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科举路》 1 第 1 章 永齐七年,秋。 青兰村外的田地里,村民们忙的热火朝天,徐家地里两男一女都忙的头也不抬。 等到烈日高悬,那女娘这才直起腰,抹了一把汗,随后一旁便递过来一张帕子: “柳娘,累了吧?” 张柳儿看向丈夫徐易平,摆了摆手: “我不累,平郎。” 随后,张柳儿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公爹徐远志,欲言又止,随后只小声道: “我累点儿有什么?不都是为了齐哥儿?也不知道齐哥儿在家如何了?” 徐易平闻言也不由抿了抿唇,闷声闷气道: “娘在家里,怕啥?” 张柳儿嘴角向下压了压,没说话。 就是婆母在,她才怕婆母偏心小叔子,带累了她的齐哥儿! 说来,徐家在周围人眼里已经算是极好的人家了。她过来虽不说直接掌家,可是平日里针头线脑的零钱婆母从不强求,丈夫也是爱重自己。 而小叔,也是她嫁过来后爱屋及乌,一手照看大的。那时小叔也才刚会走,又生的玉雪可爱,她平日里针头线脑得来的银钱自己舍不得买根红头绳,却愿意给他买些零嘴,更不必提春夏秋冬,四季衣裳,具是她用了十分心思做的。 可谁成想,等她生了齐哥儿后,小叔便不亲近自己了。这也便罢了,今年公爹送了齐哥儿入学,小叔明明都半大不小了,也闹着要去。 本来一个孩子上学堂,都已经让家里过得紧巴巴了,现下倒好,日后只怕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最重要的是……张柳儿私心觉得,小叔极为不喜齐哥儿,婆母又一向偏着小叔,不知道要如何委屈了她的齐哥儿呢。 …… 三人又忙碌了片刻,一旁的徐远志闷头将眼前最后一束沉甸甸的黍子割下来,丢进背篓里,沉声道: “晌午了,该归家吃饭了。” “哎,爹!” 张柳儿和徐易平对视一眼,忙应了。 随后三人背起沉重的背篓,朝家的方向走去,徐易平在徐远志看不到的地方,帮着张柳儿托了一把,张柳儿只觉得肩上一松,她回头一看,遂咬着唇快走了几步。 平郎自己背着的背篓可比她背着的要大不少,若是累坏了可如何是好? 但有徐易平搭的一把手,张柳儿眉宇间的轻愁也淡了几分。 三人约莫走了两刻钟,这才终于到了家门口。 还未进家门,三人便不约而同的放轻了脚步声,只因那里面传来了一阵尚有些青涩的朗朗读书声。 “……物格而后知,至知,知至而后意诚……” 三个大汗淋漓的大人,这会儿明明肩上还背着沉重的背篓,可听着那声儿,面色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徐远志那一向沉闷的面容,也不由带了几分笑意。 齐哥儿小小年纪读书便这般有模有样,他徐家后继有人了! 正在这时,只听那里面响起一阵慵懒中夹杂着几分不耐的声音,并不大,虽然都是一个内容,可是却直接压的那稚嫩的声音渐渐消失: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 过了许久,青涩的声音才接上,二者的声音渐渐相和,但即使如此,徐易平立刻去看张柳儿,便见张柳儿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三人之间萦绕着一种压抑的气氛,一前一后的进了屋,随后便看到明堂摆着的书桌前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 低的坐的端端正正,听到动静便立刻站了起来,正是徐家独孙徐宥齐。 徐宥齐今年正是才入学的年岁,可小小年纪便十分老成,这会儿起身有模有样的行了一礼: “祖父,爹,娘,你们回来了。” 原本沉着脸的张柳儿这会儿也喜笑颜开: “哎!齐哥儿不忙起来,快快读书吧!” 随后,一旁那个稍高的身影方才便没骨头似的半靠着,这会儿看到人了,才慢吞吞的站了起来。 但见那少年面色苍白,神色恹恹,身形瘦削,那宽大的粗布灰袍更是显出几分人不胜衣之态,莫名让人心生怜惜。 这便是张柳儿心里忌惮又不喜的小叔子,徐韶华。 可等那张带着几分倦怠的面容扬起时,便是最看不惯他的张柳儿都不由呼吸一滞。 那是足以与骄阳明月媲美的盛世容颜,这会儿他斜倚着书案,眉眼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风流蕴藉。 少年懒懒的掀了掀唇,随后便离开了书案,一边走一边招呼: “爹,大哥,大嫂。” “过来作甚,还不去读书?” 徐远志被徐韶华从手里接过的农具,虽然嘴上念叨,可是眼里却满是笑意。 徐韶华眼尖,看出后也只是撇了撇嘴,他爹这口是心非的劲儿呦! 农具放置好了后,徐易平往陶缸里一看,立刻眉开眼笑的道: “爹,柳娘,今个娘烧了绿豆汤在缸里浸着!这会儿冰的嘞!” “好好好!快取些来喝!” 徐远志立刻说了一声,张柳儿也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她嘴唇早就干裂,一接过绿豆汤便迫不及待的一口气喝了个精光,随后便对上自家儿子那黑黝黝的瞳仁。 “齐哥儿,咋了?” “娘,好喝吗?” “你奶做的啥时候不好喝了?” 张柳儿又盛了半碗绿豆汤,终于开始慢悠悠的品尝起里面那丝绿豆特有的甜意,但随后她又面色一紧: “齐哥儿,你今个在家如何?这绿豆汤你可喝过?” 张柳儿一面说,一面视线往徐韶华那边飘,她真正想问,自然是自家这糟心小叔可有欺负了她的齐哥儿! 徐韶华这会儿正靠着廊柱,在徐远志的身边,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看着爹大口的喝着绿豆汤。 等听了母子二人的对话,徐韶华立即便察觉到了张柳儿的潜台词,当下只是偏了偏头,看向张柳儿淡声道: “大嫂,今天的绿豆汤是我和齐哥儿一起看着火炖出来的,大嫂觉得好喝吗?” 张柳儿听了这话,直接站了起来: “好啊!我齐哥儿是要读书中举的,小叔你拉着他做这种妇人之事,究竟是存着什么心思!” 徐宥齐忙拉了拉张柳儿的衣角: “娘,不是这样的,是我练字手酸了,叔叔让我看了一刻钟的火,就一刻……” 这两日,叔叔虽然也不爱搭理他,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打扰他读书,他齐哥儿可是个诚实的孩子! 徐宥齐说完,还朝徐韶华的方向看了一眼,乌溜溜的眼珠子里,生生给徐韶华看出了几分邀功之意。 徐韶华没忍住抽了抽嘴角,啧,这小子! 而张柳儿听了徐宥齐的话,面上一红,顿时面色讪讪的坐了回去。 随后,张柳儿刚端起那绿豆汤,便敏锐的察觉到了徐韶华那依旧没有挪开的目光。 少年的目光漫不经心的一瞥,张柳儿不知为何,心下一紧,遂喝了几口,有些别扭道: “还,还挺好喝。” 徐韶华闻言,笑了笑,这才转过头去,张柳儿呼出一口后,后知后觉的发现: 嘿!她竟然被小叔子一个半大孩子给镇住了! 但是,张柳儿也再没吱声,喝完绿豆汤便起身进厨房给婆母帮忙了。 而徐韶华这会儿又和徐远志说起今年家里的收成。 本来徐远志不愿意给孩子说这些,可是又想起自己当初读书时,对于田间劳作之事也是一窍不通,等爹走后,他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磕磕绊绊的学会,当下倒也絮絮的说了起来。 “咱们家共有下中田五亩,下下田五亩,今年我估摸着,这批黍子能出黍米五石,我大周农税为三十税一,故而能得四石一斛四斗三升半。” 徐远志侍弄田地许久,对此事颇为敏感,但他一直注视着徐韶华,说的很慢,生怕他听不明白。 徐韶华一面笑着听着,一面在心里飞快的算着: 大周一石约为150斤,一斛为半石,也就是75斤,一斗则为15斤,一升是1.5斤,也就是说,家里这十亩旱地,扣除田税也不过能得725斤。 而根据他这些时日的观察,若是吃饱,家里一家五口人每日最起码需要四升半的粮食。 也就是说,在风调雨顺的情况下,这数月里,家中收获的粮食也不过勉强够家里人食用半年,更不必提还有旁的杂税、学堂的束脩等等。 也难怪在原主闹着要上学堂后,在家中一向恭顺的哥嫂头一次提出了反对意见。 吃不饱,没银子,还要供养两个读书郎,实在是,难难难! 徐远志则含笑看着幼子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 “如何,华哥儿可想出个什么章程?” 徐韶华本来想要说些什么,但随后他也只道: “粮食不够吃,让爹,娘,大哥,大嫂辛苦了!” 徐远志本来没准备让徐韶华说出了什么,到没想到这小子倒是心里有数,当下只是抚须哈哈一笑: “嘴甜的小子!粮食总是不够吃,但爹可饿不着我们华哥儿!” 徐韶华却道: “我只想要咱们家里人都能吃饱!” 徐远志闻言只是一笑,这世道,全家人都能吃饱,又谈何容易? “吃饭啦!” 张柳儿唤了一声,徐远志和徐易平便将饭桌搬了出来,两个小子去拿了碗筷布置。 不多时,一个两鬓微霜,端着一盆杂粮饭的妇人走了出来,徐韶华一看到哪盆热气腾腾的饭,原本恹恹的神色一下子褪了下去: “娘,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林亚宁闻言不由一笑,看着徐韶华眼睛亮晶晶的模样,打趣道: “猫儿吃浆糊,净在嘴上抓了!” “娘!” 徐韶华不依,随后用两只手给林亚宁捏了捏手臂: “娘今天辛苦了,我给娘捏捏!” 徐远志随后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徐韶华随即靠着自家娘亲,看似小声,实则大家都能听到道: “娘,你快看,爹他吃醋了!” 这话一出,徐远志时咳嗽也不是,不咳嗽也不是,憋了个老脸通红。 可却是逗的一家人不由一笑,林亚宁抹去了自己笑出的两滴眼泪,心里也不由道。 莫怪她偏疼小儿子,小儿子生的好,以前闷着头不说话的时候都让人心疼。 如今长大了,嘴甜又会逗人,只听他给自己撒撒娇,弄弄痴都让人恨不得把心窝子掏给他喽。 “行了行了,都坐好,开饭了!” 林亚宁随后直接拿起木铲子分饭,徐家在吃食分配上有固定规则,劳力先吃,是以徐远志、徐易平、张柳儿三人分了满满三碗干饭。 而等到林亚宁、徐韶华、徐宥齐三人时,便只是半碗饭了。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过后林亚宁有时候还会给徐韶华煮上一个鸡蛋,或者塞上一根香甜的红薯之类的零嘴。 不过,鸡是林亚宁自己喂的,红薯是林亚宁挖的,便是林亚宁一心贴这个幼子,张柳儿虽心有不满,也不会多言。 今个正值农忙,一家人只用了一刻便将桌子上的饭菜吃的干干净净,随后便一刻都不敢停的去地里了。 而徐韶华随后也不顾身后小侄儿关于课业的呼唤,揣着娘给的半根红薯,捂着肚子,头也不回的朝山里走去。 饿! 真饿啊! 那半碗饭像是进了无底洞! 谁能想到,他徐韶华穿书的头一等大事,先是要祭自己的五脏庙?!! 2 第 2 章 徐韶华拿着那半根尚有余温的红薯朝山的方向走着,这红薯是在杂粮饭上一并蒸出来,上面还有几颗黏糊的米粒,徐韶华一粒一粒的将其送入口中。 微微发涩的红薯皮他也很珍惜的细细嚼了,这才有些不舍的咽下,脚下的步子更是一步也不敢停。 可即使如此,腹中空荡荡的饥饿感仍旧如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方才那半碗杂粮饭竟也不知敬了那路神佛。 不过一刻钟,徐韶华额头已经沁出了些汗水。 幸而今年风调雨顺,一路走来一些熟的晚的野果还在枝头摇曳,但那些果子大都又酸又涩,并不好吃。 可徐韶华依旧摘了一小兜,一边走,一边细细的咀嚼着。 终于,在两刻钟后,他看着不远处碧丝低垂下不易察觉的洞口时,眸子亮了亮。 终于到了! 徐韶华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手脚利索生了火,将阴暗角落里的一堆红薯一并扫进了火堆,这才安静的在火边坐下。 这批红薯是他穿过来后,侥幸在一片山地里发现的,当时共有百余个红薯,除去徐韶华偷偷给家里拿回去的一部分外,剩下的红薯他在短短几日也消耗一空了。 但即使如此,他都未曾吃饱过一次! 一来,是为了节省,二则是这红薯多食,胃囊也会随之发酸,很不好受。 “……啧,这都什么事儿啊?” 徐韶华嗅着那淡淡的红薯的香味,精致的轮廓在火光的应衬下,透着一种朦胧的美。 可徐韶华这会儿却没有旁的心思,他单手撑着地面,仰头看着那稀碎洒落的天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不过是为了解压通宵看了一本小说,谁成想一觉醒来,竟然成了里面的一个恶毒配角。 在书里,“他”作为与男主年龄相仿的叔叔,在家仗着爹娘偏爱,即使对读书毫无兴趣,但也在男主上学堂后,吵着闹着要去。 为此,爹娘房里的灯亮了一宿,家里本来准备等来年春日高价卖出去的兰花贱卖后,“他”终于上了学堂。 可等上了学堂后,“他”并未安分,反而三番两次影响男主学业,最终在男主中举后,被分出了家,冻死在一个冬夜。 书里对于他的描写更多的是他如何面目可憎,如何抢夺家里本就贫瘠的资源,让男主的前期科举之路坎坷无比。 可是,等徐韶华自己穿来后,才知道这都是扯淡! 毕竟,谁能指望一个一天天饿的眼睛都要绿了的人,能对旁人和颜悦色? 是的,徐韶华穿来后,将原主的记忆翻了一遍,这才发现这倒霉孩子打出生起就没有吃饱过! 婴儿时期,或许是日复一日的饥饿感太过强烈,以至于那时的记忆也依旧有一些片段闪过。 最绝的便是,明明当初原主还没有吃饱,可是娘按照照顾长子的经验断定孩子吃饱后,便直接开始摇摇哄睡模式。 故而那段记忆在徐韶华的印象里便是: 饿饿饿! 晕晕晕! 等长大点儿,知道事儿了,原主一不小心吃多了后,直接吓得爹娘守了他一晚上。 稚儿懵懂,可也知道自己吃多了吓到了爹娘,故而之后便不敢多吃,反正前面也饿习惯了。 再大点后,他便更加知道自己那异于常人的食量,就像——一个怪物。 他只能拼命的克制着自己,让自己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长大,偶尔会看到娘那担忧的目光: “这孩子,怎么光吃不长肉,齐哥儿瞧着都比他壮实些。” …… 空气中传来了一阵浓郁的芳香,徐韶华的睫毛颤了颤,他从失神中清醒,熟练的将红薯翻出来晾凉,剥皮吃下。 等吃到最后一个红薯的时候,徐韶华只觉胃里一阵翻涌,一股酸意自喉管直冲而上,他紧紧的闭上嘴巴,用手轻轻的拍着自己的肚子,仿佛在轻哄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睁开眼睛,面上添了几分血色,只不过看着空荡荡的山洞,徐韶华还是不由皱起了眉。 明日,便没有食物了。 徐韶华站了起来,弄息了火,这才离开了山洞,只是那并不轻盈的脚步,还是说明了主人的心情。 红薯的消耗殆尽,徐韶华早有所料,不过后日便可回学堂读书了。 原主当初之所以闹着要去学堂,便是因为学堂里会提供一餐饭食,虽不是什么美味佳肴,可那一锅清汤却是不限量的,勉强可以混个水饱罢了。 可无论是红薯导致的胃囊发酸,还是清汤填腹,让徐韶华时时觉得耳边都水声阵阵的水饱,他都不喜欢。 可是,要是爹娘他们知道自己是一个怪物一样的大胃王……只怕会被吓到吧? 徐韶华垂下眼帘,他决定暂时如原主那般,扮演一个正常的孩子。 等徐韶华回到徐家的时候,是一刻钟后了,一进门,徐宥齐便直接抬头看了过来: “叔叔,你可算回来了!” 徐韶华扯了扯嘴角,随意问了一句: “嗯,你课业写的如何了?” 徐宥齐放下笔,将一沓纸呈上: “请叔叔过目。” 徐宥齐虽小,可也知尊长,徐韶华看了一眼徐宥齐心中有些惋惜,侄儿小小年纪便已经有男主的风采,只可惜……官途不顺。 徐韶华慢悠悠的收回目光,随意在徐宥齐的课业上扫了一下后,眉心一凝。 下一刻,徐韶华直接将其中一张纸抽出来撕了个粉碎,拼都拼不回来那种。 “徐韶华!你在做什么?!” 张柳儿气的面色通红,从门外冲了进来,恶狠狠的瞪着徐韶华。 徐易平紧随其后,方才弟弟手撕儿子课业的一幕,徐易平看在眼里,哪怕平日里他一直告诉自己,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在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已经凝固了。 他和妻子,累死累活在地里忙碌,就是为了供养儿子和弟弟读书,平日里弟弟不着调也就罢了,可他竟然私下这般不容齐哥儿吗? 因为经年暴晒,让徐易平看起来仿佛年过而立,可素日他的背脊总是挺直,但是还有几分青年人的锐气。 但这一刻,徐易平那挺直的背脊渐渐坍塌,他看着徐韶华的眼神满是失望,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二弟,你过了。” 徐易平素来情绪不外露,可这一刻那毫不掩饰的失望,让人不由心下一沉。 一旁的张柳儿正蹲在地上,将那纸屑一张一张捡起来,可捡着捡着,一颗晶莹的泪水便砸向地面,她怨恨的看向徐韶华: “早知如此,当初我便不该管你!” 张柳儿往日固然对徐韶华有意见,可到底还是记着徐韶华幼时那段看顾之情的,是以从未说过这般重话。 而随着张柳儿这话一出,整个院子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凝固了一般,徐韶华唇角的笑容也凝固了,便是徐宥齐整个人都在原地懵了。 但随后,徐宥齐很快反应过来,他看向徐韶华,拱了拱手道: “请,请叔叔指教,我错在何处?” 徐宥齐这话一出,徐易平猛的抬起了头,张柳儿也忘了流眼泪。 3 第 3 章 徐易平闻言走上前去,他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放在徐宥齐的头上: “齐哥儿,今日之事是你受委屈了,往日爹让你忍……但你不该在读书这般重要的事儿上也要忍。” 徐易平绷紧了脸,看向徐韶华: “二弟,你若愿意向齐哥儿赔个不是,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否则……我这个做兄长,倒要好好行一行长兄之职!” “呸!老大,你爹还活着,你想行哪门子的长兄之职?!” 林亚宁从后院喂完鸡,刚一走了过来就发现院子里的气氛不大对劲儿,等听徐易平那话后,直接炸了。 “娘!你不知道二弟他……” 徐易平正要说什么,林亚宁直接将徐韶华拉到身后: “华哥儿怎么了?他年纪小,就是有什么做错了,你好好说也就是,我看你方才倒是想要生吃了他!” 林亚宁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实则露出来明晃晃的袒护态度,她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徐韶华帮着林亚宁顺了顺气,玩笑道: “娘,莫气,大哥与我闹着玩儿呢!” “我没有!二弟,今日你若是不向齐哥儿赔不是,那就别怪我这个当哥哥的狠心了!” 徐易平咬着牙,如是说着,事关儿子读书,他便是再如何疼弟弟,也不能纵着他胡闹! 徐韶华缓缓站直了身子,原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那双眸子无波无澜的看着徐易平: “不知大哥要如何狠心?” 徐易平正要再说什么,而徐宥齐这会儿也终于从徐易平的掌下挣脱出来,他忙道: “爹,您别急!叔叔方才那般应当有旁的缘由!” 徐韶华听了这话,看了一眼徐宥齐,淡淡道: “倒还不算蠢。大哥也不必喊打喊杀,有什么话且听我说完再说罢。” 随后,徐韶华不待徐易平说话便直接道: “当今圣上尊名刘光秉,齐哥儿不妨想一想你方才写的是什么?” 徐宥齐闻言立刻低下头,从那些撕碎的纸屑里试图回想起来什么,半晌,他才面色一白道: “方才,方才我抄写的是《诗经》中的清庙,‘济济多士,秉文之德’……” 徐宥齐的声音有些艰涩,莫怪他这般,去岁县城里的一位秀才在写诗文时,就因为诗文中有先帝名讳的字眼: 诗是晌午作的,人是一刻后进的大狱! 皇家之威,何其霸道? 徐宥齐这话一出,徐易平的面色也渐渐白了起来,张柳儿手指一抖,方才好不容易拾起来的纸屑重又落回地上,可下一刻张柳儿便仿佛被蝎子蛰了一般,冲去关了院门。 林亚宁这会儿心脏也是嘭嘭直跳,先帝在时,便对于此等事宜忌讳颇深,若是齐哥儿被人以此事拿捏住了把柄…… 不知过了多久,林亚宁才终于喘了一口气,随即冷着脸道: “怎么都不说了?齐哥儿,你跪下!给你二叔好好磕个头!你二叔,他救了你一条命啊!” 林亚宁这话一出,徐宥齐也没有含糊,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多谢叔叔!” 徐韶华随意摆了摆手: “行了,一家人不来虚的!我有些累了,去歇会儿。” 方才费那么多的嘴皮子,吃的红薯感觉又消耗的差不多了。 而等徐韶华回到自己房间后,徐易平下意识的想要上前一步,只是看着弟弟那落寞失意的背影,想起方才弟弟口中那句“一家人”,徐远志缓缓蹲下,心中酸涩痛苦的抱住了头。 他以前只觉得弟弟不懂事,没想到……竟都是自己的偏见吗? 林亚宁等徐韶华进去后,也冷哼一声,没吭声直接出了门。 而等门扇关住的脆响响起,徐易平这才看向徐宥齐,道: “齐哥儿,你是怎么知道你叔叔他不是有意……” 徐易平有些说不下去,所幸徐宥齐聪慧,闻弦声而知雅意,随即道: “这不是叔叔第一次帮我了!今日晌午前,我读书的时候有一处句读不明,便是叔叔领着我纠正的!” 徐宥齐如是说着,而徐宥齐这话一出,张柳儿不由有些失神。 晌午前…… 那就是自己刚到家门口那会儿,小叔一番好心为齐哥儿指点课业,可她都做了什么啊?! 张柳儿想起方才少年站在婆婆身旁时,那抹消瘦过分的身影,想起方才自己说了狠话后,少年一瞬间的色变,心中一时不是滋味。 到底,也是自己看护长大的孩子,又岂是那坏心之人? 张柳儿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有些抹不开面子,只低低道: “平郎,我身上有些不舒坦,先回房了。” 徐易平这会儿兀自陷入懊恼之中,当下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须臾,方才还争吵激烈,硝烟弥漫的院落变得安静下来,徐宥齐看着徐易平蹲在檐下的身影,他不由抿了抿唇,沉静的陪着爹爹一起蹲。 徐韶华看着一大一小,蘑菇似的蹲在自己窗外的模样,大的唉声叹气,小的老气横秋,没忍住“啧”了一声,“啪”的一声合上了窗扇。 徐易平听到身后的动静,又不由叹了口气,将头低的更深了些。 而里头的徐韶华这会儿正躺在自己的竹床上,头枕着胳膊,眉头微皱。 本来今日这事儿他没想闹这么大,谁能想到大哥大嫂突然回来了。不过,倒没想到会歪打正着,也算为自己去了一些偏见。 而他这会儿却是因另一桩事皱眉,他方才之所以急急将那里面的纸张抽出来撕掉,便是因为那张纸成为“男主”高中之后,被有心人攻讦的物证。 毕竟,谁能想到,自己稚童时期,偶尔一次的课业竟然会被有心人一直保存? 而剧情里,“男主”高中后便是因为这一字之失,狠狠的栽了一个跟头,足足等了六年才缓过来。 至于为什么“男主”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那便不得不提如今的圣上了。 今上幼年继位,乃是先皇临终匆匆传位,又赐下文武四位大臣辅佐,虽然京中稳定,可到底少主无权,偏远的泰安府至今不知圣上名讳,连那些圣贤之书也未来得及修正,更不必提年幼的“男主”了。 “也不知,我一时冲动,改了多年后的物证,会不会多生波折?” 徐韶华喃喃自语,但随后又一想,他能穿来书中,便已经是一桩异事,蝴蝶的翅膀已经振起,龙卷风从何处刮起又有什么关系? 许是思考实在是一桩费心神的事儿,徐韶华捂着有些饥饿的肚子,微微合上眼,假寐了一会儿。 睡吧。 睡着了就不饿了。 徐韶华再醒过来时,外面传来一阵阵闷响,随之而来,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徐远志的阵阵厉喝: “你如今是翅膀硬了,我还活着你就打量着欺负华哥儿了是不是?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啪——” 门被徐韶华一把推开,徐韶华表情有些恹恹,语气不耐道: “爹!我还睡觉,您就不能小点儿声儿?” 徐远志看着徐韶华那双没睡好而泛红的眼睛,丢了手里的棍子,一把把徐韶华揽进怀里,老泪纵横: “我的儿,爹知道你受委屈了!莫给你大哥找补,爹今个定让你出口气!” “出啥气?今个割了黍子,明个就得打,爹您现在都多大年纪了,总不能明个您一把年纪干活吧? 大哥这么一个壮劳力您不用,把他打坏了这黍子得多少时日才能打好?爹可是说了,卖了新黍子给我买桂花糕的!” 徐韶华一面说着,一面拉着余怒未消的徐远志坐下: “行了,爹,就这回事儿吧!多大点儿事儿,哪值得您动气?” 徐远志被徐韶华按写坐了下来,一边弓着背的徐易平虽然没吱声,可是听着弟弟的话,不由咬了咬腮肉: “爹,是我错了!我给二弟陪个不是,二弟,我不该冤你!” 徐易平这话一出,倒是将心里横着的巨石“咯哒”一下落了下去,原本纠结紧皱的眉展了开来。 徐韶华微一挑眉,都说他大哥轴,可没想到也是能屈能伸的。 “行,我接受。好了,大哥你也别杵这儿了,去看看后院的鸡叫什么吧。” 徐易平看着徐韶华浅笑吟吟的模样,心中却涩意更重了一层,少年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可是作为一同长大的兄弟,他又岂能看不出少年眸底的平静。 但徐易平默了默,还是起身离开了。 等徐易平走后,徐韶华缠着爹说了好一会儿话,直把他老人家逗的哈哈大笑,这才端起水润了润自己的嗓子。 下午,徐家早早收割完了地里的黍子,徐易平去将农具交还到里正处。 徐宥齐做完了课业,在一旁温书,而徐韶华则一脸怨气的提笔写课业。 本来就饿,写毛笔字又是一个体力活,不过半个时辰,徐韶华只觉得自己手臂都快软成面条了,这才堪堪完成了所有的课业。 今日的晚饭,一家人吃的格外的沉默,因着晌午的事儿,林亚宁心里气不过将原本就不浓稠的白粥里的米粒大多都盛进了徐韶华的碗里。 但这一次,张柳儿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徐韶华本来想要推拒,可是林亚宁一瞪眼,大有徐韶华要是推拒她就直接灌的意思,徐韶华只得安安静静的将吃完了一碗粥。 吃过了晚饭,天暗了下来,村人并不点灯,只趁着月光忙忙碌碌。 徐易平趁其他人去忙的时候,走到徐韶华的身侧,从怀里摸出一个叶子包,递给徐韶华: “二弟,拿着,你小时候喜欢的。” 徐韶华接过打开,借着月光,里头是一包红艳艳的果子,皮薄汁甜,只不过村里孩子大都嘴馋,现在要弄到怕是要到山里头了。 徐韶华看到果子的那一刻,记忆中甜美的汁水在口腔迸溅的感觉顿时席卷而来,他咽了咽口水,直接反手收进了自己的袖子: “呐,娘本来不让大哥你进山的,但是看在红果的份上儿,我帮大哥保密,咱们两清了!” 徐易平闻言一怔,看着皎洁月光下少年的笑脸,半晌这才轻轻的“哎”了一声。 而等徐易平回过神,便发现徐韶华在一旁一如既往的指使着齐哥儿给自己搬凳子的模样。 可是今日,他却觉得这一幕分外和谐。 “给你五颗尝尝鲜,谁让你爹就给我这点儿?去都去了,也不晓得多摘点儿!” “叔叔,这果子真好吃,要是以后能天天吃上就好了!” “你小子,还想着天天吃野果啊?有点追求好吗!” 两个小人的身影被月光映的长长的,落在地上,叽叽喳喳,却是让徐易平不由会心一笑。 与此同时,张柳儿也轻轻合住的窗户。 …… 次日,徐韶华是被饿醒的,今日的午后加餐没有了,他整个人怨气重的实在无法掩饰。 徐家是没有早饭的,这也就意味着徐韶华要一直捱到晌午才有食物,这会儿徐韶华只觉得自己脑中的神经如同一条绷紧的琴弦,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来个魔音乱舞。 也是徐韶华这单独被隔出来了小屋没有人,否则若是看着徐韶华这幅阴沉沉的模样,只怕要被吓得心脏骤停。 “咚咚咚——” 一声敲门声响起,并不是很重,可是却像是有人用凿子砸在了徐韶华的太阳穴上,徐韶华咬着牙走上去,勉强克制住: “是谁?” 徐韶华刚一开门,眼前便多出了一包饴糖,他几乎不假思索的将一块饴糖送入口中,将其咬的咯嘣作响。 甜滋滋的味道渐渐从舌尖滑向喉管,与此同时,徐韶华原本觉得冰凉的指尖也在这一刻渐渐回暖,他这才有闲心看向来人。 但下一刻,他看着眼前人,连嘴里的糖都忘了嚼了。 4 第 4 章 “大嫂……您怎么来了?” 徐韶华有些惊讶,不得不说,这还是这么久以来,他头一次在大嫂脸上看到这么和善的表情。 张柳儿抿了抿唇,眼神温和的看着徐韶华,低声道: “昨夜,我梦到小叔以前缠着我讨糖的日子了,今日一看,小叔倒是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张柳儿的借口蹩脚的让人几乎可以一眼看穿,可是徐韶华闻言,眸底的诧异褪去,却带上了几分笑意: “原来,大嫂还记得。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大嫂有了齐哥儿,便不疼我了。” 徐韶华轻描淡写的将曾经原主无数次在心里的质问问了出来。 当初,大嫂才生下齐哥儿,“他”忍着自己饥肠辘辘,将摸来的鸟蛋偷摸烤熟,想要送给大嫂补补身子。 可是,谁曾想“他”未进门,便听到大嫂娘亲絮絮的说着: “你如今也有了齐哥儿,以后万事总要替齐哥儿盘算,以前我便听说你总是用自己的私房给徐家小叔买零嘴吃食,可那哪里有自己的孩子亲? 你瞧瞧,你生了齐哥儿这么久了,那徐家小叔不知野去了那里,不是自己的就是隔了一层。听娘一句劝,以后为齐哥儿好好打算吧!” 这五年间,“他”早就已经将大嫂当成了第二个娘,这会儿听着大嫂娘亲的话,“他”下意识便想要冲进去辩解,可是想起娘说大嫂不能见风,“他”终是强自按耐住了。 而且,“他”相信大嫂了解自己! 可下一刻,便听到大嫂轻轻一叹: “娘,我知道了。齐哥儿是我拼了命生下的,我会为他打算的。” 张柳儿的声音并不大,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心里某处开始碎裂,“他”悄悄跑开。 将手中那几颗热乎乎,黑乎乎的鸟蛋一颗颗送入自己嘴里。 又苦,又涩。 那是,“他”吃过的最难吃的鸟蛋了。 张柳儿听了徐韶华这话,下意识摸了摸少年的头: “怎么会?倒是你,前头不是一直躲着我吗?我以前还以为你对齐哥儿……” 张柳儿止住了话头,曾经那些臆测,让她现在想来都觉得脸热,随后将那些饴糖一股脑的塞到徐韶华的怀里: “总之,之后想吃糖了,还来找大嫂便是了。咱们都是一家人,莫要拘谨。” 张柳儿说完,便匆匆离开。 而在张柳儿转身的那一刹那,徐韶华觉得自己心头横着的一口气陡然松懈开来,他抬眸望着虚空,默然许久。 这一次,原主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离开了。 随后,徐韶华倚着门,一块一块的将饴糖送入口中,糖类带来的能量终于让他的大脑渐渐清晰。 饴糖对于现在的徐家来说,可不是那么好得的,便是以前,也是需要张柳儿绣十张帕子,才能换来那么一包。 徐韶华目光下移,看着自己手里的饴糖,掂了掂,并不是一包饴糖的重量。 这,似乎是大嫂和人交换得来的。 徐韶华若有所思,随后揣着那包饴糖出了门,他生的好看,素日便是不言不语,村里的妇人也总喜欢逗他玩笑几句。 徐韶华出门走了一段路,便看着村头的大树下坐着一群人,昨日大部分村民都将地里的庄稼收割的差不多了,是以今日坐在树下的人们脸上都带着笑。 “呦!华哥儿来了!来,叫声三婶子,三婶子这里有嫩瓜子!” 一个笑眯眯的妇人手里拿着一把才从朝阳花上剥下来的瓜子,逗着徐韶华。 不过,还不待徐韶华开口,她便拉着徐韶华坐在一旁,给他塞了一大半瓜子: “罢罢罢,生的一张观音面,却是个锯嘴葫芦,只盼着明年我生个闺女,能有华哥儿一半好看也就够了。” “三婶子。” 徐韶华慢吞吞的唤了一声,三婶子顿时变得惊奇不已: “好嘛,今个日头怕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华哥儿竟也愿意开口叫人了!” 要知道,以往这孩子总是不言不语,可又生的实在好看,总是让人心生怜意。 可是这会儿看着少年安安静静坐在自己身旁,乖巧的唤了自己一声后,三婶子都不由笑得合不拢嘴。 一旁的人也凑趣儿道: “只怕是华哥儿也觉得你这肚子里是个娇娇俏俏的小女娘哩!” “那就最好不过了!” 三婶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随后将一旁的粗瓷碗端起来喝了几口惹的不少人羡慕不已: “这是红糖水吧,要是我,只怕连坐月子都喝不上。” 哪里像三婶子现在还怀着便喝上了。 三婶子闻言却忙道: “嗐,都是我嘴馋罢了。” “不对啊,我怎么记得你家重山这几日没有出门……” “哎呀,瓜子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三婶子看了徐韶华一眼,推了那人一把,徐韶华见状,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从自己怀里取出那半包饴糖,分了一块给三婶子: “三婶子,吃糖。” 徐韶华这话一出,三婶子看着他手里的油纸包,瞪大了一双眼: “易平家用红糖和我换的饴糖是,是给华哥儿你的?!!” 三婶子整个人都惊了,她还以为是齐哥儿馋了,没想到……易平家的竟也舍得将补身的红糖来给小叔子换糖! 要知道,易平家的当初生齐哥儿亏了身子,每每来了小日子,也就只有喝些红糖水才管用! 徐韶华闻言,也终于知道自己手里这半包饴糖的来历了,他随意寻了一个借口便朝家里走去,刚一进门就被林亚宁拉到厨房: “华哥儿,快来!” 母子俩一进门,林亚宁连忙将厨房门关的死死的,徐韶华进门一看,立刻便发现家里人这会儿都整整齐齐坐在刚支起的小桌子旁。 等徐韶华坐下后,林亚宁这才打开了锅盖,一霎时,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让人下意识的便咽了咽口水。 等林亚宁将其盛出来放在桌子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错不错的盯着那满满一盆的肉。 “这是……野鸡肉?” 徐韶华看向大哥,徐易平还没开口,徐远志便道: “明个华哥儿和齐哥儿便该去学堂了,今个都好好补补!至于老大你冒险进山……下不为例,哼!” 徐易平忙应了一声,林亚宁也适时道: “行了行了,饭前不训子,这会子野鸡正肥,一人一碗,锅里有饼子!” 林亚宁说着,直接用勺子给每个人都分了一碗,明面上看着大差不差,可是等徐韶华将上面骨头多的肉块吃完后,这才发现肉最多的腿肉大都在自己碗里。 徐韶华不由抬头看向林亚宁,林亚宁一脸警告的看着徐韶华,生怕自己这个傻儿子明晃晃的说出来。 她就是偏心咋了? 昨个华哥儿可是救了他们老徐家一家子的命,量老大一家也不会多说! 一碗肉,一张饼子,终于让徐韶华的胃里没有那种火急火燎的饿意了。 虽然仍旧感觉欠缺不少,可是难得的肉食依旧让徐韶华眉眼舒展。 便是沉稳如徐宥齐,这会儿吃着肉,也不由对徐韶华小声道: “叔叔,我想好了,我我长大以后想要天天吃野鸡肉!” 徐韶华这会儿还沉浸在食物的余韵之中,闻言不由斜了徐宥齐一眼: “啧,出息!” 吃过了饭,徐韶华分了一半的饴糖给徐宥齐,随后叔侄两个一边鼓着腮帮子,嚼着饴糖,一边齐齐坐在书桌前开始温书,看上去倒是难得和乐。 只不过,明日便要上学堂,届时先生可是要抽查的,若是有所失误,是要被先生打手板的。 徐宥齐一想到这事儿,哪怕嘴巴里吃着糖,他都不由得皱了皱小脸。 5 第 5 章 一夜一晃而过,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徐家便已经开始有了动静。 林亚宁手脚利索的给两个孩子拿了一张饼子,又狠狠心煮了两个鸡蛋,让他们捎带上: “路上吃,路上吃,一会儿要走好一阵哩!” 林亚宁一面说着,一面也给徐远志了两张饼子,今日徐易平要留家里打黍子,便由徐远志送两人上学堂。 那饼子昨个和野鸡肉一锅蒸出来,上面仿佛还带着肉香,一拿到手里二人便忍不住咬了一口。 倒是徐远志没有着急吃,只是乐呵呵的看着两个孩子,随后便引着他们出了门。 徐韶华一出门,看着天空中还闪烁着的星子,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学堂的入学时间是卯时一刻,但这学堂乃是瑞阳县下辖各村中数一数二的学堂,其距离青兰村的距离足足有十里地。 再加上两个人尚都年少,只往学堂去便需要半个时辰以上。 所谓求学,求之一字,寓意本难。 三人从星光灿烂走到了天色将明,徐韶华早就已经将鸡蛋和饼子吃的一干二净。 可是一直抗议的肚肠让他的眉头不由皱的更紧了些,徐远志背着二人的书袋在前头闷头走着,徐宥齐挤过来小声对徐韶华道: “叔叔别怕,今个早上是刘先生的课,刘先生脾气好,不会打手板的。” 可是到了下午,那便是文先生的课了,文先生严厉无比,哪怕徐宥齐自认自己已经准备妥当,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怵。 徐韶华看了一眼徐宥齐,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小子,到底是自己怕,还是他怕? 徐韶华本懒得说话,但看着徐宥齐明明自己声音都打着颤儿,还要安慰自己的模样,不由叹了一口气: “我没怕,文先生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到底还是个孩子,还会怕被先生打手板。 “文先生只让回家温习《诗》经,也不知会考哪一篇……” 徐宥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而徐韶华思索了一下,随意道: “应该是,周颂中的丰年吧。” “啊?” 徐宥齐愣了一下,小声道: “叔叔你怎么知道?” “猜的,但也差不离了,” 徐韶华如是说着,徐宥齐闻言有些将信将疑,但却在心里已经开始默背起了那一篇,等他察觉自己还有不熟悉的便将其认真记在心里,准备稍后在学堂重新温习。 徐韶华看着徐宥齐那绷紧的小脸,心里寻思着,小侄儿能当男主也是有道理的,别的不说只这意志力便已胜同龄人多矣! 终于,太阳洒落了自己的第一缕阳光,与此同时,徐韶华等人也终于站在了学堂的大门外。 但见,那古朴的门头之上,“许氏学堂”四个大字龙飞凤舞,令人不由心中一肃。 徐远志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笑呵呵的叮嘱着叔侄二人: “进了学堂,要好好读书,听先生的话。” 至于其他的,徐远志也不再多说。 临走前,徐远志将怀里的一张饼子一分为二,塞给了二人,目送两人进了学堂后,这才缓缓转过身离去。 …… 这还是徐韶华头一次上古代版的学堂,方才门楣上“许氏学堂”的匾额,象征着此地乃是许氏一族的族学。 虽然许与徐二者音同,可许氏如今出了一位四品大员,这让许氏宗族在整个泰安府都有几分声望。 而“许氏学堂”便是在那位许大人高中后建成的,至今已经存在有二十余年了。 这二十年里,“许氏学堂”中出现了二十九名秀才,三名举人,一时在瑞阳县名声大噪,之后也陆陆续续有人将孩子送到此处进学。 而今的“许氏学堂”,已经是第三次扩张了,徐韶华刚一进门,迎面便是孔夫子的雕像。 叔侄二人上前行了一礼,这才顺着影壁,自右侧而入。 大周尊左,故而左边是甲班,右边是乙班,许氏子弟大都在甲班,除非实在不成器,才会被发落到乙班。 院中种着一棵两人合抱粗的金桂树,取蟾宫折桂之意,这会儿开的正好,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清香。 徐韶华叔侄二人便是踏着桂花的香气进入乙班的,而此时,乙班里早到的学子都已经开始摇头晃脑的读书了。 对于这里大部分学子来说,他们求学极为不易,自然没有人愿意浪费时间。 徐韶华和徐宥齐两人是一月多以前才报名来此的,盖因徐远志少时也曾读过几年书,而徐宥齐在三岁时便对书、笔一类颇有兴趣。 徐远志闲时也教他认字读书,发现这孩子也是个可造之材,这便商量着让其入学。 因二人入学晚,且还未经过正经的入学考核,故而他们的座次被放在最后一排。 徐韶华倒也罢了,可徐宥齐身量太矮,有先生年纪大了,说话有气无力,让他有时候听不大清楚,这才有此前句读不明之事。 随后,二人放下书袋后,也加入了众学子的读书队伍,徐宥齐立刻开始复盘起自己在路上对于丰年篇不熟悉的地方。 别看徐宥齐人小,可是中气十足,他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在诵读。 而一旁的徐韶华便有些摸鱼了,只随意将书摊在桌面上,眼帘微垂,偶尔唇瓣动两下,看上去仿佛是在默念,但和其他卖力摇头晃脑,感受韵律的学子相比,便显得太过懒怠了。 最起码,手里提着书箱,自门外雷厉风行走进来的文先生便直接皱起了眉。 “刘先生今日偶感风寒,便由我来替他主课。所有人将《诗》经呈于案头,铺纸研磨,一炷香后开始默写!” 文先生生性严厉,这会儿连珠炮似的一通命令下来,直接让不少人头脑一懵,有人甚至将手里捧着的书都不小心掉在地上。 然后,换来了文先生一个眼刀。 徐韶华抬眼望去,发现似乎并不止小侄儿对文先生心中怯怯,便是这里头年岁最大,和自己差不多的几个几个学子都不约而同的有些紧张。 等到众人手忙脚乱的将书本放好,铺好了纸张,这才开始磨墨静心。 一炷香很快便过去了,方才闭目养神的文先生随即睁开眼睛,直接道: “本次十日农假,相信汝等对丰收盛景十分了然,现下,请汝等开始默写周颂丰年篇,一刻钟内交上来。” 文先生说的轻描淡写,可是却有不少学子直接傻了眼。 要知道,这周颂丰年篇在《诗》经已经很靠后了,大部分学子怎么也想不到文先生竟然会在这里出题! 而一旁的徐宥齐也傻了眼,只不过他是震惊的。 徐宥齐缓缓将头转向叔叔,心里不由自主的升起一个疑问,叔叔他……莫不是能掐会算? 6 第 6 章 徐韶华听了文先生的话,倒是没有半点儿意外,当下只是眉梢微扬了一下,随后便开始提笔书写。 只不过,原主到底才进学,素日也没有那么多的力气练字,故而那字写的软趴趴的。 等徐韶华一气呵成,放下毛笔的时候,正好一抹黑影闪过,徐韶华抬眼望去,正好对上文先生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此子颇为灵慧,奈何毅力不佳! 文先生不知徐韶华是忍饥挨饿,气力不足所书,这会儿只是心里叹了一口气,便又回到了讲桌前。 “一刻已到,停笔,汝等依序呈上。” 文先生颇有威严,此言一出,即便有不少学子面露懊恼,可也不得不纷纷停下笔。 随后,众学子从前至后,将自己默写的结果呈交上去,只不过看大部分人垂头丧气的模样,便知道只怕他们默的并不理想。 果不其然,等文先生一一看过之后,那原本沉着的脸又黑了一度: “吾竟不知,汝等不过十日秋假竟能荒废至此!此番默经,乙班上下只有一人全对,一人错了一字!” 文先生这话一出,众学子纷纷如丧考批,可却都心怀侥幸。 谁又知道,那全对的人不是自己呢? 文先生严厉的眼神如锋刀一般刮过,让所有人的面色一肃,随后文先生的眼神这才看向后排: “徐韶华,你且上前领取纸墨。” 文先生之所以这么说,乃是因为这“许氏学堂”是许氏族地供养,平素学子书写纸墨皆由学堂承担。 但后来为防止浪费,只许课业优者领取,其余学子如连课业都做不好,又有何颜面来领? 文先生这话一出,原本对徐韶华几乎保持忽视态度的众人纷纷侧目,他们中大多可是比这徐韶华早入学半年! 这一月里,最多也不过够其对《诗》经粗读一遍罢了,没成想竟是远超他们! 徐宥齐这些时日一直在最后一排,被众人纷纷投来的视线看的有些紧张。 徐韶华倒是神色自如的上前,双手从文先生手中接过新的纸张,还落落大方的道了一句谢。 文先生胡子动了动,这才道: “吾那里还有些用废的纸,课后你来拿,且好好练一练你的字罢!” 文先生这话若是真正的少年人听到,只怕要又羞又恼了,可是徐韶华确实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他确实需要练字的机会,当下立刻拱手一礼: “让先生费心了,学生谢过。” 徐韶华这话一出,文先生面色微微和缓,他教过太多学生,自是知道有恃才傲物之人。 前一个月,他观这叔侄二人之中只有那个小的还算的上可塑之才,正准备过些时日劝大的归家,却不曾想……他倒是个又毅力的。 随后,文先生又看向徐宥齐,这是学堂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孩子,纵使有一字错了一处,他还是含笑道: “徐宥齐,你也上来领取纸墨。你的默经虽然有瑕,可也胜过多人矣。” 文先生这话一出,众学子面面相觑,这会儿脸上火辣辣的,甚至连头都不敢抬。 随后,因默经失利,文先生一声令下,诸学子立刻重新拿出经书,绷紧了全部的神经,全神贯注的开始诵读。 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如此,便是一晌午。 “铛——” 随着一声敲钟声响起,已经诵读的唇角起了白沫的学子们终于停了下来,文先生道了一声散课,这便起身离去,只是进行前让徐韶华用过饭后去他的房间一趟。 等文先生离开后,学堂内才渐渐热闹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学子们大都时不时的看向徐韶华和徐宥齐二人。 甚至还有一位学子直接道: “徐韶华,徐宥齐,一会儿一起吃午饭吗?” 这对于之前一直在学堂里默默无闻的叔侄二人来说,倒是开了一个好头,只不过徐韶华看着徐宥齐那咬紧的小嘴,还是含笑拒绝了: “不必了,诸君先请,我们稍后便去。” 少年展颜一笑,适逢窗外秋光咸宜,清风阵起,卷得金桂入屋来,使得少年的笑容都仿佛带上了桂花的清甜。 “哦,哦,好!” 一群半大少年竟是不由自己的呆愣了一下,随后这才赤着耳根,仓皇回应,三三两两的离开了课室。 他们竟不知,从前那坐在最后一排,总是垂着头的徐韶华竟……如此皎然整丽! “走吧,去吃饭了。” 徐韶华走过去揉了一把徐宥齐的小脑袋,方才这孩子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不过徐韶华成心逗他,便没有出言发问。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有多沉得住气! 而等到叔侄二人盛好了饭,端着饭碗寻了了个位置坐下的时候,徐宥齐终于忍不住了,他小小声道: “叔叔,您,您到底怎么知道文先生会考什么的呀!” 徐韶华已经连续扒了几口杂粮饭了,只不过他动作轻盈迅捷,故而只有几分随性,而不粗鲁。 等徐韶华细细将口中的食物咽下,这才慢悠悠道: “齐哥儿啊,这一个月来,你莫不是只观察到了文先生的严厉吗?” 徐宥齐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徐韶华这才不紧不慢道: “文先生虽然严厉,可是此前祝遂阳因家境穷困,无纸书写课业时,文先生虽然当堂罚了他,可过后预支了他一刀纸。 只不过,那祝遂阳怕是要等过了年,才能彻底将文先生支给他的纸还完。” 徐韶华说到这里,看着徐易平还有些疑惑的眼神,笑了笑: “还不明白吗?文先生虽然严厉,可却是个真性情之人,此番秋假是只有我农家学子才有的,为的便是农耕大事,纵观《诗》经,应景的可不就是丰年了?” 徐宥齐听徐韶华这番细细说来,整个人都傻了,随后竟不由自主的开口问道: “可,这些都是叔叔你的猜测,若是猜错了呢?” 徐韶华看了一眼徐宥齐,语气稀松平常道: “那便把整本书都背下来,怎么都出不了错的。” 他那些红薯,可不是白吃的! 徐宥齐:“……” 叔叔此语,实非人哉! 而就在徐宥齐呆愣的瞬间,徐韶华已经吃掉了一碗杂粮饭并一碗清汤。 但即使如此,徐韶华还是又盛了两大碗汤,尽数喝下,这才勉强够个水饱。 不过因着学堂的膳堂除了提供学子午饭外还要兼管许氏族人的午饭,故而这会儿人来人往,徐韶华的行为并不惹人注意。 用过了饭,徐宥齐许是被徐韶华方才那话刺激了,随后便道自己要回课室温书。 而徐韶华要去文先生的房间拿纸,故而二人在岔路口分开了。 徐韶华孤身前往文先生的房间,得了文先生口中一些用废的纸,虽说是用废的,可却是因为纸张太薄而导致的遗墨,并不严重。 文先生将那一沓纸交给徐韶华,语重心长道: “有道是见字如见人,乡试以前只糊名不誊卷,你既能在一月内记下诗三百,更应好生练字才是!”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徐韶华恭敬的行了一礼,文先生这才点头让他离去。 徐韶华抱着那厚厚的一沓纸,正要朝课室走去,可却不想在转角出听到了几声异响。 7 第 7 章 “安望飞,让你带的东西呢?” “你现在站着的,可是我们徐家的地盘!” “区区商户之子,一身的铜臭味儿,没得污了我许家学堂的灵气!让你拿点儿孝敬,是看得起你!” 随着几声有些盛气凌人的声音响起,徐韶华步子顿住,扬了扬眉。 安望飞的名字,他略有耳闻。 他出身商贾之家,之所以前来入学,不过是在先帝时期,外邦来犯之时,安家几乎将所有家底都捐为军费,这才给安家换来了一个科举入仕,改换门庭的机会。 “我,我,我,是你们要的东西太贵重了,我不敢……” “不敢?那你是怕你爹,不怕我们喽?” “别打我!别打我!” 随着安望飞发出一声哀嚎,随后便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 “谁在哪儿?!” 文先生的严厉,学堂里皆有耳闻,一时间众人纷纷做鸟兽散,只不过安望飞没有来得及,或者说他本不想躲避。 这会儿安望飞正跌坐在地上,等感觉到一抹黑影自上而下的落下时,他这才瓮声瓮气道: “学生多谢先生解围。” 安望飞说完话后,久久未见回声,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声轻笑: “虽说如今秋日还不算寒凉,但安同窗莫不是准备坐到天长地久?” 安望飞听着那过于青涩的声音,猛的抬起头,迎面便是少年沐浴在阳光下,言笑晏晏的模样。 他与太阳同样的,光芒万丈。 安望飞发誓,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美貌少年,恍惚间,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曾经那些祈求满天神佛的祈愿得到了回应。 “你是,菩萨座下的金童吗?” 徐韶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伸出了手: “安同窗,先起来说话吧。” 安望飞后知后觉握住了少年的手,那修长的手指上,指腹竟有些粗砺,安望飞这才回过神来,他重新端详了一下徐韶华: “你是……乙班的学子吗?” 徐韶华含笑点了点头,拱手一礼: “我名徐韶华,见过安同窗。” “原来是徐同窗啊。” 安望飞只觉得面上一热,被比自己还小一些的徐韶华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让他几乎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等等,可是我方才明明听到的是文先生的声音……” 安望飞有些茫然的看向徐韶华,下一刻,便见徐韶华嘴唇动了两下: “安同窗是说这样吗?” 那与文先生如出一辙的声音响起,安望飞顿时瞠目结舌。 “事发突然,我只能出此下策了,还望安同窗莫要介怀。” 徐韶华随后又恢复了本音,安望飞也是见过世面的,当下只是摆了摆手,苦笑道: “哪里,还要多谢徐同窗救我。”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快要开课了,安同窗准备准备,也该回课室了。” 徐韶华指了指安望飞身上几处脏污,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安望飞点了点头,默默看着徐韶华的身影消失,这才离去。 下午的时间过的很快,等下了学,刚一出门,徐韶华就看到了在门外候着的徐远志: “爹。” “祖父。” 徐宥齐也乖巧的唤了一声,徐远志一一应了,随后连忙从二人手里接过书袋,只是拿起徐韶华的书袋时,他不由愣了愣: “咋变沉了?” 徐韶华这会儿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一想到还要走那么远回去,是一个字也不想说,当下只看了一眼徐宥齐。 而徐宥齐被徐韶华扫过,立刻便福至心灵,将今日学堂的一切都讲一遍,甚至无师自通了彩虹屁,夸的徐韶华都觉得自己有些脸热。 三人一边走,一边说,等徐远志听到整个乙班只有叔侄二人得了奖励时,当下便高兴的抚了抚须,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只不过,对于徐韶华书袋中那由文先生赠送的一沓纸,徐宥齐只用一句“文先生让叔叔多练字”带了过去,徐远志顿时高兴的看着徐韶华的眼神都像是看着什么宝贝似的! 当初,是他拍板让华哥儿上学堂的,可是此前一整个月,叔侄二人的关系越发恶劣,他心中十分懊悔,时时夜里睡不着觉。 今日虽然华哥儿又变成以前那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可是齐哥儿却对华哥儿这个叔叔赞不绝口,这让徐远志又喜上一层楼。 徐韶华这会儿虽然又累又饿,可是看着爹那副高兴的模样,唇角也不由扬了扬。 这也就罢了,可等一进村,徐远志便塌了腰,做出一副背不动书袋的模样。 徐韶华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了,忙要道: “爹,要不我……”来背。 话未出口,徐远志便和一个村民相遇,那村民看到徐远志这幅模样,少不得要问几句: “远志啊,你这是……” 徐远志闻言一下子精神了,立刻将自己两个儿孙今个在学堂得了先生奖励的事儿说了出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神采飞扬! 徐韶华/徐宥齐:…… 难得看到徐远志这幅兴高采烈的模样,那人笑着听完后,也不由跟着道: “不错不错,是有远志你当年的风采!” 徐远志笑着道: “那是!不过,华哥儿和齐哥儿可比我当初强多了!” 徐远志今日特别高兴,一改平日的沉默,几乎遇到一个人就要说一通,等到爷孙三人到家,天已经蒙蒙黑了。 晚饭依旧是普普通通的杂粮饭,只不过闻着隐隐约约还有一丝浓郁喷香的肉味,张柳儿看了一眼院外,这才小声道: “是娘把昨个的炖野鸡剩的汤添了水来蒸饭了,快尝尝味道如何?” 随后,徐远志在家里翻腾了一会儿,竟是拿出一只小葫芦,他给自己和徐易平各倒了一碗。 “今个我高兴,老大陪我喝两杯!” 林亚宁听了叔侄二人在学堂的事儿,别提有多高兴了,看到徐远志拿了酒也没有念,只是叮嘱: “先吃饭,再喝酒,省得一碗酒下去醉了,浪费了今个这么好的饭!” 徐远志点了点头,吃了饭才去喝酒,果不其然的一碗倒,看的徐韶华都懵了。 可林亚宁看到这一幕,只是笑了笑,让徐易平把徐远志扛回屋子,这才对上徐韶华那有些疑惑的眼神,揉了揉他的头: “华哥儿,你也去洗洗歇着吧。你爹他啊,就是太高兴了。” 见娘不愿意多说,徐韶华也没有追问,正好趁着去洗漱的时候,打了一盆干净的水,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 翌日,刘先生风寒未愈,文先生又要去甲班授课,故而早晨的课由学子们自学。 一个早上,有人练字,有人吟诵,但都没有一个人愿意荒废。 徐韶华也在默读,只不过这一次他从徐宥齐手里借来了那本《礼记》。 《礼记》全文已经由刘先生带着他们读了一遍,随后便放了今年的秋假。 而徐韶华那十日之间,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诗三百上,现在不必担心吃饱的问题,倒是可以将《礼记》的背诵提上了日程。 等到钟声响起时,徐韶华这才如梦初醒的结束了记忆,只是这一次他的饥饿感格外的明显,四肢都已觉得有些冰凉。 “叔叔!” 徐韶华站起来的时候还晃了一下,徐宥齐连忙扶住,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徐韶华。 “无事,许是坐的久了。” 见徐宥齐实在担心,徐韶华还是解释了一句。 只不过,大概是今日用力过猛的缘故,徐韶华总是喝了好几碗汤,还是觉得只有半饱。 但也不能再喝了。 徐韶华有些闷闷的跟着徐宥齐离开了膳堂,却不想,刚一出门就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安望飞正四下张望着,只是却小心的将自己的身影背着人,看到徐韶华的时候,连忙道: “徐同窗,终于等到你了!” 8 第 8 章 徐韶华今天没有混到水饱,有些提不起劲儿来,但还是点了点头: “安同窗啊,不知有何……” 徐韶华还没有说完,便被安望飞拉着朝一边走去,徐宥齐冷不防看到叔叔被抢,顿时瞪圆了眼睛,然后忙提步跟了上去。 安望飞拉着徐韶华走了好一阵子,徐韶华本来便没有力气,安望飞长他两岁,生的高大,他索性直接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放在安望飞身上,任他拉着。 左右,他也不能卖了自己不是? 安望飞拉着徐韶华竟是到了学堂的后门,这里素日都是许氏族人进出学堂膳堂用饭的路,这会儿正是饭时,倒是难得安静。 三人在一棵古树后这才停下了步子,徐韶华被安望飞一松开,整个人便直接靠上了那棵古树,鼻尖都差点儿与那树干上的蚂蚁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安同窗,你究竟有何事?” 徐韶华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徐宥齐也绷着小脸站在一旁,可却下意识的挡在徐韶华的身前。 安望飞听了徐韶华的话,搓了搓手: “昨日……幸而得徐同窗相助,今日我带了些谢礼来,想要答谢徐同窗一二,只不过,徐同窗知道的,若是东西在我身上是留不住的。” 安望飞最后一句话几乎叹息一般的说出口,徐韶华听了安望飞这话,却摇了摇头: “我帮安同窗只是顺手为之罢了。” 正好,那日他混了一个水饱,又得了文先生赠纸,心情好而已。 “徐同窗或是顺手为之,可对我来说,却是这一年里唯一的一次善意。” 安望飞摇了摇头,看着徐韶华如是说着,随后也不待徐韶华说话,便俯身在那树洞里鼓捣着。 徐韶华本来想要离开,可是冷不丁传来了一阵甜香,让他不由道: “什么东西,这么香?” 徐宥齐也咽了咽口水,那甜香是带着烟火味的香甜,让他几乎在这一刻联想起曾经吃过的碎成渣的桂花糕,偶尔吃过一次的清甜米糕…… 可是,那些味道似乎都不如这股甜香来的霸道逼人,凶猛的撬开了人的鼻子冲进去,让人不由得口舌生津。 安望飞闻言看了一下,才发现是自己带出来的点心没有包好,但随后他便直接将其递给徐韶华: “这是我娘每日亲手做的点心,让我带给同窗的,正好给徐同窗尝尝吧。” 曾几何时,他带着娘亲手制成的点心,想要与同窗交好,却不想换来的不过是一次次的欺凌羞辱! 安望飞语气轻松的说着,随后不由分说的将其塞给徐韶华,徐韶华原本已经都要转身了,可是乍然手上一沉,顺着那半开的油纸看进去,里面是蒸的蓬松柔软的枣子糕。 红枣的外皮带着一丝苦涩,若要将其做好,里面则须以红糖、饴糖二者一并调和。 而如这般霸道浓郁的甜味,只怕里面糖类的分量,放眼十里八乡也只有安家才舍得。 徐韶华看了一眼枣子糕,又看了一眼一直别过脸装作自己没有再看实则身子已经偏过来的徐宥齐,勾了勾唇,直接取了一块枣子糕递给徐宥齐: “齐哥儿,吃吧。” 徐宥齐到底年纪小,看到甜食忍不住便抱着啃了一口,这才呐呐的看着徐韶华: “叔叔,我……” “没事儿。” 徐韶华摆了摆手,自己也掰了一小块送入口中,仔细的咀嚼着,若不是太饿,他并不想对食物囫囵吞枣。 等徐韶华咽下第一口后,心念一转,这便道: “安同窗,你对于昨天之事可有摆脱之意?” “找到了!怕被人摸了去,我特意藏的深了些!” 二人同时开口,然后看着彼此愣了一下,徐韶华扬了扬手中的枣子糕,随即道: “安同窗的礼物我很喜欢,作为答谢,若是安同窗想要摆脱昨日之事的话,我愿为安同窗筹谋一二。” 安望飞“啊”了一下,随后这才拿出自己包的十分精致的谢礼: “这是城里近来最盛行的玉湖先生制成的毛笔,他们之前讨过一次,我没给,便送给徐同窗吧。” 这是玉湖先生放出来的第一支毛笔,价值不菲,可是才一出来就被爹买给自己,当做生辰贺礼了。 它对安望飞意义非凡。 “安同窗,既然是重要之物便仔细收好,我已经收了一份礼物了。” 徐韶华将吃了一块的枣子糕收入袖中,只是含笑看着安望飞: “那么,安同窗,你的答案呢?” 安望飞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徐同窗是说……要帮自己摆脱甲班那些许氏子弟的欺凌? 可,那怎么可能? 安望飞嚅了嚅唇,弱声道: “我,我没事的,他们……总不会要了我的命。徐同窗,我,我是来此求学的,并,并不想与人结怨。” 徐韶华闻言不由皱起眉头,可是看着安望飞虽然语气懦弱,可是神态坚定的模样,徐韶华还是道: “既然如此,我倒不好强人所难。但吃人嘴短,我方才的话永远作数,若是安同窗想通了,还在膳堂门外等我就是。” 安望飞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将自己捏的紧紧的那支精心包装的毛笔拿起: “徐同窗,这可是玉湖先生的笔,你当真不要吗?” 这支笔的价值,可是胜那枣子糕百倍。 只需这一支笔,便可以惹的所有学子羡慕啊! 徐韶华摇了摇头: “善书者不择笔,况且我如今字迹有瑕,岂不埋没宝物?安同窗还是将其好好珍藏吧。” 徐韶华说完,带着徐宥齐告辞离去,安望飞看着叔侄二人的背影,微微晃神。 等走远了,徐宥齐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安望飞,这才小声道: “叔叔,听说那玉湖先生随意一支笔便价值十两银子了……” “齐哥儿可是要问我为什么不收?” 徐宥齐点了点头,徐韶华只是淡淡一笑: “齐哥儿,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过是帮安同窗一个小忙,若是收下他的重礼,以后该如何待他? 是阿谀谄媚,小心谨慎,还是盛气凌人,肆意妄为?或许到那时,我都要忘记我帮他的初心了。” 徐宥齐欲言又止,徐韶华只是慢慢的走着,看着前方: “齐哥儿想说,保持本心是吗?可当我接受重礼的那一刻,那么下一次我伸手助人,一定会先想到帮助他,能为我带来什么。 可若是有朝一日,我连助人都不是发自本心的,那么,我还是我吗?” 徐韶华回眸看向徐宥齐,徐宥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徐韶华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他倒是发现,没有了自己这个恶毒叔叔的压迫,齐哥儿倒不似书中那般一门心思读书,反而开始思考别的了。 这是一桩好事,人非木塑泥胎,永远不会恒定的向既定的方向生长。 而另一边,安望飞又小心的将那支玉湖先生的笔藏进树洞,可却不想,远处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快来!我就说有一次看到安望飞在这儿了!” “安望飞!你胆子倒是大!竟然敢躲着我们!” “安望飞,你在藏什么?!” “安望飞!你找打!” 安望飞看着身后突然涌上来的人群,脸色煞白,下一刻,拳头便雨点儿似的落了下来。 推搡,斥骂,捶打,安望飞缓缓的,熟练的蹲在了角落,连藏在袖中的那支玉湖笔也落了下来,不知被人一脚踩断。 锋利的木刺在受力的那一刻弹起,几乎擦着安望飞的眼睛而过,那一瞬间,安望飞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是……玉湖笔?” “可惜可惜!” “都怪安望飞!”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散去,安望飞却抱着头,坐在原地不知所措,眼尾的那一处伤口,此时鲜血缓缓淌下。 竟似血泪一般。 9 第 9 章 徐韶华并不知他们才走没多久,安望飞所遭遇的一切,今日安望飞送给他的这包枣子糕却是让他一下午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糖分是最容易补充体力的,这个下午,哪怕是严苛如文先生,在看到徐韶华第二次默字的时候,也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能在自己提点第二日便能做出改变的孩子,是个可造之材。 不过文先生严肃,从不轻易夸人,倒是没有给徐宥齐在回家的路上吹彩虹屁的机会。 等到散学的钟声响起,徐韶华难得脚步轻快的走出了学堂: “爹!” 徐韶华笑吟吟的唤了一声,徐远志一边从他手里接过书袋,一边哎了一声。 一旁的徐宥齐也清脆道: “祖父!” 徐远志看着这一大一小脸上都带着笑,还当是先生又夸他们了,可却不曾想,他怎么也没从两人的口里问出点儿什么。 好容易等回到了家,徐韶华这才将自己一直揣在怀里的枣子糕拿了出来: “爹,娘,大哥,大嫂,快来尝尝!” 枣子糕的香味依旧浓郁,刚一拿出来,徐家人便不约而同的看直了一双眼。 那蓬松柔软的模样,喷香扑鼻的气息,便是过年他们也从未吃到过! “华哥儿,这是怎么回事儿?” 徐远志最先回过神,看着儿子儿媳一副看呆了,又拼命咽口水的模样,不由心下一酸,但还是立刻问起徐韶华。 徐韶华这才将自己与安望飞之间的事娓娓道来,只是将自己用口技之事改成了请先生过来。 徐远志听后赞赏的点了点头: “不错!是我徐家儿郎!勿以善小而不为,这枣子糕既是人家的一份心意,大家也都跟着齐哥儿沾沾喜气吧!老婆子,你来分。” 徐远志看向林亚宁,林亚宁随后取了菜刀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枣子糕这才下刀。 这一包枣子糕足足有十块,除去徐韶华和徐宥齐吃掉的两块,还有八块。 可是林亚宁却直接将其又拦腰砍断,然后这才取了一块递给徐远志: “来,吃吧。” 等一人分了一块后,还剩下五块林亚宁仔细包好后尽数给了徐韶华,还看着徐易平和张柳儿道: “既然是华哥儿得的谢礼,华哥儿拿大头,你们没意见吧?” 徐易平和张柳儿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可徐韶华听到这里,却立刻道: “娘,哪儿能这么算?要是这么说,我上学堂的银钱还有大哥大嫂一份呢。 再说,这枣子糕里用的红枣多,我听三婶子说,女娘要多吃补气血,家里就您和大嫂,这本是我想给您二位带回来的。” 徐韶华一字一句的说着,其实也莫怪大嫂与自己生了嫌隙,娘总怕大哥有了大嫂后,与自己不亲近,故而老是要用语言来证明些什么。 可是在徐韶华看来,说一千道一万,还不如做一件。 大哥大嫂虽然之前对他颇有微词,可是却也一直任劳任怨的在地里忙碌,为这个家奉献。 这便已经够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一旁的张柳儿闻言确实没忍住眼圈一红,小叔怕是知道自己那红糖和三婶子换糖的事儿了! 这孩子……如今说话怎么就那么招人疼呢? “小叔,你放心,你的意思大嫂都明白,不过,大嫂是大人了,有啥想要的还有你大哥呢,这枣子糕是个好东西,你就给你留下吧。” 林亚宁本来要说什么,可却不想张柳儿这话一出,她整个人都懵了。 明明儿媳妇前段时间看着华哥儿的眼神都恨不得吃了他,怎么就突然转变的这么快? 她一时都有些适应不来呢! 而徐远志看到这一幕,却是不由抚须一笑: “好!好!好啊!一家人就应当这般友爱共济!这枣子糕,也不必放了,老婆子,给大家伙分了吧! 待新黍子晒干后,拉到城里卖了,再买它一包桂花糕吃!” “爹,一包可不够!” 徐韶华疯狂暗示爹答应他的那包,徐远志不由大笑道: “那就两包,总不能亏了我们华哥儿!” 一家人在夜空下,吃着枣子糕,说着闲话,倒是难得安静和乐。 徐韶华也是这么多日以来,头一次在家里的晚上肚子里是有食儿的,这一夜也是做了一个好梦。 一个,有甜甜的枣子糕的梦。 翌日,徐韶华有感安望飞所赠的那包枣子糕让家人得以开怀,便在用过午饭后去甲班瞧一瞧他。 只是没想到今日甲班的人倒是齐全,个个百无聊赖,唯独少了安望飞的身影。 徐韶华心中疑惑,只是随便寻了一人道: “这位同窗,之前甲班有一位同窗与我探讨过课业,今日我有些新的体会想要寻他,怎不见他?” 那学子见徐韶华生的好,慢吞吞的打量了他一通,这才转头扫了一眼课室,随后直接道 “甲班的人都在这儿了啊,你是不是记错了?” “什么啊,你们忘了那谁了?” “什么那谁,安望飞嘛!” “他不会是那天被我们吓什么胆子,不敢来了吧?” “啧,那还不是怪他不识抬举?安家一个小小商户……” 那几个学子只随口说了两句,便让徐韶华离开了。 徐韶华听到这里,便知道只怕安望飞昨日又遇到了什么“意外”了。 只不过,遇到这样的事儿,首先要自己立起来才行啊。 徐韶华耐心的等了几日,等过了半月,安望飞这才终于在此来到了学堂。 徐韶华和安望飞在门口遇到,二人看到彼此皆是欲言又止,只是这会儿已经快要开课,故而他们在影壁后分开。 等到早课结束,徐韶华带着徐宥齐吃过午饭后,果不其然在膳堂外遇到了安望飞。 这一次的安望飞气质更加沉郁,他穿了一身石青色的衣裳,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座石像。 只不过,等看到徐韶华的身影时,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睛,才终于绽放了光芒。 安望飞上前一步,抓住徐韶华的话,道: “徐同窗,你……可还愿意帮我?” 10 第 10 章 安望飞说着话,将侧脸转过来的时候,徐韶华这才发现他眉梢那块皮肉翻卷的伤口。 许是过了一段时期,那伤口都已经结痂,细长的伤口从眼皮划至额角,只差寸厘便可伤及眼睛! 徐韶华看到这一幕也不由顿了一下,他回握住安望飞的手,轻声道: “安同窗莫急,这会儿时候还早,我们寻个地方慢慢说。” 安望飞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后引着徐韶华朝一处僻静的角落而去,不远处飘来阵阵异味,徐韶华不由皱了皱眉。 “徐同窗,失礼了,我实在是……找不到别的地方了,这会儿正是饭时,这里倒是鲜有人迹。” 安望飞看着不远处的茅厕,苦笑着说。 徐韶华摇了摇头,直接道: “无妨,不过安同窗这是想通了?” 安望飞抿着唇,重重的点了点头。 “以前是我蠢钝,我以为……忍一时风平浪静,可却从未想过,他们真的想要断我的命脉!” 安望飞如今一闭上眼,便会想起那尖锐的木刺从眼睫擦过时,自己那浑身血液凝固的感觉。 这半月,他无时无刻,不在回想当日发生的种种。 倘若那溅射的木刺没有偏移,而是直接扎进自己的眼睛呢? 他会成为一个瞎子! 爹的期望,安家曾经的牺牲都将化为乌有! 徐韶华看着安望飞那眼尾的伤口,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安家九代单传,若是安望飞真的瞎了眼睛,只怕要断了安家好容易得来的改换门庭的机会。 也难怪一直是个老好人的安望飞不愿意再忍了。 “安同窗能想明白最好不过了,现下还请安同窗且来与我说说这件事的始末吧。” 少年的声音暖若温玉,让安望飞原本心里还憋着的气不由渐渐散了,头脑清醒起来,他这才将自己的遭遇缓缓道来。 当初,先帝喜好征伐,虽然为大周攻下广阔疆域,可也拖垮了大周的百姓。 等战到后期,大周的军费渐渐开始入不敷出,以至整个京城都动荡不安起来。 而当初安家老太爷正在京中暂居,故而直接拍板,做了表率,将安家的家产尽数充入军费。 彼时先帝正愁军费之事,安家老太爷的大义凛然让先帝也不由肃然起敬,直接道: ‘安家高风亮节,心怀大义,屈居贱籍实在委屈,朕特赐安家子孙三代可科举入仕,若有能改换门庭者,是安家的福气!’ 而上一辈的安父不是个读书的料,只得回到老家重操旧业,直到安望飞的出生。 “当初,我爹便是看中‘许氏学堂’在外的声名,这才送我来此。我知道我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我想好好读书,考上功名,不负我爷爷,我爹的一番苦心。” “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么难!真的好难啊!他们都欺负我,他们知道我是商户子,羞辱我,挖苦我,讥讽我……” 安望飞缓缓垂下头,声音艰涩: “我忍了又忍,避了又避,可是,最后换来的却是他们的变本加厉。” “那安同窗便未曾告知先生吗?” “当然有!” 安望飞急急的抬起头,复又垂头丧气起来: “可是,刘先生说,那是大家与我玩闹,让我不必放在心上……” 安望飞如是说着,可是满目尽是凄楚不安。 徐韶华听了安望飞的话,换了一个动作倚着墙,环着的双臂上,指尖轻点两下,却不由思索起来。 “许氏学堂”并不大,其中也不过两位先生,刘先生主管甲班兼课乙班,文先生主管乙班兼课甲班。 而刘先生素来在乙班温良和善,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说出这么不负责的话的人。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徐韶华略一沉思,又看向安望飞: “那令尊呢?令尊对此事可知道?” 安望飞沉默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我爹对我寄予厚望,我,我不想让我爹操心了。” “上次我遇到安同窗被他们欺凌的时候,隐约听到他们似乎在向安同窗索要什么……” 徐韶华听了安望飞的话后,又继续问道。 “他们,想要我安家的传家宝玉!” 安望飞几乎咬牙切齿的说着: “以前他们偶尔会向我索要吃食、财物等,我想着息事宁人,且他们都是许家子弟,故而便……便都给他们了。” 安望飞说到这里,都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抬起头看着徐韶华: “幸而蒙徐同窗不弃,还请徐同窗帮我!” 安望飞一错不错的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矮一头的少年,他就那样斜倚着青砖墙,阳光从他的发顶洒落下来,温柔极了。 明明,他的身量不足于自己。 明明,他的年龄也弱于自己。 可或许从当初少年风轻云淡的一句话便将自己救起时,安望飞心里便已经笃定少年可以救他于水火了。 而徐韶华听完了安望飞这话,沉吟了许久,这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麻烦。” 安望飞有些茫然的看着徐韶华,徐韶华又继续道: “不过,此事也不是无法解决的,但安同窗可得跟我说实话。” 徐韶华似笑非笑的看着安望飞: “当初,真的是令尊看重许氏学堂的名声才让安同窗来此入学的吗?安同窗……究竟是如何进入许氏学堂的?” 安望飞听了徐韶华这话,瞳孔颤了颤,对上少年那洞若观火的目光,他低下头,声若蚊呐道: “徐同窗明察秋毫,是,是当初十里八乡无一名先生愿意给我授课,我爹多方打听,将一副前朝大家的字画赠给了刘先生,这才,这才……” 自古商户子不得入仕,他得蒙圣恩,可却无法拦住那些清高之士的异样目光。 而当初,安家虽然献上了全部家产,可是积累的古董字画却是无法变现,等他们回到老家时便也带了回来。 安父打听到了刘先生的喜好之后,翻遍珍藏,投其所好,这才为安望飞谋得一个入学的机会。 徐韶华唇角弯了弯,果然如此。 安望飞冷不防看到少年唇角的笑容,一头雾水道: “徐同窗,能知道此事的人,不过五指之数,你是如何知道的?” 徐韶华看了一眼安望飞,笑了笑: “这并不难推测,安同窗且在甲班放眼望去,可还有除你以外的异姓之人?” 安望飞懵了一下,但仔细一想,好像真的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异姓之人。 徐韶华站直了身子,将衣服上蹭到的灰尘拂去: “甲班的主管先生是刘先生,若是刘先生真的只是把安同窗你当成一个普通求学的学子,他大可不必将你安排在排外霸道的甲班中。” 徐韶华说到这里,顿了顿: “对了,不知安同窗可还记得刘先生染病告假前可曾对你说过什么吗?” 刘先生特意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下面,只怕是另有所求。 而刘先生多日未来,他是真的病了吗? 11 第 11 章 安望飞半晌不语,徐韶华索性说的更直白了些: “或者说,刘先生可曾对你有所求?” 安望飞原本因为自己仅剩的那块遮羞布在徐韶华的眼皮子下面扯开而尴尬难言,可等听到徐韶华之后的话,他不由身体一僵。 无他,刘先生早在秋假之前,还真的特意关怀过他在甲班过的如何,而彼时的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向刘先生说起自己被欺凌之事。 但刘先生听罢后,却只是一笑置之,让他包容些同窗玩闹,也彻底让安望飞那颗想要求助的心死了。 至于刘先生当初可有说什么其他的…… 安望飞记性不错,这也是安父会把厚望寄托在他身上的原因,不多时,安望飞便有些犹豫道: “那日,刘先生似乎提起……他案头的砚台不小心摔坏了。” 而安望飞家里,真的有一方古砚! 安望飞当时并未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可是今日将二者对照起来,这未尝不是当初刘先生的暗示呢? 安望飞只觉得自己这个念头荒谬无比,那可是他的先生啊! 他打心眼尊敬的先生!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徐韶华垂下眼帘,语气轻飘飘道: “说起来,刘先生这一病,也病的够久的了,也该痊愈了。” 徐韶华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低,几乎只在安望飞的耳边回响,可是安望飞本就绷紧的神经还是下意识的跳了跳。 安望飞咽了咽口水: “那徐同窗的意思是……” 徐韶华看着安望飞那因为不知所措而无处安放的眼神,笑了笑: “安同窗且附耳过来。” 二人低语一番后,明明秋高气爽的天气,安望飞整个人却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完全无法想象,眼前的少年是如何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中推敲出那些他早就忽略的一干二净的蛛丝马迹! 但也正是因为,安望飞心里的天平也已经开始倾斜。 徐韶华简单和安望飞说了几句话后,便与安望飞别过: “接下来的几日,安同窗若是落单便可待在膳堂,我观那些许家子弟还是有所顾忌的,其他的一切等刘先生回到学堂在做打算。” “好。” 徐韶华叮嘱完后,便抬步离开了。 安望飞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却不由有些微微出神,其实,他并不愿意去膳堂,他带来的点心已经足以果腹。 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意在人堆里活动,他总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用鄙夷的眼神看着。 却没想到,这件他一直藏在心底的事,少年也能想到,还特意叮嘱他。 清风拂过,安望飞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他这一次好像真的找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 刘先生是在三日后复课的,而在学堂里,安望飞看到刘先生那张白面微须的脸时,整个人身上已经不自觉的起了一层白毛汗。 而刘先生此刻也正目光随意的在下首扫过,他的目光很是温和,可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眸色分外深沉。 仿佛,是兽类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 “诸君晨安。” 刘先生噙着淡笑,坐在上首的桌案前,手持一把白羽扇,一袭青衫,端的是温润如玉,端方君子。 “先生晨安。” 诸学子齐声回道,刘先生简单说了两句,便让众人开始诵读经书,而他的目光却依旧在人群里游移。 直到,他看到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埋到桌子底下的安望飞。 安望飞还是以前那副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子的模样,这些日子也不知他可安好? 刘先生唇角笑意加深,却没有多言。 殊不知,安望飞这会儿借着吟诵的时间拼命的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也不知是否是他的心理因素,他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安望飞缓缓地,轻轻地抬起头,下一刻,他与刘先生的目光相交,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僵直在了原地。 一息。 两息。 不知时几息,他才终于装作不经意的挪开了目光。 整个早课显得分外的煎熬,好容易熬到钟声响起,刘先生叫了散课,课室内的气氛陡然一轻。 与此同时,安望飞已经下意识的紧张起来了。 鉴于这几日他都是在热闹的膳堂里避过甲班那些许氏子弟的欺凌,是以他前往膳堂的路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这会儿,刘先生还没有走,可是一些学子看着安望飞的眼神已经开始不对起来。 安望飞下意识的攥紧的手中的书,忽而听到上首传来一阵让他心头陡然一轻的声音。 “安望飞,你随我来。” 刘先生一句话便将那些困扰安望飞许久的觊觎恶劣的眼神挡了下去,刘先生看着安望飞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轻轻摇了摇扇子。 安望飞跟上了刘先生的步子,头一次无畏无惧般在课室的正中间走了过去。 可实际上安望飞的脑子昏昏沉沉,就连刘先生时不时撇过来的眼神都让他浑身僵硬。 师生二人在刘先生的房间一坐一站,刘先生仔细的问了安望飞的近况,似乎很是担心他的样子。 等听到安望飞说一切都好的时候,刘先生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但随后只是温和的说了句“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安望飞自觉时机合适,终于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话: “对,对了,刘先生,此前听您说您的砚台摔坏了,我家里正好有一方前朝慕熙丞亲手雕刻的古砚,您可喜欢?” 安望飞一面说着,一面小心翼翼的看想刘先生,而刘先生听了安望飞的话,打着扇子的动作一顿,这才淡笑道: “若是你孝敬先生的,先生岂能辜负你的美意?” 而随着刘先生话音落下,安望飞心里狠狠一沉。 随后,他竟敏锐的察觉到刘先生的态度变得亲近了起来,不光如此,刘先生甚至将书童为他提来的饭菜也都分了安望飞一半。 这一瞬间,倒是师生相得。 等用过了饭,安望飞这才起身告辞,只是等走出门后,安望飞下意识回头看去。 秋日午后的阳光并不炙热,可在它的映照下,屋内器具的阴影如流淌的黑水一般,缓慢爬行,仿佛浸染了整个屋子。 而刘先生正在其中安坐。 安望飞僵硬背脊走到刘先生看不到的地方,拔腿就跑,好容易等他看到膳堂时,正好看到徐韶华正在外头与他那小侄子说笑。 安望飞咽了咽口水,又揉了揉脸,这才走上前去。 12 第 12 章 “徐同窗。” 安望飞看到徐韶华的那一刻,原本狂跳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渐渐慢下脚步,冲着徐韶华拱了拱手。 “安同窗。” 徐韶华还了一礼,二人便如同偶遇那般,对视了一眼,打个招呼便就此分别。 只不过,在与徐韶华擦肩而过的同时,安望飞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面上的神情似笑却悲。 等安望飞离开后,徐宥齐看着他的背影还有些疑惑: “安同窗这是怎么了?他好像不太好……” 徐宥齐记得安望飞,记得这个曾经用一包枣子糕让一家人重归和乐的同窗,可是方才看他面上笑着,他却觉得他似乎很难过。 徐韶华听了这话,看了徐宥齐一眼,倒是有些讶异,没想到小侄儿对人的情绪倒是敏感。 随后,徐韶华只是揉了揉徐宥齐的脑袋: “许是,安同窗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徐韶华轻轻的说着,却如同叹息一般。 他与安望飞约好,若是刘先生当真应下砚台之事,那么他们就可以着手下一步了。 而今日,从他听闻刘先生回来的那一刻,便特地在膳堂外等候,倒是没想到……刘先生他倒是性急。 徐韶华如是想着,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那我们要帮安同窗吗?” 徐宥齐如是说着,下一刻立马又道: “叔叔,我不是想要安同窗的谢礼,我只是……” 徐宥齐皱着小脸,似乎想要解释一下,可见此前徐韶华的话他到底是记到心里了。 “我只是有些担心他。” 徐韶华闻言一笑,低声道: “我知道齐哥儿的意思,不过,此事可急不得。” 徐宥齐闻言猛的抬起头看向徐韶华,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 难道……叔叔他知道什么吗? 徐韶华但笑不语,倒是让徐宥齐心里猫抓似的痒,可是看着叔叔不过片刻脸上笑意淡去,宛如谁欠了他万两银子的模样,徐宥齐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都说女儿家善变,可叔叔亦不遑多让呢! 叔侄二人回到了学堂,徐韶华一屁股坐在书桌前,随后便将临走前看了一半的《书》经继续拿起来翻看。 只不过,徐韶华的动作实在太快,每页不过十息便匆匆而过,让人一时都不知他是在看书还是翻书了。 这本《书》经乃是徐韶华借阅前桌学子的。 大周的县试虽然不难,可却要求学子对四书经书的内容做到通且明。 但在此之前,最重要也是最现实的一个问题,便是这四书五经的购买费用。 夫子手里会有一套完整的四书五经,一般用于授课之用,轻易不会借出。 除此之外,便是学堂的学子相互借阅了,你买一本《春秋》我买一本《易》经,在夫子上课前抄录一篇,如此方可省一大笔钱。 而这,才是贫寒学子们的日常。 徐韶华和徐宥齐二人手里倒是有一本《礼》经,是因为当时学堂里刚好缺一本《礼》经,他二人购置了《礼》经这才得以入了学堂。 一旁的徐宥齐声音洪亮的背了一会儿书后,便发现自家叔叔那信手翻书的模样,小包子脸不由一皱: “叔叔,叔叔……” 徐韶华闻声抬起了头,只是面上的表情并不和善,他方才正沉浸其中记忆,疯狂头脑风暴,脑仁儿已经有些隐隐作痛却冷不防被人打扰。 他实在是做不出一个好脸色来! “何事?” 徐宥齐被徐韶华那冷淡的面色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曾经被叔叔厌恶的时候了。 徐韶华看着徐宥齐跟兔子似的瑟缩模样,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怎么不说话?我还能吃了你?” 徐宥齐见徐韶华语气虽然冷淡,但还有几分玩笑之意,这才敢大着胆子道: “叔叔,一会儿文先生就要来了,你,你还是认真点儿诵书吧。” 徐韶华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诵书,那种最消耗体力的活计,哪里有他墨记下来来的快? 他生而过目不忘,吟诵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尤其是……他现在已经有些饿了。 “我省得。” 徐韶华如是回答,徐宥齐本来松了一口气,可是等他再抬头看去的时候,便发现徐韶华将手里的《书》经翻的更快了。 不过片刻,徐宥齐便眼睁睁的看着徐韶华将那本书经翻完,直接还给了前桌的学子,自己则以手支颐,闭目养神。 徐宥齐渐渐瞪大了眼睛,可心里却又不免有些急躁,叔叔明明说过,他知道他们二人读书不易,怎么还这般不知珍惜?! 可还不待徐宥齐说什么,他只觉得窗外阴影一闪而过,他抬眼看去,正是面色严肃的文先生! 也不知文先生看了多久? 徐宥齐不由得都替徐韶华有些担心,果不其然,文先生一脸怒色的走了进来,哪怕是徐宥齐被文先生教授的时间不久,也能看出文先生眸底的冷色。 不多时,随着一阵钟声响起,文先生那有些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上一月为汝等教授了《诗》经,之后又用半月与诸君巩固研习,不知汝等如今可都已经背诵下来了?” 学子们面面相觑一番,明明半月前文先生不是已经考过一次了吗? 怎么今日又旧事重提? 随后,文先生直接道: “现在汝等即刻将《诗》经呈于案头,接下来的默义便是本次乙班的月试,后五名者请铁先生伺候!” 文先生这话一出,众学子不由倒吸一口气凉气。 这文先生当初与他们第一次见面,便直接请了“铁先生”上了书桌,期间有一二调皮的学子挨过两下后都手掌通红肿胀,整整半月都握不住书! 上次秋假后的临时考核,不理想的学子占比过大,文先生并未处置,谁能想到文先生他会杀一个回马枪?! 随着“铁先生”上桌,众学子几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整间课室安静的仿佛只有研墨的声音。 一炷香后,文先生直接开口: “准备时间到,汝等提笔,吾念一句,汝等需记下吾所念之题目并答出下一句。” 文先生说完,不待众人反应,便连珠炮一般说起题目,因为文先生语速极快,学子们奋笔疾书才能追上文先生的速度。 这便罢了,就连文先生等候他们书写下一句的时间也是少之又少,几乎只有在文先生念出题目便能对上下一句的人才能跟上。 开始文先生的题目还只是一些简单的《桃夭》、《蒹葭》,可等到后面便越来越偏,以至于即便是在前面坐着的几个学子下笔都开始犹豫起来。 这一犹豫,后面的题目也渐渐有些跟不上了,一时间急的他们鼻尖直冒汗,握着毛笔的手臂都不由颤抖起来。 文先生抬眼看着众学子的表现,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心性不稳,若是这些学子遇到前朝的口义,只怕都要铩羽而归。 但即使如此,文先生还是没有停下,今日他怜惜他的学生,来日科举的考官可不会怜惜。 与其让他们在科举前受尽磋磨,也好过他日功败垂成。 毕竟,他们皆家境不丰,很可能这辈子他们有且仅有一次科举的机会。 文先生心中叹息,随后便将自己的目光缓缓移向最后一排,也正是让他气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场月试的源头。 但见少年正伏案疾书,他眉眼低垂,头也不抬,手中的笔倒是颇有韵律的动着。 自始至终,都不曾停下。 文先生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毕竟第一排中已经有学子放弃了,可是那徐韶华却仍旧不紧不慢的写着。 就好似,他方才所念的题目他皆铭记心间一般。 但是,这可能吗? 文先生只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实在有些不该,等将最后一个题目念完后,等了一炷香便直接让所有人交卷了。 而这时,徐韶华也悠悠然的放下了笔。 “正所谓满招损,谦受益,一次的头名不是永远的头名,希望汝等皆能谦虚谨慎,对学问报以敬畏之心。” 文先生收齐考卷后,严肃的对众学子说着,只是目光却在徐韶华的身上淡淡扫过。 徐韶华方才又是记忆又是写,原本混了水饱的肚子能量快速蒸发,这会儿整个人的身体都靠着书桌,神情恹恹。 倒是一旁的徐宥齐看着自家小叔叔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一下子提起来了。 下一刻,文先生竟让众学子自习,而自己则开始当堂判卷! 完了,小叔叔危矣! 13 第 13 章 眼看着文先生已经开始判卷,徐宥齐只得干着急,用了好一会儿才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面前的书本上。 此前,小叔叔说他可以将诗三百背诵下来,着实引得他也生出了几分要强之心,故而这半月他丝毫不敢有所懈怠。 原本他以为自己背诵的已经足够扎实,可却没想到今日文先生突如其来的一考,他才发现自己对一部分字体还是有些不熟悉。 而本朝取消了口义,改为默义,那么对于书面文字的要求便更高了。 徐宥齐如是想着,不由绷紧小脸,随后取出一沓用过的纸出来,将方才心中不熟悉的文句一一重新默写下来。 虽然徐宥齐不比徐韶华有过目不忘之能,但却做起事来全神贯注,不多时便将全部精力投入进去,自此心无旁骛。 徐韶华这会儿胃里已经渐渐泛起酸意,他一面抚胸顺气,一面抬眸淡淡看了过去。 若是他没有感觉错,方才小侄子看着自己的那眼神还“热情如火”呢,这不过片刻,竟是已经镇定下来了吗? 徐韶华看着徐宥齐,若有所思。 该说不说,小侄子能够成为男主,可不单单是靠书里那些因缘际会呐。 徐韶华脑中思绪飞腾,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尽量让自己忽视腹中翻涌上来的饥饿感。 这些日子他渐渐摸索出来自己这具身体的规律了,因为饥饿导致他不管是体力还是脑力都会有一定的debuff。 但是他要读书,必须要耗费脑力和一定的体力,而以膳堂能让他吃到水饱的程度,最多可以足够他全神贯注的看一个时辰的书。 毕竟,他要留着点儿体力走回去嘛。 总而言之,只是水饱对于徐韶华来说,还是有些不够。 徐韶华也有一些别的发现,比如他要是吃饱了的情况,哪怕只是水饱力气也会比寻常时候大上不少。 比如之前有一天,他曾经无意将学堂的一块不知放置了多久的大石头不小心移了一寸。 要知道,当初学堂初建时,那块石头仿佛和里面黏住了一般,无法移动,这才不得不让它在学堂里占据了方寸之地。 徐韶华过后悄悄将其推了回去,谁也没有告诉。 但此事倒是让徐韶华有些好奇,若是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吃饱,会不会有一些别的发现? 而就在徐韶华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上首的文先生眉头皱的都可以夹死蚊子了。 除了第一排文先生比较满意的学子外,大部分学子的答卷那叫一个不堪入目。 说来也是,现下学堂里大部分都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虽然家中略有薄产,想要改换门庭。 可是,天资、努力、机遇,一关一关,皆难过啊。 随着文先生的脸色越发难看,课室内的声音都越来越小,一时间众学子都纷纷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要知道,若是被请了铁先生受疼不说,最要紧的是丢人啊! 眼看着文先生手里的纸张越来越少,却不想文先生突然面色一缓,看着看着,竟是情不自禁的赞赏的点起头来。 这是这次月试他看到的最满意的答卷了! 全篇作答,从题目到答案无一错漏,字迹清晰,笔画齐全,即便是文先生有意考校的几处难点也都做到了尽善尽美。 文先生眼中顿时蕴起笑意,这才抬眼去看署名处—— 等等,徐韶华? 文先生表情里的惊诧头一次有些掩盖不住! 他看了又看,这才发现这些日子徐韶华的字迹进步亦是不可同日而语。 与曾经软趴趴的笔画相比,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做到最基本的平整顺直。 如此种种,让文先生回想起自己此前那个念头,竟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可思议起来。 徐韶华他……不会是真的可以将自己口述出的题目都记下了吧? 文先生如是想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眸底一抹激动之色飞快闪过! 他不会是要教出一个进士出来吧?! 这在许氏学堂二十年里,还从未有过!!! 文先生如是想着,有些郑重的将那份考卷放在自己左手下,这才强忍激动继续看了下去。 却不想,下一份考卷正是徐宥齐的,他虽然不比他的叔叔答的尽善尽美,可也只有几处笔画疏漏而已。 最重要的是,他才六岁! 他们叔侄二人才入学一月有余罢了! 文先生一时心情的激动无以复加,等他将所有答卷一一看完,这才终于平静下来。 “咳咳,接下来吾便将汝等的考卷分发下去!” 文先生声音中带着几分威严,原本便惴惴不安的学子们一时心中更加惶惶。 但即使如此,该来的总是完来的,文先生铁面无私,更是有心让众学子紧紧皮子,当下只淡淡道: “现下吾所念之人为本次月试居中者,听到名字之人上前领纸。” 文先生这话一出,众人心里狠狠一跳,但随后文先生便一刻不停的念了一长串的名字。 等到最后,文先生手中只留下了八张考卷,乃是本次月试的前三名和后五名。 而这里面,竟是有两名学子都是前排的! 一时间,众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瞥向了最后一排的徐氏叔侄,他二人来的最晚,尤其是那徐韶华虽然在秋假后的临考有几分成绩,可这半月里他碰都未碰过诗三百,只怕这后五名中,应有他叔侄二人的名字! 徐宥齐对于众人投过来的目光,小脸上并未有别的表情,可是心里却焦急万分,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叔叔,也不知在他做什么。 嗯……小叔叔在发呆。 徐宥齐:“……” 午后斜阳投进屋内的阳光轻柔的笼着少年,那对鸦羽般的长睫低垂着,一动不动,和他的主人一样安详的享受着午后的静谧时光。 这一幕让徐宥齐差点儿想要抓狂的揪着小叔叔的衣领疯狂摇晃: 叔叔哎,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快要被打手板了啊啊啊!!! 可是,这一刻徐宥齐也只能在他的大脑里化身尖叫鸡罢了。 文先生也未曾留给众人多余的时间,当下便直接道: “接下来,是后五名:张兴、王思、刘文……” 文先生每念一个名字,便有一个学子如丧考妣的站了起来,有的面色苍白,有的羞愧的抬不起头。 等这三人的名字念完,已经有不少人将目光放到了叔侄二人的身上了,可是文先生接下来念出的名字却是让他们跌破眼镜: “杜霄!” 下一刻,第一排的座位上竟然站起一个身影! “先生,我,我怎么会……” 杜霄这会儿也有些不可置信,要知道,乙班的座次排名都是根据每次月试变动,即便他有所退步,也不应该如此啊! “这些日子,你私下开始背诵《书》经,却不知巩固《诗》经,除了那些耳熟能详的词句外,不管是题目还是答案错字百出,你让吾如何判?” 文先生语气分外严厉,而杜霄听了文先生的话,脸上更是火辣辣的,他,他,他只想早点学完去考县试试上一试,却不想…… 而随着杜霄的失利,众学子原本放在叔侄二人身上目光变得慎重起来。 杜霄都在后五名的话,那岂不是说明这叔侄二人中最起码有一人在前三了? 这个认知让其余学子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才入学几日?! 而伴随着文先生将最后一人的名字念出后,众学子的目光已经彻底呆滞了。 好家伙,前三都被这叔侄两个给包揽了啊! 而徐宥齐听到这里,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小叔叔,小叔叔他竟然是前三! 徐韶华看着徐宥齐那瞪大的双眼,在那白嫩的小脸衬托下倒是犹如猫儿似的的呆萌可爱,他不由勾了勾唇。 徐宥齐被徐韶华一笑,整个人几乎从脸红到了脚趾头,天啊,那他刚刚那么担心小叔叔……算什么? 文先生看着众学子神色各异的模样,不由抚了抚须: “接下来,是本次月试第三名——徐宥齐。” 徐宥齐猛的抬起头,起身一礼,激动的小脸涨红: “学,学生谢过先生!” 文先生莞尔一笑: “好,好,好,你虽是学子中最年幼的,可却聪慧灵秀,又能吃苦,望你今后仍能砥砺前行。” “是,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随后,徐宥齐迈着小短腿从文先生处抱了一沓纸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自己桌子上纸张,徐宥齐笑弯了眼睛。 与此同时,众学子看着徐韶华的眼神也在这一刻陡然发生了变化,这家伙平日在课室里看着懒懒散散的,竟没想到是个深藏不漏的! 这一刻,徐韶华到底是第一还是第二,对于其余人来说已经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当初这叔侄二人一同入学之时,众人只觉得徐韶华那般大的年纪才来读书不过是陪读罢了。 可谁能想到,当初的阴郁少年秋假后便仿佛变了一个人。 临考头名后,他便如同一颗蒙尘宝珠被擦掉了灰尘一般,绽放起了独属于他的光芒。 下一刻,文先生悠悠念起了第二名的名字。 14 第 14 章 “周秉信。” 文先生这话一出,课室顿时一静,就连周秉信都有些难以置信的站了起来: “先生,不知学生……错在何处?” 要知道,秋假时他一直在地里劳作,在功课的复习上确实有些失误,可临考之时的失利让他这段时间拼了命的学习,他不敢说自己对诗三百可以倒背如流,但也不至于连个头名逗无法拿下! 文先生看着周秉信的眼神十分温和,他缓声道: “此番月试,较之上次你确实答的不错,然……你虽背诵无误,却是有一处错字,故而为次名。” 文先生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由面露惊讶之色。 先生这话的意思,莫不是那徐韶华此番月试无一错处?! 而在众学子瞠目结舌之际,文先生也终于将目光投向徐韶华: “本次月试的头名为——徐韶华。” 即便已经毫无悬念,但是文先生依旧停顿了一下,让众学子堪堪回神。 徐韶华随即起身行礼: “有劳先生。” 文先生只是抚了抚须,看着徐韶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中却是更加满意了。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如此心性,若是他日上了考场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啊! 徐韶华并不知文先生脑补了什么,当下只是上前领了一刀纸,随后便退了回来。 文先生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月试,让他这会儿已经彻底懒得去思考别的了。 等徐韶华回到位置之后,文先生这才开口道: “接下来,汝等按照吾在考卷上标注的排名更换座次。” 徐韶华作为第一名,与他交换的正是方才不甘心向文先生发问的周秉信。 周秉信乃是乙班年纪最大的学子,比徐韶华还要长一岁,可却生的较徐韶华整整高了一个头,还有几分壮实。 这会儿听了文先生的话,周秉信干脆利落的收拾好了自己的桌子后,看向最后一排少年那瘦削的身影。 “大徐同窗,我来帮你搬!” 周秉信看着少年那慢吞吞的动作,直接走过去帮忙。 徐韶华闻言不由眼睛闪过一抹惊讶,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那便多谢周同窗了!” 少年笑容清浅,素日里不曾注意过的精致样貌在这笑容下,轻而易举便足以将人的目光死死吸引。 周秉信看的呆了一会儿,这才仓促回神,他不知为何只觉得脸上生热,只挠了挠头: “大徐同窗生的瘦弱,想来也没有几分力气,你我同窗乃是缘分,力所能及之人,何必言谢?” 随后二人一起将徐韶华桌上的笔墨纸砚,书本,书袋的换到了第一排。 不过周秉信力气大,并未让徐韶华耗费多少了力气便已经将东西搬的差不多了。 等看徐韶华这里放置妥当了,周秉信又去帮徐宥齐,文先生见状又道: “所有人,吾给汝等一刻钟的时间将座次安置妥当。徐韶华,你随吾来。” 文先生说完,便转身朝外走去,徐韶华有些不解,但还是跟了上去。 太阳已经西斜,原本炙热的光晕变得柔和,院中金桂飘香,洋洋洒落,文先生在桂树下负手而立,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这才转过身道: “徐韶华,方才你在看《书》经,是也不是?” 徐韶华点了点头: “先生说的是,诗三百我已经尽数记下,闲暇之时预习一二旁的经书也起应该的。” 徐韶华说的坦然,文先生看着他的眼神却有些复杂: “是吗?那不知《书》经你预习的如何了?” 徐韶华思索了一下,还算谦虚的回答道: “背诵不成问题。” 文先生沉默了一下,眸子里情绪翻腾,语气中的激动有些压抑不住: “果真,那吾要考校你一二!” “但凭先生吩咐。” 徐韶华垂首听题,文先生也并未留情,只是语速飞快的提问,徐韶华亦是对答如流,等到最后文先生眼中的激赏之色终于不再掩饰: “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徐韶华,你告诉我,你如今到底记下几本经书了?” “回先生,不过是《诗》《礼》《书》三本罢了。” 徐韶华如是回答着,可实则是其余两本放眼乙班,一时借阅不到罢了。 《礼》是自己家的,《书》是即将学习的,徐韶华都在考虑要不要等休假的时候去城里的书局读一读其他的书了。 文先生听了徐韶华这话,思索了一下便明白了徐韶华的困境在何处,当下直接道: “既如此,吾那里的《易》经你且带回去读吧。” 文先生目光殷切的看着徐韶华,与平日里几乎判若两人,他又继续补充道: “但,吾亦有要求。以后午饭时分,你用过午饭后便来吾的院子一趟,告知吾你背诵如何。” 文先生将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可这要求远比徐韶华原本打算去城里书局看书的念头轻松多了,徐韶华更是惊讶非常,但文先生的话直接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是,先生!” 随后,文先生又询问了一下徐韶华的背书速度,得知徐韶华只需要读过三遍便可以倒背如流,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随后又勉励了徐韶华几句,这才让他离开了。 当日,徐韶华和徐宥齐同时取得骄绩且带回厚厚一沓先生奖励的纸张的消息让徐远志走在回家路上的脚步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齐哥儿是打三岁就跟着自己认字,性子稳,坐的住,全家这才决定送齐哥儿入学,没想到他小小年纪便是课室中的第三名。 可是,华哥儿不一样啊! 他打小虽生的好,却不怎么爱搭理人,当初华哥儿上学堂家里是咬碎了牙才送来的。 可是,这才多久啊,这孩子就是课室里的头名了! 这说明什么?! 他老徐家天生就是出读书人的! 徐远志高兴的笑不拢嘴,一路走路带风的回到了徐家,等徐家人知道了叔侄二人今日取得的优秀成绩后,那叫一个高兴。 林亚宁狠狠心,在今日的拌野菜里放了小半勺猪油,随着“滋啦”一声响起,空气中散发出浓郁的香味,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咽了咽口水。 无他,现在的人们肚子里着实有些太缺油水了。 那半勺猪油,让徐家人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 就连徐韶华也觉得自己今日腹中都不似往常那般饥饿了。 等吃过了饭,徐远志拿了一个小杌子坐在院里,手里明明端着没滋没味的白水,可他却吸溜的津津有味。 可是,徐远志喝着喝着,突然将目光放到正在修理木柜的徐易平身上,神色突然变得和蔼可亲: “老大啊,你过来,爹教你认字。” 徐易平:? 徐易平一脸不明所以的走过来,看着徐远志在地上画下的字,挠了挠头: “爹,您忘了,我看见字就头晕!” 徐远志:“……” “朽木!朽木啊!” 小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直接站起来扭过身走了。 …… 翌日,随着早课结束的钟声响起,徐韶华和徐宥齐正准备去吃午饭,周秉信便走上前来,将一包点心双手交给徐韶华: “大徐同窗。” 徐韶华这会儿饿的肚腹抽疼,被周秉信一拦,不由面色微沉: “何事?” 周秉信被徐韶华这般吓了一跳,呐呐道: “我,我想请大徐同窗教我,教我如何能不出错!” 昨日,周秉信私下与其他同路的同窗讨论过徐韶华两次为头名的事,而在其他同窗拼拼凑凑出来的信息里,这位大徐同窗可是了不得! 根据有心人的观察,大徐同窗自临考后,对于诗三百可是再未过手,那么为何他能做到一错不出? 周秉信相信,大徐同窗一定有自己的特殊技巧。 徐韶华听完了周秉信的解释后,面色在一瞬间有些古怪。 片刻后,徐韶华指了指安安静静在一旁等着的徐宥齐,道: “你若是真想知道,不妨先看看齐哥儿每日如何学习吧。至于这个,你且收回去吧。” 徐韶华自己虽然腹中饥饿,可是这周秉信的家里也并宽裕,这包点心对他来说也是来之不易,他只怕受之有愧。 “不不不……” 周秉信虽然对于徐韶华的回答不甚满意,甚至觉得徐韶华在忽悠他,但还是执意要将点心交给他。 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相信大徐同窗迟早能看出自己的诚心来! 到时候,他说不定就愿意教自己了呢? 而就在两人拉扯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悲愤的哀嚎,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 “怎么了?” “好像是甲班出事了……” 甲乙两个班平日里虽然没有什么交集,可那是因为大部分甲班的学子生性倨傲,自恃自己许家子的身份,对于乙班的学子皆是态度鄙夷。 现在甲班出了事儿,众人倒是有点看热闹的心情,纷纷朝甲班而去。 徐宥齐抓着徐韶华的袖子,小声道: “叔叔,咱们去吗?” 徐韶华点了点头,牵起徐宥齐的手: “我们也去瞧瞧。” 也不知之前甲班那些人对安望飞的伤害有多大,他竟一日都不愿等,便直接实施了他们的计划! 15 第 15 章 这回儿正是饭时,待徐韶华和徐宥齐赶到甲班门口时,已经有一群过来用饭的许家族人在一旁看热闹了。 徐宥齐身量小,拉着徐韶华在人群里穿梭,不多时叔侄二人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甲班里,安望飞整个人跌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块已经四分五裂的砚台,他双目通红,看着不远处几个学子表情委屈又隐忍,口中细碎喃喃: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你们要的清欢楼的点心我给了,怀宁的宣纸、临阳的墨、我通通都给了,为什么你们还要这么对我! 这砚台,这砚台是我要给刘先生的啊!这是前朝慕熙丞大家亲手刻制的砚台啊,你们让我,让我如何如见刘先生?!” 安望飞说着,脑中却浮现起那被自己曾经打心眼里敬重的刘先生那用冠冕堂皇的态度,前倨后恭的姿态来索要砚台的景象,心中又酸又涩,不由悲从中来,竟是忍不住低声呜咽抽咽起来。 安望飞一边哭,一边将那砚台的残骸收起来,瓷制的砚台在他手指上留下细碎的伤口,不一会儿已是鲜血淋漓,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而一旁抱胸看着的几个学子没想到这会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会儿脸上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也是安望飞时间选的好,这会儿正是饭时,人流密集,他方才那般声势自是容易吸引不少人过来。 这会儿听了安望飞这话,许氏族人也不由议论纷纷: “那清欢楼的点心可不便宜,一包最少也要二钱银子哩!” “这也就罢了,那怀宁来的纸才贵,一刀纸便是一两银子,我读书那会儿哪里舍得用?” “临阳的墨亦是价值不菲,这哥儿生的白胖,只怕是被人给坑了啊!” “也是个好孩子,瞧瞧他都哭成什么样子了,手都划破了,平日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正在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人道: “咦,这不是许老三家里的林哥儿吗?许老三前头还说他家林哥儿得了先生奖励的纸墨,许老三别提多高兴了!” “那个我也认识,那是许成家的翰哥儿,那天我去他家里,倒是真看到屋头里摆了一包点心! 许成一辈子好吃懒做,要不是族里有族学,翰哥儿哪能读书,没想到他们在学堂里干这事儿!” 随着几位认识那些学子的许氏族人话音落下,一个穿着深蓝直裰的中年人直接变了脸色: “哼!族学是许大人特意为我许氏一族谋得福利,可如今竟有你们这些败坏我许氏族学风气之人,他日若是传出去,让许大人颜面何存?!” “此事不可小视,须得请族长来主持公道!” 中年人的话让不少人面色大变,有那些学子的亲友也在这一刻打起马虎眼来: “孩子玩闹而已,哪里值得那般大动干戈了?” “就是就是!许琦你别仗着自己读了几本书就在这儿瞎说!” 许琦闻言脸色铁青,他指着安望飞: “瞎说?你可知道这哥儿口中那出自慕熙丞大家的砚台价值几何吗?此物有价无市,便是白银千两也不易得!” 许琦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价值千两的砚台,这事儿可不是能随意压下去的! 而一旁原本有恃无恐的几个少年学子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时表情瑟缩起来,他们呐呐道: “我们也不是有意的!” “谁让安望飞他偷偷摸摸绑着,死活不给我们看!” “就是就是!他要是早点说是送给刘先生的,我们能那样吗?” “住口!” 刘先生姗姗来迟,原本清爽的青衫这会儿黏在他的手臂上,额角的汗水沾着几缕凌乱的头发,显然他是一得了消息便冲过来了。 可即使如此,也没来得及阻止那些学子说出不该说的话。 刘先生走到安望飞面前,飞快的调整表情,他深吸一口气,这才含笑扶起安望飞: “你这孩子,那日怎么没有说是这般贵重的砚台?此物何其珍贵,先生受之有愧啊!” 安望飞被刘先生扶着站了起来,他的手上还有些细碎的伤口,将方才拾起的砚台碎片染的鲜血淋漓。 安望飞谨记徐韶华当日教他的话,只是没想到刘先生真的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改口,所以慢了一拍,等刘先生都要急了这才轻声道: “有感先生辛劳,区区俗物聊表心意罢了。” 刘先生闻言终于如释重负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罢了,你的心意,先生知道了,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安望飞闻言低低道了一声是,但随后却满目失望,所以,这件事就要这么结束了吗? 安望飞下意识抬眸看向人群,却冷不防看到人群中的一张神态阴郁,却又精致无比的容颜。 徐韶华冷眼看着刘先生按照他的猜想,做出那等准备浑水摸鱼的不要脸之举。 等对上安望飞看过来的眼神时,徐韶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让他稍安勿躁。 而下一刻,人群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刘先生,此举只怕有些不妥吧?” 文先生的声音传来,众人不约而同的让开了一条小道。 文先生乃是族长特意聘得的先生,听说来历很是不凡,也是听闻许氏学堂愿意接纳周边乡里的学子,有兼容并包之风这才来此。 而且,在文先生的教导下,许氏学堂确实在短短三年间出了五位秀才,许氏族人对他很是敬重。 “文先生,你怎么来了?” 文先生抬眼一扫,就看到了在人群中看戏的叔侄二人,他淡淡瞥过,道: “学堂今日发生这样热闹的事,我又非耳聋眼瞎之人,过来瞧瞧也是应该。 倒是刘先生你……这价值千两的慕熙丞的砚台可非小物,许氏学堂所冠之名,可是京中许大人的,今岁末可是京察之期,你可要慎重才是!” 文先生说完,便对着徐韶华招了招手: “久等你不来,吾特来寻你。徐宥齐,你也来。” 随后,文先生便带着叔侄二人转身离去,可是他身后的刘先生却面色难看极了。 不多时,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决定将族长请了过来。 今日甲班所有学子直接停课,族长带着几位族老一一审问,这才知道这些生而就有读书资格的许氏儿郎日常究竟干了什么事! 而他们从安望飞手里哄骗来的东西也都被族长计算出了数额,等这个数额出来的时候,许氏族长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十岁。 但随后,他还是咬牙让人将安父请了过来,商议此事如何解决。 安父被请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懵,还以为是安望飞闯了什么祸,整个人谦卑的腰都矮了半寸。 可等从族长口中听说了整件事情的全貌后,原本好性儿的安父直接气的一掌拍在了桌案上: “好!好!好!尔等是欺我安家无人啊!整整一千三百余两白银,竟然时被这么几个少年郎从我儿手里压榨出来,许家族长,如此重金,我看我们还是上公堂吧!” 他安家,到底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不了他就卖地卖物,也要给儿子讨个公道! 许氏族人闻言也是面色一变,他听了族人转述的文先生的话,哪里敢让这事扩大化,当即便一改曾经的倨傲,拉着安父细声软语,想要将此事私下解决。 可安父只是看了一眼安望飞那被划破的手指,怒道: “说一千道一万,你们可有将我儿放在眼里?他手上的血都结痂!” 许氏族长这才发现安望飞的惨状,又是一番人仰马翻。 他与安父磨了整整一下午,嘴皮子都磨薄了,安父这才终于松口: “三件事:第一,这些银子既然许家族长你已经算出来了,我也不再追究旁的,只一点,谁贪的谁家补,补不出来我安家还缺长工,签长契,老子还不完还有儿子! 第二,所有贪了我儿好处的人,都得上我安家登门赔礼道歉,否则我安某人定要上京城请许大人做主。 第三……你们不是还有一个乙班,我儿上那个,省得一天天看到那些仗势欺人之辈!” 第三点,是安父深思熟虑,捏着鼻子想出来的,只盼着安望飞能抓住这次机会,让他安家彻底改换出身才是! 许氏族人闻言脸色十分难看,但还是咬牙应了下来,一旁的刘先生从头到尾试图插话都被安父直接无视了过去。 最终,这件事以许氏一退再退落下帷幕,而跟在安父身后的安望飞眼中逐渐升起亮光。 他从未想过,这件事竟然可以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 等安家父子出了许氏学堂,安父坐在马车里,一面给安望飞处理手上的伤口,一面赞赏道: “你小子倒是争气,这还是老子头一次这么硬气的和人说话!也不知你前头怎么给人欺负成那样……” 可不是争气? 突如其来将事情闹的这么大,时机选的妙,话更是说的妙,连在场的人都是那么妙! 更是直接让许氏一族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如此干脆利落,一击必杀的行事风格让安父都有些怀疑这真是自己的傻儿子能干出来的吗? 安望飞弱弱表示: “爹,不是我,是……” …… 而另一边的徐韶华被文先生带走后,整个人身上的怨气如果可以实质化,那他一定会被黑色怨气包裹的连眼珠子都不漏! 直到,文先生让书童提来了一桌饭菜: “吃吧。” 徐韶华的眼睛“噌”的亮了起来,文先生抚须一笑: “吃过了午饭,吾可要好好考校考校你。” 16 第 16 章 文先生这里的饭菜似乎是开了小灶做出来的,里面的清炒时蔬里还有不少碎肉,吃的主食虽然是糙米,可却十分扎实。 等文先生动了筷后,二人道了谢这才举筷。 文先生原本吃的并不多,只是看着自己手边的徐韶华吃的那般津津有味,也不免多动了几筷子。 等到最后,桌上杯盘皆净,来收拾的书童都忍不住嘀咕: “先生近日的饭量大了不成?” 他可是足足提了三个成人的用量,那位年纪小的学子才几岁,最多不过吃半个人的饭食! 徐韶华不知书童的猜测,他这顿饭倒是头一次实打实吃了个七分饱,一时间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粮食填满胃囊的感觉与旁的杂粮汤水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哪怕是等过后文先生的考核严苛无比,他也是对答如流,让文先生屡屡拍案叫绝。 要知道,那本《易》经他才交给徐韶华一日而已! 文先生颇为人性化的只提问了一小部分,看着徐韶华的眼神却是越发炙热起来: “徐韶华,你老实告诉先生,你需要多久可以将这本经书背下来?” 徐韶华掐指一算,按他现在吃的差不多的程度,一下午足矣。 但是,话不能说太满,所以徐韶华很是保守道: “大概,需要三日。” 徐韶华话音落下,一旁捧着书的徐宥齐惊的书都掉了。 三日背下一本书,难怪小叔叔他能那么风轻云淡的说不管先生考什么他都知道! 文先生听到动静,看向徐宥齐,原本严肃的表情有些龟裂: “他竟不知你之能?” 徐韶华这会儿心情极好,唇角含笑,拱了拱手: “先生,是学生之伯乐。” 徐韶华一出,文先生那叫一个心花怒放,被他死死压制才没有笑出来: “遇见你,亦是吾之幸事。” 文先生眼中含着一丝笑意,他如是说着,随后又拉着徐宥齐考校了一番。 只不过徐宥齐方才被徐韶华一句话震的有些不在状态,对答时还有些磕磕绊绊。 等到文先生看时间差不多,这才让二人离开后,看着叔侄二人一高一矮的身影,他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徐韶华着实天赋惊人,也不知徐宥齐有这样一个叔叔,可会移了心性? 文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下午本来是刘先生的课,因为安望飞之事乙班全体学子只得自习。 徐韶华因为难得吃好一次,直接将自己整个人沉浸在书海之中,而徐宥齐则是难得一动不动,坐着发了一个下午的呆。 这让一旁准备学习他的周秉信,整个人都惊了。 这大小徐莫不是都是怪胎? 徐韶华目不过诗三百第二遍也就罢了,这徐宥齐怎么也一动不动了?! 一个下午,叔侄二人头一次颠倒过来,徒留周秉信一个人在一旁愁的头发都快掉了。 好容易等到放课,徐韶华和徐宥齐并肩朝门外走去,徐韶华一改之前的“臭脸一摆,谁都不理”,反而直接道: “齐哥儿,你都想了一个下午了,可想出什么结果了?” 徐宥齐呆呆回神,看向徐韶华,小小声道: “叔叔莫不是真的有那……过目成诵之能?” 徐韶华摸了摸下巴,含蓄道: “差不多吧。” 徐宥齐收回目光,又低低“哦”了一声。 徐韶华看着小侄子傻傻呆呆的模样,没忍住揉了揉他那毛绒绒的小脑袋: “怎么,齐哥儿怕了?怕我超过你?我是你叔叔,输给我又不丢人。” 徐韶华玩笑的说着,徐宥齐被揉的舒服,眯了眯眼: “嗯……我才不怕,就是说,叔叔之后一定会比我早点考上秀才中状元吧?那到时候就是叔叔养我了?” 徐韶华:“……” “你一下午就想了个这?” 徐宥齐踢开地上的小石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也不是,但是叔叔要是厉害的话,那爷奶爹娘一定都会很高兴吧?我们家也会一直开心下去!” 徐宥齐说着,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徐韶华,徐韶华不由失笑,他不知道徐宥齐的小脑瓜里想着什么,可他这话却没有什么错: “齐哥儿说的对,独木难支,我们家里的困境只是暂时的,有本事的人从不只盯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他们应该看的是更广阔的天地。” “嗯,比如叔叔会养我!” “你小子!” 叔侄俩说完,相视一笑,大步迈过学堂的大门。 只不过,这一次出去后,徐宥齐那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后,小嘴巴倒是很严的只字未提。 小叔叔有那么大的本事,当然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被突如其来的震惊一下啦! 今天难得下了学,腹中还不甚饥饿的徐韶华倒是心情很好的回了家,至于那被他一手主导的甲班闹剧,他并未放在心上。 只不过,谁也不曾想到,天已经黑了下来,徐家的院门被人叩响。 “谁啊?” 林亚宁刚从后院喂鸡出来,听见门响前去开门,甫一开门,便见外面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敢问,这里可是徐韶华徐小郎君的家?” 安父很是有礼的拱了拱手,而林亚宁方才从鸡圈出来,裤脚还沾着泥,当下便有些拘束道点了点头,随后便扭脖子扬声道: “华哥儿,快来,有人找你。” 家里并未点灯,徐韶华原本正闭目养神,准备将今日下午看过的《书》经在脑中过一遍,也算不辜负文先生中午那顿饭食,这会儿听到娘的声音他随即便走了出来。 “安同窗?” 徐韶华看到跟在安父身后的安望飞,眼神有一瞬的诧异,随后又看向安父: “这位便是令尊吧?见过安伯父,快快请进。” 林亚宁见是儿子认识的人,这才让开身子请他们进来,而听到动静的徐远志等人也纷纷走出来寒暄了几句。 随后,方引着安家父子二人在屋内就坐,桌椅简陋,众人摸索着坐了下来,徐远志寻了点儿灯油点上,屋子里才亮堂起来。 安父是商人,进门虽然一直带笑寒暄,可是却一直一错不错的在心里审视着整个徐家。 而随着灯光亮起的一瞬间,安父在看到站在徐远志身后的徐韶华的一瞬,对上少年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他不由得心里狠狠一跳,随之而来的却是那来自灵魂的颤栗。 那是一种来自商人的直觉! 就像是当初父亲毅然决然用全副身家投入军费,进而为他们安家换来了改换门庭的机会! 安父垂下眸子,过了几息才终于呼出第一口气。 起初,他听儿子说起今日那事竟是出于一个少年之手时,他心里还有些不大相信。 可这一刻,他无比确信起来。 安父如是想着,脸上带上了得体的笑容: “鄙人安乘风,这是犬子安望飞,我父子二人漏夜来此,多有打扰,还请您几位莫怪。” 安乘风是天生的商人,他笑的很是和善,让人几乎无法拒绝。 徐远志作为一家之主,当下点了点头,笑呵呵道: “哪里哪里,贤家来此,已是蓬荜生辉。” 徐远志虽然这些年在地里干了多年农活,晒的黝黑,可却谈吐文雅,安乘风心里也不由点头。 这徐家怕是耕读传家,安乘风也不由一丝升起敬重之心,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加真切起来: “今日我贸然来此,是因为仁兄您教出来一个好儿子啊!我家这不争气的,多亏了令郎这才脱离虎口啊!” 安乘风生了一条巧舌,今日之事被他用巧妙的语言说出来后,那叫一个跌宕起伏,听的徐家众人几乎都入了迷。 而等听安乘风毫不掩饰的说起自己儿子被人欺凌压榨除了一千三百余两银子时,徐家人不由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安乘风的眼神一下子多了几分同情。 安乘风也不恼,反而直接苦笑道: “总而言之,今日之事多亏令郎妙计扭乾坤,这里是五百两银票,还请仁兄收下。” 安乘风之所以这么说,乃是因为那原本被摔碎的价值千两的慕熙丞的砚台……现在还稳稳当当的放在安家的库房里! 甚至,安乘风还从安望飞口中得知,若是当初无人仗义执言,那么那块碎裂的瓷砚将成为他的另一条路。 大家慕熙丞亲手规制的砚台被人摔碎后,惶恐小儿惴惴祈求妙手修补……在这小小的瑞阳县城,足够激起千层浪了。 届时,那敢随意收下重礼的刘先生只怕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而那些摔碎了慕家砚的许氏子弟,只怕也逃不过问责! 安乘风忍不住又一次将目光放在了少年身上。 他小小年纪,似乎天然就懂得,何为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安乘风将那张薄薄的银票放在桌子上的一瞬间,徐易平的呼吸都不由急促了一下。 那可是整整五百两! 他若是种地,只怕是一辈子都赚不到! 有了这五百两,家里破败的房子就可以重新翻新。 有了这五百两,家里两个孩子的学业也不用再担忧。 有了这五百两…… 那薄薄的一张纸,被窗外的风吹的轻轻颤动,一如徐易平那不住颤抖的心。 可下一刻,徐远志却看向徐韶华: “华哥儿,你怎么说?” 17 第 17 章 徐远志狠狠克制住自己想要朝银票飘过去的眼神,他活了五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笔横财! 可是,方才安乘风的话他也听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幼子的计策。 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这孩子竟是这般内秀! 可是,这一刻徐远志也无比清楚,能想出这般计策的幼子一定不是表面那般普通。 这么一笔横财,或许应该听听他的见解。 徐远志这话一出,徐易平都懵了一下,他没想到爹都无法做主这件事,竟是要弟弟拿主意! 所有人将目光纷纷投向徐韶华,徐韶华原本倚着一旁的桌子,听了这话,他终于坐直了身子,表情淡淡: “嗯……安伯父这是来与我分赃的?” 徐韶华这话一出,徐家人是一头雾水,安乘风也不由一怔,随后笑呵呵道: “哪里,这些是徐小郎君应得的!” 徐韶华嗤笑一声,随后道: “恕我直言,安伯父人不能太贪心。您当真以为经此一事后,那块慕大家的瓷砚在你手中还能有原有的价值吗?” 众目睽睽之下,价值千金的瓷砚碎裂一地,逼的许氏一族步步后退。 此事之后,谁人不知安家再无慕氏砚? 他不过是看不惯刘先生那般以权谋私,欺压学生的行径,让他吃一个闷亏罢了。 可这也意味着,那块砚台即便现世,在安家手里也最多不过一件仿品! 它只会是留给安望飞的念想。 徐韶华话说到这里,安乘风沉思片刻,思及京中那位许大人,背脊不由沁出一层冷汗,他随即道: “是,是我想岔了,多谢,多谢郎君提点!” “所以,这五百两银子还请安伯父收回去吧。当初我帮安同窗,本不为这些。” 安乘风听了徐韶华这话,心中百味杂陈,他看了一眼自家一脸茫然的傻儿子,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不,这五百两银子是我敬重徐小郎君的人品,故而献上,岂有收回之理?” 徐韶华闻言,倒是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方才这位安伯父进门后的审视他很不喜欢,故而言谈间并不客气。 却没想到,他竟也是个沉得下心,按耐得住的人。 再说这五百两,对于如今的安家来说可是一笔数额不小的银钱,他们既有改换门庭之心,自然不能如此前那般张扬。 若是徐韶华没有猜错,安乘风本是存着将那块慕家砚重新卖出,而那五百两银子不过是五五分成的结果罢了。 “安伯父,您应当知道,今日过后,安家再无慕家砚。” “是,我省得。” 安乘风答的郑重,但还是态度坚定的两指按住银票,往徐韶华的方向又推了推: “以后,我家这不争气的,还需要徐小郎君多多看顾了。” 徐韶华闻言,眉心一蹙,他怎么觉得这安伯父似乎是准备让安同窗赖上自己了? 而一旁的安望飞听到这里,也扯了扯徐韶华的袖子道: “徐同窗,你就收下吧!你不知道,今天那些人在我和我爹面前哭的可惨了,我也终于能睡一个好觉了! 之前那些东西给他们我是怎么都不愿的,可若是徐同窗,我,我打心眼愿意! 若是没有徐同窗,说不定,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被他们欺负死了……” 最后一句话,安望飞说的很是小声,可是当初那支玉湖笔的木刺从他眼侧擦过的时候,他是真的怕了。 他怕的一夜一夜都睡不着,唯有晨光微明之际,少年那句“所言一直作数”,才能让他有一丝慰藉之意,浅浅小睡一会儿罢了。 听完了父子二人如出一辙的话,徐韶华扬了扬眉,也没有再含糊: “既然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随后,徐韶华看向徐远志: “爹,既然安伯父一片诚心,您就收下吧。” 徐远志点了点头,没有吱声,只是收起那张银票的时候,手指颤抖,两次才将其拿了起来。 而这时,林亚宁也终于烧好了一壶热水,给安家父子各倒了两碗水端进来,这才觉得屋子里气氛怪怪的。 因着徐远志没有吱声,林亚宁便也只是送了水后便离开了屋子,随后徐韶华趁着安乘风喝水的间隙,慢条斯理道: “我这儿呢,倒是还有一个或与安家有关的消息要送给安伯父,只不过此事是我的猜测,安伯父可信,也可以不信。” 徐韶华如是说着,可是安乘风原本那么点子傲气早就在方才慕家砚的价值之说中消失殆尽,这会儿他忙不迭道: “愿闻其详!” “不知安伯父可知那些许氏子弟最近一次向安同窗索要了什么东西?” 安乘风看了一眼安望飞,点了点头: “那些许家小子贪得无厌,盯上了先帝特赐我安家的传家宝玉!徐小郎君说起此事,可是这块宝玉有问题?” 徐韶华看了安乘风一眼,点了点头,说起一桩风马牛不相及之事: “今上年幼继位,如今也到了该亲政之时。” 安乘风听了这话,有些不解,徐韶华淡淡道: “听闻安伯父手中的那块传世宝玉乃是先帝贴身之物,今上少时与先帝聚少离多,这么一块意义非凡的宝玉……” 徐韶华点到为止,安乘风也不是榆木脑袋,当下便反应过来,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徐小郎君的意思是,这次学堂之事,并未结束?” 甚至,这只是一个开始。 现在,谋夺他安家传家宝玉的人,并不是一个小小的族学先生,而是那远在京城的四品大员许大人! “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毕竟……对于族学中的学子来说,那块宝玉可远不及曾经的吃食纸墨。” 徐韶华顿了下,又继续道: “若是我猜测无错的话,过些时日便是今上生辰之类的大事,只怕有的是人想要借此机会得帝王青眼。” 徐韶华不疾不徐的说完,安乘风身上的汗却是已经起了一层又一层,等徐韶华的话音落下,安乘风立刻站了起来,拱手长揖: “徐小郎君一言,拨云见雾!安某在此多谢徐小郎君提点之恩!” 倘若,徐小郎君没有说错,只怕他安家早就已经在漩涡中心而不自知了! 今日这五百两给的值啊! 徐韶华起身避过,只是摆了摆手: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安伯父不必放在心上。” 安乘风却摇摇头,之后拉着徐远志,几乎把徐韶华都要夸上了天,等到月上枝头,他这才起身告辞离去。 等安乘风离开后,徐韶华立刻便准备回房间,下一刻就被徐远志叫住: “华哥儿,今个这事儿,你是不是得给爹一个解释?” 徐韶华表情一僵,方才在外人面上装逼装的爽了,这会儿听到爹的声音,他肩膀一塌,一脸无辜: “爹在说什么?安伯父不是已经都告诉您了吗?” “哼!你小子倒是藏的深!又是帮同窗反抗欺凌,又是今上先帝如何,我这个当爹的都不知道你是几时想到的这些!” 徐远志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他一个当爹的,从别人嘴里知道自己儿子有多么牛逼,这像话吗?! “呃……我就是看到那事儿随便想想来着。” 徐韶华很是诚实的说着,徐远志还要再说什么,林亚宁锁好院门后便推门走了进来,看着徐远志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直接把徐韶华护在身后: “咋啦!大晚上的说华哥儿作甚?明个华哥儿可还要上学堂哩!” 徐远志胡子翘了翘,直接把那五百两银票拿出来放在桌上: “我说他,我哪儿能说他?人家一字千金,咱们华哥儿也是不遑多让!” 林亚宁有些不明所以,她还不曾见过银票,手里拿着那张银票一脸疑惑,徐远志这才低声道: “这是安家方才送来的银票!价值……五百两。” 最后几个字徐远志几乎用气声说出来,下一刻林亚宁差点儿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多,多少?!当家的,你说这是多少?!” “是五百两,娘。” 徐易平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看了一眼一旁安静如鸡的徐韶华,小声道: “原来读书真的有用,爹,你说我现在学还来得及吗?” 徐远志一巴掌呼上去: “你学个屁,你不是看见字就头晕吗?” 徐易平挠了挠头: “但是我看见银子不晕啊,我可以……克服一下来着。” 徐韶华闻言,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还是头一次听到大哥说话这般有趣。 而一旁的林亚宁终于堪堪回神,直接将那张银票奉为至宝,小心翼翼的揣到了怀里: “财不露白,你们一个个都收敛点儿!等这段时间风声过了,我们再另作打算!” 徐韶华闻言不由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娘虽然不识字,可却直觉敏锐。 不过,林亚宁虽然那么说,但等到第二日徐家的伙食标准一下子翻了一倍。 原本隔三差五才有的鸡蛋,林亚宁一气打了六个,加了面粉摊成了蛋饼,快出锅的时候撒上一把小葱,那叫一个葱香四溢,软嫩弹牙! 徐韶华一个人就吃了整整三大张,林亚宁还一个劲儿道: “华哥儿多吃点儿,不够还有!” 完了,林亚宁还从灶头下摸出来四个大大的烤红薯,给徐韶华和徐宥齐一人两个,让他们等到学堂饿了再吃。 以前家里没有条件,现在拿几个红薯让孩子们当零嘴也不算什么。 只不过,一出门徐韶华就一会儿一口,走了一半就将那烤红薯吃完了。 迎着初晨的微风,徐韶华不由惬意的眯了眯眼: 吃饱的感觉,真不错! 18 第 18 章 吃饱了的徐韶华看着意外的温和,便是刚好在学堂门口遇到的安望飞都得了他一个笑脸。 随后,安望飞立刻跟一只得了召唤的小兽一般,乐颠颠的冲过去: “徐同窗早呀!” “安同窗早。” 徐韶华笑着打了一个招呼,而后安望飞便心情颇好的和徐韶华叔侄并肩进了学堂的大门。 只不过,三人刚一进门,迎面便与几个甲班的学子不期而遇,那几个学子此刻全无曾经的张扬跋扈之姿,眼下一片青黑,走路一瘸一拐,只怕是在祠堂跪了一夜。 可即使如此,安望飞看到他们还是不由自主的身体颤抖,这是他近一年被人霸凌欺负的应激反应。 下一刻,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声线温和却坚定: “安同窗,日后还是同窗,你且与几位同窗打个招呼吧。” 安望飞不可置信的回头看了徐韶华一眼,而徐韶华只是眼含鼓励的看着他,那只手看似随意却始终坚定的撑着他,不让他后退半步。 半晌,安望飞看着那群在另一边一动不动的甲班学子,硬着头皮道: “几位同窗,晨安。” 安望飞话音刚一落下,那群甲班学子顿时被吓得连连后退,连话都不敢说便落荒而逃。 而看到这一幕的安望飞不禁满脸茫然,他还以为他们少不得又要讥笑嘲讽自己。 却没想到,这一次像是老鼠见了猫的竟是他们! 这一刻,安望飞心中原本的惴惴不翼而飞,他甚至在这一刻心中升起了一丝疑惑。 曾经的他,为什么会那般害怕那么一群鼠辈? 原本应该伴随他一生的阴雨,在这一刻仿佛被人轻飘飘拂袖挥去,取而代之的是阳光明媚,霞光满道。 安望飞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处,突然被填的很满。 如果,这种东西可以具象化的话,那应该是勇气与自信吧。 徐韶华早就已经收回了手,这会儿仿佛没事人一样,抄着手,闲闲的朝右边走去。 安望飞反应过来后,连忙追了上去: “徐同窗,我……” 安望飞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在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的语言贫瘠的厉害,那轻飘飘的感谢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徐韶华抬眸看向安望飞,眸中带了几丝疑惑,安望飞憋了许久,这才挤出几个字: “徐同窗,今天午饭不要吃太饱,我带了我娘做的点心!” 安望飞拍了拍自己的书箱,不用呆在甲班,他也不必躲躲藏藏了。 安望飞这话一出,叔侄两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那便多谢安同窗了。” 徐韶华含笑说着,安望飞却觉得徐同窗似乎笑的更好看了,一时间,不由自主的挠了挠头,笑得傻乎乎的。 安望飞从甲班转来,文先生也并未对他有什么优待,只让他如同徐韶华他们当初才入学那般坐在最后一排,只等下一次月试的排名出来再更换座次。 而安望飞对于文先生这样一视同仁的举动,心里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旧日的伤疤,本不必日日掀起的。 只不过,安望飞唯一苦恼的一件事,便是他要隔着好几层后脑勺,才能看到徐同窗那一看就比寻常人要圆润好看许多的后脑勺了。 今日终于将自己吃饱的徐韶华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是温温热热的,头脑更是清醒无比,一整个早课的状态那叫一个精神百倍。 以至于文先生都因此有些自得于自己突飞猛进的授课水平了。 好容易等到放课,徐韶华在膳堂里吃完了每日惯例的饭菜后,难得不用避着人去偷偷喝汤来混水饱。 毕竟,他要留着肚子品尝安伯母做的点心了!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去接受文先生的考校。 徐韶华简单告知了安望飞这件事后,换来了安望飞一个同情的眼神,文先生何其严厉,被文先生盯上,徐同窗一定也不好受吧。 随后,安望飞便很有义气道: “我陪徐同窗同去!” 徐韶华听了安望飞这话,不由失笑: “文先生只是考校我的背诵罢了,安同窗不必前去的。” “要去的,若是文先生提问太难,我,我可以悄悄的帮徐同窗!” 安望飞压低了声音,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这事儿他还是第一次做。 徐韶华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安望飞跃跃欲试的模样,还是让他跟上了。 而徐宥齐这一次没有同去,昨日他浪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正要趁这会儿补回来。 而等安望飞陪着徐韶华一同去了文先生的院子后,还没怎么样,便直接被文先生考的外焦里嫩,还是徐韶华看不下去替安望飞解了围。 但接下来安望飞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只得告辞出门。 出去的安望飞并未走远,而是在文先生院外的不远处等着徐韶华。 秋日午后的阳光带着淡淡的暖意,和着院内时不时传来的背书声,让安望飞靠着树,不由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啪!” 一声清脆的裂瓷声响起,安望飞揉了揉眼睛,担心的向文先生的院子看去,而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将视线移向另一个方向。 那里,似乎是刘先生的院子。 安望飞犹豫了一下,只觉得自己内心处有一个声音,驱使着他走过去。 文先生与刘先生的院子相隔不远,中间只隔了一片竹林。 而安望飞方才正好走到了两座院子交界处的大树旁,原本轻易不会被人听到的声音才被他偶然捕获。 这会儿,安望飞小心翼翼的移动着脚步,走到了刘先生的院外,而此时,里面正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刘怀仁!若不是你,我许氏一族何至于被一介商贾牵着鼻子走,你倒好,当初大人的安排事,你倒是做出来个什么结果?!” 安望飞听到这里,心下不由一惊,那似乎是——许氏族长的声音! 大人的安排…… 是那位,许大人吗? 安望飞一时间只觉得眼皮子飞跳,而后里面又继续传来吵闹声。 “若非是你许家子弟太过顽劣,将安家子逼之过甚,岂会有这次之事?要怪,也只能怪族长你纵容太过纵容族中子弟!” “你!若不是你想要给自己昧好处,哪里有这桩事?还要我许氏替你赔了那一千两银子!慕家砚,你也敢要!” 许氏族长寸步不让,他并未读过多少书,若非当初许大人飞黄腾达,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宗族族长罢了。 可是这些年,京里有许大人,他也见过不少好物件,说话自然硬气。 “我不管!这慕家砚要不是你,那安家子才不会带来学堂,大人可没有要什么慕家砚! 那一千两银子,你得赔一半!否则我便去信告知大人,你是如何狗仗人势,想要私下昧下慕家砚!” 许氏族长那浑浊的目光打量这刘先生,他知道刘先生附庸风雅,他手里那些私藏怎么也值个千八百两了! 刘先生听了许氏族长这话,只是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满口胡沁!当初要收下安家子时,他们送来的字画,可是早早就被我送到大人府上了!” 许氏族长听了这话,还真迟疑了一下,但随后他还是继续道: “可是那整整一千两的银子,我手下是怎么也不够,此事因你而起,你得管! 还有,大人来信说,圣上的圣诞不日就要到了,又是京察的节骨眼,那件东西可还没到手!届时若是无法与大人交差,你这好日子也到头了!” 许氏族长语带威胁的说着,刘先生闻言也是眉头紧锁: “这能怪我?安家子能送来慕家砚,就说明他们安家在读书之事上颇为舍得,下一步再索那先帝玉佩岂不是顺水推舟,谁成想……” 刘先生本想要用慕家砚做一个跳板,将安望飞对自己的孝敬价值拔高,届时索要安家宝玉也不会遇到阻碍,可人算不如天算。 刘先生这话一出,许氏族长才知道他还有这个意思,正要说话,却不想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树枝断裂的声音,两人不由面色一变: “谁!” 二人急急冲出门外,这会儿正值午膳时分,本不会有人来此,所以他二人才敢直接交流。 而就在二人四下张望之时,那片竹林里突然响起一阵鸟雀的哀鸣和猫儿呜呜捕食的声音。 “原来是野猫捕鸟,倒是虚惊一场。” 刘先生松了一口气,随后又瞪了许氏族长一眼: “罢了,我这里还有一百两银子,你且拿去,此事不要再张扬,我自会去信向大人说明!” 二人随后回到院子里,小声低语起来。 与此同时,徐韶华这才方才自己方才弹出石块的手,在安望飞“呜呜”的抗议声中,松开了捂着他嘴巴的另一只手。 安望飞本被吓得心脏扑通直跳,可这会儿却一脸崇拜的看着徐韶华。 方才,徐同窗竟是只动了两下嘴唇,便直接将那二人忽悠过去! 还有那随手甩出去的小石子,都是那样让他心折! 安望飞眼睛亮晶晶的,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徐韶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拉着他悄悄离去。 二人刚走没多久,许氏族长也一脸满意的离开了刘先生的院子。 身心俱疲的刘先生正准备泡壶茶松快一下,却突然面色一变。 这会儿正是饭时,那些野猫平日可都是守在膳堂的! 随后,刘先生便急忙冲出院门,在竹林里搜寻着什么。 19 第 19 章 徐韶华带着安望飞飞快离开,中间一刻都不敢停止,直到二人快要到了课室外,他这才慢下步子。 “徐同窗方才一手好口技,当真是精彩绝伦!” 安望飞星星眼的看着徐韶华,只是徐韶华却难得的没有多言,只是皱眉思索着什么。 安望飞见状,也后知后觉的觉出几分不对味儿来,他有些小心的看着徐韶华,道: “徐同窗,方才我们已经避过了,你为何还这般紧张?” 徐韶华闻言抬头看了安望飞一眼,嗤笑一声: “安同窗,你也太天真了。方才那两人神情焦急,只怕安同窗听到了不该听的事。 可他们本就是冲着安家而来,安同窗今日下学后,最好直接将此事告知安伯父,让他早些决断。” 徐韶华这话说的安望飞颇有些云里雾里,可是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安望飞只得作罢。 当日下学,安望飞便坐上马车急急朝家中赶去,徐同窗那般严肃,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懈怠。 而等安望飞回到家中,却发现父亲竟也早就已经在正堂等着他了。 “飞哥儿,你回来了。” 安望飞点了点头,还来不及说什么,安乘风便直接起身,低声道: “随爹来。” 安望飞忙跟了上去,父子二人一同进了书房,但见那红木书桌之上,放着一块即使天光黯淡,也依旧犹如玉质荧荧的砚台。 那是块极近精美的瓷砚,胎体细腻,造型精致,是这世间无二的精品。 “爹,您怎么把慕家砚拿出来了?” 安望飞有些不解,安乘风缓缓走过去,将那块慕家砚拿起来,不舍的摩挲了许久,这才递给安望飞: “飞哥儿,拿着。” 安望飞有些茫然的将这慕家砚捧在掌心,下一刻,安望飞直接道: “摔碎它!” “爹!” 安望飞忙惊呼一声,他急急道: “爹,旁人不知也就罢了,这咱们都知道这慕家砚是真品啊!” “摔!” 安乘风重重的说着,安望飞愣了愣,看着安乘风含着沉怒的脸,他还是咬咬牙,缓缓举起手中的瓷砚,狠狠摔了下去。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碎瓷声响起,那价值千两的慕家砚被摔的粉碎,瓷片飞溅,安望飞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呐呐道: “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这是他和徐同窗,一起用他们的方法所保护下来的唯一之物啊! 这是,他在那群豺狼虎豹手下唯一保护下来的东西! 为什么要摔碎它? 安望飞迷茫之余,看着自己的双手,竟是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知道自己生性懦弱,被人欺负了不敢反抗,可是他还是想要护着家中之物。 可是,为什么还是护不住? 安乘风看着安望飞痛苦的模样,心如刀割,但即使如此,安乘风还是狠下心道: “因为,这世道商贾低贱!如此珍宝,在我们手里要么护不住,要么……就只能是这样的下场!” “爹——” 安望飞喉头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安乘风却缓缓走到书桌后,无力的滑坐下去: “我儿,你可知道……还有一个月便正好是圣上的圣诞了?” 安望飞口中泛着苦涩,那徐小郎君的话他不敢怠慢,用了整整一日,动用了他所能动用的所有人脉,这才终于打探到了京城之事。 原来,一月之后真的是圣上的圣诞。 也是,圣上即将亲政前的第一个大办的圣诞! 安望飞听到这里,抿了抿唇,将今日听到之事一五一十的告知安乘风,安乘风听完几乎全身无力的靠在椅子上。 这一刻,他只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原来,早在他不知道的许多时日前,便有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兜头扣了上来! 到了这一步,他当真可以躲过吗? “徐同窗说了,请您……早做决断。” 安望飞看着爹那张冷汗淋淋,惨白骇人的脸,还是闭着眼睛将最后这句话说了出来。 安乘风听了这话,原本呆滞的眸子却仿佛在这一刻注入了一丝生机,渐渐有了神采: “对,对,对,还有徐小郎君!还有徐小郎君,他一定有办法!飞哥儿,我们走!” 安乘风猛的站起身来,但随后,他又顿住: “不,不行,徐小郎君那般谨慎,只怕昨日之事并不妥当……” 安乘风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心脏嘭嘭直跳,撞的胸骨都隐隐泛起疼痛,可是安乘风无暇顾及这些。 不知过了多久,安乘风这才道: “三日后,便是学堂的旬假,你以请教功课之名,请徐小郎君来家中一趟。” 安乘风知道这样有些怠慢,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他甚至不知,暗处是否还有盯着他们安家的眼睛。 这一刻,安乘风无比庆幸自己当初为了不暴露身份,连马车也没有坐,悄悄前去徐家之事。 安望飞看到安乘风即便这般焦急,也要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咬紧下唇,点头应是。 等到第二日,徐韶华从安望飞口中听到了这话,难得赞赏的点了点头: “安伯父是个沉得住气的,此事……我应了。” 这是徐韶华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在安乘风没有送上那五百两银子前,虽然家里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平静,可是内里其实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还是昨日晚饭时,林亚宁高兴之余说漏了嘴,徐韶华这才知道家中将那盆预备明年春才卖出的兰花卖掉后,家里已经十分紧张。 可是,徐远志见家里两个孩子都有读书的天分,所以前两日已经都准备和徐易平趁着秋收后空闲的几日进山打猎了。 村里人平常不会进入深山,只因早些年村里的一支进山打猎的年轻人,曾经在深入其中后遇到了狼群,十几个年轻人里只活下来了一个,就这……还被狼撕掉了一条胳膊! 是以村人都对深山讳莫如深,哪怕是当初徐易平悄悄去摘了果子,林亚宁都有些紧张。 在此之前,徐韶华从未想过自己的求学之路,可能需要家人付出生命。 可以说,安乘风送来的那五百两银子,是一场及时雨,才没有发生让他追悔莫及之事。 安望飞本来说出这话的时候,还有些惴惴不安,因为他来时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强求,若是徐小郎君不愿便就作罢。 可是,这会儿徐韶华就这般轻飘飘的答应了下来,还是让他有些不可置信。 “徐,徐同窗,你,你答应了?!” 安望飞瞪大了一双眼睛,徐韶华不由笑了笑: “我答应不好吗?” “不,不,不是……” 安望飞拼命摇头,他是没有徐同窗那洞若观火的本事,可是他还是小声道: “可是,徐同窗,这件事会很危险……” 安望飞声音越来越低,他觉得自己有些矫情,若不是徐同窗,只怕他们安家被榨干了所有财产,都要当一个糊涂鬼。 他明明那么希望徐同窗的帮助的。 “危险?” 徐韶华微笑摇头,随后拍了拍安望飞的肩膀: “安同窗,人生处处都是意外,我所为……只求问心无愧。” 徐韶华说完,随后大步朝课室走去。 安望飞怔怔的看着徐韶华的背影,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或许是自己终其一生也应该追寻的身影。 片刻后,安望飞回过神朝课室走去。 今日,是刘先生的晨课。 随着上课的钟声敲响,一个石青色的身影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 与刘先生曾经的犹如翠竹般的衣衫相比,石青色的衫子仿佛为其蒙上了一层阴影。 等刘先生在上首坐下后,乙班的学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三息,学子们这才起身行礼: “刘先生,晨安。” 刘先生点了点头,面色不怎么好: “诸君,晨安。现下,请诸君请出《大学》……” 刘先生勉强按耐住性子教一篇文章,只是眼睛却一直锐利的从上首缓缓扫过。 安望飞本就因为昨日听到那些话,心里惴惴,这会儿第一课就碰上了刘先生的课,心脏几乎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而等刘先生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时,安望飞全身上下的汗毛几乎都在这一刻炸了起来。 所幸,刘先生只是扫视过去,并不曾在安乘风的身上有过多的停留。 那日,甲班学子一举叫破安望飞给自己献上重礼之事,若是他在这会儿为难安望飞,只怕名声就要彻底坏了。 为人师者,最为重名。 刘先生深吸了一口气,更何况,昨日他在竹林里并未找到鸟类的羽毛或者什么新鲜血迹。 这让刘先生心中早就升起怀疑之心,故而昨日他多方打探,才知道昨日午膳时分,确实有学子前往文先生院落! 而那学子—— 刘先生目光犀利的看向第一排第一个的徐韶华! 这个才入学一月有余的农家子,不过短短一月便一跃成为乙班头名的学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晨课在放课钟声中结束,等刘先生叫了一句放课后,众学子纷纷准备散去。 “徐韶华,你随先生来一趟。” 刘先生含笑看着徐韶华,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20 第 20 章 徐韶华闻言,含笑称是,只是在低头收拾书桌的一瞬,眸色一深。 昨日他情急之下,用的法子留下了漏洞,若是刘先生是大大咧咧之人,倒是可以糊弄过去。 可是,一个能为了安望飞手中传家宝玉步步设套之人,又怎么会是一个粗心的人? 转瞬之间,徐韶华将书袋收好,放在桌上,便面色如常的朝外走去。 而隔壁的徐宥齐则是一脸茫然的看着小叔叔离开,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短短几日间,家里、学堂都好像在无形中发生了改变。 但要说具体改变了什么,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徐宥齐犹豫了一下,揉了揉小脸,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刘先生找小叔叔有什么事儿,他还是先再读几页书吧。 总不能以后真要小叔叔养吧? 随后,徐宥齐便将方才合上的书重新打开,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 而最后一排原本心中焦急的安望飞看着徐宥齐那般镇定的模样,突然心中微定。 小徐同窗不过六岁便如此沉稳,与他相比,自己这般慌乱,想什么样子? 徐韶华并不知安望飞被自家小侄子上了一课,这会儿他跟着刘先生的脚步,亦步亦趋的到了刘先生的院外。 刘先生突然顿住,直接指着墙边的脚印直接厉声道: “昨日,你便是在这里偷听的吧?非礼勿听,你是如何学的!” 刘先生这一手来的猝不及防,他身负师长威严,又声色俱厉,若是寻常半大的孩子只怕要被他当场吓得眼泪就要流出来。 可是,徐韶华那日走的时候,便已经匆匆将周边的情景扫视过一圈,如今亦是历历在目,自然不怕他诈自己。 徐韶华闻言,眉头紧皱: “刘先生,请您莫要与学生玩笑,若是您无事的话,学生还要去膳堂吃午饭,稍后文先生还要考校学生。” 刘先生一错不错的盯着徐韶华的脸,那小小年纪,便已经生的光彩照人的少年,这会儿满脸写着不满,可却顾忌他师长的威严按耐不发。 没有。 还是没有。 少年太过平静,他的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对于刘先生的质问他只有莫名其妙和淡淡的不满,那是被人冤枉的不满。 刘先生重新打量了一下徐韶华,当初少年才入学的时候,他曾听人说,他已有一十一岁,许是家中穷困,他看上去比同龄人矮了半个头。 这会儿他憋着气站在那里,脸颊微红,连那被灰衣布袍遮掩的皮肤处都泛着红,倒是像一个颇为生动的玉面娃娃。 也是,他还小呢。 刘先生抿了抿唇,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隐隐向下压,须臾后,他才叹了一口气: “徐韶华,是先生昨日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听人说你昨日从这里经过,这才想要试一试你……是先生不对。” 刘先生软和下语气,看着少年有些愤愤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一包饴糖: “这是先生的赔礼,你莫气了。嗯?” 刘先生晃了晃手中的饴糖,笑吟吟的说着,完全不见方才那严厉苛刻的模样。 这饴糖,可是这些农家孩子最喜欢的东西了。 刘先生这话说完,徐韶华一把接过饴糖,语气中还有一丝不满道: “学生不怪先生。” 刘先生微微一笑,将手收回袖中,这才看着徐韶华,试探道: “那,徐韶华,你昨日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徐韶华低头看着手中被油纸包裹的饴糖,头也不抬道: “学生不知,上课还来不及,哪有闲功夫管旁人?” 正常人,谁会关注路上遇到的人? 若是那偷听之人,岂会光明正大的与人打招呼? “那可有看到什么猫猫狗狗之类的?你们小孩子最喜欢这些了,不是吗?” 徐韶华闻言,犹豫了一下,刘先生看着他的眼神渐渐锋利起来,只可惜徐韶华这会儿正在低头把玩那油纸上系着的细绳,并未察觉。 “学生没有印象。” 徐韶华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刘先生闻言,眼中的厉色渐渐淡去。 刘先生方才那两问,若是心里有鬼之人,只怕早就被他绕了进去。首先第一问,刘先生是在向徐韶华确认当日是否还有旁人经过。 若是想要掩盖,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还是由刘先生提出的,届时哪怕说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都有可能摆脱嫌疑。 尤其是,在刘先生方才那番声色俱厉的质问后,为了摆脱“麻烦”,真正心中不安之人十有八九会就坡下驴,也就落入了刘先生的陷阱。 而第二问……则是刘先生根据徐韶华的回答,临时加入的,可即便如此,若是徐韶华试图通过言语,从侧面印证那只猫的存在,才是落了下乘。 要知道,刘先生今日原本就是为了那只“猫”才找上门,方才徐韶华口口声声不曾注意到人,下一刻又提起猫,不是不打自招又是什么? 所幸,徐韶华轻巧的避过了刘先生所有的语言陷阱,刘先生的眼神变得真正温和起来。 随后,刘先生又和徐韶华说了一会儿话,左不过是些安抚之言。 没多久,刘先生终于让徐韶华离开,徐韶华拱手一礼,告退离开。 “三。” “二。” “一。” 徐韶华在心里默数着,下一刻,刘先生扬声道: “徐韶华,等等。” 徐韶华缓缓转过身,这会儿两人已经相距有段距离了,甚至都有些看不清彼此的面目。 刘先生随后道: “徐韶华,你说,一只猫抓了鸟,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应该是什么原因?” 徐韶华顿了顿,缓缓道: “刘先生,这您应该问猫。” 徐韶华说完,再度一礼,离开了。 刘先生怔怔的站在原地,难道真的是他多心了? 也是……那猫是活物,若是它只是与那鸟儿嬉闹,又叼去旁处也未可知。 …… 接下来的三日,刘先生恢复了正常的授课,只不过在授课时屡屡提问安望飞,并在安望飞答不上来时,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 “亏你还是从甲班出来的……” “如此功底,这月试要如何是好?” “明明当初我瞧着你也是个灵秀的孩子,怎么如今倒是越发驽钝了?” “……” 乙班学子来自周边村庄,并不似曾经的许氏子弟可以由刘先生暗示去排挤安望飞让他捡便宜,所以刘先生只得自己下手了。 而他所提问的种种,大多都是他才讲过一遍的,除非安望飞有徐韶华的过目不忘之能,否则自然少不得挨刘先生的骂。 但刘先生的骂当着所有甲班的学子并不显得多么难听,可日日如此,让原本心中升起希望的安望飞那双眼睛的光芒都渐渐黯淡下去。 被贬低,被打压,桩桩件件,皆因刘先生师长的身份而变得合乎常理。 谁也挑不出一个为自己学生好的先生的理。 而这段时日,安望飞唯一能轻松的时候,便只有每日午饭结束后,和徐韶华叔侄二人找一空处,吃着安母亲手做的点心,暂排烦闷。 终于,他熬过了三日。 旬假当日,徐韶华告知爹娘前去安家和安望飞讨论功课之事,徐远志并未阻拦,只让徐韶华带上了一篮红艳艳的新柿子。 徐韶华提着柿子刚到安家门外,还未进门,便见那看门老汉立刻笑脸盈盈的迎了上来: “您便是徐小郎君吧?我家小郎等您许久了,您快请进!” “有劳您了。” 徐韶华将柿子交给他,随后跟着老汉的步子进了安家的正堂,而这里除了安望飞外,安乘风亦是早早在这里等候。 只不过,这三日他过得是如坐针毡,就连嘴角也着急上火的起了一个大燎泡,他一边走,一边捂着半边脸。 总不好以此陋容来见客不是? 等徐韶华被老汉引着,刚一迈过门槛儿,安乘风便饿虎扑食便冲了过来,抓住徐韶华的双手,表情真挚: “徐小郎君,可算等到您了!” 安望飞虽然心中焦急,可是并未直接开口,而是看向老汉手里提着的柿子,眼中闪过惊喜之色: “呦,这是刚熟的新柿吧?柿子柿子,事事如意,这可是好意头!辛苦徐小郎君了,冯叔,你去交给夫人做成芝麻柿子饼,我与徐小郎君一道品尝!” 周人送礼有数,若是相熟之人送来瓜果一类的吃食,主人家会直接让其上桌同食表示满意。 只不过,徐韶华满打满算才与安乘风第二次见面,安乘风此举有刻意拉近关系之意。 徐韶华闻言唇角噙着一丝淡笑,点头同意。 安乘风长袖善舞,若是有心讨好,总不会让人心生不喜。 随后,徐韶华在客座落座,安望飞陪坐在旁。 安乘风与徐韶华絮絮的说着些安望飞在学堂如何的闲话,看上去好似真的只是来见自己儿子的同窗一般。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冯叔端上了一盘热气腾腾的芝麻柿子饼,柿子饼红润油亮,上面撒了一层细碎的黑芝麻,也一同散发这亮晶晶的油光。 三人分别取了一块品尝,清甜的柿子味与其外脆里嫩的口感相碰撞,甜而不腻,香而不油,让整个正堂的气氛都仿佛在这一刻缓和下来。 待吃过了柿子饼,安乘风让冯叔离开后,竟是直接起身理了理衣裳,冲着徐韶华跪了下去: “请徐小郎君救我安家!” 21 第 21 章 安乘风这一跪,让徐韶华和安望飞都震惊到了。 徐韶华也没有想到安乘风竟然如此舍得下面子,他看了一眼呆滞在旁,一时回不过神的安望飞,叹了一口气,就要扶起安乘风: “安伯父,今日我既然会来,自然是愿意与您商议此事的对策,您何必如此?” “不,徐小郎君,若是没有您……只怕待我安家献出宝玉之时,便是命丧之日!” 安望飞没有起身,素日带着笑的脸上,此刻却是泪如雨下。 那许大人为何要从他家飞哥儿入手? 只怕是早就已经存了断绝他安家血脉的心思! 安乘风过后曾听安望飞说过,他在学堂中被那些许家子弟欺凌时,曾经差一点儿……他就失了一只眼! 幸好当初他回来便因为受惊偶感风寒,幸好当初徐小郎君愿为他指点迷津。 否则,安乘风无法想象那些许家子弟还能做出什么变本加厉的事! “飞哥儿,你也跪下。” 安乘风对一旁还在发呆的安望飞说道。 安望飞闻言,沉默了一下,拾起衣摆跪了下来,安乘风则是一脸诚恳的对徐韶华道: “徐小郎君,若是此事解决,我安家必以徐小郎君马首是瞻。若是……我安家还是逃不过算计,我愿以半副身家相赠,谢徐小郎君冒险前来!” 安乘风说的郑重无比,徐韶华微微一怔,随后轻轻一叹: “安伯父言重了,您先请起吧,此事还远不及您想象之难的地步。” 徐韶华说着,伸手扶住安乘风的胳膊,安乘风本来想要推拒,可是不知怎的竟是直接被徐韶华扶着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徐韶华随后又一把将安望飞拉起来,这才开口道: “看来,当初我告诉安伯父之事,安伯父已经查明了?” 安乘风苦笑着抹了一把脸: “是,徐小郎君猜测的不错,一月后便是圣上的圣诞,而这圣诞乃是太后娘娘与四位文武大人商议后的亲政之岁。” 安乘风这三日也没有闲着,他毫无保留的将自己这三日调查来的事一一道来,不敢错过一字一句。 能够从那些欺凌飞哥儿的许家子弟的只言片语推测出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动向的少年,他如何敢小视。 而等徐韶华听安乘风的话,手指轻轻点了点椅臂: “安伯父可还知道什么?” 安乘风一愣,随后笑着亲手执起茶壶,为徐韶华斟了一盏茶: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徐小郎君。” 旁人都已经将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之上,他若是不在最后关头挣扎一下,只怕他日下了九泉也要愧对列祖列宗。 “若非徐小郎君指点,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许大人的手会伸的那么长。” 安乘风叹了一口气,根据他的打探,那位许大人许青云当初曾以两榜进士之身入了翰林,之后坐了五年的冷板凳。 待五年后的京察,得了上峰的评优,自此平步青云,短短十五年间,累获擢升,从当初小小的翰林院庶吉士一跃成为四品大员。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当初许青云登科前曾有一发妻,而待五年后,他又迎娶了上峰嫡女,自此步步高升京中人对此有些心照不宣的鄙夷。 安乘风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不过他在朝中并无相熟之人,故而说的大多是民间百姓相传之事。 徐韶华捧着茶碗,认真听安乘风说完后,这才抿了口茶水,低低道: “若是如此……只怕这次真正想要用安伯父手中的传家宝玉讨新帝欢心的人,便不止是许大人了。” 安乘风面上表情微微一僵,随后点了点头。 先帝是开国之君,又一向喜好御驾亲征,能在京中留下的遗物也不过寥寥无几。 而自己手里那块玉佩,作为先帝的贴身之物,可不是极好的讨好新帝之物? “徐小郎君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安乘风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徐韶华看了安乘风一眼,缓缓道: “那么,安伯父可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安乘风先是浑身一僵,随后看了一眼一旁表情呆呆傻傻的安望飞,点了点头。 “死物总归没有活人重要,更何况,飞哥儿他日若科举有成,我安家……也能彻底改换门庭。” 而这,也是安家先祖毕生之愿。 徐韶华听了安乘风这话,神情微微和缓,相较其他的,他怕的是安乘风对那块传家宝玉恋恋不舍。 那些京中的大人,可不是能如刘先生那般好糊弄的,且如今敌强我弱,若是鸡蛋碰石头,只怕落不着好。 幸好,安伯父想的通。 “安伯父可知如今我泰安府知府名讳为何?” 安乘风虽有些不解,但还是道: “知府大人姓袁名容。不过,若是我不曾记错,知府大人已经在我泰安府呆了足足三年。” 徐韶华闻言心里摇了摇头,哪止三年,按照原文,贫瘠的泰安府只有那些无权无势之人才会被丢到这里。 而袁容出身小官之家,待他出生时家中已经没落,等到三十岁时,更是直接被外放至穷困无比的泰安府。 之后,又因为其家世不显,朝中内斗不休,在泰安府足足呆了一十三年之久,待男主高中状元之后,他这位知府才被圣上想起,召回京中。 而徐韶华想起这位袁知府,乃是因为其刚正不阿的品性,不管是在泰安府一呆便是一十三年,还是之后归京,他都始终不畏权势,后期更是成为圣上手中一把喷遍朝野的利刃,给予当时文武四大臣保留势力数次沉重打击。 “听闻知府大人一向两袖清风,想来知府大人也很发愁圣上今岁圣诞之时,该献上什么贺礼吧?” 安乘风听了徐韶华这话,愣了愣,随后低低道: “可是,这位袁知府若是与许大人之流沆瀣一气……” “泰安府贫瘠,当初袁知府能来泰安,且一呆便是三年,安伯父以为为何? 况且……王对王,将对将,由知府大人出面,此事也不会波及至安家身上。” 徐韶华缓缓道来,安乘风听罢后,仔细思索,发现确实没有什么指摘之处,当下也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去办。” 徐韶华看了一眼安乘风,沉默了一下: “安伯父准备如何去办?就这样简简单单的献礼吗?” 安乘风有些茫然的看着徐韶华: “自,自然……否则,若是徒生波折,可如何是好?” 徐韶华闻言,一时无语。 “安伯父,如今您远在泰安府却对京中之事颇为了解,倘若坦诚相告,只怕要被心思深沉之辈污蔑,届时……只怕还会影响安同窗。” 这块玉佩能让许大人这般重视,京中自然有的是人打这个主意。 可若是傻乎乎的将玉佩送上,以那些重利之人的心性,只怕想尽办法也要毁了这块玉佩的特殊。 那便得不偿失了。 徐韶华说到这里,安乘风只觉得背脊一凉,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若不是徐小郎君开口,他还未曾想到这一层。 他想要将这玉佩送出去,就像是想要急着把麻烦丢出去。 可是,他都已经认为其是麻烦了,难保其不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真的给自己招惹了麻烦! “我,我明白了,徐小郎君又救了我安家一次!” 安乘风深吸一口气,看着少年的眼神却变得炙热坚定起来。 这一次,他做了一个了不得的决定。 徐韶华见安乘风明白,也微微点了点头,含笑道: “安伯父言重了,此前安伯父只不过是担心则乱罢了,现在您想明白了,只怕心里也有章程了。” 安乘风笑着点点头,明明是被个少年夸赞,可是他竟觉得比当初被父亲夸赞时还要高兴。 22 第 22 章 随后,安乘风将自己预备如何送礼之法告诉了徐韶华,二人低语了许久,这才终于商议出来一个满意的章程。 而等此事彻底敲定之后,安乘风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变得轻松了起来,面上带着如和煦春风般的笑容。 只是,等安乘风看向安望飞的时候,表情不由一顿: “徐小郎君,我听我家飞哥儿说,这几日那刘先生又闹起了幺蛾子,听说还牵扯到了您……” 安乘风何尝不想给儿子换个学堂,可是世人如今对行商之人颇为鄙夷,那些清贵的读书人一想到自己门下有一个俗气的商贾之子,纷纷避如蛇蝎。 安乘风如是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而徐韶华闻言,却是淡淡一笑: “安伯父所言我自是清楚。” “那不知徐小郎君有何高见?” 徐韶华看向安乘风,又缓缓转向这会儿明显不再状态的安望飞: “等。” 等? 安乘风一脸茫然的看着徐韶华,可是徐韶华却是低头抿了一口茶水,低低道: “安伯父,事情总要一桩一桩一来,为圣上献宝之事,您亦不可大张旗鼓。” 安乘风愣了愣,不可大张旗鼓,那岂不是要瞒着刘先生那些人,那他们是否还会在学堂为难安望飞。 安望飞也想到了这一茬,面色微微一白,而徐韶华见状,放下茶碗,认真的看向安望飞: “安同窗,你若信我,今日刘先生所刁难你的,他日将百倍偿还。” 徐韶华的声音很轻,这会儿已经将近正午,那最炙热的阳光自窗外洒落在少年的身上,都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那双黝黑的双眸,在这里都变得玲珑剔透起来,淡淡一瞥仿若上神垂怜人间般,让人不敢细看。 而安望飞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睛,当初徐同窗救下他时的模样,那块碎裂的慕家砚,爹爹下跪祈求的模样……种种皆在他脑中飞快闪过。 安乘风正想要说些什么之时,安望飞直接道: “我信徐同窗,我可以等。” 他这一生,生于商贾之家,幸而有先祖铺路,这才有了入仕的机会。 祖父为此散尽家财,爹爹为此上告下求,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比不得方才爹爹为了保护他们家向徐同窗跪下的一刻带给他心灵的震撼。 那一刻,爹爹的身影那样矮,又那样高大。 爹爹可以的,他也可以。 安望飞如是想着,他甚至冲着徐韶华笑了笑: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我听徐同窗的。” 徐韶华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安望飞,但见安望飞那眸中的阴郁之色不知何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根植于内心的自信与从容。 徐韶华也不由一笑: “恭喜安同窗了。” 涅磐重生。 徐韶华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是安望飞却知道徐韶华要说的是什么,当下也是微微一笑: “多亏了徐同窗。” 安望飞说着,又看了一眼安乘风,也低声道: “也多亏了爹。” 安乘风闻言,身体一僵,下一刻却是老泪纵横,他又哭又笑,可是却难掩喜悦。 他并不懂如何教孩子,只能身体力行的将自己想要告诉他的道理教给他。 幸而飞哥儿懂事。 父子二人在这一刻的关系达到了顶峰。 徐韶华含笑看着这一幕,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羡慕,但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他拿起一块已经有些微凉的芝麻柿子饼小口小口仔细的吃着,这些日子他虽不能完完全全的吃饱,可也不似曾经饿得自己时时胃里泛起酸水,恨不得连人啃了。 而且,徐韶华隐隐觉得随着这样的饮食,他的力气也在缓缓增长。 比如现在,他几乎是用一种拈的手势,轻之又轻的拿着茶碗,否则它很可能会化为一捧齑粉。 这件事徐韶华暂时还不知道如何告诉家人,他可以对外人用尽所有计谋,可是面对家人却不知从何入手。 接下来的半日,徐韶华真的留下来和安望飞讨论起功课,安望飞对此乐见其成,只是准备好点心茶水,乐滋滋的在一旁看着。 对于儿子能有这样一个友人,他很高兴。 等到临别之际,安乘风让人准备了两包点心放在篮子里让徐韶华带回家。 “听飞哥儿说,拙荆所做的点心徐小郎君很是喜欢,也一同让家里人尝尝吧。” 徐韶华推辞不得,只得带上。 等徐韶华到家时,只有林亚宁一个人在家里打扫忙碌: “娘,爹他们呢?” “你爹和老大去地里忙活了,齐哥儿今个看了一天的书,你不是说要那什么,劳逸结合吗?你大嫂引着齐哥儿去挖野菜了。” 林亚宁一面说着,一面从徐韶华手里接过篮子,等看到里面的两包点心不由“咦”了一下: “华哥儿,你怎么回来还带了东西?” 徐韶华将安乘风的说辞说了一遍,林亚宁闻言不由用指尖点了点徐韶华: “你啊,人家安老爷是客气,咱们带去的一篮柿子有什么?反倒是这点心,又是油又是糖的……” 林亚宁自己说着,都有些心疼起来。 徐韶华闻言却微微一笑: “娘,你就放心吧,若是我不收,只怕安伯父才要不高兴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林亚宁想起前不久安乘风送来的五百两银票,顿时哑口无言。 也是,人家五百两银票都送了,何况两包点心呢? 林亚宁如是想着,却不由有些担心的看向徐韶华: “那安老爷能这般待咱们徐家,都是看在华哥儿你的面子上,可是我儿……此事是否危险?若是危险,这银子咱们还是给人退回去吧。” 林亚宁一面做着擦桌子的动作,一面絮絮的说着: “娘不知道你们之前说了什么,可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儿。” 林亚宁高兴劲儿过了,心里难免有些担心,徐韶华闻言只是拍了拍林亚宁的手,微微一笑: “娘,放心吧,这事儿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帮安伯父一个忙,安伯父想要感谢我罢了。” 林亚宁闻言,眉心一蹙: “果真吗?” “比珍珠还真!” 徐韶华笑吟吟的说着,林亚宁也不由嗔了他一眼: “你这孩子,净贫!” 事说开了后,林亚宁也冷静下来,笑吟吟的说: “不和你闹了,娘去拿两个盘子来把点心盛着,这也是我们华哥儿开始养家了。” 徐韶华闻言也不由失笑,不多时,林亚宁拿了两个盘子过来,一边解开油纸包上的麻绳,一边道: “我做闺女的时候,跟我爹也就是你外祖在城里喝过一次茶,拿茶楼里可热闹了,还有说书的,拉二胡的,别提多有意思了。 那里人都在桌上摆着两盘点心,摆的好看又端正,一层一层,跟座小塔似的。我也想要,可是你外祖问了后,一盘点心就是一钱银子,咱可吃不起。 后来跟了你爹,也就逢年过节能吃两口剩下的,可是那时候哪里有那么多的点心摆着……本想着这辈子只能只能你爹了,没想到现在就享了我们华哥儿的福了!” 林亚宁促狭的说着,随后利索的将一盘点心一层层摞起来,看着那盘点心,她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眼角皱纹细密的眼睛满含笑意。 随后,林亚宁又去拿另一包,只是刚一拿起,林亚宁便表情奇怪: “这点心,掂着怎么硌手?”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打开了包着点心的油纸,这才发现那里面有一包是银票包着碎银,林林总总加起来已有两百两。 而这,应当是安家目前所有的现银了。 林亚宁看到这一幕差点儿没有惊的跳起来: “这,这怎么还有银子?!” 徐韶华也懵了一下,林亚宁看向他,幽幽道: “这就是华哥儿你说的帮了安老爷一个忙?那这忙,你怕是得救了安老爷全家吧?” 徐韶华:“……” 倒也不能说不是。 …… 圣上千秋圣诞近在眼前,且这一次的圣诞非比寻常,乃是圣上正经八百的亲政之年。 若是谁能在这时得了圣上的青眼,他日圣上大权在握,何愁不能飞黄腾达? 是以整个朝野上下分外上心,哪怕是远在泰安府的知府袁容都对此事略有耳闻。 “老爷,我爹特意让人送来的消息,这一次您无论如何也得寻件儿特殊的宝贝让圣上瞧进眼里才是!” 知府夫人拿着家书说着,袁容却是摆了摆手: “夫人,你且看看,家徒四壁,两袖清风,何敢入京啊?” 知府夫人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我可是听说其余几个府都开始在民间征集宝贝了,咱们可要……” “就咱们泰安府,费再大劲儿,能搜罗出什么宝贝,不过是劳民伤财罢了,不妥不妥!” “这也不做,那也不行,老爷你莫不是要在这穷乡僻壤待一辈子?!” 知府夫人气的满脸通红,袁容捋了捋胡子: “穷乡僻壤有穷乡僻壤的好啊,这次的献礼看隔壁府怎么弄,咱们抄一个就是了,不打眼就行。” “老爷,你!” 知府夫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袁容却悠哉道: “老爷我这是聪明!不劳动百姓,就能办妥的事儿,折腾那些干什么?这次献礼,除非有人献宝,否则就照我说的……” “大人!大人!有人前来献宝!” 23 第 23 章 袁容:“……” 袁夫人:“……” 二人面面相觑一番后,袁夫人面上便是一喜,随后直接道: “还不快把人请进来?若是有女眷来此,直接带到我这里!” 待那人离去,袁夫人这才推了一把袁容: “老爷这下子可不能推脱!这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让您蜗居此处!” 袁夫人几乎喜极而泣,袁容的胡子动了动,片刻后才笑道: “那夫人且在此静候为夫佳音!” 袁夫人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后袁容这才抬步朝外院而去。 知府衙门分外内院外院,外院便是衙门一应办公所需的屋宇,知府则住在后院。 这会儿,袁容到了偏厅,便见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椅子上等候,看到袁容来了,他忙站了起来: “草民安乘风,叩见知府大人!” 安乘风一面说着,一面便拜了下去,袁容龙行虎步过去,叫了起: “免礼。安乘风,方才本官听衙役说,你要献宝于本官,不知因何缘由?” 安乘风也不起来,直接双手将一块被红布包裹着的玉佩呈了上去,朗声道: “大人,这块玉佩乃是乾元一十三年,先帝特赐我安家的随身玉佩,草民这些时日每每梦中有一龙袍加身之影,负手遥望北方,也不知是否是先帝想念圣上? 但此梦太过难得,故而草民想要将这块玉佩献给大人,请大人将这块玉佩呈交圣上。” 安乘风句句恳切,他是个天生的商人,永远知道怎样的表情可以让人轻易而举的放下防备。 而袁容听了安乘风这话,也不由微微变色: “你……便是当初资助了乾元一十三年整年军费的安家后人?先帝当初不是曾允你安家三代科举吗?” 莫怪当初先帝吝啬,实在是先帝作为开国之君,首要任务是巩固疆域,至于科举的流程实在无暇他顾。 前朝重农抑商,对商贾极为贬低,先帝当初力排众议给了安家科举之权,在京中可是掀起了好一阵风波。 可如今安乘风已经是与袁容年岁相仿,却是毫无作为,也难怪袁容语气中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了。 安乘风也觉得面上一热,当下只呐呐道: “草民实在不是科举的料子,故而待草民之子出生后,草民便开始让他读书识字,以期不负先帝恩泽。” 袁容听到这里,面色这才好看了一下,随后他双手接过安乘风手中的玉佩,并将其扶起: “你的来意,本官知晓了,这块玉佩本官定然替你呈至御前。你倒是挑了一个好时候……” 袁容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安乘风一眼,这才徐徐道: “不日,便是圣上的圣诞,圣上自幼濡慕先帝,这块玉佩指不定他日可以为你安家子孙,换来一个了不得的前程。” 袁容这话一出,安乘风心狠狠一跳,但随后想起因为这块玉佩带给他们安家的波折后,只是笑着道: “以后的事,草民不敢想,能让圣上龙颜开怀,便是草民的福气了。” 袁容听罢,眉尖微微一扬,这安家后人倒是能沉得住气,随后,袁容态度也和缓下来,又问了问安家的近况。 安乘风本来想要向袁容告上一状,可是思及徐韶华那日的“等”字,他还是沉下心来,只道一切都好。 等寒暄结束,安乘风便也识趣的告辞离开了。 袁容等安乘风离开后,眸中不由得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这可是先帝的随身玉佩,那安乘风竟然什么都不求吗? 袁容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看着手里那块被人盘摸的油润饱满的玉佩,不由叹了一口气。 如无意外,这次圣上圣诞,只怕这块玉佩要成为主角了。 难不成真像夫人所说的那样,是老天爷看不得他闲在此处不成? 袁容捋了捋胡子,迈着四方步朝后院走去,手中却将那块玉佩捧得很是仔细。 而彼时,袁夫人早已急的在屋子里转圈了,安乘风此行未带女眷,袁夫人并不知道他要献的宝物为何,心里猫抓似的痒。 等听到门外袁容那熟悉的脚步声,袁夫人立刻捏住帕子站定,一脸期待的看着袁容: “老爷!” 袁容身子一抖,随后忙将自己捧着的玉佩放在了桌上,袁夫人走上前去,仔细端详: “这便是那人献的宝物?此物……不过是普通的青玉罢了。” 袁容“啧”了一声,道: “夫人不妨再仔细瞧瞧?” 袁夫人将那玉佩拿在手里仔细打量,片刻后,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是五爪龙?这玉佩,这玉佩是……” “是先帝的。” 袁容接了话,看着那块玉佩也觉得,缓缓吐出一口气。 当初先帝骤然起事,即便后来一路挥师北上,等到临时登基之时,其实手中已经无银可用。 故而,那块本该在登基大典上佩戴的羊脂玉佩不得不换成了青玉佩。 先帝对此却并不介意,甚至一戴便是一十三年,直到安家出面解决了先帝的燃眉之急,先帝这才赐下玉佩。 “安家?是……是那个安家?” 袁夫人有些讶异: “那老爷,安家后人此番上门献宝,可是有所求?” 这么一块先帝曾经的随身玉佩,若是那安家后人提出一二要求,只要不过分,任谁也会想办法满足。 袁容摇了摇头,并将安乘风方才的那番说辞说了一遍: “他不但没有要求,反而还给了我一个坦荡无比的献宝理由。只不过,依我看,这一次若是将这玉佩献上,任谁也无法抹去安家在圣上心里的痕迹。” 先帝戴了一十三年的随身玉佩,对于当初先帝崩逝时才六岁的圣上来说,意义非凡。 而安乘风又在这玉佩之上,加注了先帝对于圣上的思念。有道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只凭这份情谊,谁能舍不得在圣上面前隐瞒这块玉佩呈上的真实原因? 甚至这玉佩过手之人,他日都会得到一二圣心。 如此想来,有这等可以将好处分摊的法子在前,其他想要独占这份圣心的人也要掂量一二。 一个安家是小,可是下面还有的是人。 可是,这等愿意将圣心拱手相让的魄力,又岂是一个平庸之辈所有? 袁容如是说着,想起安乘风方才的言行举止,不由叹息一声: “安家身后……只怕是有高人指点啊!” …… 安乘风悄无声息的将玉佩献了出去,并未惊动一直对其万分觊觎的刘先生。 是以,等到旬假结束后,安望飞每逢刘先生的课,便少不得要被刘先生明里暗里打击一番。 只不过,刘先生没有发现的是,他的每一次言语抨击后,少年眼中的坚定便会更深一分。 一晃又是半月,秋意渐浓,徐韶华和徐宥齐两人穿上了张柳儿抽空缝制的靛青新衣。 泰安府实在贫困,便是那鲜亮些的颜色也需要请人从其他的省城或是府城稍来才是,故而林亚宁思量再三,还是扯了几尺靛青布。 张柳儿绣技不错,在每件秋衣上都绣了花样,她像是天生就对色彩十分敏锐,便是这样的靛青色都能想出法子装点。 这一次,她给每件新衣的下摆都绣了密密麻麻的竹叶,那竹叶是用黑线绣制,行走间仿佛叶随风动,活灵活现。 再加上徐韶华和徐宥齐叔侄二人都生的不凡,即便是一身靛青,也显得他们如同那粉雕玉琢的金童,穿着银子还未出村,便已经被不少妇人拉着打量了,想要也给自家孩子做上一身一样的了。 这日,午饭后。 徐韶华向文先生告了假,和安望飞、徐宥齐两人捡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吃着安望飞特意从家里带来的点心。 今日刘先生更加变本加厉,直接找借口请铁先生罚了安望飞五下,这会儿安望飞的左手还是通红的。 “徐同窗,今日刘先生所言我还有些不太明白……” 安望飞的左手疼的厉害,可这些日子的打磨下,他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甚至趁着空闲时间请教徐韶华了。 徐韶华也并未藏私,只是一字一句的说着,一旁的徐宥齐听着听着,连手中的点心都忘记吃了,显然也是听的很用心。 这一次,他深深的感受到了小叔叔过目不忘的好处! 三人一番讨论,很是热闹,等到安望飞将自己不解之处尽数弄明白后,他这才拿起一块点心狠狠咬了一口,盘膝而坐,闭上双眸,平静下心情。 徐韶华见状不由失笑: “安同窗,你这幅模样,莫不是要出家为僧不成?” “徐同窗净会打趣人,我如今倒是想要在腕上挂上一串佛珠来凝神静气,否则我真怕我忍不住……” 安望飞如是说着,苦笑一声。 他可以受辱,可是面对刘先生无数次,无休止的羞辱,他却是得需要些外力来压制。 徐韶华闻言,莞尔一笑: “那就不忍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安望飞顿时瞪大了眼睛,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徐同窗,你说的是真的吗?嗷——我的手!” 24 第 24 章 安望飞痛呼一声后,也无瑕再顾那火辣辣的左手,而是一脸殷切的看着徐韶华。 徐韶华失笑摇头,他还以为安同窗这些日子当真要养成那不受外物影响的沉稳性子了,没想到只是刺激的条件不同罢了。 随后,徐韶华从怀里取了一块帕子,用清水打湿后,朝着安望飞伸出手: “安同窗,来。” 安望飞呐呐的将自己方才红肿的左手伸了伸出,徐韶华垂眸,轻轻帮安望飞将掌心的灰土擦去,不紧不慢道: “一晃已是半月,想来安伯父的献礼已经早早递了上去。” 京城与泰安府相距甚远,若是由知府往上层层呈递,又不知要多生多少波折。 是以,一月之期,正正好。 徐韶华这话一出,安望飞虽然有些不解徐韶华的意思,但还是说着徐韶华的意思继续道: “不错,我爹也说了,他过后算了一下从咱们泰安府至京城的距离,徐同窗选的时候恰恰好!” “那,有些人可就要坐不住了。” 徐韶华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 安望飞怔了怔,随后立马反应过来,他们从下往上献宝,自然要提前些时日,可是那许大人,甚至是许大人背后之人……等这最后半个月岂不是更加坐立不安。 “所以,刘先生急了。” 徐韶华如是说着,安望飞看着自己又红又紫的左手,试探道: “徐同窗的意思是……刘先生此番请了铁先生,也是因为时间的原因?” “那安同窗可要与我打个赌,最迟明日,刘先生便要变本加厉,以期彻底震慑住安同窗你了?” “啊?那我该怎么办?” 安望飞根本没有想要赌的意思,直接便看向徐韶华,一脸祈求: “徐同窗,难道我明日真的要和刘先生撕破脸吗?那我以后的学业……” 徐韶华笑了笑: “那安同窗可知明日是什么日子?” 安望飞一脸茫然,徐韶华这会儿已经把他的掌心擦拭干净,随后他拍了拍安望飞的肩膀: “明日是月中,也是惯例上,我省学政私访之日。” 之所以是惯例上,那是因为学政也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取消这次私访。 可是,这一次有安家献宝在前,安家当初的功绩人尽皆知,安家后人的学业如何,是否有负皇恩,上面自有想要察看之人。 尤其是,安乘风献宝之时提及先帝,那么倘若他日圣上圣诞之日,若是问及安家后人近况,下面人是说还是不说? 为官之人,都心思精巧,即便知府大人无意,上面还有巡抚大人,而他们也会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前来。 如无意外,这次学政惯例私访之日便是他们合情合理前来察看之时。 安望飞还是有些不解,徐韶华只微微一笑: “总而言之,明日安同窗便不必再隐忍了。” 安望飞愣愣的点了点头,一旁的徐宥齐也是满腹疑惑,听到这里这才小声道: “所以,安同窗这两日都在忍吗?我还以为刘先生转性了……” 徐韶华看了一眼徐宥齐,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齐哥儿,且仔细看着吧。” …… 与此同时,泰安知府的侧门又一次被人扣响,门一开,那人直接便抬脚进去: “你们大人呢?” “丁大人,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要是让大人知道,只怕又要怪您了!” 守门之人乃是袁容带来的老人,这位丁大人便是他们大人昔年故交。 只不过,丁大人如今本应在清北省,好端端来此实在不合规矩,少不得要被他们大人念叨了。 “怪我?哼,本大人这次来自有要事,只不过是路过此处,看看他袁铁头是不是真的准备在此颐养天年了!” 丁衡佯怒的说着,可实则眼底却早已蕴起笑意。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后院,刚一进门就看到在院子里喝茶的袁容,看到丁衡他也毫不意外: “啧,我算着日子也知道你该来了,来,坐吧。这是你最喜欢的云雾茶,尝尝吧。” 丁衡一听,也没有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几时通了这能掐会算的本事?” 袁容瞥了一眼丁衡,方才还称得上一句谦谦君子的丁衡这会儿直接瘫在自己的摇椅上,跟没骨头似的。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不过他日若是巡抚大人问起,我便将丁大人你这般尊容仔细描摹一番,送给巡抚大人瞧瞧可好?” “袁铁头!” 丁衡气的连忙坐的端端正正,连头发丝都抿齐整了,这才小声嘟囔道: “这一次我可是给大人上书三次,这才得了大人准许过来瞧瞧,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丁衡这话一出,袁容一脸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丁衡立刻道: “你那是什么眼神?” “唔……看聪慧之人的眼神吧。” 袁容慢吞吞的说着,丁衡冷哼的一声,将那刚好可以入口的云雾茶抿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 “袁铁头,你这烹茶的手艺又长进了啊!” 袁容:“……” “你再唤一句袁铁头试试!” “本来就是,大人说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是铁头是什么?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就是……” 丁衡在袁容的怒视下,消了声,等一盏茶喝完,丁衡这才小声道: “袁铁,咳咳,袁大人,你就给我小小的透个口风呗,大人为何让我大老远跑来去私访一个……许氏族学? 我倒是听说过,这是许青云当初高中之后才办起来的,难不成是大人他想要搞许青云?” “你在巡抚大人身边办事便这般懒怠吗?如此耳目闭塞,真不怕哪天被人卖了都要给人数钱?” “我本就志不在此。” 丁衡撇了撇嘴,随后还是看着袁容: “袁大人,你就告诉我吧!” 袁容叹了一口气,道: “半月前,我府中得安家后人献宝,正好解了我不知用何物献礼圣诞之忧。” 袁容对上丁衡那渐渐变色的眼神: “对,就是你想的,先帝玉佩。” 丁衡不由倒吸一口气: “难怪,难怪这两日大人的院子戒备的跟什么似的!可是,这跟我走一趟许氏族学有什么关系?” 一个小小的族学,还要让他大老远来一趟! 袁容淡淡的看了一眼丁衡: “自然是谁也不能确保圣上不会看到玉佩,念及安家昔日之功。届时若是圣上问起安家,又该如何作答? 而现在,安家后人便在许氏族学读书,自然需要人去察看一番了。” 到时候,圣上问起之时,总不至于无话可说,反而败了圣上的兴致。 “啧啧,你们这些心,都心脏!” 丁衡啧了啧舌,随后又忽然顿住: “等等,若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这次能来此的,只有我?” 丁衡指着自己,随后把自己气成了河豚: “好嘛!大人他又忽悠我!” 亏他为了见一见袁铁头,还答应了大人要做的那么许多差事! 丁衡颇有些愤愤不平,这会儿他也终于回过味儿来,他们为官并没有那般自由。 大人他们可没有他这位学政有私访之期来出门一趟,否则若要计较,少不得要落得个擅离职守之罪! 袁容看到丁衡这会儿终于回过味儿来,不由大笑出声。 二人又作闹了一通,倒是难得找回了几分少年时光的滋味。 翌日的晨课依旧还是刘先生的,刘先生照旧讲了一遍经书,随后便开始直接提问。 而随着刘先生让学子们合上书的那一刻,其余学子纷纷同情的看了一眼安望飞,如无意外,安望飞又要被刘先生罚了。 果不其然,随着刘先生屡次提问经文释义后,安望飞皆答不上来,刘先生怒极: “朽木不可雕也!安望飞!吾记挂你曾是甲班学子,没想到你一直这般冥顽不灵!今日,吾定要请铁先生好好让你长长记性!” 刘先生话音刚落,随后直接一把抓起那把泛着寒光的戒尺,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安望飞,速速上前来!” 安望飞抬步上前,在第一排与徐韶华的目光对视后,立刻挺直了背脊,不卑不亢的站在一旁。 “伸手!安望飞,你屡教不改,这一次吾罚你铁尺掌手二十下,你可有异议?!” 刘先生这话一出,众学子纷纷倒吸一口气凉气。 二十下! 那怕是要奔着将人的手打废了去的! “学生有异议。” 同一时刻,一片衣角在门外闪过。 25 第 25 章 “好,你既无异议……咳,咳咳什么?你有异议?!你有什么异议?!” 刘先生被惊的岔了气,咳了一阵才缓了过来,可是脸上那震惊之色依旧浓烈。 他明明已经将那安望飞揉圆搓扁,任他如何也不敢反抗! 他明明已经磨的他心性全无,只等最后舍下丁点恩赐! 他明明…… 为何这安望飞竟然敢反抗自己了?! 刘先生的目光微不可查的掺杂了一丝阴翳,但他抬眸看去,下面是一张张稚嫩而熟悉的面孔。 他们是他的学生。 他们都在看着他! 刘先生只得深吸一口气,冷冷的看着安望飞,眼神锋利的几乎要从安望飞的脸上刮下一层肉来。 “你有什么异议?” 刘先生的语气极冷,在场学子都从未见过这样的刘先生,离得近的几个学子,纷纷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冷颤。 而安望飞听了刘先生的话,只是拱了拱手: “学生实在不知学生错在何处?先生每每授课,所有经文只讲一遍便直接合书提问。 学生也曾在课前将经文尽数背下,先生便只考经文释义,可是……即便是先生您也无法将方才您讲过的经文释义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吧?” “你放肆!你竟然质疑师长!” 刘先生厉声呵斥,安望飞方才得了徐韶华都眼神安抚,这会儿毫不退却,道: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此乃学生现今之疑惑,恳请先生一解!” 安望飞说着,腰弯的更低了些,一派诚恳之色,刘先生闻言面色冷冽: “即便吾复述出来,以汝之驽钝只怕也不知对错!” 刘先生被安望飞彻底激怒了,原本一个整日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玩意儿竟然反抗起来! 他只想将其一掌拍死! 可下一刻,徐韶华放下毛笔,吹了吹,将自己桌上其余铺着的纸张按顺序整理好: “刘先生,这些日子您讲经的内容,学生皆已记录下来,安同窗且拿去比对便是。” 徐韶华声音不高,可是他这话话音落下,刘先生直接瞪圆了一双眼: “你!你!你!” 徐韶华缓慢的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看着刘先生: “先生您还有什么问题?这些时日您每每讲经只讲一遍,故而同窗们都是参考学生记录下来的释义。 目前,经同窗们共同认证,学生的记录还不曾出过差错,正适合您一解安同窗之疑。” 刘先生这些日子只顾着完成任务,和安望飞较劲,却忘了现在坐在乙班可全都是奔着求学科举来的学子。 他们的父母皆是在地里辛勤劳作,这才换的他们如今安稳坐在学堂的。 他们皆怀抱感恩之心,岂敢辜负时光? 可他们又太过人微言轻,对于刘先生的种种作为只能按耐不发,幸而徐韶华将刘先生讲过的经义记录下来,才不至于让他们抓瞎。 是以等到徐韶华这话说完,可谓是一呼百应。 “先生,学生可以作证,大徐同窗所言属实。” 周秉言率先站了出来。 “先生,学生作证,大徐同窗所言属实。” “先生,学生作证……” “先生……” 学子们接二连三的站了起来,等到最后,整个乙班的学子都纷纷站了起来。 他们皆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上首的先生,那本该助他们明辨是非黑白的先生。 所有学子纷纷起身一礼,口中是平平淡淡的话语,可是却在刘先生眼中如同千尺浪般,呜咽咆哮着迎面扑来。 此生他未见苍海之广,已识巨浪之威! 刘先生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他看着面前的这群学子,涨红了脸,半晌这才挤出两个字。 “反了!” “你们这是都反了!” 刘先生气的当场就要发作,可手里握着的戒尺却不住的颤抖。 这一刻,他怕了! 这一刻,他竟然怕了! 学子们皆眸色沉沉的看着刘先生,他们无比清楚,这段时日属于刘先生的课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在浪费他们父母亲人用每滴血汗换来的银钱粮食。 连唯一能帮助他们的徐韶华都站了出来,今日他们若不站出来以对不平之事,他日科举青云之路又何能可登?! “好!” 但见一个容貌清俊,头戴金垂冠的中年男子,他双眼含笑,眼尾上扬,一把折扇在掌中击了三下: “少年意气,激昂奋发!今日,吾难得见此盛景,实乃幸事!” 刘先生本就被一群学子驳了面子,此刻又出现了一个不知名姓的外人,他当即恼羞成怒: “你是何人?谁给你的权利随意进我许氏族学!还不速速退去!” 丁衡笑容一顿,看着刘先生这会儿满头冷汗,仪态不雅的样子,口吻淡淡: “圣上。” “圣上?哪门子……” 刘先生差点儿被气的血冲上了头,却显显止住,他脑中飞快运转,随后在短短一瞬之间变换了表情,遂赔着笑: “不知,不知尊驾可是学政大人?” 刘先生颇有些急智,很快就反应过来丁衡的身份,只是他这幅前倨后恭的姿态在本就生性不羁的丁衡眼中分外惹人厌恶。 “你如今是何身份?” 丁衡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直接绕过了刘先生,在一旁的椅子上大刀金马的坐了下来,眼皮子都未掀一下,可却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是为,官威震慑! 刘先生遂拱手行礼: “学生刘怀仁,乾元十八年举人,见过学政大人。” 刘先生的语气恭恭敬敬,一旁的学子们见状,愣了一下,便准备叩拜: “草民等叩见大人……” 话音未落,丁衡便是一抬手: “不必,本官今日前来,是为私访。只不过,倒是没想到这小小的族学之中,却有如此多有血性的男儿。” 丁衡此语含着赞赏,让方才面上有些惴惴的学子们纷纷不由的红了耳根,是羞红的。 “谢大人恩典。” 徐韶华复又一礼,学子们也纷纷谢恩,丁衡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间在徐韶华的脸上滑过,随后不由露出几分惊艳之色。 方才在外面他便听出来,这里面之事是有一根主心骨撑着,这会儿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才终于将人对号入座。 可却不想,这少年明明还是青涩的年岁,却已有芝兰玉树之姿,很难让人想象出,这样贫瘠的土地竟然可以孕育出这样一颗璀璨宝珠。 但丁衡这会儿并没有在袁容面前的轻松风趣,离开了大人,他也要自己支楞起来了。 “方才,尔等的争执本官已经明晰,如今本官且问你,你这学生所言可属实?” 丁衡虽然在自己人面前有些玩世不恭,可实则颇为灵慧,方才众人一开口他便已经将所有人对号入座,这会儿他点了点安望飞,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刘先生。 刘先生额角的冷汗唰的一下子流了下来,他看着丁衡支支吾吾: “这,这,大人,这不过是学生管教这一顽劣学子罢了,他一时气话,做不得真……” “哦?” 丁衡“啪”的一下打开折扇,轻摇几许,却似敲在了刘先生的心脏上: “那想必他所提问之事,你定可以对答如流了?” 丁衡说完,不等刘先生开口,便直接道: “这位学子,将你方才记录的经义呈上前来。” 丁衡看向徐韶华,徐韶华也并未含糊,直接拿着方才整理妥当的经义呈交上去: “大人,都在这里了。” 丁衡看了一眼,不由点点头: “你且开始吧。” 刘先生:“……” 刘先生整个人都懵了,他没有想到自己蜗居的这么一个小小的族学在整个清北省千分之一的概率里被学政大人选中。 他也更没有想到,这位学政大人来此不考问学生学问,反而考起了自己这个先生! 可是,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刘先生只得咽了咽口水,回忆起今日授课的内容: “回,回大人,学生今日授课内容为《大学》第……” 刘先生说的磕磕绊绊,可是才开了个头,下一刻丁衡便打断,厉声道: “刘举人,你该说的是第三句的经义,这些年你自己难道连四书五经都不曾熟背下来吗?!” 刘先生闻言更加紧张了,一时汗出如浆,而其余学子看到这一幕,眼中也不由闪过失望之色,此前刘先生便是借此来对安望飞各种刁难,他们起初还不曾质疑过刘先生,却没想到原来他自己尚无法以身作则! 丁衡看到眼前这一幕,想起方才那整个课室的学子作证的一幕,当下只冷冷道: “有道是经师易求,人师难得。而你,刘举人,你连经师都不配做,本官亦不知你如何厚颜居这举人之位! 为师,你愚鲁不堪毫无授业之心;为人,你气大蛮横不知怜悯体恤,依本官看,你这先生便不必做了! 至于你如今这身功名,本官自会上报礼部革去,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丁衡这话一出,刘先生直接双腿一软,整个人差点儿瘫坐下来。 他当初愿意在这嘎吱角落当个教书先生,便是因为他自知自己学问不如旁人,只想要向上钻研。 而许大人可是许诺他事成之后,允他补缺的! 丁衡说完,也不再去看刘先生那副如丧考批的模样,又道: “对了,听闻当初为我大周捐赠了一整年军费的安家后人也在此,不知是何人?” 安望飞上前一礼,丁衡看着安望飞,又看了看刘先生,一时惊,又一时笑。 他被气笑了。 193 后世(一副画引出的热搜) 慕容凝月非但没有像前两天那样逃跑,反而倾身到夜妖娆的胸前,粉艳艳的朱唇贴到夜妖娆耳边,吐气如兰地轻呵了一句。 当诛仙四剑发出铭铭的声音,已经惊醒了炎舞,炎舞睁开眼,看到窗外的黑影,便冲了出去。只看见,地面满是那恶心的毒虫蜈蚣,当真令人惊骇。即使炎舞,也没想到,竟有人会如此大胆,竟敢在帝俊城内闹事。 容潋看了一眼兰溶月帐篷的方向,似乎在说:丫头,身为你爷爷,在此事上,爷爷能帮到你的就这么多了,你自己既然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就要自己走下去,总是爷爷能庇佑你一时,却也无法庇佑你一世。 华月一见,便受不了似得痛哭起来,想去抚摸娇月,却又在半空中蜷缩了手指。 皮肉之痛算什么,她相信这只不过是开始,窦贵妃之后要做的事,才是真的惩罚。 二更稍后奉上,叶子的调整中,中秋后会慢慢加更,谢谢亲们的支持。 如果当真要鹬蚌相争的话,那么最先被牺牲的,一定会是安丘家族。 晏苍岚愿意放兰溶月离开,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若今日一定要亲手杀了洛盈和云渊,他不希望兰溶月看到这一幕。兰溶月将除掉洛盈的任务交给了云颢,而他除了她之外,最相信的便是自己,云颢根本排不上号。 韩月也是看到了他,虽然现在的萧炎带着半遮面的面具,但是他们还是可以感受到那就是萧炎,因为萧炎手中的魔剑。 温氏就像被戳破了皮球,想招呼身边大丫鬟的话就都堵在了嘴里。只怒瞠一双美目,红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说到这里,他颇有些理直气壮起来。虽然他练习天魔经,多多少少有被动原因在,但毕竟还是练了。 慕容思南离开以后,杨易独自在大堂中来回踱步,显然心中有些焦虑。 范怀闻言将信将疑的看了杨易一眼,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坐在太阳底下晒起太阳来。 一道绿色的光芒将安吉笼罩起来,强大的愈合力将安吉身体里的陈疾烂婀都清理一空,使得安吉脸上的皱纹都淡了些许。 此话一出,圭利长老嘴角不易察觉的露出一丝笑意,可能也是天要亡素喀吧,让素格力恰恰在慎安城出了事,而且之前素喀还试图保住瓦诘。 “赶紧走吧,虽然能够看到姑墨城了,不过大漠中目光看到的距离实际上要比你想象的要远的多。”说完尼木克也不再理会杨易,牵着马径直往沙漠尽头的那座希望之城走去。 林云曦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刚才她作为参照的那片灰色大地,此时正旋转翻滚着向远处飘去……不过她留下的那片黯金色中带有黑色条纹的阴影其实还是很明显的。 “太好了,薇薇,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早知道就交你这个朋友了,一开始对你不好,真是不好意思,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林宛若说的虽然是客套话,可是现在她的心情的确很激动。 而眼前的楚云是一名法师,这无非说明了楚云的师傅正是那名强大的炼金术师。 球迷总是说球星拿着多么多么高昂的薪水,但是这仅仅只是一些著名球星的薪水,一支球队可并不是都是由球星组成的,而且这样的球队估计也没有人愿意成立,毕竟工资会高的吓人。 “你的意思也就是说,人不行么?”对方很敏锐的发现了我话语中的隐藏含义。 但她这样只给奴良鲤伴留下一封信就一走了之——也当真是太过懦弱了些。 他这么帮着冷赫城,如果被知道了,肯定会有麻烦,看样子他要把这件事情压下来。 武则天的拂袖挥起,瞬间从天而降两道金色的光柱,并在地面上扩散出一圈金色的圆圈。笼罩住娜可露露和关羽的部分交叠在一起,他们很清楚,如果同时被全输出装备的武则天大招砸到,会是怎样的伤害。 “哼!”那玩家见郑云不说话。冷哼一声。不进反退,然后眈眈地看着郑云。 更何况乔惜还是刻意沿着比较偏僻的路走,于是没多长时间,他就已经彻底失去方向感了。 “那就等浩儿动手后再说,若是还拿不下他,就去通知太上长老,我们这么多年的计划不能被他破坏了。”司正明说道。 唐宝微微挑眉,看见校长在一旁唯唯诺诺站着,紫衣真人面色沉静,还有两位面容沉静的中年人。 紫鹃蹑手蹑脚的来到房里,为林黛玉披上鹤氅,正欲关上窗户时,声音惊醒了林黛玉。 榻旁,是一个老郎中正与贾母号着脉,眉头时不时皱上一下,让人看得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