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仇敌居然是我的白月光》 第1章 《大泽志·荒山卷》上有记载:大泽极北,有高山绵延千里,名为荒山。此地多异兽,极凶险,非修道之人难以涉足。 《大泽志》对荒山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因为那是凡俗之子难以抵达和生存的地方。但即使是修仙之人,也鲜有人知,越过荒山再往北走,便是传说中的神界禁地,无尽海。 九天之上的神界有一明令,凡无故踏入无尽海者,剔其仙骨,除其仙籍,永堕地狱界。 此条禁令从封神之日起延续至今,数千年间都无人胆敢违背,渐渐的,无尽海也被众人遗忘,成为传说中游离于三界之外的存在…… 然而此时此刻,身为神界仙君的季闲,正带着身负重伤的神界逃犯萧祈,驾着祥云急速从荒山主峰掠过,直朝无尽海飞去。 两人身后不远处便是神界追兵,但季闲清雅俊逸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畏惧和慌乱,他扶着身旁几欲昏迷的萧祈,手心处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 “撑住,前面就是无尽海了。”季闲望了萧祈一眼,目光沉静如水,声音亦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坚定,令人安心。 闻言,靠在季闲身上的萧祈眼皮动了动,却没有回话。萧祈的身体冰冷而又僵硬,脸色白得可怕,干裂的嘴唇更是没有半分血色,要不是季闲一路上都在给他传送仙气,恐怕他早已支撑不住了。 好在两人的速度极快,转眼间,他们便已抵达无尽海边。 季闲上次来这个地方,还是几千年前的事了,不过多少年了,这里的景象倒是一点没变。 仍是一片死寂。 无尽海地处大泽之外,终年不见日月,岸边荒芜凄凉,阴冷潮湿,一片黑暗。而且运用神力便可以看到,无尽海的海水,颜色也是黑的,海面一望无际,却没有一丝波澜。 而无尽海之所以被列为神界禁地,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这个地方到处都充满了极重的怨气,别说是普通人或者动物了,就算是季闲这种几千年修为的神君,在这里待久了也会仙体受损。同时越靠近海边,使用神力便越会受到限制。 所以偌大的一片海岸,除了季闲萧祈二人,再没有半个活物。 季闲将已经晕过去的萧祈小心放到岸边一块平滑的岩石上,随后盘腿坐在他身后,提起真气,强忍住体内的痛苦为他疗伤。 不一会儿,萧祈的脸色便有所好转,他缓缓睁开双眼,眼前却一片昏暗。 季闲感应到身前的人渐渐清醒过来,他放下双手,关切地问道:“好些了么?” 萧祈自觉恢复了不少,然而他刚暗自提起一口真气,胸口处便猛地传来一阵刺痛,不由得闷哼出声。 季闲柔声道:“你之前受了重伤,现下还是不要运行真气为好。” 萧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再强求,只问:“这是哪儿?” 虽然萧祈已经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但季闲还是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戒备,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只轻声回道:“无尽海。” “无尽海?” 传说中的神界禁地无尽海? 萧祈心下一惊,正准备继续询问对方为何要将自己带来此处,便看到几道金光从天上射下,刺得他半晌睁不开眼。 伴随着金光缓缓降落的,还有几位前来捉拿萧祈的神君天将,其中,为首的正是九天之上的神界之主,天帝九渊。 来得真快…… 季闲起身向前迈了两步,不动声色地将萧祈挡在了身后。 天帝所到之处,圣光普照。此时此刻,萧祈终于可以看清这传说中的神界禁地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只可惜,他也无心欣赏了。 萧祈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剑墨阳,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季闲身旁,随时准备跟眼前的人决一死战。 当然,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大概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不过让萧祈感到些许意外的是,天帝一行人抵达无尽海后,却没有急着要捉拿自己,甚至天帝都没有多看自己一眼,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季闲,半晌,才好似叹息地开口道:“闲云真君,若非亲眼所见,朕决计不会相信,你居然也会有背叛朕的一天。” 闻言,季闲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往事,眉目出现一丝动容,却转瞬即逝。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面色凝重地开口道:“陛下,萧祈罪不至死。” “他该不该死,还轮不到你说了算。”天帝的语气非常平静,但他说的每个字都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这是九天之上最高权力者的决定,不容得任何人反抗。 季闲没再回话,只是身体变得更加紧绷,同时,右手指尖处缓缓凝聚起一团小小的白色光点。 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萧祈听见天帝的回答后,眼中忽的闪过一道狠毒的光芒,趁对面几人还未防备,他突然发难,挥动手中的墨阳神剑,直直朝天帝的胸口刺去。 上古神剑墨阳,即便对方是神仙金体,只要被刺中要害,亦能伤其根本。 萧祈的动作很快,但天帝却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他抬手轻轻一挥,只一瞬间,便将萧祈弹到三尺之外。本就重伤未愈的萧祈,此时又被打得喷出大口鲜血。 “愚不可及。” 天帝望着重重摔倒在地的萧祈,如同望着一只低贱的蝼蚁,眼中没有半分怜悯。他轻蔑一笑,缓缓开口道:“闲云真君,虽然朕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带他来这儿,不过你倒是给他选了一个好的葬身之地。” 萧祈单手抹掉自己嘴角的鲜血,心中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恶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无尽海怨气极重,像你这种修为低下的小仙,待在这里就如同凡夫俗体一般。”天帝的声音无悲无喜,话语却似尖勾利爪般狠狠刺进萧祈身体,撕扯着他心中仅存的微弱希望,“死在这里,魂魄将被怨气撕碎,灰飞烟灭,不得超生。” 听见这话,萧祈猛地转头望向季闲,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颤声问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季闲之前救了萧祈,萧祈并不想怀疑对方,但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刻,他心中最强烈的渴望只有一个,就是活下去。 哪怕是背叛神界,堕为世人所耻的鬼怪妖魔,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然而季闲并没有理会萧祈的质问,只平静地望着天帝,道:“那像萧祈这种修为低下的小仙,陛下又何苦处处为难,如今竟还亲自追杀。” 闻言,天帝竟笑了笑,说:“你说得对,朕何必亲自动手。” 天帝轻轻抬起右手,不远处的萧祈也随着他的动作被缓缓抬起,周身被一团金色雾气束缚住,挣扎不出。 “闲云真君,只要你亲手杀了萧祈,那么之前你背叛朕的事,朕便当作没发生过。”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决定了两个人的生死。然而天帝却看也不看萧祈,只幽幽地望着季闲,冷峻的面容好似昆仑山上终年不化的寒冰,一双黑眸更是深不见底。 “卿待如何?”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天帝冰冷的话语还回响在众人脑海中。 萧祈紧咬着自己血红的嘴唇,单手撑着墨阳剑想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同时死死盯住季闲的身影,一双墨瞳似乎要冒出火来。 天帝身后的几位神兵大将更是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所有人都望着季闲,等待着他的回答。 然而季闲却垂着眼眸半晌没有回话,甚至没人能在他眼中看到任何情绪波动,猜不透他所想。 最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闲才淡淡笑了笑,抬首轻声应道:“好。” 如同碎石击入平静的水面激起层层涟漪,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萧祈的瞳孔猛然放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下一瞬,他的所有表情便尽数僵在脸上,季闲转身瞬移至萧祈跟前,在后者还未回过神时——萧祈甚至没能弄明白自己手中的佩剑是怎么到达季闲手中的,一把墨色神剑便从他的胸前穿刺而过。 神剑墨阳,诛神诛心,这是致命一击。 萧祈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意识和魂魄都在快速消散,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死死望着眼前的季闲,曾经漂亮的眼眸也变得恐惧可怖,有血和泪混淌而下。 惊愕,悲伤,痛苦,怨恨,绝望,不甘…… 季闲感觉自己像是被萧祈的瞳孔吸进去了一样,季闲从未在一个人的眼中看到这么复杂的情绪,他更未料到,此时此刻,他竟会对另一个人的痛苦绝望感同身受。 明明是季闲刺了萧祈一剑,但这一眼,却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在季闲心口上狠狠划了一刀,永远也无法愈合。 又在一个电光火石间,季闲手中的白色光球越聚越大,不等天帝几人做出任何反应,他的身体突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轻轻抬手一推,便将萧祈推出几百尺开外。 萧祈破碎的身体如同一颗陨落的星辰,从九天之上的玉宇琼楼,直直坠入幽暗死寂的无尽海中。 季闲无望地闭上双眼,朝着萧祈消失的方向轻轻吐出几个字,一出口便被狂风吹散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2章 “师父!醒醒!” “师父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季闲是被胸口的一阵刺痛惊醒的,他刚睁开双眼,便看到了自家徒弟焦急惊慌的面容。 见季闲终于苏醒过来,安和长舒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恢复了先前那副凝重的模样,担心地问道:“师父,你终于醒了,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刚才季闲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身体更是止不住地轻微颤抖,可把安和吓得不轻。 自安和拜师以来,季闲在他眼中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之姿,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且虽然季闲一直都对安和非常温柔,很少摆出严师架子,但在安和心里,季闲却依旧如同冰原上最纯洁高贵的雪莲,神圣不可侵犯,同时遥不可及。 今天还是安和第一次见到自家师父如此脆弱的时刻,所以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为师无碍。”季闲缓过神来后,坐起身来,望着自己一向疼爱有加的小徒弟,故意板着张脸冷冷教训道:“而且为师不是警告过你,不准随便进入为师的房间吗。” “抱歉师父,我……我以后不会了……”安和谦卑地低下头,略为紧张地解释道:“不过师父,今日是凤族七皇子的大婚喜宴,之前您说过的那件事……可不要误了时辰……” 闻言,季闲沉思片刻,有些疲惫地挥手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你先下去吧。” “是。”安和边退边应道,然而走到房门口,却忍不住顿了顿,抬头望着季闲欲言又止道:“师父,您真的没事吗……?我瞧您刚才的反应,莫非是做了噩梦……?” 季闲望着自家满脸都写着惶恐不安的小徒弟,心底不知道怎么就柔软下来,笑了笑,安抚道:“为师虽然只是个身份低微的散仙,但好歹也有几百上千年的修为,又怎会被梦靥缠身?” “你下去吧。” 闻言,安和呆愣在房门口,有些疑惑地想道:是啊,神仙也会做噩梦吗? 算了不管了,师父说不会,那就不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或许待他日后得道成仙,便都知道答案了。 季闲望着自家小徒弟一脸茫然的呆滞样,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然而安和刚关上房门,季闲嘴边的笑容便立刻凝固下来。 他不可避免地又回想起自己刚才做的那个噩梦。 上千年了,多少个夜幕降临的日子,他都会回想起无尽海那无边的黑暗,仿佛能将人活剥吞噬。 而那道痛苦绝望而又充满怨恨的眼神,他竟一刻也没忘记过。 · 自从上次从无尽海回来后,季闲便离开天界住进了忘忧谷,而以前仙界的那些朋友,他也基本不再来往,连凤七都是后来才认识的。这一千年来,季闲没有参加过仙界的任何宴会,也尽量避免跟自己以前的老友见面,然而这次凤七的婚礼,他是必须走一趟的。 忘忧谷离凤栖山并不算远,季闲向自家徒弟交待确认了几件重要的事项后,便独自前往目的地。 今天的凤栖宫格外热闹,人来人往,张灯结彩,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然而本应是今天最高兴的主角凤七,脸上却看不到半分喜悦,只木然地站在宫门口接待每一位前来道贺的仙友,如同完成任务一般。 直到看见季闲的身影后,凤七脸上才露出惊喜的神情,连忙上前一步,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激动,沉声道:“季兄,你来了。” 季闲抵达凤栖宫时,已然换了一副装扮和模样,容貌普普通通的,周身仙气全无,就跟凡间随处可见的修仙道人一般,毫不起眼。 果然,凤七的父皇看见季闲时,还以为这又是自家儿子不知道在哪认识的穷酸朋友,扫了一眼后便不再关注,连招待都懒得动口。 不过凤七倒是见过季闲这身扮相,所以不仅认出了对方,还非常默契地没有拆穿。 “我一到凤栖山便被这里的美景所吸引,没能忍住,就四处转了一圈,来晚了些,还望见谅。”季闲笑了笑,同时将来之前随手在自己房内拿的玉雕递给一旁的小厮,道:“凤栖山不愧是人间仙境,今日一观,果真名不虚传。” 凤七沉思片刻,欲言又止地小声道:“那……季兄你……找到那个地方了吗?” “找到了。” 闻言,凤七神色一亮,双手紧握成拳又立马松开,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不敢说出口,只道:“时候也不早了,季兄,里面请坐吧。” “恩。”季闲拍了拍凤七的肩膀,擦身而过时,在他耳边低低吐出几个字。 “放心,一切有我。” 季闲许久没有参加过仙界婚宴,已经不太习惯这种热闹的场合,于是独自找了个角落没人的位置坐下,举杯小酌,无聊地打量着眼前来往的仙友,倒也不觉得寂寞。 然而片刻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季闲的视野中,瞬间吸引了季闲的全部注意力。那人一身青衣,眉眼冷若冰霜,旁若无人地径直朝季闲的方向走来。 来人正是他曾经在天界的好友,离辰星君。 季闲心下一惊,生怕对方认出自己来,于是连忙举起酒杯微微低头,装作在仔细品酒的样子。 很快季闲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离辰星君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独来独往,根本不会特别关注哪个人,他只是在不经意间扫过季闲一眼,眼神冷漠而又疏离。 季闲心头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后也不再四处观望,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今天来参加婚宴的仙君大多都是天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一来,就更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个无名小卒了。 又过了一会,吉时将到,一对新人即将入场。季闲也打起精神,想看看凤族的婚礼跟人间到底有什么不同。 然而就在这时,整个凤栖宫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不过一瞬间,大殿内的各种摆设、桌上的酒盏鲜果全都滑落在地,美酒碎片飞得到处都是…… 有几位仙君准备使用法术强行止住房子的晃动,却惊讶地发现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最多只能保持住自身的平衡而已。 大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这是……地动? 季闲很是疑惑,凤栖山乃是人间仙山,几千年来都没有发生过任何自然灾害,今个这是撞了什么邪?还是哪位仙君道友执意要跟凤族作对,所以故意在凤七大婚之日搞这么一出? 但不管怎么说,这倒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趁屋内众人还处于混乱之中时,季闲直接使用法术离开了凤栖宫,转眼间,便出现在了凤栖山上一个不起眼的洞口前。这个山洞看似毫不起眼,位置却极为隐蔽,今早季闲抵达凤栖山后,为了找到这个地方也花了不少时间。 这个山洞并非凤族天牢,里面却关押了一个凡人,凤七的心上人,柳惜月柳姑娘。 前两天凤七找到季闲求他帮忙救人时,季闲没有过多考虑便答应了,既然是凤七的爱人,那也算是他的朋友,人必须是要救的……最多不过是得罪凤族首领而已,想想天帝他都得罪过了,这个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今日凤七大婚,凤族的守卫大多都被调去了凤栖宫,这里也不例外,只在洞内留有四人看守。季闲本来是准备晚点再动手的,不过刚才那场奇怪的地动倒是给他创造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于是他便趁乱过来了。 季闲潜进洞内,很快就看到两个凤族守卫,不等对方反应,季闲直接扔出自己腰间挂着的玉箫,将两人打晕在地。 听到动静后,另外两个守卫瞬间提高警惕,抓紧武器,大声喝道:“谁?” 季闲丝毫不为所动,一脸淡定地继续前进,而空中悬浮的玉箫却像是生出自我意识般,自行往山洞深处飞去,转眼间便将剩下两名守卫也打晕在地,随后飞回季闲手中。 这个山洞不算深,又走了十来步后,一转弯,季闲便看见山洞尽头的石屋,柳惜月正是被软禁在此。 石屋内有不少碎石,想来应该是刚才那场地动造成的,不过好在柳惜月并没有被砸伤,只是她的状态看上去非常糟糕,脸色苍白,身子更是单薄得可怕,哪还有半分季闲初次见到她时的那种明艳动人的相貌气质。 “季公子?”柳惜月早已听到山洞内的动静,她起身站在石床前,怀揣着一颗紧张的心等待观望,但她没有想到救她的人会是季闲。瞧见来人后,柳惜月眼中的光芒顿时黯淡下来,语气中也夹杂着几分说不出口的失望。 然而季闲并没有在意对方的失落情绪,他忽的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的空气若有所思。接着季闲伸手试探性地往前一碰,果然,空气中传来一阵微弱的声响,而季闲指尖所触碰到的地方竟慢慢浮现出一面火红的透明结界墙。 季闲闭上双眼,缓缓将手掌贴到结界上,手心散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芒。 柳惜月呆站在原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竟有些出神,所以她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在施展法术的同时,季闲的眉目间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片刻之后,此处的禁制就被季闲破解,他走向柳惜月,沉声道:“跟我走。” 柳惜月回过神来,问:“凤七呢?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起?” “后面有时间再解释,禁制被撤,凤族的人很快就会知道你被救走。”说完,季闲抓住柳惜月的手臂,直接将人带了出去。 很快,季闲就将柳惜月带到了凤栖山外的一个无名山头,两人落地后刚稳住身形,季闲便发现自家小徒弟早已在此处等待。 望见安和年轻稚嫩的面容,季闲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刚刚还怕自己提前把人救出来了没人接应,好在安和年纪虽小,办事却还算让人放心。 “安和,你带柳姑娘回忘忧谷,一路上小心。” 安和担心地问道:“师父你不回去吗?” 柳惜月也同时问道:“那你呢?” 季闲道:“我还要回凤栖宫一趟。” 闻言,柳惜月连忙上前一步叫道:“我跟你一起去!” 季闲的脾气向来很好,非常好说话,但在某些时候,他也是非常强势的。听见柳惜月的话语后,他看也不看对方,只对着自家徒弟柔声嘱咐道:“安和,柳姑娘就交给你了,照顾好她。”说完,便不再理会二人,直接施法前往凤栖宫。 虽然刚才那场地动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也应该不会造成多大的损伤,但不知道为何,季闲心底却始终隐隐有股不安的感觉,从地动发生后便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这实在太奇怪了…… 结果当季闲抵达凤栖宫后,立即发现了一件更奇怪的事情——刚刚还热闹无比的凤栖宫,此时却已是人去楼空,徒留满地狼藉。 前来参加婚宴的仙友们都离开了不说,连凤七和他父皇都不见人影,只留下一群侍女小厮在殿内收拾残局。 季闲呆站在大殿门口,百思不得其解,从他离开到回来最多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在这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内又发生了什么?就算婚宴被破坏,大家也不用这么着急地离开吧? 季闲正想拉一个侍女问问情况,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方才天帝令人传来急召,现在所有仙君都已赶往凌霄殿了。” 离辰星君。 闻声,季闲心中一颤,下意识地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确认自己有没有幻形。 谁知下一刻就听见离辰星君继续道:“不用装了,我知道是你,闲云真君。” 季闲沉默片刻,随即转过身来,努力拉扯出一个笑容,“离辰星君……” 刚开口又被离辰冷冷打断道:“寒暄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我留在这里,也只是为了向你确认一件事情。”说完,离辰星君轻轻抬手一挥,随手施展出一个法术。 虽然两人所站的地方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但季闲知道,他们周围已经生出一个无形结界,在结界内的谈话,不会被任何人听见。 季闲苦笑一声,沉默地等待对方的下文。 离辰星君静静地望着季闲,一双黑瞳深不见底,目光却犀利得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 他负手而立,一字一顿地问道:“当年在无尽海……萧祈是不是根本没有死。” 第3章 听见离辰星君的问话后,季闲心中猛地一颤,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当年是我跟天帝亲眼看见萧祈灰飞烟灭的,而且……”季闲顿了顿,眉目间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低声道:“而且那致命一剑还是我刺的……” 季闲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自己腰间悬挂的玉箫,整个人慢慢恢复镇定,“再说了,无尽海那种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觉得萧祈有多大能耐,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在那里活下来?” 闻言,离辰星君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寒声道:“萧祈有没有那个能耐,恐怕只有你最清楚了。” 季闲默然垂下眼眸,没有回话。 离辰星君见季闲这副样子,也知道对方大概是不会说实话了,他冷哼一声,又道:“今天这场地动,你肯定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吧。” 季闲早就怀疑这不是普通的地动,离辰的话更是让他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他微微蹙眉,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离辰星君回想起自己近几日所观察到的奇异天象,再加上今天的种种不对劲,迟疑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推断,“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应该是无尽海的封印被人破除了……那股强大的力量被释放的瞬间,整个大泽都受到了影响。” 闻言,季闲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人,“你说什么?” 在某个瞬间,季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觉得是离辰在胡说八道。但是他和离辰相识多年,眼前这人的性格,他最了解不过。如果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离辰绝对不会妄下定论,更何况是如此重要之事…… “你没有听错……”离辰星君冷漠镇定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连声音也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带着几分怜悯和沉重,低叹道:“无尽海封印被破……” “三界……又将大乱了。” · 季闲自千年前从无尽海回来后,便离开天界住进了忘忧谷。忘忧谷位于大泽西南方,四周群山环绕,谷中清溪遍布,位置隐秘,杳无人烟,却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而在忘忧谷深处的某道断崖下,有一帘宽阔壮丽的瀑布,没有名字,但是非常漂亮。瀑布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山洞,季闲有时候会在这里修炼,一坐就是很长时间。 从凤栖宫回到忘忧谷已经好几天了,季闲一直呆在山洞里静修,然而他心底的那股不安之感却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弭,反倒越来越强烈。 无尽海封印被破,这在天界已经不是秘密,那日天帝急召众仙赶回天界,正是为了此事。 而这所谓的无尽海封印……便跟无尽海为什么会成为神界禁地有关了。 大约是八千年前,大泽大地上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场战争,之战。这场战役持续了整整三天,死伤无数,整个大泽都成为人间炼狱。 后魔族大败,魔君夙夜带着存活部下一路向北撤退,但不料神族首领九渊竟早已令人在无尽海设下埋伏,欲将魔族赶尽杀绝…… 无尽海一战,本来就剩余不多的魔族几乎被灭族……魔君夙夜不忍看见族人被屠,不惜自散元神,启动灭世诛神阵,以一人之力对抗上千神将,最后又为了保护残余部下逃往北荒,在魂飞魄散前耗尽自己的全部力量,以血为咒设下封印,彻底阻断了神族追兵的道路! 这场大战之后,魔族便在大泽销声匿迹,而神族首领九渊则带着族人飞升九天之上,修建天宫,封神立令,统领三界。 也是在这场大战之后,无尽海终年被极重的怨气包围,难以消散,从此不生活物,成为一片死海。而天帝也将无尽海列为神界禁地,凡无故踏入无尽海者,剔其仙骨,除其仙籍,永堕地狱界! …… 季闲独自静坐在潮湿的山洞里,回想起数千年前的那场惨烈战役,眉间渐渐染上一丝忧愁。 如今无尽海封印已被破除,大泽通往北荒的道路又被连通,被迫困在北荒数千年的魔族怎么会善罢甘休。 离辰说得没错,恐怕三界又要大乱了…… 那日天帝急召众仙回宫,就是要让大家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不过令所有人都颇为惊讶的是,无尽海封印被破之时,动静闹得整个大泽都感受到了强烈的地动,但在那之后,魔族却再无半点举动,不见半个影子……所有的一切都平静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却更加令人心生不安。 难道破除封印的不是魔族人? 不对,不可能,当年夙夜以血为咒设下封印,除了魔族人,季闲想不出来还有谁有这个能力能够破除封印。 季闲望着眼前四处飞溅的水花,心头忽的跳出某个一直埋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名字。 会不会是……那个人? 季闲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多年前萧祈还是个青葱少年时,那张倔强而又坚毅的脸庞,眼神中还透露出阵阵血性。 也不知道萧祈如今是否还活在这世上,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大概也要回来了吧…… 只是到时候是敌非友,再见亦是两路人了。 …… “师父!师父!” “师父!不好——” 季闲独自呆在山洞里静修,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片虚空中,他突然隐隐听见远处传来安和焦急的声音。 季闲睁开双眼,起身从瀑布后的山洞飞出,片刻后稳稳地落在安和跟前,道:“你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所为何事?” 安和略为慌乱地叫道:“师父不好了!柳姑娘她……” 闻言,季闲神色微变,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等自家徒弟说完,便沉声打断道:“带我过去。” 季闲感到非常疑惑,明明上次他见到柳惜月时,对方的身子虽说有些虚弱,却没有受什么重伤,只需多加修养便无大碍,但怎么这会儿她的生命迹象却如此微弱……仿佛一旦稍有不慎便会红颜消逝。 不应该啊,明明这几日柳惜月都没有离开过忘忧谷半步…… 一路上,季闲的眉头越皱越紧,很快,两人便抵达柳惜月所在的厢房。季闲走了进去,只见柳惜月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呼吸早已停止,面色惨淡灰败。 季闲疾步走到床边坐下,神色凝重地替她把脉,片刻后,季闲神色微动,心如电转,睁开双眼时,便已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接着季闲小心地将柳惜月扶起,施法替她护住心脉。 整个过程中,安和一直绷紧着神经,提高警觉,小心恭敬地站在一旁,唯恐发生什么不测。见季闲成功施法完毕后,他才微松了一口气,随后又略为担心地问道:“师父,柳姑娘她……” 季闲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仙药喂给柳惜月,同时淡淡道:“她是中了一种厉害的蛊毒,这种蛊毒只要不发作,对人体就没有任何危害,所以可以长期潜伏在凡人体内不被发觉。”顿了顿,又低叹一声,“然而这种蛊毒一旦发作起来,便是蚀骨食心之痛。” “是为师疏忽了。” 说完,季闲站起身来,望了望自家小徒弟,沉思片刻后,道:“安和,你等下陪为师去一趟赤炎峰,柳姑娘的病还需一株赤炎草才能彻底根治。” 闻言,安和毫不思索地朗声应道:“是。” 接着季闲又望向安和身后的两名仙侍,眼神淡漠,语气中亦是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照顾好柳姑娘,除了凤七之外,不得让任何人踏入忘忧谷半步。” 柳惜月的病情不容耽误,两人也不需要做什么准备,从厢房出来后,便直接前往赤炎峰。而此行季闲之所以要带着安和,却是希望借此机会让自家小徒弟多历练历练。 赤炎草乃人间仙草,解毒有奇效,凡赤炎草生长的地方,都有妖物赤鳞蛇守护。赤鳞蛇性情凶猛,多独居,正好可以让安和练练手。 作为人师,季闲教给安和的已经足够,但一直以来,他都将安和保护得太好,季闲只怕哪天自己不在安和身边了,对方会承受不住…… 其实这次也是,本来季闲大可让安和一人前往赤炎峰,但他犹豫半晌后,还是放不下心来,决定与他一同前往。 赤炎峰属于荒山山脉,荒山又紧邻无尽海……虽说这些天来,魔族并无半分动静,甚至在大泽土地上,连一个魔族的影子都看不见,但季闲心中始终隐隐有股不安的感觉…… 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想太多吧。 神仙驾云日行千里,不一会儿,两人便顺利抵达赤炎峰。赤炎峰非常荒凉,满地都是乱石杂草,风一吹,便是黄沙漫天。不过即便身处这样的环境,季闲依旧干净得如同画中走出的仙人一般,沾染不到尘世的半点污垢。 两人随着地势在赤炎峰寻找了一会后,安和眼尖地发现一株仙草,欣喜地叫道:“师父,你看!那是不是赤炎草!” 季闲闻声望去,只见一株碧绿的小草,只在叶尖长了些许火红的斑点,在一堆杂草中并不起眼,但正是他们所寻的赤炎草! 季闲点了点头,嘴角勾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见状,安和如同受了表扬的孩童,心里不禁更加高兴,脸上也露出了他这种年纪的少年独有的稚气笑容。安和持剑纵身向前跃去,眼看就要触到赤炎草,四周却突然狂风大作,直将他逼退了好几步。 同时,一条红色巨蟒渐渐在黄沙中现出身形,不待安和站稳,便恶狠狠地朝他扑去。 季闲眯了眯眼,并未上前相助。三百年修为的赤鳞蛇……以安和的能力,应该能对付。 果然,双方斗了几十个来回后,安和慢慢占了上风,最后他趁赤鳞蛇不备,使用仙术将其困住,同时挥剑朝对方刺去。然而就在这一瞬,另一条黑色巨蟒突然从地下窜出,如同闪电般,直直地打向安和的后背! 季闲早就感应到地下还有一条千年修为的蛇妖,于是早有防备,转眼间他的指尖便已凝聚出白色光球,正准备出手相救,却没想到居然有人比他更快了一步! 一把墨色光剑从天而降,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将那条黑色巨蟒死死钉在了地上!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天际,所有人的动作仿佛在这一刻被定格。 安和根本没有料到这块地方还有其它蛇类,他回头惊讶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背后不禁渗出一层冷汗。 而季闲也愣愣地立在原地,手心瞬间冒出层层密汗。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强大的力量……但在刚才这一刻之前,他却完全没有感应到赤炎峰有第三个人! 更关键的是,眼前这把神剑,从剑身到剑柄的花纹都是那么的熟悉……墨色的剑柄上刻着暗红色的复杂纹路,像是被鲜血浸染过一般,整个剑身更是被刺眼的红色光芒包裹,好似燃烧着来自地狱的熊熊烈火。 上古神剑墨阳。 还没来得及多想,季闲便听见身后传来很轻很轻的脚步声,而他的心脏也随着这声音一上一下,颤抖不止。又过了片刻,季闲才缓缓转过身来,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 来人好似从地狱中踏出,一袭黑衣如墨,浑身都散发出令人畏惧颤抖的强大力量。冷俊的面容上是全然陌生的神情,唯有一双眼眸依旧漆黑发亮,如同暗夜中的星辰。 果然是那副熟悉的相貌,却已不是记忆中的那个青涩而又倔强的少年。 在荒凉的高峰上,萧祈踩着黄沙一步一步向季闲走来,目光也始终紧紧咬住季闲不放。他走到季闲面前停下,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人,顿了片刻后,似笑非笑地说:“闲云真君,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第4章 数千年间,季闲不止一次梦到过萧祈,梦见他被自己刺了一剑,梦见他从无尽海回来……但此时真的见到萧祈了,季闲却如同被禁声了一般,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沉默好一会后,才神情复杂地低声道:“你果然没有死……”声音不可控制地轻微颤抖。 闻言,萧祈握着墨阳剑鞘的手紧了紧,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年在无尽海季闲是怎样一剑刺入他胸口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早已深入骨髓,这千百年间,只要想起那个场景,萧祈的心口都会泛起阵阵刺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所受过的屈辱和痛楚。 他要报仇!对于那些曾经踩在他头上带给他无尽痛苦的人,他所受过的伤,他都要加倍奉还!也正是这种信念,才支撑着萧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而且变得足够强大。 说起来还多亏了季闲,不然怎么会有如今的魔君萧祈! 萧祈轻笑一声,嘲讽道:“怎么,当年我没有死在仙君剑下,仙君是不是非常失望啊?” “不是这——”季闲下意识地想要反驳,然而刚刚开口,就被一声巨响打断。 原来是那条赤鳞蛇挣脱了安和的仙术束缚,巨大的蛇尾拍打到地上,发出了刚才那道声音。 这时,安和也猛然回过神来,提剑上前重新跟这条赤鳞蛇缠斗在一起。但不知怎么的,这条赤鳞蛇却像突然狂暴了一般,只顾攻击不顾闪躲,战斗力明显增强,好几次安和都险些被伤到。 季闲见自家小徒弟明显有些应付不过来,于是运气沉声命令道:“安和,退下。” 闻声,安和迟疑了片刻,却没有质疑自家师父的决定。他很快便找到机会摆脱赤鳞蛇的纠缠,一个漂亮的轻功施展,退到了季闲身后。 陡然失去目标的赤鳞蛇立在原地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又迅速朝季闲几人的方向爬来。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条狂暴的赤鳞蛇并没有对谁发出攻击,而是冲到那条黑色巨蟒身旁停下。他挥动尾巴试图将插在黑色巨蟒体内的墨阳剑拔出,然而尾巴还没碰到剑柄,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赤鳞蛇感觉自己的尾巴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一般,他吃痛地叫了一声,随后又用头轻轻碰了碰黑色巨蟒的身体,嘴里不住发出“嘶嘶……”的声响。见黑色巨蟒没有任何反应,仍被墨阳神剑死死钉在地上,一动不动,赤鳞蛇更加不安地扭动起来,声音也越来越焦急。 季闲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心情一时有些复杂,虽然他听不懂蛇族的语言,但他能清楚感受到这条赤鳞蛇的愤怒和悲伤。 季闲知道那条千年巨蟒并没有死,只是疼晕过去了而已。不过他被墨阳剑刺穿的伤口一直不能愈合,现下灵力流失太多,如果再不救他的话,或许就会有生命危险。 赤鳞蛇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却又无可奈何,他发出一声痛苦而又绝望的低吼,随后猛地转过头来,对着季闲几人摆出攻击的姿势,巨大的绿色瞳孔中写满了凶狠和愤怒。 即使知道自己毫无胜算,也要拼死一搏吗? 见状,萧祈倒觉得有趣,他笑了笑,向前走了两步,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想一起死?那我就成全你!”话音未落,指尖便已凝聚起一团灼热的红色光球,抬手就朝前方挥去,然而还未攻击到任何目标,就在空中被季闲施法挡住! 季闲瞬移到萧祈身前跟他对峙,同时低声道:“萧祈,放过他们吧……修行不易。” 萧祈的眼底闪过一抹异色,他停住攻击,轻笑一声后,缓缓道:“闲云真君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菩萨心肠啊……连对此等妖物都如此仁慈……”顿了顿,萧祈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他直勾勾地望着季闲,眼底像是漂浮着千年不化的寒冰,带着恨意一字一顿道:“只可惜,除了对我。” 闻言,季闲心底狠狠一颤……果然,萧祈是恨着他的吧……季闲暗自握紧双手,没有出言反驳,只依旧稳稳地挡在萧祈面前。 注意到季闲手上的微动作,萧祈的眼神更加幽暗了几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强大的魔气,沉声道:“所以仙君现下是要为了区区两条妖蛇跟我兵刃相见吗?” “我从未想要过与你兵刃相对……”季闲垂下眼眸,默然将眼底的情绪掩去,“只是……今日你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两条妖蛇而来,不是吗?” 听见季闲的话后,萧祈竟笑了笑,“我今日为谁而来,想必仙君是最清楚不过了。”说完萧祈扫了季闲身后的巨蟒一眼,收起周身杀气,幽幽道:“我确实不必在不相关的事上多花力气……这两条妖物,就任由仙君处置吧。” 闻言,季闲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死这条赤鳞蛇,毕竟是他们抢仙草在先。不过就算是后来的事情发展完全超出了季闲的预料,但如果可以的话,季闲依旧不愿伤及无辜。 只是萧祈不知道的是,如果刚刚他执意要动手的话,季闲必定不会再出手阻止了。 季闲转身望了重伤在地的黑色巨蟒一眼,随后对着仍旧盛怒的赤鳞蛇平静开口道:“我帮你救他。” 这条赤鳞蛇虽然只有三百年的修为,却也是通了人性,然而他听懂季闲的话语后,不仅没有让开位置,反而往前爬了几尺,将黑色巨蟒完全护在身后。他低吼一声,怒目瞪向季闲,巨大的蛇尾重重地拍打在地,摆明了还是不太相信季闲——毕竟季闲看上去更像是跟萧祈一伙的。 季闲不急不恼,淡定道:“再不救他的话,他可能会死。” 一人一蛇对峙片刻,或许是季闲身上的仙人气质太过于温和,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一个坏人,又或许是赤鳞蛇已经别无选择,他最终还是选择试着相信季闲一次。赤鳞蛇思索半晌,“嘶嘶”叫了两声后,收起了攻击的姿势,重新趴回地上,退到黑色巨蟒的身后,目光却依旧紧紧锁住前方,俨然一副守护的姿态。 得到对方默许后,季闲几步走到重伤的黑色巨蟒旁,皱了皱眉,面色沉重地伸出右手握住墨阳剑柄,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将墨阳剑从巨蟒的身体中拔了出来。 随着季闲手上的动作,早已晕死过去的黑色巨蟒却是硬生生地被疼醒了,他痛苦地哼叫了几声,身体也下意识地扭动起来。 “别动。”季闲沉声命令道,同时另一只手也移动到伤口上方,开始施展治疗的仙术。 令人惊奇的是,季闲说完这两个字后,黑色巨蟒竟真的慢慢安静下来,面上痛苦的神情也有所缓和。 季闲掌心散发出的柔和白色光芒如同涓涓细流般汇入黑色巨蟒的身体,巨大蛇身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见状,赤鳞蛇低低叫了两声,尾巴也不住摇晃起来,季闲能够明显感觉到这条小蛇的心情顿时好转了不少。都说蛇类是冷血冷心的动物,然而世间万物,谁又能真正做到无欲无心无情? 很快,黑色巨蟒身上的伤口便全部愈合。待季闲施法完毕后,黑色巨蟒也长舒一口气,从季闲身边爬开,退到赤鳞蛇身旁,盘起蛇身静静地打量着眼前几人。他看了看季闲,又望了望季闲身后的萧祈,眼神极为复杂……又顿了片刻,才张了张嘴,对着季闲低低吐出几个字,“多谢仙君。”开口却是一道成年男性的声音。 对此季闲并不惊讶,这条黑色巨蟒已有千年修为,早可幻化人性。季闲摇了摇头,道:“好在这一剑没伤到要害,否则我也救不了你。”接着季闲又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摊开手,褐色药丸便自行飞向前方。 “不过我也只是帮你治愈了外伤,刚才那一剑……你元神被损,接下来的日子,要好生修养才是。” 闻言,黑色巨蟒的眼底闪过一抹异色,他被萧祈刺这一剑,生生折损了上百年的修为,说不恨是不可能的,然而无奈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于是只得强压住心底的愤恨,沉声回道:“是。” 一旁的赤鳞蛇却没有察觉到同伴内心深处的愤恨,仍旧傻傻地沉浸在同伴“死而复生”的喜悦中。他甩了甩身体,灵活的尾巴忽然卷了某样物品递到季闲身前。 季闲低头一看,居然是那株赤炎仙草! 季闲诧异地接过赤炎草,对着那条摇头晃尾的赤色小蛇笑了笑,道:“谢谢。” 赤鳞蛇轻快地叫了两声,以示答复。 黑色巨蟒注意到赤鳞蛇将自己心爱的宝贝拱手相送,也没有出言阻止,只对着季闲道:“那我们就告辞了。”说完,便带着赤鳞蛇转头离开。他们速度很快,潜行在地上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不一会便消失在漫天的黄沙赤岩之中。 季闲愣在原地目送着两条巨蟒离开,一动不动,目光游离,却像是在思考其它事情……直到听见几道清脆的声响,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不愧是闲云真君,愿意浪费自身修为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妖物,真当是心怀众生啊。”萧祈拍着手走向季闲,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微笑,然而笑意却一刻也没有抵达过眼底。 季闲听出萧祈语气中的嘲讽,转身望向对方,漠然道:“不过献出绵薄之力,却可拯救一条生命,何乐不为。” “绵薄之力?”萧祈紧紧盯着季闲的面容,只见对方额头上早已冒出一层细汗,虽不明显,却不正常。以季闲的修为,治疗这种小伤口不应该会感到吃力才对。萧祈的眼神暗了暗,抬手施展法术,受到召唤的墨阳神剑便自行飞回他手中。 萧祈低头抚了抚墨阳剑身,平滑锋利的兵器上映出他漆黑幽深的眼眸,顿了片刻后,貌似不经意地说道:“千年未见,我怎么觉得仙君的修为倒像是大不如前了。” 第5章 听见萧祈的话后,一旁的安和不禁皱了皱眉,他向来听不得有人说自家师父不好……更重要的是,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强大男人完全没有半分好感,即便萧祈刚刚还救了他一命。 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非常危险,而且来者不善。 安和径直走向季闲,打断两人的谈话,“师父,既然已经拿到赤炎草,我们赶紧回去救柳姑娘吧。” 季闲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萧祈猛地望向安和,诧异道:“师父?”萧祈上下打量着安和,目光冷冽,“这小孩是你徒弟?” “正是。” 萧祈冷声道:“我还记得在天宫的时候,曾听说过仙君从不收徒。” 季闲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尘封旧事,微微有些出神,但很快又恢复正常,淡淡道:“你也说了,那是曾经……在下收不收徒都只是随心,没有什么是一尘不变的,更何况是人心。”后面这半句话倒像是别有深意,故意说给萧祈听的。 萧祈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芒,同时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墨阳神剑,掌心连结处散发出微弱的红光。 季闲注意到萧祈手上的细微动作,愣了愣神,心道不妙,他将赤炎仙草递给安和,沉声命令道:“安和,你立即动身,将仙草带回谷中交给苏神医。” “师父你不跟我一道回去?”安和有些疑惑,接过仙草,却站在原地没动,心中忽的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季闲看了一眼萧祈,面不改色地胡诌道:“不了,为师还要跟这位故人叙叙旧。” 安和眉头紧皱,手指死死捏住赤炎草,身体十分僵硬。 叙旧……?他才不信! 就算安和再愚钝,他也能感觉到眼前这两人以前一定有什么过节……而且萧祈散发出来的气息实在太危险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让人在无形之中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安和伸手抓住季闲的衣袖,目光坚定,“不,师父我等你一道回去!” 萧祈看着安和在他眼皮底下跟季闲拉扯,本来就不大好看的脸色顿时更加阴沉了几分,同时,他手中的墨阳剑也感应到了自家主人强烈的杀气,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叫嚣着要噬血的*。 季闲自然察觉到了萧祈的严重不对劲,他想不明白萧祈为什么会忽然发怒,然而眼下显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好时机,他拂袖甩开安和的手,寒声道:“你连为师的话都不听了吗?” 安和向来对季闲十分敬重,从未忤逆过季闲所做的决定,所以季闲也极少对自家小徒弟发脾气,这样严词厉色的教训更是从未有过。然而季闲一旦发起怒来,他浑身所散发出的冰冷气场,却能让安和感到不寒而栗。 季闲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我——”安和整个人一怔,咬了咬唇,却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反驳话语来,只是仍旧固执地站在原地,睁大双眼望着季闲,眸子里写满了不安和倔强,大有季闲不走他就不走的架势。 见状,萧祈冷笑一声,幽幽道:“如此不听话的徒弟……若仙君不舍得打骂,那便由在下替仙君管教吧!”话音未落,萧祈便挥剑直直朝安和刺去,嘴上说的管教,却已是用了杀招。 墨阳剑划破空气激起阵阵寒风,安和忽然感觉到身侧传来一阵凉意,他转头惊恐地睁大双眼,眼前的景象好似被放大放慢——安和清楚地看见了萧祈的动作,然而身体却像是被死死地钉在了原地一样,不能动弹。 萧祈的招式极快,眼看泛着寒光的墨阳剑就要刺入安和的胸膛,就在这时,一支翠绿的玉箫忽的横亘在安和胸前,挡住了萧祈的攻击。利剑和玉箫碰撞的瞬间,空气中发出一道清脆悦耳的声响,打破了整个世界的宁静,也像是敲醒了安和一般,他猛地回过神来,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萧祈倒像是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他冷哼一声,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剑身一偏,便又重新开始发动攻击。不过季闲也没给萧祈任何机会,他始终将安和牢牢地护在身后,见招拆招。 不过一个眨眼,两人又已交战了十几个来回。 萧祈和季闲的速度都非常快,所过之处狂风四起,漫天黄沙中,根本无法看清两人的身影。 而季闲手中的玉箫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兵,周身被柔和的青光包围,抵挡了数次墨阳剑的攻击,却一处细小的裂痕都没出现! 这时,季闲再一次挡住萧祈的招式,同时头也不回地大声道:“安和,走!” “不!师父我不走……”安和吃力地撑着佩剑站了起来,几次试图加入战斗,然而半空中的二人周身都被强烈的风沙和气旋包裹,安和根本无法靠近。 安和正焦急,忽然,赤炎峰上空远远传来几声高亢的鹤鸣,抬头一望,只见一只体型巨大的仙鹤正在高空徘徊,竟是季闲所养的千年灵鸟,白鹤! 安和惊诧地睁大双眼,白鹤现下不应该是在忘忧谷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白鹤如此庞大的形态,他以前看见白鹤,对方都只是正常的仙鹤大小。 季闲自然也听见了白鹤的叫声,他心中一喜,运气高声喝道:“白鹤!带安和回忘忧谷!” 白鹤乃是神界灵鸟,数千年来一直跟着季闲,一般季闲所想之事,他都能立刻会意。于是在安和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白鹤便一冲而下,直接将人叼了起来,如同一道闪电,转眼间又已飞到数百尺开外。 “不——师父!放我下去!”安和一边大叫,一边挣扎着想要脱身,白鹤却是全然不理会对方的叫喊,径直往前飞去。 萧祈倒是有心拦住这一人一鸟,但不料刚才一直都只是被动防御的季闲竟开始主动发出攻击,萧祈处处被季闲限制,一时半会却也脱不了身。 直到完全看不见白鹤的身影后,萧祈才寻了个机会摆脱季闲的纠缠,退到三尺之外,冷眼望向季闲,“原来仙君竟是早有准备。” 见自家小徒弟安然离开,季闲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停下攻击,收起浮空的玉箫,淡淡道:“在下召唤白鹤前来,不过以备不时之需……” 事实证明,季闲的决定是正确的,自从萧祈出现的那一刻起,季闲便知道自己今日恐怕是走不掉了,至于安和,他了解自家徒弟的性子……所以他才召唤白鹤前来,以确保安和能够安全离开。 然而季闲没料到的是,萧祈方才竟好像是真的想要杀了安和……没道理啊,两人明明才第一次见面…… 难道种族和血脉真的能影响一个人的性情?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便被季闲掐死在脑海中,不,他相信萧祈不是这种会滥杀无辜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会。 萧祈倒是不清楚季闲心中所想,他低头深思片刻,好似自言自语道:“从忘忧谷到赤炎峰……即使是白鹤,也要花上不少时间吧。” “让我猜猜仙君是在何时召唤白鹤的呢……该不会是从我出现的时候就召唤了吧?”萧祈持剑缓缓走向季闲,声音越来越冷,“而你之所以要救那条妖蛇,也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 闻言,季闲却没有立即反驳,他垂眸避开萧祈冷冽的目光,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我们两人之间的恩怨,本就不应伤及无辜……” 萧祈的脸色极为阴沉,讽刺道:“仙君为了你那好徒弟,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其实季闲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不知道为何,他却像不敢直视萧祈似的,偏头望着远处高耸的山峰,眼神飘忽不定,声音也是极轻,“安和是我唯一的徒弟,我自是要护他周全。” 自是要护他周全……望着季闲清朗俊逸的面容,萧祈直在心底冷笑。 萧祈回想起自己当年被神界追杀,也是季闲救了他一命,然而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是,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仙脱逃,竟逼得天帝亲自出手,于是萧祈刚刚重新燃起的一丝微弱希望便又被掐灭了——季闲给了他一丝希望,但季闲转眼又亲手掐灭了这丝希望。 理智告诉萧祈,无尽海之事,追根到底都是天帝的错,季闲当年也没有别的路可选…… 然而他却不能不恨。 萧祈脸上的阴霾越来越重,电光石火间,他忽然出手,一把扼住季闲的喉咙,将对方拉到自己眼前,手指慢慢收紧,强迫季闲看向自己,俯身靠近他耳边低低道:“我倒是很想看看你那无能的宝贝徒弟……若是知道他师父因他而死,会是个什么反应。” 咽喉被人狠狠掐住,季闲不由得闷哼一声,面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但他却意外地没有丝毫反抗。更让萧祈惊讶的是,下一瞬,季闲竟自行散去周身仙气护体,哑声道:“你动手吧……不过我们之间的恩怨……莫要再……扯上他人……” 若是没有仙气护体,季闲便完全如同一个普通凡人一般,萧祈要杀他,还真是比踩死一只蝼蚁更加简单。 然而萧祈反倒迟疑了一瞬,季闲这样做又有何意义?莫非是真的希望自己找他报仇后不要再去找他那宝贝徒弟的麻烦? 这样想着,萧祈心中的怒火不禁越烧越烈——季闲不是挺怕死吗,怎么这会儿为了自己的好徒弟,倒是可以舍己为人不顾生死了! “好,好得很!”萧祈怒极反笑,五指用力收紧,直接掐着季闲的脖子将人举了起来,“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看到季闲愈发痛苦的表情,萧祈心头一颤,好似一根细针扎入他的心脏,引起一阵刺痛,但与此同时,他竟也感受到了一种扭曲的快感——季闲的命就捏在他的手上,他让他生就生,他让他死就死。 第6章 萧祈下手极重,很快,季闲的呼吸便已非常困难,脸色也越来越白,他尽量忍住不发出声音,也不挣扎,只是清澈漂亮的黑眸不可控制地蒙上一层水雾,看上去格外令人心疼。 然而萧祈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切,手上的力度并未放轻半分。 如果季闲就这么死了,两人的恩怨倒算是有了个了结,日后他也不会再有所顾忌…… 但是…… 最后,在感受到季闲快要失去意识时,萧祈终于猛地松开了手,在季闲还未缓过神来时,点了他的睡穴。 萧祈稳稳接住倒向自己的季闲,紧抿薄唇,沉默半晌后,面色阴沉地抱着人离开了赤炎峰。 · 季闲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醒来的,房间很大,并没有其他人,而且屋内只点亮了一盏烛台,所以光线有些昏暗。 季闲起身环顾了下四周,随后惊奇地发现整个房间都是用一种深青色的石头砌成的,关键是……季闲从未在大泽见过这种石头,他伸手摸了摸,触感光滑冰凉,非常舒服。 看来萧祈是把他带到北荒魔域了,莫非这里就是魔族的牢房? 不太像……季闲轻声笑了笑,倒是一点也没有对陌生环境的不安和恐惧,他慢步往外走去,想弄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然而刚走出门口便被一对手持长`枪的红衣魔族侍卫拦住,其中一位板着张脸,冷冰冰地解释道:“魔君吩咐过了,没有他的允许,不得离开此屋半步。” 这两位魔族侍卫一看就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两人都长得非常漂亮,而且从她们的着装扮相看来,两人的身份地位并不算低。 季闲却是没有心思关注这些,他皱了皱眉,问:“魔君?萧祈?” 双胞胎姐妹一脸严肃,异口同声地答:“不可直呼魔君大人的姓名。” 季闲:“……” 季闲望了望外面暗红色的天空,不想再跟眼前二人浪费时间,打算直接施展法术闯出去,谁知刚一提气,胸口处却猛然传来一阵刺痛!比以前的每一次疼痛都更加强烈! 转眼间,季闲的额头和后背便已渗出一层冷汗。 其中一位魔侍察觉到了季闲的异样,有些不忍地开口道:“我劝公子还是不要随便使用法术为好,魔君给公子服了巫师大人炼的丹药……” “服了此药后,公子的灵力便会受到限制,若要强行施展法术,公子的身体将会遭受难以承受的痛苦……” 巫师大人?这又是何方神圣,居然能炼制出这么厉害的丹药? 季闲暗自握紧拳头,灵力被限制,又被下令不得离开此屋半步……看来他现在真的跟阶下囚别无两样啊。 季闲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放眼望去,这附近并没有别的石屋,也没有别的巡逻和守卫,所以眼前这两位的修为绝对不低。这硬闯的法子肯定是行不通了,只得等待时机,另作打算。 “多谢姑娘提醒。”季闲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随即不再多言,转身走回了房间。 季闲住的这个房间非常宽敞空旷,但由于屋内的光线异常昏暗,季闲方才也没有仔细观察。这会儿得知自己被囚禁于此,季闲倒是不急不恼,不但不急着想办法赶紧逃出去,反而慢悠悠地将屋内的烛台全部点亮,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能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没想到这一转,还真让他找着了——屋子的左墙竟摆了一面书架,上边陈列了不少古玩古籍。魔族尚武,古籍古书之类的物品,在北荒应该非常少见,所以在这间屋子里看到这么多古籍,倒真是挺让季闲意外的。 所以……这里到底是谁的房间呢? 从房间的大小和屋内的摆设来说,这屋子以前的主人的地位应该不低,但为何如今竟用来关他这种“神界囚犯”了……? 季闲笑了一下,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随手挑了一册竹简,闲靠在书架旁,掌灯细细品读起来。 倒也是巧,季闲随手挑的古卷,竟刚好是记载的八千年前那场哀鸿遍野的大战。明明是季闲经历过的历史,但从魔族的立场观看,感受却截然不同。更有趣的是,上面还有对季闲的记载。 不,一点也不有趣。 季闲看着魔族史书上对自己的记载,脸上写满了无奈——原来他在魔族眼里,才更像是手沾鲜血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也是,谁叫那时他还只是骁勇善战的神族大将季闲,而非现在这个面慈心善远离尘世喧嚣的闲云仙君呢。 至于当年季闲在神族其实是反战主和派的主要人物这种事,想必也早已淹没在历史的洪流,无人会在意了吧。 很快,季闲便读完手中的这册竹简,他将物品放回原位,然后重新挑了一册竹简出来,这次却是魔族来到北荒后的故事了,他所不知道的那段历史。 季闲顿时来了兴趣,神色变得无比认真。 北荒的生存环境非常恶劣,初到北荒,就连魔族这种生命力极其顽强的种族都有些承受不住,不过经过魔族上千年的努力,这里也慢慢被改造得适宜生存。于是魔族就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慢慢恢复壮大自己的势力,期待着某一天,他们能够以更强大的姿态重新杀回大泽! 几千年来,魔族从未放弃过重回家乡的希望。 当然,更不会忘记他们是如何被赶到北荒的耻辱,还有那不能被时间磨灭的血仇。 然而令人困扰的是,当年魔君夙夜设下的血咒封印在保护自己族人的同时,也阻断了大泽到北荒的唯一通道……后来的许多年里,他们尝试过许多种方法,也未能成功冲破无尽海的封印…… 季闲读着这些久远的魔族文字,恍惚间又似回到了几千年前的战场,每个字都渗透着鲜血的味道。季闲知道无尽海封印被破,魔族肯定会卷土重来。但是那样的大战,他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季闲被手中书卷的内容所吸引,再加上神力被限,整个人的警惕性便降低了不少,连有人进了屋子他都没发现。直到萧祈熟悉而又冰冷的声音响起,季闲的思绪才被猛地拉回现实。 “闲云真君还真是有雅兴,居然对我魔族的历史如此感兴趣。”萧祈身披一件藏青色长衫,漆黑如墨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身后和两侧,缓缓朝季闲走来,虽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却依旧俊美非凡。 季闲愣了愣,将手中的书卷放回原位,转身淡淡道:“魔族的文字我也不太读得懂,不过无聊打发时间罢了。”沉吟片刻后,又道:“倒是魔君大人千里迢迢把在下抓来北荒,意欲何为?” 萧祈听见季闲对自己的称呼后,脸色微变,他没有回答季闲的问题,只冷笑着嘲讽道:“仙君这就觉得无聊了?那你可知道我当初被你打入无尽海后,曾一个人被困在阴冷幽深的无尽海底五百多年……那五百多年的寂寥,我又是怎么熬过来的么?” 季闲心中一惊,脱口问道:“你曾被困在无尽海底五百多年?” 萧祈从未对人讲过他在无尽海底的那段故事,但对着噩梦源头的季闲,他居然有了一丝倾诉的*,“无尽海到处都充满了极重的怨气,不生活物,了无生气,甚至连海水都是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波澜。” “更可怕的是,在那个地方,你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因为不管过去多久,那里的所有事物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说着说着,萧祈像是完全回忆起了那段时间的痛苦和绝望,眼神越来越游离,声音也越来越轻,“那段日子里,明明我还活着,很多时候却总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讲到这里,萧祈顿了片刻,随后忽的拔高音量,睁大双眼瞪向季闲,眼神和声音中都充满了怨恨。 “——这可都是拜你所赐啊!闲云真君!” 闻言,季闲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打出一片阴影,长叹一口气后,轻声道:“既然魔君大人如此痛恨在下,那为何昨日不直接杀了在下以解心头之恨。” 其实昨日在赤炎峰,季闲是故意散去自身仙气护体的,他知道萧祈那时候是真的起了杀心,但他也知道,萧祈并不会真的杀了他。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或许萧祈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恨自己,毕竟……自己也算是救过他一命。 季闲看了看萧祈,眼神略为复杂,“我本是欠你一剑,但昨日你没有杀我,以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听见这话,萧祈不禁嗤笑一声,他向前逼近半步,挑起季闲的下巴,轻蔑道:“就这么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我所受过的苦痛,都要加倍在你身上讨回来才行。” “而且你如今人在我魔宫,我想要你的命,随时都可以取——” 萧祈这话说得狠毒,季闲却不信,他毫不畏惧地直视萧祈的双眼,镇定道:“你又何必欺骗自己,你根本只是下不去手而已,我知道——” “闭嘴!”萧祈猛地加大手上的力度,同时恶狠狠地打断了季闲的说辞。他恼怒地盯着季闲,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来,而他凶狠扭曲的表情,更像是要把眼前的人吃下去一般。 第7章 两人对峙半晌,空气中像是紧绷着根根细线,轻轻一拉扯便会撕裂断开。但萧祈终究还是没有做出什么伤人的举动,他望着季闲清澈明亮的瞳孔,整个人竟不自觉地慢慢冷静下来,脱力般地松开了手,退后一步,漠然道:“我劝仙君还是先好好担心下自己现在的处境吧。”扔下这句话,萧祈便寒着一张脸拂袖转身准备离开。 而就在转身的那一刻,萧祈突然有些怀疑,他将季闲带到北荒魔域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不知道为什么,季闲总是可以轻易扰乱他的心智,随随便便几个字、一句话,便能让他勃然大怒。 而且就像今日,其实萧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然而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石屋门前了…… 萧祈缓缓往门外走去,薄唇紧抿,面上一片阴郁。 季闲静静望着萧祈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知怎么的有些发酸,大脑还未做出反应,便忽的柔声开口唤道:“萧祈——” 季闲的声音十分温柔,倒不像是在跟仇敌对话。 萧祈闻声顿住脚步,身形有些僵硬,但没有回头。 “……”季闲张了张口,心中所想的解释话语一直在嘴边打圈,却始终吐不出来。 萧祈也不着急,只沉默地站在原地等待对方的下文。一时间,屋子里变得十分安静,两人无言地分立在房间两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闲才无奈地闭上双眼,轻声道:“若是下次我们在战场遇见,你可别再手下留情了。”然而说出来的话语,竟已完全变了个样。 萧祈一怔,随即冷笑,“仙君先活到那时候再说吧。” 季闲没有理会萧祈语气中的嘲讽,只继续低低道:“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萧祈没再回话,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萧祈自那日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季闲一个人被关房间里,也不到处走动了,就盘腿坐在床上打坐静修。 屋子里光线很暗,一片寂静,倒真跟萧祈描述的无尽海底有几分相似,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季闲忽的睁开双眼,瞳孔清明,周身散发出微弱的白光。他摊开手随意施展了一个小法术,一阵白光过后,手中便出现了一个白色瓷瓶。而施展法术的过程中,虽说胸口还是会感到阵阵疼痛,但并非不能忍受。 那位“巫师大人”的丹药确实厉害,不过他季闲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萧祈就想靠这点东西困住他,未免太小瞧他了。 季闲打开瓷瓶,一缕白色青烟从中冒出,围着季闲由上而下地转了几圈后,渐渐消散在空气之中。 季闲将空瓷瓶放到一旁,淡定往外走去,刚走出门口,不出意外地又被那对双胞胎姐妹拦住。 “怎么还是你们?都不换岗的么?”季闲顿住身形,一撩衣袍,竟直接在门口坐下,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抬首调笑道:“你们魔君大人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这两姐妹虽面容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格却大不相同,其中一位听见季闲略为轻薄的话语后,冷哼一声,径直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季闲。但与此同时,她也暗自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提高警惕,以防季闲会从背后偷袭。 而另一位则是转了转眼珠,有些好奇地望着季闲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情?” “无事,就是屋里呆得太闷了,想出来透个气,找人聊聊天。” 闻言,红衣少女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蹲下身来,偷瞄一眼斜上方后,小声抱怨道:“其实我也快闷死了,我姐姐就是个老古板死木头,都不肯跟我多说几句话!”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季闲,补充道:“而且我见公子成天闷在屋子里,不吵不闹的,还以为公子也是个大闷葫芦呢。” “……”季闲默默腹诽,不是你们说不得让我离开此屋半步的么,然而面上却无半分异样。 季闲眨了眨眼,含笑胡说道:“在下倒是早想出来找姑娘聊聊天了,只不过是怕你们魔君大人下了命令,不许姑娘跟我多接触。” 季闲本就长得极为好看,这一笑更是把人的心都酥化了,少女看得怔了怔,脸颊微微发热,有些结巴地道:“我、我叫木芙,她是我姐姐,叫木槿,你……你呢?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叫我云鹤就好。” “哦哦,云、云公子……” 木芙大概真是闷得慌了,逮着季闲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云公子,你长得可真好看呀!难怪魔君大人要把你关在这里,不让他人知晓。如果我是魔君大人,我也要把你藏起来,”思索片刻后,木芙又满脸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哦,对了!还要下命令,不许守卫跟你多说话!” 季闲:“……”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听见如此直白的称赞话语,恩,应该是称赞吧……季闲不禁哑然失笑,木芙看上去至少也有上千年的修为吧,怎么还是个小姑娘心性,倒是单纯得可爱。 而且她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萧祈把他关在这里,原因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啊…… 季闲轻咳一声,转头故作淡定道:“木姑娘实在是……过誉了。”说完,季闲无意间抬眼望了望远处的天空,结果这一看,他却差点看呆了。 夕阳的余辉染红了天角,青山之间,隐约可见涓涓细流……虽说这在大泽是很常见的景象,但此时此刻,季闲却觉得眼前的景色美得好似一副山水画,而且意外地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季闲回想起自己之前在书中看到的内容,随口感叹道:“我曾听说北荒的生存环境极度恶劣,如今来了才知晓,这里的景色竟是一点不输大泽。” 闻言,木芙怔了怔,目光躲闪,“这……其、其实……” “木芙!”还未说完,便被一旁的木槿厉声打断。 木芙望见自家姐姐严厉的目光,意识到自己差点说错话,于是立即乖乖闭了嘴,歉意地看向季闲。 见状,季闲料到这两人肯定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他也不着急追问,只冲着木芙温柔地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于是木芙的心瞬间又化了,她下意识地跟着季闲一起傻笑,眼神有些飘忽,喃喃道:“话说云、云公子……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啊,好香啊……闻着真舒服……” 季闲眼睛一弯,笑得人畜无害,“你不是嫌这里闷吗,很快你就不用再呆在这里了。” 木芙整个人晕乎乎的,睁大双眼,“恩???” “!!!”一旁的木槿瞬间意识到不对劲,脸色突变,握紧手中的长`枪指向季闲,怒斥道:“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季闲收起笑容缓缓起身,却是看也看不木槿,只漠然望着远处的天空若有所思,目光幽深,心底忽的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跟刚才温柔无害的他判若两人。 “你——”瞧见季闲这幅目中无人的模样,木槿大怒,眼中迸射出道道寒光,正欲上前拦住季闲,然而刚迈出半步,大脑便一阵眩晕,整个人直接软倒在地。 而木芙几乎也在同时晕了过去。 听见两人倒地的声音后,季闲眯了眯眼,面无表情地踏了出去。 然而季闲只往前走了十来步后,便猛地停下脚步,他忽然明白自己心底那丝奇异不安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了——从刚才到现在,好一会过去了,远处那片暗红色的天空却没有一丝变化!甚至跟他上次出门时看到的景象都一模一样! ……难道他现在正身处幻境? 季闲勾了勾唇,腰间悬挂的玉箫便自行飞出,漂浮在半空中,周身散发出耀眼的青光,直直朝天上射去。 下一瞬,玉箫所散发出的光芒像是把头顶的天穹劈开了一般,广阔的天穹之中,竟慢慢裂出一道巨大的黑色缝隙! 望见此等奇异的景象,季闲却没有丝毫讶异,他随手打了个响指,悬在空中的玉箫似是有所感应,忽的光芒大盛,阵阵刺眼的青光后,整片苍穹便轰然崩塌,露出外面真实的世界。 待四周都归为平静后,季闲下意识地抬眼望了望,只见一幅白色卷轴缓缓落下,季闲略为诧异地伸手接住,打开一看,才发现原来这里竟真的是一副山水画,画上内容正是他方才所看见的美景,夕阳西下,青山绿水。 不过画卷的下半部分他却没有见过了—— 不对,他见过,而且应该说更为熟悉。 画卷的下半部分是一处偏僻的小村庄,村里的房屋大多修在半山腰,周围种满了桃树,花开满山。 望见这个熟悉的村庄,季闲也终于明白方才他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景象熟悉了。这个场景他确实见过,就在巴州桃源村外的一个无名山头上。 而萧祈小时候,就住在桃源村。 第8章 季闲盯着这幅水墨画看了半晌,内心闪过千百种念头——这幅画是谁画的?萧祈是故意想让他看到这幅场景的?萧祈这么做又有何用意?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 罢了,现下并不是思索这些问题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季闲眉头微蹙,小心把画轴卷好,随即施展仙术将画卷收到自己的乾坤囊中。 而画中幻象尽数散去之后,季闲也终于瞧见了传说中北荒魔域的真面目——果然如同古卷中所述,生存环境极其恶劣。 北荒终年不见阳光,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肉眼所及之处,尽是一片荒芜,乱石遍地,杂草丛生,并无魔族活动的痕迹。 接着季闲又回头看了看,只见这几日他所住的那间石屋仍旧完好无损地立在原地,背靠着一条荒凉的山脉,一轮圆月明晃晃地悬在高空中,一眼望去,竟有种说不出来的苍凉。 季闲略为诧异地想道,原来那青山斜阳是假,石屋却是真。 也是,如果石屋都是假的,那他早该发现不对劲了。 季闲沉思片刻后,施展轻功飞到石屋后的高峰上,仔细观察了下四周的情况。这一看,季闲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萧祈这是把他扔在北荒的哪个角落了,竟如此偏僻,方圆几百里之内,都不见半个人影。 既然如此,那他只好到处转转,碰碰运气了,就当熟悉北荒的情况。季闲望了望远处微红的天空,驾云朝前飞去。 飞了一会后,季闲仍是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不过奇怪的是,前方的天空却越来越红,而且四周的温度也越来越高,扑面而来的热风烧得他双颊有些灼痛。 季闲双唇紧抿,心底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北荒这个地方真是太邪性了,这又是什么妖风,竟能伤到他的仙体? 季闲正疑惑着,下一瞬,他便知晓了答案。越过一座高山后,视野陡然变得开阔起来,季闲遥遥望见前方竟高高耸立着一座炎火山,火山口处炎火熊熊燃烧,经久不灭,将整片天空和大地都染成了血红色。 季闲停了下来,正思索着还要不要继续前进,眼角余光便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东西。他运用神力定睛一看,才发现魔族人竟在炎火山脚下修建了一座石塔,石塔周围还有不少魔族侍卫把守。 终于见到活人了……不过修在这种地方的石塔……又有重兵把守,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季闲眯了眯眼,心道此事必有蹊跷,思索片刻后,纵身朝那座石塔飞去。 越靠近那座炎火山,季闲越能感受到身体的不适,这北荒的炎火,却是比大泽的炎火还要厉害几分。 同时越靠近石塔,季闲也越能清晰地感受到石塔顶层有股强大的力量,而这股强大力量的主人似乎还不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所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虽在无形之中给人压迫感,却异常紊乱。 石塔四周都设有禁制,季闲的神识无法直接进入,他大致观察了下,这个地方的守卫极多,硬闯肯定不行,会打草惊蛇,偷溜进去好像也有难度……季闲沉思片刻后,决定再试试运气。 一道白光闪过,幻成木槿模样的季闲在塔门前现了身形。 守门的魔侍见到“木槿”后并无半分惊讶,恭敬地半跪在地,垂首道:“木堂主。” 看来他运气不错,那双胞胎姐妹在魔族的地位果真不低。 季闲板着一张脸,朝面前几人点了点头,沉声道:“你们……” 季闲故意拖慢了语速,一名魔侍不待他说完,便主动解释道:“木堂主,我们巫师大人正在闭关炼丹,说了谁也不见,还请木堂主择日再来吧。”这位魔侍说话的语气虽然恭敬,但同时不卑不亢,不容人反驳。 只可惜季闲一听见“巫师大人”几个字,瞬间兴趣更甚,他倒偏要看看这位“巫师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季闲面无表情地看了回话的魔侍一眼,冷硬道:“我们魔君大人有要紧事找巫师大人商讨,命我前来通报,你们不会连魔君大人的命令也要违背吧?” “这……”闻言,门口两位魔侍顿时面面相觑,交换几个眼神后,其中一位上前一步,抱拳道:“那木堂主可否在此稍等片刻,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季闲冷淡道:“恩,麻烦了。” “不用了——”季闲话音刚落,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青年男声,同时石门缓缓打开,一位戴着银色面具的青衣男子从里面走出,笑吟吟地望了季闲一眼,语气轻佻,“我的属下太不懂事,就算不是魔君大人找我有事,也不能把我们的木大美人关在门外呀,还望木美人莫要怪罪。” 季闲想象中的魔族巫师应该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胡子老头,但当他看清眼前这位“巫师大人”的模样后,瞬间呆愣在了原地。眼前的青衣男子约莫二十五六的样子,身材清瘦,上半张脸都被面具遮住,无法看清他的真面目。 但是,他却认得这人——慕千言。 季闲惊讶地望着眼前人,眸子中的震惊根本难以掩饰——慕千言怎么会在这?他不应该是在大泽吗?难道这千年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除了萧祈之外,竟还有其他人穿过无尽海封印,从大泽进入了北荒? 慕千言注意到季闲惊诧的眼神,双眸不禁幽深了几分,勾了勾唇,走到季闲身旁,柔声道:“既然魔君大人有要事找在下商讨,那烦请木大美人带路吧。” 慕千言的话语打断了季闲的思绪,回过神来后,季闲微微皱了皱眉——什么?居然要他带路?这跟他事先预料的事情发展不太一样啊……他怎么知道萧祈现在在哪,就算他知道,也不能自己送上门去啊。 而且方才石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季闲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力量仍旧聚集在石塔顶层,却不似活物。 季闲心念如电转,他现下修为尚未完全恢复,还是先将慕千言单独支开,再随机应变为好,至于石塔内的魔物,只得另寻机会来探。 “巫师大人,请。” 于是季闲又带着慕千言从他来的那个方向原路折了回去。 一路上,季闲都在思索怎么生擒住慕千言,并从他口中套出话来。然而飞到一半,慕千言却忽然停了下来,叫住季闲,“等等。” “恩?” “这不是前往魔宫的方向,木堂主这要把我带往何处?” 季闲淡定回道:“魔君大人今日不在魔宫。” “哦?”慕千言明显已经怀疑季闲,声音却依旧如水般轻柔,带着几分笑意,“不在魔宫那是在哪?” “巫师大人去了便知。” 也不知道季闲是哪里露了馅,听见这话后,慕千言站在原处没动,定定望着季闲,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木槿,你是谁?” 季闲面不改色道:“巫师大人真爱开玩笑,若我不是木槿,还能是谁?” “我确实看不出来你的原身,但我只须知道你不是木槿就够了,”慕千言笑了笑,语气笃定,“很厉害的幻术,只可惜还是骗不过我。” 季闲被人拆穿,却是不急不恼,缓缓道:“慕公子果真厉害,倒是在下轻敌了。” 话音刚落,慕千言脸色骤变,有些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你刚才喊我什么?你到底是谁?” “我呀……”季闲摸了摸下巴,故意停顿片刻,随后轻轻吐出四个字,“不告诉你。” 慕千言大怒,也不再跟季闲废话,直接运气挥掌朝季闲的胸口拍去。 季闲早有准备,气定神闲地接下这一掌。 “仙气?”双掌接触的那一刻,慕千言有些意外地看向季闲,“你是神仙?” “是来北荒打探情况的吗?”不待季闲回答,慕千言又冷笑道:“没想到无尽海封印被破后,我们魔族还未动手,你们神族倒率先按捺不住了。” 说话的同时,慕千言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没有放缓。转眼间,两人便已过了数十招。 季闲暗感不妙,上千年不见,慕千言的修为竟是比上次见面时增进了不少,更重要的是他现下神力尚未完全恢复,再这样下去,恐怕他很快就会落入下风。 再一次挡住慕千言的攻击时,季闲借势往后退了几尺,召出自己的玉箫,准备主动发出攻击,然后趁慕千言躲闪的机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然而刚一运气,季闲忽的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一口真气没有提上,速度慢了半拍,躲闪不及,硬生生地挨了慕千言一掌。 季闲被强大的气劲击中,从高处落下,重重摔倒在地,嘴边溢出一丝鲜血。 慕千言很快追了上来,施展法术困住季闲,冷声问道:“你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季闲痛苦地闭紧双眼,意识却格外清醒,脑海正飞速运转,思索着逃脱的办法。 “不说?”慕千言居高临下地望着被困在地的季闲,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冷哼一声,手中光球越聚越大,倒映出他凶狠的目光,“那好,今日便让你有来无回!”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慕千言抬手一挥,手中的光球便直直朝季闲打去! 眼看季闲就要被击中,他的身前忽然出现了一面白色透明屏障,光球撞上的那瞬间,巨大的气流将慕千言逼得猛地后退了数步,而被困在原地不能躲闪的季闲却没有受到半点波及。 季闲诧异地睁开双眼,一道修长挺拔的黑色身影在耀眼光芒中缓缓现了身形。 萧祈将季闲挡在身后,没有回头,只冷冷看向慕千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阵阵寒气,却莫名地让季闲有瞬间的安心。 “这是我带回来的人,除了我,谁也别想动他分毫。” 第9章 慕千言很快稳住身形,正欲出手还击,然而抬眼看清来人后,瞬间愣在原地,有些惊讶地低呼出声:“萧祈?” 慕千言正疑惑着,眼角余光瞥见季闲仍是幻成木槿的模样,便以为萧祈误会了什么,出口解释道:“他不是木槿。” “我知道。” “那你还——” “我知道他是谁,”萧祈打断对方话语,漠然重复道:“我说了,这是我带回来的人,除了我,谁也别想动他分毫。” 慕千言暗自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怨恨,却拿萧祈没有办法,只得收起攻击姿势,咬牙问道:“你带回来的人?莫非是闲云真君?” 闻言,季闲心下一惊,慕千言是如何一下便猜到他的头上的? 萧祈面无表情地回:“不是他。” 萧祈睁着眼说瞎话,不料慕千言居然没有怀疑,只轻蔑地望了躺在地上的季闲一眼,冷笑回道:“也对,若真是闲云真君,还轮得到你来救吗,恐怕躺在这里的人就是我了。” 季闲:“……” “不过如果不是闲云真君的话,那又是谁?”慕千言缓步向前走去,目光死死咬住萧祈不放,似乎想从萧祈脸上看出几分异样来,“我可不知道,除了闲云真君,魔君大人还会对仙界的其他什么人感兴趣。” 萧祈站在原地没动,面沉如水,声音更是冷若冰霜,“我的事恐怕还轮不到你管。” 听见这话,慕千言沉默了几秒,生生压住心头的怒火,朝着萧祈笑了笑,哀叹道:“好吧,既然魔君大人发话了,那我今日就放过这小仙……”说话的同时,慕千言撤去了季闲身上的禁锢。 接着他又偏头别有深意地望了季闲一眼,轻佻道:“小仙君,下次再落到我手里,可就没这么好运了。”扔下这句话后,慕千言便转身施法离去了。 慕千言刚走,季闲便再也强压不住胸前的伤势,一口鲜血喷出,随后一道微弱的白光闪过,恢复成自己原本的模样。 季闲苦中作乐地想,还好慕千言已经走了,如果方才再拖上片刻,恐怕就连这最基本的幻术,他都维持不住了。 萧祈静静望着季闲,入眼便是那张苍白脆弱的面颊,仿佛极寒之地的冰雪,没有一丝瑕疵,唯有双唇被血染得鲜红,与他平日里俊逸淡雅的形象截然不同,竟意外地有几分妩媚勾人。萧祈的心头没来由颤了一下,他大步走到季闲面前蹲下,眉头紧蹙。 季闲心道不好,方才对阵慕千言,他尚能与之一搏,然而此时被萧祈强大的力量所压制,他却是连半点力气也使不上了。 这……难道他逃出石屋不到半日,又要被抓回去了? 季闲本以为萧祈又要大发雷霆,不料对方只是抬手轻轻擦掉他嘴边的血迹,淡淡道:“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方才你可就死在慕千言手下了。”声音冷冷淡淡的,辨不出喜怒。 季闲愣了愣,下意识地想解释自己留了后手,并不会轻易死在慕千言手上,但迟疑片刻后,开口却是另外几个字,他垂眸低声道:“多谢魔君出手相助。” 季闲的声音本就非常温柔,现下受了伤,更是软软糯糯的,好似一只无助的小奶猫。 萧祈见到季闲如此脆弱的模样,也不觉得心疼,心头反倒诡异地有些满足。他勾了勾唇,小心将季闲抱起,使用意念催动法术,眨眼间,两人便已回到萧祈所住的魔宫中。 两人刚现出身形,便有魔侍上前行礼恭敬道:“魔君大人。”听这声音,竟是之前看押季闲的木芙。 木芙行完礼后,刚一抬头,便呆愣在原地,惊讶地望着萧祈怀中的季闲,眼中流转出一丝奇异的光芒,半晌合不拢嘴。 季闲:“……” 瞧见木芙夸张的反应后,季闲才隐约意识到,两人此时的姿势似乎是有些不妥…… 不过萧祈却没在意这么多,他径直抱着季闲走向自己的房间,同时沉声命令道:“速去召集族中医师。” 闻言,季闲回过神来,连忙出声阻止,“别——” 萧祈停下脚步,疑惑地望了季闲一眼。 季闲轻声解释道:“我的伤势看着严重,其实并无大碍,休息两日便可自行恢复,”笑了笑,又说:“而且魔君是不是忘了,我自己本就是最好的医者。” 季闲后面这话倒是提醒了萧祈,他差点都忘了,怀中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软角色,这可是九天之上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闲云真君,又怎么会需要他的帮助。 “谁说我是要召人替你疗伤的?”萧祈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寒声道:“你这样残着更好。” 说完,萧祈便继续大步向前走去,进入房门前,顿了顿身形,冷冷扔下一句话,“算了,先别去了。”却是对身后的木芙所说。 季闲自然敏锐地察觉到萧祈态度的变化,不过萧祈向来喜怒无常,他倒是习惯了。 进屋后,萧祈小心将季闲放到床上,随即不再理会对方,也不离开屋子,就绷着一张脸坐在一旁的石桌前饮酒。 这会儿季闲也无暇关心其他,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粒仙药服下后,便开始自行施展法术疗伤。 其实慕千言那一掌的威力并非多么强大,但他旧伤未愈,再加上之前为了压制那诡异丹药的药性,消耗了不少神力,所以才显得如此虚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闲的脸色才慢慢缓和过来,他缓缓睁开双眼,入眼便是萧祈冷峻的面容。 季闲有些惊奇,心中所想的话语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在这儿?” “怎么,赶我走?”萧祈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这是我的房间,我还待不得了?” “……”季闲知是自己失言,柔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祈寒声道:“我留下来只是想警告你一件事情,若是你再想逃跑,下次就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你了。” 对于萧祈所放的狠话,季闲完全不会放在心上,而且他也算是把萧祈的脾气摸得比较清楚,于是顺着对方的话答道:“不会有下次了。” 果然,见季闲服软,萧祈的态度也不自主地跟着放软下来,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那幅画呢?” 季闲自然清楚萧祈指的是哪副画,他不答反问,“是你画的?” “还给我。” “那幅画对你来说很重要?” 萧祈:“……” 两人好似鸡同鸭讲,根本无法正常交流。 过了好一会,萧祈才低声回道:“是,很重要。”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连看向季闲的目光都变得异常柔和。 季闲心头颤了一下,故作平静道:“对魔君大人很重要的东西……唔,让我猜猜,是因为你那传说中的心上人吗?” 闻言,萧祈的瞳孔猛地收缩,厉声质问道:“你说什么?” 季闲道:“当年魔君大人拒绝凤族公主提亲的事,可是在仙界传得沸沸扬扬啊。” 萧祈怔了一下,冷静下来,眯着眼嘲讽道:“我倒是不知道原来闲云真君也会对这些流言碎语感兴趣。” 季闲并未理会萧祈语气中的嘲讽,继续道:“我曾听说魔君大人当年还是个凡人时,有位相爱的恋人,据说是位厉害的仙君。” “你为了那位仙君受尽苦难修炼成仙,但成仙之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了,天界根本没有这么一位仙君。” “可是你不听众位仙君的劝阻,继续固执地找寻……然而找遍了九天四海,却依旧遍寻不见。” 季闲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魔君大人可否想过有种可能性,你之所以找不到那位仙君……”季闲的声音平静温柔,却又异常残忍,如同一把尖刀挖开萧祈的痛处,一字一顿道:“其实只是因为你那位心上人根本不想见你。” 季闲所言之事半真半假,但最后那句话,却是真真切切地戳到了萧祈的痛处——起初找不到自己的心上人时,他还害怕是对方出了什么意外,但知道那人从来就不存在后,他才猛地醒悟过来,或许那人根本只是不想再见到他。 这些往事,萧祈从来不愿对人提起,似乎只要不去揭开这些伤口,它就会慢慢结痂愈合。但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能欺骗自己,这些伤口,从未愈合,一直都是鲜血淋淋。 萧祈脸色骤变,他一甩衣袖,便有一阵气流涌动,直直拍向季闲,怒斥道:“闭嘴!” 季闲被掌风击中,闷哼一声,嘴边溢出一丝鲜血。 “你……”萧祈没想到受伤后的季闲竟如此脆弱,自己随手一击便又伤到了他。萧祈的身体颤了颤,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季闲低头擦掉嘴边血痕,摆了摆手,“无事。” 季闲也不知道方才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他明知道这些话会惹怒萧祈…… 似乎总是这样,一旦遇上萧祈,他便不能再安然控制事情的发展走向。 “你……”萧祈望着季闲泛白的面容,张了张嘴,关心的话语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过了好一会,想到另一件事,才话锋一转,冷硬开口道:“听说你幻术不错?” 季闲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萧祈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却还是如实答道:“天下无双。” 萧祈沉思片刻后,摊开手,一副画卷便凭空出现在他掌心之中。画卷的外形看上去跟石屋外的那副一样,但季闲知道不是那副。 季闲略为疑惑地伸手接过画卷,打开一看,却是一位青年男子的画像。画上男子的模样十分普通,但眉眼之间却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温柔。 想必在作画之人的心中,对方便是这么一个温柔沉静的形象。 季闲拿着画卷的手不自主地颤了颤,“这……” 萧祈别看脸,冷声道:“你这张脸真是特别讨厌,不要让我再看见。” 季闲:“……” 听见这话,季闲居然也不生气,他思索片刻,随后收起画卷,下床站了起来,一道光芒闪过,面上便已换了副模样。 自然就是那画中人的模样。 萧祈没料到季闲竟会如此干脆听话,转头望见眼前人的面容后,顿时呆愣在了原地,右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抚摸眼前人的脸颊,却又悄悄放下。 萧祈已经有上千年没见过自己的心上人了,但那人的神态模样,他却一刻也没有忘记过,好似生来便刻在他的心上一样。 而在他见到这张脸的一瞬间,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也统统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想念。 望着萧祈炽热的眼神,季闲的心头忽然有些发酸,他深吸一口气,平静问道:“像吗?” 这副画像虽画得用心,但对比本人,总是会有几分偏差,而季闲照着画像幻形,更是走偏了不少,然而萧祈的语气却十分笃定,“很像。” 说完,萧祈忽的一把揽过季闲,将他摁入自己怀中。 季闲下意识地抗拒道:“我不是……” “你别说话。”萧祈将人摁得更紧,沉声打断道。 季闲怔了怔,乖乖不说话了,也不反抗,他偏头靠在萧祈的胸口,听见萧祈鼓动的心跳,渐渐跟自己的融为一体。 虽说知道是段孽缘,但这片刻的宁静安好,他却舍不得打破。 而萧祈似乎已经完全把季闲当作自己的心上人了,他按住季闲的后脑勺,下巴轻靠在对方柔软的黑发上,闭上双眼,声音带着几分沉闷,哑声道:“我很想你……” 季闲自然清楚萧祈这话是对谁说的,但萧祈始终没有喊出他那位心上人的名字,以至于季闲恍惚间竟产生了一丝错觉,以为萧祈是对着真正的他讲出这句话。 我很想你…… 这千百年来,我一直很想你。 第10章 大约是借了萧祈那位心上人的光,之后几日季闲一直顶着这张平凡无奇的面容,萧祈对他的态度却发生了巨大转变,不仅没再冷眼相对,而且还格外温柔,甚至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季闲住的这个院子内修了一个石桌,上面刻着一个棋盘,这两日萧祈过来,两人闲来无事便会对弈一局。 这日又是如此,两人相对而坐,并不多言,却好似有一股无形气场在两人之间生成,不容得第三人打扰,仿佛多年老友一般。 季闲沉思半晌后,将一颗白子落下,随口提道:“把木芙调过来陪我吧。” 闻言,萧祈的动作顿了顿,有些警惕地问:“你又想干什么?” 棋面上的局势对白子极为不利,但季闲半点也不慌张,笑了笑,说:“木芙这小姑娘挺有趣的,想让她来陪陪我而已。” 这几日季闲摸清楚萧祈的气性后,一直表现得异常温顺,他发现萧祈挺吃这一套的,只要顺着他的心意了,便不会再乱发脾气。 然而季闲方才这句话不知又怎么触到了萧祈的逆鳞,他忽的冷下脸,沉声道:“你有没有半点阶下囚的自觉?木芙可是族中堂主,你以为是随意任你使唤的侍女?” “唔……” 阶下囚吗? 闻言季闲竟认真思索了下这个问题,虽说他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了这个不大不小的魔宫之内,但除此之外,他倒不觉得自己哪里受到了亏待。更何况还有堂堂魔君大人每日雷打不动的“探望”,让他的日子过得不至于那么无聊……这叫他如何生出作为阶下囚的自觉? 季闲心里这样想,但嘴上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他望着萧祈眨眨眼,柔声道:“魔君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仿佛一记狠拳打在软软的棉花上,萧祈顿时接不上话了,他面无表情地落下黑子,冷冷道:“你又输了。” “又输了……”季闲哀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惋惜,面上却始终笑吟吟的,“魔君大人果真厉害。” 萧祈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季闲,径直起身离开。 季闲目送萧祈的身影消失之后,才回过头来,抬起右手轻拂过棋盘,所有棋子便如同活了一般,自行归回原位。接着季闲也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静静望着干净的棋盘,心念一动,一颗黑子便从棋笥中飞出,准确无误地落到棋盘中央…… 竟是自己同自己博弈起来。 结果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木芙便出现在了季闲面前…… 对于木芙的突然出现,季闲并没有非常惊讶,只是唇角下意识地微微勾起,笑道:“木姑娘,又见面了。” 大概是因为上次无意中着了季闲的道,这次见了季闲,木芙虽说没有表现得非常生气,但神情中却带着明显的防备,她坐到季闲旁边的位置,问:“云公子召在下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无事,只是想找个可以说话的人陪陪我而已。” 说完这句话,两人却默契地一起沉默了。季闲继续下他的棋,而木芙认真打量了一番季闲现在的面容后,心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忽的变得非常复杂。 空气中安静得诡异,最后还是木芙率先忍不住了,她迟疑许久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云公子,你跟我们魔君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跟萧祈啊……”季闲拾起一颗棋子,在棋笥边缘敲了几下,偏头思索片刻后,道:“关系非常复杂,我也说不清楚。” “……”木芙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不甘心地继续问道:“那你为何要幻成这幅模样?我觉着……还是你原本的样子比较好看。” 闻言,季闲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若有所思道:“这张脸特别好用。” “恩?” 木芙还没弄明白季闲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又听见季闲开口道:“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原本长什么样子?若我说这张脸才是我原本的模样呢?” 木芙瞪大眼睛,“啊?真的吗?这才是你原本的模样?”语气中的失望完全掩藏不住。 季闲觉得有趣,故意逗她,“怎么?失望了?看来你跟你们魔君大人一样啊,知道我原本的相貌非常丑陋后,都不愿意拿正眼瞧我了。” 季闲语气哀怨,木芙被吓了一跳,她涨红了脸,使劲摆手解释道:“不不不,云公子你哪里丑陋了!就算是这张脸,还是很好看!” 木芙的反应如此真挚强烈,季闲忍不住笑了笑,他抬头看向木芙,眨眨眼,轻声道:“我骗你的。” “啊?” “这张脸虽说平凡无奇……但你们魔君大人喜欢啊。”季闲垂下眼眸,声音轻轻柔柔的,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却好似含有无限深情,“他喜欢的话,在下自然要投其所好。” 说完这句话,季闲便继续下他的棋,而木芙则是呆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季闲是在回答她先前那个问题,随后脸上神色又是一阵变幻莫测,有些犹豫,又强忍不住自己好奇心地小声问道:“那云公子……你是不是喜欢我们魔君大人啊?” 闻言,季闲拿着棋子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瞬,落子时放错了位置,“你说什么?” 木芙自顾自道:“其实就算你喜欢我们魔君大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们族里爱慕他的人可多了,姑娘小伙都有,毕竟魔君大人太强大了,人也长得好看……” 魔族尚武,崇尚强大的力量,季闲能够想象萧祈在他们族中有多么受欢迎,否则也不会短短几百年便坐上魔君之位。 但季闲一直有些疑惑的是,萧祈究竟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强大的? 季闲忽然想起萧祈透露过他曾被困在无尽海底五百多年,莫非在那五百年间,萧祈身上发生了什么难以预料的奇事? 季闲回过神来,听见木芙还在喋喋不休,“……但真的就如你所说,好些个喜欢他的人,他连正眼都不愿意瞧人家一眼,真是冷漠。” 见季闲一直没有回话,看上去心情十分低落的样子,木芙还以为季闲被自己猜中了心思,也同她认识的族中姐妹一样,苦苦单恋萧祈,却求而不得…… 木芙低叹一声,安慰道:“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若是我们魔君大人不喜欢你,云公子你也不要太伤心……” “毕竟云公子你也生得那么好看,就算——” “……”听见木芙的论调,季闲真是哭笑不得,他夹起一颗棋子在木芙额头上敲了几下,打断对方的胡言乱语,故作严肃道:“你这个小脑瓜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呢……我去休息了,我看你也应该勤加修炼,不要总是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说完,季闲便径直回了屋,剩下木芙一人呆呆望着棋盘上排布得杂乱无章的黑白棋子,像是一盘死局。 季闲在人间住得久了,生活习惯也跟凡人有些相似,虽说北荒的天空常年都是灰蒙蒙,不分昼夜,但到了一定的时辰,季闲便要回房休息。 这天清晨,季闲刚醒没多久便听见院子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很远,隐约能听出来是有人在打斗。 季闲将木芙叫过来,问道:“外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木芙道:“大概是左堂主那帮手下又来闹事了。” “恩?”季闲有些疑惑地望了木芙一眼。 木芙没有细说,只简单解释道:“魔君大人五百年前才来到北荒,他坐上这个位置,并非所有族人都对他心服口服。” 季闲顿时明白过来,也不再多问,只道:“过会儿你陪我去外面走走吧。” “好。” 或许是因为季闲最近表现得非常温顺,而且神力大不如前,萧祈竟准许了他在魔宫之内随意走动,唯一有个要求就是,如果要离开这个院子,就必须顶着这张平凡无奇的脸,不许变回自己原本的模样。 这个要求对于季闲来说非常容易达到,他自是欣然应允。于是短短几日内,季闲便把魔宫四处的地形摸了个一清二楚。 不过其中有一个地方,季闲颇感兴趣,却需要木芙的帮助才能进去。 季闲将木芙带到噬魂冢的入口后,木芙有些意外地问:“你想进噬魂冢?” 噬魂冢位于魔宫的边缘,位置极为偏僻,四周都是陡壁,唯一的入口处有四名侍卫把守。其实守卫什么的倒不是大问题,那日季闲幻作木槿的模样便顺利蒙混过关,然而再往里多走十几尺,就遇见高人设下的禁制,他无法破除。 季闲望了一眼路旁怪石上刻着的“噬魂冢”三个大字,镇定回道:“我想进去看看传说中的噬魂剑长什么样子,可以吗?” 虽说听上去季闲像是在询问木芙的意见,但季闲有足够的把握,木芙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事实上,季闲能够察觉到木芙对自己存有些许好感,或许谈不上多么喜欢,只是单纯地对美好事物的喜爱。但不可否认的是,季闲利用了木芙对自己的好感和她的单纯。 果然,木芙沉思片刻后,答应道:“好,我带你进去。” “噬魂”乃魔君夙夜的佩剑,在万年前的那场大战中,魔君夙夜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神形俱灭,季闲本以为噬魂也一同遗失在了无尽海底,结果不料到了魔宫后才偶然得知,原来噬魂早已被魔族人带到了北荒。 魔族人修建噬魂冢供放噬魂,尊其为族中圣剑,也算是对魔君夙夜的祭奠。而噬魂冢虽非魔族禁地,但也需要在有一定身份之人的带领下方可进入。 木芙年纪虽小,但修为强大,在族中地位不低。这日季闲跟着木芙一道,入口处的守卫对他毫不怀疑。 季闲边走边问道:“噬魂剑这么重要的魔器,噬魂冢的守卫却如此松懈,就不怕有人来偷?” 事实上,这几日季闲四处游走时便发现了,不仅是噬魂冢,就连整个魔宫的守卫都非常薄弱,倒是令季闲感到有几分惊奇。 木芙解释道:“北荒境内全是我族中人,无人敢对噬魂剑不敬,又有谁会来偷?”顿了顿,木芙忽的想到某件事情,又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以后或许是该加强宫内的守卫了……” 季闲知道木芙一定是想到了无尽海封印已经被破的事实,或许魔宫内部很快就会有外人混入了吧。 不对,现在就已经有人混入了。 季闲轻笑一声,有些好奇要是木芙知道此时站在她身边的这位就是神族仙君,又会是什么反应? 这样想着,很快两人便走到那日拦住季闲的禁制前。 木芙顿住脚步,伸手将季闲挡在身后,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她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一串咒语,随后十指快速变换,片刻之后,木芙手心散出几道红色光芒,射到前方后,禁制竟自行消除。 木芙转头望了一眼季闲,柔声提醒道:“云公子,噬魂煞气极重,修为不高的人呆在它身边,可能会感觉到很强的压迫感,会有些不舒服。不过这对身体并不会有什么不良影响,离开后就好了。” “恩,多谢提醒。” 接着两人又前行了十来步后,传说中的噬魂魔剑便骤然映入眼帘。 只见几根粗壮的石柱将一处高台围在中央,高台上悬浮着一把猩红色的断剑,周身好似笼罩着一层暗红色的薄雾,让人看不真切。 季闲眯了眯眼,下一瞬,忽的纵身跃起,将噬魂剑从高台上空取了下来。 木芙完全没料到季闲会突然发难,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根本来不及阻止季闲的动作,只是下意识地惊叫道:“你做什么?” 季闲落地转身后对木芙做了个手势,让她保持镇定,随后缓缓拔出剑身,往自己手腕上割了一剑。 “你——”瞧见季闲接下来的动作后,木芙更是惊讶万分。 “嘘——别说话,你看——” 木芙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季闲手腕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转眼间便已恢复如初,看不出任何痕迹。 “噬魂魔剑煞气极重,而且没有剑鞘,被噬魂剑伤到之处,伤口无法自行愈合,就连噬魂剑的主人也不能幸免……”说话同时,季闲将手中断剑随意往上一扔,猩红断剑便自行归回原位。季闲望着有些呆愣的木芙,平静道:“这把剑是假的。” “怎么会这样?”木芙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好似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去禀报魔君大人。” “别去——”季闲叫住木芙,淡淡道:“萧祈应该知道这件事。” “你说什么?” “噬魂剑的力量非常强大,但极少有人知道,噬魂剑的锻造其实根本没有完成……依我看来,他们取走噬魂剑的目的……恐怕是想让噬魂剑发挥出它应有的全部力量……” 顿了顿,季闲又道:“你应该知晓炎火山外的那座石塔吧,我怀疑噬魂剑现在就在那里。”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木芙大概是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竟询问起季闲的意见来。 季闲轻笑一声,对着木芙眨眨眼,道:“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不就好了。” 闻言,木芙竟慢慢冷静下来,她直勾勾地盯着季闲,眉头深蹙,过了许久,才沉声问道:“云公子,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对我族圣剑如此了解?” 季闲笑了笑,心道不错不错,小姑娘终于想起来怀疑他的身份了,还不算晚。 “我呀……别看我法力这么弱,其实我可厉害了,若我说——”话说到一半,季闲却自己顿住了。 季闲脑海中突然闪现过他在石屋中读过的那卷古籍——他怎么就忘了,他季闲的名字在魔族可是如雷贯耳啊! 恐怕除了天帝九渊之外,魔族人心中的头号敌人就该是他了吧。 也不知道参与过当年大战的那些人,还有多少活着……想到这里,季闲心中突然又闪过另一丝奇异的念头——之前萧祈准许他在魔宫之内随意走动,却不许他变回自己原本的模样,是否也有这重考量? 季闲抬头望了望天,只见两人头顶不远处笼罩着一层淡红色薄雾,应该是同来时路上一样的魔族禁制。而四周高高耸立的陡壁如同一把把锋利的长剑,直直插入大地。 季闲无言半晌后,轻声开口问道:“你去上面看过吗?” “什么?” “听说噬魂冢外便是无尽海,我想去上面看看。” 木芙:“……” 噬魂冢地处魔宫边缘,萧祈令木芙看好季闲,不得让季闲逃出魔宫。现下她若是答应了季闲的请求,便是违抗了萧祈的命令……而且无尽海本就是连结大泽和北荒的唯一通道…… 虽说季闲的修为看上去并不高深,但是木芙心底隐隐有种预感,季闲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万一没有看好季闲的后果,木芙不敢细想。 然而木芙犹豫片刻后,仍是伸手替季闲解开了上空的禁制。 季闲有些意外地望了木芙一眼,随即勾了勾唇,伸手抓住对方的胳膊,施展轻功,转眼便将人带到了陡壁顶端。 陡壁顶端是个斜坡,再往前走十来尺便是一处断崖,之后放眼望去,便是那片无边无际的深蓝色大海。 虽然从这里见到的景色跟季闲印象中的无尽海截然不同,但季闲知道,前方就是无尽海,或者说,这才应是无尽海原本的模样。 季闲走到悬崖边上坐了下来,取出一直悬挂在自己腰间的玉箫,放到嘴边轻轻吹响。 天际挂着一轮昏暗朦胧的圆月,前方是波澜壮阔的大海,脚下是百丈高的断壁悬崖,季闲的身影在这无边的世界中显得无比渺小,却又像是和眼前的景色彻底融为一体。 木芙看得有些呆了,她轻步走到季闲身旁坐下,静静听着季闲悠扬婉转的萧声,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唯恐惊扰了这片刻的美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闲才放下玉箫,缓缓睁开双眼,幽深的黑眸之中波光流转,瞳孔清明。 然而一旁的木芙却像是被时间定格了一样,许久都维持着这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不变,甚是诡异。 季闲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木芙明丽姣好的面容,神色温柔。他伸手拂过木芙柔软的长发,轻声道:“抱歉了,小姑娘……有缘再见吧。”说完,季闲站了起来,低叹一声后,准备施法离开。 正要离开之前,季闲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人什么事,于是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眷念和不舍,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结果下一瞬,季闲便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只见萧祈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无声地望着自己。 第11章 萧祈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也不出声,一袭黑衣如墨,像是要把周围所有事物都吸进这无尽的黑暗之中,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季闲则像是一个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的小孩,身体十分僵硬,心中惴惴不安,他紧抿薄唇,暗自握紧手中的玉箫,以防萧祈会忽然发难。 萧祈注意到季闲手上的细微动作,心底寒意更甚,他冷笑着将一团东西扔到两人相隔的空地中央,冷笑道:“行啊,你走吧,我不拦你……不过你那宝贝徒弟的死活,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季闲随着萧祈的动作定睛一看,只见一枚碧绿色的剑穗正安静地躺在地上,正是安和佩剑上的剑穗! 季闲心中一惊,他亲手送给安和的剑穗怎么会在萧祈手上?难道安和也在魔宫? 莫非今日清晨他听到的打斗声……是因为安和? 想到这里,季闲脸色骤变,猛地抬头质问萧祈:“你把我徒弟怎么了?” “我徒弟”这三个大字在萧祈听来似乎格外刺耳,他没有直接回答季闲的问题,只漠然嘲讽道:“你那宝贝徒弟对你可真是忠心耿耿啊,拼了命也要见你一面……只可惜他的修为没练到家,还没见着你人,便被我的手下抓获。” 闻言,季闲心底一阵刺痛不安,面上却装得十分平静。他定定望着萧祈,轻声道:“你放了安和,我跟你回去。” “闲云真君,你现在才来跟我谈条件,是不是太晚了些?”顿了顿,萧祈又似想到了什么,幽幽补充道:“不过我还真是小瞧了你,短短几日的时间便把木芙迷得晕头转向……最后竟还为了你做出背叛我的事情!” 说话的同时,一道寒光从萧祈手中直直射出,击中木芙后背,下一瞬,木芙仿佛大梦初醒般,浑身一怔,慢慢回过神来,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又过了片刻,木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顿觉背脊发凉,她深吸一口气,提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萧祈跟前单膝跪下,颔首道:“属下失职,还请魔君大人责罚。” 萧祈看也不看木芙,漠然道:“自己去刑堂领罚。” 木芙微微点头,不带半点抱怨和哀求,朗声应道:“是。” 木芙站起身来,背挺得笔直,一身红衣如血,在季闲眼中显得格外刺眼,刺得他两眼一阵发酸。 季闲于心不忍地开口唤道:“萧祈……你放过木芙安和吧,在下任你处置……” 闻言木芙猛地回头,低呼道:“云公子,你不必这样——” “云公子?”听见这个称呼,萧祈愣了一下,随即倏的笑了,看向木芙的眼神有些悲哀,却不像是在笑木芙,而是在笑另外什么人。 “木芙啊木芙,你这么相信他,他却连真实姓名都不愿意告知你……” 闻言,木芙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望向季闲的眼神中写满了错愕,但依旧清澈明亮,同时还带着一丝希冀,期盼着季闲能够开口反驳萧祈的话语。 季闲心头一颤,下意识地避开木芙灼热的目光,没有出言反驳,只静静望向萧祈,低声恳求道:“萧祈,放过他们……” 听见季闲为了其他人低声下气地恳求自己,萧祈盛怒的同时,却又莫名涌上一股快感。他缓步走到季闲面前,狠狠掐住对方的胳膊,冷声道:“不愧是闲云真君,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去管别人的死活,我看你还是先好好担心下自己吧——” 下一瞬,季闲忽的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已然回到自己前几日住的那间屋子。 季闲还没站稳,便被推到床上,萧祈随即欺身而上,将季闲禁锢在自己的身下。 季闲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现下是怎么一回事,大惊道:“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萧祈伸手扯开季闲的白衫,哑声道:“我想做什么,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吗?” 季闲脸色骤变,伸手想要推开萧祈,却被对方死死按住。季闲在挣扎中变回自己原本的模样,厉声道:“萧祈你看清楚了!我可不是你的心上人!” 闻言,萧祈怔了怔,随即微微眯起眼,伸手抚过季闲俊逸的面容,柔声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萧祈抓住季闲的手掌,按上自己的胸膛,同时靠近季闲的耳廓,声音温柔动听,然而吐出的热气却像是带着毒液的尖刀舔舐过季闲的肌肤,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仙君真爱说笑,当初可是你亲手将墨阳剑插入这个地方的,我怎么会忘了你是谁……” 说完,萧祈忽然狠狠咬住季闲的脖颈,仿佛野兽捕捉猎物般,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气息,压迫得对方忘记了反抗。 季闲闷哼一声,下意识曲起身子,“不……萧祈,你不能这样对我……” “当初我确实刺了你一剑,但你别忘了,我也救过你一命……你不能这样对我……” 季闲这句话像是突然叫醒了萧祈,他猛地停下动作,直勾勾地望着季闲,没有回话,过了许久,才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是啊,你说得对,你救过我……没有你,也不会有今日的魔君萧祈。” “这样吧,那就如你方才所说,我放过木芙安和,你任我处置。”萧祈边说边用指腹轻抚过季闲的嘴唇,像是在抚摸自己最亲密的爱人,声音又低又哑,听起来极为诱惑。 此时此刻,季闲又怎会不明白萧祈所说的“任我处置”是何深意,他有些痛苦地哀求道:“不……萧祈,我们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你别忘了,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这样做——” “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提及萧祈那位深爱的心上人,萧祈的面色终于松动了几分,然而很快又恢复为之前的冷硬,冷冷打断道。 萧祈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唯有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折射出阵阵寒光,陌生而又熟悉,慢慢跟季闲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交合重叠。 季闲沉默许久,最后终是无望地闭上双眼,声音中透露出浓浓的疲惫,“你先让我见到安和。” “怎么?你担心我是在骗你?” “我只是想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 闻言,萧祈迟疑片刻,随后松开对季闲的压制,起身对着屋外高喝一声,“来人。” 两名魔侍应声而入。 萧祈沉声命令道:“去把安和带来。” 很快,安和便被人押着带到了两人面前。 只见安和被一根泛着微弱光的白色细绳绑住,面容消瘦,脸色苍白,但依旧能看出来他其实并没有受什么重伤。季闲见着人后,顿时松了一口气。 而安和一见到季闲,也不顾现下是什么场合,惊喜叫道:“师父!” 听见自家徒弟的呼唤,季闲下意识地向他走去,但刚跨出半步,便被萧祈拉住。季闲顿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处境,对着安和无奈地笑了笑,道:“你没事就好,以后别再这么鲁莽行事了。” “师父,是徒儿没用……我见你迟迟未回忘忧谷,担心你有什么危险,知道你被带到北荒后,便一刻也待不住了……” 季闲柔声安慰道:“你也不必自责,为师这不好好的吗。” 安和显然不信,“可是……” 然而刚一开口便被萧祈冷冷打断,“你们说够了没有?” 萧祈十分不满两人这样若无旁人地对话,他一把将季闲拉入自己怀中,将手伸入对方亵衣之中,带着浓浓的情`欲意味在季闲胸前肆意游走,同时居高临下地望着安和,目光中充满了挑衅。 “你做什么?!”安和的瞳孔猛地放大,惊骇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事,奋起反抗来,“放开我师父!” 季闲不太适应这样的触碰,身子非常僵硬,却靠在萧祈怀中没动,只低声恳求道:“你、你不要在他面前……” 萧祈冷哼一声,嘴边始终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回道:“我偏要在他面前做这种事……我倒很想看看,你这个乖徒弟看到他最敬爱的师父在别人身下婉转承欢,会是个什么反应?” 季闲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安地挣扎起来。 萧祈加大手上的力度,将人死死禁锢在自己怀中,同时偏头凑向季闲耳边,轻轻吐气,“不要忘记刚刚答应过我的事。” 顿了顿,萧祈仍不满足似的,又将季闲的身子带到自己面前,伸手搭在季闲肩头往下按,哑声道:“好好服侍我……用嘴。” 闻言,季闲整个人一僵,脸上顿时失去血色,他被萧祈按着半跪在地上,嘴唇紧抿,沉默片刻后,颤抖地伸出手拉开萧祈的黑袍,慢慢朝对方下身靠近。 望见季闲屈辱的神情,一股报复后的浓浓快感在萧祈心底油然而生,但一想到季闲居然可以为安和做到这个地步,萧祈心头又有股抑制不住的杀人冲动。 而两人身后安和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通红的瞳孔像是要滴出血来,他痛苦地大叫道:“不——师父——” “萧祈我要杀了你!”安和挣扎着想要冲向萧祈,却被身后两个侍卫死死按住。 听见安和刺耳的声音,萧祈的心头更加烦躁,他有些不耐烦地命令道:“吵死了,把他带下去。” 说出这句话后,萧祈明显感觉到身下的季闲松了一口气。 萧祈的脸色不禁更加阴沉,待看不见安和的身影后,他一把扯住季闲的头发,粗鲁地将季闲拉起,狠狠吻住对方的唇。他故意将季闲的嘴唇咬破,一股血腥味在两人唇间弥漫开来。 又过了许久,萧祈才缓缓放开季闲,将人带回床上,重新压住对方。季闲则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只跟随着萧祈的牵引动作,任由对方摆布。 萧祈的动作非常粗暴,被进入的那一刻,季闲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劈开了一般,然而他却没有半点反抗,认命般地闭上双眼,一滴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 自始至终,季闲都尽量忍住不发出任何声音,但萧祈还是注意到了。 “你哭了?”萧祈惊愕地望着季闲有些湿润的眼眸,整个人竟慢慢平静下来,他俯身轻轻吻去季闲脸上的泪痕,带着几分恨意问道:“你当年在无尽海刺我一剑时,可想过会有今天?” “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那些做过的事,你可曾有后悔过?” 闻言,季闲下意识偏过头去,不看萧祈。 事实上,这千年来,季闲也不止一次地思索过这个问题——如果当初他没有救下萧祈,他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已无从得知,但季闲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即使早知今日,当初他还是会救下那个少年。 季闲缓缓睁开双眼,声音又轻又柔,却又带着某种坚定,“在下做人向来问心无愧,那些做过的事,我从未后悔过。” 第12章 萧祈永远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季闲时的情形,像是被刻画在了时间年轮上,即使后来两人经历过那么多的人和事,这段记忆依旧被清晰完好地保存在萧祈的脑海中,鲜活如初。 彼时萧祈正被一个长相凶狠可怖的虎妖追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追杀,只知道他必须不停地往前跑,一旦停下来,便会被身后的妖怪追上。 萧祈的神经始终保持着高度紧张,而这场简单粗暴的追杀和逃亡,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祈才被迫停下脚步,绝望地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看不见顶的峭壁,心底一阵发寒。 不知道为何,他竟会跑到一条死路上! 很快,那头可怕的虎妖便追了上来,萧祈惊恐地转过身,止不住地浑身颤抖。萧祈想要逃开,但身体却好似被定住了一般,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一只长着许多尖刺的庞大利爪直直朝他的脸颊拍来—— 就在萧祈快被击中的那一瞬间,他猛地惊醒,坐起身来大喘着气,还没完全回过神时,便听见一个温柔而又陌生的声音响起,“你醒了?” 萧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望向声音来源处,同时身子蜷成一团,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别怕,已经没事了。”季闲温柔地笑了一下,轻声安慰道。 萧祈戒备地环顾了下四周,发现两人正呆在一个山洞里面,山洞很黑,只有几道月光从洞□□`入,洒在季闲脸上,照出他柔和宁静的轮廓。 而季闲的声音更像是拥有魔力一般,好似涓涓细流淌过心田,让萧祈整个人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 明明只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却让萧祈感到莫名的安心。 萧祈睁大双眼,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吗?” 闻言,萧祈细细回想了一番,然而他的脑袋非常昏涨,沉重得像要把整个身体压垮。萧祈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些残忍血腥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片刻之后,萧祈终于记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刚才那竟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一群妖怪闯入了他们的村子,到处掠夺烧杀,而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一只带血的利爪扑面而来。 萧祈有些激动地抓住季闲的衣袖,急切地问道:“是你救了我?我爹娘呢?” 闻言,季闲瞬间沉默下来。萧祈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虽说面上轮廓已经初显俊朗,但仍然带着他这个年纪独有的稚气和英气,本应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然而他却…… 季闲望着眼前这个单薄瘦弱的少年,略为不忍地偏过头,低声道:“抱歉,我赶到的时候,整个村子已经被屠杀殆尽,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 萧祈心底本就隐隐有股不详的预感,听见季闲的话后,更是如同被判了死刑一般,浑身一怔,僵硬在了原地,嘴唇微张,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来。 “节哀。”季闲在萧祈肩上拍了拍,低沉道。 季闲本以为萧祈会哭,然而眼前这个少年却只是死死咬紧自己的嘴唇,双眼通红,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季闲叹了一口气,走到洞口前背对着萧祈坐下,给对方留出足够的个人空间,让他消化这个巨大的不幸的消息。 不过季闲没料到的是,这个瘦小的少年远比他想象中的坚强。 季闲正守在洞口静心打坐,忽的听见一串脚步声响起。萧祈走到他身旁蹲下,抬头问道:“你是神仙吗?我记得我昏迷之前受了重伤,但我现在除了身上有些酸痛之外,全身上下都是好好的……是你替我疗伤的吗?” 季闲的目光一如这深夜中的月光平静柔和:他笑了笑,轻声回道:“你身上的外伤确实是在下所治,不过我不是神仙,只是个普通的修道之人,修为不高,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岐黄之术也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萧祈沉默了一下,又道:“我叫萧祈,祈福的祈。” 季闲挑了挑眉,静静等待对方的后文。 谁知下一瞬萧祈竟直接在季闲面前跪了下来,直勾勾地望着季闲,双眸又黑又亮,好似夜空中的闪耀星辰,语气不卑不亢,“仙君,求你收我为徒。” 季闲大惊,连忙倾身上前欲将萧祈扶起,却被对方躲过。 萧祈的目光中充满了坚定,他朗声重复了一遍,“仙君,我想跟你学法术。” “你先起来。”季闲将萧祈拉起,两人相对而坐,他沉吟片刻后,正色问道:“你为什么想学法术?” 闻言,萧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寒光,并无半分犹豫,带着浓浓恨意咬牙道:“我要替我爹娘报仇。” 季闲微微皱眉,“还有呢?” 萧祈愣了一下,又道:“我想变得更强大。” 听到这个回答,季闲脑海中忽的闪过他第一眼看见萧祈的那个画面,萧祈无力地躺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血,面容已经完全模糊,却硬撑着一口气没有晕死过去,还挣扎着往前爬,妄图躲过身后那只妖怪的致命一击。 如此强大的意志力,还有那种强烈的对生的渴望,令季闲动容的同时,却也莫名地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 季闲微微叹气,“抱歉,我不能收你。” 萧祈惊愕问道:“为什么?” 季闲没有直接回答萧祈的问题,只是温柔地拍了拍对方的肩,道:“你想学法术,我可以教你一些简单的防身招式,但我不能收你为徒……”季闲的声音又轻又软,却带着一丝令人不可抗拒的坚定,“我一个人行走江湖惯了,不太习惯身边有人跟着。” 季闲这话倒也没有说谎,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收过徒,一来是他略嫌麻烦,二来是缘分未到,没有遇见合适的人。 恩……他还是更喜欢那种乖巧听话的小孩,萧祈这种,一看就非常不省心,现在人小还好,以后变强大了,很容易治不住的。 萧祈紧咬下唇,不安唤道:“仙君,我——” 然而刚开口便被季闲柔声打断,“别叫我仙君了,太折煞我了,我姓季,字子虚,无名道士一个而已。”顿了顿,又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你还有其他亲人吗?我可以带你去找他,顺便路上教你点防身法术。” 季闲身上有股独特的气质,温和淡雅,让萧祈可以轻易卸下心中防备,无条件地相信他。但此时此刻,萧祈也清晰感觉到季闲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淡淡的疏离感,好似他身后那轮明亮的圆月,所发出的光芒安静地洒过每一寸土地,却永远也可望而不可及。 一想到很快又要和季闲分开,萧祈心底那股不安和恐惧就怎么也压制不住,然而面上却努力装得非常平静,不想让季闲看出他的害怕来。 萧祈直直望着季闲,过了许久,才冷硬地回道:“我没有家人了,现在也无处可去。”思索片刻后,又道:“我想去南叶岭,可以带我过去吗?” 季闲惊讶地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杀我爹娘的那群妖怪就住在南叶岭,我要去找他们报仇!” “……”季闲无语片刻,“你这哪是去找他们报仇?明明是去送死的。” 萧祈倔强回道:“我只想去那里,你不带我去,以后我自己也会去的。” 萧祈虽说看上去要比同龄的少年成熟不少,但毕竟还是个小孩,自以为将自身情绪隐藏得很好,但季闲又怎会猜不透他心中的那点小心思。 只是这小孩的脾气也太倔了,赌他会心软吗?赌他不会见死不救吗?他堂堂闲云真君怎会这样轻易受到他人的威胁,他还真就……不能见死不救了。 季闲略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正好我也要去南叶岭,这几日你还是跟着我吧。” 闻言,萧祈心中一喜,露出了遇见季闲后的第一个淡淡笑颜,“多谢仙君。” 第13章 萧祈的天分很高,根骨奇佳,季闲教他的简单招式,他很快便能领悟。即使在九天之上的神界,也少有人能有这般高的悟性,若是萧祈的性格能更讨喜点的话,说不定季闲真的会考虑收他为徒。 两人在桃源村外的山洞里待了几日,之间季闲带着萧祈回了一趟桃源村,帮着萧祈把全村人的尸骨下葬。 下葬的过程中,萧祈始终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沉重中。季闲也太不懂得如何安慰人,于是只得安静地陪在萧祈身旁,希望能让对方感觉好受几分。 萧祈将他的父母埋在了他亲手栽植的桃花树下,整个村子空无一人,一片死寂,然而村外的桃花林却开得正好,像是受了鲜血的滋润,鲜艳得诡异。 从桃源村回来后,一整天萧祈的心情都非常沉闷。于是两人又在山上多呆了一日,才启程离开桃源村,出发前往南叶岭。 南叶岭位于大泽西南部,群山绵延,人烟稀少,聚集着许多修为低下的小妖。几年前,南叶岭的一头千年虎妖因机缘巧合得到了神器窥天镜,从此在妖界名声大噪,于是慢慢的,追随他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他也借机在南叶岭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在这一带称霸称王,干了不少坏事。据萧祈所说,那群屠杀桃源村的妖怪就是那千年虎妖的手下。 南叶岭离桃源村不远,不到一日,两人便已踏入南叶岭的范围。 南叶岭一带尽是深山老林,满山的参天大树挡住了不少阳光,即使是在白天也非常昏暗阴冷,而且四周寂静得可怕,地面上铺满了落叶枯草,踩上去便会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季闲边走边故意逗萧祈道:“小孩儿,你怕吗?这个地方可是妖怪聚集啊。” 萧祈皱了皱眉,一本正经道:“别叫我小孩儿,隔壁家的许文山跟我一般大,都快要娶媳妇了。”说完,又想到村里所有人都已被屠杀殆尽,默然垂下眼,遮住眼底的落寞。 “那也是隔壁家的小孩儿啊,”季闲专注盯着周围环境,倒是没察觉对方的异样,继续打趣道,“你长这么大……牵过姑娘的手吗?” 季闲本只是随口一问,萧祈年纪虽小,但容貌已然十分出众,应该很受小姑娘的喜欢,谁知闻言萧祈竟沉默了,半晌才憋出两个字,“没有。” 季闲讶异地看了萧祈一眼,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萧祈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正欲回话,却听到一阵怪响,两根粗壮的树藤忽的从前方急速飞出,直直朝两人扑来,不过季闲的速度更快,他抬手随意一挥,便将拳头粗的树藤砍落在地。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瞬,世界安静得诡异,下一刻,数不清的树藤忽然从天而降,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二人困在了原地。 然而季闲的神色毫不慌张,他眯了眯眼,将萧祈挡在身后,指尖凝聚出一个光球,足尖一点,朝半空中飞去。 萧祈抬头努力追寻季闲的身影,害怕他出什么事,然而季闲的速度实在太快,萧祈只能看见道道白光飞速闪过。 片刻之后,季闲退了回来,犹如一只白鹤翩然落地。而就在他落地的同时,两人头顶的藤条突然裂成无数碎片,纷纷坠落在地,像是在下一场绿色的大雨。 季闲转过身,看见萧祈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整个人显得有些呆滞。季闲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问道:“怎么,怕了?” 萧祈回过神来,却是半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平静回道:“不怕,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 季闲:“……” 感情这小孩儿是把他当护卫使了?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罢了,他堂堂闲云真君,才不跟一个小孩计较…… 季闲抬眼朝前方望去,察觉到前路还有不少小妖,他懒得一个个打过去了,也不顾暴露自己的身份,伸出手对着萧祈道:“抓紧我。” 萧祈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季闲,却没开口询问,迟疑片刻后,伸手紧紧回握住对方。 季闲的手心微凉,但萧祈却觉得这温度格外舒服,莫名地让他产生了一丝眷恋。 然而这种美好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还未来得及回味,萧祈忽的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无比眩晕恶心……待他重新睁开眼时,两人竟已抵达南叶岭深处,那千年虎妖的根据地,南叶寨。 两人刚现出身形,便有一群小妖高举着兵器将他们围住,高声喝道:“何方小妖?竟敢擅闯南叶寨!” 季闲揉了揉眉头,不想再跟这群小妖浪费时间,也不回话,拉着萧祈径自往前走去。 见季闲如此目中无人的模样,众妖顿时大怒,龇着牙凶狠地朝两人扑了过来。季闲的神色仍旧没有半分变化,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然而两人周围却像被一个无形气场包裹保护,一有小妖靠近,便会被一股无形力道弹开,根本无法伤到两人分毫。 季闲就这样带着萧祈慢悠悠地走到了那千年虎妖面前。 那千年虎妖早就发现情况不妙,从大王椅上站了起来,神色严肃地望着季闲,“这位高人大驾光临我南叶寨,有何贵干?” “把窥天镜交出来,”季闲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明来意,“饶你全寨妖怪不死。” 闻言,萧祈惊讶地抬头望了季闲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像是没料到季闲竟如此厉害。 倒是那虎妖听见季闲的话后,丝毫不觉着讶异,毕竟来他南叶寨闹事之人,大多都是为了窥天镜。 “阁下好大的口气……”虎妖察觉到季闲的修为应该在自己之上,但仍然硬着头皮恶声道,“窥天镜乃是南叶寨镇寨之宝,若是这样轻易交出,我虎老大也不用在妖界混了。” 季闲轻笑一声,柔声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非要麻烦我动手杀了你之后,再自己抢咯?” “你——”虎妖脸色骤变,也不再多言,直接亮出自己的利爪,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寒光。 季闲不慌不忙,带着萧祈退了半尺后,方才独自上前迎战。 两道身影迅速交织在一起。 虎妖虽已察觉到季闲的修为在自己之上,但是他没有料到的是,两人的差距竟如此巨大,不出十招,虎妖便被季闲用仙术制住,重重摔倒在地。 “大王!” “大王——” 见自家大王如此迅速的惨败,众小妖大惊,抓着兵器将季闲和萧祈团团围住,却没有一人敢率先冲上来送死。 “谁敢再上前一步!”季闲冷冷扫过面前的一众小妖,声音不大,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立刻消失在我眼前,否则就等着给你们大王陪葬吧。” 此话一出,整个世界仿佛被禁声了一般,众妖顿时面面相觑。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妖最先扔下兵器逃跑的,那道兵器落地发出的清脆响声如同碎石落入湖中激起千层浪,众妖纷纷趁乱逃走。 不过片刻,整个主寨大堂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坏事做尽便是此种下场,树倒猢狲散,竟无一人愿意留下来帮这虎妖一把。 虎妖见自己大势已去,怒目望向季闲,恶狠狠道:“你杀了我就永远别想找到窥天镜!” 窥天镜乃上古神器,然而外表看上去却同凡间的普通铜镜别无两样,若是不知道窥天镜的用法和妙处,即使窥天镜就摆在你眼前,你也很可能只会认为这是一面普通铜镜。 “哦?是吗?”季闲居高临下地望了虎妖一眼,无所谓道:“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在乎。” 季闲说话的同时,缠在虎妖身上的光绳瞬间更紧了几分,虎妖吃痛地闷哼一声,见季闲完全不吃他这一套,连忙求饶道:“大仙饶命!你别杀我!你放了我,我带你去拿窥天镜!” 季闲既是为了窥天镜而来,不可能真的完全不在乎窥天镜所在之处……虎妖认定季闲是在虚张声势,故意以退为进,逼他主动交出窥天镜。 然而令虎妖万万没想到的是,季闲沉吟片刻后,竟转身对一旁的萧祈道:“小孩儿,这妖物可就是屠你全村的罪魁祸首,他的命我不想要,就交给你处置了,如何?” 萧祈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底闪过一道寒光,狠声道:“我自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顿了顿,却又有些犹豫地问:“但若是杀了他,那仙君你想要的那样宝物……” “不必担心我。”季闲淡淡打断道。 话罢,季闲抬手一挥,被光绳捆住的虎妖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抓起扔到了萧祈脚下。 而季闲就幽幽地站在一旁,抱臂好奇地望着萧祈,想知道他到底会如何处置这虎妖。 只见萧祈面无表情地走到一旁捡起方才某个小妖慌忙逃走时落下的长`枪,然后缓缓走回虎妖跟前,将尖刃对准虎妖的心脏。 虎妖浑身一怔,睁大双眼望着萧祈,满脸恐惧,颤抖道:“大侠,求求你放过我……” “留我一条小命……我以后都听你的……” 萧祈冷眼望着地上的虎妖,并不为其所动,然而手中的长`枪却迟迟没有插下去,而且握着兵器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对此季闲倒没有非常意外,萧祈毕竟还是个小孩,对于杀人这种事,内心应该还是比较抗拒和恐惧的吧…… 然而下一瞬,萧祈手上忽的用力,握紧长`枪缓慢往下按。 虎妖发出一声惨叫,使劲挣扎起来,伤口处溅出几道鲜血,洒在了萧祈的脸颊上。但是萧祈的动作却没有因此有半分停顿,反倒笑了笑,残忍问道:“痛吗?害怕吗?当时我也是这么痛……” 刺穿那虎妖的心脏后,萧祈还嫌不够,竟握着长柄缓慢地转了一周! 鲜红的血迹映在萧祈苍白的脸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明明只是十几岁的小孩,此刻却仿佛化身成为地狱深处的恶魔,他缓缓开口,像是在享受对方的痛苦,哑声道:“体会到我当时的感受了吗……” 季闲看得呼吸一窒,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萧祈刚竟不是在害怕,他只是在欣赏那虎妖临死前的恐惧神情! 接着萧祈猛地抽出手中长`枪,再狠狠往下插去,表情凶狠扭曲……又插了十来下后,直到虎妖彻底停止呼吸,萧祈才脱力般地松开长`枪,猛地退后几步,随即换了个人似的,抬眼无措地望着季闲,喃喃唤道:“仙君……” 季闲的心情有些复杂,却没有多说什么,他走到萧祈身前,伸手抹去对方脸颊上的鲜血,柔声道:“走吧,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等拿到窥天镜,我们就尽快离开这儿。” 说完,季闲摊开手,一枚金色铃铛凭空出现在他的手心,随后慢慢浮到空中,向前飞去,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 也不知道这枚铃铛是何宝物,竟指引他们找到一间密室,室内漂亮着许多一模一样的铜镜! 季闲眯了眯眼,并没有停留,而是随着铃铛径直走到对面的白色墙壁前,季闲将手放到墙上,暗自施展法术,片刻之后,墙壁轰然倒塌,一面铜镜缓缓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周身散发出微弱的金光,正是神器窥天镜! 季闲勾了勾唇,正将窥天镜取下,忽的听见一声惨叫!季闲猛地回头,只见一道黑影飞速闪过,转瞬即逝,仿佛幻觉,然而萧祈方才所站的地方却已空无一人!季闲脸色骤变,迅速跟了上去,心中一阵不安。 居然能无声无息地跟着他到了密室而且不被发现……来人绝对不简单。 季闲追着人到了寨外的树林后对方才停了下来,眼前的黑衣人转过身来,扼住萧祈的咽喉,望着季闲冷声道:“把窥天镜交出来,否则我就杀了这小孩。” 闻言,萧祈有些害怕地唤道:“仙君救我——” 待黑衣人微微抬头后,季闲才看清对方脸上竟带了一个银色面具!竟是他认识之人! 季闲有些惊讶消失多年的魔族余孽竟然会在这里出现,但现在显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冷笑一声,嘲讽道:“居然对一个小孩下手,慕千言,你们魔君以前是这样教你的?” 黑衣人听见季闲的话后整个人一怔,有片刻的失神,但随即恢复镇定,猛地加大手上力度,“少说废话,快把窥天镜扔过来!” 萧祈吃痛地闷哼一声,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却强忍住没流下来,他痛苦地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几个音节,“仙君……救我……” 季闲心中一颤,暗自握紧拳头,却看也不看萧祈,只是冷冷望着慕千言,平静回道:“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普通小孩,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救他放弃窥天镜?” 季闲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温柔,曾让萧祈感到无比安心可靠,然而此刻却像刀子一般,狠狠插`进萧祈的心脏。 萧祈的双眼变得越来越模糊,明明还没有死,为什么他会觉得全身发冷……就连心脏都好像停止了跳动。 第14章 慕千言的大半张脸都被那冰冷的银色面具遮住,季闲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对方笑了笑,狠声道:“行啊,既然你完全不在乎这小孩的死活,那我干脆杀掉他好了!” 话罢,慕千言掐着萧祈的脖子,直接将人举了起来,五指缓慢收紧,冷冷看向季闲,一字一顿道:“杀了他,再解决你。” 霎时间,萧祈只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无法呼吸,他死死抓着慕千言的手,用力挣脱起来,表情异常痛苦扭曲,然而慕千言看上去瘦瘦弱弱的,手上力气却非常之大,萧祈拼尽全力都不能撼动其半分。 很快,萧祈便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消散,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微弱…… “别杀他!”季闲看出慕千言是真的动了杀招,心中一紧,向前走了两步,厉声道:“你不是要窥天镜吗?我给你,你放过他!” 说话的同时,季闲从怀中拿出窥天镜,使力朝上空一扔—— 慕千言愣了一瞬,随即松开萧祈的脖子,但仍抓着人不放,带着萧祈朝高空中的窥天镜飞去。 不过季闲早有准备,他抢先一步飞到空中拦住慕千言,高声喝道:“你先放了萧祈!” 本来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萧祈模糊地听见这句话后,忽的惊醒过来,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他抓着慕千言的手臂,张口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慕千言吃痛地低呼一声,身形也被影响得迟缓片刻,眼见窥天镜就要坠落在地,慕千言怒极,手心聚集起团团黑气,一掌将萧祈拍向正朝两人飞来的季闲,低骂道:“不知道死活的东西!”随即猛地奔向正急速下降的窥天镜。 萧祈乃是凡胎*,又怎能受住慕千言这重重的一击……萧祈顿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这一掌打得移了位,全身上下都是从未有过的痛楚,胸前更好似有熊熊烈火正在燃烧。 “萧祈——”季闲脸色骤变,伸手接住萧祈,也不顾上去拦住慕千言了,径自将人带回地上。 萧祈嘴角不断有鲜血涌出,双眼好似被一层雾气蒙住,他察觉到现在抱着他的人是季闲后,努力睁开眼弱弱唤道:“仙君……我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别说话,你不会死的……相信我。”望着萧祈没有一丝血色的苍白脸颊,季闲的心脏不禁一阵抽痛,沉声道:“撑住。” 季闲正欲将萧祈带走,一道黑色身影忽的从天而降,拦住了两人的去路,正是拿到窥天镜的慕千言。 慕千言浑身上下都被强大的魔气包裹,他直勾勾地望着季闲,一点一点地将手中的窥天镜捏成粉末,“居然拿假镜骗我,很好……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走!” 萧祈的伤势很重,季闲不想再跟慕千言浪费时间,然而慕千言显然并不打算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俩。 四周忽然狂风大作,地上的沙尘和落叶被吹得漫天飞舞,慕千言将自身魔气汇聚成一个庞大的黑色光球,直直朝两人砸来。 季闲抱着萧祈站在原地没动,然而在黑色光球快要击中两人之前,一把巨大的青色光剑从天而降,剑身没入大地,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声响,挡住了慕千言的所有攻击。 片刻之后,硕大剑身的光芒慢慢消散,现出它原本的模样。 “青霜剑?”慕千言顿时僵硬在原地,震惊道:“你、你是——” 季闲小心将萧祈放到地上,缓缓上前两步,青色古剑自行飞回他手中,季闲冷冷望着有些失神的慕千言,周身散发出强烈的杀气,一字一顿道:“你才是找死——” 话毕,季闲丝毫没有停顿,挥剑向慕千言刺去,慕千言也很快反应过来,纵身迎战。 两人的身形都极快,如同两道闪电穿梭在强大的剑气之中,萧祈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但仍旧固执地追寻着季闲的身影。 不过片刻,两人便已过了数十招,而季闲也不再隐藏自己的实力,招招都朝对方要害刺去,只求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慕千言。 青霜剑数千年没有出鞘,上一次见血还是大战时期,然而威力却不减当年。 慕千言知道若是再拖下去,自己肯定会败,他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这一分心,身上又是中了一剑。慕千言被逼得连连退后数尺,眼角余光扫到半躺在地上的萧祈,眸中一道寒光闪过,手心聚集起一团魔气,直直朝萧祈挥去。 季闲神色一凛,连忙放弃追击退回到萧祈身前,挥剑挡住这波攻击。 然而待季闲再抬眼时,慕千言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季闲眯了眯眼,虽说知道慕千言受了伤定跑不远,但也不再乘胜追击,他收起青霜剑,回身抱起浑身发抖的萧祈,柔声安慰道:“别怕,我会救你的。” 哪里还有半分方才那个寒气逼人的模样。 季闲默默催动法术,片刻之后,两人便已回到他们之前住的那个山洞中。 “仙君……我好难受……”萧祈痛苦地紧闭双眼,意识好像已经不归自己控制,语无伦次地喃:“胸前……好像有火……” 有火? 季闲抱着萧祈冰冷的身体,微微有些疑惑,难道萧祈已经开始出现临死前的幻觉? 季闲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瞬间大惊——萧祈胸前的衣衫不知何时已被他自己抓破,白皙的皮肤上,一个乌黑的手印十分醒目,应该是方才慕千言打他的那一掌。 然而除此之外,竟还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一样的东西的在他胸口游走,散发出阵阵寒气。 是的,那块“胎记”,它在动。 “怎么会这样?”季闲皱了皱眉,将萧祈平躺放到地上,手心缓缓贴上萧祈的胸口,将一股柔和的白色细流注入萧祈体内。 很快,季闲注入的那股仙气便同萧祈那块暗红色“胎记”纠缠在一起,两股力量在萧祈体内相撞。萧祈只觉自己的胸口一阵钝痛,他惨叫一声,奋力挣扎起来。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季闲死死按住萧祈不让他乱动,柔声安抚道:“别怕……” 待到萧祈完全安静下来,季闲才松了一口气,重新探向萧祈胸口前那块“胎记”。 然而刚触碰到萧祈的身体,季闲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异样,脸色骤变——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方才注入萧祈体内的那股仙气居然就被吞噬干净,荡然无存! 不知不觉中,季闲额前竟已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如此强大的魔气……这小孩儿体内,到底藏着什么怪物…… 季闲抬眼望向萧祈俊朗却又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庞,心情非常复杂。 他现下到底该如何处置这个小孩?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还是……禀报天帝? 他看了看萧祈,只见对方已经昏迷过去,眉头紧皱,似乎连睡梦中都过得极不安生。 沉默许久后,季闲终于暗自下定决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萧祈扶了起来,细细运气为他疗伤。 · 萧祈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不记得梦境的具体内容,只记得那梦境十分恐怖,令人生寒,即使醒过来后仍然心有余悸。 萧祈坐起身来,入眼便是季闲半靠在墙上,双眼轻闭、沉静安详的睡颜,萧祈看得愣了愣,一时间竟忘记了害怕。 片刻之后,萧祈也终于回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他被一个神秘的黑衣人掳走,用来威胁季闲交出窥天镜—— 那个时候,萧祈本以为季闲真的会为了窥天镜放弃自己,毕竟他们确实如同季闲所说,不过萍水相逢。要不是他死皮赖脸地跟着季闲,恐怕季闲早就不知道云游到哪儿去了吧。 幸好…… 萧祈心头一阵后怕,也不顾得会吵醒对方,直直扑到季闲怀里,害怕对方会消失似的,死死抱住季闲不放。 季闲本就只是在闭目养神,并未睡着,他被萧祈的动作吓了一跳,推了推萧祈,但没推动,有些好笑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大的孩子了还要撒娇不成?” 萧祈将头埋在季闲的肩头,不让对方看见自己面上表情,闷闷道:“我才十四岁,哪里大了?” 季闲挑眉,“你不是说十四岁都可以娶妻生子了吗,还不大?” 这是萧祈自己说过的话,他没办法反驳,于是咬了咬唇,不回话了,却仍旧死死扒着季闲不放。 萧祈短短几日内便经历了家破人亡,同时自己也在生死关头走了两遭,虽然他嘴上没说过,面上也装得非常坚强,但季闲知道萧祈心里肯定还是非常害怕的,而且还极度没有安全感……所以季闲虽有些不习惯同他人这样亲密的接触,却迟迟没有推开对方。 季闲轻抚着萧祈柔软的头发,心道:这几千年来,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蹭在他怀里的,萧祈还真是第一个。 哦,不对,还有一个小东西…… 季闲开玩笑道:“唔,你这个样子,倒还真有几分像那——”话讲到一半,又觉得不妥,不继续往下说了。 萧祈从季闲怀中退开,语气中有明显的不满,“像谁?” 澜辞仙君养的小毛团,喜欢窝在他怀里撒娇,毛茸茸的,非常可爱的一只小狗。 季闲望着萧祈眨了眨眼,轻声道:“没有谁。” 第15章 大约是躺得久了,萧祈觉得自己全身都有些发酸,他站起身来,准备活动活动。在山洞里走了几步后,萧祈忽的记起自己之前中了慕千言一掌,胸前好似有火在烧一样,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有没有留疤…… 萧祈停下脚步,扒开自己的里衣,没看到任何疤痕,倒是一块翠绿色的玉佩赫然映入眼帘。 这个玉佩……是季闲给他戴上的? 萧祈小心翼翼地将玉佩取了出来,对着阳光细细观察,只见光滑无暇的翠玉中竟透出几道暗红色的血丝,似乎还在流动! “诶,仙君,这是什么?”萧祈抓着玉佩跑向季闲,惊奇叫道:“你替我戴上的?” 季闲淡定扫了一眼萧祈手上的翡翠,随口胡诌道:“这是千年血玉,可以辟百邪,我戴着没什么用,就送给你了。”顿了顿,又恢复正色,沉声道:“你以后一定要贴身携带,不要弄丢或弄坏了。” 萧祈听得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季闲送给自己的宝贝,不禁勾了勾唇,拿起玉佩放到嘴边亲了一口,轻声道:“我以后不取下来了。” 萧祈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正要将玉佩戴回胸前,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有哪里不对,脱口问道:“我胸前的胎记怎么不见了?” 季闲淡淡回道:“哦,我替你疗伤时看到那块胎记,嫌它太丑,顺手帮你抹去了。” “……”闻言,萧祈的神色有些复杂,他不太相信季闲所说的这个理由,但又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沉默片刻后,略为落寞地开口道:“我爹娘以前说过,要是我走丢了,长变样了,他们凭着这块胎记就可以认出我……” 季闲怔了一下,沉声道:“抱歉,我确实不该未征求你的同意就将你的胎记抹去……” 萧祈笑了一下,望向季闲的双眸却有种无法言说的哀伤,“无事,既然仙君觉得丑,抹去了也挺好的。” 反正他现在也不可能走丢了…… 说完这句话,两人默契地一起沉默了,萧祈就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季闲,目光幽深,像是要把季闲的模样牢牢刻在心里。 过了片刻,季闲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轻敲了萧祈额头一下,问:“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仙君……你是不是要走了?” 季闲挑眉,“谁告诉你的?” 萧祈垂下眼眸,语气沉闷,“你下凡就是为了那面破镜子吧,现在拿到了……是不是就要回天上去了?” 破镜子…… 季闲无语片刻,但随即想到另一件事——他从未向萧祈承认过自己是神仙,更未对他详细说过窥天镜的事,这小孩儿虽然什么都不问,但其实心里一直都挺明白的,而且猜得八`九不离十。 不过……虽然他原本确实是打算拿到窥天镜就回天界复命的,但是现在,他却有了另外的打算。 季闲笑了一下,面容沉静温柔:“我还没教会你法术呢,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萧祈猛地抬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仙君的意思是……?” 季闲逗他,“怎么,不想学了?” “怎么会!”萧祈有些激动地开口喊道:“师——” 季闲连忙打断他,“别别,还是像之前说的那样,教你法术就够了,我这人怕麻烦,不想收徒。” 闻言,萧祈沉默了一下,眼神有些暗淡,但随即又展开笑颜,“能和仙君在一起就好。” · 决定在凡间多呆一段时日之后,两人便在桃源村外的无名山头搭建了一个小木屋,屋子虽然简陋,但屋外青山绿水,桃花满园,风景倒真是不错,季闲也比较喜欢这种安静的环境。 萧祈的天分很高,季闲传授他的修炼方法,萧祈很快就能领悟。不过季闲一直没有告诉萧祈的是,他所教的修炼心法,其实攻击性非常弱,更多的作用只是为了压住萧祈体内的魔气。 季闲本是打算教完萧祈修炼方法就离开的,毕竟以后的路更多的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但萧祈对季闲是越来越依赖,每次季闲一有要离开的迹象,萧祈就会变得特别不安和脆弱,于是季闲就心软了…… 离开的事宜,就这么一直被耽搁了下去。 两人长居在山中,把这个简陋的小木屋当成自己的家,偶尔也会去离得不远的大集市逛一逛,季闲竟越来越适应和萧祈在一起的凡间生活,渐渐的,也再未提过要走的事。 时间如流水般匆匆流逝,一转眼便过了两年,季闲仍是当初的模样没变,萧祈却已长成了个帅小伙。个子更高了,五官和轮廓也更加明显,季闲偶尔望着萧祈俊朗的面容,还会生出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这天,萧祈去巴州采购,季闲一个人在家,竟遇上了自己的老朋友忽然登门拜访。 季闲在两人所住的木屋周围设了结界,一般的妖怪根本无法靠近,然而来人丝毫不受影响,直接推门而入,沉声道:“闲云真君,你寻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居住,还设下结界,真是让我好找。” 来人一身白衣如雪,漆黑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面上神情好似永远不会变,正是季闲在天界的好友,离辰星君。 季闲瞧见来人后微微有些惊讶,愣了一瞬,但随即恢复镇定,寒暄道:“离辰星君,好久不见。” 离辰星君面无表情地望着季闲,直接道明来意,“是天帝令我来寻你的,他令我速速召你回天宫。”顿了顿,又皱了皱眉,略为担心地问道:“我见天帝的心情似乎不大好……你该不会是在凡间犯了什么事吧?” 季闲沉默了一下,思索片刻后,道:“我知道天帝为何召我,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回。” “你不同我一道回天界?” 季闲正思索着要怎么向离辰星君解释,便看见他环顾了下四周,略为惊奇地问道:“你不是一个人住这?” 季闲老实答道:“不是,还有一个小孩儿,我说晚点再离开,正是要和他道别。” “小孩儿?”离辰有些疑惑,却不多问,只淡淡道:“那好,你处理完一切,便尽快赶回天界吧。” “好。” 待离辰离开后,季闲一个人走到院子内的石桌前坐下,微风吹过,便有桃花瓣纷纷落下……又是一年初春。 萧祈体内的魔气已被完全压制,法术也学得差不多了,或许……他是时候该离开了。 傍晚,萧祈回到木屋时,却发现季闲并未在家,他出门寻找,最后在山顶找到了季闲。 望着季闲挺拔的背影,感觉非常熟悉,又好像和往常不大一样,不知为何,萧祈心中竟涌出一股莫名的哀伤,他缓步走过去,开口轻声唤道:“仙君……” “回来了?”季闲回头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萧祈走到季闲身旁,两人并肩而立,夕阳的余辉染红了天角,给远处的青山也披上一层红妆……很漂亮的景色,却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凉。 萧祈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盛。 果然,下一瞬,萧祈听见季闲平静开口道:“我明天就要离开这儿了……” 萧祈明明已经预料到季闲会说什么,真的听到时,却仍是不愿相信,脱口问道:“为什么?怎么这么突然?” “仙君你要去哪?可以不走吗?”萧祈心中一片慌乱,连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或者带上我……可以吗?” 季闲转身静静望着萧祈,只见当初那个小孩儿已经长得和自己一般高,剑眉星眸,俊逸非凡。然而此时此刻,萧祈的面容又好似同两年前那个小孩儿重合了一般,稚气未脱,特别没有安全感,明明很害怕,却又有着自己的倔强。 季闲不禁想道:或许萧祈这么依赖自己,并非一件好事? “哪里突然了……”季闲淡定回道:“还记得那面镜子吗?我得带回去交给我们大王了,若是再拖下去,可能我就会有麻烦了……” 大王? 萧祈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小问题的时候,他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还会回来吗?” 季闲拍了拍萧祈的肩头,轻声道:“你现在已经很强大了,没有人可以再随便欺负你,不过你以后自己一个人,还是要多保重……”沉默片刻后,又于心不忍补充道:“我会回来看你的。” 萧祈知道若是季闲要走,自己绝对拦不住,更何况,比起见不到季闲,他更怕季闲出什么事。于是萧祈不再多言,只静静望着季闲,双眸又黑又亮,似繁星闪烁,“我会去找你的……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好似一个承诺,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竟显得格外有分量。 不管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的。 · 两人回到小木屋后,季闲答应萧祈第二日清晨再离开,反正他回天宫也不着急这一时,而且并不是说两人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季闲想要来找萧祈,随时都可以。 然而季闲没料到的是,就是这多呆的一晚,便出了事。 季闲当初下凡其实是奉了天帝之命,秘密将窥天镜带回天界。窥天镜乃是上古神器,却和其他神器有许多不同。窥天镜不会认主,亦正亦邪,只要得到它,便可以使用。 而且窥天镜没有强大的攻击力或防御力,但据说可以通晓古今未来,能看到一个人的前世来生……只是正确使用窥天镜的方法,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而季闲,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夜已深,萧祈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入睡,而季闲独自在灯下捧起窥天镜细细端详,望着铜镜四周古老而又复杂的花纹,心中竟慢慢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季闲看得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萧祈何时起了身,又是何时站到了自己的房门口,直到萧祈的声音忽然响起,才猛然打断了季闲的思绪,“仙君,你怎的还未休息?” 季闲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反问道:“你不也没睡?” 萧祈闷闷答道:“睡不着……” 一想到季闲明日就要离开,他如何能安然入睡? 沉默片刻后,萧祈注意到季闲手中的窥天镜,走到他身旁,有些奇怪地问:“仙君,你在做什么?” 季闲没有直接回答萧祈的问题,只是拿起手中的窥天镜,细细看了看,轻声回道:“这玩意在我手上这么久,我却没有用过它,忽然觉得有些可惜啊。”顿了顿,又抬头望向萧祈,目光幽深,语气中带着些许诱惑,“窥天镜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前尘往事,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前世是什么模样?” 季闲问萧祈想不想知道他自己前世是什么模样,事实上,是季闲更想知道萧祈的前世是什么模样。 两年前,季闲为萧祈疗伤时,意外地发现萧祈体内封印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或许是因为被慕千言的魔气所伤,两股力量相互呼应,萧祈体内的那股魔气竟开始蠢蠢欲动,好似要破体而出……虽说后来萧祈体内的魔气又被季闲用血玉压制住,但那股力量实在太强大了,直到现在,季闲心底仍然隐隐有股不安的感觉。 方才对着镜子发呆时,季闲就想,萧祈在遇见自己前,萧祈的前世,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若是将萧祈的鲜血滴入镜中,又将看到何种景象? 会不会……就能知道萧祈体内魔气封印的真相了? 季闲本以为一般人都会对自己的前世很感兴趣,不料萧祈竟想也不想地拒绝道:“不想,我前世是个什么模样,已经与现在的我无关了,我只关心以后。” 季闲:“……” 季闲听得愣了愣,他万万没想到,萧祈如此小的年纪,竟然就会有此种感悟。不过既然萧祈不愿意,季闲也不勉强,他思索片刻后,柔声道:“你说得是,最重要的,还是以后……”顿了顿,又道:“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回房休息吧。” 屋内只点亮了一盏烛台,光线非常昏暗,萧祈在一片阴影中垂下眼眸,小声问道:“那仙君……我今晚可以就在你的房间睡吗?” 一想到自己明天就离开,不管萧祈有什么要求,季闲都会尽量满足,他轻笑一声,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行,快去睡吧。” 萧祈知道自己今晚注定要失眠一整夜,但还是听话地躺上了床。 萧祈上床歇息后,季闲便将烛台熄灭,但仍坐在窗边,借着月光打量手中的窥天镜,季闲用指腹轻轻抚过镜身,古老的铜镜反射出神秘柔和的黄光。 据说修为越强大的人,越可能在镜中看到将来才会发生的事。然而到底会在镜中看到什么内容,谁也预料不到,真正的单凭一个“缘”字。 萧祈说得没错,曾经发生过的事,都已成为过去,但即便是季闲这种修为强大的神仙,也无法预料到将来会发生的事情。明日回到天宫之后,他便要将窥天镜交给天帝,过了今晚,可就再没这个机会了…… 窥天镜……真的可以窥探到天机吗? 季闲盯着眼前这面古老的铜镜半晌,一动不动,像是被蛊惑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闲终于下定决心,割破自己的手指,将一滴鲜血滴到镜面上。 如同水珠滴入平静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下一瞬,窥天镜自行漂浮悬立起来,周身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暗黄的镜面也慢慢浮现出一段段模糊的画面。 季闲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铜镜中的画面,竟是…… 只见两个赤身*的男子正纠缠在一起,却是在做那尘世男女间的欢好之事,看上去无比荒淫。 待看清镜中两人的相貌后,季闲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躺在下面那人,正是季闲自己,只是镜中的他身体看上去非常僵硬,面上神情也是极为痛苦压抑,更像是被人强迫做这欢好之事。 而压在季闲身上那人……却是萧祈! 镜中萧祈的相貌同现在有很大的差别,但季闲还是在看到那人的第一眼就已确定,是萧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祈和他? 季闲仍沉浸在巨大的惊恐之中未回过神来时,镜中已然换了一副场景,主角仍是萧祈和季闲。镜中画面略微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出萧祈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困住,不得动弹,而季闲就站在萧祈对面,手持一把古剑,在萧祈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面无表情地将手中长剑送入了萧祈的心口。 季闲的瞳孔猛地缩紧——他杀了萧祈? 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时,季闲差点没坐稳,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挥,将悬立的窥天镜打翻,收回自己手中。 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这一定是假的! 莫非是因为萧祈强迫与他欢好,所以他才气愤得想要杀死萧祈? 季闲的思绪一片混乱,还未冷静下来,便听见萧祈关心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仙君,你怎么了?” 第16章 明明仍是往常那个熟悉而又温柔的声音,此刻却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季闲耳边。听见萧祈的声音后,季闲浑身一怔,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萧祈察觉到季闲的不对劲,大步向季闲走去,疑惑道:“仙君?” 季闲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朝自己走来……霎时间,萧祈的面容好似同窥天镜里的那人重合,竟让季闲感到心中一阵发寒,季闲顿时如同惊弓之鸟般站了起来,厉声道:“别过来!” 两人认识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在萧祈的印象中,季闲从来都是一副温柔淡雅的性子,像这般冷峻陌生的模样,甚至抗拒他的接近,萧祈还真是头一回见。 萧祈愣在原地,心中有些受伤,闷声问道:“仙君……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 听见萧祈的质问,季闲找回了一丝理智,然而眼中仍是一片茫然。 呵呵,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窥天镜里的那些画面,到底是真是假?他该信还是不信?若这就是天机,这就是天命,那他是否还能避免这一切? 萧祈真的会对他做出那种……违背伦理的事? 而他……是否也会真的……杀了萧祈? 想到这里,季闲心中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惊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祈。或许他是该离开这里了,回到天界,回到那个冷清的闲云宫好好冷静冷静。 季闲深深望了萧祈一眼,没有回话,周身被一层微弱的白光包裹,这是季闲在施展法术的征兆。 萧祈脸色骤变,心中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他立即扑了上去,“仙君!” 然而却扑了个空。 萧祈就这样眼睁睁地看见季闲消失在了自己面前,不留一丝痕迹。他察觉到了季闲的异样,但他实在想不通季闲为什么要突然离开。 “仙君——” 萧祈声嘶力竭地喊,期盼着季闲听到后能再次出现。在这寂静的深夜中,萧祈的声音显得尤为刺耳,却许久得不到回应。 萧祈站在方才季闲所站的位置,呆呆地望着这空荡荡的房间,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是的,他在害怕,非常害怕,因为方才季闲离开之前,最后看他的那一眼,竟有丝诀别的意味。 · 转眼间,季闲已回到天界大半年,事实上,这要放到以前,季闲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么短的时间段,因为对于他们这种活了几千年的神仙来说,几年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如同白驹过隙。 然而这一次,季闲恍惚有种错觉,原来时间竟是如此的漫长。 将窥天镜交给天帝后,季闲便再未出过自己的仙宫,这段时间里,他也思索了很多,思索着他和萧祈之间的关系。 在两人相处的日子里,季闲一直都只把萧祈当成个小孩儿,萧祈对他过分依赖,他也从未多想,只道萧祈小小年纪便双亲尽失,遇到他这么个可以依靠的人,有些依赖也是正常的。 只是季闲却未曾想过,萧祈这么小的年纪,会不会分不清“依赖”和“喜欢”的界限,误把对自己的依赖,当成是喜欢呢? 然而这个问题,季闲自己也无法回答。 记得有一天,季闲独自坐在闲云宫,一个人下了很久的棋。 萧祈的棋技也是季闲教的,萧祈非常聪明,什么都学得很快,季闲当时还开玩笑,说用不了多久,萧祈的棋艺便会超过他这个半吊子师父,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这样想着,季闲心头不禁有些发酸,于是一个没忍住,便偷偷用水镜窥探萧祈的近况。 季闲走后,萧祈仍旧固执地留在两人之前住的那间木屋里,因为害怕某天季闲回来会寻不见他。不过与以前不同的是,萧祈更加勤奋修炼了,加上他天分本就极高,所以修为增长得也非常迅速。 然而让季闲万万没料到的是,他明明只是用水镜查探,正在修炼的萧祈竟似察觉到了他的气息,猛地睁开眼,站起身来四处张望,面上惊喜难耐,“仙君?是你吗?” “你在哪儿?” “仙君,我好想你……你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萧祈眼中充满了希冀,他认定是季闲回来了,只是迟迟未现身,然而他呼唤了半晌,回应他的却始终只有一片死寂。 萧祈的心情慢慢由兴奋转为低落,他苦声哀求道:“仙君,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一定全都改掉……” “你不要离开我……” 萧祈那么高傲倔强的一个人,此时却如此低声下气地苦苦哀求自己……季闲心脏一阵刺痛,再也看不下去,挥手撤掉了水镜。 季闲无力地闭上双眼,脑海中顿时又浮现出那日在窥天镜里看到的画面。他有些悲哀地想,若是某天萧祈真的做出那般对不起自己的事,那他会不会真的羞愤得想要杀了萧祈? 应该是……不会的吧? 季闲不敢保证,也不敢赌,窥天镜里的那些场景,哪一个都是他不愿见到的。就算这是天命,就算天命不可违,他也绝不可能任其发生。 就这样吧,看到萧祈一个人也能够很好的生活,体内魔气未再复发作祟,他也就放心了。两人相识不过两年,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萧祈还会遇到许多人许多事,总有一天,他会遇上自己真正喜欢的姑娘,会慢慢忘记那个只在自己生命中短暂出现过的男人…… 而且就算萧祈没有忘记,只要他不再幻成当初下凡的模样,两人纵使相逢,也只会对面不相识。 如此,萧祈便不会对他做出那种违背伦理的事。 那么……他也不会杀了萧祈。 · 五百年后。 瑶池宴会。 从凡间回来后,没过多久,季闲便将自己关在闲云宫潜心修炼,前不久刚出关,正巧赶上了仙界百年一度的瑶池盛宴。 季闲许久没有参加过仙界盛宴,倒有些不习惯这种太热闹的场合了,于是独自带着澜辞仙君养的小毛团,寻了个偏僻的地方坐着赏花,顺道躲酒。 然而刚坐下不多时,怀中的毛团便呆不住了,从季闲怀中挣脱,朝一朵开得正好的牡丹奔去。 季闲将毛团抓了回来,佯怒道:“哎,毛团,不许糟蹋这些花啊,被瑶姬知道了,小心她把你的毛全都扒光。” “呜呜……” 毛茸茸的小狗呜咽了两声,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季闲,看上去煞是可怜。 季闲轻笑道:“装可怜是没有用的。” 话音刚落,季闲便听到一串沉稳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以为同样是哪位前来躲酒的仙君,却也没在意。结果片刻之后,一道略为熟悉的低沉声音在季闲耳边炸响,带着些许惊喜和不可置信。 “仙君?” 季闲本在逗面前的小毛团,听到声音后,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待看清来人的相貌,顿时怔在了原地。 季闲万万没想到,来人竟是萧祈—— 第17章 季闲闭关许久,竟不知道萧祈何时竟已成了仙。 两人分别多年,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再次见到萧祈,季闲整个人都僵住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更让季闲心慌的是,萧祈方才那一声仙君,却好似萧祈已经认出他来。 不,不可能,萧祈不可能认出他。 季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每次下凡都会幻成普通凡人的模样,他自认幻术天下无双,只要他不露出破绽,萧祈即使怀疑,也不可能真的确定他的身份。 季闲内心早已风起云涌,但又害怕自己表现得太过异样反惹怀疑,深吸一口气后,强装镇定地反问道:“这位仙友……可是在叫在下?” 方才季闲低头逗怀中的小狗时,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侧颜的轮廓十分柔和,说话的语调,整个人的气息都给萧祈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然而待季闲转过头来,展现出全貌后,萧祈愣了愣,方才那种熟悉的感觉尽数散去。 眼前这人大概是萧祈这辈子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但依旧不是他要寻的那位。 萧祈眼中的光芒顿时黯淡下去,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大的失望笼罩,竟没察觉到季闲的异样,沉声道:“抱歉,认错人了。” 这几百年来,萧祈时常会遇见同他所寻之人相貌相似的男子,但每一个,都不是他心上之人。 而这种片刻惊喜后的巨大失望之感,他也早就习以为常。 听见萧祈的回答,另一边的季闲却是松了一口气,淡淡道:“无妨。” 说完这两个字,季闲清楚自己应当立即离开,然而他却像被施法困在原地似的,脚步挪不开半分,目光也牢牢锁住眼前男子不放。 萧祈的相貌与上次两人分离时有不小的差别,身材更加修长挺拔了,面容依旧俊朗帅气,只是眉眼间再无当年的天真稚嫩,只剩下沉稳淡漠,给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倒是同窥天镜里的那个萧祈更为相似…… 想到窥天镜,季闲猛然惊醒,心道自己决计不能再和萧祈有过多牵扯,正欲抱着毛团离开,却被萧祈叫住。 “仙君请留步——” “恩?”季闲的心脏跟着抖了一下。 “敢问仙君尊称?” 季闲低声回:“在下闲云真君。” “小仙萧祈,”萧祈暗自打量了季闲几眼,顿了顿,又问:“敢问真君是否听说过……天界有一位叫季子虚的仙君?” 季子虚便是当初季闲在凡间随口虚报的名字,季闲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萧祈只是想向他打听自己的下落……一时间,季闲的心情竟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 不过这样一来,季闲也镇定了不少,面上神情丝毫没有变化,垂眸道:“抱歉,在下交游窄小,并未听说过这位仙君的名字。” 萧祈:“……” 闻言,萧祈无奈地苦笑一声——又是那个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可是为什么他还没死心? 自从成仙以后,萧祈便四处打听那人的下落,得到的答案毫无例外的都是“天界从未有过这样一位仙君”。 人间没有,天界也没有……那人像是在世间彻底消失了一般,若不是萧祈身上还佩戴着那人送他的血玉,他甚至会怀疑那两年是不是只是自己做的一场黄粱大梦,那个曾经待他温柔无比的男人,根本从未存在过…… 在季闲这里仍旧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萧祈便不再多言,对着季闲抱了抱拳,沉声道:“闲云真君,方才打扰了,在下告辞。”说完,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再没多看季闲一眼。 所以萧祈也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季闲却意外地站在原地没动,怔怔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 “萧祈要找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一道冰冷的声音忽的响起,将季闲的思绪拉回。 “离辰?”季闲瞧见来人正是自己的天界好友离辰星君后,不禁揶揄道:“我竟是不知道,你居然还有偷听墙角的爱好?” 离辰漠然答道:“澜辞叫我来找你和毛团,无意中听到了一点而已。”顿了顿,又看向季闲,若有所思道:“季子虚……五百年前……那次我去凡间寻你,你便是同萧祈住在一起的吧……你这喜欢编个假身份到处招摇撞骗的毛病到底何时才能改改?” “以后不会了,”季闲也不否认,只笑了笑,眨眨眼,轻声道:“还请星君为我守住这个秘密。” 离辰不清楚季闲和萧祈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又发生过什么事,才造成两人现在这个局面,一个四处找寻,一个极力掩藏。但他相信季闲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于是也不多问,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季闲正色道:“多谢。” 说完,两人便一同离开此地,朝宴会主场走去。季闲抚摸着怀中仙宠柔顺的软毛,思绪却飘得很远,忽的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离辰,你肯定听说过上古神器窥天镜吧?” 今日意外见到萧祈,季闲才发现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对方依旧没有放弃寻找自己的踪迹,俨然已成执念……于是季闲心底那股担忧害怕又不听话地涌了上来,害怕窥天镜里的预言变为现实…… 方才又想到离辰乃是天命星君,可通过观星象预知天下大运势,或许会比他更了解窥天镜,所以才有此一问。 谁知离辰听见窥天镜三个字后,竟径直停下脚步,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嘲讽道:“什么神器,明明就是一个不详的邪物而已。” 季闲:“……” 季闲知道天界许多仙君都将窥天镜视为不详邪物,所以当初天帝令他下凡收回窥天镜时,还有一个要求便是要他秘密进行。 季闲心头一跳,略为不安地问:“此话怎讲?” 离辰平静回道:“传说窥天镜能通晓古今未来,这话说得没错,却也不准确……准确的说,应该是修为越高的人,越容易在窥天镜中能看到自己命中最大的劫数……” 离辰哼了哼,冷声道:“总有人认为提前知道自己命中劫数,便可轻易躲避或找到化解之法,然而你要知道,窥天镜的历任主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既然是劫数,又哪那么容易就能化解。” 季闲听得心头一惊,后背一阵发寒。 原来如此,他之所以会在窥天镜里看到那些场景,只是因为……萧祈便是他的命劫…… 而且按照离辰的说法,窥天镜里的那些景象,极有可能将来仍会发生……但季闲想不通的是,明明是他的劫数,为什么最后却是他杀了萧祈? 不——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望着季闲有些泛白的脸颊,离辰疑惑道:“你突然问起这个干什么?” “无事,就是突然想到了,”季闲心头一片焦躁混乱,也不愿多说,径自岔开话题,大步向前走去,“澜辞仙君还在等我们,我们赶紧过去吧。” 离辰心中疑惑更甚,却没再多问,皱了皱眉,跟了上去。 第18章 自从那日季闲在瑶池盛宴遇见萧祈后,两人再也没有单独接触过,偶尔在神殿碰见,也仅仅只是点头示意,随即便擦肩而过。 于是季闲悬着的一颗心又慢慢放松下来,看样子萧祈应该是没再怀疑他的身份……不过季闲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萧祈面对自己不熟之人,竟是如此的疏离冷漠。 哪还有半分当年那个天真稚嫩的孩童模样。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季闲只盼着哪天萧祈也会放下对自己的执念……对于修道之人来说,执念一生,终究是个祸根。 虽说两人在天界几乎没有交集,不过季闲倒是时常能听见关于萧祈的消息。 萧祈短短几百年便修炼成仙,放到天界也是千年难遇的奇才,再加上他相貌出众,生得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更是引起了不少关注。 萧祈这才成仙多久啊……季闲便听说了不少关于他的桃色流言。 听说那凤族公主在瑶池宴会上对萧祈一见钟情,接着便不顾自己的身份和形象,对萧祈展开猛烈追求,最后还恳求自己父亲带着贵重宝物去向萧祈提亲,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回绝,竟是一点不给凤族首领留面子。 至于萧祈拒绝凤族公主的原因……天界流传着许多种说法,最为靠谱的一种却是—— 据说萧祈在凡间时有一位相爱的恋人,那人是位厉害的仙君,因为仙凡有别,那人便狠心离开了萧祈,然而萧祈却一刻也没忘记过他那心上之人,甚至为了那位仙君受尽苦难修炼成仙。 但没有想到的是,萧祈成仙之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了,天界根本没有这么一位仙君。 萧祈被伤透了心,从此再没力气去爱……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季闲听见这些流言时,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天界这群人活得太久,每天闲得无聊,碎嘴程度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这些空穴来风的事情,还传得有声有色,佩服佩服。 不过仙友们如此碎嘴也不是全无好处的,能够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听到一些关于萧祈的零碎消息,甚至偶尔还能远远地望上他一眼,季闲竟会觉得意外的安心。 虽说季闲从未正式收过萧祈为徒,但事实上,季闲确实教会了萧祈许多东西,看到萧祈现在变得这般厉害,季闲心头也会生出一种莫名的自豪感,这感觉真好。 萧祈还活着,真好。 · 百年时间一晃而过,季闲本以为他跟萧祈会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下去,然而天不遂人愿,某次萧祈奉命下凡收妖时,出现了意外。 本来只是一次普通的收妖行动,但令众仙都感到意外的是,萧祈此次下凡,不知因何机缘,竟意外得到了上古神剑墨阳! 季闲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是一愣,自从墨阳剑的上任主人死亡后,墨阳剑便消失在茫茫大泽之中,不知去向,没想到如今竟会被萧祈得到! 若是其它神剑也罢,偏偏却是墨阳剑……季闲不得不承认,萧祈不愧是他的命劫,两人之间的牵扯,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 修道之人应该都听说过墨阳剑和青霜剑的大名,但极少有人知道,上古神剑青霜和墨阳,其实乃同一位神剑师所铸的雌雄双剑。原本像墨阳青霜这种上古神剑,早已有了灵性,认主之后便不会为他人所用,但青霜墨阳却是例外,青霜墨阳的主人,各自都可以使用另一把神剑。 本来萧祈得到墨阳神剑,应该算是一件喜事,然而不知为何,萧祈似乎在凡间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一直没有回天界,得知这个消息,季闲心底隐隐生出一股不安之感,久久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一日,季闲在自己的仙宫中小憩,便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到自己在窥天镜里看到的那个画面,他手持长剑,毫不留情地刺向了萧祈的胸口。 这次的梦境还有些不同,记得在窥天镜里,季闲看到的画面都比较模糊,也不知道是他看不清,还是没注意,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手上拿的什么武器。但这一次,季闲在梦里却看得清清楚楚,他手上那把染着鲜血的利刃,正是上古神剑墨阳! 季闲猛地惊醒,背后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个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季闲醒来之后仍有些恍惚,这一切到底只是他的臆想,还是他当初真的在窥天镜里看到了墨阳剑? 然而季闲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被另一个惊人的消息打断了思绪。 季闲宫中的仙童满脸惊慌,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大叫道:“仙君!仙君!” “何事?”季闲皱了皱眉,似乎对仙童此种大吵大闹的行为有些不满,沉声道:“你别慌,有什么事慢慢说。” 仙童大喘着气道:“仙君……你之前不是让我留意萧祈仙君的消息……若有什么新情况……便来告诉你吗……” “他……他……” 季闲心头一颤,整个人没来由地有些害怕。 仙童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道:“方才天帝派了好几位厉害的仙君前去捉拿萧祈,说是萧祈仙君违反仙规,在凡间大开杀戒……其罪当诛……” 季闲脸色骤变,抓着面前仙童的衣领狠狠质问道:“你是从哪儿得知这个消息的?此事当真?” “澜辞仙君家的仙童告诉我的……澜辞仙君也被派去捉拿萧祈仙君了……” 闻言,季闲猛地松开手中仙童,有些脱力地后退一步,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担忧和惊慌。季闲知道从自家仙童口中也问不出更多信息,便不再浪费时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自己去探一探便知。 这样想着,季闲没有半分迟疑,立即朝外奔去。然而刚走出闲云宫门,便被一人拦住。 那人一身白衣,负手而立,所处之地寒气逼人,让人不敢靠近。正是季闲多年好友,离辰星君。 离辰冷冷望向季闲,道:“我就知道你定会去救他。” 听见这话,季闲心中不安更甚,看来仙童所言之事,都是真的。 季闲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是都知道了么?萧祈违反仙规,滥杀无辜,天帝得知后派人前去捉拿。” 滥杀无辜? 季闲心下一惊,莫非是因为萧祈体内那股强大的魔气冲破了压制,影响了萧祈的心智? 不,不可能。 若是萧祈体内的魔气作祟,事情又岂会只是“滥杀无辜”这样简单? 季闲绕过离辰继续往前走去,冷淡道;“不,我相信萧祈不会是滥杀无辜的人,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就算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轮不到你闲云真君去查清!”离辰高声喝道:“你可想清楚了,你要是选择帮萧祈,就是违抗天令。” “你也知道,天帝近千年来,脾气越是来越古怪……你若为了萧祈违抗天帝的命令,就算萧祈最后被证明是无辜的,恐怕你也难逃一罚。” 季闲的身子僵了一下,顿在原地却没有回头,只轻声道:“你有你想保护的人,我也有我想保护的人……若是萧祈真的被恶鬼迷了心智,走火入魔滥杀无辜……我也定然不会放过他。” 离辰:“……” 听见这话,离辰却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了,他偏过头不再看季闲,沉默许久后,方才冷冷吐出几个字,“他们在潜龙渊……记得不要伤害澜辞。” 季闲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低声道:“多谢。” 从闲云宫出来后,季闲便立即飞往潜龙渊。一路上,季闲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对劲,但又讲不出个具体所以然来。 很快,季闲便踏入潜龙渊的范围,离辰倒是没有骗他,只见远处天光黯淡,电闪雷鸣,狂风之中,依稀可见几个渺小的身影。 季闲小心隐藏身形,缓缓靠近几人的打斗中心,周围的神力波动非常强大,竟是无一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季闲越来越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只是捉拿一个小小的萧祈,有必要出动这么多位厉害的仙君吗? 正疑惑着,季闲忽的看到一人被神光击中,从半空坠下,重重摔落在地,正是萧祈。 萧祈本就受了很重的伤,浑身刀痕密布,血迹斑驳,面上毫无生气,惨白得像是从地狱里走出的厉鬼一般,挨了这重重的一击后,更是再也没有力气从地上站起来。 然而半空中的四位神君却没有丝毫迟疑,他们迅速摆成一个阵型,将萧祈围在其中,指尖冷光乍现。 只见几位神君默然念动咒语,周身都被耀眼的光芒包裹,转眼间,一个巨大的透明结界便隐隐浮现,将所有人都围在其中。 而离辰仙君的好友,澜辞仙君所处的位置正是阵眼的位置,他抬手一挥,几道细微的白色光束便如同灵蛇般缠住萧祈,将他的手脚尽数捆住。 看到这里,隐在一旁季闲的瞳孔猛然放大,胸口传来一阵钝痛——这哪是要捉拿萧祈回天界候审的意思? 这分明是要直接取他的命! 第19章 之前萧祈一人对抗四位神君,早已是强弩之末,现下更是使不出来半分神力。萧祈拼尽全力挣扎,然而他的身上的光绳却越缠越紧,将他的伤口割裂开来。 萧祈好似已经疼得麻木,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目光中透着一股狠劲。 大家都说萧祈天分极高,短短几百年便修炼成仙,但却无人知晓萧祈这几百年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他为了最求更强大的力量,独自一人进入荒山深处修炼,多少次从凶狠的异兽口中逃出,多少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每逃过一劫,他的修为便会更进一层。 那么多次危险都挺过来了,他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绝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没有人会来救他,只有自己不放弃自己,方能活命。 这样想着,萧祈不知又是从哪里生出来的一丝力气,竟挣脱了捆住他的仙绳,撑着手中的墨阳剑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 萧祈的思维已经有些涣散,但他仍努力挺直身体,缓缓举起墨阳神剑,剑尖遥遥指向前方的澜辞,嘴角挂着一抹奇异的微笑,沙哑着声音道:“想取我性命?有本事就来拿吧!” 澜辞仙君漠然望着垂死挣扎的萧祈,手中长剑忽的光芒大盛,直直向萧祈心口刺去。 鲜血模糊了萧祈的双眼,他瞧见了澜辞仙君的动作,然而身体却实在没力气再挪开半步。 眼见澜辞手中长剑就要触到萧祈的身体,一个白色身影忽的出现,将萧祈挡在身后。空气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好似动听的铃音,却是季闲用手中的玉箫挡住了澜辞这致命一击。 接着季闲没有片刻停顿,身形一转,反客为主,发出反攻,强大的气流直将澜辞逼得连连退后数尺。 其他几位仙君瞧见此种情况,也不敢再贸然上前。 季闲紧握手中玉箫,默然将萧祈护在身后,面容沉静如水,却是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萧祈怔怔望着忽然出现的季闲,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虽然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但那修长挺拔的身影却让人感到格外的熟悉和安心。 仙君……是你吗? 这是仙君真的来救他了?还是因为他快死了,神智不清出现的幻觉? “闲云真君?”澜辞看到季闲也是一愣,皱眉问道:“你这又是何意?” 季闲面上早已没有平日的温柔随和,他冷冷扫过眼前众人,不答反问道:“萧祈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竟要置他于死地?” 澜辞沉默了一下,没有回话,倒是另一位仙君举着斧头怒气冲冲地答道:“萧祈心狠手辣,屠杀了红叶镇上千名无辜百姓,这还不该死吗?” “我没有——”萧祈本已接近昏迷,但不知为何,他却听清了这句话,一想到这人居然在仙君面前污蔑自己,心头顿时怒火中烧,嘶哑着嗓子,咬牙否认道。 然而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像耗尽了萧祈的全部力气,说完这句话,他闷哼一声,身子已然支撑不住,直直向前倒去。 季闲连忙回身扶住萧祈,谁知刚触到萧祈的胳膊,便觉手中一片湿润,这才知道原来萧祈的衣饰早已被鲜血染湿,只因衣料颜色很深,所以才不易看出。季闲心里顿时像被针扎了一般疼痛,强忍着怒气抬头问道:“证据呢?你们怎么就一口咬定这是萧祈干的?” 方才那位仙君狠声答道:“此乃明德仙君亲眼所见,这个证据难道还不够吗?” 明德便是当初和萧祈一道下凡收妖的仙君,现下也在此处。 “哦?亲眼所见?”季闲冷笑一声,望向明德仙君的目光里好似带有刀子,质问道:“既然明德仙君你都亲眼所见了,那为何不出手阻止?” 明德整个人一愣,支支吾吾地答道:“我……萧祈他太厉害了,我——” “够了!”还未说完,便被澜辞厉声打断,顿了顿,他平静看向季闲,缓缓开口道:“这是天帝的意思,闲云真君,你这是要违抗天令吗?” 天帝的意思? 闻言,季闲直在心底冷笑,因为是天帝的意思,所以便可以不查清事情真相就胡乱杀人吗? 到底谁才是在滥杀无辜? 季闲已经来不及去想天帝为什么要下达这样的命令了,他只知道,他今日定要护住萧祈! 众人见季闲半晌没有回话,还以为他被说动,就要改变主意……谁知下一瞬季闲却忽然发难,一手揽着萧祈,一手持着玉箫,手中光芒大盛,抬手一挥,对澜辞等人发出攻击。 众人连忙提剑去挡。 然而再回头时,哪里还有季闲和萧祈的身影。 “萧祈受了重伤,他们定跑不远,追——” 萧祈的伤势很重,季闲一路上都在为他传送仙气,却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季闲知道自己决计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必须赶紧找个地方为萧祈疗伤。然而身后那群人跟得很紧,他们恐怕一停下来就会被追上。季闲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敌四。 季闲心中有些害怕,害怕萧祈会就这样死去,但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不能越慌,他现在慌了,萧祈就完了。 忽然,一道虚弱的声音在季闲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萧祈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微不可闻,但季闲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那丝难言的欣喜和期盼,“仙君……是你吗?” 季闲闻声望去,却见萧祈不知何时已经昏迷过去,苍白的脸颊上沾染着丝丝血痕,根本看不出他原本的俊朗模样。 萧祈浑身上下满是伤口,想必他现在应该非常痛苦,然而此时此刻,萧祈面上神情却异常的平静柔和,嘴边也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像是梦到了什么极为幸福的事情。 恍惚间,季闲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小孩。 不知不觉中,季闲竟慢慢镇定下来,内心一片柔软,他轻声唤道:“萧祈,快醒醒,不能睡。” 萧祈觉得自己好累好累,正欲沉沉睡去,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自己。于是他挣扎着努力清醒过来,缓缓睁开双眸,入眼便是那张温柔沉静的面容,萧祈有些惊讶地低呼出声,“闲云真君……?” 却不是他梦中之人。 萧祈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季闲将萧祈面上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他垂下眼眸,低低道:“恩,是我。” 萧祈愣了愣,好似自言自语道:“原来我还没死……” “你不会死的。”季闲望了萧祈一眼,声音沉稳坚定,令人安心。 听见这话,萧祈心底竟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他直勾勾地望了季闲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问道:“我们不过点头之交……你……为何要救我……?” “甚至……不惜违抗天帝的命令?” 季闲:“……” 这个问题却是把季闲难住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沉默片刻后,才道:“你受了重伤,先别说话。” 闻言,萧祈抿了抿唇,转过头去,不再发出声响。 季闲叫萧祈不要说话,自己却忍不住去看对方现在正在做什么,于是用眼角余光瞟向萧祈,却见萧祈正小心翼翼地从胸前抽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放到嘴边亲了一下。 季闲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那是自己送他的血玉。 不知为何,看到萧祈方才那个动作,季闲竟有种自己的心尖被萧祈小心捧在手上亲了一下的错觉。 四周非常安静,只有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刮响,季闲紧绷着身体,数千年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强烈有力的心跳。 忽然,一串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季闲的思绪。 瞧见萧祈嘴边溢出的鲜血,季闲猛地惊醒,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开始胡思乱想!现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摆脱身后的追兵! 等等,血玉? 季闲脑海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或许他们可以先去那个地方避避…… 迟疑片刻后,季闲心一横,扶着萧祈调转方向朝另一个地方飞去——神界禁地无尽海。 大泽极北,有高山绵延千里,名为荒山,荒山再北,便是传说中的神界禁地,无尽海。 九天之上的神界有一明令,凡无故踏入无尽海者,剔其仙骨,除其仙籍,永堕地狱界。 季闲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神界禁令了,倒是澜辞他们,应该还会对此有所顾忌。 果然,如季闲所料,澜辞等人察觉到季闲是要去无尽海后,追赶的速度便陡然放慢了下来,似乎是在犹豫,到底还要不要继续追下去? 季闲心想,他们应该会先回天界禀报天帝,只要能够拖延他们一些时间,就足够了。 这样一想,季闲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些,他伸手握住萧祈冰凉的手心,沉声安慰道,“撑住,前面就是无尽海了。” 越靠近无尽海,天边光芒越暗,然而季闲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仍旧坚定不移地朝远方那片黑暗之地飞去。 很快,两人便抵达无尽海。 无尽海地处大泽之外,终年不见日月。近万年前,两族在这里经历了一场非常惨烈的战争,到了最后,偌大的一片海域,海水竟被染成了血红色! 战后,又因无尽海地形限制,数万孤魂的怨气的被聚集在此,久久不能散去。无尽海怨气极重,就算是季闲这种近万年修为的神君,在这里待久了也会仙体受损。同时越靠近海边,使用神力便会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季闲将已经晕过去的萧祈小心放到岸边一块平滑的岩石上,随后盘腿坐在他身后,提起真气,强忍住体内的痛苦为他疗伤。 不一会,萧祈的脸色便有所好转,他苏醒过来,缓缓睁开双眼,眼前却是一片昏暗。 自从万年前那场大战后,季闲还是第一次回到无尽海,季闲没料到这里的怨气竟如此厉害,他方才使用仙术时,只觉得自己疼得好似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但察觉到身前之人渐渐清醒过来时,季闲却又觉得这痛苦顿时减轻了许多。他放下双手,关切地问道:“好些了么?” 萧祈自觉恢复了不少,然而他刚暗自提起一口真气,胸口处便猛地传来一阵刺痛,不由得闷哼出声。 季闲柔声道:“你之前受了重伤,现下还是不要运行真气为好。” 萧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再强求。他盯着季闲看了半晌,眼神有些复杂,沉默许久后,又环顾了下四周,有些戒备地问:“这是哪儿?” 季闲轻声回道:“无尽海。” “无尽海?” 传说中的神界禁地无尽海? 萧祈心下一惊,正准备继续询问季闲为何要将自己带来此处,便看到几道金光从天上射下,刺得他半晌睁不开眼。 伴随着金光缓缓降落的,除了先前那几位奉命捉拿萧祈的仙君之外,竟还有九天之上的神界之主,天帝九渊! 看到这道金光时,季闲心底一凉,有些绝望地想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萧祈犯了什么错,天帝竟要如此赶尽杀绝? 若是单单面对先前那几位仙君,他尚可一战。然而现在……就算他拼尽全力反抗,萧祈又有几分逃走的希望? 季闲薄唇紧抿,起身向前迈了两步,不动声色地将萧祈挡在了身后。 谁知萧祈却不愿躲在季闲身后,他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剑墨阳,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季闲身旁,随时准备跟眼前的人决一死战。 虽然萧祈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他大概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天帝一行人抵达无尽海后,却没有急着要捉拿季闲,甚至天帝连看都没有多看萧祈一眼,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季闲,半晌,才好似叹息地开口道:“闲云真君,若非亲眼所见,朕决计不会相信,你居然也会有背叛朕的一天。” 闻言,季闲回想起了两人曾一起并肩作战的往事,眉目间出现了一丝动容。只可惜如今他们一人是君,一人是臣,早就回不到过去了。 季闲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斟酌半晌后,神色凝重道:“陛下,萧祈罪不至死。” “他该不该死,还轮不到你说了算。”天帝的语气非常平静,但他说的每个字都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季闲没再回话,只是身体变得更加紧绷,同时,右手指尖处缓缓凝聚起一团小小的白色光点。 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萧祈听见天帝的回答后,眼中忽的闪过一道狠毒的光芒,趁对面几人还未防备,他突然发难,挥动手中的墨阳神剑,直直朝天帝的胸口刺去。 上古神剑墨阳,即便对方是神仙金体,只要被刺中要害,亦能伤其根本。 萧祈的动作很快,但天帝却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他抬手轻轻一挥,只一瞬间,便将萧祈弹到三尺之外。本就重伤未愈的萧祈,此时又被打得喷出大口鲜血。 “愚不可及。” 天帝望着重重摔倒在地的萧祈,如同望着一只低贱的蝼蚁,眼中没有半分怜悯。他轻蔑一笑,缓缓开口道:“闲云真君,虽然朕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带他来这儿,不过你倒是给他选了一个好的葬身之地。” 萧祈单手抹掉自己嘴角的鲜血,心中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无尽海怨气极重,像你这种修为低下的小仙,待在这里就如同凡夫俗体一般。”天帝的声音无悲无喜,话语却似尖勾利爪般狠狠刺进萧祈身体,撕扯着他心中仅存的微弱希望,“死在这里,魂魄将被怨气撕碎,灰飞烟灭,不得超生。” 听见这话,萧祈猛地转头望向季闲,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颤声问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季闲并没有理会萧祈的质问,只平静地望着天帝,道:“那像萧祈这种修为低下的小仙,陛下又何苦处处为难,如今竟还亲自追杀。” 闻言,天帝竟笑了笑,说:“你说得对,朕何必亲自动手。” 天帝轻轻抬起右手,不远处的萧祈也随着他的动作被缓缓抬起,周身被一团金色雾气束缚住,挣扎不出。 天帝缓缓开口,平静熟悉的声音此时却如同魔咒般,一字一字传进季闲的耳朵。 “闲云真君,只要你亲手杀了萧祈,那么之前你背叛朕的事,朕便当作没发生过。” 第20章 只要你亲手杀了萧祈…… 亲手杀了萧祈…… 这句话好似被无限放大回响在季闲的脑海中,季闲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都不回过神来,难道他注定逃不过要亲手杀了萧祈的命运? 不,一切都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四周一片死寂,天帝看也不看萧祈,只幽幽望向季闲,冷峻的面容好似昆仑山上终年不化的寒冰,一双黑眸更是深不见底。 “卿待如何?” 萧祈紧咬着自己血红的嘴唇,单手撑着墨阳剑想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同时死死盯住季闲的身影,一双墨瞳似乎要冒出火来。 天帝身后的几位神兵大将更是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所有人都望着季闲,等待着他的回答。 季闲绝望地垂下眼眸,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当年他在窥天镜里看到的,他一剑刺向萧祈的画面。像是宿命的魔咒,他拼尽全力也挣脱不开。 不,他不能让萧祈死—— 他为了保护萧祈,几百年来不敢与他相认,怎么可以就此轻易放弃!一定还有其它办法救萧祈的!一定有! 季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思索着可以让萧祈脱身的办法…… 季闲算是了解天帝的脾性,虽然不知道缘由,但看这样子天帝是铁了心的要取萧祈的性命,若是他现在公然违抗天帝的命令,那么他和萧祈两人都得死在这里。 而且即使他和萧祈今日侥幸逃脱,只要他们还在大泽一日,便要在提心吊胆的逃亡日子中度过…… 若是能寻一个天帝的魔爪触及不到的地方就好了…… 无尽海之外便是北荒……倒是一个好去处,然而当年魔君夙夜在魂飞魄散前耗尽自己的全部力量,以血为咒设下封印,阻断了大泽到北荒的唯一道路,数千年来,竟无一人可以冲破这个封印……也正是因为这样,北荒才显得特别安全。 等等,魔君夙夜? 想到这个名字时,季闲的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大胆而又荒谬的念头—— 季闲记得当年他救下萧祈后,竟意外发现萧祈体内蕴藏着一股强大的魔气,本来应该禀报天帝的他,却将此事瞒了下来,并用自己贴身携带的千年血玉压制住了萧祈体内的魔气。 此时回想起来,那样强大的魔气,自从魔君夙夜死后,他再未见过。 莫非萧祈和魔君夙夜有什么联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魔君夙夜以血为咒设下的封印,萧祈有没有可能解除呢? 这样想着,季闲心底不禁又生出一丝希望,比起眼睁睁地看见萧祈死在自己面前,他更愿意赌一把。 季闲下定决心后,抬首望向眼前的天帝,淡淡笑了笑,轻声应道:“好。” 这一声如同碎石击入平静的水面激起层层涟漪,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萧祈猛地睁大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下一瞬,萧祈的所有表情便尽数僵在脸上,只见季闲转身瞬移至萧祈跟前,在后者还未回过神来时,一把墨色古剑便深深没入他的胸口之中。 空气中发出一道细微清脆的声响,却是萧祈那块从不离身的千年血玉被击中后,破碎得四分五裂。 萧祈绝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漂浮在空中的血玉碎片,然而刚刚触碰到其中一块碎片,那块碎片便从他的指尖滑落。 就像那个曾短暂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男人,他从来也未抓住过。 萧祈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意识和魂魄都在快速消散,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死死望着眼前的季闲,曾经漂亮的眼眸也变得恐惧可怖,有血和泪混淌而下。 季闲第一次在萧祈望向自己的眼神中看到恨意,明明是他刺了萧祈一剑,但这一眼,却像是萧祈拿着刀子在他心口上狠狠划了一刀,永远也无法愈合。 他恨他吗? 季闲脑海中忽的闪过他在窥天镜里看到的另一个画面——萧祈带着森森怒意强迫自己同他做那欢好之事,而画面中的自己,看上去非常痛苦。 季闲陡然明白过来,原来萧祈强迫他做那种事情,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恨,他恨他,所以才要报复。 也是,谁会舍得让自己心爱的人痛苦呢? 那就恨吧……如果爱还不够,那就带着怨恨和不甘,拼命地活下去…… 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找我报仇。 季闲无望地闭上双眼,手中的白色光球越聚越大,不等天帝几人做出任何反应,他的身体突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轻轻抬手一推,便将萧祈推出几百尺开外。 萧祈破碎的身体如同一颗陨落的星辰,从九天之上的玉宇琼楼,直直坠入幽暗死寂的无尽海中。 季闲怔怔地站在原地,朝着萧祈消失的方向轻轻吐出几个字,一出口便消散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一定要活下去啊……我等你回来。 瞧见季闲亲手将墨阳剑送入了萧祈的心口,又将萧祈打落到无尽海中,天帝不禁勾了勾唇,像萧祈这般修为低下的小仙,即使刚才那一剑没能直接取他的性命,但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落入无尽海后,他的魂魄一定会被怨气撕得粉碎,永世不得超生吧…… 真好,如此便可以……永绝后患了。 天帝脸上始终挂着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他缓步走到季闲身旁,幽幽道:“闲云真君,朕就知道你——”话还未说完,天帝的微笑便僵在嘴边,脸色骤变,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几千年来,无尽海都是一片死海,不生活物,不起波澜。 然而此时此刻,海上忽然狂风大作,波澜四起。只见远处的黑色海面上竟渐渐生出一个巨大的旋涡,不断扩散开来,好似一头凶猛的妖兽张着倾盆血口,要把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吞噬干净。 想必方才落入无尽海的萧祈已经被卷入这旋涡之中了吧。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引起这一切的人正是萧祈! 季闲定定望着远方发生的一切,虽然他也不知道海上那个旋涡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上去似乎很有可能跟魔君夙夜设下的血咒封印有关。于是季闲心中那股希望的火苗又烧得更旺了些,狂风吹散了他的头发,然而他的面上却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和祥,眼中闪烁着耀眼的星光。 “这是……魔气?”察觉到远处海面上那股强大的力量后,天帝心中一惊,面上早已没有先前的从容自若,他一把掐住季闲的咽喉,狠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咳咳……”季闲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嘴角仍旧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他瞥了天帝一眼,语气带着些许嘲讽,断断续续地开口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萧祈他……体内藏有魔族血脉……” 天帝猛地收紧手指,周身爆发出强烈的杀气,一字一顿地问:“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季闲面色惨白地笑了笑,却是闭上双眼,紧咬嘴唇,不再回话。 季闲本以为天帝一定会愤怒得杀他泄恨,不料片刻之后,天帝又似想到了什么,猛地松开季闲,纵身朝海上那巨大的旋涡飞去。 不好,天帝是要去杀了萧祈—— 季闲脸色骤变,反应过来后,连忙施展仙术,飞身追了上去。 在无尽海上使用仙术,季闲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像是在被万虫啃咬一般,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而且越靠近那股巨大的旋涡,季闲越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强大而又混乱的魔气,正缓慢充斥着整个海面。 天帝的速度极快,季闲拼尽全力也没能追赶上他,不过还好的是,季闲并没有瞧见萧祈的身影,想必已经被卷入了那旋涡深处…… 这样一想,季闲不禁又有些担心,这个旋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封印被破的前兆吗?萧祈受了那么重的伤,到底能不能撑过这一劫……? 季闲模模糊糊地想,一定是可以的吧,萧祈福大命大,一定可以的…… 季闲之前为了救治萧祈身上的伤,已经消耗了不少修为,这会儿又强行在无尽海上施展法术,身体早已超过负荷。 终于……季闲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无力地垂下,单薄的身子在空中顿了一下后,便直直朝那黑暗的海面坠去。 他也要被卷入那旋涡之中了吗? 也好,说不定又可以见到萧祈了…… 然而季闲等了半晌,冰凉海水的触感却迟迟没有到来,恍惚之中,他感觉有人接住了自己,带着他一同飞回岸边。 下一瞬,季闲便被重重摔到了地上,季闲猛地清醒过来,不再使用仙术后,身上的痛楚也减轻了不少。 季闲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天帝正居高临下地冷冷望着自己,手上一团金色光球越聚越大。 这是要杀他以泄恨了吗? 季闲平静地笑了笑,并不打算躲闪。 然而几道刺眼的金光闪过,季闲预料中的疼痛却并到来,他听到身后传来几声惨叫,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见天帝冷笑一声,低骂道:“一群废物——” 话音刚落,只见另外几位前来捉拿萧祈的仙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高高抛起,然后被扔向海上那股巨大的旋涡。 季闲不可置信地望着天帝的动作,神色骤变,惊呼道:“澜辞——” 季闲猛地起身向海边奔去,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一道破败的白色身影被那无尽的黑暗吞噬。 下一瞬,季闲忽觉胸口一窒,却是他被天帝用仙术困住,浑身都不能动弹。 天帝控制着季闲一步一步朝无尽海深处走去,两人像是踩在水面上一样,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两人的脚底并没有接触到海水。大约向前走了几十步,天帝终于停了下来,他轻轻抬起季闲的下巴,强迫对方望向自己,缓缓开口道:“闲云真君……朕不杀你,但背叛朕的人,朕绝对不会放过他……” 说完,天帝一把扯住季闲的黑发,将他整个身子都按入到海水中! 身子刚触到那冰冷的海水,季闲便觉得浑身一阵刺痛,慢慢的,海水没过他的嘴巴,鼻子,耳朵,眼睛……他像是一点一点地被寒冷和黑暗吞噬,冰冷的海水好似冒着丝丝寒气,慢慢刺破他的皮肤,浸入他的心脏和骨髓,到了最后,只剩下万劫不复。 好冷……为什么他还没有感到麻木?为什么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季闲努力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天帝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残忍的微笑,说出的话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缠住季闲的心脏,然后慢慢收紧。 “那么……就让这种无尽的折磨……永远伴随着你今后的日子吧……” 第21章 季闲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自己和萧祈相识以来发生的一切,许多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往事,却在这冗长的梦境中一闪而过。 梦境的最后,是他被天帝丢进冰冷黑暗的无尽海中的画面。 接着,他便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阴寒无比的海水将他的全身淹没,刺骨的疼痛渐渐吞噬着他的意识…… 季闲知道这是个梦,然而他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真的好冷…… 为什么连在梦里,他都要受尽这种折磨…… 也不知道在水里浸泡了多久,忽然,有一双温暖的大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环住季闲的腰身,将他从水中拉了出来。 季闲的意识非常模糊,他看不清救他的人长什么模样,只觉得那人的气息非常熟悉。 然而即使已经从水中逃出,季闲仍然冷得浑身发抖,他察觉到身旁温暖的气息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往那人靠近了几分。 季闲的身体带着湿冷的寒气,那人却没有避开,反而紧紧回抱住季闲不住颤抖的身子,拍了拍他的背,柔声安慰道:“仙君……别怕……” “别怕……有我在……” 季闲安静地靠在那人怀中,竟觉得无比安心,身体也跟着慢慢暖和了起来。 终于,伴随着那人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季闲再一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无梦。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季闲才渐渐苏醒过来,一开始,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又昏又沉,又过了好一会,季闲才慢慢记起昨晚那个冗长的梦境,以及睡觉之前发生的一切。想到这里,季闲下意识地往身边望了一眼,却发现身旁早已空无一人。 近千年来,季闲时常会梦见当年在无尽海发生的一切,梦见他一剑刺向萧祈,梦见萧祈望向他的怨恨眼神…… 梦见他被天帝死死按在水中……痛苦无奈地挣扎,却没有一个人会来救他。 每一个噩梦缠身的夜晚,季闲都睡得极不安生。 但是昨晚,与以往的每一个梦境都有所不同,他被天帝扔入无尽海后,却有一人将他从冰冷的海水中拯救出来,无比温柔地将他拥入怀中。 季闲第一次在梦境中感受到温暖,到了后半夜,他竟是睡得异常香甜,倒像是真的有人将他拥入怀中一样。 梦中之人……会是萧祈吗? “你醒了?” 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季闲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季闲闻声望去,却是衣冠楚楚的萧祈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显然已经苏醒多时。 萧祈瞧见季闲苍白的脸颊,不禁皱了皱眉,冷声嘲讽道:“你的身子如今怎么这般经不起折腾?我昨晚不过要了你一次,你便疼晕了过去……” 听见这话,季闲顿时回忆起昨夜萧祈进入他身体的那一刻,那刻骨铭心的疼痛,竟是丝毫不输被浸泡在无尽海里的感觉。 然而更让季闲心寒的却是萧祈冷漠嘲讽的话语。 季闲无奈地苦笑一声,这不是他早就料到的结果吗? 从他刺向萧祈那一剑开始,他就知道,萧祈恨他,所以如今才会在安和面前对他万般羞辱,所以才会强迫他承受那样痛苦的事情…… 至于梦境中那般温柔的萧祈……也只能在梦里见到了吧。 季闲的身体已经被清理过了,然而只要他稍微一动,还是能感觉到一阵不适,他强忍着痛苦挣扎着坐了起来,默然垂下眼眸,掩藏住自己情绪,没有理会萧祈先前的那个问题。顿了片刻,又想到另一件事情,略为担心地开口问道:“我家安和呢?他现在还好吗?” 萧祈:“……” 我家安和…… 萧祈暗自握紧拳头,胸口顿时涌上一股无名怒火,他在心底咬牙重复了一边季闲的话,像是要将这四个字反复咀嚼咬碎。 要不是季闲现在身体太过虚弱,他真的很想狠狠地再要他一次,让他明白自己到底是谁的人! 好半晌,萧祈才冷笑了一声,寒声道:“放心,多亏有你这么个好师父,他现在好得很。” 然而季闲一点也不放心,又问:“他现在在哪?” 萧祈冷冷回他,“你不必知道。” 季闲皱眉道:“你答应过我,要放了安和。” “我只答应过你不会伤害他,可没说要放了他,”萧祈缓缓俯下身来,捏住季闲的下巴,轻笑一声,笑意却未抵达眼底,“放了他……然后你又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想尽办法逃跑了是吗?” “……”季闲偏过头去,淡淡道:“我既说过要任你处置,便不会反悔。” 听见这话,萧祈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闲云真君你说的话……我还真不敢信。” 顿了顿,萧祈猛地加大手中力气,强迫季闲与自己对视,命令道:“看着我——” 季闲吃痛地闷哼一声,然而一对上萧祈幽深的瞳孔,却又看得愣了愣。 千年了,萧祈的相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唯有那双漂亮的黑眸还跟小时候一样,漆黑明亮,灿若繁星。 萧祈却是不知道季闲心底的想法,他用指腹轻轻抚过季闲干涩的嘴唇,目光也紧咬着对方的双唇不放,带有浓烈的情`欲味道,又过了片刻,萧祈终于不再迟疑,一把按住季闲的后脑勺,凑上身去,用自己的双唇代替。 萧祈的亲吻如同狂风暴雨般将季闲淹没,但却和之前那次不太一样,热烈汹涌,但不粗暴,轻柔地舔咬过季闲的每一寸肌肤,先是嘴唇,然后是下巴,脖颈,胸口…… 凡是被萧祈吻过的地方,都隐隐生起一股微弱的酥`痒感,季闲挣扎着想要退开,却被萧祈死死禁锢住。 季闲清心寡欲了近万年,头一回被人挑起情`欲,心头竟没来由地有些害怕。 当萧祈修长的手指朝季闲下身探去时,季闲脑海中猛地忆起昨夜那可怖的痛楚,惊恐地低呼出声,“不要——!” 闻声,萧祈的身子僵硬了一瞬,随即停下动作,退开身来。 萧祈本就没打算做到底,然而季闲方才那声下意识的拒绝和语气中的惊恐害怕却让他极为不悦。萧祈似笑非笑地望着季闲,缓缓开口道:“我刚还说什么来着……闲云真君你的承诺,我是万万不敢全信的。” “你说的乖乖任我处置,便是这般态度吗?” “……”季闲知是自己理亏,他沉默了一下,轻声道:“魔君大人,你对自己憎恶的人做这种事情……不会觉得恶心吗?” 犹豫片刻后,又好似叹息地说道:“而且你还有自己喜欢的人,你这样做……就不怕伤了故人的心?” 闻言,萧祈神色微变,他望了季闲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沉思半晌后,方才冷冷答道:“我记得仙君曾猜测过,我之所以找不到我那位心上人,只是因为他根本不想见我……” 话到一半,萧祈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往事,随即自嘲一笑,眉眼间竟有种说不出来的落寞,“既然如此,他又怎会因我伤心?” 说完这话,萧祈便直勾勾地望着季闲,像是要将对方看穿一般。 季闲被这眼神望得心头一颤,恍惚间,他竟生出一股萧祈早已知道真相的不详预感。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萧祈在大泽时都没能认出他的身份,两人千年未见,萧祈又一直呆在北荒,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便是当年救过他的仙君? 季闲正疑惑着,却见萧祈一手搭上他的肩膀,然后俯身靠近他耳边,低低开口道:“而且仙君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么*吧……” “是我尝过最好的味道……”萧祈的声音又低又哑,吐出的温热气息打在季闲的耳廓,带着浓浓的蛊惑意味。 季闲整个人一愣,第一反应竟是思索萧祈到底是跟多少人做过,所以才会说出这般浪荡的话语? 萧祈却是不知季闲心中所想,他微微偏头,咬住季闲的耳垂,引得季闲一阵颤栗。 季闲闷哼一声,随即咬紧嘴唇,不再让自己发出声响。 季闲本以为萧祈仍要强迫同他做那*之事,谁知萧祈却很快退开,低头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衫,然后站了起来,转身朝屋外走去,开门前,却又似想到了其它什么事,顿在原地,头也不回地补充道:“我记得仙君医术不错……有空担心你那宝贝徒弟的时间,还不如先好好治治自己那破败的身体。” “今日是放过你了,不过下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季闲看不见萧祈的表情,只听见他又低声笑了笑,幽幽开口道:“毕竟好不容易才得到仙君这么个*的身体,我一定要物尽其用才行啊……” 物尽其用? 听见这个词语,季闲的脸色陡然变得非常惨白,心脏像是正在被人用鞭子抽打一般疼痛,所以原来萧祈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泄欲的工具吗? 也是,既可以报仇,又可以泄欲,还当真是物尽所用啊! 虽然昨夜两人只做了一次,季闲也没有过跟其他人的经验,但季闲能够感觉出来,萧祈的*需求非常旺盛。 所以因为自己现在不能“用”了,萧祈便要去找其他人泄欲了吗? 季闲望着突然变得空荡荡的房间,心情有些复杂。是了,他既然能找自己泻火,自然也能找别人。 季闲虽然有些抗拒萧祈强迫自己做那欢爱之事,但一想到萧祈也会同他人这般纠缠在一起,心中顿时更加不是滋味。这种感觉是他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心头不像方才那样一阵绞痛,却非常酸涩。 有那么一瞬间,季闲甚至想告诉萧祈所有事情的真相,告诉他其实自己是有苦衷的,或许萧祈便不会再用那般冷漠的眼神对着自己…… 然而一想到两人现在所处的身份立场,季闲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若是仙界和魔族再次开战,那到时他又该如何面对萧祈? 季闲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眼,不再去想这些轻易便可以扰乱他心智的事情。 · 之前季闲逃跑过两次,这回萧祈不再相信他所承诺的任何话语,径直加强了院子外的守卫,又重新换了一个魔侍前来照顾季闲,并且下令不得让季闲离开这个院子半步。 当季闲得知自己又一次被禁足后,真是又气又无奈,当初他养大的小孩啊,如今变得强大了,竟要反过来为难他了。 不过季闲也曾一言不发地扔下萧祈离开,徒留对方一人独自苦苦寻他五百年,大概这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所以季闲竟一点也没有要怨恨萧祈的意思。 新来的侍女叫做秋雁,跟木芙活泼明朗的性格全然不同,她话很少,而且小心谨慎,季闲本想从她口中套出一些关于安和的消息,然而不管季闲问她什么问题,对方一律回答不知道。 好吧,季闲就当她是真的不知道了。 季闲平日里没什么事做,便时常闷在房间里打坐修炼,他一个人清净惯了,被萧祈强行禁锢在这小小的院子里,竟也没觉得时间有多么难熬。萧祈倒是每天晚上都会过来,一开始季闲还有些担心,以为萧祈找他只是想同他做那种事情,然而很快季闲便发现自己想多了,萧祈真的只是单纯地过来留宿而已,并未再强迫过他。 而且季闲惊奇的发现,自从萧祈睡在他身旁之后,他再也没做过那个噩梦。 季闲思索了下原因,猜想是因为他被噩梦缠身的根源便是来自于萧祈,现下人就安安稳稳地躺在他身旁,他自然不用再害怕了。 这段时间里,季闲一直都表现得非常温顺,只要季闲听话,萧祈也不会无故发脾气,除开偶尔提到安和之外,两人竟相处得异常和谐。 然而这样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很久,某日晚上,季闲正在床上打坐,忽的听见一声巨响,抬眼一看,却是萧祈粗鲁地踢开了门,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萧祈刚一进屋,季闲便察觉到他周身的阵阵寒气,季闲直觉是出了什么事情,连忙起身担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萧祈望了季闲一眼,有些嘲讽地说道:“恭喜仙君啊,你成日都在担心你那小徒弟的安危,如今终于可以放心了。” 萧祈好些天没有像现在这般,浑身都带着刺似的同季闲说话,季闲不禁皱了皱眉,问:“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萧祈冷哼一声,道:“你家那位乖徒弟被人救走了,你不是该高兴吗?” 闻言,季闲果真心中一喜,但并未表现出来,只问:“是谁干的?” 萧祈咬牙道:“凤七。” 今日萧祈不过是离开了北荒一会儿,凤七便闯入宫中将安和救走,要不是他回来得及时,再加上他之前加强了季闲所住地方的守卫,恐怕现在季闲也不在这儿了吧。 想到此种可能性,萧祈心头顿时怒气丛生,他忽然伸手狠狠捏住季闲的下巴,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仙君什么时候同凤族的七皇子也有这般好的交情了?” “……”季闲不知道萧祈又是在发哪门子的疯,无语片刻后,老实答道:“我和他的交情算不上好,他会前来救人,大约是因为我之前救过他的心上人一命,他想要报答吧。” 听见这话,萧祈面上的怒气却是消减了不少,沉吟片刻后,忽的一把揽住季闲,将人往床边带去。 季闲心底顿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颤声问道:“你做什么?” “闲云真君,休息了这么多天,你后头也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萧祈将人推到床上,俯身圈住季闲,低笑一声,哑声道:“我可是提醒过你的……这次绝不会再轻易放过你了。” 说罢,便伸手去扯季闲的白衫,动作有些急躁。 季闲算是明白了,萧祈只要心情不好,便喜欢到他身上撒气。 季闲知道自己今日大概是躲不过这一劫了,然而即使过了这么多天,只要一想到那日被萧祈进入时的痛楚,季闲仍会感到一阵心悸。 他下意识地叫住萧祈,“等等——” 萧祈停下动作,抬眼望向季闲,“恩?” 季闲小声问道:“你对其他人也是这么粗暴吗?” 萧祈皱了皱眉,没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季闲咬了咬唇,迟疑半晌后,终于心一横,弱弱开口道:“我以前在凡间游历时,曾听人说过,即使是男人和男人间做那欢好之事,只要用对了方法,也不会非常痛苦,你……” 话说到一半,季闲瞧见萧祈逐渐变得铁青的脸色,心头顿感不妙,连忙住了嘴。 他怎么就忘了,萧祈与他做这欢好之事,泄欲的同时,也是为了报复他,自然是要他越痛越好。 而且若他再次拒绝萧祈的要求,萧祈肯定又要拿他不信守承诺这事来讥讽自己了吧,顿了顿,季闲认命地闭上眼,轻叹一声,“罢了,你随意吧。” 第22章 季闲闭上双眼时,脑海中却又莫名地浮现出当年他在窥天镜里看到的画面。 事到如今,季闲不禁在心头自嘲地笑了笑,当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怎么会认为自己刺向萧祈的那一剑,是因为萧祈强迫自己与他欢好,所以他才羞愤得想要杀了萧祈呢? 确实,上回萧祈强迫自己与他交欢时,除了身体上的疼痛,心中也是有些许愤恨的,然而更多的却是无奈——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拼尽全力想要改变这一切,却还是一步一步地亲手把两人推上宿命的轨迹。 好在两人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他能够再次见到萧祈完好无缺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已经很欣慰了。 季闲等了许久,却迟迟没有等到萧祈的下一步动作,他有些疑惑地睁开双眼,只见萧祈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神色复杂。 看到季闲忽然睁开眼,萧祈怔了一下,随即冷硬开口道:“那人给你说得不准确——” “恩?”这回轮到季闲疑惑了。 萧祈继续道:“男人和男人之间欢好,不仅可以不痛,还可以很舒服……” 话毕,不等季闲做出任何反应,萧祈便径自俯下身,吻住季闲的唇,同时也将他的所有疑问堵回口中。 这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季闲的错觉,他竟觉得萧祈格外地温柔。 季闲在情`事上本就没有什么经验,萧祈想着法子挑逗他,季闲很快就起了反应。到了后来,更是萧祈掌控着季闲的全部*,带着他攀上了顶峰。 季闲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好似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而是化成无尽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只能随着汹涌的波涛起起浮浮。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季闲有些害怕,他紧紧抓着萧祈的胳膊,想要寻求一丝依靠,殊不知萧祈才正是带给他这一切的人。 而萧祈先前说的那句“这次绝不会再轻易放过你”竟是半点没有夸张,开始季闲还强忍着不愿发出声音,后来他嘶哑着嗓子连连求饶,萧祈却不肯放过他了。 一晚上,萧祈要了季闲三次,到了最后,季闲竟又是生生□□`晕了过去。 望着季闲安静和祥的睡颜,萧祈的内心非常复杂。 这个他曾深爱过却也是真切恨过的男人,如今他真的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总是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他勃然大怒,然后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一个神情,又能让他万般心疼。 然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管用尽什么办法,即使让季闲恨他也好,萧祈都不会再让季闲离开自己身边。 萧祈无奈地低叹一声,望向季闲的目光是他从未有过的温柔,他俯下身吻了吻季闲的额头,动作小心轻柔,正要离开,却见季闲忽然翻了个身,萧祈心下一惊,连忙起身闭上双眼假寐,收敛起自身的全部情绪。 谁知季闲却根本没有清醒过来,只是察觉到身边诱人的温度后,试探性地往萧祈身上靠了靠,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萧祈:“……” 萧祈躺下身来,一把将季闲揽入自己的怀中。 好冰……不过还好怀中这人没有像上回那般冷得发颤了,萧祈不禁勾了勾唇,看来季闲有听他的话,好好调理自己的身体。 然而萧祈没有料到的是,直到第二日晌午,季闲都没有苏醒过来。 不应该啊……就算昨晚他折腾得特别厉害,休息这么久,人也应该醒了吧,更何况季闲还是神仙金体,恢复速度应该比常人更快才是。 萧祈皱了皱眉,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他唤来秋雁,令她去传族中医师。 · 季闲一晚上都睡得很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缓缓睁开双眸,入眼便是萧祈那张寒气逼人的俊脸,季闲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在季闲的印象中,明明萧祈昨晚都还是好好的,怎么一早起来他又恢复成先前那个阴沉森冷的模样了? 所以说,昨晚那个温柔动人的萧祈,果然只是他的错觉? 不过季闲早已习惯萧祈阴晴不定的性子,他坐起身来,换好衣衫准备下床,谁知萧祈却直挺挺地站在床边不肯避让,顿了片刻后,冷声问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季闲不解,“什么伤?” “你还想装傻?”萧祈强忍着怒气道:“方才我已让族中医师为你诊治过了,他说你体内有阴寒之气深入骨髓,所以身体的触感才会异常冰凉……但你本乃神仙金体,又怎会轻易被寒气伤了根基?” 季闲:“……” 平日里季闲一般都会施法运气来抵抗体内的湿寒之气,他猜想一定是因为自己昨晚太疲倦了,身体沉沉睡去,所以才会让萧祈发现这个秘密。 不过看萧祈这个反应……是在担心他吗? 季闲沉默了一下,淡淡回道:“你从未问我过此事,我又何来装傻一说。” 萧祈被季闲堵得一窒,顿了顿,又重复质问了一遍,“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闻言,季闲迟疑了半晌,才轻声回道:“你知道天帝对背叛自己的人,向来不会手软。” “当年在无尽海,他虽留我一条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最后我被他扔到无尽海中浸泡了三天三夜……”说到后来,季闲像是回忆起了自己被浸泡在无尽海中的那种痛苦和折磨,声音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无尽海怨气深重,海水阴冷湿寒,从那之后,我的仙体便收到损害,落下病根,连修为也折损了不少。” 季闲知道萧祈现在对他所说之话处处防备,没那么容易敷衍过去,所以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只不过故意漏掉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而已。 听见季闲的话后,萧祈浑身一怔,五指慢慢握紧成拳,眼底尽是挥散不去的阴霾。 萧祈也曾落入无尽海中,他最是清楚被那冰冷的海水浸泡的感觉。 很好,天帝的账,他又多记了一笔。 日后一定要他尽数奉还。 第23章 望着萧祈阴沉森冷的面色,却始终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季闲不禁皱了皱眉,也猜不透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在可怜他呢? 还是下一瞬就会冷笑着嘲讽他活该? 应该不会吧……虽然千年未见,萧祈的性子变了许多,还成了北荒的魔君,但季闲始终相信,萧祈心底仍是存有善念的。 然而事实上,不管萧祈是哪一种反应,都不是季闲所希望看到的。 季闲轻咳了一声,沉吟片刻后,柔声说道:“其实也还好,就是——” 还未说完,便被萧祈沉声打断,“你后悔吗?” “恩?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在……潜龙渊救了我。” 刚问完这句话,萧祈自己便有些后悔了,他这不是明知故问自讨没趣吗? 不管季闲怎么回答,但他做过的事,他在无尽海刺向自己的那一剑,分明已经给出了答案。 萧祈知道,季闲也是迫不得已才会杀他,换作他自己,面对自己不爱之人,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然而他却不能不恨——特别是当他得知季闲便是自己苦苦寻找五百多年的仙君后。 当年季闲一声不吭地消失,萧祈四处找寻,却寻不到一丝音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不知道季闲是已经仙逝,还是活在这世上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那种无助的绝望,也曾像噩梦一般纠缠了他近千年。 然而真相往往才是最为残酷的,季闲明明知道这一切,明明就活在他的身边,却不愿意认他。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萧祈甚至宁愿他的仙君已经死了。 不,他的仙君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九天之上的闲云真君季闲。 只是……为什么他宁愿强硬地把人绑在自己身边,宁愿彼此折磨,也不愿意放开他的手呢…… 想到这里,萧祈心头没来由地非常烦躁,他转身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酒刚入喉,便听见季闲平静地开口,缓缓答道:“这个问题你之前问过了,我当时也答过了,不后悔。” 果然是这个回答……萧祈自嘲地笑了笑,不再纠结此事,他放下酒杯,看也不看季闲,沉声命令道:“你过来陪我喝几杯吧。” 季闲怔了怔,随即走到萧祈对面坐下。 季闲最近很是温顺,但萧祈知道,等自己慢慢放下防备,等对方寻到机会,季闲便会毫不犹豫地再次离开。 萧祈抿了一口酒,抬眼问道:“那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想过要拔除你体内的寒气?” 闻言,季闲沉默了一下,事实上,他不是不想拔除他体内的寒气,而是不能。 当年,从无尽海回来后,季闲便被剔除仙籍,贬下凡间,修为也折损了不少。他倒是知道一个法子可以拔出自己体内的寒气,虽然不敢保证一定会有作用,但尚可一试。 然而那个法子里最关键的一味药材,却极难得到——上古妖兽墨龙的龙角。 以季闲现在的修为,要他去挑战上古妖兽墨龙,恩……或许他永远都不会再被寒气入骨的痛苦折磨了。 季闲含糊回道:“我……习惯了。” 萧祈握紧酒杯,眯了眯眼,看向季闲的眼神里明显写着“又骗我”三个大字。 季闲:“……” 季闲低叹一声,这才说了实话,“我如今修为低下,做许多事情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我体内的湿寒之气早已深入骨髓,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拔除的。” 萧祈虽对季闲以前的修为不甚了解,但也是知道季闲曾经是非常厉害的人物,两人重逢这么久,他隐隐觉得季闲的修为似乎大不如前,却没有深想…… 萧祈的心脏一阵钝痛,他早该发现季闲的不对劲的……早该发现的…… 萧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来异样,缓声问道:“不容易……却还是有法子的,对不对?” 听见这个问题,季闲不禁愣了愣,所以萧祈的意思……是要帮他? 季闲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却又不住抑制地开始思索,若是萧祈对上那墨龙……能有几分胜算? 应该是……可以的吧。 季闲犹豫片刻后,将他所想的法子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叙述过程中,萧祈始终板着一张脸,时不时地饮一口酒,季闲却没来由地相信,他听得非常认真,应该已是记在了心里。 说到最后,季闲终于忍不住将心中那个疑问一并讲了出来,“你为什么要帮我?” 萧祈一愣,面色陡然变得有些难看,怒道:“谁说我要帮你了,我只不过……”说到一半,却有些编不下去,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你那很是厉害的老相好呢?你自己斗不过墨龙,他也不帮你一把?” 闻言,季闲有些疑惑,皱眉道:“什么老相好?” 萧祈冷哼一声,“那劳什子离辰星君——我记得你俩在天界时关系可是非同一般啊。” “怎么?你被贬下凡后,他就瞧不上你了?” 季闲:“……” 想到离辰,季闲黯然垂下眼眸,低低道:“我同离辰只是朋友,而且……” 而且自从澜辞仙君在无尽海仙逝过后,两人的关系便再也不复从前。季闲自觉有愧于离辰,自然也不会去求他帮忙。 萧祈自是知道季闲同离辰只是朋友关系,他故意说这话,也不知道是为了气季闲,还是气自己。 事实上,萧祈第一次在仙界见到季闲时,虽说季闲的相貌同他记忆中的仙君截然不同,但萧祈心中仍然隐隐有些怀疑季闲便是他的仙君,季闲既是神仙,想必换副容貌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他之后向其他仙君打听关于季闲的消息,得到的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听其他仙君说,闲云真君虽说性子极其温和,见谁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但实际上,偌大的天界,同他熟识的人却极少,离辰仙君便是其中一个。 他又问闲云真君这五百年来有没有去过凡间,然而其他仙君也不太确定,只说闲云真君这几百年来似乎都在闭关修炼,并未听说过他有下凡。 后来某次萧祈在天宫恰巧遇见了季闲和离辰,只见两人并肩而立,相谈甚欢,见萧祈迎面走来,离辰星君仍是摆着一张冷冰冰的臭脸,没有任何反应,季闲倒是礼貌性地对他笑了一下,微微点头示意,陌生而又疏离。 萧祈心想,他的仙君绝对不会这样对他的。于是自那以后,萧祈便未再怀疑过季闲的身份。 从此擦肩而过,转瞬千年。 第24章 提到离辰星君,季闲的心情明显变得有些落寞,无言半晌后,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轻抿了一口,抬眼望向萧祈,淡淡道:“所以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萧祈:“……” 萧祈不明白为什么季闲又忽然转回这个问题来了,他偏过头去不看季闲,表情有些僵硬,冷冷回道:“我只是不想欠你的情而已……虽然当年你将我推入无尽海中是为了自保,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也因此机缘巧合地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并且逃过一劫。” “更何况……你若不是在潜龙渊救了我,天帝也不会那般对你……” 季闲望着萧祈俊美的侧脸,心头微动,忽的伸手将萧祈对着窗外的脸掰了回来,两人四目相对。 萧祈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季闲竟敢对他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来,随即微怒道:“你做什么?” 季闲也不怕萧祈生气,双手捧着萧祈的脸没放,直勾勾地盯了他半晌才将手收了回来,淡定道:“你占过我那么多次便宜,我才占这一次,不算过分吧。” 萧祈:“……” 萧祈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薄唇紧抿,眉头微皱,却是没再多言。 季闲欣赏够了萧祈别扭的神情,心中莫名愉悦,甚至有些想告诉萧祈,其实那并不完全只是巧合,而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但犹豫片刻后,还是作罢。 两人今日相处的气氛意外的不错,萧祈虽始终板着个脸,却一直没发过脾气。 季闲又喝了几杯酒,也不知道是微微有些醉了还是怎么的,胆子竟越来越大,他望着萧祈笑了笑,轻声道:“你给我说说你被我推进无尽海之后的事情吧。” 要是放到以前,无尽海之事绝对是两人之间默认不能提的禁忌,然而今日,萧祈听见这话竟也没有生气,平静道:“我当时落入无尽海后,只觉浑身冰冷刺痛,疼得快要失去意识……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海底深处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我沉沉往下坠……很快,我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我人已经在幽深寂静的无尽海底了。” 季闲猜想,应该是当时出现的那股巨大的旋涡,将萧祈卷入了无尽海底。 季闲本以为那股巨大的旋涡出现的原因是同无尽海的封印有关,但当他醒过来后才知道,原来无尽海封印并未被破……于是季闲又开始担心,萧祈到底有没有逃过这一劫,他若没能逃往北荒,又会是在哪?还是……已经在那冰冷幽暗的无尽海中孤寂地死去…… 幸好,现下季闲已经知道,萧祈仍活得好好的,还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 季闲拉回思绪,听见萧祈继续道:“那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范围不大,应该是一个结界,在我头顶和四周便是一望无际的无尽海,但那些海水好似被什么挡住了一般,不会涌进来,而我却可以出去。” 季闲依稀记得萧祈曾跟他提过自己被困在无尽海底五百多年,想必应该就是这段时间,但既然他可以出去,那为什么还会被一直困在那个结界里。 季闲略为疑惑地问:“既然可以出去,那你为什么……?” “你知道无尽海有多深吗?”萧祈像是知道季闲要问什么,淡淡打断了对方,无奈道:“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几百年间,我尝试了许多次想要逃出无尽海,然而却没有一次成功过。” “被泡在无尽海的滋味你也知道……我根本无法使用仙术,只得强忍住痛楚拼命往上游,但不管我游了多久,头顶始终都是那片阴寒幽暗的海水,永远也望不到头……” 萧祈暗自握紧拳头,沉声道:“因为不能在海水里呆太久,于是我只好一次一次地又回到那个地方……盼着待我修炼到足够厉害后,便能从无尽海逃脱出去……” 逃出去……然后向天帝复仇。 萧祈没有说的是,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特别痛恨季闲。 那时候,萧祈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多久,因为在无尽海底,放眼望去,只能看见那片阴冷幽暗的海水,而不管过去多久,周围的事物都不会有一丝变化,他也完全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有时候萧祈甚至会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那种永无尽头的孤寂和绝望,萧祈再也不想感受第二次。 唯有仇恨,才是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得知萧祈在无尽海底的遭遇后,季闲的心也是一阵抽痛,他轻声问道:“那后来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后来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实在忍受不了那种孤寂和绝望,便决定赌一把。” 萧祈缓缓说道:“我强行施展法术,奋力朝上游去,我当时就暗暗下定决心,这次绝对不回头。” “游到最后,我失去了意识……却还是没见着海面。” 说到这里,萧祈顿了顿,喝了一口酒后,才继续道:“然而当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无尽海底的那个结界里面。” 季闲听得一愣,脱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闲差点以为是萧祈出现了幻觉,什么无尽海底的结界,根本就不存在,也只有在幻境中,无尽海才可能深得好似永远也逃不出去。 但是很快,他便听见萧祈开口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次回到那个结界里面后,几百年来,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结界里面……竟还有另外一个人。” 季闲心下一惊,“谁?” “准确地说,他不是人,只是一抹残缺的幽魂,依附在那个结界上,或者可以说,那个结界正是因为他的力量才得以存在。” 单凭一抹孤魂的力量,便可以阻挡无尽海那么深重的怨气……季闲心底隐隐浮现出一个名字。 果然,下一瞬,萧祈一字一顿地开口道:“魔君夙夜。” 虽说早在万年前,魔君夙夜便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但是当季闲听到这个名字再次出现时,竟没有多么惊讶,或许在季闲心里,像他这般厉害的人物,真的就那样轻易地灰飞烟灭不留一丝痕迹才不正常吧。 而且上万年了,自魔君夙夜死后,三界之中,两族,再无一人可以同天帝抗衡。 季闲思索片刻,又问:“是他帮你从无尽海底逃了出来?” “恩。” 季闲皱眉道:“那他……?” 萧祈沉默了一下,心情陡然变得沉重起来,他没有直接回答季闲的问题,只偏头望向窗外,好半晌,才低低道:“他将自己所剩不多的修为,尽数传给了我……” 萧祈虽没说清楚,但季闲一听便懂了,于是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其实若不论两人的身份和立场,季闲心里倒很是钦佩魔君夙夜,可以为了族人舍弃自己。 然而不管季闲心里怎么想,他和魔君夙夜也只能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或许就像……他和以后的萧祈。 萧祈连着喝了几杯酒,一直没有再说话。其实他还有好多事情没告诉季闲,然而他今日已经说得够多了。 两人极少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把酒言谈,不知下一次,又会是在何时。 · 对于拔除季闲体内寒气之事,萧祈似乎比季闲还要着急,两日之后,他便找上季闲,说要带着季闲一起去潜龙渊。 说来也是巧,千年前,萧祈因机缘巧合得到墨阳神剑,也是在潜龙渊,那时他就对上了妖兽墨龙,还被打成了重伤,好在当时他已取得墨阳剑,便不再恋战,只管拼命地往外逃,这才保住自己的小命。也正是因为如此,萧祈才在凡间多留了一段时日养伤,然后便遇上天帝派人前去捉拿他…… 上回萧祈是尽量躲着墨龙走,这次却是要从墨龙头上取下龙角……好在萧祈的修为早已今非昔比,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萧祈不放心季闲一个人留在北荒,直觉肯定要出事,虽然季闲那宝贝徒弟和凤族七皇子自那日之后便再未出现过,但指不准两人现在就在商讨如何救出季闲呢,还是将人带在身边他才更放心。 季闲被关在庭院里数日,自己也乐得跟萧祈一同回大泽看看,于是欣然答应。 潜龙渊地处荒山山脉最西侧,离北荒倒不算非常远,然而萧祈并未直接带着季闲前去潜龙渊,而是带着他去了另一个地方。 两人在大泽南部的某个无名山头现出身形,回过神来后,季闲望着远方层峦叠翠的青山,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季闲有些疑惑地望向萧祈,“这里是……”话到一半,季闲猛地顿住,硬生生地转了口,“那幅画中的地方?” 萧祈看了季闲一眼,幽幽道:“闲云真君这都能看出来……真是好生厉害。” 季闲心头一窒,连忙转过头去,害怕自己露出马脚。 萧祈带季闲来的地方,自然就是桃源村外,两人一起住过两年的那个山头。而季闲离开的那天,两人在这个山顶站了许久,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的景色倒是没有改变太多。 季闲不再多言,谁知萧祈却直勾勾地盯着季闲不放,并且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就是在这里得知他要离开的……然而他说定会回来看我,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萧祈说得没头没脑,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季闲却瞬间懂了。 他听见萧祈继续道:“而我,说他要是不回来,就会去找他……” “我当时虽然没说,心里想的却是,不管他在哪儿,我都一定会寻到他……” 萧祈笑了一下,笑容莫名苦涩,看得季闲心头一阵发酸,“后来我才知道,若是他有心不愿意让我找着,我竟是怎么也寻不到他。” 季闲不明白萧祈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话,他心中隐隐有股不详的预感,之前那个他不愿意相信的猜测再次浮上心头。 莫非萧祈……是真的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季闲不敢跟萧祈对视,黯然垂下眼眸,犹豫许久后,才轻声开口道:“或许……你喜欢的那位仙君,他也是有苦衷的……” “哦?是吗?” 萧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忽的伸手抬起季闲的下巴,强迫对方望着自己,面上早已没有方才那般脆弱的神色,目光清明犀利,缓缓开口道:“我记得仙君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25章 “我……”萧祈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看穿,季闲的身子不自主地颤了颤,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害怕。 萧祈一定是知道了吧…… 季闲越想越觉得此种可能性很大,萧祈对他的态度一直很古怪,要说恨吧,肯定也有,却不纯粹,否则不会得知他寒气入骨便这般着急地找解决的法子。 而且萧祈对他做出那样的事……真的只是因为报复或者泄欲吗? 在季闲的认知里,尘世男女大多都是因为相爱才做那欢好之事,如果萧祈真的知道他的身份,会不会仍然对他怀有一丝不可说的眷念,所以才会对他做出那样的举动呢? 再加上萧祈今日特意带他来这个地方,说的那些话…… 季闲的思绪有些混乱,他甚至有些期望萧祈下一刻就会对自己说,其实他已经知道一切,其实他从来没怪过自己…… 然而令季闲意外的是,两人对视半晌后,萧祈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低叹一口气后,径自拉起他的手往下山的方向走去,沉声道:“再陪我走走吧。” 季闲略为呆滞地被人牵着往前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答道:“好。” 萧祈带着季闲从山顶走到了山下,途中路过了不少两人的回忆,上千年过去了,两人以前住的那个小木屋早已不见踪影,然而那些往日时光,却好像一幅幅水墨画不断在季闲眼前闪过,清晰如初。 山下是桃源村的旧址,那个曾经宁静和祥的小村庄如今已然成为一片废墟,季闲还记得那年他和萧祈一起将萧祈父母的尸骨埋在了村外的某棵桃花树下,季闲望着那些干枯的桃花树枝,有些莫名地想道,恐怕萧祈的父母早已转生好几轮了吧。 离开桃源村后,两人便启程赶往潜龙渊。 潜龙渊地处荒山最西部,两侧都是高耸陡峭的断壁,常年雾气弥漫,深不见底,乃上古妖兽墨龙的盘踞地。 两人在断崖边现出身形,季闲正要继续往前走,却被萧祈拦住。 萧祈面色凝重道:“崖底乃一口万年寒潭,湿寒之气极重,墨龙就住在那寒潭里面,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不要下去为好。” 季闲扬眉,故意逗他,“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上面,就不怕我趁机逃跑?” 萧祈:“……” 萧祈面色更加凝重了,他把季闲带离北荒时,怎么就没想到这茬? 这可是在大泽,要是季闲趁此机会逃跑并有心躲藏的话,那他可就没那么容易再找到季闲了。 “你会走吗?”萧祈静静望着季闲,沉声问,“你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在乎了是吗?” 季闲本意只是想逗逗萧祈,不料对方竟然会如此认真,他也不好再继续开萧祈的玩笑,咬了咬唇,小声道:“那我还是跟你一起下去吧……” 毕竟墨龙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怕萧祈一个人会出什么意外…… 闻言,萧祈薄唇紧抿,也不回话,就面无表情地盯着季闲。 “……”两人对视片刻后,季闲败下阵来,无奈道:“好吧,那你一个人小心,快去快回。” “恩,我很快回来,等我。”听季闲这意思,他应该不会趁机逃跑,但萧祈仍有些不放心,心道自己一定要速战速决。 再说了,季闲现在的修为远不如从前,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上面,时间久了,也怕会遇到其他什么意外。 季闲倒是真的没想过要逃跑,好不容易才有个机会可以拔除体内寒气,他怎么说也要试试。萧祈走后,季闲便独自寻了个偏僻的位置席地而坐,本想打坐静修一会,谁知他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潜龙渊太深,还是因为季闲的修为不够,季闲努力探知崖下动静,却毫无结果,他别无他法,只好耐心等待。 萧祈现在那么厉害,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又过了半晌,季闲忽的听见一阵打斗声响起,季闲连忙起身,很快就看到一人一龙纠缠着从崖底飞了上来。 墨龙用巨大的身躯将萧祈围住,不让他轻易逃脱,尖利的龙爪闪烁着骇人的冷光,每一招都准确无误地朝萧祈挥去,然而萧祈一边躲闪,一边还往山崖上望,像是在寻找什么身影。 见状,季闲立马下意识地高声喝道:“萧祈!我在这儿!” 萧祈心中一喜,寻声望来,结果这一分心,一个躲闪不及,便被巨大的龙尾扫中,重重摔落在地。 墨龙没有半分迟疑,举起龙爪就朝萧祈的胸膛刺来。不过季闲的速度更快,几个箭步便冲上去将萧祈救走。 萧祈身上受了伤,面色泛白,怀中却一直护着什么东西不放,哑声道:“快走,他不会追太远。” 季闲感受到身后那股强大的力量,不仅没有害怕,整个人反而瞬间冷静下来,带着萧祈急速朝前飞去。 萧祈说得没错,两人飞出几百里后,待到了比较干燥的地方,墨龙便不再继续追赶。季闲顿时松了一口气,寻了个宽敞干净的地方将萧祈放了下来。 季闲见萧祈身上并无明显的伤口,但仍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萧祈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大树上,沉声道:“无事。” 季闲没信,径自用手轻轻压了压萧祈的胸口。季闲的动作很轻,然而也不知道碰到了对方的什么地方,萧祈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英俊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 季闲心下一惊,看来萧祈是受了内伤,那墨龙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季闲略为急躁地开口道:“走,我们立即回北荒。” 季闲试图将萧祈扶起,却见萧祈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停下动作,萧祈轻咳了两声,沉声道:“你以为……我们还走得了吗?” 季闲神色微变,正欲询问萧祈这是何意,就听见萧祈忽的拔高声音,望着前方空无一人的树林朗声道:“阁下既然来了,为何却迟迟不现身,莫非神界之人,都爱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萧祈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白色身影从一棵大树后缓缓走出,手持长`枪,冷冷望向二人,“神界叛徒萧祈,天帝令我将你捉拿归案,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看清来人的相貌后,季闲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脱口道:“含光真君。” 天界中,从大战时期活到现在的神君并不算多,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一个。含光真君的修为深不可测,即使放到以前,季闲的修为尚未受损时,他也不敢说自己定能胜过对方,更遑论现在了。 萧祈曾在神界待过一段时日,自然也是知道含光真君的厉害,然而他并未在意,只冷哼一声,“就凭你,还是——咳咳——”话讲到一半,便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萧祈眉头紧皱,不再看向含光真君,径直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季闲,随即偏过头去,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低低道:“现在你就盼着他将我捉回天界,然后你便自由了是吧。” 萧祈递给季闲的正是他冒着生命危险从墨龙顶上斩下的一截龙角。 季闲:“……” 季闲不明白萧祈又是在发什么疯,不想放他走,却把龙角硬塞给他?还故意说出这种话来,也不知道是在气自己还是气他。 季闲只当是萧祈的古怪脾气又犯了,也不理会他,径直站起身来,平静望向含光真君,几道耀眼的白光闪过,一把碧色长剑凭空出现在季闲手中。 “含光真君,你要带他走,还得问问我手中的青霜剑同不同意。” 见状,含光真君愣了愣,皱眉问道:“闲云真君,你这是何意?” “如你所见。”季闲淡淡答,顿了一下后,又说:“而且我早已不是闲云真君了……” “……”含光真君跟季闲交情不深,千年前发生的那些事也只是知道个大概,他沉默了一下,才道:“我记得千年前你正是因为萧祈才会被除去仙籍,难道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 “而且今时不同往日,萧祈现在可是魔族魔君,你若执意帮他,可就是要同整个神界为敌!后果就不会是除去仙籍这么简单了!” 季闲暗自握紧手中长剑,面上神色从容淡定,修长挺拔的身影稳稳地挡在萧祈身前,并未因对方的话语有半分动摇,看上去格外让人安心。 萧祈静静望着季闲的背影,一时间,眼前的画面仿佛和占据在自己心头多年的那个高大温柔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他听见季闲不大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闯进自己心里,“我从来不想和仙界为敌,但我也绝不允许有人在我面前伤害萧祈——” 闻言,萧祈整个人一怔,心上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含光真君却是冷哼一声,“执迷不悟——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罢,便提枪上前,直直朝季闲刺去。 季闲知道以自己现在的修为,决计不能跟对方拖太久,所以他从一开始便祭出了青霜剑。然而季闲还是高估了自己,不过百招,他便觉得力不从心,完全跟不上含光真君的速度了。 含光真君出手非常凌厉,一招接着一招,丝毫不给对方停歇的机会,眼看着季闲就要躲闪不及,一把墨色古剑忽的出现在季闲眼前,替他挡下了这一枪,随即光芒大盛,反手又是一剑。 含光真君一个愣神,差点就被击中,连忙朝后退去,不过他虽侥幸逃过此劫,却也被逼得连连退后数步。然而他正要重新调整身形,刚一抬头,泛着冷光的墨阳剑已然对着他的喉咙了。 萧祈全身都散发着阵阵寒气,望着含光冷冷道:“回去告诉你们天帝,不用着急想要见我,我迟早会去取他的狗命——” “滚——” 含光真君眼中满是屈辱的神色,然而他技不如人也是事实,他紧咬着微微颤抖的嘴唇,没有回话,顿了片刻后,径自愤恨地转身离去。 直到含光真君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萧祈才转回身来,略为担心地问季闲,“你没事吧?” “……”季闲没有回话,他上下打量了萧祈一番,眯了眯眼,瞳孔中折射出几道危险的光芒,缓缓问道:“其实你根本没有受伤,是不是?” 闻言,萧祈丝毫没有谎言被拆穿的慌乱,反倒笑了笑,伸手温柔地抚过季闲的脸颊,轻声道:“很快全天界的人都会知道,你为了我这个魔族妖孽不惜跟含光真君大打出手……你现在是神界的叛徒了。” 萧祈微微俯身靠近季闲耳边,声音又低又哑,好似能蛊惑人心。 “你回不去了,仙君。” 第26章 萧祈的声音和动作都非常温柔,然而听清他的话后,季闲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了颤。 回不去了吗……? 季闲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是早就回不去了吗? 当年在无尽海,从他默认自己早已知晓萧祈体内藏有魔族血脉的那一刻起,天界便再容不下他。 然而不知道为何,天帝在天宫大殿当着众仙的面下令除去季闲仙籍并将他贬下凡间时,定罪的理由却只是季闲违背天令私救天界罪犯萧祈,对于萧祈体内藏有魔族血脉之事,天帝只字未提。 不过这次……季闲有些无奈地想,萧祈说得没错,恐怕全天界的人很快就都会知道他为了如今的魔君萧祈同含光真君大打出手了吧。 到时候那些人该如何想他,他又该如何解释呢? 罢了罢了,季闲叹了口气,心说这本来就是事实,而他也早已不是当初的闲云真君,没什么好解释的。 于是季闲后退一步,同萧祈拉开距离,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所以你方才是故意的?你根本没有受伤?” 萧祈偏过头去,哼了哼,冷声道:“区区妖龙,怎么可能伤到我。” 季闲:“……” 季闲看了他一眼,没回话,直接伸手往他胸口狠狠一按。 “呲——”萧祈猝不及防地被季闲这么狠狠一按,不禁闷哼一声,痛得龇牙咧嘴的。 季闲看萧祈这反应不似作假,料想萧祈之前对阵墨龙,确实应该受了伤,不过没他想象中的那么严重罢了。 都怪他自己,一听到萧祈说出那么奇怪的话,还硬要把墨龙角塞给他,心霎时间便乱了,还以为萧祈受了重伤,自知敌不过含光真君,才极不情愿地准备放手。 哪知萧祈原来打的是另外一个算盘,他也从来没打算放过自己。 萧祈的面色微微有些发白,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怎么的,季闲平静望着他,既不心疼,也没生气,只淡淡道:“我们赶紧离开这儿吧,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待在这里只会越来越不安全。” “等等——” 季闲正欲离开,却被萧祈拉住,手臂稍一用力,便顺势将季闲拉入自己怀中。 “你先告诉我,你方才向含光真君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季闲疑惑道:“哪句话?” 萧祈幽幽开口,“你说决不允许他人在你面前伤害我那句。” “……”季闲说这句话时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理所当然,但被萧祈这样单独提出来,却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劲,季闲沉默了一下,沉声道:“先回去了再说。” 萧祈没放人,闷闷回道:“不,你先跟我说清楚。” 萧祈还小的时候,季闲便觉得这小孩长大后绝对不简单,两人一起生活的那两年,萧祈还算听季闲的话,不过也只是因为那时萧祈的力量还太弱小,只有依附于季闲才能更好的生存。 果然,萧祈现在变强了,便反过来处处压制他,季闲没有办法,只得无奈敷衍道:“就是你听到的意思。” 萧祈显然对这个答案极不满意,他将下巴搁在季闲头上,狠狠用力压了一下,表达自己的不满,声音却出奇的轻柔,继续问道:“你方才为什么要保护我?我被抓回天界你不就自由了?而且你若是同那含光真君一道将我制服,说不定还可以将功补过,重获天帝信任……” “……”季闲无语片刻,心说方才要是他真的同含光真君一道捉拿萧祈的话,恐怕他现在就不能安然站在这儿了。季闲推了推萧祈,故意往对方受伤的地方按,萧祈吃痛地哼了哼,却仍旧死死地把季闲禁锢在怀里。 季闲也不敢真的太用力,沉吟片刻后,故意道:“行啊,你放开我,我立马把你抓回天宫将功补过。” 季闲看不见萧祈的神情,只听到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道:“仙君,你现在敌不过我了。” 又过了片刻,萧祈知道现在从季闲这儿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了,于是有些不情愿放开对方,轻声道:“走吧,回北荒。” 在回北荒的路上,季闲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他现在越发肯定萧祈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毕竟方才他还祭出了青霜剑,而萧祈小时候是见过他使这把剑的。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而且萧祈当年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但不知道为何,季闲没来由地相信,萧祈一定还记得那把青霜剑,并且能够凭此认出他来。 季闲暗自下定决心,若是萧祈下次再提起此事,他便大大方方地承认好了。 然而出乎季闲的意料,两人回到北荒后,萧祈却一次也没有提到过关于青霜剑的事,更别说他那位心上人了。季闲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问,一回到魔宫,他便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拔除自身寒气之事上来了。 除了墨龙角,季闲还需要一些其他的珍贵药材,但好在都不算太难取得,两人离开北荒之前,萧祈便已吩咐其他人去收集了。 季闲准备用的治疗法子并不算麻烦,每天泡半个时辰的药浴,再加两次药汤内服,连续坚持七七四十九天便可。 然而其中很关键的一点,在这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季闲都不可使用仙术,否则体内寒气便可能会随着真气流动重新浸入心脉,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季闲当初在忘忧谷时,同谷中一位凡间的隐世高人苏神医商讨出来的法子,虽不能保证绝对有效,但怎么说季闲也要试一试。 先前萧祈并不知道具体的治疗法子,这会儿他听完季闲的详细解释后却觉得有些不妥,皱眉问道:“这么长的时间内你都不能使用仙术,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闻言,季闲竟是愣了愣,像是没料到萧祈居然会有这样的担心,他眨眨眼,故意取笑萧祈道:“当初也不记得是谁把我抓来北荒,还特意给我服下那什么可以压制我神力的药丸……”顿了片刻,又说:“而且我成天都被关在你这么个小院子里,院外还有重兵把守,能遇到什么危险?” 萧祈被说得哑口无言,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季闲见好就收,轻声笑了笑,认真望向萧祈,眼眸温柔似水,“不过这段时间里,还是要劳烦魔君大人多加照看了。” 季闲的相貌本就极为好看,笑起来后更是如同微风拂过脸颊,挠得人酥酥`痒痒的,萧祈看得怔了怔,心中所想之话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我会护你周全的。” 话毕,萧祈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有些懊恼地偏过头,板着脸僵硬道:“等你体内的寒气祛除干净后,我便准许你在北荒境内自由走动,不过这段时间内,你还是得乖乖呆在这个院子里。” 瞧见萧祈这幅模样,倒是依稀能够分辨出几分多年前那个倔强别扭的小孩儿的影子,季闲不禁勾了勾唇,柔声回:“好。” 季闲所住的院子守卫本就极为严密,然而萧祈仍不放心,又在院外设下一道厉害的魔族紧制后才稍微安心了些。 季闲第一日泡那药浴时,萧祈一直守在他身旁,没过多久,萧祈便感觉到屋内的温度越来越低,而那木桶里的药水也早已失去热度,散发出阵阵寒气。 又过了一会,只见季闲的面色变得越来越惨白,完全失去了血色,而他赤`裸的身体上竟慢慢结出一层薄冰! 若不是之前季闲再三嘱咐萧祈,在他泡药浴的过程中一定不能打扰他,萧祈肯定就忍不住将人拉出来了。 短短半个时辰,萧祈竟觉得格外难熬。 半个时辰一过,萧祈便急忙扑过去,颤声问道:“仙君,你还好吗?” 萧祈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仙君?仙君!” 季闲闭着眼没应声,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座冰雕,一动不动。 萧祈察觉到季闲还有呼吸,知道对方只是暂时晕了过去,于是连忙将人从浮着冰渣的水中抱了出来,将他身上的水和碎冰擦干净后,把人抱到了床上,盖上几层厚厚的棉被。 接着萧祈又脱下自己的衣物,躺到被窝里去,一把搂住季闲不放,好似将冰雪拥入怀中。 又过了好一会,季闲才慢慢恢复意识。 季闲先前似乎连意识都被冻僵了,这会儿逐渐清醒过来后才察觉到寒冷,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并且下意识地往萧祈身上靠,想要让两人贴得更紧,喃喃道:“萧祈,我冷……” “好冷……” 萧祈心头一抽,面上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只将人搂得更紧,柔声安抚道:“别怕,我在这儿。” “别怕……” 萧祈轻抚过季闲柔顺的长发,忽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怀中人不知何时竟已彻底安静下来,不哼不响的,也不往他怀里凑了。 萧祈低头看了看,才发现季闲已然完全清醒过来,正愣愣地望着自己,眼中满是震惊。 见状,萧祈也是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漆黑的眸子更加幽深了几分。 是啊,季闲也只有在意识昏沉的时候才会露出那般脆弱无助的模样,才会表现出对他的依赖,待他清醒过来,便又要恢复为那个强大从容,什么事都自己抗的闲云真君了。 萧祈自嘲地笑了笑,不再多言,只默然凑上前去,温柔地吻住季闲那苍白颤抖的双唇。 第27章 萧祈吻上来的那瞬间,季闲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被萧祈用手按住后脑勺,不容得他逃避。 当触碰到萧祈温热的唇瓣,季闲整个人都是一颤,大脑一片空白。 萧祈的动作十分温柔,温柔得陌生……只是轻轻抱住季闲,双唇相碰。两人虽然都是赤身*的,这个吻却没有丝毫的情`欲味道。 然而下一瞬,萧祈忽的伸手把被子往上扯了扯,将两人全身都完全盖住,世界变得一片黑暗,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与此同时,萧祈慢慢加深了这个吻,肆意掠夺着季闲口中的空气。很快,季闲的大脑便已完全无法思考,不由自主地闭上眼,颤抖地伸手回抱住萧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祈才缓缓放开季闲,将他拉出棉被外,哑着嗓子问:“暖和些了么?” 岂止是暖和,季闲简直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变得十分燥热,一定是两人都躲在被窝里,太闷了。 除此之外,季闲还能明显感觉到萧祈下身那根硕大灼热的物件正硬挺挺地抵着自己的腿根,仿佛正叫嚣着他家主人蓄势勃发的*。季闲也是经历过人间情`事的人了,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有些尴尬地偏过头,低低道:“好多了……” 顿了顿,季闲害怕萧祈又会强迫他做那欢好之事,欲言又止地担心道:“你,你那里……你不会……” 萧祈见季闲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便猜到他想要说什么,幽幽打断道:“是啊,好想干你。” 听到萧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几个字,季闲却像是被晴天霹雳击中一般,整个人完全僵住了,半晌没回过神。他怎么也没料到萧祈竟会说出这么直白粗鲁的话来,连说话都开始变得语无伦次,“我……不是……你……” 萧祈极少见到季闲如此失态的模样,心情莫名愉悦,嘴角不自主地微微上扬,笑着道:“放心吧,你现在身子这么弱,我又不会真的对你怎样。” 说完,下身却恶意地顶了季闲一下。 季闲:“……” 季闲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不认识萧祈这个人了,他一阵无语,略为嫌弃地往后退了退,顺带把被子也抢走了一半。 见状,萧祈眯眼看向季闲,瞳孔中散发出危险的光芒,却没有真的生气,只伸手一把将季闲重新勾回到自己怀中,强硬道:“好了,不许再乱动,也什么都别想了,睡觉。” 今晚这么一折腾,季闲确实有些乏了,闻言,季闲倒是不再反抗,乖乖地闭上了双眼。 然而好一会过去了,季闲不仅没睡着,反倒越来越清醒——萧祈下身那根还虎视眈眈地觊觎着他的身体呢,叫他如何能安心入睡? 季闲泡完药浴后,全身都没什么力气,实在不愿再同萧祈做那欢好之事。不过萧祈虽没勉强他,但季闲一想到待自己熟睡之后,萧祈可能还会去找其他人泄欲,他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大概是萧祈的拥抱太过温暖,他有些舍不得。 季闲犹豫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下面……真的不用发泄出来?” 萧祈也没有睡着,正闭目养神,听到季闲的话后,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懒懒道:“你帮我?” 季闲认真思索了一下,听萧祈这个意思,他似乎并未考虑过要找其他人……这样一想,季闲心头顿时安心了不少,于是也不管萧祈的死活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萧祈,幽幽扔下一句话后便径直睡了过去。 “你还是忍着吧。” 于是正准备让季闲用手帮他的萧祈只得把想说的话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深吸一口气,五指暗自握紧成拳。 好,我忍。 之后几天,季闲每次泡药浴时萧祈都会守在他身旁,因为季闲不能使用仙术护体,而水中寒气太重,季闲常常会被冻晕过去。萧祈不守着季闲的话,怕他昏睡过去后在水中泡太久,反倒对身体不利。 不过好在也只是最开始几天会出现这种情况,后来慢慢的季闲体内寒气没那么重了,便也不会再被冻晕了。 而且这些天来,萧祈白日里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晚上却总是会过来季闲这边,也不干些什么,就是单纯地抱着季闲睡觉,顺便把人看好了。 季闲也乐得于此,有萧祈在身旁,他竟是每晚都睡得极为安生。 季闲隐隐察觉萧祈对他的态度变了很多,虽然仍是时常板着个脸,不苟言笑,但却没再真的对他发过脾气。 季闲心道莫非是因为那日自己祭出青霜剑,萧祈由此得知自己便是儿时救过他的那位仙君,所以虽不愿说破,却默默地转变了对他的态度? 似乎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季闲想不通,便决定不再去想,就现在这样,顺其自然,挺好的。 很快,四十九日便已过去了一半,虽然季闲仍是不能使用仙术,但他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比之前好转了不少。 看来这法子真的有用! 季闲心头说不出来的高兴,只盼着七七四十九天一过,他便能彻底拔除体内的阴寒之气,从此再不用受那寒气浸骨之苦…… 然而天不遂人愿,事情并没能按照季闲想象中那般顺利进展下去。 这天夜里,季闲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打斗声,他下意识地往萧祈所在的位置靠了靠,不料身边却空无一人,季闲猛地惊醒,这才发现原来院外真的有人在打斗,而萧祈不知何时也已起了身。 季闲如今不能使用仙术,连五感也不如之前那么敏锐了,若是放到以前,他早该清醒过来。 望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季闲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不安,犹豫片刻后,披上一件薄衫走出门去。 北荒的天空常年都是灰蒙蒙的,只一轮圆月遥遥挂在天边,不分昼夜。不知道为何,季闲觉得今晚的月色似乎格外朦胧,好似蒙着一层血色。 季闲听见院外的打斗声音远远传来,然而他循声望去却瞧不见任何人影。 季闲皱了皱眉,莫非又是安和? 不对,若是安和的话,萧祈早该把他制服了……或许这次真是他们魔族的内部矛盾也说不定。 萧祈在院外设下了禁制,即使没有守卫看守季闲也走不出去,季闲决定不再多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萧祈回来后问问就知道了。 一阵寒风刮过,季闲打了个冷颤,他裹紧外衫,正欲转身回屋,却隐隐瞥见一道黑色身影从房顶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立在他身后。 不待季闲反应过来,那人便伸手搭在季闲肩膀,拦住他的步伐,轻声开口道:“季兄,赶紧跟我离开这儿。” 听见这个声音,霎时间,季闲整个人都僵硬了,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缓缓转过身来,颤声问道:“你……你是……” 那人抬起头来,季闲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相貌,星眸薄唇,眉眼如画,正是本已死去多年的澜辞仙君! 澜辞仙君低声回道:“是我,没错,我没有死。现下时间紧迫,我不能跟你解释那么多,先跟我离开这里再说。离辰在外面拖住萧祈,但估计也拖不了多久。” 闻言,季闲倒是慢慢恢复冷静,直勾勾地盯着澜辞看了半晌,站在原地没动。 澜辞以为季闲没信他的话,柔声笑了笑,道:“真的是我,你幻术那么厉害,应该能看出来我是真是假吧。” 季闲现下根本不能使用仙术,自然也不能分辨出眼前这位澜辞仙君的真假。不过眼前这人的声音、相貌、气息都太过熟悉了,若是单凭直觉的话,季闲宁愿相信眼前这人就是真的澜辞。而且应该不是死而复生……既然萧祈可以在无尽海中活下来,那么其他人自然也有这个可能。 只是季闲仍旧觉得这件事情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思索片刻后,季闲漠然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行,我不能跟你走,我在这里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放心吧,我现在挺好的,你们不用管我……你赶紧跟离辰离开这儿。” 听见季闲的话后,澜辞竟没有感到多么惊讶,只微微低头若有所思道:“离辰说得对,你果然是自己不愿离开……” 季闲正疑惑着澜辞这话的意思,却见澜辞忽的抬起头来,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给人的感觉却同方才截然不同!他朝着季闲笑了笑,笑容中透露出一丝诡异。 “那么——对不住了,闲云真君。” 季闲心下一惊,猛地察觉到不对劲,正欲开口呼救,便被眼前这人出手打晕。 第28章 季闲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被绑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手脚都被仙绳捆住,动弹不得。周围的空气非常干燥炎热,季闲觉得自己的口舌和皮肤都快要裂开,整个人无比难受。 季闲艰难地抬头环顾了下四周,发现他所在的这间石屋设计有些奇怪,并非像一般的屋子那般修得方方正正,而是有棱有角。屋子里面没有什么摆设,却也不像牢房,应该只是用来临时关押他的地方。在季闲身前不远处,有两人正对坐在一个石桌前喝酒,应该是奉命看守他的侍卫。然而季闲定睛一看,又才发现那两人身上竟是穿着魔族侍卫的衣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闲整个人都迷糊了,他记得自己昨晚出门后,竟见到了早已死去多年的澜辞仙君,澜辞仙君说要带他离开魔宫,他不愿意,便被对方打晕…… 但是为什么现下他又回到了魔族人的手中?莫非他昨晚见到的“澜辞仙君”是魔族之人假扮的?若真是这样,那么抓他之人肯定跟萧祈不是一伙的…… “别乱动!” 季闲正思索着,忽的被一声高喝打断了思绪,原来是那两名侍卫发现季闲已经清醒过来,怕他有想要逃跑的意图,于是高声怒喝之。 闻言,季闲却是没有半分慌乱,只哑着嗓子问道:“有水吗……我想喝水……” 其中一位魔侍看了季闲一眼,不怀好意地咧着嘴笑道:“水?没有水,只有酒。”说完,也不问季闲还需不需要,径直拿着酒壶朝他走了过来,一把捏住季闲的下颌,提起酒壶就往他嘴里灌。 “唔……”季闲挣扎着想要避开,然而手脚都被捆住,根本不好动作。不过季闲拼命挣扎,那名魔侍也不能完全制住他,两人争执之中,火辣辣的烈酒洒得季闲满脸都是,还有部分顺着季闲嘴角的缝隙流入他的喉咙,呛得他直咳嗽。 那名魔侍看着季闲略为痛苦的样子,心中不禁一阵痛快,嘲讽道:“还想喝吗?” 季闲面上有些狼狈,神色却依旧淡定,他扫了那魔侍一眼,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你——”那魔侍大怒,抬起一脚就往季闲腰腹上踢,将他踢翻在地。 季闲闷哼一声,随即便紧咬下唇不再做声。 那魔侍看着季闲莫名来气,上前半步,作势还要殴打季闲,却被另外一名魔侍拦住,“你要是真把人打伤了,大人追问起来,我可不会帮你说话。” 闻言,先前那位魔侍沉默了一下,似乎对此有所顾忌,恶狠狠地瞪了季闲一眼后,骂道:“给我在这好好待着,别乱动!”然后便骂骂咧咧地坐回去继续喝酒了。 方才那人踢季闲的一脚,刚好把他踢到了屋子的角落,季闲撑着身子坐起来,无力地靠在背后的石墙,闭上双眼,思索着他该如何在不使用仙术的情况下逃出这个陌生的地方。 待整个人完全冷静下来后,季闲忽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四周的空气十分燥热,但这石墙的触感却光滑冰凉,似乎还有些熟悉…… 季闲大概猜出来这是哪里了,他初到北荒不久时,曾误打误撞地跑到一个地方,是一座炎火山,山下修建了一座石塔,想来他现下应该就在那石塔内。 季闲依稀记得那座石塔周围被设下了厉害的结界,而石塔里面似乎还藏着一个不得了的东西,若是季闲现在使用仙术,便可以探知他的猜想到底是真是假,然而季闲犹豫半晌后,还是决定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还是先不使用仙术。 不过倘若季闲的猜想是真,那么这里就是慕千言的地盘了,难道昨日的“澜辞仙君”便是慕千言假扮的?但是昨日那位“澜辞仙君”还提到了离辰,若是慕千言的话,他又怎么会知道两人同离辰的关系。 季闲对慕千言此人并非特别了解,只知道他本是魔君夙夜手下的得力大将,但自从万年前那场大战后,季闲便再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逃到了北荒,直到近两千年前,季闲奉命下凡取回神器窥天镜,竟在人界南叶岭遇到慕千言前来抢夺,季闲当然没让慕千言得逞,不过由于某些特殊原因,他也没能拿下对方……结果自那之后,慕千言便又如同人间蒸发,再无任何音讯。 这样一回想,季闲总觉得有某些地方不对劲。无尽海封印不久前才被打破,慕千言本来人在大泽,但他现在的身份却是魔族的巫师大人,而且看样子还在北荒呆了不少时间,那么,他到底是如何在无尽海封印被破之前,从大泽抵达北荒的呢?是他一直知道在大泽和北荒间来往的秘密方法,还是…… 季闲用指腹摩擦着身后冰凉光滑的岩石,心头隐隐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很快,季闲的猜想便得到了证实。 季闲的手脚都被捆住,又不能使用仙术,想要不惊动面前这两个守卫逃出去,着实不太容易。季闲正思索着逃离的方法,便有一名魔族侍卫忽然现身,说巫师大人要见他,于是季闲便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两人现出身形后,季闲抬眼便看到一个修长挺拔的白色身影正背对着自己,听到声响后,缓缓转过身来,面上一张熟悉的银色面具,遮住了他的相貌和神情。 见到此人后,一旁的魔侍恭敬地半跪在地,颔首道:“巫师大人,人已带到。” 季闲猜得没错,抓他的人果然就是慕千言。 慕千言看也不看跪在一旁的魔侍,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季闲,淡淡道:“恩,你下去吧。”周围还有其他几名侍卫,顿了顿,慕千言又补充了一句,“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齐声答道:“是。” 待四周人都走光,只剩下慕千言和季闲二人后,慕千言抬手一挥,施法松开了季闲脚上的仙绳,却没松开他手上的。慕千言走到季闲面前,似笑非笑道:“闲云真君,好久不见。” “不是昨晚才见过吗?”季闲低笑一声,薄唇轻启,缓缓吐出四个字,“澜辞仙君。” 慕千言微微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镇定,倒也不再隐瞒,勾了勾唇,道:“真不愧是闲云真君,这么快就猜到是我了。” 说话的同时,慕千言白皙修长的五指轻扣在他那银白色的面具上,缓缓摘下……看见慕千言的动作,季闲心下一紧,身体也变得异常僵硬,他直勾勾地望着慕千言的面孔,心脏也好似随着对方的动作提到了嗓子眼。 季闲猜想慕千言和他所认识的那位澜辞仙君……其实本来就是同一人,但他希望这不是真的,只是他的胡思乱想而已。 然而待到慕千言的面具完全摘下,季闲看清对方的面容时,他心中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眼前这人,不是澜辞仙君还能是谁? 不过“两人”的相貌虽是一模一样,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在季闲的记忆中,澜辞仙君是非常温和善良的一个人,不像眼前这人,嘴角始终勾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笑意却从未抵达过眼底,眼角微微上扬,看上去格外魅惑勾人。 季闲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澜辞仙君……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成为魔族的巫师对吗?”慕千言偏了偏头,有些好笑地望着季闲,眼神中满是无辜,“因为我本来就是魔族人呀,你应该问我为什么会修炼成仙才对……” 不待季闲继续追问,慕千言竟自顾自地答了起来,抬眼望向季闲身后,眼神有些飘忽,好似看到了什么回忆中的人,“万年前,两族无尽海一战时,我为了保护魔君大人顺利施展灭世诛神阵,不幸身受重伤,便没能同族人一起逃到北荒……” “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却被一位神族仙君所救。” “我当时肉身已毁,元神俱散,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灰飞烟灭,也不知道那位仙君用了什么法子,竟在短时间内将我的魂魄集齐,然后用千年桐木替我重塑肉身,又把自己的精血度给了我一半……我这才勉强活了下来。” 听到这里,季闲心下一惊,猛地抬头,脱口问道:“难道是——” 慕千言料到季闲要问什么,冷冷扫了他一眼,打断道:“怎么可能是那冰块,他若知道我是魔族人,定要亲手杀了我不可,怎么还会救我?” 季闲一听,觉得慕千言说得挺有道理,点了点头,故意附和道:“你说得对,离辰那家伙……最讨厌魔族人了。” 闻言,慕千言的面色却是变得异常难看,冷哼一声,“魔族人也不稀罕他喜欢。” 季闲看出慕千言的口不对心,也不出言安慰他,只问:“那救你的那位仙君呢?到底是谁?” 慕千言偏过头去,冷冷道:“他已经死了,你不要再问了。” 季闲:“……” 季闲心说我本来就没想听你的故事,一开始就是你自己要讲的。 不过两人提到离辰后,季闲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急忙问道:“那昨日你说离辰同你一道去的魔宫,是真的吗?他现在在哪?” 慕千言冷哼一声,“当然是真的,若不是他帮忙支开萧祈,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把你劫走。” “至于他现在在哪,我怎么知道……”慕千言的眼珠子转了转,故作轻松道:“说不定已经被萧祈杀了吧。” “你——”季闲呼吸一窒,本想怒斥慕千言几句,随即又似想到了什么,转而低叹一声,沉声道:“不管怎么说,我跟离辰这么多年的朋友,我能看出来,他对你绝对是真心的。” 闻言,慕千言却瞬间沉默了。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极低极低,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当然知道他对我是真心的……那个傻子,看见我还没死后,简直像没了脑子,我说什么他都信……” 季闲听清楚了慕千言的低语,却没再回话,这两人之间的事情,他也不好管太多。 又过了一会,慕千言像是终于缓过神来,不再揪心于离辰的事情,他望向季闲,眼神慢慢变得凶狠起来,“闲云真君,你现在还有空担心别人,我劝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下自己吧。” 其实得知慕千言和澜辞便是同一人,季闲在惊讶和愤怒的同时,他的心底也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和澜辞的关系虽算不上非常亲密,但季闲相信,他所认识的那个澜辞仙君绝对不会害他性命。 然而听见这话后,季闲心头忽的涌上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 季闲沉声问道:“你把我抓到这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慕千言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随意的抬手一挥,一个无形的透明结界便被撤去,“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季闲闻声望去,整个人瞬间呆愣在了原地。 只见方才还空无一物的地方,竟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青铜冶炉!一把猩红色的断剑正悬浮在火炉中央,正是前魔族魔君夙夜的佩剑噬魂! 季闲陡然明白过来,其实这些东西一直在这儿,只不过方才被结界挡住了,他看不见,也感受不到。 季闲怔怔地望着那把泛着血光的魔剑,眼神和脚步都像是被定住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好强的煞气……季闲现下没有仙气护体,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围住,胸口也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果然,上次他在石塔外感受到的那股强大力量,便是来自于魔剑噬魂。 而且不知道是因为今天的距离更近还是怎么的,季闲隐约觉得今日的噬魂剑……似乎比之前更加凶猛了。季闲站在他面前,仿佛能听见他叫嚣着想要嗜血的*! 季闲望着炉中熊熊燃烧的烈火,眯了眯眼,颤声道:“你果然是在冶炼噬魂剑……” “果然?”慕千言敏锐地捕捉到句子中的关键词语,扬眉问道:“莫非仙君早已猜到?” 季闲平静回他,“猜测而已。” 慕千言饶有兴趣地望着季闲,嘴角微微勾起,语气中带着些许嘲讽,“那你还能猜到我抓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季闲眉头深蹙,缓缓摇了摇头。 慕千言咋了咋舌,故作哀怨道:“哎呀,那还真是可惜……我倒是很想知道,当闲云真君你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呢?”话音刚落,慕千言却是神色骤变,原来是季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捆住他的仙绳,手中青光乍现,挥动着青霜剑向他刺来。 反应过来后,慕千言急忙后退,堪堪避过了这一剑。 然而季闲并不恋战,逼退慕千言后便想趁机逃跑。 其实方才季闲早就在试图运功冲破禁锢住他的仙绳了,然而慕千言也不知道是哪里找来的仙绳,极为厉害,竟能压制住他体内的真气,所以他才不得不一直跟慕千言拖延时间。而且单单解开这个仙绳便消耗了他不少精力,以他现在的修为,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季闲将自己的真气汇聚到青霜剑上,狠狠向身后的石壁砍去,然而剑光刚刚触碰到石壁,便被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弹回。连带着季闲整个人都被击退好几尺,重重摔落在地,嘴角流出一道血痕,正欲重新站立起来,一把白色光剑已然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这回季闲的手脚都被重新绑住,还被点了穴道,整个人都动弹不得,犹如一条案板上的活鱼,任人宰割。 对于方才季闲想要逃跑的举动,慕千言似乎极为生气,他蹲下身来,伸手抹去季闲嘴边的血迹,冷笑道:“闲云真君,你不是不知道我抓你来要做什么吗,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 他捏住季闲的下巴,逼着对方看向自己,语气中似乎带着刀子,一字一刀地划开季闲的皮肤,“我要用你祭剑——” 其实之前季闲心中已经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但当他听见慕千言亲口说出这句话时,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听见慕千言继续解释道:“从无尽海封印被破之时起,我便令人秘密前往大泽收集刚死之人的魂魄,枉死、冤死之人的魂魄最好。” 慕千言勾了勾唇,笑容格外残忍,同时妖艳得诡异,“这种饱含怨气和怒气的新鲜魂魄,噬魂剑最喜欢了。” 季闲怔怔望着眼前之人,张了张口,然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明明是跟澜辞仙君一模一样的面容,为什么他却觉得无比陌生? “但若是噬魂剑煞气太重,便极有可能会控制不住,到最后反噬剑主。所以我看见古书上写着,炼剑的最后阶段,须找一位千年修为的修心道人以身祭剑,方可发挥出噬魂剑的最大力量,同时还能避免被魔剑反噬。” 此时,季闲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他望了慕千言一眼,漠然道:“我宁愿自毁元神,也不会帮你炼剑的。” 闻言,慕千言竟笑了笑,淡淡道:“不是帮我,是帮萧祈……” 一时间,季闲竟没听懂慕千言的意思,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脱口道:“你说什么?” 慕千言定定望着季闲,沉声重复了一遍,“我做的这些,其实都是为了萧祈。” “你应该知道,之前的噬魂剑其实只是个半成品,天帝修为深不可测,只有炼成完整的噬魂剑,并且再次设下灭世诛神阵,或许才能与之一敌……” 这事一扯上萧祈,季闲的大脑便无法正常思考,他听见慕千言的声音像是从远古传来,低沉沙哑,仿佛能蛊惑人心。 “萧祈有多么痛恨天帝……想必不用我说了吧。” 闻言,季闲沉默许久,眼底尽是驱散不开的阴霾,他黯然垂下眼眸,轻声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做的这些事……萧祈他全都知道?” 慕千言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季闲咬了咬唇,心脏一阵绞痛。 难怪萧祈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后便百般担心,原来只是怕错过这么个合适的祭剑品。 而萧祈说他好不容易才得到自己的身体,一定要物尽其用才行…… 原来物尽其用,竟是这么个意思…… 第29章 季闲现在的修为虽然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区区千年修为,他怎么也还是有的,更何况他修炼的一直都是正统的仙法道术,对于静心修身,压制邪念极有帮助。 如此说来,他确实是祭剑的合适人选。 季闲怔怔地望着眼前夺目刺眼的火光,不禁想到,无尽海的海水阴冷幽深,那若是跳进这熊熊燃烧的冶炉之中,又会是何种感受? 会比他现在的心更痛吗? 因为靠近炎火山,石塔内的空气十分干燥,温度也比其他地方高出很多,季闲的皮肤都快干得裂开,心脏却像掉进了冰窟,好冷……好怀念那个温暖的怀抱,可为什么萧祈还不来? 季闲无声地自嘲笑了笑,他应该不会来了吧。 或许自己在萧祈心中还是有一定的分量,但是却抵不过他对天帝的恨。萧祈从来都是这么一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啊,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然而即便这样,季闲还是忍不住会想,哪怕萧祈这段时间的温柔都是骗他的,那为什么不能再多骗他一会儿呢,明明昨晚还好好的啊…… 昨晚…… 不对—— 季闲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忽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猛地清醒过来,他冷冷望向慕千言,瞳孔清明,“你方才对我做了什么?” 慕千言微微一愣,随即朝季闲眨眨眼,惋惜道:“哎呀,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啊,不愧是闲云真君,还是这般厉害。” 季闲眉头微蹙,“你能控制人的心神?” 慕千言笑了笑,伸手挑起季闲的一缕长发,放在手中细细摩擦,语气动作暧昧,却令人极为不悦,“我哪有那么厉害啊,我只是对你施展了一点小小的魔族秘术而已……不过话说回来,萧祈在你心中的地位果然不一般啊,一提到他,你心神就乱了,否则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被我影响。”顿了片刻后,慕千言眯眯眼,略为疑惑的问,“不过……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破绽的呢?” “方才提起离辰的时候你就说过,要不是他引开萧祈,你不会这么容易地就把我劫走。”季闲平静道:“若是萧祈真的同你一伙,你完全不必这么麻烦。而且想来当时你未戴那个银色面具,露出你原本的模样,便是为了取得离辰的信任,因为你需要他的帮助。” 顿了顿,季闲又似想到了什么,面上露出一丝疑惑,恍若自言自语地小声道:“但是离辰怎么会来北荒?” 是因为他,还是因为慕千言? 关于离辰的事,慕千言并不想多言,他没有回答季闲的问题,只轻声笑了笑,道:“这并不代表什么,我炼剑的事,萧祈一直知道,而且我曾经跟他提过拿你祭剑,他也没有反对。” 直觉告诉季闲,慕千言这话说的不假,虽说没有反对不代表支持,但是季闲心里还是微微有些失落。 不过季闲现下对慕千言已有了很深的防备,他尽量不让对方听出来自己的异样,低低道:“萧祈对我如何,我自己心里清楚,你说的这些事,我要亲口问过他才会信。” 慕千言勾了勾唇,意味深长地幽幽回道:“只怕你没那个机会了。” 话毕,慕千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季闲,抬手缓缓施展法术。季闲被仙绳困住,还被点了穴道,身体根本不由自己控制。季闲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托起,漂浮在空中,下一瞬,那股无形的力量便推着季闲缓缓靠近那巨大火热的冶炉…… 季闲强忍着痛苦运行真气,想要冲破慕千言加制在他身上的禁锢,然而压制住他的十分非常强大,短时间内他根本无法冲破,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冶炉越来越近……季闲紧咬着微微颤抖的嘴唇,豆子般大小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地从他通红的额头上滚落,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害怕了,还是被滚烫灼热的气浪烤得受不住。 慕千言故意让季闲移动得很慢,这样可以延长季闲对痛苦和死亡的恐惧,他才好认真欣赏季闲临死前惊恐害怕的神色。 季闲自是不知道慕千言的想法,只盼着对方的动作越慢越好,拖的时间越长,他活命的机会就越大。 就在季闲非常接近那火炉时,慕千言忽然停下了动作,似是想到了什么,缓缓开口问道:“若是当年在无尽海,你狠心直接杀了萧祈,今天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闲云真君,事到如今,你后悔吗?” 季闲不明白慕千言为什么会忽然问出这个问题,他记得萧祈也曾问过类似的问题,然而不管过了多久,发生了什么新的变化,他的回答也不会变。 季闲的声音非常嘶哑破碎,像是裹着滚滚鲜血,含糊不清,“若是我真的杀了他……我才会自责后悔一辈子……” “呵……”闻言,慕千言意味不明地轻声笑了笑,垂眼喃喃道:“所以说,感情这种玩意儿,只能成为一个人的致命弱点,要来做什么呢……” 慕千言的声音极低,倒不像是说给季闲听的,而且季闲离冶炉太近,全身上下的皮肤像被人用刀子剥开了一般疼,意识早已模糊,全然凭着一股狠劲撑到了现在,还没晕死过去已是奇迹,根本没有听清楚对方的话语。 慕千言再动一动手指,季闲便会掉入冶炉之中,然而他却不动了,也不说话,不知道是在犹豫什么。 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波动从石塔外面传来,季闲浑身一颤,瞬间清醒过来。 这是……萧祈? 是萧祈来救他了吗? 季闲心头顿时生出一丝微弱的欢喜和希望,如同一道暖流,从他心脏出发,缓缓流过全身,他打起精神,继续同制住他的力量做斗争。 而不远处的慕千言很快便反应过来,是石塔外的禁制被人强行破除了,他脸色骤变,指尖微动,想要将季闲扔入冶炉中。 季闲瞧见慕千言的细微动作,心头一紧,下意识地高声唤道:“澜辞仙君!” 慕千言顿了一下,随即听见季闲继续喊道:“你若杀了我的话,离辰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季闲的喉咙早已干涩破裂,这一声嘶喊更是凄厉无比,尤为刺耳,慕千言整个人都怔住了,面色陡然变得格外难看。 而就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慕千言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巨响,竟是他身后的石墙被人打破,两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浓浓的烟尘中走了出来。 慕千言猛地转过身去,让他意外的是,除了萧祈之外,站在他身旁的那人,一身白衣如雪,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正是离辰星君。 而萧祈看见季闲此时正被困在炉鼎上方,随时都可能会掉下去后,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将季闲救下,“仙君——” 慕千言连忙高声喝道:“你别过来!你再靠近一步,我可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 现下季闲被慕千言控制着,事关季闲的生死,萧祈也不敢轻举妄动,顿时僵在了原地。 包裹着噬魂剑的火焰正欢快地跳动着,亮得发白,而炉鼎内还流动着一种奇异的红色液体,好似巨兽张着血淋淋的大口,要将触碰到的一切都吞噬融化。 萧祈紧握双拳,指尖关节微微泛白,即使他努力压制,声音中还是透露出些许控制不住的慌乱和害怕,“慕千言,你放了他……你有其他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闻言,慕千言完全不为所动,反倒嗤笑一声,“萧祈,你这副软弱的样子,怎么配当魔族的魔君。” “你要是喜欢这个位置,大可以拿去。” 慕千言对魔君这个位置毫无兴趣,他冷哼了声,道:“我抓他来,你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你若是能立马再给我找出个合适的祭品来,我倒可以考虑放了他……” 萧祈沉默片刻后,望了季闲一眼,带着深深的眷念和心疼,但随即便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看向慕千言,坚定道:“你放了他,我来祭剑。” 听见这话,季闲骤然睁大双眼,猛地挣扎起来,“不——”然而他一挣扎,困住他的无形仙绳便越缠越紧,像是要把他的身体勒穿,季闲不禁闷哼出声,疼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不行……萧祈……” “你说什么?”慕千言差点也以为自己听错,嘲讽道:“魔君大人,祭剑之人需要修心……” 萧祈知道慕千言要说什么,冷冷打断道:“你别忘了,我曾经也是神仙,而且……”萧祈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道:“而且我在凡间修炼时,受过闲云真君的指点,我同他修炼的是同种心法……” 闻言,猛烈挣扎的季闲却忽然安静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好似突然没了声音,万籁寂静中,唯有萧祈的声音依旧清晰明朗,一字一顿地传进他的脑海。 “他可以,我也可以,你放了他,我替他祭剑。” 第30章 季闲缓缓闭上双眼,萧祈的话语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 果然萧祈已经知道了啊……而且他居然愿意为了自己……季闲心头一阵抽痛,痛得他无法再继续思考。 方才慕千言诱导他说是萧祈要用他祭剑时,他居然信了……虽说其中也有慕千言暗自对他施展魔族秘术的原因,但正是因为他本身心志不坚定,才会被慕千言影响。 滚烫的热气还灼烧着季闲的肌肤,但他却好似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了,有那么一瞬间,季闲甚至宁愿萧祈是真的要拿他祭剑,而非为了他牺牲自己。 不单是季闲,萧祈的话让在场的另外两人也怔住了,慕千言还未反应过来该如何回答时,一旁的离辰星君却紧蹙着眉头,对着慕千言寒声道:“澜辞……别闹了。”如果仔细聆听便会发现,离辰冰冷僵硬的声音中,其实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而慕千言并未注意,他心头冷笑一声,闹? 慕千言闻声望向离辰,眼神中满是陌生,沉默了一下后,忽的展开笑颜,故作轻松道:“喂,冰块,以前无论我犯了什么错,最后你都会原谅我,如果我——” 话未说完,便被离辰冷冷打断,“不,我不会原谅你的。” 慕千言顿时僵在了原地,脸上的笑意并未褪去,强装镇定地扯起嘴角。只是他不知道,他那表情比哭还难看。 离辰似是不忍再看对方,偏过头,低声恳求道:“澜辞,放了他吧……趁现在还能收手。” 一向高傲冷漠的离辰星君何时这般低声下气地求过人,慕千言的神色终于彻底冷了下来,漠然望着眼前二人,心头怒火中烧,咬牙道:“既然如此,那他就更该死了——” 话音刚落,慕千言手中光芒大盛,纵身一跃,带着狂风朝二人卷去。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季闲也像是终于失去依托一样,直直往下坠去。望着顷刻间发生的一切,萧祈的瞳孔猛地放大,双眼红得好似有鲜血渗出,也不顾躲避慕千言的攻击了,急速奔向季闲。 明明是在短短的一瞬间发生的事,时间却像是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萧祈被慕千言全力阻挡,无法靠近季闲,眼看着季闲就要掉入炉中,被熊熊燃烧的烈火吞灭,他的体内却忽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冲破了困住他的禁制! 说时迟,那时快,季闲迅速召出青霜剑,注入仙术朝鼎中奋力一刺,随即借力反身跃出冶炉。然而落地后还未站稳,季闲便控制不住自己那破败的身体,双腿软了下去,吐出一大口鲜血。若不是有手中还有青霜剑支撑,季闲恐怕自己早已晕倒在地了。 “仙君!”萧祈心中焦急,好在他也终于摆脱了慕千言的纠缠,冲到季闲身旁,将人紧紧抱住,颤抖地抹去他嘴边的血迹,低低唤道:“仙君……” 虽然季闲一直没有掉入炉中,但身体却滚烫得吓人,仿佛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他怕自己伤到萧祈,挣扎着想要从对方怀中逃开,哑声道:“我没事……” 然而萧祈却强硬地将季闲摁入自己怀里,让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季闲还在他身边,才能减少他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慕千言眼角余光扫到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心中极为不悦,想要将他们分开,又被离辰拖住脚步。 离辰本就非常厉害,他不愿伤了慕千言,所以也没用杀招,只欲让他脱不开身。 慕千言打不过又逃不开,心中烦躁无比,他望着离辰熟悉冷峻的面容,心一横,干脆将自己的死穴彻底暴露,直直朝离辰的剑锋迎去。果然,离辰大惊,连忙收回剑招,却被慕千言抓住破绽,一掌打在他胸口,逼得他连连后退数步。 慕千言那一掌并非尽了全力,然而离辰却像是受了重伤,疼痛无比,脸色陡然变得非常惨白。他稳住身形,不可置信地脱口唤道:“澜辞……” 闻声,慕千言也未再趁胜追击,僵硬在了原地,沉默半晌后,才冷冷道:“我不是你的澜辞。” 离辰:“……” 离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刚一张口,忽的感觉地面一阵摇晃,紧接着竟是整个石塔都震动起来! 众人这才发现,冶炉上方的噬魂剑不知怎么回事,周身红光大涨,正不停地剧烈地抖动,同时发出巨大的声响。 季闲靠在萧祈怀中,虽然身体还是非常疼痛,但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看不见塔内发生的事情,只感受到一股巨大而又混乱的力量充斥着整个石塔,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努力想要爆发出来。然而有萧祈在身边,季闲只觉得异常安心,也什么都不想管了,整个人无力得连半根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慕千言则讶异地回头望向蠢蠢欲动的噬魂剑,喃喃道:“变得更强大了啊,我设下的阵法……好像困不住他了……” 明明知道噬魂剑就快要失去控制,慕千言却没有半分担忧和慌乱,眼中反倒闪烁出欣喜若狂的光芒。 伴随着慕千言的话语,石塔震动得越来越厉害,像是随时都会崩塌, 下一瞬,噬魂剑终于冲破束缚,从冶炉中冲出,同时竟好似生出自我意识般,直直朝季闲飞来! 萧祈脸色骤变,抱起季闲连连后退,堪堪躲避开泛着冷光的剑锋。 很快,离辰也反应过来,提剑上前帮萧祈挡住噬魂剑的攻击,头也不回地喊道:“带闲云先走!” 萧祈没有一丝犹豫,正欲带着季闲离开,然而一转身,便看见慕千言正挡在方才他们进入石塔时强行破开的巨大缺口处。 慕千言负手而立,镇定自若地朝着萧祈笑了笑,道:“真有意思,噬魂剑居然会想主动吞噬猎物……怎么说,我也不能让他失望啊。” 萧祈双手抱着季闲,根本不好施展法术,若是两人真打起来,萧祈绝对不占优势。然而他却半点没有退让的打算,面无表情地望着慕千言,冷冷吐出两个字,“让开。” 慕千言站着没动,幽幽道:“魔君大人,你信不信,你今日若是不听劝阻,非要带着闲云真君离开这里,明日全北荒便会知道你跟季闲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 “你来北荒这么久,应该知道‘季闲’这个名字对于魔族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吧。” “你若是帮我告知那群老古董,倒是省去了我一个麻烦,”顿了顿,萧祈望向慕千言身后,冷哼一声,“只可惜……你没那个机会了。” 注意到萧祈的目光,慕千言心里一个咯噔,身后好似吹来一阵寒风,他猛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正欲回头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被一记重重的手刀打晕。 而悄无声息地站在慕千言身后那人,竟是许久未见的木芙! 木芙走到萧祈面前单膝跪下,颔首道:“属下护驾来迟,还请魔君责罚。” “不迟,刚刚好。”萧祈难得温柔地笑了笑,问:“下面的人清理干净了吗?” “全都打晕了。” “很好,今日之事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半句,”萧祈点了点头,随后小心将季闲放下,对着木芙道:“帮我扶着他。” 闻言,木芙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却没多问,她起身接过季闲,随即便看见萧祈反身加入战局,同离辰一起将噬魂剑重新制住。 也不知道萧祈用了什么方法,方才还煞气逼人的噬魂剑竟渐渐安静下来,周身红光散去,露出他最为原始的模样,看上去就像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断剑了。 离辰却是无心关心噬魂剑的状态了,他大步走到已被打晕过去的慕千言身旁,将人抱起,对着萧祈道:“我要带他离开这儿。” 萧祈冷哼一声,“随你,别让我再看见他最好。” 闻言,木芙却觉得不妥,皱了皱眉,担忧道:“魔君大人,这……”在木芙看来,慕千言毕竟是魔族人,若是落入眼前这位冷冰冰的神仙手中,不知道将会遭受些什么罪呢。作为同族,她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然而萧祈冷冷扫了她一眼后,木芙立即乖乖闭了嘴,退到众人身后,不再多言。 萧祈有心放离辰离开,不料紧接着他又听见离辰对着季闲道:“闲云真君,跟我们一起回大泽吧。” 季闲看了看离辰,目光沉静如水,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似是有些犹豫。 因为离辰方才也算是帮了萧祈一把,所以先前离辰擅闯魔宫的事,萧祈便决定不再追究,谁知离辰带走慕千言还不满足,竟还想带走季闲,萧祈大怒,将季闲拉到自己身边,紧紧抓住不放,厉声拒绝道:“不行!” 萧祈的愤怒对离辰来说完全没有威慑力,他看也不看萧祈,只平静望着季闲,劝说道:“今日你也看到了,你留在北荒非常危险,之前大多数魔族人还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昨日我们闹的动静有点大,难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就算他们不拿你祭剑,以你的身份,他们也不可能容得下你。” 提起昨日的事萧祈还有气,他尽力不让自己爆发出来,寒声道:“要不是你来劫人,仙君现在还是好好的。” “好好的?”离辰冷冷扫过萧祈,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成天被关在一个小院子里,门都不能出,这也叫好好的?” “若不是因为你,闲云现在才是好好的。自从摊上你这么个祸星,他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 “他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若是真喜欢他,就应该放他走。” 在季闲的印象中,离辰一直都是一副少言寡语的性子,他第一次听见离辰这般长篇大论地教训人,没想到竟也这般厉害。 萧祈气极,指间关节被捏得直响,却像是被人戳中痛处,面色极为难看,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季闲因为他仙籍被除,仙体受损,而他却活得好好的……谁说他不是个祸星呢? 而且离辰说得没错,若是魔族那群长老知道季闲的身份,季闲待在北荒,只会更加危险。他本以为以自己的能力地位,定能护季闲无恙,但是经过今日之事,萧祈是真的有些害怕了。若是季闲出了什么意外,他不知自己该如何承受。 然而一想到要放季闲离开,萧祈却又像是被人捏住心脏揉搓般疼得难受,当年桃源村外一别,两人五百年未见,无尽海一别,转瞬千年。 若是今日他放季闲离开,再见不知又会是何时了…… 萧祈像是刚从千年冰川中走出来,周身散发出阵阵寒气,他紧抿薄唇,面若寒霜,许久没有回话。 见萧祈半晌不吱声,离辰便知道萧祈心中有些动摇了,正欲再添一把火,却听见一直保持沉默的季闲轻咳了两声,柔声道:“离辰,你赶紧带着澜辞离开这儿吧……上回我为了萧祈同含光真君大打出手,也不知道天帝知晓后会如何处置,说不定我回大泽后反倒更加危险。” 闻言,萧祈猛地抬头,望向季闲的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还带一丝难以言喻的惊喜。 “你——”离辰也是一愣,来北荒前,离辰就猜想,季闲迟迟没有逃脱只是因为他自己不想走,不料还真被他猜中了,他恨铁不成钢地怒骂道:“执迷不悟!” 季闲倒是没有生气,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又好似含着些许笑意,淡淡道:“没办法啊,你说过的,命中劫数,逃不掉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萧祈是——”话讲到一半,离辰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住了口,脸色骤变,不可置信地望向季闲,“你是说……窥天镜?” 记得那次在瑶池宴会,他被澜辞叫去找季闲和毛团,走到一个偏僻的花园时,恰好撞见了季闲正跟萧祈谈话,他无意中听到了部分,接着萧祈离开后,季闲竟莫名其妙地向他打听起了关于上古神器窥天镜的事。 上古神器窥天镜,传说能通晓古今未来,看到一个人的前世来生。而越是修为高深的人,将自己的鲜血滴入镜面,便越容易在镜中看到自己此生的命劫。 季闲说萧祈是他的命中劫数,莫非…… 季闲跟离辰熟识许久,见他这副模样,便知离辰已经反应过来,轻声回道:“如你所想。” 一旁的萧祈听得云里雾里,他非常不喜欢这种季闲跟他人默契地打着哑谜,然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他皱了皱眉,不悦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季闲伸手握住萧祈的手掌,用指腹捏了捏对方手心,柔声道:“回去了告诉你。” 季闲的动作和话语莫名取悦了萧祈,他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手心直直渗入心脏,将他的怒火尽数浇灭,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于是乖乖地什么也不问了。 萧祈是高兴了,一旁的离辰脸色却变得格外难看。 原来季闲早已知道萧祈便是他的命劫,那当年天帝下令追杀萧祈时,为何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这个劫数,到底是他躲不过,还是不想躲? 离辰见季闲这个样子,便知对方已经下定决心,他再说多少也是枉费口舌,无奈低叹一声后,道:“罢了罢了,我就不该来淌你这趟浑水。” 季闲轻声笑了笑,道:“你不淌这趟浑水,又怎能遇上澜辞仙君?”季闲的身体十分虚弱,声音又轻又柔,却是没有半分怨恨。 闻言,离辰眉头紧锁,他看了看怀中这个大`麻烦,眼神有些迷茫,低低道:“他变了许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季闲道:“或许不是他变得太多,只是我们从未认清过他。” 听见这话,离辰还欲说些什么,却被萧祈不耐烦地打断道:“别说废话了,你赶紧带着他给我离开北荒。” 萧祈知道离辰和季闲之间仅仅是好友关系,但他还是不愿看见他们在自己面前交谈过多,毕竟这两人认识的时间太长了,远远长过他和季闲。 离辰冷冷扫了萧祈一眼,随即望着季闲严肃道:“上次天帝派含光真君前去捉拿你们,应该只是个小小的试探。不过对于你再次违抗天令一事,天帝虽然龙颜大怒,却并未下达对你的追杀令……想必他还是有些念旧情的吧。” “念旧情?”萧祈面无表情地嘲讽道:“是不是在你们这些虚伪的神仙心中,只要天帝不把你弄死,无论他怎么折磨你,你都要对他的大发慈悲感恩戴德啊?” “……”季闲轻咳一声,“我也是神仙。” 萧祈道:“你现在不是了。” 离辰知道萧祈定是恨极天帝,他不想再惹麻烦,于是便不再多言,淡淡道:“那我们走了,保重。” “保重。” 季闲目送离辰的身影消失后,才同萧祈木芙一道回了魔宫。 季闲一回到自己之前所住的那间院子后,便径自走回房间自行疗伤。方才被慕千言困住时,他的皮肤被热气灼烧得生疼,但好在他并未实实在在地接触到那厉害的炎火,只是受了点皮外伤,现下有些虚弱,休息片刻后便能恢复正常。 不一会儿,季闲便感觉自己好了不少,然而当他告诉萧祈自己并无大碍时,萧祈却不信。 季闲体内的寒气还未彻底拔除,又被这么一折腾,而且他还违背医嘱擅动仙气,萧祈实在放心不下,便叫了族中医师前来查看。 在魔族医师来之前,萧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暗自下定决心,即使季闲的身体再弱,他也要拼尽全力把人养好了,这是他欠季闲的。 然而令萧祈非常意外的是,族内一位厉害的那位医师前来查看后,只说季闲的体质偏阴寒,身子有些虚弱,但并无大碍,只需多加修养便可。 萧祈觉得奇怪,上回也是这位医师来诊治后,说季闲体内寒气入骨,身子十分虚弱,恐怕是终年遭受寒冬之苦,疼痛难忍。若不是季闲的修为高深,忍耐力非同常人,肯定早已承受不住这般痛苦,驾鹤仙逝了。萧祈大惊,待季闲醒来后一逼问,这才得知了季闲曾被天帝扔进无尽海里浸泡的事实。 怎么才过不久,这人便完全改了一套说法。 就算这段时间季闲有用他自己的治疗法子拔除体内寒气,而且看上去效果显著,但季闲说在治疗期间他不能使用仙术,总归有他的道理。 如今季闲已经使用了仙术,那又会有什么后果? 萧祈心头隐隐涌上一股不安的感觉。 萧祈叫住那医师,沉声问道:“你上回还说他体内寒气入骨,若不好生照料,怕是会有生命危险,怎么现在你这么快便完全改了一套说法?” 闻言,医师也是大惊,因为方才他为季闲诊治时,季闲又随意换了一副容貌,他根本没看出来眼前之人便是不久前他诊治过的那位。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魔君大人,您没有和小的说笑吧?” 萧祈:“……” 萧祈始终板着一张脸,看上去格外渗人,哪里有半分说笑的样子。 见萧祈不回话,那医师立即老实道:“魔君大人,我是万万不敢跟您说假话的,上回我替这位公子诊治的时候,他确实如同在下所说,寒气入骨,身子极为虚弱。” “至于现在……”那医师面上露出一丝疑惑,犹豫片刻后,才壮起胆子道:“我猜想你们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子拔除了他体内的寒气。” “这位公子修为不低,体质却极为阴寒,想来遭受这寒毒之苦已有不少时间。这种深入骨髓的病痛最难根除,能想出治疗法子的那位才是高人,魔君大人,你若不放心,大可再请那位高人前来诊治。” 哪来的什么高人,就是季闲自己。 “……”萧祈无语片刻后,略为无奈地挥了挥手,“罢了,你先下去吧。” “是。” 季闲半靠在床上,有些好笑地望着萧祈,开玩笑道:“我说了我现在已无大碍,你却不信,硬要再找大夫前来查看,现下大夫也这么说,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若是季闲的身体有所好转,萧祈欢呼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不高兴。但是听完大夫的话后,萧祈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再加上季闲前科不少,所以他心头仍是不放心。 萧祈在床边坐下,将季闲的脸掰过来与自己对视,认真问道:“你先前说过,在你治疗的这段时间里你不能使用仙术,但今日你在石塔内破了规矩……你现在可觉得身体有哪里不适?” 季闲愣了一下,方才笑了笑,柔声道:“我说不能使用仙术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想而已,现下我既然没事,如此便再好不过了……你也别多虑了。” 萧祈直勾勾地盯着季闲,想从对方面上看出一丝异样,“你没有瞒着我什么吧?” 季闲笑道:“在下怎么敢啊,魔君大人。” 萧祈哼了哼,“最好是这样。”顿了片刻后,又说:“你坐过去一点,我有问题想问你。” 季闲往旁边挪了挪,给萧祈留出足够的空位,“正好,我也有许多问题要问你。” 萧祈躺上床去,靠在季闲身旁,道:“你先说吧。” 季闲思索片刻后,问出了那个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第31章 今日在石塔内,萧祈说他在凡间修炼的时候,曾受过闲云真君的指点,季闲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萧祈早已知晓他的身份,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罢了。 不过季闲倒是有些疑惑,萧祈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身份的? 是因为上次两人去潜龙渊,他祭出了青霜剑,还是萧祈一直都知道? 听见这个问题,萧祈却没有多少意外,他偏过头,静静望着季闲,不答反问道:“我也很想问仙君,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装作不认识我?” “你明明知道我找了你那么久……” 以前每当萧祈想到季闲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却不愿认自己的时候,心头便会生起一股难言的愤怒。所以就算后来他将人强行绑在自己身边,看到季闲继续装傻,他也一直没有戳破。 然而没想到的是,会有这么一天,他们心平气和地并肩半靠在床上,然后把所有问题都摊开来说。也是在这一刻,萧祈才发现,比起季闲的安危,比起季闲能留在自己身边,自己以前所在乎的那些东西,好像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季闲倒是不知道萧祈心中所想,他捏了捏自己的鼻子,闷声道:“是我先问你的。” “……”萧祈沉吟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不记得了,总之是我来到北荒后,我看了许多魔族史料,上面有对你的记载。” 季闲略为惊讶地看了萧祈一眼,所以萧祈果然是在重逢之前便知晓了他的身份吗,那他后来还对自己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季闲哼了哼,面上有些不悦,还没来得及插话,便听见萧祈继续道:“史书上有你的画像,不过他们把你画得太丑,我没有认出来。” “但是当我看见史书上关于青霜剑的描述和画像后,我便瞬间对上了号。” 听到这里,季闲也懒去追究魔族史书上把他的人像画得太丑是怎么一回事了,只疑惑道:“除开上次在潜龙渊,在我印象中,我并未以闲云真君的身份在你面前使过青霜剑,所以你又是怎么凭青霜剑认出我的?” 不知道是不是季闲的错觉,当他问出这个问题后,他竟感觉萧祈的目光瞬间黯淡了几分。 萧祈轻轻抚过季闲的长发,无奈地笑了一声,低声道:“你的确没有以闲云真君的身份在我面前使过青霜剑……但你或许已经忘了,你在我面前用过墨阳剑。” “墨阳认主,除了我和你,这世上应该没有第三个人可以再驱使他了吧。”萧祈的声音意外的温柔,却又好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闻言,季闲整个人都怔住了,原来方才竟不是他的错觉,他当然不会忘记萧祈说的是什么时候——当年在无尽海,季闲便是用那把带着血的墨阳剑,插入了萧祈的胸口。 “我……”季闲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却发现整件事情比较复杂,一两句话根本说不清楚。 季闲伸手抓住萧祈的衣袖,心中没来由地有些不安。 萧祈察觉到季闲少有的慌乱,不禁笑了笑,将人揽入怀中,柔声道:“别想多了,当时是挺痛的,不过我现在早已忘记那时的感觉了。” 萧祈这话自然只是说来安慰季闲的,事实上,被打入无尽海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萧祈都是非常痛恨季闲的。而当他后来得知季闲便是儿时救过自己的仙君后,心情更是复杂无比,一时间竟是分不清他对季闲的感觉到底是恨更多,还是爱更重。 季闲半晌没有回话,萧祈以为季闲还在介意这件事情,于是思索片刻后,故意岔开话题道:“说起来,我也是看了魔族史书后才知道,原来仙君你的真名叫季闲,以前从未听过有人这么喊你。” 季闲怔了怔,没想到萧祈会突然说起这个问题。确实,自从封神之后,大家都是叫他闲云真君,连他自己都许久没听过有人唤他的原名了。 季闲开玩笑似的道:“你们魔族史书上记载的东西还真多。” 萧祈没有回话,他握住季闲的手心,沉默片刻后,突然开口喊道:“季闲。” 听见萧祈这般温柔地轻唤自己的名字,季闲心头莫名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怔了怔后,道:“你再喊一遍。” 萧祈将人拉起,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季闲的眼眸,像是要把对方整个人都吸进去一般,随后薄唇轻启,缓缓道:“季闲。” “你再……” 还未说完,萧祈便凑上身去,以吻封缄。 萧祈的动作非常轻柔,只轻轻含住季闲温热的唇瓣温柔舔`弄,并没有更深一步的动作。然而仅是这样,季闲都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好似不再由自己掌控,快要窒息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祈才慢慢松开季闲,抵着对方的额头,哑声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当初为什么一句话不留地就消失不见,又为什么明明知道我在四处寻你,却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 “还有你今日同离辰星君打的那些哑谜,什么窥天镜什么命中劫数,到底是何意思?” 今日的萧祈太过温柔,温柔得季闲都有些不适应,直到方才他提起离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终于才让季闲找回几分熟悉的感觉。 季闲无奈地笑了笑,道:“你一下子问了这么多问题,是要我先回答哪一个好。” “都是因为你瞒着我的事情太多了,”萧祈哼了哼声,同季闲拉开些许距离,望向对方的目光中带着轻微的不满,“今日你别想再逃避,都给我一个一个地说清楚了。” 萧祈说这话时,根本没有想到其实季闲并没有义务要向他报备自己所做的一切。 不过季闲也没有在乎这些细节,他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道:“窥天镜你还记得吧?当初我奉命下凡,便是为了寻回窥天镜。” 萧祈沉声回道:“自是记得的。” 事实上,当年萧祈成仙后,还向人打听过窥天镜的下落,希望能通过窥天镜寻到季闲的踪迹,然而始终无果,天界那群整天无所事事的神仙甚至连窥天镜早已流入神界多时都不知道。对此,萧祈也曾非常疑惑,若季闲真是神仙,他下凡执行任务,那为何天界的其他仙君却连半点消息都没听说过? 直到今日,萧祈才从季闲口中得知了答案。 “当初天帝单独向我下达寻回窥天镜的命令时,特意嘱咐我要秘密进行,所以我才幻成普通凡人的模样,还随口取了个假名字。” 萧祈并不在意为什么天帝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只追问季闲道:“但是后来我们住在一起两年多的时间,你却从未想过要告诉我真相。你传授我修炼方法,却始终不愿收我为徒,甚至连真实姓名都不愿让我知道……你那时候,到底把我当作什么了?” 萧祈看向季闲的目光灼热而滚烫,季闲似是有些不敢与之对视,他轻咳一声,默然垂下眼眸,张了张口,却没回话。 事实上,那两年的时光对于当初还是凡人的萧祈来说,或许足以影响他的一生,但对于季闲来说,那只不过是他漫长岁月中的一道小小涟漪,转瞬便会被无尽的时间长河吞没,甚至可能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而且若不是那日季闲意外发现萧祈体内藏有魔族血脉,或许那短短两年的相处时间他们都不会有,萧祈的性格并非季闲喜欢的类型,季闲还是更喜欢像安和那种乖巧温顺,听他话的徒弟。 当然这些话,季闲是绝对不敢告诉萧祈的,若让萧祈知道,恐怕他又要乱发脾气了。关键是季闲现在打不过萧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至于那两年里季闲到底把萧祈当作什么,连季闲自己也不知道。 沉思许久后,季闲才软软道:“你还要不要听我说了。” 萧祈知道季闲这是在逃避问题,却也没再为难他,“你继续讲吧。” 季闲轻声道:“我应该给你说过,窥天镜里能看见未来才发生的事情吧……不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窥天镜里能看到一个人的命劫。” “我离开桃源村的那天晚上,将自己的鲜血滴入了镜面,然后看到了我的命中劫数。” 萧祈心头隐隐猜到了季闲接下来会说什么,沉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对我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情,然后……我杀了你……”季闲似乎有些不忍说出口,声音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季闲杀了他? 萧祈心下一惊,表情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又回过神来,伸手抱住季闲,柔声安抚道:“别怕,都是假的,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季闲缓缓摇了摇头,“不,都是真的,已经发生了。” 萧祈整个人一怔,思索片刻后,脱口问道:“你是说……无尽海?”顿了顿,随即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面色变得格外难看,“你不会就是因为在那面破镜子里看到那些画面,所以那几百年来,才对我避而不见的吧?” 什么破镜子,窥天镜好歹是上古神器……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确实太蠢了。季闲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弱弱辩解道:“我也是怕自己会伤害你,所以才会……”说到最后,季闲的声音越来越小,却是连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萧祈:“……” 萧祈真是又怒又气,然而季闲一服软,他就发不出火来。他恨恨道:“所以你到底是在窥天镜里看到我对你做了什么,才会似我如蛇蝎,唯恐避之不及?” “我没有似你如蛇蝎,我只是……”想到当年在窥天镜里看到的那些画面,季闲不禁面上一红,含糊答道:“我看到了……就是那次,你强迫我与你……” 季闲只说了一半,不过见他这副模样,萧祈瞬间就懂了,整个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记得两人第一次欢好是他强迫季闲的,动作非常粗暴,完全没有考虑身下的人感受,甚至想着越痛越好,就算让季闲恨他,也要让他永远记住他。 而且当时他还问季闲,在无尽海刺他一剑时,可想过有今天。 季闲怎么回的来着,他不后悔。 原来……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啊。 好半晌后,萧祈才回过神来,直勾勾地望着季闲,哑声问道:“那你为何还要救我……那天在潜龙渊,你就应该跟我彻底撇清关系,放任我自生自灭。” “违背天令的后果,你最清楚不过了。” “你是我……”刚一开口,季闲却猛地顿住了,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解释他同萧祈的关系,沉吟片刻后,硬生生地改了口,“你我相识一场,我如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听见这话,萧祈心头莫名不悦,冷哼了声,语气中带着些许嘲讽,“真不愧是心怀苍生菩萨心肠的闲云真君,随便一个认识的人遇到麻烦,你都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对方。不过我很想问,你这样忙得过来吗?” 季闲早已习惯萧祈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但这一刻,似乎是福灵心至,季闲居然隐隐察觉到了萧祈心生不悦的原因。 “当然不是随便一个认识的人都值得我冒着危险去帮他,我只有对……”他朝萧祈眨眨眼,柔声道:“非常重要的人才会这样。” 萧祈的眼眸又黑又亮,像是要直直看进季闲心底,“那什么样的人……对你来说,才算是非常重要?” “就像离辰,还有安和吧,一个是我多年老友,一个是我唯一的徒弟……”看着萧祈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季闲竟觉得很有趣,忍不住笑了笑,继续捉弄他,“他们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了。” 萧祈咬牙道:“那如果是离辰或者安和,你也会容忍他们对你做这样的事吗?” 季闲疑惑地望了萧祈一眼,正欲问对方是怎样的事,就见萧祈凑过身来,狠狠堵住了他的唇,微凉的手指也不老实地滑进了他的衣衫。 萧祈的指尖带着阵阵凉气,一触到季闲温热的肌肤,便引得对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却又被他牢牢按住。同时萧祈的吻也不再似先前那般浅尝辄止,他将舌头伸入季闲口中,带着浓浓的□□味道,勾住季闲的舌头翻滚搅动,季闲的腰身顿时软了下来。 萧祈顺势将季闲推到床上,粗暴地揉搓着他柔软的肌肤。 “唔……”季闲的身体一阵轻颤,不自主地弓起身子想避开萧祈的动作。萧祈察觉到季闲的意图,轻轻放开他的唇舌,退开身来,但仍将季闲圈在自己双手范围内。 季闲身上没了压制,正欲长舒一口气,然而下一瞬,季闲只觉得自己胸口一凉,却是萧祈伸手褪下他的衣衫,随即俯身含住他胸前的突起。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季闲忍不住推了推身上的人,轻哼出声,“萧祈……你不要这样……” “恩?”萧祈微微抬头,含糊不清地重复问了一遍,“你也会容忍他们这样对你吗?”说完,萧祈恶意地咬了一下季闲的□□,然后又安抚性地□□。 “啊……”季闲不禁轻呼一声,断断续续道:“他们……他们才不会对我这样……” 闻言,萧祈狠狠瞪向季闲,怒道:“你这时还想着别人?” “我……”季闲觉得自己非常无辜,明明是萧祈先问的问题,他老老实实回答了,对方怎么还是不满? 萧祈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季闲有片刻地出神,但随即他又感觉到萧祈往上蹭了蹭,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哑声问:“他们不会对你哪样?” 季闲:“……” 到底是谁一直在提其他人! 然而季闲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见萧祈凑上前来,吻了吻他的唇,“他们会吻你吗?” 如蜻蜓点水般,又轻又柔,却让季闲的心随之颤了颤。 紧接着,萧祈修长的手指缓缓往季闲下身探去,声音中带着浓浓的诱惑,“这里……有其他人碰过吗?” 季闲身子一僵,略为慌乱地回:“怎、怎么可能……” 意料之中的回答。 不过萧祈还是满意地笑了笑,道:“这些事……都只准和我一个人做……”顿了顿,平静望着季闲,缓缓开口道:“仙君,我想要你……” 虽然两人已经做过那颠鸾倒凤之事,但萧祈这样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却是头一次,而且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闻言,季闲整个人一愣,难得感觉自己的面颊有些燥热,他躲闪地偏过头,“你、你轻点……” 萧祈勾了勾唇,俯在季闲耳边低低回道:“会让你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