花魁到了二楼,门一推开,才发现里头还坐了两个人。 梁鹤随一眼就看出了谢识琅身边的人是谁,扫了眼几个女子,随即懒洋洋起身, “既然兄弟几个都喝多了,那就先回吧,我夫人还在家里等我,免得被她发现了。” 龚瑾心里骂骂咧咧,这梁鹤随方才喝酒喝得别提多畅快了,哪里还记得他夫人。 出了浮影楼,谢希暮才将谢识琅松开,晓真和绣娘们都等在马车边,见她来了才松口气,“姑娘,您再不出来,我都要进去找您了。” 谢希暮拍了下她的手,“你先将她们几个送回去,确保安全,然后回来。” 晓真颔首说好,带着姑娘们乘坐来时马车离开。 谢希暮则同谢识琅他们上了马车。 龚瑾一开始还纳闷,哪里多出来一个小郎君跟着他们,等到了梁家,谢希暮才将面具摘下来。 龚瑾见到对方的真面目,连忙起身行礼,“夫人。” “龚大人多礼。”谢希暮回礼。 梁鹤随倒是见怪不怪的模样,问她:“怎么去浮影楼了?” “玄光先前接了浮影楼生意,她现在病了不适,我替她过来量体裁衣。” 谢希暮一边说,才发现龚瑾满头大汗,连忙将一旁的帕子递给他。 龚瑾接过帕子,道了声谢,才擦干脑门上的汗,语气有些抱怨:“我一个有家有室的人,都说不去那地方了, 那儿的女人都跟八爪鱼似的缠人,你们非要带我去,那些女人那样喜欢动手动脚,若是被我媳妇儿知道了,我就死定了。” 谢希暮听了这话,下意识看向谢识琅和梁鹤随。 二人几乎是同时说话:“没动我。” 谢希暮眉梢一抬,只听谢识琅语气轻飘飘的:“倒是有人伺候他喝酒。” 梁鹤随睁大了眼,“这不过是公事,还是替你办的,你还告我状。” 谢识琅一脸淡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不过是说句公道话罢了。” 谢希暮瞧着二人拌嘴,心里无语,又问:“所以你们今日是去抓蒋毅的?” 谢识琅嗯了声。 “等等,你说你是替一品居来给浮影楼的姑娘们裁衣裳?”梁鹤随问。 谢希暮嗯了声。 “那你怎么会和相爷一起出现?”梁鹤随蹙眉看着谢识琅,“我还未问你蒋毅抓着了没。” 谢识琅和谢希暮齐齐一顿,脑子里几乎是同时闪过了在那屋子里发生的事情,灼热滚烫的吻,从脖颈蔓延,二人气息同步紊乱。 画面仍历历在目,二人都忍不住面热起来。 第299章 埋伏在都正街周围 “凑巧碰上的。” 谢识琅垂下眼皮,尽量让情绪保持淡然,“蒋毅不在那儿,是蒋家家主在。” 梁鹤随扫了眼二人的神色,“蒋毅不在那儿?那咱们岂不是扑了空。” “再查查吧。” 龚瑾蹙眉,叹了口气:“蒋毅脑子不愚笨,会给自己留后路,应当藏在了一个我们都想不到的地方。” 谢识琅起身,“夜深了,那我就不叨扰了。” 梁鹤随:“那我就不送诸位了。” 龚瑾嗯了声,想了想,又回过头来,“关于你那件连环杀人案,如今可有头绪?” 谢希暮瞧了眼梁鹤随,对方摇头,“现下还没有,可是龚大人有什么好法子?” “好法子谈不上。” 龚瑾思忖道:“只是在刑狱司这些年来,办案子总有些技巧,就比如说你要关注一下受害者的特征,还有受害者和受害者之间有什么共同点。 再或者,那些人和凶手有可能产生过什么联系,这些都是你需要查清楚的事情。” 梁鹤随皱紧眉头,“这些我都有关注,但的确没查出什么,尤其是死者之间,大多都是话都没说过的陌生人。” 龚瑾面色沉肃,“这样就难办多了。” “可以回到案发现场去看。” 一旁的谢识琅忽然出声。 梁鹤随不解,“回到案发现场。” 谢识琅平声道:“有不少凶手在杀完人后,喜欢回到案发现场,寻求刺激, 亦或是欣赏自己曾经的作品,连环杀人凶手的可能性更大。” 龚瑾连忙点头,“没错,先前京城里有个案子就是如此。” 梁鹤随正色道:“凶手好像都是集中在都正街附近杀人,我让人将都正街守着。” 谢希暮听到都正街,又道:“一品居也是在那儿附近,快过年关了,我们正打算休息一阵子,所以这几日会忙碌些。” 梁鹤随听得懂她言外之意,“我明白,不会让衙役影响到一品居的生意,让他们暗中潜伏着。” 谢识琅看了眼女子,随即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 她愣了下,“这是……” 梁鹤随也跟着看了眼,眸底略沉。 “药,对你的伤好。” 谢识琅想起在浮影楼那些暧昧亲密的举动,还是选择将药瓶放在桌上,等谢希暮自己去拿。 “记得按时敷药,你的脚才好得快。” 她嘴唇动了动,见人转身离开,才开口:“多谢。” “不必,你这些时日若是无事就待在家中吧。”谢识琅看了眼她的脚踝,“对伤口好。” 其实谢希暮今日都是逞强去的一品居和商序引,一日忙碌下来,早就疲累不堪。 送走二人后,谢希暮就回屋歇息了,一连两三日,她都听了谢识琅的话,在院子里歇息,只是很快到了年关前一日,也是要给伙计们发工钱的时候。 她这个当老板的不好不到场。 于是早早就让晓真先去商序引,将这些时日的工钱,还有嘉奖的银钱都赏了下去。 至于一品居就得她亲自去了。 阿顺陪着她到了一品居,伙计们见老板来了,一个个都说祝福新年的话,谢希暮一一谢过,然后从下人手里取过银钱,给人分发下去。 一品居这些日子生意十分忙碌,伙计们早就是累得不行,谢希暮才想着让人歇息一段时日,等年过完了,大家再来上工。 而且基于钟先生记录在册的每个伙计的表现,谢希暮也开出了不同嘉奖银钱,只多不少,为的就是让伙计们开开心心回去过个好年。 正将银钱发给最后一个伙计,谢希暮忽然感觉到肩上一沉。 她愣了下,就听到一阵极其虚弱且无力的声音,拖得很长,像是将死病人。 “你是一品居的老板?” 第300章 被拖进巷子里 谢希暮回过头,发现来者是个极其清瘦的年轻人,瞧着衣衫褴褛,家境应当较为清贫。 “我是一品居的老板,你有事吗?” 她收回视线,询问。 年轻人有些窘迫,“我想要给我夫人买件衣裳,不知你这儿有什么衣裳适合她。” 她闻言笑了笑,“你夫人应该也很年轻吧。”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点了两下头,像是回忆自家夫人的模样,“她…个子小小的,皮肤很白,嘴唇和你一样很红。” 这样一说,应该是个小姑娘。 谢希暮思忖了片刻,随即从身后的长柜内取出一件桃红色锦缎连襟小衫,颜色鲜亮俏皮,“这件衣裳公子瞧着可行吗?” 她将衣裳递过去,那年轻人接了过来,盯着衣裳失神了许久,面色虽然苍白,但还是扬起一抹笑容,“很漂亮,和我家软软很配。” 她莞尔一笑,“那我让人给你包起来。” 年轻人点了点头,又问:“老板,这衣裳多少钱,我拿给你。” 谢希暮看了眼桃红锦缎连襟小衫,随即道:“说来也抱歉,这衣裳在仓库里放久了, 本来是不打算卖人的,既然合公子的眼缘,就将衣裳拿去吧。” 年轻人一愣,“夫人这是觉得我没钱吗?” 她摇头,“这件衣裳当真是不打算卖人的,我还愁能将衣裳送给谁, 公子来了,就送给你夫人吧,若是她觉得合适,下回再来一品居给我做生意就成。” 年轻人眸底略动,收下了衣裳,“既然如此,就多谢老板了。” 她摆手,“不必,是我要谢谢公子才对。” “东家。” 老钟从背后喊了声,谢希暮回头走过去,“怎么了?” 老钟将账本递给她,“要过年了,这账册就交给您了。” 她笑着说好,随即接过老钟递来的账本。 等再一转头,那年轻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阿顺眼神一扫,从地上发现了一枚银锭,惊奇道:“这应该有五十两吧。” 谢希暮愣了下,接过那枚银锭,方才阿顺捡起银锭的位置,正是那年轻人站着的位置。 她连忙追出去,再瞧,人已经不见了。 阿顺也感到奇怪,“那公子瞧着挺拮据的,没想到竟然能给这么多钱。” 谢希暮垂下眼来,瞧了瞧银锭,随即放在了袖口。 因着要收尾的关系,一品居今日忙到了入夜,谢希暮不好扔下人离开,也陪着一起收拾。 快到戌时,大家都还没用饭,谢希暮就张罗着,让他们去商序引吃些东西。 她和阿顺是最后离开的,将铺子门锁好,又将账本拿上,才往外走。 “今日马车给了晓真了,咱们要怎么回去?”阿顺不解。 谢希暮看了眼都正街头的位置,压低了声:“鹤随今日就在街头,同我说了,今日和我一块回去,他在前头等我们。” 阿顺闻言才放心,“那就好,好在梁大人就埋伏在此地,不晓得要什么时候才能抓住那个凶手呢。” 听到阿顺提起凶手,谢希暮眉心微皱,脑子里不由自主就闪过了一些画面。 “别担心,就几步路就到街头了。”谢希暮抬起眼皮子,隐约能瞧见不远处有灯火闪烁。 “你瞧,就是那儿。” 阿顺也跟着瞧了过去,“好像是梁大人……” 倏然—— 一道猛力钳住谢希暮的手臂,将她迅速往一旁的巷子里拖,男人力量大得吓人,对外头想要冲进来的阿顺吼了声:“若是敢进来,我就杀了你家姑娘!” 阿顺浑身跟着抖了抖,下意识喊阿蟒的名字,可少年今日似乎不在,她连喊了几声都没反应。 巷子里的动静窸窸窣窣的,阿顺想起那杀人凶犯侵犯女子的事情,实在是害怕自家姑娘出了什么事。 “姑娘!” “姑娘!” 第301章 被挟持 谢希暮只觉一把冰凉的刀刃抵在脖颈上,余光看不清对方的面庞,但隐约能嗅到一阵淡淡的药气。 这股药气,她白日里闻到过。 “公子?” 她试探问。 身后的人笑了声:“赵老板。” 反复回忆,谢希暮确认这就是白日里来一品居买衣裳的年轻人。 “公子是不是来寻白日里掉落的银锭?我猜是你遗落,给你保管着。” 男子笑了声,意味不明,“银锭?老板觉得我缺钱?所以白日里才施舍我?” “不是施舍。”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想要稳住男子的情绪,“人存于世,一定会有艰难的时候,我理解你的, 有什么困难你同我说,我若是能帮忙的,一定帮你。” “帮我?呵……”男子笑了声,挟持着她,却没有别的动作。 谢希暮平声说:“你的夫人呢?她看到衣裳了吗?” “我夫人……” 男子头往后仰,深吸了一口气,“我的软软…她应该看到了吧。” 谢希暮听得出这语气不太对劲。 “毕竟我已经将衣裳烧给她了。”男子语气淡薄,可谢希暮还是听得到这句话中的悲情伤怀。 “将人放了。” 熟悉的清冷男声从巷子口传来,一身月白锦袍干净整洁,乌发玉冠,俊容上唯有肃静,就算是身处暗巷,也让人眼前忍不住亮起来。 “别过来。” 男子挟持着谢希暮向后退一步,严声:“我知道你是京城来的高官,我都打听清楚了,一品居的老板是你夫人。 你若是不想她死,就别靠近。” 谢识琅停留在原地,注视着对方,“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男子的面庞上全是不屑,“我真正想要的,早就回不来了。” 谢希暮看了眼谢识琅,随即动了动唇,猜到了什么:“你就是这段时日,在都正街杀人的那位?” “是我。”男子语气变得冷冰冰的:“你害怕吗?” 谢希暮摇头,“你与我都是人,有什么可怕的,我相信你走到这一步,一定是经历了常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可为了你在乎的人,你觉得他们希望看到你这模样吗?” “……” 男子语调喑哑:“你知道我为什么专挑都正街的人杀吗?” 谢希暮没说话。 “因为在几年前,我也曾住在这儿。” 男子缓缓道:“我家境清贫,我娘身体不好,早早就撒手人寰,我爹爱赌,赌输了就喝酒,喝醉了就打我, 骂我是扫把星,克死了我娘,后来他也得了痨病没了,我十三岁没了爹娘,一个人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可我也没干过一点坏事。” 谢希暮闻状蹙紧了眉。 “你养尊处优的,可能想象得到我连饭都吃不上,求爷爷告奶奶,去跟邻居借米。” 男子哽咽:“后来我跟远房亲戚借了点银子,做了小本买卖,总算存了点钱,遇到了软软,她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姑娘, 她不嫌弃我家境落败,嫁给我之后,她吃了不少苦头,可她从没叫过苦,她说过,我们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识琅紧紧盯着男子搁置在谢希暮脖颈上的匕首,生怕因为情绪激动,那把刀刃会径直划过女子细嫩的脖颈。 第302章 一命换一命 “后来我的生意真的好了起来,我以为我们的日子就要好起来了。” 男子泪流满面,“软软说,要给我买几个酒菜好好庆祝,可就是那一夜,她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等我收摊找出去的时候,她…她身上只剩下几件残破的衣裳,周围全都是血,她没了气,那个害了她的贼人潜逃了。” 谢希暮听了他的故事,也忍不住鼻头酸了起来,“为什么要害那七个人。” “软软当时就死在这儿,周围都是邻里,我听说,那夜软软叫得很大声, 可他们没有一个人出去救她,哪怕…哪怕让她留着一口气,也是好的啊…… 可是他们见死不救,他们都该死!” 男子语气充满了愤恨,咬紧牙关,“我真的好恨!我将那个害了软软的歹人分尸喂了野狗, 然后跟都正街的这些见死不救的畜生复仇。”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这人情绪平复下来。 “周围的人都说你和梁知府关系匪浅,后来,我托了京城的亲戚打听,原来你竟然是相府夫人。” 男子似乎是嗟叹:“倘若我家软软也是高官命妇,那该多好,她不会死得这样悲惨,就是因为跟了我,所以她才……” “你家夫人不会后悔跟了你的。” 谢希暮出声。 不远处站着的谢识琅重新抬起眼皮子,落在女子的面孔上。 “她愿意跟着你吃苦,不离不弃,就算是重来一回,给她做高官命妇的机会,她也不会选择改变的,这是因为她爱你。” 男子泣不成声:“爱我?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可爱的。” “回头是岸吧,她会希望你走正道的。”谢希暮规劝。 谢识琅看着男子的表情从哭泣到冷笑,“我回不去了。” “放了她,我给你一条生路。”谢识琅启声。 “可笑……” 男子嘲笑了几声:“我的软软都不在了,我要生路做什么……” “你为了你夫人的离去悲痛,可请你试想,你现在伤害的是我夫人。” 谢识琅直直看着他,“求你,别伤害我夫人。” 谢希暮睫翼颤动了两下,只听身后男子说:“要我放了你夫人?倘若我要你拿命来换呢?” 谢识琅回答得极快:“好。” 她蹙紧眉,感受到身后人动作有些松动。 “那你过来,我挟持你,绝不动你夫人。”男子说。 谢识琅很听话,当真一步步走过来。 她摇头,“别过来,谢识琅,你身居高位,他是想要杀了你。” “你说得不错。” 男子笑得冷漠:“杀一个丞相给我陪葬,这样也不亏。” “我依你的,只要你不伤害她。” 谢识琅走到极近的位置,跟男子谈判,“让她走出去,我留下来。” 男子看了眼怀中挟持的谢希暮,又看对方一脸正色,于是说:“你转过去,我将她放了。” 谢识琅顿了下,深深看了眼她。 她语气干涩:“别…别听他的。” 谢识琅垂下眼睑,听从了男子的要求,背过了身去。 她只感觉背后被人重重推了下。 紧接着余光就瞧见一道寒光劈向了谢识琅。 她下意识想要去挡。 却被谢识琅紧紧抱在了怀里,然后就听见了一道隐忍克制的闷哼声,刀刃刺破布料,深深地插进了皮肉。 第303章 她一直在照料着他 谢希暮听到声音,心里咯噔了一下。 隐约感受到将她护在怀里的那身躯在颤抖,她抬手往他背后摸去,只感觉到汩汩往下流的温热液体,泛着铁锈腥气。 “谢…识琅。” 宽大温凉的手掌,艰难地抬起来,护住她的头顶,哑然:“我在呢,不怕。” 他的手掌缓缓往下移,捂住了她的双眼,那一瞬间,男子护着她飞快闪身,一脚踹在了凶手的胸膛上。 官兵们正好到了。 火把将幽暗的巷子点燃,谢希暮挣脱开他的手,只能瞧见那干净白亮的后背上,浸满了血液,濡湿一片。 “谢识琅……” 她浑身跟着发抖,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了一般,发不出一个字音。 眼睁睁瞧着谢识琅脸色变得煞白,身躯摇晃了两下,朝着前方重重倒了下来。 她张开手,想将人接住,却受不住重量,抱着人径直跪坐在了地上。 “快来人……” “快来人救救他!”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 梁鹤随赶到时,阿梁已经将人架了起来,扛着人上了马车,谢希暮衣裙上也沾染了血迹,但好在人没什么事。 “鹤随,我得去看看他。” 梁鹤随听女子带着哭腔,心里五味杂陈,还是勉强勾起唇,“好,你放心,凶手我会带回去审问的。” 谢希暮慌忙点头,跟着人上了马车。 到了曙光客栈,阿顺和晓真去请大夫。 谢希暮守在床榻前,瞧着血一直往下流,心里早就是兵荒马乱,找来一把剪子,将人伤口处的衣料剪掉,拿过干净帕子将那伤口紧紧捂住。 可即使这样,血液还是透过帕子不断渗出来。 谢希暮一颗心好像被寒冰包裹着,身子止不住发抖。 “傻子……” 夜里很难请大夫,阿梁只能跑到上回给谢希暮治腿的地方,将那位老大夫请来。 老头儿大半夜的又被吵醒,本来还骂骂咧咧的,等瞧见谢识琅的伤后,才闭上嘴,连忙从药箱里取出止血伤药,还有针线。 “姑娘,将烛盏拿过来,老头子年纪大了,这儿灯暗,我看不清。”老头儿对谢希暮说。 她连忙将烛盏从桌案上挪过来。 客栈床边没有放烛盏的地方,谢希暮便一直举着。 老头儿给谢识琅缝针废了很多时候,半个时辰她一动不动,阿梁想过来帮忙举着。 谢希暮担心移交会让光线产生变化,一动不敢动,举着烛盏,生怕出个差错,会让谢识琅伤上加伤。 阿梁瞧着女子细嫩白皙的手背,被一滴滴滚烫的蜡油烙印成一个个赤红小坑,她早已是满头白汗,可眼神还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谢识琅的伤口。 就连局外人阿梁都看得茫然了。 女子如此情深,又何故要同主子闹成这样覆水难收的地步。 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他家主子和夫人又怎么如此坎坷…… “……” “……” 天边将将泛出鱼肚白,老头儿虽然来时抱怨的话颇多,但还是坚持待到了天明,给谢识琅灌下第二服药。 “伤势稳定了,这药灌下去,等歇息一阵子,他应该会醒的。” 老头儿擦了下额角不断往下滴的汗珠,谢希暮连忙将茶水递给他,“先生用些茶水。” 将茶水一饮而尽,老头儿又接着说:“我开七日的药,你们先给他用着, 可不是等药吃完七日就好了,药吃完了,再去我铺子里开。” 谢希暮忙说好,随即从阿顺手里拿了一袋沉甸甸的荷包,塞进老头儿的怀里,“麻烦老先生了。” 老头儿掂量着分量就知道不对,手伸进荷包里,抓出一大把还给谢希暮,最后只剩下一小部分,才收到自己的腰包。 “我这人做多少事拿多少钱,绝不会多收取一毫。” 谢希暮见状,忙让阿梁去送老头儿回去。 阿顺在旁边也守了一夜了,谢希暮让她楼下同老板要两间房,容阿顺去歇息。 谢识琅伤成这样,一时半会儿估计也醒不来,她不放心回去,住在客栈里照顾人也方便。 等阿梁送完老头儿,又买了早饭回来,谢希暮正在替男子擦身子,他连忙道:“夫人还是我来吧。” 谢希暮瞥了眼他,“你笨手笨脚的,等会儿把你家主子弄疼了。” 阿梁犹豫,“可是您同梁大人已经成婚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阿顺在屋子里小憩了一会儿,出来就听见阿梁这话,恨不得当头给他一棒。 就凭阿梁这心眼子,谢希暮要何时何日才能同谢识琅破镜重圆。 于是阿顺果断将人带走,“阿梁,我还没问你阿蟒去哪儿了,昨日我叫了他许久都没出来。” 阿梁被人扯出去,还有些糊涂,“阿蟒去河间府找端王了,他有任务在身,恐怕得过几日才能回。” 二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远,谢希暮瞧着榻上人,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替他将身子擦干净,又换了套干净的里衣裤。 白日里将药煎熬好,给谢识琅服下,等到夜里,谢希暮又给他伤口换药,忙得手脚不停。 阿梁瞧着女子眼下乌黑越来越重,人也显得憔悴,忍不住劝:“夫人,你都一天一夜没睡了,去休息会儿吧,我来守着主子。” “不用,我来就好。” 也不是谢希暮愿意操劳,只是将谢识琅交给别人她放不下心,等到伤换好,药也给人服下。 她才趴在床头想着小憩一会儿。 却没想到,原先打算小憩,却因为疲惫,意识迷迷糊糊的,便彻底睡了过去。 晨光熹微。 谢识琅睁开眼时,就瞧见女子趴在了他床头,发丝凌乱,脸色苍白,衣衫都还是前两日穿的那身,沾染了血迹。 她的手搭在他腰腹上,素日白皙细嫩的手背,眼下竟然有不少赤红口子,瞧着触目惊心。 他怔了下,心里浮过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 她一直衣不解带地在照料着他。 第304章 矫情个什么劲 阿梁推门而入时,谢识琅已经将谢希暮抱到了床上睡着,他当下一惊,连忙跑过去,“主子,您别扯动了伤……” 男子略带寒意的眼神扫了过去,阿梁连忙止住声,眼睁睁瞧着人动作缓慢小心地将谢希暮放好,随即将被子牢牢掖住。 “跟我出去。” 谢识琅步履比平日要艰难许多,走出门外时,阿梁亲眼瞧见人的伤口已经崩裂,沁出了血渍。 “主子,您后背上的伤裂开了。” 谢识琅面色没有变化,只嗯了声,又回头看了眼屋子的方向,同阿梁站在阑干旁。 “她一直在照顾我?” 阿梁如实点头,“夫人照料了您两日,都没闭过眼。” 谢识琅蹙紧眉头,“你为何不让她去休息?” 阿梁睁大眼,无辜道:“我当然让夫人去休息了,只是夫人说我笨手笨脚的,不肯将您交给我。” “她不交给你,你不知道再劝劝?” 谢识琅拧眉不悦,“还有她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阿梁垂着脸,也有些不高兴,回答:“是您受伤那夜,夫人让我请来了大夫给您疗伤,就是上次那个老头儿。 那大夫眼神不好,让夫人举着烛盏,时间太久了,所以夫人的手就被烫…烫成这样了。” 谢识琅寒声质问:“你怎么能让她举着?就不知道去换一下?” 阿梁委屈道:“我倒是也想啊,夫人不愿意,担心烛盏挪动会影响大夫给你疗伤,所以就生生受着了。” 谢识琅眸底微顿,想起那手背上坑坑洼洼的红印,就忍不住心尖发疼,唇瓣几张几合,最后只吐出一声:“傻子。” “好好的干嘛骂人。” 阿梁挠了下后脑勺,然后将怀里的烫伤药膏递给谢识琅,“夫人这些时候都忘了擦药,主子,这个是阿顺让我交给您的。” 谢识琅接过药膏,扫了眼他,“她没用早饭。” 阿梁点头,“就买。” 谢识琅转身入了屋,阿梁这才重重叹了口气出来。 楼梯口上,阿顺同样也松了口气。 阿梁走过去,“你要我说的话,我都说完了。” 阿顺点头,看向屋子的方向,“希望家主和夫人早些好起来。” 阿顺是有私心的,谢识琅救过她和阿蟒的命,这辈子不管是做牛做马还是什么,阿顺都没法还这份恩情。 家主这样深爱夫人,阿顺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越走越远。 可阿顺在没有得到夫人首肯的情况下,也不能背叛夫人,将事情真相告诉家主。 只希望这样细水长流,他们能早日破镜重圆,不再这样闹别扭。 * 河间府忽然崛起,端王化身战神,和大将军张木与诸葛潜合力将北齐逼退数千里,此战大胜可盼。 潭洲城百姓得了消息,长街上喜气洋洋,本就是过年时候,大家得了这消息,夜里睡得都能更好些。 谢希暮醒来时天都黑了,她自己倒也不惊讶,毕竟忙了整整两日没闭眼,身子早就疲惫不堪了,若非心里一点执拗撑着,恐怕她早熬不住了。 唯一让她惊讶的,是醒来时,她没有趴在床边,而是躺在了床上。 她的手心被一只温凉大掌包裹着,她诧异地侧目,见谢识琅和她调换了位置,趴在床边睡着了,只是睡梦中都不忘握住她的手。 男人睡颜俊朗,面色仍是有些苍白,听到床上窸窸窣窣的动静,漆黑细密的睫翼颤动了两下,眼神光彩略显迷惑。 “……” “……” 四目相对,谢希暮不自然地抽开手,瞧手背被厚厚的一层纱布裹着,没有睡觉之前那种灼烧疼痛感。 “你给我抱上来,还给我上了药?” 谢识琅这下才清醒过来,恢复往常的神情,低低嗯了声。 她听了这话紧皱眉头,随即想起来什么,当即就急着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 谢识琅只见人跑到他身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语气很重:“你怎么回事,伤口都裂开了怎么不换?” 谢识琅愣了下,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的时候,语气不由犹豫,混杂着不易觉察的委屈:“伤在后背,我又看不到。” 她叹了口气,扯着人坐在床上,“将衣裳脱了。” 谢识琅闻言又是一僵。 听阿梁说,这几日都是谢希暮给他擦身子换药。 彼时他还没醒,自然也做不得什么。 可如今他清醒着,如何好…… “不必了。”谢识琅错开她的视线,“我自己换药就好。” 她蹙眉,不由分说道:“你矫情个什么劲?” 矫情? 谢识琅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他。 “我……” “从前你我是夫妻,该看的都看过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谢希暮看着他,“更何况,你是为了我才受的伤,就别磨磨蹭蹭了,你若是伤势加重,我也会愧疚的。” 谢识琅犹豫了半晌,才将手放在腰带上,却迟迟不动。 第305章 全脱吗 谢希暮盯了他看了一会儿,见人迟疑,实在是忍不住了,上手将他腰带拽开。 块垒分明的腹肌和结实紧致的背脊在烛光的映照下落入她眼底。 随着呼吸,浅浅起伏着。 谢希暮眸底微顿,随即又挪开视线,转身去药箱里拿了止血的药粉和纱布。 “低头。” 谢识琅偷偷瞥了眼小姑娘,随即乖乖弯腰低头,方便她给他上药。 男人的背脊生得宽阔结实,肌理有光泽,因为这些时日奔波,晒得黑了些,却比以前更有男人阳刚之气。 她用指尖沾了药粉,轻柔地抹在他后背上。 对方僵了僵,还是隐忍着,没有动作。 “这两日我都是给你擦的身子,你记得等会儿擦洗的时候别沾水。” 谢希暮弯下腰来,染了清甜香气的青丝垂落在他的脸边上,他心神跟着凌乱起来。 “我……” 启声说话,他才发觉自己嗓子哑了许多,清了清嗓子,重新道:“我自己也不好擦洗。” “……” 谢希暮替他裹着纱布,听到这话,倒是愣了下,纱布正好绕道他胸前的位置,眼神交汇,似乎有什么流动不安的情愫划过。 “嗯?” 谢识琅慌忙挪开眼,“你别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没多想。” 谢希暮收回视线,“我等会儿打水过来,帮你擦。” 谢识琅忙改口:“没事,我可以自己……” 小姑娘的眼神又重新看了过来,眸底的意味似乎是你确定? 方才他自己才说不方便擦,现在又说可以自己擦,两头矛盾,皆是出自他之口。 “……” 谢识琅认命地低下头,“我就是不想麻烦你。” “你我之间,本是不用说这句话的关系。” 谢希暮将纱布裹好,转身离开去打水。 谢识琅低下头,看看身上碍事的衣衫还有裤子,不知该不该先褪去,当着她的面,他不好意思脱。 可若是此刻就脱了,等她回来,岂不是会让她生出误会? “……” “……” 等谢希暮打水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谢识琅攥着衣襟,面庞上充斥着纠结的表情。 “你先将衣裳脱了。” 谢希暮忍着笑,面上装得正经,“我先帮你擦上面。” 谢识琅这才点了点头,将衣衫尽数褪下,她用棉布在温热的水盆里滚过几圈,拧干后叠得整齐,这才覆盖在他的身上。 尽管动作小心,可男子还是没忍住,光洁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颤动了下。 这样的反应也着实让谢希暮心里乱了起来。 谢识琅着实是…… 太敏感了些。 从前二人在床榻之间,她也发觉了。 但凡她稍有撩拨,他就承受不住。 眼下以二人的处境,这样亲密的举动其实是有些过分的。 “你要不要自己擦?”她退开少许,询问。 “我有伤口。”他抬起眼来,漆黑瞳仁里都是干净透亮的心绪,瞧不出一丝一毫的旖旎暧昧。 谢希暮都快忘了这一点了,只好加快动作,将他的后背和胸前擦干净,“好了,你脱裤子吧,我帮你擦下面。” 男人睫翼跟着颤动了下,有些局促不安,茫然地抬起脸来,不确定地问:“是要全脱吗?” 第306章 他很古怪 谢希暮自己都反应了许久,缓过神来,“倒是…也不必。” 男人这才开始解裤腰带,白皙结实的大腿根一点点露在她的眼帘中,瞧得她浑身不自在。 分明人昏睡着的时候,她给他擦洗,心里并无这些旖旎心思。 可如今却…… 脑子里忍不住想些肮脏龌龊的玩意儿。 谢希暮啊谢希暮。 你何时变得这样禁不住诱惑了? 她在心里深深唾弃了自己一番,随即装出面无表情,扫了眼他修长且线条极为紧致的腿。 “可以了。” 她蹲下来,一个字不再说,用帕子给他擦腿,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恍若是个铁血无情的人。 “……” 她可以装得若无其事。 可谢识琅就难做了,瞧着美人儿顿在他腿心间,脑袋起起伏伏,心里一团乱麻,只能仰着头盯着床帐,尽量避免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 谢希暮好不容易忍住诱惑抬起脸,只瞧谢识琅一个劲抬头,像是困倦的模样了。 他倒是心如止水。 她将帕子扔回水盆,随即起身道:“可以了,你将衣裳穿好吧,我回去休息了。” 谢识琅瞧着人的身影越走越远,牵起的唇角一点点淡了下去。 “对了,我就在隔壁,你若是有什么事,就来隔壁找我。” 谢希暮交代完这一句,男子抿直的唇线才有了起伏,轻声跟她说:“好。” …… 晨光熹微,碧空如洗。 谢希暮起身后,见谢识琅还熟睡着,让人先准备了一些饭食,随即出门先去了趟衙门。 梁鹤随好不容易抓到了连环杀人凶犯,这些时日忙得手脚不停,卷宗都不知道写了多少份。 抬首见到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站在枯燥无味的书卷前,别提心情一瞬间高涨了多少了。 “怎么?照顾完他了?” 梁鹤随抬眉。 谢希暮摇头,坐在了一旁,“就是过来问问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凶犯,等会儿我还得去商序引看看,那边最近也要歇店了,我得过去瞧瞧。” “凶犯还能怎么处置?秉公处置呗。” 梁鹤随打了个哈欠,瞧小姑娘眼下乌黑有些重,于是让人泡了杯枸杞茶给她。 “脸色不好。” “这两日没睡好。” 谢希暮接过茶喝了口,随即又问:“那个人会死吗?” 梁鹤随眸底微动,“嗯,大概会,虽然先前遭遇了那些事情,但人终究是他动手杀的,这个没法改变。” 谢希暮点了点头,将茶喝完,随即起身,“那我先走了。” “你是不是不希望那个人死?”梁鹤随在后头问。 谢希暮沉吟了声:“这是个人缘法,如你所说,他做过的事情,终究没法改变。” 从衙门离开,她又去了趟商序引。 快过年了,商序引不能像一品居说歇息就歇息。 京城酒楼大多有年夜饭的规矩,潭州是没有的,谢希暮希望自己的铺子独树一帜,自然得立些不同的规矩。 故而商序引过年的这几天,还不能歇息,大年三十来定酒席的客人都在排队,得操持完年夜饭,谢希暮才准许他们离开。 也因为大家放弃了过年的休息时间,谢希暮大手一挥,直接给出了五倍工钱。 这在潭州,也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所以即使不能歇息,但大家仍是干劲十足。 谢希暮同厨房里的伙计交代完过年事项,就打包了一些饭菜回曙光客栈,已经快到午时,她估计谢识琅也快醒来了。 将食盒放在桌上,她径直入了内室,可谢识琅还是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唇瓣张张合合,似乎在说什么。 谢识琅素来勤快,平日里不过卯时就起来上朝。 如今都中午了,却还没有醒来,谢希暮担心人是病了,连忙过去探他的额头。 只听男子发出一道沉闷粗重又有些暧昧不明的低吟。 继而他睁开了眼,瞧见是她,眼神从迷茫转而化为震惊,睫翼不断煽动,像是在反复确认方才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怎么了?”谢希暮发觉他的状态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那种古怪。 第307章 遮遮掩掩 或许是清醒过来了,谢识琅连忙撑起身子往后退,后背贴着墙壁。 “你别这样,会扯动伤口的。” 谢希暮连忙抓住他的袖子,将人往外扯,“墙壁太冷了,你贴着对伤势不好。” “我没事。” 谢识琅防备地看着她,“你进我屋子做什么?” 她好笑地看着他,“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谢识琅还懵着,“什么时辰?” “快过午时了。” 她抬眉,“你昨夜是去做贼了?我给你带了午饭,等给你擦完身子就吃饭了。” “擦身子?!” 谢识琅越发往墙壁上贴,“你出去。” 她不解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有起床气了?” “没有,我就是要洗漱了。” 谢识琅避开她的视线,语气有些心虚:“你出去吧,待在这儿不方便。” “不方便?” 谢希暮挑起眉头,“昨夜帮你擦身子的事情就忘记了?现在觉得不方便了?” 谢识琅嘴唇嗫嚅了几下,“我只是昨夜想清楚,你是有家室的人,虽然我受伤了,但你总待在这儿也不好,梁鹤随只怕也会介意……” “我同他说过了。” 谢希暮将一旁的水盆拿过来,“你先脱衣裳,然后我帮你简单擦过,再去洗漱。” 男人还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怎么了?” 谢希暮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提醒:“饭菜可要凉了。” “我不吃。” 他撇开脸,竟然跟小孩子闹脾气似的。 “不吃?” 谢希暮冷笑:“我从商序引带回来的,起了个大早,你说不吃就不吃?” 他哽着声,强调:“你出去。” “别跟我耍性子。” 谢希暮也少见男子这副模样,叹了口气,将水盆放下后,坐在了床边,温声催促:“快些,等下吃冷饭对胃肠不好。” “……” 男子垂下脸,好像充耳不闻。 这模样让谢希暮瞧着就有些来气,于是伸手拽住了被褥,“你不起来,我就掀被子了。” 谢识琅登时像是从梦中惊醒,随即身子前倾,一把扑在了被子上。 “不行。” “别闹了。” 谢希暮今日起了个大早,忙碌到现在,谢识琅还在同她拗,自然也有些不耐烦了,于是抓住被褥就用力往后扯。 男人的力气也大,死守着被子,不让她掀开。 “起来。” “不起。” “起。” “不。” “……” 男女力量毕竟有所悬殊,被子在谢希暮手里纹丝不动,她冷笑了声,随即起身,将被子扔开他,“行,那你就抱着,别松。” 谢识琅见对方松了手,又满脸不悦,以为她是生气了,连忙道:“我很快就出来了,你就在外头等等……你!” 哪知道小姑娘上一刻面上还生着气,下一刻就打了个回马枪,直接躲过他的手,将被子一股脑抢了过来。 榻上再没有其它的阻碍物。 谢希暮抬起眼皮子,还没往谢识琅身上瞧,就见人飞快捂住了自己的…裆部? 而且一张俊脸赤红一片,耳根子都跟煮熟了似的,红得快要滴血。 第308章 梦到我了? 谢希暮自己都愣了下,尽管对方捂住了裆部,可那周遭也有些…… “……” “……” 谢识琅一张脸快要埋进腿心了,她转移开视线,于是将水盆递给他,“要不还是你自己擦擦吧。” 榻上的人接过了水盆,谢希暮善心地迈开脚步,往外走,“我在外头等你,动作快些,饭菜等会儿要凉了。” “……” 榻上的人始终没有回答她。 不过这种事,谢希暮倒是也能理解的。 早知道就不多那一手了,尴尬极了。 阿梁见她从屋子里出来,还很好奇,“夫人,您今日就擦完了吗?” “你别进去。”谢希暮见阿梁要进屋,连忙拦下,也算是给谢识琅留一些颜面。 “他自己在擦,我就是出来看看。” 谢希暮咳了两声,四处打量着客栈。 “看?” 阿梁顺着她的视线瞧,“看什么?” “看……” 谢希暮想了想说:“日后打算开家客栈,先学习学习别人是怎么开的。” 阿梁其实并不是很理解谢希暮的心思,一个先前是丞相夫人又是公主的女子,为何要忙碌在市井间,这样的事情传回京城都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夫人,我不太理解你。” 谢希暮闻言回头看了眼阿梁,“我也不太理解你。” “我有什么不好理解的?”阿梁抬眉。 谢希暮笑了声,“晓真这姑娘心思简单,按道理这样的姑娘要追到也不会太难, 更何况你和她相处了这么久,近水楼台先得月。” 阿梁一听晓真的名字,心顿时就虚了。 “倒是你,这样拖拖拉拉,只怕别人会捷足先登。”谢希暮似笑非笑。 阿梁动了动嘴,“我…我……” “我好了。” 屋子里传来谢识琅的声音,恢复成了往日的平静清冷。 谢希暮转身,推门而入,瞧男子端坐在饭桌前,正在将食盒里的碗筷拿出来摆好。 “收拾完了?” 谢希暮漫不经心的语调让男子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又面无表情,“吃饭了。” “所以你是为了让我吃饭,才喊我进来的?” 谢希暮本来以为这人会不好意思再见她,倒是没想到这人收拾心情的速度这么快。 “还没吃午饭?” 他将碗筷摆放在谢希暮跟前。 谢希暮嗯了声,拿起筷子,本想拿过碗舀汤,男子却比她快了一步,将热汤舀进了碗里,递给她。 “先喝点汤,天冷,暖暖身子。” 谢希暮接过汤碗,喝了口,随即揶揄地扫了眼他,“谢相还真是体贴人。” “……” 这话谢识琅没接,拿起筷子吃菜,细嚼慢咽,吃相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不过……” 谢希暮抬眼瞅着他,“昨夜梦到了什么美事儿?” “咳咳……” 谢识琅没想到女子会如此直接提及这事儿,蹙紧眉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她倒是自如,从桌边拿起帕子递给他。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嗯。” 他接过帕子,倒了杯茶喝,本想装作没听见小姑娘说的话,哪知道谢希暮下一句就接了上来:“梦到我了?” “噗——” 一口茶直接卡在了喉咙里,谢识琅连忙拿起帕子捂着嘴,喉结滚动了好几下,背脊都跟着咳嗽发颤。 谢希暮瞧人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第309章 明知故问 “开个玩笑罢了。” 谢希暮不动声色地替他倒茶,“谢相怎么如此认真?难不成真梦见我了?” “……” 谢识琅沉默了良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时,男子克制的声音传来:“你问这个问题,是想要我难堪吗?” 她弯唇,“怎么会,我只是好奇罢了,谢相不回答也没事,左右不过是聊天。” “……” 谢识琅重新低下头用饭,语气是她没有意料到的平静:“明知故问。” 听到这四个字,纵然是像谢希暮这样厚脸皮的人,都有些脸热了。 他倒是会回答,选了个这样暧昧不明的词堵她。 眼下也该换做她没话说了。 一顿饭,二人用的都是心不在焉,偏偏谁也没有主动说穿。 阿顺进来收拾就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说不清道不明,可又不像前阵子那种针锋相对。 “姑娘,玄光娘子身子快好了,她说这几日操持年夜饭,不用您去商序引,让您好好休息。”阿顺想起来这件事,连忙禀报。 眼下到了申时,谢希暮刚帮谢识琅打过水,擦身子的事情是他自己完成的,她和阿顺坐在外间说话。 谢识琅出来时,就听到这话,手里还端着水盆,下意识看了眼谢希暮。 阿顺自然去接过,紧接着就出了房门。 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希暮其实打算回屋子休息一阵的,但此刻阿顺才离开,她后脚就跟着出去,倒显得心虚似的,故而也就跟着坐在了屋子里。 “你如今还在同玄光做生意?”谢识琅是问话,也是打破气氛的僵局。 谢希暮嗯了声,“玄光这人心热,先前一品居和商序引的铺子都是她找到的。” 谢识琅坐在桌案旁,随手拿起蒋家那本商铺名册,一边问:“你之前用的那个菀娘呢?没让她来潭州?” “先前在。” 谢希暮的眼神似有若无落在他的身上,“后来你不是派人追杀她?她当然不能留在潭州了。” “哪里是追杀?” 谢识琅听到这形容词也是觉得无可奈何,“先前不过是见她有宫籍在身,担心她会给你惹麻烦,才让人去找她的。” “是吗?” 谢希暮似笑非笑,“左右谢相说话是好听的,就没有招人讨厌的时候。” 谢识琅将名册放下来,叹了口气:“我哪里招你了?” “我可不敢。” 谢希暮摩挲过手腕上的福镯,发出叮当脆响。 这福镯谢识琅记得,梁鹤随之前送给她的,后来他们成婚后,他还让她摘下来。 倒是没想到,她临走时连江南小院的钥匙都给了他,却没忘带上这只镯子。 “你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来潭州找梁鹤随?”谢识琅问。 谢希暮想道:“一品居开在这儿,我自然得来这儿,离了相府,我也需要活着。” “……” 谢识琅看着她,“可一品居的位置是你选的不是吗?为什么要开在潭州?” 其实将一品居分店开在潭州的原因,还是玄光说的,她离潭州山高水长,总需要有人能够时刻盯着铺子。 玄光一个人还是力量不够,而梁鹤随是她们的共同好友,又是潭州的父母官,出了什么事儿,他也好护着。 可如今这话由谢识琅问出来,话的意思就有些不对了。 “你是在疑心咱们婚后我对梁鹤随有别的心思?” 谢希暮觉得好笑。 “我没这么说。” 谢识琅只是看到那福镯有些不太高兴,毕竟他们先前是夫妻,谢希暮扔下了他送的东西,却不忘将梁鹤随送的东西带着。 让他心里如何舒服。 可是…… 他抬起眼皮子,瞧女子垂眼无话可说,像是有些不太高兴,于是深吸一口气,道歉:“对不起,若是我方才的话让你产生这种误会,那我道歉,我没有这个意思。” 谢希暮抬眉,“我没生气。” “……” 谢识琅嗯了声:“我知道。” 她还真没有将这事儿放心里,毕竟谢识琅的醋性有多大,她早就知道了,眼下见人道歉,于是扫了眼他手里拿的名册。 “那是什么?” 谢识琅跟随她的视线看去,回答:“这是蒋家家主给我的,说是蒋家商铺的名单, 他为了自证自己真的没有收留蒋毅,特意将名册塞给我的,只是这些时日,我们的确没发现什么名堂。” 谢希暮见状,起身走到桌案前,站到谢识琅的身边,“我看看?” 谢识琅将名册递给她。 她粗略翻看了几眼,乍一眼看,密密麻麻的,的确没什么异常,都是一些普通商铺。 “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谢识琅:“蒋家若是有脑子,就不会把蒋毅的位置真的写在名册上。” 她的视线从名册上一个个铺子商号上扫过,有些铺子她自己也瞧过,地理位置和环境,都不是适合藏人的佳处。 “你若是真这么想,就不会留下这本名册了。” 谢希暮同男人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早就洞悉他的一举一动。 他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若是真觉得这本名册没有名堂,是不会留下来的。 “你是不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谢希暮抬了下眉头,看向谢识琅。 谢识琅唇角略微牵动,什么都没说,但一切都不言而喻。 她重新看向名册,视线落在了最后一栏。 “这个地方,有些奇怪啊。” 谢识琅闻言将名册摆到了桌案上,方便小姑娘指点。 她指着最后一列,“这里。” 谢识琅跟着看了过去,“这些都是蒋家这些年免费捐助的地方,不是自家铺子,大多都是学堂。” “捐助不奇怪,好歹蒋家这么多生意,包装一下形象也是情有可原。” 她点了下头,准确指了倒数第二行,“可我说的是这一处地方,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第310章 认识? 谢识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善水寺?” 这次就连谢识琅都有些迷惑了,眉心微蹙,什么都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吗?” 谢希暮垂下眼,“我来潭州之后,去拜过佛,虽然没去善水寺,但听那里的小师傅说过,善水寺这寺庙是官府搭建的,隶属于朝廷, 不需要人捐助,也几乎从没有人捐助,我去的那寺庙,不属于朝廷,故而小师傅当时还说笑,说艳羡善水庙里吃朝廷俸禄,比寻常铺子恐怕都要富裕些。” 女子说到这儿停了下来,问谢识琅:“蒋家为何要捐助这样的寺庙?” 谢识琅知道小姑娘信佛,她得来的消息不会有误,他疑心,“会不会是做表面功夫?” “善水寺不像是其余寺庙,几乎没人捐助,也不会将捐助的家族或善人公布出来。” 谢希暮回想道:“你觉得,蒋家若是做表面功夫,有可能会放弃其余公布名单的寺庙,而选择默默无闻?” 谢识琅眸底略顿。 小姑娘说得不错。 若是他是蒋家家主,要做表面功夫,又何必这番作为? 这很不合情理。 “……” “……” 谢希暮见人沉默,“或许让人查查善水寺呢?兴许我也只是道听途说,那小师傅说得不准也不一定。” 谢识琅是相信她的,只是对于她口中的小师傅却不了解,于是思考半晌,便让阿梁喊来了湘英。 湘英被叫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夜了,他其实很不理解为什么自家主子和夫人都有这样一个喜欢半夜叫人的毛病,害得他这段时日老是睡不安生。 到了曙光客栈,湘英轻车熟路到了自家主子房门前,敲了敲。 只是来开门的,却是另一个人。 屋子里灯光有些暗,湘英起初还有些没看清楚,走进屋回头一瞧,熟悉的明艳面容吓得他往后退一步。 只听扑通一声。 谢识琅就眼睁睁瞧着湘英朝谢希暮跪了下去。 “……” “……” 气氛一阵沉寂,阒然无声。 谢识琅的视线在湘英和谢希暮之间游走。 只见女子弯起唇,一副温柔宽和的表情走过去,“这位小哥,咱们今日初见,你认识我?” “……” 湘英紧张地咬住嘴唇,那夜谢希暮所行他还历历在目,都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有时候午夜梦回,他都听见谢希暮犹如恶魔般的威胁,害得他常常笑着睡去,哭着醒来。 “我……” 谢识琅瞧着人,蹙眉,“怎么回事?” 湘英咽了口唾沫,勉强从地上爬起来,随即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结巴道:“就、 就可能潭州这地儿湿气重,属下大概是得了风湿病,哈哈哈哈,一下雨有些腿软腿疼。” “小哥瞧着年纪轻轻的,怎么落下了这毛病?” 谢希暮闻言蹙眉,当真是十分好心道:“我认识一个姐姐,医术很高明, 等她哪一日来潭州了,我一定带她来给你看看病。” 湘英讪笑了两声,随即往女子相反的方向退后了几步,生怕她下一刻又掏出刀子对准自己的脖颈。 “湘英。” 谢识琅的语气略带冷意,扫了眼他,又问:“你和她认识?” “认、认识?” 湘英飞快瞟了眼女子,见对方还笑盈盈看着他。 “这个……” 湘英深吸一口气,“认识,确实是认识的。” 第311章 求子? “认识?” 谢识琅审视着对方,“何时认识的?” 谢希暮轻咳了两声,盯着湘英那张脸,笑道:“小哥怕是说梦话了吧,咱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湘英咽唾沫,还不等开口,谢希暮就讶异道:“我怎么瞧你这脸上跟肿起来了似的?” “……” 湘英顿时就想起来阿蟒狂扇他嘴巴子的那夜。 阿蟒那家伙年纪小,抽起人来的力气可不小。 那种疼痛至今都还让他后怕,有时候做梦都能回想起那大耳巴子啪啪的脆响。 简直就是噩梦。 “主子不记得了吗?” 湘英有些心虚道:“你来潭州之前,不是让属下护着夫人吗?属下自然是认识夫人的,只是…只是夫人不认识属下罢了。” “……” 谢识琅没想到湘英会提及这件事,谢希暮听闻此事好像还颇为诧异,“你还派人保护我呢?” “……” 谢识琅嘴唇动了动,还是转移了话题:“湘英,我记得你是潭州本地人。” “是啊。” 湘英拍了拍胸口,“土生土长,如假包换。” “那潭州所有的地方你应当都清楚了?”谢希暮坐在了桌案边,好奇地回头看他。 湘英可不敢跟夫人对视,挪开眼,小声说:“是,八九不离十吧。” “那你可知道,善水寺?”谢识琅问。 “善水寺?” 湘英回忆了一番,沉吟道:“善水寺建寺的时间不长,我对这地方不是很熟悉,只是听别人说过。” 谢希暮问:“那你大概了解到什么?” “嗯……” 湘英回忆,“善水寺好像是朝廷建造的,每年朝廷都会拨钱给善水寺,那儿的香客不算多,不过好像还挺灵验的。” “灵验?”谢希暮本身信佛,对于寺庙还是很感兴趣的。 “嗯。” 湘英点了点头,“这善水寺是求子的,我家周围有个邻居大娘,她家儿媳妇多年未孕, 后来去求了这个善水寺的菩萨,后来就真怀上了。” 谢识琅要问的倒不是这种事,不过转念一想,又接着问:“你可知道蒋家这些年来捐助了善水寺?” “蒋家捐助了善水寺?” 湘英连忙摇头,“闻所未闻,这些年来蒋家做的好事不少,不过这善水寺的事情,我还真不知道。” 说到这儿,湘英又迷糊了,“善水寺是吃朝廷的俸禄的,哪里需要蒋家捐助?我总是听说善水寺的和尚过的很好。” “……” 湘英说的这件事,和谢希暮有异曲同工之妙。 为什么要去捐助一个不需要捐助的寺庙呢? 更何况捐助了,还不会留下好名声。 “主子怎么会突然提及善水寺啊?”湘英有些好奇,眼神在谢希暮和谢识琅之间转悠。 谢识琅顿了下,“没什么,就是有些疑心蒋家会不会藏人到善水寺了。” “哦——” 湘英显然搞错了重点,眼神逐渐开始八卦,“不如主子和夫人明日就去善水寺瞧瞧,说不定能碰上蒋毅呢?” 谢识琅闻言蹙眉,“这事儿不用你做主。” “没有,属下就是有些好奇。” 湘英笑了两声,随即清了清嗓子,轻声提醒:“主子。” 谢识琅嗯了声,“怎么?还有事?” 湘英也准备走了,回头看了眼夫人,于是意味深长说:“那个…若是要求子,就去正殿就行了,我听那大娘说了,她儿媳妇就是在正殿拜的,可灵了。” “……” “……” 谢希暮缓缓抬起眼皮子,视线慢悠悠落在了湘英的后背上,“你倒是很热心肠。” 湘英瑟缩了一下脖颈,随即笑了两下,“夫人谬赞,夫人谬赞。” 第312章 善水寺拜佛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扫了眼女子,有些不耐烦地看向湘英,“还不走?” 湘英连忙道:“这就走,这就走。” 人一溜烟似的就跑没影了。 谢希暮也准备起身,身旁的男子却试探性问道:“明日…你可有时间?” 他还真打算去求子? 谢希暮抬了下眉头,“我没时间。” “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识琅咳了两声,有些不自然,“我听阿顺说了,玄光这几日不是替你去商序引吗?所以你这几日……” “我得去一品居啊。”谢希暮耸了下肩,若无其事地撒谎:“我又不止一个铺子,哪里这么闲了。” 谢识琅看着她,“我受伤的那日,不就是一品居歇业的那日吗?” “……” 谢希暮清了清嗓子,没想到男子调查得这么仔细。 “我说了,不是你想象中那回事。”谢识琅叹了口气。 谢希暮重新抬起眼来,看着他,“你有什么事?去查蒋毅?” 谢识琅嗯了声,“能不能麻烦你陪我一起去?” 谢希暮觉得好笑,“谢相,你这话说的,我是会武功还是会飞檐走壁,我去能给你帮什么忙?” “不是你说的这意思。” 谢识琅略加思忖,逻辑很缜密,“蒋毅这个人很狡黠,平日里做事也小心谨慎,若是我一人前去,只怕会露馅。” “你是不是搞错了?” 谢希暮指了下自己,又指了下他,“咱们两个人,目标不是更大吗?” “……” “……” 男子又是一阵沉默,像是在考虑该不该说出口。 “方才…湘英不是说了吗?” “说了什么?” 谢希暮一脸迷惑。 “就……”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善水寺是求子的寺庙,我一人前去,自然会引人怀疑,可若是咱们两个人去……” “我们两个人去?” 谢希暮水眸微转,“谢相,你该不会是想跟我扮演夫妻,然后上山去求子吧?” “……” 扮演夫妻这四个字终究是刺痛人心的。 谢识琅缓了半晌,艰难地抬起眼皮,看着对方,语气很苦涩:“哪怕只是假的,也不行吗?” “……” 谢希暮看着男子这张脸,熟悉的面庞很容易就透露出了心事。 就比如此刻,他眼底的受伤和失魂落魄是如此明显。 “这是公事。”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说。 谢识琅还没反应过来,眼底满是不解。 “这是公事,所以……” 谢希暮移开眼,“可以破例一次。” 谢识琅漆黑的瞳仁收缩了一下,抿直的唇线有了上挑的痕迹,“嗯,我知道的。” “那……” 谢希暮缓缓起身,走到了门前,“明日见。” 谢识琅颔首,瞧着人一步步走出了门,上牵的唇角才一点点下落,眼神落在自己腰上的碧色荷包上,意味不明。 …… 翌日晨,鸡鸣破晓,一架寻常马车往善水山上驶去。 和寻常马车没什么不同。 来善水山的除了寻常住户外,就是来善水寺求子的香客。 故而今日同谢识琅马车并驾齐驱的还有几辆。 他们隐匿在车流之中,倒是不显得突兀。 谢识琅侧眼瞧向身边的女子,她今日换上了粗麻布衣,乌发梳成了乌黑细密的辫子,肌肤如雪柔亮,眉眼动人,唇红齿白,就这样简单寻常的装束,仍旧不会掩盖她的明艳脱俗。 其实谢识琅还是说了谎。 就算是他同谢希暮上山,也不会有多掩人耳目。 身边站着一个这样楚楚动人的姑娘,任谁都会多看两眼。 “……” 风吹呼啸,寒风里夹杂着雪粒子,谢希暮瞧着窗外雪景,殊不知身后的男人在瞧她。 雪粒子顽劣,落在了姑娘的鬓间,攀着马车里温热的气息,逐渐化为水滴。 他看着水滴顺着小姑娘的发根划到发梢,蹙眉伸过手,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谢希暮恍若感受到了身后的变动,于是转过脸来,瞧着人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怎么了?” “……” 谢识琅的手有些僵直,缓缓收了回来,“你…头发乱了。” 或许是这些时日她的照顾,竟让他险些忘了分寸。 他如今,是连替她抚平发丝的资格都没有。 谢希暮闻言将发丝拨到耳后,水珠顺着她的指尖落到地面,他终究是收回了视线。 “……” 善水寺的规矩,马车只能停在半山腰的位置,不能驶到门前,从半山腰到善水寺庙前,正正好是一千个台阶。 香客们必须走满一千个台阶,这样才能衬托其心诚。 谢希暮的身子并不太好,平日里的活动量顶多就是在几家铺子里流转,做不了什么苦力活,最多就是当个监工。 今日忽然要爬满一千个台阶,这对她的体力还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能爬上去吗?” 谢识琅转头,瞧了眼姑娘,“若是不行……” “答应了你的,不能反悔。” 谢希暮品性中,有一点是很值得谢识琅钦佩的,就是她比寻常姑娘都要坚韧很多。 前半程还是顺利的,谢识琅一直观察着小姑娘,见她一声不吭,提起裙摆往上走,不自觉也放慢了脚步,同她并肩往上爬。 他们俩这些年常并肩而行,只是谢识琅很少这样观察过她的神情。 以她的体力,爬台阶对她来说应当是很艰难的,他瞧着人一步步往上攀台阶,额角密密麻麻都是细汗。 可谢希暮一个累字都没说过,甚至没有叫停。 这姑娘的心性就像是一根朝天而生的碧竹,日光暴晒,她当作是老天赠予的化肥,暴雨倾洒,她也毫不动摇,随着大雨越冲越高。 但凡是她的目标,就很少有完不成的。 就像是昔日她想要嫁给他,处心积虑布局,花费了无数心思,走到了他身边。 而后又同他和离,依旧是铺垫好了所有退路,说走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她骄傲,又肆意。 浑身上下都焕发着让人着迷的光彩。 时至今日,谢识琅后知后觉,他亲手养大的姑娘,当真是太过优秀。 优秀到即便是如今的他,也很难鼓起勇气央求她回头。 …… 或许路程至了一大半,谢识琅听见身旁的姑娘发出的呼吸声加重许多。 他顿了下,将衣袖递给她。 “做什么?” 谢希暮瞧着他的动作,愣了下。 谢识琅垂下眼睑,“你拽着我,省力。” “……” 谢希暮知道自己的能力在何处,也不会执拗犯傻,非得要和谢识琅较劲,于是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受着男人的引力往上爬。 果然省力了很多。 好在这几日谢识琅休养得不错,背上的伤已经结痂了,谢希暮也不用担心会将他的伤势拽得崩裂。 好不容易到了顶。 谢希暮不断呼气,保持呼吸平稳,看向谢识琅,压低了声:“咱们现在就去找蒋毅吗?” “现在去打草惊蛇。” 谢识琅看了她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迟迟没有后话。 就连谢希暮也看出了他的表情不太对劲。 “怎么了?” 谢识琅挪开视线,随即道:“先去正殿,既然要演戏,就得演完整了,咱们去正殿求佛,阿梁去庙里搜人,这样不会太过引人注意。” 她闻言点了点头,“那好,咱们先去正殿。” 虽然来善水寺的人不多,但目标人群很明确,有些小和尚摆了香烛在殿前,收取些银两,将香烛给求子的香客。 谢希暮和谢识琅入殿,虽然二人相貌引人注意,但小和尚也没当回事,将香烛递过去,“二位,点香敬佛。” 谢识琅扫了眼小和尚面前摆的牌子,从荷包内取出银两递给他。 小和尚连忙将香烛递过来,“二位诚心拜佛,上苍一定会感受到您二位的诚心的。” 谢希暮接过了香烛,一分为二,递给谢识琅,一边讲解:“先去将香烛点燃,我们再去拜。” 谢识琅并不信神佛,在这方面,他比小姑娘生疏得多,于是跟着她走到香炉前,点燃了香。 绕到蒲团前,他扫了眼谢希暮,她的神情很诚挚,先拜了三拜,随即跪在了蒲团上。 他也照做。 举着香,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阵子。 女子才缓缓睁开了眼。 “……” 谢希暮侧过脸,见男子还闭着眼,想着等他半晌,待人睁开眼,她轻声提醒:“愿望许好了,就起身,将香插到炉子里。” 谢识琅看了眼她,没有说话。 男子的反常,她没有放在心里,正打算起身,忽然肩上一沉。 她愣了愣,只瞧谢识琅定定地看着她。 “谢希暮。” 他有些日子没这样郑重叫她了。 “……” 谢希暮微微蹙眉,“怎么了?” 他认真地盯着她,“你信佛,是吧?” 她嘴唇动了下,随即点头,又问道:“怎么了?” 第313章 当着满殿神佛的面 谢识琅定定地瞧了她许久,眸底深邃且幽黯,翻滚起层层她难以看懂的情愫,难以克制住。 “谢希暮。” 她听到这声名字,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得骨头都好像被电流划过似的,一阵不妙的预感顿时从心尖腾空而起。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压低了声音说:“咱们不是来抓蒋毅的吗?现在这时候不方便说话吧。” “阿梁已经去了。” 正殿内只有他们二人。 谢识琅倾身过来,攥住了人的手腕,目光如炬,“谢希暮,我现在要你当着满殿神佛的面,回答我的问题,你可应允?” 谢希暮朱唇微张,预感告诉她不能回答他的问题,可此刻,又实在不想在他面前露怯。 “你要问什么问题?” 他垂下眼睑,细密睫翼搭在眼皮上,静静地注视着她,“回答我,你是不是还爱着我?” “——” 殿内先是一片寂静,紧接着女子轻笑了声,意味不明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当真是无稽之谈?” 他条理清晰,“若是你心里没我,为何在商序引,你被旁人刁难时,却还想着保护我?” 谢希暮启唇:“那是因为商序引是我的铺子,你身居高位,若是在我的铺子里出事了,我也难逃其责。” “那为何在巷子里,你被凶犯挟持时,仍想着为我挡刀?” 谢识琅继而逼问。 谢希暮眼神闪烁,轻声回答:“是因为…你是要来救我,若是为我受伤,我心里会过意不去。” “只是因为心里过意不去,就可以为了旁人豁出去性命?” 谢识琅轻笑了声,“谢希暮,这怎么和昔日我了解到的你不太一样?” “我……”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相爷,恐怕你对我的误会很深。” “我不是对你误会太深,恐怕是对你了解太深。” 他看着她,“我养大的你,教导的你,我了解你的。” 她面无表情,“那你了解的我,会心里揣着一个人,然后嫁给另一个人吗?” 男人顿了下,掀开眼皮子,瞳仁里流转着她瞧不懂的情绪。 “或许是这些时日的相处给了你一些错觉。” 谢希暮撇开脸,“但我觉得,你应该是多想了。” “真的是我多想吗?” 谢识琅抓住她的手腕,带到她自己的眼前,“为了一个不爱的人,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谢希暮扫过手背上那些尚且落红的印记,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谢识琅举起手来,对着佛像,朗声说:“佛祖在上,谢希暮,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心里还有我的位置?” 谢希暮张嘴就要说没有。 可他的话接得实在是太快了。 “倘若你的回答有半字虚言,我谢识琅将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当着满殿神佛的面,谢希暮,请你回答我,你对我是否还有感情?” “……” “……” 谢希暮发誓,今日来之前,他从未想过谢识琅会想出这样的招数,来逼她回答。 “我……” 她尝试张了几次唇,可还是没法子说出口。 谢识琅就这样注视着她,一动不动,比起满殿神佛,更显威严,“倘若你问心无愧,就说。” 第314章 我明白了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有些气闷,带着嘲意反问:“我为何要回答你的问题?” 他不动声色瞧着对方,置若罔闻。 反倒是她来了气,轻笑了声:“我凭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谢识琅,你对自己未免也太过自信了。” 她冷眼起身,却又被拽住,扯到蒲团上,被迫跪在佛像跟前。 “谢希暮,你恼羞成怒了。” 他从容不迫,看穿了她藏在心底凌乱的神绪。 “我没有。” 她甩开他的手,抿紧了唇,冷声:“我只是不喜欢旁人逼迫我承认本就不是事实的虚假之词。” “既然你觉得这本就不是事实,又何必遮遮掩掩,大可以直说。” 谢识琅瞳仁内流转的黯色由浅至深,穿透人心的敏锐让人不寒而栗,静静地睨着她,“谢希暮,你不回答我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你真的问心无愧吗?” “我何曾有愧!” 谢希暮音量骤然抬高,显少用这样凌厉和锐气的眼神瞪着谢识琅。 “我只是不屑于回答你的问题!我只是觉得你的问题很可笑!” 比起女子的情绪高涨,谢识琅的情绪却趋于平静下来,抿直的唇线有了松动。 “你不是觉得不屑,也不是觉得这个问题可笑。” 谢识琅扯动嘴角,“谢希暮,让我告诉你,你如今的表现是为什么。” 她攥着拳心。 男人一字一顿:“你心虚罢了。” “我没有心虚!” 谢希暮面色涨红,水眸睁大了许多,胸口有些起伏不定。 “既然不是心虚,好。” 谢识琅攥着她的手起来,拽着她到佛像最近的香火台上,仅需抬眼,就能瞧见端坐上位的佛像正慈悲地睥睨众生。 “对着你信仰的神佛,你发誓,若是你对我谢识琅还有感情,我就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五马分尸——” 男子的沉喝声在大殿内回响,肃穆端凝,比起满殿神佛,更让人生出畏惧之心。 “……” 谢希暮水眸颤动了几下,唇跟着张张合合,却始终开不了口,“我……” “说啊。” 谢识琅钳着她的手腕,俯身下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告诉我啊,谢希暮,你对我并没有感情! 告诉我,给我一个解脱,若是你真的能说出口,我立即离开潭州,绝不再纠缠。” “……” “……” 谢希暮呼吸滞住,缓缓抬起眼来,看向端坐在至高之位的金身佛像,那威严、不可侵犯的面容,让她心尖一块颤抖起来。 “我……” 大殿内一片阒然,只剩下二人急促的呼吸交织的动静。 女子的视线从佛像上挪开,最终还是落在了男人的面庞上。 他眉眼透着漠然,面庞轮廓比起在京城时还要瘦削,更显清冷。 偏偏此时此刻,望着她的眼神极其灼热,就像是在滚水里烫过一遍似的。 寺庙大殿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漫天风雪,挦绵扯絮,碎琼乱玉,纷纷扬扬。 谢识琅的视线锁定住她的神色变动,良久后,扯开唇笑了声:“我明白了。” 第315章 讨回人 阿梁在大殿外候了一阵,直到阿顺悄悄打量过殿内情况,暗示过他,他才走进去禀报。 “主子,夫人,禅房内果真发现了有人生活的痕迹。” 阿梁入殿时,二人正将手分开,他自然也发现了,连忙低下头去,站在不远处的地方说。 “找到蒋毅了?” 谢希暮转身走向阿梁,装作方才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询问。 阿梁摇头,“禅房内没有发现蒋毅,只留下了一些衣物和食物,但能确认不是庙里和尚留下来的。” 谢希暮闻言道:“那一起去看看。” 阿梁试探性地看向自家主子,“主子……” “走。” 谢识琅重新抬起眼,跟着女子往寺庙后院的方向走。 善水寺虽然香客不多,但因是朝廷修建,出手也阔绰,地方修建得气派,后院禅房少说有三四十个,大多数是空置的,就算是有居住痕迹,也都是和尚或住持的屋子。 阿梁寻着线索找到了留下衣物和食物那一间。 谢希暮推门而入,只瞧不大不小的禅房内只一张小床还有衣柜,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张小桌子,格局简单,一眼就能看到屋子里所有。 “屋子里的东西不多,但桌上摆了酒肉,一看就不是和尚和主持的屋子。” 阿梁站在禅房外,低声说:“属下去找人打听过了,因为来这儿拜佛的都是潭州本地人,离城内不远,所以没有人会在这儿留宿。” 谢希暮打量着饭桌上的酒菜,思忖道:“这应当是昨夜的饭菜。” “昨夜?”阿梁蹙眉,“难道人昨夜就跑了?” 谢希暮左转进屋子,将柜门打开,里头只剩了几件朴素的衣衫,瞧不出名堂,她伸手探进去,口袋里也没有东西。 原先住在这儿的人离开前一定检查过了,没有留下一点多余的痕迹。 谢识琅看了眼小姑娘,随即问阿梁:“昨夜你们勘察时瞧见是蒋毅了吗?” 昨夜谢识琅就派了暗卫营内的人去调查善水寺,只是尚未查到人的行踪,今日来一瞧,竟然就不在了。 阿梁摇头,暗卫营只是查到禅房有人居住,却不敢太过接近,担心暴露,却还是泄露了马脚。 “蒋毅敏锐,又跟了主子您这么多年,有没有可能,是蒋毅发觉了咱们的人?” 阿梁还有些不确信,“再或者…有没有可能这儿住的人不是蒋毅?” “不。” 女子的声音从稍低处的地方传了过来。 “就是蒋毅。” 谢识琅看向女子,对方蹲在了地上,手伸到了柜子底下,摸出了一片袍角。 “这个应该是他离开时,过于着急,被柜子刮破落到柜子底下的衣料。” 谢希暮拿着布料起身,走到谢识琅和阿梁跟前,“这种纹样和颜色,应当是官袍,” 谢识琅入朝后,是一步步从低位走上去的,故而谢希暮见过他穿很多样式的官袍,就比如这件,在升至丞相之位前,谢识琅就穿过这件。 “这是蒋毅的官袍。”谢识琅熟悉蒋毅,一眼就瞧出了马脚。 “还是夫人聪颖。”阿梁小声夸。 谢希暮重新走到床边,见床边的窗台上摆了一碗汤粉,回忆道:“潭州人早饭爱食米粉,这碗是素的,应当是庙里提供给蒋毅的。” “说明直到今日早晨,他都还在善水寺,就算如今跑了,也跑不了多远。” 谢识琅看回阿梁,“即可带人在城内和城外周边搜寻,这时候河间府严防死守,他不会轻易往北边走,南边战事纷乱, 他胆子小,很大可能会躲在周遭。” 阿梁连忙颔首,“是。” 谢识琅吩咐完人,随即看向一旁的谢希暮,“咱们回去吧。” “我瞧你方才上台阶的模样,健步如飞,想来这些时日,你的伤势好得也差不多了。” 谢希暮往周边退让了两分,“如今蒋毅走了,你也得费心去找人,现如今你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就不待在客栈里了,省得你查案之余还要分心照顾我。” “……” 谢识琅看了她一会儿,“你要回梁家?” “本该如此。” 谢希暮偏开眼,随即率先转身出了府门。 阿梁瞧着自家主子瞬间低沉下来的气息,没忍住咽了口唾沫,凑到人的身边问:“主子,老族长最近身子不大好,二姑娘送消息好几回了,让咱们回去。” 谢识琅缓缓转头,无声看着阿梁。 阿梁缩了下脖子,大着胆子问:“要过年了,龚大人也是官家派来调查蒋毅的,不如咱们将事情交给龚大人,这样也免得官家疑心。 主子您觉得,咱们何时回去为好?” 最后一句话,阿梁问得是小心翼翼,晓真在潭州,他也不愿意走啊,奈何老族长的身子每况愈下,瞧二姑娘写来的信,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而且赵启一直都怀疑谢识琅会顾及昔日情谊放走蒋毅,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事儿扔给龚瑾算了。 夫人这儿又没有进度,主子待在这儿,岂不是像一个跳梁小丑…… “不回去。” 谢识琅回答的声音很轻,却犹如沉石落在阿梁脑子里。 “不回去?” 阿梁愣了下,“那二姑娘那边咱们怎么回信……” “跟她说,我要接到她婶婶一块回去。”谢识琅垂下眼睑,俨然是下定了决心。 “不是,主子。” 阿梁指着谢希暮离开的方向,低声提醒:“夫人现在是梁鹤随的……您这又算什么?” “梁鹤随不是傻子,他不会看不出希儿心里还有我。”谢识琅顿了下,抬起脸时异常坚定。 阿梁咽了口唾沫,“主子,您到底要干什么?” 谢识琅瞧着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抬脚追上去,“准备一下,明日我要登梁家的门。” 阿梁一边追一边问:“不是,又去梁家做什么?” “跟他讨回人。”谢识琅一字一顿。 第316章 京城好还是潭州好 谢希暮回梁家的时候正是年三十前夕,梁鹤随让人将凶犯送去京城,最终给予的处置也需要上官来评判。 光是卷宗梁鹤随就处理了不知道多少份,年三十前一日才正式完工。 不过好在因为连环杀人凶犯被抓住,百姓们都能过一个好年,梁鹤随私人请客,请衙门里的兄弟去商序引吃饭,也算是给谢希暮捧场。 梁鹤随领着人去吃饭,自己倒是没用多少饭菜,留着衙门里的兄弟在里头喝酒,自己天色还没黑就已经出了商序引。 正好碰上来院子里寻人的谢希暮。 “你怎么来了?” 梁鹤随瞧着人带着个紫檀木盒子过来,还有些惊奇,“你不是在曙光客栈吗?” “谢识琅恢复了,我自然也就没有留下的理由。” 谢希暮抱着紫檀木盒子,另一只手提着些烧鸭和果子饮,“路上瞧见的,闻着可香了,一起吃些?” 梁鹤随虽然吃了饭,却没将这事儿说穿,玩笑道:“自己人还这么客气,梁夫人请进吧。” 谢希暮听到这称呼,晓得这人是调侃自己,失笑走了进去。 二人就在院子里吃的东西。 谢希暮买果子饮时还不知道,潭州的这家果子饮爱往里头掺些米酒,夏日喝上去凉爽,可眼下冬日寒冽,喝上去就有些冻人了。 梁鹤随拍开她的手,“我喝,你不许。” 谢希暮白了他一眼,“怎么跟玄光似的,啰里啰唆,我哪里就是这样不会照顾自己了。” “你本身就不会照顾自己。” 梁鹤随给自己倒了杯果子饮,随即用公筷将烧鸭细心分开,将鸭腿夹进她碗里。 “梁鹤随,咱们好久没有下过棋了。” 谢希暮咬了口鸭腿,随即兴奋地抬起脸来。 “又想比试?” 梁鹤随乐了,他在外界可是神乎其神的存在,唯有在小姑娘跟前,是个召之即来的普通棋友。 谢希暮抬眉,昂了声,“玄光听说我回了,她今夜会回来住,咱们下会棋,她应该就快到了。” “行。” 梁鹤随起身回了趟屋,拿出来的棋盘却让谢希暮愣了下。 “你这棋盘……” “是不是很熟悉?” 梁鹤随嘚瑟地挑眉,“我可一直保存得好好的。” 通身为玉的棋盘,被保存得很好,盘身几乎没有磨损,温润透亮。 这是谢希暮在京城时送给他的。 倒是没想到,他会拿这个出来。 天色渐沉,眼瞧着月明星稀,谢希暮执黑棋落子,模样认真。 梁鹤随将果子饮尽数喝完,白皙面颊染上些许酡红,眼神在谢希暮尚未发觉时,便柔和下来。 “谢希暮。” 女子听到这声名字愣了下,抬起脸来。 梁鹤随很少这样正经地喊她。 “怎么了?” 谢希暮落完黑子,不解地看向男子。 “我挺想问问你的。” 梁鹤随随手将白子落下,眼神落在她的脸上,“你觉得是京城好,还是潭州好?” 谢希暮听到这个问题有些晃神。 本是没什么太大意义的问题,梁鹤随这样正色问她,反倒让她思及背后是不是还有他意。 第317章 你只是你,无关风月 谢希暮笑了笑,还是轻松的语气,照常跟他说话:“你怎么会这样问?” 梁鹤随却是认真的,虽然没有板着脸,可眸底连平日里逗趣时的一点笑色都没有。 他没有在同她玩笑。 可他也不是真的在问她喜欢京城还是潭州。 女子顿了下,眉心稍有些困惑地拧在一起,眼神落在对方的面上,意味不明。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这么难回答?” 梁鹤随重新垂下脸来,盯着玉棋盘,指尖在盘身划弄了两下,似笑非笑。 “有些问题听着简单,却不敢细想。” 谢希暮微微眯起眼,拿起黑子,落在白子对立的一方。 “……” “可即便如此,那也只是个问题。” 梁鹤随轻叹了声,“两句话就能应付的事,也需要你踌躇这许久?” “问题可以应付。” 谢希暮恍惚间察觉了什么,“人不能应付。” 梁鹤随抿唇,“所以呢?你的答案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说实话:“江南水乡一直都是我心之所向,幼时我便读过诸多游记, 这儿和京城不同,好山好水,民风民情淳朴,来到这儿的这段时日,我过得很开心,没有一点失望。” 梁鹤随很了解她,“可是呢?” “可是……” 谢希暮重新抬起眼,“我的归处终究不是外乡。” 梁鹤随低笑了声,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回答会是如此,“你是不是要走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谢希暮问。 “那盒子,是给我离别的礼物吧?”梁鹤随一眼就看穿了她带来的东西不简单。 谢希暮叹了口气:“知我者莫若你。” 随即将紫檀木盒子打开,里头是一对护腕,手艺精巧,花纹奢雅不俗。 “别瞧下棋坐着不动,可要保持这样的动作许久,也伤手,这个护腕你下棋的时候记得佩戴,能让你的手腕舒服些。” 梁鹤随扫了眼护腕,“不是你绣的。” “我那绣工,作为临别的礼物,是不是寒碜了些。”谢希暮故意玩笑,让气氛显得轻松些。 “你绣的我更喜欢。” 梁鹤随嘴角稍扬,只是上扬的弧度比平日看上去浅淡很多。 “……” 谢希暮同他对视,“潭州的一切都很好,我在这儿也很轻松,只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 梁鹤随闻言,抿唇一笑,垂下了眼睑,盖住了其中苦涩,“挺好的,你走了,这偌大的府邸终于是我一个人的天下了。” 她玩笑:“我若是走了,你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这样的玩笑话,梁鹤随却没有随意回答,想了想,半晌才说:“人这一世实在漫长,风花雪月亦或君子之交,年岁久了,终归是什么都要自己面对。” 谢希暮挽唇,笑眼瞧着他,对方越是掩藏,她越发坦然,“梁大人,那在你眼里,我是风花雪月,还是君子之交?” 他微顿,抬眼即是往日风流随性,浅淡瞳仁里似乎掺了些认真,“你只是你,无关风月。” 梁鹤随撒了谎。 可他也清楚,这个谎言骗不了任何人。 只是二人都明白,他们太需要这样的谎言,若是他不顾一切说出心里的话,日后二人都难以做朋友。 他们是知己之交。 梁鹤随不愿意轻易打破。 “何时走?”半晌后,他问。 女子想了想,“很快。” “他呢?” 她垂眼,什么都没说。 “……” 梁鹤随落下最后一颗白子,胜负已分,故而抬起眼来,“你赢了。” 第318章 挂灯笼 大年三十当夜,玄光还要站完最后一班岗,操持着商序引的年夜饭,然后给伙计们发完奖励才回来吃年夜饭。 梁鹤随让人去送了消息,说等玄光回来一起吃年夜饭。 谢希暮一大早也开始忙碌,帮梁鹤随装点府邸,让这儿看上去喜庆点,也有过年的气氛。 先是在玄光和他们几人的院子都贴了对联,挂了红灯笼,后来几个住了院子的地方都装饰好了。 梁鹤随说起来,最主要的府门前还没装饰。 一行人又跟着去府邸门前挂对联。 “偏一点,再偏一点。” 阿蟒刚从河间府回来,就被梁鹤随拉着贴对联,少年瞧着手脚利落,但装点起家宅是一点都不擅长,都快把梁鹤随气背过去了。 “不是,阿蟒,你眼睛那么好,瞧不出对联是歪的吗?这也不对称啊。”梁鹤随抱着手在底下说嘴。 阿蟒回头冷冷看了眼阿梁,将对联直接扔给他,紧接着就从梯子上跃下去,吓了阿顺一跳。 “阿蟒,你怎么又不贴了?” 阿顺端着大红灯笼出来,瞧少年一脸不满地跳下梯子,还用对联砸在了梁鹤随脸上,拽住少年的衣角,“好歹是姑娘朋友,你别这样不客气。” 阿蟒见女子出来,哼了哼,抱着手将脸甩到一边。 “算了,我来。” 梁鹤随没好气地爬上梯子,将对联粘好。 谢希暮正好从里头出来,见梁鹤随自己在贴对联,就知道是阿蟒又给人脸色看了,连忙笑道:“阿蟒,你来帮我扶一下梯子,我来挂灯笼。” “姑娘,奴婢来挂灯笼吧。”阿顺连忙道:“您身子又不好,待会儿若是跌下来了。” “呸呸呸。” 晓真正好搬来另一把梯子,嗔了眼阿顺,“大过年的,就开始说不吉利的话了。” “这儿还有一副对联。” 梁鹤随将正门的贴好,随即将对联递给晓真,“麻烦你去将这个贴在侧门上。” “好。” 晓真将对联拿过去,随即对阿蟒说:“小子,过来帮我扶梯子。” 阿蟒不耐烦地扫了眼晓真,准备转身离开。 晓真故意扬声:“你不帮我,那就只有阿顺来帮我喽,她娇娇弱弱的一个小丫头,若是碰着……” 少年果断转身,将梯子摆在了侧门上。 阿顺见状,抬手摸了摸阿蟒的脑袋,小声说:“我给你留了糕点,不甜的。” 阿蟒耳根子热了些,老实地点了两下头。 谢希暮将几人的表现看在眼里,随即握住梁鹤随那把梯子,回头看了眼人,“那就麻烦你帮我扶梯子了,我挂个灯笼,很快下来。” 梁鹤随点头。 入夜眼瞧着快下雪了,阿梁帮自家主子撑伞,走在了略后的位置,只察觉到自家主子脚步一顿,他也预感不好。 果真瞧着梁鹤随帮谢希暮扶着梯子,二人正配合着挂灯笼,瞧着亲密无间,很是默契。 “主子……” 阿梁悄然打量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只见挂在梯子上的女子略微回首,竟然拿出了腰上帕子,替扶梯的梁鹤随擦汗。 阿梁心里几乎是咯噔了一下。 第319章 想跟他讨要一样东西 一盏茶前,梁鹤随还在帮人扶梯,余光里似乎有一辆马车正缓缓驶过来。 他压低了声:“谢识琅来了。” 谢希暮正在挂灯笼,闻言分神回头看了眼。 “帮你做个戏?” 梁鹤随抬眉说。 谢希暮有些不放心,“做什么戏?” “保准让谢识琅气晕。”梁鹤随余光见人下了马车,随即扫了眼她腰上的手帕,“快替我擦汗。” 谢希暮将灯笼挂稳,余光内果真瞧见男子身影从马车上下来。 “知道了。” 她从腰上取下来手帕,随即替人擦汗。 梁鹤随仰起脸,配合笑道:“夫人真贴心。” 谢希暮将帕子收回来,隐约瞧见人影逼近。 梁鹤随眸底略闪,随即扶住梯子的手微微一动,梯子上的女子顿时身子歪倒,就要跌下来。 谢识琅飞快拔腿,冲到了谢希暮跟前,却被人抢先一步。 女子稳稳落在了梁鹤随的怀中,还有些惊魂未定。 “谢相怎么来了?” 梁鹤随将人体贴地放下,随即一脸疑惑地瞧着对方打开的手,“相爷这是要做什么?” 谢识琅缓缓收回手,“今日年三十,我想着怎么也得登门拜年。” “这么客气?”梁鹤随回头看了眼阿梁身后的马车,上头的确堆了不少礼。 “人来了就算了,还带什么礼。” 谢识琅垂眼,“本该如此。” “今日我正好准备了一桌年夜饭,相爷算是有口福了。”梁鹤随做出请的动作。 谢识琅回头看了眼女子,见她面上没什么神色,收回了视线,往府内走去。 本来说好是要等玄光来一起用年夜饭,不成想谢识琅会来,只好让小厨房将备好的菜都端上桌。 “相爷尝尝那道剁椒鱼头,潭州本地的名菜,我的手艺一般,恐怕要让相爷见笑了。” 谢识琅提筷子尝了口,倒是没有说半个不字,“味道很鲜美。” “是吗?” 梁鹤随微笑,“阿矜爱吃辣,所以很喜欢吃这道菜,我以为相爷会吃不惯呢。” “不会。” 谢识琅将筷子暂且搁置下来,“我同希儿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吃辣,你恐怕不知晓,她小厨房里的厨子都是我挑的,每道菜我都尝过,才会端到她面前。” 梁鹤随面上的笑容淡了些许,转移话题。 “相爷今日来,除了拜年,是否还有什么事?” “……” 谢希暮听着话题戛然而止,吃饭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视线扫过谢识琅略带考量的面庞,猜不到他要来做什么。 那日在善水寺,他那样强势,逼迫她交代出心意。 而今又找上了门。 阿梁也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家主子。 上回主子说,要将夫人讨回来,该不会就是今日吧? 这…… 当着梁鹤随的面,阿梁都有些不敢想象主子要怎么说出口。 “我今日登门确实有要事。” 谢识琅的视线落在谢希暮的脸上,正色看着梁鹤随。 “我想跟梁大人讨要一件东西。” 谢希暮心里跟着一紧。 梁鹤随余光扫了眼女子,面上笑意全无,“相爷想讨要什么东西?” 第320章 她爱的是我 谢识琅尚未曾说出口,只见梁鹤随忽然伸出筷子,替谢希暮夹了一筷子菜,随即用帕子帮人擦了擦嘴。 “瞧你吃的,嘴上都是油渍。” “梁大人。” 谢识琅语气加重,俨然是有些怒意了。 谢希暮偏开脸,随即看了眼梁鹤随,“鹤随,听听谢相要说什么。” 梁鹤随这才像是回过了神,不好意思地看向谢识琅,“谢相,实在是不好意思,方才一不留神就将心思放在夫人身上了,你要说什么来着?” 谢识琅眸底一片冷然,看了梁鹤随半晌,随即道:“政事上的事。” “既然是关乎政事,阿矜你吃完了吗?”梁鹤随看了眼谢希暮,笑意温柔。 谢希暮也不知道二人要说什么,还是识趣起身,“那你们先吃,我回院子了。” “吃饱了吗?” 谢识琅知道这时候多嘴会显得他像个跳梁小丑,但还是没忍住要关心她。 她方才还没吃几口,本来就瘦,哪能吃这么点儿。 “吃好了,多谢相爷关心。”谢希暮收回眼神,随即离开了饭厅。 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了饭厅,谢识琅蹙眉看向梁鹤随,“在这儿说?” “随相爷高兴。” 梁鹤随淡着神色道。 “蒋毅逃跑,这件事你听闻了吗?”谢识琅问。 梁鹤随嗯了声,“听龚大人说了。” “我这次来潭州,带的人手不够,还希望你能帮忙让衙门里的人出动,在潭州周围搜寻一番。”谢识琅摩挲着茶杯,语调平淡。 “这件事,龚大人也跟我说起过,相爷放心,我会全力配合。”梁鹤随说。 谢识琅嗯了声,没再说旁的。 “政事聊完了,该说别的了吧?” 梁鹤随看向对坐男子的眼神略带冷意。 “说别的?” 谢识琅抿了口茶,神色平静,“咱们之间还有别的可以说吗?” 阿梁闻言是松了口气。 好在自家主子还没疯到当着正主的面,讨要别人老婆的习惯。 “从今日一进门起,相爷就盯着我的夫人,这样是不是有些冒犯?”梁鹤随扯动嘴角,嘲意明显。 谢识琅见人主动提起来,也没有藏下去的心思,“梁鹤随,你比我小几岁,我将你看作晚辈看。” 梁鹤随轻笑了声:“是啊,先前不是还打算让我当你侄女婿吗?” “——” 阿梁听了这话都觉得后背一凉,这梁鹤随也是敢说。 “你这么聪明,看不出她心里装的是我?”谢识琅开门见山。 阿梁咽了口唾沫,好家伙,这是一个比一个敢说。 “相爷,有些话说出来是要挨打的。” 梁鹤随注视对方,“你确实比我长几岁,还是我的上官,可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若是犯我底线,我一样是会动拳头的。” “呵。” 谢识琅冷笑睨着对方,“梁鹤随,你想要什么?” 梁鹤随没说话。 “你如此剔透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清楚,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绑在身边,是一个多么愚蠢的行为。”谢识琅一字一顿。 梁鹤随微笑,“你不是我,没有作为我同她相处过,你如何确信她不爱我?” 谢识琅眸底染上了一层赫人寒意,“她爱的是我。” “那又为何待在我的身旁?”梁鹤随反问,眼神里盛满上位者睥睨下位者的讥讽。 第321章 替好姐妹鸣不平 谢识琅无声看着对方。 “——” “——” 阿梁只觉满后背都是汗,这两个男人剑拔弩张起来真是让人呼吸不过来。 他一个大男人,都能感受到话本子里,两个男主角争夺女主角的紧张氛围了。 “看样子,你是不打算将她还给我了。”谢识琅起身,目光不善地睨着他。 “相爷这话说错了。” 梁鹤随带着嗤意看着对方,“她早就不是你的了,何谈还字?” 阿梁生怕自家主子再待下去就要掀桌子了,连忙抓住人的手,讪笑对梁鹤随道:“梁公子,哦不是, 梁大人,我家主子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留了。” 梁鹤随慢悠悠起来,“既然相爷急着要走,那我也不多留了,相爷有公务在身,我也有娇妻等候。” 谢识琅攥紧了拳头,浑身散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怒意,阿梁连忙抱着人往外走。 “主子,要将夫人带回来,这得从长计议,您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和梁鹤随干起来了,夫人要是知道,肯定是会生气的。” 阿梁一边劝,一边拖着人往外走,还未到门口,就听到一声女子的疑惑。 “你是谢识琅?” 阿梁回头瞅了眼那姑娘,确实美貌,又看了眼自家主子,不知道主子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个美人。 谢识琅此刻正恨不得打梁鹤随一顿,根本就懒得搭理任何人,不过转念一想,梁鹤随家中为何还有个女子。 这很值得深思。 谢识琅转过脸来,走向那女子,“姑娘是?” “原来你真是谢识琅。” 玄光嗤笑了声,抱着手上下打量他,她其实也只在谢希暮屋子里休息时,瞧见过她收在屉子里的画像。 这也证明谢希暮虽然同他和离来了潭州,但也是极其思念他的。 只是却传来了谢识琅同四公主要成婚的消息。 实在是可恶。 玄光瞧着这人,无非是皮相好些,可梁鹤随的皮相也是不错,谢希暮又何必执着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她当真是为了谢希暮感到不值得。 “你如何认识我?”谢识琅看得出女子面色不善。 玄光看着他,冷脸道:“我是玄光。” 玄光这个名字,谢识琅自然是听说过的,知道是谢希暮的朋友,他生冷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微微颔首,语气算是宽和。 “玄光娘子,听希儿提起过你。” “你还有脸提希暮?” 玄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痛恨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男子,是全天下所有女子的共识。 更何况,这人背叛的还是她的知己好友,更是罪加一等。 “你来潭州做什么?不好好陪着你家四公主,出来瞎晃什么?” 玄光没好气地瞪着他,随即往谢希暮的方向看了眼,面色更加严肃,瞪着对方,警告:“我告诉你,不要再纠缠希暮了, 离开你这样的人,她只会过得更好。” 玄光自打谢识琅来潭州之前,就已经住到了自家宅院,又病了好些时日,今日是听说谢希暮回了梁家才过来。 没想到会碰上谢识琅,自然得替好姐妹鸣不平。 第322章 她没有嫁给梁鹤随 “你或许对我有些误会。” 谢识琅撇开眼,虽然人是谢希暮好友,但他也没有必要,犯得上同她解释。 只不过,该说的还是得说。 免得玄光到了谢希暮跟前胡说,给他身上抹黑。 “我同四公主的婚事已经作罢,我已经求得圣上退婚旨意。” 谢识琅平声说:“我来潭州,本来也是为了带她回去。” “退婚?” 玄光心里略加狐疑,打量着谢识琅的脸色,又不像在骗人。 可转念一想,退婚了又如何,这都是后话了,指不定是谢识琅失去谢希暮后才知道后悔。 “那又怎么了?你退婚,难不成希暮就得回头找你吗?” 玄光哼了声:“真当自己是块宝,到哪里都有人稀罕。” 阿梁站在一旁,听人这么说,有些不乐意了,连忙站出来,“玄光娘子,虽然您同夫人是朋友,但也不能这样曲解我家主子。” “怎么是曲解了?” 玄光抱着手,往前站了一步,逼得阿梁后退,“你家主子先前同四公主有婚事不是真的?你家主子没有拒婚不是真的? 你家主子放任希暮一个人孤零零来潭州,这不是真的? 现在好了,说是拒婚为了她来到潭州,当时怎么没想着要好好珍惜? 难不成希暮是吃饱了饭没事做,才放弃在京城里的所有,来潭州? 她若不是在你们谢家里吃尽了苦头,如何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阿梁愣了,“我、我……” “你什么你?” 玄光冷笑:“天底下男子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还敢在这儿说自己没错,希暮为了他受了这么多委屈,还装可怜。 真他娘的不要脸。” 阿梁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主子,这会儿人的脸色又是平静的。 方才梁鹤随说的话可没有玄光过分,自家主子都气成那样。 阿梁是越想越忍不住这口气,反驳回去:“若是夫人真的有娘子口中这般在乎主子,又怎么会来到潭州没几日就嫁人?” “阿梁!” 谢识琅沉声呵斥。 阿梁嘴唇动了动,眼神里还是不甘。 “嫁人?” 玄光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梦话似的,上下打量阿梁,“你有失心疯啊?她嫁给谁了?你莫要给希暮泼脏水。” 谢识琅眸色微顿,盯着玄光,心里隐隐有一股预感。 “不是嫁给了梁鹤随吗?怎么没嫁人。”阿梁委屈反驳。 “嫁给什么梁鹤随?” 玄光气笑了,指着谢识琅,“我知道了,到了如今你还要倒打一耙,说我们家希暮不守妇德是吧, 我告诉你,自打她来了潭州,在梁家住的这段时日,都和我住在一个院子,平日里和梁鹤随就是打个照面, 你们这主仆俩简直是狼心狗肺,竟然这样给我们希暮泼脏水。” 阿梁懵了。 谢识琅攥紧了拳心,指尖隐隐发白,深吸了一口气,脸色也跟着变了,浑身发抖,察觉了真相,“所以她住在梁家……并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梁鹤随。” “废话。” 玄光气得不行,撸起袖子就要揍人了,只瞧人一溜烟似的就跑了,她还没来得及发挥,只能在后面喊:“别跑啊!老娘今日就要为民除害!” 第323章 落寞不是假的 大年三十夜,谢希暮让院子里侍奉的下人都散了,只留下阿顺和晓真在院子里。 方才在饭厅里,谢希暮没吃什么东西,阿顺和晓真自然也没能用饭,不过玄光先前让商序引给年夜饭添菜,虽然人还没有到,但饭菜已经来了。 谢希暮拿了几个碗碟将菜分了出来,为玄光留好菜,这才将剩下的饭菜端到院子里,和阿顺还有晓真坐下来吃东西。 只是谢识琅的到来确实让人始料不及。 晓真瞧着自家姑娘一脸淡然,将饭菜分好后,又帮她们拿碗筷。 “姑娘,奴婢来吧。”阿顺皱着眉头起身。 “不必。” 谢希暮朝两个姑娘扬唇笑了笑,“平日里你们伺候我,今日大年三十,怎么着也该换我伺候你们一回才对。” 晓真有些坐立不安,悄悄瞥了眼阿顺,发觉小姑娘也是暗暗深吸一口气,又默默叹出来。 阿顺私心是希望谢识琅能早些哄回谢希暮的。 可眼下,两人碰到一起,又是这样的…互受折磨。 晓真瞧着女子从屋子里取出两壶屠苏酒,随即摆在石桌上,笑道:“本来该是初一喝的, 不过今日咱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喝酒,高兴,现在喝也无妨。” “姑娘,您的身子……”阿顺隐隐有些担忧。 晓真看出谢希暮不高兴,随即笑:“贺姑娘送来的药跟流水似的,姑娘都吃了快半年了, 早好多了,贺姑娘都说了日后不必再吃药调养了,不过是一点酒罢了,不必那么小心。” “还是晓真通透。” 贺容瑜给谢希暮开的药也不全是调养身子的,还有先前她被诊出不易有孕的问题,贺容瑜开来的药有一大半都是诊治这个问题。 谢希暮也按照贺容瑜的嘱托吃药,眼下身子比从前要好些了,从前被风吹几下就容易风寒,如今顽强多了。 “是奴婢多嘴了。” 阿顺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随即端起酒杯,朝她乖顺一笑,“那奴婢祝姑娘,新的一年万事顺遂。” 不要不开心了。 最后一句,阿顺是在心里悄悄说的。 晓真紧随其后,端杯祝道:“阿顺祝姑娘万事顺遂,那奴就祝姑娘顺风顺水,更顺心。” 顺心二字说出来时,主仆三人都顿了下,谢希暮像是没那么敏感,回敬两个小姑娘。 “也祝你们新岁快乐,身子安康,平安喜乐一世。” 几人酒杯撞在一起,谢希暮率先一饮而尽,随即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阿顺瞧着女子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 说起来,这是谢希暮同家主分开的第一个年头。 从前快二十年,他们都相伴着一起过年。 而今…… 姑娘眼底的落寞不是假的,阿顺和晓真都看得出来,故而两人都一个劲逗姑娘高兴。 几人说说笑笑,两坛子酒也跟着下肚。 晓真在几人酒量里还算是好的,先将倒在酒桌上的阿顺扶回了屋子,等折转回来时,瞧谢希暮已经提裙入了屋子。 她几经犹豫,瞧着人关门,随即将窗边烛火熄了,还是没有跟上去。 第324章 若我非要和你赌呢 屋子里很静,谢希暮桌案前,静静地盯着被吹熄后失去光亮的烛盏。 小窗没有完全闭合,她靠在椅背上,隐隐能感受到肃寒的夜风吹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喉腔内屠苏酒留下了苦涩和火辣的滋味,眼前好像笼罩上了一层雾,迷蒙蒙的。 “……” 她从屉子里取出紫楠木长盒,揭开后,画卷缓缓铺展开来,露出男子风神俊朗的面容,栩栩如生。 这是她刚来潭州时画的。 其实在离京的船上时,她就想画了。 只是当时她缠绵病榻,实在是没有体力起身。 更何况,当时萧焕还在船上,她也不希望被旁人窥探到,她是一个这样没出息的人。 只是人喝了酒,就容易生出一些没出息的念头 这画便是来了潭州后的第一日,她和玄光喝了酒后,回来着笔画的。 她抬手,指尖摩挲过还是男子还是少年时期的面容,略显青涩,却又早已显出龙章凤姿,通身矜贵,玉树兰芝。 当时谢家二郎的风姿惹得多少春闺女子动心,谢希暮早就已经数不清了。 只隐约记得起来,第一个因为谢识琅而对她示好的女子,是明慧。 谢希暮惯来在外头装得娴静纯善,可当瞧见明慧看着谢识琅,眼底那明晃晃的觊觎撞进她眼底时,她根本就忍不住心里的恶劣根子,在明慧跟前撕破了脸皮。 她敢说这辈子她拥有的东西实在是不多。 谢识琅是她的底线。 也是她绝对不能失去的人。 “……” 指腹底下摩挲而过的眉眼,恍若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好像那个男人,正隔着画纸,静静地瞧着她。 谢希暮轻叹了声,嘴角扯出的笑容很苦涩,“在你面前,再如何掩饰,都是无用的。” 她爱着的男人实在是洞察人心。 也太了解她。 “掩饰什么?” 男子清音恍若捅破了画纸,从她耳畔响起。 谢希暮紧紧盯着画上男子,染了淡粉的指甲轻轻划过他的墨瞳,屠苏酒中掺杂的药香停留在她舌尖,尚未散去,酒意迷了她的心房。 “还能掩饰什么呢……” 她嗟叹出声:“我和你之间,还能有什么呢……” 略加快的脚步声,从桌案前方响起,这与她料想中的动静不同。 就算是她饮酒过甚,也不该出现这样真实的场面。 男子肩上盖着玄狼毛大氅,身形颀长高大,纯黑的狼毛趁得男子皮肤更白,那双浸了墨、从深潭里打捞出来的黑曜石瞳子,正无声瞧着她。 就像是画中仙显灵。 可谢希暮也知道,她的画功没有深厚到这个境地。 当下脑子里就绷紧了弦,将案上放置的游记翻过来,正好盖在了画卷上,掩去了画中人面容。 “你怎么来了?” 她紧皱眉头,退后了两步,好在屠苏酒是米酿造,并非烈酒,就算她今夜喝得不少,也尚且还有理智。 谢识琅尚未开口,她便露出警惕的神色,“谢相深夜造访下官内眷的屋子,难道不觉得唐突吗?” “——” 谢识琅静静地瞧人演戏,眼下还没有拆穿的心思,盯着她,“我就算是闯了下官内眷的屋子,你奈我何?” “相爷休要胡搅蛮缠。”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若是鹤随回了院子,你我都解释不清,相爷何必拿自己的官声作赌?” “若我非要赌呢?” 他的脸好像刚从冰水里打捞起来似的,整个人冷若冰霜,向她靠近了两步。 “我还挺想和你赌一赌,今夜梁鹤随会不会来这个院子。” “什么……” 谢希暮眸子动了动,从对方的神色里察觉出什么,一时心慌意乱。 第325章 完全重合 桌案前的椅子被拖拽出刺啦的声响,听上去格外刺耳。 谢希暮眼睁睁瞧着人坐下来,面不改色,那双静寂的墨瞳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谢相这是作甚?” 她攥紧拳头,荒谬道:“我有家有室,你却入夜造访不走,难道不是在耍无赖?” “有家有室?” 谢识琅嘴唇几张,眼神里的情绪说不准是淡漠还是嗤讽,但绝对不是她先前所见的伤心。 “你的丈夫不正坐在你面前?夫妻共处一室,天经地义。” 他一字一顿。 她紧皱眉头,“咱们早就和离了。” “谢希暮。” 他朝她伸出手,“给我。” “什么?”她退后两步,更加警惕。 “你给我的和离书,我并未签上名字,咱们的婚约关系并没有解除。” 他忽然起身,绕过桌案,一步步朝她走近,“你和梁鹤随的婚书在何处?若是正式成了婚,上头应该有官印。” 婚书、官印…… 这些东西谢希暮自然是没有的。 “我凭什么给你?” 她冷笑了声:“难不成谢相还怀疑我和鹤随的婚事是假的?” 谢识琅眉梢微抬,学着她的模样牵起唇,只是眼底不是冷意,近乎于胸有成竹,“不是怀疑,是肯定。” 一颗巨石扑通一声猛地砸在了她心底静潭,顿时水花四溅,心神大乱。 “你疯了。” 她偏开眼,快步走向右手边的窗子,想将那扇被风吹得紧闭的窗子推开,叫晓真过来。 可男子的动作远比她迅猛得多,攥住她的手腕,便将人推到了书架上,身后顿时传来书册稀里哗啦的掉落声。 他右手牢牢覆在她的后脑勺,不让掉落的书籍砸在她头上。 “松手。” 谢希暮怒目圆睁,挣扎着去推搡他的禁锢,可对方却越逼越近,宽大结实的胸膛牢牢将她笼罩起来,浓郁的阴影覆盖在她眼前,危机感顿时汹涌大作。 “谢希暮,你把我当傻子吗?” 他居高临下,睨着她,“来你院子之前,我都查过了,你和梁鹤随根本就没有成婚。” 谢希暮哄了他这些时日,他也因为伤神故而没有多想,更忘了去调查。 这小丫头是吃准了他,所以才能如此行云流水、从容不迫地施骗。 “就算我们没有成婚,可也早就两情相悦,我们……” 谢希暮话还未说完,手腕子就传来钻心的疼痛,她顿时眼眶一热,瞪着对方,“我们不缺那一纸婚书。” 他眸底恍若盛了一江寒泉,胸口怫然,触及她眸底的红光,手上力气还是松了些,可手松了,其它就不由自主近了。 “唔!” 她张开嘴,正要说话,却被一道滚烫夹杂着松香的气息堵住,抓住她的手,迅速挪到她的腰后,不让人逃脱。 另一只手,覆在了她的后脑勺,不容她退后分毫。 这个吻来得突然,也粗鲁,刻意压制了许久的情感,在这一刻,爆发的猛烈,这个男人隐忍了这么多天的委屈,终于跟随着从胸口涌出来。 “……” 谢希暮根本承受不住他如此强势,腿跟着软了下来,若非他的手紧紧勾住,她恐怕早就跌坐了下去。 体内的气息被一点点抽空,她只感觉到天旋地转,眼前景象紧跟着模糊起来。 “……” 谢识琅知道这已经是她承受的极限了,退开少许,将下滑的女子揽着。 “既然两情相悦,这些时日为何都是和玄光宿在一起?为何同梁鹤随每日只是打照面?” 他字字句句都是戳穿。 “……” 谢希暮终于知道他用饭前分明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现如今为何扭转态度了。 原来是玄光。 “你心里还有我,所以这样大费周章的,让我伤心、难过,我的反应让你满意吗?”他哑声问。 “我心里没有你。” “松开我!” 谢希暮心里气不过,竟然就这样被他戳穿了,抬脚踹在他小腿上,趁男子吃痛,她反应力从没这么快过,当下就钻过他的臂弯,想绕过桌案。 奈何她只顾着往前冲,却没顾及桌角,腰侧用力撞上了桌子棱角,疼得她眼泪花直冒。 “嘶——” 桌案也被撞得摇晃了几下,被翻过来的画卷顺势滑落。 谢识琅也顾不得被小姑娘踹到的地方,当下就握住人的腰肢,免得她因腰痛摔在地上,余光一道白光闪过。 “——” 画卷上山色宜人,少年郎朝着他的方向微抿唇角,笑得温柔。 眉眼,同谢识琅此刻略显怔忪的模样,完全重合。 第326章 你在挑战我的耐性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当那幅画意外铺开时,谢希暮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 谢识琅扯了下唇角,眼底说不清是冷意还是怒意,抓起卷轴,让画中人完完全全展示在她面前,“若是你心里真的没有我,那这画上面的人是谁?” 谢希暮话头一哽,嘴唇几张,像是被人生生扼住了喉咙,无法吐出一个字,“我……” “上头的人是梁鹤随吗?” 谢识琅犹如获胜者,扬起下巴,眯起眼低垂着视线,锁定住女子涨红的面颊。 “梁夫人,我怎么觉得这上头的人有些眼熟?” 谢希暮死死抿着唇,盯着谢识琅手里的卷轴,平稳呼吸,“谢相,还给我。” “还给你可以。” 谢识琅眼波平静,眸底犹如盛了死水,让人见了之后不寒而栗,“那烦请夫人告诉我,这上面的人是谁?”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谢希暮眼眶红了起来,咬住唇瓣,不让泪珠子滚落下来,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只怕旁人见了都要心软。 “……” 可谢识琅不能心软,他知道小姑娘的性子,最擅长避重就轻,等人放低了防线,便会猛烈收网。 “回答我,谢希暮。” 他冷笑了声:“还是说,你让我唤你原来的名字——” “赵矜。” 谢希暮心尖跟着颤动了两下,只听男子漫不经心地打量过画卷,似是点评:“这上头画的至少是十年前的我了,怎么? 你更喜欢那时候的我吗?” 谢识琅捏住她的下巴,指腹重重碾过她的唇瓣,朱唇越发鲜艳欲滴,视线触及的瞬间,心都跟着发抖。 “我……”她终究还是落了泪,滚烫的水珠啪嗒一声砸在了他手背上。 “继续否认。” 谢识琅的语气是命令,也是气狠了,此刻的面庞瞧上去透着威胁:“说你不爱我,说你爱的人是梁鹤随啊。” 女子清瘦的脊背隐隐发颤,继而哭成了泪人,心里又痛,亦是怫然,怒气上头,跟着吼了出来。 “怎么了?画的是你不行吗?你要如何?我就是还爱着你,怎么了?” “——” 谢识琅呼吸骤然一滞,手里的画卷被小姑娘飞快抢了去,抱在怀里,重重撞了下他,“王八蛋!你真不是东西!” 小姑娘从小受他的教养长大,不似谢乐芙,乡下野惯了,嘴里脏话连篇,没个把门。 谢希暮能想得到骂人的话估计也就这么两句,谢识琅听着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可爱,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还笑。” 谢希暮抡起拳心砸在男子胸膛上,越发委屈,肩膀抽搐得厉害,声泪俱下,“你不是人……” 谢识琅抿起唇,收起方才那副淡漠模样,柔下了声,俯身下去将她眼角残泪一点点吻掉,“你当然可以爱我了,咱们是夫妇,这样很好。” 谢希暮推着他的脸,“你滚远些,不许亲我。” “希儿说得对,我不是人,我就是个王八蛋。” 他忍不住撷住她的唇瓣,轻轻啃噬,睫翼在她脸上扫荡了两下,像是蚂蚁爬过,酥麻瘙痒。 “原谅这个王八蛋,好不好?” 他揽住她的后腰,哑声哄:“日后我做任何事,再也不会瞒着你了。” “我不想见到你。” 谢希暮指着门口,抽噎骂:“你现在就滚,我不想见到你。” 他垂眼盯着她,“我可以滚,但你得跟我一起。” “凭什么?”她提高了音量。 他平声:“你是我的夫人,怎能睡在梁鹤随的宅子里,这样不合规矩。” “我已经同你和离了。” 她强调:“更何况,我已经在这儿住了很久了。” “谢希暮,你在挑战我的耐性?”他沉吟着嗯了声,垂下脸来,鼻尖同她相抵,气息越发滚烫。 第327章 我就到她身边 谢希暮看着他,毫不退让,“你若是不走,那我就会离开潭州,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这辈子咱们再也不见。” “……” 谢识琅自信小姑娘无法逃脱掉他的手掌心,可若是她想跑,就如同上次离京,也会让他耗费许多心血。 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他这辈子不想受第二次。 “你很知道该怎么威胁我。” 他退开两步,同人保持了一段距离,扫了眼她怀里抱着的画卷,唇角上牵,“希儿,你知道我对你惯来是有耐心的。” 谢希暮垂下眼,“方才不是还威胁我?” “你也威胁回来了。” 谢识琅视线锁定住她,“我愿意等你回到我身边的,我有很多时间陪你耗。” “可今夜时间不多了,我还需要歇息。” 谢希暮冷声逐客。 谢识琅颔首,嗅见她身上淡淡的酒香,脚步微顿,“我走后,将门锁好。” 谢希暮讥讽出声:“除了你,也无人做梁上君子,入夜前来。” 这一点,谢识琅还是相信她的,下巴微抬,“这一点我倒是欣赏梁鹤随的,萧焕的不要脸他倒是没学到一点。” “……” 谢希暮抄起桌案上笔架砸了过去,男子一动不动,任由她发气。 “谢希暮,有件事我没告诉你。” 他垂下来的睫翼微微颤动,墨瞳沉遂,“你走的这些时日,我很想你。” 谢希暮抓起砚台的动作一顿,手心发抖,眼底都是不敢置信。 换做从前,这人哪里舍得同她说一句这样的话。 “——” 以至于手心里的砚台直到滑落,也没能砸向男人。 晨光熹微,天边翻起了鱼肚白,蒋毅有了消息,湘英连夜赶来曙光客栈报信,结果在屋子外等到了后半夜,冻得浑身发抖了,人才闲庭信步回来。 不过人和之前有着巨大的转变,心情似乎好得出奇。 “主子。” 湘英披肩上的雪粒子已经消融,粘黏在身上,实在是不太舒服,见谢识琅步履稳快,面上神色松缓,连忙搓了搓冻僵的手臂,快步上前。 “查到蒋毅行踪了。” 阿梁从一楼大堂倒了杯热茶,递给谢识琅,“主子,先暖暖。” “无妨,先给他。” 谢识琅余光看了眼湘英,后者立即感动得眼眶发热,感叹在主子心里,还是有他一席之地的。 “多谢主子。” 湘英端起热茶一饮而尽,身上顿时暖了起来。 “关于蒋毅……”湘英还没说完。 谢识琅先打断:“你和希儿先前打过照面?” 湘英嘴唇跟着抖了两下,瞬间后悔方才接过了主子的那杯热茶,恨不得此刻吐出来就好。 “你放心说,我不会生气,或者罚你隐瞒。” 谢识琅坐在窗边,将烛盏点燃,俊美的侧脸被火光映照得微微发暖,没了平日里的冷肃。 这也是谢识琅来了潭州后,第一次给湘英好脸色看。 “就是……” 湘英挠了下后脑勺,支支吾吾的。 阿梁抬脚踹在他后腿上,“结巴个什么劲,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和阿蟒之间那些小动作。” “说起来这事儿都得怪阿蟒。” 听到少年的名字,湘英立即招了:“就是黔州传来被敌军围堵的消息,当时大家都说你不是失踪了嘛,然后…夫人就……” 谢识琅抬起眼皮子,视线落在湘英身上,“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湘英咽了口唾沫,将事情推到阿蟒身上,“大半夜的,我都准备睡了,被阿蟒两个大嘴巴子扇起来,然后就被绑到了夫人的屋子里。” 想起当时的场面,湘英都忍不住抖了两下,“夫人太恐怖了,为了逼我交代出您的消息,甚至以死相逼。” 谢识琅攥住桌角,骨节越发泛白,“她…以死相逼?” 湘英打量着自家主子的脸色,“是啊…我想着怎么都不能让夫人出事,所以只好…交代了主子您根本没死的消息。” “没出息的东西。”阿梁哼了声。 “换你,你试试。” 湘英捂住自己的脸,还有些阴影,“我现在脸都还疼呢,阿蟒那臭小子吃里扒外,抽得我两眼都冒星星了。” 阿梁自然清楚阿蟒站在谢希暮那边,清了清嗓子,转脸却瞧见了自家主子通红的眼眶,愣了愣。 “主子……” 谢识琅垂眼,“傻子。” 湘英苦着脸,“属下是傻,不然哪能被那小哑巴骗了,还被扇成了猪头。” * 翌日,晨。 确定好搜寻蒋毅的方向后,谢识琅将人都派了出去,阿梁忙碌了一夜,终于能歇下来了,对谢识琅说:“主子,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您一夜没休整,先去歇歇吧。” “不了。” 谢识琅按了下眉心,起身时精神劲还足,“去梁家。” “不是,您昨夜才回来的,怎么又去啊?”阿梁懵了。 谢识琅眸底微动,温声:“她不愿意回来,那我就到她身边。” 阿梁瞧主子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肉麻得抖了抖身子。 第328章 她不要我,也不要你 阿梁驶着车驾路过东市,街边叫卖着糕点和零嘴,车内传来谢识琅的声音。 “停一会儿。” 阿梁停车,将帘子拉开,不解地瞧着谢识琅,“主子,怎么了?” “买些糕点和零嘴。” 谢识琅扫了眼窗外叫卖的糕点铺和零嘴铺,“多买些,给梁鹤随和玄光都备一份。” “梁鹤随也给准备?” 阿梁心内一惊,都快怀疑自家主子是累懵了,整个人都神志不清了。 不然怎么会给梁鹤随准备东西。 主子该不会是想在糕点里面下毒,直接害死梁鹤随,再将夫人抢回去吧? 阿梁复杂地看了眼主子,还是照办了,心里盘算着杀一个四品官员,官家会不会动怒。 “……” 车驾驶到了梁家门前,此时还不到辰时,谢识琅估摸着小姑娘还没起身,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直到玄光红着眼从梁家出来,阿梁才喊道:“是玄光娘子啊。” 谢识琅跟着望出去,随即提着几个纸包递给对方,“承蒙娘子这些时日对希儿的照顾,可用过早饭?这有些吃食。” “谢相还真是大方。”玄光见到男人,眼神里全是讥讽。 谢识琅扫了眼手里的纸包,“娘子,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先前让人准备了一些首饰衣裳,午后会让人送来,希望娘子别嫌弃。” “我不嫌弃。” 玄光冷笑了声,将谢识琅递过来的纸包推开,“因为我不会要你的东西。” 不等谢识琅说话,玄光已经抬脚离开了原地,上了另一辆马车。 “这玄光娘子,脾气还真是大。” 阿梁哼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夫人的亲娘呢。” 谢识琅回头瞥了眼人,阿梁连忙改口:“既然玄光娘子已经起来了,夫人应该也起身了, 咱们正好还能和夫人一块用早饭。” “嗯。” 谢识琅收回视线,抬脚进府,只是在厅内等了许久,梁鹤随才姗姗来迟。 “谢相倒是闲,我每日里忙得手脚不停,才刚到官府,就让你喊回来了。” 梁鹤随淡漠地扫了眼男子,也未行礼,径直坐在了一旁。 “买了些早饭,想着大家一起吃。” 谢识琅对男人不冷不淡的态度并不生气,反而将摆好的糕点推到梁鹤随跟前,“趁热吃。” 梁鹤随盯着对方的面孔,嗤笑出声:“怎么一觉起来都变天了,相爷莫不是鬼上身了,给我买早饭,没往里头下毒吧?” 阿梁默默点头。 “多谢你这些时日,对希儿的照顾。” 谢识琅抿唇,“她年纪小,需要人照顾的地方多,听说你总给她做饭调理身子, 多亏了你,她现在身子好多了。” “你这副口气是怎么回事?”梁鹤随看着对方,“她是梁家人,自然也该由我来管。” “我都知道了。” 谢识琅靠在椅背上,面色沉静,“她和你不过是做戏罢了,先前对你的态度不好,也请你谅解,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夫人嫁给别人。” “呵。” 梁鹤随冷眼看着对方,“你知道了?” 谢识琅嗯了声,视线落在门口,“如今辰时过半了,她身子不好,得吃早饭,不能贪睡。” “谢相什么都知道,难道不知道她已经不在梁家了吗?” 梁鹤随悠悠开口,话声落下的瞬间,对座男子身体一顿。 “你在同我玩笑?”他的语气骤然变冷。 梁鹤随眼底的凝固不是假色,“我倒希望不是同你玩笑。” “——” 梁鹤随深吸一口气,瞳仁里流转的刺痛让人心惊,“可是她就是走了。” 谢识琅抿紧唇,“她不会走。” “为何不会?” 梁鹤随面无表情扯起唇,“你以为她就那么喜欢你?” “别不信邪。” 梁鹤随起身,将桌上盛满糕点零嘴的碗碟用力抚开,噼里啪啦瓷片破碎的动静响彻饭厅,一字一顿说。 “她不要我,也不要你。” 第329章 北上 卯时不到。 阿顺刚起身,打算去主屋瞧瞧,却被院子里的几个大箱子给吸引了注意力。 谢希暮和晓真站在一旁清点东西,阿蟒正从主屋搬着妆匣出来。 “姑娘,这是做什么?咱们要回京城了吗?”阿顺一脸惊讶跑过去。 “不回京城。” 晓真道:“北上。” 阿顺震惊,“北上?那家主是也要……” “和他没关系。”谢希暮看着阿顺,“咱们自己走。” 阿顺很想问问为什么,昨日分明还是大年三十,家主还过来陪姑娘吃饭了。 怎么今日就决定要走。 “东西已经点好了。”晓真对谢希暮道。 “今日就得走吗?” 玄光的声音从侧屋门前传来,她昨日回来时,谢希暮已经歇息了,方才她被搬东西的动静吵醒,出门一瞧就见到行礼。 昨日她撞见了谢识琅,恐怕谢希暮要走,也是因为那人。 “你就非得要走?”玄光面上皆是不舍,走到她身侧。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见玄光眼睛红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北边因为河间府的战事,有不少流离失所的百姓, 我想着,这些年来我赚了不少钱,是时候该救济他们了。” “你又诓我。” 玄光鼻子一酸,“救济百姓拿钱让人办事就好了,你何必自己跑一趟,你根本就是在躲谢识琅。” 谢希暮几次张嘴,欲言又止。 “他就那么好,你就那样对他念念不忘?” 玄光看着女子,“如今北边那样危险,你一个弱女子北上,可知道会遇到多少劫难?” 谢希暮垂眼,“姐姐不是也走过大江南北吗?怎么会觉得我无法自保呢。” 这声姐姐让玄光一愣,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梁鹤随知道你要走吗?” “他在帮我套马车。”谢希暮握住玄光的手,“放心,我会回来的。” 等姐妹俩说完话,梁家门前,行李已经全部装车。 梁鹤随瞧着走来的谢希暮,眸底微动,“说走就走,还真是利索。” “先前不是已经同你道过别了?” 谢希暮弯唇,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承蒙梁大人这些时候的照顾。” 梁鹤随淡笑了声:“尽说些废话。” “不说这个,那就祝梁大人往后官场上如鱼得水,步步高升,照顾好自己。” 谢希暮莞尔,看着对方,“不想同你矫情,咱们是一辈子的朋友,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若是想我了,给我写信。” “你才是要照顾好自己。” 梁鹤随勉强扯了下唇角,亲手扶她上了马车。 阿蟒抓住马绳,回头看了眼梁鹤随。 “保护好她。”梁鹤随叮嘱。 阿蟒颔首。 他深吸一口气,手掌覆盖在马车板上,透过那层薄薄的窗帘布,想说的话却迟迟无法说出来。 他多想遵从自己的私心,让她留下来。 可他终究是…没有那个资格。 “鹤随,保重。”马车内忽然传来女子温缓的一道柔音。 只是瞬间,他眼眶一热,万千苦涩涌入喉间,只化作苦笑一声。 他没回应她的话,害怕她听出他话音里的哽咽,所以只是后退了两步,瞧着马车扬鞭而去。 * 阿梁只听到一道稀里哗啦的巨响,再定睛一瞧。 方才还稳坐如山的谢识琅,这一刻已经揪住梁鹤随的衣领,将人暴躁地按在了绕竹大柱上,手背上青筋迸发,黑瞳中的怒意像是要将人活生生吞下去。 “主子!” 阿梁抬手想要拦下人,又害怕谢识琅疯起来连他都一起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搜。” 谢识琅余光回过,落在阿梁的脸上,后者连忙颔首说是。 只是在梁家搜了一大圈,都没有谢希暮的影子。 甚至谢识琅还去她的院子里看过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过了,短时间内应该搞不定,恐怕收拾了一整夜。 也就是说,昨夜在他去过她屋子后,她就决计要走了。 “你又何必执着,你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更了解她有多倔强。” 梁鹤随立在院子里,瞧着主屋门口身躯隐隐发颤的男人。 “她去哪儿了?”谢识琅握紧拳头,回过身来,“她应该不会瞒你。” “我可以同你说实话。” 梁鹤随看着对方,坦言:“她北上了。” 第330章 给他一个机会 “北上那么多地方,她去了哪儿?” 谢识琅大步走向他,逼问。 梁鹤随摇头,“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谢识琅咬牙切齿。 梁鹤随嗤笑了声,也不知是笑谢识琅,还是在笑自己,“除了留在我的身边,她去哪儿我都无权过问,可你也看见了,她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这话过于坦诚,以至于谢识琅也跟着顿了须臾,转头对阿梁道:“阿蟒呢?” “那小子估计跟着跑了。” 阿梁一想起那小子就头疼。 阿蟒这家伙,你说他傻,他可一点都不傻,知道主子在意夫人,就算日后碰上了,也不会责罚他,还能跟着阿顺一起,连差事都不用他办了。 阿梁不由想起晓真来,这丫头是个没心肝的,头一回走就没同他说,这一次还是没有。 现如今他一个人守在主子身边,干着几个人的差事,还要承受来自主子的阴晴不定。 他命怎么这么苦啊。 “去一品居。” 谢识琅扔下这句话,就往府外走,阿梁能说什么,问都不敢问就套车到了一品居。 只是到了铺子,却吃了闭门羹。 正月初一,一品居休息不做生意,阿梁只好又将车驶到了商序引,大门依然是紧闭,有路过的食客见到他们停在门前,热心解释。 “二位公子,这商序引过年的时候不开门,要等过了初七,我也是不知道,今日一来听人说的。” 阿梁闻言,连忙跟人道谢。 “……” 等人走了,阿梁转过脸对上男子的面庞,不解,“主子,梁鹤随应当没有骗我们,夫人说不定真的北上了。” “他自然没骗我们。” 谢识琅面色很冷,“我不找她。” “那找谁?”阿梁茫然。 “今日玄光的态度,应当是知道希儿走的事情,希儿不告诉梁鹤随,或许有可能告诉她。” 谢识琅丢下这句话,往马车里走,“去玄光的宅子。” 阿梁连忙跟上,将马车驶到了玄光家门前,只是敲了许久的门,里头都没有动静。 “是不是人不在?” 阿梁回头询问。 谢识琅站在台阶之下,“不会,烟囱冒出了烟,她知道是我来了。” “那怎么办?”阿梁皱眉,“要不要属下翻进去,将人带出来。” “玄光的脾性看上去也是吃软不吃硬,你翻进去,她不一定会告诉你。” 阿梁不知所措,“那咱们该……” “等。” 谢识琅盯着眼前这扇窄门,缓缓走上台阶,扬声对内道:“玄光娘子,谢某斗胆求见,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屋子里仍没有任何回应。 “谢某心中只有希儿一人,除她之外,我此生不会再和任何人在一起,我知道,她离开我之后一定受了很多苦楚, 我别无所求,只想找到她,和她重新开始,我和她两个人的事情,本不该麻烦娘子,可谢某还是想见一见娘子, 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幸福,请娘子给我一个机会。” 男人的声线低沉又清晰,阿梁悬着一颗心,谢希暮应当是今早走的,若是玄光此时告诉他们谢希暮去了哪儿,他们很快便能追上。 “——” 只见宅子门忽然从内打开。 第331章 追妻 只见玄光带着婢女出来,却没有迈过门槛,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冷笑面对谢识琅。 “怎么?发现希儿走了,找不到人,来我这儿求了?” “……” 阿梁实在是觉得这位娘子话说得难听,谢识琅倒是忍得住,面不改色对女子道:“不管娘子先前对我的误会有多深, 但请娘子相信,我是这世上最爱重希儿的人,我陪了她二十年,一手将她养大,我对她的感情,任何人都比不过。 同样,她对我也是如此。” “她若是对你如此,为何会为了躲你远走?”玄光打断。 “——”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她是心中还记恨我,先前瞒着她。” “你们之间如何我并不关心,我从始至终在乎的都只有希暮,她要走就是为了躲你,别说我不知道她的行踪,就算是知道,我也绝不会告诉你。” 女子铁面无私的模样,阿梁瞧着都觉得无情。 谢识琅往前迈了两步,“玄光娘子,你我年纪相仿,也有过爱人,想来你更容易理解我的心。” 玄光蹙眉,猜到这人查过她的事情。 “你失去过爱人,而我曾深陷苦痛,那样的难过你了解的,你觉得希儿离开了潭州,离开了我,真的能过得开心吗?” 谢识琅冷静问:“你希望看到,她像你一样吗?” “你!” 玄光怫然,“就算她现在忘不了你,那再过些年,她也总会忘记, 你别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有多重要,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重新遇到一个适合共度一生的爱人。” “若是忘记,真有娘子说的这么容易。” 谢识琅抬起脸来,俊逸面庞上毫无情绪,可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却让人有一种被窥探心事的紧张感。 “那娘子为何至今还孤身一人?” “我……” 玄光嘴唇动了两下,沉默了良久,不由气笑了,“谢相不愧是群臣之首,天子近臣,我说不过你。” “这不是辩论。” 谢识琅:“如今谢某和娘子站在这儿谈话,都有着同样的目的,就是让希儿过得幸福。” “你口口声声说让她幸福,不过是你的私心罢了。”玄光道。 “是,我是有私心。” 谢识琅默然了一阵,垂下眼,盖不住黯然,“可私心也只是想要和她在一起罢了。” “……” 若说玄光先前不理解谢希暮为何钟意这男人这么多年,现在倒是有些理解了。 “她没告诉我去哪儿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过她提起来过,因为河间府的战事,她想要救济流离失所的百姓。” 谢识琅一愣。 玄光冷言:“如今战事纷杂,皇帝下了命令封锁数条官道,去往河间府的路线就那么几条,你自己去算她会走哪里。” 谢识琅握紧拳,“多谢。” “我无意帮你。” 玄光敛眸,“我只是不愿看她难过。” 或许,真的只有谢识琅才能给她幸福。 人是急匆匆走的。 玄光知道,以谢识琅的本事,找到谢希暮不用费多少功夫。 曙光客栈。 长桌前摆了一张图册,谢识琅从五条北上的路线里选出了最有可能的一条,对阿梁道:“现在启程,追回她。” 第332章 青州 河间府战事不断,胜败的战况交替,青州往上走便离河间府不远。 谢希暮暂且停下了前行路程,先去了趟青州的官府,将打算救济城中百姓的钱财拿出来一部分交给了官吏。 这笔钱数目过于惊人,官吏上报消息后,青州知府亲自来接见了谢希暮。 知府本来为救济款的事情急得团团转,青州城中富商能捐的都捐了,却没法子解燃眉之急,近河间府的六座城池里的难民都涌进了青州。 朝廷拨下来的救济钱粮都只够青州城内百姓勉强过活,六城难民老的老残的残,要么就是没有生存能力的稚子,知府实在是不忍驱赶。 可若再这么下去,只怕就连青州城百姓都活不下去了。 就在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时,竟然从天而降了这么一位活菩萨,虽然不能让城内每个人都吃饱,至少能让那些难民活得下去。 知府感激涕零,亲自到了那善人跟前,竟然发现对方是位妙龄女子。 “姑娘,那些钱都是您拿的?”知府一时惊愕,有些疑心对方的身份。 女子身侧只跟了一个玄衣少年,看不出什么来头,可能拿出那么大一笔巨款,知府相信这女子绝非寻常富人。 “正是。” 谢希暮见知府一脸困惑,解释:“知府不必忧心,我是个生意人,听说了河间府的战事,有许多难民流离失所、重病无治, 这些年来,我靠做生意攒下了一些积蓄,故而从京城而来,想为百姓做些事, 我听难民们蜂拥挤进了青州城,却无处可住,如今寒冬腊月的,还冻死了不少人, 这笔钱,我是想着能给难民搭建一座避难用的宅子,至于饭食,知府不必操心,我会出钱请人在城内施粥。” 知府倒吸了一口凉气,“姑娘,寻常商人可拿不出这么多钱,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姓甚名谁不重要。” 谢希暮笑了笑,“重要的是解决问题,打仗最受苦的始终是黎民百姓,他们也曾是我的衣食父母,今而我手头宽裕,自然能帮一点就帮一点了。” 知府闻言大受感动,拱手作揖,“若是全天下的商人富人都有姑娘如此好的心肠,那百姓也不会受尽苦难,我代百姓谢过姑娘。” 从官府出来,晓真已经将马车套好,阿顺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对谢希暮笑道:“姑娘,已经找好客栈,付完钱了,我让掌柜的准备了一桌饭菜,咱们先回去吃东西吧。” 阿蟒为谢希暮撑伞,走到了马车边,余光一闪,感知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寒意。 “……” “怎么了阿蟒?”谢希暮上了马车,见人还撑伞站在原地,不解地看向少年。 阿蟒环顾四周,眉心微蹙,那古怪的感觉一闪而过,难以捕捉,于是少年只朝女子摇了摇头,翻身上了马车。 几人在客栈里歇过,第二日晓真就找到了不少百姓来帮忙施粥。 谢希暮特意嘱咐,尽量挑选没有生计的百姓来帮忙施粥,一方面,她也能支付相对的工钱,也不至于让百姓觉得没做事,白白收钱不好意思。 不到半日,城中有善人施粥的消息就传遍了。 难民本来听说有善人给官府掏钱,为他们置办住所就已经十分感动了。 一听今日城东还有施粥和包子、馒头供应,大家都饿了好些日子了,你追我赶着跑到城东去领粥和饭食,生怕一个落后,就要继续饿肚子。 …… 赶路已有七日,阿梁刚打听到消息,连忙跑上车同谢识琅禀报。 “主子,有人听闻青州城内有人捐钱施粥和搭宅子。” 此时马车已经行至兖州,谢识琅沿途派人搜寻,去河间府的路只有几条,期间都没找到人,阿梁都快怀疑玄光和梁鹤随合伙来骗他们了。 今日终于打听到了青州有人捐钱的消息。 “立即往北行,去青州。”谢识琅近来几日总沉郁黯然的眉眼总算闪过几分柔色。 第333章 受伤的男人 “这就是先前给官府捐钱的善人?” “我看像。” “不对吧,我咋听说那善人出了整整一千金给官府,这姑娘年纪轻轻,哪里这么多钱。” “你管人家的,现在大家都过得这么苦,给钱就是爹,这姑娘愿意拿出这么多钱,实在是善人。” “何止是善,这姑娘生得和天仙似的,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方才还以为是什么王母下凡了。” 排队领粥的难民你一言我一语,就连帮忙施粥的阿顺都听着了,转头看了眼身边谢希暮。 她正认真将馒头和包子装成两个碗,发给每一个人。 “姑娘,他们都在夸您生得美,跟天上的王母娘娘似的呢。” 晓真闻言偷笑:“天上仙子兴许都没咱们姑娘美呢。” “我要是天上仙子就好了。” 谢希暮用从身后支的桌子上取帕子擦了下额角的汗,手脚很快,又净完手继续装馒头,“我若是天上仙子,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让大家都吃饱喝足,不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可惜她只是普通人,能做的也只是勉强让大家存活下来。 这个天下始终是不太平。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百姓们还要受多久。 …… 忙了两个时辰,本来准备的饭食早就发完了,只是还有许多未赶上的难民,谢希暮让阿蟒带人去最近的几家饭铺准备饭食,又端过来发放。 知府本来还担心人手不够,让手下的官吏来帮谢希暮的忙,没想到女子请了不少人手,这才放心让人都回去办差事。 如今战事四起,哪里都不太平。 青州城内涌进来众多难民,并不能保证每一个都是良善之辈,就本月来说,已经发生了五桩劫财案还有两桩命案。 知府亦是忙得手脚不停,一刻都放松不下来,尤其是在接到谢相的指示,前御史中丞蒋毅朝北叛逃,有可能会途经青州。 他这几日已经让人死守城门,但凡蒋毅出现,就会有人拦下来。 快到酉时,谢希暮的身子骨确实挺不住了,又出钱请了些难民来帮忙发粥食。 晓真不放心自己和阿蟒都守在施粥铺上,于是让阿蟒守在那儿,她和谢希暮还有阿顺先回客栈。 经停一家药铺,谢希暮让晓真停下了马车。 “怎么了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阿顺担心。 谢希暮摇头,“不是,今日瞧见了许多难民带伤,想来是流亡路上吃了不少苦头,我想着再花些钱来请人为难民免费义诊, 晓真,你在外头等着,我进去同大夫商讨一下价钱,若是合适就定下来,若是太贵了,咱们等会儿就去看看其它的药铺。” 晓真点头,对阿顺道:“我不擅长谈价钱,你陪姑娘去吧。” 阿顺说好,陪着谢希暮下马车进药铺。 刚掀开藏蓝色布帘,一大股浓烈的血腥味就扑面袭来,谢希暮脚步一顿,眉心紧皱。 “姑娘,怎么不走了?”阿顺不解地看着停下来的女子。 谢希暮眯起眼,警惕地看向长椅上背对着她坐着的男子。 对方身上满是血污,一连串血滴连绵不断滚落在他长靴边,那身棉布衣衫应当是被长刀划破的,不像是寻常受伤的难民。 第334章 有没有一位姓谢的姑娘 “姑娘,是买药还是看病?”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出来,额发用粗布梳得齐整,精神头很好,嗓门也大,瞧模样应当就是大夫。 谢希暮的视线迟疑地落在那男人身上,老妇人以为她是害怕血不敢进来,于是笑道:“别害怕,这位先生是赶路时被马匪劫住,好不容易才讨回一命。” 谢希暮只瞧见椅背对她坐着的男子动了动,随即将一旁椅背上搭着的斗篷拿起来,披在身上,也盖住了脑袋。 只听“啪嗒”一声,男人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钱袋子,砸在了老妇人怀里。 “这太多了,给你上的药不贵,不用这么多。”男人转身就要走,老妇人连忙抬脚要追。 男人受了伤,可脚程很快,像是生怕被认出来似的。 谢希暮只嗅到那血腥味越来越浓,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死死盯着那男人,只瞧黑色斗篷将他的脸尽数盖住,遮得严严实实。 “姑娘,咱们往边上站些。”阿顺担心谢希暮会嫌血污恶心,连忙拉着人往边上躲。 谢希暮分明感觉得到那男人是朝着她的方向逼近,只听门外传来晓真的询问:“姑娘,商议得如何了?” 男人的身形虚晃两下,随即径直出了门。 老妇人知道追不上了,再者又担心将谢希暮单独撂在这儿不好,于是只好将钱袋子放回去,自言自语:“他那伤还得上几日药,等他明日来再还给他。” 谢希暮回过神,将心里那点不好的感受压下去,随即同老妇人道:“大夫,我登门是想请大夫义诊。” 老妇人瞧女子通身打扮就晓得不是贫困人家,颇为困惑,“义诊?病人是……” “难民。” 谢希暮沉吟道:“我出银子给您,麻烦您给受伤的难民义诊,不知大夫愿不愿意,一应药费和看病的费用都由我来出。” 老妇人思索了一番,忽然指着谢希暮讶异道:“您就是那位城中施粥的大善人吧。” 谢希暮觉得用大善人这种称呼来形容她实在是让人难为情,不好意思笑了笑,算是承认。 “今日城里头都传疯了,我跟着人凑热闹,遥遥看了一眼,当时只觉得是个漂亮姑娘,现在才想起来是您。” 老妇人喜笑颜开,“没想到您会找上我,您放心,我不收您的银子,现在大家都不好过,我也当是做善事,积积福。” 谢希暮哪能真让人家不收钱,今日先暂时商议了一阵,老妇人说了自己还有三个徒弟,明日能一起过来。 约定好的时间地方,待要走时,谢希暮让晓真偷偷往人家米缸里塞了两个钱袋子,算是报酬。 等回到客栈,天已经完全黑了,掌柜的给谢希暮屋子里送了热水和饭食,正准备打烊。 哪知门外又进来了两三个男人,瞧通身其余,不像是寻常赶路人。 “客官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 走在最前头的男人转身,一双眼漆黑凌厉,视线锁定住掌柜的。 “你们这儿,最近有没有姓谢的姑娘住进来?” 第335章 没人 “姓谢的姑娘?” 按规矩,客栈是不该向外来者透露住店客人,可掌柜的瞧着几人来意不善,又是深夜,他担心自己若是不从,会被几人灭口,连忙配合翻名册。 “谢,姓谢的姑娘……” 掌柜的把名册翻烂了都寻不到。 “这、这小店的确没有姓谢的姑娘住。” 三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真没有。” 掌柜的怕他们不信,将名册交给他们,“要不几位自己瞧?” “不必。” 为首的男人先道,看了眼楼上,随即将怀里的荷包扔给掌柜的,“要三间房。” “好嘞。” 掌柜的带着几人上楼,瞧着灯熄了,几人也没再从屋子里出来,他这才松了口气。 倒不是几人面相吓人,只是…几人进客栈时,他嗅见了一股极其浓郁的血腥味。 若不是杀了人,哪里会有这么重的血气。 * 翌日,晨光熹微。 阿蟒买好早饭回来,便先去帮忙施粥了。 昨日太过劳累,谢希暮身子一时没缓过来,浑身酸痛,还隐隐有风寒的征兆,起不来身,她没让人留在身边伺候,而是让晓真和阿顺去帮阿蟒的忙。 今日还需要将义诊的事情办妥,少不了人手。 阿顺临走前,还有些不放心。 谢希暮只笑说:“我不过是胳膊腿有些酸痛,今日你们去就好,若是人手不够,就再请些难民帮忙,你们也不必那么辛苦,他们也有钱赚。” “姑娘,那等用过午饭,我们回来给您送饭。”晓真蹙眉道。 “不必麻烦,客栈有饭食,你们下去的时候跟掌柜的说一声,让他送上来就好。” 谢希暮躺在床上,嘱咐:“你们别挂心我,好好将事情办妥了,咱们便能早些动身。” 眼下已经将难民的食住操办好了,剩下只要将义诊的事落实下去,他们就可以动身了。 阿顺和晓真对视了一眼,这才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客栈。 昨夜谢希暮药铺见的大夫如约到了施粥的地方,晓真领着他们去了城西搭建义诊看病的小棚内,大夫带的几个徒弟帮忙写下免费看诊的招牌。 待施粥结束后,不少受伤体残的难民闻讯赶去看病。 这件事也算是落实了下去。 晓真和阿顺忙到了戌时三刻,天已经完全黑了。 客栈的饭食并不算好,阿顺想着谢希暮身子不适,让阿蟒去隔壁饭铺买只鸡炖汤,给谢希暮补补身子。 到了客栈,晓真和阿顺先叫住了掌柜的,将这几日的房前结算。 “掌柜的,这屋子我们明日就不继续住了。” 阿顺将银两交给对方。 掌柜的却迟迟没接,眼神一个劲瞟向二楼的方向,压低了声:“二位姑娘,你们屋子隔壁住进来了几个男人, 我白日里瞧着他们鬼鬼祟祟的,趴在你们屋子里瞧。” 晓真表情顿时肃然,“你说什么?” “我只是同你们说一声,要注意一些。”掌柜的小声道:“那几个人看着不像好人。” “姑娘还在屋子里。”阿顺睁大了眼。 “姑娘?” 掌柜的愣了,“你们屋子里还有人吗?” 晓真握住腰间佩剑,“什么意思?难道午间你们没送饭上去?” “早上你们是吩咐要送午饭上去,我的伙计送上去了,但是……” 掌柜的一脸不解,“但是…屋子里根本就没人啊。” 阿顺感觉心脏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和晓真一起冲向了屋子。 第336章 朝思暮想的人儿 “姑娘!”阿顺推门而入。 谢希暮正坐在桌案前看离开的路线,听到阿顺的声音,茫然地对上阿顺惊慌失措的表情。 “怎么了?急急忙忙的,出什么事了吗?” 阿顺愣了。 晓真紧随其后赶过来,见谢希暮完整无损坐在桌前,捂着胸口重重呼出一口气。 “姑娘,您没事就好。” 谢希暮颇为不解,“我能有什么事?” 阿顺还心有余悸,“掌柜的说咱们隔壁住进来几个男人,很可疑,鬼鬼祟祟地偷看咱们屋子,掌柜的还说午间给您送饭, 屋子里没有人,所以我们才担心您被人绑走了。” 谢希暮恍然大悟,这才解释:“我倒是没见到隔壁的人,我午间的时候离开了一趟客栈,后来去义诊的地方看了下,用过晚饭才回来的。” “您出去做什么?还去了义诊棚?那阿蟒怎么没跟我们说。”晓真问。 谢希暮见两个小丫头跑得气喘吁吁,起身给两人倒茶,走到她们背后帮忙顺气。 “我今晨听楼下的人在说,最近城防加严,似乎是要抓什么犯人,官府规定了不许随意出城,我想着这几日就要动身了, 看能不能同知府说一声,让他通融一下,正好我午间身子感觉好一些了,就动身去了官府。” 她慢条斯理说着:“知府也同意了,说是明日在府上摆宴席给我们践行, 我回来的时候路过义诊棚,那时候估计你们都忙着施粥,我便没去找你们,在街上用过晚饭,这才回来。” 阿顺长吁一口气,虽然谢希暮没事,还是自责,“下回可不能将姑娘您一个人扔在客栈了,您身子骨这么弱,出去磕着碰着了怎么好。” “我也没有你说的那般柔弱,喝了贺姐姐开的药好多了,只是昨日累着了,今日才要休息一会儿。” 谢希暮拍拍二人的脸蛋,“先去沐浴,我给你们拿衣衫,待阿蟒回来你们可以吃东西,早些歇息,明日饯行宴后,咱们就得准备动身。” 晓真问:“下一个地方咱们去哪儿?” 虽然目标是河间府,但谢希暮本意是能多帮一些人就多帮一些,途经的城池也在她的规划内。 故而她没多加思索,“齐州,咱们会经过那儿。” 谢希暮曾经对救济天下是没有什么看法的。 天下苍生与她何干。 但逐渐地,亲身经历兖州战乱,河间府和南边洪涝,还有黔州战乱。 一封封胜负难分的战报送回京城。 上面记载的不止是数目,而是一条条生命的流亡。 萧国舅曾和她说过母亲的为人,她相信,倘若萧栀是她,也会尽自己所能,为这个天下尽一份力。 这是她从亲人身上学到的。 亦是从曾站在她身旁的男人身上学到的。 * 近段时日,青州城内女菩萨的名声赫赫,谢识琅等人赶到青州时,施粥和收留难民的宅子都已经完善得不错,甚至还张罗着再搭几个。 他们到时已经入夜,还途经了替人义诊的棚子,大夫带着几个徒弟为难民上药。 “这竟然都是夫人做的。” 阿梁坐在马车前头驾车,十分惊诧。 谢识琅撩开马车帘,仔仔细细瞧着这座城池,似乎能想象得到女子到这儿后是如何费心改造这地方,心头复杂,既感动和骄傲小姑娘能有此为,又分外心疼。 她身子骨本就不好,张罗这些,得多疲惫。 “真是难以想象。” 湘英坐在阿梁身边,关注点明显跑偏,“夫人这些年究竟赚了多少钱,这在潭州是妥妥的首富,在京城估计也得占大半边天吧。” 阿梁白了眼这人,转头问谢识琅:“主子,现在时候晚了,要先去客栈歇脚吗?” “不。” 谢识琅眸底已经隐隐泛出期待,语气听得出有几分迫不及待,“去官府。” 湘英不解,“去官府作甚?知府不是已经让人将城防加严了吗?就算要抓蒋毅,也不至于如此着急吧。” 阿梁肘击了下这人,“傻了吧,夫人这些时日肯定常去官府,说不定等会儿就碰上了。” 谢识琅垂下眼睑,这一连数日他都分外思念,一想到等会儿或许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手掌都忍不住隐隐发颤。 第337章 姑娘呢 知府宅子就在官府不远处,今日由知府做东,同夫人一起操办了宴席招待谢希暮。 席间饭菜丰盛,知府夫人很是热络,招呼谢希暮夹菜用饭。 “姑娘瞧着清瘦,可是这几日太操劳了?你得多吃些东西补补才行。” 知府夫妇都是五十多的年纪,孩子都比谢希暮要大了,如今见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只身一人来青州,还做了这么多善事,心里自然感激,又有些心疼。 谢希暮闻言点了两下头,对待长辈十分恭敬,“多谢夫人关心,今日还准备了这么多美味佳肴,实在是费心了。” 如今这时节,四处征战,哪里都不太平,知府的这座宅子也十分朴实,看得出两口子过得很简朴,今日拿出这么丰盛的席面来足以见他们的客气和真心。 “我不过是准备几个菜,你在城内出人出力还出钱,真正操心的是你。” 知府夫人端起酒杯,“这杯酒我得敬你,赵姑娘,若非是你慷慨之举,青州百姓还有那些难民恐怕都举步维艰。” “夫人言重。” 谢希暮连忙端起酒杯回敬,“为天下苍生付出自己的一点力气,算不得什么的,倒是知府每日忙里忙外,还要调查案子,他才是真的辛苦。” 知府坐在一旁,连忙道:“若非赵姑娘,我都不知该如何渡过难关,是赵姑娘解了我的心结, 不然我就算辞官都没法子解决面前的困境,愧对百姓,也愧对我当初为官的初衷。” 朝廷之中,忠臣奸臣鱼龙混杂,有像蒋毅那样表面忠正,却在关键时候背叛国家和子民的人。 亦有像青州知府这样忠实为国之辈。 谢希暮虽然对远在京城皇宫里的那个父亲并没有多大感情,但骨子里始终流淌着赵家人的血液,对于这等忠臣,她自然是钦佩的。 不然也不会爱了谢识琅这么多年。 “赵姑娘明日就动身,可收拾好行囊了?”知府夫人关怀。 谢希暮点头,“已经差不多收拾好了。” 知府夫人叹了口气:“听说你还要往河间府的方向走,那地界儿如今多危险,你不如留在青州?” 谢希暮笑了笑,“此行早就决定好了,倒也不便更改,越临近有战事的城池,需要帮助的人越多,我还是希望帮助更多的人。”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多做挽留了。” 知府认真道:“明早我会让人将城门打开,为姑娘放行,预祝姑娘此行平安,若有机会,希望还能再同姑娘见面。” 谢希暮颔首,“希望那个时候,已经是和顺安康的世道。” 天色渐晚,知府夫妇惦记着谢希暮明早要动身离开青州,不方便留人太晚,戌时过半便送人出门。 “姑娘身边只带了个婢女,这不安全吧。”知府夫人送人离开,见状询问。 谢希暮对二人笑道:“我这婢女会些功夫,她能护着我。” 同夫妇二人告别后,晓真驾车带着谢希暮回客栈。 一路风声萧瑟,晓真盯着眼前漆黑的道路,不禁感叹:“还是京城好啊,这个时候,京城还有夜市,可热闹了。” 说完这话,晓真意识到不妥当,担心引起谢希暮的伤心事,连忙道:“不过青州也好,咱们去过许多地方,长了许多见识,若是待在京城,可是学不到的。” 马车里的人没有作声,晓真试探性地回过头,“姑娘,您累了吗?” 这些时日谢希暮若疲惫了,也常是靠着马车就睡着了。 晓真本来没放在心里,以为这两日又是施粥搭棚,又是收拾行李,谢希暮恐怕是累着了。 等到了客栈,阿顺和阿蟒收拾好行囊装车,早早就在客栈底下等着了。 “姑娘睡着了,你轻些声喊,别吓着姑娘了。”晓真翻身下了马车,对上车的阿顺提醒。 阿顺闻言皱眉,“如今天寒地冻的,早让你看着别让姑娘睡着,等会儿若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好。” 晓真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这不也是想着让姑娘休息一会儿嘛,这几日确实是太累了。” 阿顺嗔了对方,随即撩开帘子进去。 “姑娘?” “姑娘!” 车内忽然传出阿顺失声尖叫。 晓真急忙道:“都让你小声喊姑娘起来了,这么大声,等会儿让姑娘吓着了怎么办?” 阿顺撩开马车帘,脸色煞白。 “姑娘、姑娘……” 阿蟒眯起眼,飞快跳上马车,一把掀开马车帘。 可狭小的空间内,竟然只剩下一件披风,空无一人! “姑娘不见了!” 阿顺双腿发软,跌倒在地。 第338章 被绑 从知府宅子里出来,谢希暮被扶上马车后就觉得异常疲倦,听到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马蹄奔腾的动静,眼皮子跟着沉重起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隐约听见晓真在外头嘟囔:“还是京城好啊,这个时候,京城还有夜市,可热闹了。” 她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正要开口回答,却感觉脖颈下有一道异样的寒凉,牢牢地抵着她。 “……” 她顿感不好,看向身侧,男人熟悉的面庞让她心底一惊。 竟然是蒋毅! 蒋毅食指抵在嘴边警示她不要说话,冷冷看着她,嘴型说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谢希暮心里咯噔了一下,只听晓真在外头说:“不过青州也好,咱们去过许多地方,长了许多见识,若是待在京城,可是学不到的。” “姑娘,您累了吗?” 谢希暮唇瓣微动,却不敢轻易说话。 蒋毅如今被谢识琅追杀,已是穷途末路,被抓到是死路一条,若是杀了她还划算一些。 故而,她不能打赌是蒋毅的刀快,还是晓真的手脚快。 蒋毅用匕首抵着她,将她逼到了车后。 这辆马车前后都是通的,既是通风散气,车后空间更大,能放得下更多的东西,先前是他们专门买来方便上路的。 没想到却为蒋毅行了方便。 蒋毅看着她,嘴型说:跳下去。 谢希暮转头看向车帘之外,她不确信蒋毅带了多少人来,她跟着蒋毅走了,至少晓真安然无恙,还能去报信。 若是两个人都被抓了,那才是大事不妙。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只觉脖颈后被人拎起。 蒋毅虽然不会武功,但跟了谢识琅这么多年,多少通些鸡毛蒜皮,拎着谢希暮跃下马车,稳稳落地,没有惊动驾马车的晓真。 男人拽住谢希暮的衣领将她扯到了不远处的巷子。 他应该是早有准备,里头停了一辆马车,周围还有两个人在等候,腰间皆有佩剑,瞧模样,应该是练家子。 “夫人,咱们真是好久不见。” 蒋毅将她扔上了马车,面带微笑,一边用麻绳捆住谢希暮的手脚。 “蒋大人,这好像不是叙旧该有的态度。” 谢希暮任由他捆绑。 蒋毅颇为赞赏地瞧着面前女子,“难怪谢相那么喜欢你,为了你,甚至都不愿意去黔州,的确是有胆色,和寻常女子不同。” “……” 谢希暮无声看了他一会儿,“你应该知道我同谢识琅和离了,你拿我威胁不了他。” “夫人还想瞒着谁?” 蒋毅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手帕,塞在了谢希暮的嘴里,紧接着他撩开窗帘,等经过来时的道路上时,特意指了下窗外光景,压低了声。 “瞧——” 谢希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外看,只见方才离开的知府宅子内,停了另一辆马车。 熟悉的男子撩开马车帘,眸底难掩笑色,从马车下来,径直往知府宅子里走。 阿梁陪候在侧,一边嘀咕:“大晚上的,夫人估计也不会过来,主子真是心急。” 谢希暮瞳仁放大,眼睁睁瞧着身下马车同谢识琅擦肩而过,同他靠得那样近,恍若能嗅得到那阵熟悉的松香。 “唔!唔!” “唔——” 谢识琅抬脚正要踏进宅子,身后传来马车疾驰的声响,眉心忽然蹙在一起,转过身来看向发出声音的源头。 第339章 失踪 陌生马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他抬眼,只瞧见风卷吹闭的车帘,暗香流动,隐隐有些熟悉。 “这人怎么驾车的。”阿梁连忙护在谢识琅跟前。 湘英落后一步从马车上跳下来,指着方才险些撞到自家主子的马车骂:“瞎了眼的化生子,跑这么快赶着去死啊。” “罢了,不必理会。” 谢识琅收回视线,抬脚迈进知府宅中。 青州知府听闻谢相来了宅子里,夜里本来喝了几两酒都吓醒了,忙整理衣衫,出来迎客。 赶到前厅时,年轻男子已经坐在客位上喝茶了,见他来了起身道:“知府。” 知府见谢相如此谦逊,不安的一颗心也勉强安稳了下来,只是也不知年轻人为何深夜前来,还是有些忐忑,“下官拜见相爷, 可是蒋大人有了消息?下官已经将城门封锁住,出入严格,相爷不必担忧。” “不是因为蒋毅。” 谢识琅顿了下,“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知府不过是比谢识琅大些年岁,在官职上,就算是踩着一座山都瞧不见谢识琅的背影,连忙道:“相爷千万别客气,可是案子又涉及了什么嫌犯?您尽管说。” 谢识琅语气虽然平静,但眸底却忍不住泛起涟漪,“不是嫌犯,是我妻子。” 知府一愣,“您的妻子?” 虽然青州同京城之间距离甚远,但总归还是听得到一些流言蜚语,说谢识琅为了迎娶公主休弃原配的传闻也难听得难以入耳。 故而知府十分困惑,谢识琅找妻子怎么会找到他这儿来,难道原先的丞相夫人来了青州? “是,我夫人前些时日来了青州,想来您也见过她。”谢识琅道。 “下官见过?” 知府连忙摇头,“相爷是不是误听了什么传言,下官的确没见过夫人。” “她……” 谢识琅话音停顿了片刻,“我先前惹她伤心,她负气远走,在外兴许不会以真实身份示人,但近来你们青州城内有位姑娘拿出了一笔钱款救济难民。” 听到年轻人后半句话,知府惊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起先他瞧着那位赵姑娘的面相和气度就知道这不是寻常人,没想到竟然是丞相夫人。 难怪每每问起她的来历,她都避而不谈。 “谢相说的可是那位赵姑娘?”知府迟疑。 “是。”谢识琅早猜到谢希暮在外用的是本名赵矜,颔首询问:“不知知府可知我夫人现在在何处?” “夫人方才从我这儿用完晚饭离开,说是明日出城去齐州,下官还答应给她开城门。” 知府想到了什么,连忙从自己书房里取出了一张纸,飞奔到谢识琅跟前。 “这是夫人住的客栈,起初她来官府的时候,拿出的救济钱款太多,下官担心她一个姑娘的安危,所以留下了这地址。” 谢识琅接过纸,还未看两眼,只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知府蹙眉,“是何人在吵闹?” 阿梁抬眼看去,惊讶道:“晓真,你们怎么来了?” 谢识琅听到这一声,一同看去,见晓真和阿顺还有阿蟒三人都来了此地,独独不见谢希暮,心里预感不好。 “相爷!” 晓真没想到会碰到谢识琅,也管不得那么多了,慌忙跪到男子面前,“相爷,姑娘不见了!” 谢识琅掌心攥住的纸张骤然落下,瞳仁急速收缩了几次,“不见是什么意思?” 阿顺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晓真稳定住慌乱的情绪,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略地同人说清楚。 “奴本来以为姑娘还在知府宅中,可一路过来都没有瞧见姑娘。” 晓真伏地,担心得浑身发抖,“求相爷出马,找到夫人!” 第340章 让我的手下先享用 天昏地暗,谢希暮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等再醒过来时,眼前还蒙着一层黑布,什么都看不清。 她似乎靠在了一垛干柴上,脚和手腕都被麻绳捆着,动弹不得。 周围…… 她判断不出周围有没有人,只是能听见似乎有人在说话,但同她隔了些距离,谈话声刻意压低,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在马车上时,她刚想呼救,就被蒋毅用迷药沾湿的帕子迷晕了,等再醒来就是如今。 谢识琅已经到了青州,还去了知府私宅,想来很快就能发现她不见了。 蒋毅抓住她,只怕是要威胁谢识琅给他生路,不会轻易动她。 这样一想,她略有些慌乱的心神这才勉强安定。 只听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推开,谢希暮心里一紧,只听有脚步声不断靠近。 “夫人醒了?” 是蒋毅的声音,混杂着冷笑,弯腰将她脸上的布扯开。 周围只点了两盏烛火,应该是深夜了,谢希暮靠着昏暗的光线勉强瞧清环境,这是一个狭窄逼仄的柴房,放了几垛干柴,门口放了一个水缸。 蒋毅从手边拿过一张小椅子,坐在谢希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到底是丞相夫人,死到临头了,都如此镇定, 就如此确信谢识琅会来救你?” 谢希暮眉心一皱。 蒋毅的态度怎么变得不太一样了? “蒋大人这是何意?先前不是你一直笃定谢识琅对我余情未了,要来救我吗?现在怎么自己先不确定起来了?”谢希暮说。 “你应该还不知道,京城出事了。” 蒋毅眸底微动,“近来河间府连连传来喜报,张贵妃急了,担心端王会压过赵玥的风头,继承大位。” 谢希暮闻言目光一顿。 “昨日传来的消息,张贵妃挟天子迫朝臣,张家现在已经完全掌握的京城,只等赵玥继位。” 蒋毅眯起眼,“你猜谢相这个时候是回京城救驾,还是来救你?” 谢希暮:“他若是不来救我,你当如何?” “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蒋毅语气轻蔑:“他若是不来救你,你对我来说就没用了,可谢识琅欠我的,他也得偿还, 到了那时候,我就将你卖进窑子里,被千人骑万人踏,我倒要看看他心不心痛,这都是他欠我的。” 谢希暮无声看了蒋毅好半晌,似乎都有些不认识这个人了。 只记得谢识琅刚入官场时,蒋毅还常常来府中向他请教政事上的问题,来自然也不会空手来,知道谢识琅有她这个宝贝侄女,常常送些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或是零嘴。 谢识琅见东西不贵重也不会推辞,让谢希暮同蒋毅道过谢,一来二去的,就过了好些年头。 蒋毅在她心中,虽算不得十全十美的忠正之臣,可也不是眼前这样坏到骨子里的卑劣之辈。 “蒋大人,你如今变成这样,我都有些认不出你了。” 女子的表情复杂又晦暗难懂,独独没有蒋毅希望看到的恐惧。 “我变成这样,都多亏了你夫君。” 蒋毅哼了声:“他若是来,我便拿你做交换,亦可逃出大赵,若是不来……” 男人缓缓回头,冷锐的目光飞向谢希暮,“我的耐心只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他若是还没到,我就扒了你的衣裳,先让我的手下享用。” 第341章 放火自焚 蒋毅离开柴房后,谢希暮便试图起身或解开绳子,只是手脚上的麻绳实在紧,她挣脱不开,好不容易站起来一点,又因为重心不稳跌坐下去。 手心传来一道刺痛,疼得她险些喊出声来,回过头往后探,掌心已经被扎出血了。 她脑子里闪过什么,连忙将手探进方才触碰到的柴火堆中,摸索到了方才扎到她的东西。 摸着像是一块碎石,不过形状有一小块凸起的尖锐,她连忙尝试着用尖锐之处去磨动腕间麻绳。 麻绳虽然不粗,但想要靠一块尖石很快磨断还是需要时候。 方才蒋毅说自己只等候两个时辰。 她确信谢识琅会来救她。 却无法确定他能不能在两个时辰内找到她。 他们如今应当已经出城了,虽然不知道蒋毅是靠什么手段骗过城防士兵,但她记得蒋毅还有几个手下,应当就是方才站在门外说话的那两个。 正面对抗,她必输无疑,只能想法子解开绳子,再另外找办法逃脱。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腕子上的麻绳才有了断裂的征兆,谢希暮将尖石扔下,蓄力向两端扯开。 只听一道极轻的响声,麻绳终于断开。 一双手已经解脱了,活动了几下后,她将自己脚踝上的麻绳解开,用帕子将手心包扎好。 这个柴房应当是许久没被人打理过的,墙角生了蛛网,她回头看向自己方才靠着的柴火堆,后头隐约还藏着什么。 她动作很轻,将柴火堆一点点移开,只是还是失望了。 被柴火挡住的是一个被封死的后窗,是用木板钉好的。 就算想从此处逃出去,她也没法子破窗。 眼瞧着距离两个时辰越来越近,她在门口偷听了一阵,至少两个人守在门口,偶尔说两句话,但听口音不像是大赵人。 恐怕是北齐那边的细作。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绕回后窗,这次走近了些,发觉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紧闭的窗户,缝隙怎么会透进来光线? 尝试去推动,才发觉木板有些松动。 若是全力冲过去,应当是可以撞破的。 只是…… 若是她尝试将窗户撞破,按照距离来说,门口那两个人很快就能冲到她这儿来。 一定得想法子拖延住他们才行。 谢希暮在柴房里绕了两圈,总能嗅见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顺着味道站在水缸前,将缸子盖打开,一股浓烈的火油味铺面袭来。 “……” “里头怎么一直都没有动静。” 柴房外,两个男人低声说着北齐话。 “估计是吓怕了,一个人躲着哭。” “不过没有多久了,我看这小丫头长得水灵,等会儿你先还是我来?” “都是被玩过的了,还分什么先后。” 二人正说着话,也不知是谁先嗅到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 “哪里被点着了?” “不对!你看门缝里有黑烟,怕不是那小丫头要放火自焚!” “快去找水来!” 门缝里不断有黑烟滚出,两个男人狂奔到院子里接水,将门踹开后,黑烟同烈焰一同冒出来。 二人被浓烟迷了眼,根本瞧不清人在哪里,被呛出了眼泪,靠在墙边将衣裳脱下来,将口鼻捂住。 “蒋毅说了,不能让人死了,快些救人!” 二人深吸一口气,相继冲了进去,只是浓烟冲进鼻腔,再次将人迷得晕头转向,找不到东南西北。 只听砰的一道破窗声,二人都意识到不对,但被烈焰和浓烟缠身,都顾及不得这一点,挪出了屋子。 第342章 伪装成难民 漆黑一片的半山腰上。 谢希暮肩胛骨一阵剧痛难忍,脖颈也扭伤了,可她不能停下来,若是被蒋毅追到就遭殃了。 好在马车只开到了半山腰,若是到了山顶,以她的体力恐怕是坚持不下来。 她逃出柴房时,有无数条小路摆在她面前,她是随意选的,蒋毅要飞快选出一条正确的道路也很难。 跑了将近一个时辰,她才走到平地,天色已然蒙蒙亮,可即使如此,她也判断不出来这究竟是哪儿。 她身上值钱的东西不多,想雇一辆马车的钱都凑不出来。 只能沿着官道走,期间碰到了不少难民,也沿着同样的方向前进,她找人问路,才知道往前行不远就到齐州了。 只是她体力实在不支,跟着难民走到半路,瞧见有茶摊,店家是个近三十的妇人,瞧着淳朴。 谢希暮走到妇人面前时腿已经软了,险些晕过去。 茶摊妇人惊叫了声,连忙扶起谢希暮,“姑娘这是怎么了?” 谢希暮将玉簪交给妇人,“店家,可否用这簪子同您换些东西?” 茶摊妇人是个识货的,一瞧这玉簪就知道价值不菲,哪里敢要,再者,面前的小姑娘面容实在是过盛。 山野间哪里来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姑娘想要什么?我能帮上忙就帮,只是这簪子我就不要了。”妇人推拒。 谢希暮缓了口气,虽然妇人拒绝,还是将玉簪放到了妇人的手里,“店家,可否拿一套您不要的旧衣裳给我?再给我准备一份饭食。” 妇人愣了下,瞧谢希暮身上的裙裳虽然有些脏了,但看布料就知道不便宜,还花这玉簪来换她一套不要的旧衣裳…… 只怕是惹上了什么事情。 妇人这样一想,连忙将谢希暮拉进茶摊里的小屋,将人带了进去,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套粗布衣裳递给她,不忘将玉簪一同塞还进她的手心里。 “大妹子,你在里头换衣裳,等会儿我做好饭菜给你送进来。” 说罢,妇人就径直去了一旁的小厨房做饭。 谢希暮换好衣裳,瞧桌上有给客人的茶碗和茶水,连忙倒了一杯灌下去,精神这才振作了些。 待用完妇人准备的饭食,天已经全然大亮。 妇人招待完客人回来,瞧谢希暮已经将发顶簪环都取了下来,全然打扮成了一个普通农妇,虽然相貌仍是惹眼,但至少不像方才那样突兀。 “姑娘,可要等入夜再走?” 谢希暮摇头,担心蒋毅来了会连累这店家,于是道:“天黑看不清路,不安全, 店家,这些首饰能否跟您换些银钱?您看着给就行。” 妇人见小姑娘年纪轻轻的,也觉得可怜,从一旁的小屉子里取出一袋铜钱交给她。 “我的钱都交给我家婆母去镇上买粮食了,这个是今日收的茶钱,都给你了, 你的那些首饰我不要了,太贵重了,你还是留着去别的地方换银钱吧。” 说完这话,茶摊外又来了客人,妇人连忙出去倒茶。 谢希暮将簪环放在小屉子里,只留下了那支玉簪子以防万一,很快离开了茶摊。 跟着难民前进的方向也不知走了多久,谢希暮双腿从未觉得如此疲软过,就算换了衣裳,也被汗水浸湿得彻底。 为了提防蒋毅的人认出,她还学着难民的模样,在脸上抹了两把土,瞧上去脏兮兮的,混进难民堆里很难让人看出破绽。 从天亮走到天完全黑了下来,总算到了齐州城郊外,如今夜深,城门严防死守进不去,谢希暮只能跟着难民走到了一处破落的城隍庙内。 城隍庙内全靠着供奉台上两盏微弱的香烛灯在维持光亮。 谢希暮一踏进城隍庙内,就瞧见男男女女都靠在一起,个个衣衫褴褛,盯着柴火堆上架着的一只烤鸡,望眼欲穿。 谢希暮的脚步声明显扰乱了他们的注意力,目光不善地瞪了过来。 第343章 城隍庙点火,追杀 难民虽然是被战争所影响导致流离失所的百姓,但其中也未必都是善类,这一点,在青州时知府就曾同谢希暮说起过。 她只是同众人视线交汇了一瞬,又飞快垂下脸,同其它入庙的难民无异,加快脚步往深处走。 城隍庙内光线昏暗,挤进来的难民也很多,乌泱泱的一群人,谢希暮很容易就隐藏在人群中。 天色一点点变暗,谢希暮缩在角落里,估摸不到亥时,庙内已经有难民躺在草席上睡着了。 先前围在一起等烤鸡的难民,已经将烤鸡分食,尽数散去。 烛盏光线越发微弱,快要灭下去之际,谢希暮也跟着靠在佛像下,闭上了眼。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城隍庙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嘈杂纷乱的马蹄声,还有细碎的说话声。 “都下马,进去搜。” 谢希暮倏然睁开眼,视线望向了外头。 一行三五个黑衣人快步跑进了城隍庙内,环顾四周,惊得尚未歇息的难民起身,低声议论着忽然冲进来的几人。 谢希暮往后缩了缩,尽量让自己隐于佛像之下的阴影中。 “都是些难民。” 为首的黑衣人回身走向蒋毅报信。 蒋毅下马,疾步入了城隍庙内,眯起眼,扫视过众人。 “……” 有些难民见来者凶神恶煞,不是善类,面面相觑之下,佝偻起腰背往外走。 “你们是什么人?” 还有难民被吵醒后,很是不满,仗着人高马大,竟逼到了蒋毅面前,“不睡觉就滚出去。” 众人见有人出头,纷纷抬起脸来观望。 突然,只听“唰”的一声,有寒光四射,剑刃出鞘,一剑封喉,血红液体飞溅到庙宇和人脸上。 顿时惊叫声四起。 “是草寇!” “杀人了——” “快跑!” 城隍庙内顿时全是往外跑的身影,场面一度混乱,人挤人、人踩人,惨叫声连连。 蒋毅目光之中并无自己要搜寻的人,厌恶地扫过这些难民的面庞,如同在看一只只的蝼蚁。 “不用找了,点把火。” 为首的黑衣人领命,让人从马车上拖下来两桶火油,洒在了城隍庙内,紧接着将火折子扔了进去。 城隍庙内顿时燃起熊熊烈焰,难民们的喊叫声恍若要震破天。 谢希暮本来跟随着难民要逃出去,却被忽然猛烈烧起来的火势给逼退,一根房梁烧得倒了下来,她慌忙躲开,视线一转,瞧见城隍庙后殿有个破窗,应当能通向别的地方。 她绕过齐齐往城隍庙外跑的众人,径直奔向后窗,窗台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高,她需得手脚并用,无比艰难才脱离了地面。 蒋毅本来已经上马,却听一道疑惑。 “那个身影瞧着怎么这么眼熟?” 蒋毅顺着手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女子行动迟缓地翻上后窗,正是他努力搜寻的人。 “给我箭。” 黑衣人闻言将弓箭递给蒋毅,只瞧人弯弓搭箭,很快瞄准了即将翻过窗沿的女子。 只听“窣”的一声。 谢希暮预感不好,下意识往旁边偏了些,但箭矢还是稳稳地扎中了她的肩膀,刺痛犹如一条毒蛇恍若从血脉快速渗透进去,疼得她无法动弹。 蒋毅冷笑了声,往旁边伸过手,“箭,再来。” 黑衣人犹豫地看了眼蒋毅,“你不打算和谢识琅谈条件了?咱们若是想去到北齐,没有谢识琅的助力可不行。” “谢识琅到了如今还没出现,你还没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性吗?” 蒋毅眸底暗流涌动,杀念翻滚,一字一顿道:“她……已经被谢识琅放弃了。” 谢希暮用尽全力,大半个身子都落在后窗外,肩膀传来的刺痛让人无法忽视,可眼下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她只得拼命翻过去。 外墙落地距离同城隍庙内的地面相差太大,将近一个成年人高。 谢希暮肩膀上的箭矢深深扎进了骨肉之中,行动已经是相当艰难,一鼓作气撒开手,后背最先着地,掉进了荆棘丛里,被扎得生疼。 “——” 紧随起来的便是脚踝骨头以及传遍四肢的疼痛,身后又有几支箭矢飞过来,好在蒋毅本就不善武艺,更不精通箭术,随后几箭都射到了旁的地方。 谢希暮咬紧牙关,从地上爬起来,若是往东一直跑便是城门,有守卫士兵,或许能和他们求助,但此刻已经到了深夜,或许士兵根本就不会打开城门或是理会她。 “……” 而另一个方向…… 是一片漆黑幽暗、深不见底的密林。 谢希暮攥紧衣袖,心里一横,直接往密林的方向踉踉跄跄奔了过去。 城隍庙后窗离正门有一段小路,蒋毅等人找过来时,地上只留下几点斑驳血迹,只有两条路给他们选择,无法从血迹判断出女子究竟往哪儿跑了。 蒋毅对另外几个黑衣人下令:“你们去城门口,我们三个去林子里检查。” “是。”黑衣人领命往城门方向策马奔去。 蒋毅则领着人径直往密林深处追寻,林子里的确很黑,火折子的光亮不足以照亮很大的范围,尤其是天边滚滚雷声,下起了小雨,将林子里的踪迹浇得彻底。 蒋毅蹙紧眉头,正要调转方向,只听“喀哒”一声,似乎是某根木棍被踩断的声音。 第344章 还是来了 蒋毅迅速回头,一只野狸子从树上跃下,迅速消失在他眼前。 “是只狸子,走吧。”黑衣人道。 蒋毅眼珠子动了动,眉心紧蹙,“不,再搜搜,我预感她就在里头。” 谢希暮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能感受到肩上的血不停往外渗,像是要流干了似的。 她的力气也跟随着血液一同流失,脚上像是捆了两个石灰袋子,怎么也迈不动,靠在一棵大树旁勉强站稳,眼前的景象开始浮现虚影。 “……” 她摇了两下头,让意识稍微清醒些,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明显,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她今日就要葬送在这儿了。 靠着树根,她艰难地挪动脚步向前跑,淅淅沥沥的小雨砸在她脸上,渗透进衣裳内,冰凉刺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寒意。 人越到绝境,理当越发慌张。 可谢希暮却是极其理智,脑子里过的全都是从前在谢家的种种。 记起她蹒跚学步时,少年俊逸面庞上尽是压制不住的喜悦,他蹲在她面前,张开双臂,她踉跄一步,少年便会紧张地将手往前伸。 他教会她读书念字,教她人情世故,又教会她何为爱、何为情。 “……” 她尽所能往前奔跑,好像再次瞧见少年站在不远处,笑盈盈地朝她伸出怀抱。 “谢识琅……” 她自觉失笑,原来快到生命尽头,她最想要的不是生路,只有他。 “……” 蒋毅带着人四处搜寻,夜色过深,让人视线受困,他不死心,只得环顾周围每一个角落。 “人在这儿!” 身侧的黑衣人忽然喊出了声,剑头指向远处的林子里。 “快追!” 远处,女子跑动的背影相当踉跄,蒋毅等人策马,要追上并不是难事。 马蹄声越来越急促,离谢希暮越来越近,她甚至没有回头,只顾着往前跑,睫翼上沾满了雨露,气喘吁吁却还是不能停下来。 她的身体太弱了,不禁想倘若今日是张木华应对这个情况,一定能轻松逃脱。 “谢夫人,你无路可逃了。” 蒋毅策马追上,用长弓扔向女子,只瞧那瘦弱的背脊颤了几颤,整个人往前扑去,摔倒在泥水中,挣扎了许久却爬不起来。 “是时候该清算清算咱们之间的恩怨了。” 蒋毅制止了黑衣人动手,而是选择自己下马,从马鞍边取出剑来,一步步走向谢希暮。 “蒋毅,你非要置我于死地?”谢希暮双手撑地,伤口撕扯传来的疼痛使她脸色煞白,就算爬不起来,还是不断往后挪动。 “说句实话,倘若今日你只是谢识琅的侄女,我未必会杀你。” 蒋毅眸底很冷,“偏偏,你在他眼中最重要,我也是无可奈何,他害我丢了官身,令家族蒙羞,亡命天涯, 此仇此恨,我不得不报。” 谢希暮所有的力气都已经用完了,再也无法挣扎,只能看着对方举起长剑,朝自己走来。 “谢夫人,你是无辜之人,倘若有下辈子,千万要记住了,不要再嫁给那样的男人。” 剑身在漆黑的林子里散出寒光,只听剑风扬起—— 女子闭上了眼,“噗嗤”一声响起,紧随而来的就是身体栽倒在地的沉闷肉响。 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 谢希暮隐隐预感到什么,再度睁眼,却被汹涌燃动的一片火光迷了眼。 颀长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与火光交融的边界一步步靠近她。 男子面庞瘦削了许多,披了件玄墨狼毛大氅,将弓箭扔在了雨幕中,立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了下来,俊脸被火光映照得发暖,可那双望向她的黑瞳却静如寒池。 他还是来了。 第345章 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雨势浇灭了林子里的踪迹,也将城隍庙的大火浇熄,阿梁和阿蟒将蒋毅带来的手下清理干净,又将蒋毅的尸体放好,预备运回京城。 城隍庙本就破落得不行,屋瓦被烧了一大半,前殿根本没有落脚之处,唯有后殿的一处角落还勉强能容人。 谢希暮醒过来时,发觉自己身下很软,有人给她垫了一件狼毛大氅。 两步之外,有男子背对着她生火,俊逸面庞上没有情绪,他垂着眼,任由睫翼耷拉下来,让人琢磨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她的意识断在了林子里见到他的那一刻。 蒋毅被谢识琅一箭穿心,应当没了命,而她失血过多晕了过去,等再醒来,就已经被他带到了城隍庙。 她当真是有些时日没见着他了,第一时刻不是想询问情况,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哪怕只是背影。 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 这么久以来,她都将感情当作一场博弈,她和谢识琅各执一方。 她固执,偏要当胜者。 在京城时,她虽然被谢识琅欺骗隐瞒,和离远走,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对谢识琅失望了,只有梁鹤随看出其中不对。 她那样执着地爱着他,怎么会轻易离开。 赵柔的确不讨人喜欢,却不算一个多厉害的对手,能逼她离开。 她追究的,始终是因为谢识琅对她的感情还不够坚定、不够分量,不能超过她对他的爱。 所以她设计离开,她就是要他急,要他悔,要他清楚她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后来从潭州一路上北,也是同样一个目的。 这是她给他的选择。 他若继续追来,她便顺理成章回到他身边。 可他若是放弃。 那或许就是她赌错了。 她不是他的第一顺位。 他对她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厚。 那这便也是她放弃他的理由。 不过好在…他还是来了。 “醒了。” 谢识琅盯着火堆,手持木棍翻动火堆,庙外大雪纷飞,可男子的语气听上去却比冰雪还要冷上几分。 “你……” 谢希暮想坐起来,肩膀立即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方才负伤在雨夜中跑了那么久,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疼的。 听到小姑娘细微的呼痛声,谢识琅略蹙眉头,却并未回头,“别动,阿梁拿着令牌去齐州城内拿药了。” 谢希暮低头略解开衣襟,瞧自己肩膀上的箭矢的确不见了,绑了一层厚厚的纱布,上头透出了一团血色,应当是伤口又撕裂了。 “你怎么会来?”她靠着身后石壁,瞧地上倒映出男子颀长的影子,脚尖重重碾过去。 谢识琅不是没注意到小姑娘的举动,偏开眼,“除了你,还能有什么原因。” 她脚尖转动,无意蹭到他的衣摆,僵硬了少许,瞥向对方,“既然是为我而来,做什么不转过来看我。” “不想看。” 谢识琅将木棍扔在火堆里,神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阴郁,“谢希暮,我现在有点生你的气,不要跟我说话。” “要不是因为你,蒋毅都不会绑我。” 谢希暮没好气说:“我都没先责问你,你还好意思生我的气。” “若是你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蒋毅能有可乘之机?” 谢识琅肃声转过来,凌厉眼神落在她面庞上,整个人周身好像笼罩了一层浓厚的生冷,一字一顿道。 “谢希暮,你的举动,险些让我失去了我这辈子最爱的人,你说我该不该跟你生气?” 第346章 不差这一回 谢希暮闻言一愣。 或许还真是许久没相处,她一时间竟然觉得,这人连生气说的话都这么好听。 “……” 谢识琅盯着她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但凡我晚了一步,你会怎么样?” 谢希暮动了动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她显然处于弱势,说什么都是错的。 “谢希暮,你不是挺聪明的?不是能将我玩得团团转吗?什么时候这么不爱动脑了?” 谢识琅语气抬高,眼眶也跟着红了一圈,“你知不知道,他们说你不见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 谢希暮咬住唇瓣,心里多少有些委屈,“我当真不知道蒋毅来了青州,更不知道他早就盯上我了。” “你那样轻而易举地决定离开我,就该做好离开我的准备。”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你连保护好自己都做不到,是否太过高看自己的本事了?” “你追到了这儿,就只是为了指责我?”谢希暮被训斥得都有些脾气了。 “我除了说这些还能说什么?” 谢识琅说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因为你,我都要疯了。” “那你就不要受我的影响。” 谢希暮负气起身,刚想往前走就扯到了伤口,踉跄着往地上跌。 半道上就被男人接住,落进了他怀里。 “放开我。” 谢希暮忍痛挣扎。 “谢希暮!” 谢识琅禁锢住她的双臂,低声呵斥:“伤口裂开了,你就这么想死?” 不等她开口,对方就将她强行按回到原来的位置,解开她胸襟上的扣子。 殷红的血迹渗透了纱布,鲜红一片,触目惊心。 谢识琅抬手解开缠在她肩膀上的纱布,一层层纱布被扔开,露出雪白肩头和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他呼吸一顿。 停了半晌,他倾身压了过来。 谢希暮慌忙后退,“你疯了谢识琅。” “你放心。” 谢识琅冷眼看着她,只是短暂扫了眼她的肩头,“我还没那么下流。” “你自己是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 谢希暮语气羞愤,显然是想起了那日萧焕表白后,他在马车上对她做的事情。 这个男人,平日里瞧着是清冷守礼,可一旦丧失了理智,或是触碰他的底线,那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 谢识琅闻言扯了下嘴角,冷笑道:“既然知道我是什么样子,就更该乖一些,省得我真的脑子不清醒,对你做什么。” 谢希暮被人活生生噎了一口,想说什么,却又忌惮对方说的话,真的老实了半晌,一动都不动。 谢识琅抬手只是将她肩后残留的纱布拿开,随即从边上拿过帕子,将她伤口周边擦拭了一遍,重新拿纱布给她裹上。 阿梁拿令牌去齐州城内带药过来时,已经是深夜,期间谢希暮同男子一句话都没多说。 药拿来后,谢识琅很自觉起身,又重新将药给她上好。 等一切都做完,谢识琅出去同阿梁交代了一些什么,谢希暮靠在他的大氅上,脑子里也是一团乱。 等男人回来时,她才问:“蒋毅死了?” “嗯。”谢识琅走到她面前,“外边风雪太大,以防万一,今夜不能再行驶马车,要在这儿将就一夜。” 将就一夜? 谢希暮环顾四周,周围都被烧得差不多了,后殿只剩下自己和谢识琅待的这个角落能歇着,位置很狭窄。 “你睡在哪儿?”她皱眉问。 谢识琅看了眼她,“你睡哪,我睡哪。” 她惊了下,“你和我一起睡?” 她还惊讶着,谢识琅却已经开始脱衣服了,说的话难得糙:“之前睡过那么多回,不差这一回。” 第347章 我不喜欢你了 “你有病。” 谢希暮往后退,但身后已经是石壁了,退无可退,“咱们已经和离了。” “需要我再跟你重复一遍?” 谢识琅径直躺在她的身边,眼光不善看过去,“你给我的那张和离书上,我根本就没有签上名字,只有你一个人想要和离,算不得数。” “你……” 谢希暮瞪着他,“无耻。” “谢谢。” 谢识琅恍若就是想气她,一字一顿说:“还有,你放心,以你如今这狼狈的模样,我并不会产生什么旁的心思。” 谢希暮睁大了眼,这人说的还是人话吗? “谢识琅。” 她第一次这样对他咬牙切齿。 谢识琅回眼扫了下她,将外衣盖在了她的身上,随即转身过去,“随你睡不睡,我连夜奔波,已经累了。” 她见男人躺下去倒是利索,不久后就一动不动了,像是已经入睡。 她这边还因为他那句话气着,他就已经安然入睡了。 “谢识琅。” 她喊了声。 对方背对着她侧卧着,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似的。 “谢识琅。” 她加重了语气,可对方还是置若罔闻,将她的话当成耳旁风。 “……” 她气笑了,忍着伤口痛,倾下身去,对着他的耳朵吹气,“谢识琅,我不喜欢你了。” 身下身躯骤然一僵。 她心里得意,殊不知下一刻男人就转过头来,翻身压了上来。 男人熟悉的俊脸布满冷意,咬紧后槽牙,将她禁锢在臂弯中,不容她动弹分毫,“再说一遍。” 谢希暮眸底微动,“说什么?” “你方才说了什么?” 他瞳仁极黑,且深邃,好似一潭翻不起波浪的死水,让人望而生畏,冷冷地睨着她,一字一顿:“再说一遍。” “我凭什么再说一遍,是你自己装死听不见。” 谢希暮泄完怒意,抱着手就闭上了眼,学着他方才的模样装死,听不见也看不着,任由对方撑在自己身上,一言不发。 “谢希暮。”他冷声警告。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谢希暮合上了眼皮,充耳不闻。 “——” 对方许久都没有说话。 她都要以为对方没有动作时,突然一大滴滚烫的水珠,滴在了她脖颈间,吓了她一跳,睁开眼才对上男人通红的双眼,还有沾湿的睫翼。 她的心尖随之一颤。 “你怎么……” “谢希暮,你有心吗?” 谢识琅睫翼颤动了几下,呼吸跟着抖动,无法平复,“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谢希暮怔住,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就是有点气不过。” 男人抿紧唇,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往下坠,这些时日对小姑娘的担忧和焦急,一瞬间全迸发出来,无法自己。 谢希暮早就不记怪从前他的所作所为了,不过是同他闹脾气,哪里想得到他会这样,“别哭了,是我不好还不行吗?” “你怎么能说出那么没良心的话?” 谢识琅鲜少会在她面前这样哭泣,他是谢家的顶梁柱,是长辈眼中最大的指望,也是她心中最在乎的人。 可如今,却在她面前哭得像孩子一样。 像是将这些年来受的委屈,一并哭出来了一般。 谢希暮蹙紧眉,定定地看着对方。 “别哭了……”她深吸一口气,正想着如何劝说。 唇却被一道温热的气息堵住,绵软悠长。 第348章 是时候要个孩子了 这个吻实在是历日旷久,谢希暮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感受到唇上的火热。 一时之间,她竟无法推开他。 “唔…唔……” 他吻得并不凶狠,力度轻柔得像是在品尝一道佳肴,摩挲浅尝,又像是在回忆某个深刻的场景。 “——” 谢识琅知道小姑娘还受着伤,承受不住他这样,所以在能控制住的边界停了下来,生怕下一刻,他就要失控。 “……” 谢希暮心里还惦记着方才他哭的场面,心存顾忌,所以才忍着没有一巴掌抽上去。 他缓缓推开,呼吸还很粗重,眼神里弥漫着意味不明的深黯,让人瞧了心惊胆战。 “谢识琅……” 她喘着气,缓过来才难堪道:“你真是疯了。” “疯了总比没良心好。”他声音很哑,就像是沙漠里行走了许久的旅人,干渴得不行,眼神灼灼盯着她。 “我将你养大,你就是这样回馈我的。” “……” 对方提及这个,那谢希暮的确是无法反驳。 他养大她是事实。 她没法子改变,更没法子去辩驳什么。 “谢希暮,我记得我没教你将心练得这么狠。”他垂下脸来,用鼻尖轻轻磨蹭她的额心。 心慌、情迷…… 她无法控制。 “我…要睡了。”她面颊滚烫,别开眼道。 男人撑在她身上,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即才松开了对她的束缚,转身重新躺下,亦如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 蒋毅死了,亦是罪臣之身,得遣返回京等圣上定夺,而赵启如今却被张贵妃挟持,挟天子以令诸侯,河间府闻讯自然乱了阵脚。 只听闻河间府传出败势,而谢识琅却没有打算去帮好友的迹象,而是调返方向,往京城前进。 风雪已经停了下来,在城隍庙歇下的第二日,谢希暮是在马车内醒来的,车里放了炭火盆,暖洋洋的。 她身上也换了身干净衣裳,肩膀上换了药,并没有那么疼了,除了身边坐着的男人,谢希暮都快以为自己是在原先去齐州城的路上了。 “醒了就吃东西。” 谢识琅低头看书,期间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马车是赶往京城,谢希暮其实不太理解现如今的状况,为何还要赶去京城。 毕竟现在张贵妃把握着京城大局,就算他们到了京城也无计可施。 “主子,天色晚了,找到了一家客栈,咱们先歇息一夜再动身吧。” 阿梁下车打探完情况才禀报。 谢希暮忍着肩上的伤下马车,同谢识琅一起进了客栈,听见男子对掌柜的说:“三间房。” “阿梁和阿蟒一间吗?会不会太挤?” 谢希暮是为了阿蟒考虑,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休息不好,也影响长高。 “他们分开睡。” 谢识琅说得面不改色,“我们一起。” 谢希暮瞪大了眼,看向一脸不解的掌柜,随即压低了声对谢识琅道:“如今有地方睡了,咱们为何还要睡在一起?” “夫人。” 谢识琅看着对方,理所当然的表情,却语出惊人:“你身子应该也调理好了,咱们是时候要个孩子了。” 第349章 我只要你 回了屋子,谢希暮的脸色才垮了下来,更多的是不好意思。 “你方才在外人跟前乱说什么呢?” 谢识琅将药箱备好,随即将二人明日要穿的衣物叠好放在床边,“方才是骗人的。” “骗人的?” 谢希暮愣了下,“那你怎么还要他准备三个屋子,赶紧同他说一声,再多要一间屋子吧。” “说你身子调理好了是骗人的。” 谢识琅忙完先倒了杯热水,递给她,自己才喝水,漫不经心说:“要孩子是真的。” “咳、咳咳……” 谢希暮刚喝一口水,顿时就呛住了。 “你说什么?” 谢识琅扫过女子涨红的面颊,“从前倒是不见你这般容易羞赧。” “从前也不见你这么不要脸。” 谢希暮哼了声,将茶杯放在一旁。 “你离开之后,我想了很久。” 谢识琅将药膏和纱布端了过来,解开她的衣襟,动作行云流水。 谢希暮连忙挡着,却被对方一只手轻松钳住,她的肩胛骨完整地暴露在他眼底。 男人的瞳仁却很干净,并没有装什么龌龊心思,指尖沾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她肩上,一边道:“你能离开我,到底是因为对我的感情还不够深厚。” 谢希暮忍着肩膀上传来的酥麻瘙痒,情不自禁往后退,男人就跟着更近一步,倾下身来,滚烫的呼吸均匀洒在她脖颈间。 熟悉的松香味将她包裹起来,强势,不容拒绝。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谢希暮虽然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却嘴硬着没有否认他说的话。 谢识琅并没有什么反应,情绪淡淡的,好像在说一个他毫不关心的话题:“我留不住你,我想了很久,觉得总得有人留住你。” 谢希暮先前从不觉得这个男人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我想过,若是咱们有个孩子,你就不会那样轻而易举地离开我。” 谢识琅贴得很近,唇瓣擦过她的脖颈,留下柔软滚烫的触觉。 “……” 他的语气是极为冷漠的,可说的话又卑微到了骨子里。 谢希暮从前在话本子里见过用孩子留住男人的心的女人,只觉得愚蠢至极。 却没想到有一日,谢识琅会变成这样。 “你……” 她的话没说出口,便被滚烫的气息堵住。 “唔……” “我还…还受着伤……” 他轻轻舔舐她的耳珠子,嗓音喑哑:“放心,现在不要孩子,等你伤好了,咱们再要。” 男人话是这么说的,可吻却没有停下来。 他握住她的手,拖到了自己的小腹,“你以前最喜欢摸我了,我一直有坚持锻炼,你摸摸看,还喜不喜欢。” 这人还真是摸准了她的性子,知道她最好他的色,偏偏用这一点勾引她。 “你不要脸……” 她瑟缩着手,又被他抓了回去,覆盖在他身上。 “我以前要脸,然后我的妻子就不要我了。” 他俯身轻啄她的锁骨,低声说:“现在我不要脸了,我只要你。” 她睫翼颤动了几下,情不自禁地,眼眶跟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变得湿热。 第350章 撒手人寰 屋子里的温度一点点升高,烛火不知何时被打翻,蜡油撒了一地。 谢希暮被吻得意乱情迷,呼吸不定。 但对方也只是吻她。 并没有越矩分毫。 她心里清楚,他是担心她身上的伤势。 “谢识琅……” 她轻抚他的喉结,嗓音略有些哑:“难受吗?” 谢识琅喉结滚动了两下,攥住了她作乱的手,哑声说:“别闹我。” 她方才被他逼得喘不过气来,如今钻了空子,自然要报复,啄了下他的唇,“是你先拱火的,怎么撩拨的人是你,熄火的还是你?” 小姑娘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荤话,听上去不伦不类的。 谢识琅压住她的手,起身整理好衣衫,平复了几下呼吸,“等你好了,你看我收不收拾你。” “我好害怕啊。” 谢希暮跟着从床上坐起来,戳了下他的小腹,故意逗他,“忍了好些时日了吧。” “谢希暮。” 男人哑声警告,往后撤了些,戳着人的额头,瞧见她的伤口,还是止不住心疼。 “下次再跑得那么远,我打断你的腿。” “真凶。” 谢希暮哼了声,“之前当我小叔叔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凶,还想打断我的腿。” “我本来也不是你小叔叔,赵矜。” 谢识琅一字一顿提醒:“需要我再说一遍?我是你的夫婿,明白什么是夫婿吗?” “我明白啊。” 谢希暮凑了过去,拖长了尾调:“小叔叔不能睡,夫君能睡。” “……” 谢识琅纵然比小姑娘大了好几岁,还是没忍住面热,揪住对方的脸颊,“不知道跟谁学的,不要脸皮。” “小叔叔教得好。” 谢希暮眨了眨眼。 屋门忽然传来两道击叩声。 谢希暮愣了下,只听门外传来阿梁的声音。 “主子,夫人,京城传来急报。” 赵启如今被张贵妃挟持着,京城里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是大事。 “进。” 谢识琅将小姑娘的衣衫整理好,才吩咐人进来。 阿梁快步走到二人跟前,将怀里的信纸递给二人。 谢识琅先接过打开,一目十行。 原先沉静的面色,一点点凝固住,随即飞快看了眼谢希暮,眸底隐含担忧。 “怎么了?” 谢希暮看出了不对劲,伸手过去,拿过了信纸。 信上所言,赵启被张贵妃挟持后,便一病不起,身子每况愈下,张家现在已经全然掌握了京城,从城防到市井百姓,乃至于世家权贵,都在张家监视之中。 若是想要潜入京城,难上加难。 河间府那边闻讯后,同北齐之争有了败势,赵宗炀那边似乎还没有动静,只是将重心放在对战上。 “……” 信件一大半都是无关紧要的事,谢希暮看了诸多,都不太理解谢识琅为何会面色大变。 直到视线落到最后一行字。 三日前,张家人掌控住皇城,太后本就身体不好,被张家气得晕厥倒地。 而后,便再没有睁开过眼。 三日前深夜,经太医的救治,太后还是无力回天,撒手人寰。 谢识琅看着女子,他清楚谢希暮对皇宫中那几人看得很淡,但太后…始终还是她的亲祖母。 “希儿。” 第351章 青州来客 “我知道了。” 谢希暮收回视线,表情说不上悲恸,只是淡淡地将信纸叠好,重新还给谢识琅。 “张家人现在掌握了京城,若是有人硬攻,他们只怕是要同皇家同归于尽。” 女子条理清晰,“宗炀兄长的本领和能力远远高出赵玥,张贵妃是担心官家将皇位交给宗炀兄长,也怕宗炀兄长继位后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谢识琅静静地看着女子,见她分析:“张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定要送赵玥登上皇位,这样的处境下,若是顾及皇室,恐怕很难……” 她的话没说完,肩上忽然被男人的手掌覆盖住。 “……” 她抬起眼,对上谢识琅蹙紧的眉头,眸底情绪很复杂。 “我没事的。” 她动了动唇,顿了下,低声说:“我同赵家人就是一层血脉连接着,没什么感情,他们没有多在乎我,我也不在乎他们。” 谢识琅没说话,那双漆黑瞳仁直直看着她,然后伸手,将她带入怀中,手掌覆盖在她的后脑勺上,轻轻摩挲。 谢希暮骤然一顿。 “我在呢。” 他压低了声,下巴抵住她的发顶,语气很轻:“在我面前,你可以脆弱。” “——” 窗外夜色昏沉,微弱烛火映在两道抱在一起的人影上,发着抖。 冬夜至寒,晚风凌冽刮在窗扉上,发出嘈杂的动静,盖住了室内极其微弱的哽咽。 * 从齐州一路赶至青州,入了城门,晓真和阿顺得了消息,飞快赶到,才得以见到谢希暮。 自家姑娘受伤归来,阿顺当下就掉了眼泪,晓真也跟着红了眼眶。 “姑娘,都是奴的错。” 不等谢希暮下马车,晓真就跪在了她面前,“是奴不小心,才会让姑娘中了歹人奸计。” “好了,你这是做什么。” 谢希暮连忙下车将人扶起来,无奈道:“当时的情形,就算你发现了,恐怕也难以抵挡, 对方的人数多,好在你们报信及时,我才没事。” 晓真哽咽道:“日后奴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谢希暮替两个丫头擦了眼泪,一边道:“都别哭了,我不是还好好的?” 青州知府也候在城门口,上前作揖,“夫人,先前下官不知您的身份,如有冒犯,千万别怪罪。” 谢希暮回头看了眼谢识琅,对方倒是平静,接收到她的眼神,将人虚扶起来,“知府事先不知此事,夫人这段时日常同我夸赞您处事妥帖,怎么会怪罪您呢。” 青州知府这才起身,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对二人压低了声音道:“不知相爷和夫人能否换个地方说话。” “怎么了?”谢希暮愣了下,察觉不对劲。 知府似乎有所顾忌,小声说:“实不相瞒,在相爷和夫人离开青州后,有一人找到了下官, 还请相爷和夫人随下官一起回寒舍,那位已经在等候您二位了。” 谢希暮转头,同男人对视了一眼,不明所以。 这个节骨眼,谁能来青州找他们? 第352章 她留在青州 知府将谢希暮二人引到了府宅内,又驱散了家中其余下人,只留二人在厅中。 身着盔甲的男子这才从厅后屏风绕了出来。 “好久不见。” 谢希暮瞧见男子瘦削了一大圈的面庞,很是惊讶,“宗炀兄长?” 赵宗炀瞧见女子的面庞,眼眶顿时一热,张开双臂道:“阿矜,我在河间府听说宫里的事情时,你已经离开京城了, 不然我一定亲自赶回来,扁死谢识琅。” 谢希暮一愣,看来赵宗炀已经知道她上回在宫中发疯的事了。 “兄长,我……” “别说,快抱抱我。” 赵宗炀扁起嘴,张开双臂又靠近了过来,“母后离世后,我根本没想到你还存活于世,居然生生错过你这么多年,知道真相的我都快碎了。” 谢希暮无奈一笑,只好走过去,轻轻拥了下赵宗炀。 “以后我会好好疼你的。” 赵宗炀抱紧她,虽然方才同谢希暮开玩笑,但始终记得萧栀待他的好,“阿矜,日后我会成为你的靠山,不要怕,万事哥哥在。” 谢希暮眼眶一热,“嗯,我知道的。” 赵宗炀叹了口气:“若是早知道是你,我才不会那样轻易让你嫁人的。” “你们还打算抱多久?” 谢识琅在二人身后幽幽道。 赵宗炀剜了眼对方,“谢识琅,你个没良心的玩意儿,早跟你说了赵柔不是好东西,还用那样的计策,害得我妹妹险些出事。” “那是为了谁?”谢识琅淡淡扫了眼对方。 赵宗炀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少转移话题,反正我是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等回京后,我就再给阿矜物色郎婿,让你哭都没地方哭。” “你敢。” 谢识琅冷着脸,将谢希暮从赵宗炀怀里扯开,上下打量对方,“倒是比以前像个人样了。” 赵宗炀哼了声:“我自然比你像人样。” 谢希暮关心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京城的事情,你们也听说了吧?”赵宗炀沉声道:“我和华子分头行事,她留守河间府,我回去救驾。” 谢识琅看了眼赵宗炀,心底倒是没有多惊讶,“打算如何行动?” “华子已经同太尉悄悄通过信了,工部是咱们的人,届时我会让他们搭上桥,加之诸葛潜也同枢密院联系了,里应外合,应该有可能让他们救下父皇。” 赵宗炀谈起正事来,神色肃穆,对谢识琅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谢希暮闻言一愣,看向谢识琅。 男子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丞相之位,很是不易,谢家满门忠烈,他又怎么会退缩。 “你不说,我也有此意。” 谢识琅眸底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好是今日动身,张贵妃如今狗急跳墙,不知道她下一步做什么。” “好。”赵宗炀道:“我现在让人收拾,你也准备一下,等会儿咱们就走。” 赵宗炀正准备抬脚,又犹豫地看向谢希暮,“阿矜,这次你不要去了。” “她不去。” 谢识琅替人回答,看了眼谢希暮,“你就留在青州,等我。” 第353章 谢郎相邀 谢识琅的心思,她如何能不清楚。 京城现在险象丛生,而青州位于大赵边界,不管是要离开还是躲藏,都是最佳的位置。 谢识琅是想要一个人去冒险,将她安安稳稳地藏在这儿。 他可以这样谋划,但她做不到。 “你一个人去送死,却让我苟活?” 谢希暮看着对方,“谢识琅,做人夫婿不是这样做的。” “不是送死。” 谢识琅垂眼,说辞很完美:“我会保护好自己,只是你身子不好,留在青州养伤,这样不会太过操劳,等事情结束了,我来接你。” “我拒绝。” 谢希暮面无表情,“你不要忘记先前我是因为什么同你和离了。” 谢识琅一顿。 “我可以跟你同生共死,但若是你抛下我,我就绝对不会原谅你。” 她的眼神直直落在男人身上,“你是希望我成为玄光,在你死之后,为你苦守百年,郁郁寡欢吗?” “……” 小姑娘最知道他的痛点在哪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谢识琅还不识抬举,非要逞英雄,那只会将人推得越来越远。 “到了京城外,你要听我的话,不能随意行动,若是要攻城,你必须乖乖待在我安排的地方。”这是谢识琅最后的底线。 他必须要确保她的安危。 他一手将人养大,不是为了让她做傻事的。 “这个我自然清楚。” 谢希暮见人松了口,让晓真和阿顺去收拾东西。 赵宗炀瞧谢识琅被治得服服帖帖,偷笑了声,随即道:“妹夫,乖乖听阿矜的话,这样才有希望不被换掉。” 谢识琅冷冷看了眼他,“希望你以后成亲,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赵宗炀嘴角颤了颤,嘴硬道:“我以后成亲,自然会笑得开心。” …… 黔州,最后一场胜仗打完,萧焕让人清点战场,自己这才回了大营。 见女子又和这些时日一样坐在帐子里替他整理衣裳,无奈道:“贺姑娘,还请你大发慈悲,放过我吧。” 贺容瑜面带笑容,“萧将军,这次恐怕还真不能放过你了。” 萧焕一愣,“什么意思?” 贺容瑜从榻边起身,将怀里的信件递给他,“这个,是谢识琅写来给你的,要不要看?” 萧焕刚要伸手,对方就将信抽了回去。 “你干什么?”萧焕茫然。 贺容瑜背着手,“不管上面写了什么,不管你要去哪儿,都得带我去,你若是答应,我就给你。” “你是想要逼我跟你抢?”萧焕抬眉。 贺容瑜想了想,将信放进怀里,随即道:“那你来抢吧。” 萧焕见状顿时红了脸,这姑娘着实胆大,倘若他敢抢,只怕明日贺仲景就要逼他娶贺容瑜了。 “好,我答应你。” 萧焕无可奈何,伸出手,“给我。” 贺容瑜满意一笑,将信给他。 只见男人将信拆开,一目十行,“谢识琅让我带兵援京。” “这应该是最后一战了。”贺容瑜眸底闪过一些复杂之色,“萧将军,战否?” “谢郎相邀。” 萧焕挑唇,“我自是要去的。” 第354章 全了孝道 紫宸殿内,药气弥漫,白幡悬挂,御史台谏臣跪在殿内,喊声嘶哑。 “求见官家!” “求见官家!” “张贵妃——” “祸国妖妃!乱臣贼子!你胆敢囚禁官家!非臣非人,你枉费官家对你宠爱多年!” “——” 殿外声嘶力竭,传进殿内只剩微弱呼喊。 张贵妃跪坐在榻前,将一块饴糖放进药碗里,用调羹搅动,“官家,你不爱吃药,放进饴糖会好受些。” “这药究竟是会让朕康愈,还是让朕的病情越来越差?” 榻上男人瘦骨嶙峋,眼圈和嘴唇乌黑,浑浊的眼珠子稍加转动,眼底已是了然。 “贵妃就这么想要朕的命?” 饴糖在碗底逐渐消失,同漆黑药液密不可分,融为一体。 “官家,这些年来,臣妾服从您、讨好您,为您生儿育女,您的喜怒哀乐都催动着臣妾的心。” 张贵妃面不改色,“臣妾以为,自己做的已经算好了。” 赵启无声扯动嘴角,是嘲讽,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悔。 “你待我好?就是要送我去死吗?” 张贵妃舀了一口药液送进他的嘴边,对方没张唇,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臣妾自然也知道官家待臣妾的好,臣妾从身份低微,走到您的身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华富贵,尊贵荣耀,都是您给我的。” 张贵妃垂眼,“他们都说你宠我、爱我,可是官家,柔儿是我们的亲生女儿,为什么先前要动将她送去和亲的念头?” “你是为了柔儿?” 赵启蹙眉,“贵妃,柔儿是公主,她有她该尽的义务,朕从不认为之前这个想法有什么错处。” “她是公主。” 张贵妃轻轻笑了声:“可她更是我的女儿,我只想给她最好的。” “她是朕的女儿,难道朕不想给她最好的?”赵启道。 “她想要谢识琅,你给吗?”张贵妃反问。 赵启语顿。 “你不会给。” 张贵妃冷笑:“因为你同萧栀的女儿占着谢识琅,所以你的心就偏了。” 赵启攥紧被褥,眸底一片沉色。 “玥儿天资不如人,我承认,也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教好他,可是赵宗炀,一个肮脏不堪的乞丐,也配和我儿子争?” 张贵妃嗤道:“萧栀那个烂心肠的,自己没有儿子,就想要夺走属于我儿子的东西,这绝不可能。” “贵妃娘娘。” 只听内室走进一个禁卫军,腰间挎着的长剑往下滴血,径直走向张贵妃,抱拳垂首,“娘娘,已经解决了。” 内室外的喊叫声已经停了,赵启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真是歹毒心肠。” 张贵妃置若罔闻,只听禁卫军禀报:“端王带人包围了京城,殿下已经过去镇压,还请您过去。” 赵宗炀若是来救驾,一定会顾及赵启的性命,见了张贵妃,便会产生疑虑。 “知道了。” 张贵妃回头看了眼赵启手边的药碗,“将饴糖放进药里,我是听从前跟着你的人说的,这是萧栀曾经哄你喝药的法子。” 听到这个名字,赵启重重咳了起来,胸腔起伏。 见到男人的反应,张贵妃勾唇,“柔儿说了,她还没同赵矜好好说过话, 你放心,她会好好处理赵矜的,过不了多久,赵矜会陪你一起上路,也算是全了孝道。” 赵启呕出一口血来,眼珠子瞪大,“你不要动她!” 第355章 赵柔潜入大帐 京城外,大营驻扎,萧焕带兵从黔州赶来后,这些时日一直在帮大军操练。 临到了该开战前一夜,谢识琅同几位主将商榷好作战计划,忙完了所有军务,才到了谢希暮的帐子。 夜深了,先前害怕压到小姑娘的伤口,谢识琅都她分开休息。 临开战的前一夜,他心里始终还是惦记着她,入夜前来,手脚很轻,担心将已经入睡的小姑娘吵醒。 月上梢头,朦胧柔婉的光线映在女子面庞,动人明媚。 他蹲在床前,抬手轻轻抚过她的眉眼,谢希暮睡得很熟,即使睫翼被人拨弄,也没有醒来的征兆。 “希儿……” 他轻轻唤了声,指尖落在她鼻翼,又用指腹蹭了蹭她脸颊上的软肉。 “……”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床前蹲了多久,起身的时候腿脚已经发麻,他挪动脚步,往外走。 手指却被人拽住。 “——” “上来睡吧。” 谢希暮方才没有睡着,只是明日就要开战,她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久久无法开口。 谢识琅顿了下,没有拒绝,脱靴上榻,躺在她身侧时,嗓音略显沙哑,才想道:“明日我起得很早,会吵醒你。” “不碍事。” 谢希暮停顿了一会儿,“我也睡不着。” 空气陷入了一阵寂静,谢识琅也没说话,很快,怀里挤进来一个小姑娘。 两条细臂牢牢地搂紧他的腰身。 “怎么了?”他语气柔下来,手掌轻轻覆住她的后脑勺。 她抓住他的衣襟,“你是文臣,一定要上战场吗?能不能不去?” “放心,我不用冲锋陷阵,没事的。” 他低声哄她。 “我就是怕。” 她趴在他胸膛上,俯身啄在他唇间,她许久没这样主动亲近他了,唇瓣贴在一起,生涩又让人动情。 男人的大掌覆盖在她腰肢间,他没有主动加深这个吻,只是放任小姑娘的动作。 趴在他身上,动心起念的是谢希暮。 “谢识琅。” 她停了下来,撑在他胸膛上,眼眶湿热,“…你不许死。” “不会。” 谢识琅捧着她的脸,将她唇边水渍擦干净,“我是为你而活,没有得到你的准许,我不死。” * 翌日天还未亮,战鼓声擂动,谢识琅从榻上起身,轻手轻脚将盔甲穿戴好,随即撑在女子两侧,啄了下她的额心。 “不看看我穿盔甲的模样?” “……” 榻上女子一动不动,像是睡熟。 “那就等我回来。” 他摩挲过她的眼尾,触及湿热,落上一吻,才转身离开了大帐。 待军中主将带兵离开大帐。 一伙黑衣人悄然潜入大营,径直往主帐的方向走去。 除却驻守大营的将士,巡防将士都被调走,到了主战场。 长刀挑开帐帘,只瞧榻上女子正睡得熟,没有察觉危险到来。 “拿下。” 另一道女声从众人身后响起。 “是,殿下。” 黑衣人冲到榻前,横刀对着榻上人的脖颈。 “赵矜,第一次这样喊你,还真有些不适应呢。” 赵柔缓缓走进来,“我说过的,我绝不会放过你。” 第356章 大礼 榻上人还未醒来,一动不动。 赵柔冷笑了声,缓缓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人,“谢希暮,我还是习惯这样喊你。” 她垂眼,摩挲过手釧上的宝石,似笑非笑,“这些时日,我想了很久,一直都想不通, 你究竟有哪一点比我好,谢识琅才会愿意要你,而不愿意要我。” “你不过是生在了萧栀的肚子里,占了个嫡公主的名头,的确,你在皮相上胜我一筹,可谢识琅并不是看重皮囊的人。” 赵柔蹲下来,艳红指甲划过蚕丝被褥。 就算是在军营这种艰苦的环境,谢识琅仍然将主帐布置得温馨舒适,月白色帘帐干净明亮。 天气寒冷,想来谢识琅是担心谢希暮会受冻,在帐子里铺满了狼毛地毯,走两步就是炭火盆,一张不大的桌案上,有四分之三堆满了谢希暮的妆匣和脂粉,剩下的一小部分空间才放了军务折子。 赵柔面上笑容一点点消失,直至再无任何表情。 “你这样只会谋求算计、心狠手辣的女人,谢识琅为什么偏偏对你情深不移?” “谢希暮,你凭什么啊?” 指甲抠破了蚕丝被褥,赵柔恨得浑身血液发凉,拔出发髻上的金簪猛地朝榻上人扎去。 “——” 黄沙漫天,战鼓擂动。 萧焕横枪跃马,已经同赵玥派来的主将交手过一回,战云弥漫,椎锋陷阵,两军对垒,胜负尚未能见分晓。 “谢相,你觉得此战有多少胜算?” 诸葛潜是随赵宗炀一起赶来的,开战后,他一直和萧焕一起练兵。 萧焕练兵确实是一把好手,也难怪百战百胜。 不过眼下的情形,两军开战,皇城里的人无所顾忌,反倒是他们这一方畏手畏脚,担心官家的安危,不敢全力与之一战。 在势头方面就输了人家一截。 “我们不会输。” 有敌军靠近,谢识琅从腰侧拔出长剑,寒光迸发的瞬间,已是血染剑锋。 诸葛潜瞧着谢识琅出剑速度和招式都极为狠辣,心中暗暗佩服。 “十郎,张贵妃登城门了。” 赵宗炀策马冲破敌军的阻拦,一脚踹开拽住马腿的小兵。 “不知道她会对父皇做什么,咱们得去看看。” 谢识琅攥紧马绳,跟着赵宗炀冲破人群,径直到了城门之下,只瞧城门之上的女人雍容华贵,不染丝毫尘土,同狼狈混乱的战场形成了巨大反差。 “相爷,好久不见。”张贵妃扫过谢识琅的脸,冷笑了声:“你现在会不会很后悔,推了同我儿的婚事?” “贵妃,你说的话很无趣。”谢识琅面上神色颇为平淡,根本就不在乎赵柔分毫。 张贵妃自是心疼自家女儿,嗤了声:“谢识琅,你以为带兵来攻城,就能扶持赵宗炀上位,本宫告诉你,就算你攻破了城, 官家性命难保,到时候,你就是天下第一奸臣,赵宗炀弑父弑弟,照样登不了基。” “娘娘——” 有婢女走到张贵妃身侧,禀报了什么。 张贵妃的面上顿时浮现出几分笑色,“说起来,本宫还要送给谢相一份礼物,这也是回报给你,和我儿退婚的大礼。” 谢识琅眉心微蹙。 只听张贵妃扬声:“将嫡公主带上来。” 第357章 还礼 大营主帐内,只听“哐啷”一声清脆的响声。 金簪落地,赵柔的手腕被榻上人牢牢钳住。 “你不是谢希暮?” 赵柔瞧着方才还背对她躺着的女子骤然坐起身来,却是另一张面孔。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制住她!”赵柔尖叫道。 周边围绕的几个黑衣人,连忙用刀刺向榻上女子。 只听“咚”的沉闷一声,方才还站得好好的黑衣人,眼下已经跪倒在地。 熟悉的女声从帐子外响起。 “赵柔,你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 赵柔睁大了眼,见自己本来要杀掉的人,眼下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才心觉不妙。 “我入营时你就发现了?” “不。” 谢希暮缓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我早就料到你们这母女俩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我只是在赌,你们会不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动手。” 晓真从榻上下来,将身上披着的谢希暮的寝衣脱下,露出里头的黑色束腰长袍,一只手钳住了赵柔,将人按在了地上。 “你这贱人,夫人同你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你竟然如此狠辣,竟然想杀了夫人!” 阿梁和阿蟒分别按住了两个黑衣人,踩在对方的脸上,没好气地瞪着赵柔。 到了这个时刻,赵柔哪里还想不到,语气中有嗤讽,也有自嘲:“战场凶险,他竟然将身边人全留给了你。” “谢希暮,你杀了我吧。” 赵柔阴恻恻看着谢希暮,冷笑:“你不是早就想杀了我吗?现在,我成全你。” “赵柔,就算你现在想死,我也不会成全你。” 谢希暮垂眼,像是在看一只可怜的臭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到我头上,我会将你的用处发挥到无限大, 现在还不到你绝望的时候,等到了那时候,你再想死和我也没有关系了。” * 张贵妃面带笑意,让婢女将人带上来,却迟迟不见谢希暮的影子,转而看向李延,“怎么回事?人呢?” 李延蹙眉,“贵妃,奴才不知,公主已经带人潜入大营了,方才确实也让咱们的人来报信,说事情已经成了。” “张贵妃——” 张贵妃听到熟悉的女声,浑然一惊,不敢置信地看向城墙之下。 “你是在找我吗?” 只瞧远处,有另一支大军汹涌赶来,张木华领兵,身旁护送的人,正是谢希暮。 “阿矜怎么来了?”赵宗炀一愣,出声询问。 谢识琅蹙紧眉头,见谢希暮骑马朝着他的方向奔来,马后还绑着一个麻袋,里头像是有个人。 “赵矜……” 张贵妃震惊地看着来者,原本该被自己女儿带来的人质,怎么会领着张木华赶到,又是从何而来这么多大军? “张贵妃,你千辛万苦,让人特意去军营里给我送大礼。” 谢希暮策马到谢识琅的身侧,眼神示意身后的麻袋,里头不断有血液汩汩冒出,“如今,我特意来给你还礼。” 张贵妃瞧着那冒血的麻袋,下意识不好,腿脚发软就要往下跌。 “我的柔儿呢?” 张贵妃攥紧了手,尖叫质问:“我的柔儿呢?” 第358章 该张贵妃做出选择 谢希暮骑在高马上,视线似有若无落在马后的麻袋之上,随即转头,对城墙之上的张贵妃微微一笑。 “你猜呢。” 张贵妃手掌掐出了血,指着谢希暮,“谢希暮,你是不是还在耍手段! 赵柔是你亲姐姐,你不会这样对待她的!本宫不相信你如此歹毒。” 谢希暮闻言眉梢微抬,笑容别有深意,“张贵妃,你方才所说,是我今年听过最有趣的笑话,” 张贵妃眸底颤了颤。 “你派赵柔入营来刺杀我时,怎么不记得我是她亲妹妹了?” 谢希暮扬起唇,“做人可不能这样厚此薄彼,你们娘儿俩想要我的命,我就不能想要你们的命了?” 张贵妃死死盯着那麻布袋,摇头重复:“不可能!你不可能这样做的!” “我都跟你说实话了,你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谢希暮整理了一下衣襟,“我的为人,你们不应该早就清楚了吗?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对你们俩。” 张贵妃表情僵住。 是。 谢希暮可以对任何人心慈手软。 独独,不会对她和赵柔。 张贵妃是顶替萧栀的存在,而赵柔得了赵启这么多年的疼爱,还曾三番两次地开罪于谢希暮。 谢希暮若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就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赵矜。” 张贵妃盯着谢希暮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庞,顿时觉得一阵胆寒,“我是你的庶母, 柔儿是你的亲姐姐,你不会这样对柔儿的,对不对?” “看来贵妃还是太相信我了。” 谢希暮叹了口气,看了眼身侧的谢识琅,男子领会,下马站到她脚下,将人扶了下来。 她翻身下马,走到赵宗炀面前,“兄长,借把刀。” 赵宗炀愣了下,连忙将腰上的匕首取下来,交给谢希暮。 她接过刀,动作很凌厉,划开麻袋上的系口。 “好姐姐,快睁开眼睛看看,你母妃正在城墙上看着你呢。” 谢希暮面带笑意,将麻袋拽开,露出里头伤痕累累、满身是血的赵柔。 “母妃……” 赵柔一连被拖了一路,早就没有力气开口,瞧着城墙之上的张贵妃和近在咫尺的谢识琅,不禁泪流满面。 “相爷……” 谢希暮用刀尖挑起赵柔的下巴,面带笑意,转过脸看向张贵妃。 “贵妃娘娘,怎么办啊,你的女儿现在在我手上,她的生死,由我这个当妹妹的做主呢。” 张贵妃亲眼瞧见赵柔身上的伤疤,失声痛哭:“柔儿,我的孩子。” “张贵妃,现在该做决定的人是你了。” 谢希暮用刀背拍了拍赵柔的脸,兴致勃勃,“打开城门,降了,赵柔还有命可以活。” 张贵妃面色发白,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赵玥。 “当然,你也可以做出另外的选择。” 谢希暮笑得乖顺,“若是不降,你们照样活不了。” 张木华立于一侧,扬声道:“张贵妃怕是还不知道,河间府一战大捷,我带领所有大军驰援谢相, 就算是天兵天将下凡了,你们也敌不过。” 第359章 更是弑父 张贵妃同赵柔其实隔得远,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能隐约看见她那凄楚的眼神。 那是她历尽艰辛十月怀胎、头生的女儿。 是赵柔让她体会到了当母亲的辛酸和快乐。 她怎么能见死不救? “母妃,不能心软。” 赵玥扶住脚软往下倒的张贵妃,“姐姐现如今已经是弃子了,咱们不能放弃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心血啊,母妃,我……” 啪的一声。 赵玥被一巴掌扇得往后踉跄。 “逆子!那是你亲姐姐!” 张贵妃撕心裂肺地抓住赵玥的胸襟,涕泪皆下,“那是你亲姐姐啊!她怎么能是弃子呢。” “母妃,你就算不考虑儿子,也要考虑外祖和舅舅,还有那些族人。” 赵玥抚上面庞,再抬眼,眸底只剩下冷静,“儿子可以死,反正儿子这条命是母妃给的,母妃想要就拿去。 那外祖呢?母妃没有想过,若是咱们打开城门,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软禁皇帝,逼死太后,张家没有一个人能活,到了那个时候,姐姐照样得死。” 张贵妃听了这话,身子跟着发抖,怆然泪下,“你姐姐…她是无辜的啊…她做错了什么。” “姐姐做了许多坏事。” 赵玥冷笑:“母妃不也是清楚的吗?我知道,这些年来,您一直都偏爱姐姐,那如今您也做个选择吧, 是要儿子和母族,还是要姐姐。” 张贵妃哑然,回过头去,谢希暮用刀尖抵住赵柔的脖颈。 “柔儿……” 张贵妃捂住嘴,“柔儿……” “赵柔,瞧见了吗?” 谢希暮凑到赵柔的耳边,低声呢喃:“你父皇不要你,如今连你母妃也要舍弃你,你在这世上自以为所拥有的,都不属于你。” 赵柔眼神里的恨意凝结成霜,恨不得将谢希暮千刀万剐,可偏偏她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赵矜——” 张贵妃尖声喝道:“你若是杀了柔儿,你父皇必死无疑,你这样不仅是杀了手足,更是弑父。” “张贵妃,我说了很多次了。” 谢希暮不耐烦地用刀尖划弄赵柔的头发,只见丝丝缕缕掉落在地,赵柔的抽泣声难以抑制,害怕得浑身发抖。 “我这个人,本就不是什么大善人,更何况,皇宫里的那位没有抚育过我一日,说句实话,我对他的感情,可能还没有对你的浓呢。” 赵宗炀瞧着自家妹妹对赵柔的作为,也不禁咽了口唾沫。 他妹妹还真是威胁人的一把好手。 “看来张贵妃做出选择了。” 城墙之上久久没有传出张贵妃的声音,谢希暮捏住赵柔的下巴,对着城墙的方向,“别哭了,和你母妃说声再见。” 匕首高高扬起,只听张贵妃尖叫道:“不要——” 谢希暮举起匕首,在半空中却被身旁的男人攥住。 她皱了下眉,不解地看向一旁的谢识琅。 赵柔犹如瞧见了神祇降世,满眼含泪,“谢相,不要杀我,您救救我吧,我对您是真情实意的,谢相,我比谢希暮爱您一万倍。” 第360章 大捷 谢希暮淡淡回首,似乎并不讶然男人会夺走她手中匕首。 赵柔定定地瞧着谢识琅,这个从少时就喜欢的男人。 她早到了嫁人的年岁了。 放在寻常民间,她这个年纪许多女人孩子都能上学堂念书了。 可她迟迟不嫁。 只是为了少时动心的那个少年郎。 那年他高中,策马游街,恣意和作为一家之主的沉着同时在少年身上出现。 京城为之心动的姑娘不在少数。 可她一定是其中坚持最久的那个。 她是公主,她相信只要她一直坚持,他一定会动心的。 “杀人这种事,只要我还在一日,就不用你握刀。” 谢识琅只专注地看着谢希暮,匕首调转方向,置于赵柔的脖颈之间,眸底柔情化为冷然和厌恶。 而谢希暮始终心平静气,丝毫不惊讶他会这么做。 赵柔在这个时候才领悟到这两人的确是天生一对,他们互相足够了解,足够信任。 而她方才竟然还满怀期待,认为这个男人会回心转意。 是她愚蠢。 “你杀我……” 赵柔垂下了眼,方才分明还声嘶力竭,如今神情萧条下来,“也好、也好。” “至少,从始至终,都是你一人。” 张贵妃在城墙之上已然哭得站不稳脚跟,“柔儿,我的柔儿……” 谢识琅抬起匕首,势头凌厉,径直朝赵柔的脖颈划去。 “我开——”城墙之上,张贵妃尖声道。 “我开城门——” 忽而,皇宫方向敲响几声沉重而悠远的钟声。 赵玥愣了,“是丧钟。” 张贵妃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遥远的皇宫。 张家人早就控制了皇宫,就算赵启没命,也定不会传出丧钟响声,只会在他们将伪造好的传位旨意昭告天下,才会响起丧钟。 所以这钟声,是外人所敲。 有人突围了皇宫。 “张太尉和工部的人手脚还挺及时。”赵宗炀乐了。 眼前城门忽然大开。 张贵妃始料不及,惊愕地瞧着张太尉指挥禁卫军将城门打开。 “张木华——” 张太尉瞧着赵宗炀身边一袭盔甲的女儿,怒骂:“你他娘的给老子滚过来!” 张木华咽了口唾沫,挺直身板,看向不远处的谢希暮和谢识琅。 “该发号施令了。” 谢希暮同谢识琅对视一眼,同时启唇。 “攻城——” “攻城——” 勍敌猛,戎马殷,横阵亘野若屯云。 有险必夷铁甲开路,无攻不克正义在胸。 城门开,阵必破。 不过三个时辰,奸党尽数被压制,张太尉同赵宗炀等人直入皇宫,将张锋等人当场射杀。 紫宸殿外,赵宗炀早已喊了太医进殿医治,然而浑身解数使尽,仍无力回天。 等太医再出来的时候,转告让赵宗炀和谢识琅先进去,赵启想要见他们。 谢希暮猜到赵启临终前要交代一些国家大事和关乎传位一事。 她没打算进去,待在紫宸殿外,瞧着这座表面繁华,实则早成空壳的殿宇,面无表情。 等赵宗炀再出来,眼睛都红了,对谢希暮说:“父皇想要见你,十郎在里头等你。” 谢希暮神色很淡,“他要见我?” 赵启知道妹妹一直都埋怨赵启,但这终究是最后一面,他不希望她留遗憾,当然,谢识琅在殿中也提醒他,不能勉强谢希暮。 “进不进去都无妨,随你心意的。” 谢希暮垂下眼,细密睫翼盖住了眼底神绪,让人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第361章 半晌思念 悠长空荡的大殿,弥漫着一股浓烈且刺鼻的药味,这种药,谢希暮在青州帮忙义诊时嗅到过。 当时那大夫的徒弟告诉她,这是帮快不行的难民吊住最后一口气的药,多为和家人说两句话,了却生前的遗愿。 她越往里走,脑子里的想法越少,越来越空。 就如同这座空荡荡的大殿,什么都想不起来。 唯有耳边残留的赵宗炀的话。 他说,只要她数十年后想起来如今的选择,不留遗憾就好。 她当下是不会遗憾的。 可她不能确认数十年后,自己垂垂老矣时,会不会后悔做出不见那个男人最后一面的决定。 所以她还是进来了。 屏风之后,盖下了数层纱帐,掩住了榻上人的病容。 瞧不真切。 就像是她少时无数次幻想紫宸殿内坐着的指掌天下的帝王,那个生了她却并未惦记过她的父亲。 记忆总是模糊的。 所以她往前走了两步,勉强让眼前的画面更清晰些,免得日后她回想起来,只记得这一层又一层繁琐的纱帐。 “我在外殿候着。” 谢识琅看向女子,又重复了一遍,“我一直在外头等你。” 谢希暮颔首,视线还直直看向榻上人。 “阿矜……” 赵启的声音很沙哑,听上去分外苍老。 “你找我,什么事?”谢希暮恍若局外人,只淡然地看着榻上人。 赵启艰难地举起手,招了两下,“阿矜。” 谢希暮眸底微顿,撩开纱帐走了进去。 榻上男人远比她想象中更苍老,或者说,是更贴近一个垂死之人的模样,两眼凹陷,嘴唇无力发抖,瘦骨嶙峋的模样就像是一个无力的小老头。 她看着他,往前走了两步,跪坐在他榻前蒲团上。 “对不起。” 赵启看着女儿,满眼全是留恋,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太过嘶哑,这对如今的他来说太费力了,可他还是一遍遍重复着。 “爹对不起你。” “爹对不起你……” 他颤颤巍巍举起手掌,生疏地覆在她发顶,这样的动作他对赵柔做过无数次,可还是第一次,对他的阿矜做。 愧疚、懊悔,早不能述他此刻的心。 “爹让阿矜受委屈了——” 赵启的手掌心很凉,她第一次和自己的父亲这样亲昵接触,本应该不适应的。 可该死的血脉,却让她丝毫无法抵触。 “阿矜不哭。” 谢希暮听见这样的话,心头茫然,手背一点温热,就像是断了的珍珠串,一滴滴砸下来,烙印在心口。 太疼了。 “爹真的老了。” 赵启摸着她的脸颊,“爹怎么老眼昏花到认不出你,明明…你就在爹的眼前啊。” 谢希暮攥紧拳,肩膀止不住地抽搐、发抖。 “阿矜,同爹说说话好吗?”赵启双眼开始空洞,望着头顶的床帐,青天白日,他却什么都瞧不见,陷入了一阵恐慌中。 他真的要死了。 男人的双手无力在半空中划动,像要抓住什么。 谢希暮默然须臾,将手伸了过去。 赵启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握得很紧。 “阿矜……” “我和娘走之后,哪怕有张贵妃和赵柔在你身边,你有没有过一次的思念我们?哪怕是半晌。”谢希暮问。 赵启的神智已然涣散了,应当是没有听见她的话的,薄唇张了几张,许久,嘴里没有发出一个字音。 第362章 圣旨来了 “阿栀……” “阿矜……” 赵启偏头,循着那双温软的手,传递过来此生最后一点温热。 就算什么都看不见,他还是满足地扬起唇,沉沉闭上了眼,发出最后一声喟叹。 “你们来接我了…我好想你们。” 话音落下。 人断了气。 谢希暮眼泪决堤,身子无力地瘫软在榻边,趴在赵启的身上。 “爹……” “爹——” 内殿失声痛哭的动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谢识琅候在屏风外,一动不动,等那动静消失,传来女子熟悉的脚步声,她并着手走来,眼睛尚且红肿着,然而此刻的神情,却又极其冷静。 “我没有亲人了。” 她抬起眼皮子,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睑垂落,望着谢识琅,情绪很淡,让人看不出她究竟是悲恸还是从容。 “小叔叔。” 她伸手,就像是幼时无数次抓住他的衣角那般,紧紧地握着。 “这个世上,再没有我的亲人了。” 谢识琅心头酸楚,拥人入怀,下巴紧紧抵住她的发顶,抱得很用力。 “你永远有家,有我。” * 皇宫丧钟敲响,这一次,大赵子民皆知帝王崩逝。 赵启在紫宸殿的牌匾后放了密旨,临终前,召谢识琅进殿后,亦曾交代要扶持端王赵宗炀登基。 除此之外,赵启亦有旨意,处死张贵妃和赵玥。 至于赵柔,赵启没有直接的旨意要如何发落。 说到底,要谋朝篡位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张贵妃和赵玥,赵柔道的确没参与其中。 赵宗炀登基之前,让人先将赵柔关押在天牢内,他现在手头上第一要紧的事,是处理赵昇。 先前萧焕带兵守住了南边,而张木华领兵打败了那些北齐大军。 北齐及时止损,向大赵投了降,承诺割地和让出几个地理位置极佳的城池,灰溜溜地回去,为了表示诚意,还将赵昇捆绑送了回来。 赵启先前只安排张贵妃和赵玥,赵宗炀知道,赵启一定还是不舍赵柔赴死,所以才未曾给出旨意。 而赵昇。 恐怕是赵启根本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赵昇勾结北齐,想要谋朝篡位,害得大赵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伤亡无数,御史台和四部联合上书,要求处死赵昇。 但亦有臣子为赵昇求情,提出用流放的刑罚待之,他们求情倒不是因为觉得赵昇无辜,而是担心赵宗炀名声受损。 赵宗炀也不是没有顾虑的地方,他还未登基,若是就要沾上庶母和两个弟弟的血,只怕会被人骂冷血。 最终还是谢识琅当朝上书,处死张贵妃和两个皇子,以平国恨。 三月后,张贵妃赐白绫一条,两个皇子各赐毒酒一杯,三人犯下的都是重罪,尸身不可入皇陵。 赵宗炀让人随便找了个山头,将人火化后埋了。 谢希暮这段时日,一直待在江南小院内,谢端远急病,贺老太医替其诊断后,提醒谢识琅人没有救了。 谢识琅每日在朝堂间忙碌后,抽出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江南小院内陪着小姑娘。 谢端远的事情出来后,他才偶尔回去看看。 这日,谢识琅人刚从江南小院离开,圣旨就来了。 第363章 他的阴阳怪气 谢端远的身子一日瞧着比一日衰竭,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这段时日,常常是谢乐芙陪侍在身侧为人奉药,老人家一整日常常有六七个时辰是不清醒的,睡在榻上常呓语。 谢乐芙虽然平日顽劣,但本性是孝顺的,谢端远要擦身子、喂饭这些都是由她亲手来,从不假手于人。 谢识琅今日回去后,先去了谢端远的院子,人坐在床头难得清醒了一阵子,看见孙儿来了,很是高兴。 “你今日来得早。” 谢乐芙给老人拿了个枕头垫在背后,这样有助于老爷子顺气,说起话来也舒服些。 谢识琅将从路上带来的烧鸡递给谢乐芙,“睡过午觉,饿了吗?” 谢乐芙有午睡的习惯,睡过醒来后,就会有些饥饿,谢识琅表面上没说,实际一直记在心里。 “谢谢二叔。” 谢乐芙抱着烧鸡,回头看了眼谢端远,悄声对谢识琅道:“二婶身子好了吗?” 先前谢希暮肩膀上挨了一箭,因为底子弱的缘故,恢复的速度也比常人要慢。 不过养到今日,也完全痊愈了。 谢识琅知道谢乐芙的意思。 老族长身子已经快不行了,她还是想让谢希暮回来一趟的。 “还没好彻底。”谢识琅只道。 谢乐芙哦了声,有些失望,抱着烧鸡出了内室。 “希儿的身子,还没好?” 谢端远靠在枕头上,瘦骨嶙峋、双眼无神的模样,不用诊脉都知道人命不久矣。 “让贺容瑜开了药,还在调养。” 谢端远点了两下头,“容瑜的医术我是放心的。” 年轻人没有回答。 “先前,容瑜说过会帮希儿调理好身子。” 谢端远始终还是记挂着,“你们都还年轻,虽然不着急,但总归得要个孩子,不管是为了谢家血脉,还是赵家血脉, 你们都不是孩子,这一点,不能任性妄为,知道吗?” 谢识琅闻言,蹙了下眉头。 先前从北边将小姑娘带回来,他的确想要有个孩子,这样就能将她捆在自己身边。 可这些时日,重新和她相处。 他又生不忍。 回想起昔日,他还只是她的小叔叔时,还曾想过这世上若是没有一个足够对谢希暮好的儿郎,就养她一辈子。 若是他能替她诞下孩子,那他或许不考虑就会做出选择。 可孩子只能是她生,苦也只能是她受。 既然他不能替人受苦,也就没资格做决定让她生孩子。 从谢家回来,江南小院已经备好了饭菜,就像是先前二人住在里头时一样,炊烟袅袅,温馨简致。 “今日去看过老族长了?” 谢希暮正准备舀汤,被男人拦下,他接过汤匙和碗,先替她盛了一碗。 “看过了。” 谢希暮见男人表情也知道没有好转,从石桌下拿出一坛酒,“这是贺姐姐今日送过来的药酒,说是对我养身子也有好处,尝尝吗?” 谢识琅久日奔波在朝堂和谢家之间,也许久没放松过来,嗯了声,起身给人斟酒。 “贺容瑜近来和你倒走得近。” 谢识琅抿了口酒。 “贺姐姐先前就和我关系不错,她先前还给我开了药,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 谢希暮现在同他说起话来是直截了当,也根本不管好听还是难听,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谢识琅瞥了眼小姑娘,眸底微动,“萧焕…来看过你吗?” 第364章 真乃小人嘴脸 谢希暮打量男人表情就知道,这人又在瞎想了。 “怎么,现在咱们和离了,你担心没有夫妻的身份,我会跟他走。” 女子说起扎他心窝子的话总是驾轻就熟。 他深吸一口气,将胸口那点气闷压下去,“什么和离?我都说过无数次了,我们从头到尾就没有和离, 那张和离书早就被我撕掉了,我没签字,自然不作数。” “某人耍赖皮起来,也是蛮厉害的哦。” 谢希暮提杯喝了两盏酒,药酒比起寻常果酒要烈多了,以至于她刚咽下第二盏酒,就有些面热如火烧。 “放心吧,萧焕不会抢我走的。” 谢识琅默默插嘴:“他也抢不走。” “萧焕现在正应付贺姐姐呢。”谢希暮提杯的功夫扫了眼对座男子。 谢识琅面上闪过一丝惊诧,“贺容瑜和萧焕?” “最近贺姐姐上门来找我,就是为了打听萧焕的喜好。” 谢希暮朝他挑了下眉头,“若是一切顺利的话,贺姐姐就是我们的嫂子了。” 谢识琅眸底一喜,“贺容瑜和萧焕要成了?” 瞧男子喜悦那样,谢希暮都想提笔画下来贴在墙上,好让人瞧一瞧当朝谢相是个什么人物。 “那就要看萧焕答不答应了。” 谢希暮忍着笑,“若是萧焕不答应,那也成不了。” “他有什么好不答应的。” 谢识琅抬眉,“难道他还会挑贺容瑜的错处。” “这么说——” 谢希暮饱含深意打量着对方,“你是觉得贺姐姐很好了。” 谢识琅语气不在乎,心里暗自下定论,要去好好撮合贺容瑜和萧焕一番,“她好不好不管我的事,但若是能和萧焕在一起,应当算是好事一桩。” 说到这儿,他还若无其事道:“萧焕是你兄长,故而也算是我的兄长,这么大岁数了还是孤身一人,难免会显得凄凉, 难得有人瞎了眼…看上他,自然值得庆贺。” “啧、啧、啧。” 谢希暮坐近了些,戳着人的脸,“厮真乃小人嘴脸。” 谢识琅反握住她的腕子,见人喝得眼神都迷离了,面颊酡红一片,蹙眉道:“我方才都没注意,你喝多少了?” “不重要。” 谢希暮笑得眉眼弯弯,“反正药酒不伤身。” “那也不宜多饮。” 谢识琅戳了下她的额头,倾下身去,将人打横抱起,径直走向主屋。 自打谢希暮离开京城后,江南小院里的花都落败了,直到人今年回来,又重新养了许多花,这个院子才重新活了过来。 “……” 谢希暮窝在男子胸膛里,往前进的步伐稳当极了,她舒服地往里蹭了蹭,选了个更舒服的角度睡着。 “小叔叔。” “不许这么喊。” 谢识琅一板一眼纠正:“叫夫君。” 谢希暮睁大了眼,“倒反天罡。” 谢识琅抬眉,将人放床上后,掐了掐她的鼻尖,“说什么?” “你是我小叔叔,怎么能喊夫君呢。”谢希暮扁嘴。 谢识琅不确信问:“谢希暮,你今年多大?” 谢希暮想了想,“十五。” 十五? “我越来越老,你倒是好,越活越回去了。” 谢识琅笑出声,将被褥扯开,盖在小姑娘身上,“今夜好好休息,别踢被子。” “不走。” 谢希暮皱紧眉,抱住人的手,“今夜,小叔叔要陪我睡觉。” 第365章 你不要我了? 谢识琅顿了下,抽回手道:“你方才都说了,我是你小叔叔,咱们怎么能睡在一起。” “嗯……” 谢希暮一副苦思的模样,“其实我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小叔叔。” 谢识琅抬眉,感兴趣问:“什么秘密?” “就是……”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朝谢识琅招招手,悄声道:“你靠过来些,我再同你说。” 男人没错过小姑娘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还是配合地倾下身去,“你要同我说什么?” 耳垂忽然被柔软轻碰。 他呼吸一滞。 “喜欢你,是我从小到大的秘密。” 谢识琅转过脸来时,已是目光幽深,女子好像真的没意识到现在的她早不是十五岁的年纪,脸蛋上晕开一片羞怯的笑意,娇憨动人。 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不是在谢希暮十五岁时听到的这个秘密。 若是换做那时候的他。 兴许会严惩小姑娘,纠正她生出不该有的这种心思。 少年时期的他,是古板的,不近人情的。 虽然现在亦是如此。 但那时候的谢识琅,应当比如今还要受世俗人伦的桎梏。 “谢识琅……” 谢希暮拽住他的衣襟,往下拽了拽,是撒娇:“你知道我的秘密了。” 谢识琅垂眼,嗯了声。 “那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她眨动妙目,盈盈水光中泄露少女不安局促。 “我心如君心。” 他弯唇,吻映在小姑娘的额间。 “……” 谢希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睡觉吧。”谢识琅将被褥给她盖好,却还是被抓住了衣角。 她语气执拗:“一起睡。” 谢识琅无法,只好依了她的,解衣躺在了她身侧。 她身子娇弱,被褥里也不温暖,等他睡下来后,床榻之间的温度才有了上涨。 “谢识琅。” 谢希暮靠了过来,双臂揽住他的腰身,将脸靠在他胸膛上。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谢识琅倒是很乐意听她酒后说情话,耐着性子,摩挲她的脸颊,“有多喜欢?” “我其实对孩子没有多喜欢的。” 谢希暮抬起脸,眼底闪烁期冀的水光,“但我想给你生个孩子,我们俩的孩子,一定很可爱。” 谢识琅一愣。 愣了半晌,才发觉腰带开了。 “希儿。” 他刚要张嘴,就被柔荑捂住。 她柔着声低语道:“我喜欢你,我也想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 日出三竿,小窗外,天光乍现。 谢识琅醒来后,视线迷蒙地瞧见女子背对着他,坐在桌案前,似乎在看什么。 他思及昨夜光景,不禁红了面庞,忙和衣起身,走到女子身后。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他正走过去,便瞧见桌案上那明黄一角。 熟悉的笔迹龙飞凤舞写明谢希暮是先皇后之女,昭告天下,封谢希暮为顺福长公主,婚姻可自行做主,不受任何人桎梏,赐公主府宅和良田财产无数。 “——” 谢识琅昨日回来并没有瞧见这圣旨,如今瞧见才觉有一瞬慌乱,尤其是看到婚姻可自行做主那几个字。 “你是什么意思?” 他抓住椅背,神色紧张问:“你不要我了?” 第366章 做丞相夫人才是绝顶好 谢希暮听他这话,饶有兴趣地抬眉,“怎么会这么说?” 谢识琅盯着那明黄圣旨,怎么都没想到赵启还会留下这一招,当时人临终前,倒是未曾对他提起过半分。 他还以为,赵启是放心将希儿交给他。 却没想到…… “圣旨是什么时候来的?” 谢识琅今早并未听见宣旨的声音,质疑的眼神看向谢希暮。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昨日才……” “昨日才?” 谢希暮压制住上扬的嘴角,“昨日才什么?” 谢识琅攥紧桌角,昨日她主动对他邀约,那般热情,难道是因为她早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所以才和他最后…… “圣旨都接了,你是什么打算?”他哑声问。 谢希暮沉吟了声,指尖轻敲桌案,殊不知这样一下下就像是榔头在谢识琅心脏上重创。 “你说我都接了圣旨,还能有什么打算?” “你要离开我?”他的喉咙好像被人扼住了,喘不上气来,艰难出声。 “你怎么能离开我。” 谢希暮抿唇,“怎么不能?难道离开你,我还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了?” 谢识琅执拗地看着她,“没人比我更爱你。” “虽然或许真如你所说,没人会比你更爱我。” 谢希暮眸底微动,像是对未来已经充满了希望,“但是永远有人比你更年轻,更有趣,更……” 话还没说完,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眼眶通红,直直盯着她。 “分明是你先撩拨我,难道你就不要我了吗?” 戏文里,这样说话的都是被人抛弃的女主角,谢希暮倒是没想到,还能在谢相嘴里听着。 本来也就是逗他的玩笑话,见人眼角真的被泪沾湿,忙起身道:“我何时说不要你了。” “难道不是?” 谢识琅深吸一口气,嗓音发颤:“你昨日隐瞒接下圣旨的事,不就是要趁我不备离开我?” “我从里到外什么都是你的,你的心怎么这么狠,说不要我就不要我。” 分明昨日还对着他情话连篇,今日就要接旨离去,谢识琅没见过这么心狠的姑娘。 “我……” 谢希暮尚且未开口,宫外跪着的宫人齐齐出声:“还请长公主回宫——” “你当真要走,难道是想要我的命?”谢识琅含着泪,受伤地看着她。 “我不走,我不走。” 谢希暮怕收不了场,连忙扯着他到院子里头。 宫人们都是受赵宗炀的命令前来迎候谢希暮回宫,见女子出来,齐齐跪地磕头。 “拜见顺福长公主——” 领头参拜的是赵宗炀府内总管,王公公。 谢希暮将圣旨交给王公公,“你回去同兄长说,我家夫君没允许,我接不了旨。” 身后跟着的谢识琅一顿。 王公公很是为难,“殿下,这……” “无妨,你去吧,我会同兄长说的。”谢希暮笑着同王公公点头,保证道:“我明日要入宫一趟,你放心,会替你说清楚的。” “是。”王公公这才带着人离开江南小院。 谢识琅茫然地看着谢希暮,眼角挂着的泪还没干,“你不走了?” “走什么走?” 谢希暮扬唇,抱住男人腰身,“做公主有什么好的,做丞相夫人才是绝顶好。” 第367章 去见赵柔 好不容易哄好了谢识琅,翌日大早,谢识琅就陪着谢希暮入了宫。 赵宗炀过不了几日就要登基,这几日,他忙得手脚不停,谢识琅来了,接过他手头上的政务杂事,他才得以轻松半晌,同谢希暮说起话来。 “昨日怎么叫王公公回来了?我瞧你接了旨,还以为你愿意回宫了。” 赵宗炀给谢希暮倒了杯茶,瞧女子眼下淡淡的乌青,蹙眉道:“是不是谢识琅同你吵架了?待会儿我就去训他。” “他帮你做事,你还训他,好意思?”谢希暮调侃。 “怎么不好意思。” 赵宗炀朝她眨了下眼,“再过两日,哥哥就登基了, 到时候他还欺负你,我就罚他跪在东西市,跪上个三天三夜,到时候,他谢相的脸可就丢尽了。” 谢希暮失笑:“没有的事,他还能欺负我了。” 赵宗炀见小姑娘似乎有话说,询问:“你入宫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赵柔。” 谢希暮听说自张贵妃死后,赵柔在公主府内就生了场大病,病好之后就疯疯癫癫,整日像个痴傻之人。 “我想去见一见她。” “她啊。” 赵宗炀轻嗤了声:“见她做什么,她还想着寻死来着,我让人拦了下来,欺负我妹妹就想着一死了之,没那么容易。” 谢希暮垂眼,“我和她之间得有个了断。” 赵宗炀见状,也只好让人先撤了对公主府的看押。 谢识琅本想陪她一起过来,但登基大典事务繁杂,谢希暮让他留在赵宗炀身边处理政务,等晚些时候再来接她。 公主府内,晓真和阿梁奉命守在屋外。 谢希暮进屋后,扑面袭来一阵极其浓郁的药气,很是难闻。 “你怎么来了。” 窗沿下,有女子神色憔悴,趴在桌案上,细数着墙边攀爬而过的蚂蚁。 “妹妹来看姐姐,不是理所应当吗。” 谢希暮坐在桌案对面,瞧着头发凌乱,犹如疯婆子的赵柔。 从前每次见她时,赵柔都会打扮得光鲜亮丽,或许是自觉相貌矮了谢希暮一头,所以在打扮上格外用心,簪环华裳,无不贵气。 可瞧瞧如今眼前的人,脸未洗,头未梳,神形潦倒,面目灰白,丝毫没有从前的高高在上。 “妹妹、姐姐。” 赵柔像是咀嚼这两个字,自己都觉得好笑,抬起眼来,定定地看着对方。 “若是我早在你是谢希暮的时候就知道你的身份,我一定不会让你活到今日。” “姐姐这话说得可有些没良心了。” 谢希暮略带笑意,“你害了我这么多次,我始终对你手下留情,没有动过杀心,你怎么还想着扳回一城。” “我怎能不想着扳回一城?” 赵柔看着对方,眼眶猩红,“我自幼便被父皇和母妃宠着爱着,我要什么就有什么,而你,在当时连谢家正经姑娘都算不上, 一个野种,怎么配和我相提并论?可他为什么就喜欢你?” “到了如今,你还是为了一个男人耿耿于怀?” 谢希暮很是失望,“我以为你费尽心机找我来,是要同我聊些有意义的话题。” 第368章 走不了 赵柔瘦了很多,眼眶深深凹陷下去,执着地看着谢希暮,“你得到了他, 所以你才能高高在上,说我到如今还对一个男人耿耿于怀。” “可若你是我,你的处境未必比我好。” 谢希暮淡淡地扯了下唇,“若我是你,谢识琅也只会喜欢我一个人,更何况,我也不会喜欢一个心里有旁人的男人。” “你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你根本就不懂,我年少就爱上了他。” 赵柔眼眶聚满了水光,“你什么都不知道,他曾经动荡了我整个青春。” 谢希暮静静地看着对方,“明慧也曾经对我说过这些话。” “明慧?她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我是公主,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姑娘。”赵柔接近声嘶力竭。 “谁还不是个公主了。” 谢希暮闻言只觉好笑,语气平淡:“赵柔,你知道明慧是怎么死的吗?” “当然是你杀的。”赵柔丝毫都没有犹豫,冷笑:“你心肠歹毒,自然是要除掉喜欢谢识琅的所有人。” “明慧不是我杀的。” 谢希暮镇静道:“但她确实是因我而死。” 赵柔蹙眉。 “是谢识琅亲手杀的她。”谢希暮看着赵柔,“因为赵柔要杀我,所以谢识琅先下了手。” “你是在同我炫耀谢识琅有多爱你?”赵柔冷声。 “不是。” 谢希暮陈述:“我只是在同你说你的处境,你没有死,是因为我还好好的,所以希望你也能好好的同我说话, 就算不顾及身上这点微不足道的血脉,总也得惦记我对你的救命之恩。” “谁稀罕这条命。” 赵柔移开眼,只是嗤笑:“事到如今,谁又希望我真的活着,天下成了赵宗炀的天下, 他是皇后养子,是你的养兄,全天下都要臣服在他脚下,自然,全天下就没人希望我活着。” 张贵妃携子谋反,成了全天下的罪人,而她是张贵妃之女,亦是余孽。 “你说没人在乎你的生死,可我倒是知道两个。” 谢希暮道:“你难道不知道张贵妃和赵玥谋反,为何没有牵扯上你?” 赵柔一顿。 “因为从一开始,你母妃就想好了,若是事情成了,你会是大赵最尊贵的公主,若是事情败了,你也从未参与过这件事。” 谢希暮垂下眼睑,慢条斯理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张贵妃死了,而你作为她最后的血脉,却丝毫没惦记过她。” 赵柔攥住衣袖,手心里藏着一枚锋利的金簪。 谢希暮继续道:“还有赵启,他下了几道旨,杀了你母妃,杀了你弟弟,独独没有处置你,你说是为什么?” 赵柔手心一顿。 “虽然我同他没有感情,但还是不得不称赞一句,他对你是有父爱的。” 谢希暮抿唇,“赵柔,在父母亲上,你比我幸运,他们都很爱护你,可你却不爱护你自己。” “你今日来,就是想同我说这些?”赵柔问。 “其实话说得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谢希暮起身,看了赵柔一会儿。 赵柔一同起身,走向对方,寒声道:“赵矜,你今日来,难道就没想过走不了吗?” 第369章 醒悟太迟 谢希暮扫了眼对方的袖底,淡淡地撇开眼,“你杀不了我。” 赵柔的余光早就发现守在屋门口的晓真和阿梁,冷笑了声,将手里攥着的簪子扔在桌案上。 “我装疯扮傻吸引你来,的确是想杀你。” 谢希暮静静地回视女子,“现在不想杀了?” “没意义。” 赵柔无声看了一会儿窗外,见身姿挺拔的男子,一袭雪松绣蟒鹤氅,相貌俊美得无法让人忽视,他抬脚迈过公主府门槛,缓缓走了进来。 其实赵柔在及笄后,赵启就给她赐了这座公主府,只是她住进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谢识琅常常入宫,却不会公主府。 所以她大部分时候,都待在宫内,因为这样能常常见他。 可如今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迈进了公主府,只是因为她身侧的谢希暮。 某一个时刻。 她觉得自己早就不该喜欢这个男人了。 只是这一切都醒悟得太迟。 一错再错。 “你走吧。” 赵柔重新坐回了位置上,眼睑低垂下去,致使视线内再无男人的踪影。 “人在哪儿都是受困。” 谢希暮转头看向窗外,“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子,活得犹如行尸走肉。” “你要比我活得容易。”赵柔哑声。 谢希暮从袖子底下取出用帕子包住的瓷瓶,放在赵柔的面前。 “我走了。” “你帮我?” 赵柔视线触及那瓷瓶,“纵然我罪大恶极,可你不怕背上被世人唾骂的罪名?” “从头到尾,我都不在乎什么美名、罪名。” 谢希暮收回视线,极轻地道了声:“姐姐。” 乌云蔽日,已是傍晚,徐风吹开屋门,谢希暮走出去,男子正站在原地朝她弯起唇。 “回家想吃什么?” “有些想吃商序引的饭菜了。” 谢希暮走到他身旁,一同走出了公主府。 “那过两日登基大典后,咱们去潭州。”谢识琅牵住她的手,语气柔和。 二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有提及方才一事。 等回了江南小院,谢识琅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 这段时日,男人一直忙于政务,如今登基大典的事情总算是定下来,他不用再劳心劳力。 他跟着先前谢希暮院子里的厨子学做了几道潭州菜,晚饭间用了些果子酒。 谢希暮今日累了,便先去沐浴。 晓真帮人擦洗头发,视线触及浴桶内的春景,都不自觉红了脸,“夫人为何要将东西给赵柔? 若是她今日便饮下,没了命,到时候天下人都会知道,是您送的毒药。” “无妨,我被天下人指责的也不少了。” 谢希暮闭上眼,享受温热水液浸泡身子的舒适,“赵启不放心赵柔, 他在世时,我没为他做什么,自然,我本也不应该做什么, 但既然他临终前见了我一面,我也总该帮个忙。” “赵柔死了倒是轻松了,可别连累了您。”晓真哼。 谢希暮笑笑没说话,又在水桶里小憩了半盏茶的功夫,这才打算起身,“不泡了,去歇着吧。” 她正要起身,忽然一只宽大的手掌将她重新按了下去。 “?!” 男子清冷的声线从耳畔递过来,“再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