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后,病弱世子不装了入她局》 第一章 替嫁 丰乐楼,郢都城最有名的酒楼,哪怕此刻日薄西山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万馨儿深吸口气,看着眼前男人郑重点头。 男人挑眉,微微侧目,消瘦而修长的手指一转,捏住了万馨儿的下巴。 绝世无双的面庞在眼前渐渐放大,熟悉的味道瞬间将她笼罩,嘴唇温热的触感传来,万馨儿心怦怦直跳,整个脸颊都烧得厉害。 “啊!” 女人凄厉叫声响彻后院,与此同时也打断了这个吻。 华服女子提着裙角快步上前,拉开了万馨儿身前的男人,紧接着那葱段似的玉手高高举起。 “啪!”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万馨儿下意识抬手捂脸,手心一阵粘腻。 男人一愣,转身挡在万馨儿身前:“张家小姐好歹也出身名门,怎能出手伤人?” “打他怎么了?若非顾念您的面子我便是将这娈童打死又如何?” “人都说您有龙阳之好我原是不信,今日亲眼所见,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张家小姐又狠狠看了万馨儿一眼,拂袖而去。 小侍女快步去追,只没跑几步又停下脚步,转头冲二人方向啐了口。 “恶心”! 方才一跺脚跑了。 男人哂笑,反手往万馨儿胸前拍了一两银子。 “成了!下回有事再叫你!” 万馨儿回神忙捂住衣襟,男人见状饶有兴致,抬手想去捏她那红透的脸:“我说这都第几回了,你怎么还脸红?扭扭捏捏跟个大姑娘似得!呦!你这小脸叫划伤了!快叫爷看看!” 他语调散漫,躬身凑近,却被万馨儿闪身躲开。 她后退一步,垂眸敛目高声道:“接吻一次一两银子,搭肩五百文一次,搂腰五百文一次,公子方才举动分明还差我一两银子。” 男人扬眉,也不在意,吊儿郎当转身,随手往地下扔了一两银子,懒洋洋道:“呵!你小子比那花楼唱曲儿的姑娘还会敛财!” 直到男人背影消失,万馨儿这才长舒了口气,捡起银子掂了掂,抬手塞进了锥髻中。 钱难赚!屎难吃! “万幸!万幸!你干嘛呢?你这外卖还送不送了?不送我给别人了啊!” “送送送!”她满脸堆笑接过食盒,飞快向酒楼外跑去。 万朵朵可能命不太好,作为女主角……的武替,两年前,她不过随手翻了几页剧本,等再醒来就成了剧本中破落户家的大小姐——万馨儿。 而更要命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剧本里的内容是什么! 全家拢共三口人,除她之外便是年过半百的祖母和十三岁的妹妹万芝芝,小丫头不仅好吃懒惰还最爱攀比,可祖母偏宠着她,将万芝芝娇养成了金尊玉贵的小姐,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因她与城中首富楚家有婚约,老太太就等小丫头及笄嫁去楚家好跟着享福呢。 摸着那没有二两肉的小身板,万馨儿只叹,谁叫原主没爹没娘还不是老太太亲生呢? 躺在漏风屋子里想了半日,才记起她失去意识之前似乎摸了下剧本中夹着的道具,一块玉佩,要想回去原来的世界,玉佩就是关键! 老太太手中倒揣着半块玉佩,说是信物,只等万芝芝及笄要带去楚家,连睡觉都压在身下。 除此之外还一个劲儿地pua她,说什么长姐要撑起整个家,让她出去赚钱。饶是她是学武出生,可这副身子太过孱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女扮男装靠在酒楼附近给人跑腿、送外卖赚些零散银钱度日。 一转眼两年了,许是离万芝芝及笄日子越来越近,老太太对她剥削也越来越严重,不过还好遇见了那个男人才解了她燃眉之急。 想到此处万馨儿下意识抿了抿唇角。 “我不嫁!祖母我不嫁!那楚家二郎是个又丑又凶的残废!听说他身上都是臭的!芝芝才不要嫁给楚二郎!” “我的心肝宝儿啊!祖母也不想你去受苦,天可怜见!那楚家势大,祖母没有选择的余地啊!好歹去了楚家能吃穿不愁,不用待在村里受苦了是不是?” 女孩声音尖细而刺耳,老妇哀嚎响彻半空,万家大门半敞开,三三两两的村民围在门口七嘴八舌。 “呦!感情这万家老婆子没骗人!还真跟楚家有婚约啊!” “我听得清楚,有婚约不假,可那媒婆说是给楚家二少爷说亲!” “什么?楚家二少爷?” 农妇双目圆睁一脸恐惧:“咱们郢都谁不知那楚家二少爷是个断腿的残废,不仅又丑又肥,听说性格凶暴残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听说不少大姑娘都叫生生折磨死了!” 话音未落,万芝芝冲出大门惊恐地看着众人,嗷呜一声跌坐在地抱头痛哭。 “祖母您瞧瞧!要让孙女嫁给楚二郎,孙女可就没命了!”她双脚乱蹬,小鞋子也被甩到一旁,双手胡乱挥舞着,嘴巴张得大大的,脸上满是泪痕。 周围村民都被这突如其来哭声吸引过来,有停下脚步好奇观望的,有皱眉摇头的,可万芝芝似乎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挥舞着双手,哭闹着,仿佛要将所有不满和委屈都发泄出来。 “哎呦!芝芝快回来!”万家老太太匆匆踏出门槛,见这样多人陡然一惊,本能地扶了扶鬓角昂起了头沉声道:“芝芝,别闹了,咱们回家。” 她弯下腰,试图抱起万芝芝,但万芝芝却像泥鳅一样滑脱了她的怀抱,继续在地上撒泼打滚。 万家老太太气喘吁吁扶额:“罢了!罢了!你既不愿意就叫你姐姐替你去!快别丢人现眼了,咱们回家!” “真的?” 万芝芝大喜,忙不迭抹了把脸,屁颠屁颠捡起鞋子搀着老太太回了家。 “啧啧啧!这黑心的老婆子!偏袒小的虐待大的!听说先前这娘俩都是靠她家大姑娘做绣活养活,后来大姑娘眼睛坏了做不了活,才女扮男装出去当闲汉!”(外卖小哥古称。) “可不是?现如今小的不愿意嫁就舍了大的,真是把人吃干抹净了!这黑心贼婆娘!” 二人自顾说着,回头瞧见身后的万馨儿一愣,扯了扯嘴角尴尬笑笑:“馨儿!啥时候回来的?今个儿楚家来提亲了!你就要去享福了!恭喜啊!” 第二章 洞房夜尿裤子 替嫁? 万馨儿大喜! 这窝囊日子早就过够了,原主性子软,是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为了不露马脚她忍了两年! 村妇见万馨儿站在原地发呆不住摇头,硬拉着她手拍了拍:“馨儿你……哎!” “好孩子!要保重啊!” 万馨儿抬眸,缓缓点头。 “既回来了还不进屋?傻呆呆矗在门前干什么呢?丢人现眼吗?” 万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可万馨儿心情好硬是把黑脸老太太都看顺眼了。 “祖母,这是今日赚的钱。” 老太太接过铜钱面色才缓和了些:“馨儿终于回来了,可叫我们娘俩好等!” 果然是做了亏心事,老太太竟没骂她?若是平日瞧她只赚了五十文钱,不仅要数落她一通,连晚饭也是别想吃了。 “姐姐终于回来了!” 万芝芝亲昵地挽起她胳膊,脸上哪还有一丁点泪痕?笑得别提有多甜了。 万馨儿汗毛直立,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祖母,孙女已经知道了,今日楚家来提亲,祖母有意让馨儿替嫁。”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万家二郎曾舍身救了楚老爷性命,彼时其妻有孕在身,楚家许诺只要生下女儿,就与之结秦晋之好,问万家要了半块玉佩当做信物,万芝芝也因此才有了攀高枝的机会。 万馨儿使出全身力气狠捏大腿,眼眶唰地就红了。 “这婚事是二叔用命换来的,妹妹当真愿意?” 老太太扁扁嘴,拉起她的手:“你妹妹年纪小又是在闺中娇养长大的,没什么见识,不似你整日在外头见多识广,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老爷们爱面子动动手能怎么?男人是天,高高在上,女人是地,理当在下!再说了楚家二郎腿脚不好,若他发脾气了,你躲开便是?对不对?” 万馨儿一惊抬头,老太太面露喜色,忙拉她到一旁:“馨儿可别听外头那些村妇胡说,她们那是羡慕咱们家呢!楚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便是日后夫妻感情不好,总归吃得饱穿得暖对不对?” “呦!怎脸还花了?也不知过两日楚家来接亲这伤势能不能好啊!” 即便早已知晓这黑心老太太对万馨儿的态度,她心里还是一抽,几分委屈涌上心头。 “妹妹花容月貌,日后定能嫁个好人家带祖母享福,馨儿无能若能替妹妹受苦也是善事一桩,只是……” “只是什么?” 老太太躬身向前,目光焦急。 “只是祖母要将那信物给孙女带着,若日后楚二郎为难孙女,也能看在玉佩的份上饶我条性命。” 她语调悲悯,眼眶红红。 老太太咬牙,转头看向身边的万芝芝…… * 楚府 喜乐震天,鞭炮齐鸣。 花轿落地,喜娘搀着万馨儿下轿,有司仪高声唱和:“爆竹声声震耳响,正门大开迎新娘!” 没走几步又听道:“新娘迈步进二堂,大红灯笼挂两旁!” 万馨儿戴着红盖头,任由喜婆搀着向前走去,院子里娇笑声,嬉闹声不绝于耳。 又走了约么半炷香的时间,才听司仪开口:“新娘迈步过账房,黄金白银万斗量!” “新娘迈步过楼阁,情深意浓永绵长!” 万馨儿心中感慨,楚家是真大,饶她练武多年后背也开始冒汗,不自觉加快步伐。 “新娘迈步登正堂,富贵荣华万年长!” “哎呦呦!新娘子慢些走,再急也不急于一时。” 喜娘连同屋里屋外的人都在笑,红盖头下万馨儿扁扁嘴,她是想赶快结束这场闹剧!好凑齐玉佩回家! “新娘子,二公子不便,就由老奴代为效力了。” 说话之人是位老妇人。 不便?能有多不便? 即使腿坏了人是清醒的吧?不能自己走,让人搀着总行吧? 难道……是冥婚? 正想着手中被塞了条红绫布。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进入洞房!” “礼成!” 拜堂速度之快,令她咂舌!直到被推进洞房,喜娘拔腿就跑,万馨儿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背靠门板,脚下一片漆黑。 即便带着盖头,她也能感到这洞房与前院的差别。 首先,房间内太安静了,整个空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若真是活人怎会没有呼吸声? 其次,她一进院子就闻见了浓烈的花香,洞房前肯定有座花园! 而这样做的目的绝对为了掩盖尸体的腐臭味! 一定是这样! “自己掀盖头!” 万馨儿一愣,莫不是诈尸?她倒吸口气,下意识转身拉门。 “砰!砰!砰!” “开门!快开门!” 她越拍越急,却发现无论怎么用力,门依旧纹丝未动,更是无人回应。 “白费力气!她们费尽心思怎会让你轻易逃走?” 男人声音低沉暗哑,语气冰冷,万馨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们?” 卧槽!是活人! 她一把扯开盖头,顺着声音方向看去。 意外的是偌大的楚府,眼前房间竟一眼就能看尽,正中央一张方桌,两把凳子,左边是满墙的书,右边一张床榻,床边靠墙处立着衣柜,整个房间加起来最多十个平方。 而床上明显躺了个人,正侧目看她。 万馨儿吐了口气,随手将盖头一扔,端起烛台向床边走去。 烛火影影绰绰,原本黑洞洞的床榻也逐渐显露原貌。 男人很高,双腿几乎抵到床尾,煞白的脸上一双黑瞳正一转不转盯着她。 那是一张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脸,就如同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般普通,随便放到人群中转个身就找不到那种,根本没有任何特色,若非要说特征就是脸太白了,也不知是不是脸白的缘故衬得他一双眸子格外的黑。 她松了口气,这张脸总比传闻中的要好太多了。 四目相对间,男人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眸似乎闪过一丝轻蔑。 “怎么?叫你失望了?” 若男人刚才的语气只是冰冷,那么此刻绝对是赤裸裸的嘲讽。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没……没有!我庆幸!” “呵!”一声嗤笑后,男人移开了目光。 呵?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嫌她丑? 原主虽不算大美女,也算清丽可人啊?这落魄的瘫痪少爷,眼光还挺挑剔! 万馨儿抿嘴,转身去桌上找水喝,自三更天梳妆开始到现在她没吃没喝,早已饥肠辘辘。 桌上茶盘只摆了一只茶盏,端起茶壶却发现是空的。 这楚府未免太敷衍人了! “你过来!” “我?” 虽说心里不愿意,但本着初来乍到留个好印象,找玉佩还得指望人家呢!万馨儿走到男人身边:“二……二少爷有何吩咐?” “换裤子!” 第三章 咱们是夫妻 万馨儿下意识后退一步:“这…似乎不太好吧?” 眼前人一身嫁衣,双手护住前胸,楚逸眉头渐渐皱起,眼底闪过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他移开目光:“帮我换!” 万馨儿松口气,走过去掀开被子:“二少爷是怎么了?” 一股骚气迎面扑来,男人亵裤上有明显的水痕,他身下水渍也在渐渐扩大。 洞房花烛夜,她的残废老公尿裤子了…… 而男人正饶有兴致地观察她。 “我去叫人来!二少爷您的小厮叫什么名字?” “我要你帮我换!” 万馨儿飞快眨眨眼,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 “怎么?不愿意?嫌我脏?” “这么点小事都不愿意也敢来嫁我?到底谁给你的勇气?” “没……没有!”她急忙冲到衣柜前,见里面整齐搁着不少衣裳,随便抽了一条亵裤就往回走,裤子面料柔软触手温凉,是她穿越以来都未见过的好衣料。 “来了!我帮你换!” 可走到床前打开裤子一瞧,明显短了一截。 “呃……我去换一条来。” 一连翻了不下十条才找了条差不多的,万馨儿抬手擦了把汗:“找到了!这条可以!” 也许是有求于人,男人此刻格外安静,她抿嘴吐了口气:“那……我来换喽……” 男人双黑眸直勾勾盯着她,就差抬手比划个“请”的姿势了!她一咬牙,抬手解开绳子,往下拽裤子。 而下一秒,楚逸见眼前人眼睛瞪得滚圆,紧接着飞快转头,脸瞬间就红了。 他不自觉抬手想去捏眼前人的脸,却硬生生止住动作:“至于吗?” 瘫痪少爷分明就是在嘲讽她! 他以为她是什么人? 万馨儿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故作轻松,咬牙笑道:“至于!” 长针眼就长针眼!不给这瘫痪少爷点厉害瞧瞧,他以为她真是软弱的万家小姐呢? 万馨儿嘴角带笑,目不转睛盯着男人两腿之间,以后被嘲讽“叮裆猫”她也认了!放慢手上动作,时不时还抬头跟少爷来个眼神交汇。 瘫痪少爷脸色一沉,颇为不耐扯过被子挡住双腿。 “唉!唉!裤子还没换好呢你干嘛?被子上都沾到尿了!” 万馨儿一把掀开被子,眼见瘫痪少爷脸色明显又沉了几分,弯了弯嘴角:“您手能动是不是?那我架您起来!床上都是尿得换床单!” 楚逸:“……” 叫你阴阳怪气!叫你带有色眼镜看人! 小样!看谁厉害咱们走着瞧! 屋子小得可怜,门又打不开,很显然她晚上也要睡在这张床上,她才不想伴着尿骚味进入梦乡! 反正床挺大,瘫痪少爷又动不了,万馨儿屁颠屁颠铺起了床。 “二少爷,以后想方便您就叫我!我扶您去!” 瘫痪少爷没回应,她抱着换下的床单走到少爷面前,扯着床单给他看:“二少爷!这床单湿了大半您到底憋了多大一泡尿?” 见瘫痪少爷面沉似墨,连搭在桌上的手指也不自觉攥紧,她眨眨眼,又将床单往他跟前凑了几分:“您想方便直说就是!咱们是夫妻,您千万别不好意思啊!” “新妇”就这般站在他面前,拿着那被尿渍染湿的床单,一字一句地说着,神色没有半分嫌弃,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寻常的事情,可下一秒她转身,身子轻颤,分明是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 楚逸这才掀起眼皮,他并不似传闻中那般肥胖不堪,却也不是一个弱小身体能随便抱得动的! 可那厮竟一口气就将他抱起!他猛然抬眸,难不成…… “找到了!” 万馨儿大半个人都钻进衣柜,露在外头的两条腿向后一蹬,麻溜地退了衣柜。 “二少爷,我说您应当清理下衣柜了,我方才仔细一瞧,这么多衣裳合身的就没几件!” 她扬了扬手中的床单:“换这条白色的了?” 回答她的是无声的寂静。 不反对就是同意! 反正这条手感软,她喜欢! 楚逸眯了眯眼,他侧头看向床边:“你……该不会是要……跟我一起睡?” “不然呢?难不成叫我一个小女子睡地下?您柜子里头也没褥子,又只有一条被子!虽说已经入春但晚上还是凉的!我若病了您尿裤子怎么办?” 万馨儿回头莞尔一笑:“再说了,咱们是夫妻嘛!” 听了这话,楚逸脸色更白了,面部肌肉明显抽搐,表情已是不能再厌恶,万馨儿灵光一闪,这位瘫痪少爷难不成因常年只能见到男人,所以对女人过敏,也有龙阳之好? 她可更放心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男人面前两手一摊:“来,我抱你!” 等坐回床边还贴心问道:“二少爷,您习惯睡里面还是外面?” 楚逸咬牙:“随便!” “那就您睡外头我睡里头吧?万一您再憋不住尿床我也好处理!” 楚逸没说话,扯了被子背过身。他是故意尿床想给这位“新妇”一个下马威,好叫他收起坏心思,可这厮竟这般没皮没脸!口口声声把尿床放在嘴边!真是可恨! 万馨儿憋笑,瞧瞧!伤自尊了吧?谁叫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呢? “咕噜噜……” 肚子一阵作响,一整日滴水未进实在是熬不住了,她随手拆掉发钗松了发髻,想了想又扯了裹胸布,整个人才算是解脱了。 原主身材说好听点叫一马平川,绑裹胸布与否都没什么影响,但万馨儿总觉得穿肚兜没有安全感,所以这两年几乎是裹胸布不离身,反正瘫痪少爷啥也干不了,她根本不用担心。 “二少爷!您睡了吗?我上来咯?” 回答她的依旧是瘫痪少爷冰冷的背影。 万馨儿扁扁嘴,背还挺宽的!只是可惜了人小肚鸡肠! 床榻不低,但常年习武的她手脚麻利,一个箭步就跨上了床。 瘫痪少爷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反应,她也不管了,飞速钻进了被窝里。 躺在枕头上强打着精神复盘,今日婚礼看似隆重热闹,可洞房里却什么都没准备,别说装饰品,连吃的用的都没有……到底是瘫痪少爷本意,还是楚府只喜欢做表面功夫,对这瘫痪少爷根本就不上心? 第四章 生米煮成熟饭 一阵阵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进入了梦乡。 耳畔传来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楚逸陡然睁开双眼,眼前身躯纤纤似若无骨,凌乱的长发散落枕间,他捏起几根长发在指尖捻了捻,发丝干枯毛躁,眉间的褶皱又深了几分。 尚且留着你的命!我倒要看看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杀了母亲还不够!如今终于要来杀他了吗? 忽然,一只纤细手臂朝他面门直直砸了过来,楚逸眼神一凛倏地闪身,那手臂堪堪落在床榻,一时间房间静如死水,男人眼中杀意尽显。 可那厮竟然只是翻了个身,摆了个大字,舔舔嘴唇又再次安静了下来。 当真睡着了? 楚逸挑眉,她们到底有没有脑子?找了个这样的人来害他? 清冷月光透过窗屉子映照在那厮脸上,消瘦的圆脸上长了个短鼻子,让他多了几分孩子气,唇上还残留着红胭脂,若非提前知晓还真就被骗了! 他垂眸,嘴角勾出抹自嘲的冷笑。 也是,在她们眼中他不过是个躺在床上十几年的残废罢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有多难对付? 月色下,楚逸靠在床边盯着那呼呼大睡的“新妇”,直到天边露出第一抹鱼肚白。 万馨儿醒来的时候不过刚过卯时,自从学武,“早起”这两个字已刻在了她骨子里。 果然! 瘫痪少爷还在梦里跟周公约会。 她蹑手蹑脚下了床,抄起喜衣躲在床尾与衣柜的夹角处,此处即便瘫痪少爷醒了也瞧不见她。 许是因为房间内传来了响动,屋外传来了年轻男子的声音。 “二少奶奶醒了?” 瘫痪少爷翻了个身并没有起床的意思,她缓步走到门前小声道:“醒了。” 少时,门外传来开门锁的声音,紧接着门开,一个年龄不大的小伙子向屋内瞧了眼立刻垂眸:“奴才百福是二公子身边的小厮,昨夜辛苦少奶奶了,还请少奶奶见谅。” “呵呵……无妨。” 这小厮倒算是个懂事的,天知道她昨夜饿到连做梦都在吃东西! “那少奶奶可需要更衣?奴才去传人过来?” 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更什么衣?万馨儿清了清嗓子,向身后看了眼,拉着百福走到门廊下:“更衣就不用了,此刻能否传饭?我饿了!” 百福明显一愣:“呃……少奶奶受苦了,奴才这就去传饭。” “那行!我等你啊!” 她并没回房间,与其回去面对那阴阳怪气的瘫痪少爷,她宁愿呆在院子里。 整个园子除主屋外,就只有一间厨房和一间茅厕,余下的便是满园春色了,正如她昨晚猜测的一样。 春色虽美万馨儿却无奈,她想换个房间睡觉的愿望破灭了。 外头传来阵阵脚步声,她眼神一亮,忙不迭向外跑去。 还没走两步,小腹一阵暖流划过,万馨儿瞳孔微微放大,糟糕!那感觉太熟悉,她竟然来大姨妈了! 好不容易处理完回到主屋,才发现乌泱泱来了好大一大群人,一瞧见她都捂嘴偷笑。 为首的老婆子亲切地拉起她的手:“二少奶奶辛苦了。” 万馨儿头上一排问号,这些人在说什么? 老婆子将她按到方凳上,又招呼来几个侍女为她梳头,转头一瞧,瘫痪少爷正靠在床边看书。 只是他眉头紧锁,面色铁青,也许是侍女帮他梳洗了,在阳光下这么一瞧,相貌虽说不帅倒也端正,特别是那消瘦而修长的手指,给他增添了几分贵少爷的气质,倒不似昨夜他一人躺在床上那样狼狈。忽然男人抬眸,目光交汇间,万馨儿慌忙转过头。 “二少奶奶先梳洗,您起得早,老太太这会子还未起身。” 老婆子说完向一旁侍女使了个眼色,二人一道离开了主屋。 * 楚府西院堂屋内,一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手拨念珠,半眯缝着眼睛,正在念经。 满屋子烟雾袅袅,方才那老婆子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老太太陡然睁开双眼。 “是真的?快快!拿过来给我瞧瞧!” 侍女呈上木盒,老太太凑近一瞧是喜笑颜开,连嘴巴都合不拢了。 “哎呦呦!没想到逸儿还是个有能耐的,可怜天见!老婆子我总算能抱上曾孙了!”老太太以帕拭泪,忽然蹙眉:“那孩子到底年纪小,又家道中落,想要尽早抱上孙子……” “不如送些妆嫁画过去,再叫人与她说些夫妻之道?小丫头脸皮薄,逸儿又是那种性子……”老太太看向一旁的张妈妈:“还是你辛苦一趟亲自去罢!” 张妈妈垂眸:“老太太这些都不是要紧的!方才老奴过去瞧了……” 老太太扬眉,随即叹了口气:“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许她岳明珠偷龙转凤,就不许人家偷梁换柱?这世上远没有这样的道理。可曾打听清楚了那孩子的来历?” “听接亲的喜婆说二少奶奶管万家老太太叫祖母,想来是原先万家大爷的孩子。” 老太太点头:“哎!也是个可怜的,总归已生米煮成熟饭了,就权当不知罢! “对了,那丫头可曾带了伺候的人来?” “二少奶奶是一个人进府的,别说伺候的人了,换洗的衣裳都没有一件。听说如今十七了,瞧着顶多十三四岁,瘦得厉害。” 老太太拨动佛珠的手一顿:“哎!万家没有男丁,日子清苦了些。如今那丫头既嫁进我家,好好调养便是。逸儿那屋子里头除了书什么都没有,回头你去库房挑些好的东西送去,你亲自去,别叫人怠慢了她。” 正说着,有侍女进屋来报:“老太太,二少奶奶来请安了。” 老太太眼神一亮:“快!快传!” 几个小侍女是会打扮的,不仅帮万馨儿梳了头,还帮她换了衣裳,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了屋。 正巧老太太也被人搀着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万馨儿一愣连忙上前拱手作揖,顿了顿又觉不对,两手放在身前准备行礼,可又不知该放左边还是右边。 一咬牙,扑通跪倒在地,纳头便拜:“万馨儿给老祖宗请安。” 第五章 毒害性命 老太太定睛一瞧,面前小姑娘虽说有些清瘦,可样貌却是极清秀的,一双杏仁眼圆溜溜,礼数是差了些却没有丝毫扭捏造作,不似以前那些上门说亲的人家。 “好孩子!无需行此大礼!”老太太躬身将她扶起。 此刻她才看清,老太太虽满鬓银丝,双目却炯炯有神,长得慈眉善目,声音也是温和爽朗。她轻轻拍着万馨儿的手,掌心光滑而温暖:“起这样早可是昨夜没睡好?” 见万馨儿默默摇头,轻叹一声:“逸儿那孩子虽说性子孤僻了些,可心肠是好的,若日后他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又或是欺负了你便来寻我,老婆子我呀一定为你做主!” 幼时,她姥姥也常这样牵着她的手,轻声说话。 万馨儿鼻头一酸,红了眼。 老太太愣了愣,明白眼前丫头是触情生情了,一想到她在万家过的日子,心中又多生了几分怜悯。 “好孩子,日后这就是你的家!” 一语未了,又有侍女进来回禀:“老太太,大夫人来请安了。” 老太太松开万馨儿的手,目光看向门边,脸上的笑容似乎也淡了几分:“你婆母来了!” 万馨儿蹭地站起身来,老太太冲她缓缓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少顷,一保养妥帖的妇人走进屋内,发髻梳得油光水滑,衣裳也是端庄得体,瞧见万馨儿微微一怔,随即走到老太太跟前行礼:“儿媳给母亲请安。” 老太太搁下手中茶盏:“坐罢!”又转头看向万馨儿温声道:“这是你婆母。” 楚家老太太慈眉善目,可这位名义上的婆婆看样子似乎并不好相处。万馨儿轻移莲步学着方才婆母的动作请安。 岳明珠挑眉,看了半天才笑了笑:“母亲,这孩子也是个知礼的。” 老太太并未搭话,只摆了摆手,有侍女捧着木盒呈到岳明珠面前,万馨儿也顺着看了眼,只见盒子里头白花花一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而岳明珠只看了一眼笑意便僵在了嘴角,她目光落在万馨儿身上,好半晌才吐了口气:“二郎……是个有福气的,想来不日母亲就能抱上曾孙了。” 万馨儿一愣,倏地转头看向侍女,那木盒子里头不会是染了姨妈血的床单吧? 而老太太和楚夫人这样煞有其事,该不会是认为…… “逸儿如今也安定下来了,倒是怀谦,整日东奔西跑,及冠两年了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你这个当娘的还是要把心思用在正道上!” 岳明珠即刻站起身,眼眸低垂:“儿媳谨遵母亲教诲!” “行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你们就留下来陪我这个老婆子用饭罢!” 用饭?老太太就算了,对着这位“婆母”她实在没有胃口,连忙垂眸,故作娇羞:“馨儿想同二少爷一起用饭。” 岳明珠掩鼻冷哼:“小两口感情真好。” “罢了!你们都退下吧!明珠你帮着装些好吃的给孩子带回去。” 可当万馨儿乐呵呵提着食盒推开门,却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她走之前屋里头还亮亮堂堂的,此刻又门窗紧锁漆黑一片。 在她推开门的一瞬间,床上的楚逸缓缓睁开了眼。 万馨儿扬了扬手中食盒:“起床吃饭!母亲给装了馄饨还有粥,闻着挺香的!” “母亲?” “是啊!”她兀自将食物放在桌子上,这才转身准备去抱瘫痪少爷下床,可眼见万馨儿过去,瘫痪少爷竟又拉过被子转过身去。 “二少爷,您不饿?” “不吃!” 是不吃!而不是不饿!她恍然大悟,这瘫痪少爷是怕吃这些汤汤水水再尿床! 她将碗端到床边:“二少爷,您放心吃吧!憋不住想更衣您就叫我!不用客气!” 楚逸倏地撑起身子,看着碗里的食物,眉头紧锁。 他低着头,长睫遮住眼眸,万馨儿看不见他眼中神色,见他不接又往前送了送:“快吃吧,还热呢!” 话未说完,眼前男人忽然扬起胳膊,只听哐当一声,万馨儿倒吸了口气。 馄饨汤全都洒在了“新妇”手臂之上,楚逸见他抿了下唇,不动声色将手臂背到身后,再抬头眼中似有泪光闪过,纵是如此还是强扯出一抹苦笑:“原来二少爷不爱吃馄饨啊!” 说罢扭头跑出门去。 “不就是被烫了下,还哭鼻子?这样好的演技,不去戏园子唱戏当真可惜了!” 可不一会儿,那“新妇”竟又端着盘子跑进了屋,这一次,他笑眼弯弯把碗放到他手上,也没说话,转身坐在门槛上自顾吃了起来。 盘子里是一块鸡蛋饼,应当是绞了葱丝进去,看起来绿油油的,葱香味扑鼻。 盘底似乎还留有一丝温热。 楚逸皱眉,眸光向门外看去,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罩了层金光,他大口大口咬着手里的鸡蛋饼,似乎那饼格外好吃。 他抬头,看向门外的阳光,眸光缓动。 推翻馄饨伤了他,他竟然不生气还跑去给他摊饼吃? 他难道就没有脾气吗? 楚逸愣了愣,想当初在丰乐楼他也是这般软性子…… 鼻尖忽然蹿进一丝葱香,楚逸垂眸盯着盘子里的鸡蛋饼,当真有那么好吃? 修长地指尖动了动,还是将盘子搁在床边的矮凳上。 万馨儿也没多话,怕惹瘫痪少爷不悦,整个下午都待在小院里赏花,直到日薄西山,听到屋里头的响动,那是筷子与盘子轻微地碰撞声,当传来盘子放在矮凳上的声音时,她才走进了房间。 倒了盏茶递到瘫痪少爷跟前,瞧见空盘子干干净净,嘴角微微翘起。 “怎么样?好吃吧?我呢?厨艺还是不错的。” 瞧见他眼中骄傲与期待,似乎真如不谙世事的少女一般,楚逸接过茶盏抿了一小口:“食物与我不过果腹而已,只要吃了不丢性命,都是美味。”说罢那双漆黑的眸子一转不转盯着万馨儿。 “什么叫吃了不丢性命?”万馨儿猛然抬眸:“你的意思是怕我在饼里下毒害你性命?” “怎么?她们派你来没告诉你?” 第六章 妆嫁画 “他们?告诉我来害你?” “为什么?” 万馨儿想不明白。 她本想好好与这位瘫痪少爷相处,可这瘫痪少爷阴阳怪气嘲讽着实令人生气,她忍无可忍直接炸了。 “我说二少爷!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您吃了我做的东西不道谢就罢了!还要污蔑我害你性命!我不知你口中的“他们”到底是谁,可我万馨儿行得正做得端!” 万馨儿?万幸…? 他当真是万家的人? 是打听到他残了不能人道才这般明目张胆乔装来替嫁吗? 面前的“新妇”小脸红扑扑的,胸口大幅度起伏,似乎要将连日来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而他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动不动就害羞的少年模样完全不见了。 这才是他的真性情! 藏得够深的! 漆黑的眸光微动,楚逸垂眸:“若不是要害我性命,为何对我这般殷情?” 他语气寂寥,带了些许落寞,万馨儿愣住,脑海中蓦然闪现昨日的所见所闻。 瘫痪少爷性格扭曲,不让装扮,不让人近身伺候也是有可能的。 可为何衣裳虽是上好的衣料尺寸却不合身? 为何他分明上半身能动却不见轮椅拐杖?更是连恭桶都没有一个,任由他拉尿在床上? 所以,楚家当真有人故意要苛待他?又或是真要害他性命? 这般小心防备,将自己锁在黑暗中十几年如一日,该有绝望? 万馨儿鼻头酸涩,感情这瘫痪少爷跟她一样,都是家中“多余的人”。 她咬着唇角,鼓足勇气:“我想跟你好好过。”不讨好你,该怎么找玉佩?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声音很轻,若非楚逸五感敏锐几乎不能闻。 黑眸中暗流涌动。 是错愕?惊讶?还是…厌恶? 万馨儿分辨不出。 他嘴角勾起抹凉薄的笑,语调中全是排斥。 “呵!若还想活下去,就趁早收起你那可笑的善意!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我没有!我是真心实意的!最起码嫁给你我不用再饿肚子也不用整日东奔西走为钱谋生……” 说白了,还是为了银子! 楚逸抬眸,可下一秒却警觉地朝门外看去。 瘫痪少爷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万馨儿不自觉松了口气。 “二少爷,二少奶奶,张妈妈来了,说老太太赏了许多东西给二少奶奶。” 百福垂眉敛目,站在门口回话,目光都不曾向屋内多看一眼。 万馨儿向门外看去:按理说应当来了挺多人,却没听见屋外有响动声。 所以在楚府连老太太都在迁就这位瘫痪的二少爷! 楚逸眉头一松,扯了被子背过身去。 万馨儿见状连忙向外招呼:“快请张妈妈进来!” 张妈妈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一进屋就冲万馨儿行礼,招呼侍女将东西摆在了桌子上,万馨儿打眼一瞧那是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刚要张口又见张妈妈招呼了几个侍女上前:“二少奶奶,老太太说这几个丫头都是伶俐又懂事的,叫您留在跟前伺候。” 万馨儿心头一暖,下意识看向床边,瘫痪少爷依旧背着身子,没有任何反应。 她想了下摇头:“多谢老太太好意,馨儿不习惯别人伺候。” 瘸腿少爷自尊心这样强,她若擅自做主留下,才是真正讨人嫌呢! 床上正闭目养神的楚逸猛然睁开双眼,眼神中似有杀意闪过。 他是嫌人多不方便动手吗? 张妈妈顺着万馨儿眼神一瞧,心中明了,只摆手叫人退下,拉着万馨儿走到书架前,从衣袖中掏出本小册子塞进她手中,郑重嘱咐: “二少奶奶可一定要好好学啊!” “放心!放心!老太太的意思,馨儿一定办到!” 万家落魄前,原主也是识过字的,她大剌剌接过翻开一瞧。 “啪!” 不过一眼,万馨儿便红了脸。 春……春宫图? “二少奶奶怎么了?这是妆嫁画啊!” 张妈妈像递了张报纸似的寻常,还就着万馨儿的手翻开了妆嫁画,指着里头一张图悄声道:“依二少爷的情况,二少奶奶用这个姿势是最好的!” 张妈妈还给出了指导建议! “呃……呵呵,让老太太操心了!馨儿会看着办的!呵呵……” 楚逸听力甚好,即便他无心,“妆嫁画”那三个字也传进了他耳中。 他眸光微动,皱起眉头。 “二少奶奶通达聪慧,老婆子我便省心了。” 说罢转身端起托盘递给万馨儿:“二少奶奶快换上吧!” 托盘中摆着件红色衣衫,薄薄一层,配了件小肚兜,该遮住的地方朦朦胧胧,不该遮住的地方那叫个一览无余! 玩这么开吗? 古人都那么开放吗? 万馨儿倒吸口气:“张妈妈,您在这看着,我不好意思啊!要不您看……” 果然是年纪小,脸皮薄,张妈妈笑着摇头:“二少奶奶这会儿就害羞了,那一会儿行房可怎么办?” “哐当!” 手中托盘应声而落。 万馨儿下意识捂住前胸,嘴角抽了抽:“妈妈您该不会是要看着我们…行房吧?” “二少奶奶别害羞!您啊就当老奴不存在就行!来!老奴先帮你换衣裳!” 天杀的编剧什么脑回路?安排这种狗血剧情? 万馨儿绝望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当众表演房事!还是她主动那种! 都怪该死的大姨妈!偏赶上这种时候来! 万馨儿闭上眼睛,“张……” “够了!” 内外众人皆是一凛。 那两个字并不似瘫痪少爷平日沙哑的声线,仿佛是从牙齿缝里迸发出来,听起来异常冰冷无情,让人不寒而栗。 苍天啊!大地啊!救星终于来了! 万馨儿如逢大赦,迅速后退了几步,远远地离开了张妈妈身边。 可张妈妈好似早就料到一般,恭敬上前回话:“二少爷,这是老太太怕二少奶奶年岁小,不懂事,特意吩咐的,老奴只是依令行事。” 万馨儿绝望地看向瘫痪少爷。 楚逸眸色晦暗。 是继续陪万馨儿做戏? 还是直接拆穿他的真面目一了百了? 目光扫过张妈妈最终落在了万馨儿身上…… 第七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张妈妈。” 楚逸语气明显软了几分,万馨儿心一沉。 这瘫痪少爷昨天还装正人君子!今天大尾巴就露出来了! “张妈妈,新妇面皮薄,您放下帘幔在外面等候便是。” 烛火摇曳,隔着帘幔依稀只能看见床榻上朦胧的身影,万馨儿脸上一阵乍青乍白。 “馨儿,过来。” 万馨儿愣住,他唤她“馨儿”?声音竟还有几分缱绻之意? 两天来,这是瘫痪少爷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鬼使神差,她走进了帘幔中。 楚逸那双黑眸正看着她。 目光碰触瞬间,万馨儿身子一偏,端起了桌上的茶盏。 一杯,两杯,不过片刻一壶茶水见了底。 她多希望这壶里装的是酒,最起码还能假借醉酒唬弄过去。 替嫁前她并非没想过这点,反正这副身子又不是她的,她豁得出去! 可现在找个人盯着你! 简直太羞耻了! “馨儿,上来!张妈妈还等着回话。” 她牙一咬,眼一闭!两步走到床前。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楚逸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声音刚好传进她耳朵里,身后张妈妈却听不见。 他以为她是故意做戏将血染在了床单上? 所以这是她应得的下场? 万馨儿气不打一处来。 两下甩掉绣鞋,直接跨坐瘫痪少爷大腿根上,抬手三下五除二松开了他的里衣。 作为二十一世纪新青年她什么没见过? 来呀!互相伤害!谁怕谁啊! 猝不及防她看清了瘫痪少爷赤裸的胸膛!虽说是个瘫子,但到底是个男子,肩膀宽厚,竟还有腹肌! 这瘫痪少爷脸比身上还要白? 擦粉了? 正独自思忖间,身上忽然一凉,瘫痪少爷竟坐起身抬手扯开了她的衣裳! 她本能想要呼救,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口鼻。 那双黑眸近在咫尺,她甚至可以感受到男人温热的鼻息。 “想要露馅你便叫吧!” 男人暗哑的声音贴着耳朵灌入,渐渐分明。 下一秒,他握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柔软的嘴唇轻轻啃咬着,喉咙里溢出若隐若现的吞咽声。 男人身上的味道竟有些熟悉? 万馨儿心一滞忘了呼吸。 此刻,楚逸清晰地感觉到眼前人在轻轻颤栗。 唇角一勾,势捏住了万馨儿的腰肢。 怀中人身子一僵,楚逸根本不给反应的机会,猛然靠近,抵上了他柔软的红唇。 卧槽! 万馨儿杏眼圆睁,脑袋里一片空白。 帘幔外张妈妈悄悄低下头,二少爷虽嘴上不说心里头却是对二少奶奶极满意的。 她缓缓退出屋外,带上了房门。 细密的吻顺着唇角渐渐下移,万馨儿只能被迫昂起了头。 红烛高燃,轻烟袅袅,男人的吻缠绵萦绕。 冰凉的手指划过肌肤,万馨儿猛然回神,一把推开了面前的男人。 “二少爷,张妈妈走了。” 她面色潮红,大口大口喘息着。 “既走了,你还想坐到什么时候?” “还是说你舍不得走?” 男人语气冰冷依旧,根本没有半分动情的意思,面前黑眸中满是挑衅。 万馨儿一愣,连忙移开。 楚逸目光微沉:“既然要做戏唬人,就不要半途而废。” 不过片刻,暗哑嗓音竟然发出了令人脸红的叫喊声。 这会儿刚反应过来的万馨儿,脸烫得都快烧起来了。 她倏地起身,目光复杂。 真小看了这瘫痪少爷,没想到他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搁剧组里最起码也能当个配角,比她这个武替强太多了! “怎么?这不是你最拿手的?” 楚逸不知什么时候侧过头,眸光晦暗不明。 “什么最拿手的?二少爷,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没头没尾的?不阴阳他人几句会死吗?” 万馨儿压着声音,小脸气鼓鼓的。 她本想结束这尴尬的夜晚,可瘫痪少爷非要阴阳她两句,她又羞又恼直接反唇相讥。 只瞬间,她看见瘫痪少爷猛然回头看向窗外,下一秒伸手捏住她手腕往下一拽。 四目相对间,二人中间只隔了一拳的距离。 万馨儿本就生气,此刻用尽全身力气奋力挣扎,她大学是武术专业,一般人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可瘫痪少爷不仅纹丝未动,更只用一只手就将她双手反扣在身后,另一只手捏着她的腰肢不让她趴在他身上。 她疼得倒抽一口气,眉头紧蹙:“楚逸……你放开我!” “别动!” 冰冷的音色让她不寒而栗,只听“吱呀”一声,房门缓缓开了条缝儿,有人正向床上张望。 几乎是同时,男人温热的双唇又贴上了她的唇角。 一股热气顺着脖颈直冲脸畔。 楚逸眼前的人,眼眶微红,似乎马上就要哭了。 眼中不觉闪过一丝厌恶,他压低声音。 “忍着。” 门口人影一消失,他旋即松开了手。 周身桎梏骤然消失,万馨儿几乎跌坐在床,她撑着腰恶狠狠看着瘫痪少爷,刚想开口就听瘫痪少爷匆匆喊道:“百福!水!” 房门应声而开,百福端着水放在方桌上便退了出去,从始至终没有向床榻方向多看一眼。 “若非你自作聪明便不会惹此事端,今夜算是糊弄过去了,可老太太是打定主意要抱曾孙,我可以配合你演一次两次,可这并是不长久之计,你最好早早想好你的退路。” 楚逸冷言冷语一通输出,万馨儿呆坐在原地,目光复杂。 瘸腿少爷知道她另有所图? 不可能,她分明从未跟任何人说过! 一个整日躲在不见天日屋子里的瘸腿少爷,竟然能轻而易举将她制服?难道他还学过武功?又或者天生神力? 嘴又毒又欠! 得了便宜还卖乖! 万馨儿是真看不懂他。 她爬下床,龙凤红烛已烧了一半,东方既白,眼看就要天亮。 “二少爷,需要帮您擦一擦吗?” 回答她的依旧是男人无声的背影,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境。 你大爷!被吃豆腐的是她!她都没生气瘸腿少爷还摆什么谱? 而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她转身后男人诧异的目光。 第八章 黑心老妇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许是演了一宿的戏,她睡得格外香甜。 可当她缓缓转过头,却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万馨儿怔了怔,眼神渐渐清明继而惊恐。 “啊!!你……二少爷醒得……真早。” 楚逸睨她一眼,背过身:“外头有人等你。” 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她努努嘴,想一步跨下床,可刚站起来,腹部一股热流涌动,只能又坐了下来,一点一点往床下移。 事已至此,若让老太太知道她跟瘫痪少爷在做戏,只怕寻找玉佩的过程会更加艰辛。不如将计就计,等拿到玉佩就赶快离开! 她打定主意,磨磨蹭蹭下了床,身后竟传来了瘫痪少爷暗哑的声音。 “仔细梳洗了再去,外头是大夫人身边的田妈妈。” 她蓦然回头,瘫痪少爷闭着眼,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三天了,这还是瘫痪少爷头一回对她好好说话,良好的开端就是成功的一半,这几天她奋力讨好总算没有白费! 万馨儿甜甜一笑:“知道了。” 外头天色大亮,百福见她起身飞快端了水进屋,她就着水慢悠悠洗脸,暗自思忖今日天气不错,一抬头就瞧见门外的黑脸妇人。 她讪讪一笑:“呃……有劳田妈妈等候了。” “二少奶奶辛苦,听说昨夜寅时才歇下,事关咱们楚家子嗣,便是睡到午时也是使得的。” 田妈妈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是夹枪带棒! 分明是在拿话揶揄她呢! 她只当不懂兀自喝茶。 一旁百福低着头,不停朝她使眼色。 田妈妈面不改色:“二少奶奶,如今已近午时了,大夫人还在等您。” 万馨儿猛然抬头看天,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怪不得她这会儿没打拳精神都那么好!她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不敢耽搁,匆匆挽了头发换了衣裳跑出房门。 “田妈妈,有劳带路。” 田妈妈虽未多说什么,可瞧见万馨儿的装扮,两条毛毛虫似的眉毛都快拧在一起了,终是一声叹息,走在前头。 二人终于离开,整个小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可不一会儿,楚逸却开了口。 “百福,你跟着少奶奶过去,若大夫人为难她赶快去请老太太。” 百福愣住抬头看天: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二少爷竟然关心起他人来了? 他伺候二少爷十几年了,二少爷替别人操心这还是头一遭! 他也明白二少爷的意思,大夫人官家小姐出生,是最在乎礼仪形容的,忙不迭应下。 “哎!奴才这就去。” 万馨儿跟在田妈妈身后还未走到东院,便瞧见个小侍女提着食盒送饭。 敢情这会儿都到了传午饭的时间了,一想到那个不怎么好相处的婆母等了她一上午,心里不自觉打起了鼓。 “二少奶奶,请在此等候,老奴前去回禀。” “有劳田妈妈了。” 万馨儿福身行礼,田妈妈晃了下神,这才转身。 东院是间古朴院子,院中弥漫着丝淡淡的甜香,几棵高耸挺拔的古树都已抽出新芽,但瞧起来还是一板一眼的,没什么活力;古树旁几棵海棠树,枝条修剪得疏密得当,每当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才带出了那么几分生机。 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田妈妈出来,倒是方才那个送饭的小侍女瞧见她一愣,绕路从抄手游廊离开了。 万馨儿也明白了,这是当家主母要给她立威,便特意站在日头下耐心等候。 主屋内沉香幽幽,袅袅青烟似水自青釉莲花香炉向下流淌。 岳明珠神态自若品着茶,小侍女正帮她按着额角。 “如何了?” “回夫人,二少奶奶正在外等候,面色如常,并未见不满。” 岳明珠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墩,眉头轻蹙:“这丫头到底是傻还是心思沉?分明是有意为难,她竟没有半分不悦?怕不是又跟秦氏似的?是个会拿捏人的?” “老二那样的性子都能成事……若真这样下去让老二先生下孩子,老太太手头的那些铺子……” 她眉头越蹙越深:“田妈妈,再过一盏茶就叫那丫头回去,日后每天都让她过来问安!” 万馨儿听后没有半点迟疑,只点头称是。 岳明珠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全都憋在胸口,她端起茶盏一口喝干愤愤道:“田妈妈,你去传话叫那丫头每日辰初之前就过来,但凡晚了半刻,别怪我这个当婆母的不讲情面!” 不是晚上爱折腾吗?不是白日爱躲懒嘛?她偏不让!她倒要看看这位二少奶奶能够坚持多久! “对了!再传信给大少爷,让他处理完江洲的事务就赶快回来!” * 一直候在东院外的百福见万馨儿一张小脸通红,鬓角也被汗水浸湿,摆着手出来赶忙迎上前。 “百福?你怎么来了?可是二少爷瞧我还未回去,派你来寻我的?” 万馨儿眼神明显亮了几分。 “少奶奶前脚刚走,少爷就叫奴才跟着了,是怕您受委屈呢!”百福跟在万馨儿身侧:“少奶奶不知道,少爷还吩咐若大夫人为难您,就叫奴才去请老夫人替您解围呢!” “无妨,无妨,不过站了片刻罢了!” 百福一脸忧心:“奴才方才也瞧见了,二少奶奶未免忒实在了些,现如今虽说还未入夏,可正午头的太阳是最毒的,您要站也好歹选个树荫凉荫地儿啊!” 万馨儿此刻心情好,笑着摆摆手:“是我起晚了让大夫人等了一早晨,大夫人生气也是应该的,只让我站了一会儿又没说什么,没事儿!” “唉?对了百福,咱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可有人给咱们院子送饭食?” “自然是有的,二少奶奶若饿得狠了,咱们便走快些。” 她顶着太阳站了一中午早已饥肠辘辘,除此之外,还有那突然转变态度的瘫痪少爷,她实在好奇,如脱缰野马一般,快步向小院走去。 “二少爷!我回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别院外守门的小侍女一愣忙慌慌就往屋里跑。 万馨儿以为是送饭的也没多想,她饿得厉害提着裙角就往屋内冲,可刚进屋就被眼前一幕惊了一身冷汗。 瘫痪少爷躺在床上,两眼通红,面色惨白,额头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双手死死抓着被角,手背青筋凸起,显然是极力忍耐。 她三步冲上前一把拍掉老妇手中汤匙。 厉声质问。 “你是谁?是谁让你这样伺候二少爷用饭的?” 第九章 她唤他夫君? 老妇把碗搁在小几之上,不慌不忙站起身,慢悠悠用帕子擦了手。 “老奴是大夫人院中的,奉命来伺候二少爷用饭。” 万馨儿冲上前,见小几之上竟是碗还在冒热气的馄饨! 她一把抓住楚逸的胳膊,小脸顺势凑到他面前:“二少爷?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二人近在咫尺,看着那白皙的小圆脸,楚逸连呼吸都凝滞了片刻,思绪短暂地被万馨儿眼中的担忧冲散,下意识去看万馨儿抓他双臂的手。 “脸上倒无碍,脖颈和胸前湿了大片!”万馨儿掀开一瞧,通红一片! 她抬头看着楚逸,目光复杂。 怪不得那老妇手中垫着手帕,这根本就是有意为难! 她焦急询问:“还疼吗?”见楚逸低着头没说话,身子紧绷,又温声问道:“可是疼得很了?” 怪不得上一次瞧见馄饨他是那种反应! 万馨儿越想越气,转身端起馄饨直接冲老妇泼去。 “啊!” 一声惊呼,老妇愣在原地,她怒目圆睁,好似丢了三魂七魄,好半天才开口大骂。 “哎呦!要死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一个残废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你们也敢打我?我呸!” 那老妇根本没想到万馨儿敢反击,此刻老脸通红一片,衣裳湿了个十成十,气愤之下抬手向万馨儿脸颊扇去! 楚逸一愣:这丫头为了他要与大房为敌吗?她不是大房的人?还是她故意这样做,好博取他的信任? 眼看万馨儿就要挨打,楚逸还是撑起身子去拉她的手,可下一秒,万馨儿悄无声息往后退了步,轻飘飘躲开了巴掌。 老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万馨儿却敏捷地闪到她身后,纤细的手臂一拧,老妇便被制服,嗷嗷叫个不停! “哎呦!哎呦!要杀人了!老奴是大夫人的陪房,二少奶奶打老奴就是打大夫人的脸!” 万馨儿杏眼一拧,拎着老妇丢到了门外,还学着老妇的模样往地上啐了口痰,双手叉腰站在门前:“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总之你虐待我夫君我就要你好看!” 杏眼一扫,抄起扫帚冲上前,把那老妇捅到了门外。 “以前我不在只能任由你们欺负夫君!可今时不同往日,若再敢来造次,来几次我就打几次!我管你是谁的陪房?便是告到老太太那我也占理!” 此刻,不仅站在一旁准备随时拉架的百福愣了,连带着床上的楚逸也坐起身子探头向外张望。 她……竟然唤他夫君? 她……竟然拄着扫帚替他撑腰?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楚逸眼眶酸得厉害。 他做梦也想不到,那副单薄瘦弱的身躯,那个被别人派来要取他性命的人,竟会说出这种话! 自五岁后便没人这般维护他了…… 楚逸眸光晦暗不明,不自觉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他定是疯了,竟然想从那个要取他性命的人身上汲取温暖。 可下一秒,万馨儿提着裙角风一般冲到他床边,看着他湿了的衣襟神色复杂,半晌,红唇微动,语调温软:“你……还疼不疼啊?” 她顺势坐到床边,拿起帕子帮他轻轻擦拭,温热指尖无意碰触皮肤,楚逸只感觉热气顺着脖子冲到了耳尖。 万馨儿一愣:“怎么连耳朵都红了?那老妇心真狠,明白脸上容易被人发现,就往你身上使坏!你怎么也不出声,任由她欺负你呢?这些年你都是这样过来的?” 这样近的距离,楚逸清晰地看到她眼眸中的心疼和不忍,他虽面不改色,可手指却攥得更紧了。 “皮肤这样红,怕是要起水泡!百福!快去拿香油来!” 见楚逸任由自己涂药,乖得仿佛变了个人,只是他眉宇微皱,面色苍白,万馨儿想也许是自己手力度重了。 一边放轻力度,一边温声哄他。 “我知道这会儿有些痛,但二少爷千万忍着些,不然回头起水泡可要遭罪了。等涂完药我给你做好吃的,你知道我的手艺不错不是吗?想吃些什么?” 楚逸低着头,偷偷去瞄万馨儿,她一身青衣,头发随意挽起,没带珠翠更未施脂粉,就这般温声软调哄他,仿佛他是个三岁孩童一般。 来!把药喝了,喝了药再吃颗糖就不苦了。 天知道这点疼痛与他过往遭遇的那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而万馨儿帮他上完药,竟真在屋里忙了起来,好一会儿端了碗面搁在了他床前。 她杏眼微弯,灿然一笑:“快吃吧,已经晾凉了。” “二少爷放心,这是我亲手做的面,没毒。我还叫百福去回了老太太,以后咱们自己做饭,不叫外人送了。” 而她则一如既往坐在了门槛上。 那是碗洋柿子鸡蛋面,万馨儿吃得很香,比三房没规矩的小女儿还要豪放些。 楚逸嘴角不自觉弯了弯,不管万馨儿到底有什么目的,至少在刚刚那刻,她的维护、关心和担忧,不是作假。 “怎么不吃啊?二少爷不饿吗?还是不喜欢?” “手疼……” 刚踏进屋想询问情况的百福默默收回腿:老天爷啊!他家少爷竟然会撒娇了!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 楚府人多嘴杂,万馨儿刚才在院中又是大声训斥,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 老太太沉默不语,面色凝重,可当张妈妈说起万馨儿她这才抬起了头。 “她竟还有几分功夫在身上?” 老太太浑黄的眸子逐渐分明。 “不仅如此,二少奶奶还用扫帚将大夫人的陪房直接赶出了门外!当时好多路过的女使都瞧见了,还放话来几次就打几次!” “那孩子当真这样说?看不出来她倒是个厉害的!”老太太脸上总算多了几分笑意:“当年那件事老婆子我不好多管,谁想到阴错阳差,岳氏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张妈妈躬身,掏出块绣帕递到老太太面前:“奴才派去的人回了话,说自从万家落魄了,一家三口都靠二少奶奶卖绣品挣嚼用。” “两年前二少奶奶生了场大病,整整三日高烧不退,那万家婆子是个黑心肝的,没给医治。” 张妈妈轻叹:“许是二少奶奶年轻,硬扛了过来,可自那时起眼睛也叫烧坏了不能做活,只能女扮男装在丰乐楼外当闲汉赚些银两养活那祖孙两个。” 老太太猛拍桌子:“天杀的婆娘,万家好歹也是曾是名门望族,怎能这样作践子嗣?” 第十章 美好的夜晚 “老太太您消消气,二少奶奶是吃了许多苦,可如今错嫁进咱们楚家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听说大夫人叫二少奶奶每日晨初便去问安,似乎是刻意为难。” “错……嫁?” 若岳明珠回过神来反悔,只怕那万家婆子也不会站在馨儿这边。 老太太像没听清后头的话,扬眉一摆手:“快快!让人去熬滋补的汤羹给二少爷和二少奶奶送去!快!定要看着二人喝完才作数!” 别院中,万馨儿将最后一口面喂进楚逸嘴里这才笑了。 “二少爷真乖!好好吃饭才能养好身子。”她又抽出手帕替楚逸擦了擦嘴角:“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养好身子才有反抗的资本。” 楚逸眯眼,眸光中暗流涌动:“娘子的意思是要为我报仇?” 他目不转睛盯着万馨儿,恨不能透过面皮看清她的内心。 如若她不是大房派来的,难不成是三房?连崔姨也要害她?还是说…… 万馨儿愣住:“娘……娘子?” 的确,她是因为楚逸上午的关心很开心,但二人关系进展似乎没这么快吧? “娘子方才不是唤我夫君吗?” 万馨儿这才想起情急之下那些没过脑子的孟浪话,脸瞬间烧了起来。 她腾地站起身,支支吾吾。 “我……我那是放狠话,咱俩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欺负你就等你欺负我!我……我那是自保!” 万馨儿只觉脸烧得厉害,也不等楚逸说话扭头就走。 转身间,他看见女人身侧划过一丝光韵:玉佩?半块? 眉头微簇,似乎有些眼熟,再抬眼见万馨儿又捏着纸和笔坐在了门槛上。 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她身上,偶有微风拂过,棕黄色碎发随风浮动。 她时而咬笔沉思,时而奋笔疾书,忽而嘴唇微微上扬,拿着手中纸笔大步走向书桌前。 百福碰巧领着张妈妈进屋,瞧见正在作画的万馨儿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二少奶奶好兴致。” “嗯……我画些图样。” 万馨儿眉头微蹙,兀自回了一嘴,也没抬头。 张妈妈尴尬笑笑:“会画图样好,不管是首饰还是衣裳咱们楚家均有铺子,二少奶奶尽管叫人把图样送去,多做些也无妨。” 万馨儿只顾点头,放下笔拿起图样仔细吹着:“那楚家可有木匠铺子?” “木匠?” “是啊!”她将图样递到二人面前,又回头看了眼楚逸悄声道:“我瞧二少爷为了避免频繁更衣,每日只用很少的饭食,张妈妈能叫人按着图样打造台恭桶吗?” “这是恭桶?怎看着倒像是椅子。” 即便三人刻意放轻音量,可楚逸五感敏锐,一字不差全都听进了耳朵。 那个小丫头又出什么歪点子想惹他难堪? 为避免惹人怀疑,他的确有意少吃来减少如厕,除洞房夜他以为万馨儿是男子,故意恶心她,才做出尿床那种出格事,想不到那丫头这般小心眼,竟是个眦睚必报的性子? 又想到中午万馨儿教训那老妈妈说的话,楚逸额角不停地跳。 他沉着脸坐起身:“张妈妈!不必!” 万馨儿听见楚逸的声音,捏着图样就冲到他床边。 “别啊!二少爷您仔细瞧瞧,我可是想了两日费了心思的。” 她语气宠溺,大大方方将图样递给他,娇俏的小脸靠在他肩畔:“这恭桶跟寻常的不同,分便盆和恭桶两个部分,便盆是可以拆卸的,使用时在里面放上碳灰,方便之后将便盆直接拿到净房清洗干净即可。而这恭桶放在屋内也无需来回移动了,便是要移动也很方便。” 这可是她参观故宫时,按照袁世凯送给慈禧老佛爷的马桶绘制的。 就这还不得把二少爷拿捏了? 小样!感动去吧! 原来她是忙着画这个…… 她以为他双腿无觉,所以特意将恭桶画成了椅子模样?还特意加了碳灰吸附异味,即便就在房间内如厕也不会尴尬? 万馨儿正笑意盈盈看着他,橙黄的夕阳落在她脸颊,浅浅带出几分暖意,一双杏眼闪亮亮的似乎在等待他的夸赞。 他收回目光。 “你是嫌伺候我麻烦?还是刻意来讨好我?” 万馨儿怔了怔:她不过是恰好见过这种东西,以为能维护二少爷那超强的自尊心罢了,可现在看来心态扭曲的人,看谁都别有用心! “是我自己想图懒省事行了吧?你不用我用!”万馨儿一把扯过图样塞进张妈妈手里。 “哎呦呦!两位别置气,在老奴看来二少奶奶是一心放在二少爷身上呢!”张妈妈悄悄碰了碰万馨儿胳膊:“二少奶奶多担待些。” “我才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呢!” 她小脸气鼓鼓的,瞧了眼桌上的羹粥,知晓那是给楚逸吃的,便端起旁边一碗清水仰头喝干。 那竟是一碗白酒? 不过古代酒水精度数极低,她也没上心,还“咚”的将空碗墩在了桌子上。 片刻间万馨儿脸上便浮起了一抹红晕,她深吸一口气:“我不惹二少爷心烦!到院里透口气。” 张妈妈都愣住了,那可是按老太太吩咐调制的好东西——西施受宠丹。 就是怕二少奶奶磨不开面子,才特意研磨成粉混在了酒水里,她本以为会费些周折,没成想这样容易就完成任务了? 事不宜迟,张妈妈火速捧起那碗羊肉韭菜粥送到楚逸面前:“二少爷,老太太嘱咐的,老奴来伺候您用饭。” 楚逸并未多说什么,只眸光沉沉看向屋外。 相处这么几天他有些了解万馨儿了,虽不似大家闺秀,但她一向心细。 但凡他闭着眼,万馨儿都是轻手轻脚,生怕打扰了他。 方才她小脸通红,气呼呼的,还有那“咚”的一声,若非碗底坚固,此刻怕是早都碎了! 还非说自己没生气,鬼才相信! 不知不觉间,一碗羹粥见了底,张妈妈如释重负站起身,三下五除二收拾了东西,拉着百福出门,还将万馨儿推进了屋子。 “二少爷、二少奶奶,祝你们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第十一章 找场子 万馨儿脸上一片通红,正感慨酒还挺烈,被张妈妈猛然推进屋内一头雾水。 “美好的夜晚?”她回头看向床边:“二少爷,张妈妈是什么意……意思啊……” 看见床上楚逸那漆黑的眸子,万馨儿即刻回神。 她已经体会到老太太想要曾孙的心情是多么急切了。 可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一连三天,老太太当楚逸是种|马吗? 回想起昨夜,脸不由自主又胀了几分。 “今夜你打地铺。” 楚逸暗哑的声音突兀传来。 万馨儿一愣,两步上前凑到楚逸身边:“二少爷!那您的意思咱们今夜不搞了?” 她向门口看了眼:“虽说今天张妈妈不在屋里守着,保不齐就在门口偷听呢,要不咱们还是搞……呃,继续演戏?” 回答她的依旧是男人冷漠的背影。 万馨儿皱鼻,眼前浮现昨夜楚逸满是挑衅的样子,她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搬过楚逸身体,两步跨坐在他身上。 “二少爷!昨天不是您说的?做戏做全套?怎么今天就变了呢?” 她笑着抬眸,却碰上一双怒火中烧快要吃人的眸子。 万馨儿下意识想笑,她得让楚逸也感受下“耻辱”这两个字的意思。 目光缓缓下移。 说也奇怪,楚逸虽耳朵和脖颈全都红了,活像一只煮熟的虾子,可脸却还是惨白一片。 可以想象昨夜她模样有多丢人了。 万馨儿心里憋了口气,她也不去看楚逸,只三下五除二解开了他的中衣。 正所谓一回生两回熟。 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活像是电视剧里逼迫唐僧入红尘的蝎子精。 她咬牙,伸出食指顺着楚逸发粉的锁骨来回勾勒。 “二少爷……” 本以为自己不会紧张,可刚一张嘴,口水竟直接滴落在男人粉色的肌肤之上。 就如那看到美女流口水的色狼! 一直没敢看楚逸表情的万馨儿,终于缓缓抬眸。 两人之间距离极近,原本想看看万馨儿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的楚逸,被那滴口水一激,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全身蔓延。 仿佛一根火柴,点燃了整片油田。此刻他体内有无数团火苗,正急促又猛烈地燃烧着。 万馨儿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头到尾像一块咸肉挺尸的楚逸终于动了一下。 可下一秒,却见他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刚才要吃人的眼珠也闭紧了,双眉紧蹙,似乎正在经历巨大的痛苦。 “二少爷,您发烧了?” 楚逸根本没说话,直接推开她,扯了棉被裹住自己。 “二少爷,您很冷吗?” 她是真慌了,抬手去扯楚逸的棉被。 楚逸裹得真严实,活像只白花花的蚕蛹。 忽然,也不知楚逸是放弃挣扎还是怎么了,整个被角一松。 “哎呦!” 万馨儿连人带被摔下了床,紧接着耳边传来声细微的喘息声,她倏地抬眸,对上那双黑眸,深不见底,带着极端的吸引力。 眼皮止不住狂颤,她整个人莫名燥热了起来。 好家伙!发烧还会传染吗? 她深吸了口气,两步回到床边,楚逸竟死死咬着下唇,鲜血顺着唇角直直滑落耳畔。 “二少爷!” 话音未落,楚逸双眸怒睁,暗哑的声音仿佛被砂纸打磨过,更显粗粝。 “别过来!” 此刻楚逸犹如困兽死死抵在床角,蜷缩着身躯,汗珠穿过睫毛打在皮肤之上,他几乎被迷了眼,可即便这样依旧能看清女人眼中的担忧与不解。 可就在同时,那傻女人好似没听见他的警告,硬生生走到他身前,单薄又温暖的胸膛顷刻间将他包围,连同她身上的味道也钻入了他的鼻尖。 她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语调温软:“二少爷别怕,有我在,我会陪着你的。” 仿佛他是个三岁孩童。 楚逸控制着要冲出小腹的燥热,死死咬住牙关:“你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这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他语气恶狠狠的,万馨儿却没被吓倒,她还想找场子来着。 “是是是!我自己送上门的,与你无关。”万馨儿顺着他的话说,哄着他。 女人的声调又软又轻,语气像是埋怨又像是撒娇,仿佛根棕黄的发丝绕着他心脏不断向上攀爬,然后猛然缩紧,让他的心底一阵阵发颤。 他绝望了! 他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可下一秒,万馨儿那圆滚滚的杏眼猛然出现在他面前。 楚逸黑眸一沉。 “真是疯了。” “万馨儿,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男人粗粝的声音划过耳畔,顷刻间如乌云遮顶,眼前漆黑一片。 楚逸根本没给她反抗的机会,急促炙热的呼吸如同火焰,喷洒在她肌肤之上,带起一阵阵钻心难耐的痒,她本能地绷起脚背。 那吻从额头顺着眉心、鼻梁、唇角、脸颊逐渐下移,最终停在她颈窝处,重重地吮吸啃咬。 万馨儿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头昏目眩,指尖发麻,身子发烫发软,神智也不清明了。 “二少爷……二少爷……” “楚逸……” 她本能地呼喊着男人的名字,抬手想去拨开胸前的瘙痒。 “啪!” 一声闷哼。 楚逸猛然抬头,伸手按住了面前乱抓的手,迷离的眼神也开始渐渐清明。 面前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跪在万馨儿身前,身子胀痛,而万馨儿白皙的脖颈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紫红色的痕迹。时而小声啜泣,时而手脚乱蹬,仿佛正被万只蚂蚁啃咬一般。 他从不是重欲之人,怎会情不自禁到这种地步。 而万馨儿更是! 张妈妈端来的那碗粥有问题! 不对! 连带着万馨儿喝的那碗也有问题! 正思忖间,滚烫的双臂突然拦上他的脖颈,万馨儿整个人顺势挂在了他身上。 她眼神迷离,眼角眉梢染了几分媚意。而她一直带在身上的裹胸布不知什么时候也被扯掉了。 楚逸下意识别过头,万馨儿的吻恰好落在他脸上。 女人眉头紧蹙,极其不耐地睁开眼,直勾勾盯着楚逸。 “我要……” 第十二章 春梦有痕 楚逸黑眸微眯,修长指尖划过女人后背,万馨儿并没有躲闪,反而更加急促地贴近他。 暧昧的空气中似有血腥气缓慢弥散。 楚逸松了口气,手起手落,挂在身上的万馨儿闷哼一声倒下。 月色幽幽,床榻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暧昧的痕迹,月光浅浅笼在万馨儿身上,一直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呼吸均匀而绵长,只脸颊上还残留一抹若有似无的潮红。 挨了他一掌小丫头总算是老实了。 他黑眸一沉,倏地收回目光。 再这样下去他才是把持不住的那个! 强行运功将剩余药效逼出体外,又平静了片刻才重新躺回万馨儿身边。 只是这一次,他挨在了床边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有晨光照进屋内,楚逸缓缓睁开双眼。 他睡不着。 一闭上眼,女人温软的语调,光滑的肌肤,炽热的目光以及那滚烫的双唇,仿佛织成一张密实的情网将他的脑袋死死困住。 他想逃,却逃不出去。 万馨儿翻了个身,几乎滚到了他面前。 晨光下,她脖颈上的青紫更加明显了。 楚逸眼底骤然蹿起一团火焰。 他一定是着了魔,自从喝了那碗粥,看见万馨儿他总会不自觉动情。 他活了十八年,第一次感觉身体如此陌生。 轻叹一声,背过身去,可下一秒他飞快转身,又悄悄凑近女人身边。 万馨儿睡觉并不老实,总会莫名其妙会抱起他的胳膊,又或是趁他睡着钻进他的怀抱。 三日来,楚逸总是在她碰触到的第一秒就掀开她的手。 可这一次,他难以言喻渴望着万馨儿的怀抱。 * 向来一觉好眠的万馨儿昨天晚上睡得并不好。 因为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她热得厉害,抱着楚逸不停地求欢。 活了二十六年,这还是头一遭。 她常年待在剧组,什么帅气的男演员没见过?实在是想不明白,楚逸这般姿色为何会出现在她的梦中。 还是春梦…… 胡思乱想之际她睁开双眼。 还好,楚逸还在跟周公约会。 其实她早就醒了,就怕像昨天似得一睁眼就看见楚逸那双黑眸,所以才磨磨蹭蹭拖到现在。 可下一秒她察觉手心传来的温热,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胸口。 难不成春天人也会发情吗? 她竟将楚逸当成了她的阿贝贝! 不仅胳膊死死搂住男人的窄腰,连带着腿也搭在人家身上。 而楚逸就像是砧板上的咸鱼,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 罪过!罪过! 她一秒都不敢耽搁,拔腿下床。 “二少奶奶醒了?” 万馨儿往身后看了眼,楚逸悄无声息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醒了!醒了!百福快开门,我要更衣!” 鸡鸣隐隐,天刚蒙蒙亮,万物蠢蠢欲动,熬过了最长的夜,门一开她几乎冲出了房门。 百福年龄不大跟万馨儿差不多高。 二人一进一出人打了个照面。 万馨儿瞧见百福原本还有些迷糊的小眼睛瞬间瞪大,嘴角张了张尴尬笑笑,脸一红垂下了头:“二少奶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先去趟净房,一会儿还要去给大夫人问安。” 手抄牙刷子蹲在净房外瞧见百福一溜烟跑出别院。 她也没上心,麻溜地洗漱趁还有时间在院子里打起了八段锦。 “两手攀足固肾腰”还没打完,便瞧见百福拉了个小姑娘跑进院来。 二人气喘吁吁在万馨儿面前站定,小姑娘抬头刚想福身行礼,唰地红了脸。 “百……百灵给二少奶奶请安。” “你叫百灵?是百福的姐姐?” 百灵愣了愣,这位二少奶奶瞧着年岁不大,一双杏仁眼水灵灵的,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带着笑,跟传闻中拄着扫帚骂人的泼妇形象完全不同。 百福悄无声息推了推百灵,小姑娘才回神:“奴婢是百福的姐姐,跟百福都是府中家生子。” “怪不得你们二人长得有些相似,大清早叫你累着了,百福快给你姐姐倒盏茶,也给你自己倒一杯,歇歇再说。” 万馨儿不知道百福为何叫自己姐姐过来,只随口附和继续打拳。 “哎呦!二少奶奶咱们快别打拳了,我姐姐一双巧手,最擅理头梳妆。” 万馨儿瞬间明白了百福的好意。 化妆倒还罢了,万馨儿原主这具身体十六七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即便不化妆也是清丽可人。 可梳头,她是真不会。 老太太送来那些发钗、簪子她都没动过,只随手抽了根木簪将头发一股脑全都固定在脑后。 在她看来不碍事就成了,可她忽略了那位曾是官宦小姐的大夫人。 “谢谢你,百福。” 她看向百灵:“二少爷还未起身,我去拿妆奁出来,百灵你先喝茶。” 百灵无措地看着万馨儿的背影,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是该喝还是该放下。 “咱们这位二少奶奶跟其他主子不同,最是平易近人,总归时辰还早姐姐只管听令喝茶便是。” 百福跟万馨儿多接触了几日,已经清楚了她的性子,比起百灵要自在许多。 那头万馨儿一进屋,就瞧见了正要起身的楚逸。 “二少爷!我来扶你。” 她面色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捏造作。 反倒是他,在万馨儿走近后,闻见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昨晚发生的那些画面走马观花浮现在脑子里,又瞥见她脖子上的痕迹,他别开视线:“无妨,倒是你……” “我怎么了?” 万馨儿没注意到他的反常,一边服侍楚逸穿衣,一边将他抱下了床,还抽空摸了一本书塞进他手里。 楚逸看着她收拾床铺的背影微微一滞,急忙道:“不是着急去问安,快叫人进来帮你梳头吧。百灵!进来。” 话音刚落,他瞧见万馨儿身子楞住,呆呆矗在床边,好半天都没有动弹。 刚刚进屋的百灵也瞧见了。 “二少奶奶,这些活计还是叫奴婢来做吧。” 她喜欢这位二少奶奶,即便不是她屋里的人也想帮忙。 百灵快步走上前,伸手去扯万馨儿手中的被褥。 “啊!” 第十三章 赔礼 小丫头一声惊呼,四目交汇间二人都红了脸。 百灵母亲是老太太的陪房,自小就跟在老太太房里,老太太吃斋念佛,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不过她思维活络:“二少爷与二少奶奶感情真好。” 一句话便解了方才的尴尬。 倒是万馨儿一手还扯着半拉被角,偷眼去瞧一旁的楚逸。 她怕楚逸再次误会她是有意为之。 不过她多想了。 楚逸正在看书,目不转睛,一如既往冷着脸。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跟他没有一丁点关系。 可当他那消瘦而修长的手指划过书页,她心头不自觉一颤。 该死!她到底是怎么了? 百灵看得清楚,二少奶奶那有些失落的眼神,她佯装镇定推着万馨儿坐到楚逸身边,回身将换下的床单递给百福收好。 百福主动去寻她来不假,但来之前张妈妈也交待了,这下正好拿去复命。 万馨儿愣住。 她此刻才明白为什么方才百灵是那种反应。 “二少奶奶时候不早了,奴婢还是先替您梳妆吧。” 万馨儿被按在铜镜前,愣愣出神。 “二少奶奶,您瞧瞧可满意?” 她这才回神,顺着百灵的目光向铜镜中看去。 镜中少女柳眉杏目,粉面含春,即便没笑丹唇也微微上扬。 恍若一朵亟待人采撷的粉玫瑰。 倒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二少奶奶装扮起来更显娇俏了。” 万馨儿浅浅笑着,起身不自觉又朝铜镜看了眼,然后笑容便僵在了嘴角。 她不可置信凑到铜镜前,脖子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青紫让她倒吸一口气。 不是梦吗? 为什么会有这些痕迹? 怪不得方才百灵给她脖子也敷了粉! 感情她找场子把自己给折了? 转头看向身后大尾巴狼似得楚逸,真想冲过去揍他一顿问个明白。可眼下还有旁人,她不得不偃旗息鼓。 “我现在要去给大夫人请安!” 万馨儿咬着牙,一双杏眼恶狠狠盯着楚逸。 楚逸没抬头,只轻轻应了声。 “去吧!” 万馨儿憋了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她整个脖颈间密密麻麻即便敷了粉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猛捶桌角,一跃而起,跑到衣柜前翻出条丝巾围在脖颈间这才气哼哼的去了。 直到万馨儿脚步消失,楚逸才放下书。 昨夜分明是她主动求欢,他的确是做了什么,但好歹守住了最后的底线! 而且他不是也让她抱了? 二人扯平了,为什么她还生气? 楚逸眉头微拧,一时间心烦意乱。目光淡淡忘着窗外,良久一声轻叹:“百福拿轮椅来,去给老太太请安。对了,你将衣柜底下青色那件袍子拿出来,穿那件。” * 万馨儿折腾了一上午,到东院时不过方才辰初。 东院正屋大门紧闭,田妈妈见她来了慌忙迎上前:“二少奶奶来得早,大夫人昨夜未休息好,还请稍等片刻。” 来之前也听百福说了,老太太与大夫人之间相互不对付,便免了府内众人的晨昏定省。 田妈妈这话说得很有语言艺术。 她也明白了,大夫人这会儿还没起床呢。 依旧选了个有太阳的地方恭敬站好,耐心等待。 万馨儿只当自己晒太阳补钙了。 田妈妈见状却站不住了,忙慌慌叫人通报进了屋。 床榻上,岳明珠迷迷糊糊睁开眼:“你说那丫头已经到了?” 她打了个哈欠翻个身:“此刻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已是辰时三刻了。” “哎呦!快!端水来!要冷水!” 岳明珠未出阁前是官家小姐,又深得父母疼爱,当小姐时日子过得自在。嫁给楚天川是她自己的选择,哪怕父母不愿还是随了女儿心愿。 虽说是下嫁,到底楚天川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也无人敢怠慢了她。 再加上那件事情后,老太太便免去了晨昏定省,她更是轻闲,每日几乎睡到巳时才起身。 昨天她是气得狠了,才让那丫头辰初便来,没成想还真来了! 当下往脸上泼了好几把冷水,硬咬着牙起了床。 万馨儿在院里站了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才见到了婆母。 岳明珠本想借机挑错,数落数落这位新进府的二少奶奶,可今日万馨儿举止优雅仪态端庄,说是大家闺秀也不为过。 一时间,二人相顾无言。 岳明珠呷了口茶,目光落在了万馨儿脖颈间,以为她身体不适立刻来了精神:“新妇今日怎穿得这样多?可是身体不适?田妈妈快去请郎中来给二少奶奶瞧瞧。” “你身子事关咱们楚家的子嗣,可千万要调养好了,春日天气多变,别着了凉。” 田妈妈在外头观察好一阵心里门清,一个劲儿地给岳明珠递眼色。岳明珠虽不明所以也按下不提,又絮絮叨叨说了好大一会儿。 万馨儿属实让这位婆母给说困了。 直到田妈妈笑着将她送出东院,还嘱咐她明日定要按时送午饭过来。 她恭敬应下,转头就给自己额头来了一拳。 伺候二少爷还不够,又揽什么做饭的活?还是给她这位名义上的婆母。 她是不是闲得慌? 百灵被唬了一跳,也不敢多问,只跟在万馨儿身后。 “二少奶奶,您瞧?是二少爷来接您嘞!” 万馨儿抬眸,只见眼前大片樱花树下,楚逸坐在轮椅上,正看向她们。 有风拂过,漫天樱花似雨纷纷扬扬洒落,樱花雨下的楚逸却忽而笑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他笑。 虽说长得不帅,可这样正紧打扮一下,白面青衫,倒是多了几分儒雅之意。 他轻点扶手,百福便推着他向万馨儿走来。 她一直憋在心口的气忽而消散,脸上不知不觉也带了几分笑意。 万馨儿拎着裙子跑上前,很自觉接替百福推起了轮椅。 “怎么样?大夫人可有为难你?” 她惊奇地发现楚逸的声线竟不似原先一般暗哑,反而清润富有磁性,似乎还有些耳熟? 见她不说话,楚逸回头,轻声唤她:“馨儿?” 那双黑眸在阳光下竟比漫天星辰还要璀璨,万馨儿脸一热不自觉别过头。 这人今天是怎么了?为何这般反常? 第十四章 傲娇鬼 “为难倒是没为难,只是……” 万馨儿不傻,即便楚逸和百福没说,她也看出了楚逸对大夫人的防备,不想多生事端随口岔开了话题。 “二少爷,您这是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吗?” 黑眸微眯,眼中笑意瞬间消散,楚逸转过头。 “不然呢?你以为我闲的专程过来接你?” 语调凉薄又挑剔。 樱花雨下浪漫氛围骤然消散。 这瘸腿少爷打扮起来人模狗样,偏嘴讨人嫌得很! 他要是个哑巴估计都比现在人气高! 万馨儿想不明白,不就问了一嘴,楚逸怎么又生气了? “我说二少爷!您要事真对我有意见您就直说,阴阳怪气的有意思?” 楚逸闻声倏地回头,黑眸中似有审视的意味。 万馨儿看得清楚。 楚逸是在嘲讽她!嘲讽她太把自己当盘菜,竟敢用这种口吻跟楚府二少爷说话。 她冷哼一声,斜斜吹了口气,棕黄色发丝向上扬起。 樱花林处在后院与别院交汇的小山丘之上,万馨儿抬手冲楚逸挥了挥。 “二少爷!本姑娘……” “不伺候了!” 丹唇微张,在楚逸震惊的目光中,另一只手缓缓松开轮椅,她笑靥如花。 “啊!!” 百福高分贝的嚎叫从身后传来,边跑边嚎。 “祖宗!二少爷今日是请老太太送回门礼去万府!” “少爷!” “二少爷!” 万馨儿愣住,他竟让人送回门礼去了万家? 这个阴晴不定的瘸腿少爷,发哪门子的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哎呦!” 一声凄厉尖叫。 万馨儿回神,冲下山坡。 还好,楚逸仍旧坐在轮椅上。 只是百福跪在他身前,两手死死捂住腿上的伤口,鲜血逐渐溢出指缝。 他急红了眼:“二少奶奶,不管如何您不能拿二少爷的性命开玩笑。” “我……” 万馨儿快步上前,却瞧见楚逸那张惨白的脸庞,连红唇都没了血色。 “抱歉!我只是气不过,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嘴边解释变成了道歉。 却被百福一把推开。 楚逸微微扬眉,看清了万馨儿眼中的内疚,目光扫过最终落在她脖颈之间。 她飞奔而来,脖颈间丝巾没了影踪,那些欢爱后的痕迹格外显眼。 他侧过头,声音淡淡的:“无妨,不过是些皮外伤,反正我是个瘫子没有知觉。” 楚逸越是轻描淡写万馨儿越是过意不去。 她来不及多想,抱起楚逸就往别院走。 万馨儿抱得紧,生怕他摔了,所以二人此刻紧紧贴在一起。 女人鬓角渐渐泛起汗珠,炽热的鼻息也一下下轻洒在他手腕。 春日渐暖,衣裳本就穿得轻薄,那薄薄几层相互磨蹭着,楚逸下腹逐渐升温,连带着腿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她抱着他直直冲进主屋,蹲下身子就去掀他的裤腿。 万馨儿没哭,却死死咬住了下唇。 “二少爷,还是去请郎中来吧,伤口这样深,不知道有没有伤及骨头。” 眼神里满是担忧与自责。 “不必,徒惹事非。” “不行!这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外翻,这样久了都未止血,再耽搁下去只怕你会失血昏迷的!” 即便被老太太责罚她也不能耽搁楚逸的伤势。 万馨儿见百福站着不动,便站起身准备自己去请郎中。 可刚才站起,就被楚逸一把拉住。 他目光灼灼盯着她。 “你既希望我死,好早早解脱,还做这种事情补救做什么?” 那正经的口吻与神态让人心口一颤。 万馨儿眼前瞬间蒙上层水雾。轻轻挣脱了楚逸的手腕,无力地向门外走去。 她仰头看天,一阵心酸。 苍天啊!大地啊! 她费劲辛苦好不容易才撬开的心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真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万馨儿抬手抹了把脸,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一直候在门外的百福瞧见二少奶奶这副模样,顿了顿。 他伺候二少爷十几年,知道二少爷的性子执拗,说一不二,但还是一跺脚进了主屋。 “二少爷,您别怪奴才多嘴,二少奶奶虽淘气了些,但小人敢肯定她绝对没有想害您的意思,今日之事……唉!您方才没瞧见,二少奶奶都快哭了。” “去灶台后面,拿些草木灰过来。我受伤之事不许多嘴,老太太要知道责备二少奶奶,唯你试问。” 楚逸声音极淡,带着冰冷的气息。 百福一缩脖,麻溜地退出门外。 他眼眸微沉,眸光晦暗不明。 今日主动去请安,是怕老太太再送来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他会把持不住,直接做实了二人的夫妻关系。 他这副身躯隐藏了太多的秘密。 事到如今,他还不清楚万馨儿接近自己的目的。 若万馨儿真是受人指使为了取他性命,他强要了她,也是她自找的。 可若不是…… 楚逸心头一滞,甩了甩头。 * 那头万馨儿正蹲在厨房里愤愤地摘着菜,暗骂自己没出息。 为了那么几句话至于吗? 只要能跟楚逸打好关系,等拿了玉佩回家,她还用受这种窝囊气? 到时候瘸腿少爷爱谁谁! 正想着,百福直愣愣冲进厨房。 万馨儿蹭地站起身,面露喜色:“可是二少爷叫你来找我了?” 瞧瞧!感情这小两口心中都有彼此,百福正不想去触霉头忙凑上前:“二少奶奶,二少爷方才那样说是怕您请郎中来再惊动了老太太,怕老太太责罚您。” “二少爷虽不善言辞,可到底心里头是疼您的!您大度些,别跟二少爷逞一时口舌之快。” “这不,二少爷明面上叫奴才来取草木灰,实际上就想探探您还在不在气头上呐!” 万馨儿朝窗外瞥了眼。 傲娇鬼! 她转身飞快煮了碗面,又给百福盛了一碗,这才捧着面回了主屋。 门声响起。 楚逸没有抬头。 万馨儿的脚步他早就记在心里了。 她不是生气了? 为什么还会过来? 女人脚步却渐渐清明,随之而来还有一碗香气扑鼻的鸡蛋面。 万馨儿温软的声音又再耳边响起。 “饿了吧,先吃饭。” 楚逸却别过头:“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请郎中的。” 第十五章 我知道你也没睡 万馨儿轻叹,将面搁在小几之上,从袖口掏出草木灰蹲下身子。 “我不逼你。” 鲜血淋漓的伤口之上,炸开的粉色白肉格外刺眼。 心不自觉揪了起来。 楚逸一愣,伸手去拉万馨儿胳膊,却被她躲开。 万馨儿并没看她,只是低着头,目不转睛替他上药。 “我明白二少爷的好意,可在我看来,相较于二少爷您的伤势,被老太太责罚并不算什么。” 她动作很轻,楚逸几乎感觉不到。 可当草木灰接触到伤口的刹那,他额角狂跳,整个后背还是爬上了层细密的汗珠,即便这样也不愿开口制止。 女人眼底的温柔是他从未见过的。 那是愧疚?是忏悔?还是……爱? 他看不懂。 万馨儿没注意到楚逸的眼神,只是轻轻托着他的腿,一面上药一面轻声安慰。 温软的声音在楚逸耳中进进出出。 仿佛一条蜿蜒的藤蔓,一点点向上攀缘,缓缓缠住他的身体,最终形成张坚实的密网,将他紧紧包围。 楚逸死死盯着万馨儿的眼睛,一秒也不愿错过。 终于,她嘴角浮起一抹浅笑。 “好了!等止血了我在帮您换药。” 她仰头看他。 杏眼明眸,闪烁着纯真与真挚,令人忍不住想要深入一探究竟。 忽然,她眉头轻蹙垂下眼眸,紧接着却又笑了。 “馨儿不聪明,在男女相处之上更是迟钝,我还是想了许久才明白您今日为什么会生气。” 那双稍稍有些粗糙的小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触手微凉。 “二少爷您担心大夫人为难我,特意在后院中等我,馨儿心中感激。” 楚逸额角一跳,飞快抽回手,一张脸竟带上了难以言喻的窘迫。 “那是百福瞎说的,不过是恰好遇见。” 眼前男人眼神闪躲,脖颈连带着耳尖飞速变红,万馨儿抿唇轻笑。 “馨儿也不是刻意要隐瞒您,大夫人的确没有为难我,只是她起晚了,又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听说咱们自己开伙做饭吃,叫我也给她送一份罢了。” “馨儿知道二少爷您与大夫人之间有隔阂,所以才出此下策,现在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她抬头,眼睛一转不转盯着楚逸。 “以后不开心,不喜欢,不想要又或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了,二少爷您都可以直接说,往后的日子咱们两个好好过,好吗?” 这句话出自她的真心。 万馨儿心里清楚,最好的结果就是跟她来时一样,摸到玉佩就回去了。 可万一她回不去,楚逸就是她的长期饭票。 要是不把楚逸哄好,她在这楚府才是寸步难行。 而楚逸直愣愣看着万馨儿,仿佛一尊石像。 郢都人皆知,楚天川最爱的女人是二房秦氏。 可在楚逸眼中并不是这样的。 自打他有记忆以来,父亲事务繁忙,母亲日日望着窗外发呆,对小小的他视若无睹。 他虽留在母亲身边,却是被奶娘养大的。 小楚逸曾以为,母亲是因为生父亲的气,所以才无暇顾及他。 可好不容易等父亲来了,也不过在房中坐坐就走,而母亲对父亲也是极尽客气。 后来,在母亲死后的第五年,他才明白,原来他的生父另有其人…… 他心头颤栗。 从小到大,根本没有人同他说过这种话。 她……真的会尊重他的意愿? 她……真的会在意他开不开心? 楚逸痛苦地闭上双眼。 他的心想要沉溺,可他脑海里不停有个声音提醒,万馨儿接近是有目的的! 手指紧紧攥住被角,这一刻他真的想要问问万馨儿。 可睁开眼,竟看见万馨儿将那碗面递到他面前。 “肚子饿不饿?快吃吧,已经凉了。” 见楚逸呆呆看着她手中的面,却不接,随即笑了。 宠溺地轻叹。 “可是手疼了?好!那我喂你。” 楚逸无措地别开脸。 相处这几日她也瞧出来了,这位楚家二少爷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如果继续跟他硬碰硬只会惹一肚子气,两败俱伤。 但如果换一种方式,温言软语,楚逸便会呆在那里,像个孩子似得手足无措。 小样!看姐怎么拿捏你! 直到一碗面喂完,万馨儿离开楚逸身边,他紧绷的身躯才逐渐放松了下来。 日落西斜,暮色四合。 万馨儿提着裙角迈过门槛,霞光温照,女子微微侧目,手指拂过腰间半块玉佩。 她眸光温柔,似乎又带了些淡淡的哀愁。 是夜。 老太太果然没有再让张妈妈送奇怪的东西过来。 万馨儿洗漱之后爬上床,一如既往地背过身去。 昏黄的烛火中,她又握着那半块玉佩看了又看。 楚逸肩膀比她宽,侧躺着正好看得一清二楚。 他心头陡然一颤。 那半块玉佩她日日带在腰间,现如今竟连睡觉也要揣着?那东西对她来说就这样重要吗? 她嫁进楚家连件换洗衣裳都没有,为何会有这样还算贵重的半块玉佩? 楚逸看着女人柔弱的背影,手指不自觉捻起眼前那棕黄色的发丝。 那玉佩到底是谁送她的? 是定情信物吗? 正想着,眼前背影忽然转身,他几乎慌乱地闭上了双眼。 两人之间离得很近,近到能感觉彼此的鼻息。 哪怕视力不好,万馨儿也能看清男人浑身僵硬,还有那悄然爬上耳尖的一抹红晕。 她抿嘴憋笑,又向楚逸身前凑了凑。 “别装了,我知道你也没睡。” 温软语调像小虫子般爬进楚逸耳朵。 几乎是瞬间,他陡然睁开双眼。 在触碰到女人灼热目光的那一秒,身子本能向后仰去。 只听“咚”的一声。 楚逸整个人卷着被子跌下了床。 漆黑如瀑的长发散落颈肩,他胸膛剧烈起伏,摇曳的烛火下,将他耳郭映照得通红。 中衣微微敞开,漏出男人染上红晕的锁骨,她惊讶地发现在那锁骨之上也残留着淡淡红痕。 刹那间,灼烧感直攀脸畔。 再抬头,却瞧见男人那向来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竟满是无措的羞恼。 万馨儿轻咬唇角。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摸到了这个……” “是你放在我枕头下的吗?” 第十六章 容易害羞的男人 楚逸倏地别过脸去。 万馨儿手中拿着的是条月事布。 那的确是他放的。 是整理老太太送来那些东西中发现的,见万馨儿没有用,才将那东西塞在了她枕头下。 可她竟这般堂而皇之地拿了出来,还当着他的面儿询问。 楚逸黑眸一沉。 她当真不是普通女子?竟不会觉得羞耻吗? 万馨儿发现楚逸又开始生闷气,忙不迭下了床去搀他,楚逸拿手推她,她却死活不撒手。 扯着男人胳膊,顺势倚在了他肩头。 楚逸又羞又恼,耳朵通红,又推不开她,只能别过脸去不看她。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感动。” 万馨儿清楚地感到男人身子一僵,虽然还是没回头,但却没有再推她了。 “我知道,寻常男子都觉得沾染上女子月事会带来厄运,可二少爷您却为我准备了这个。” “您不知道,这东西此刻对我来说有重要。” 楚逸倏地回头,仔细盯着女人的眼眸:“你当真这样想?而不是嫌我连这种事情都要插手?” “怎么会?” 万馨儿直接搂住了他的腰,那张小脸凑到他面前,短鼻子红彤彤的,眼神真挚。 “虽说我们两个是盲婚哑嫁,二少爷您是被迫娶了我,可馨儿还是很庆幸,庆幸能遇见您这样体贴的夫君。” 万馨儿这话不假,在现代社会能为女朋友买卫生巾的男人都是少数,更何况是在这封建社会呢? 突如其来的告白,听得楚逸身子发麻,浑身僵硬,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 女人那颗毛茸茸小脑袋,像只猫儿似得趴在他前胸,蹭了又蹭。 搔得他心头痒痒的。 隔着中衣,他甚至还可以感觉到那滚烫的脸颊。 原来,说这种肉麻的情话,小丫头也会害羞。 她生涩又炽热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远比书本上那些山盟海誓还要动人。 楚逸浅浅笑了。 先前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有些迟疑地抬起手,揽住了女人瘦弱的肩膀。 “地上凉,咱们……还是快上床吧。” 话说出口,又觉不妥,他慌乱地看向万馨儿:“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万馨儿轻握住楚逸的手,摇摇头,笑着将他抱上了床。 没过多久身边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夜色如墨。 一声声布谷啼鸣,在夜空中回荡。 床上男人陡然睁开双眼,指尖用力,点了万馨儿的睡穴。 即便如此,他还是轻轻掀开被角,确认女人沉睡之后才闪身没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皎洁夜色下,青衣男子负手而立。 他身形高瘦,骨骼方正,漆黑长发随风轻扬。 白皙面庞上,剑眉入鬓,眼眸修长疏朗,高挺鼻梁下,一双红唇悄然勾出几分浅笑。 那英俊容颜衬得繁星都暗淡了几分。 “世子,已经查明了。” 楚逸转身,没有任何惊讶。 “说。” 黑衣男子愣住半晌,默然垂眸:“有关万馨儿身世已经查明,她的确是万家大房长女。” “自万家大爷与二爷相继离世,万家落败,万家老太太带着两个孙女搬离老宅,于郢都城外李家村落脚。” 黑衣男子抽出一条绣帕呈给楚逸:“世子,万家大小姐绣工卓绝,一直靠寄卖绣品为生。只是两年前一场大病烧坏了眼睛,这才乔装闲汉谋生。” 楚逸挑眉。 “怪不得。” 黑衣男子拱手:“世子,您所交代的事情还要继续做吗?” 楚逸轻捻指腹,目光看向远方。 “做!即便已查明她与那些人无关,可这样好的机会不能放过。” 话罢,楚逸摆了摆手。 可黑衣人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消失在黑暗之中。 “怎么?还有话说?” 黑衣男子挠挠头:“小人只觉得,世子今日心情甚好。” 楚逸微微侧目,凌冽的目光让黑衣男子浑身一颤,忙垂首恭敬回话。 “世子今日受伤,王爷知晓心疼不已,派小人带来了伤药。” “不必!” 冷若冰霜的两个字还飘荡在夜空之中,楚逸的身影却消失不见了。 * 一夜好眠。 万馨儿醒来的时候,她果不其然又把楚逸当成了阿贝贝。 手搭在人家身上,脚也攀在人家腿上。 望着男人那煞白的脸颊,万馨儿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见楚逸还在熟睡,她慢慢收回手脚,蹑手蹑脚下了床。 可她不知道,在她起身之后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双眼,眼底笑意隐隐。 “二少奶奶,您醒了?可要更衣?” “醒了!醒了!” 万馨儿随口应着,却听出外头的人竟然是百灵。 “怎么是你?” 她回头看了眼,拉着百灵的手走到小院树下这才轻声询问。 “你怎么在这守着?百福呢?二少爷性子淡,我怕他生气,要不……” 话还没说话,百灵先笑了。 “二少爷与二少奶奶感情真好,是昨夜二少爷去老太太处专门要了奴婢过来伺候您呢!” 一时间,万馨儿心中慌乱。 昨天,那个阴晴不定的瘸腿少爷到底为她做了多少事情? 而她却…… “二少奶奶,您别发呆了,今日初一,各房都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快让奴婢给您梳妆吧?” 还未回神,就被百灵推着进屋。 百福早已推进轮椅,正在帮楚逸更换衣裳。 万馨儿心里过意不去,去衣柜取了外衣:“二少爷,我来帮您换吧?” 楚逸想说不必,就见一旁刚端着外衣转身的百福忙不迭将手中托盘扔了出去。 不仅如此,还拉着一脸懵的百灵跑出了主屋。 哐当一声。 托盘跌入床角。 而随着房门关闭的声音,屋内一片寂静。 楚逸面色如常,可耳尖瞬间便红了。 她从没见过这么容易害羞的男人。 万馨儿咬唇憋笑,捧着衣裳大大方方上前。 她手里捧着的是件绞了金丝的罗衣,是他衣柜中最华贵的面料。万馨儿还选了根近乎透明的翡翠簪子替换了他发间的竹簪。 “不过是去给老太太请安,又没有什么外人,无需这般隆重打扮。” 万馨儿却充耳不闻,只兀自梳着楚逸那漆黑如瀑的发丝。 “二少爷听我的便是。” 第十七章 一屋子女人 楚逸白皙的面庞,如同细腻瓷器,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淡淡光晕,而那头黑发则如泼墨般垂在肩头。 白面与黑发对比,衬得那张面孔更加立体。 万馨儿捏着下巴满意点头。 “啧啧!这就是氛围感男神吧?” 楚逸并不知氛围感男神是什么意思,但瞧见万馨儿的表情,猜测那应该是句好话。 他轻捋衣袖:“金丝暗纹太招摇了些,还是换一件吧?” 万馨儿忙不迭按住楚逸。 “不会!不会!天水碧色很衬你。” 楚逸垂眸浅笑,便恍若春风拂过,举止间更是流露出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 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那双黑眸在阳光下更如璀璨繁星。 万馨儿自己都没发觉,她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男人,眼神更是直勾勾的。 被她盯得不好意思,楚逸无奈侧过头去。 百灵拉着万馨儿去梳妆,小丫头不停抬头看他,不仅一个劲儿地夸他好看英俊,还要去问百灵的意见。 百灵聪慧,自然跟着附和。 可楚逸觉得万馨儿是把他当小孩哄,他心里清楚,以他如今这副容貌,再怎么收拾也只算说得过去而已。 说中上之姿已是言过其实。 可小丫头眼神却诚挚恳切,那样炽热不加遮掩,让他耳尖都浮上了一层红晕。 百灵动作很快,收拾妥当,万馨儿便推着楚逸离开了别院。 自后院步入前院,整个楚府明显热闹许多,许多奴仆瞧见轮椅上的楚逸皆是一愣。张妈妈更是夸张,离得老远就迎上前,看清楚逸那刻,眼神都亮了。 “二少爷、二少奶奶快请进,老太太与诸位夫人少爷都在等您呢!” 二人一进院门,原本热闹喧嚣的正厅顷刻间安静了。 老太太坐在主位,许是昨日已见过楚逸,目光只多停留片刻,并没有太大反应。 反倒是坐在左边的大夫人岳明珠惊得站起身来,双目滚圆。 田妈妈扯了她几下,这才又坐下。 而在正厅右侧,依次坐着三位女子,应当都是楚家老爷的妾室和子女。 为首中年妇人,三十四五岁的年纪,肌肤丰满,身段匀称,瓜子脸,眼角眉梢自带三分妩媚,手中握着串佛珠,瞧见楚逸微微颔首。 而在她身旁站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明眸皓齿正打歪头量二人。 余下两位瞧着年轻些,不过一位姿色平平,只顾喝茶;一位身段富态,只顾低头绞着手帕。 老太太指了岳明珠身边的空位,示意二人坐下。 万馨儿低头,却见楚逸面若冰霜,眼神冷漠如冬日湖水一般,跟方才在别院那温润君子模样完全不同。 “二哥哥娶了这样貌美的夫人,为何还黑着一张脸?再说二哥哥许久未给祖母请安了,好歹也笑一笑吧?” 小丫头还未说完,岳明珠就翻了个白眼。 一旁中年妇人连忙去拉小丫头的手,颇有些歉意地朝万馨儿笑了笑。 “欢儿性子跳脱,又不常见她二哥哥,新媳妇儿别见怪。” “没规矩便是没规矩,不过几日未见,崔姨娘愈发巧舌如簧了。” 崔姨娘闻言立刻正襟危坐,那叫欢儿的小丫头面色也白了几分,连站姿都规矩了起来。 老太太双手虚按。 “行了,都是一家人,何至于此?”她眯着眼看向崔姨娘:“凌儿呢?怎么不见人?” 崔姨娘起身,垂眸回话:“回老太太话,铺子事多,凌儿卯时未过便去铺子了。” 岳明珠扬眉,掩鼻轻笑。 “三郎整日提笼架鸟,斗鸡遛狗都来不及,还有空闲去铺子吗?卯时?怕不是昨夜宿在花楼哪个红倌儿房中,一宿未归吧?” “都是一家人谁还不知道谁?崔姨娘说这种话儿寻思着诓谁呢?” 那姿色平平的妾室跟着笑了两声,而另一位则依旧低头绞着手帕,仿佛屋子里发生的事情都跟她无关。 崔姨娘脸不红心不跳,转身向岳明珠一礼:“回夫人话,凌儿的确是去铺子处理事务了。” 这才几句话的功夫,万馨儿已捏了把汗。 岳明珠明摆着跟三房的崔姨娘不对付。 而且连老太太都不敢多问。 按理说岳明珠是官家小姐,自愿下嫁应当跟楚老爷感情不错。 可二人只育有一子。 反倒是这三房,儿女双全,听起来儿子还是个纨绔,但却能掌管铺子。 她心头一酸,转头去瞧楚逸。 可怜她的瘸腿夫君,整日把自己关在别院,吃穿皆遭苛待,别说铺子了,屋子里除了书什么都没有。 果然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最可怜了。 可他面色平平,无悲无喜,比那只知低头绞帕子的姨娘还置身事外。 感觉到万馨儿的目光,楚逸转头,将小几上茶点向她面前推了推。 万馨儿微微摇头。 “罢了!”老太太一声轻叹:“既说起铺子,老婆子我也有个想法,二郎如今成家了,也该多锻炼锻炼,别整日闷在园子里。”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岳明珠更是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老太太。 “母亲的意思……是也要给二郎间铺子经营?” 她嗤笑一声,侧目瞥了眼楚逸。 “且不说二郎只读了几年书能识得几个字?那大堆数目的帐册了我瞧了都眼晕。三郎的铺子是老爷给的我管不着,可老太太您要从怀谦手下分铺子,我这个掌家主母却是不依。” 一直低头绞帕子的女人微微蹙眉:“嘶~奴婢怎记得,当初那间铺子老爷是给二少爷的,二少爷不要才叫三少爷学着经营的?” 好家伙!感情那不声不响的女人才是个狠角色,看样子她似乎是老太太的人? 万馨儿此刻还不能确定。 不过看在她为自家老公谋福利的份上,先给她记上一分! “是了,如今那铺子亏损众颇多,也该物归原主了。” 崔姨娘闻言并没有太大反应,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 不过万馨儿坐的位置刚好能看见,崔姨娘藏在袖口下攥紧拳头,指尖都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了。 老太太说罢,目光看向正在吃瓜的万馨儿。 “孙媳妇儿,那铺子就由你帮着二郎经营可好?” 第十八章 鸿门宴 感情这是鸿门宴! 不过她万馨儿是受益的那一方,同时也变成了众矢之的。 一屋子女人犀利的目光,唰地投向万馨儿。 她着实没想到吃瓜能吃到自己头上。 “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母亲未免太高看了她些。” 岳明珠一点面子都没给万馨儿留。 而除了岳明珠的审视,那崔姨娘此刻更是双眼微眯,饶有兴致地打量她。 老太太面色一沉:“儿媳说话太苛刻了,万家祖上好歹曾是皇商,也是得过皇家封赏有过脸面的。” “是!母亲也说是曾经了,以前再有脸面如今到底落魄了,母亲别怪儿媳说话难听。” “说到底这铺子也与我们大房没有关系。”她转头看向崔姨娘:“金枝啊!到嘴的肥鸭子跑了,可千万别难过啊!” 万馨儿总算明白楚逸这阴阳怪气是跟谁学的了,感情楚家说话都是这个调调。 岳明珠说罢站起身,冲老太太福身一礼,还瞥了眼万馨儿,这才由田妈妈搀着去了。 岳明珠走后,余下两个妾室也跟着离开,只剩下当事人崔姨娘和她的女儿。 万馨儿只想找到玉佩快点回家,根本不想掺和什么做生意的事情,索性站起身拒绝。 “多谢祖母,馨儿……嘶……” 话说一半,大腿上猛然一疼,一直没反应的楚逸竟在桌子底下掐了她一把。 万馨儿向他看去,楚逸还在装大尾巴狼,根本不看她。 “孙媳妇,如何?” 老太太在看她,崔姨娘也在看她,连带着小丫头也目不转睛盯着她。 事到如今,万馨儿再傻也瞧出来了,她的瘸腿夫君肯定昨天就跟老太太串通好了。 “多谢祖母,馨儿愿意一试。” “好好好!既如此明日便去铺子瞧瞧罢!” 崔姨娘虽未失态,嘴角的笑意到底僵了,但还是故作镇定,拉着万馨儿的手柔声嘱咐:“二郎媳妇若有什么不懂的千万别害臊,凌儿一定会好好帮衬你的。” 老太太似乎是乏了,并未多说什么,万馨儿只得应下。 “要我说你爹娶的女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有你是不是早就跟老太太串通好了?” 万馨儿推着楚逸,边往回走边吐槽。 楚逸轻笑:“才一面罢了,就有这么多感触?那说说你都瞧出什么了?” “大夫人不仅跟你不对付,和三房也不对付,那位姿色平平的姨娘应当是大夫人的人,而那位长相美丽却有些富态的姨娘是老太太的人!” “老太太明摆着不喜欢大夫人,却处处让着她,这里头肯定有蹊跷!” “还有!比起大夫人,你跟三房那位崔姨娘关系明显缓和的多,不过经过今日之事……嗯……” “今日之事如何?”楚逸饶有兴致回头去瞧万馨儿。 却见她手托下巴,眉头微蹙:“按那位姨娘所说,铺子是父亲给你的,你不要才让三少爷代管。” “可你瞧崔姨娘的态度,离开正厅前还特意嘱咐,要我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去问三少爷。” 江户川馨儿上线,把今日局势分析一通。 “所以呢?” 楚逸挑眉,眼底笑意更甚。 万馨儿柳眉一拧:“你傻啊!老太太说物归原主,那便是说把铺子还给咱们,说白了就没他三少爷什么事了,那为何他还要去铺子呢?” “崔姨娘明摆着不肯放手!” 楚逸颇为赞许看向万馨儿,不过即刻便转过了头。 万馨儿却瞧见男人翘起的嘴角。 那嘴角比ak还难压! 显然是她猜对了。 “自娘亲走后数年,崔姨娘独得父亲宠爱,大夫人为了分崔姨娘的恩宠,将自己的陪嫁丫头硬塞给了父亲。可父亲一向喜欢貌美的,所以……” “而那位身形有些富态的姨娘姓顾,方才生产,小妹还未满月。” 万馨儿点头,不管是大夫人还是崔姨娘亦或是那位顾姨娘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而就那三房小丫头来看,三少爷一定不丑。 楚老爷是个颜控。 难怪楚老爷对她的瘸腿夫君并不上心,可算找到原因了。 一想起楚逸那张脸,心中怜惜又多了几分。 “说到底明日去铺子可是一场硬仗,馨儿你可要万分小心。” 楚逸一声轻叹。 万馨儿愣住,躬身凑到楚逸面前,一双杏眼满是疑问。 “二少爷,明日您不跟我一起去吗?” 楚逸捏了捏万馨儿红润的脸颊:“你我夫妻本是一体,我腿脚不便自然由你代我。待将来老太太驾鹤西去,楚家各房分家你便是二房主母,依旧是要处理这些事务的,提前学习打理没有什么不好。” 她目不转睛望着眼前男人。 相处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她主动,大段大段的甜言蜜语说给楚逸听,每次他都是耳郭绯红。 可赫然听到楚逸这通夫妻论调,万馨儿也不自觉红了脸。 她慌忙起身,推着楚逸走回别院。 脑海中却不停回想起男人说过的话。 将来? 在他心里,已规划好他们的将来吗? 在他心里,他的未来也有她参与吗? * 二人回到别院,时值正午。 一向对饭食不上心的楚逸竟催着她去做饭。 只说是肚子饿,还嘱咐别忘了给大夫人送一份。 一想起大夫人先前在前对她的揶揄,万馨儿随手烙了个鸡蛋饼让百灵送去了。 楚逸只笑,并未多说什么。 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下肚,楚逸指了指衣柜中一个木盒子让她打开。 万馨儿摇了摇,沉甸甸的,随手打开竟愣怔了好半晌。 那竟是一盒钱! 有银票,也有银子! 更有金灿灿的黄金! 她眼都直了。 说来辛酸,她穿越两年她还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钱! 强压嘴角。 “二少爷,您让我拿钱要做什么?” “古人云,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初来乍到身上带些银子,便是出了什么事情也有应对之法,明日叫百灵和百福一同陪你去。” 万馨儿鼻头一酸,摇摇头。 “还是叫百福留下来伺候您吧,您腿上伤势还没好,万一那疯婆子又来为难呢?” “您瞧今日大夫人的态度,完全没有一丁点做过亏心事的模样,她是觉得您……” 万馨儿咬唇,没继续说下去。 楚逸浅笑,黑眸中情义绵绵。 “放心,我一定保护好自己,娘子放心便是。” 第十九章 为夫来教你 一个无法自理又不受重视的瘸腿少爷,她怎么忍心把人都带走? 万馨儿了解楚逸的性子只按下不提。 楚逸见她仍旧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搁下了手中书本。 “馨儿,那日见你作画,想来原先也学过书画?” 关于原主的记忆,万馨儿脑海中只有零星模糊印象,还多是小时候在万家发生的事情。 那时万家深受皇室信任,既富且贵更上达天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万家老太太即便偏心亲生的二房也不会表现的太明显。 顶多是将宫中赏下来的东西先叫二房选过才送到大房来,又或是将掌家大权交给万芝芝的娘亲,诸如此类罢了。 万馨儿的亲母是个端庄温和的大家闺秀,并不在乎这些。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善女红,万馨儿小时候许多衣裳都是母亲亲手做的,如今细想起来,似乎也是位官家小姐呢。 原剧本第一场戏就是万馨儿鼓足勇气逃婚去投奔外祖一家。 外祖一家似乎姓李? 她候场时无意听过几句。 早知今日她就应该仔细将剧本读了! 不过脑海中的确有请先生入府教书的画面,至于画画就说跟母亲学的,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 想到此处万馨儿点头,尴尬一笑。 “学是学过,不过小时淘气并未用心,待到想学的时候却晚了。” 她咬了咬下唇:“我的字写得并不好。” 穿越前,万朵朵父母离异又各自再婚,她是跟外祖父母一起长大的,老一辈只关注孩子们的学习成绩如何?身体健康如何?对于课余爱好的培养并不重视。 万朵朵并没有像其他小朋友一样上过培训班,更何况练字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基本难成气候,她只能拿这个当做借口。 楚逸眸光微沉,随即笑道:“无妨,为夫来教你便是,你有基础照着练一练即可,去铺子最多也就是签个名字。” 说罢便转着轮椅走到书桌旁,那消瘦而修长的手指捏起笔杆,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万馨儿身材娇小,比坐在轮椅上的楚逸高不了多少,她稍稍侧头,余光便瞥见男人那张白皙而又立体的脸庞。 察觉到女人视线,楚逸回头轻笑:“不是说练字,你看我做什么?” 一股灼烧感直冲脸畔,她慌忙探身取笔。 “练字!练字!” 可当看清眼前那三个字,万馨儿本能地转过了头。 眼神中满是疑问。 “怎么?可是为夫写得不好?” 楚逸那双黑眸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光辉灿烂。 她刚想开口,却被“为夫”那两个字憋了回去,方才缓过来的脸颊又烧了起来。 面前女人脸颊胀红,那慌张神情活像只偷吃被抓包的小馋猫。 男人眼底笑意加深,抬手捏了那红透的脸颊。 万馨儿却若有所思。 就是写得好才奇怪啊,按早晨大夫人的话楚逸应该也没读过几年书。 可他的字迹遒劲有力,笔锋犹如刀剑般锋利,跟他相貌完全天壤之别。 她一直以为楚逸是个不受家人重视,性子又软又怪异的瘸腿少爷。 可都说字如其人,如果真是这样,那隐藏在楚逸温和皮相下的真实性子又是如何? “馨儿?” “娘子?” 听到男人温声呼唤,万馨儿这才回神。 “没有!没有!二少爷写得很好。” 楚逸一愣,嘴边的笑意明显淡了几分。 “还练不练了?” 竟连声音都冷了几个度,万馨儿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哪里又惹这位冷热无常的瘸腿少爷生气了。 “练!练!练!” 她接过毛笔沾墨汁,一手拎着衣袖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依葫芦画瓢。 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 写个毛笔字能有多难。 她大笔一挥,写完三个字后转头去看楚逸。 却见男人紧皱的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 “怎么?我写得不好?” 楚逸冷哼:“我原以为你是谦虚,可没成想竟是真的?” 他挪动位置顺势将万馨儿揽在怀中,右手握住她的手。 熟悉的味道顷刻间将她笼罩,因为楚逸的突然靠近,她的身体自然而然贴在了男人的胸膛上。 一声声咚咚作响。 她竟分辨不出是自己的心跳还是男人的心跳声。 自从拥人入怀,楚逸明显感觉到女人身子一僵。 他却只当不知。 更是冷言冷语。 “写字时心要静。” 万馨儿回神,猛然转头,因为距离太近,她几乎感觉到自己的双唇轻轻划过了男人的面颊。 呼吸一滞,下意识想去看男人的耳朵。 男人另一只大手却突然推转她的头。 “练字就好好练字!瞎瞧什么呢?” “头部端正,略向前俯,背直肩平,两臂自然撑开,两脚脚掌自然平放地面,左手按纸,右手悬腕悬肘!” “练!” 楚逸声音即冰冷又严厉,万馨儿虽然没回头,也能感受到背后那凌厉的目光。 如若她此刻回头,便能瞧见楚逸那红透的耳郭和剧烈起伏的胸膛。 只可惜她没有。 好一会之后,楚逸才又凑了过来。 万馨儿没敢回头,却感觉连空气都凝滞了。 男人一声轻叹。 紧接着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你这字写得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力度,都说了写字时心要静,别胡思乱想,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手指的力量灌注上!” “而书写捺画时,要轻落笔,然后渐用力,从左上到右下略带弯度,呈现由细到粗的线条,捺脚要像人脚站在地上一样稳健有力才会好看。” 男人就这般握着她的手,写了一遍又一遍。 楚逸的手指很长,骨骼清瘦,温热而又有力度。 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手。 不似她这副身体的手,不仅粗糙还有许许多多的细密的伤痕。 她曾经也想保养来着,只可惜她没有钱。 纸张上的字越来越多,可万馨儿手腕的力气也越来越小,楚逸侧目才瞧见女人目光发直。 心思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他一声长叹,无奈摇头。 拍了拍万馨儿的肩膀。 “自己练!” 第二十章 闭门羹 自从楚逸离开,万馨儿整个人都松快了几分。 她就按照楚逸教得写,渐渐也开始像回事了。 反正她也不是来当书法家的,说得过去也就可以了。 她拿着自己写得“万馨儿”去给楚逸看,楚逸却黑着一张脸,将她写的与自己写的放在一起对比。 一脸嫌弃。 语气更是阴阳。 “本少爷辛辛苦苦教了你一下午,你就练成这幅模样?当真朽木不可雕也,枉费本少爷一片苦心。” 万馨儿是真生气了,连晚饭都没吃,不仅如此还在床铺中间用小毯子做了条楚河隔开。 她倒头就睡,自然没瞧见楚逸那比碳还黑的脸色。 可第二天一睁眼,自己又把楚逸当成了阿贝贝。 那小毯子做的楚河早就被踢到了床尾。 万馨儿只叹习惯害人。 抓紧时间叫百灵梳妆,不是说楚家三少爷卯时未过就去铺子了吗? 她今天连八段锦都没打就叫管家套了车。 辰时一刻,万馨儿终于站在了楚家铺子前。 没想眼前竟是家首饰铺子。 “华宝斋。”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老太太死活要把铺子交给她的原因了。 万家祖上就是做首饰生意的。 还是皇商。 可此刻首饰铺却大门紧闭。 “二少奶奶,咱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昨日崔姨娘说铺子事多,三少爷更是卯时未过就来铺子了,说不定里头人正忙着,咱们询个地儿吃盏茶,过一会儿再来。” 二人便寻了处小茶棚打发时间。 巳时已过,华宝斋竟还没有开门的迹象。 再喝下去只怕是要找地方更衣了。 万馨儿起身看向华宝斋:“大夫人昨日所说应当不假,百灵你且去敲门吧,看看里头人在干嘛?” “咚咚咚!” “咚咚咚!” 三声又三声,华宝斋内才传来声满含起床气的怒吼。 “谁啊?!” 铺子门半开,漏出颗正在打哈欠的人头。 那人瞧百灵是女子,又是丫头打扮,当即一脸不耐。 “去去去!也不瞧瞧是什么时辰就来敲门?我家掌柜的还没来呢!一边等着去吧!” 百灵刚想开口。 面前“砰”的一声。 又扣上了门板。 “呦!夫人是着急买首饰?” 一位大娘挽着菜篮子笑问。 “正是,可能我们来早了,店家还未开门。” “嗐!这华宝斋向来都是整条街上开门最晚的,不到午时绝不开门。夫人若着急去对街的青菱阁瞧瞧吧,虽首饰不如这华宝斋的名贵,胜在款式新颖,很衬你们这些年轻的夫人们。” 大娘热情,说罢还拉着万馨儿的手朝对街指去:“呐!就在对面,往右走一抬头就能瞧见。” 此刻已近午时,万馨儿喝了一肚子茶连口饭都没吃,都快饿过了头了。 “二少奶奶,离开门尚且得等一阵子呢,您又未用早饭,不如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来吧。” 百灵指了指前头:“正街上就是咱们郢都城最有名的丰乐楼,那儿的麒麟鳜鱼、蟹鮰狮子头还有梅花汤饼很是味美,二少奶奶难得出来可以去尝尝鲜儿。” 百灵说得的确都是丰乐楼的名菜,她当闲汉时送过不少外卖,只是没想到楚府的丫头都知道这些东西。 “你都吃过?” 百灵一愣,随即垂眸笑答:“老太太最爱丰乐楼这几道菜,时常赏些给奴婢们,托老太太的福,奴婢也有幸尝过几回。” 万馨儿明白,百灵这是怕她难堪,说得委婉。 她跑闲汉是早就想吃了,可惜昨夜跟瘸腿少爷生闷气,出门的时候没拿钱,方才的茶钱还是她原先攒下的私房钱。 “百灵啊!我也想吃,可是我没带钱!” 她是什么情况,楚家人估计比她自己都清楚,万馨儿也没端着,直接说明。 “二少奶奶!你如今已不是万家小姐了,是楚家的二少奶奶,自然是可以挂账的,奴婢母亲替老太太来过许多次,一向如此。” 万馨儿眼神一亮:“那咱们还等什么?百灵!今个儿全场由二少奶奶我买单!咱们想吃什么点什么。” 街角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子,瞧着万馨儿的背影微微蹙眉。 “世子,感情夫人这是要去丰乐楼啊?” 楚逸侧目挑眉,身后男子一哆嗦。 “哎呦!是小人嘴瓢!是万小姐!万小姐!” “尘风,注意你的嘴,若实在憋不住,你可以扮哑巴。还有!叫我秦少爷!” 尘风抬手朝嘴边就是一巴掌:“是是是!小人一定注意!” 楚逸手握折扇,信步朝丰乐楼走去。 * 时值正午,丰乐楼大厅人声鼎沸。 小二瞧万馨儿着装华贵,不是普通人,忙慌慌迎上前。 “这位夫人几位?楼下吵,请随小人上二楼雅座?又或是三楼包房?” “无妨,就二楼吧。” 万馨儿浅浅一笑,从袖笼摸出一两碎银子塞进店小二手中。 店小二姓陈,名小五,万馨儿化名万幸在此讨生活时对她多有照拂,不过此刻陈小五显然没有认出她来。 陈小五接了银子手中一掂量,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呦!夫人想坐哪儿?小人替您引路。” “就那儿吧。” 万馨儿一指窗边。 两年来她无数次蹲在丰乐楼楼下,看着楼里的人饮酒作乐。 彼时她一心只盼能多赚些银钱好回去应付交差。 没成想有一日她也能成为楼中吃茶用饭之人。 望着窗外景象,多少有些唏嘘。 “二少奶奶,您想吃些什么?是叫店小二推荐?还是去看菜?听说这丰乐楼的小二哥一口气可以报十几道菜名,特别有意思!” “你看着点吧,我还从未来过呢!” 百灵正在兴头上并未注意万馨儿此刻兴致怏怏。 “那不知二少奶奶口味如何?奴婢瞧您平日里总是吃些清淡的,不知是迁就二少爷还是二少奶奶原本口味就是如此呢?” 正说着,只听一声吆喝,陈小五快步迎上前。 “呦!稀客!真是稀客!秦少爷多久没光顾咱们丰乐楼了?小人都想您啦!” 华衣男子嗤笑,折扇顺势落在陈小五肩头。 “你个油嘴滑舌的,也不嫌臊得慌!” 男人一副纨绔子弟做派,万馨儿看清来人大惊,慌忙垂下头去拉百灵…… 第二十一章 银子记我账上 “百灵你也快坐下吧。” 她以手扶额,借百灵身体挡住自己。 “二少奶奶这怎么行?您是主子我是奴婢,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哪有跟主子一起用饭的道理?若被府里人瞧见……” “哎呀!让你坐就坐,这会儿府里的人都忙着,谁有闲工夫来酒楼瞧咱们?” 楚逸五感敏锐,即便刚上楼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嘴角微勾,甩开折扇摇了摇。 顷刻间吸引了不少女客的目光。 无论老少,有直勾勾盯着忘记回神的,还有交头接耳品头论足的。 “我的天老爷啊!咱们郢都城还有这种形容的公子?也不知是哪家的哥儿?可否娶妻了?” “听那小二哥叫秦少爷,也不知到底是哪家公子,不过瞧那通身气派就不是普通人,我说婶子以你家门第,姑娘的姿容,只怕上赶着做妾,人家公子也瞧不上!” 妇人拧眉,掩鼻娇笑。 “小声些,别叫人听了去,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几位中年妇人笑着打趣,声音之大,就连厅中许多男子也向那位“秦少爷”投去了审视的目光。 “秦少爷”置若罔闻,折扇缓摇,轻轻一笑,整层楼都传来阵惊呼。 “小二哥,秦某许久未来,倒是依旧热闹啊!” 陈小五躬身赔笑:“秦少爷若嫌吵,咱们上三楼包房,酒菜还是照旧?” “秦少爷”目光扫过窗边万馨儿身上,不过即刻便移开。 “无妨,寻个凉爽位置便是。” 陈小五抬头一打量,便引着男人朝窗边走去。 那处只有一张空桌,就在万馨儿隔壁。 男人长得实在太好了,面如冠玉,五官立体犹如刀刻,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只那寒星般的黑眸偏透露出几分邪魅,嘴角还噙着抹放荡不羁的笑。 错身路过宾客,又引得一阵轻呼。 直到他坐定许久,还有些女子目光在他身上流连。 万馨儿有些嫌弃地扁扁嘴,麻溜地起身,把百灵按在凳子上,也顺势坐到对面。 她不动声色向百灵身后瞧了眼,见视线彻底被挡住这才安心。 小二哥上菜很快,不一会面前便摆满了一桌子,除了百灵方才说的那些,还有一壶清热的紫苏饮。 万馨儿夹起一筷子麒麟鳜鱼,鱼肉q弹,没有一丝腥气,虽是清淡的菜品,滋味却很有层次,怪不得老太太喜欢。 梅花汤饼形如梅花,入口软糯清甜,还夹杂丝若有若无的花香,万馨儿点点头。 “味道不错。” 一抬头,见百灵直愣愣坐在桌前,脸颊绯红,连大气都不敢喘,心心念念要吃的饭就在眼前也没动筷。 “百灵?怎么不吃?不是饿了?” 万馨儿放下筷子,轻声询问。 “二少奶奶,您吃,百灵不饿。” “不饿?不饿你点这么多?” 话未说完,百灵倏地抓住万馨儿的胳膊,眼睛瞪得老大,不停摇头。 她不明所以,只觉小丫头莫名有些扭捏,便夹了筷鱼肉放进百灵盘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知饿得慌,不管遇上什么事,心情再不好也不能亏待自己。” 百灵抿唇尬笑,这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鱼肉放进口中,仔细嚼着。 此刻,万馨儿终于反应过来,小丫头这般扭捏造作完全是因为身后那位秦少爷。 这就跟上学时候遇见暗恋的男生似得,哪怕一个眼神一句话,哪怕人家并不喜欢你,懵懂的女孩们总会胡思乱想,还是冒粉色泡泡那种。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小丫头这是春心萌动了啊! 万馨儿感慨,将狮子头往百灵面前推了推。 “快吃吧,有些人瞧着清风霁月,俊朗丰逸,说不定他有龙阳之好呢?” 百灵一副“你再说什么”的表情,显然没听懂。 万馨儿无奈摇头,目光无意扫过窗外,对面屋檐下、树荫下,三三两两闲汉围坐一团,目光不时扫过楼间,些许期盼又或无奈失落。 午间热浪灼人,偶有清风拂过,带来阵阵凉意。 而那句话也随着风传进了隔壁“秦少爷”的耳中。 正举杯独酌的男人动作一滞,身旁随从“噗嗤”笑出声来。 “秦少爷”瞥了眼尘风,目光看向窗边的万馨儿。 女人直勾勾看着窗外,柳眉微蹙,似已陷入了沉思。 她手中握着半块玉佩,指腹似是无意轻抚,在玉石上打着圈圈。 羊脂白玉,晶莹洁白,细腻光润。 楚逸黑眸一沉。 仰头将手中酒水一口何干。 酒盏落桌。 “咚!” 一声闷响。 万馨儿陡然回神,转头向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 霎那间,四目相对。 男人双目微眯,两颗黝黑眼珠,泛着森林寒意;而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暧昧不明又掺杂了几分……嘲讽? 万馨儿心口一滞,倏地移开目光。 那位秦少爷该不会认出自己了? 她不敢再想,当即站起身:“百灵,吃饱了没?咱们还有正事,小二结账!” 陈小五远远应声,一溜小跑迎上前。 “夫人承惠,拢共纹银三十两,请问如何付银子呢?” “记账,城东楚家。” 万馨儿心中焦急,拉起百灵就往外冲。 陈小五一愣,忙慌慌抬手去拦:“夫人且留步,记账需得到楼下咱们当家掌柜处。” 只要能赶快离开不被那姓秦的认出来就行! 万馨儿随陈小五下楼。 算盘噼啪作响,丰乐楼掌柜正站在柜台前算账。 抬头一瞧,眉头皱起,目光上下打量着万馨儿二人,若有所思。 “这位夫人可是要记城东楚家账上?” “正是。” 万馨儿点头,目光还时不时看向楼上。 忽然,他将手中笔往柜台上一啪,皮笑肉不笑问道:“那……敢问夫人可有楚家凭证?” 百灵愣住,下意识将万馨儿挡在身后。 “你这掌柜,我母亲替老太太取外食许多年,从未见要过什么凭证,你是瞧我们两个弱女子有意为难吗?” 许是那一两银子赏银的大手笔,陈小五着急火了凑上前解释。 “夫人别误会,小店规矩,脸熟之人自然可以挂账,可恕小人眼拙,夫人与这位姑娘当真脸生得厉害。” “要不……叫这位姑娘回府中取银钱过来?” “陈小五,放那位夫人离开,银子记我账上!” 第二十二章 登徒子 “秦少爷”懒散语调从背后传来。 想起方才男人的眼神,万馨儿心头一凛。 “不用!百灵你回府去取。” “夫人不是有急事?” 不过转瞬间,声音已响至耳畔。 万馨儿回头,“秦少爷”手持扇子做状斯文正站在她身后。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垂眸福身:“不过萍水相逢,银钱又非小数,不好劳烦公子。” “萍水相逢?” “呵!” 一声嗤笑,莫名耳熟,万馨儿却不敢抬头。 想当初她帮这位秦少爷摆脱贵女追求,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她已嫁做人妇,若沾染此等纨绔,传到楚家人耳朵里还了得? 江湖之大,还是不相认的好。 正思忖间,只听折扇唰的一声展开,男人语调中笑意更甚:“秦某与怀谦交好,夫人放心便是。” 还未等万馨儿想明白,大手一挥扬长而去。 而丰乐楼掌柜又换上那副半真不假恭维的笑。 “小五,送楚夫人!” * “百灵,“秦少爷”口中的怀谦是大公子吗?” “正是,听东院洒扫丫头说,大夫人已给大公子去了信,想必不日就能归来。” 万馨儿与楚逸的婚事匆忙,不仅楚老爷不在家,连原本定下与万家结亲的楚家大郎也不在。 成婚五日,还是昨日才将家中女眷都见了。 她日日将玉佩带在腰间,还在楚逸面前秀玉佩。 可不仅老太太没反应,楚逸更是跟瞎了眼一样。 她连睡觉都揣着玉佩,那厮分明看见了,竟连一句话都不问! 她可是连怎么回复都想好了的。 若当初另外半块玉佩作为信物送给了楚家,是不是应该在楚大郎手中? 如若不在楚大郎手中,是不是在楚老爷手中? 万馨儿眼眸一转:“那老爷呢?” “老爷?” 百灵声音明显大了几分。 “老爷方才进京,一来一回最快也得小半年吧?” 一阵无力感从后脖颈灌入,万馨儿腿如灌铅。 “咱们还是先去铺子瞧瞧罢!” 丰乐楼离华宝斋不远,没走几步便到了。 华宝斋终于开门了。 当她在门前站定,原本正拄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店小二不可置信地揉揉眼。 忙不迭迎了出来。 笑容谄媚。 “夫人可要买首饰?咱们华宝斋可是郢都城中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不管是用料还是花样全都是一等一得好。” 店小二是睡醒了,不过完全没认出她。 现在看来应当是压根没人传话,说她这位二少奶奶要来接管铺子。 万馨儿进店。 方才抬头,一方青色身影映入眼帘,立体如刀刻般的侧脸,黑发如瀑散落肩头。 恍惚间似是瞧见了她那瘸腿夫君。 她轻轻吐了口气,甩甩头。 “小二哥,店内有好的首饰可介绍一二吗?” 青衫男子闻声回头,竟是在丰乐楼替她解围的“秦少爷”? “秦少爷”倒还是那纨绔公子的神色。 瞧见她,男人唇角微勾,低眸轻笑,恍若谪仙。 万馨儿愣住。 “夫人真巧,咱们又遇见了。” “呵呵……巧!真巧!” 他叫她夫人,而不是楚夫人。 若这位秦少爷当真与楚大少相熟,一定知晓华宝斋是楚家产业。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秦少爷并不相信她的话,只是想替她解围罢了。 想到此处万馨儿转身一礼:“不知“秦少爷”家住何处?待民妇取了银子好送回府上。” 男人挑眉,黑眸露抹狡黠笑意,语调也多了些许暧昧:“是夫人亲自送来府上?还是派家奴……” “自然是家奴!秦少爷,您既认得我家大少爷楚怀谦,便不该出言轻薄我家二少奶奶。” 不等秦少爷说完,百灵便将万馨儿挡在身后。 秦少爷挑眉,黑眸半眯。 “我当是谁?原是楚家瘸腿二郎的娘子?” 万馨儿神色一顿,眸光转冷,眼底陡然浮现厌恶之色。 “秦少爷,请您嘴巴放干净些!我家夫君如何不是你能置喙的。” “呵!不过一个又丑又没用的瘫子,夫人如此貌美,不如休夫另嫁?与我携手余生?游山玩水,岂不逍遥?” 秦少爷步步逼近,万馨儿闪避不得,直到背靠墙壁退无可退,男人才倏地笑了。 他手握折扇轻挑起万馨儿的下巴。 绝世无双的面庞在眼前渐渐放大,万馨儿从未想过,一个皮相如此英俊之人竟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如何?夫人可想好了?” “啪!” 几乎是同时,男人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一时间,秦少爷的脸上似乎闪过丝错愕,紧接着是不可置信的……欢喜? 她看准时机,蹭地蹲下身子,几步闪到男人身后,纤纤手臂用力一拽,将那位秦少爷压住不得动弹。 那秦少爷并没反抗,反而一手捂脸目光灼灼盯着万馨儿。 这一次她瞧得清楚。 男人眼神中真的满是欢喜。 一点不假。 “疯子!” “登徒子!” “变态!” 她刚想踢人出店门,一男子信步进店,瞧清眼前一幕忙不迭冲上前,不停冲万馨儿拱手作揖:“女侠手下留情!” “女侠手下留情!” “来者皆是客!就当是给崔某一个面子,今日店中首饰女侠看中皆可拿去,就当是崔某送给女侠的一点心意!” 消失已久的店小二也忽然出现,跟在男子身后。 “女侠手下留情!我家掌柜一言九鼎,还请放了这位公子啊!” 年轻掌柜长得不错,看起来也有几分贵公子的气息,不过眼神闪烁,总让人觉得虚伪。 这就是楚三郎? 万馨儿细一打量,都说儿子长得像娘,怎这楚三郎跟崔姨娘长得也不像? 她随手一掷,那秦少爷便跌入了自家随从身上,脸上五指红印清晰可见。 只嘴角还带着一抹浅笑。 那一掌万馨儿可是用了全力,一丁点儿没保留,该不会把人打傻了吧? 年轻掌柜悄无声息挡住了万馨儿的视线。 “女侠?这人也走了,您也消消气。” 万馨儿摆摆手,随手整理了衣襟:“你就是华宝斋的掌柜?” 年轻掌柜两手一拱:“在下崔文卓,华宝斋掌柜是也。” 第二十三章 谁也别想离开 万馨儿侧目:“敢问崔掌柜是这华宝斋的东家吗?” 崔文卓一愣,随即笑道:“这是自然,女侠无需担心,崔某说到做到,不管您选定的首饰多贵重,崔某一定不会反悔。” 说罢他颇为潇洒地挥挥手,店小二飞快上前,引万馨儿进了内室。 不多时便端来个托盘,里面是各色首饰。 她打眼一瞧,虽种类繁多,花色各异,却算不上名贵,跟摆在店里头那些名贵首饰相差甚远。 应当是特地挑选过才呈上来的。 果然是商人,场面话说得好听! 不过,也是情理之中了。 那些贵重的首饰若真轻易送了才是个败家的。 “女侠?是没有心仪的?可需要再多拿些过来瞧瞧?” 店小二见她沉吟良久,小心翼翼询问。 “无妨,多谢崔掌柜好意。” 万馨儿起身,随手拿起跟簪子就往外走。 “二少奶奶,您说奇怪不奇怪,老太太说铺子是给三少爷经营的,可掌柜的却姓崔。” 她扯了百灵衣袖,紧走几步,这才开口。 “那掌柜的姓崔,想来应当是崔姨娘娘家的亲戚。” “啊?那……那三少爷呢?” “三少爷?大约就如大夫人所说一般不知哪里鬼混去了。” 万馨儿回头,店小二还站在门口向外张望,崔掌柜却不见人影。 “行了,咱们也出来一日了,有什么事情先回府再说吧,车夫呢?在哪儿等候?” “今日出来的早怕挡路,就叫车夫停在后街了,奴婢领二少奶奶抄近路过去,也不晒人。” 万馨儿点头,她本以为贸然过来会被为难,现在看来多想了,压根没人过来传话。 不知是那崔姨娘太过自信没把她放在眼里,还是根本就不知情,这件事还需要回去同楚逸再行商度。 正思忖间,只听百灵一声惊呼。 “二少奶奶小心!” 还未回神,一人影直直向她撞来。 那人速度之快,巷子又窄,饶她习武多年,也只能抽手推开百灵,一面向后退去。 万馨儿这才看清,来人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郎,而在他身后赫然有六七名手持武器,穷凶极恶的壮汉,正气势汹汹追着他。 少年郎牙关紧锁,一面极速奔跑一面冲她挥手,让她闪开。 可窄巷末路,两旁又都是杂物,除非那少年从她身上踏过去,否则根本难以改变困局。 “让开!快让开!” 身后壮汉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将那少年郎捉住,万馨儿不忍,转身尽可能向前跑去。 “快!别让那小子跑了!” “兄弟们!追!” 万馨儿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只知恶汉叫喊声恍若一道催命符,若那少年郎被抓住定难逃一死。 血腥味不住上涌,她不敢回头,只能一直向前跑。 终于,眼前道路豁然开朗,她跑出了窄巷。 那少年郎也紧随其后,只是陡然瞧见开阔街道,少年郎本能地推开了万馨儿。 力气之大。 万馨儿根本没有想到。 “咚!” 一声巨响,人仰马翻,马嘶牛鸣。 万馨儿直直撞进了面前的牛车里,翻天覆地的眩晕感瞬间袭来,恍惚间无数片段从她脑海里飞速闪过。 温文尔雅的男子坐在柜台前:“姑娘手艺卓然,以后有这样好的绣品尽管拿到铺子里来寄卖。” 看不清面庞的女孩子垂下眼眸,嘴角似有浅浅的笑意。 万馨儿勉强撑起身子,耳畔依旧是嗡嗡作响。 眼前画面一转。 仿佛空间被无数刀片撕碎。 布衣女子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她怀中还紧紧搂着个瘦弱孩子。 “母亲,这是大郎用命换来的,您怎能说变就变?我的孩儿日后要怎么活?” “母亲!您可怜可怜我们母女两个吧!给我们一条活路!” “母亲!” 女子凄厉叫喊渐渐远去,万馨儿强忍着恶心睁开了眼,眼前画面才渐渐清明。 百灵哭丧着一张小脸,扯着她的胳膊不停轻拍她的后背。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 “您怎么了?您看看我!我是百灵啊!” 万馨儿长长吐了口气,微微侧头,才听清耳边老妇的怒骂声。 “你们可别演戏了!撞了人毁了货想跑?没那么容易!” “我家少奶奶明显不舒服,你别摇她!快放开她!” 听百灵的声音已经快哭了。 而此刻街边已聚了不少人,正围着万馨儿等人指指点点。 “哎呀呀!这样上好的素绫被水浇湿了,应当全用不成了吧?” “可不是吗?素绫全是用蚕丝织的,瞧那色泽应当是最名贵的登州吴绫!” “啧啧啧!这样好的东西只怕要上千两银子!这姑娘可惹上天大的祸事了。” “哎哎!快把那送水老头捉住,看样子想跑呢!” 不同声音在万馨儿耳边飞进飞出,她强打起精神睁开眼。 一张布满褶皱的老脸映入眼帘。 驾牛车送水的老头见惹了大祸,没人关注他,想偷偷逃走,被热心市民们捉住,推到万馨儿与老妇跟前。 “诸位!诸位!今日之事与老朽无关啊!分明这姑娘直愣愣冲出来撞了我的水啊!” 老头声泪俱下,涕泗纵横。 原来她被那少年郎猛然一推撞翻了送水的牛车,而牛车上的水全洒进了后车的布匹中。 周围全是看热闹的路人,别说少年郎了,连那七八个恶汉也瞧不见了。 “我不管!没赔钱你们谁也别想走!不然!咱们去报官!” 老妇一手抓着万馨儿,一手抓着老头,死活不放手。 “你……你抓着我作甚?老朽……老朽也是受害者啊!我这一车水虽不值钱也能卖上一两银子啊!” 那老头连哭带扯,怎奈他与老妇体型悬殊,根本是在做无用功。 万馨儿头疼得厉害,无力摆摆手。 “大娘,您让老大爷先离开吧,您的损失我来赔偿。” 说着缓缓从腰间里掏出一两碎银子塞进老头手中。 眼神悲戚。 那可是她最后一两私房钱了。 “不行!他不能走!我那车吴绫可值上千两银子,我怎知你能不能还清?” 那老妇死死扯住二人:“这事儿没着落之前,你们谁也别想离开!” 第二十四章 别动 “这位大娘!你可看清楚,在你面前是郢都首富楚家的二少奶奶!我家二少奶奶既然发话了,还能诓骗你不成?” 这话一出,瞧热闹的众人皆是一愣,已有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百灵会仗势,说起来是一点都不带虚的。 万馨儿暗暗扯了她衣袖,摇摇头。 方才在丰乐楼,三十两银子她都证明不了,更何是况现在。 那老妇闻言松了手:“到底人多,也不怕你们能跑了。”她扁扁嘴凑到万馨儿身前,绿豆似得眼珠子来回打量:“楚家?老婆子我当然知道楚家有钱有势!” 老妇吊梢眼一瞥,两手一摊面向众人。 “可不能你说是就是吧?总得拿出凭证来?别回头我老婆子信了你,再上了当,到时候我上哪儿哭去?” “我那可是费了老鼻子功夫才从登州拉来的吴绫!市值纹银一千五百两!但凡你跑了,我得拿这颗项上人头去赔给人家。” “就是!就是!老婆子说得也在理!” 围观众人纷纷附和。 “唉?老婆子!那姑娘说她是楚家少奶奶,后头街上不就有楚家的铺子,叫她身边的丫头去拿钱来赎人!我们呐!都给你看着!” “对对对!叫什么华宝斋,是家首饰铺子!里头的首饰那叫一个漂亮,听人说上头镶的全是珍宝。” 围观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指指点点,纷纷给老妇出主意。 眼看人越围越多,万馨儿轻叹,扯下腰间那半块羊脂玉佩递到老妇跟前:“大娘,事发突然,这会子恐怕连店里也调不开这样多银钱。” “不过,我有两个法子您且听听看。” “一则,今日天色已晚,您拿上我的玉佩,等明日带着货物来楚府取银子。” “不行!”老妇一声疾呼,抓住万馨儿胳膊死活不肯松手:“你这劳什子我不懂!万一你诓我呢?不行!不行!你不能走!” 一年过半百老头子,神神叨叨,弓着腰呲着牙凑上前。 “老婆子!那是块上好的羊脂玉,值钱呐!快快收下,你可赚大发了!” 老妇闻言,抓住万馨儿的手稍稍一松,不过即刻又抓得更紧了。 万馨儿无奈,那半块羊脂玉可是决定她能否回家的宝贝! 若非事出紧急,她才舍不得呢! 她没再多说什么,只将玉佩又仔细别在腰间。 “好!那就请大娘跟我一起回府取银子吧。百灵,去叫车夫过来。” 不多时,车夫驾着马车赶来,停在了人群外。 瞧见这样多人,车夫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忙慌慌扒开人群,见万馨儿好端端站着才松了口气。 “二少奶奶。” “哎呦!你们看!那还真是楚家的马车唉!” 有识字的人瞧见马车大大的“楚”字,高声吆喝起来,还不忘招呼身边的人去看。 “瞧瞧!这气派!这用料!果然是首富啊嘿!” 老妇见状,抬手去拉万馨儿,万馨儿没理,径直上了马车。 她头疼得厉害,刚才全靠一口气硬撑着。 那些喧闹声吵得她头都快炸了。 百灵悄悄凑上前:“二少奶奶,咱们是从正门入府吗?” “不!停在角门,你在外头陪大娘等候,我回去取钱。” 她才不傻,今日是她头一回自个儿出来办事,就惹了那么大的岔子,若此刻大摇大摆带着人回去要钱,楚家那些夫人、姨娘们能绕得了她? 不过当马车在角门停下,她心里才打起了鼓。 昨天跟瘸腿少爷闹别扭了,也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借钱给她。 万馨儿悄悄摸进别院。 却见楚逸一身白衣,正坐在小院里看书。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 将男人全身都镀上一层金色光晕。 忽然,他嘴唇轻抿。 “家里又没贼,你偷瞧什么呢?在外头浪了一天总算舍得回来了?” 意外的,男人语调温润,还带了几分调侃之意。 他俩不是闹别扭了? 他心情怎么这样好? 万馨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尴尬应了两声。 走到男人面前,一伸手。 “呐!这个是礼物。” 女人手中是根白玉素簪? 他动了动嘴角,黑眸中闪过几分错愕。 “给我的?” 万馨儿满脸恭维,此时此刻楚二少爷就是她的财神爷啊! “那可不?来,二少爷,馨儿帮您带上瞧瞧好不好看?” 楚逸却若有所思瞥了她一眼。 随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你……” 计谋被拆穿,万馨儿连回嘴都结巴了。 楚逸从她手里抽出那根白玉簪子,放在眼前仔细打量起来。 “雕工精良,玉质嘛……” 他目光扫过女人腰间那半块玉佩,顿了顿:“还算过得去……不过,这可是华宝斋打造的东西,你是借花献佛还是物归原主?” 见楚逸笑盈盈望着她,万馨儿抿唇,拧着衣角踌躇良久,好半天才一跺脚。 “二少爷……您借我点银子吧!” “呵!” 一声嗤笑,楚逸低头看书。 “我还以为你是个有骨气的,怎么?惹祸了?这会子想起我来了?” 他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语速说得很慢,尾音轻轻上挑,那语气似乎带了几分宠溺的意味。 万馨儿点头。 “嗯……闯祸了。” “要多少?” 万馨儿支支吾吾:“嗯……一千五百两……” 啪的一声。 男人合上书。 黑眸一转不转盯着她。 “万馨儿,你干嘛去了?”他将书本往小几上一掷。“你可知一千五百两,都能买座大宅子了!” 他不过比她早离开万宝斋一个时辰,这丫头干了什么能用得了这样多银钱。 男人黑眸微沉,瞧那脸色似乎是生气了。 万馨儿一咬牙,直接扑进了楚逸怀中,两手紧紧抱住男人窄腰。 “二少爷,现在只有您能帮我了,我在街上撞倒了拉水的牛车,牛车上的水全洒在了后车的吴绫上,人家死活不肯放我走,此刻正在外头等我送银子呢!” “二少爷!” “您帮帮我吧!银子我一定还您!” 万馨儿莫名的委屈,头晕目眩还一个劲儿想吐,抱着楚逸死活不肯撒手,小脸埋在男人腰间蹭个不停。 好长时间,楚逸都没有说话。 她刚想抬头。 却被大手按住,男人声音突然变得暗哑:“别动!” 第二十五章 撩完就跑 万馨儿昨天晚上跟楚逸闹别扭就没睡好了,又遇上了一整天的糟心事,好不容易见着救星,就想抒发一下自己的情绪。 两年来,无论面对任何困境她都是独自面对。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坚强的人,她也一直坚信可以靠自己回家。 哪怕在过程中受伤受辱,也从未想过退却。 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一见到楚逸那样坐在院子里,夕阳斜斜洒在他身上,一切都是那样平静美好。 他还问她为什么“回家”却不进屋? 虽然……语气是难听了点。 可他是说“家”! 家啊! 这里每个人都有,唯独她没有的东西。 就在那一刻,身体莫名有股冲动,她想要抱抱这个等她回家的男人。 也没过脑子就一股脑扑进了楚逸的怀抱。 二人本就是夫妻,天天睡在一张床上,抱一抱本来也没什么,可楚逸这么一按。 还发出那样蛊惑的声音。 一切就变味了。 而当那……直接怼在她脸上,万馨儿还沉溺在家的港湾中不可自拔。 下意识抬手去抓,想看看是什么。 可下一秒,就被男人扼住手腕。 她不明所以抬头。 却见男人黑眸近在咫尺。 也在打量着她。 良久,一声哂笑,男人黑眸微眯。 “万馨儿!你想干嘛?” “你别以为我是个瘫子就不能要了你!” 男人声音低沉而暗哑,他盯着她,一字一句说着。 她这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两人在院子里,楚逸坐在轮椅上,她整张脸趴在楚逸两腿间。 这让不知道的人瞧见,还以为他们两个在干什么呢! 想到这里,一股灼热直冲脸颊。 “没没没……我我我……” “我…我没见过…就想看看那是什么?真没别的意思……” 她口不择言,胡乱解释。 “没见过?没有别的意思?你确定?” 男人黑眸微眯,分明是她主动勾引,可他真动情了她却想要逃? 撩完就跑? 她万馨儿的胆子当真大得很啊! 更可恶的是她还说自己没见过! 那他算什么? 万馨儿见楚逸的脸更黑了。 本能地往后躲去,想要挣脱男人的桎梏。 可男人不仅没松手,反而往回一拉。 惯性使然。 万馨儿直接跌坐在了男人大腿根上,二人面对面,她看着楚逸那双黑眸,倒吸口气忘了呼吸。 黑眸扫过她双眼、唇角、最终落在了她的脖颈间。 而男人目光所及之处,竟泛起阵阵燥热。 心脏不受控制疯狂跳动。 她想要逃离。 可那修长而瘦弱的手指,飞快穿过她的细腰往回一带。 她双臂直接攀上了男人的肩头。 与此同时,尴尬直抵双腿间。 二人距离之近。 楚逸额头碰上了片浅浅的柔软,与此同时还有女人那剧烈跳动的心脏。 “砰砰砰!” 一下一下砸进他的心口。 原来她也如此紧张…… 楚逸轻笑顺势抬头,见女人杏眼微微放大。 她几乎快要与他脸贴脸了,似乎只要再向前一点点,他就能碰上那樱桃般的蜜唇。 男人眼眶微微泛红,越仍旧倔强地盯着她。 喉结缓慢滚动,炽热呼吸交错,男人独有的气息在她鼻腔里弥漫扩散。 燥得人浑身发热,脑袋也开始发昏,竟莫名口渴了起来。 她忍不住伸出舌尖轻舔唇缘。 却觉腿上什么东西动了下。 紧接着,修长手指猛然穿过她的黑发,男人急促的呼吸打在她后颈间,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二少奶奶……” 百灵见二少奶奶那么久没回来,还以为二人发生了争执,留下车夫那是马不停蹄,夫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可刚踏进别院就看到这样令人眼红心跳一幕。 一条腿呆呆停在半空中,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万馨儿默然回头。 蹭地从楚逸身上跳下来,她脸烫得厉害,浑身上下都快汗透了,也不敢抬头,只悄悄用眼角去瞄楚逸。 可楚逸除了额头上有隐隐汗滴以外,竟然面不改色。 他明明也动情了,脸却一丁点儿都没红! 果然是大尾巴狼! 与此同时,主屋旁耳房门开,百福打了个哈欠踏出门外。 他小眼一亮:“呦!二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的?” “呃……二少爷您不是睡着?什么时候下床看书了?”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只能让人更尴尬。 瘫痪少爷能自己从床上下来坐到轮椅上? 显然刚才发生的一切百福都瞧见了! 万馨儿脸更烫了,只一个劲儿地盯着鞋面。 楚逸拿起书,好整以暇翻了起来。 万馨儿悄悄抬头,此刻百灵也进了院子。 这瘫痪少爷分明就是在逼她! 逼她主动开口! 逼她求他! 行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咱们能屈能伸! 万馨儿抿唇,蹲在楚逸身前,放软语调:“二少爷,您能借我银子吗?” 楚逸悠然自得翻了页书,声音平静犹如一股清泉,哪有半点动过情的模样? “可以。” 万馨儿大喜。 刚才没白吃亏! 她急忙往主屋冲去拿钱,却听见男人懒散地声音从身后传来。 “借钱可以,但你预备拿什么还?” 万馨儿驻足,回头去看楚逸。 男人嗤笑。 “别说什么以身相许,你本来就是我的人了,想想别的。” 百福和百灵本来就拘谨,听到这种如狼似虎的话连大气都不敢出了,一主两仆清一色低头看鞋面。 万馨儿抿唇,深吸口气,福至心灵。 “二少爷您放心,馨儿既然问您借银子,就一定能有还钱的法子。” 楚逸闻言回头,黑眸饶有兴致地打量她。 “若还不上呢?” 她此刻才反应过来,楚逸这家伙简直一肚子坏水,他怕她提拿身子偿还,提前堵住了她的嘴! 万馨儿吃了瘪,还得赔笑脸。 “若还不上……那就……”她咬牙:“那就任凭二少爷处置。” 楚逸似乎很赞同这个法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百福,去拿一千五百两银票来。” “是!” 楚逸适时地伸出他那修长地手指。 截胡。 他合上书,悠悠开了口。 “走吧!” “二少爷您也去?” 楚逸白她一眼:“为夫当然要去看看,到底是谁欺负了我家娘子!” 第二十六章 她到底怎么了 万馨儿愣住,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十余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瘸腿少爷,竟然愿意替她找场子? 不仅如此还特意嘱咐百福走小路。 她心头止不住泛起丝丝涟漪。 这瘸腿少爷真细心起来,还挺招人疼的。 几人从小路行至角门,远远见老妇伸着头左顾右盼,看清万馨儿回来那刻,绿豆眼溜溜一转,吊梢眼一挑,先前不安尽散,唰地换上了张笑脸。 “哎呦呦!二少奶奶可叫民妇好等啊。” 老妇忙不迭迎上前,笑得那叫个谄媚奉承,可在她看清楚逸那刻,笑容立刻僵在嘴角,当即垂下头恭敬地站在一旁,似乎是想要福身行礼却又弯不了腿一般,连声音都不自觉带上了几分颤抖。 “给……给贵人问好。” 万馨儿见状,探身往前瞧了瞧,楚逸那张冷若冰霜的白脸,在看见她的那刻,竟眉眼一弯,勾唇一笑。 “娘子,怎么了?” 见她愣住,无奈摇头,抬手理了理万馨儿鬓边棕黄色的碎发,袖袍随风轻扬。 “娘子?嗯?” 他声音清润,说话时不急不缓,语调莫名缱绻,恍若根羽毛缓缓扫过万馨儿心头,叫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旁车夫默默侧过头,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肤色黑,看不出面色。 不然一把年纪红了脸,叫门口那些小厮瞧见,还不得怎么嘲笑他呢! 百福和百灵也莫名垂下了头,一个劲儿地盯着自个儿鞋面,仿佛多看几眼就能开出朵花似得。 其实作为夫妻,楚逸的动作原本也没什么,可现在二人之间的氛围就莫名地让人脸红心燥。 “咳咳……” 老妇尴尬轻咳两声。 “二少爷和二奶奶真是恩爱。” 万馨儿可算明白楚逸的用意了,这小子是在借机给自己洗白形象呢! 多好的机会啊! 郢都城谁人不知楚家二少爷是个又丑又肥的残废?性格阴鸷最爱折磨人!可此刻他好似位谦谦公子,眸光和善温暖,举止优雅大方,一行一动间皆流露出儒雅风度。 而他是如此疼爱自己的妻子。 楚逸这小子可比她会演多了! 这一千五百两不白花!! 万馨儿顺势牵起楚逸的手,十指紧握,她垂眸浅笑:“夫君,就是这位大娘,您快去瞧瞧那些吴绫,可别少了银钱,让大娘吃亏。” 她虽然是武替演员,但也带了演员两个字不是? 演戏嘛!手到擒来! 反正只有楚逸能看清她的脸。 楚逸轻笑,瞥她一眼,错身间还不动声色勾了勾她手指。 百福推他到那车吴绫前,又递上一匹吴绫, 楚逸手指轻轻一捻,又放在鼻前嗅了嗅,没说什么却看了那老妇一眼。 只这一眼。 老妇身子明显僵住,片刻后抬腿想要上前,踌躇良久还是呆在原地。 眸光微沉,目光最终越过老妇落在万馨儿身上。 “娘子!过来!” 万馨儿闻言快步上前。 楚逸将那一千五百两银票递给万馨儿,黑眸中盛满了笑意。 “这的确是上好的登州吴绫。” 此话一出,那老妇如逢大赦,身子一松,忙不迭上前接过银票。 “有劳二少爷、二少奶奶,多谢贵人赏!” 老妇喜笑颜开,再没多看那车吴绫一眼,提起裙角拔腿就跑。 似乎生怕有人会反悔一般。 百灵皱眉,待楚逸先走了几步才暗地扯了万馨儿衣袖:“二少奶奶,我怎觉得那老妇定是多要了银钱,你瞧那着急忙慌的,一副小人得逞的模样。” “哎呀!放心啦!二少爷都瞧过了,定是不会出差错的!咱们快回去吧,我都饿了!” 楚逸闻言,嘴角浮起抹邪笑。 一闪而过。 “那二少奶奶,您头还晕吗?还恶心想吐吗?” “哎呀!百灵!我原本都快忘了,你一提我心口又开始泛恶心了!” 楚逸五感敏锐,虽离得远了些,还是听得一字不差。 眉头轻蹙,微微侧目。 恶心?想吐? 他不是从未越过底线? 她到底怎么了? * 日光渐隐,青黛色笼罩天空,只天际徒留一抹余晖,转眼间已至掌灯时分。 一男子鬼鬼祟祟摸进后院。 他垫着脚尖,紧贴墙壁,一点一点顺着墙根往南小院挪动。 树影婆娑,虫鸣时隐时现。 锦袍上繁复的金银线在夜色下暗暗浮动。 忽然一阵脚步哒哒。 “吱呀!” 门开。 紧接着,四周烛火陡然亮起,男子鄂然失色呆住不动。 女人双手横胸站在原地。 待看清眼前人,男子这才松了口气,快步上前挽住女人胳膊:“我的亲娘啊!你可叫儿子的小心肝给吓没了!” 崔金枝挑眉:“凌儿今日怎回来这样晚?可是那二房的丫头给你惹麻烦了?” “什么二房的丫头?” 楚凌随口应和,忽然眼眸一转。 “母亲是说二哥新娶的夫人?” 崔金枝端了盏参汤放进楚凌手中:“可不是吗?老太太不说要将铺子交给那万家丫头打理?怎么?你今日没见着她?来来来,先将参汤喝了,已晾凉了,辛苦了一日补补气。” 崔文卓分明说铺子生意不好,只来了两位客人,还没买东西? 楚凌忙不迭接过参汤喝了一大口,这才抬头,看向崔金枝。 “二嫂嫂当真去了铺子?我在铺子待了一日怎未瞧见?别说二嫂嫂了,连个楚家人的影子都未见过!” 崔金枝一愣。 “当真?那丫头分明大清早就叫人套了车,听说到日落时分才回府,她竟然没去铺子?” 崔金枝接过参汤搁在一旁,若有所思:“难不成?” 她眼中金光闪过,随即掩鼻轻笑:“看不出啊,那丫头瞧着柔柔弱弱,斯斯文文的,竟能做出这种出格事情。”垂眸瞧了楚凌一眼,又抽出手帕替他擦了擦嘴角。 楚凌不耐烦地推开崔金枝的手:“母亲,我都十五了,又不是三岁的孩童,你怎么还这样?若叫欢儿瞧见,回头又要笑我了。” “别说十五了,就算是三十五,你还是我的儿啊!” 话罢,她躬身凑到楚凌耳边。 “什么?母亲的意思是要叫人跟踪二嫂嫂?” 第二十七章 入梦 百福推着楚逸走在前头,百灵则亦步亦趋跟在万馨儿身后,生怕她再出现晕倒的状况。 几人回到别院时,已是掌灯时分。 “二少爷,您想吃些什么?” 虽然万馨儿没有胃口,但想到财神爷还没吃饭,还是紧走几步上前询问。 昏黄灯光下,万馨儿一张小脸惨白,神情也恹恹的。 看得出是强打着精神。 楚逸轻叹:“让他们去做吧,你帮我换药。” 万馨儿杏眼微睁,即刻蹲下身子去查看他的伤口。 “都怪我!您瞧我这脑子,怎么把正紧事给忘了。” 正经事? 男人挑眉,嘴角莫名带上了一丝浅笑。 万馨儿眉头微蹙,略有些粗糙的双手轻轻卷起男人裤腿,看清伤口后,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 “还好!还好!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 “从现在开始伤口周围可能会有发痒的情况,但二少爷您可千万忍住,不能用手去抓哦!抓破了会留疤的。” 她神情专注,轻声细语嘱咐,浓密的长睫映出一片阴影。 楚逸嘴角笑意又深了几分。 压低声线。 “你忘了,我是个瘫子,没有知觉。” 万馨儿抬眸,眼前是男人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即使感觉不到痛也要好好处理伤口,您的腿生得又白又长,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 听到这话楚逸莫名想笑,他是男子就算留下些伤疤又算得了什么? 可瞧见万馨儿莫名认真的神情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你觉得我的腿好看?” “好看!” 她回答的干净利索,没有半分犹豫。 见她又将裤腿卷得更高了些,楚逸耳郭一红抬手去挡。 万馨儿却很自然拨开了他的手。 “我瞧您的腿没有外伤,应当是神经受损才导致不能行走,二少爷可有试过针灸?” “神经受损?” 楚逸不懂这几个字的意思,但他的腿的确是通过针灸治好的。 “就是经络!我们身体是由很多经络血脉构成的!就是……很复杂了。” 以她那点医学储备想要解释清楚只怕是件难事,她打起哈哈:“总之从今天开始我来帮您按摩腿。” 他的腿早已经恢复知觉,万馨儿如此只会让他暴露。 楚逸眼眸一沉,冷声拒绝。 “不用!” “二少爷,我没有别的意思,按摩也许不能帮您很快就站起来,但至少刺能激经络,促进血液循环……” 话未说完,楚逸拽住了她的手:“你这么做无非是想让自己心里舒坦些罢了!我再说一次!我不需要!” 他眉头紧锁,整个人都散发着让人胆寒的戾气,万馨儿心口一滞。 她不否认是想减轻心中的愧疚之情,但更多的是想帮他恢复,哪怕只是恢复一丁点知觉。 可此刻她也看清,她的好意在楚逸的眼里是施舍,是可怜,只会让他自尊心受挫。 是她太高看自己了。 她越界了。 想到这里,心口一阵发紧,她深吸口气站起身。 “抱歉!是我多管闲事。” 可下一秒,翻天覆地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恶心之感也随之加剧,眼前忽明忽暗,她强忍着甩甩头,眼皮却越来越沉。 “楚逸……” 楚逸抬头,万馨儿面色惨白,额角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急促,胸口大幅度起伏。 他短暂一怔。 “馨儿!你怎么了?” 话未落地,只见万馨儿头一昂,直直向后倒去。 情急之下,楚逸猛然站起身,一把拦住万馨儿的腰肢。 “来人!快来人!” 周围声音混乱不清,她隐约听见了楚逸的声音,可那声音太过焦急,似乎又有些不太像。 她自嘲地笑了笑。 那个瘸腿少爷怎会关心她? 眼前人影不断晃动,她头痛得像是被锤子砸了一般,一阵阵锥心酸痛钻进了她的骨缝,又沿着骨缝向全身扩散。 可不一会儿,她整个人又如同置身沙漠,被烈阳炙烤,一会儿又如坠冰窟,浑身发颤。 嘈杂声音渐渐消散,疼痛感也渐渐消失。 她好像终于得救了。 眼前画面也恢复正常。 那看不清面庞的女孩又出现在眼前。 可这一次她站在了铺子外头。 多热的天啊! 她就这样从天明站到了日落。 仰头看天,女孩一声叹息,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走进了铺子里。 “老掌柜,敢问你们东家今日还来铺子吗?” 胡子花白的老掌柜看清女孩子,放下手中毛笔温声笑道:“姑娘,是你啊!我们东家出远门了,最近都不会来铺子了。” 女孩子垂眸,缓缓点头。 福身一礼:“老掌柜,多谢您。” 她转身离开,老掌柜却快步追了出去:“姑娘!姑娘!我们东家说了,您要是有绣品尽管拿来寄卖,银子照旧。” 女孩子点头,浅浅一笑。 虽然看不清面容,可万馨儿莫名觉得那笑有几分眼熟。 而随着那抹浅笑消散,眼前画面又再次变换。 老朽的房梁。 年久失修的屋顶。 冷风从窗子上的大洞灌进来。 夹杂了点点雪白。 万馨儿只觉一股寒意钻进了她的身子。 “祖母!下雪了!外头下雪了!” “祖母!您去瞧瞧姐姐吧,她好半天都不动了。” “祖母!天这样冷,姐姐那屋漏风,咱们拿床被子过去吧……” “祖母……” “祖母……” 女孩子稚嫩的声音渐渐消散。 世界仿佛又回到了寂静。 眼前依旧是那房梁屋顶。 可上面却出现了许多人影。 全是古人装扮。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全都面含微笑,就这样望着她。 万馨儿看得清楚,却不认识。 忽而! 人影全部消散。 那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又出现在眼前。 是刺绣铺子的东家! 而就在此刻,剧烈的疼痛由心口四下蔓延,似乎有把利刃刺穿了她的心脏,万馨儿喘不过气了。 “疼!” “啊!” 一声惊呼,楚逸陡然睁开双眼。 女人面色依旧苍白,她双眼紧闭,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枕头已泪湿一片。 忽然那瘦弱的手臂疯狂地挥舞着。 “不要抓我!” “不要抓我!” 第二十八章 梦醒 楚逸慌忙抓住万馨儿的手护在胸前,压着性子温声呼唤。 “馨儿!万馨儿!醒醒!我是楚逸!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眼前混乱人影徐徐飘散,钻心的疼痛也随之消失。 万馨儿昏昏沉沉。 却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渐渐从身体剥离。 而随着那东西的离开,她心头一松,终于可以喘过气了。 “馨儿!娘子!” 男人声音愈发焦急了,她却莫名的安心。 万馨儿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那声音是谁,可眼皮好似有千万斤重,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抬不起来。 手中纤细的胳膊无力向下垂去,怀中一直紧绷的身躯也突然松软了下来。 楚逸额角狂跳,高声疾呼。 “大夫!大夫!” “吱呀。” 门开。 吴郎中拎着药箱是拼命地往屋里赶。 他本是楚家府医,常年居住在楚府中。除楚老太太年岁大了些,需要日常问诊,其他皆是些头疼脑热的小病,日子过得清闲。 方才二少奶奶一晕倒他便赶来了,仔细一瞧只是染了些风寒,不过瞧着凶险罢了。 他开了药嘱咐了两句,让二少奶奶好生休息。 可二少爷偏要亲自守着。 不仅如此,连他也不能退下。 只好在别院旁耳房将就歇息。 可止不住二少奶奶一说梦话,二少爷就喊他。 加上上一次,今夜已是第五回了。 他便索性在门外长廊里坐下。 好嘛!方才坐下没一炷香的时间,又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擦了把汗。 “二少爷!二少奶奶如何了?” 楚逸飞快移开轮椅。 “吴大夫,娘子她身子发软似乎是没有意识了!” 楚逸眼圈通红,一转不转盯着床榻上的万馨儿。 吴大夫哪还敢耽搁?赶忙上前,仔细查看一番才松了口气。 “恭喜二少爷,二少奶奶是退烧了,只要醒过来应当没有大碍了。” “当真?” 吴大夫躬身:“老朽以项上人头担保,千真万确。” 纵是如此,楚逸皱紧的眉头还是没能舒展,目光落在床榻上许久才轻叹一声,唤了百灵进屋。 “说!二少奶奶今日到底遇上什么事情了。” 他嗓音暗哑,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扶手。 百灵浑身一凛,忙伏在地下。 “回二少爷话,二少奶奶起得早,辰时未到便到了铺子,可铺子却没开门……” 楚逸抬手捏了捏眉心:“从离开华宝斋以后说!” 百灵不明所以,耐不住二少爷神情太过阴鸷,只得据实禀报。 黑眸微眯。 “落魄少年郎?” “是!事发紧急,巷子又窄,二少奶奶心善,情急之下还不忘救了奴婢,可她却没有退路,只能一直向前,这才撞了牛车。” 百灵眼眸转动。 “二少奶奶似乎是被牛车撞了头,奴婢赶到之时二少奶奶就伏在牛车上,也是方才这种迷糊的模样。” 见二少爷面色阴沉,百灵声音也越来越轻,几乎是低声呢喃。 “许是被那秦公子吓到了也未可知。” 楚逸猛然抬眸,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 百灵见状更加肯定道:“准定是这样,二少爷您不知道那秦公子有多孟浪!他先自称是大少爷的朋友出手解围,接着在万宝斋才露出了真面目!” “那秦公子见二少奶奶貌美起了歹心,不仅诋毁您,还撺掇二少奶奶改嫁!” 百灵眼眶红红,越说越委屈。 楚逸面不改色,双手却紧紧握住。 “您不知道!二少奶奶有多护着您!她亲手将那秦公子制服扔出店去了!还……” 话未说完,百灵双眼突然放光,蹭地站起身来。 “二少奶奶醒了!” 楚逸倏地回头,差点就要从轮椅上站起来,却对上女人那肿得如核桃般的双眼。 她眼神迷离,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还未清醒。 恍惚的视线渐渐清明,万馨儿看到了双满是担忧的黑眸。 她长长吐了口气。 “百灵!” “二……二少爷!” “我……我怎么了?” 楚逸眸色一沉。 她竟然先叫了百灵的名字? ……… 罢了!到底她醒了,不再梦魇了! 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楚逸匆匆转动轮椅。 却陡然被人一推,整个轮椅都闪到了一旁。 百灵哭得梨花带雨扑进了万馨儿的怀里。 “二少奶奶!您可终于醒了!您吓死百灵了!若不是为了救奴婢,您就不会撞到牛车上!” 百灵两只小手捧着万馨儿的脸,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楚逸那快夹死苍蝇的眉毛。 “我不是醒了嘛!没事儿!别哭了!乖!” 她一下一下轻拍百灵后脊,柔声安慰。 许是烧了太久,万馨儿音色并不似以往那样温软,反而多了几分沙哑。而那神态、那动作竟比先前哄他还要温柔。 乌黑的眸子顿时一暗,他绷紧了嘴角,压低声音。 “百灵!” 百灵浑身一震,慌忙从床上爬起,扁着嘴悻悻退出屋里。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 室内氛围却陡然变得尴尬起来。 万馨儿下意识摸了摸脸颊,干咳两声向床下挪去。 “咳咳……” “你要干嘛?” 男人声音发紧,乍然一听像是在生气,万馨儿愣了愣。 “我倒杯水喝。” “我来帮你!” 见楚逸抬手转动轮椅,万馨儿跨一步下床,不停挥着手。 “不用!不用!” 可话音未落,那刚刚挨着地的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了出去。 楚逸闻声回头,根本没反应过来,本能地抬手去接。 万馨儿直接扑进了男人怀抱。 冰凉的身体入怀,轻薄的衣衫被隐隐汗湿,小脸还残留几分刚才退烧后的余晕。 她双手抵在他胸口,缓缓喘息。 一双杏眼直愣愣看着他。 那眼底全是他的倒影。 这一秒除了心跳声,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仿佛周围的空气全部凝固。 楚逸无意识紧了紧手臂,女人的脸就更靠近了几分。 目光落在万馨儿发间。 男人抬手,可顿了片刻,却倏地托住了她的后背,将她固定在自己怀中。 紧接着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 四片红唇紧贴,女人杏眼微睁,忘记了挣扎。 第二十八章 为什么吻我 楚逸吻得愈发动情,甚至情不自禁托起了万馨儿的脸颊。 唇齿交织,缠绵。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依依不舍离开女人那殷红的唇瓣。 万馨儿呆若木鸡。 分明就在刚才这个男人还在拒绝她的好意,把她推开,怪她越界。 她不过睡了一觉,做了个噩梦。 这个男人现在却发疯一样吻她。 瘸腿少爷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而现在二人嘴唇虽然分开,可楚逸的手还是托着她的脸颊,二人间距离不足一尺。 万馨儿顺势握住楚逸的手。 抬头看他。 “为什么吻我?” 迷离的双眼渐渐分明,楚逸微微一怔,扯了扯嘴角想要解释,可话到喉咙又吞了回去。 那张向来不肯服输的嘴,语塞了。 “二少爷!老太太过来了!” 百福声音陡然在门外响起。 两人都没回神,就听门“吱呀”一声响。 张妈妈搀着老太太火急火燎从外头冲了进来。 然后八只眼睛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楚逸坐在轮椅上,万馨儿坐在楚逸身上,二人执手相看泪眼,半晌无语凝噎。 万馨儿脸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红晕。 惊得老太太倒吸口气。 “哎呦!”一声,想要退出门去。 可想了想方才吴郎中的话,还是故作镇定由张妈妈搀着进了屋子。 昨个儿傍晚老太太听人回禀,说二少奶奶面色不佳,恶心想吐。 高兴得连睡都不着觉了,当下就要来探望。 张妈妈好说歹说才劝住了。 一觉醒来,吴郎中顶着乌青的眼圈来请平安脉,她惊得差点晕死过去,都未洗漱就忙慌慌赶了过来。 可一进屋却瞧见小两口情意绵绵,你侬我侬。 向来抱孙心切的老太太难得责怪地瞥了自家孙儿一眼。 “逸儿你年轻气盛,却不可过度放纵,你媳妇到底身子弱些,若想要嫡子体健,母体一定要将养好,再者新妇刚进府才几日?也不能急于一时嘛!对不对?若是在心火难消,就叫人多熬几碗去火的凉茶来! 老太太说得苦口婆心,似乎忘了前两天是谁巴巴送补药过来的。 万馨儿听得面红耳热。 楚逸一如既往面不改色。 见小两口都垂眉敛目又敦了敦手中拐杖。 语重心长道:“要懂得节制!” “是。” “……是。” 老太太一通教育,心里总算舒服了,才起身离开。 屋里又只剩下她和楚逸。 一回想起刚才的问题,万馨儿如坐针毡。 可楚逸却滚着轮椅移动到书桌旁看起了书,很显然是不愿再提。 尴尬气氛让人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浑身不自在。 万馨儿强忍心中酸涩,故作轻松。 “二少爷,你们家那郎中到底靠不靠谱啊?他到底在老太太面前说了什么?我跟您分明什么都没有发生,怎么说得跟煞有其事一样?” 你们家? 什么都没有发生? 楚逸没动,可眸中郁色渐深。 万馨儿见楚逸没有想要搭理她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放下帘幔,躲到墙角换起了衣裳。 黑眸缓动,郁色积压。 只听“啪!”的一声。 男人将手中书本拍在书桌上。 “这个时候你要去哪儿?” 声音低沉,像是从牙齿缝里渗出来一样,带有质问的意味。 万馨儿挑帘出来,低头系着衣带,故意避开男人的目光。 “您忘了?我还要给大夫人送饭呢!” “送饭做饭有百灵去做,你病刚好……” 话未说完,楚逸顿住。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总是莫名其妙去关心那个小丫头。 万馨儿却灿然一笑。 她已经想明白了。 楚逸吻她大概率是情不自禁,没过脑子。 二人刚才的距离太近,莫名有些暧昧,她不也一样没推开嘛! 本来亲也就亲了,又不是没亲过,可她偏偏还较真去问。 是她脑子不清楚,才让两人气氛尴尬。 她扯着嘴角呵呵笑了两声。 “我去铺子啊!那可是老太太给您东西,可不能被人霸占了。” 万馨儿向门外看了眼,随手整理着发髻:“忘了跟您说,大夫人说得没错,您三弟压根都没去过铺子,现如今铺子的掌柜姓崔,我估计是崔姨娘娘家的人!” 楚逸闻言抬头,万馨儿一眼就瞧见了男人的红唇。 她倏地别过头,放轻松语调:“昨日那崔掌柜根本就没认出我,但不知今日情况如何,我得去查看查看!” 扬眉又是一笑,顺带拍了拍楚逸的肩膀:“放心吧,有百灵陪着我呢!没事儿的!” “百灵!快梳妆!” 望着女人火红的背影,楚逸心头却莫名发慌。 折腾了一上午,待到华宝斋时已是巳时。 百灵挑帘向外瞧去,一脸惊讶,声音都大了几分:“二少奶奶!华宝斋竟然开门了!昨日那老太太不是说华宝斋向来开门晚,不到午时不开门吗?” 万馨儿只笑:“你信不信,这会子你们家楚三爷一准在铺子里呢!” 话未说完,马车外传来年轻男子声音。 “方大哥,原是你驾车啊!敢问车里可是新嫂子?” 年轻男子口吻亲昵,语调高亢热情带着笑意,恍若只欢快小鸟,遇见久未相见的老朋友随意交谈,一点儿都没有主人家高高在上的姿态,与楚逸那暗哑阴郁的嗓音截然相反。 “哎呦!正是正是,老奴给三少爷问好!” 脚步声响,停在了马车前。 “二嫂嫂,小弟楚凌,敢问嫂嫂当下可方便下车?” 车帘挑起瞬间,楚凌看清眼前人。 万馨儿浅浅一笑,微微颔首:“三弟。”而目光便看向了楚凌身后。 为掩人耳目,万馨儿今日特地换了身华丽的衣裳,还叫百灵画了个妩媚娇俏的妆容。 看来效果不错,店小二应当没认出她来。 可楚凌却愣怔了,笑意僵在嘴角,忘了说话。 女子颊趁桃花,娇唇红润,偏一双杏眼眸光明净清亮,似有雪光。 而一身红衣更衬得她肤白胜雪,他楚凌自诩阅女无数,这样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二……二嫂嫂……好。” 万馨儿眨眨眼。 “你好呀!三弟!初次见面!我是万馨儿!” 第二十九章 你瞧见楚凌了 自诩阅女无数的楚凌侧过身:“二嫂嫂请进,这就是华宝斋,是咱们郢都城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 万馨儿点头,打眼一瞧,店中陈设跟昨个儿一样,没有丁点变动。 唯一的不同是那位自称华宝斋东家的崔文卓不在。 “咱们华宝斋既然是郢都城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那为何生意总是亏损呢?” 楚凌一双瑞风眼眨巴眨巴,没想到这位新嫂嫂竟这样直接,他大手一挥眉头微皱,语调颇为感慨:“这点小弟也是想不通啊!” 随手拿过一支发簪,别过身擦掉了上头的灰尘这才递到万馨儿眼前:“好嫂嫂您瞧,这雕工花样精致至此,还有这用料您掂量掂量!” 万馨儿随手接过,小手明显一沉。 “别看这一支小小的金簪,可足足用了二两黄金,还有上头的红宝石和蓝宝石,可全都是真真的正紧货!” 楚凌递给她的是枝以羊脂白玉雕花镶嵌红蓝宝石的双珠金发簪,值得一提的是上头那两颗镂空的金珠,给整枝发簪添加些灵动俏皮的意味,正如楚凌所说无论用料还是设计都是顶级货。 见万馨儿若有所思,楚凌又从柜顶摸出一根发簪递给她。 “好嫂嫂,这枝金嵌玉蝴蝶簪虽算不上最名贵,可却能展现咱们楚家最精湛的技艺了。” 楚凌随手便将金簪插在了万馨儿发间,把她推到了铜镜前。 “好嫂嫂您瞧!这样好的东西小弟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生意会差成这样。” 发间金簪以羊脂白玉雕成花朵,外以黄金镶了边做主体,最特别之处便是簪子外那支栩栩如生的金蝴蝶,二者间以铜丝做的弹簧相连,一行一动间就真如一支金色蝴蝶闻香而来。 万馨儿抬手想去摘簪子,却被楚凌拦住。 “好嫂嫂,别摘了,今日您初来乍到,算我孝敬嫂嫂的。” 万馨儿摇头摘下簪子:“三弟,敢问这簪子售价几何?” 楚凌倏尔一笑:“黄金三十两。” “那这一支呢?” 她随手指了角落中的一支簪子。 楚凌见万馨儿眉头微蹙,又听母亲说她是位破落户家的小姐,便换了个说辞。 “好嫂嫂,这支便宜些,二百两白银。” 万馨儿点头,就楚凌对货品和价格的熟悉程度来说,并不像不上心的样子,她转身看向柜台:“三弟,我可以看下账本吗?” 楚凌没想到这位新嫂嫂初来乍到竟没有丁点客气,那账本他都看不懂更何况是女子了,但还是唇角带笑拿出账本。 “咱们都是一家人,自然是使得的。” 万馨儿接过仔细看了看,眉头却越蹙越深,一连看了两本,才抬头看向楚凌。 “三弟你过来,你瞧此处。” “四月初三宋员外订制了一根金簪,到期未取,敢问这只金簪可在店中。” 店小二闻言忙慌慌取来放在二人面前。 “回二少奶奶话,宋员外说他家老太太寿辰未至便驾鹤西归,这簪子用不上便没取……” 万馨儿看了楚凌一眼:“还有此处,四月整个月卖了十三根簪子,共计收入应当是两百三十两,可账本却记成了二十三两,如这般错处在账本上比比皆是。” 楚凌眼瞪得老大,接过账本翻了几页又看向万馨儿:“好嫂嫂,您还会算术呢?” “略通一二。” 他看着女子背影心中感慨:虽说家族落魄了,可到底是辉煌过的,一般富贵人家女儿能识得几个字已是难得,他这位二嫂嫂竟然还会算术,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万馨儿在店门口看了一会便回到铺子中坐下。 楚凌特别殷勤将私藏的茶叶沏了献上,万馨儿接过没喝放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嫂嫂别心急,您先喝口茶,咱们铺子虽说生意寻常,可到底还是有许多常客的。” 万馨儿却突然起身:“有劳三弟辛苦,今日我先回府了。” 话罢,万馨儿已提着裙角跑出了店外,楚凌回神忙不迭端起茶盏向外追去:“好嫂嫂!这是长兴的顾渚紫笋,最是难得了,您好歹尝一口啊!” 可门外哪还有万馨儿的人影。 * 这头楚逸坐在书桌前,脑海里女人红衣背影久久都不曾消散。 华宝斋每日午时才开门,她打扮的那样好看,着急忙慌跑出门,到底是去了铺子还是另有去处? 黑眸微沉,看向窗外。 百福正倚在长廊边,看样子是又睡着了。 不然…… 正思忖间,别院外一阵脚步响起。 他下意识抬头看天,不过才午时,她怎么回来了? “二少爷!二少爷!” 万馨儿提着裙角跑进屋内,正瞧见楚逸在练字。 忙不迭倒了杯水一口喝干,拉了只小圆凳坐在楚逸身边。 “二少爷,我想我大约知道华宝斋为何生意不好了!” 女人小脸红润,额角鼻尖皆是细密的汗珠,她也不等他回答,拿起笔便在纸上匆匆写着什么。 不多时,她放下笔,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站起身。 “我就知道今日你三弟会去铺子,果不其然!我去的时候楚凌已经在那里了。” “他还特别殷勤地给我介绍铺子里的发簪!该说不说楚家工匠的技艺还是很不错的,可问题也是出现在这里。” “华宝斋身处闹市,正街上就是丰乐楼,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可这些人多数是些寻常百姓,一般人家谁会买根三十两黄金的簪子啊!” “还有那账本!简直离谱!收入三百多两记成三十多两!而错处不胜枚举!” 万馨儿说到此处猛然转身:“还有,我发现楚凌对华宝斋里的货物非常熟悉,无论是簪子用料、材质、上头镶嵌了什么样的宝石,售价几何全都知晓。” “我怕他提前做功课,还特意选了放在角落里的簪子考察他,您猜怎么着?” 万馨儿双手撑在书桌前,一双杏眼一转不转盯着楚逸。 楚逸闻言抬头,黑眸微沉。 楚凌是郢都城有名的美男子,比他真容也差不了多少,一想到此处他深吸口气。 “你瞧见楚凌了?” 第三十章 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万馨儿一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然是见了!正如我所料,昨日那位自称东家的崔掌柜不在。” 楚逸抬头,黑眸一转不转地盯着万馨儿的眼睛。 一个人嘴巴可以说谎,但眼神却不会。 “楚凌与我不同,他少年意气,俊逸挺拔,最惹女子……” 却见万馨儿那双满含期待的杏眼渐渐变得疑惑。 她猛然探头凑到楚逸面前,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二少爷!我跟您说正紧事呐!你总扯楚凌长相做什么?你可知他对店中货品了如指掌,并不似大夫人口中那般纨绔!” “还有那些定制发簪首饰的!”想起那些定制后又反悔的顾客,万馨儿气不打一处来。 楚逸一直盯着万馨儿,可万馨儿却移开了目光。 她在逃避! 楚逸垂眸,声音淡淡的:“楚凌不似大夫人口中那般纨绔,所以……你觉得他很好?” 万馨儿本在气头上,听到这话才回神,皱眉看向楚逸,思索他话里的意思。 而此刻楚逸也缓缓抬头,看着她,黑眸中莫名染上一丝寒意。 “所以你是后悔嫁……” 话未落地,就见万馨儿伸手往他额头上探了探:“嘶……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尽说胡话呢?” 楚逸却一把推开了万馨儿的手,冷声怒喝:“别碰我!” 他转着轮椅向房门口走去,声音更是冷了好几个度。 这瘸腿少爷性子阴晴不定,简直匪夷所思! 万馨儿炸了。 两步跑上前拉住楚逸轮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说楚逸!本姑娘费尽辛苦替你分析铺子经营状况,你从头到尾跟我扯楚凌,楚凌好不好,英不英俊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确是你三弟,可是他跟他娘想要夺你产业!你是脑子坏了还是被鬼迷了眼?你那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楚逸闻言愣怔了片刻。 万馨儿生气了。 怒火中烧。 她眉头紧紧皱起,一双杏眼圆睁,胸膛极速起伏,就连鼻孔也因气愤而一缩。 可此刻,楚逸却莫名的想笑。 寒冷的心田仿佛瞬间被阳光普照,暖意四溢。 万馨儿清晰地瞧见男人眼中寒意消散,红唇紧抿,而长睫下黑眸流转,只顷刻间眼角眉梢又挂上了浅浅的笑意。 他还抬手去拉她的手!! 万馨儿快疯了。 这瘸腿少爷情绪反复无常,阴晴不定,根本琢磨不透啊! 一股无力感浮上心头,万馨儿抽回自己的手跑出门外。 楚逸眼中却笑意更甚。 原来,他的小媳妇心里所想的全是他啊! * 不多时厨房传来灶火声响。 楚逸闻声方觉腹中馋虫抗议,双手已耐不住开始颤抖起来。 说也奇怪他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怎先前都没感到饿,现在却饿得这样厉害? 熟悉香味窜入鼻尖,是鸡蛋面。楚逸侧头仔细嗅着,那味道似乎跟先前吃过的面都不一样,而随着香味越来越近,万馨儿正端着两碗面向主屋走来。 小媳妇看样子还在生气,那双好看的杏眼并不看他,直到快走到他面前时万馨儿才驻足。 楚逸伸手去接。 却见万馨儿直接把那碗香喷喷的鸡蛋面递给了百福。 “哎呦!多谢二少奶奶,这味道可真香啊!” 百福双手接过,顺势倚在坐凳楣子上,筷子一绞卷起了面,也不嫌烫直接送进了嘴里。 一边吸溜,一边瞪眼。 “二少奶奶!您这手艺可真好,我瞧着都是洋柿子鸡蛋面,怎么味道跟上回不一样啊!” “做法略有不同,我多加了些醋,味道如何?” 听到这话,还坐在屋里的楚逸口中忽然生津:多加了些醋,酸味儿就更足了。 他抿唇,一时间腹中馋虫大闹,饿得更厉害了。 “怪不得!”百福又扒拉了一口,嘴里面还未吞下去,就觉后背陡然一凉。 他也顾不得烫,飞快将碗中剩余面条吸溜进口中,连汤汁也一口喝干。 “二少奶奶,这面还有吗?我……我没吃饱。” 楚逸黑眸一沉:他这个当主子还没吃上,那小子竟然还要吃第二碗! 他看向万馨儿,一时间有些委屈。 万馨儿只笑,把嘴里的面咽了才道:“有有有!百灵在厨房呢,只管叫你姐给你盛去!” 只是她背对房门坐在小院里,根本没注意到身后那幽怨的目光。 百福识趣儿没回来,万馨儿只顾吃面压根没理他。 这一刻楚逸觉得如果他不主动道歉,他那小媳妇可能不会理他了。 可道歉对他来说当真太难了。 自五岁之后,他的人生只有别人对不起他,他又何曾跟他人道过谦? 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吐出。 反复数次。 终于,他轻轻转动轮椅。 “馨……” 话未出口,只听门口忽而窜出个少年身影。 “呦!二嫂嫂正用饭呢?可是我来得不巧了?” 少年一身华服,手持折扇,瑞风眼笑意晏晏,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任谁看了都要惊叹一句,“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万馨儿却愣住,下意识回头看向楚逸。 瘫痪少爷如此心疼他这个弟弟,她如果摆脸色楚逸一准又要生气了。 轻叹一声搁下碗筷,迎上前:“三弟怎这会儿过来了?铺子如何了?可曾用饭了?” 楚凌大咧咧一笑:“铺子生意就那样!有什么好不好的?我在那也没人不在那也没人……” 说完只觉不对又朗声笑道:“我脑子里尽想着二嫂嫂先前所说的话,不知二嫂嫂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解决办法?” 楚凌两手一摊:“就是那些个定制首饰的顾客不守约,还有账本数目的问题。” 他边说边往院子里走。 楚凌个子很高,只几步就走远了,万馨儿小跑跟上。 “顾客不守约好办,咱们只要收取订金便好,不过要学算术恐怕有些困难。” “无妨呀!我时间多得很,以后日日过来别院学习便是,反正咱们院子离得也近。” 正说着一抬头,瞧见楚逸面无表情坐在轮椅上。 楚凌一愣,伸着头忙慌慌迎上前,继而笑了。 “呦!二哥!您老人家怎么起来了?” 第三十一章 本姑娘不伺候了! 午后阳光斜斜照进房门,正好照在楚逸那双长腿之上,消瘦修长的手指交叠,许多纤细的尘埃在日光下凌乱飞舞,而他的面容却被隐藏在了阴影之下。 楚逸没有说话。 楚凌也不觉尴尬,反倒笑着回头:“二嫂嫂!自从您来了二哥哥可算是开朗了不少呀!先前他总是把自己关在黑黢黢的房间里,一整天谁也不见!现在竟愿意晒太阳了!祖母要是知道得高兴坏了!” 他顺手把楚逸的轮椅往外移了移,让他整个人都出现在了阳光之下。 “二哥哥!您就该多晒晒太阳,您瞧您这脸,是越来越白了。” 楚逸剑眉微蹙,红唇紧抿,一双黑眸直勾勾盯着万馨儿,仿佛身后的楚凌不存在一般。 万馨儿站在太阳底下,却莫名打了个寒战。 熟悉的压迫感袭来。 瘸腿少爷又又又生气了? 怪她没有热情迎接他三弟? “哎呀!这是洋柿子面?怎味道这样香?”楚凌正看着万馨儿随手搁在坐凳楣子上的西红柿面。 忽然抬头看向万馨儿,眼眸一弯,羞愧地揉了揉肚子,一双瑞凤眼闪闪发亮:“二嫂嫂我饿了。” 万馨儿下意识去看楚逸,生怕又做出什么惹瘸腿少爷不高兴的举动。 可楚逸不知从哪里变出本书,专心致志看了起来。 楚凌见万馨儿没反应,小跑到院中摇起了万馨儿的胳膊:“好嫂嫂!该不会是没有了吧?” 那双瑞凤眼无辜地看着她,睫毛微动,双唇扁扁,委屈极了。 万馨儿无奈轻叹。 楚逸却猛然抬起了头,黑眸中郁色渐深,连那张白脸都莫名黑了,好似有朵看不见的乌云,只将他自己笼罩了。 “好嫂嫂!当真没有了?可凌儿饿得狠了,大半日都未用饭了。” 见万馨儿还在犹豫,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楚凌作势欲走:“好嫂嫂您那碗面不吃了是不是?” 万馨儿杏眼圆睁,反手拉住楚凌衣袖。 “三弟!瞧三弟你说的,一碗面罢了便是没有嫂子再做一份就是!” “嫂子跟你二哥原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手艺粗糙你吃不习惯!且稍等片刻,嫂子去去就来!” 瞧着万馨儿落荒而逃的背影,楚凌折扇一扬,大剌剌凑到了楚逸身边:“二哥哥!您如今是咱们哥几个头一个娶了媳妇的!感觉如何啊?快给兄弟说道说道。” 修长的手指划过书页,楚逸抬眸看了楚凌一眼,随即又垂下眼眸:“三弟若肯收收心,想必父亲也愿替你物测位闺秀小姐。” “那些个闺秀小姐都无趣得紧,我才不要!” 少年下巴扬起,扁了扁嘴。 “正经人家的小姐自然不如那些个红倌人花样多,玩归玩,娶亲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我想崔姨娘也不愿你娶个青楼女子做正妻。” 楚凌没接话,只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厨房。 而那头万馨儿端着两碗还冒热气的面,正向他们走来。 黑眸微沉,楚逸啪的一声合上书本,高声道:“听说前几日你花了大价钱替人梳拢,给人开脸了?你才多大竟做出这种事情来,是觉得父亲与大哥不在,就没人问得了你了吗?” “二哥哥!冤枉啊!那姑娘不过十五,哭得眼眶红肿,我瞧着可怜,再加上几个兄弟一怂恿……哎!我也是临时起意,毕竟让我开脸,总比跟那些个老头子强些吧!” 楚凌惊了一身冷汗,那件事情隐秘连大夫人都未必知晓,可二哥哥整日躲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如何知道的? 万馨儿早早就端着面出来了,离老远瞧见兄弟两个交头接耳在说些什么,楚凌俯身,楚逸抬头,看样子极为亲密,她是特意放缓了脚步,不过院子就那么大点儿,再慢也走到了跟前。 她端着面进了屋,笑道:“夫君和三弟快些进屋吧,这面是我重新做的,趁热吃。” 楚凌接过筷子,抬头看向万馨儿的眼神多了几分埋怨。 他抽了抽嘴角,整个人也恹恹的:“多谢二嫂嫂,给您添麻烦了。” “顺手的事儿,正好你二哥哥还未用饭!快吃吧!” 万馨儿把两碗面分别搁在方桌两边,这才转身去推楚逸的轮椅。 而她放在廊下的那小半碗面,早就坨了。 半下午的天本就热,这么来回折腾,万馨儿肚子虽饿却没了胃口,就端着碗去洗刷,可等她回来,屋里只剩下楚逸一个人。 楚逸似乎没注意到她,正抬手去端茶盏。 修长的手指捏起杯盖,在夕阳的余晖下,连指尖都是亮晶晶的。 只见他慢条斯理捋了捋茶水,茶香袅袅,水汽氤氲,衬得他那张立体的面庞格外俊秀。 忽然他微微侧目,倏而一笑。 “馨儿,回来了?” 万馨儿倒吸口气,飞快别开视线,径直走进屋内。 瞧见楚凌那碗面只吃了一两口,下意识转头向院内望去。 “楚凌人呢?这面还吃不吃了?” 女人眉头微蹙,口吻也有些不耐烦,楚逸低头抿唇,把茶盏搁在了桌子上。 “那小子说他还有事儿,着急忙慌就跑了。” “一会儿说自己肚子饿折腾人去下面,这下了面没吃两口自己又跑了!你这弟弟还真是……” 万馨儿欲言又止。 可怜她累死累活连口热乎的都没吃上,还怕怠慢了人家,惹瘫痪少爷不快,特意窝了两颗荷包蛋! 天知道五天前别说鸡蛋,她连煮鸡蛋的汤都喝不上! 真是浪费! 见万馨儿小脸一阵乍青乍白,楚逸强压嘴角。 “三弟整日在外头见惯了美味珍馐,崔姨娘又宠他宠得厉害,吃不惯也是有的。” 他今日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了。 楚凌仗着一副好皮囊,整日流连秦楼楚馆,身旁女子无数! 而他又是被崔姨娘捧着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即便楚凌喜欢她,即便他楚逸愿意放手,只要崔姨娘在一天,她跟楚凌就没有可能! 吃不惯? 万馨儿忍无可忍。 “咚”的一声。 把碗筷重重地往桌上一敦:“是!我万馨儿出生低,配不起你们这些贵少爷!二少爷您若是不爱吃就直说,别整日阴阳怪气的!您不想吃我还不伺候了呢!” 第三十二章 不生气了,好不好 发表完盛怒感言,万馨儿转身就走。 楚逸瞳孔紧缩,他分明在说楚凌,跟面有什么关系?更何曾说他吃不惯了? 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空碗,他连一滴汤汁都没剩下,她没瞧见? 转动轮椅走到房门边,见万馨儿捧着小脸坐在树荫下,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摇曳的光晕,微风清扬,风动林梢,树影婆娑。 她小嘴撅得老高,都快能挂油壶了。 楚逸莫名想笑,他说那些不过是想她踏踏实实呆在自己身边,又没有责备的意思。 他都没生气,她倒气得厉害。 忽然,只见百灵一路小跑到树荫下,从袖口中掏出块糕点递给万馨儿,万馨儿这才抬头,瞧见百灵手中那块糕点,眼圈忽然就红了。 蓦地,楚逸怔住。 眼前闪过万馨儿提着裙角慌慌张张跑进屋内,忙不迭倒水一口喝干,额角鼻尖皆是细密的汗珠。 闪过万馨儿搁在坐凳楣子那碗没吃两口就坨了的洋柿子鸡蛋面。 还有万馨儿瞧着楚凌那既绝望又无奈的眼神。 他这才想起她大清早就去了铺子,又着急忙慌回来给他做饭。忙活了大半晌,只有她一个人还没吃饭。 而此刻已是夕阳西下,再过不久就要点灯。 可他却在跟她说什么不合胃口。 楚逸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紧紧蜷缩起来,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他心里分明清楚万馨儿根本不在意楚凌,可他却像个后院妇人,因为一碗面而吃飞醋? 想到这里耳尖莫名升起一抹潮红。 是夜,万馨儿根本没管楚逸,早早就爬上了床。 就连张妈妈送来她先前定制的恭桶,都未曾起来去看一眼。 她背对着他,手中紧紧握着那半块羊脂玉,一动不动。 楚逸知道她没睡,也想开口赔礼道歉,可嘴角张了又张,最终还是化为一声轻叹。 万馨儿心中有气不想搭理楚逸,可她肩膀发酸,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闭着眼睛仔细去听,屋内安静的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楚逸……应该睡着了吧? 她深吸口气,轻轻转动身体,当另一侧肩膀挨着床板,整个人总算彻底放松了下来。 从始至终,她都紧闭双眼。 可不知为什么,分明是一样的夜晚一样的被褥,换了这个姿势总觉热得厉害。 莫名的,她睁开双眼,微微侧头,却对上了一双黑眸。 那个向来背着她睡觉的楚逸,竟然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可四目相对间,楚逸却没有动,那眼神像在看她,又像在睁着眼在睡觉。 她本能地挥了挥手。 黑眸微睁。 一直在发呆的楚逸终于回神了。 错愕间,万馨儿直接闭上眼,可即便如此她也能感受到男人那炙热的目光。 她假装睡着,调整姿势,缓慢转身。 就在即将转过身之际,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她肩头,挡住了身子去路。 一颗心砰砰狂跳,她紧闭双眼,抬手想扒开肩头上的大手,却被紧紧握住。 男人的手心温热带着些许湿润,万馨儿倒吸口气,下意识往回抽手。 可楚逸并没有放开她,反而加重了力度,男人修长的手指贴着她指缝钻入。 这一次是十指交错。 “楚逸!你放开我!” 怕被外头值夜的百灵听见,再惊动老太太,万馨儿压着声音。 眼神交汇,楚逸神色如常,可那温热的指尖竟在她的手背画起了圈圈。 一圈圈,一下下,明明是手背,可心底却莫名涌起难以言喻的痒意,在她身体中缓慢扩散。 “楚逸!你够了!” 万馨儿抬起另一只手去掰男人的手指,可男人力气之大她根本就在做无用功。 房间内异常安静,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气声。 “不生气了,好不好?” 头顶突然传来男人温润的声线,带着宠溺的哄慰。 万馨儿愣住,蓦然抬起头。 而就在此刻,楚逸抓着她的手往怀中一拉,另一只手托起了她的下巴,迅疾地吻上她的唇。 唇齿交错,炽热而缠绵。 万馨儿彻底懵了,一双杏眼瞪得滚圆,可面前的楚逸却紧闭双眼,二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隔着轻薄的衣料她甚至可以感觉男人的身体在渐渐发热。 她本能地想要挣脱出来,可身前那人似乎起了执意,不仅不肯松手,反而将她越搂越紧,甚至还去撬她的牙关。 力量悬殊,万馨儿无奈只得任由男人亲吻着。 果然,在感觉她不再抗拒之后,楚逸也渐渐放松了手上的力度,可男人似乎并没有打算放开她的唇,反而身体越发滚烫。 楚逸分明动情了! 再这样下去,今天就得交待在这了! 她鼓起勇气,主动松开了牙关。 楚逸陡然睁开双眼,黑眸中似有烈火,仅一眼就好像要将她吞没。 万馨儿别开眼眸,看准时间,死死咬住了男人红唇。 只听一声闷哼。 他终于松开了她的唇。 借着月光,他清晰地看到万馨儿的嘴唇因他而变得红肿,手指还留有她身上的余温,那竭力压制的燥热直蹿心头,他几乎不加思索地向万馨儿靠近。 万馨儿想要逃下床。 可楚逸挡在她身前。 她只能慢慢向后退去。 直到退无可退,她又被他抵在了床角。 男人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面颊,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鼻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 万馨儿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厉害,可她不想这样莫名其妙与楚逸发生关系。 她是嫁给了他,可之前所有的亲密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可现在楚逸一次次主动吻她到底是为了演戏,还是真的喜欢上了她? 想到此处,她猛然一怔。 她为什么会纠结这个问题? 她每日这般讨好楚逸是为了打听玉佩的下落好早日回家,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她如此纠结该不会是…… 万馨儿不敢再往下想,她回神。 这才发现楚逸早就埋在她脖颈之间,那细密的深吻让她身体止不住轻颤。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只是默默地开了口。 “楚逸,你……喜欢我吗?” 第三十三章 想说我也喜欢你 顺着脖颈向下索取的吻倏地停住。 男人抬头。 万馨儿清晰地瞧见楚逸眼眸中的情欲慢慢消散,紧接着逐渐恢复清明。 眼中的炙热退却,眸光渐沉。 瞧见万馨儿脖颈和胸前之上的红痕,楚逸剑眉微蹙,移开了目光。 “楚逸……你喜欢我吗?” 万馨儿又问了一次。 也许是楚逸坐在院子里等她回家,夕阳斜斜洒在他身上的样子太过美好。 又或是夜里被温暖怀抱拥住的感觉太过心安。 她竟从这个瘫痪少爷身上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那个所有人都有,唯独她没有的东西。 记忆中,曾经她也是有过家的。 只是她的家更像一个战场,而她的父母就是两位斗志昂扬的战士,她记不清吵架的起因,更不知道谁对谁错,只知道忽然有一天,她被接到了外祖母家中。 那年她四岁,而等再次见到父母亲那天,已是三年之后。 她记得清楚,那天是她七岁生日,下午放学,外祖母来接她,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小小的她看着其他同学被父母牵着的手,想了自己许久未见的父母。 她鼓起勇气看向外祖母。 “姥姥,我想跟爸爸妈妈一起过生日。” 声若蚊蝇。 外祖母一愣,蹲下身子替她理了理额角的碎发,点了点头。 那天如愿见到了三年未见的妈妈,可也听到了妈妈身后嗷嗷待哺的啼哭声。 妈妈有了新宝宝,也有了新家。 但那个家里没有她。 妈妈说:“朵朵乖,弟弟还小,今天让爸爸陪你过生日好不好。” 她很久很久都没听过妈妈这样温柔对她说话了,朵朵很懂事。 她点点头,说“好”。 后来她又见到了爸爸,久未相见,爸爸比记忆中要帅气很多,在他身边多了位年轻漂亮的阿姨。 爸爸给她买了块蛋糕,朵朵吃得很开心。 可阿姨却说,不想嫁给一个带孩子的男人。 爸爸笑了,说:“朵朵被判给了她妈妈。” 然后爸爸和阿姨都笑了。 记忆渐渐消散。 她很清楚自己已经喜欢上了楚逸。 这一次她执拗地搬过楚逸的脸庞,不让他别开头,不让他逃离。 她想要知道他的真心。 如果楚逸说不喜欢她,她就无需再顾忌什么,收起自己的感情,等找到玉佩就拍屁股走人。 可如果…… 她在给楚逸机会,也是在给自己机会。 楚逸被迫望着眼前那双水汪汪的双眸。 他喜欢她吗? 一想起那些温软的话语,悉心的照顾,“喜欢”这两个字几乎瞬间就涌上了心头,可也同时鲠在喉间。 他想让她陪在身边,他看不得她对别人好,一想到她以后也会像对待他似得对待别人,他几乎难以自控。 可他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掌控。 更何况她呢? 他如果不顾她的未来,这般轻易就许下诺言,又与那个辜负母亲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一想起母亲日日坐在窗前苦等,终日以泪洗面的场景,手指不自觉紧紧握成拳。 他不能让喜欢的女子重复母亲的旧路。 见楚逸眉头越蹙越深,却始终没有开口,万馨儿心中已经明了。 犹豫也是一种拒绝。 她轻轻吐了口气。 一瞬间如释重负。 楚逸瞧见那红到滴血的眸子中蓄满了泪水,她却倔强地昂起了头。 心头莫名抽搐,一瞬间,他抑制不住想要将她揽入怀中。 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动。 就这样下去,等他写了和离书离开,他还能再嫁。 楚逸不动声色别开眼,消瘦修长的手指轻轻移开了万馨儿的手。 红唇微动想说对不起。 却被万馨儿捂住了双唇。 她忽然笑了,眼眶却在微微发颤。 “我知道了!你不必说了!睡吧!” 说完朝外推了推楚逸,一股脑钻进了被子。 他知道她整夜彻夜未眠。 看着那微微颤抖的身体,他无数次地想要上去抱紧她。 跟她说他也喜欢她。 可是……他不能。 * 鸡鸣三遍,万馨儿急不可耐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身后男人呼吸平稳,很显然正在熟睡中。 她轻轻下了床,从衣柜中摸条丝巾系在了脖颈间。 前两日因去请安的时间太早,连田妈妈都未起身,今日也不知会不会又遇上闭门羹,回头看了眼床上的楚逸,万馨儿决然地走出了主屋。 哪怕在东院多等半日她也不想现在就面对楚逸。 如何化解表白被拒之后的尴尬? 在线急等解决办法! 正思忖间,就见田妈妈迎上前:“二少奶奶终于来了,大夫人已等候多时了!” 她下意识抬头看天,不过才辰初一向爱睡懒觉的大夫人竟然等候多时了? 第一次没有在院中等候就被请进了屋内。 万馨儿恭敬地请安。 “母亲身子可好些了?” 岳明珠哈欠连连:“有劳儿媳记挂。” 一问一答后相望无语,岳明珠低头喝茶,万馨儿垂眸看鞋面。 想着这样不太好,她尴尬地扯了个笑:“母亲今日气色看起来不错。” 瞧见万馨儿脖颈间的丝巾岳明珠下意识扁扁嘴,上回经过田妈妈提点,已经明白丝巾后头是什么,在她看来这是一种无声的炫耀。 岳明珠心中憋闷,还是忍不住想要揶揄两句。 她冷冷地瞥了万馨儿一眼。 “不错什么?不过是老样子罢了!总归是老了不如你们年轻人能折腾。” 万馨儿听出话里的意思,假装不懂,只垂头听训。 岳明珠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这才绕到了正题上。 “听闻前两日你都去了华宝斋?铺子生意如何?” “回母亲话,华宝斋的首饰无论花样还是用料皆是极好的,只是这些首饰未免太过贵重,一般的老百姓很少能买得起,所以铺子生意一般。” 岳明珠正捋茶水的手一停,阵阵发昏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几分,她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眼前的万馨儿。 华宝斋的经营状况如何她比谁都清楚,只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片子竟能一眼看出问题出在哪里? 她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水:“这些都是三郎与你说的?” 第三十四章 被骗了六十万巨款 “回母亲的话,三弟个性爽朗,为人和善,昨日介绍了许多首饰花样,让儿媳受益良多。” 考虑到楚逸对楚凌的感情,她隐藏了心中的真实想法,毕竟就本质而言,三房互相都不对付。 岳明珠闻言面色一沉:“呵!那在你看来咱们家三郎还是个好东家了?” 万馨儿垂眸:“儿媳家中虽曾经营过首饰生意,但那时年纪尚小,父母也未曾教过,所以并不能断言。” 岳明珠愣住满脸不可思议,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敦:“好什么好?华宝斋连年亏损全靠楚家其他产业兜底,我儿辛苦,不到十二就随着老爷处理生意大小事务,常年不得归家连婚事都耽搁了,说白了那些亏损的银钱都是我儿辛苦赚回来的血汗钱,可你们倒好!” 她冷哼一声。 “实话告诉你吧,你以为老太太为何突然要将铺子交给你们二房?说白了无论是你们二房还是三房,华宝斋如果再经营不善,等怀谦回来就去禀了老太太收回铺子!到时候……” “咳咳……夫人,时候不早了,二少奶奶该去铺子了。” 田妈妈适时咳嗽打断了岳明珠的话。 岳明珠此刻正在气头上,但还是摆摆手让万馨儿先退下,等她彻底离开东院这才一拍桌子站起身:“田妈妈!那丫头分明选择跟三房那小子站在一条绳子上,我身为婆母训斥她几句又如何?” 田妈妈端了盏茶水递给岳明珠,岳明珠侧头不接,田妈妈便把茶盏放到小几之上,这才站好恭敬回话。 “夫人,老奴是您的陪房,跟着您到郢都十几载,如何会害您啊?二少奶奶虽瞧着年龄小,可说起话来却是滴水不漏,倒是您一股脑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老奴若是不打断您,您的心思都要叫人猜了去。” 岳明珠回头仔细一思量,那丫头瞧着恭恭敬敬,一口一个母亲挑不出错,可她想套的话愣是一句没套出来,想到此处气焰消了大半扁扁嘴。 “我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看不得我儿赚的银钱叫人胡乱挥霍了去。” 田妈妈忙慌慌四处打量了番,又转回去握岳明珠的手,悄声劝慰:“夫人,现如今老爷正值壮年,您这话可不敢乱说,若叫有心人听了去,传到老太太和老爷耳朵里,只怕又对您心生怨念。” 一提起楚天川,岳明珠心头泛苦,强压着鼻头酸涩,喝了口茶,没再多说一句。 * 万馨儿从东院出来,确定自己没说漏什么,才算松了口气。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说句话都要在先脑袋中先过三遍的日子。 着实有些费神。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 百灵瞧见万馨儿出来,忙不迭跳起来招呼。 万馨儿一抬头,便瞧见了百灵,还有百灵身后正摇着扇子看她的俊秀少年郎。 刚抬起的脚瞬间放下,她缩小步伐,缓步走向二人。 “三弟,你也要给去给大夫人请安吗?” 楚凌拱手一礼:“好嫂嫂!你可叫小弟好等啊!” “等我做什么?” “自然是一道去铺子了!” 万馨儿讪讪笑了,表情颇有些尴尬。 “跟我一道去铺子?这……会不会不合礼数?” 楚凌仿佛没听见一般,两步上前凑到万馨儿跟前,一双瑞凤眼弯弯,笑容似微风拂面。 “有什么合不合礼数的?咱们俩一道去还省得再套辆车了。这不是给家里省钱吗!” 二人边走边说,从后院到前院,侍女家仆逐渐多了起来,也不时有错愕和惊讶的眼神。 为了不惹人闲话,万馨儿悄悄放慢脚步,拉开与楚凌之间的距离。 楚凌自说自话,瞧见万馨儿已经落在他身后,冲万馨儿招了招手。 “好嫂嫂!你快些!方大哥已经套好车了。” 二人前后上了车,楚凌还算绅士叫百灵也坐进车内。 “我方才去别院找二嫂嫂,瞧见二哥正指挥百福晒素绫布匹,十几年了,我从未见过二哥起这样早。” 万馨儿愣住,惊讶地瞧着楚凌。 楚凌只顾撩着车帘往外看去,根本没注意万馨儿的表情。 “二嫂嫂您不知道,二哥瞧我来找您脸都黑了。” 他笑着回头:“二哥很喜欢您呢!” 一想起昨夜二人之间的亲昵,以及楚逸沉默的眼眸,万馨儿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说来楚凌叙事语调抑扬顿挫,有缓有急,再配上夸张的表情,一件普通的事情也被叙述的异常生动,她岔开话题,开口询问。 “三弟方才说什么晒素绫?” “二嫂嫂竟然不知?我瞧着是一小车素绫缎子,二哥心细,还嘱咐百福别叫那些素绫晒了太阳。” 这几天事多,她倒把正事给忘了,那车布可是整整一千五百两雪花银啊! 她轻叹:“那不是素绫,是一车被水浇湿的登州吴绫。” 楚凌大惊:“二嫂嫂莫不是叫人骗了?登州吴绫乃是官员常服指定用料,价格昂贵且不是咱们寻常百姓能接触的东西。而素绫是蚕丝所制织物,其质地轻薄,柔软,色泽柔和,二嫂嫂院子中那些定是素绫,小弟不会看错。” 难不成楚逸也看走眼了? 楚凌整日在外头东奔西走,再瞧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万馨儿心中咯噔一声。 “那……依三弟所见那车素绫缎子值多少银子?” “满打满算也就五百两吧!” “五百两?” 楚凌看着车帘外点头:“湿了之后更不值钱了,顶多能卖三百两,有没有人收还另说。” 想起那日老妇喜笑颜开的面孔,再想想那拿了银票拔腿就跑的模样。 那老妇竟然多赚了她一千两银子! 心口一阵抽搐。 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她虚弱地靠在了马车上。 “二嫂嫂您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 要按明朝汇率换成人民币,一两银子等于六百块,她足足叫人骗了六十万!就算是清朝汇率也等于三十万人民币! 万馨儿福至心灵。 她当初就不应该相信楚逸! 马车停在华宝斋门口,万馨儿连小家碧玉都没心思装了,任由百灵搀扶下了马车。 目光一转,瞧见远处挑货郎,她眼神陡然一亮。 “三弟!你刚才说我那车素绫缎子全是蚕丝做的?” 第三十五章 皇商万家 “二嫂嫂的意思是要用蚕丝做簪子?” 楚凌神情疑惑。 万馨儿点头:“蚕丝虽说也是贵重之物,但比起那些真金白银总要便宜许多。咱们用蚕丝做出来的发簪称做‘绒花’,不仅栩栩如生堪比真花,而且永不凋零。谐音‘荣华’,更象征着富贵,别小瞧这小小一朵绒花,它可是曾深受后宫娘娘们的追捧,被列为皇室贡品,显宗在位时甚至每年立春时都会赏赐大臣及家眷们绒花,以迎接新春。” “如果可行,这成本下来了定价也会跟着下来,到时候应当会吸引许多寻常老百姓前来光顾,也许可以扭转华宝斋一直亏损的局面。” 楚凌眼中忽然闪现兴奋光芒,一把抓住了万馨儿的双臂:“二嫂嫂是说,万家曾经为皇室进贡的贡品技艺?二嫂嫂您也会?” 万馨儿愣住,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瞎猫碰上死耗子? 她着唇角尴尬一笑:“呃……说来惭愧,那时我年纪尚小,并未得到真传。” 眼见楚凌眼中笑意逐渐散去,万馨儿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纨绔子弟竟对首饰事务这般上心。 “我虽不会,但幼时曾见过工匠们如何制作,三弟能领我去见见咱们华宝斋的工匠吗?” 万馨儿此刻纯属扯淡,她脑海中原主的记忆,只有每年立春时宫人送簪子的场景,那时祖母总会叫二房先选再送到母亲那里,然而原主的母亲并不在意那些。 反倒是穿越前她在剧组候场时,曾见过许多化妆造型师制作发簪,其中有一种就是用蚕丝所做的“绒花”。 “以铜丝为骨,蚕绒作羽,将染好色梳好绒的蚕丝阴干,再根据花样制作成绒条?嘶……” 老爷子很瘦,脊背驼得厉害,捋着花白的长胡子看向万馨儿:“这位小夫人,您的想法很新奇啊!” “张老,这位是我家二嫂嫂,是万家的传人,您听她的一准没错?” 张老爷子手一颤:“万家?可是先前显宗皇帝在位时的皇商?” 万馨儿瞥了眼楚凌,抿了抿唇:“说来惭愧,我年轻,祖辈上头的技艺也没学着,记忆中有些模糊印象,具体能不能实施还需要张老您多琢磨琢磨。” 许是万家曾经名声在外,张老爷子没再犹豫,放下手中活计,去准备工具,而万馨儿就着方桌画出些图样给老爷子做参考。 绒花的制作方法看似简单,可由于万馨儿只是见过别人做,并不懂里面的关键技巧,张老爷子边琢磨边制作,速度着实有些慢,待到二人回神已经是日落时分。 张老爷子捏着绒条不停感慨,他眼神发亮,唇角上扬,连带那花白的胡须也飞扬了起来。 “二少奶奶说得轻巧,可真做起来还挺费功夫,这要将绒丝做成绒条不仅得手指有力,还得拿捏着分寸,劲儿小了绒丝太过松散。这劲儿大了又太过密实!嘶!老朽夫还得再琢磨琢磨啊!” “要将这些绒丝修剪得当,是不是还得准备一把锋利的剪刀?” 他一转头。 “呦!怎都日落西山了,老朽我是个痴的,只要钻进去一天不吃不喝也不觉得饿,怎二少奶奶和三少爷也不提醒老朽?” 万馨儿笑着摇头:“我瞧着有意思得很,倒也没绝着饿。” “哎呦!二嫂嫂瞧着有意思,可苦着我了!” 坐在一旁的楚凌忙不迭站起身子,语气颇有些埋怨:“二嫂嫂快别耽搁了!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快快回府吧!” 日光渐隐,暮色四合。 万馨儿今个儿一整天心思都扑在绒花上,把昨晚跟楚逸之间发生的尴尬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可现在陡然瞧见别院的小门,小脸是止不住一阵阵发发胀。 “二嫂嫂您怎么了?” 楚凌跟在万馨儿身后,忍不住发问。 “没什么。就是老三啊……” 万馨儿欲言又止。 “我这都到大门口了,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你也快回去吧!崔姨娘肯定在等你呢!” 她不想让旁人发现她与楚逸之间的尴尬。 而楚凌压根没听懂万馨儿话里的意思,大剌剌一摆手就往别院冲:“二嫂嫂,您这是刚进府不知道,我娘啰嗦得很,只要一回去就开始念叨我,什么今日发生了何事啊?生意如何啊?若不说我娘便会一直问下去,若说了又会跟我分析哪哪哪儿做的不足了,不好了!我这耳朵都快起老茧了!且让我躲懒片刻!清静清静啊!” 万馨儿却听得出神。 在她记忆中除了姥姥,从未有人这般殷殷嘱咐过她。而随着老人家离世,一切都恍若泡影渐渐消散,她甚至有些想不起来姥姥说话的神情和语调了。 原来,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却是她终极一生都求而不得的。 想到此处,万馨儿莫名有些感伤。 “二嫂嫂,这都到家了还站在门口做什么?您瞧这炊烟袅袅,我都闻着饭香味了!” 楚逸一大早就打发百福备下了饭食,想缓和二人之间的尴尬,左等右等万馨儿就是没回来,他心中担心,一直坐在别院门口等候。 可没成想,这一等就等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手指滚动轮椅,飞快地向主屋走去。 万馨儿不过一愣神的功夫,等再想拦楚凌,别院门前只剩下半拉儿衣角了,只能小跑着进屋。 可刚进门她就感到一种阴沉沉的氛围,楚逸坐在主屋门前正面无表情盯着她,而楚凌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站在楚逸身边,手舞足蹈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双黑眸沉郁,万馨儿心口发虚本能地别过头,不去看二人。 许是听到响动,百福从厨房探出头来,瞧见万馨儿和百灵回来忙不迭招呼起来:“呦!二少奶奶可算是回来了,我这笼屉上的馒头可都热好几糟了!您不知道,打从半下午二少爷就催着奴才准备饭食,可奴才一个粗人哪会做这些啊!这些馒头还是二少爷亲自指点的,您快洗洗手尝尝二少爷的手艺!” “百福。” 楚逸冷不丁冒出两个字,一旁叽叽喳喳小鸟似的楚凌却忽然噤了声。 “呦!都快掌灯了,这一天天忙活起来就忘了时辰!二哥,二嫂嫂我可给您送回来了!我娘还在等我呐!我就不尝二哥的手艺了!” 第三十六章 你要跟我分床而睡? 楚凌几乎是拔腿就跑,百福和百灵也瞬间没了人影,整个小院忽然就只剩下万馨儿和楚逸两人。 万馨儿站在小院门口没往前,而楚逸就坐在主屋门口也没动。 二人之间距离不远,但原主这副身子眼神不好,随着夜色加深,她根本看不清楚逸在干什么。 但那种打后脊背发凉的感觉告诉她,楚逸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 莫名的,她想要逃离,可这种时候她压根无处可去。 冲动是魔鬼啊! 楚逸给她喂了什么迷魂药?让她昨天晚上能做出那种举动? 万馨儿头皮发紧。 咬牙低头避开男人视线。 一面自我催眠,一面盯着自己鞋面缓缓往前走。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脊背发凉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万馨儿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楚逸五感敏锐,即便在夜幕中也能将万馨儿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他异常平静地盯着她,尽管眼底藏了些许阴戾,但并没有出声。 而就在错身间,万馨儿以为自己终于成功逃离之时,男人冰冷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回来晚了。” 万馨儿倒吸口气,驻足。 男人并没有看她,只是将手中书册掷在矮几上。 楚逸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楚凌方才不是说了原因? 他没听见? 还是听见了故意来质问她? 她眨了眨眼,轻轻吐了口气:“那个……今日跟张老爷子研究花……” 话未说完,楚逸已转动轮椅默不作声地回了房间。 万馨儿无语。 这男人心简直就是海底针! 面对阴阳怪气的瘸腿少爷,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呦!二少奶奶,您老人家站在外头干什么?快快进屋用饭?咱们一会儿且得忙呢!” 百福端着盘白花花的大馒头,百灵跟在身后,手里是些清粥小菜。 “忙?这都快掌灯了,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万馨儿跟在后头进了主屋,打眼一瞧屋内的东西全都打了包,连带着楚逸整墙的书架都空了。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百灵按着万馨儿坐下,又拿了副筷子递给她:“是喜事呢!老太太发了话,叫咱们二房搬去西院。” 进府这些日子她也听说了许多有关楚逸的往事,说他三岁那年死了亲娘便搬去西院由老太太养着,后来出了事儿坏了腿才单独搬了出来。 老太太本是不同意,但架不住瘫痪少爷执拗,搬到别院一住就是十几年。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将自己封闭了起来,怎么现在又同意搬回去了? 万馨儿咬了口馒头,该说不说这馒头还挺软。她无意识地点点头:“搬去西院,是要跟老太太住在一处吗?” 百灵轻笑:“自然不是了,西院很大,老太太只住了其中一间院子。张妈妈说咱们别院原是春日赏花小憩的,日后人多了总归不方便。” 万馨儿抬头看向楚逸,楚逸面色平静只顾低头吃饭,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 显然还在生气! 明明表白被拒绝的是她,这瘸腿少爷生什么气? 见二人快要吃完饭,一直候在外头的百福便急匆匆跑了出去,不多时张妈妈就领着一众女使在院外等候。 而楚逸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由百福推着当先离开了别院。 说是小院,其实完全是间标准的四进院,不仅有小厨房,还有侍女工作时专门休息的地方。 由垂花门进入,以抄手游廊相连,东西两侧分别设了厢房,若有客人来访也可就住于此。 主屋是三间大厅,中间是会客厅堂,东侧用作主卧,西侧用作次卧。 再往外,两侧分别设有抱厦两间,后院两侧种了一些绿植,两侧设了小门可通往内院的后院。 再往后便是后罩楼和五间上房,应当是用于姑娘公子小时候居住的。 万馨儿忽然明了,这样多的房间她再也不用跟楚逸挤在一张床上了。 早知楚逸如此决绝,打死她都不会问出那样的话! 瘸腿少爷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想到此处,心中莫名泛起一股苦涩。 瞧见正收拾东西的百灵,万馨儿冷冷开口。 “百灵,你将我的东西收拾好了搬去后院上房。” 话罢便气冲冲地坐在了后院中的石凳上。 正指挥女使搬东西的张妈妈一愣,悄悄把百灵拉到一旁:“二少奶奶同二少爷闹别扭了?” 百灵也是摸不着头脑,只摇摇头:“不能啊!昨夜两位主子还打得火热,二少奶奶一整日都乐呵呵的,根本没有生气的样子啊!” 张妈妈轻叹:“那便是二少爷了。” “二少爷亲自下厨做了馒头等二少奶奶回来吃饭,我听百福说二少爷一早就叫人准备了,也不像生气了啊!” 百灵扁扁嘴,将先前拿出来的东西又往回收。 张妈妈见状忙慌慌上前阻止:“你这丫头是个实心眼的,你家主子那是说气话呐!俗话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小两口闹别扭就分房睡的?快快快,还是放回主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院中喧嚣早已渐渐散去,万馨儿没等到自己的东西。 她刚站起身,就瞧见了张妈妈。 张妈妈提着灯笼迎上前。 “二少奶奶,夜深了,快快回屋休息吧!” 万馨儿蹭地站起身,尴尬笑了笑,目光不时向前院打量:“百灵人呢?怎好劳烦张妈妈您来接我?” “百灵老娘今日从庄子上来了,在老太太院里侯了一日,就等着见见闺女小子呢!”张妈妈笑着走到万馨儿身边,一抬手:“夜风渐凉,二少奶奶也累了一日,快回屋休息吧!” 万馨儿牙都快咬碎了。 楚逸却像没事人一般,坐在轮椅上,整理着他的宝贝书册。 她深深吐了口气,压低声音。 “二少爷,今日张妈妈在外头不方便,等明日百灵回来,我便叫她将我的东西搬到后院去,今后我绝对不会再打扰您了!” 楚逸正整理书册的手指一顿,缓缓抬头。 昏黄的烛火下,那双黑眸格外沉郁。 “万馨儿,你要跟我分床而睡?” 第三十七章 吾妻如此贤德 万馨儿昂头,斜斜吹了口气,棕黄色发丝向上扬起:“二少爷您意思我明白,想当初您是被逼无奈才娶了我,而我也是走投无路别无选择,原想着好好相处过日子,可现在明摆着您不喜欢我,咱俩也合不来,我不识趣儿点主动离开,还非等着您亲自开口赶我走吗?” 走投无路? 别无选择? 楚逸眉头轻蹙,黑眸微眯。 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万馨儿。 “呵!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万馨儿原本说得振振有词,可这么陡然对上楚逸视线,心口莫名一塞,嘴巴都不利索了,飞快移开视线。 “人……人贵自知,这道理我还是懂的!二少爷您既然娶了我,我也不会让您难过,等过些日子我给您张罗上十房八房小妾姨娘,一准让您过上妻妾成群,儿女绕膝的好日子!” “妻妾成群?儿女绕膝的好日子?” 楚逸语调越发冰冷,他将手中书册全都扔在书桌上,修长的指尖转动轮椅,正对向万馨儿所站之处。 然后双手交叠淡漠地靠在了椅背之上,似乎是打算专心致志听她演讲一般。 男人仰头看她。 “你还有什么想法今日便都一并说了吧!” 清冷声线配上惨白的面庞,再加上刀刻似得的五官,还有嘴角那抹若有似无凉薄的笑意,万馨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鬼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如愿回家?话还是别说太满得好! 她强装镇定。 “到……到时候,二少爷您喜欢哪个就立谁当夫人,我麻溜地退位让贤,绝对不让您为难……” 话未落地,万馨儿就瞧见楚逸双黑眸骤然一沉,几乎是片刻功夫,男人已来到面前,单手擒住她的手腕往身前一拽。 楚逸力气之大,万馨儿只觉手腕一阵剧痛,再抬头眼前已是男人那惨白的面庞。 他一脸寒意,眼神冷漠仿佛眼前是件死物。 “吃我楚家饭,穿我楚家衣,做我楚逸妻,却不想替我生儿育女?成亲方才六日就琢磨替我纳妾?吾妻如此贤德,楚某是不是该去庙里烧柱高香?” 男人声音不大,却冷若寒蝉,一字不落钻进了万馨儿的耳朵。 二人距离之近,鼻尖好似只要微微向前便能挨上。 可这样暧昧的氛围,万馨儿却从那双黑眸中看出了死死压抑的愤怒。 “这……不是天底下男人都羡慕的好事?我励志当贤妻,二少爷您……您该高兴才是。” 忍受着巨大的恐惧,她才磕磕绊绊把话说完。 出自本能,她向后挣扎,想拉开与楚逸的距离。 看出万馨儿的躲避,楚逸不仅没有放手,反而更加重了几分力气。 万馨儿直接倒吸了口凉气。 “疼……疼!” 可男人并没有任何怜惜,红唇微张,沉声厉喝。 “说!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阴谋?” “阴谋?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阴谋?”万馨儿使出全身力气向后挣扎,可楚逸依旧分毫未动。 手腕被死死捏住,手掌又胀又麻,额头上冷汗不停往外冒。 “放开我!疼!” 可楚逸眉间阴鸷却逐渐加深,她甚至在他眼中看见了骇人的杀意。 楚逸想要杀了她。 脑海中陡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万馨儿整个人都麻了。 她分明处处为这瘫痪少爷着想,到底哪里做错了? 他不喜欢她,还不允许她退位让贤? 楚逸到底是怎么想的? 蓦然间,男人修长的手指探入她腰间,下一秒,楚逸手中便多出了半块玉佩。 “既然嫁给我,还要日日抱着其他男人送的玉佩思念情郎?万馨儿,你的演技着实太差了些。” 万馨儿愣住。 杏眼不住地在男人和玉佩之间徘徊。 一面忍着钻心的疼,一面指着楚逸手中的羊脂白玉。 “那……那是万家的传家玉佩!原本是一对,当初万家与楚家结亲,其中一块当做信物被送来楚家,二少爷难道您没见过吗?” 就在万馨儿说完这话的一瞬间,楚逸瞳孔骤然一缩,过往记忆如潮水般扑来。 “大哥!大哥!万家派人送回礼来了!” 楚怀谦扬眉,瞧见胖嘟嘟的小男孩浅浅一笑,:“逸儿,慢些!别摔着腿了回头叫疼!” 小楚逸边跑边跳,兴冲冲跑进水榭:“大哥!你怎么还在这里看书,万家派人送回礼来了!现如今正在二门上呢!我方才偷偷瞧了眼,那马车叫一个气派,装回礼的箱子那叫一个精致!母亲高兴得跟什么似得!大哥快随我一起去瞧瞧吧!” 楚怀谦随手拿了块糕点递给小楚逸,宠溺地摇摇头,又低头翻起了书:“二弟且耐心等着吧,即便咱们不过去一会儿也准能见到。” 大哥说的话一向有理! 小楚逸不再做他想,一张小嘴塞得鼓鼓囊囊,随意坐在楚怀谦身边。 楹柱花榭前帘蔓随风舞动,蝉鸣时隐时现。夏季酷热,花谢里却异常凉快。 不多时,田妈妈领着一众侍女走到近前,手中端着个精致的小木箱。 “大少爷!这是夫人叫老奴送来的,说是万家送来的定亲信物。” 木箱打开,里面赫然就是半块细腻温润的羊脂白玉。 记忆中的楚怀谦气质温和,说话做事总是不急不慢,嘴角永远噙着笑意。 他伸手拎起那半块羊脂玉看了看,脸上笑容依旧。 玉佩色白如羊脂,在阳光下闪动着莹润的光芒。 楚逸垂眸看向手中的羊脂玉,一瞬间红了耳尖。 黑眸流转,男人垂眸。 迅速将羊脂玉塞回万馨儿手中。 “既是信物就应当好好收起来,整日带在身上也不怕丢了!” 察觉身旁低气压缓缓消散,万馨儿手指轻抚羊脂玉,壮着胆子开了口。 “这玉佩祖父曾日日佩戴在身上,后来被当做信物送来楚家我便再没见过,还是成婚那日祖母才将玉佩交给了我。” 她深吸口气,语气里满是委屈,边说边悄悄打量楚逸的神情。 “祖父待我极好,只要瞧见这枚玉佩我便感觉祖父还在身边……” 说到此处,万馨儿抬头:“二少爷,不知道您可曾见过另外半块玉佩?” 第三十八章 相拥而眠 万馨儿两眼放光,眼神中满是期待。 楚逸却不动声色移开目光。 “没见过。” 见万馨儿没反应又接着道。 “自五岁起坏了腿,我便一直住在别院中。” 听到这话,她表情未变,只是眼中光彩一点点暗淡下来,连带着上扬的嘴角也僵住。 “是吗?果然是这样呢……” 难怪她日日把玉佩带在身上,瘫痪少爷却毫无反应,还误会是情郎送的定情信物! 穿越两年以来,她每一日都活的战战兢兢,哪有功夫去谈情说爱? 她真想把瘸腿少爷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万馨儿福至心灵,放轻语调,小心翼翼试探。 “那……另外半块玉佩会不会在大少爷手中?” 男人抬头,黑眸微眯。 “大房与我势如水火,他们有什么东西能让我知道?” 凉薄的语气带了几分不耐,这话一出,连楚逸自己都微微愣神。 明摆着万馨儿是因为对已故祖父的思念才执着找回玉佩,可一想到玉佩在楚怀谦手里,心头却莫名升起一丝丝妒火。 万馨儿一愣,随即默默点头。 虽说进府才数日,可从大夫人对楚逸的态度就知他所说不假。 本以为终于能有些头绪了,谁知道还是在原地打转。 万馨儿轻叹,仔细将玉佩又系在了腰间。 若换做寻常,万馨儿定可以迅速察觉到楚逸语气中的变扭,可此刻她一心想着探明另外半块玉佩的下落,根本没心思注意楚逸。 楚逸转动轮椅又回到书桌旁整理书本,察觉到万馨儿的失落,看似无意地问道。 “你跟祖父的关系很好?” 万馨儿浅浅一笑:“祖父是个很温和的人,虽不经常在府内,可每当回府都会给我们这些小辈带回许多有意思的玩意儿,我记得有一年祖父从京中回来刚好遇上七夕,给我和芝芝带了磨喝乐,那磨喝乐连穿的衣裳都是用金丝和孔雀羽毛绞在一起织成的,即便在月色下也是亮闪闪的,别提有多好看了。” 以上是万馨儿对原主记忆整理后的总结。 不过她倒真在道具组看见过那个磨喝乐,听说就相当于古代芭比娃娃,一般多为泥塑木雕,而万老爷子带回的那个瞧着价值不菲,可见那时候万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楚逸听后点头。 二人一时无语,整个房间内就只剩下楚逸翻阅书册的声音。 万馨儿这才有空打量起主卧,室内空间不大又被碧纱橱分隔成两个空间,那床榻瞧着比先前在别院还要小。 昏黄的烛火在楚逸脸颊印出一片柔光,将那立体的五官照的都柔和了许多,配上那消瘦而修长的手指,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优雅和矜贵,倒更像是位性子和顺的谦谦公子了。 她轻叹站起身,来到房门边打量。 “你要做什么?” 万馨儿蹲下身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在门缝跟前:“嘘!你小声点!别惊动了张妈妈!” 楚逸五感敏锐,早就听见隔壁休息室传来的鼾声。可此刻瞧见万馨儿还寻思着离开,心中升起一股莫名愠怒。 他语气不善。 “快收起你的小心思安心睡下吧,若再闹到老太太那里就不是一碗补药能解决了的事情了。” 见她脸上飞快浮起一抹红晕,紧接着垂头盯着鞋面,两只手无措地绞着手帕,楚逸轻叹。 “昨夜一宿都没睡,今日又累了一天,快上床休息吧!” 万馨儿倏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楚逸。 她昨夜分明极力隐藏,哪怕半个身子发麻也没动一下,楚逸如何知晓她彻夜未眠? 瞧见万馨儿的眼神,楚逸猛然回神,一股燥热直窜耳尖,在她问出口前慌乱地别开了目光。 好在烛火昏暗,万馨儿并没有发现男人的异样。 她又抻着头往外头瞧了眼,西小院不似先前别院,能从门缝里一眼看尽外头。 反正他们是夫妻,都一起睡了六天也不多这一日了,东西等明日张妈妈走了再搬也不迟。 万馨儿不再纠结,换了衣裳主动走到楚逸身边。 “二少爷,夜深了,这书什么时候都能整理,也不急于一时,您也快休息吧,我抱您上床。” 万馨儿不仅将他抱上床,还贴心地替他拢了拢被褥。 态度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先前的扭捏全然不见。 而那连睡觉都握在手心里的半块羊脂白玉被她塞在了枕头下。 许是接连几日太过劳累,只片刻功夫身边就传来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主卧床铺比原先小了太多,楚逸刻意保持与万馨儿之间的距离,几乎已经挨到了床沿边,可还是能清楚地察觉到女人身上的温度。 而他整个人已被女人身上那熟悉的气味包围。 呼吸渐渐急促。 望着那纤细瘦弱的身影,楚逸不自觉蹙起了眉头。 可下一秒,他便没功夫再去想其他事情了。 已经睡着的万馨儿不自觉翻个身,女人温热气息顺势就喷在他耳畔,一下一下往耳中钻。 黑眸暗流涌动。 楚逸全身的血液几乎在一瞬间沸腾起来。 热! 莫名的燥热仿佛从四面八方袭来。 男人眉头紧锁,本能地又往床沿边移了移。 努力压制的欲火还未消散,顷刻间女人又转了下身,而那纤细的胳膊随即就搭在他腰间。 似乎是睡得不舒服,那颗毛茸茸的头蹭了又蹭寻找舒服的地方,直到抵在他的肩膀处,才算彻底消停下来,而那久久未曾压在他身上的腿也紧随其后,如约而至。 清冷的月色下,女人那一头青丝随意洒在了枕间,而张小脸似乎稍稍圆润了些。 男人下意识伸出手,可方才触摸到女人面颊便堪堪停住。 修长的手指向上,捻起了女人那棕黄色的发梢,一下一下,一圈一圈。 缠绕手心。 …… 这一夜,万馨儿睡得很香。 可当她睁开眼却发现了极其暧昧的一幕。 她万馨儿! 那个振振有词说自己要跟楚逸分房而睡的人! 竟然又把人家当成了阿贝贝! 而楚逸更是破天荒地将她揽在怀中。 两个人是相拥而眠! 第三十九章 我同你一起去 万馨儿几乎下意识想要逃离,可一抬头就瞧见男人那苍白的面庞。 高挺的鼻梁如雕塑般完美。 少了那双让人深陷的黑眸,男人脸颊柔和了许多。 距离太近,她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眼睫,浓密乌黑。 楚逸似乎在做梦,眼珠形状缓缓转动,连带着睫毛都轻轻颤抖。 只那入鬓的剑眉,眉头微蹙。 到底是什么样的梦,让他连睡觉都如此忧虑? 良久,她别开目光。 彻底收起心思,万馨儿准备化悲愤为力量,好好经营华宝斋,最好能令华宝斋起死回生,等楚家大郎和楚老爷回来,也会对她有个好印象。 到时候再借思亲之情索要玉佩,想必楚家众人也不会反对。 打定主意万馨儿轻轻移开男人的胳膊,蹑手蹑脚下了床。 “二少奶奶醒了?” 门外传来百灵的声音。 “醒了!”万馨儿轻声回应,又探身向隔壁瞧了眼,见张妈妈不在才松了口气。 “昨日见着你亲娘了?大娘身体如何?可还康健?” 正帮万馨儿梳头的百灵一滞。 天知道昨夜她跟百福被张妈妈强制扣在东西厢房住下有多彷徨?百福那个没心肺的一觉睡到大天亮,倒是她一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百灵垂下目光,尽可能避开万馨儿目光。 “见着了,娘亲身体健康,有劳二少奶奶记挂。” “我瞧你眼下乌青浓厚,想必是乍见至亲伤了神,若实在累得厉害今日就在院中休息吧,反正也是方大哥车接车送,不会出什么岔子。” “不妨事,不妨事!去铺子一向都是二少奶奶您在忙,奴婢本来就等于休息了。” 万馨儿点头,没有再劝。 百灵名义上是她的贴身侍女,可到底是老太太派来的人,虽没有加害她的心思,可到底还是隔了一层的,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 百灵忙不迭加快速度,麻溜地替万馨儿梳好发髻。 西院到东院的距离比先前远上一些,万馨儿紧赶慢赶却吃了个闭门羹。 “铺子事务众多,大夫人体恤您辛苦,暂且免了二少奶奶晨起问安。” 田妈妈如是说。 万馨儿与百灵大眼瞪小眼。 大夫人竟会体恤她? 还是后来她才知晓,大夫人是过惯了闲散日子的,她这般日日前来问安,一向贪睡的大夫人就得早早起来应付,每回万馨儿走后都要再睡个回笼觉。 这一觉时常睡到半下午,半日未曾用饭的大夫人腹中饥饿,一顿所食之物竟比先前一日还要多。 这么一折腾忽而暴下,忽而后不利。 是真正卧病在床,这才叫田妈妈想个法子把万馨儿打发了。 虽说早起对万馨儿来说不算什么,可大夫人是个爱迟到的,免了这茬着实省了不少时间,她连步伐都轻快起来。 “百灵,咱们走快些,不知道张老爷子绒花做得如何,我都迫不及待想去瞧瞧了。” “还有我那些个素绫缎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回炉再造?废物再利用?” 想到此处万馨儿改变了方向。 “百灵!咱们先回去取一匹素绫缎子来!回头给张老爷子瞧瞧!” 她万馨儿可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借楚逸那一千五百两银子虽说没立字据,可她确实是牢牢记在心里的。 * 春意藏,夏初长。 春风悄然离去,夏日炽热暖阳逐渐洒满大地。 卉木萋萋,绿树成荫,暖风拂动,夹杂了些许夏日气息,也吹动了女人裙角。 随着女人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闭目养神的楚逸才缓缓睁开双眼。 剑眉上扬,黑眸微动。 男人红唇带上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 “二哥您瞧!嫂子可算是回来了,瞧那高兴的样子,肯定没受委屈!” 楚凌站在楚逸身后推着轮椅。 万馨儿脚步轻快。 可当看清西小院门口站着的两个人,一瞬间没了兴致。 她离老远就瞧见楚凌了,一身华服手持折扇,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花花的大门牙。 像个傻嘻嘻的富家帅少爷。 还有楚逸。 这大清早的不睡觉跑院门口坐着看风景?不怕晒么? 虽说瘸腿少爷嘴角也微微上扬,可比起楚凌到底阴戾了许多。 万馨儿深吸口气,缓步上前福身:“夫君,三弟。” “二嫂嫂您可算回来了!我跟二哥都等您许久了!” 楚凌粲然一笑,甩开折扇,帅气十足。 她垂眸浅笑:“初夏渐近,日头晒得很,夫君怎出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是要吩咐馨儿?” 虽说表白被拒绝了,但在外人眼中还是要扮演恩爱夫妻,古代男子大多有大男子主义,万馨儿给足了自家财神爷面子。 “哎呦!二嫂嫂您不知道!先前我来时您刚走,就在你们院中喝了两盏茶,二哥听说您昨天同张老爷子……” “今日我跟你一同去。” 男人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就传入耳中。 楚凌话未说完被打断,一时间嘴唇一张一合,最后抿嘴一笑。 “啊!对!二哥今日也去铺子。” “夫君您也要去铺子?” 想当初这瘸腿少爷连太阳都不愿意见,今日竟然想去华宝斋?万馨儿抬头看天,想确定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怎么?娘子是嫌楚某丢人?不想让我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习惯了楚逸的脑回路,对于他能说出这种话,万馨儿几乎没有太大的反应了。 倒是楚凌,一双瑞凤眼瞪得滚圆,眼珠子一会儿扫过万馨儿,一会儿又看向楚逸。 “哎呦!这是什么话?” 万馨儿双眼一弯,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快步上前接过轮椅。 “夫君您可是华宝斋的东家啊!就算我们谁都去不得,您也能去得!” 楚逸知晓万馨儿是刻意恭维,可那双沉郁的黑眸也浮起浅浅笑意。 任由万馨儿推着走出楚府。 而万馨儿在楚凌面前说这话也有提醒他认清自己身份的意思。 可楚凌却一个劲地向她递眼色,让她让着楚逸。 这一刻,她仿佛是个局外人。 人家兄弟相互想着对方,倒是她管闲事了。 “姐姐?” 第四十章 威胁 马车内气氛就如同往常一样。 楚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万馨儿与楚逸多以听为主,不时应和上几声,即便这样楚凌依旧是兴致勃勃。 这会儿又扯着楚逸衣袖,介绍起街上新鲜事物来。 “二哥!二哥!您快来瞧瞧!”楚凌拎着车帘子,手中折扇指向窗外。 “这天气渐热,东街上那些时令饮品也都开始供应了,什么卤梅水啊,金橘团,乳糖真雪,荔枝膏,配上些精致果子,回头再叫人搁上些冰块消暑,别提有多舒爽了!” “特别是荔枝膏,加入冰屑,口感极佳!” 楚凌摇头晃脑,眯着眼睛边说边感慨,似乎在无限回味。 “这才不到五月就已经有荔枝了?” 万馨儿非常喜欢吃荔枝,可穿越两年别说荔枝这种不易保存的水果,就连普通水果都没吃过几回。 说来她几乎快忘记荔枝的滋味了,这会子提到这个她杏眼发亮,抿了抿嘴唇。 楚凌回头,下意识挠了挠头:“唉?对呀!荔枝又不好保存,这个时节到底哪来的荔枝啊?” “荔枝膏虽以‘荔枝’为名,但其实里头并未添加任何荔枝,此饮以乌梅、麝香、生姜、蜂蜜、肉桂加水熬至膏状,只是尝起来有荔枝味道罢了。若夏日有中暑症状,也可以取一勺此物,以温水调水冲服,颇为有效。” 楚逸目视前方淡淡说着。 “啊!原是这样!寻常我只顾喝从未想过这其中缘由呢!” 楚凌摇扇思索,忽然眼神一亮。 “二哥哥还懂得医术?小弟当真佩服!” 万馨儿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莫名有些狐疑。 楚逸日日躺在别院里,十几年如一日从未出过府,竟也能知晓这街上时兴味饮子的由来? 她看破不说破,抬头看向楚凌。 却见一双瑞凤眼弯弯,闪烁着小星星,眼中笑意更甚,全是对自家哥哥的崇拜。 万馨儿抿嘴摇头移开目光。 可她这些小动作完全没逃过楚逸的眼眸。 男人饶有兴致瞥了她一眼。 “躺在院中闲来无事也顺道看了些古籍医书,这荔枝膏便是前朝药典里有记载的。” 男人声音淡淡的,像是在回答楚凌的问题,眼神却看向万馨儿。 万馨儿垂眸,浅浅一笑。 端的是一副贤妻娇羞的好模样。 很长时间楚逸都没有移开目光,万馨儿心底莫名发毛,已如坐针毡。 正思忖间,方大哥声音从外头传来。 “二少爷,二少奶奶,三少爷!到铺子了!” 万馨儿如逢大赦,一个箭步窜下马车,转身抬手去接百灵。 接着朝马车内甜甜一笑。 “夫君请稍等片刻,我跟百灵去后头卸轮椅过来。” 她声音温软,楚凌看得不住摇头。 “二哥哥当真好福气,嘶……也不知父亲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了,说起来今年过了中秋我也十六了啊!” 黑眸微眯,楚逸侧目看向一旁楚凌。 马车内光线昏暗,楚凌陡然对上楚逸视线,只觉自家二哥的眼眸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要再看片刻就要被卷入其内,忙不迭扯了扯嘴角。 “二嫂嫂真是贤惠啊!” “你也知道她是你二嫂?” 楚逸声如寒冰,楚凌双眼满是错愕,不自觉朝马车门口移了半分。 “二哥哥,有……有什么不对吗?” 只见楚逸无力仰头,深吸口气,紧接着沉声厉喝。 “还不快下去帮忙!!” 楚凌被猛然一吼,直接靠在了马车上,半晌才松了口气。 “哎呀呀!二哥哥心疼媳妇儿便直说,小弟胆小,可经不起吓啊!” 话罢,麻溜地冲下了马车。 此刻百灵牵着马,防止马匹受惊。 而万馨儿正跟方大哥一起在卸轮椅。 方大哥面庞黝黑,顺手擦了把额角的汗珠,发自内心感慨。 “没成想二少奶奶力气这样大!” 万馨儿大咧咧摆手。 “轮椅是用实木做成的,看着轻搬起来着实费了些力气。” “那是自然了,未成婚前她日日在外头做苦工,力气大可是练出来的呐!” “对不对!姐姐?” 女子声音娇软,说起话来有种沁人心脾的舒服,听得楚凌后背一酥。 这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不远处。 小姑娘年龄不大,却生得一副极好样貌,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驻足行礼间,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 她穿了件鹅黄色窄袖被子,虽料子算不上多贵重,可款式都是现如今最时行的,上头还绣满了繁复的花纹。 看来楚家送去的回门礼,万老太太都用在万芝芝身上了。 不得不说,老太太审美很在线。 万芝芝这般站在街上,几乎让人移不开眼,打眼一瞧不仅衣美人更美,处处透露着年轻与生机。 而万馨儿此刻小脸红扑扑的,额角鼻尖皆是细密的汗珠,脸颊还蹭了些灰尘。 为了方便搬轮椅,衣袖也用襻膊束起。 与万芝芝相比,是说不出来的狼狈。 “姐姐?姑娘是二嫂嫂的亲妹子?” 楚凌双眼发亮,他本就俊朗非凡,这般亲昵冲上前与万芝芝说话,小姑娘脸霎时就红透了,飞快地缩回万老太太身后。 万馨儿叹了口气,拍了拍手,抿着嘴唇走上前。 “祖母,芝芝。” 万老太太一双眸子上上下下将万馨儿打量了番,不动声色后退半步笑道:“几日未见,馨儿似乎胖了些,看样子日子过得不错。” “有劳祖母记挂。” 万老太太点头,目光看向一旁的楚凌。 “不知这位公子是?” “是楚家三公子楚凌。” 万馨儿垂眸,恭敬回答。 楚凌信步上前,拱手一礼:“问万老太太,万家小姐安好。” 万老太太虽极力克制,可她眼睛里闪耀着两束光彩,像是眼前杵着座闪闪发光的金山。 那眼神万馨儿可太熟悉了。 万老太太对楚凌很满意。 到底是富贵人家出生,万老太太并未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亲昵地拉起了万馨儿的手 “馨儿,我与你妹妹如今搬进城了,新山门外有间两进的小院便是,若有空你要多回家来看看。” 万馨儿点头称是。 万老太太又拉着她往旁边走了些,这才悄声道。 “你既嫁进楚家便要安心在家,早日诞下血脉才是。这种时候你与楚家少爷私自外出被别人瞧见该如何是好?你夫君知晓埋怨你又如何是好?” 老太太声音又低了几分。 “你可千万别觉得自己尚有几分姿色就妄想勾搭楚家其他少爷,芝芝还待字闺中,要是辱没了万家门风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第四十一章 初见成果 两年来她早已看清万家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可面对出嫁六日没回门的孙女,老太太不闻不问,只担心会不会阻挡了亲孙女的前程。 万馨儿心中酸涩。 万老太太见她不说话又加重了手上力度。 睫毛轻颤,她缓缓点头。 “是祖母,馨儿明白。” “这才是乖孩子!” 万老太太满意地笑了,万芝芝不知从哪儿探出头来,神色殷殷。 “姐姐,容妹妹说句扫兴的话,姐姐如今到底嫁了人,他人再好又跟您有何干系呢?这般好吃好穿想必楚二爷并未苛待姐姐,依妹妹看,姐姐就该收起心思好好伺候楚二爷,早日生下楚家血脉,日后不管如何了也好有个依靠。” 万老太太皱眉,不动声色瞥了眼万芝芝。 “未出阁的女儿家说什么嫁人成婚?也不嫌臊得慌!” “祖母!” 万芝芝垂眸,轻轻摇晃着身体,嗲声嗲气轻呼一声,活像只软绵绵的小猫咪。 不远处楚凌那双瑞凤眼都亮了亮。 “行了行了!叫你学这些不是让你哄我的!一会儿到了林教头那儿你可得好好学!那可是祖母求了许多人才得来的机会!” “知道了!祖母!” 就这般从远处看去,三人相对而立,万馨儿垂眸听训,万芝芝一脸娇羞,万老太太谆谆嘱咐,瞧着那叫个舐犊情深。 可马车内楚逸眸色却愈发深沉。 “行了,你也别在这站着了,赶紧回家去!别让你夫君为你忧心。” 万老太太拉着万芝芝又给楚凌行了个礼这才离开。 望着万芝芝那水蛇似的腰肢,万馨儿皱起眉头。 不过几日未见,她总觉得万芝芝身上多出了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楚凌瞧万家祖孙二人走远了才忙慌慌凑上前。 “二嫂嫂!您也会歌舞吗?怎从未听您提起过?” 他站在万馨儿身边,目光却直直看向远处,那是万芝芝身影消失的方向。 “三弟为何这样问?” “二嫂嫂竟然不知?那林教头可是教坊司旋舞色的教头,方才万家老太太不说要带你妹妹去学艺?小弟还以为……” “教坊司?“ 万馨儿皱眉,教坊司是什么地方? 说好听点相当于文工团,里头的人不管男女都是乐籍,都说贵农贱商,从商者虽日子富庶在这封建社会里还没有农户地位高,而乐籍是基本属于社会等级最末端了。 怪不得她总觉得万芝芝气质变了,以前万芝芝最多算是被宠坏的骄纵小丫头,而现在多了种讨好男人的媚劲儿。 古代女子多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来修身养性,陶冶情操。 而歌舞多是艺妓们用来取悦达官贵人的特殊技艺,为寻常正经人家所不齿。 万家老太太为了替孙女谋出路,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你二嫂嫂不会。” 楚逸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万馨儿回头,见楚逸正挑帘看她,黑眸恍若一汪深潭,平静没有半丝涟漪。 “夫君……” “还愣着做什么?再耽搁下去这天都要黑了。” 万馨儿回神,快步走到马车旁要去抱楚逸下来。 楚凌见百福和百灵垂眸立一旁半分未动,反倒是万馨儿忙着爬上马车。 心中不解,但还是硬着头皮凑上前。 “呦呦呦!有我在还能劳烦二嫂嫂?这种力气活快快让我来!” 他将手中折扇往后领一插,飞快钻进了马车中,早就候在店门口的小二见状也上前帮忙。 他们二人这么往前一凑,方大哥也下意识跟着往前。 万馨儿就被挤在了最外头,自打清早起来她一心想着绒花的事情。 等到看见楚逸安全落地,便先一步进到店中。 今日天朗气清,张老爷子就坐在后院中,手中那朵绒花发簪已初见雏形,万馨儿缓步上前,凑近一瞧,竟然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而在张老爷子身边还摆放着许多已经烫平还未组装的花瓣。 只见老爷子手持花瓣,一手蘸水捏出花瓣造型,他虽已年迈,可手指依旧灵活,许是太过专注根本没注意有人靠近,直到绑好整枝玉兰花发簪的主体,这才轻轻吐了口气。 老爷子转头瞧见万馨儿,身子猛然后倾,倒吸了口凉气。 手一松,刚做好的发簪主体直直落下。 万馨儿眼疾手快接过,递到老爷子面前。 张老爷子这才回神。 “哎呦!二少奶奶您何时来的?老朽竟然不知。” 万馨儿摆摆手,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枝玉兰发簪。 “张老您可真厉害,一晚上没见,这绒花就让您给摸索明白了?” 张老爷子骄傲地捋了捋胡须,侧目向身后喊了声。 不一会就见个年轻学童端着木匣子走出来。 那木匣子里是整整六只绒花发簪。 桃花,玉兰花,绣球花,桂花,分别以珍珠和玉石作为装点,还有两只活灵活现的蝴蝶小簪,运用了楚家引以为豪的弹簧工艺,蚕丝线独有的光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比先前用金银做的蝴蝶还要逼真。 万馨儿眼睛都看直了,杏眼滚圆。 “老爷子你可太厉害了!” 若说先前她还有几分恭维,此刻那是打心里头真真正正的钦佩。 张老爷子揉了揉眉心,打了个哈欠摆摆手。 “哎呀!哪里哪里!老朽是个痴性的,中间摸到些门道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这些小玩意儿还算不得精巧,二少奶奶且拿去玩儿吧!” 她撸起衣袖,将自个儿瘦弱的小胳膊凑到张老爷子面前:“老爷子您瞧,我都起鸡皮疙瘩了!这每一根立着的汗毛都是对您的敬佩!” “啊哈哈哈哈!” 张老爷子朗声大笑。 “老朽我从业五十多载还头一回听见这种夸奖,二少奶奶您很是风趣。” “说来也奇怪,这绒花虽没有金银珠宝光华绚烂,也没有翡翠玉石自然灵性,却美艳令人叹服!不长在植物上也能与真花媲美,不仅可以雍容华贵也能清丽可人。这要是出世,上至皇室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一准都爱不释手啊!啧啧啧!不愧是万家啊!” 说到此处,张老爷子忽然一滞。 “嘶……只是有句话老朽还是要问个明白啊!” 第四十二章 你不许过来 “张老您只管问,馨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万馨儿手持两根蝴蝶小簪,对着太阳轻轻晃动,注意力全在那对蝴蝶簪子上。 张老爷子起身,望着万馨儿神色郑重:“二少奶奶,老朽年过耳顺承蒙您的恩惠才习得这制作绒花的技艺,可不知……万家技艺传授可有什么讲究?” “讲究?” 张老爷子点头:“就拿老朽所从事这门行当来说,自八岁那年拜师,二十岁随师傅进宫,五十多载匆匆而逝,老朽从未见过女子从事此行当。” 万馨儿双手一顿回神:“张老您是想问这绒花技艺是否只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正是。”张老爷子负手而立,眼神看向远方。 “想要制作一件上好的首饰,锻打,雕蜡,水磨,锉型,这些技艺环环相扣,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动辄刀斧硝石……” 张老爷子话未说完,万馨儿已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老爷子并没有轻视女子的意思,只是在他看来女子娇弱吃不了苦。 不知道张老爷子瞧见后世“女子能顶半边天”的标语会作何感想。 而且在古代女子终是要嫁人的,嫁人后成了别家人,就很有可能将自家的手艺外传出去。 就好似她现在这样。 万馨儿心头苦涩,这两年来她可是将古代女子行事艰难体验了个遍。 她浅浅一笑:“馨儿明白张老您的好意,您就放手去做吧,万家技艺没有这样多讲究,只要您觉得徒弟心诚,有天赋便可,无论男女。” “此话……当真?” 张老爷子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眼珠一动不动盯着万馨儿。 一门奇巧技艺包含了一个家族祖祖辈辈多少智慧和荣耀,更有甚是子孙后代的财富和营生。 可眼前这位二少奶奶,竟有意让他传扬出去。 “二少奶奶您就不怕这样好的技艺日后流传出去,断了自家财路?” “张老您快将心搁肚子里吧,这世上已经没有万家了,这绒花若能让咱们华宝斋更上一层楼又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我对这绒花极感兴趣,日后还全指望您教我呐!难不成因为我是女子,您就不教了?” 张老爷子连连摆手:“哎呀呀!那不能够!那不能够!” 万馨儿抱着木匣子转身,莞尔一笑。 楚凌“啪”地合上折扇,指向院中万馨儿。 “二哥哥您瞧!二嫂嫂也不怕热!这可是正午头,那样大的日头啊!她都站在太阳底下好半天了!” 万馨儿却兴高采烈冲他们挥手,小心翼翼抱着木匣子向他们走来。 “夫君!三弟!你们快瞧瞧!这是张老一宿琢磨出来的,我瞧老爷子正在兴头上,许是一晚上未睡觉呢!好不好看?” 万馨儿拿着那对蝴蝶小簪在二人眼前晃了晃。 楚凌一双瑞凤眼瞪得硕大,呆呆瞧着蝴蝶簪子,久久不曾言语。 黑眸缓动。 女子笑意晏晏,一双杏眼变成弯弯的月牙儿,嘴角浅浅的梨涡,是那样灿烂夺目。 楚逸只觉心口有什么东西抑制不住怦怦向外跳。 察觉到楚逸目光,万馨儿又扬了扬手中簪子,三步并作两步凑到他身边。 “夫君,你瞧这蝴蝶是不是巧夺天工?跟真的一样?您觉得咱们以后靠这个能赚钱吗?还有这些呢!您瞧瞧!” 万馨儿将一匣子绒花放到楚逸大腿上,躬身捏起玉兰花簪顺势蹲在男人面前。 女人熟悉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 “张老技艺高超,虽说是头一回做,可这绒花不管花瓣还是花枝都做得极其细致,夫君您说我把这个送给老太太,老太太会喜欢吗?” 万馨儿抬头,眼神中满是希冀。 楚逸却猛然回神,倏地移开目光。 “咳……玉兰花清丽雅致,想必祖母会喜欢。”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她将玉兰花簪放回木匣子中,又捏起那根桃花簪看向一旁的楚凌。 “三弟!这枝桂花簪你拿回去给崔姨娘,顺道听听姨娘的意思!” 楚凌双手接过,一时看向万馨儿,一时瞧瞧手中簪子。 “二嫂嫂!您可真神了,您如何知晓我娘闺名?这枝金桂簪她一准喜欢!” 万馨儿讪讪笑了,她如何能知晓崔姨娘喜好? 大约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不过她还是后来才明白了其中缘由。 崔姨娘闺名金枝。 桂花盛开之时可不是满枝金黄吗? 万馨儿迫不及待想知道大家想法,得了绒花簪子忙急不可待赶回府。 玉兰花簪送给老太太,桃花簪送给大夫人,桂花簪送给崔姨娘,两只蝴蝶簪子送去了四房五房。 万馨儿是亲自送的,待回到西小院,全是都是汗津津粘腻腻的,饭都顾不上吃,只叫百灵打水洗澡,忙慌慌就往浴室冲。 虽说跑了半日很累,可方才老太太瞧见那玉兰发簪,笑得跟什么似得,把她一通夸,此刻她心情极好。 声音也充满了活力。 “百灵!百灵!快打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浴室门一开,水汽氤氲顷刻将她包围。 万馨儿向门外瞧了眼,笑着摇头。 “小丫头还挺有眼力见儿的!” 随手将外衣往屏风上一扔,边拆头发边往里头走。 温热水雾在浴室内涌动。 皂角香味四下蔓延。 本就一身臭汗的万馨儿微微蹙眉,百灵该不会怕她回来太晚,才将水烧那么烫? 光凭水汽的温度,都能给猪脱毛了。 “哗啦”一水声。 万馨儿陡然愣住,下意识捏住衣襟,躬身往浴室内打量。 奈何水雾眯眼,她看不真切,只能大声询问。 “是谁在里面!” 浴桶中,绝色男子猛然回头,黑眸警惕地看着女人身影,如瀑长发被水浸湿散落胸前,消瘦修长的手指紧紧主抓浴桶边缘。 没听到他的回应,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男人几乎下意识背过身子。 “是我。” 冷厉的字句从喉咙中挤出。 万馨儿倏地收回即将搭在浴桶边缘的手,着急忙慌背过身。 “夫……夫君,怎么是你……” “啊哈哈哈……你别误会!我不是故意进来的!” “我以为……以为是百灵给我烧的洗澡水。” “你不许过来!” 第四十三章 我对你的身子不感兴趣 天气渐热,出汗太多会影响面具牢固程度,楚逸特意寻了万馨儿不在的时候沐浴,想重新佩戴面具。 他分明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可为何万馨儿会直直冲进来! 百福那小子又去偷懒了? 这么短的时间,他根本没有办法重新佩戴面具,只好转身强压着内心慌张让万馨儿出去。 可即使如此,隔着朦胧的水汽,他仍能感觉到万馨儿已近在咫尺,只要她伸手,就能触摸到他的身体! 他的秘密不能被发现! 紧抓浴桶边缘的手指已经泛白,若仔细去瞧,还会发现那手指在隐隐发颤! 楚逸已记不清上一次这般恐惧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可万馨儿虽然背过身去,却仍旧呆呆站在浴桶边。 他起了一身冷汗,紧接着全身坐入浴桶中。 被水淹没的那一瞬,他才心下稍安。 “别过来!” 一声怒喝,万馨儿双腿发软,差点摔倒。 自从成婚以来,她从未听过楚逸这般愤怒的语调,连忙转身想要解释。 可刚转过头,她就隐约瞧见浴桶中男人的身影。 墨色长发如同缎子一般浮在水面,透过发丝缝隙,她隐约瞧见了男人那因水温而微微泛红的肌肤。 双耳发烫,杏眼圆睁,顷刻间她忘了呼吸。 “别过来!” 又是一声怒吼,万馨儿堪堪回神,连忙别过头去。 成婚第一夜她就帮他换过了裤子,什么她没见过,楚逸怎如此紧张? 该不会是误会她…… 想到此处她咬着唇角尴尬摆着双手:“不过去!不过去!夫君放心,我不是那么饥不择食的人!方才的一切纯属误会!” 万馨儿强装镇定,高高举起双手示意,又重新捂住双眼。 “夫君您瞧!我没看!我对天发誓,我对您的身子不感兴趣!我先出去,您慢慢洗,想洗多久洗多久。” 饥不择食? 不感兴趣? 呵! 男人微微侧目。 就在方才楚逸已重新戴好了面具,而紧随其后就是“哗啦”一声。 万馨儿下意识拔腿就跑。 “夫君别急啊!您慢慢洗!不用考虑我!千万别考虑我!” 浴室里水汽蒸腾,因为温度太高,不管墙壁还是地面早就积聚了密密麻麻的水珠。 万馨儿心中着急根本没注意脚下。 刚跑了没几步,脚下一滑,身子直挺挺向后倒去。 而就在她后脑勺即将撞上浴桶之际,一双消瘦修长的大手从后背托住了她的身体,紧接着向浴桶里一带。 “哗啦!” 水花四溅。 万馨儿整个人不受控制栽进了浴桶中。 顷刻间,滚烫的水流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钻进了她的耳朵,眼睛和鼻腔。 求生的本能让她张嘴呼救,可在张开嘴的那一刻,滚烫的水流又灌进了她的嗓子里。 酸涩,疼痛,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只剩两只手不停地扑腾。 虽说是双人浴桶,可楚逸到底是个成年男子,只他自己就占据了浴桶大半空间。 楚逸眯着双眼。 万馨儿是懂水性的。 尘风曾查探过。 可此刻她整个人都沉在水中,而她的两条腿早就死死勾住了他的下腰。 他使了大劲儿掰了几回,万馨儿却死活不肯撒手。 黑眸中暗流涌动。 看着眼前的景象,那个被他尘封在记忆角落许久的往事霎那间又涌上心头。 依稀记得那是个寒冷的除夕夜。 那年他五岁。 一大清早管家就在门上贴了春牌,许多平日里不曾见过的亲戚友人也陆陆续续来到楚府拜年。 父亲的至交好友白世叔也来了。 还带了他家的小女儿白岚茵。 那个自打楚逸出生就与他定了娃娃亲的女子。 那是他生命中度过最寒冷的冬天,还未过冬至湖面就已结了厚厚的冰层。 除夕那日午时刚过,天空便洒下了玉屑儿似的雪沫。 酒足饭饱的大人们在屋内烤火斗茶。 正厅虽不大,可也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谈话声,笑声,喝彩声交织成一片充满了快乐和喧闹。 主子们在屋内玩闹,许多下人未至天亮便起了身,午后还要祭祖,此刻正是躲懒的时候。 几个小孩也就凑到了一块儿。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年大哥九岁,白家姐姐七岁,楚凌两岁,是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年纪。 崔姨娘站在门前哄着还在襁褓里哭闹不停的楚欢,瞧见他们出去,一个劲儿嘱咐大哥要好好带着几个小的。 “怀谦!后院湖水结了冰,婆子们又都在躲懒,你们要玩去别处,千万别淘气!” 可半大的孩子却最是叛逆,大人越不让干嘛就越想干嘛! 他们不仅去了后院,还将小厮随从们都打发了。 北风大作,冻云低垂,大雪下了半日,整个世界早已霜白如银铺。 大哥与白姐姐手拉着手在大雪中飞奔。 不到片刻就白了肩头。 而他与楚凌则亦步亦趋跟在二人身后。 他也想跟大哥和白姐姐一起跑着玩。 楚凌年纪小,没走几步便嚷着要抱。 抱着他的腿,昂着小脸看他,死活不肯撒手。 那时的楚凌跟崔姨娘长得很像,一瞧见楚凌那张小脸就想起母亲死后崔姨娘对他的照顾。 他抵不过闹,就抱起了楚凌。 大哥与白姐姐跑得可真快啊! 只低头的功夫便没了人影。 许是风雪太大,楚凌埋在他肩头是怎样都哄不好。 他放弃了,想要带楚凌回去。 可就在转身间他听见了女子的惊呼与尖叫。 他抱着楚凌,顶着风雪跑啊跑! 跑啊跑!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瞧见了白姐姐。 …… 楚逸双眼紧闭。 刺骨冰心的寒气不住地从脚下往双腿上钻。 他分明泡在滚烫的热水中,却如同身坠冰窟。 神志在这一刻陡然清醒。 面前万馨儿却仍旧沉在水底来回扑腾。 热水早就溅了他满脸满身。 楚逸皱眉。 眼底的不耐也愈来愈浓。 终是伸出双手穿过万馨儿腋下,将她从水底拎了起来。 女人纤细的臂膀顺势搭在他肩头。 水珠顺着她额角发丝不停向下滑落。 她双目失神。 眼圈殷红如兔子一般。 鼻孔一张一缩,贪婪呼吸着空气,胸口大幅度起伏。 她不停地咳嗽,好半天都没有其他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万馨儿终于缓缓抬头。 一时间四目相对,眼神交汇。 万馨儿身子一震。 只见一抹红晕沿着女人脖颈直直窜上了脸颊…… 第四十四章 打今天起我住次卧 陡然经历生死,万馨儿半晌都未回过神。 她是会游泳的,曾几何时她也对怕水这件事情嗤之以鼻。 直到有一次在拍戏中,威亚设施出现失误,她直接从几十米的高空跌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潭。 那段记忆犹新,此时此刻回想起那冰冷刺骨的寒意,以及身下无边黑暗,身体还会不自觉发抖。 而就在刚才。 楚逸拉她下水。 她奋力挣扎,男人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发呆。 许久。 她几乎绝望。 已经确定楚逸想要淹死她。 就在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秒,男人放过了她。 万馨儿心情复杂。 四目相对间,她不愿移开目光,只想透过男人那双黑眸看透他的内心。 可下一秒…… 万馨儿惊得一颤,蓦然红了耳根。 顾不得衣裳全湿蹭地站起,闭着眼就往浴桶爬。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今日之事全是误会!” “夫君您放心,您不让我看,我一准不睁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浴室内水汽早已散了不少,望着女人单薄的身躯,楚逸莫名有些想笑。 发髻松了一半,半干不湿胡乱堆在脖颈间,湿透的中衣紧贴她身躯,隐约透出些许肤色,倒将那扁平的身材勾勒出几分朦胧美感。 许是因为紧张,那小胳膊小腿倒腾了好几下都未爬出浴桶。 是说不出的狼狈。 楚逸轻叹抬手去扶,想让万馨儿借力跳出浴桶。 可衣裳沾水滑腻,女人重心不稳,直接滑进了男人胸膛。 一阵温热酥麻感直窜心头。 黑眸中暗流翻涌。 楚逸差点失控。 万馨儿几乎想借浴桶里的水,直接淹死自己算了。 她微微侧目,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夫……夫君,我若说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话未说完,男人手指穿过长发直接托起了她的脸颊。 楚逸手心炙热。 甚至带了些灼烧感。 这一瞬,目光交错,二人距离之近,几乎鼻尖相抵,她直接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万馨儿呼吸一滞,身体不由自主僵硬,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 身旁的楚逸却只是盯着她,半句话也不说。 “夫……夫君,这水都快凉了,咱们还是快出去吧。” 话说出口才觉暧昧,声音又小了几分。 楚逸仍旧丝毫未动。 万馨儿已快疯了。 这瘸腿少爷到底想干什么? 强忍着心中忐忑,万馨儿抬手去拨男人的手。 “呵呵……原来夫君还没洗好,那馨儿先出去。” 男人似乎就是想跟她开玩笑,不仅没撒手反倒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瞧她蹙眉鼓着腮帮,咬牙瞪眼想要搬开他手掌的模样。 黑眸流转,男人微微侧目,终是憋不住抿唇轻笑。 “罢了!我洗好了。” 话罢,后脖颈桎梏猛然消失,还未回神就听“哗啦”一声。 男人双臂撑着浴桶边缘,半跪在浴桶之中。 瞧那肌肉的形状,楚逸应该是用了大力气。 目光渐渐向下,她眼前赫然出现几块还冒热气,热腾腾刚出炉的腹肌。 她僵在原地,下意识闭上双眼。 楚逸瞧见那兔子似的眼眸止不住地发颤,女人眸光只落在他腹部便收了回去。 她甚至不敢再往下看一眼。 男人嗤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亵裤。 这丫头到底当他是什么人? “有劳娘子回避,我叫百福来帮我穿衣。” 他声音依旧低沉,甚至比先前还要暗哑一些。 “你我是夫妻,还是我来帮夫君换吧!” 万馨儿几乎脱口而出,一睁眼面前赫然是标准的六块腹肌。 她又飞快地闭上双眼。 可她脑海中还不停浮现闭眼前的一幕。 应当是八块! 剩下两块被水挡住了,影影绰绰,她看得并不真切! 眼见那颗乱糟糟的头越垂越低,楚逸轻笑。 “那娘子到底要如何啊?是要亲自帮为夫穿衣还是叫百福进来?” 男人语调无奈竟然还带了几分宠溺。 她陡然睁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楚逸。 此刻楚逸仍旧撑着身子半跪在浴桶中,是少有的居高临下俯视着万馨儿。 气氛太过旖旎,她竟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眸。 万馨儿垂眸。 “我还是……回避吧。” * 万馨儿送完绒花簪回西小院时不过是半下午,而等她彻底洗完澡回到主屋已是夕阳西下。 百灵的确帮她烧了水,只是她跑错屋子罢了。 一想起百灵那颇有深意的目光,万馨儿几乎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这倒也罢了,再想起方才浴室中发生的一幕幕。 刚要踏进主屋门槛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 她红着脸,大步流星拉着百灵跑到垂花门前。 “百灵你去把我的东西收拾出来,从今天起我就住后院最左边那间上房!” 百灵目瞪口呆,一双眼珠子不停转悠。 她累死累活烧了一桶热腾腾的洗澡水,二少奶奶不用,偏跑去跟二少爷一起鸳鸯戏水? 可这头刚鸳鸯戏水完了又要分房而睡? 这两位祖宗到底在闹什么啊? 百灵脑子着实是想不通了。 可一想起张妈妈交待的话,百灵连忙摇头。 “二少奶奶,今日事多奴婢把这事儿给忘了,后院上房都没收拾,里头全是灰尘实在住不得人,二少奶奶您瞧这行礼收还是不收?” 万馨儿面露难色,抿着唇角看向主屋。 反正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她是解释不清了,一咬牙一跺脚。 “收!打今天起我就在次卧住下了!” 她是咬牙切齿说的,声音不大,可一字一句都没逃过楚逸的耳朵。 正在整理跌打损伤膏的楚逸抬眸。 时隔一天了,这丫头还想着这茬呢? 难不成她是铁了心要跟他分房而睡? 一双漆黑的眸子抬起看向窗外,万馨儿正垫着脚抻着头向主屋内打量。 天色渐沉,她眼神本就不好,丝毫没有注意到男人的目光。 百灵蹑手蹑脚进了屋,瞧见已到窗边的楚逸一愣,忙不迭垂眸屏息。 “二少爷……二少奶奶让奴婢来收拾东西。” 楚逸目光仍旧看向窗外。 “为何?” 男人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二少奶奶说……” “她说什么?” 百灵眼一闭牙一咬。 “二少奶奶说打今个儿起她在次卧住下。” 第四十五章 手背 “知道了,先去叫二少奶奶进来,我有话同她说。” 百灵抬头。 二少爷竟然没有生气? 还记得昨天二少奶奶提出这要求,二少爷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那眼神却跟要杀人一般! 今日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正想着,目光陡然瞧见二少爷转头,忙不迭退出主屋。 “什么?你说二少爷叫我进去?” 万馨儿一把抓住百灵胳膊,杏眼中满是疑惑。 “现在就要进去?” 见百灵点头,她踮着脚尖朝主屋看去。 “二少奶奶放宽心,我瞧二少爷心情尚好,并没有要发脾气的样子。” “哎呀,你们家二少爷那张扑克脸,发不发脾气都是一个样子,通常情况下只要他不高兴,你站在他身边就会感觉到气温骤降!” “扑克脸?” 百灵垂眸沉思,忽然噗嗤笑出声。 “奴婢虽感觉不到少奶奶您说的气温骤降,但二少爷只要生气了,一双眼睛别提有多吓人了!” “呀!瞧不出来,百灵你挺会察言观色的啊!” 观察脸色以揣摩心意本就是她们这些做奴婢的生存之道,但若非走投无路,谁又愿意为奴为婢任人践踏呢?想到此处百灵尴尬笑了笑:“二少奶奶说哪里的话,您赶紧进屋吧,二少爷还等着您呢!” 万馨儿闻言回头,认命地松开了百灵的胳膊。 她轻轻吐了口气,开始自我催眠。 只要她脸皮够厚,瘸腿少爷也奈何不了她! 再说他们两个本就是夫妻,一起在浴桶里待了一会儿又怎么了? 她都帮瘸腿少爷换过裤衩子了,这点算什么啊! 反正除了腹肌重要部位她都没看见! 想到此处,万馨儿表情变得坚决,迈着大步朝主屋走去。 只是刚走了没两步又忽然转身,小跑着回到百灵面前,飞快地往她手里塞了个小木匣子。 “这里头是根百合簪子,百合花象征平安康健,你跟着我不能时时在娘亲身前尽孝,算是我的谢礼啦!等有空了你拿去送给大娘。” 还未回神,万馨儿已大步流星消失在前院中。 二少奶奶今日从华宝斋带回了六根绒花簪子,一回府就急匆匆送去的各房,她手里应当只剩下最后一枝绣球花簪而已,那这枝百合花簪又是从哪里来的?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打从一开始二少奶奶就将要送给她娘亲的簪子藏了起来。 百灵站在那里,望着万馨儿早已消失的背影默默发呆,夜风虽凉可她的心却是暖暖的。 * 到底还未入夏,天黑的很快,方才晚霞漫天,不过一瞬,整个世界一片昏黄,却到了掌灯时分。 万馨儿鼓足勇气走进主屋,便瞧见楚逸拿着剪刀去剪蜡烛。 烛台太高,男人撑着轮椅抬手剪了好几下都没剪到。 “二少爷慢些!我来剪!别让蜡烛烫着您!” 女人只随意拢了发丝,任由其披在肩头,昏暗的光线下,也看不出那发丝粗糙发黄了。 烛光摇曳,红色烛芯映照着白皙的脸颊,连楚逸自己都未察觉,他的黑眸中满是柔情。 “得咧!” 万馨儿笑眼弯弯,将剪刀放到了高处。 那是他坐在轮椅上够不到的地方。 黑眸中闪过一丝光亮,男人垂首,嘴角微微上扬。 不过万馨儿并未瞧见。 只见她顺势坐在方桌前,随手给自己倒了盏茶,边喝边道。 “二少爷到底找我有什么事?这搬房子不是昨日说好的事情吗?” 楚逸没接话,而是径直拉过万馨儿的右手。 长眉微蹙,黑眸沉郁。 万馨儿心中苦闷。 她感受到熟悉的低气压。 她也没干什么啊? 怎么瘸腿少爷又要生气了? 不明所以下意识往回抽手,却听见男人暗哑的声音发出一声轻喝。 “别动!手背都青成这样了,不上药手还要不要了?” 话罢,男人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药膏,躬身仔细涂了起来。 一双杏眼飞快地眨了眨,目光也随之看向自己手背,确实是青了一大片。 中午万老太太拉着她说话时,的确感觉手背有点疼,不过她没放在心上,谁能想到老太太用了这么大力气? 自从学了武术专业,磕磕碰碰都是在所难免的,进剧组后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耽误进度,别说磕碰即便流血也都是自己随便处理下。 哪就这么矜贵了? 冰凉的触感一下下划过手背,紧接着男人温热的指腹在她手背上缓慢搓揉。 好半天才无奈轻叹。 “若是疼了你告诉我,别强忍着。说来你那个祖母也忒偏心了些,话里话外揶揄你就罢了,不就只拉着你说了几句话?何时下了如此重的手?” 楚逸手神情专注,她那只有些粗糙的小手,在他眼中恍若至宝。 本来没什么的事情,可这一刻万馨儿鼻头莫名发酸。 她瘪着嘴吸了吸鼻子,默默侧过头。 “没什么事儿,不打紧的。” “什么不打紧?手是人的第二张脸……” 话说一半却忽然顿住。 他见过许多女人的手,哪怕是年迈的老太太,手掌依旧柔软,纤长细腻。 而此刻他掌下的那只小手,骨节坚硬,指尖粗糙似有老茧。 人可以用华服装扮,但是困苦留在手上的痕迹是无法轻易掩盖的。 长睫微敛。 眼前忽然浮现在丰乐楼的一幕幕。 那时,他时常化名秦少爷坐在丰乐楼中喝酒躲闲,是偶然一次回眸才注意到了人群中的她。 女扮男装时,她身形瘦小却长得眉清目秀,衣着朴素打了补丁但也干净整洁。在丰乐楼那群脏兮兮臭烘烘的闲汉里头格外显眼。 一张圆脸永远含笑,跑起步来脚下生风。 她是最勤快的。 那些闲汉不愿干的活计她从来不嫌,都是笑呵呵接过还给人道谢,以至于后来有那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计,陈小五都会直接派给她。 因为是苦活累活倒也无人计较。 那时候,他总觉得这孩子傻得厉害,却从未怀疑过她是女子。 在她清丽外表下,这双粗糙小手显得格外突兀,也就是这双手,撑起了生活中的风风雨雨…… 楚逸垂头帮她按着手背,表情肃穆,不知在想些什么。 万馨儿的心却痒得厉害…… 第四十六章 定情信物 手背处传来的温热触感像是凭空生出的藤蔓,顺着她的胳膊,肩膀缓慢向上攀援,轻轻缓缓,让她察觉不到,最终却悄无声息缠住了她的心房。 她怕再这样按下去,刚刚收拾好的心情又要乱了。 万馨儿咬着唇角。 她必须制止。 “二少爷……不疼了,咱们……能不能别揉了?” 楚逸猛然抬头,却瞧见她眼圈红红,看起来像是受了几分委屈。 可怜兮兮的,让他莫名想要替她出头。 心头不自觉有什么东西突突向外跳,黑眸瞬间波澜起伏。 他强压这股怪异的感觉,稳住声线。 “怎么?可是我力气大了?揉疼了?那你怎么忍了这样久才说?那我再轻些。” “你的手背已经积攒了许多淤血,又是这么大一片,如若不揉开,明日去铺子但凡碰到些什么都会疼的。” 男人碎碎低语,温声嘱咐。 仅这一刻,万馨儿平静的心湖像是被投进了一颗石子,泛起了丝丝涟漪。 楚逸低着头,仔细帮她揉着手背,与先前相比好似又放轻了几分力度。 动作轻柔。 语气却带了几分责备。 “明明在我面前是个牙尖嘴利的主儿,怎么一见到万老太太就变成了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在我面前的那些脾气都去哪儿了?” “还是说你只对我发脾气?” 万馨儿微微哽咽抽回手,然后使劲儿否认。 “我哪有特意针对二少爷,我待人……从来都是一样的。” “哦?是吗?” 黑眸微动,男人下意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在外头你不是一直叫我夫君?怎么回家了反倒生分了?” 微凉指尖划过滚烫的脸颊,柔软的指腹似乎还在她脸上仔细摩挲了片刻? 万馨儿不可置信抬起头,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明明那样黑的眸子,她却心跳加快,脸涨得厉害,不用想也知道早就红透了。 而楚逸那张白皙的脸庞,正缓慢向她靠近。 不行!既然决定要离开,她就不能轻易被影响! 她要改变破局! 只见她飞快从袖口中掏出个木匣子,又拿出仅剩的那只绣球花簪子,生生挡在二人中间。 “二少爷!” 近在咫尺的男人掀起眼皮,熟悉的压迫感袭来,万馨儿吞了口口水。 “夫……夫君。” 唇角微扬。 “孺子可教。” 楚逸下意识抬手,可看清那枝绣球花簪,狐疑的目光又投向万馨儿。 簪子作为定情信物,通常是由男子赠送给女子,也就意味着希望与她结发为夫妻。 而女子将自己发簪送给男子作定情信物,表示只愿做他的正室,绝不为妾。 想到万馨儿先前所说的话,楚逸一时间揣摩不透其中深意。 修长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并没有即刻接过。 “这是张老一宿未睡做的绒花发簪呀!夫君您忘了?快拿着!” 万馨儿见楚逸不接,直接把那枚绣球花簪塞进了他手里。 心脏猛地漏了一拍,他霍然抬头。 万馨儿当是真想跟他一起走下去? 若知道他一直欺骗她,她会不会怪他? 若到时候带她一起离开,她会愿意吗? 楚逸胳膊很长,迟疑半晌,最终还是拿着发簪在万馨儿那头有些毛燥的发丝上比了比。 肌肤与肌肤交错,一阵颤栗直蹿心头,让男人眼睫一颤。 若他违背约定,那个人会不会为难她? 几乎是一瞬间,无数想法从脑海里闪过。 但他可以肯定,那个人一定会为难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间之大竟没有他们能容身的地方。 无论他心里有多喜欢她,他都不能表现出来。 他要跟她保持距离! 这一瞬,无力感油然而生,哪怕腿坏了的那几年他都没有这般无助过。 眉头微蹙,楚逸深吸口气,眼中神色莫名暗淡了几分, “抱歉,我从未帮女子带过发簪,你若想带叫百灵帮你。” 他拉过万馨儿的手,将那枚绣球花发簪放进女人手中。 听到他冷言冷语拒绝,万馨儿不解却飞快拉住男人那快要收回去的手。 “这有什么啊!各房都收了为何夫君不收?虽说以后会有更好的,可到底这是头一波有纪念意义,你就代我那未见过面的婆母收下吧!” 未见过面的婆母? 听到这话,他下意识握紧了那枚绣球花簪,神情复杂地望着万馨儿。 而藏在衣袖下的另一只手,指节已隐隐发白。 自从三岁那年母亲去世,他被送去由老太太抚养。 他们所住过的院子被推平重建,有关秦氏所有的物件被销毁。 除了他身上流着的血液,这个世上再没了那个姓秦的小女子存在过的痕迹。 没有人再提起过她,父亲也并未表现出多大的痛苦。 那句“知道了。” 他至今还记得语气有多薄凉。 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连他也只敢把母亲埋在心底。 直到后来那个人出现,他才彻底释然。 可是此刻,这个才当了他六天妻子的女人竟然要送东西给他的母亲? 而万馨儿根本没注意到楚逸情绪的翻涌。 她的注意力全在那枝绣球花簪上。 “我不知道婆母是什么样的性子,但这绣球花在番邦一向以在严冬开花而闻名于世。寒冬时,乍见粉红色的花蕾和白色的花朵,就好像在告诉人们春天的脚步又近了些。因此绣球花的花语就是——希望。” “绣球花花朵虽小,却是一簇簇拢成圆形,象征着与亲人之间斩不断的联系,我相信无论分开多久,都会重新相聚在一起。” 万馨儿一字一句的说着。 而楚逸的鼻子从未如此酸涩过。 他甚至不敢动一动眼珠,生怕那眼眶会圈不住泪水让它滴落。 “我当时一看到这枚绣球花簪子就想到了婆母,我想婆母应该会喜欢的!” “所以,不要拒绝我好不好,就当我的一点心意,您就代婆母收下吧!” 女人声音温软似绕指柔,传到楚逸耳中却激起了千圈,万圈涟漪。 涟漪环环相扣,里面全都回荡着万馨儿所说过的话。 她说这枚小小的簪子代表了希望! 她说无论他与母亲分开多久,都会重新相聚在一起! “好……” 第四十七章 传闻中的楚二少 楚逸死死盯着手中那枝绣球花簪,他面颊依旧苍白,只那双漆黑的眸子似有泪光闪过。 不过一根簪子罢了,这瘸腿少爷竟然感动到哭了? 万馨儿不明所以,微微躬身,想看更清楚一些。 却见他连鼻翼也轻轻地翕动,死死咬住内唇,红润的嘴唇被咬得发白。 楚逸想妈妈了。 这是万馨儿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 但他显然在极力克制。 想来是不愿意让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她缓缓站起身。 楚逸下意识抬眸,只一瞬间又飞快垂下眼皮。 万馨儿看得清楚。 泪水从男人通红的眼眶潸然而下。 她假装没看见,垂眸福身:“夫……夫君,夜深了,您早些休息,我先回房间了。” 楚逸微微侧目,嘴角不由自主抽搐了好几下才勉强吐出个“好”字。 万馨儿缓步走出主卧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直到躺在次卧床上,她脑海中还回荡着楚逸的声音。 他是哽咽地说出的那个“好”字。 她虽不知道楚逸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从碎片信息大概可以拼凑当年的情形。 年幼丧母没几年又瘸了腿,终日躲在阴暗的角落,遍体鳞伤,苟延残喘。 绝望而又不舍地活着。 他连想哭都是极尽压抑的。 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子经历了这么多,他内心有多想念已经逝去的母亲,不用猜测也能知晓。 一晚上,万馨儿翻来覆去。 也不知是不是突然换了房间的缘故,她明明很累却丝毫没有睡意。 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嫁给楚逸以后所经历的一幕幕。 清冷的月色下杏眼忽然睁开,她猛地坐起身,一拍床板。 “什么性格暴戾阴鸷冷酷的瘫痪少爷?分明就是个没人疼苦命的可怜包!” 万馨儿是小声嘟囔的,却没有逃过隔壁楚逸的耳朵。 男人紧闭双眼,长睫却微微颤动。 * 万馨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只是当她睡醒,准备出门洗漱的时候,正瞧见楚逸与楚凌坐在垂花门前的芭蕉树下聊天。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楚凌巴巴地说着,楚逸一言不发地听着。 二人听到响动同时回头。 楚凌瞧见她出来忙慌慌将手中茶盏往石桌上一墩,喜笑颜开。 “呦!二嫂嫂可终于起身了。” 万馨儿脸一红。 “对不住,我睡过头了。” 她抬头看天,穿越两年以来,她已经可以通过天色判断大致的时间,此刻明显已近正午。 目光下意识在院中搜寻百灵的身影。 “百灵去沏茶了,是我想着你近几日累狠了,没让她叫醒你。” 男人温润的声音从芭蕉叶下传来。 楚逸一身青衣,就那般静静坐在轮椅上,两手交叠,一旁还放着本翻了一半的书册。 听到她来,他微微侧目。 阳光透过层叠树叶,洒落忽明忽暗的光晕。 男人光洁白皙的脸庞,乌黑深邃的眼眸,眼角眉梢带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再配上一旁直冲她招手的楚逸。 一静一动。 脑海中竟莫名浮现出“岁月静好”四个字。 “二嫂嫂快过来,别在门口傻站着了那多晒啊!快,到树荫底下来。” 万馨儿下意识点头,两只小手撑在额前挡住太阳,步伐轻快跑到芭蕉树下。 “呦呦呦!二嫂嫂慢些,再急也不急于一时了,我瞧这会子都快正午了,我的意思是带二哥哥去丰乐楼尝尝鲜,二嫂嫂您觉得如何?” 丰乐楼菜品味道极佳,想来楚逸也从未去过,只是不知道瘸腿少爷愿不愿意去。 万馨儿走到楚逸身前,蹲下身子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角。 “夫君,您的意思如何?丰乐楼就在咱们华宝斋前头的正街上,吃完去铺子也方便。” 万馨儿仰头,楚逸垂眸,二人目光交汇,男人却没有开口。 一旁的楚凌扁嘴扶额,折扇“啪”地展开,挡住了自己视线。 整个院子里头就他最多余! 见楚逸不说话,万馨儿站起身。 “若夫君嫌麻烦不愿去也无妨,我这就去厨房做些饭菜来!” 随着她躬身说话,二人肩膀齐平,楚逸不动声色看着万馨儿的侧脸,见她全神贯注轻声细语的说着,嘴角微微上扬,没有丝毫的不耐。 这一瞬,心口莫名浮起一丝悸动。 他伸手抓住万馨儿胳膊。 “娘子与三弟带我去见世面,我又怎好扫兴。” “哎呀呀!这就对了!” “那我去洗漱!” 万馨儿提着裙角一溜烟跑没了影,青色裙角随风缓动,楚逸轻捻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女子的余温。 被强制按下的心房再次悸动起来。 午间的丰乐楼门庭若市,宾客络绎不绝。 当楚府马车停在门前,陈小五一溜小跑迎上前。 “给楚三少爷问好!这样热的天您怎亲自过来了?是用饭还是品茗吃酒?” “今日与家人一同过来,三楼可还有雅间了?” “有有有!您最喜欢的雅间都给您留着呐!是谁来了也不给进啊!” 二人一来一往说着俏皮话,热络地打着招呼。 很明显楚凌是常客。 楚凌闪身,百灵当先跳下马车,转身去扶万馨儿,还不忘瞥那陈小五一眼。 陈小五一愣,忙不迭凑上前笑着问好,他显然已经认出了万馨儿。 “给楚三夫人问好!” 话音未落只听“哎呦”一声。 楚凌的扇子已落在了陈小五后脑勺上。 “瞎说什么呢!这位可是我嫡亲的二嫂嫂!” 那双瑞凤眼一瞪即刻又恢复到嬉皮笑脸的模样。 “二嫂嫂且让让,小弟跟方大哥抬二哥下来。” 说来,这还是楚逸第一次以楚家二少爷的身份光临丰乐楼,自从他们一行人进门,也惹得不少宾客频频回眸。 楚凌由陈小五引着走在最前头。 万馨儿则推着他跟在二人身后。 “哎呦喂!那坐在轮椅上的到底是谁啊?帮他推轮椅那姑娘也忒好看了些。” “我方才瞧见了楚家三少爷,估么轮椅上那位就是传说中的楚家二少爷!” 二人本是小声嘀咕,可一提起楚家二少爷声音不由自主大了几分。 只一瞬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看向楚逸。 第四十八章 楚怀谦纳命来 “不是说那楚家二少爷是个又胖又丑的主儿?性格阴鸷暴戾,还最爱折磨女子?怎么这样一瞧倒是位温润尔雅的翩翩贵公子啊?该不会是咱们认错了吧?” “这郢都城能被楚三少爷瞧上眼的能有几人?这么些年了不还就那么几位?更何况是个瘫子了?一准就是他哥!” 看热闹的人多,那两人更加肆无忌惮,声音之大,万馨儿一行人俨然已经成了丰乐楼的焦点。 似乎是察觉到了宾客们的目光,万馨儿不动声色按了按楚逸的肩膀。 见楚逸没回应,又俯身凑到他身前,用帕子擦了擦额角那莫须有的汗滴,顺势捏了下男人温热的掌心。 “夫君别慌,有我陪着你。” 女人杏眼弯弯,语调温柔,好似丁点儿不在意他人目光。 紧接着她忽然直起身子,看向楚凌的背影大声喊道。 “三弟,夫君说天热,倒不拘吃些什么,你看着点些清爽的小菜即可。” “得咧!谨遵二嫂嫂指示!” 楚凌回头笑眯眯应声。 黑眸微动,楚逸几乎本能地抬起头。 万馨儿是怕他紧张难堪,在帮他壮胆! 她一点都不嫌弃他是瘫子! 甚至还主动在人前唤他夫君! 先前那股子强制才压下的悸动又涌上心头,几乎是瞬间他做了个决定。 这一刻,男人眼底全是不清白的情愫。 “啧啧啧!那姑娘喊楚三少三弟,叫轮椅上那位夫君!轮椅上那位肯定就是楚二少无疑!” “感情以前那些小道消息全是谣传?听说那楚二少爷几日前娶了个小门户穷人家的女儿!哎!可惜啊!可惜!” 宾客中一膀大腰圆的妇人不住感慨。 “怎么?婶子还感慨上了?那姑娘不就在一旁?虽说小门小户可瞧着清丽可人,相貌不俗,看样子是个温柔体贴的性子,你家姑娘若想入楚家眼好歹先减减肥,再收收性子!” 膀大腰圆的妇人扬眉,拍案而起,引身旁宾客纷纷侧目:“胖怎么了?我家可是城中数得着名号的富庶人家!先前他们楚家还有媒婆来我家替那楚二少爷说媒!是我家姑娘不愿推辞了,这才叫那小门户的丫头捡了便宜。” “现在这么一瞧,虽说是个瘫子,但那通身的气派,倒也强过一般人家的男子许多,到底是没有缘分啊!” 一旁的妇人捂嘴轻笑:“人家楚府可是咱们郢都首富,还稀得你家那丁点零零碎碎?好婶子!别想了,快坐下用饭吧!” 距离离得远,万馨儿听不清那些人说什么,只觉得从进门开始,那些人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楚逸。 怕楚逸紧张,又捏了捏他的肩膀。 而这一次,男人抬手覆盖她手背,将她那有些粗糙的小手握在掌心。 “无妨。” 声音温润,带着些许暖意。 三楼雅间与一楼二楼的喧闹截然不同,被分成隔间的屋子影影绰绰,却几乎听不见声响。 整个三楼都异常安静。 陈小五笑着凑上前:“三少爷,今日要喝些什么?还是跟以往一样?” 楚凌摇着扇子摆手:“总是喝一样的也无趣,今日店中可来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他大剌剌一摆手:“别管贵的便宜的,只要好玩便可!你且给介绍介绍。” 相处这些日子,万馨儿总觉得楚凌在某些方面有点“二”,当然这个“二”并不是贬义,他跟这个世界中的其他人似乎格格不入,很有自己的个人特色,可爱,幽默的同时也有点人傻不而自知。 可在人情事故方面却是八面玲珑,通达异常,无论是对待车夫还是眼前的店小二。 她可算是明白为何大夫人当着老太太的面那样说楚凌,楚凌却依旧能掌管华宝斋的缘由了。 方才与陈小五的一番对话,楚凌不仅顾忌到了楚逸的口味,还巧妙地化解了预设中的难堪。他虽然表面大大咧咧,却是个心细的,不管他对楚逸到底有几分真心,万馨儿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当然陈小五也是个明白人,细长的眼眸一转随即笑道。 “饭菜倒还都是老样子,只多了些时令的东西,贵人们若相信小的,那就由小的斗胆做主了。” 万馨儿侧身凑到楚逸耳边。 “夫君,这丰乐楼的麒麟鳜鱼与蟹鮰狮子很是味美,你要不要也尝尝?” 楚凌一愣来了精神:“点点点!没成想二嫂嫂您是个会吃的!你是偷偷背着二哥哥自己个儿来的?” 一提起这个她忽然想到了那位秦少爷,三十两纹银虽算不上多,可总欠着她心里不安。 话到嘴边想问楚凌,猛然想起一旁的楚逸又闭上了嘴。 为了避免瘫痪少爷莫名生气,还是找个机会私下问比较好。 “先前跟百灵来过一回,她说那些是老太太最爱吃的。” 陈小五又笑问。 “饭菜虽如常,可楼中来了不少好酒,诸位贵人可要尝尝鲜儿?” 楚凌一拍桌子:“小五你可别耍宝了,别管好的不好的一道说来听听!到底都有些什么新鲜玩意儿!” “要说这新鲜玩意儿,咱们店中可来了不少,有黄酒、果酒和洋酒!其中这黄酒又分清酒和浊酒,这浊酒嘛酿造工艺简单,寻常百姓喝得都是这种,清酒清澄自然价高些。” 众人没说话,陈小五也不惊讶,又笑着介绍:“若贵人们想喝果酒小店还有从番外新来的陈酿葡萄酒,若是图新鲜就尝尝波斯进口的三勒浆,还有乌戈国进贡的龙膏酒,虽瞧着黑如纯漆,可喝进肚里倒能令人神清气爽!” 陈小五在丰乐楼当了多年的店小二,一张利嘴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什么番帮新到的葡萄酒?一准又是后厨自己倒腾的,三勒浆和龙膏酒虽说的确是外头进贡的,可他都喝了好些年了,还叫新鲜? 楚逸一个没忍住,竟嗤笑出声。 几人目光瞬间都落在楚逸身上。 楚凌那双瑞凤眼中满是疑问。 “二哥,您笑什么?” 正兀自吃茶的楚逸抬眸,放下茶盏浅浅一笑,温声道:“三勒浆听起来新鲜,就先来上一壶尝尝鲜。” “得咧!那就请诸位贵人稍等片刻。” “楚怀谦纳命来!” 第四十九章 丰乐楼惊魂 陈小五前脚刚走,楚凌便缓缓起身打开窗子,手中折扇一扬朗声笑道。 “二哥哥,二嫂嫂,此乃丰乐楼视野最好的雅间,只要打开窗子便能将郢都城最繁华的街道尽收眼底。” 楚逸悠闲饮茶,并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仿佛那茶水美味至极。 万馨儿看不得冷场便凑到窗前瞧了眼。 那正是丰乐楼的大门口。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整条大街上除却在树荫下等候活计的闲汉们,或是偶尔路过的行脚商,几乎难见他人。 她下意识抬头,楚凌一愣忙笑道:“二嫂嫂别瞧此刻街上无人,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小摊小贩们出了摊,街道两旁挤满了人,那叫个人山人海,响声震天,别提有多热闹了!” 正说话间,推门一开,门口赫然站着个小童仆。 那小童仆瞧着年岁不大却瘦得厉害,一张瘦脸霜黄,双夹凹陷,薄薄的面皮好似贴在了骨头上,衣衫也穿得松松垮垮不像样子。 “给贵人们请安。” 他手持茶壶哈了哈腰,脊骨凸起似刀锋一般。 楚逸微微侧目,端起茶盏抿了口茶。 倒是从不以貌取人的楚凌折扇一收,大剌剌往椅子上一坐:“你小子新来的?怎这般没规没矩?陈小五没告诉你吗?要先敲门!” 小童仆闻言一凛,直接扑倒在地不住磕头。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求诸位贵人饶小人一命!饶小人一命!” 回想起往日种种,万馨儿于心不忍,冲楚凌摇摇头,温声道:“快起来吧,你做这行当定要手稳心细,莽莽撞撞日后总要吃亏。” 这些可是她当闲汉两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以往有许多难缠的人家,瞧见外送的饭食洒了汤汁,便会不依不饶。 万馨儿先前是吃过好几回亏的。 “谢夫人大恩!谢夫人大恩!” 小童仆得了饶又磕了好几个头才忙不迭起身,提着水壶两步上,当先给楚逸杯中蓄了茶水。 哈了哈腰,转身走到万馨儿跟前。 万馨儿正感慨小童仆手还算稳,没将茶水溅得那都是,却见那小童仆猛然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反手将茶水泼向三人。 楚逸离小童仆最近,万馨儿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直接拉过轮椅转了个向,身子顺势挡在楚逸身前。 茶水滚烫冒烟,衣裳又穿得轻薄,登时间灼烧感在后背弥散,万馨儿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楚逸面色陡变,伸手去拉万馨儿,却见那瘦弱身影一个箭步纵到楚凌面前。 一道寒光闪过,那小童仆手中竟亮出一柄匕首。 “三弟小心!” 万馨儿闻声转头,见那小童仆手持匕首直直刺向楚凌面门,可楚凌竟愣怔在原地根本不知躲闪。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那小童仆顷刻间已扑至楚凌跟前,只听他恶狠狠喊道:“楚怀谦纳命来!” 攻势渐缓,万馨儿看准时机跨步上前去拽小童仆胳膊。 谁料小童仆反应极为机敏,听音侧身闪过,仍旧扬起手中利刃刺向楚凌。 那小童仆是打定主意要取楚凌性命! 眼见那利刃就要刺进楚凌双眼,万馨儿猛跑两步一跃而起拉住了小童仆的手,堪堪阻挡住他的攻势。 万馨儿手心一热,低头一瞧,殷红的鲜血顺着她手中匕首向下滴落。 只这一瞬,万馨儿与小童仆皆愣怔原地。 “竟然是他?” “馨儿!” 男人急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万馨儿飞快转头。 四目交汇,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馨儿蹲下!” 楚逸声音刚落,就见一茶盏迎面扑来。 那茶盏飞驰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万馨儿本能地蹲身错开,目光仍旧落在楚逸身上,而那茶盏越过她直击小童仆手腕。 闷哼声传来,紧接着是“哐当”一声响。 小童仆吃痛松了手,那柄匕首离开人控制,这才从万馨儿手中掉落。 刹那间鲜血直流。 此刻,一直处于呆滞状的楚凌终于回过神,踉跄了好几下才从地上爬起,随手扯了个凳子就往小童仆头上夯去。 “天杀的狗东西!竟敢来刺杀老子!不杀了你老子不姓楚!” “三弟住手!我认得他!” 万馨儿强忍着钻心疼痛高声喝止,与此同时门被打开,陈小五领了十多名泼皮,抡棍使棒,全都堵在雅间门口。 “三少爷!您没事吧?“ 陈小五飞奔上前查看楚凌伤势,这才瞧见地上的鲜血,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忙慌慌招呼十多个泼皮一拥而上,只把小童仆绑了个严严实实。 “三少爷!您……您到底伤到哪儿了?” 楚凌一身狼狈,是头发也乱了,脸也脏了,衣裳也皱了,又站在一滩鲜血旁边,把陈小五吓了个半死。 弓着身子哈着腰,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楚凌抬头看向楚逸,万馨儿已被他护在身前紧紧挡住,不仅看不出受伤倒像是因害怕而躲在夫君怀里的娇夫人。 那些个泼皮见已控制事态,便只留下两人看住那被五花大绑的小童仆,此刻一面来回踢着小童仆,一面瓮声瓮气道:“诸位贵人,这凶犯要如何处置?是直接送官还是……” 万馨儿后背湿了大半,隐约透肤,在门被陈小五打开的那一瞬就被楚逸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她听到这话抬头,楚逸却先一步冲楚凌摇摇头。 “罢了!应当是误会一场,这小童仆瞧着也不像会武功之人,就留下由我带回府中问清缘由再做打算。” 那小童仆本被两个泼皮大汉看着,蜷缩在角落,早没了方才那股子狠劲,可此刻乍听楚凌说话,登时涨红了脸,挣扎着冲上前,又被那些个泼皮一脚踢开。 “别踢他!”万馨儿见状低叱,那些泼皮这才停下动作。 小童仆仰面朝天倒地不再挣扎,只是嘴里依旧狠狠地骂着:“狗日的楚怀谦,你少在这假惺惺装圣人!快还我爹娘的命来!” 眼泪缓缓从小童仆眼角滑落。 万馨儿看得清楚,抬头正对上楚逸心疼又无奈的目光。 “罢了!三弟!叫人把这小子带去华宝斋!” 第五十章 小丫头落荒而逃 陈小五闻声,忙叫人把小童仆由后门先送去华宝斋,一众人这才离开了丰乐楼。 一到华宝斋,楚逸便叫人去请郎中。 原本张老爷子瞧见一众人浩浩荡荡进了后院,是着急忙慌的,又叫人请郎中又叫人烧水的,也过来瞧了眼。 一打眼见二少奶奶坐在二少爷大腿之上,衣衫尽湿又被二少爷紧紧揽在怀中。二少爷瞧着面色不善,眼神焦急,仔细一瞧衣衫上似乎还有血迹,二少奶奶就更别说了,那小脸比衣裳上的血迹还红。 捋须啧啧几声,是摇晃头脑的走了。 百灵刚好端着热水进屋,瞧见这样暧昧一幕,忙不迭搁下热水拔腿就跑,还不忘将房门带上。 可房内二人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楚逸只知道那匕首刀刃锋利,万馨儿手心被割了好长一道口子。 捧着她的手,不住地叹气。 “行了,快别看了,不过是被割了道口子罢了,如今也不流血了,不打紧。” 万馨儿说罢就要往回抽手。 楚逸却拉着她的手不松开,垂眸仔细清理伤口。 “你别动。” 男人眉心紧蹙,长睫在眼底留下一片阴影,语调却是少有的温柔。 “我到底是个大老爷们,那茶水滚烫还冒热气,你也敢上前来挡,只当真不怕伤了自己?” 万馨儿没吱声。 男人抬眸,紧紧盯着女人那双杏眼。 “我……我没想那么多。” 万馨儿支支吾吾。 楚逸长叹。 “我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不爱惜自己的人,还有那小童仆手中可是刀刃,你竟也敢用手去挡?血肉之躯如何与钢铁利刃匹敌?” “你当真就这么担心楚凌?” 黑眸中暗流涌动,见万馨儿不回答,又是一声叹息转过头去。 男人语调并无责怪,只是多了几分落寞。 瞧瞧!又误会了不是? 她无奈,抬手转过楚逸脸颊,看着男人那双漆黑的眸子,一字一句道。 “我从不担心楚凌,能让我担心的只有你。是听见你喊让楚凌小心,我怕你着急这才……” 话说一半,万馨儿陡然想起什么,低头看向身下。 楚逸却愣怔在原地。 万馨儿语调温柔,语气却是异常郑重。 她说……她从来不关心楚凌…… 她说……能让她担心的只有他…… 楚逸抬眸,黑眸缓动,眼神却好似透过万馨儿看向远处。 他依稀记得那是许多年前,在母亲死后没多久,他名义上的父亲楚天川终于从外地赶回来了。 那时天热,母亲尸身早早就下了葬。 而彼时,尚且年轻的楚天川,一身华服步履匆匆,不过三岁的他跟在男人身后,用尽全身力气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男人的步伐。 那是他第一次来到东院,一进门就瞧见了许多棵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 还隐约听见了孩童读书的声音。 大树可真高啊!他昂着头围着大树转了好久也无人来问他。 觉得无聊便顺着读书声来到了后院。 他瞧见大哥就坐在后院的廊下读书,有侍女在一旁替他摇扇,在他身前是一张石桌,上面摆着许多瓜果和点心。 大哥读书可真用心啊! 那样多好吃的他竟然目不斜视,没有去看一眼。 他不敢上前打扰。 小小的他就蹲在一旁瞧着。 瞧啊!瞧啊! 直到腹中饥肠辘辘,楚天川才找到他带他离开了东院。 只是他的目光还停留在那些瓜果点心之上。 后来他又跟着楚天川去了西院,见到了崔姨娘和许姨娘。 他记得清楚,徐姨娘抱恙,而楚凌那时才一岁,崔姨娘又大了肚子,挺着肚子拿了块糕点递给他。 那是块粉红色的桃花糕,形如桃花,外皮酥脆香甜,内馅绵软细腻。 他想跟楚天川说,如果每日都有这样好的糕点吃,住在这里他愿意。 只可惜楚天川还是将他带走了。 临走时,崔姨娘见他吃得香,又包了一兜子桃花糕送给他。 他还是许多年后才明白那天他经历了什么。 …… 记忆渐行渐远,楚逸回神,瞧见万馨儿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在意他。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坚定地选择了他。 眼前女人的话犹如一点星火,点燃他心中早已干涸的荒原。 大火连天,无法扑灭。 万馨儿见楚逸眉头久久未能舒展,目光沉沉望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又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楚逸回神,明白他必须说些什么,可嘴唇张了又张半晌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女人见状一惊,手指飞快抚过他的唇角,皱着眉头又凑近了几分。 “夫君……你的嘴怎么了啊?你说话啊!别吓我!” 一股燥热从小腹直蹿耳尖。 强压澎湃的心潮,楚逸别开目光。 “无妨……倒是你,后背可还疼了?快脱了衣裳叫我瞧瞧后背伤势如何了?” 万馨儿闻言下意识向后仰去,后背却直接碰到扶手上,又疼得倒吸了口气。 楚逸眼神里满是忧心,额角突突直跳,忙不迭抬手去解万馨儿的腰带:“若是烫伤了起了水泡,黏液与衣裳粘在一起,到时候可有的疼得了,快叫我看看!” 男人应当是真着急了,修长的手指写得一手漂亮字却怎么解不开她的腰带。 眉头不自觉皱起。 万馨儿刚想抬头阻挡,就觉胸前一凉,紧接着“吱呀”一声。 门开了。 百灵当先冲进房门。 “二少爷,二少奶奶,郎中来了。” 小丫头瞧见自家主子受伤流了那样多的血,一心顾着主子安危,急匆匆忘了敲门。 进屋一通回禀却无人回应。 再抬头就瞧见了令人脸红耳热的一幕。 二少奶奶还坐在二少爷腿上,衣衫尽落。 而二少爷竟…… 纵然知晓两位主子感情火热,还是羞红了脸。 惊呼一声,小丫头直接关上门,几乎是落荒而逃。 原来,就在百灵进门的那一刹那,楚逸终于解开了万馨儿的腰带,顺势脱了她湿透了的外衫和中衣,想看看后背伤势如何。 而万馨儿见百灵进门,为了避免尴尬,当机立断抬手去抱楚逸,想挡住前胸。 楚逸原本也想转头去看,可瞧见万馨儿胸前一片白花花直直冲向自己,紧接着脸上传来软绵绵的触感,他一整个愣住…… 第五十一章 有口难言 万馨儿蹭地站起身,双手交叉胸前,抓住被褪去一半的衣裳,低下头。 “夫君……既然郎中来了,还是让郎中看吧。” 楚逸也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他不是第一次瞧见那些,只是先前小丫头太过清瘦,又日日用裹胸布束胸,即便是第一回亲密相处时,他以为万馨儿欲盖弥彰,根本没瞧出她女子的身份,还是后来瞧见她来了月事才回过神。 可这才几日的功夫,也不知那丫头到底吃了什么,他本以为只是脸上长了肉,可没成想…… 想到此处,整张脸连带耳郭不仅发烫发热还一个劲儿突突地跳。 此时此刻,他生平第一次庆幸自己戴了面具。 还能给他留下些体面。 “咳咳……好。” 万馨儿闻言,三下五除二穿好衣裳,转身开门。 结果门外除了百灵和百福,还站着位女医,三人皆脸颊红红。 特别是那位女医,整张脸连着脖颈红了个透,活像个红彤彤的西红柿。 想来刚才房中那一幕肯定被他们看见了。 她是有口难言啊! 万馨儿福至心灵索性闭口不提,冲女医微微颔首。 “有劳郎中先生了,我今日被匕首割伤了手,又被滚烫的茶水浇湿了后背。” 习惯使然,万馨儿先自述病情。 那女医闻言也顾不得害羞了,直接大步跨进屋子。 “依你所言受了这样严重的伤不好生歇着?还有心思与男子打情骂俏?就不怕伤势严重留下伤疤?” “快坐下我瞧瞧!” “怎么?还愣着干嘛?难不成要我给你脱衣裳?”转头瞥见窗前的楚逸又皱眉:“无关男子速速离开!别耽误我瞧病!” 女医语气不善,话里话外都在揶揄万馨儿。 楚逸黑眸微眯,眼看就要发怒。 百灵见状忙慌慌将百福推出门去,接着走到万馨儿身边。 “怪我!怪我!事出紧急没同郎中先生说清楚,这两位是我家二少爷与二少奶奶,二少爷担心二少奶奶,郎中先生您别见怪。” 女医一愣,两颊又浮上一丝红晕,主动上前拉过万馨儿的手。 “原是我误会了,快让我瞧瞧。” 看清手中伤口,女医目光复杂地看向万馨儿。 “你这伤口也忒深了些,不过好在清理及时已止了血,一会儿我给你开些药,这几日只要防止伤口崩裂耐心养着便是。” 女医又帮着涂了些药粉,这才松开她的手,转身打开随身药箱。 “我瞧你娇滴滴的一个姑娘,伤口这样深还能……还能……” 话未说完女医一转话锋。 “方才我先给你们家另一个什么少爷瞧了瞧,好端端一个大老爷们躺在床头“哎呦”“哎呦”的直嚷嚷,我还以为受了多严重的伤,结果一瞧连皮都没破一分!你这倒好!” 女医絮絮叨叨地说着,抬手去解万馨儿的腰带。 不远处男人黑眸一沉,不自觉滚动轮椅就要上前。 万馨儿下意识抬手:“不劳烦郎中先生,我自己来。”却被女医拍开了手:“我给你上的药粉是我的独家秘方,保管你明日就瞧不见伤口了,这药珍贵的很,你若蹭掉了我可不再给你涂了。” 楚逸闻言滚动轮椅上前:“敢问先生贵姓?我家娘子淘气,不是弄伤自己就是将他人弄伤了,既然此药如此有效,可否请先生留下些,无管多少银两,楚某一定奉上。” 楚逸语调谦恭,并没有因为是女医而有半分轻视。 女医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二人,她原本听说伤者是女子又伤势严重,火急火燎往这儿赶,结果先瞧了个无病呻吟的臭少爷,又瞧见了那样让人害臊的一幕。 心里头只觉房内这对男女不知廉耻,若非想着来都来了总得拿了诊费回去,这才红着脸在外头等候。 没成想是自己误会了。 作为女医,即便她医术了得也只是在内闱有些小名气,许多当家主人并不相信她。眼前男子虽坐在轮椅之上,但他方才的态度和语气让她多了几分好感。 “我叫林红影。” 楚逸抬眸,漆黑的眸子似有审视,还是微微颔首:“既如此,就有劳林先生了。” 自丰乐楼回来已过半晌,万馨儿身上的衣裳几乎快要干透了,可当林红影将她衣裳全部褪去,却瞧见触目惊心的一幕。 先前只是一片通红的后背,自肩膀到腰间竟密密麻麻起了几十上百个水泡。 特别是腰间水泡,不仅个头大还连成了片,透明液体微微发黄,瞧着水当当的。 林红影倒吸口冷气,楚逸目光发沉,额角青筋暴露。 “这样严重的烫伤,我从医以来还是头一回见。” 万馨儿起初只是感觉后背烧得慌,紧接着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根本无暇顾及后背,也就是刚才碰到轮椅扶手才感觉到了疼。 现在听郎中这样说,撑起身子勾着头向后面望去。 “很严重吗?我怎么感觉还行啊!是不是起水泡了?” 说话间竟要抬手去摸。 林红影急的一把拍掉万馨儿的手:“别动!” 万馨儿悻悻地扁了扁嘴:“几个泡而已,挑破了涂点香油就好了,不至于那么麻烦!” 华宝斋的房间多是供工匠临时休息所用,床铺不大,此刻林郎中和楚逸都堆在跟前,百灵站在稍后面的位置,见自家主子说着就要起身忙不迭冲上前将万馨儿按在床铺上。 “我的天老爷啊!二少奶奶您就不能悠着点,您这背后头密密麻麻全是水泡!” 万馨儿闻言,本能地去看楚逸,却见他黑眸郁色凝重,百灵应该没有骗她,这才安安静静继续趴在床铺上。 想来林红影医术精湛,万馨儿几乎没感觉到疼痛,莫名其妙就睡着了,等她再醒来就听见房门外林红影正跟楚逸说话。 “方才我已帮贵夫人上了药,水泡太多不能挑破,更不能揉搓、挤压烫伤的皮肤,这些日子暂时不能行房。” “好。” 眼前男人算不是英俊,但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气质,林红影还是头一回见这般忧心自家夫人的男子,多嘱咐了两句。 可男人眉头微蹙,没有半分犹豫就应了声。 见男人如此坦率,倒是林红影不自觉红了脸颊。 第五十二章 阻人姻缘犹如谋财害命 察觉到自己失态,林红影下意识快走几步,只怕眼前男人察觉到她的窘态。 眼瞧着就到店门前,林红影莫名回了头,看见男人还坐在门前,心一慌匆匆跑出了店门。 实则楚逸一心都在万馨儿身上。 想着她后背密密麻麻的水泡趴着睡觉会不会累?万一睡着了翻身碰到水泡疼醒了该如何是好? 正思忖间,忽听房内床板吱呀作响,知晓万馨儿醒了,忙不迭调转轮椅进了屋。 “夫君!您回来了啊!” 万馨儿给自己调了个方向,楚逸进屋她就看见了,笑盈盈打了个招呼。 见她一双杏眼弯弯,连语调中都洋溢着笑意。 楚逸无奈轻叹,小丫头一点都不替自己担心。 上前帮她理了理衣衫。 “娘子要做什么只管唤我和百灵,你自己乱动,万一摔着,碰着水泡该如何是好?” “哎呀!我对着墙趴了许久实在无聊,转个方向还能看看外头天色,再说了我只是后背受伤了,又不是缺胳膊断了腿不能动。” 话一出口,万馨儿连忙闭了嘴,房内顿时又恢复了原本的安静。 一双杏眼眨呀眨,小心翼翼瞧着楚逸,生怕瘸腿少爷生气。 可熟悉的低气压并没有出现,反倒是楚逸破天荒地笑了。 “怎么不接着说了?” 楚逸垂眸凝视她,红唇笑意分明,黑眸璀璨如星辉,眼底的温柔径自弥散眼角。 万馨儿脸一热,慌忙移开了目光。 “啊!方才那个小童仆如何了?”为了掩饰尴尬,她胡乱扯了个话题。 话音未落,就见楚逸眼眸中温情散尽,取而代之是阴鸷的戾气。 “呵!你不提我倒忘了,百福!” 原本温润音色陡然一沉,百福应声入室。 “二少爷。” “去!将那小童仆送去郢都府,再去跟郢都府尹打声招呼,我家娘子受的伤定要他尽数还来!” 只这一瞬,楚逸身边莫名升起骇人的低气压,万馨儿一缩脖,下意识去拉楚逸胳膊。 “夫君!不要!” 男人回眸,目光落在那被粗糙小手紧握的胳膊之上,眼中厉色散了几分。 “娘子你……” 万馨儿摆手,让百福退下这才开口。 “依我看此事定有蹊跷!夫君还记得那日我在街上撞翻水车之事吗?” “你是说……” 万馨儿又向外头瞧了眼,尴尬地抿了抿嘴角:“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我竟将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她悄悄凑到楚逸耳边。 黑眸缓动,楚逸忽然起了一曾鸡皮疙瘩,女人吹气如兰,他莫名有些心猿意马。 “就是这样,相处这几日以来楚凌从未提起崔文卓,但我不知崔姨娘是否知晓此事!” 听到这话,楚逸总算松了口气。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家娘子要帮楚凌隐瞒崔家人之事,谁承想这丫头竟然给忘了? 瞧她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模样,楚逸强压嘴角作惊讶状。 “这样机密之事竟被娘子你发现了?” 万馨儿一把捂住他唇角:“夫君你声音小些,是想让人都听了去吗?” 正说着她又朝外头瞧了眼:“现在仔细想来,那日小童仆被壮汉追逐,就是华宝斋后头的街巷!而且夫君不觉得奇怪吗?那小童仆口口声声对着楚凌喊楚怀谦,还说让还他父母性命!” “人命关天,我想咱们还是不能草率。” “那依娘子所见该如何行事?” 万馨儿来了精神,拍了拍楚逸胳膊:“依我看来先叫人看着那小童仆,然后……”她粲然一笑“夫君先抱我起来,咱们现在去探望探望三弟!” 楚逸侧头抿了抿唇角:“好!” 百福推着轮椅,百灵跟在二人身后,楚凌作为华宝斋掌柜,在后院隔出个小院作歇脚处。 一行人还未进到院中,万馨儿就听见里头传来女子嘤嘤哭泣之声。 仔细一听竟然还是两个! “百福!百福!停下!快停下!” “娘子,怎么了?不是说要来探望三弟?” 谁料她连忙比了个禁声手势,慢慢蹭着跳下轮椅,蹑手蹑脚跑到小院前指了指:“里头明摆着有女人,还不止一个!哭得这叫一个凄惨。咱们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楚逸无奈摇头:“无妨……咱们进去就是。” 顾不得后背疼痛万馨儿抬手就去拉楚逸胳膊:“别啊!古人云阻人姻缘犹如谋财害命!说不定三弟好事这就成了呢?咱们这插上一脚,可千万别把自己赔上了!” 万馨儿嘴里说着,脚下却不得闲,几乎已经要踏入小院里去了,垫着脚尖朝主屋里张望。 “阻人姻缘犹如谋财害命?别把自己给赔上了?” 楚逸点头,难得笑弯了眼。 古人说得挺对! “娘子,别瞧了,里头是崔姨娘和盛欢。” 万馨儿惊得身子一滞,又缩手缩脚跑到楚逸跟前,一双杏眼来回打量着楚逸。 “天老爷啊!相处这些日子,我竟不知夫君还有顺风耳?隔得这样远,您也能听出里头的人是谁?” 楚逸蹙眉,侧头抿了抿唇角。 他五感敏锐,的确听见里面女子的哭声。 可在此之前,已有人来回禀,说崔姨娘领着四小姐前来探望。 万馨儿这话一出,只听“噗嗤”一声。 百福没憋住笑出了声。 百灵见状也笑。 “先前二少奶奶您睡着之时,已有下人前来回禀了。” “呵呵……原来是这样。” “二哥二嫂在门口笑什么呢?” 女孩子笑盈盈地从身后传来,众人回眸一瞧,来人正是三房的小女儿,楚府四小姐楚欢。 与上次见面不同,楚欢穿了身浅粉色衣裳,脚步踢踢哒哒跑上前,满头的小辫子随着女子步伐跳跃,一双眼眸甚是灵动。 走到跟前也未福身行礼,而是径直拉住了万馨儿的手。 “二嫂嫂!多谢您的大恩大德,方才听小凌子说了,是您舍身才救了他性命。” 万馨儿虽瞧着大大咧咧,可内心并不喜欢与不熟悉之人这般亲密,一时间没回过神。 楚欢见万馨儿没动也不恼,依旧满脸笑意,摇着万馨儿的胳膊。 “好嫂嫂!多谢你啊!改日你跟二哥哥到我们三房来,让我娘亲自下厨做些好吃的答谢你们!” “呵呵……呵呵……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第五十三章 天晚能不能一起睡? “既崔姨娘在里头,我与娘子就回府再去探望三弟吧。” 一直在身后没说话的楚逸开了口。 “哎呀!不用不用!我瞧小凌子好得很,又没破皮没流血的,探不探望都一样!倒是母亲说自二哥成婚后许久未见过了,若得了空只管带二嫂嫂来咱们三房,一家人吃个饭。” 楚逸垂眸,冲万馨儿招了招手。 瞧着二人身影,楚欢挠头,一溜烟跑回小院。 “要我说别管那小子要害的人是谁,直接送去郢都府便是,光天化日之下持凶要杀人?这种人穷凶极恶,咱们这种良善人家查出什么?留在家中肯定是个祸害!” “那是二哥哥的意思,他长我几岁我总不好在嫂嫂面前驳了他的面子。” 楚凌躺在床上,两眼望天,语气不置可否。 “母亲!母亲!” 说话间,楚欢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正坐在床边拭泪的崔金枝闻声忙走到门前,瞧着楚欢踢踢哒哒往回跑,皱眉轻叹:“欢儿慢些。” 谁料楚欢瞧见崔金枝不仅没放慢脚步,反而跑得更快了,是裙角飞扬满头小辫子乱飞,跑到崔金枝身边拉起她胳膊轻轻摇着。 “母亲您当真料事如神,是如何知晓二哥一定不愿进来的?” 崔金枝宠溺地捏了捏楚欢苹果似的小脸蛋:“你二哥哥那个性子还用说?以往我不过去瞧他他何时来过?可别操心你二哥了,逸儿如今到底成了婚,有个可心人照顾,倒是你们两个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躺在床上的楚凌扁扁嘴:“若非大夫人算计,娶妻之事如何能轮到二哥?”说到此处他半撑起身子:“母亲您说,这样好的亲事当初大夫人怎么不算计算计我呢?” 听到这话,崔金枝忙不迭向门外瞧了眼,见人走了,这才一跺脚跑到楚凌面前,往地上啐了痰。 “啊呸!我瞧凌儿胆子愈发大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门亲事牵扯到咱们楚家的信誉和名声,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大夫人向来势利,是推辞不得才出此下策,如今你这二嫂嫂也不过是让万家老太太推出来顶包的!” 听到此话楚逸瑞凤眼一转,回想起日前遇见的万家祖孙二人。 “母亲的意思是说?” 崔金枝拭泪轻叹。 “我出生卑贱,比不得大夫人家有权有势。老太太常年吃斋念佛不问事,你们兄妹二人的婚事也只能依仗老爷,咱们耐心等候便是。” 话罢,又拉过楚凌与楚欢的手轻轻拍了拍。 * 这头老太太一听万馨儿为了保护楚凌受了重伤,特意派张妈妈来接几人回府。 张妈妈到了华宝斋一瞧,万馨儿乐呵呵地陪在楚逸身边,原以为只是虚报并无大碍,直到看见那整整一后背密密麻麻的水泡,这才着急忙慌叫人铺软垫送人回府。 可万馨儿心中却憋了件大事儿。 丰乐楼遇刺,就在她与小童仆焦灼之时,楚逸以茶盏出手相救。 那一瞬间,她瞧见了楚逸落座的动作。 没有人去搀扶他,他自己坐下的动作。 包厢空间不大,她瞧得清楚,很确定那不是眼花。 楚逸的双腿不仅有知觉,而且他能动。 事发突然她又受了伤,根本来不及去问。 现在想想,还有那日她误闯浴室,迷蒙水雾中瞧见男子的高大背影,以及他那有些慌张的口吻。 她本以为楚逸是借了浴桶支撑跪在浴桶中,可后来回想起楚逸的高度,跟她先前瞧见的高度明显不一样。 他们二人除了没到最后一步,早就坦诚相见,不过是错进浴室,根本无需那样惊慌。 还有楚逸身为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瘫痪少爷,怎么会有一身肌肉? 八块腹肌有多难练! 谁练谁知道! 所以楚逸身上一定隐瞒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从上了马车她就纠结,要不要去问清楚? 还是就装作不知道,继续保持现状过日子? 只等找到玉佩拍屁股走人? 可万一她走不掉呢? 坐在马车中是不停地唉声叹气。 马车外头张妈妈悄悄挑了好几回车帘。 可她这番一直偷偷去瞄楚逸,楚逸从头到尾闭目养神的模样,落到张妈妈眼里就变成二少爷吃醋了。 二少奶奶想哄哄不好的那种。 正思忖到底该如何回禀之时,又瞧见二少爷招呼二少奶奶坐到自己腿上。 二少奶奶羞红了脸,死活不愿,可二少爷就是不松手。 最终还是二少奶奶妥协,坐在了二少爷的大腿上,由百福推着轮椅进了府。 万馨儿能清晰感觉到脸颊烧了起来,完全不受控那种。 原本只是侧脸靠在楚逸前胸,可此刻正是半下午,府内下人侍女都在干活,瞧见这一幕,许多侍女都羞红了脸。 张妈妈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此刻脸上也是一阵青红一阵白。 虽说后背伤得严重,可到底不妨碍走路,非得当着一众家仆的面儿前这般恩爱吗? 想到此处,张妈妈驻足,回身垂眸一礼:“既二少爷与二少奶奶平安回府了,老奴就先去回禀,省得老太太忧心。” 张妈妈走后,万馨儿才往楚逸胸前锤了一拳,紧接着索性把脸埋进了男人肩窝。 “咱们这样让别人瞧见会不会不太好?” 楚逸侧目,两手搭在扶手之上,生怕碰到女人后背。 可怀中女人脸上羞红未退,这话说完,贝齿轻咬下唇,有种说不出的娇媚。 黑眸流转,男人浅浅笑了,一直握她手的指尖又用力捏了捏。 “就是要让他们这些人瞧见才好。” 她顿时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惊讶地抬头看向楚逸。 眸光交汇,男人眼底满是笑意。 今天的楚逸实在太奇怪了! 万馨儿根本想不明白他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但她却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可以解开她的疑问。 只见她缓缓移动额头,在男人肩窝蹭了蹭,滚烫的额头在碰触到男人脖颈间肌肤的一刹那。 烧得楚逸浑身震颤。 紧接着女人那有些粗糙的手指隔着衣料在他胸前画轻轻摩挲。 男人垂眸,瞧见肩头女子那烧红的耳尖,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紧接着,她又凑近了些,声音温软娇糯。 “夫君……我后背受了伤,今天晚上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啊!” 第五十四章 坦白真相 眸中墨色翻涌,只顷刻间一股燥热直蹿心头。 近在咫尺的喉结滚动,男人垂眸看她。 万馨儿却笑得天真,在目光碰触的一瞬才缓缓低下头。 “夫君您别多想啊!我不过觉得大半夜总叫人帮忙不好,又觉得整晚上一个姿势睡觉得累得慌。” “呵!那你就舍得麻烦我?” 万馨儿反手握住楚逸那骨节分明的手掌。 十指交错。 “谁叫你是我夫君嘛!反正帮我换个姿势对你而言是小事一桩。” 她倚在他怀中,仰头看着他。 男人微微低头,炽热的气息搔得她耳畔痒痒的。 “所以你想用什么姿势?” 一双杏眼在瞬间放大,她本能地别过头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他特别爱看她手足无措的模样。楚逸笑容更深了几分,抬手把她腮上一拧。 “傻丫头你想什么?” “罢了!既然你求我,夫妻一场,我总不好拒绝。” * 是夜。 万馨儿用罢晚饭,早早让百灵上了药,就趴在床上休息。 而那个大放厥词问她要用什么姿势的男人! 竟然一直坐在书桌前看书。 百灵都睡眼朦胧进来挑了两回蜡烛了,可瘸腿少爷似乎徜徉在知识的海洋根本无法自拔。 昏黄的烛火晃啊晃,晃得她头晕。 万馨儿双手拄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夫君……夜深了,还不睡吗?” “我还不困,有些字句没想明白,娘子困了便先睡。” 楚逸连头都没抬。 “夫君在看什么书?让我也瞧瞧吧。” “不过是些舆图注解……” 朦胧中,男人声音渐行渐远。 万馨儿迷迷糊糊睡着了。 直到耳边传来女人均匀的呼吸声,楚逸的目光才从书上移开,反手凝成道真气,远处烛火登时熄灭。 黑暗中一人影陡然出现,对着楚逸拱手施礼。 “世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楚逸起身缓步走向床榻,望着床上熟睡的万馨儿,指尖注入真气,点了她睡穴。 “这香能维持多久,会不会对身体造成损害?” “世子放心,这是宫中秘药,约莫能维持两个时辰左右,绝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反而夫人今夜一定会做个好梦。” 楚逸挑眉:“你在那个人面前也这般称呼她?” 尘风一愣,连忙跪倒在地。 自从世子与万姑娘成了婚,他已许久未听见过这般冰冷骇人的语调了,他还以为世子终于有了些人情味,现在一瞧那些人情味仅限于万姑娘一人罢了。 身为王府派来保护世子安全的暗探,回禀世子日常生活琐事就是他的工作,王爷当然知晓万姑娘。 其实一开始王爷并不同意世子娶亲,但拗不过世子只得妥协。 大不了等约定时日一到弃了楚家少爷身份便是。 这也是当初王爷为何执意要让世子戴面具的初衷。 可随着这些日子的相处,万姑娘对世子的好王爷都看在眼里,也就默许了万姑娘的存在,哪怕他无意叫万姑娘夫人,王爷也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但王爷与世子关系并不和睦,思来想去,尘风斟酌道。 “世子无需忧心,王爷他……很喜欢万姑娘,也很期待与万姑娘相见之日。” “呵!他也配?” 楚逸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神色也愈发凉薄。瞧着床上熟睡的万馨儿,他缓缓抬眸审视尘风。 “你跟我这些年应当明白我的为人,先前倒也罢了,日后如何回禀你自当心里有数。” 尘风点头,跟在楚逸身后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一场细雨悄然而至,滴答滴答的落地声,万馨儿悠悠转醒。 天光未亮,烛火早灭,此刻正直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迷迷瞪瞪之际,万馨儿隐约瞧见个高大黑影站在衣柜前,不知在做些什么。 “夫君……” 不自觉的呢喃,高大黑影一震。 “娘子?” 楚逸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紧接着传来轮椅压过地板的声响。 “吱呀……” “吱呀……” 万馨儿猛然回神,暗骂自己不争气。 黑暗中她只能看见一个黑影正小心翼翼转着轮椅向她走来,而方才站在衣柜前的黑衣已赫然消失。 这么重要的夜晚,她竟然睡着了? 不过好在天还没亮,她还有机会。 万馨儿眯缝着眼,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耳边,只听轮椅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近。 算准时间,她猛地翻身,整个人后背朝下,从床沿掉落。 习武多年,即便在黑暗中楚逸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是算准了时间,只是没成想那小童仆如此嘴硬,让他吐出实话着实费了些功夫。 以至于前脚他刚进屋,万馨儿就醒了。 万馨儿睡觉不老实他是知道的,可人怎能睡得如昏天暗地?无知无觉? 只怪自己回来太晚。 一时间脑海中闪现过无数想法。 脚下用力一蹬,双手撑住女人腋下将她托起。 “呃……” 腋下的疼痛感让她无意识发出闷哼。 预设中,楚逸见她跌下床不自觉站起来,冲到床边救她,然后跟她坦白真相。 这一幕根本没有发生。 她并没有如预想一般跌入男人的怀抱。 楚逸是滚着轮椅冲过来的。 而她被男人撑起来,以极其羞耻的姿势坐在男人大腿之上。 这种紧要关头,他为什么还坐在轮椅上? 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在丰乐楼她是看花了眼。 一颗心怦怦直跳。 她无力地攀在男人肩头。 自己的脸又烧又涨,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又红了。 可楚逸的脖颈和耳垂却冰凉冰凉的,那漆黑如瀑的发丝甚至夹杂着淡淡的青草香气。 “这就是你想用的姿势?” 男人温润的声音夹杂了满满的笑意拂过耳畔,轻轻地钻入了她的耳朵。 她本能地抬手想给楚逸一拳,可男人却抬手揽住了她的脖颈。 “乱动什么!?” 这话说得暧昧,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好像每个字都在挑动她的神经。 万馨儿本想改变这样暧昧的姿势,却又不由得不放弃。 楚逸滚动轮椅,一行一动间她脸烧得厉害,只能绝望地在男人肩头蹭了蹭。 青草香气愈发浓郁,她贪婪地吮吸着这味道。 彼时在剧组,她每天都要早早起床去做造型,要是遇上下雨天,那味道几乎跟此刻楚逸肩头的味道一样! 这一瞬,万馨儿猛然睁开双眼! 第五十五章 识破 她假装无意又在男人肩头蹭了蹭。 衣料微湿,触肤似有微凉。 楚逸肯定在她睡着的时候出去过。 屋外小雨淅淅沥沥。 而刚才她在黑暗中看见的那个人影,很明显是想先换一件衣服。 只可惜她醒来的不是时候,打断了那人的动作。 此刻回想起在丰乐楼时,隔了两个人,楚逸都可以用茶盏精准地击打目标。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她的夫君,传说中的楚家二少爷不仅腿没瘫还会武功? 武功还挺高? 怪不得!那时她提出要为他按摩,他会那样抗拒! 原来是怕自己会露馅! 可为何他早已康复还要假装瘫子日日躺在床上,任人摆布? 又想起那日她在小山坡上松开轮椅,楚逸双腿迎面骨直直撞在石块上,皮开肉绽、血肉横流的场景。 一面忍着钻心的疼,一面还要假装双腿无觉,一口一个瘫子地说自己。 “嘶……” 她倒吸了口冷气。 这个男人够狠! 万馨儿一声叹不要紧,楚逸却被唬了一跳。 声音都带了几分慌乱。 “娘子怎么了?可是我碰疼你了?” 自从成功接到万馨儿,楚逸就任由她跨坐在大腿上,两只手也都规矩地放好。 没动一下也没敢说一句话。 他是有些心虚的。 一来,外头下了雨,他身上还沾着雨露寒气,没来得及换衣裳。 二来,方才情急之下他用脚蹬地面借力,才使轮椅能迅速赶到万馨儿身边,他不知她有没有瞧见。 可万馨儿却一直趴在他肩头,时不时用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蹭蹭他,半梦半醒无意识的动作,撩得他心底发痒。 他怕碰到万馨儿后背那些水泡,两只手一面规规矩矩地放在扶手上,连动都不敢动,就好像是个木头人。 甚至还微微躬身,稍稍拉开与万馨儿之间的距离,错开位置,以防尴尬。 一面还要分神去思考万馨儿到底有没有发现他的破绽。 别提有多费神了。 可万馨儿陡然发出那种声音,忧心还是大过谋算,他发自内心担心她。 万馨儿闻言直起身子,目光复杂地看着楚逸。 借着清晨的微光,他瞧见男人黑眸闪烁,眼神也有些飘忽,像是在躲避什么。 相处这么久以来,除了那次她质问他,楚逸从未有过这种想要逃避的表现。 所有的一切都印证了她先前的猜测。 那么到底要不要拆穿楚逸的伪装? 若她真执意拆穿,他会直接坦白真相还是再找个谎言来搪塞她? 一时间,她难以抉择。 见万馨儿不说话,只是愣愣地盯着他。 楚逸一颗心当下就提了起来。 以往这种时候万馨儿早就羞红了脸,会往他胸口锤上几拳再跟他斗上两句嘴。 若是真是碰到她的伤口,小丫头早就嚷嚷着蹦跶起来了。 此刻的情形可谓诡异又反常。 楚逸心头好似有团烈火在灼烧,让他坐立不安。 “到底怎么了你说啊?不管如何为夫都依你,乖,不用怕!” 眼前的男人应该是急得很了,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可他却强压着口吻,尽可能用温柔的声音说话,还不忘去哄她。 万馨儿着实没想到,这个傲娇怪竟然会为她着急至此! 隐瞒真相又如何呢?人生在世,谁还没有秘密了? 楚逸告不告诉她又如何?她不也一样吗? 想到此处,她那从被窝出来,还带着些温热的手掌握住男人冰冷的手指,微微摇头。 “夫君真是的,即便我睡着了你叫醒我就是?怎能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睡觉?该有多累啊?” “再说,到底方才入夏,即便要睡也要盖张毯子,我睡得沉,你不必为我而委屈自己,尽管叫百福进来伺候便是。” 那只些粗糙的小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接着又起身,倒了杯温热的水递给他。 “你的手这样凉要不要换件暖和的衣裳?千万别得了风寒,这天也快亮了,一会儿叫百灵去熬点姜汤,你多喝点暖暖身子。” 万馨儿一脸责怪,可说话语气却是轻声细语。 每字每句都在为他担心。 直到此刻楚逸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他分明未觉得冷,可一盏热茶下肚,暖意升腾,连嘴角的笑意都暖了几分。 他调转方向拉住万馨儿的手摇头。 “哪就这样严重了?我不过是坏了腿除此之外强壮得很,叫你说得连个弱女子都不如?倒是你背后的伤势到底如何了?我瞧着你方才的脸色都白了,还强忍着不吭声。” 这样黑的黎明,还下着小雨,不是点了烛火她只能瞧见个大概的影子,若非武功高强,楚逸如何能看清她的脸色? 实锤+1! 万馨儿随手接过楚逸手中茶盏,又换了一盏茶塞进他手中。 “许是林郎中医术高明,药到病除,自从涂了那药膏后背火燎燎的灼烧感就没了,反倒一直清清凉凉的,说不准等天亮了就好了,一准连汤药都不用喝了!” “夫君不知,那药苦得厉害!” 万馨儿尴尬地吐了吐舌头,煞有其事地说道。 楚逸嘴角却止不住往上翘。 “良药苦口。娘子千万别淘气,当心留下疤痕。” 一直隐匿在黑暗夜色中的尘风瞧见这一幕是不住地摇头。 他家世子爷眉眼温润,说话口吻宠溺,语调带笑,哪还有半分方才审讯嫌犯凶神恶煞的气势? 他身上鸡皮疙瘩密密麻麻起了一层又一层。 一想到回头还要向王爷回禀,世子又有意要隐瞒夫人的举止行动,到底该如何措辞? 尘风蹲在房顶,撑着下巴苦思冥想,左摇头右撇嘴。 最后无奈感慨。 早知如此,想当初就应当听娘的话多读几年书,谁能想到,他都去当暗卫了,还是逃脱不了要写文章的魔咒? 想到此处,尘风身形一闪,在黎明来临之前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卯时。 旭日东升,后半夜的稀疏小雨早在太阳升起前就已消失殆尽。 昨日遇刺,老太太给几人放了假,楚凌本想好好睡个懒觉。 可一大清早就被崔金枝拉起来。 此刻他已经坐在西小院中喝了三盏茶,眼睛瞪着像铜铃。 而他的好哥哥好嫂嫂还未起身…… 第五十六章 未了的夙愿 崔金枝与楚凌是一道来的,今日过来就是想登门致谢。 昨日她还是回府之后才听说万馨儿为了救她儿子,不仅被割伤了手,背后还被烫了一身的大水泡。 一宿未睡踏实,天刚蒙蒙亮就去叫楚凌。 可谁成想小两口情深蜜意,百福都进去传了好几回话,太阳这会子都快照屁股了二人还没起床。 心里头念叨着年轻人能折腾,连受伤了都不闲着,只觉得老太太未免太夸张了些。 可表面上,闭目念佛一整个端坐如钟。 楚凌端着茶盏捋了又捋,茶沫子都给捋没了。 一时起身来回踱两步,一时看看身边自个儿的亲娘。 百福也是心头滴汗,可谁叫自家少爷宠着少奶奶,二少奶奶此刻睡得正香,二少爷根本不让进去回话。 而崔姨娘显然打定主意,不见到二人不离开。 “三少爷,要不奴才再去催催?” 百福瞧崔姨娘闭目念经,偷摸拉楚凌到一旁小声询问。 楚凌向屋内瞧了眼,一把揽过百福脖颈:“小福子你给我交给底儿,二哥哥和二嫂嫂到底干嘛呐?说难听些我与他都是妾室所生,想当初我娘对二哥哥也是多有照拂,寻日里叫我等着倒没什么,今个儿我娘亲自来了,二哥哥这般着实于理不合。” “哎呦!三少爷您千万别误会!二少奶奶叫烫伤了后背,疼得一宿未睡好觉,天刚蒙蒙亮才睡下,这不二少爷心疼二少奶奶,百灵进去回了几次,二少爷都未叫说话,两位主子是着实不知道啊!” 这话一出,楚凌脸色那叫一个精彩。 这二嫂嫂阴错阳差成了二哥的心尖宠啊! 他摇着折扇大剌剌往椅子上一坐,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母亲!快别念了!二嫂嫂伤势严重到天亮才休息,且得睡呐!二哥哥怕扰了二嫂嫂休息都没叫人进去回话,压根不知道咱们来了!依我看都是一家人,整什么表面功夫,咱们先回去,等二嫂嫂好些,改日再来便是。” “不急。不急。安心坐会儿。” 崔明珠没睁眼,手持佛珠,安心念着经。 “行!行!娘惹不起,二哥哥我也惹不起,娘在屋里等着吧,我去院里赏赏花。” 楚凌把折扇往领口一插,背着手扬长而去。 崔金枝以为楚凌要逃走,猛地睁开眼,见他在芭蕉树的长椅上躺下,这才又继续闭目念经。 * 万馨儿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发现楚逸也睡着了。 微微侧目,瞧见男人额间散下些凌乱的碎发,乱糟糟的,双眸紧闭,细密的睫毛像扇子一般,呼吸均匀有力,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半分动静。 楚逸睡觉一向安静,大多是平躺着,双手放在身侧。 她曾在书上看过,说清朝宫女们睡觉时都有非常严格的姿势要求,她们必须要侧着身子睡觉,两条腿蜷缩夹紧,一只手平伸开,另一只手放在腰间。 这个姿势光是想想就觉得很难受,等到身子一侧压麻了,宫女们可以翻身换个方向,但必须要保持相同的姿势不能变。 很多人在半夜睡得没有意识了,身子不经意间换了姿势就会守夜的嬷嬷打醒,要是姿势实在太过不雅观,还有可能挨打重罚。 要她这种睡姿穿越到清朝去,估计第一天睡觉就要去地府报道了。 想到这里她无意识紧了紧胳膊,可楚逸似乎睡得很熟,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说来他们两个凌晨折腾大半宿,天依旧黑沉沉的,万馨儿生怕自己忍不住说漏嘴了,想来楚逸也怕她发现端倪。 二人各怀心事。 所以当她提议再睡个回笼觉,楚逸很难得没有反驳。 “那行,我抱你!” 楚逸表情凝固,却见万馨儿神色没有半分扭捏,又想起她白日的邀请。 耳郭倏地红了,略有几分慌张地点了点头。 “好。” “那你当心别碰到我后背了!” 即便她已经发现瘸腿少爷没瘫痪,该演的戏还得演不是? 她勤勤恳恳,哼哧哼哧把楚逸抱到了床上。 而就当她准备跨上床趴着睡觉的时候,她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楚逸! 她的瘸腿相公! 哦不! 假装瘸腿的相公,竟靠条胳膊拖着腿移动到了墙边,靠墙坐下,然后向她伸出两条长胳膊。 微光下,那双黝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上来吧,我抱你睡。” 万馨儿直接石化了。 然后骤然反应过来楚逸误会了她刚才的话。 脸腾地就红了。 她的本意是抱他上床,做戏做全套嘛! 然后她趴着睡觉,他爱咋睡咋睡。 结果楚逸误会,她要他抱着睡。 两人面对面,她坐在他大腿上,两手抱着人家的腰,头靠在人家肩膀,用这种姿势睡觉! 她得有多虎才能提出这种要求啊! 更诡异的是,楚逸竟然同意了! 万馨儿福至心灵。 她不想拂了瘸腿少爷的面子,可她站在床边两条腿就是不动啊! 万馨儿原主这副身子眼神不好,在黑暗中只能看见个大概身影。 可楚逸却是将万馨儿那乍青乍白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也就在看清表情的那一霎那,忽然明白了万馨儿话里的意思。 她只是要抱他上床而已! 简直太羞耻了! 楚逸此刻无比后悔,他是不是脑子抽了抽? 万馨儿啥时候敢来过真的? 这种稍微把持不住就擦枪走火的姿势,她怎么可能主动提及? 黑暗中两条手臂已微微发颤。 他得快点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可就在他左思右想找不到出路的时候。 台阶出现了。 万馨儿真的主动爬上床,抱住了他。 然后,那毛茸茸棕黄色的发丝就伏在了他耳畔。 “那就有劳夫君了,千万不要碰到我后背哦!” 樱唇轻启,声音温柔娇软,尾音微微拖长。 像是特意的嘱咐又像是无意的撒娇。 几乎是瞬间,熟悉的燥热涌上心头,而他耳畔却传来女人渐渐均匀的呼吸声。 “万馨儿!” “嗯?” 肩窝那毛茸茸的发丝动了动,他清楚万馨儿已即将进入梦乡。 “你……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夙愿?” 第五十七章 赌 楚逸从未想过,锁住他真心的铜墙铁壁,那个布满荆棘的牢笼,在这个女人来到身边之后,短短几日就被瓦解了。 早已尘封的心竟然又慢慢恢复温度,甚至无法抑制想要冲出束缚。 他明白自己无法给她未来,更不想带她进入权利纷争的漩涡。 每天都不停告诫自己,一定要守住底线。 可万馨儿那个丫头总会做出些让他意想不到的举动。 一个弱女子竟不顾自己,在紧要关头冲出来保护他。 那可是刚烧开还冒着烟滚烫的茶水。 她没有半分迟疑! 在那一刻,他竟无法抑制想要哭泣的冲动。 原来……这人世间竟然真有人为他忧心? 连他至亲生母都不曾这般! 可这个与他非亲非故,带着目的被迫嫁给他的女人,却让他一次次重建的心墙又一次次轰然土崩瓦解。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冒着伪装被发现的风险,从轮椅上站起来去取茶盏救她。 他甚至还妄想在那天来临之前带她一起离开,不管那个人会如何为难他。 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他想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所以,他在赌。 人在这种时候戒备心最弱。 也极易吐露真心。 他要知道万馨儿真正的目的。 好让自己彻底死心。 这样他就可以抛弃那些可笑的儿女情长,毫无牵挂潇洒离开。 楚逸不安的心犹如一条紧绷的琴弦,随时都可能崩裂。 手指不自主地颤抖,一股莫名恐惧让他全身僵硬。 他已紧张到了极点。 可万馨儿就伏他在肩头,久久都未曾言语。 不说也好…… 楚逸不住地安慰自己,其实就这样稀里糊涂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最起码他们还能再厮守些时间。 那些他从不曾感受过的温暖,哪怕只有须臾片刻也是好的。 可就在此刻,耳边传来了女人的低声呢喃。 “回家……” 呢喃声中透露着浓浓的哀愁,像夜空中悄无踪影的风,一吹就散。 可偏偏刻在了男人的心头。 她说……想回家! 长时间僵硬的身子一下松软,内心焦虑如同巨石落地,他如释重负。 她……只不过想回家! 在万家落魄前,她也是衣食无忧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姐!可这些年来,她小小的身躯却被迫肩负起生活的重担。 楚逸目光落在万馨儿布满细密伤痕的指腹,以及那干涸粗糙的小手之上。 眸光缓动,他差点儿喜极而泣。 疑云尽散,心头一宽,所有不安与焦虑都在一瞬间释放。 楚逸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 百灵回了三次话,这趟回笼觉整整被打断了三次,可这三次间他都是又即刻又入眠。 十几年来,他从未睡得如此安心过。 直到万馨儿在耳边轻声呼唤,他才彻底从梦中醒来。 这一觉无梦。 楚逸垂眸,便对上了万馨儿那双半梦半醒的睡眼。 她痴痴望着他,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醒了过来。 棕黄色的发丝散落肩头,如玉的肌肤之上,柳眉微蹙,还有那无意识嘟起的红唇。 她是不是又想家了? 抬手,在女人腮上轻轻一拧。 “醒了?睡得好吗?” 男人稍稍有些暗哑的嗓音让万馨儿瞬间回神,几乎不受控制地从男人肩头移开。 只是她本来就坐在楚逸大腿上,身子后仰,屁股就往前挪了几分。 然后,她就唤醒了沉睡中的巨龙。 一瞬间,脸红耳臊,面红耳赤。 此刻天色早已大亮,她非常清楚地看见一抹红晕从男人脖颈蹿到耳尖。 然后,楚逸竟然微微躬身错开了尴尬,还胡乱拿过被子挡在了二人之间。 万馨儿愣住。 换做以前他不仅不会移开,反而会借此威胁她不要玩过火! 可现在,他竟然主动移开了? 反常! 简直太反常了! 见眼前女人一双杏眼满是疑惑和不解,楚逸飞快别开目光。 “咳咳……那个,崔姨娘和楚凌过来了,似乎是要感谢你救命之恩。” 二人是夫妻,本来没什么,可这种时候但凡一个人扭捏起来,整个氛围就比较尴尬了。 而今天扭捏的那个人是楚逸,整个氛围就更加诡异。 “那……我叫百灵洗漱。” 为了缓解尴尬,万馨儿飞快起身,可两条腿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已经僵硬,她突然用力根本打不了弯,反而不受控制往楚逸身上摔去。 说时迟那时快,大脑飞速运转,她用尽毕生绝学,两手撑住墙面借力,纤纤细腰一拧,这才堪堪避开那不可言喻之地。 可与此同时,她也坐在了楚逸的双手上。 一种比坐在楚逸大腿上还要令人尴尬的姿势。 自双腿康复之后,楚逸由名师悉心教导过几年武功,当然看出万馨儿举动的目的,所以他伸手帮忙,可着实没想到小丫头还挺有力气。 他伸手,她拧动腰肢转身。 然后…… 他的双手就托住了万馨儿的屁股。 万馨儿转头,楚逸抬眸,四目交汇。 紧接着,男人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笑意,强压着嘴角又是一声轻咳。 “娘子慢些,崔姨娘与楚凌已来了许久,再急也不急这一时了。” “啊!” 一声惊呼。 这话不说还好,说完她更慌了。 就算崔姨娘与楚逸的生母都是妾,也算是长辈。 别说古代了,在现代也没有让长辈一直等着的道理。 万馨儿顾不得身后的水泡如何,火急火燎从楚逸两手间跳下床。 “楚凌就算了,崔姨娘到底是长辈,夫君也不叫醒我,回头再落下埋怨!” “百灵!百灵!快进屋来替我洗漱!” 瞧万馨儿是真着急了,楚逸这才一把拉住她胳膊,眉头微蹙,郑重嘱咐:“娘子别急,小心你后背的伤势,人家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们不过是个配戏的,主角还没来,迟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什么配戏的?什么主角?夫君不是说崔姨娘是来瞧我的吗?” 万馨儿两手胡乱系着衣带,光着脚跑去妆奁前去拿簪子。 “百灵这关键时刻到底去哪儿?” 楚逸却伸手挡住了万馨儿的去路,将他拉到自己身前,男人修长的手指缓缓解开万馨儿的衣带…… 第五十八章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楚逸并没有看他,而是将她系错的衣带又重新系好。 “事缓则圆。” 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嘱咐。 而此刻百灵和百福也终于进来替他们穿衣梳头。一群人忙活了半天,她才推着楚逸来到正厅。 许是听到响动,已经在芭蕉树下与周公下了会儿棋的楚凌陡然惊醒。 看清二人出来,一股脑起了身,从领口抽出折扇摇了摇。 “我说二哥哥与二嫂嫂起得真早!” 楚凌那双瑞凤眼眨呀眨笑着问话,崔姨娘却瞥了他一眼,收起佛珠站起身亲昵地拉起万馨儿的手看了看。 “二郎媳妇多谢你。凌儿自小跟在我身边长大,我这个当娘的性子软胆子小,这孩子也就随了我。事发之时若非你及时相救,只怕此刻凌儿已难逃大劫,还请容我一拜!” 崔金枝语调恳切,言辞真挚,哽咽着红了眼,纳头便拜。 “崔姨娘使不得!使不得!我是小辈,哪有让长辈拜小辈的道理!” 万馨儿忙去搀崔金枝的胳膊。 “再者,三弟与夫君兄弟情深,若非夫君及时发现提醒我也不能察觉,崔姨娘要谢还是谢夫君吧!” 万馨儿说这种话是要提醒崔姨娘和楚凌记着楚逸的好,是楚逸提醒她才会出手相救! 若识相的就趁早离开华宝斋,将华宝斋物归原主,不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崔金枝哭得真心实意,只是好说歹说就是不肯起来,二人僵持不下。 “行了金枝!快起来吧!二郎媳妇身上有伤,别再伤着了。” 众人闻言,只见张妈妈搀着老太太进了小院,此刻正站在垂花门前。 这话一出,崔金枝手上的力气也松了,万馨儿一下就把她搀扶起来。 “有劳二郎媳妇!” 崔金枝边笑边以帕拭泪,又忙不迭从衣袖中掏出个白瓷瓶递给万馨儿。 “先前也忘了,这是江南祖传的秘药,止痒祛疤最是有效,回头待你背后那些水泡消了再涂上这个保管你肌肤恢复如初。” 此刻,她总算明白楚逸那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到底是何意了! 崔金枝见她不接,又往她面前送了几分,万馨儿本能地转头去看楚逸,却见楚逸倏地移开目光。 说来,她今天总觉得楚逸有些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 他避开她的目光,那这药膏能收还是不能收。 “哎呀!哎呀!都是一家人这么客套做什么?” 楚凌一边搀着老太太坐下,一边将那白瓷瓶直接塞进万馨儿手中。 “二嫂嫂收下便是,这可是我娘万能的宝贝呢,但凡些小伤小病都不舍得拿出来,快!收下!” 而随着老太太落座,众人也都安静下来。 “二郎媳妇儿,昨日你巾帼不让须眉,救了我两个孙儿,老婆子我没什么好感谢你的,也就是这个了!” 老太太朝张妈妈招招手,张妈妈领着个小侍女上前。 又是个精致的木匣子,瞧着与先前装她沾了姨妈血床单的木匣子没有什么区别。 万馨儿又本能去寻求楚逸的帮助。 大尾巴狼楚逸本就直勾勾盯着万馨儿,眼神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缱绻。 可见万馨儿这般陡然抬头看他,他却再一次移开了目光。 为了掩盖心虚他甚至还端起了盏热茶。 隐藏在氤氲水汽下的睫毛隐隐发颤。 他知道,万馨儿还在看他。 而且房中一众人也都随着万馨儿目光看向他。 “老太太给你的,你收下便是。” 楚逸说话的声音清润,很难得没有先前的沉郁。 万馨儿这才松了口气,百灵上前接过木匣子给万馨儿瞧了眼,里头是只翠绿的手镯。 众位主子坐着,丫头侍女们都是站着的,崔金枝自然没瞧见木匣子装的是什么。 楚天川向来孝顺,每次出远门回来总会送上些奇珍异宝又或是新奇古怪的玩意儿逗老太太开心,母子之间的感情极好。她知道老太太手中的没有差的东西。 可她进门十几载,老太太瞧着待她和睦,二人之间也从未起过争执红过脸,但除却年节,她没得过老太太一回赏。 瞧见老太太赏了万馨儿礼物,脸上虽依旧带着浅笑,可若仔细一瞧,那笑里不免带了几分酸意。 老太太见万馨儿收下礼物满意地点点头,呷了口茶放到一旁。 “今日我过来是想瞧瞧老二媳妇的伤势,听张妈妈说后背叫烫伤了,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不知今日如何了?” 万馨儿起身回话,老太太却叫张妈妈止住了她的动作。 “都是一家人,无需这般见外,坐着回话便是。” 万馨儿垂眸颔首。 “回祖母的话,想来是百灵做事麻利,请的女医医术高明,馨儿并没有受罪。” “百灵那丫头向来有主意,如今长大了做事也愈发沉稳了,昨日也算立功了,回头记得去管家那里领赏去。”老太太呵呵一笑:“再过几日便是五丫头满月,先前顾姨娘叫人来回禀了,说想请自家姐姐过来小聚。” “顾姨娘年纪轻轻就跟了天川,这些年了总算得了个女儿,也算为咱们楚家添了丁,是好事,虽说天川不在,咱们也不能苛待了她。照我的意思好好操办操办,一家人聚在一起也热闹热闹。” 老太太笑盈盈看向崔金枝。 “明珠身体不好日日卧病在床,这满月酒就交给金枝你来操办吧!” 原本兴致怏怏的崔金枝闻言,眼神当下就亮了起来,忙不迭起身回话。 “老太太放心,这事儿金枝一定办好!” 东院。 正卧床养病的岳明珠闻言惊醒,强撑着身子倚在床头。 “老太太抬举顾敏秀也就罢了!好歹她也给老爷生下了个女儿,可她崔金枝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低贱的妓子能让她进门,亲自教养子女已是天大的恩典,可如今她竟然觊觎执掌中馈?若要让她来操办满月酒也不怕这郢都城的人笑话!” “楚家能丢得起人,我岳家丢不起!” 岳明珠眼眸一转。 “去!把顾敏秀请来!” 第五十九章 逐客令 崔金枝领了满意的差事,带着楚凌当先告退。 老太太又嘱咐了两句好生准备,便坐在正厅中喝茶。 此刻都快到正午用饭的时候了,可老太太却没有丁点儿要离开的意思。 万馨儿这才反应过来,老太太肯定有要事与楚逸相商,忙慌慌起身告退。 “奴婢还以为二少奶奶您且得坐呢!” 百灵端着木匣子跟在万馨儿身后,噗嗤笑出声来。 嘴上口口声声说一家人,老太太要跟楚逸说悄悄话直说就是,两个人偏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只顾喝茶,搞得跟她非要听人家祖孙之间的秘密似得。 此时此刻她无比怀念楚凌那小子的直爽。 万馨儿白她一眼,扁扁嘴,驻足。 “那依咱们百灵姑娘瞧,此刻是否要备饭?老太太可会在咱们院子里用饭?” 百灵急的一跺脚。 “二少奶奶就别揶揄奴婢了!” 万馨儿本就是逗百灵玩儿,见她急了笑着去拉她的手。 “我可是真心实意请教百灵姑娘呢!” 百灵今年也不过十五六,脸皮薄根本不经逗,这会儿小脸红扑扑的直摇头。 “依老太太的习性来瞧,想来是不用准备的。” “那行!既然咱们百灵姑娘说了就这么办!”万馨儿又向正厅瞧了眼,这才拉着百灵着急忙慌跑回次卧。 一进屋就忙着翻箱倒柜。 “二少奶奶要找什么?” 万馨儿抱出个小匣子搁在桌上。 “我记得先前老太太赏的东西里头有只长命锁来着?不是说再过几日是五小姐的满月酒?我这个当嫂嫂的总不好空手去啊!” 百灵闻言搁下手中木匣子,从衣柜中掏出方红帕子,打开一瞧里面正是个金灿灿的长命锁。 “对对!就是这个!小小一个瞧着也精致,刚满月的孩子戴上也不会勒脖子!” “可这个是老太太赏您的,想来是为了以后……” 她明白百灵的意思,老太太就盼望着抱曾孙,可她已打定主意找到另外半块玉佩就离开,就算到时候不能离开,她与楚逸结局如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决定的。 孩子?她轻笑摇头。 这长命锁与其放着不如借花献佛。 嘴上却道:“无妨无妨!我初来乍到第一回参加楚家宴席,听老太太的意思还有别的亲戚,总不好丢了二少爷的脸面不是?我的孩子以后自然还有更好的!” 黑眸缓动,门外楚逸嘴角弯了弯。 这小丫头善变得厉害,当面闹着要与他分房而睡,替他纳妾,私下里都想到他们的孩子了? 一想到将来会有个软糯糯的小人儿拉着他的手叫父亲,楚逸的心不自觉多了几分暖意。 也不知他与万馨儿的孩子到底长得会像谁? 回想起楚凌小时候调皮的模样楚逸眉头皱了皱,小子调皮还是姑娘好,若是能生个像万馨儿似的小娃娃…… 男人嘴角笑意又不自觉深了几分。 “二少爷您不进去吗?不是要给二少奶奶送茶点?” 百福的声音将楚逸拉回现实,他蓦然抬头,目光扫过窗外,无意瞥见墙角处闪过的黑影,他像被当头浇了盆冰水,心寒彻骨。 他想有个孩子?可那个人会允许吗? “罢了!咱们回屋吧。” 冰冷的声音传进屋内,万馨儿闻言放下手中毛笔迎出去。 昨夜发生的一切太过尴尬,她实在还没想好如何面对楚逸,只尴尬扯了扯嘴角,笑问。 “夫君怎么过来了?可曾用饭了?我不饿就没让百灵准备。” 万馨儿瞧着笑眼弯弯,可嘴里的话却是在下逐客令。 “无妨,老太太过来的时候带了些糕点,我瞧着都是你爱吃的,就给你送过来了,若是天热口只管叫人去拿冰块,再没胃口也不能不吃饭。” 楚逸似乎是有心事只随口嘱咐,语气听起来硬生生的,也没注意到万馨儿话里的意思。 瘸腿少爷竟然关心她! 怕她热让她去拿冰块! 要知道古代制冰技术不发达,大多数都是靠冬日在河里取冰储存,夏季再拿出来用,若非是富贵人家根本见不着这玩意儿!‘ 万馨儿心头暖洋洋的。 她摆手让百灵和百福出去,又把楚逸推到桌前,倒了盏茶塞进他手里。 “夫君也没用饭吧?点心甜腻,配茶吃刚好。” 楚逸这才回神,瞧瞧手中茶盏,又看向万馨儿,眼眸中笑意流转。 万馨儿先咬了一小口,眉毛当下就提了起来,紧接着又咬了一大口,边吃边点头。 “百灵!百灵!去取牛乳茶来!” “娘子慢些吃,这蜜浮酥柰花本就甜腻,你还叫百灵取牛乳茶来,仔细晚上牙疼!” “不妨事不妨事!睡觉前我多刷几遍牙就是!” 楚逸无奈摇头,将身前那碟蜜浮酥柰花也推到万馨儿面前:“甜食就罢了,那些起热的千万小心些,不利于你伤势恢复!” 万馨儿听罢,将最后一口蜜浮酥柰花塞进嘴里,站起身就去解开衣带。 楚逸还没反应过来,女子细腰窄背就展现在他面前。为了让他看清楚,万馨儿还特意将长发拨到了胸前。 “夫君您瞧!那林郎中的药真是神了!方才百灵帮我上药时就说一些小的水泡都瘪了,只剩下腰间几个大的,瞧着比昨夜好了不少,您快瞧瞧可是真的?” 虽说穿越了,到底还是现代人思维,根本没觉得露个后背有什么不妥,万馨儿坦坦荡荡。 倒是楚逸霎时间就红了耳尖。 眼前女子衣裳半褪堆在那分外纤细的胳膊上,两根红色细绳分别挂在脖颈和腰间。 柔软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万馨儿是侧身站着的,男人眼前正好对着隐约露出的弧形。 楚逸再也忍不住,匆忙别过头。 “看……看到了,你快将衣裳穿好,别冻着了!” 万馨儿不明所以,抬起胳膊拢了拢长发,顺势转身看向楚逸,那隐约露出的弧形又多出了几分。 “这天多热啊!怎么会冻着了?夫君你冷吗?” 就在万馨儿抬手想去试探楚逸额头温度的时候,楚逸却推开了她的手。 “不冷不冷!我瞧你方才在画图?画的什么” 楚逸调转轮椅朝书桌边走去。 第六十章 满月宴 书桌上零零散散铺了好些纸张,楚逸随手拿起几张看了眼,他本想借此掩饰自己的慌乱,可打眼一瞧画纸上全是簪子的图样。 心里没来由蹿起一股怒火。 “绒花簪?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铺子里头的事儿呢?” 万馨儿低头系着衣带,察觉男人话语里的怒意一抬头,楚逸手里正抓着她之前画的图样,连忙快步上前去夺。 她一抬胳膊,刚系了一半的衣带又散开了,这一次楚逸瞧得清楚,那肚兜正前方绣了一朵荷花。 万馨儿夺过图样藏在身后,故作镇定清了清嗓子:“到底华宝斋是你爹给你的,我不多操点心,难道真准备拱手送人吗?” 她说得义正言辞,完全没注意自己的模样多撩人。 衣衫半敞,棕黄色的发丝散落胸前,那朵荷花随着女人起伏的胸膛时隐时现。 “无……无论如何,既受伤了就好生养病,你身体康健比什么都重要!” 楚逸一直侧着头,说完这句话就滚着轮椅飞快离开了次卧,只剩下万馨儿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一向言语犀利,咄咄逼人的楚逸竟然结巴了? 还说她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瘫痪少爷终于良心发现了? * 转眼已是三日后,明日就是楚五小姐的满月酒宴。 这三日万馨儿都独自睡在次卧,两人中间只隔了间正厅,却只有每日用饭时才见面。 她本以为楚逸生气了,可二人吃饭聊天时并没有什么不对劲,楚逸也没有阴阳她,反而一直在关心她伤势。 可万馨儿就是觉得跟楚逸之间的关系从未这样陌生过。 而且她终于发现楚逸哪里不对劲了 楚逸总是有意无意避开她的目光! 此刻,万馨儿独自坐在芭蕉树下乘凉,自从二人分开睡了,楚逸的屋子又恢复原状,门窗紧闭,只有吃午饭时才打开。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大事儿不好了!” 百灵急匆匆从院外跑进来,一双小脸红扑扑的,鬓角额边还有点点汗珠。 万馨儿接过百灵手中两个木匣,又倒了杯茶递给她:“就算天大的事儿也等气儿喘匀了再说。” 百灵接过茶水一口喝干。 “二少奶奶,奴婢方才在门口遇见顾姨娘的姐姐,只听说明日五小姐的满月酒办不成了!” 万馨儿听罢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究其缘由五小姐满月酒般与不办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为何?”她边说边打开木匣。 木匣子里头的绒花簪子做工精致,栩栩如生,张老爷子的手艺是愈发精湛了。 “听说是大夫人去找了老太太,说头前两月太后娘娘驾薨,如今正值国丧,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只怕会惹天子震怒,顾姨娘听罢也没多说什么,倒是顾姨娘的姐姐方才在门外骂呢。” 在万馨儿的记忆中,万家似乎就是因为某件事惹了皇帝震怒导致万府全家被抄,当年太后怜悯才饶了万家女眷性命。 只可惜万馨儿的亲娘命薄,没两年就去世了,倒是万芝芝的亲娘不知从哪掏出了份和离书,不仅逃过一劫如今好像还再嫁了。 这两年她都在为生活奔波,没成想太后已经驾薨。 万馨儿轻叹站起身:“大夫人也没错,国丧期间谨慎为好,不过我这礼物都取来了自然没有不送的道理。” 顾敏秀得知万馨儿来了忙慌慌就迎了出来,两个眼眶红通通,想来已经跟自己姐姐哭诉过了。而她鬓边还带着万馨儿先前送的那根蝴蝶小簪子。 蝴蝶簪子随人晃动,就像只真蝴蝶围绕在她身边,更衬的顾敏秀容颜俏丽。 万馨儿这才发现,顾敏秀似乎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 “顾姨娘好。” 万馨儿福身行礼。 顾敏秀一惊,虽说她与楚逸的母亲都是楚天川的妾室,但楚逸到底是成年子孙,而万馨儿又是楚逸正妻,这是给足了她面子,连忙上前去搀万馨儿。 “二少奶奶如何过来了?可是不知……”她笑得干巴,话也没说完。 “顾姨娘别伤心,虽说满月酒办不成了,但夫君还是叫我送来,说是给五妹妹的一点儿心意。” 万馨儿取过两个木匣子递给顾敏秀。 顾敏秀一愣,僵在嘴角的笑意舒展了几分。 “多谢二少爷记挂。” “既礼送到了,馨儿就不叨扰顾姨娘休息了。” 瞧着万馨儿的背影,顾敏秀垂眸轻叹。 抬手打开最上面的木匣子,里头是个黄澄澄的金锁。 云燕叫出了声:“姨娘!这金锁瞧着像是实心的!” 云燕原本是老太太身边的三等丫头,自从顾敏秀跟了楚天川就一直在她身边侍候,算是见过些好东西的。 顾敏秀淡淡一笑:“二少奶奶倒有心。” 云燕小心翼翼将金锁用红帕子包好:“姨娘,那明日给五小姐戴上吗?到底也是满月的日子,也好压一压。” 顾敏秀点头算是应允。 说来她与楚老爷几房妻妾都不同,她本是好人家的女儿,虽比不上楚府富贵,爹娘也对她宠爱有加,别说读书识字,琴棋书画也是拿的出手的,只可惜一夕家遭变故,全家只剩下她和早已嫁人的姐姐。 姐夫说要纳她为妾,顾敏秀不愿,不得已卖身葬父母,正巧被去上香的楚老太太遇见救下了。 老太太本意留她在身边当个女使,说等到了年纪再放出去,只是没成想有一日楚老爷吃醉了酒瞧她貌美,老太太怜悯第二日她就成了楚天川的顾姨娘。 彼时她不过十五,而楚天川已经四十有余。 人家三年抱俩,而她却是三年滑了两胎,而这两胎都是楚天川陪在身边的。 请来名医也只说五姨太忧思过甚,只叫她放宽心。 不过到底是年轻,进府第四年总算坐稳了胎得了个女儿。楚天川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临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伺候,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云燕瞧着顾敏秀愁容满面连忙岔开话题,指着另外一只木匣子:“姨娘,这还有个匣子快打开瞧瞧里面是什么。” “能是什么,想来也是给孩子的。” 顾敏秀说着打开木匣,里头竟一根绒花簪子和字条。 看清字条上的字,顾敏秀忽然潸然泪下。 “你说馨儿特意请张老打了簪子送给顾姨娘了?” 第六十一章 跌进他的怀里 “回公子,正是。” 楚逸正穿衣裳的手一顿,微微蹙眉。 “为何?” 他与五房向来没有交集,万馨儿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楚逸想不明白。 “回公子,属下愚钝揣摩不出夫人的用意,不过顾姨娘的反应倒是有些奇怪。” “夫人送去了两份礼物,顾姨娘瞧见长命锁时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反倒是瞧见那枚发簪的时候神色动容,甚至还将发簪紧紧捂在怀里。” 此刻若仔细看去,昏暗的房间内分明只有楚逸一人,可却传出了两个男人的声音。 黑眸微沉。 他派人跟着万馨儿并非不相信她,反而是想保护她,不想让她卷入权力的纷争。 楚家看着一片祥和,实则暗流涌动。 这般光明正大与五房送去礼物,实非明智之举。 楚逸摆摆手躺回床上。 “百福!” 正倚在长廊上睡觉的百福闻声陡然惊醒,一抹脸凑到门前。 “二少爷,您醒了?” “进来。” 仅仅四个字,百福已听出二少爷心情不太好,当即拍了拍脸,好让自己清醒几分。 一回头瞧见刚进门的万馨儿,忙慌慌去求外援。 “二少奶奶,二少爷醒了,听着似乎心情不大好。” “百福!磨磨唧唧做什么呢?” 话音未落,楚逸声音又从屋内传来。 万馨儿深吸口气,拍了拍百福的肩膀。 “我去伺候二少爷起身,你跟百灵去准备些饭食。” 虽说最近她跟楚逸之间相处总有些不自在,可这到底是二人之间的事情,在外人眼中是二少爷体恤二少奶奶伤势,才分开睡几日。 反正百灵说她是这样回话的。 她福至心灵,推门进屋。随着光线照进房间,她瞧见了坐在床边的楚逸。 目光交汇刹那,男人又当即移开目光。 一时间,尴尬氛围四下蔓延。 万馨儿没来由一慌,忙背过身去拉窗屉子,深吸口气,学着以往的口吻强装镇定。 “夫君也真是的,今个儿天气这样好,怎又把自己关了起来?” 楚逸没说话,可目光又不由自主向万馨儿看去,万馨儿一回头,刚好又来了个四目相对。 预料之中,楚逸再一次别开了目光。 为了缓解尴尬,万馨只能儿一边没话找话,一边帮楚逸换衣裳。 “那个夫君,方才百灵听人说明日五妹的满月宴不办了。” “为何?” 楚逸本就在为此事困扰,听到万馨儿主动提及,这才垂眸看她。 “还能为什么?大夫人那头说如今是国丧举办宴席与礼不合,我想着反正都备了礼,就直接给送了去。”万馨儿低头帮他系好衣带,又转头去拿梳子。 “娘子亲自送去的?” 楚逸目不转睛盯着铜镜,想从万馨儿的眼神中查探出些端倪。 “是啊!送了两份礼,一份金锁给五妹,一份簪子给了五姨娘。” 她拿了两三根簪子,放在楚逸发间来回比划着。 此刻楚逸再不解,也看出万馨儿一心都在挑选簪子上,他有些心急,怕她私下送簪子的事情传到大房、三房和老太太耳朵里落了埋怨,一把拉住万馨儿手。 “满月宴给五妹送份礼物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给顾姨娘送礼?” 男人长眉紧蹙,口吻焦急。 万馨儿愣住,好半天没明白楚逸的意思。 只是目光落在男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就想起几日前楚逸双手托住她屁股的情景,当下飞快移开目光。 “顾姨娘怀胎十月才产下五妹,听说当初孩子太大生的时候费了大力气,人家这样辛苦卖命为楚家生下孩子,送根簪子有什么不妥么?” 楚逸听完解释以后,彻底哑口无言了。 他以为万馨儿肯定是在为他筹谋什么,见顾姨娘曾为他说过话,才会主动去拉拢她。 结果小丫头只是心疼女子生产不易? 几日以来他第一次目不转睛地盯着万馨儿。 “你……当真只是心疼五姨娘生产辛苦?” “是……是啊。” 得到肯定答复,楚逸彻底放下心来。 只要万馨儿没搅合进利益的漩涡,那么到时候哪怕他不能及时带走她,她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而楚逸一直追着她问这个问题,万馨儿心里也起了疑问。 难不成瘫痪少爷心疼那只实心的金锁了?怪她自作主张送礼太贵重了? 瘫痪少爷不是挺有钱的?怎么会在乎那些? “那个夫君……馨儿没想这么多,身上也没什么钱,老太太送来的东西里头我瞧就这么个金锁合适,现在仔细一想,那金锁的确沉甸甸的,着实有些贵重了,可……这都送出去了,总不好再去要回来吧?” 万馨儿满脸为难,就怕楚逸把那送出去的金锁再算在她头上,那么些金子换成白银不得好几百两?她本来就还欠人家一千五百两还没还呢!要真算在她头上,无疑是雪上加霜。 可要是楚逸不愿意,真就叫她去要回来,她以后真就没脸见人了。 抬头见楚逸只盯着她不说话,一颗心凉了大半截,也顾不得什么了,一气儿扑进男人怀里,死死抱住男人窄腰。 “夫君!那金锁送都送出去了,您可千万别叫馨儿再要回来!当初馨儿就是想着给您挣脸面,才挑了个实心的!您现在让去要回来,丢得可是夫君您自己的脸面啊!” 万馨儿连哭带喊,一面哭一面偷偷去瞄楚逸的表情,可楚逸只拧眉看他,没说一句话。 万馨儿哭得更大声了,声音震耳欲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其实楚逸一直抿着嘴,可看到万馨儿这副模样着实忍不住了。 “行了!没怪你,快起来!这样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男人语调中难得笑意满满。 她闻声抬眸,目光当先瞧见了男人左唇边的梨涡,那梨涡的形状跟她以前见过的都不同。 长在嘴角偏斜下方,很深的一个点。 她本能抬手想去戳那嘴角的梨涡,却被男人一把抓住。 目光倏地上移,对上了男人那双,她许久未曾看清的黑眸。 眸光涌动。 竟莫名心虚起来。 万馨儿屏气凝神,轻轻掰开男人的手掌,刚要转身,却被男人一把拽了回来,跌进了他的怀里。 第六十二章 从未过过生辰的人 然后,万馨儿就眼看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落在她唇角。 男人指腹柔软温凉。 她不明所以,刚想开口去问,就见男人俯身,红唇落在了她唇角的指尖之上。 仅轻轻一下,犹如蜻蜓点水。 这是什么? 是吻吗? 万馨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恍了神,一口气提在胸腔忘了呼出。 她不明白楚逸为什么在拒绝了她之后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吻她。 上一次她尚可以劝慰自己,是氛围太旖旎,两人都是情不自禁。 那这一次呢?如果刚才那个算得上“吻”的话。 她要问清楚! 可转头又回想起那日她逼问楚逸的情景。 男人眼中炙热在一瞬退却,眸光渐沉,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吞了回去。 而就在此刻耳边忽然百福的声音。 “二少爷,二少奶奶,午饭备好了。” 就在这一刻,男人放开她的手。 “都过午时了,咱们也快些用饭吧。” 楚逸没有任何解释,他调转轮椅,让开了通往房门的路。 在瞧见万馨儿背影消失,着急忙慌关上了门。 楚逸几乎是落荒而逃,因为他又有了难以启齿的变化。 以前,只有在有亲密接触之时他才稍有冲动,可自从发现万馨儿留在他身边根本没有什么目的后,只要二人目光交汇,他就无法控制自己。 而刚才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就想去吻她。 之前他觉得万馨儿是带着目的嫁给他,总是变着法儿的为难她,故意看她出丑。 即便被她发现他也不觉得什么。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想被万馨儿当成个浪荡子,所以异常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他快被折磨疯了。 * 而随着房门关闭,万馨儿堵在胸口的气骤然一松,眼眶刷地就红了。 她看出了楚逸的如释重负。 强忍苦涩走出房门。 瞧见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百富和百灵都懵了。二少爷把二少奶奶赶出来,又把自己关禁闭了? 二人对视一眼,慌忙上前。 百福垫着脚伸着脖子向屋内看去。 又听啪的一声。 楚逸用叉竿将窗户也关上了。 百福尴尬地挠了挠头。 他伺候二少爷多年,知晓二少爷性子怪异阴晴不定,可对二少奶奶那是独一份的。 小两口别的不说,感情那叫一个好,怎这会子将二少奶奶也给赶出来了? 他转头看向万馨儿。 “二少奶奶,二少爷这是怎么了?” 万馨儿使劲瞪大眼睛,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用几乎已经颤抖的声音笑问。 “百福,你们家二少爷原来就这样阴晴不定吗? 百福闻言愣了愣,忽然一拍大腿。 “哎呦!奴才怎把这样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万馨儿瞪大了眼睛,连语调都高了几分:“你是说生辰?” 百福一跺脚,连忙去捂万馨儿嘴,却被百灵一把拍开。 “说就说!好好的动什么手?你这浑小子愈发没大没小了!” “好姐姐!咱们还是出去再说!出去再说!” 三人出了西小院,站在外头的抄手游廊下,百福才开了口。 “二少奶奶不知,咱们二少爷跟大房的二姑娘原是同一天出生的。” “大房二姑娘?”万馨儿看向百灵:“我怎么从未见过?难不成二姑娘已出嫁了?” 百福急得一跺脚,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房二姑娘刚生下来就没了,整个身子青得发紫,听人说是在大夫人肚子里活生生憋死的!大夫人也因此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了!” 话音未落,百灵警觉地向四周看了一圈:“这件事你如何知晓的?” 瞧百灵的反应,万馨儿就知道这件事应当不假,而且明摆着她也知道。 百福又凑上前几步,用手遮着脸颊,悄声道。 “奴才原也不知,只是有一年大夫人身旁的老妈妈拿了诸多水果茶点到别院来,说是给二少爷吃。奴才还以为大夫人良心发现,谁成想等奴才拿了个苹果躲在墙角偷吃时,才听见那老婆子说这些全是祭奠二小姐的贡品!大夫人一直都觉得是二少爷克死了她的孩子!” 说到此处百福叹了口气。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奴才还听说二少爷压根就没过过生辰!” “头几年,大夫人没了孩子又骤然伤了身整个人郁郁寡欢,一到二少爷生辰这段时间就嚷嚷着做梦梦到了女儿,要给没了的二小姐过冥诞!说也奇怪,没了的二小姐再是嫡出到底也是个女儿,怎能比得上儿子重要呢?可不仅老爷,连老太太竟然都默许了。” “所以一到这天,府内的人都忙着给二小姐过冥诞,哪怕有人记得二少爷生辰也不敢提啊!” 百福嫌弃地摆摆手。 “活人跟死人一起过生辰,多晦气啊!” 万馨儿一愣。 她的父母是在四岁那年离婚的,哪怕记忆再模糊,也有照片记录下曾经的美好。 爸爸妈妈抱着她,给她买了大大的生日蛋糕,而她穿着漂亮的公主裙,三人脸上全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是她一直带在身上的照片。 可楚逸…… 她发自内心不愿相信这些是真的。 “不是说秦姨娘在夫君三岁那年才病逝的?按理说亲娘在身边应当不至于于此。” “似乎是真的,我曾听娘偶尔说过一嘴,说秦姨娘生产之后整个人就神志不清了,没日没夜坐在窗边等老爷回家,可老爷好不容易回来去了二房,秦姨娘又总是发疯把老爷赶走,当时闹得轰轰烈烈的,后来秦姨娘走了,连原先的院子都推到了重建呢!” 百灵拽着万馨儿的胳膊煞有其事的说道。 一时间,万馨儿只觉心里堵得慌。 按理说万老爷既然能将秦氏娶回家,也就证明二人曾经相爱过。 可明明相爱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让孩子承受错误婚姻带来的不幸? 她忽然可以理解楚逸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了。 受过伤的孩子会质疑所有的爱。 而在楚逸看似坚硬的外壳下,包裹着一颗敏感柔软的心脏。 就在此刻她做了个决定。 第六十三章 手拿把掐 想要举办一场别出心裁的生日宴不容易,可给个从没过过生日的人过生日,那可太容易了! 现代社会过生日无非就是跟亲戚朋友一道吃个饭,唱唱k,热闹热闹。 可这种方式楚逸会喜欢吗? 若楚逸当真是个瘫痪的瘸腿少爷,她还能想想法子再整个拐杖啥的,让他生活更便利一些。 可惜人家是装的…… “到底要送什么礼物啊!” 万馨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百灵,你们以前都是怎么过生辰?” 百灵这会儿正凑在烛火下给百福缝衣裳,听了万馨儿的话,即刻就明白了自家主子的心意,小丫头抿嘴憋笑。 “无非是请戏班来府中唱唱戏,诸位主子凑在一起散散闷,热闹热闹罢了。” “二少奶奶是想给二少爷过生辰?” 万馨儿点头如捣蒜,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床,凑到百灵身边:“一般像我跟夫君这样的关系会送些什么礼物?” 一双杏眼眨啊眨,里头全是求知的渴望。 百灵一愣,“噗嗤”笑出声来。 “寻常女子多会亲手绣些荷包又或是亲手缝制些衣裳,鞋子……” 说到此处百灵抬头:“奴婢曾听说二少奶奶您绣工了得,想必二少爷收到这样的礼物也会很开心,待二少爷穿在身上定会日日想着您的好呐!” 万馨儿本来正拄着下巴,目不转睛盯着百灵,听到这话缓缓移开目光。 她要真是万馨儿这倒是个好法子。 可惜她不是。 她只是个来自剧本外的冒牌货。 别说刺绣了,捏根针都费劲。 于是福至心灵,故作惋惜。 “哎!若换做从前这肯定是个好法子,可两年前我生病坏了眼,针都看不清更别提绣花了,要不咱们再想一个?” 还记得两年前那个冬日,她一睁开眼就瞧见结满蜘蛛网的房梁,空无一物的房间,以及那破洞正漏风的窗子。 “祖母!祖母!姐姐醒了!姐姐醒了!” 万芝芝见她醒了,头欢天喜地的,一个劲儿地直嚷嚷,放下手中的碗勺就去叫人。 不一会儿她就瞧见了面满愁容的万老太太。 “竟真醒了?报恩寺的香灰当真能治病?” 这是她听见万老太太说的第一句话, 彼时她还以为万老太太是庆幸自己孙女死而复生。 而就现在来看,她大约是误会了。 后来她才知道,原主万馨儿得了风寒,高烧三日不退。 万老太太不仅没请郎中来看,更是连一床厚被子也没给。 还是隔壁邻居大娘瞧见原主躺在床上直愣愣看天,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心里过意不去,才冒着风雪去报恩寺求了香灰。 当然,这些事儿肯定不是万老太太告诉她的。 邻居大娘瞧见万馨儿醒了,拉着她哭了好一会儿,她才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刚醒来那几日,万老太太拿来绣品让她做活。 她借口眼睛看不清,万老太太还打了她好几回,直说她偷懒耍滑。 后来瞧见她真看不清东西这才作罢。 “要不咱们也去请戏班子来唱戏?再叫上三少爷四小姐一起吃酒热闹热闹?” 百灵放下手中针线也陷入苦恼。 万馨儿回神摇头:“依夫君的性子想来不会喜欢,再说了那天若是大夫人在外头给二小姐过冥诞,咱们叫人来园子里唱戏,可不是公然跟大夫人唱反调嘛?不行不行!再想些别的!” “太热闹了二少爷不喜欢,那要不去找人写首祝酒词来?奴婢听说宫里头的人都喜欢这样过生辰。” “好!好法子!万馨儿一拍桌子站起身:“私人订制生日诗!一面举杯畅饮,一面吟诗作赋,二少爷最爱看书想来应当会喜欢!”此刻,她已开始畅想楚逸收到生日诗惊讶的神情了。 “等等!这找人写祝酒词该不会还要银子吧?” 百灵捏着针在头发丝里挠了挠点头。 “至少也得要个三五两银子吧?若要找名人估摸着得准备上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万馨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感情这祝酒词是金子做的?这玩意分明就是抢钱啊!不妥不妥,再想个别的!” 一听见要钱,万馨儿瞬间没了兴致。 她现在是屁股后挂铃铛——穷得叮当响。 别说一百两银子,她连最后一两私房钱都赔给了卖水的老大爷了! 百灵只笑:“可不就是说呐!寻常人家十几两银子能过一年,用上百两银子作首诗当真奢侈。” 万馨儿像个泄气的皮球,又无精打采瘫回床上,望着床顶发呆。 “请戏班子不行,私人订制祝酒词也不行……等等!私人订制!” 万馨儿是“着相”了! 上回她从华宝斋回来,为诓楚逸替她还钱,把那支白玉簪子送给楚逸,那瘸腿少爷便经常带着,瞧着很是喜欢。 可那根白玉素簪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万馨儿便寻思也给楚逸私人订制一只绒花簪。 就三日前,她顺手将图样与送给顾姨娘的发簪一并送去了华宝斋,今日刚拿回来。 她刚看了,张老爷子手艺高超,瘸腿少爷一定会喜欢! 万馨儿两腿一蹬从床上跳起,打开抽屉找出另一个木匣子。 打开的一瞬间,小百灵眼都直了! “二少奶奶,有这样好的发簪还要什么祝酒词?二少爷一定喜欢这个!” * 转眼间就是楚逸生日。 今日,万馨儿已备好了万全之策。 除了发簪之外,她还绞尽脑汁想了几句祝词。 成首的诗写不出来,说两句俏皮话还是可以的。 再不济就直接唱首生日快乐歌好了。 反正这地界也没人知道。 倒是楚逸,这几日还是跟先前一样整日躲在屋子里,二人也只在用饭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比起先前,楚逸话更少了。 但一想起他幼时经历过的伤痛,万馨儿就消了气。 百灵已帮她打听过,说瘸腿少爷是亥时出生的,万馨儿拿着那根竹叶簪子瞧了又瞧,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吃晚饭的时候把礼物往桌上一拍! 再配上祝酒词!让丫感动去吧! 日后等楚怀谦回来了,再让楚逸去打听玉佩下落还不是手拿把掐? 正想着只听门外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二少奶奶!了不得了!要死人了!” 第六十四章 事出紧急 百福边哭边喊从外头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厮。 那小厮也是一脸恐慌。 百灵闻声一股脑跑出去捂百福的嘴,拧着百福耳朵把二人拉到院外这才骂道。 “今个儿是什么日子?瞎嚷嚷什么?晦不晦气?” “都……都是这小子,着急忙慌来喊我,说什么要死人了……” 百福捂着耳朵满脸委屈,瞧见万馨儿出来一缩脖。 “二少奶奶。”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他真是三少爷的小厮?” 万馨儿瞧那小厮眼生,又开口问道。 小厮纳头便拜。 “二少奶奶!您快去救救三少爷吧!三少爷在华宝斋叫好大一群人给围了。若非奴才一直在外头候着,这会子也回不来了!” 万馨儿一怔,心提到了嗓子眼。 该不会是之前那个行刺的小童仆?先前她受伤只问了个大概,楚逸说处理好了没有生命危险,她才放心。 怎么又跑去铺子找楚凌麻烦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说清楚?” “事出紧急,奴才只听三少爷在铺子里喊一定请您过去,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可曾回了老太太?” 小厮匍匐在地。 “奴才先回了崔姨娘,崔姨娘又带着奴才去回了老太太,老太太只说辛苦您跑一趟,叫多带些家奴跟着。” 此刻已近酉时,离晚饭只剩一个多时辰,若现在去华宝斋,只怕就不能在晚饭时给楚逸送生日礼物了。 似乎是看出了万馨儿的犹豫,小厮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 “二少奶奶您行行好!三少爷亲口说了,只有您出面才能化解此次危机。” 万馨儿叹了口气。 “你们且等我片刻。” 她提着裙角跑去敲楚逸房门。 “夫君,夫君!铺子里出了急事,我过去一趟。” 万馨儿边说边敲房门。 可楚逸像是没听见一般,屋子里没有任何声响。 又加大手中力气拍门,大声喊道。 “夫君!是三弟楚凌出了事,需要我们帮忙!” 一般事情楚逸肯定不会帮忙,可她已经把楚凌搬出来了,屋里还是没有任何响动。 万馨儿炸了! 她倒要看看楚逸那小子到底每天躲在房间里干什么! “楚逸!你到底听没听见!” 万馨儿提起裙子,一步步向身后退去。 就在她准备一个回旋踢踹开门时,屋内传来了男人暗哑的声音。 “去吧。” 万馨儿两手提着裙角愣在原地。 事关楚凌,他竟然不亲自去? “那……我真去了?” 她试探着开了口,可回答她的依旧是无声寂静。 万馨儿扁嘴:若非看在今天是你生日的份上,我一准把门踹开,到底要瞧瞧你整天窝在乌漆嘛黑的屋子里在干什么! “二少奶奶您别再耽搁了!铺子离府邸不远,若无大事一来一回用不了一个时辰,您若还想亲自给二少爷过生辰就赶快过去瞧瞧吧!” “那行!你去叫百福过来!” 万馨儿转身回屋,匆匆拿起笔。 可想了又想,脑子里一片乱码,先前准备好的祝酒词全都忘了。 脑袋里头翻来覆去只剩下唐代诗人李郢为妻子写的生日贺诗。 什么“谢家生日好风烟,柳暖花春二月天”巴拉巴拉。 可这首诗是丈夫写给妻子,她写给楚逸合适吗? 要不然直接写上“生辰快乐”? 会不会显得她太没文化了? “二少奶奶!百福过来了。” 万馨儿一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刷刷几笔写完,直接塞进木匣子递给百福。 “百福,这是为夫君准备的生辰贺礼,你先帮我收着,若戌时前我回来了就还给我,若没回来就直接送给他~他~” 正躲在房梁上嗑瓜子的裴冀一愣。 感情今个儿还是公子的生辰?他怎么从未听公子提起过? * 万馨儿一众人火急火燎地上了车,管家还叫了十好几个打手跟着。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惹得街上无数行人频频回头。 可还未到正街上就被人山人海堵住了。 万馨儿无奈下车。 方大哥怕万馨儿受伤,死活要跟着,万馨儿连连摆手。 “方大哥您可是我们的退路,您就在这好好守着!若真要遇上些什么着急的事儿,还得指望您呐!” 方大哥一听这话,坚实的后背有意无意挺得更直了,郑重地点点头。 “二少奶奶,老奴一定替您守好退路!” 万馨儿好歹是学武出生,一般老百姓根本进不了她的身,她本想让百灵跟方大哥一起等着,毕竟万一有个好歹她还得抽空保护百灵,不如她一个人方便,可小丫头红着脸拉着她胳膊死活不肯撒手。 “二少奶奶,奴婢知道您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可双拳难敌四手,阿钦说华宝斋叫一群人围着,您瞧眼跟前这样多人看热闹,一准是出了大岔子!三少爷是重要,可对奴婢来说,您更重要啊!” 百灵边说边哭,这会子已哭得梨花带雨,泪眼婆娑。 万馨儿无奈,只得任由百灵挎着胳膊,十几个人围着她,亦步亦趋向华宝斋挤去。 可没走几步就被满街的老百姓堵住了。 “好家伙!这么多人看热闹,到底发生什么大事情了?” 万馨儿垫着脚,抻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前看,奈何人潮汹涌她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头。 不过就这么打眼一瞧,万馨儿发现了些小端倪。 她拍了拍百灵的胳膊。 “咱们郢都城的婆子姑娘都那么闲?当街行凶也来凑热闹?就不怕误伤?还是楚凌那小子长得太帅了?” 小丫头还没回过神,几人身旁一老妇人转头瞧了眼。 老妇人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还不时将手中鸡腿塞进小男孩口中,那小男孩吃得满嘴流油别提有多香了。 万馨儿实在想不通那小童仆到底有多大的胆子,好不容易被放了还要再行刺! 还选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 她从兜里取了包蜜饯果子,一面逗小男孩玩,一面跟老妇人搭腔。 “大娘,前头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怎聚了这样多人?” 第六十五章 发财了 不等老妇人阻止,小男孩已抓了个蜜饯果子塞进嘴里。 蜜饯果子酸甜可口,小男孩吃得笑眼弯弯,手舞足蹈,又抓了个果子递到老妇人面前。 “奶也吃。好吃!” 老妇人抽手替小男孩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摇摇头。 “奶不吃,大宝吃!” 这么一来一回,老妇人脸上才多了几分笑意。 冲万馨儿点点头。 “多谢夫人。具体出了什么事儿我也不知,就听闻华宝斋新出了种发饰,跟那真花似得,价格也便宜,寻思着给我家媳妇儿也买一枝,只没成想来了这样多人。” “发饰?不是当街行凶?” “当街行凶?”老妇人惊得叫出了声,忙四下瞧了眼。 “姑娘可别乱说话!这青天白日里哪里的凶犯?再说咱们这可是郢都府,衙门捕快日日在街上巡街,那歹人得有天大的胆子才敢在此造次啊!” “是绒花!” 万馨儿扯了扯百灵胳膊。 “呦!夫人如何知晓的,就是这个!哎呀呀!前头走了不少人,夫人要买就快跟在我后头,别去晚了再白来一回~回!” 老妇人话还没说完,万馨儿一个箭步冲出老远,脑子里全是黄澄澄的金子。 妈耶! 发财了!发财了! 绒花簪子终于有了起色! 这些日子她在家休养没去铺子,楚凌时不时来汇报了下工作,虽说绒花簪子已经上市,可华宝斋名声在外,压根就没人进来光顾。 偶然进来一两个,也都是拿起来瞧了瞧又放回原处。 万馨儿正准备养好病,想个促销活动,把绒花簪子的名声打出去。 她就不信这样又便宜又好的东西卖不出去。 结果她还没行动绒花簪子突然就火爆了,看来楚凌那小子有点东西啊! 她终于不用再看大夫人的脸色了! 万馨儿兴冲冲往前跑,在拥挤的人群中健步如飞,可眼瞅着就到华宝斋跟前了,人群却丁点儿都不带动的。 此刻她已经瞧见了站在门口的楚凌,还有许久未见过的崔文卓。 崔文卓与店小二一同拦着人群不让上前。 楚凌站在板凳上,折扇插进后领,两手不住地在半空中虚按。 “诸位哥哥姐姐叔叔嫂嫂,今日绒花簪的确已经售罄!诸位盛情我们已经感受到了,还请给我们些时间准备准备!明日保管诸位都能买到心仪的簪子!” “不妥!不妥!我好不容易排到跟前你跟我说没了?谁知道明日是不是又得再排!” 虎背熊腰的妇人挤上前,声如洪钟,说话掷地有声。 “就是!就是!今日不拿出绒花簪!你们华宝斋就别想关门!” 有了人带头,先前准备打道回府的众人又来了精神纷纷附和,看样子是准备不买到绒花簪不罢休。 “诸位诸位!我们华宝斋开门迎客做生意,哪有有钱不赚的道理?是真售空了!再者这做发饰是手艺活,咱们来日方长!来日方才啊!!” 崔文卓撑着胳膊挡在前头,这会子满头大汗,看样子是实在遭不住了,这才开口劝慰。 可身后那些本已做鸟兽散的百姓不仅没离开,反而闻声又掉头回来了。 万馨儿彻底被夹在人群中,活像个夹心饼干。 是进也进不去,退也退不出。 “你们不知道,我先前瞧着顾家妹子鬓角边的蝴蝶簪子还以为是真引来了蝴蝶!凑上前一瞧才看清是发簪!一问才知晓是从华宝斋买的,赶忙就过来了!谁知道已经来了这样多人!” “哎呦!我做梦也没想过这辈子能有来华宝斋消费的一天!” 身边妇人朗声大笑。 这店跟前的人从众根本没有影响人家的心情。 万馨儿却着实受不了了!身后水泡虽说已经消了,可毕竟刚好没几天,这被人挤着出了一身的汗,衣裳也粘腻地贴在后背上,跟有人拿了细针一个劲地往后背扎似得,别提有多难受了。 她使了老大的劲儿才抽出手,用力地拍了拍身前的妇人,可妇人恍若一堵墙,根本没有丁点儿反应。 “大姐!大姐!请让让!叫我过去!” 万馨儿手上加大力度,声音也大了几分。 “娘子别叫啦,这叫你过去了,万一卖完了人家不白等了吗?耐心等着吧!” 听了这话身前的妇人才慢悠悠转过头,挑着眉从上到下回来打量着万馨儿。 “丫头,别嫌姐姐说话难听!趁早将你的那些小把戏收起来,能不能买着咱们全凭本事和运气!” “哎呀!你们误会了!我不买簪子!我是找人家楚掌柜有事儿!” 她实话实说,可妇人却瞧着她噗嗤笑出声来。 那表情就好像在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看在顾客是上帝的份上,万馨儿福至心灵,刚想亮出身份,就听见百灵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二少奶奶!奴婢可找到您了!” 小丫头汗如雨下,松了的发丝黏在脸颊,眼眶红红,小脸却是煞白,都快赶上楚逸了。 在她身后十好几个打手也是大汗淋漓,块头魁梧的汉子不住擦着汗,瞧见万馨儿安然无恙站在人群中总算是松了口气,都向她拱拱手。 “二少奶奶好身手!” 万馨儿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百灵一把扯住万馨儿胳膊,跑到人群外。 “二少奶奶要不咱们还是回府吧?瞧这模样咱们一时半会儿也进不去,总归不是三少爷有危险。” 万馨儿抬头看天,天色还早,离吃晚饭还有一些时间。 她拍拍百灵的手。 “时间还早,要我不自个儿进去瞧一眼,你在外头等着?我速去速回!” 百灵好像怕万馨儿会消失似得,两只小手都死死挽着万馨儿的胳膊。 “二少奶奶!华宝斋门口这样多人,万一您进去了出不来,可就真赶不回去给二少爷过生辰了!” 一提起给楚逸过生辰,万馨儿归心似箭。 留下一半打手在铺子外守着,拉着百灵火急火燎往回赶。 “百福!百福!我回来了!” 万馨儿提着裙角大声呼喊。 可当万馨儿踏垂花门看清眼前的一幕,笑容却僵在了嘴角…… 第六十六章 白岚茵 百福一溜小跑快步迎上前。 “二少奶奶……” 万馨儿笑容满面,额角面颊皆是细密的汗珠,瞧见百福并没有放缓脚步,反而提着裙角加快了步伐。 “如何?我回来的及不及时?夫君还未起身吧?礼物呢?快去拿过来,一会儿我亲自去送……” “二少奶奶……” 万馨儿正在兴头上,步履匆匆,根本顾不得身后的百福。 小百福气喘吁吁。 “二少奶奶,二少爷起身了……屋里……” 话未说完,就瞧见万馨儿愣怔原地,先前的笑容全部僵在嘴角。 回神后猛地放开裙角,胡乱理了理发髻这才缓步上前。 因为楚逸坐轮椅的关系,正厅里主位向来只备了一把椅子。 而此刻,楚逸面无表情坐在主位上,而在她身边,原本万馨儿坐的位置正坐着一位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单手拄着下巴,半倚在桌前,瞧见万馨儿来,以手掩面轻呼一声,娇滴滴开了口。 “呦!小逸……这位是……你夫人?” 楚逸闻言抬头看了眼万馨儿。 他前脚刚回来,裴冀回禀自家媳妇儿为了楚凌急吼吼跑去了华宝斋,还未问清到底何事就听百福通传说白岚茵来了。 白岚茵。 每当提及这个名字,他喉咙里就像卡住了鱼刺,恨得痒痒的,却又无法抒发。 逝去的痛苦与屈辱涌上心头,心情犹如跌入冰湖,瞬间凉了大半。 强压着澎湃的恨意,楚逸淡淡“嗯”了一声。 万馨儿一愣。 这一次,楚逸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反而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茶盏。 却叫万馨儿觉得异常淡漠。 白衣女子轻笑,一双大眼睛看向万馨儿。 “久仰大名,我是白岚茵,家父与楚世伯是故交,我略长小逸两岁,馨儿可跟小逸一样叫我白姐姐。” 白岚茵说着热络的话,可语调听起来却带了十足十的疏离。 这里分明是她万馨儿的家,可百岚茵却坐在了主位上。 先前不知道她的身份就算了,可在知晓万馨儿的身份后依旧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 她不愿多想,可总觉得白岚茵在挑衅。 说来白岚茵长得并没有多出彩,骨骼分明的脸上长了一双好大的眼睛,就这样乍看过去万馨儿觉得很像牛眼。 也许是因为眼睛太大了让人觉得眼珠子小了些,眼睛没什么神采。 一双大眼睛加上小鼻子,还有一张薄薄的嘴唇。 即便此刻白岚茵抿着薄唇笑容温雅,万馨儿怎么都觉得带了几分薄凉的味道。 楚逸没有说话,就代表着默许。 万馨儿颔首福身一礼,一行一动皆比岳明珠做得还要标准:“白姑娘好。” 黑眸缓动,楚逸眼底闪过一丝讥笑。 万馨儿瞧得清楚,心陡然一凉。 白岚茵愣怔片刻,随即笑出了声。 “小逸呀!弟妹吃醋了呢!” “茵姐会错意了,我夫人最是贤德,先前还说要替我纳上十房八房姨太太,如何会吃你的醋?” 白岚茵瞪着硕大的牛眼,围着万馨儿左看看右瞧瞧仿佛她是一件待人估价的商品。 “是嘛?真看不出,万家虽落魄了,倒把自家姑娘调教的很好。” 她又不是青楼的姑娘,什么调教不调教? 万馨儿看向楚逸,想从他眼神里看出些态度来。 但瘸腿少爷只顾低头喝茶。 既然白岚茵话中带刺有意诋毁,她也没必要顾着楚逸的面子。 她不再隐忍,抬头看向白岚茵:“什么调教不调教?白家既然与咱们楚家是世交,想来也是有些脸面的。怎么张口闭口都是‘调教’?难不成白家是花街柳巷的门户?若不是还请白姑娘出言慎重,我们楚家可丢不起这个脸面。” “你!你……” 白岚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拍桌子站起身。 “我们白家再不济,也不是你一个破落户出生能比的!” “小逸!瞧瞧你夫人?好一张巧言令色的嘴,你也不管管!” 不等楚逸开口,万馨儿直接回嘴。 “内宅女眷之事哪里轮得着老爷们去管?白姑娘尚未出阁就上赶着与成了婚的男子私会,这般行事作风我们万家自然是比不得的!” 话罢,万馨儿死死瞪了眼楚逸福身。 “既然夫君还要与‘茵姐’叙旧,那馨儿先告退了。” 万馨儿潇洒转身回了房间,气呼呼端起茶盏一口喝干。 “小逸!当年的事情你心里记恨我也是应当,我不求能得到你原谅,也无意惹弟妹不快!今日过来只是想祝你生辰快乐。” 卧槽! 万馨儿蹭地站起身。 她筹备了好几日的惊喜被人偷塔了! 整个楚家都不记得楚逸生日,怎么这个地里头冒出来的白岚茵竟然知道。 万馨儿蹑手蹑脚凑到门口,屏住呼吸想偷听二人在说些什么。 可外头似乎陷入了沉默。 良久,才听见白岚茵轻叹一声,接着就是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这是我亲手做的长寿面,今日是你生辰,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求你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楚逸一动不动看着眼前那碗长寿面。 那年除夕,他在风雪中瞧见了跌入冰湖的白岚茵。 寒风如刀,女孩因极度寒冷面色铁青。 她说:“小逸……救救我……我不想死……” 她说:“小逸……我是你未来的夫人,你不能见死不救……” 他下意识呼唤哥哥,可哥哥却不见了。 世界白茫茫的一片,楚凌一直在叫娘亲,冰湖中的女孩却一直在往下沉。 最终,他救了女孩自己却跌入了冰湖。 湖里的水可真凉啊! 那一刻,除了冷他几乎没有其他的感觉。 寒风呼啸,没有任何人听见他的呼喊,身体渐渐麻木,他连唯一的冷都感觉不到了。 整个世界好像只有冰冷的寒风在无情地吹着。 衣袖下手指却渐渐握紧。 整整五年,他一个人独自躺在别院苟延残喘。 这个女人却只用一碗面就想求得原谅? 黑眸涌动,楚逸缓缓开口。 “你如何知晓今日是我生辰?” 白岚茵尴尬轻笑。 “父亲曾与我瞧过合婚庚贴,我一直记在心里……” 第六十七章 娘子送我的生辰礼物? 合婚庚帖? 也就是说白岚茵曾是楚逸的未婚妻? 万馨儿心口发闷,一个趔趄靠在了门板上。 “哐当。” 声音不大,却吸引了楚逸和白岚茵的注意。 白岚茵回眸,微微蹙眉。 “小逸!馨儿是不是出事了?你……要不要去瞧瞧她?该不会是因为我而生闷气了?” “离开了十几年的人为什么又突然回来?白岚茵你的目的是什么?” 楚逸语调骤然阴戾。 白岚茵倒吸口凉气。 “我……我能有什么目的?” “小逸你想太多了!我才回郢都,听闻大夫人身体不好特意前来拜访,又想着今日是你生辰才过来的。” “是吗?” 楚逸目光落在那碗还冒热气的长寿面上,若真如白岚茵所说那面只怕早就吃不成了。 男人抬眸,漆黑的眼眸死死盯住白岚茵,看的她汗毛倒竖,脊背一阵阵发凉。 “小逸你放心,姐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感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今日是你生辰,我就不留下扰你兴致了。” 白岚茵强忍心慌走出西小院才喘了口气,目光时不时看向小院内,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若非大夫人传信,要与她和怀谦说亲,打死她也不愿回来。 只是没承想当年个白净惹人怜爱,拉着自己叫姐姐的小男孩会变得如此让人胆寒。 而那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就是原先与怀谦有婚约的万家女? 先前母亲还以为大夫人诓骗他们,白岚茵轻轻吐了口气,今个儿见面一瞧总算放下心来。 她终于可以如愿嫁给楚怀谦了! 直到白岚茵的身影彻底消失,楚逸才移开目光看向次卧。 木门并不隔音,白岚茵走了万馨儿一定可以听见,可她却没有打开门。 楚逸揉了揉额角。 “百福,送我回房。” “二少爷您还未用饭,可要送饭食进屋,二少奶奶出门前叫奴才备下了。” 百福看出楚逸正心烦意乱,还是小心翼翼回了话。 二少奶奶费了好几日的心思,若再耽搁下午时辰就快过了。 “不用,你抬我上床!” 百福不再多说,垂眸退出主卧。 白岚茵的出现让他好不容易才抛出脑后的耻辱记忆全部涌上心头,他的胸腔像是被巨石狠狠压住,怎样都摆脱不了。 无力感、屈辱感,还有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曾几何时,那个小小的他也是这样躺在床上绝望地望着床顶。 “老爷,白家毁亲了,白老爷携家带口连夜离开了郢都。” “知道了。” “老爷,二少爷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愿治腿,再这般耽搁下去只怕会一辈子瘫在床上。” “知道了。” “老爷,老太太说要给二少爷庆祝生辰,可大夫人不愿非要给二小姐过冥诞。” “知道了。” 一声声“知道了”不停在耳边回荡。 母亲意外身亡,父亲不闻不问,他瘫痪在床。 一夕之间,他像只被遗弃的小鸟,失去了所有庇护。 他永远无法忘记第一次拉在床上,侍女帮他换床时嫌弃的眼神。 尊严被践踏,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耳边仿佛有无数声音时刻在提醒着他。 “楚家二少爷是个断腿的残废!” “他又丑又肥,性格凶暴残忍!” “他杀人不眨眼!许多大姑娘都叫生生折磨死了!”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死死抱住双腿。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男人蜷缩在床榻上,疯狂摇头。 他的身体微微发颤,仿佛已经陷入无尽的恐惧之中。 良久。 满头大汗的男人陡然睁开双眼。 月挂枝头,夜色清冷。 忽然,男人直起身子坐在床沿边,目光落在双腿上。 许久才长长舒了口气。 “一切都过去了。” 楚逸抬手摸了把汗,正准备重新躺下,目光却落在了枕边的木匣之上。 那木匣出自华宝斋,他一眼便认出来了。 忽而抬眸,微微侧目,并没有听见女人熟悉的呼吸声。 万馨儿还没睡。 男人修长的手指拿起木匣子,打开。 黑眸缓动。 木匣中竟是一根竹叶形状的簪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信纸。 回想起万鑫儿提着裙角跑进院子的模样,楚逸一脸不可置信。 这该不会是那丫头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双手不自觉微微发颤,楚逸强压着汹涌的心情打开了那张信纸。 “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 红唇轻启,他一字一句反复念叨这句诗。 一遍。 两遍…… 却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那颗躁动的心。 寂静深夜,轮椅吱呀吱呀滚过地面,声音格外明显。 万鑫儿闻声睁开双眼,都这个时候了瘫痪少爷竟然还没睡? 那么晚了他要去哪? 思绪还未回笼,就见吱呀声停在她门前。 万馨儿猛然从床上坐起,眼神直勾勾望着木门。 这个时间楚逸为什么会来找她? 难道是来解释白岚茵的事情? 脑子里飞快闪过无数思绪,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可好半天楚逸都没有敲门。 她也没听见轮椅重新滚动的声音。 楚逸到底在干什么? 心跳不停加速,万馨儿都呼吸急促,快喘不过气了。 “咚咚咚!” 敲门声陡然响起。 万馨儿一怔,脑子里想着要去开门,可两条腿如同灌铅,根本不听使唤。 “娘子……你睡了吗?” 嘴唇干涩,舌头仿佛也黏在上颚上,嘴角张了又张就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万馨儿没有回答,楚逸也没再继续去问。 门外似乎又恢复了寂静。 可就在此时,男人暗哑的声音又突然响起。 “娘子……我知道你没睡。” 紧接着“吱呀”一声。 她便对上了男人那双漆黑的眼眸。 而在双腿间,赫然放着她送的木匣子。 清冷的月色下,楚逸直勾勾望着她。 分明夜色漆黑,可她就是看得真切。 她回神,快步向楚逸走去,可就在快到楚逸面前时,却停下了脚步。 “夫君,夜已深,你找我有事?” 男人骨骼分明的手指从胸前夹出张信纸,缓缓打开。 “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 “这是娘子送我的生辰礼物?” 第六十八章 夫君,咱们治腿吧! 万馨儿摸不清楚逸是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点点头。 “这首诗是前朝诗人写来送给妻子的,百灵说城里时兴写祝酒词,我就想了两句,是不是不合适?” “合适,没有不妥。” 楚逸淡淡回应,反手将信纸折好又重新放进怀中,依旧直勾勾看着万馨儿。 万馨儿心口一颤,只觉楚逸那双眸子格外的黑。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那个……不知道时辰过没过,我还是想亲自祝你生辰快乐。” 说到此处,万馨儿垂眸。 “礼物我原本想吃晚饭的时候亲自送予你的,可铺子出了事情我就过去了一趟,夫君猜不到吧,绒花簪子大受欢迎,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楚逸的手还放在胸前放信纸的位置。 “好日子?呵!”他轻笑。 “你是如何知道今日是我生辰的?” 男人哑着声音问她。 知道他生辰的同时,是不是也就意味着知道了他那些不堪的过往? 可这丫头却没有嫌弃他,还为他尽心准备礼物? 四目相对间,楚逸勾了勾嘴角想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当真确定心意了?” “确定心意?” 万馨儿本能地点点头。 “确定了,祝你十九岁生辰快乐。” 男人猛然抬眸,抬手转动轮椅进了万馨儿房间。 “吱呀。” 房门被关上。 “不想着为我纳十房八房姨太太了?” 楚逸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 生辰快乐跟纳妾有什么关系? 这已经是短短几日楚逸第三次提这件事了,而看样子他并不高兴。 大过生日的万馨儿不想惹楚逸不高兴,只能摇头。 “不纳了!不纳了!夫君不想纳就不纳!” 不纳不更好,还能省钱不是? 听到满意的答复,楚逸这才垂眸,打开木匣子取出竹叶簪,抬手插在了发髻间。 “簪子很漂亮,我很喜欢。” 楚逸声音很低,却字字分明。 “这还是平生第一次有人送我生辰礼物,” “我很喜欢……” 他苦读诗书数十载,可此时此刻脑海中翻来覆去却只能找到“漂亮”和“喜欢”这两个词。 楚逸苦笑。 “万馨儿谢谢你。” 方才白岚茵不是还送了他一碗长寿面?怎么她倒成第一个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万馨儿现在才发现楚逸好像有点不太喜欢白岚茵。 正想着就见楚逸抬眸看向她,像怕她听不见似得又说了句。 “我很喜欢。” “喜……喜欢就好,那以后我再送你。” 一连说了三遍想来楚逸是真喜欢。 用簪子做礼物,只用画图样再去找张老爷子做又不要花钱又不花力气,万馨儿可太高兴了,当下就笑了。 可楚逸脑海中却只回荡着两个字。 “以后?” 红唇缓动。 不管是那句诗还是这两个字,她都在向他许诺未来。 此刻楚逸瞧着面色平静,可一颗心却是汹涌澎湃。 楚逸死死盯着万馨儿,转动轮椅一步步向她逼近,他再也不想压抑自己的感情了,他想要问清楚。 问问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愿意与他共度此生,永不分离! 万馨儿一愣,她才发现楚逸的眸子通红,还布满了血丝。 “夫君……你的眼睛?是不是不舒服?为何红成这样?” 女人眼眸中闪烁着惊恐,只顷刻间面白如纸。 可他就是知道,万馨儿不是害怕,而是在担心他。 楚逸没有回应,更没有停下。 她只能缓缓后退,然后退无可退直接坐在了床沿边。 “夫……夫君……” 清冷的月色下,男人就坐在她面前,拉起了她的手。 他看着她。 “白岚茵与我家是世交。也是自出生以来就与我有婚约之人。” “五岁那年除夕,白世叔带白岚茵来我家过年,那年天寒下了大雪,白岚茵跌进了冰湖。” 万馨儿不可置信地看向楚逸的双腿。 “该……不会是夫君跳下湖救了她?” 楚逸缓缓点头。 “是。” “白岚茵命好,可我却没有她那样好的运气。我在冰湖中跑了半个时辰才得救。而白世叔得知我的腿有可能治不好以后,当日就毁了亲,连夜离开了郢都城。” “整整十四年,未曾相见。” “而我的父亲,在得知这件事情的始末之后竟然默许了白家人的所作所为?呵!” 万馨儿彻底愣住了。 她从未想过楚逸竟然是因为救人而坏了腿! 如此善良的一个人却成了世人口中阴鸷暴戾的变态。 她不敢相信楚逸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言心里会有多难过。 而楚天川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而楚逸是想让别人内疚,悔过才继续伪装成瘫子吗? 万馨儿下意识反握住男人的手。 “夫君,一切都过去了!能不能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她将男人的手拉到身前,双手握紧。 “整整十四年了,你瞧白岚茵有半点愧疚的模样吗?不仅如此她还特意跑到你面前,口口声声说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可我瞧她就是在耀武扬威恶心你!” “我知道是那些无处发泄的情绪,一次又一次堵在心里,最终把你逼进了死角。可那些坏人都过得很好,只有你过得不好。若是母亲在天有灵,瞧见这一幕会有多伤心?” “夫君,人生苦短,别让烂人影响你的心情,也别为了烂人赔上你的一生。” 万馨儿说完,轻轻拍了拍楚逸的腿,看着他的眼睛,淡淡一笑。 一瞬间,楚逸浑身止不住颤抖,目光复杂地看向万馨儿。 她知道他是装瘸的! 她一定知道! 这句话不停在他脑海里叫嚣,楚逸整个后背在极短的时间出了层冷汗。 那他脸上的面具,她是不是也知道? 想到这里,楚逸看似岿然不动,头皮却瞬间全麻了。 而就在此刻万馨儿垂下目光,突然开口。 “夫君的腿生的这样长这样直,难道就心甘情愿一辈子坐在轮椅上?没知觉我就帮你按摩,热敷,哪怕日后不能恢复行走,能恢复丁点知觉也是好的。” “夫君……咱们治腿吧!” 第六十九章 楚怀谦回来了 “你没听错?” 倚在贵妃榻上岳明珠垂眸,手指轻抚书页边缘,稍稍有些失神。 经过几日调养,岳明珠先前不适好了大半,只是瘦了许多瞧着有些憔悴。 “回夫人的话,二少奶奶当着老奴的面回禀的,一定不会听错,老太太开心坏了,一个劲儿地念‘阿弥陀佛’。” 岳明珠抬眸瞥了眼田妈妈。 “二郎那双腿当年就是因为错失良机才导致失觉,时隔十几年,如今再想治只怕是枉费工夫,徒劳无功呢!” “谁说不是呢?可二少奶奶非说认识位郎中,在这方面颇有建树,老太太也依着,如今已叫人去请了。” 岳明珠闻言怔了一下,然后“噗嗤”笑出声来,边笑边摆手。 “想当初整个郢都城的郎中,有名气的没名气的叫请来了,也没瞧见谁有个法子,偏她个破落户人脉广些?罢了!罢了!只管叫她去吧!” 岳明珠刚低头看书,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又抬头问道。 “对了,昨日岚茵过来说城中热闹的很,可知道发生了何事?” “老奴惶恐,昨个儿一整日都在操办二小姐冥诞未曾留心城中之事,老奴这就去叫人来回话。” 岳明珠轻叹,无力地摆摆手。 “许是岚茵许久未见过如此繁华的街市才这般感慨,郢都城但凡有丁点风吹草动哪能熬过第二日?” 二人正说着话,就听外头侍女匆匆来报。 “大夫人,大少爷回来了!此刻车队刚进了滏阳门,要不了多久就该回府了!” 岳明珠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欣喜若狂抓住田妈妈的手。 “哎呦!哎呦!左盼右盼可算是把我儿盼回来了!快快快!叫人来给我梳头。” * 万馨儿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帮楚逸敷腿。 其实昨天夜里她也就是试着劝了下,没想到楚逸还真同意了。 虽说楚逸的腿早就好了,但这戏还得继续演下去不是? 一大清早她就去回了老太太,老太太高兴得跟什么似得,临走的时候还叫张妈妈偷偷塞了二百两银票。 拿了银钱万馨儿是一点儿都不敢含糊,急匆匆找了家隐蔽小医馆说明来意。 郎中惊得一瞪眼,连连摆手好言相劝,说热敷治标不治本,非要出诊见到病人才做诊断。 万馨儿心中感慨医者父母心,脸上却是悲戚不已。 只道不求康复,仅聊以慰藉这才将郎中说服。 “夫君,神医说您的腿疾乃是自小落下的病根,若想彻底治愈可能要花费比寻常人多一些的时间,不管有多痛咱们一定要坚持下去好吗? 万馨儿用药包小心翼翼将楚逸双腿包裹住,还不忘用手指试了试温度,然后抬眸,笑着看他。 “夫君,我试过了,温度不烫的。” 他抬手撩开她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阳光斜斜透过她琥珀色的眼眸,干净澄透,清澈见底,没有丝毫慌张。 “公子,夫人似乎是随便找了家偏僻医馆,人家郎中不愿意,可夫人偏连哄带骗将人给说服了!” 想到裴冀的话,楚逸莫名有些想笑,但瞧她煞有其事地模样,还是佯装急切询问。 “只用药包热敷便能恢复知觉?那娘子上回说的针灸又是怎么一回事?” 万馨儿拉过楚逸的手拍了拍,温声抚慰。 “夫君别心急,先热敷按摩让双腿恢复知觉,到时候再请神医过来瞧瞧,咱们一步步来。” 二人正说着老太太房里来了人,说大少爷这会子已到了府门口,问二房可要见。 瞧见楚逸在敷腿,还善意地表示即使此刻抽不出空去见也无妨。 天气渐热,那药包又烫得厉害,楚逸正愁如何避开万馨儿,可巧来了人。 “娘子,我正在敷腿就不过去了,你还没见过大哥,只管去见见吧,叫百灵替你梳梳妆。” 楚逸笑了,红唇牵起,温润如玉。 万馨儿猜到了楚逸的心思。 那药包烫得厉害,但凡楚逸一个忍不住动了腿,她是装看见还是装看不见?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万馨儿起身离开。 春末和初夏阳光交替,湛蓝天空上丝丝白云缓慢飘动,万馨儿刚想感慨天热了,一阵裹着土腥气的热风陡然吹来,天色越来越暗,百灵忙挽起万馨儿的胳膊紧走几步。 “二少奶奶,瞧着天快落雨了,咱们快些吧!” 万馨儿应声。 天气骤变,却挡不住人心的欢愉。 还未进西院,远远就听见屋内传来的嬉笑声,抄手游廊下摆放着清一色的黄花梨木箱子,一个大丫头领着几个小丫头正在逐一清点。小丫头眼神闪亮脚步轻快,在木箱间来回穿梭。偶有热风拂过,花园中青绿树叶随风飘摇,活像一只只在风中翩翩起舞的蝴蝶。 嫁进楚府也有了些日子,万馨儿从未见老太太的西院这般热闹过。 “二少奶奶,想来各房的人都来了,咱们也快些进去吧!” 万馨儿点头,抬手扯扯衣襟,摸摸鬓角,踏进西院,抄手游廊下的小丫头瞧见忙打帘进去回禀。万馨儿只听屋内陡然一静,紧接着张妈妈便笑着迎了出来。 “二少奶奶您可算来了,大少爷这会子正在屋内陪老太太说话,可巧儿老太太正念叨你呢!” 张妈妈满面带笑。 万馨儿恭敬一礼。 老太太当着楚怀谦念叨她什么? 难不成当着楚怀谦的面儿说要是大夫人不动手段,她就是他的妻子? 可若当初不是大夫人从中作梗,嫁进楚家的也不会是她了。 正思忖间,张妈妈在前头打了帘子。 万馨儿打眼一瞧,屋内密密麻麻坐了好些人。 有许久未见瞧着清减许多的大夫人,嘴角挂笑只顾垂眸拨佛珠的崔姨娘,还有前几日刚见过正冲她微笑的顾姨娘。 样貌平平的四房不在。 好家伙!除了去铺子里楚凌和正在上课的楚欢余下的人都来了,这位楚家大少爷的面子可真大。 万馨儿垂眸恭敬行礼。 “万馨儿给老太太,大夫人请安。” “孙媳快别拘礼了,快过来认认这是你婿伯。” 她抬头看向男人,可就在看清男人样貌的那一秒,胸腔心脏无法自抑如沸水般翻涌…… 第七十章 当年事 在还未嫁进楚府前,万馨儿就曾经听说过有关于这位楚家大少爷的种种传闻。 什么温润公子,气质谦和,为人和善,代父亲经营楚家产业数十年如一日,是郢都城无数少女的梦。 可就这么一眼望去,万紫千红中那抹挺拔如松的青色就格外显眼了,面对身边拉着他手喋喋不休的岳明珠,脸上神情依旧温和,唇边笑意融融。 待岳明珠说完话才轻拍她的手。 “母亲,初次见面别叫弟妹看笑话了。” 男人声音温和富有磁性,像是春风拂过琴弦让人没来由的感到安心。 万馨儿抬头,微微颔首。 楚怀谦眼眸温和,转头瞧见万馨儿却有一瞬失神,紧接着冲她温和笑笑。 “弟妹……你随二郎叫我大哥便好。” 笑容不急不缓,温润儒雅。 万馨儿正感慨这位楚家大公子瞧着是个情绪稳定,稳重可靠的主儿,若嫁进来的是万芝芝,见到自己的正牌未婚夫估计得崩溃,心口却没来由一抽抽。 这痛来的突然。 一颗心像是被蟒蛇紧紧缠绕,然后逐渐施加压力。 刚开始万馨儿还能忍住,可不过顷刻间,她弯下身子双手死死捏住胸口,疼得喘不过气。 突发的变化,连百灵都没发现万馨儿的异样。 一声惊雷,室内光线陡然变暗。 “弟妹,你怎么了?” 众人闻声眸光都投向万馨儿,可此刻万馨儿已疼得站不住,弓着身子,脸朝地,直挺挺倒了下去。 迎接她的不是坚实的地板,而是男人温热的怀抱。 楚怀谦抱住了她。 她不知道心口为什么这样疼,本想开口道谢,可当看清楚怀谦的眼眸,一阵眩晕感又突然袭来。 无数画面在面前飞快闪过,像是设定了快进八倍速,她根本看不清,只是本能的想吐。 她紧紧闭上双眼,发疯似得摇头。 此时此刻,万馨儿心如刀绞,可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能用力地按着心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却不知什么东西滴在了她的耳畔,一阵冰凉让她陡然回神。 费劲地抽出手一摸,那是眼泪。 她竟然哭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心口骤然被巨大的苦楚淹没,整个人不受控制被“委屈”的情绪占领,大颗大颗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甚至打湿了男人那青色的衣袖。 “快!快去请郎中过来!” * 楚逸双腿早已恢复知觉,只在阴天或是落雨的日子会异常疼痛。 那药包烫得厉害,可热力退散之后仿佛有无数小手轻轻按摩他的双腿,那些残留在骨头缝儿里的寒气都叫逼出来了,腿脚不自觉轻快了几分。 他出了一身的汗,正独自换着里衣,就听见外头一阵躁动。 “我的天老爷!二少奶奶这是怎么了?” “弟妹不知怎的,方才在老太太房中只叫着心口疼,片刻过后就晕了过去,二郎呢?快去叫二郎过来!” 楚怀谦向来是一副不紧不慢逢人便笑的温雅模样,都火烧屁股了还能淡定地喝上一盏茶,这样慌张无措的声音楚逸还是头一回听见。 这一切万馨儿也都听得真切,她想睁开眼告诉大家自己没事,可这副身子仿佛不是她的,根本不听她使唤。 而下一秒,她忽然觉得身子变得轻飘飘的,恍若置身云端。 眼睛睁不开却能看清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姑娘手艺卓然,以后有这样好的绣品尽管拿到铺子里来寄卖。” 温文尔雅的男子坐在柜台前,声音如春风拂过。 柜台前的女孩子垂下眼眸,嘴角似有浅浅的笑意。 而就在此刻,万馨儿怔住。 她看清了男子和女孩子的面容,赫然就是楚怀谦和万馨儿! 只是瞧着都比她所见到的年纪轻上许多。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万馨儿就像是个旁观者,观察着梦境中万馨儿所发生的一切。 眼前画面流转,女孩手中的绣线也飞快地穿梭。 日升日落,日夜不停。 渐渐地女孩指尖布满了细细密密的伤痕,可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容。 她去布庄的次数愈发频繁了。 好巧,她每次都能见到楚怀谦。 她成了布庄的常客。 二人也渐渐相熟。 楚怀谦很忙,可但凡万馨儿到来,总会抽出空来与她聊上几句。 “姑娘年纪轻轻,绣工却如此卓绝,敢问师从哪位名师?可否与楚某介绍介绍?” “无妨,既然无缘姑娘您送绣品过来也是一样的,楚某只请姑娘日后得了空,能指导指导我家绣娘,随便几句也是好的。” 女孩子一双杏眼眨了眨,嘴角笑意愈发明显,然后害羞地低下了头。 画面一转,女孩子坐在烛火前,脸颊带笑,手中扯着丝线愣愣出神。 “咳咳……” 身后咳嗽声骤响,女孩子才回神,慌忙放下手中针线。 “母亲您醒了。” 她看清床上妇人面容,依稀就是先前她昏迷时曾瞧见的布衣女子! 只是要比之前梦中要瘦上太多,但一双眼睛依旧锃亮。 妇人自从醒了就一个劲儿地咳嗽,喘息不停。 女孩子见状,忙慌慌起身端过汤药去喂床上的妇人,可喂到嘴边的汤药全部顺着嘴角流下,一股,一股,从嘴角到耳根最后湿了枕头。 妇人无力地摇摇头,大口喘息想说些什么,可一张嘴便是止不住的咳嗽。 眼瞅着进气多出气少了。 最终,她放弃了。 嘴唇张了又张,女孩子凑上前,听清是“枕头”二字。 女孩子狐疑地往枕头下面一摸,摸出半块羊脂白玉。 羊脂白玉触手生温,光泽温润,像极了布庄里男人的笑脸。 而就在此刻躺在床上的妇女双眼猛然放大,紧接着失了神。 女孩子疯了一般扔掉了药碗,紧紧抱住那具形容枯槁的尸体放声啼哭。 可是逝去的生命却回不来了。 “母亲!不要离开我!” 凄厉的叫声响彻耳畔。 分明万馨儿是个旁观者却觉得喉咙都快撕裂了。 床前,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在楚逸心中翻涌,随着这声“母亲”,最终突破了心中防线。 楚逸再也顾不得他人的目光,拉过万馨儿的手紧紧放在胸前…… 第七十一章 娘子,不用怕,我在。 万馨儿眉头紧皱,脸颊一阵乍青乍白,额头细密的汗珠被擦掉,片刻后又冒了出来。 显然还在噩梦中挣扎。 楚怀谦尚未离开,一直站在床边观察着万馨儿的情况。 他其实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只是从未想过这个一直去铺子里卖绣品的姑娘,就是与他有过婚约的万家小姐。 先前他从外头回来特意询问过布庄掌柜,知道她许久没来了还有些可惜,那样好的绣工如今已不多见,他走南闯北许多年都未见过了。 没成想再次相见,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正忖度间,床上女子陡然睁开双眼,紧接着猛地从床上坐起,瞳孔紧缩,眼底仍然充满了未散去的恐惧。 “娘子……娘子……” 楚逸紧紧握住万馨儿的手,压着急躁轻声呼唤她。 瞧见楚逸的反应,楚怀谦有些诧异。 他这个弟弟自从瘫痪之后,性子愈发冷漠,变得难以相处。 一开始他还经常带着楚凌去瞧他。 可他总是闭门不见,即便勉强见了也是躺在床上,直勾勾盯着床顶,一句话也不说。 那时候楚凌还小,哭着闹着要找二哥玩,楚逸也不为所动。 再后来他跟着父亲学做生意,便很少再去探望楚逸了。 能让他这个性子冷漠的弟弟这般上心,看样子二人之间相处的很不错。 他心中的愧疚忽而消散了几分。 抬手在楚逸肩头捏了捏,温声道。 “二弟,吴郎中说弟妹只是累着了,等醒了好生修养几日便能恢复,你无需太过忧心。” 楚逸闻声转头,瞧着楚怀谦并不言语,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盯他,好半天才又掉过头去。 幸而众人都是习惯了楚逸的沉默。 得不到他的回答,大家也不以为怪。 万馨儿虽醒了,可此刻只靠在床头,眉头依旧紧皱,双手紧握着被子,不说话也不看人,似乎还没有从噩梦中完全清醒。 早就不耐烦的大夫人扯了扯楚怀谦的衣袖,抬起下巴朝外头扬了扬。 楚怀谦随即会意。 “二弟,既然弟妹醒了我们也就不打扰弟妹休息了,待弟妹康复为兄再来探望。” 岳明珠挽着楚怀谦胳膊走出碧纱橱,瞧见在正厅坐着的顾姨娘怔了怔,想说什么又觉没有必要,她心头早已被儿子归来的喜悦占满,有无数话语想要倾诉,遂只瞥了眼顾姨娘便走了。 倒是顾姨娘瞧见二人站起身,恭敬地福了身,见人走了这才走进碧纱橱内。 楚逸正端了水要递给万馨儿。轮椅与床沿边隔了些距离,万馨儿看似还沉浸在噩梦中,没有伸手去接。 “娘子……娘子?” 楚逸轻轻唤了两声。 顾敏秀见状两步上前,抬手去接楚逸手中的茶盏,笑了笑。 “我来吧。” 楚逸愣住一抬头,万馨儿也回过神。 “多谢……顾姨娘。” 听见万馨儿说话,楚逸这才放手,兀自转动轮椅向后退开了些距离。 “有劳。” 顾敏秀就着床沿坐下,给万馨儿喂水,一时间房内静可闻针,只有瓷器碰撞轻微的声响。 万馨儿慢慢喝了半盏茶,摇了摇头示意够了。顾姨娘便站起身,将茶盏搁到一旁笑道:“方才着实吓煞我也,怎好端端的一进屋便晕倒了?到底方才康复没几日,可不敢仗着年轻没分寸的胡来。” 万馨儿脸一红,摇摇头。 顾姨娘按辈分是长辈,可按年龄却没比万馨儿与楚逸大几岁,听到她这般嘱咐当真是不好意思。 “我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既然吴郎中说你身子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瞧见万馨儿的反应,顾姨娘也再不多说,只拉过万馨儿的手拍了拍,便告辞了。 这一来一回过去了大半个下午。 送走了顾姨娘,楚凌又派阿钦过来问了话。等再回来楚逸见万馨儿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双手紧紧抱着腿,下巴拄在膝盖上,似乎在思考什么。 连他回来的声音都未打断她的沉思。 先前的暴雨还未下下来,空气里水汽弥散,天空倒还是阴沉沉的,犹如一块巨大的黑幕,逐渐吞噬着最后一丝光明。 不知过了多久,万馨儿陡然回神,茫然抬头四处张望。 她眼神不好,一到夜里头就看不清东西,想来是没瞧见一直坐在门口的楚逸。 见万馨儿惊慌失措地捞过枕头紧紧抱着,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安慰,楚逸伸手转动轮椅。 万馨儿闻声,目光看向门口。 她是真的害怕了。 方才的梦境太过真实,她不仅看尽了原主的后半生,还被迫感受了原主彼时的心境。 就连烈日照在皮肤上的灼烧感,和人临死前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她都感受到了。 原来人死之前是不疼是真的。 而原主万馨儿是真死了。 也许是因为她阴错阳差的穿越,才导致原主灵魂没有消散殆尽。 渐渐变成了执念。 对楚怀谦的执念。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见到楚怀谦的那一刻,她心如刀绞。 原主万馨儿心中的爱人是楚怀谦! 而与楚怀谦有婚约的人一直都只是万馨儿而已。 女孩在得知店铺掌柜,那个温柔如玉的少年郎就是自己未婚夫以后,无可救药爱上了。 犹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她一直期盼着那一日的到来。 所以哪怕是母亲的离世,祖母的苛待都未曾打倒她。 可女孩却被一场风寒打倒了。 发热,感染,饥饿,寒冷。 一条鲜活的生命缓缓流逝,犹如一朵还未来得及绽放的花骨朵,顷刻间便凋零了。 她静悄悄来到这个世界,静悄悄地活着以及静悄悄的消亡了。 在那个寒冷落雪的冬日午后。 这种切身实际的感受,仿佛一切真是自己所经历过的。 她泪如泉涌。 “夫君……” “我在。” 听见楚逸的声音,万馨儿无措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更加看不清眼前的黑暗,她深吸口气,想要将心中的痛苦驱散,却是徒劳无功。 这一切都被楚逸看在眼里。 “娘子,不用怕,我在。” 第七十二章 二嫂嫂您后悔了? 万馨儿实在不知该怎样去形容这种心情。 她分明是个旁观者,可那些不甘、悲痛却在心头无限蔓延,久久不能平复。 而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被迫接受。 就像现在,她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哭了,再哭下去眼要瞎了,可眼泪却还不停往下掉,根本无济于事。 而楚怀谦一定也认出她来了,所以才会第一时间冲出来。 倘若下一次再见到楚怀谦她又晕倒,会不会惹人怀疑? 这件事情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根本不受她控制。 万馨儿讨厌这种无法掌握事情发展方向的感觉。 而除此之外她又想到了更让人崩溃的一点。 原主万馨儿到底是仅仅残存了一丝记忆在这具身体上,还是像一具幽灵漂浮在她身边,无时无刻地监视着她? 又或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要让她帮着完成? 想到此处,她莫名打了个摆。 下意识抬头,看向黑暗的房间。 “夫君,今夜你能陪着我吗?” 她语气焦急,听起来很是急迫。 轮椅滚动声骤然响起,片刻后她看到黑影到了床边,点燃了床头的烛台。 昏黄的烛火亮起,她瞧见楚逸深吸了口气,似乎是想要问些什么。 黑眸上长睫颤了颤,话都到嘴边了最终却成了一声长叹,拉过万馨儿那双有些粗糙的小手拍了拍。 “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在。” 这一刻积攒在心中那种无力感轰然涌出,万馨儿哭了。 一开始她还有些顾忌,是小声小声的啜泣。 可哭着哭着就全然不受控制了。 她招谁惹谁了? 被迫穿越,被迫替嫁,被迫感受别人的苦楚。 为了不惹人怀疑两年来小心翼翼地活着,胆战心惊面对陌生的一切。 没有任何人可以让她倾诉。 越想越委屈,最后直接扑进了楚逸的怀里。 嚎啕大哭。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许是昨夜哭得太厉害累着了,这一夜她睡得很香,没再入梦。 而楚逸就坐在她床边的轮椅上,应当是听见她醒了才睁开眼,眼神有些迷糊。 “不伤心了?” 他问。 万馨儿愣怔地点了点头。 “不伤心了。” 她突然晕倒醒来又大哭不止,楚逸竟然不问她为什么。 难道他不好奇吗? “你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西小院的寝室都不算大,楚逸不需要移动轮椅就可以拿到茶具。正说着话,楚逸已倒了盏茶递到了她面前。 “你嗓子有些哑了,喝点水润润嗓子。” 楚逸没有接话。 万馨儿低头喝茶,回想是不是原主在梦里叫了楚怀谦的名字,被楚逸听见惹他不高兴了,所以才刻意回避。 二人一时无话。 待万馨儿喝完一盏茶,楚逸接过又放回桌上,这才淡淡说道:“待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我只要耐心等待便好。” 楚逸突如其来的体贴让万馨儿红了眼。 反正若换成是她,肯定会耐不住性子去追问的。 她背过身去,整理好情绪,目光又落在楚逸的双腿之上。 “夫君照顾了我一夜,现在该换我照顾夫君敷腿啦!” 万馨儿飞快从床上爬起来,却被楚逸一把抓住胳膊:“我的腿是积年的病症不碍事,倒是你,可曾休息好了?还是上床多躺一躺吧?” “好了!好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清楚?” 万馨儿反手捏了捏楚逸的手,两步跑到窗前推开窗子。 “百灵!快去准备二少爷敷腿的药包!” 再抬头就瞧见了垂花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凌也正好瞧见了她。 瑞凤眼一亮,冲万馨儿扬了扬下巴,快步凑上前:“二嫂嫂病好了?” “好了!好了!快进来!” “夫君,楚凌来了,您先去迎迎他,我洗漱完了就出来。” 话音刚落,就听楚凌的声音从正厅传来。 “我都进来了,二哥哥和二嫂嫂还缩在寝室里做什么?快出来瞧瞧我带来的好东西!” 楚逸无奈摇头:“夫人不用急,我先出去陪着。” 虽口气不善,嘴角却挂着浅浅的笑。 万馨儿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许多包东西,其中有个画了红梅的匣子很是显眼。 “二嫂嫂,您可总算出来了!” 楚凌瞧见万馨儿出来,也顾不上喝茶了,忙站起身去拉万馨儿衣袖。 “二嫂嫂快过来瞧瞧,可有你喜欢的?” 见楚逸没说话,万馨儿便任由楚凌拉着。 楚凌手快,将桌上包好的东西全都打开,拿了朵艾花递到万馨儿面前:“二嫂嫂可喜欢?还有百索!红梅匣子装了些糖果、干果、菖蒲紫苏,都叫切碎了用香药拌好了,这些全是一大清早我去街市上买的,二嫂嫂留着玩儿!” “快到端午了,这是三弟孝敬你的,选些喜欢的戴上应应景儿。” 楚逸淡淡地说着。 楚凌点头如捣蒜,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我有什么好孝敬的?”万馨儿笑着,选了条百索戴在了手腕上。 “二嫂嫂还没听说?咱们家的绒花簪子火遍全城了!这不可全依仗了您吗?” 楚凌歪头看她,扬了扬自己十只细长的爪子。 “整整两日,为了赶工连带我都跟着上了,只可惜啊!我这手双爪子太笨被张老爷子骂了一夜!” “不过我没走,在一旁陪着!张老爷子那么大岁数了都没嫌苦,咱也不能给楚家丢份儿不是?” 楚凌嘴上抱怨着,嘴角倒挂着笑,眼底是一圈乌青,眼神却是锃亮。 万馨儿笑:“自然知道的,前日你遣人叫我过去,我还以你出了事儿,火急火燎到跟前一瞧,连带着正街上都排了许多人,我便知晓了。” “如今,咱们也算是给楚家扬名了!得叫大夫人瞧瞧,楚府可不止只有大哥一人!” 话说到此处,楚凌猛然回头看向万馨儿,紧接着一拍大腿:“瞧我这脑子,怎光顾着跟二哥二嫂聊天了?倒将祖母布置的任务给忘了?我还得去趟东院,阿钦还在外头候着,备了许多好吃好玩的,二嫂嫂您送送我,正好瞧瞧还有什么好的,您先挑了我再给大夫人送去!” “二嫂嫂,您该不会后悔了吧?” 第七十三章 嫉妒 “不是已经得了吗?” 万馨儿没反应过来,冲楚凌扬了扬胳膊,又转头看向楚逸。 “再说,我还要帮夫君敷腿呢!” 楚凌见状扶额,猝不及防被秀了一脸恩爱,此刻他生平头一回希望爹爹快些回来! “嗐!这得了也能再拿啊!反正大夫人又不知道老太太让送了什么过去?张老还问您有什么好图样呢!我这着急,您权当送送我,咱们边走边说!” 一双瑞凤眼望着万馨儿眨啊眨,她这才回过神。 小楚凌有话跟她说,而且这话不能让楚逸听见。 “夫人,去吧!药包还没热好,三弟一准有好玩的玩意儿叫你去选呢。” 既然楚逸都说话了,万馨儿站起身随着楚凌走出了院子。 “行啦!到底什么事儿不能叫你哥听见?” “二嫂嫂,您是不是后悔了?” 万馨儿从箱子里捡出一柄团扇,上头画了好些花草,草木茂盛倒显得生机蓬勃。 她瞥了眼楚凌,顺手摇了摇扇子,一股艾草的香气迎面扑来。 “后悔什么?三弟你没头没尾说什么呢?就拿这柄扇子吧,还带香气呢!” 楚凌向身后瞧了眼,又摆摆手叫阿钦离远了些,这才凑到万馨儿身前悄声问道。 “昨个儿您不是在老太太房里晕倒了吗?外头传您是因为瞧见了大哥,所以后悔了!” 屋内男人长眉紧缩,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百福刚抬头,就对上了那双黑眸。 将刚拿起的药包又默默放了回去。 “二少爷,药包没热透,奴才再去热一热。” 话罢拎着药包就往外跑,不敢再多看楚逸一眼。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分明连句话都没说,怎么二少爷就又生气了? 不过百福到底是个心宽的,这些年伺候二少爷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 想不明白也抛诸脑后,二少爷跟前除了头前几年事多些,现如今伺候二少爷可是整个楚府里头独一份儿的清闲活计,可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万馨儿正摇着团扇若有所思地往回走,百灵跟在身后,脸上瞧着不大高兴。 天可怜见,她家二少奶奶待二少爷的一颗真心,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府中竟能传出这样的谣言,别说二少奶奶伤心,她心里都觉得委屈。 听见自家主子叹气,想来想还是开了口。 “二少奶奶宽心,外头院子里那些个婆子丫头向来嘴碎,您跟二少爷如此恩爱,府中主子心里头都跟明镜似得。” 万馨儿驻足讪讪地笑了笑。 她不是生气,是做贼心虚。 虽说对楚怀谦的态度不是出自她本意,但是外人并不知晓啊! 好端端一个人,一瞧见自己原本的未婚夫就晕了! 结果楚怀谦偏还配合她,亲自抱着她送她回去! 换她听到这样的八卦,也得觉得二人之间不清白。 万馨儿一个头两个大,正愁日后如何面对楚怀谦。 瞧见百灵愤愤不平的模样,想出言解释,但嘴角张了又张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正好瞧见百福拿着药包出来忙不迭叫住他。 “百福!二少爷敷好腿了?” 她一着急,语气有些生硬。 百福愣住,能叫二少奶奶生气的事情可不多,忙端正态度,驻足垂眸:“回二少奶奶的话,药包没热透,奴才再拿去热一热。” 这样热的天,药包整那么热,万一她家瘸腿少爷露馅了可怎么办? “百福!别热了,把药包给我我去服侍夫君。” 她打定主意日后要多多在人前秀恩爱,特意说大声了些。 刚接过药包进屋,就看到了正对门口坐在轮椅上的楚逸。 男人面无表情,黑眸沉郁。 万馨儿浑身一僵。 虽然知道刚才跟楚凌说的话她家瘸腿少爷听不见,可还是莫名有种干了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她扯着嘴角扬了扬手中药包。 “夫君,我来帮你敷腿。” 转身将团扇搁在桌上,伸手要去推轮椅。 “不想敷。” 楚逸目光扫过万馨儿,手指滚动轮椅走到一旁,背开了万馨儿的视线,随手拿起了一本书。 目光落在书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楚逸很清楚自己正在失控。 他第一次明白了“嫉妒”二字的意义。 曾几何时,他也设想过万馨儿在见到楚怀谦之后会不会后悔。可想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连家中的下人都这样想,那么万馨儿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发自内心地嫉妒。 嫉妒楚怀谦才是真正与万家有婚约的人!嫉妒那另外半块羊脂玉在楚怀谦手里! 嫉妒楚怀谦是所有人心中的天之骄子,而他却是被所有人不齿的那个! 无声的控诉万馨儿听不见,只觉得楚逸的语气像是故意叫嚣的孩子。 她抬头去瞧楚逸的眼睛。 该死的百福!回头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 “夫君!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想要恢复知觉咱们就要坚持下去,这才敷了一回怎就又不愿意了?夫君跟个孩子似得,只由得自己性子来。” 楚逸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所以万馨儿蹲在楚逸身边,耐心抚慰他的情绪。 楚逸一把拉住万馨儿的手,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他想要亲耳听一听,她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四目相对,万馨儿瞧楚逸不说话,莞尔一笑问道。 “夫君是想坐在轮椅上边看书边敷腿吗?那行!我来帮夫君。” 温声软语里尽是女儿家的柔情,她的宠溺她的纵容,仿佛一阵凉风吹过他焦灼的心田。 让他忍不住想要沉溺。 万馨儿捧着药包,小心翼翼用药包包裹住楚逸的腿,看似无意地抱怨。 “夫君,您不知道外头院子里的婆子们嘴多碎,她们竟说我是装晕!还说……还说……” 男人眼眸上长睫轻颤,像一只扑扇着翅膀的蝴蝶。 “还说什么?” “说我在瞧见大少爷之后后悔了!这些杀千刀的,真该按百灵说的全都打发了出去!” 万馨儿小嘴一撅,满脸愤愤,说得真情实意。 “那你……到底可曾后悔?” 第七十四章 择日不如撞日 楚逸明白万馨儿的意思,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太想听万馨儿亲口否认了。 黑眸涌动。 目不转睛地盯着万馨儿。 可纵使拼命克制,眼底的情愫却不受控制地向外溢出。 男人绷紧了嘴角,却倔强地不肯移开目光。 万馨儿第一次从楚逸的眼神中看到了渴望。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因为父母,她太明白夫妻之间沟通的重要性。 显然,楚逸对她还没有到完全信任的程度。 她需要给楚逸一针定心剂。 万馨儿浅浅一笑,主动握住楚逸双手,然后抬起头看向他。 “夫君,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若大夫人当初不搞这一出换亲,哪能轮得着我嫁进楚家啊?说不准还跟祖母相依为命,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呢!” 万馨儿话音刚落,楚逸如同触电一般! 他竟然将这茬给了! 下意识想要收回双手,却被女人拉住。 粗糙的手指在男人手背搓了搓,然后张开五指怼到楚逸眼前。 “夫君您瞧,我这双手上全是以前做活留下的伤疤,旧的还没好全,就又受伤了,新旧交叠密密麻麻。” 其实每回楚逸瞧见她的手就皱眉的模样,她都看在眼里,但特意解释还是第一次。 “我父亲原不是祖母嫡出,向来不受宠爱,万家出事之后,祖母便接了许多活计叫母亲与我一起做,后来母亲去世便叫我独自做,说什么芝芝尚未成年她又年迈只能叫我养家,我便日日呆在家中做绣活,无论黑夜或是白昼。”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好几年,两年前的冬天我病了,高烧不退烧坏了眼,从那以后每到黑夜我便看不清东西。” 万馨儿长长吐了口气,抽了抽鼻子。 “夫君都不知道吧?” 万馨儿眼神真挚,再对上楚逸那双满是探究的眸子也没有任何的闪躲。 毕竟她说的都是事实! 瞧着自怨自艾的万馨儿,小丫头眼眶湿润,鼻尖红红,若非双手叫她握着,只怕会不受控制将她拥入怀中。 可万馨儿虽说得真心实意,却依旧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又下不了脸去问一次。 楚逸神色十分不自然。 不仅手心起了汗,连带着耳郭都红了起来。 此刻,她算是彻底看出来,若不将瘸腿少爷的心彻底安抚,到时候让他帮着去问羊脂玉佩,只怕是白日做梦。 万馨儿站起身,双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躬身凑到楚逸身前。 “夫君!我不悔!” 她眨了眨眼睛,眼底甜甜的笑意弥漫,语调缱绻绵软,却是坚定不容质疑的。 楚逸睫毛倏地颤动,眼底闪过一瞬吃惊。 万馨儿明白目的达到,蹲下身子摆弄着药包。 “夫君若还是不信,馨儿想叫夫君瞧瞧我的真心,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好不好。” 说完她仰头看他,嘴角微扬,眼底洋溢狡黠的笑意。 如此大胆直白的求爱,楚逸整个人都石化了。 即便他看得清楚,女人的笑是促狭,是揶揄,是不含好意的。 她算准了他不愿,所以故意把夫妻间房事拿到明面上说。 “万馨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楚逸声音紧绷,这种被拿捏的窒息感,他本能地反感。 万馨儿心一沉。 不知从什么开始,那个跟她有亲密接触偶尔会动情的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与她保持距离,甚至连她的目光也避开。 经过那天夜里的坦诚相待,她以为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些,可此刻她却清晰地感觉到楚逸压抑的愤怒。 他不是讨厌白岚茵吗? 为什么? 难道是不甘? 是了,明明不爱却又不舍放手是男人的通病! 更何况白岚茵曾带给楚逸那样痛苦。 楚逸一辈子都不可能忘了她! 一瞬间,万般心绪涌上心头。 “知道!” 万馨儿站起身直勾勾盯着楚逸那双黑色的眼眸。 “我在用女子的贞洁证明对你的忠贞!” 若她刚才是大胆直白,现在就是不加修饰直接表明。 几乎是瞬间,男人黑眸中寒意褪去,陡然升起的燥动让楚逸几乎下意识转动轮椅,拉开与万馨儿之间的距离。 “万馨儿!你到底有没有廉耻心!” 怕被发现可耻的变化,楚逸别过头。 看着二人间的距离,万馨儿眼中闪过丝屈辱的泪光,但还是强忍着笑道。 “没有!廉耻心有用吗?是能吃得饱还是穿得暖?我们这样的人家连饭都吃不饱还要什么廉耻。” 万馨儿眉眼弯弯,可笑意分明未达眼角,楚逸猛然回神,转动轮椅去拉万馨儿的胳膊,却被她躲开。 “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妨,我不在意。” 话罢她匆忙绕到男人身后,胡乱抹了把眼泪。 “二哥二嫂!你们猜我方才在大夫人院中见到谁了?白……” 楚凌自说自话,大步流星迈进正厅。 万馨儿抬眸,四相对,皆是一怔。 楚凌笑意僵在嘴角,一双瑞凤眼下意去看万馨儿身后的楚逸,两条腿不自觉向后退去。 “呦!可是我来的不巧了?二嫂嫂怎落泪了?二哥哥说了什么话?叫二嫂嫂感动成这样?” “三少爷!三少爷!还是叫奴婢先去回禀吧!” 百灵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刚到门前瞧见这样一幕,即刻垂眸噤声退了下去。 万馨儿是强忍着不想让楚逸发现自己脆弱的一面,可没想到却被楚凌撞破,看见就看了,偏楚凌这小子是个没心没肺,还直接嚷嚷了出来。虽表情不自然,她还是极力调整语气,强颜欢笑。 “三弟莫不是眼花瞧错了?你方才说在大夫人院中见到谁了?” 小楚凌借坡下驴,皱着眉头直嚷嚷。 “白岚茵啊!二嫂嫂您不知道吧,想当初我二哥这条腿就是为了救她才坏了,结果白家是个没良心的,得知我二哥腿坏了,连句谢都没说当天夜里就带着全家离开了郢都,现如今她也敢回来?还想嫁给大哥?大夫人竟然还同意了!” “二哥二嫂!你们可曾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第七十五章 革命友谊 楚凌越说越气,见楚逸没开口,便走到万馨儿身边,扯着她衣袖坐下。 “二嫂嫂您不知道,我二哥当年那可是为了救那白家姐姐才落了水,至此才坏了腿!虽说那时候我才两岁,可一想到那天还是忍不住直打哆嗦,那天可是真冷啊!” 话说到此处楚凌还非常应景地打了个哆嗦,眉毛一扬撸开衣袖递到万馨儿眼前。 “二嫂嫂您瞧!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不是吹牛啊!那天是我这辈子度过最冷的冬天!” 瞧着那汗毛直立的手臂,万馨儿下意识转头去看楚逸。 “楚凌!” 一声冷喝。 楚凌又是一个激灵,活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头又咽了下去,也转头去看楚逸,表情瞧着有些些讪讪的。 “二哥,当年的事儿您可是苦主,怎不叫说呢?” 眼眸一转瞧见身边正兀自喝茶的万馨儿,猛拍大腿。 “哎呦!该不会是怕二嫂知道吧?哎呀呀!” “二嫂我跟您直说吧!那白家姐姐的确是自小跟我二哥定了娃娃亲的,可那时二哥才多大点啊?小萝卜头一个,哪里明白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您把心搁在肚子里啊!千万别为这种事情忧心!” 许是为了缓解尴尬,小楚凌也没过脑子,只将心中不忿巴巴说了一通,等说完才发现屋内没了声响,安静的都能听见门外百福打呼噜。 楚逸没有说话,瞧着脸色如常,可整个屋内却陡然升起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楚凌一脸尴尬转头看向万馨儿。 “呵呵……二嫂嫂该不会还不知道……” “知道!我知道夫君与白小姐的过往。” 瞧见楚凌一副快哭了的模样,万馨儿赶忙接过话头。 楚凌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抿着嘴偷眼去看楚逸的神情。 好几次张了张嘴角,又抿唇,最后合上。 周而复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万馨儿将茶盏往楚凌面前推了推,冲他摇了摇头,递了个眼色。 “三弟可是还有其他的事儿?” 楚凌咬牙一叹:“哎!二嫂嫂您瞧这事儿都怪我!方才去送节礼大夫人叫我来请二哥二嫂一起用饭,我也没多想随口就答应了,谁承想一出东院就遇见了白家人,好家伙一大家子人乌央乌央都来了,我便悄悄在外头听了一嘴。” “今日?” “可不是吗?” “哼!他们一家子说亲谈喜我们二房过去做什么?不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楚逸终于开了口。 话罢,他调转轮椅径自回了房。 “不是!二哥!还有老太太呢!祖母也在!” 可房间内的楚逸并没有半点回应。 楚凌扁扁嘴,两手一摊。 “二嫂嫂您说这糟心事儿怎全叫我遇上了?回头叫祖母知道我连请个人都请不来,回房又得挨骂!” “有这样的孽缘,想来大夫人不过是客气,未必真心想叫我们二房过去,你就照实回了祖母与大夫人,长辈们不会怪罪你的。” 万馨儿出言安慰。 楚凌面色一慌。 “哎呦!二嫂嫂不说我还没明白!感情大夫人是给我下套呢?怪不得她再三嘱咐一定要请您跟二哥过去!她是算准了二哥肯定不会去!待我回去请不来人,祖母一准在心里头觉得我办事不利,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觉得我上不了台面!等回房了少不了还得挨我娘一顿骂!” 他一把抱住万馨儿的胳膊,那双瑞凤眼泪汪汪地瞧着她。 “二嫂嫂您行行好,就算二哥不去您也过去帮帮我吧!” 她本能地想要拒绝,楚怀谦的说亲宴,她躲都来不及,还上赶着过去送人头? “那个……你二哥都生气了,我自作主张过去恐怕不好。” 万馨儿边说边往下掰楚凌的胳膊。 楚凌那双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望着万馨儿,似乎是受到了巨大的背叛。 “二嫂嫂!您不是说咱们是共同创业的战友,是革命的友谊!怎到了紧要关头便要弃我而去了?二嫂嫂!您好狠的心啊!” 这是想当初她忽悠小楚凌想套话随口说的,谁能想到这小子牢牢记在心上了。 “肩并肩,心连心,革命友谊情无边!” “共患难,同进退,革命友谊永留存!” “并肩作战,携手前行,革命友谊赛金石。” 小楚凌一手握拳,举在胸前,死死盯着万馨儿,那眼神瞧着比党员还要坚定。 倘若此刻她敢说一个“不”字,这小子的信仰估计当场就要崩塌。 “呵呵……呵呵……对!革命的友谊!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万馨儿绝望地点点头。 “你先把手松开,我去换身衣服,去去就来!” 楚凌看了看万馨儿又看看自己的手,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 “二嫂嫂!您快些!我在外头等您啊~啊~” 二人到正厅的时候,里头已热热闹闹聚了好些人,崔金枝与顾敏秀坐在一起,楚欢正在逗奶娘怀里的五小姐。 四房姨娘正指使下人摆放器物。 老太太与大夫人并白家一行人还未过来。 要知道万馨儿可是在房里跟原主谈判了半天。 什么两人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她不能总影响她的情绪,容易惹人怀疑。 什么她就想着回家,等她走了这身子就能还给她了之类的话。 显然意见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可就当她说到楚怀谦不喜欢她,喜欢白岚茵的时候。 那种无处安放的悲悯霎时涌上心头,几乎是瞬间就热泪盈眶。 万馨儿一边哭一边安慰,好半天才止住哭。 还好当时房中没人,不然得被这诡异的一幕吓死。 当然原主不是用说的,就是一种感觉。 她本来心里还在嘀咕,就怕乍然瞧见楚怀谦原主忍不住,现在楚怀谦不在倒叫万馨儿松了口气。 “呀!二嫂嫂来了啊!我娘可一直都在夸您呢!” 楚欢瞧见万馨儿过来忙迎上前,亲昵地跨起万馨儿的胳膊,还不忘瞥了眼一直跟在万馨儿身后的楚凌。 此刻顾敏秀也抬头朝万馨儿招了招手。 “二少奶奶快过来喝杯茶。” 第七十六章 才子佳人 无论是那日在老太太屋里的主动微笑,又或是跟到西小院的探望,悉心帮忙,都是顾敏秀在向万馨儿示好。 顾敏秀很明显已经承了她的情,万馨儿自然不能下了人家的面子。 她恭敬地向二人行了礼:“三姨娘,五姨娘安好。” 顾敏秀也没叫丫头伺候,侧身斟了盏茶放在小几之上。 “听说这是大少爷带回来的密云龙,二少奶奶快坐下尝尝!” 说罢笑着抬头看向万馨儿,鬓边的蝴蝶小簪便随之晃动,衬得人多了几分鲜活。 “是。” 瞧见万馨儿坐下,崔金枝举扇掩鼻,笑着打趣:“敏秀你瞧,二郎夫人这举手投足,一行一动比大夫人还要标致些,不愧是世家贵族教养出来的姑娘,远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能比得上的!” 顾敏秀垂眸浅笑,抿了口茶。 楚欢踢踢哒哒跑回崔金枝身边,直接往椅子上一摊,端起跟前的茶盏呷了一口,随即皱眉。 “瞧母亲这话说得?大门大户如何?小门小户又如何?还不都是进了咱们楚家的门?成了我的庶母兄嫂?” “啧啧啧!这密云龙大红袍远没有北苑贡茶味道醇厚,大哥哥也好意思拿出来,不怕叫人笑话!” 顾敏秀抬头:“四小姐还喝过北苑的贡茶?” “什么贡茶不贡茶?怕不是凌儿那些狐朋狗友送来诓人的?哪有大少爷带回来的好?敏秀快别听小孩子胡说,她能分得清什么?” 楚凌听罢刚想回嘴,瞧见崔金枝睨了眼楚欢,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讪讪闭了嘴。 “方才夸你嫂嫂就是为了提点你!你倒好,说你胖还喘上了?回头叫大夫人瞧见又罚你跪祠堂!快!坐好!” 楚欢扁扁嘴,把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磕,双腿用力一蹬就坐起身来,左摇右晃舒展了肩膀,这才将双手交叠摆放在腿上。 虽说乔张做致了些,倒是还有几分大家闺秀模样的。 这头楚欢刚消停下来,厅里骤然安静,便能听到院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呦!我道是谁,原是最没规矩的崔姨娘上赶着调教自家姑娘呐?可别叫人笑掉大牙了。” 人未到声先至。 田妈妈搀着岳明珠慢悠悠进了正厅,一众人全都站起身。 崔姨娘不仅没恼甚至还面带微笑,倒是楚凌和楚欢瞧着比原先规矩许多。 跟在岳明珠身后是一对年近四十的中年夫妻,而在他们身后才是楚怀谦与白岚茵。 楚怀谦步履轻缓,一身月白色锦袍随其行动折射出润泽的柔光,宽肩窄腰,手持折扇,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他标致性的微笑,一双桃花眼似潺潺春水,四目相对间冲万馨儿浅浅一笑。 “弟妹大好了?” 万馨儿没想到楚怀谦会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儿主动询问她的病情,愣了愣随即点头。 “好!好了!多谢大哥关心!” 楚怀谦又是温和一笑,目光扫过众人,微微颔首。 “三姨娘,三弟,四妹,五姨娘。” 与一众人打完招呼,目光最后落在白岚茵身上,二人相视一笑。 一个眉眼染笑,一个粉面含羞。 真是好一对豺狼虎豹。 哦不! 才子佳人。 这样长相俊朗,言语温和,一举一动皆彬彬有礼,待人接物都叫人挑不出错来的男人,就如同世间皎月,难怪原主会毫不犹豫跳进爱河了。 只可惜啊! 她是穿越来的! 这种男人就是传说中的中央空调。 看似面面俱到,对谁都好,可想要真正走到他心里,想必是一条难路。 万馨儿默默摇头。 今天白岚茵瞧起来也是特意打扮过的。 楚怀谦说话的时候,白岚茵就默默站在他身后,齐刘海挡了小半的眼睛,嘴角挂着羞涩的笑,水滴形状的耳坠子伴着女子一颦一笑轻轻摇晃,白皙如玉的脖颈在光线下笼上层朦胧的光晕,一身鹅黄色衣裙衬得她身段愈发苗条,再配上那副羞怯怯的神情,将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演绎的淋漓尽致。 岳明珠刚坐下便招呼众人喝茶。 “这是怀谦带回来上好的密云龙,诸位快尝尝鲜儿吧。” “密云龙?” 白友昌端着茶盏眼睛瞪着硕大。 “是那上奉宗庙,下享皇庭,尊贵无比的密云龙?” 岳明珠垂眸捋了捋茶盏并不答话。 白友昌护着那盏茶看向身边妇人:“此茶产量极少,工艺极为复杂,向来仅供皇室享用。传言当年皇上刚登基以此茶赏赐群臣,叫太后心疼不已,下令建州不许再咋造密云龙,此后这密云龙便成了传说。白某今日能喝上这么一盏,当真此生无憾了!” 话罢他站起身看向岳明珠拱手。 “友昌在此多谢兄嫂。” 岳明珠浅笑,将茶盏放在小几上,又拿起帕子擦拭了嘴角这才开口。 “嗐!不过是一饼茶罢了,回头叫人装上几饼带回家去,也算是我们家的一点儿心意。” 白友昌听罢大喜,双手高高举起不住地向岳明珠行礼,那夸张的动作像是得了天大的赏赐。 万馨儿默默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眉头轻挑。 嗯!茶叶味。 作为喝着ad钙奶,奶茶雪碧长大的一代,她是欣赏不来,但还是又抿了一口细细品味。 万一以后有机会见到什么达官贵人,这也是拉近距离的谈资不是? 万馨儿对面坐着楚凌和楚欢,二人相视一笑,倒是没再喝那什么密云龙。 “大夫人,都摆好饭了,只是老太太还未过来。” 四姨娘不知什么时候从内堂出来,站在岳明珠身边轻声回话。 岳明珠听罢扬眉,朝屋外瞧了眼。 “这都什么时辰了老太太还没来?田妈妈去叫人问老太太的话,说清今日是给怀谦和岚茵说亲。” 话音刚落就见张妈妈进了屋。 “大夫人,老太太这会子身上不大舒坦没有胃口,叫你们只管用饭,等闲了辛苦白姑娘过去回趟话。” 岳明珠闻言,抬手揉了揉额角。 “哎!这一家子少了我该如何是好?罢了,咱们先去用饭吧!” 第七十七章 二嫂吹 岳明珠打头领着众人进了内堂,万馨儿是小辈默默跟在队伍最后,身后就是楚凌和楚欢。 五小姐方才醒了,由奶娘抱回去喂奶,所以三人就走在队伍的最后头。 楚凌跟楚欢两个人眉飞色舞不知在嘀咕什么。 万馨儿有意放慢脚步。 “哥!那白家到底什么来头?娘说他们是清流人家,怎瞧着跟一丁点好东西没见过似得?” “南屏白家!祖上也曾出过几位侍奉陛下的阁老,不过咱们眼前的白世叔只是其一脉分支罢了!全靠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过活,就指望白姐姐能攀上个有钱的人家!”楚凌扬起下巴向前头瞧了眼,暗自扯了扯楚欢衣角,又往她耳边凑近了几分。 “你别瞧着白姐姐打扮的跟朵花儿似得,如今都已年过桃李,若非如此又怎愿意舍了彭城的婚事匆匆赶回来?” 楚欢惊得捂住嘴。 “这是崔表哥说的?” 只听“唰”的一声,紧接着楚欢大声嚷嚷起来。 “哥!你打我干嘛?” 楚凌又往前瞧了眼,见一众人都已进了内堂,这才拉过楚欢到一旁。 “你这丫头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回头叫娘知道看我还给不给你银子花!” 惊天大八卦啊! 感情这位白姑娘为了嫁给楚怀谦还二次毁亲了?古代女子大多十三四岁就开始议亲,这也就是先前崔姨娘不停提醒楚欢要守规矩的原因,白家夫妇看起来一副老实人的模样,没成想心思这样多。 不过瞧白岚茵的样子,似乎还是很喜欢楚怀谦的。 万馨儿正独自思忖,忽然发现今天见了楚怀谦,原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心中大喜。 顾敏秀见万馨儿喜笑颜开进来,忙不迭冲她招了招手,又斟了盏茶放到她面前。 “我瞧你今日心情甚好,什么事儿这般高兴?” “还未谢过五姨娘呢!”万馨儿抬手指了指顾敏秀鬓边的蝴蝶绒簪。 顾敏秀笑着抿了口茶:“无巧不成书,到底是咱们家的东西好!” “可不是嘛!”崔金枝接过话茬。“张老爷子手艺好,咱们家二少奶奶花样画的好,二人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就好似那老虎添了翅膀,可叫咱们家的好东西一飞冲天了!” 说到此处她长长叹了口气。 “这几日因为绒花簪,凌儿费了好大心力,昨日都快子时才回家来,你瞧他那眼下的乌青,估摸着又是一夜未睡好!不过到底铺子有了些起色,先前的付出总算有了回报。” 万馨儿与顾敏秀原是小声嘀咕,崔金枝接过话茬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愈发越大了,一时间吸引了桌上不少人的目光。 楚怀谦接过四姨娘递来的筷子道了声谢这才看向三人。 “三姨娘是说,华宝斋售出的发簪的样式儿全是弟妹画的?” 万馨儿刚想说自己不过是随便画画,一抬头瞧见楚怀谦那双泛着水光的桃花眼,心头陡然一滞,连四姨娘递来的筷子都忘了接。 四姨娘正在安着,见万馨儿不接,眉头微蹙,将筷子拍在万馨儿身前。 “啪”的一声,万馨儿猛然回神。 祖宗!原主祖宗!关键时刻可不能掉链子啊! 你再怎么伤心也得憋回去再哭啊! “弟妹?你怎么了?” 楚怀谦见万馨儿脸上一阵乍青乍白,出言询问。 这不说还好,一说连注意力一直在那密云龙上的白家夫妇也抬头去看她。 万馨儿深吸口气。 “没!没什么!不过是随便画画。” “呦!二嫂嫂您这是谦虚啊!诸位不知道吧?张老爷子也画了花样,可做出来的簪子卖得就没咱二嫂嫂画的好!先前二嫂嫂病了,张老爷子还特意嘱咐叫我回来问话呢!“ 话罢楚凌抬眸往桌上扫了一圈,瞧见五姨娘鬓边的蝴蝶簪子瑞凤眼一亮。 “瞧见没?咱家五姨娘戴着蝴蝶小簪子,就是咱二嫂嫂画的!厉害吧!” 此时此刻楚凌就是个二嫂吹,把万馨儿好一通夸! 万馨儿强忍着悲悯的心情咬牙拍了拍肩膀,将侍女端来的饭往他面前推了推。 “来!三弟,先用饭!” “二嫂嫂您怎么了?” 楚凌这会正在兴头上,乍然瞧见那碗饭转头去看万馨儿,见她眼圈红红张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急忙就凑到跟前询问。 万馨儿闪身避开,拿起团扇挡在面前。 “感……感动的!以前不过是随手画画,没成想这样多人都喜欢。” “是了,当年万夫人画得一手好丹青,有万夫人倾心栽培,无怪弟妹画技这般出众了。” 楚怀谦目光落在万馨儿身上,清俊的唇角噙着淡淡笑意。 万馨儿愣住。 好家伙,看来楚怀谦对万家了解颇多啊! 而就在此刻,心脏突突狂跳,万馨儿暗叫不好,忙拄着团扇,死死挡住脸。 “呵呵!可能是遗传……遗传。” “哎呀!我怎就没这样好的命?天老爷也没叫我遗传些父亲的画技?想当年母亲寻了位名师,整整三个春夏我也不过只学到些皮毛!” 楚凌摇着折扇,一个劲儿冲万馨儿使眼色。 万馨儿都快疯了。 强忍着想哭的冲动,对楚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楚凌这才讪讪移开目光,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一口茶下肚,好似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 “哎呦!这说到画画啊!我们家岚茵原先在彭城也是能数得上名号的,若三公子不嫌弃日后只管与小女切磋便是。” 白夫人想,今日原是给自家姑娘说亲的宴席,结果风头都叫那二房少奶奶抢了去,白家好歹也是书香世家,若非当年那件事他们一家匆匆离开郢都,想来郢都第一才女的称号也要落在自家女儿头上。 万家不过是个破落户儿,怀谦不过随意恭维几句罢了,也就那傻呆呆的楚家三少爷当真了! 她心中不忿,着急忙慌拉出自家姑娘来。 “行了!岚茵才名在外已不是一两日了。今日叫你们聚在一道是想请诸位见证这样一段好姻缘。” 话到此处,白岚茵羞涩地垂下了头。 第七十八章 原主祖宗 岳明珠轻叹,拉过身边白岚茵的手轻轻拍了拍。 白夫人见终于绕到正题上可算松了口气,满脸都是谄媚的笑。 “大夫人客气!大夫人客气!人都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茵儿跟大少爷有缘分,没成想这兜兜转转一圈还是做了楚家的媳妇儿!”白夫人说完自顾自娇笑了起来。 岳明珠淡淡一笑,说实在的,她对这位白岚茵倒也没多喜欢。楚家虽为郢都首富,可到底是商户,自打爷爷那辈做生意有点起色开始就想着更换门楣。 郢都城的官家小姐即便是那芝麻粒儿点的小官,也一向瞧不上她们商户人家。 可她岳明珠到底也是官家小姐,自然也就瞧不上那些上赶着要嫁进楚家的商户小姐。 想当初她与楚天川提起怀谦婚事,说万家落魄了,干脆直接悔婚一了百了,偏楚天川是个重情义的不愿。 这才有了让万家女嫁给楚逸的事儿。 此刻若非事出紧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她才不会传信叫白家人回来。 说白了,打心底里她也是瞧不上白家人的所作所。可偏偏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儿子喜欢,她也就遂了儿子心愿,大不了以后多娶上几房姨太太便是? 而当初与白家联姻更是一件荒唐的糊涂事。 若干年前的某日,楚天川与白友昌相聊甚欢,时年三岁的白岚茵当着众人的面背了几首诗,瞧着乖巧可人,又听说其是南屏白家,楚天川便许下了这门娃娃亲。 可后来才发现白友昌一家不过是屏南白家的一脉分支,瞧着出口成章,人模人样,可家世与当初的万家那是天壤地别。 白家这对夫妇更是心机颇深,第二日便将与楚家结亲之事传得满城风雨。 再叫人去打听,白友昌从书院山长变成了夫子,家中良田万顷也变成了几亩薄田,楚天川只怪酒醉误事,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将这哑巴亏吃下。 从古至今商户想要改变门楣哪是这般容易的事情? 万家便是个好例子。 哪有人像她当年那般不谙世事的? 岳明珠想到此处,弯了弯嘴角,垂下眼眸,拢着茶盏抿了口茶。 “是啊,缘分这个东西当真不可捉摸。” 众人听罢都笑。 甭管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内堂里一时间可谓是笑声不断。 万馨儿却从团扇后探出了头。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岳明珠笑得有些勉强。 见无人注意,万馨儿放下折扇,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眉头瞬间皱起。 真苦! 抬眸对上身旁顾敏秀的目光,却见顾敏秀暗暗冲她点了点头。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顾敏秀轻笑放下茶盏。 “若我没记错,想当初与白家姑娘有婚约的竹马怕不是咱们家大少爷吧?” 话罢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万馨儿。 “二少奶奶您说对不对?” 对不对? 万馨儿一只眼瞪得能有两个大。 顾敏秀不是站在她这边吗? 好不容易才将那些人的注意力转移,怎么一转眼就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她默默抬眸,见全桌子的人都在看她。 顾敏秀又冲她点了点头,看样子是想替她加油。 还没等万馨儿说话,岳明珠将茶盏往桌上一墩,转头看向身边的白岚茵,挂了脸。 “怎么?二郎那边你没安抚好?” 白岚茵脸唰的一下就白了,瞧着竟比楚逸那张脸还要白。 她一股脑站起来。 “二少爷那日……分明已经接受了岚茵的道歉,二少奶奶这副模样到底又是何意?难不成心中还记挂着怀谦,趁二少爷不在,有意借此来刁难岚茵吗?” 瞧瞧! 倒打一耙啊! 说话就说话,还非得扯上楚怀谦! 她才不喜欢中央空调! 她巴不得跑得远远的才好! “茵儿,不可胡说!” 一直面带微笑的楚怀谦终于收起了那副像定在他脸上的笑。 但依旧是不紧不慢。 “我虽曾与万家订过亲,可也是前两日才第一次见过弟妹,何谈什么牵挂记挂?” 话罢,他转头看向万馨儿。 “弟妹!对不对?” 这一屋子里的人对三人之间的痴怨情仇全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估计比万馨儿了解的还多。 楚凌和楚欢兄妹二人也瞪着眼睛看向她。 万馨儿深吸口气点头,刚想开口附和,眼泪却陡然从眼眶滑落,滴在了团扇之上。 “啪!” 声音不大,可在静可闻针的内堂中却异常清晰。 万馨儿整个人如同被冰封一般,不可置信地抬手摸了摸脸,望着手指上的泪痕错愕了半晌。 爷爷!原主祖宗! 关键时候您掉什么链子? 这种时候您哭可不就是做实二人之间的确有些什么事情了? 再抬起头,这会连楚怀谦脸上都露出了堂皇的神色。 他知道这姑娘又痴又犟,可没成想,送到跟前的台阶死活不愿意下! 她那样泪眼婆娑,愤恨地瞧着他是想要证明什么? 早就站在门外的老太太眉头紧锁。 话已至此,很显然大房并不知万家也换了人。 她原以为万馨儿也是个厉害的,怎对上岳明珠倒像是哑巴了一般。 叹了口气,看向身旁的张妈妈。 张妈妈会意上前搀扶老太太进屋。 “祖母!且等一等!” 老太太一愣,惊讶也看向身边的楚逸,随即也抬头望向内堂。 “怀谦!茵儿没有别的意思!” 白岚茵见楚怀谦面色不善也慌了,转身一手指向万馨儿:“分明是这姓万的丫头后悔嫁给了瘫子,故意借口来为难茵儿!只怪茵儿当年不懂事,可即便是迟了些茵儿也已经当着二少爷的面道了歉,还要怎么样?难不成还要茵儿自断双腿赔给二少爷吗?” 万馨儿灵台陡然清明,福至心灵。 对呀!她哭是因为她家夫君蒙受了天大的委屈,根本和楚怀谦没有任何关系! 多亏白大姐,她才想到了个绝好的借口。 原主祖宗你想哭就哭吧!现在她不怕了! 此刻万馨儿虽泪眼朦胧,可嘴角却带隐隐上了几分笑意。 “白姑娘当真出生书香门第?怎这张口闭口‘瘫子’这般粗俗不堪?今日人多口杂别传出去叫人笑话?” 第七十九章 二房承受不起 话音刚落,泪水又说着先前的痕迹从脸颊滑落。 “啪。” 万馨儿有些烦躁地抹掉眼泪,又继续道。 “的确,我家夫君是坏了腿,我也是发自内心生气!” 众人闻言皆呆若木鸡。 顾敏秀几乎错不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还在桌底下一个劲儿地拽她衣袖。 门外老太太垂眸,瞧见楚逸那已被捏到发白的骨节,眉间忧色又深了几分。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的白友昌也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万馨儿。 然后起身,捏着唇角边的胡须呵呵一笑。 “白某与楚兄相交多年,也算是万姑娘的长辈,有句话即便难听,世伯也要放在明面上来。” “万姑娘嫁进楚府有些时日了吧?” “是。” 万馨儿不卑不亢。 白友昌扁扁嘴,煞有其事故作惋惜:“生米已做熟饭,哪有后悔一说?怕是我们白家愿意,想来大夫人也不会愿意。” “兄弟共妻?”白友昌两手一摊:“嘶……这要事传出去楚家怕是要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消遣了?是不是?楚贤侄?” 万馨儿直接呆了,这白友昌是不是脑子糊涂了,竟当着楚家人的面儿说出这种话,他到底还想不想自家女儿嫁进楚家了? 她习惯性抬手想去抹掉泪痕,却发现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瞧瞧!连原主都惊得忘了哭。 也不知是不是那密云龙给了白友昌勇气,白夫人一个劲地冲他使眼色,白友昌也视若无睹,他似乎料定楚家非他家岚茵不取,见楚怀谦不接话,话越说越满,那股洋洋得意的劲儿连白岚茵自己都觉得不妥了。 “父亲慎言!” 白友昌这才回神,一双牛眼扫过桌上众人,大夫人面有怒色;三姨娘双眼微眯似乎早已入定,只剩手指不停拨动着佛珠;四姨娘立在一旁垂眸不语;五姨娘一脸鄙夷;倒是三房两个小的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好似正在看一出精彩纷呈的戏码。 一时间,颇有些慌张地抿了抿嘴。 白岚茵见状忙去拉住楚怀谦衣袖。 楚怀谦这才缓缓转过头,瞧着虽嘴角带笑,可眼底的愠色却愈发浓郁,他不动声色垂眸,看向衣袖上那双纤纤玉指。 明明只是目光,白岚茵双手却犹豫针扎似的疼。 细细密密,不声不响,却叫人心生烦躁,无法忽略。 终于,她忍受不住,倏地放开了双手。 “怀谦,我父亲不是那个意思……” 莫名地,她声音越来越说,最终没有将话说完。 楚怀谦掀起眼皮,仅仅一瞬间,脸上又换上了那标志性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分明未达眼底。 他看向万馨儿,表情郑重。 “怀谦回家不过数日,今日与弟妹也不过才两次相见。白世伯身为夫子竟说出如此污言秽语,恶意揣测我与弟妹之间的关系,当真枉为人师。” 他拂袖收起折扇,冲岳明珠一礼:“母亲,今日多谢白世伯一家替儿子接风洗尘,还是快叫人传饭吧。” 白岚茵一愣,几乎下意识倒吸了口气。 那气到发红的脸颊骤然变白。白夫人此刻也意识到了什么,忙不迭去扯白友昌衣袖,也顾不得桌上人多,附在白友昌耳边咬耳朵。 白友昌听罢眼神陡然变得惊慌,转身一把抓住岳明珠衣袖。 “大夫人,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岚茵……岚茵这孩子虽身在我们家,却是个出色的好孩子啊!是您来信叫我们回来的,您不能不要她啊!” 一直沉默的岳明珠陡然站起身。 她蹙着眉头,整张面皮都皱了起来,一下一下拍着桌子。 一连三下,也顾不得手疼,指着面前男人怒吼。 “白友昌!你可别血口喷人!说话要有凭据,本夫人何时去信叫你们回来了?” 白夫人直接跪倒在岳明珠面前,双手攀着岳明珠的裙角。 “大夫人!您不能翻脸不认人啊!我们可是接了您的信才拒了彭城周家的婚事,岚茵如今也已二十了,再耽搁下去该如何是好?” 白夫人哭得凄凄惨惨,整个人跌倒在地。 白岚茵也顾不得体面了,跪在白夫人身边,只是任凭白夫人如何哭,她既不抬头也不劝阻。 一旁的楚凌将刚用小钳子磕好的核桃放到楚欢面前,楚欢无聊地剥着核桃衣。剥完一颗往楚凌嘴边递了一颗,又往自己嘴里扔了一颗,不解地问道。 “哥!大哥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这白家人怎么突然变了个态度?” 楚凌打了个哈欠扁扁嘴,将楚欢剥好的核桃移到岳明珠手边,又往自个儿嘴里塞了一颗。 “玩笑归玩笑也得有个分寸,白家人没有分寸,仗着大哥好脾气!这下倒好,到嘴的肥鸭子飞咯!” “哈?可我也没听大哥说不愿意啊?” 楚凌瞥了眼身边的楚欢,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地说亲宴变成了接风宴,好妹妹!你自个儿琢磨去吧!” “咳咳……” 崔金枝没睁眼,轻轻咳嗽了两声。 二人这才讪讪闭了嘴。 此刻内堂只剩下白家人呜咽之声,而岳明珠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不停以手扶额,别提有多精彩了。 这台戏唱得太久,万馨儿却只觉得头疼,她话还没说完呢不是? “那个……母亲!白世……叔?馨儿有话要说。” 万馨儿骤然开口,一种人目光有齐刷刷看向她。 她清了清嗓子。 “我的确生气,不过我是替我家夫君生气!气他识人不清!气他太过心善!人善被人欺!白姑娘的谢我们二房承受不起!自然您的腿我们也不要。” 话音落地,内堂霎时陷入诡异地寂静。 白岚茵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那神情从愤恨变成疑问再到不解。 整日面对一个躺在床上的瘫子,屎尿都要人伺候,还要与那种人生儿育女?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她那颗心就不停地发颤,若真是那样还不如让她去死! 祖父临终时也曾终日躺在床上,母亲总叫她去尽孝心,可是她害怕。 瘫痪的人,皮肉是软的。 即便附在骨头上,即便依旧是温热的,也像软绵绵的蛇,软得她心头发虚。 只要是个人都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 白岚茵不相信。 “万馨儿!你当真如此认为?” 第八十章 赛白莲 白岚茵的表情,仿佛万馨儿是个大言不惭骗子,说出来的谎话把自己都欺骗了的那种。 而此刻楚家众人表情也是精彩绝伦。 除了三姨娘、五姨娘和楚凌,其余的人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就连楚怀谦看她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思量。 楚欢昂脸只顾看她,手中核桃都忘了剥。 五姨娘和楚凌倒好说,毕竟都是与她和楚逸相处过的,见过二人在生活中相处的模样。 在外人面前他们扮演的可是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妻,自然不会惹人怀疑。 可三姨娘呢?自从她进了楚府,三姨娘从未来过,是经常听楚凌提起还是……真入定定睡着了? 万馨儿没有功夫再研究下去,当务之急是要表明自己的真心,今日人多口杂,万一传到楚逸耳朵里,那瘸腿少爷又要阴阳怪气生闷气了。 她深吸口气:“自然是认真的,二少爷是馨儿的夫君,身为妻子馨儿对夫君过往的遭遇感到气愤和不值。” 说到此处她忽然一滞,脸上忽然浮现几分娇羞。 “以前我对夫君的过往一知半解,夫君不说我也不敢问,少不了猜忌和埋怨,而今日我终于知晓曾与他有过婚约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秉性,家世如何?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了。” 万馨儿灿然一笑。 眼睛霎时弯弯变成了两条月牙儿,那幸福喜悦之情似要从眼角眉梢荡漾出来。 楚欢一个哆嗦,磕核桃用大了劲儿,将那两寸长的小指甲齐根折断了。 小丫头龇牙咧嘴,索性将手中核桃直接掷在了桌上。 万馨儿抿嘴憋笑,楚欢被恶心到了! 看样子她把一个全部心思都放在夫君身上的小媳妇刻画的淋漓尽致。 楚凌更是直接扯过万馨儿的团扇挡住了脸。心里只道:二嫂嫂果然是个不好惹的,两句话没带一个脏字儿,硬是把白家说得一文不值。 万馨儿轻咳两声,装模作样拿帕子拭了泪,接着又叹了口气。 “馨儿今日过来原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一见到白姑娘就想到夫君曾经受的那些伤痛与怠慢,一时没忍住。在此我对白姑娘一家表示深深的歉意,无论是说亲还是接风我们二房都没有一丁点儿意见,请自便!” 话罢,她微微颔首,福身一礼,准备离开。 不就是白莲花,绿茶婊吗?跟谁不会装似得。 还没走几步,只听白岚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到底有什么好?与这样的人共度一生到底有什么意思?” 这一次,她语气里满是疑惑。 万馨儿闻声驻足,微微侧目。见白岚茵直挺挺跪在地上,似乎还是不信。 她深吸口气。 “有些人说不出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 门外,老太太看了眼身旁的楚逸。 楚逸脸色煞白,面无表情。没有感动的泪水,也没有兴奋的喜悦。 就那样呆呆坐在轮椅上,一动也不动。 内堂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侍女挑开门帘,看样子万馨儿就快出来了。 老太太浅浅一笑,拍拍楚逸的肩膀,由张妈妈搀着当先离开了。 直到此刻,楚逸才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挺直的身躯也靠在了椅背上。 别人的话语又或者态度他根本就不在乎。 但是万馨儿例外。 就在她说出生气的那一刻。 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 他不停地自问自责,自怨自艾,为什么要放任自己的感情,还痴心妄想会有人对他付出真心。 藏在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早已陷入肉里而不自知,他死死瞪着双眼,极力压制着悲伤的情绪,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可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万馨儿又说话了。 女人的语调温软亲切,却又带了丝微妙的挑衅。 那只攥住他心脏的无形大手仿佛陡然松开,心脏狂跳,似乎要将胸腔撕裂。 一直被扼制住的血液骤然上涌,在经脉中奔腾,如激流般狂奔不止,蹿过心脏直达眉心。 嗡的一声。 在他脑海中迸发。 荒凉的心田盛开出鲜红的花骨,每一朵都是对万馨儿的爱。 “二少奶奶,您可算是出来了,二少爷在外头等着您呢!” 随着百灵的话传入耳中,他心跳加快,像鼓点一样在胸膛密密麻麻地敲击,充满了期待和激动。 他从未有这样渴望想要见到万馨儿的面庞。 万馨儿闻言一愣,下意识抬头向门外望去,门帘下方果然露出轮椅的一角。 她脸一热,暗骂该死。 刚想问百灵楚逸来了多久,好分析分析到底听见了哪几句话,可话未出口就听见门外传来楚逸的声音。 “娘子。” 万馨儿的脸更烫了。 还未抬头,门帘被挑开,她看见了楚逸那双漆黑的眼眸。 午后金黄的阳光将他笼罩,他抬手冲她招了招,连指尖都渡上了一层金光。 她羞涩地笑了笑,咬牙走到楚逸身边去拉轮椅的把手,想绕到轮椅背后,好避开楚逸的眼眸。 却被楚逸拉住,男人手心出了一层汗,湿漉漉的。 “眼睛怎肿得这样厉害?他们到底怎么为难你了?” 万馨儿低头,对上楚逸双眼,那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担忧。 她心口一滞,一把拍开楚逸的手,下意识摸了摸眼睛,刺疼刺疼的。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她脸上红晕还未散去,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娇媚。 听到这话,楚逸像是忍不住了一般,忽地转过头笑了。 万馨儿白他一眼,自然而然地推过轮椅。 “我不过是看不惯白家人的所作所为,才替你找场子的。” 楚逸回过头,冲着她抿嘴一笑。 “嗯,我知道,多谢夫人。” 男人乖巧地应了声,红唇微微上扬,语调带着些促狭的暧昧。 万馨儿杏眼圆睁,愤愤道。 “怎么?夫君还不信?您是没瞧见白岚茵那‘嘤嘤嘤’的模样,什么分明已经取得了夫君的原谅,我是有意刁难云云!感情那天她不是来给你过生辰的,而是来求原谅的!这个女人可真会给人添堵!” 第八十一章 端午限定 “不过方才瞧大少爷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娶那位白姑娘了,这样也好,省得以后见到尴尬。” 万馨儿推着轮椅,絮絮叨叨地说着。 楚逸静静地听着。 时至正午,太阳明晃晃、热辣辣的,连空气都是燥哄哄的。 最是烤人的时候。 以往他最讨厌这种感觉,总觉得汗水粘腻沾染在衣服上就如同腐烂的鱼,令人作呕。 可此时此刻,明明是同样的院子同样的路,眼前的景色却是那样的绚丽多彩。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衬得天蓝云白,花园里的花朵儿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开了,仔细一闻好似有花香浮动,他整个人沐浴在温热的微风中,连原先呱噪的鸟叫都变得悦耳动听。 “夫君。” 万馨儿凑到楚逸面前,去拉他的手。 楚逸一愣,猛然抬头,有些诧异的看着万馨儿。 “到家门口了,我抱你进去啊!” 她往旁边错了一步,后头正是西小院的垂花门。 楚逸勾了勾唇,眉眼多出了几分缱绻,下意识抬起胳膊,可就在万馨儿即将拉到他手的一瞬间,又陡然躲开。 他避开万馨儿的视线:“还是让百福来吧。” 可万馨儿却目不转睛盯着楚逸右手,那掌心好似有暗红色的血迹。 她顾不得楚逸的挣扎,抬手抓住那即将收回的右手,使劲儿掰开手指。 掌心中央赫然排列着四个月牙般的血痕,伤口已经干涸凝结。 “这是怎么回事?手什么时候受伤了?明明早晨我离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 “没什么。” 万馨儿抬眸看了楚逸一眼。 这伤痕分明就是极度气愤之下,用尽全力握紧拳头才会留下的痕迹。 她不过说了句“生气”而已,这个瘸腿少爷就生闷气把手都给弄破了,她要是没说后面那句话,还不知道会气到什么样子呢! 说出真相来只会更让两人尴尬。 她假装不知,故作惊讶问道。 “夫君怎如此不小心?流了这样多的血,疼不疼?” 楚逸本来还有些羞涩,不想被万馨儿窥见自己的心绪,可瞧见她那焦急忧心的神情,鬼使神差摊开掌心使劲儿地往她面前送了送。 “茶盏没拿住,弯腰去捡的时候摔倒了,掌心正好压在碎瓷片上。” 万馨儿下意识抬眸,圆桌上的茶盏摆的好好的。 这瘫痪少爷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也不知道找个不容易拆穿的。 她扁扁嘴,还是配合着演戏,语重心长道。 “百灵,快去取酒来。以后这样危险的事情就交给下人们去做,夫君受伤了馨儿会心疼的。” 话音刚落,楚逸的手掌陡然一颤。 “怎么了?可是碰疼了?” 万馨儿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分,她注意力全都在楚逸的伤口上,完全没注意到男人那急速蹿红的耳郭。 “二少奶奶,酒来了!” 百灵取了酒递到她手边,她本想拿酒给楚逸伤口消个毒,可刚才那颤抖着实太明显了,就怕自己手不稳再碰疼他。 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做吧。 万馨儿抬眸。 “夫君,要不还是请吴郎中过来瞧一瞧吧?” 一听要请郎中,楚逸噌地收回手,仔细打量着万馨儿的表情,想确定她是不是认真的。 他掌心的伤痕胳不过是指甲压的,伤口也早已止血不过瞧着骇人罢了,此刻再劳师动众去请吴郎中,只怕又得传到老太太耳朵里。 楚逸将手缩回袖口,再度垂下眼眸。 “不必,我是个大男人,这点小伤算什么?夫人不必为我忧心。” 见万馨儿好似还有疑虑便岔开话题:“倒是夫人可曾用饭了?肚子饿不饿?再过两日便是端午了,福明池畔有龙舟争渡,听说连郢王殿下也会亲临。到时候郢王会坐在大龙舟上,观看几十艘小龙舟敲锣打鼓地划向锦标。夺得锦标者向郢王“山呼拜舞”,以此为无上的荣耀。夫人想去瞧瞧吗?” 万馨儿眼神一亮。 她没看过龙舟,以往端午时节也是她最忙的时候,一整日在城内来回奔走,活计多的时候能赚上一两银子。 那时候,她总会熬到半夜,等街市收摊的时候买上些便宜的吃食,吃饱后再顺道带回去一些给万老太太和万芝芝。 万老太太会恼她回去晚了,但瞧见银子和点心最多念叨她一嘴也就罢了。 “夫君,端午时节人多,街上小摊鳞次栉比,要不咱们也去摆摆摊?” 万馨儿定定地看向楚逸,小脸完全被那双热情的眸子照亮,连嘴唇也微微颤抖。 “先前我瞧见街市上有卖一种用碎布拼成的小香包,外头绣着蜈蚣、蚰蜒、小蛇、蝎子、蜘蛛,只有黑豆那么大点儿,里头包着艾叶,用簪子穿起来,别在发髻间,行动之间,如有百神庇佑!” 她似乎是激动得狠了,撑着轮椅扶手站起身。 “夫人是说小艾虎?现在离端午不过两日,那些绣花图样即便叫人连夜赶工只怕也来不及啊!” 古人都相信艾草能祛病,老虎能辟邪,每到端午便会在家门口摆上些艾虎,有艾虎镇守家门,百毒不侵,百病不生,百邪不入的说法。 艾虎有大有小,大的能有圣诞树那么大,摆在家门口,小的便如同她方才说的,能插在头上作簪子。 赤贫百姓买不起香包也会插一把艾叶在头上。 “两日时间还来得及!” 万馨儿一转身跑到了书桌旁,提笔就画。 不多时便拎着画满花样的图纸凑到楚逸跟前,满脸骄傲。 “夫君瞧如何?” 楚逸定睛一看,上头画着蜀葵花、桃柳花、林檎、杏子,都是此刻街上正在售卖的时令花果,再接着往下看楚逸愣住。 “端午节……限……限定?” “是呀!端午节限定!寻常女子大都不爱那些毒物,咱们就用当季的花样配上包着艾叶的粽子合在一起做成簪子,既比绣花节省功夫又有端午节的寓意,成本也不会太高,是不是一举三得?” 万馨儿一双杏眼扑闪扑闪。 “若是咱们端午节的收益不错,以后还可以推出七夕限定、中秋限定、腊八限定、除夕限定,夫君你瞧如何?” 第八十二章 咱们 万馨儿满面带笑歪着头,高高扬起下巴,双手交叠抱在胸前,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 华宝斋如今风头正盛,许多人家连夜排队都买不到,想来不管摆摊与否,只要开门都会售卖一空。 不过万馨儿的想法实在难得。 若这个方法可行,以后华宝斋只会更上一层楼。 楚逸浅笑,垂眸遮掩了眼底的柔光。 “娘子既决定了只管放手去做便是,为夫永远支持娘子。” 虽然极力压制,可那笑意还是伴随着嘴角不住地向外蔓延。 “真的?” 万馨儿杏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眸光。 “那夫君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她拿起花样图纸仔细叠好,拎起裙角一溜烟跑出了西小院。 百灵提着篮粽子,瞧见万馨儿跑出来,一脸惊慌。 “二少奶奶!这都要用饭了您去哪儿?老太太方才叫人送来的粽子!” 可还未回神,眼前早没了万馨儿的身影,徒留女人的声音在院中回荡。 “不用等我!你们先吃~吃~” * 三房内。 虽说是端午,可楚天川不在府内,老太太又喜静,方才大夫人好大阵仗闹了天大的笑话,万馨儿走后大夫人也没留人吃饭,崔金枝便火急火燎领着自家两个小的回了房。 三房人丁兴旺自然还是要过节的。 时至正午,房内早已备好了用香兰草、艾叶、蒲叶调好的洗澡水,一进屋便岳明珠就打发楚凌和楚欢各自去沐浴。 “今日沐浴是能够保证在全年疫毒不侵,痛痛快快去洗个澡,母亲备好饭食等你们。” 楚凌随手朝起个杏子塞进嘴里,斜依着椅子坐下,双脚搭在小几上,边吃边说。 “母亲,我看还是先用饭再去沐浴吧?天本就热,这折腾完了再用饭又是一身臭汗,不是白费功夫吗?” 崔金枝没好气道:“你这孩子懂什么?眼瞅着这‘恶月’来了,蛇虫八脚都要爬出来了,洗个澡祛除晦气。再将‘白索’带上,一整年都能百毒不侵!” 楚欢打着哈欠进了屋,拖过一把椅子,将椅背抵在桌边,把裙子高高一掀,骑着椅子坐了下来,下巴拄在椅背上,目光来回瞧着自己断掉的指甲,无精打采跟着应和。 “母亲还是先吃饭吧!大夫人也真是的,这节跟前火急火燎叫人聚在一道,也不给口饭吃就把人打发了,可苦了我肚子里的馋虫儿。母亲您瞧,我这指甲也断了,真是不值!我可留了好久呢!” 崔金枝眱了楚欢眼皱眉,一把拎起她耳朵。 “就知道吃!你瞧瞧你可有一丁点儿女家的模样?满桌的人都瞧着偏你在那儿剥核桃,那是老太太爱吃的,全都进你肚子里了,现如今断了指甲哪儿来的脸去怪别人?” “哎呦!哎呦!疼!疼!” 楚欢疼得直咧咧,抬手去拉崔金枝的手,可崔金枝正在气头上,死活不松手。 “就是!就是!娘!使点劲儿,不然小欢还不长记性!” 楚凌不仅不帮着劝,还跟着煽风点火。 崔金枝听罢更生气了。 “你好端端一个女儿家,整日比你哥还没规矩,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连装都不愿意装,平日里那些个礼仪规矩,之乎者也全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今日是大夫人没功夫管教你,若还有下回,不等大夫人罚你,娘就拉你去跪祠堂?” “娘!娘!您轻点!哎呦!我是狗,那您是什么?您可不能拐弯抹角把自己给骂了!” “好好好!我是狗!你就是狗娘养的,岳明珠说得没错!” 崔金枝气得狠了,直接松手东张西望满屋子乱瞟,好不容易瞧见角落里一个鸡毛掸子,拿起来就往楚欢身上招呼。 楚欢抱着头满屋子乱跳,边跳边嚎。 “我洗,我洗还不行吗?” 话音刚落,只见楚欢身边的小侍女珍芳匆匆来报。 “三奶奶,二少奶奶过来了,正在门口候着呢。” “呦!二嫂嫂这会子怎过来了?” 楚凌一听忙慌慌坐直身子,将嘴里的杏子全吞了又喝了口茶,这才摆摆手。 “去!快去请二嫂嫂进来。” 崔金枝瞥了眼楚凌,拎着鸡毛掸子冷哼:“天大的笑话,我崔金枝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儿,还不如他二嫂嫂说话好使儿?” 楚凌慌了神,满脸讨好去扯崔金枝手中的鸡毛掸子。 “哎呦!瞧娘亲话说的!二嫂嫂可是咱们华宝斋的贵人!再说那年冬天还是二哥哥死死守着我,咱们得承人家的情不是?” 崔金枝这才悻悻地松了手,又扯扯衣角,理理鬓角碎发,恢复了往日端庄的模样。 倒是楚欢瞅准时机,捂着耳朵一溜烟跑没了影。 说来,这还是万馨儿第一次到东小院来,东小院虽然与岳明珠住的东院都在楚府东面,可中间隔了好大一个花园。 花园种满了郁郁葱葱的野蔷薇,绿叶满枝遮掩了它枝干上的荆棘。 烈日下疏疏朗朗的梧桐叶像是摇晃的金色铃铛。 而东小院便隐藏在大片大片的绿意之中。 还未走近已是艾香扑鼻。 仔细一瞧,整个东小院门前窗角都插满了艾草,正门前还立了个硕大的艾虎。 万馨儿只叹这东小院怕是整个楚府节日氛围最浓厚的园子了。 “三姨娘好。” 万馨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正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的崔金枝闻声抬眸,浅浅一笑:“二少奶奶怎这个时间过来了?找凌儿何事?可曾用饭了?” “三姨娘,时值端午我想了个好法子,能叫咱们华宝斋大赚一笔,想叫三弟瞧一瞧。” 崔金枝挑眉,若有所思打量起万馨儿。 先前万馨儿在大夫人席面上那番言辞的确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可至于这位楚二少奶奶心中到底是不是这样想的,那就无人知晓了。毕竟即便万家落魄了,也不至于要嫁给一个瘫子。 那华宝斋当年到底是老爷要给楚逸的,楚逸不要才落到她家凌了儿手中,前几日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物归原主,是她硬咬着牙没松口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可她竟然对着凌儿说“咱们”? 深宅之中的女人最擅长的就是演戏!这丫头到底是有意这么说,还是根本就没看清眼前的局面? 第八十三章 另外半块羊脂玉 正暗自思忖间,楚凌一跃而起凑到万馨儿身边。 “赚银子的好法子?二嫂嫂,您快与我说说看!” 她大大方方将画好的图样递给楚凌。 崔金枝也侧目瞧了眼,不过是些寻常的发簪花样罢了,纸上画了些蜀葵花与林檎花,瞧着画技精巧,跟街上卖的无二无别,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她轻笑感慨。 “二少奶奶画技的确卓绝。” 听出崔金枝话中有话,万馨儿满脸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谢,楚凌打断了二人对话,扯着万馨儿衣袖直嚷嚷。 那双瑞凤眼闪亮亮的。 “二嫂嫂,您快与我说说这端午限定到底是何意?” “就是提取端午节元素制作簪子,比如我图上所画得这些花样,做出来的成品只在端午期间贩售,过时不候。” 楚凌眉头微皱,眼底陡然浮现出一抹诧异,不过顷刻间眼睛便亮了。 “蜀葵花、林檎花,还有这粽子的确都是五月独有的,二嫂嫂您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不等万馨儿说话,身边崔金枝不紧不慢开了口。 她拿着团扇给楚凌轻轻扇风,口吻颇有些可惜。 “虽说二少奶奶这花样画得极好,这法子想得也不错,可再过两日便是端午,那小艾虎上到底还有刺绣,我听凌儿说张老爷子手底下只有几个得力的徒弟,即便日夜不寐又能做出来多少簪子?端午那日有赛龙舟,连郢王殿下也会亲临,游人如织,摩肩接踵的别提有多少人了,如何够卖呢?只怕做了也是吃力不讨好呢!依我看还是别白费力气的好。” “母亲!” 楚凌一声轻喝打断了崔金枝的话,他目光灼灼看向万馨儿。 “便是不够卖才是噱头!二嫂嫂说对不对?” 万馨儿欣喜点头,看来楚逸这位三弟的确是个人才,一点就通。 “哎呦!自古做生意当然是货物越多卖得越好,哪有有价无市的道理?这商人图利,难道还害怕赚得银子多吗?” “哎呀!母亲,你不懂能不能别捣乱!” 楚凌扯过万馨儿的衣袖:“二嫂嫂,咱们去书房说。” 瞧楚凌与万馨儿这般亲昵,崔金枝挥着团扇满脸气愤。 “凌儿!快将你的手放开!别叫你二哥哥瞧见回头生气!” “母亲放心!二哥哥不会生气的!” 听到这话,崔金枝再也顾不得装端庄一跺脚。 又想起万家似乎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小女儿,更是慌了神,着急忙慌端着桌上的粽子就往书房去了。 于是乎,楚凌的书房内就变成了这样一副光景。 楚凌跟万馨儿在商讨定制方案,崔金枝在一旁旁听,时不时给二人剥个粽子,一会儿是裹了糖的甜粽,一会儿是裹了红枣的枣粽,又或是加了松子的神仙粽,伴了香药的香药粽,见二人吃的不多,又端来些香糖果子。 “二少奶奶,这是香药果子,是用菖蒲、生姜、杏、梅子、李子、紫苏切成细丝,再用盐糖腌制做成的,你们说事儿正好配着茶吃,能提神!” 万馨儿笑着接过。 这位楚家三姨奶奶打的什么算盘,太显而易见了,玩信儿心中跟明镜儿似得。 她虽未见过楚老爷本人,可就目前的所见所闻来说,楚老爷定是个好面子的。 楚凌名声在外,可说到底也都是外头的女人,真要跟她万馨儿扯上些什么不清不楚的,只怕楚老爷回来就得拿崔金枝这个当母亲的开刀。 而楚凌,万一被楚老爷厌弃了,崔金枝日后便没了指望和倚靠。 万馨儿行得正坐得端,便任由她看着。 到底两个人的心思都在如何赚银子上,崔金枝许是瞧着没意思,不一会儿竟倚在桌角睡着了。 不过临走时提了一篮子,好说歹说硬往她怀里塞。 “二郎媳妇儿,这里头有粽子你带回去给二郎尝尝,都是我与院子里的人亲手包的,跟府中厨房做的不一样。这是那香糖果子,我瞧你爱吃也给你包了些;还有这艾草,是产自汤阴县伏道镇的伏道艾,驱虫效果最佳,现如今到了恶月,飞蚊毒虫都跑出来了,便是不熏艾放在院中也是好的。” 万馨儿想不明白为什么三姨娘先后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难道是看她的确是与楚凌说事儿才变客气了? “三姨娘心细,向来与人为善,伺候人也有一套的,也正因此才能得父亲倾心。” 楚逸剥了个粽子放到万馨儿碗里。 万馨儿琢磨着楚逸的话。 她低头咬了口粽子,眼神忽然一亮。 “呀!这还真是我爱吃的枣粽!”她又咬了口粽子含糊道:“夫君您瞧瞧三姨娘送来的是不是都是枣粽啊?” 方才在书房内,三姨娘一直给她和楚凌剥粽子,各种味道的都有,那什么香药粽子她实在无福消受。 松子的没味,白糖粽子太甜,她基本都是浅尝即止,唯独那枣粽子她多吃了几口。 果然,在古代温柔娴静的女子,最能令男人青睐,勿怪三姨娘这般在乎楚欢的规矩了。 “娘子喜欢吃枣粽?三姨娘装了好些过来。” 万馨儿将最后一口枣粽塞进嘴里,凑到楚逸身边。 “只有枣粽吗?” 楚逸拎起一颗粽子看向万馨儿。 “还有甜粽,白糖裹的,要尝尝吗?”说话间喉间溢出低低的浅笑。 瞧!无怪楚逸会对三房降低戒备心,这样爹不疼娘不爱的隐形人,崔金枝都会记在心里。 但真没看出来,楚逸一大老爷们竟然爱吃糖粽! 自从当众表白被抓包,楚逸心情几乎好上天了,不仅眉眼带笑,就连那双向来冷漠的黑眸也是笑意弥漫,只怕这会儿她不在,瘸腿少爷都能哼起小曲来。 万馨儿抓紧时间,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从妆奁匣子中拿出那半块羊脂白玉递到楚逸面前。 楚逸愣住,嘴角的笑意僵住,好半晌才缓缓退去。 男人眼神复杂,目不转睛地盯着万馨儿。 不等楚逸“变身”,万馨儿慌忙开了口。 “夫君,这玉佩原是两块儿,有一块当年被作为聘礼送进了楚府,想来应当在大哥手中,夫君能帮我打听打听吗?” 第八十四章 端午 “你想要回玉佩?” “嗯!” 万馨儿郑重点头。 “馨儿与夫君说过,这枚羊脂玉佩原是祖父的贴身之物,只要瞧见这玉佩就好像能看见祖父拉着我的手,谆谆教导的模样。” 穿越前,她是外祖母父养大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动带入了外祖父的脸,眼泪就像那断了线的珠子,顷刻间潸然而下。 万馨儿飞快背过身,胡乱擦干眼泪,强装笑道。 “一说起这个想起祖父了,没憋住惹了夫君笑话。” 祖父是假的,可这份感情却是真的,瞧万馨儿哭得这样伤心,楚逸心中疑虑打消了许多。 他拉住万馨儿的手,语调温柔。 “等过了端午我去问问兄长,到底娘子的祖父也是为夫的祖父。” 万馨儿大喜,直接反握住楚逸的手。 上一回她提起玉佩楚逸还异常反感,直接拒绝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而现在瘫痪少爷终于松了口。 “虽说当初祖父敲定大哥与万家结亲,可最终是夫君娶了馨儿。与馨儿有缘的是夫君,自然没有让万家东西放在不相干人手中的道理。” 万馨儿蹲在轮椅前握着他的手,杏眼红红直直望着前方,声音软糯,因方才哭过又带了些鼻音,活像只受了委屈再跟主人诉苦的小猫咪。 楚逸明白这些不过是小丫头想要拿回玉佩的说辞罢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开心。 从小到大他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曾无数次埋怨命运对他的不公,可到头来不爱就是不爱,他也明白“爱”这个东西是永远无法强求的。 那年在别院门口,大夫人那句“强扭的瓜不甜”他永远记在心中。 在他最初瘫痪的那几年,三姨娘常常带着楚凌和楚欢来探望他。 带好吃的东西给他吃,新鲜的东西给他解闷与他聊天,嘱咐他一定要好好休息,身子养好了才能恢复健康。 那时候他觉得,三姨娘就像一束温暖的太阳照亮了他被乌云笼罩的心房。 一开始他是很开心的。 可次数多了他发现只要三姨娘来一次,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又再一次被掷进了石子。 涟漪虽小,可当无数涟漪汇聚在一起,就会掀起惊涛骇浪。 他像只受伤小兽默默躲进角落,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走出黑暗,又再一次被打回原形。 楚凌和楚欢跑得是那样快,三姨娘怕二人受伤会站在门口嘱咐二人跑慢些。 曾几何时他也有一双健康的腿,那时候他跑得也很快,连楚凌都追不上的那种。 偶尔母亲瞧见也会像三姨娘一样嘱咐他。 可现在? 说来讽刺,他已快记不清母亲的声音了。 三姨娘看楚凌与楚欢的眼神总是充满着浓浓的爱意。 看他的只有怜悯罢了。 那时候他觉得哪怕只有怜悯也是好的。 可伺候她的侍女在三姨娘走后总会抱怨,次数多了还会故意不理他。 有一次整整两日。 那种味道就如同腐烂的鱼,令人作呕。 最后三姨娘来了,找来了郎中。 小楚凌说好像有白花花的虫子。 那时候他竟然觉得有虫子也好,最起码还是活物。 自那以后他就让人关上了别院的门,谁也不见。 可这个小丫头说,她跟他有缘分。 她说,楚怀谦是不相干的人。 不过是两句话罢了,他的心为什么在颤抖? 楚逸垂眸,抿唇轻笑。 又拍了拍万馨儿的手。 “娘子只管去做想做的事便是,寻找祖父玉佩之事就放心交给我。” “真的?” 话音未落,万馨儿蹭地站起身。紧接着,他看见万馨儿眼中发出比星辰还要亮的光芒。 不等楚逸回答,她躬身在他面颊轻轻一啄。 “夫君!有你真好!” 楚逸心口一滞,已然忘了呼吸,可万馨儿压根没反应过来,两手抱拳拄着下巴,眼睛扑闪扑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不一会,小丫头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先前的欢乐似乎迅速消散,她眉心微蹙,好不容易恢复的眼眶又红了。 她深吸口气。 “夫君……您帮馨儿完成了夙愿,不知馨儿有没有能帮上的忙?” “要不,我帮您敷腿?” 楚逸的腿早就康复了,可在外人面前他隐瞒了真相,如果能借助治腿帮他恢复正常人的生活,等她走了楚逸也不会太难过是不是? “夫君,您等我,我这就去热药包!” 万馨儿火急火燎的转身,下意识提起裙角。 楚逸最喜欢看万馨儿为他操心的模样,却又怕真累着她。 他轻叹拉住万馨儿的手,压低声音带了些无奈:“好了!你整日为铺子里的事情忧心,这些事就交给下人们去做。” 万馨儿扬眉:“正因为是夫君的事情,馨儿才要亲自监督,百福那小子虽说忠心耿耿,可他最爱躲懒的,万一睡着了将药包热过了怎么办?我可放心不下!夫君,我过去一趟!” 她说完一溜烟跑没了影。 * 五月五日是端午,卯时未到院子里就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万馨儿盘算着摆摊的事儿几乎彻夜未眠,许是在兴头上也不觉得困,听见响动便起了身。 “呦!二少奶奶怎起得这样早?老太太叫老奴送花过来,还嘱咐今日这艾草、菖蒲一定要挂在门额上,千万不能偷懒。” 张妈妈笑盈盈站在垂花门前,小厮们正在往院里搬着花。 “有劳张妈妈,百灵去把东西拿来。” 不多时百灵取了两个木匣子过来,木匣子上还画着一簇簇的蜀葵花,而在蜀葵花中间则是一个个俏皮的小粽子,不仅有角粽、筒粽,还有橙锤粽和用九子连环穿成宝塔的九子粽。 若要仔细看去,每个粽子上都画了眼睛鼻子,做了各种俏皮可爱的表情。 张妈妈愣了愣:“二少奶奶,这是?” “这是华宝斋新出的端午限定绒花簪,我们二房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用这个做贺礼了!”万馨儿说着话又上前两步,打开了其中一只木匣子:“这一只是给老太太的,余下这只是感谢张妈妈不辞辛苦给我们二房送花来的这份心意。” 第八十五章 郢王世子 “呦!” 张妈妈眼神一亮。 “二少奶奶!绒花簪子这样紧俏的首饰,外头的人挤破脑袋都买不来,老奴怎好意思收这样贵重的礼物?” 张妈妈与百灵亲娘一样,都是老太太的陪房。不同的是百灵亲爹在庄子上当管事,而张妈妈在老太太身边待了一辈子,人精似的,早就养成了颗七窍玲珑心。 即便万馨儿只是觉得大清早叫人来送东西过意不去,可在张妈妈看来就是有意收买。 出自本能开口拒绝,可一低头,活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儿咽了下去。 那虽是一个木匣子,里头却装了两大两小四枝绒花簪子,见张妈妈那欲言又止,万馨儿便凑上前。 “张妈妈,咱们都是一家人,您伺候老太太辛苦了一辈子,这点儿东西算什么呢?再说了,馨儿原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老太太福寿康宁,长命百岁。” 万馨儿实话实说,但耐不住这深宅大院里头的人想得都多,她还得解释两句。 看张妈妈还是有些踌躇,她笑着又把木匣子往张妈妈手里推了推,温声道。 “馨儿听说张妈妈家里有一对双生胎,生得跟花一样,又机灵又可爱,真是叫人羡慕,那两只小簪子留着给孩子玩儿!” 张妈妈听罢这才松了口:“嗐!两个小的调皮着呢,这样好的东西只怕叫她们败坏了。”嘴上虽这样说着,还是将木匣子收好,向万馨儿恭敬一礼:“老奴就谢过二少奶奶了。” 万馨儿这才长笑着舒口气。 张妈妈见状又道:“说来二少奶奶您才进府几日啊?只管先养好身体,二少奶奶与二少爷如此恩爱,孩子很快便会有的。” “对了,先前郢都府差人来报,说给咱们家在看台上留了好位置,端午凑热闹的人本来就多,二少奶奶与二少爷还是早些过去为妙。” 瞧瞧!这送礼物的效果立竿见影不是?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到底语气口吻比先前都要亲热些。 正说着话,百福匆匆跑进屋,还未回话,就瞧见大夫人身边的田妈妈领人进了院。 瞧见张妈妈微微颔首。 “二少奶奶,这是大少爷从外头带回来的菖蒲酒,最是祛病强身,今日端午可别忘了尝一尝。” 又是大少爷带回来的,想起那日抄手游廊下清一色黄花梨木箱,真不知楚怀谦出去一趟到底赚了多少银子回来。 万馨儿垂眸。 “多谢老太太,大夫人。” “咦!今日二哥这里怎么如此热闹?” 楚凌从垂花门外探出颗小脑袋,看清来人这才摇着折扇大摇大摆进了院,又瞧见侍女手里端着的菖蒲酒凑近闻了闻,扁扁嘴。 “田妈妈,这样好的菖蒲酒怎么也不给我们三房送一些,我娘亲手包的粽子可是早就给大夫人送去了,这般偏心可没有道理啊!” 田妈妈退了半步:“得送!得送!这送完二房便是三房了!四房五房也得去!大夫人与大少爷都交待了过了。” “那田妈妈腿脚可得快些,我娘一会儿就要去给老太太问安了!” “有劳三少爷提点,老奴这就过去。” 楚凌摆摆手,哈哈一笑。 张妈妈与田妈妈都借故离开。 “二嫂嫂,您准备好了没?二哥呢?可是还未起身?我已经打发大忠领着那帮小学徒摆摊去了,今日人多,咱们可耽误不得,得快些。” 万馨儿瞧了眼刚走出垂花门的田妈妈,这才道。 “那行!我去叫你二哥起来,你且在院中坐一会,百灵给三少爷斟茶!” 万馨儿进屋的时候,楚逸正倚在床头看书,瞧见她进屋来嘴角弯了弯,合上了书。 “娘子。” “夫君快些!三弟过来接咱们一同去市集!铺子里的人都已经过去了,馨儿来帮您更衣。” 万馨儿兴高采烈地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去抱楚逸,谁料楚逸却摇摇头。 “娘子尽管跟三弟去吧,今日人多,我的腿不方便就不去凑热闹了。” “那怎么行?一道去,咱们去的早不碍事。” 万馨儿已打定主意,把铺子盘活再交给楚逸,所以他最好提起去看看情况,熟悉熟悉铺子里头的活计。 这样即便她离开,楚逸拿回铺子,腿好了又有钱傍身,哪怕日后楚家人为难他也不会落到以前那种可怜的地步。 虽说瘸腿少爷现在也挺有钱的,也不能坐吃山空不是? 说不定还能再娶一房新媳妇儿! 想到此处,她心头猛然一颤,下意识转头看向楚逸。 四目交汇间,又慌忙别过头。 “不是说郢王殿下也会过来?馨儿还没见过那么大的官呢!等收摊了咱们一道去看看呗。” 她胡乱找了个借口,边说边从衣柜里拿了件外衣走到床前:“夫君看穿这件可好?” “娘子!” 楚逸握住万馨儿的手,语调宠溺又带了些无奈。 瞧见那双尽是温情的眼眸,万馨儿叹了口气。 想来楚逸是怕这样出去会惹人非议,他性子敏感,免不得会自尊心受挫。 “罢了!那夫君就在家里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儿就叫百福伺候,千万别像昨日似得伤了手!” 楚逸抿嘴轻笑,点了点头。 这头万馨儿刚离开,窗外便传来了几声布谷鸟叫。 楚逸抬头向房梁上看了眼,回了两声布谷叫。 紧接着,尘风像阵风似的出现在窗外。 “世子,王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 瞧见万馨儿独自走出门,楚凌一骨碌从躺椅上爬起来,一双瑞凤眼瞪得老大。 “二嫂嫂!二哥不去?” “是了,夫君的腿今日有了好转,我便让他留在家中敷腿了。” “啊?那可惜了了!”他凑到万馨儿耳边悄声道:“我听小道消息说,郢王世子回来了!今日郢王会带世子一起参加福明池的龙舟争渡!” 万馨儿一脸疑问,她的确听说过郢王大名,毕竟郢都城是郢王的封地,可她穿过来之后到底过得是最底层百姓的生活,连饭都吃不饱,哪有心情去关心一个王爷? “郢王世子?回来了?” 第八十六章 世子是熟人 “是啊!郢王世子!” 楚凌惊讶地望着万馨儿:“二嫂嫂您该不会不知道?这可是天大的八卦!” 他向四周瞧了眼,拉着万馨儿上车这才悄声道。 “二嫂嫂您可知郢王曾是先太子!” “当年先帝病重,郢王身为太子不在床前尽孝,竟与个小吏家的庶女私奔!听说就是逃到咱们郢都城下属的泗水县叫先帝派来的人追了回去!” 感情这位郢王还是个恋爱脑?不爱江山爱美人啊? 万馨儿来了精神,两只眼睛闪烁着八卦的光芒:“然后呢?” “然后啊~” 楚凌一甩折扇扁扁嘴,表情无限感慨:“说来也不知郢王是幸运还是不幸!还未归京先皇便两腿一蹬驾鹤西去,可国不能一日无君啊?向来佣兵自重的二皇子登基成为新皇!也就是咱们现在当朝的皇帝!” “可就在登基大典之后没几日,先太子也被带回京城,听闻一进京就被关进了大牢!” 话语间满是唏嘘。 万馨儿兀自点头。 “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倒也不足为奇,不过好在陛下心善留下了郢王的性命。还封为诸侯,享受享食邑俸禄,吃穿不愁,我瞧可比当那劳什子的皇帝强太多了。” 纵观历史前朝,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不胜枚举,父子相争,兄弟相争,叔侄相争…… 对于万馨儿来说那些多是历史书上寥寥几行记载,她已经习惯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这些事情,相较于楚凌,她语调要平和得多。 楚凌诧异地看向万馨儿。 “二嫂嫂是这样想的?” 万馨儿一愣,打起哈哈来:“嗐!我不过是个小女子,只觉得人生在世有个健康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钱财乃身外之物,够花就好!” 楚凌听罢暗自点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她“噗嗤”笑出声来:“三弟你听!外头还有小孩唱童谣呢!” 她挑帘向车外望去,到底是端午节了,目之所及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繁华热闹的街道各处都挂上了菖蒲艾叶。成群结队的小儿头上插艾,臂上带索,额头画雄黄,腰缠道理袋,在人群之中飞快穿梭。 稚嫩的童声在耳畔回荡。 “五月五,是端阳。” “门插艾,香满堂。” “吃粽子,洒白糖。” “龙舟下水喜洋洋。” “看来大家都很期待今年的赛龙舟呢!对了,三弟方才说郢王世子回来了,那是什么意思?” 楚凌却摇头晃脑故作神秘。 “郢王妃善妒,偌大的郢王连个妾都没有!十几年来二人膝下只有一位郡主!” “这不前几年郢王缠绵病榻数月,怕是时日无多才袒露真言,说当年他有一位私生子!” 话罢他举起折扇向看台一指:“瞧见没!咱家大哥多风光啊?那样多官宦子弟偏咱家大哥陪在郢王世子身侧,想来世子跟咱家大哥关系甚好,回头一准能见着!” 光听这话万馨儿就替那位郢王妃不值!辛辛苦苦经营王府一辈子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可顺着楚凌的目光看去,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看台上丰神俊朗的年轻少年郎可不就是那位浪荡子秦少爷? “二嫂嫂,现在离赛龙舟开始还早着呢!咱们先去跟老太太与大夫人打个招呼再过去摊位也不迟。大夫人最重规矩,别回头拉了埋怨。” 她这才注意到楚怀谦正站在那位郢王世子身边,而更让她意外的是,白岚茵竟站在楚怀谦身侧。 执手于胸前,垂眸浅笑,端得是一副大家闺秀的好模样。 万馨儿下意识回头,正好对上楚凌无奈的眼神:“二嫂嫂您说,这白家的人怎这样阴魂不散呢?” 白岚茵阴魂散不散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原主的灵魂是颗定时炸弹,虽说上一回表现良好,她可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上头还有个令人头大的浪荡子。 “三弟!你过去顺便替我问个安!就说尿急先去更衣了!我先去过去瞧瞧限定周边准备如何了!” “唉?二嫂嫂!二嫂嫂?” 不等楚凌回神万馨儿已一溜烟跑了,只剩百灵提着裙角跟在后头狂奔的身影。 楚凌叹气回头向看台瞧去,大哥陪在郢王世子身边,郢王世子面无表情,只是微心蹙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这般莽撞过去会不会惹人厌烦?可一想起出门前娘亲的交待,还是一咬牙往看台去了。 看台上人多,郢都城几乎所有的官眷都围着郢王妃聚集一堂,楚家虽勉强在看台上有个座位,也是极其靠边的位置。 老太太没来,大夫人身旁坐的竟是白夫人,二人皆面带微笑看向前方,时不时交谈两句,瞧着也不甚亲厚。 大夫人瞧见楚凌上来冲他招了招手,微微侧头:“这是我家老三楚凌。” 白夫人满脸谄媚刚想开口,大夫人便转过头,抬手指向郢王世子所在的方向:“凌儿,你大哥在那边,有什么事儿尽管去找他。” 话罢又向他身边瞧了眼:“老二媳妇呢?今早不是跟你一同过来的?怎不见人了?” 楚凌一愣。 他就是怕田妈妈多嘴才特意等她走了才开口,可不曾想那老奴心眼颇多,也不知华宝斋摆摊的事情大房知不知道。 “呀!”楚凌一拍脑袋,下意识回头往看台下望去,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怎么二嫂嫂还未过来吗?方才我尿急,呵呵……呵呵……” “要不凌儿再下去找找,许是今日人多,二嫂嫂到底是个弱女子,别出了什么岔子!” 岳明珠正襟危坐,眼神却止不住向看台中心瞟去,此刻听见这话眼神一转,挑眉嗔道:“她万馨儿是弱女子?能空手夺白刃的人会出什么岔子?” 许是心烦她轻叹一声:“罢了罢了!老太太嫌吵没过来,凌儿快快入席吧。” 楚凌忙慌慌躬身向岳明珠一礼:“大夫人,凌儿还是去找大哥吧,正巧瞧见几个朋友在那边,嘿嘿……” 岳明珠望着楚凌背影冷哼,崔金枝的儿子抱得什么心思她可比谁都清楚。 第八十七章 猝不及防 “大夫人,不是我说,咱们楚家的几个哥儿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模样。” 一旁的白夫人陪着笑脸,满脸恭维。 岳明珠不动声色翻了个白眼:“模样再好有何用?三房何等出生你又不是不知道?若要你家岚茵嫁给老三,你可愿意吗?” “大夫人说哪里话来?呵呵……” 白夫人嘴角扯了又扯,半晌才挤出了个假笑。 又苦又干,还差点挂不住那种。 而那头万馨儿在福明池畔的正街上找了一圈也没瞧见自家摊位,最后还是在一众人群中瞧见个手拿限定福袋的大婶问了一嘴才知道自家摊位竟摆在了华宝斋门前。 而大婶一脸迷茫,还是万馨儿说了之后才知道纸盒子里装的是根簪子。 “呦!感情这还是根绒花簪?前几日我排了一宿也没买着!我瞧上头画得粽子还以为是给小儿玩得玩意儿呢!” 大婶当下就将端午限定绒花簪带在头上,双手还不住抚摸鬓边的簪子,看样子很是喜欢。 “小夫人,此处没有镜子,你瞧我戴得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这上头的蜀葵花跟真的似得,又用粽子形状做了步摇,行动间好似微风拂过绿海,红花绿叶相映成趣,娇而不艳,媚而不俗,衬得姐姐格外俏丽!” 万馨儿夸得真心实意,毕竟这可是茫茫人海中光顾自家摊位的唯一顾客。 倒是大婶脸一红,面颊浮现了几分娇羞之意。 “呦!小夫人说话就跟那夫子写文章似得!” 话罢忽然一愣,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溜烟跑了。 而当万馨儿气喘吁吁跑到华宝斋门前,望着门可罗雀的摊位,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大忠领着几个学徒已在摊位前打起了哈哈,万馨儿大眼一瞧,整条街上门庭冷落,就连街头一向熙攘的丰乐楼也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整个摊位上就属大忠睡得最香,整个人倚在华宝斋门前圆柱旁,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都不带醒的。 万馨儿福至心灵,提起裙角就要上前。 百灵见状快跑两步,挡在万馨儿身前,一拳锤在了摊位上。 “咚”的一声。 大忠猛然抬头,瞧见眼前的人,眼睛眨了好几下也没回过神,还是身边一个小学徒认出万馨儿喊了声“二少奶奶”,他这才猛然站起身。 “呦!二少奶奶怎么过来?我们好几日未曾合眼了,反正街上无人,在了个打盹儿。” “大忠,这摊位是三少爷让您摆在店门口的?” 大忠一愣,本能地转过头向身后看去。不等大忠说话,万馨儿便气冲冲地进了店。 整个华宝斋弥漫着浓重的酒臭味,而许久未见的崔文卓正双手抱胸仰头靠在椅背上打着呼噜。 崔文卓呼声震天。 万馨儿怒气冲天。 还未发作,门口的大忠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拍崔文卓的肩膀。可崔文章跟没睡过觉似得,只是皱了皱眉,努了努嘴偏过头又继续睡了。 “先生……先生……” 大忠愁眉苦脸,一面跟万馨儿陪笑脸,一面压着声音去喊崔文卓。 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万馨儿朝外头瞧了眼,主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都是朝福明池那边去的,但并未听见远处有什么动静,想来赛龙舟还未开始,便冲百灵使了个眼色,坐在了崔文卓身边。 一口热茶下肚,她冲大忠笑了笑:“不急,你慢慢叫。” 话音未落,只见崔文卓陡然从睡梦中惊醒,揉了揉眼,往店里扫了一圈,看清大忠后一声怒吼。 “狗日的!谁要你叫醒老子的?那小贱人害老子几宿没睡,老子就眯一会也要打扰我!狗日的!” 崔文卓越说越气,直接站起身抬腿要去踹大忠。 大忠一边躲避崔文卓的袭击,一边使劲儿地冲使眼色。 “狗日的!你丫眼睛叫驴踢了?” “哐当!” 茶盏落在茶几上晃荡了两下,崔文卓这才想起往自己身边瞧了眼。 “哪来的小娘子?不是说了今日店内不接待客人!快叫人出去!” 崔文卓似乎是宿醉未醒,并未认出万馨儿是谁。 大忠一跺脚:“哎呦呦!先生……那可不是客人啊!” “什么先生不先生?表弟不在的时候不是让你叫我掌柜的吗?”崔文卓像个点着的炮竹噼里啪啦将大忠骂了一顿,这才转过身。 “嘶……小娘子不是客人,那是?” 一句话没说完,眼神已上上下下将万馨儿打量了好几番。 “小娘子这样好的样貌,还是等夜里头关门了再来!” 话罢,他伸手去捏万馨儿的脸蛋。 万馨儿侧身躲过,顺势拍开崔文卓的胳膊。 崔文卓还以为身前的女子在跟他逗趣儿,踉踉跄跄就要向前扑,大忠见状一把将他抱住。 “祖宗!少爷!那是楚家的二少奶奶!” 当头棒喝的一句话,崔文卓那双迷糊的眼睛即刻就聚了光,然后就直愣愣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 时间紧急,万一赛龙舟开始了,估计连正街上都没人了,如若不做出成绩来,让大房知道了估计会借故要回铺子。 “大忠去给崔先生醒酒,你们几个跟我去转移摊位!” 情况积极,万馨儿也舍了披帛,用襻膊将衣袖束起,还从丰乐楼借了个锣冲在几人最前头开道。 “咚!咚!咚!” “让让!请大家让一让!” 锣声喧天。 向来爱凑热闹的郢都百姓自发让出了条道路。 “呦!这么大阵仗,到底是干什么的?” “看那方向似乎是从华宝斋出来的!” “诸位乡亲父老!今日华宝斋为庆贺端午佳节,特意推出端午限定绒花发簪特惠活动!有兴趣的皆可一试!” “咚咚咚!” 一连三下锣声,让现场百姓们热情高涨,纷纷跟着呼和。 人群中不少女儿家的声音格外明显。 “是绒花簪!” “端午限定?到底是何意?头一回听说,还真是新鲜。” 正街上太过热闹,也引得看台上官眷贵妇频频回头。 “大街上怎么了?如此喧嚣?” 郢王妃温声询问。 “大夫人!那敲锣的好像是你们家二少奶奶!” 第八十八章 全都来了 看台中间熙熙攘攘,官眷们将郢王妃围得水泄不通,是珠环翠绕,环佩叮当。 再仔细一瞧最外头似乎还凑了些富商家的夫人小姐。 “大夫人,这几乎所有的人都凑到郢王妃跟前了,您不过去瞧瞧吗?” 白夫人轻声询问。 岳明珠百无聊赖的摇着团扇,她腰背挺直,体态端庄,一众人都去凑热闹便显得角落里的她格外突出。 “郢王未到,龙舟也不知还要多久才开始,官宦女眷们又向来只会一味谄媚奉承,怕是王妃娘娘耳朵早就听出茧子来了,我才不过去凑热闹。” 岳明珠声音懒散,听起来不免有些阴阳怪气。心里却嘲笑郢都城这些小官小吏家的女眷没见过世面。 只懂得讨好郢王妃有什么用? 郢王世子又不是从郢王妃肚子里出来的,何况王妃膝下无子,郡主待及笄之后就要嫁人,而万一某天郢王撒手人寰,到底是那位世子要继承王位的,这些人竟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她看向一直陪在郢王世子身边楚怀谦,脸色才稍稍好了些。 看台正中央却突然炸开了锅,官宦女眷纷纷转头向身后看台下瞧去。 一直言笑不苟的郢王妃也终于开了口。 说话声音绵言细语,一听就是个没有主见任人拿捏的,郢王这些年后院清净想必真是身子不行了。 “母妃!正街似乎有人举办关扑场,我跟姜姐姐能下去瞧瞧吗?” 郡主蹦蹦跳跳凑到看台边一瞧,又慌里慌张跑回郢王妃身边,摇着郢王妃的手。 岳明珠摇着团扇扁扁嘴,心想这郢王的掌上明珠也不过如此。 郢王妃微微侧目,身旁老嬷嬷便凑上前伏在郢王妃耳畔,听罢这才点头。 “今日端午,你难得出府一趟,尽管去玩吧。但正街上人多,还是叫世子陪你们一同去吧。” 郡主听罢看向身边的女子若有所思,郢王妃已叫人去请了世子过来。 楚怀谦也随着世子一同见过王妃。 郢王世子长相英俊,自带一股风流之意,倒衬得楚怀谦更加温润如玉,已有不少有不少官宦女眷频频侧目。 “大夫人!了不得了,那敲锣的好像是你们家二少奶奶!” 因王妃与世子在说话,看台上虽人多倒也安静,白夫人这般一呼喊,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坐在角落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岳明珠。 “嚷嚷什么?” 岳明珠瞥了眼白夫人,强装镇定将手中茶盏往茶几上一墩。她到底是自小长在京城的,不卑不亢看向看台中间。 “怀谦兄,那头似乎是楚家的座位。” 楚怀谦颔首,垂下眼眸,拱手又施一礼:“回世子话,的确是家母。” 郢王世子挑眉看向郢王妃:“母妃,听闻楚大夫人原是京城官眷。” 郢都城的官眷贵妇向来与那些商户门第井水不犯河水,若非今日端午,要体现郢王关爱百姓民众,怎会让这些商户女眷出席? 王爷抬举秦少恩,她身为王妃哪怕心里再不高兴自然不能拂了王爷面子,可那秦少恩倒好,放着官宦子弟不接触,偏偏与个商户子弟站在一起,竟还想要帮着引荐楚家的人? 真是荒谬! “怪不得楚公子这般儒雅斯文,风度翩翩。” 郢王妃随口夸了一句,便转头看向身旁的郢王郡主,温和一笑:“贞儿不是想去看关扑买卖?世子既过来了便领着姜姑娘一道去瞧瞧吧,一会儿王爷过来你们便玩不成了。” 郢王妃当众下了楚家面子,看台上众人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官眷们依旧姿态高傲,而方才凑上前的商户女眷几乎都暗自打了退堂鼓。 可楚怀谦却没有丁点儿的恼怒,依旧仪态从容跟在世子身后走下看台。 有府兵开道,郢王郡主赵万贞挎着姜玉容的胳膊当先走在前头。 姜家是郢王妃的母族,算起来还是赵万贞的表姐,二人关系瞧着甚是亲密。 但比起叽叽喳喳的赵郡主来说,这位姜家的小姐要端庄许多,郡主硬扯着她胳膊狂奔了许久,都未见其裙角有所摆动。 郢王世子秦少恩与楚怀谦跟在二人身后。 “怀谦兄勿怪,少恩本意是想引荐楚夫人,可不曾想因王妃对我的厌恶连累了楚家。” 秦少恩轻叹,面上却笑盈盈的没有任何愧色。 楚怀谦暗暗扯了秦少恩衣袖:“你我之间何故用这些说辞?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郢王妃悍名在外,若你搬回王府日子定不会好过!” 又是一声轻叹,秦少恩兀自抬头眼神一亮,拍了拍身旁秦少恩的肩膀:“怀谦兄,那前头手执铜锣的女子似乎真是你家二弟的夫人!” 楚怀谦一愣,顺着秦少恩目光一瞧,这才看到了垂眉敛目的万馨儿与楚凌,还有身后的横幅。 华宝斋端午限定售卖会。 万馨儿强忍着心头泛起的浓烈哀愁抬头,却陡然发现楚怀谦眼底浮起的那丝愠怒。 而于此同时,也看清了眼神一直锁定郢王世子的白岚茵。 我擦!这位白家小姐该不会对郢王世子起了什么心思吧? “姜姐姐快看!端午限定售卖会?好新奇的吆喝!” 赵万贞扯着姜玉容,两位世家小姐同时出现,引了无数寻常百姓的目光,自发给二人让出条道路来。 “哇!这是绒花簪子!与大哥先前送我的一样!姜姐姐你快看!” 赵万贞两眼发光,伸手从拿了枝绒花簪递到姜玉容面前:“姜姐姐你瞧,这就是先前我跟你说起的风靡全郢都的绒花簪!” “赵郡主与姜姑娘好眼光,这是咱们华宝斋为庆贺端午佳节特意推出的节日限定,仅在今日售卖。” “哈?只在今日售卖?这样有趣的事儿我还头一回遇见!姜姐姐,不知京城可有这样有意思的买卖?” 赵郡主长得明眸皓齿,因惊讶而微张的樱唇透露着灵动与俏皮,让人一见就猜到她是个性子活泼的女子。 姜玉容接过簪子温和一笑:“这样新奇的簪子倒是不曾见过呢!这位女掌柜可否与我们说道说道?” 第八十九章 风头正盛 “无妨!那我与姜小姐说道说道!” 万馨儿正愁如何避开秦少恩的目光,忙不迭借坡下驴。 二人之间隔着摊位,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万馨儿着急,一闪身就蹿到姜玉容身边。 打眼一瞧,这位姜小姐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了身郢都城当下最时兴的料子,也不知是不是衣裳不合身的缘故,衬得她身段略略扁平,像是还未发育完全。 当然,比起万馨儿原主的身材还是要好上许多的。 她放下心来,姜玉容的心却揪了起来,不动声色向后退了步。脸上也泛了些微红,腼腼腆腆的,很有一股叫人疼怜的怯态。 想来这位姜姑娘与赵郡主是两个极端的性子,性格内向,不善交际。 “姜小姐怎还害羞上了?我可是女掌柜,不会把你吃掉呢!” 楚怀谦闻言一双桃花眼微眯,抬头去瞧楚凌。 楚凌与铺子里众人全都垂眸恭敬地站在原地,看不清神色。 万馨儿想缓和气氛,开口去逗那位姜姑娘。 谁料姜姑娘不仅没笑,反而瞪着万馨儿一脸震惊。 出门时父亲再三叮嘱,说郢都城偏远,民风开放,郢王妃向来重视规矩,她不能没规矩给姜家丢脸。 谁料一到郢都便见了没规矩的郡主。 她惊呆了。 可郢王妃却总是瞧着郡主笑,从来不曾规劝一二。 郡主倒也罢了,她到底是皇族活得肆意些也没什么。 可眼前的女子不仅是位掌柜,还当众出言调戏她? 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顾木木地站着。 “哈哈!掌柜的!我家表姐性子腼腆!你可千万别逗她啦!”赵万贞笑得眼睛眯成了条缝儿,回头去拽秦少恩的胳膊:“大哥快过来!表姐喜欢这簪子,你快买来赠予她!” 郡主竟拉着自己哥哥给表姐送簪子? 有意思! 秦少恩缓步上前,手中折扇缓摇,轻轻一笑。 他穿了件天水碧色的圆领襕袍,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 可不知为何,万馨儿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别小看只这一小步,人群即刻爆发出一阵阵骚动,不少人自发地向摊位拥去。 府兵拦得住人,却拦不住人声。 人群吵吵嚷嚷,不乏女子惊叹。 “快看!那是郢王世子!这身段,这背脊,瞧着比楚家大少爷还要英俊!” “唉唉唉?别挤!别挤啊!” “我的天老爷啊!这哪是郢王世子?分明是天上下来的谪仙!这是来凡间渡劫来的!” “还是情劫!” 议论声震耳欲聋,秦少恩置若罔闻。 “那敢问女掌柜,这端午限定的绒花簪银钱几何?” 男子声音没有了以往的油嘴滑舌,多了几分清润。 只那寒星般的黑眸透露出几分邪魅,嘴角还噙着抹若有深意的笑,就那般直勾勾盯着万馨儿,等待着她的回答。 黑眸涌动。 万馨儿被盯的心头发毛,垂眸避开男人目光,双手交叉胸前,俯身低头又施一礼。 “回世子的话,为庆贺端午佳节,今日小店特地推出了两种购买方式。一则,您可以使用纹银一两购买本系列中任何您喜欢的簪子,但限定簪子数量有限,您最多只能购买三枝。” “什么?一两银子一枝绒花簪?哎哎!别挤!别挤!掌柜的给我先来三枝!” 华宝斋先前推出的绒花簪子有价无市,许多高官贵妇都以能拥有枝绒花簪为傲,为求一枝甚至愿出百两纹银。 可如今华宝斋新推出的端午簪子只卖一两银子! 哪怕自己不用,抢来几只倒手一卖,那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唉唉唉!掌柜的!给我也来上三枝!” “我也要三枝!” 若说人群中的女子原本都在为秦少恩英俊的风姿着迷,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少恩,此刻听闻绒花簪的价格之后,霎时来了精神,许多人也顾不得王府府兵的阻拦开始推攘,更有甚者拼尽全身力气往前挤。 人潮涌动,人山人海。 无数面孔扭曲着欣喜若狂的神情,伸着胳膊在空中疯狂挥舞。 眼看王府府兵就要拦挡不住,有人高声厉喝, “郢王世子与郡主在此,谁敢造次!” “哗啦!” 利刃寒光闪过人群,府兵们纷纷亮出兵器,百姓们这才安静了下来,虽眼神还时不时往摊位上扫去,但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往前冲了。 银子跟性命相比自然还是性命重要。 “尘风不可无理!原是我们耽搁了人家做生意。” 秦少恩手大手一挥,转身看向万馨儿:“掌柜的,一则如此,那二则又如何?” “二则便是这关扑买卖了,五百文钱一次,每人最多只两次机会,抽到什么簪子便只能买什么簪子,不能自选。” 相当于盲盒了,因为时间紧急,款式复杂的簪子做出来数量有限,万馨儿才出此下策。 话罢,她笑着从身后摸出个精致木匣子,将里头的簪子示于众人面前。 “这是本次端午限定簪子的隐藏款,只此一枝,若有抽到此根簪子的顾客无需付钱,权当咱们华宝斋的一点心意了。” 万馨儿手中的绒花簪是林擒花的样式,三朵五瓣林擒花中间夹杂着两朵稍小的花朵儿,皆以金子镶边,每朵花中间都围着一颗不小的珍珠。 而在林擒花外围赫然立着一只白蓝相间的蝴蝶,蝴蝶翅膀也以珍珠作点缀,蚕丝与珍珠的光晕在阳光下交相呼应,引无数双眼眸为之侧目。 若说寻常的绒花簪称之为花簪,那这一枚簪子绒花与黄金宝石相结合,便可以称得上真正的珠宝。 这是万馨儿先前就想到的,普通绒花簪最贵才卖一两银子,虽打开了市场,可要卖多少才能在临走之前为楚逸积攒下足够的财富呢? 郢都城不乏富贵人家,将绒花与华宝斋的传统技艺结合,打造出轻珠宝,才能满足不同需要的顾客,不管有钱的没钱的,只要进了华宝斋的门,就别想空着手出来。 这枚林擒蝴蝶簪子一亮相,连先前起哄的赵郡主也被吸引了目光。 那眼神中全是渴望。 第九十章 修罗场 人群中也引发不小骚动,许多人蠢蠢欲动,目光灼灼望着万馨儿手中那镶了金边的绒花簪,只等郢王家的两位祖宗走了好大展身手。 万馨儿面向秦少恩垂眸:“规则便是如此了,世子看选哪一种?” 秦少恩意味深长地勾起红唇,信步上前,在万馨儿身前驻足,伸手去拿摆在木匣里的隐藏款绒花簪。 二人之间距离太近,万馨儿本能地向身后退去。 没成想只后退了一小步就碰到身后摊位,重心不稳,她几乎不受控制向后倒去。 说是迟那时快,凭借多年功底,万馨儿扭转腰身避开身前的秦少恩向侧边躲去。 她打心底不想与这位浪荡子再有任何瓜葛。可转头一瞧另一边竟站着楚怀谦和白岚茵! 楚怀谦在前,白岚茵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 就在看到二人的那一刻,心脏已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砰砰砰!” 而她唯一能控制的脑子瞬间只闪过一个念头。 她不能再次摔在楚怀谦怀里! 那就只能是白岚茵了。 万馨儿咬牙,就在要凑到楚怀谦跟前的时候,使了全身力气将男人推开。 她清晰地瞧见白岚茵一双牛眼从震惊变成不屑再到震惊,面对迎面扑来的一个人,她根本来不及闪躲,只能本能地闭上双眼。 万馨儿也绝望地闭上了眼。 白岚茵瞧不上她,她也看不上白岚茵。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搅黄了人家的订婚宴。 今日白岚茵被迫救下她,以后万一再有个磕磕绊绊,肯定不能那么理直气壮发难了。 但万馨儿没有选择。 可就在她以为即将扑倒白岚茵的瞬间,身后一条有力的臂膀拉住了她。 紧接着,一股温暖的甜香霎时沿着鼻腔向内入侵,仔细一闻似乎又裹挟了些大海的咸腥。 就好似站在海边,迎面吹来一股带着甜味儿的温暖海风,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海风掠过一切消散,徒留咸香时隐时现。 那香气并不浓烈,却沁人心脾。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正对上秦少恩那隐匿得逞笑意的黑眸。 惯性使然,万馨儿直接跌进男人宽厚的胸膛中。 “夫人可还欠秦某三十两银子没还呢。” 暧昧的嗓音撩人入骨。 万馨儿杏眼微微放大,男人已离开数步之遥,就如蜻蜓点水。 来去匆匆。 二人又站回原来的位置。 “掌柜可要小心些。” 男人冷言冷语提醒。 再看秦少恩的眼底神色,只留清冷和漠然,仿佛刚才发生一切全是梦境。 而另一边,楚怀谦眉头紧锁,失神一般站在原地,对身旁白岚茵的哭诉无动于衷。 “好!好!世子当真是好功夫啊!” “哎呀呀!老朽听闻郢王殿下只是略通武艺,没成想世子殿下竟这般好身手!” 人群中一声呼和,万馨儿惊觉福身一礼:“多谢世子相救。” 众人这才回过神,方才速度太快,大多数人只感觉眼前一花,根本没瞧见二人暧昧的瞬间。 赵莞贞忙慌慌拖着姜玉容两步上前:“掌柜的你没事吧?” “无妨!无妨!只是一个小插曲,耽搁了诸位!” 得了肯定赵莞贞安下心来,她喜欢绒花簪,更喜欢那枝隐藏款林擒簪子,可估计自己也抽不到,便想着与眼前这位女掌柜的打好关系,日后找机会再订制上一枝。 没错!即使身为郡主,她也只有一根绒花簪,还是大哥送的。 自从前几日她三更半夜女扮男装,偷跑出府排队去买簪子被发现,母妃便不允许她再私自出王府了。 赵莞贞夸张地拍了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 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大哥展现武艺。 她与这位同父异母的大哥并不相熟,忘了是几年前父王将秦少恩带回王府,只说是她哥哥未来要继承王位。 母妃虽不高兴也别无选择,可这些年秦少恩并不住在王府,她总共也没见过几回。 还是前几日姜玉容来了郢都,母妃才告诉她要尽可能撮合表姐与大哥。 她不明白母妃为什么要给她厌恶的人找媳妇,但既然母妃交待了她肯定要照做。 赵莞贞眼神一转,计上心来。 故意松开姜玉容的手,又往她身边挤了两步,正抬头痴痴望着秦少恩的姜玉容压根没想到,脚下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 英雄救美! 只要大哥像刚才救那位掌柜似得再展雄风,这门姻缘可不就成了? 赵莞贞想着,嘴角不自觉浮起了笑,可下一秒笑容就僵在嘴角。 她那位不太熟的大哥,不仅没上前,反而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拉开了与姜玉容之间的距离。 而姜玉容陡然被推上前,踉踉跄跄站不稳。 她当下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拔腿就往前冲。 姜玉容可是未来的郢王妃,她不能让表姐落下说辞,回头再给王府丢人。 “哎呦!” “嘶!” “郡主!” 赵莞贞揉着额角,顾不得屁股上的疼痛,任由侍女搀扶起身子,刚回过神就扒拉开人群,边嚷嚷着着边往前冲。 “表姐!表姐!你没事吧?” “大哥你也真是的,怎能见死不救呢?” 等扒拉开身前的人,再次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英雄救美的戏码没发生,只瞧见了个女中豪杰见义勇为。 姜玉容正倚在万馨儿怀中,仰头看着万馨儿移不开眼眸。 “表姐!” 万馨儿闻声抬眸,确定姜玉容站稳之后才放开手:“郡主放心,姜小姐没没摔着,但好似有些吓着了。” “没!我没吓着!” 姜玉容猛然抬头:“不知掌柜的姓什么?” “姓万!姓万!嫂嫂可是楚府的二少奶奶呢!” 楚凌突然冒出来,万馨儿被唬了一跳。 “楚府的二少奶奶?万掌柜竟然成亲了?” 似乎是有些失落,姜玉容声音越说越小。 “那小女再此谢过……万掌柜,日后定登门拜访。” 姜玉容脸颊红彤彤,给人一种纯真而又青涩的感觉。 “不用谢!不用谢!应当的!应当的!” 天老爷啊! 她又不是秦世子,这姜小姐害羞什么啊? 万馨儿无措地挠挠后脑勺,扯着嘴角笑了:“世子是想送簪子给姜小姐?不知想选哪一种方式呢?” 第九十一章 请白姑娘自重 秦少恩一直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发生的一切,乍听万馨儿问他,剑眉轻佻,眼底闪过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摆了摆手,一直跟在秦少恩身侧的尘风皱眉抿唇上前,往桌上放了三两银子。 “关扑场难得,自然还是要赌上一局的。” 秦少恩回眸,冲赵莞贞招了招手:“贞儿快过来,试试能否一举摘得头筹?” “大哥叫我?” 赵莞贞一心想完成母妃交待,撮合大哥与表姐,被秦少恩一叫愣了一瞬,脸上才浮起笑容。 “大哥怎知我喜欢这绒花簪子?” 她也不管姜玉容了,三步并作两步凑上前。 秦少恩却只摇着折扇并不答话。 楚怀谦轻笑摇头,其实不用想也知晓,现如今华宝斋绒花簪子风头正盛,全郢都城的女子都将它当成心头好,赵郡主说白了也是个爱美的小丫头,怎会不喜欢呢? 他只是没想到万馨儿会想出这种法子来打开市场。 华宝斋开张的时候楚家已经是郢都城数得上名号的商贾之家,为了让楚家在整个郢都的名望再上一层楼,华宝斋主打就是一个字“贵”。 用料全是真金白银,宝石玉器,张老爷子也是动用了人脉千里迢迢从京城聘来的。 说白了就是楚家的面子工程。 一来二去面子工程的确起来了,楚家也一跃成为了郢都城首富。 全郢都达官贵人一有什么重要场合也都会想着来华宝斋,小到簪子、发钗,又或是打副头面。 这是好事。 可郢都城能有多大? 达官贵人也就那么多,华宝斋几乎在营业第二年就一直处于骑虎难下的局面。 无法更上一层楼,也无法得到平头百姓们的青睐。 父亲想了许多办法,都无法扭转乾坤。 华宝斋便彻底沦为了楚家的“面子”而已。 成为弃子的华宝斋被祖母要了去,最后落到楚凌手中。 半死不活的,看不到一点儿生机。 按母亲的意思,他本想过些日子就将这颗废钱的“毒瘤”清除,可眼前百姓们对华宝斋的热情,是前所未有的。 记忆中,楚怀谦也只在华宝斋刚开业时候见过。 他从未想到一个女子会成为破局的关键。 万馨儿不仅带来了绒花簪的技艺,连经营手段也不比那些有经年经验的掌柜们差。 楚怀谦不由自主打量起站在摊位前的万馨儿。 还是那副温柔的长相,只不过从前那怯生生的模样彻底不见了。 说话声音爽朗,脸上总是带着柔和的微笑。 在别人说话的时候,她会躬身微微侧目,倾听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眼神中透露出理解和关怀。 就像此刻,赵郡主因一连三次一个发簪也没抽中气得大哭,往桌上又拍了十两银子死活要抽中为止。 关扑买卖一年只在节日时开放百姓们玩乐,而赵莞贞已然占了许久时间,此刻又是撒泼耍赖,许多围观百姓已没了耐心,大声嚷嚷起来。 “关扑场自古愿赌服输,运气坏输万钱也是常有的事儿!郡主如此当真叫人笑话。” “就是!就是!” “看来咱们郢都城尊贵的郡主还不如寻常百姓肚量大!” “哎呀呀!愿赌服输!愿赌服输!快快换人!叫那位姜小姐去抽!” 赵莞贞是郡主不假,却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儿家,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瞧着议论纷纷的百姓们死死咬着唇角,眼眶通红,一跺脚转身跑了。 一众府兵,下人,惊得连忙去追。 万馨儿见状忙将摊子交给楚凌,一径跟上赵莞贞离开的方向。 女人提着裙角脚步飞快,藏在衣袖下手还紧紧攥着个木匣子。 楚怀谦望着万馨儿离开的背影,一双桃花眼锃亮。 不过几年的光阴,他已不能将万馨儿与曾经那个只知低头绣花的女子联系在一起了。 “怀谦,听说郢王妃只有一个女儿最是宠溺,万妹妹激怒了赵郡主,万一连累楚家和华宝斋该如何是好?” “要茵儿说,这人是要懂得变通的,不过一根簪子罢了,能值几个钱,便是赠予郡主又能如何?” 白岚茵不动声色以帕掩鼻,颇为嫌弃地瞧着围作一团争先恐后购买簪子的人群。 “真是作孽。” 楚怀谦闻言陡然回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白岚茵。 他还记得九岁那年除夕初见,白岚茵穿了件大红色锦缎披风,帽檐让围着圈银狐毛,小小的脸颊上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在皑皑白雪中格外耀眼。 仅仅是那一眼,他便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可母亲告诉他,白家小姐是二郎未来的娘子。 那时候他只觉世事无常。 为何偏他要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女子? 只因他是这个家里的老大,便要承担起父亲欠下的恩情吗? 万家的确有钱有势,可那又如何呢? 白家不仅是世族大家,白家小姐更是小小年纪便出口成章。 为何二郎是那样的幸运? 他愤恨,嫉妒,所以…… 想到此处他心口一滞。 而现在看来,不仅世事无常更是造化弄人! “怀谦怎么了?” 见楚怀谦只盯着她不说话,白岚茵不安地擦了擦脸颊:“可是茵儿脸上有什么东西?” “做不作孽二弟妹到底是我楚家的人,不知白姑娘以何种立场说出这等言辞?” 白岚茵大惊失色,在记忆中楚怀谦向来护着她,哪怕上回在说亲宴上也都言辞委婉,顾忌她的脸面,可此刻…… 难不成是因为方才她说了万馨儿的坏话? 她心头莫名一慌,小跑追上楚怀谦步伐。 “怀谦!可是茵儿说错了什么?惹你不悦了?” “茵儿……茵儿到底是个养在闺中的女儿家,家教一向甚严,只懂吟诗作赋,舞文弄墨,不似外头那些姑娘家……” 远处万馨儿已追着赵郡主等上了看台,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二人已是相互搀着胳膊,相谈甚欢。 看着眼前的白岚茵,楚怀谦莫名烦躁,只觉当初依了母亲的法子简直就是大错特错,即使万馨儿已经嫁给楚逸,他也绝不会娶白岚茵。 “道不同不相为谋,明知道错的事,就不能一错再错,楚某会跟母亲说清楚,也还请白姑娘自重。” 第九十二章 敲打 另一头,赵莞贞已拉着万馨儿跑上看台。 赵莞贞没有一丁点高门贵女的模样,瞧见郢王妃回头,便松开万馨儿胳膊,直接扑进郢王妃的怀抱。 “母妃!母妃!您瞧我头上的绒花簪好看吗?” 郢王妃不动声色瞧了眼万馨儿,低下头,怜爱地理了理赵莞贞鬓边的碎发。 “好看。这簪子上的蝴蝶栩栩如生,很是衬你。” 郢王妃眼眸微垂,嘴角弯着温柔的弧度,说话不急不缓十分柔软动听。 一听就像是那种高官家中的贵太太。 虽说话温柔,态度温和,但却气场强大,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是吧是吧?” 赵莞贞又把头上的簪子往郢王妃面前凑了凑:“母妃您能瞧出这簪子是用蚕丝做的吗?就是前两年大哥送我的慕光结的丝,万掌柜竟能用蚕丝做成如此精致的发簪,母妃您说神奇不神奇?” 郢王妃一直面带笑意,耐心听着赵莞贞说完,这才开口。 “你这丫头也不怕叫人笑话,大庭广众之下还跟在王府似得,只顾跟母妃撒娇。” “好了,快起来。” 官眷贵妃听罢皆掩鼻轻笑。 “怎么会?王妃与郡主关系这样好,真真让人羡慕!” “就是!就是!瞧见王妃与郡主这样母女情深,老妇我只叹年纪大了不能再生个女儿来承欢膝下。” 众人纷纷跟着附和。 一时间妇人娇笑声不绝于耳。 郢王妃神色平淡,从容一笑。 “诸位夫人快坐下吧,王爷已经上船了,赛龙舟就快要开始了。” 王妃发话了,众人也都将注意力移到了福明池畔。 赵莞贞抿着唇角,瞧着有些讪讪的。 她跑到万馨儿身旁去拉她胳膊,又往郢王妃面前凑了凑。 “母妃!这些簪子的花样全是万掌柜画的!女儿觉得她很厉害!” 小郡主两眼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瞧得出是发自内心喜欢绒花簪。 万馨儿心中甚是感动,她追上这位小郡主不过是瞧见小丫头伤心,不忍心罢了。 她根本没有想要去结识郢王妃的心思。 华宝斋被捧的太高了,好不容易才接了地气,要的就是要回归质朴。 可这位郡主却执拗地要为她引荐自己的母亲。 郢王妃面色不善。 “你这丫头是叫谁灌了迷魂汤?陛下每年赏赐下来这样多珍贵的首饰头面,也没见你这般欣喜。” 郢王妃说话声音不大,口吻却极其揶揄,明摆着话里有话,是在敲打万馨儿。 这任谁看也都觉得是她仗着郡主喜欢簪子便撺掇郡主引荐。 可她真没有! 此刻她只觉自己比窦娥还要冤上几分。 赵莞贞撅着小嘴小声嘟囔:“陛下赏赐的首饰不是金的就是玉的,戴在头上脖子都动不了,但凡步子迈大些便掉了,真不知是刑具还是装饰,哪有这绒花簪子轻巧又好看?” 万馨儿福至心灵,悄悄扯了赵莞贞衣袖退到一旁,这才悄声道。 “民妇感激郡主的知遇之情,也看出您是真新欢咱们家的绒花簪。但民妇从未想过要结识王妃娘娘,多谢郡主的好意,民妇先行告退了。” “唉?万掌柜别走!” 赵莞贞不解地拉住万馨儿的手:“先前我瞧大哥一直同母妃引荐楚家大公子,怎么?万掌柜是觉得贞儿是女子,比不上世子说话的份量吗?” 小丫头眉头紧皱,嘴角微微下垂,小脸蛋气鼓鼓的,瞧着是真生气了。 万馨儿连忙反握住这位小郡主的手。 “没有!没有!郡主殿下千万别误会,虽华宝斋是楚家的产业可……嗐!我说这些做什么……” 话罢,万馨儿向赵莞贞郑重一礼:“民妇多谢郡主。” * 福明池畔人声鼎沸,鼓乐齐鸣,赛龙舟已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赵莞贞整个人却恹恹的,手中把玩着绒花簪,百般无赖地瞧着赛事。 郢王妃叹了口气,拉过赵莞贞的手拍了拍:“我儿心思恪纯不知人心隔肚皮,这人呐!知人知面不知心,商人图利,送你一根簪子便将你收买了,你这郡主的面子可真不值钱。” 赵莞贞摇头:“母妃,不是这样的,万掌柜只是送我回来,瞧我赌输了不开心,送了我一支簪子罢了。” “哦?那你为何硬要拉着她来见我?” 郢王妃将赵莞贞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女儿喜欢绒花簪子,那样小小一根蚕丝,竟然能做成这样栩栩如生的发簪,而且这些花样都是万掌柜画的!” “母妃您没瞧见,方才在正街上,表姐差点摔倒,万掌柜挺身相救的模样,是那样的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竟硬生生将大哥的风采都比了下去!” “表姐!你说是不是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姜玉容这才回神,抬头对上郢王妃的目光,又飞快的低下了头。 双手绞着帕子,硬是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 郢王妃打眼一瞧便看见姜玉容头上也别了支绒花簪,心中顿时明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她这位远房侄女又向来是个憋闷性子,也不指望能出些什么见解,遂转过头。 赵莞贞叹气:“母妃,不瞒您说王府里头的嬷嬷总教导女儿要行不露足,踱不过寸,笑不露齿,手不上胸,最好永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要一心相夫教子就好了,可您瞧万掌柜,她身为女子,不仅能出门还能打理铺面,在那样多人前说话也是大大方方的,没有丝毫羞怯,女儿瞧她一点儿也不比那些男掌柜差!女儿喜欢绒花簪子,更喜欢那位万掌柜!” 赵莞贞淡淡地说着,郢王妃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女子自古多薄命,再过不久贞儿就要及笄,等待她的又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她已经憋屈的活了大半生,难不成还要让女儿步自己的后尘吗? “罢了,不过是玩意儿,喜欢就多买些,咱们王府又不是供不起。回头也给母妃选一支可好?” 赵莞贞不可思议地抬头,搂住郢王妃的双手又紧了紧,一双眸子闪亮亮的。 第九十三章 私交甚笃 万馨儿走下看台的时候,赛龙舟正进行的如火如荼,楚怀谦与白岚茵已坐回了楚家的位置。 福明池畔呼喊声撼天动地,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已惹出了一身臭汗。 比起福明池畔的水泄不通,正街上已是人可罗雀。 仅三三两两的人群也是商家在休整,以备迎接散场时的人流。 楚凌离得老远就瞧见了万馨儿,高兴地招招手,端午节限定发簪在郡主一行人走后没多久就全部售罄,他在城楼下已等了万馨儿许久。 “二嫂嫂!二嫂嫂!” 小楚凌眉飞色舞,一双瑞凤眼闪烁着狂喜的光芒。 “二嫂嫂您猜咱们今日拢共赚了多少两银子?整整纹银两千两!”楚凌瞪着双眼,抬手比划着了个“二”。 “二嫂嫂!说不来不怕您笑话,咱们华宝斋自从开门营业便没赚过这样多银钱!哎呀呀!老太太要知道指不定怎么夸咱们呢!” 瞧着楚凌那兴高采烈的模样,万馨儿无奈轻叹:“这两千两不过是净利罢了,想要知道咱们总共赚了多少钱还得好好算一算。” “收入,成本,税金,以及工人的工钱……说来,咱们华宝斋没有账房先生吗?” 先前万馨儿听见大忠叫崔文卓“先生”,便猜测崔文卓在华宝斋真正的职位是账房先生,她这样询问楚凌,是在给楚凌机会。 万馨儿目光如炬。 听见“崔文卓”三个字,楚凌被噎了一噎,高兴的劲儿瞬间没了大半,就跟那霜打的茄子似得,他扁扁嘴。 “二嫂嫂怕是早就知晓了吧?” “嗯……方才在铺子里头见了,应当是喝了酒,睡得正香。” 万馨儿笑眼弯弯,楚凌却没来由从后脖颈升起了一股子寒意,两个膝盖直泛酸,当下扯住万馨儿的衣袖:“好嫂嫂!您就饶了我吧!崔文卓是我表哥,这件事情您可千万不能让母亲知晓啊!” 听楚凌的意思,崔姨娘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 万馨儿揉了揉额角,她累得厉害,实在不想再去揣测,遂直截了当开口:“事关崔家我不便过问,自然也就不会多嘴,但……” “二嫂嫂有什么要求您就直说!表哥最听我的话了,只要我说了他一准能办到。” 万馨儿瞧了眼楚凌,叹道。 “其一,华宝斋以往的账目过往不究,但从今日起账目每日必须由我亲自过目,三弟也不想在老太太和大夫人面前在丢脸面了对不对?” 楚凌点头如捣蒜,扯着万馨儿的衣袖:“记下了,记下了,那其二呢?” “其二,以后喝了酒不许来铺子,以免醉酒误事。” “其三,待算好账目确定好银两,去给咱们铺子里的工人涨涨月钱。” “得涨!得涨!二嫂嫂您那些日子病了,不知工人们熬了多少个通宵,张老爷子胡子都比原先还白了。” 楚凌说得夸张,万馨儿浅浅一笑,伸了个懒腰:“崔先生的月钱照旧,不过你要与他解释清楚,切不可叫人心生不满。” “二嫂嫂赏罚分明,高!实在是高!” “嘁!你这小子就是嘴甜!” “哦!对了!咱们家那枚隐藏款发簪叫谁抽去了?男子还是女子?若是那人高价售卖,想必咱们华宝斋的名声会再上一层楼。” 楚凌挠了挠眉毛,两手一摊:“嗐!别提了!世子说要送给心爱的姑娘,谁知道到底是哪位红官人有福了!” 万馨儿瞬间驻足,不可思议转头看向楚凌:“你是说簪子被郢王世子秦少恩抽中了?” “可不是嘛!要说人运气好呢!小郡主三回都没抽中!世子殿下一回就中了!” “倒也差不多了,郡主如此喜欢咱家的绒花簪子,想必世子殿下将簪子拿回去也是借花献佛了。” “三弟啊!以现在绒花簪子的热度来说,下一波就是七夕了,这泼天的富贵可要轮到咱们了,你可准备好了吗?” * 说来端午限定簪子只是万馨儿的一次试探,试探百姓们对这种售卖方式的接受程度。 不想因为郢王世子和郡主的光临,意外将华宝斋名气打了出去,已有不少外城的顾客慕名而来。 万馨儿心中记着赵郡主的好,派人打听了郡主的喜好,做了些私人订制送去王府。 听说郡主很是喜欢,每回出席宴会都少不了绒花簪子的身影。 有时万馨儿也会询问些小郡主对图样的看法,她到底是穿越过来的,创新的同时也不能脱离大众审美不是? 一来二去,二人自然熟识了,赵莞贞才十三岁只管万馨儿叫姐姐,不过别看赵莞贞瞧着是个浮躁活泼小姑娘,可却写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万馨儿怕丢人,每回收到来信都是由楚逸代笔。 这不,万馨儿正为七夕节设计簪子图样,百福又是一溜小跑:“二少奶奶!赵郡主给您下帖子了!” 百福那小子从正门接了帖子往回跑,跑了一路叫了一路。 白岚茵正由田妈妈引着从侧门进府,自从端午那日起,她与楚怀谦已月余未见。 她明白楚家的态度,也委婉告诉了母亲。 可母亲像是没听见似得,一天到晚提醒她,二十岁的老姑娘了,一霎眼,便要忘三十了,难不成要给人去给做填房吗? 母亲说他丢不起那个人,父亲听了只怪她没本事,不能抓住楚怀谦的心,连她那只十岁的弟弟都要念叨两句。 父亲自打回来郢都就同旧识夸下海口。 什么楚家来信再三催促,要与他家大姑娘商量亲事,否则他们才不会千里迢迢从彭城赶回来。 家中没有收入,弟弟还要去学堂,日子逐渐借据,母亲说若她不能嫁进楚府,便要将她许给城东开酱园老光棍换钱。 白岚茵心中不甘,即使知道丢脸还是借口拜访大夫人硬着头皮上了门。 此刻听见白福的呼喊声,笑着打趣儿。 “田妈妈,府中出了什么喜事?” 田妈妈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二房那个没规矩的,生怕别人不知道郡主与他家少奶奶私交甚笃似得,这般嚷嚷当真没有规矩!” 第九十四章 请帖 “郡主与二少奶奶?田妈妈您是说小逸的夫人?万姑娘?” 田妈妈回眸:“哎呦!可不是吗?要说小门小户的姑娘心思多呢,自打端午过后,那一茬一茬的书信跟流水似的,一来二去可不就攀附上了?都一连十几日了,最多的时候一日能传两封信呢!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好说的!” 白岚茵想起端午那日郡主亲昵挽着万馨儿的模样,心里没来由泛起一阵酸意,明明是个破落户家的女儿,为何不过数月竟能在郢都城声名大噪? 而她出生南屏白家,样貌才情比万馨儿有过之而不不及,为何要沦落到嫁给老光棍的下场? 衣袖下,白岚茵死死攥着手腕,骨节因过度用力而隐隐泛白。 田妈妈瞥了眼尴尬笑道:“哎呦!白姑娘千万别误会,老奴可不是说您啊!” 白岚茵像是被抽去了三分魂魄:“方才那小厮似乎是说郡主下了帖子。” 田妈妈一愣:“呦!老奴还真没注意听,想来是快到郢王妃生辰了,郡主给二房下帖子也不足为奇,到底也不关咱们什么事儿,白姑娘快请进吧!” 郢王妃生辰? 白岚茵莫名想起那日世子的风姿,眼神一转,计上心来。 * 午后阳光正好,浓绿深处新蝉乍鸣乍歇。 院外池塘里的荷花开了,偶有微风拂过,大片大片的荷叶随风起舞,发出簌簌唰唰的声响来。 不一会,小院里便能闻见随风而来的阵阵清幽。 万馨儿坐在石桌前,正不紧不慢画着图样。百灵站在二人身后伺候,大多是来来回回给万馨儿拿纸研墨。 石桌上摆着用井水镇好的瓜果,楚逸坐在她身边看书,时不时捏起一颗葡萄剥了皮递到万馨儿嘴跟前。 万馨儿也不看,楚逸递过来她便吃下,一连吃了十几颗才堪堪摇了摇头。 “夫君,葡萄太甜,不想吃了。” 楚逸轻笑,端了茶盏递到万馨儿面前:“那便拿茶压一压。” 万馨儿接过一口何干,望着石桌上的图样又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万馨儿多是将自己关在西小院中倾心创作。除了每日楚凌都会亲自送来账本,说一说铺子的经营状况,别人谁也不见。 现如今不仅平民百姓对绒花簪子热情不减,经过赵郡主的带货,连那些个趾高气昂的贵妇人官太太也对绒花簪颇为亲睐。 不过她们多是来私人订制,最喜欢绒花与珠宝相结合的式样。 田妈妈倒是也来传了几回话,都叫楚逸硬生生挡了回去。 所以别看端午之后华宝斋名声大噪,万馨儿日子过得倒是意外清闲。 能让她愁眉苦脸的事情并不多。 其中,与那些王公贵族的家眷打交道便是最要命的一件。 昨日赵郡主一封请帖,彻底搅乱万馨儿的生活。自打接了帖子开始,便开始唉声叹气。 先是愁送什么贺礼,贺礼解决了又开始愁穿什么衣裳。 说来万馨儿如今也是郢都城有名的女东家,总不好丢了自己的脸面,一向对梳妆打扮没什么兴趣的一个人,也开始研究起胭脂水粉来。 “瞧把娘子愁的,郢王妃生辰你不过是陪客,只当去跟郡主见个面,说说体己话就是,别的无需多想。” 楚逸抿了抿嘴角,忍了许久的笑还是从嘴边溢出来。 “无需多想?夫君是不知道那些贵妇女眷有多势利眼,分明打心底瞧不起咱们商户,还要碍着郡主的关系对我虚与委蛇,那些虚情假意的嘴脸,想想我都瘆得慌!” “还有郢王妃,别看说起话来温声细语的,阴阳人那叫一个厉害。” 回想起端午那日所经历的一切,万馨儿心中退堂鼓敲得咚咚作响。 “我看还是不去为好,郢王妃本来就对我没有好印象,别再说错什么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一个小女子可承受不起。” 万馨儿打定主意,将手中的笔递给楚逸。 “夫君快来帮我写帖子。” 万馨儿不愿意出席,自然郢王世子也无法现身了。 可能怎么办呢? 自家媳妇儿不得自己宠着吗? 楚逸满脸无奈,轻叹一声,还是接过了笔。 只是笔还未落下,百福又匆匆忙忙跑进了院。 “二少奶奶!郡主又给您下帖子来了!” 万馨儿正捏了颗葡萄想剥给楚逸吃,瞧见百福手中的帖子,指头一松,落在了地上。 正巧滚到楚逸身前,他弯腰捡起葡萄,就往嘴里放。 “的确太甜了些。” “下回叫人送些甜中带酸的过来,你家主子喜欢吃那种。” 百灵点头应下。 万馨儿两眼只在那请帖上,一张小脸煞白,没瞧见这一幕。 “若没猜错,明日开宴前一个时辰郡主还会派人来送帖子,看来赵郡主是将娘子当做贵客看待的,娘子也不好拂了郡主脸面不是?” 听了这话,万馨儿一张小脸乍青乍白。 可怜巴巴地凑到了楚逸身前。 “夫君,您可怜可怜我吧,就陪我一同去吧?好不好?” 两汪清水似的杏眼,扑闪扑闪的,是说不出的明澈。 楚逸明知道万馨儿是故意装可怜,还是止不住心软了。 他垂眸,避开女人目光。 “唉!都怪我这双腿不争气,娘子替为夫敷腿月余也没见起色。” 话罢,他又深深叹口气,颇有些顾影自怜的意味。 “罢了!夫君既不愿陪我去,那我叫楚欢陪我!” 万馨儿说完,又捏了颗葡萄也没剥皮,直接塞进楚逸嘴里。 “夫君爱吃甜的!快多吃些吧!” 说完一径向门外跑了。 谁承想刚出了门,就听见田妈妈在身后叫她。 “二少奶奶可赶巧了,大夫人正叫老奴请你到院中叙话呢。” 不等万馨儿拒绝,田妈妈裹着万馨儿胳膊就往东院走。 百灵晚一步踏出院门,刚想回去求援,被眼尖的丫头瞧见了。 那丫头叫金彩,是东院的粗使丫头,人长得是五大三粗,人高马大,也没见她怎么使劲儿,就把百灵拎了起来,好似比拎小鸡崽还要轻松。 “百灵姐姐!奴婢请您去东院喝杯茶!嘿嘿!” 第九十五章 谎言 瞧万馨儿离开,楚逸叫百福把自己抱上床,说累了要休息。 一般情况下,二少爷会睡到晚饭前才起身,估么那时候二少奶奶也回来了,那便等于整个下午无事,百福满心欣喜,忙不迭应了。 百福方才离开,房内就传来男人含含糊糊的说话声。 “我说公子,夫人叫田妈妈给掳走了,您怎么一丁点也不着急呢?” 裴冀蹲在房梁上,剥了颗瓜子仁扔进嘴巴里,边嚼边说。 楚逸也不抬头,随口冷哼:“大房不过是想借楚府的名头,叫馨儿带人进王府,好结识些达官贵人罢了,大房有求于人必定会好生招待,馨儿不会吃亏。” 裴冀一听来了精神,翻身从房梁跳下凑到楚逸跟前:“我说师弟,你给师哥说实话,你该不会真想改姓了吧?” 黑眸里情绪翻涌,楚逸没说话。 九年前,郢王找到他,泣不成声地拉着他的手,说他是他的亲生儿子。 那时候的他已经躺在别院黑暗的小屋子里苟且偷生,整整五年。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郢王说,他与母亲是一见钟情,只可惜那时候他是太子,母亲只是小官家的庶女,二人身份差距巨大,世俗不容。 郢王说,他们明知一切不合礼法,可爱情哪有什么道理可言?爱上了便是爱上了。 郢王说,他与母亲挣脱了世俗的枷锁,却终究是天意弄人,为了保全母亲和我,只能将母亲托付给好友楚天川。 郢王说,当年回京后先皇已然驾崩,新帝临朝,他被软禁了整整五年。 郢王说,等他活着回来,母亲已经身亡,楚天川却欺骗他说孩子根本没有生下来。 郢王声泪俱下,他的心也跟着颤抖…… 他终于明白,为何楚天川明明不爱却要束缚母亲一辈子! 也终于明白,母亲为何日夜期盼苦等,却又推开楚天川的原因! 也……终于明白,楚天川对子嗣那样疼爱的一个人,为何会对他丝毫不在意! 多么可笑!他竟不是楚家的孩子! 多么可笑,他竟真是不是楚家的孩子。 郢王的出现,恍若绝望深渊中一缕乍现的微光。 那是希望的星火,蓦然点亮了黑暗。 楚逸本以为他终于可以离开楚家,郢王却告诉他,母亲死因离奇,要他留在楚家找寻母亲死亡的真相。 母亲只是一个终日将自己关在院子里的弱女子,从未争过恩宠,也未占过楚家的丁点资源。 多么可恨!楚家不仅毁了他,还杀了母亲! 他恨! 他要报仇! 郢王说,他不愧是他的好儿子! 郢王留下面具,派人替他治伤,教他读书识字…… 转眼几年过去。 他的腿好了,也习得了不错的功夫,他甚至可以点了百福的穴道独自跑出去看看这个他曾经憎恨的人世间。 人世间,平淡无奇却又光怪陆离。 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上,每个人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归宿。 那时候他是欣喜的,充满渴望的。 因为他终于摆脱了噩梦,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春天。 他满心欢喜期盼与父亲的每一次相见,可郢王知道他私自外出后发了天大的脾气,责骂他轻举妄动。 彼时,他还不明白到底为什么,直到后来…… 谎言! 天大的谎言! 所有人都在欺骗他! 他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意外,一个错误! 郢王是故意的! 现在想来,楚天川不过一介商贾,明知他的身世还那样对待他。 楚天川有多想不开要搭上整个楚家的性命? 自那以后郢都城便多了个玩世不恭的秦少爷。 他提笼架鸟斗蛐蛐,遛街窜巷引风骚,掷千金只为博红颜一笑。 转头却又光明正大玩起来娈童。 更有传言这位秦公子不仅日日与娈童厮混,还与之卧榻同眠。 至此,秦公子便成了郢都城有名的纨绔。 没人知道他到底什么来头,只是有传言这位秦少爷与郢王妃有些渊源。 你瞧?多么可笑,又是谎言! 他是躲在逼仄角落里苟活的楚逸,也是风流倜傥玩世不恭的秦少恩,却从来不是郢王的儿子! 郢王年年都为王妃大肆操办生辰宴席。 却从未说过让他出席。 可前几日尘风来报,说郢王有意于王妃生辰宴上公开他的身份,要他一定要出席王妃的生辰宴。 他曾以为郢王只将他当做一颗棋子,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可现如今,他却摸不清郢王到底要做什么了…… 裴冀坐在楚逸身边剥着瓜子,见他久久不回答,一转头就瞧见他在愣愣出神,便明白惹了他心伤。 刚认识楚逸的时候,楚逸便经常这样坐在角落里发呆。那时候他还奇怪,明明是寒冷的冬日好不容易出了太阳,一个半大的孩子为何总喜欢躲在黑暗里。 直到后来楚逸成了他的师弟,他才从师傅那里得知了这个可怜孩子的身世。 自从万馨儿那小丫头阴错阳差嫁进来,他已经许久没见他这般沉默形容了。 裴冀拍拍手,甩干净手上的瓜子屑,这才伸手把楚逸脖颈一搂。 楚逸本能地回过头想要挣脱,裴冀嬉皮笑脸又紧了紧胳膊死活不撒手:“手不脏!干净的!张嘴!快!” 楚逸别过头,裴冀又抬手追上,硬往他嘴里塞了一小把剥好壳的瓜子仁。 “我说师弟,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我瞧你如今跟弟妹过得甚好,待查清伯母去世真相,你就领着弟妹一起远离朝廷的纷纷扰扰,寻一处世外桃源地相守一生,岂不美哉?” “这人呐!不能一直活在仇恨里。” 一提到万馨儿,楚逸眉心微微动了动。 他蓦然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漾起了几分缱绻的柔情。 是孤灯里的一点萤火。 楚逸倏地笑了,从裴冀手里抢了大半剥好的瓜子仁,一颗颗塞进嘴里。 裴冀知道楚逸终于舒了心,这才满脸不耐压着声音囔嚷:“人家拨了好半天,便宜你小子享现成的!” 他自说自话,又取了半包瓜子仁继续剥了起来。 “师哥,麻烦你去以郢王世子的名义给楚怀谦下帖子。” 第九十六章 棋子 裴冀正在剥瓜子的手一顿,抬头想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没开口,只叹了口气。 站起身也不剥瓜子了,将面前的瓜子壳拢到一处,瓜子仁拢到另一处放在牛皮纸上包好。 楚逸见状只笑:“戏台子都已经搭好了,不唱白不唱。” 裴冀瞅他一眼。 “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小子可千万别轻举妄动,若叫郢王知晓你早已窥破真相,面皮叫揭穿了,当年建台寺所发生的一切可就更不好查了。还有,你别忘了,你与主上的约定可只剩一年时间了。” 话到此处,裴冀忽然面露慌色,声音也跟着不安起来。 “郢王此人心狠手辣,万一知道真相气急败坏,用你的性命作要挟,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楚逸怔住。 师兄会这样想,看来那个人并没有下命令一定要护他周全。 他垂眸,隐去眼底闪过的落寞。 制胜棋与弃子,到头来都是棋子。 那个人对他也不过是利用罢了,又何尝有几分真心? 倒是眼前的裴冀,骤然沉默了,他那张如刀刻似的国字脸上仿佛罩了层淡淡寒霜,周身浮起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就如同若干年前初见时那般。 楚逸明白裴冀是真为他着想,遂捏了几粒瓜子仁递到他跟前,故作轻松。 “师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楚逸了。” 裴冀被噎了一噎。 当年主上传令,师父派他下山接人回京治病。 可谁成想这半大的孩子竟死活不愿离开郢都。 那时楚逸双腿刚才恢复知觉尚不能独自行走,他不愿裴冀便将人绑了直接扛走。 可这小子竟趁他方便,用牙齿生生咬断麻绳,一路匍匐逃跑。 那样黑的夜,那样崎岖的山路,小小的身躯竟爬出了七八里路。 等找到楚逸的时候,小子前胸的衣裳都叫磨破了大半,血肉泥灰糊成一片,还不屈不挠抵死反抗。 楚逸咬牙愤恨看他的神情还历历在目。 那句“你绑我千百次,我会逃千万次,只要一日不到京城,我就会一直反抗下去。”仿佛言犹在耳。 还是到后来他才知道,这小子是为了查明母亲死亡的真相。 想到此处,裴冀叹了口气:“你这小子一向主意大听不进人言,但凡当年听主上一句话,也不至于落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向来牙尖嘴利的楚逸没有反驳,反倒是又将手中的瓜子仁往裴冀面前递了递。 “师兄,快吃吧。” “你啊你!师兄不需要你孝敬!还是都留给你那小媳妇儿吃去吧!”裴冀扁扁嘴,反手将一小包牛皮纸拍进了楚逸怀中。 牛皮纸的全是裴冀包好的瓜子仁。 瓜子仁是京中特产,在京城很是流行,上至皇室贵族下至平明百姓无有不喜的。 自从初见师兄开始,但凡闲了裴冀便会拿瓜子做消遣,受其影响楚逸有时候也会抓上一把吃上几颗,但没想到的是万馨儿竟然对这小玩意特别感兴趣,还花了大价钱叫楚凌搞来了一堆药材香料伴着去炒那小东西。 别说,味道还挺好! 楚逸猝不及防笑出声来,房梁上裴冀又翻了个白眼,愤恨地拍了拍房梁:“哎哎哎!我说,你小子只请你大哥去不请你三弟去?” “不用师兄操心,你且去吧,馨儿回来了!” 话音刚落,急促的脚步声便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呦!我的二少奶奶,是谁惹您老人家不高兴了?” “哎呦!您慢些当心脚下别摔着,回头二少爷心疼!二少爷这会子还歇着呢!” 百福声音略带沙哑,很显然是刚从睡梦中苏醒。 “还歇着呢?我去瞧瞧!” 万馨儿提着裙角,走得火急火燎,等站在主屋门口还不忘扯扯衣袖,理理鬓角这才抬手去敲门。 “夫君,您醒了吗?” “进来吧。” 万馨儿一张小圆脸红扑扑的,几根棕黄色的发丝黏在她鬓边,很显然是一口气从东院跑回来的。 楚逸递了盏茶给她,万馨儿接过一口喝干往桌上一墩。 “夫君,您知道大夫人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楚逸浅浅一笑,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坐下先歇歇,瞧把你累的。” 万馨儿这才发现楚逸坐在窗屉子前,夕阳的余晖被窗屉子滤了色洒在他身上。 整个人都散发着浓浓的暖意。 那是木柴上时隐时现的红光。 男人皮肤光洁,目光缱绻,交趾黄檀做的小几上放着牛皮纸,上面是堆成小山丘似的瓜子仁。 瞧那数量,不知道剥了多久。 “夫君该不会从我离开就开始剥了吧?” 万馨儿抓了把瓜子仁,依在窗屉子旁的贵妃榻上躺下,心中莫名升起些温情来。 “楚欢答应你了?她不是最讨厌那种席面?” “呵!馨儿压根就没去成三房。” “什么叫做没去成?还能有人拦着你不成?” 楚逸把牛皮纸上的瓜子仁往万馨儿跟前推了推,明知故问道。 万馨儿一个鲤鱼打滚起了身:“夫君您是不知道,田妈妈带了人在咱们院子跟前守着呢!还带了个有力气的丫头!这不我一出门就被逮了正着?” “可怜夫君帮馨儿挡了这样久,还是没躲过啊!大夫人竟然以楚家的前程为由,叫我带大哥一起去赴宴!大伯跟弟媳这种组合您说合乎情理吗?” 其实要带楚怀谦一起去也没什么,她不也经常跟楚凌一起出门么? 可说到底她身体里还残留着原主的几分意识,虽然消停了挺长时间,但万一到时候不能自已又晕倒才是给楚家门楣抹黑呢! 楚逸抿嘴轻笑:“听三弟说大哥与郢王世子向来交好,若真是如此想必郢王世子的帖子很快就会抵达咱们府上。” 万馨儿彻底愣住了,小手捏着瓜子仁停在唇边好半晌都忘了吃。 楚逸伸手捏了颗瓜子仁送进万馨儿的嘴里:“只怪为夫无能,娘子若实在觉得难受就叫楚凌陪你吧!那小子交友甚广,有他在即便郡主没空你也不会觉得无聊……” “对了,不知娘子的贺礼可准备好了?” 万馨儿有些烦躁:“画不出来,回头叫百灵去铺子里拿一只贵重的便是。” “咚咚咚!” 第九十七章 郡主来了 楚逸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上不紧不慢磕了几下:“郢王妃是京城人氏,想来这个就很好。” 随着楚逸的目光,万馨儿瞧见了桌上那所剩无几的瓜子仁。 “夫君该不是开玩笑吧?您想让我送这个?” 关于郢王妃生辰礼物,她先与小百灵商讨了许久,他们二房底子弱,除了原先老太太赏的东西就只剩楚逸的小金库了。 她不愿意动用楚逸的钱,毕竟先前的一千五两还没还清,再者拿着钱去大街上一时半会儿也买不到什么像样的贺礼,便准备选根簪子了事。 万馨儿本来得送簪子已经有些不靠谱了,结果楚逸竟然叫她送瓜子! 她捏起一颗瓜子仁:“这小玩意不过是零食,馨儿好歹也代表了咱们二房的脸面,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郢都城这些达官贵人一向瞧不起他们商贾人家,要是知道万馨儿只送了些瓜子还不知在背后怎么编排她呢! “不妥不妥!夫君,馨儿还是叫百灵去华宝斋挑支簪子的好,咱们是干这个的万一王妃喜欢,也能提升咱们家的名气不是?” 万馨儿说完又歪着头想了想,眉头越蹙越深。 “罢了!还是我亲自去趟铺子吧!” 话罢,她便站起身,楚逸无奈摇头,拉住万馨儿的手。 “娘子听我的便是,大房一向最重脸面,方才大夫人低声下气与你商量,回头大哥接到帖子,必定咽不下这口气,想来会找出压箱底的贵重宝物压咱们一头,郢王妃什么贵重的宝贝没见过?这送礼不在贵重,在用心。” 她被楚逸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两手猛地一拍:“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 “为夫好歹从出生就呆在楚家,自然比娘子要了解的多些。” 万馨儿缓缓点头,忽然眼眸一转露出笑来;“不过要送也得做些功夫,夫君就请等好吧!” * 翌日清晨。 万馨儿并没有等来赵郡主的第三道帖子。 反而等来了辆不起眼的马车。 只是马车上的侍女拿出了郢王府的腰牌。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 百灵火急火燎跑进院来,她自小在老太太房里伺候,一向都是不紧不慢的,万馨儿很少见她这样慌张。 “嘘!到底出什么事儿了这般慌张,二少爷还未起身,别吵着他。” 万馨儿一向起得早,这天热就起得更早了,还未到用饭的时候,便躲在芭蕉树下看书吃茶。 百灵都跑出汗了,耳畔的碎发黏在面颊。 万馨儿倒了盏茶搁在她面前:“不管再急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先喝口茶顺顺气。” 若是内院的紧急事便不会由得百灵来报,若是外院的事情一向都是由百福传话的,综上所述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她也给自己添了一盏,兀自抿了一小口,皱了皱眉。 “嘶……苦。” 谁料百灵不仅没喝茶,反倒拉起万馨儿的手就往外走。 “祖宗,且别喝了,您快瞧瞧谁来了。” 话音未落,远远瞧见垂花门外走进两个丫头打扮的女子,瞧那衣裳并不是楚府的下人。 “表姐你瞧?我说的没错吧?你可曾见过主子给丫头倒茶吗?” 来人长得明眸皓齿,一双眼眸狡黠灵动,瞧见万馨儿便甜甜地叫了声:“馨儿姐姐!” 不是郢王郡主赵莞贞还能有谁? 赵莞贞身边的女子只是浅浅一笑,垂下眼眸:“万掌柜。” “哎呦!表姐!馨儿姐姐跟咱们差不多大,你这样称呼未免太生疏了些。”她一边拉着万馨儿的手,又伸手去扯姜玉容的衣袖。 “无妨,只是个称呼罢了,姜姑娘怎么舒服就怎么称呼吧!” 姜玉容像是听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猛然抬头,微微歪头打量着万馨儿,以及眼前这间小院。 小院不大,过了垂花门便可瞧见正厅,院里只有一个丫头,也不见其他伺候的人。 万馨儿将二人按在石桌前,又给两人各沏了盏茶。 “郡主怎么亲自过来了?还来打扮成这幅模样?难不成是偷跑出来的?” 赵莞贞笑着呷了口茶,眼神乍然一亮,紧接着仰头一口喝干:“这是什么茶,这样甘醇鲜爽,竟有股子兰花的香气?” 姜玉容放下茶盏,以帕轻点唇角,也点了点头:“的确有股兰花的香气。” “嗐!好像叫什么高山一枝香,我家三弟送来的,馨儿不懂茶,喝着玩的,大概是好的,郡主若喜欢便装些拿回去慢慢喝。” 赵莞贞抿唇羞涩地笑了:“这可怎么好意思。” “郡主跟馨儿客气什么?” “三弟?是那日站在姐姐身边,个头很高,长了双瑞凤眼的男子?” 万馨儿点头,摆摆手打发了百灵去拿茶,又悄声道:“对了,你们还没说这样早过来是做什么?如此打扮可是有事要馨儿帮忙?” “贞儿是来接姐姐赴宴的呀?” “什么?” 姜玉容垂眸低笑,声音温柔的恍若一阵风:“郡主怕万掌柜不来,大清早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万馨儿福至心灵。 郢王妃生辰宴定在晚上,她本来还趁忙跟郡主打个招呼,送了礼就回来,谁承想这位小郡主竟然亲自来接她了。 还是大清早! 她勉强挤出了个笑:“现在还未到辰时,会不会有点早?” “不早!不早!馨儿姐姐快些!一会儿你家老太太起身了,知道我来反而麻烦!” 赵郡主如此举动,是给了万馨儿天大的面子,万馨儿承情只叫百灵送二人上了马车,在府外等候。 若叫老太太和大夫人那边知道郡主亲自上门,又不知该闹出怎样的动静了。 万馨儿进屋的时候,楚逸已经起了,百福正在伺候他熟悉。 她接过茶盏递给楚逸:“夫君,方才郢王郡主来了。” 楚逸抬手往她脸上捏了捏:“娘子是去赴宴的,便叫百灵帮你好好打扮一番,也叫人瞧瞧我楚逸的娘子是何等的风姿。” “啊呸!”万馨儿反手往楚逸胸前锤了一拳:“我走之后夫君切勿忘了敷腿,百福好躲懒你可别心疼他有事只管叫他去做。” 第九十八章 大哥别恼 夏日的清晨还残留着黎明的微凉,万馨儿只挑了件颜色不起眼但料子尚可的衣裳换了,便领着百灵出门。 为避人耳目,还特意选了条人少的小路出府,百灵更是机灵,已叫人将郡主马车移到了角门等候。 这头,楚怀谦一大清早得了信,连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身为郢王世子挚交怎会收不到宴会的帖子呢? 看清了宴席时间忙叫人梳洗打扮,又叫身旁的小厮去给大夫人送信。 那小厮名叫长随,是从小跟在楚怀谦身边伺候的。 “田妈妈,大喜!郢王世子叫人给咱家大公子送请帖来了。” 本还有些困意的田妈妈掀开眼皮:“当真?”接过字条瞧了眼,即刻喜笑颜开。 “哎呦呦,这下大夫人可安心了,若这帖子早来一日也不至于叫那万家的丫头得了脸面!你说这世子殿下也真是的,二房那边三日前便送了帖子过来,大少爷今日才收到帖子,倒叫人觉得是急抓来陪客的。” 长随赔笑:“田妈妈说的是,但以世子殿下与大少爷的交情,想来世子殿下也有自己的难处。” 田妈妈转念一想就释然了,叹道: “倒是了,郡主到底是郢王妃亲生,偌大的家业都叫野女人的儿子占了去,郢王妃心里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呢!生辰这样的大日子,偏还要当着那样多人的面儿做戏,想来这王妃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是发自内心心疼那位郢王妃。 田妈妈将字条小心收好,临走了又停下脚步:“你老娘在庄子里挺好的?身子还康健?你下头几个弟妹也都大了,可来了郢都?” 长随的亲娘姓郭,也是大夫人的陪房,不过年龄比田妈妈要长上几岁。大夫人成亲前就已生了几个儿女,郭妈妈的男人是岳府里管事的,所以当年郭妈妈只带了长随一人跟着大夫人南下。 早几年郭妈妈男人告老还乡,便接了郭妈妈在郢都城外买了间庄子,郭妈妈也时不时进府来瞧瞧长随。 长随听了连连拱手:“有劳田妈妈挂心,娘亲身体康健,再过些日子弟妹们都要来郢都了。” “是了,小姐不在京中那么些年,留在岳家也不中用,不如早早来了郢都还能相互多些照应,行了,快去给大少爷回话吧!” * 一直到中午,楚怀谦才坐不住了。 按照昨日母亲与万馨儿说定的,二人会在午后一道赴宴,可楚怀谦左等右等就是没瞧见万馨儿的人影,派去打听的人也说二房还没有动静。 “大少爷您说,该不会是二少奶奶有意躲着咱们,自个儿先走了吧?” 长随又给楚怀谦添了盏茶,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二壶了。 楚怀谦抬头看天,呷了口茶:“瞧你这小人心思,二弟妹不是这种出尔反尔的人。” “是!是!是!是奴才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 桃花眼微眯,楚怀谦放下茶盏站起身:“罢了,总坐着怪难受的,长随陪我四处走走吧。” 炎炎夏日,亭亭清荷。 满池绿意点缀着粉的、白的,一阵微风轻扬,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莫名其妙,他竟走到了这处来? 望着莲花池对面近在咫尺的西小院,楚怀谦驻足,脊梁骨却莫名的发寒。 楚怀谦记忆中的楚逸,还停留在住在逼仄狭窄别院的样子,即便门外一年四季花开不断,楚逸住的屋子里总有股叫人说不出的味道。 一想起那双漆黑的眼眸,楚怀谦心中就多出几分说不上是愧疚还是心虚的思虑来。 正斜依在西小院门口小憩的百福一抬眼,就瞧见了站在莲花池边发呆的楚怀谦忙不迭迎上前。 “给大少爷问好,您是来瞧我家少爷的?正巧了,二少爷在院子里头晒太阳呢!” “晒太阳?” 楚怀谦诧异地瞧了眼身边的长随,随口感慨:“二弟与二弟妹还真有情趣,这样热的午后也不怕叫晒坏了。” “嗐!谁说不是呢!”百福陪着笑在前引路:“两位主子最爱在树下纳凉,看看书,作作画,吃点儿冰镇的瓜果,倒也热不着呢。” 正说话间进了垂花门,楚怀谦一眼就瞧见芭蕉树下坐了个人。 那人仰头靠在轮椅上,似乎是不知道有客人进来,只管叫一把发黄的芭蕉扇子磕在脸上,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阳光穿过树叶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树下的人身上,忽明忽暗,明暗交错。 那人没穿外衫也没梳头,只插了根竹叶簪子,乌黑长发一泻而下散在肩头。 偶然吹过一阵微风,树叶沙沙作响,长发随风起舞,如同流动丝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眼前一切仿佛张宁静又欣欣向荣的画卷。 只这一瞬,楚怀谦甚至觉得,连那飘动的发丝都充满了盎然的生机。 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眶:“树下的人……是二郎?” 百福一抬眼:“呦!方才奴才出来的时候二少爷还看书呢!怎一会儿的功夫便睡着了?” “大少爷!二少爷每日午后都习惯小憩片刻,奴才得伺候二少爷进屋去了,回头若叫二少奶奶知晓二少爷在院中睡了一下午,又该罚奴才了。” 楚怀谦这才回神,心陡然一慌:“弟妹不在府中?” 百福垂眸:“二少奶奶今个儿起得早,说想去铺子瞧一眼,就叫人套车去铺子了。” 一双桃花眼微眯。 万馨儿竟真舍他而去了? 楚怀谦虽从未对女子生情,可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万馨儿每回来铺子寄卖绣品时,望着他的眼神,虽未挑明,他却了然。 楚怀谦强压心中怒意,放平语调:“弟妹一早便去了,可曾说几时回来呢?傍晚还要出席郢王妃的生辰宴,这是要事可不能迟到了。” “二少奶奶没提,但这会子都未回府,想来应当是直接去赴宴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楚怀谦虽还笑着,可百福总觉得那笑是冷的,寒的,好似有人当头浇了盆冷水下来。 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恭敬地行礼。 “那大少爷请自便,奴才去伺候二少爷休息。” “大哥别恼,娘子是得知你接了帖子才走的……” 第九十九章 兄弟和睦,手足情深 楚逸声音微哑,语调懒散,话语间带着浓浓的倦意。 那声音乍然传来,唬得楚怀谦一愣,他蓦然转身:“二郎醒了?可是大哥扰你午休了?” “大哥说哪里的话?这样热的天,大哥既来了,便喝盏茶歇歇脚吧。” 楚逸说完兀自倒了盏茶,搁在身旁的石桌上。 长随一抬眼,连忙笑着凑上前。 “哎呦呦,二少爷可是不敢巧了!大少爷还要去参加郢王妃的生辰宴,瞧这时辰只怕再耽搁下去要迟了,再丢了咱们家的脸面。” “是啊二郎,那些高门一向瞧不起咱们,再迟了惹人闲言,大哥等回头闲了再来叨扰。” 楚怀谦温声附和,说罢提脚就走。 “大哥,说来二郎也许久未见大哥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大哥都不肯留步吗?郢王妃生辰宴定在酉时,大哥此刻便要走是嫌弃弟弟这里的东西不干净?” 楚逸修长的手指,来回摇着那发黄柄芭蕉扇,芭蕉扇掀起的微风,又将他那乌黑的长发扬起。 楚怀谦脚步一滞,楚逸言行举止竟叫他打心底觉得陌生。 他冲长随使了个眼色,这才缓步走进院子,坐在楚逸对面。 “二郎何出此言,虽说大哥常年在外奔波,我们兄弟二人不常相见,但大哥心头还是惦念着你的,你与凌儿不同,是在我跟前长大的孩子。” 楚逸嘴角勾起一丝笑,抬手将方才那杯没喝的茶倒掉,又重新沏了一盏搁在楚怀谦面前。 “是啊!逸儿小时候总喜欢跟在大哥身后,大家都说我是大哥的小尾巴。” 四目相对,楚怀谦心头一惊。 楚逸的确笑着,可他眼底的不屑仿佛是在嘲讽他的虚伪。 他倏地垂眸,抿了口茶,不动声色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记忆中那个整日跟在他屁股后头叫哥哥的小孩,那个在冰湖中绝望大喊大叫的小孩,那个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直愣愣看天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眼前这个男人,若非府内众人都唤他二少爷,他是断然不敢相认的。 男人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秦姨娘。 他皮肤很白,白的没有血色。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眸,仍旧黑得骇人,却也叫他莫名的心安。 但……同样是那漆黑的眼眸,他却看不透了。 “这茶叫高山一枝香,是前些日子凌儿拿过来的,我家娘子很是喜欢,大哥也尝尝。” 楚怀谦手一顿,随即笑了:“回府数日总听下人们说你与弟媳相处的极好,大哥也就心安了。”话罢他竟抄起茶盏一饮而尽:“大哥以茶代酒,祝你们……” “祝你们……” 楚怀谦哑然,好半天都没想出一句合适的字句来。 一提起万馨儿脑海里便浮现,女孩儿羞红脸颊不敢看他,却又偷偷去瞧他的场景。 冯掌柜说他不在店里,万馨儿就在店外等候,最长的一次竟整整等了一日。 这样一个倾心的于他数年的女子,为何转头就变了心? 他想不通。 心中莫名掀起一股无法言喻的焦躁,他到底哪里比楚逸差了? 楚逸又帮着添了盏茶笑道。 “呵呵!想来大哥是在外头久了将夫子教的全都给忘了,若叫父亲知晓必定又会打大哥手板了,逸儿还记得当年大哥在水榭读书的模样!” “楹柱花榭前帘蔓随风舞动,天气酷热难耐,夏蝉‘吱呀’‘吱呀’地叫着,水谢里却异常凉快,说来好似也是这样炎热的一个午后。” 骤然忆起当年事,兄弟二人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楚怀谦叹了口气,顺着话头说道:“是啊!那日我也记得清楚,是爹爹头一回打我手板呢,逸儿你扯着我的衣袖挡在大哥身前,不叫父亲……打我。” 说到此处,他只觉鼻头一酸,曾几何时他与楚逸曾是那般兄弟和睦,手足情深。 府里的人都说秦姨娘是患了疯病的,可楚怀谦觉得不是,因为他也无数次瞧见母亲望着窗外发呆,悄悄抹泪。 若这样就是得了疯病,岂不是人人都疯了? 秦姨娘不受宠,府里的下人时常会苛待二房。 小毛头吃不饱,便会跑去找他。 小毛头爱吃桃花酥、桂花糕、广寒糕、栗子糕,还有软酪,但凡是甜的无有不喜的。 一来二去,他瞧见小毛头爱吃的点心会特意留下来,等母亲睡下再偷偷去找小毛头…… 小毛头非常怕疼,连被蚊子叮个包,也要撇嘴嚎个几声。 “大哥!那蚊子为何总叮我?大哥帮逸儿捉蚊子!” “大哥你瞧!逸儿被叮了好大一个包……” “大哥!大哥……” 明明这样一个怕疼的孩子,却飞扑到他身前,替他去挡父亲的戒尺。 曾几何时他们是这样的亲密无间,可他却被嫉妒冲昏了头,做出了那种事情! “小毛头……” 楚怀谦喃喃出声。 对面男人睫毛微颤。 楚逸兀自斟了杯茶,氤氲的水雾袅袅,遮掩了那有些湿润的眸光。 “为什么见死不救。” 随着茶盏落地,“咚”的一声,楚怀谦骤然回神,他神色慌张,倏地站起身,随后像是觉得不妥又重新坐下。 “二郎,你……你说什么?” 楚逸没有回答,院子里寂然无声,二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只剩下枝头的蝉鸣时有时无。 “大哥慌什么?” 楚逸嗤笑一声:“逸儿是想问大哥还记得那日万家送来的定亲信物吗?” “定……定亲信物?” 楚怀谦心不在焉,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用羊脂白玉做得璧环,送来咱们府上的只有一半,我记得当年田妈妈说那是万家送来当做定亲信物的。” 楚怀谦将一直攥在手心的茶盏搁在桌上,缓缓吐了口气。 他记得那半块羊脂玉,当年还抱怨过万家小气,可一时半会的确想不起来放在何处了。 “二郎问起那羊脂玉是有何要紧之事吗?我方才回府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等回头有空了叫长随去翻翻。” “如此便有劳大哥了,那玉佩是祖父常年佩戴在身上的心爱之物。我家娘子说那到底是万家的东西,不好放在兄长手中,以免招人闲言。” 第一百章 郢王府 “呵呵,这倒是了,是大哥疏忽了,待今日事毕自当将玉佩归还。” 楚逸淡淡笑着,双手交叠放在双腿上,眼神让人觉得不可捉摸:“天色不早了,既然大哥还要赴约,那么逸儿便不留大哥用饭了。” 楚怀谦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瞧见满池的荷花他才松了口气。 他神色慌张向后瞧了眼。 “长随……” 仅仅两个字就叫长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紧跑几步上前搀扶住楚怀谦:“主子您怎么了?” 楚怀谦整个人猛然一颤,恍若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长随。 “长随,你听清方才二郎说的话了吗?” 他神色紧张,那双桃花眼红得骇人,哪还有往日的风采。 “二……二少爷说了许多话,主子您是问哪一句?” “见死不救……见死不救!” 他一着急声音又低又哑,就像被深秋寒风吹落的树叶,有一种叫人说不出的悲凉。 “他知道……他从来都知道!连我嫌他臭他都知道!” “什么见死不救?什么臭啊?主子您是不是听差了?二少爷何曾说过这句话?” 长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瞧自家主子那煞有其事的神情,还是尽可能小声安抚。 他跟在大少爷身边数十年,从未见他这般惊慌过。 “主子,您是不是没休息好?要不要去请吴郎中过来瞧瞧?您一会还要去赴宴,这样下去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啊!” 楚怀谦骤然抬头,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赴宴?对对……赴宴!快!快去叫人去套车!” * 而这头,万馨儿与姜玉容并肩而坐,瞧着眼前的二人,两两相对无言。 马车内一半是沉默,一半是哄笑。 泾渭分明。 楚凌坐在车窗边,一手挑起车帘,一手以折扇向外指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赵莞贞则凑在楚凌身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听得很是专心。 楚凌介绍着郢都大街上有趣新奇的,或是美食或是玩意儿。 赵莞贞频频点头,时不时附和两句。 “那条是东街,一整条街全是卖消暑的冰饮子,什么卤梅水啊,金橘团,乳糖真雪,荔枝膏……我家二嫂嫂就最爱吃荔枝!” 楚凌回头一笑:“二嫂嫂现如今到底入夏了,回头跟府中采买说一嘴,叫你说的我也馋荔枝了。” 赵莞贞像是一只急不可耐的小兔子,未等楚凌说完就又扯着他衣袖向外指去。 “那边呢!那边呢!我瞧街上全是车马……” 自楚府出来,马车已围着整个郢都城的大街来来回回绕了三圈了。 万馨儿在马车晃到第二圈的时候,就已经小憩了片刻,可赵莞贞似乎是怎么都看不够一般,又叫人绕了一圈。 小郡主想看,楚凌又喜欢聊天,二人都是开朗外放的性子,一唱一和简直相见恨晚。 “贞儿,打正街往前走就是众安桥了,从众安桥再往北去至凤起路便是北瓦了,杂剧、傀儡戏、杂技、影戏、说书各种戏艺,日夜不停,别提有多热闹了!” “真的?”赵莞贞一双眸子直勾勾望着车窗外,阳光倾洒在她白皙红润的脸颊之上,那双灵动的眼眸宛如玻璃球一般清澈透亮。 楚凌越说越来劲:“贞儿竟没去过?” 赵莞贞没说话,默默摇头。 大约是听了楚凌的话,一直端坐在万馨儿身边的姜玉容也微微侧目,偷偷向车窗外瞧去。 “贞儿你瞧,那便是丰乐楼,是咱们郢都城最有名的酒楼!里头的麒麟鳜鱼、蟹鮰狮子头还有梅花汤饼最是味美,你可曾吃过?” 赵莞贞双手扒在车窗边,随着楚逸指的方向看去,一向呱噪的小丫头竟然沉默了。 “我平日里极少出门,哪怕有机会出去玩身后也是乌泱泱跟了好大一群人。先前还好些,自从上回乔装偷跑出来买簪子被母妃发现,便是更没机会了。” “若非表姐来了郢都,想来连赛龙舟母妃都不许我去呢。” 赵莞贞苦笑。 姜玉容则是微微一笑,垂下眼眸。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别说郢都城了,即便是家乡京城,若没有家仆的陪同,她也是两眼一抹黑。 她心中记着临行前父亲的嘱咐,为了姜家的脸面,南下整整一个月,她没有一次掀开过那近在咫尺的车帘,更不曾见过外面的风光。 上马车时外头是京城,再下马车外头便是郢都城了。 低头再抬头仿佛只是一瞬间。 同样高耸巍峨的城楼,与京城并没有什么不同,那却是她的一生。 姜玉容垂眸愣愣出神,赵莞贞深吸了口气,看向楚凌认真道:“谢谢你,楚三公子。” 没了二人叽喳的聊天声,车厢一时陷入寂静。 楚凌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觉眼前的赵郡主忽然失去了兴致,他拱拱手:“郡主无须忧心,现如今你认识了我家二嫂嫂,还怕买不到喜欢的绒花簪吗?” 赵莞贞点头,目光看向万馨儿似乎有说不出的羡慕来。 “是了,现如今贞儿不仅结识了馨儿姐姐,还结识了楚三公子你,日后还愁没有簪子带吗?” 她笑了笑,挑起车帘:“素月回府吧,母妃该等着急了。”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朝远处再瞧一眼。 到郢王府时已临近中午。 马车徐徐停下,正门前站了十几个衣着华丽之人,皆垂眉敛目。 其中一位老妈妈瞧见素月,忙迎上前伺候。 搁下脚凳,打起车帘。 两尊大石狮子当先映入眼帘,三间兽头朱漆大门,仔细一瞧其门墩儿上还各趴一只小狮子。 正门之上有一匾额,上书“郢王府”三个字。 万馨儿心中感慨,到底是王府啊,楚府再是首富也没有王府这般气派。 “郡主可算是回来了,王妃已叫人来问了好几回。” “街上人多,耽误了些时辰,父王呢?可去瞧了母妃?” “王爷今早出了门,此刻还未回来。” 老妈妈恭敬地回了话,瞧见刚下车的万馨儿又微微颔首:“郡主,王妃吩咐了,若万掌柜来了就先去回话。” 第一百零一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郢王妃要见……民妇?” 万馨儿方才迈进王府大门的腿,本能地想往后退。 不是她怂。 是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现代人,对封建糟粕发自内心的厌恶。 这种阶级之间的差距在楚家体现的并不明显,反而在那次端午节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想起在城墙上种种,郢王妃那种上位者高居临下睥睨的眼神,万馨儿悄无声息地扯了扯赵莞贞的衣袖。 “郡主,民妇能不能……” 赵莞贞拍了拍她的手:“姐姐别怕,贞儿陪你一道过去。” 万馨儿被噎了一噎。 一旁的楚凌“噗嗤”笑出声来:“郡主没看出来,我家二嫂嫂那是打了退堂鼓,想临阵脱逃!” 这话一说,再配上万馨儿此刻的神情,就连姜玉容都抿着嘴角低下了头。 赵莞贞瞧了瞧身旁的万馨儿又瞧了瞧楚凌,舒尔一笑:“原是这样?我道姐姐一向爽利,没成想还有害羞的时候?” 一众人说说笑笑,唯独那位老妈妈饶有深意地将楚凌打量了一番。 郢王府很大,迎面而来便是一面巨大的影壁墙,老妈妈在前引路,众人都跟在她身后。 万馨儿大致瞧了眼,与想象中王府那种尽显皇家气派的府邸不同,眼前的郢王府没有高阔的金柱,方正的石板,反而多了几分江南园林的秀美。 布置更是颇为风雅,阆苑亭桥错落有致,亭台楼阁之间怪石嶙峋,大片大片的翠竹尽显生机。 穿过抄手游廊,老妈妈叫人把楚凌领去一旁喝茶,只万馨儿跟着赵、姜二人进了垂花门。 不知为何,一进这高门大院,万馨儿觉连脚步都变得沉重了几分。 “郡主,就送到这儿吧!老奴会亲自送万掌柜去见王妃的,您与表姑娘也该好好梳洗打扮打扮。” 不等赵莞贞回话,那老妈妈的眼神只看向万馨儿:“万掌柜,请吧。” 万馨儿认命了。 大不了就是被嘲讽几句呗?郢王妃还能杀了她不成? 可意外的郢王妃并没上回在城墙上相见时的高高在上,反而亲昵地叫人给她看茶。不仅如此,郢王妃鬓边甚至还带了支出自华宝斋的绒花簪。 事出反常必有妖! 按上回那郢王妃对她的态度来说,应当是瞧不上楚家的,觉得楚家想借郡主喜欢绒花簪的机遇平步青云。 可不过一个月的功夫,王妃不仅请她喝茶还带着她们家的簪子? 这是有意抬举他们家华宝斋? 万馨儿不敢胡乱猜测,震惊之余坐得板板正正,颇有上学时莫名其妙被老师叫进办公室的感觉。 郢王妃不说话,万馨儿也不先开口。就学着姜玉容的模样,嘴角挂着浅笑垂头看着鞋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轻叹,紧接着是茶盏放到茶几之上的声音。 声音细微,却在寂静的空间内来回游荡。 “万掌柜瞧着年轻,听说方才嫁进楚家月余?” 万馨儿着实没想到王妃一开口就询问起了自己的婚姻状况,怔了怔才道:“回王妃娘娘,民妇进门刚好一月半。” “一月半便能将那半死不活的铺子盘活,无怪我家贞儿喜欢万掌柜了。” 瞧瞧!这就是万馨儿不愿意结识这些高门贵妇的原因。 有什么话就不能直说嘛? 她此刻脑子都快转冒烟了,还是没想明白这郢王妃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万馨儿硬生生挤出了个虚伪的笑:“是郡主抬举民妇了。” 郢王妃轻笑叹道:“贞儿今年十四了,一直养在我跟前,从小身边没有什么姊妹,日子过得孤独也娇惯了些,她喜欢与万掌柜交朋友,想来能听万掌柜一言?” 万馨儿一直都是边笑边点头附和,端得是一副知书达礼大家闺秀的做派。 听到这话才猛然抬起头。 今日郢王妃生辰宴,郢王广邀全城高门贵子出席,难不成看似是庆贺生辰实则是想为郡主选驸马? 再回想起方才那老妈妈打量楚凌的眼神,万馨儿几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她眼前莫名浮现方才赵莞贞在马车上的一言一行。 十四岁啊! 明明还是个半大孩子!古代女子岁及笄前成婚也是常有的,可赵莞贞到底是郢王的郡主,为何郢王妃这样着急把自己女儿嫁出去? “王妃该不会是想让民妇劝郡主选驸马吧?” 她太过震惊,也没过脑子,话脱口而出。 郢王妃欣慰地笑了,虽笑了却也是那种疏离又点到为止的笑。 “万掌柜不愧是聪明人。” 郢王妃说这话便是肯定了万馨儿的猜测,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悲戚。 “恕民妇直言,现如今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想叫自家女儿多留两年,好承欢膝下,况郡主尚未及笄,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是不是……太早了些?” 万馨儿尽可能不去看郢王妃的脸色,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谁料郢王妃既没发怒也没接话。 屋内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本宫活了半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万掌柜以为本宫不想让她再开心些年月吗?” 再度开口,郢王妃语气中带了些哽咽。 万馨儿以为自己走错片场了,不可思议抬起头,却见郢王妃倏地拿起帕子别过头去。 郢王妃竟然哭了? 难不成是王妃受人逼迫要强娶赵莞贞? 郢都城是郢王的封地,说白了郢王就是郢都城最大的官,谁敢强娶郡主啊? 不要命了吗? 可郢王妃虽擦了眼泪,眼眶却红得吓人。 如此悲戚的神色,绝对不是装的。 可堂堂王妃,在她这样低贱的商贾家眷面前展现出脆弱的一面,到底是为什么? 万馨儿的cpu都干烧了。 忽然,她眼神一闪。 郢王虽然是郢都城的头儿,可上头还有人呢! 难不成是皇帝想让郡主和亲所以王妃未雨绸缪,想在那之前把郡主嫁了? 郢王如今身子不好,王位还要传给他的私生子。 听传言郢王妃与郢王世子关系还不咋地! 所以,才转变态度,来找她这个能跟赵郡主说上两句话的商妇!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万馨儿轻叹:“想来王妃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民妇愿意一试,但事成与否民妇不敢保证。” 第一百零二章 抓贼了 “娘娘,将这般重要之事交给一介商妇去做会不会有些不妥?要不还是老奴去与郡主说说?想来郡主也会卖老奴几分薄面。” 郢王妃垂眸。 姜玉容的到来不仅仅是姜家要巩固权势,更带来了朝廷机密——边关战事吃紧。 万一朝廷败北,卑事敌国,少不了割地、赔款、纳贡。 陛下膝下只一位皇子,三位公主,大公主早已出嫁余下的两位还是稚子尚不满十岁,但凡敌国要求和亲,以陛下对郢王的顾虑,她的贞儿绝无退路。 她不能不为贞儿早作打算。 “嬷嬷你又不是不知贞儿的性子,即便面前答应了,背过身去也是阳奉阴违,这样的例子还不够多么?” “那位万掌柜是个聪明的,能瞧得出是真心为贞儿着想,本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不成再想别的办法吧。” 王嬷嬷听罢叹了口气。 想当年姜家在京中也算是清贵世家,姜老爷虽只是个从五品的京官,但先帝在世时曾夸赞姜老爷人品贵重,正直公允,一手好字天下无双。 姜家大公子也争气,第一次科考就中了进士。 可天不遂人愿,新帝临朝后,姜老爷也是因这性子惹了帝怒,一气之下要告老还乡。 后来,姜老爷子病重没能告老还乡,姜家却莫名其妙接到圣旨,赐婚她家大姑娘为郢王妃。 彼时郢王刚从大牢放出来,虽被封为郢王,可连她这种做奴婢都知晓,郢王是被新帝视为眼中钉的人。 可哪怕大姑娘再不愿意,也不能违抗圣旨。 她家大姑娘是哭着上马车离开京城的。 谁知这一去就是十数年连姜老爷子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家大公子如今步步高升,成为了新帝的左膀右臂。 表姑娘姜玉容便是大公子的庶女。 “若是当年老爷还在,娘娘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幅两难的境地。” 郢王妃苦笑,望着橙黄的天色怅然:“难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现如今只要贞儿过得好本宫就别无所求了。” * 郢王妃生辰宴设在别院,那别院似乎是依山而建,亭台楼阁,飞檐青瓦,精致典雅又不失磅礴大气。 放眼望去此间绿荫环绕,淙淙清泉穿间而过,莺雀啼鸣与夏虫嘁嘁交相呼应,一径向前又行片刻才豁然开朗,一泓池水犹如明镜,镜湖之上才是偌大的石台。 而稍远处大门前,男女宾客已由侍从领着分别进入,不少世家贵女打成一片,女子们娇笑声如同银铃一般在山间回荡,引不少男客纷纷侧目。 万馨儿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之中的楚凌,他身姿挺拔,昂首挺胸,一向插在后脖颈里的折扇也难得握在手中,夕阳洒在他身上衬得整个人气度逼人。 她有些恍惚。 不知他家夫君若站起来是不是比楚凌还要高些? 楚凌就那般静静地站着,却少有男客与他交谈。 而此刻并未瞧见楚怀谦的人影。 万馨儿从郢王妃屋里出来后,就被人直接引来别院,没能见着赵莞贞,也没瞧见姜玉容,又因男女分席,连楚凌都与她分开了。 而更要命的是她除了早晨喝了两盏茶,再没吃任何东西,腹中馋虫已发出强烈抗议。 她两眼发昏,脚步虚浮,明显低血糖了。 “这位姑姑,不知可有吃食……” 话未说完,她两眼一黑。 等再醒过来,已坐在一处小亭当中,方才领路的侍女见她醒了才松了口气。 “万掌柜总算是醒了,此刻离开席还有不少时候,可先在此地小憩片刻。” 侍女抬手一指:“树荫后头便是方才的主路,离别院很近。” 话罢,福了福身退下了。 万馨儿望着眼前的一盏茶,两碟点心感动的快落下泪来。 要说寻常百姓都愿意把女儿送到高门大院里当几年差呢? 这眼力见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她饿得很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块点心就往嘴里塞,一连吃了三四块才品出滋味来。 梅花味,齁人的甜。 忙倒盏茶压了一压。 再抬头,才发现不远处高台上已隐约传来丝竹乐器之声。 看来已快开席了,听百灵说这种席面都有献礼一说,万馨儿觉得好了一些,便站起身,不再耽搁。 眼睛扫过桌上的梅花糕,顿了顿,又掏出块帕子包了几块放进衣襟前,这才站起身向外走去。 只是没成想,刚从树后面走出来,就瞧见了许久不见的白岚茵。 白岚茵依旧走的是气质挂美女路线,一身白色长裙,罩了件淡到看不清黄色的烟纱外裳,就这么打眼一瞧,好似穿了一身白。 人家王妃过生辰,这缺心眼的姑娘咋想的穿了一身白? 而她挽着的那个小姑娘穿得就鲜亮多了,一身红色劲装,两个人有说有笑,似乎在讨论花朵上的蝴蝶,叽叽喳喳像是树枝上的小麻雀。 乍然相见白岚茵似乎没有一丝意外,笑着向万馨儿盈盈一礼:“万姑娘,许久不见。” “白……白姑娘,许久不见。” 万馨儿本能地抬头,向远处男客所在的地方看去。 这大姐该不会是跟楚怀谦一起来的吧? “好姐姐,这是哪家的夫人啊,你叫得这般亲热也不介绍给妹妹认识认识?” 白岚茵抿唇笑,垂下眼眸:“这位便是楚家的二少奶奶,姓万,妹妹唤她万姐姐便好。” 谁料那小姑娘听罢就变了脸,横眉立目瞧着万馨儿:“商贾人家也能来郢王妃的席面?怕不是有人浑水摸鱼,偷偷混进来的吧!” 话罢那小姑娘一把抓起万馨儿的手:“走!我倒要瞧瞧你到底是如何混进来的。” “梁妹妹不可,楚家到底是郢都首富,不是咱们能招惹的起的,你快松手……” “就凭她?” 白岚茵不说还好,这一说完万馨儿明显感觉手腕上的力气又重了几分。 那小姑娘力气忒大,看样子是习过武的。 万馨儿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有人主动招惹,她也不怕事。 反手往小姑娘腋下就是一掌。 谁料她手掌还未沾到人,小红娘就松了手。 陡然失去相对立,万馨儿一个趔趄,衣襟里的梅花酥直接掉在地上,手帕包的不严,撒了一地…… “瞧瞧!我就说她是混进来的吧?还偷吃食?快!来人!抓贼了!” 第一百零三章 有口难言 本来大门前就站着许多宾客正等着侍从引路,那姓梁的姑娘一嚷嚷,一众人也不管男人女人齐刷刷看向万馨儿。 郢王妃生辰宴竟然有小偷,要被主子们发现这些侍从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万馨儿眼见几个带刀侍卫直愣愣冲过来,杀气腾腾将三人围在中间。 “何人偷盗,偷了何物!” 侍卫说话瓮声瓮气。 此刻,远处不少看热闹的人也认出了几人。 “呦呦呦!那可不是左将军家的二小姐?” “哎呦!谁惹上她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那丫头仗着家世油盐不进,那叫她拉着的苦主是谁?” “嘶……似乎是华宝斋的女掌柜!平日里瞧着温声细语,笑脸相迎的,没成想竟会跑到王府里偷东西?楚家不是挺有钱的?” “你们有所不知啊!那女掌柜是楚家二少爷的娘子,谁不知楚二少是个瘫子?不然谁能受得了自家夫人在外抛头露面?哈哈哈哈!” “呦!我方才还瞧见楚家两位少爷呢!” 白岚茵闻言身体颤抖了下:“诸位大人,是梁姑娘误会了,这位是华……” 话未说完只见那梁姑娘一把将白岚茵拉到身后:“白姐姐!你怎么还是这副息事宁人的软弱性子?白家再如何也是世家门第,怎么能叫一介商妇欺负到你头上去?” 梁姑娘义愤填膺指着万馨儿:“这个女人偷了王府内的梅花糕,这一地的糕点便是罪证,本小姐亲眼瞧见这糕点从她衣襟内掉下来的!” 白岚茵双手攀着那梁姑娘的手臂,温声细语劝慰:“文君!文君你听姐姐说完,那位万姑娘是华宝斋的掌柜!不可能去偷王府的糕点,更何况她……” “华宝斋?”梁文君声音骤然大了几分:“怪不得本小姐总瞧她眼熟得厉害,端午节那日就是此女诓骗郡主引荐王妃!” 她两手向上一拱:“好在王妃明鉴,没成想这楚家如此不依不饶,不知今日偷偷潜进王府到底是何居心?此女身上带着功夫,难不成是想趁乱对王妃报仇?以泄私愤?” 那些个侍卫原本听说偷了些糕点只以为是两家小姐不对付,起了口角争执,想劝慰几句就罢了。可这位左将军家的小姐一张嘴就是“诓骗”、“报仇”、“以泄私愤”。 这样的话说出口,哪怕眼前那位夫人并无过错他们也得仔细调查。 又听说是商贾人家,便不拿正眼去瞧人。 为首侍卫挥了挥手,一指万馨儿:“来人,把她押下去仔细审问!” 万馨儿脚步灵动,躲开侍卫攻势,疾步后退,拉开距离这才开口:“诸位大人要拿人是不是也该听民妇辩解几句?” “呦!好家伙!感情还真是个练家子!” “瞧那步伐没练过十年八载,也练过三年五年,这般乔装打扮成弱女子的模样,想来真是别有居心!” 一些个贵公子仿佛在看相扑比赛,点评起了万馨儿的武功。 “那姑娘武功虽瞧不出自何门何派,可却都是实用的招式,绝不是花拳绣腿,方才我瞧见她为脱困反手去击打梁小姐的命门,招式狠辣,绝不像她外表这般柔弱!还是押下去的好!” “哎呀呀!那是押下去的好!” 许多女客听罢皆倒吸了口气,即便有认出万馨儿身份之人也不敢开口了。 梁文君一手叉腰,一手绕着鬓边的小辫子,趾高气昂仰着下巴:“快快快!将那小偷押下去,省得扫了大家的兴。” 若说方才那些侍卫还是犹豫不决,此刻再看万馨儿,仿佛眼前就是那蛇蝎心肠的毒妇,也不论三七二十一除了为首的侍卫,全部向万馨儿涌去。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万馨儿明白今日若不在这些个高门贵族面前澄清此事,这“偷”字不仅仅会跟着她,更会被人冠在楚家头上。 她深吸口气,尽可能放轻语调:“民妇应赵郡主的邀请来参加赢王妃的生辰宴,还请诸位大人明查。” “应郡主相邀?” 那侍卫闻言一滞,先前好似听说郡主邀请了些女眷,可内宅之事他们并不清楚,当下口吻软了几分。 “夫人既应郡主相邀,那敢问夫人可有请帖?” “有!” 万馨儿言辞恳切,没有半点虚的。 侍卫听了明显松了口气,后退几步冲万馨儿一拱手:“如此当真怠慢夫人了,咱们郢王府戒备森严,想来也不是谁都能明目张胆混进来的。” 此话一出,看热闹的众人也安静下来。 白岚茵心头发虚,悄悄去扯梁文君的衣袖:“好妹妹,只怕是咱们误会了,不过就是些桂花糕,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如叫这些侍卫放了万姑娘,今日是郢王妃生辰,事情可千万别闹大了。” “便是闹大了才好!”梁文君煞有其事指向万馨儿:“她说有便有了?事关郢王妃安危,既然有那就拿出来与咱们大家伙瞧瞧,也好叫各位心安。” 话罢梁文君手一抬,从袖笼中抽出张请帖冲众人扬了扬。 “对对对!拿出来瞧瞧!” “唉?那位楚夫人似乎有些犹豫?该不会真叫那梁小姐说中了吧?” 为首侍卫闻言神色骤变,瞧着万馨儿皱起眉头。 “夫人请帖不在身上是如何进来的?” 万馨儿正在想对策脱身,压根没注意侍卫话里的圈套,随口回答:“我与郡主并姜小姐一同进的王府。” “哗啦”一声响。 利刃寒光闪过,脖颈处叫冰冷的刀刃一激,万馨儿本能地抬手去挡。就在一瞬间十数个侍卫一拥而上,将万馨儿直接拿下。 “今日王妃生辰,郡主与表小姐一整日都待在王府从未离开。” 万馨儿彻底被噎住了。 赵莞贞与姜玉容是一大清早乔装跑去万家的,她走得着急压根没想到请帖的事情。 她一不能当众透露郡主私自出府的事情,二不能拿出请帖来自证。 真是茶壶有嘴难说话! 有口难言了! 一众侍卫押着万馨儿离开,可就在此刻…… 第一百零四章 偷糕点的贼 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却唯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换了个地方这种事情还是会发生? 明明是她们把她围在教学楼后的角落,嘲笑她裙子过时! 明明是她们踢她,掐她,骂她贱,说她是没有爸妈的孩子! 明明是她们把她的书本撕得粉碎! 明明是她们把她关在卫生间! 明明是她们欺负她!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为什么到头来受伤害的却是还是她? 那些人自己说过的话转头就忘了,却像一把刀子深深插进了别人的身体,即使拔出来了,即使伤口愈合了,曾经受过的伤就不存在了吗? 一张张鲜活的面容近在眼前,万馨儿想要闭上眼睛避开别有深意的目光。 她不是好了吗? 她都能站在人前替瘸腿少爷讨公道,为什么轮到自己她竟这样没出息? 可双腿像灌了铅,根本不听她使唤。 委屈冲破喉咙,却犹如一颗果核鲠在喉间。 她想要挣脱束缚,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越是挣扎窒息感就越发强烈。 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 她看不清了…… 不知是什么东西充满眼眶,紧接着沿着眼角向下滑落,痒痒的,凉凉的,咸咸的。 是眼泪。 就在一瞬间,被束缚的力气似乎又重新回到身体里。 对! 她不能软弱! 她要反击! 没人帮忙,就自己保护自己! “放开我!” 一声沙哑呼和陡然响起。 在场众人都被唬了一跳。 那样瘦弱的小小身躯,竟然能发出如此骇人的喊声。 紧接着一众矜贵女子连胜惊叫,就连那些高门贵公子也无措地喊了起来。 “血!血!流血了!” “啊啊啊!来人!有人受伤了!” 殷红的鲜血顺着妇人纤细的手臂缓缓往下落。 “嗒!” 滴落在女子月白色织锦长裙上,化作一朵朵艳丽的花朵。 一滴,两滴,犹如争艳的鲜花,却长露出了灿白的獠牙。 林文君惊呆了。 这姓万的欺人太甚,她不过是想帮白家姐姐讨个公道。 林文君身边的白岚茵眉头紧锁,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她在楚家见识过万馨儿的厉害。 不仅巧舌如簧,颠倒黑白,还虚与委蛇,最擅做戏。 明明是个狡猾的东西,何时变成了个烈性子了?那样多的血,看的她手脚发麻。 可一想起万馨儿故意搅黄了她的订婚宴,心头猛然窜起一股怒火。 她假装害怕往林文君身上扑去。 “万姑娘该不会是想畏罪自杀吧?” 这句话叫愣怔在原地的林文君回神,她一跺脚:“那妇人被拆穿真面目,就要畏罪自杀,还不快速速拦下?” 侍卫本还惊慌失措的神色骤变。 经此一闹肯定瞒不过各位主子,若叫这妇人有说话的机会,只怕他与众位弟兄一定在劫难逃。 不管这商妇到底有何目的,王妃生辰宴见血光之灾,乃是不详之兆。 一介商妇私闯王府已是死罪,与其留下后患,还不如…… 想到此处,他捏起刀刃一步步向跌落在地下的妇人面前走去…… 三步。 两步。 一步。 妇人面色惨白,似乎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双失神的眸子没有半点神采。 就在他要抽刀的瞬间,身后陡然响起一声惊恐的尖叫。 “呀!你们在做什么?” 方才退下的侍女去而复返,瞧见受伤的万馨儿,直接扔了手中面盆。 “万姑娘?您怎么受伤了?到底发生何事了?” 侍女焦急地询问万馨儿的伤势,奈何万馨儿却一言不发。 那领头的侍卫见状吃了一惊:“梅香姑姑,这位夫人是……” “自然是郡主请来的贵客,到底发生了何事?万姑娘如何会受伤?快!来人!传太医过来!” 梅香是郢王妃院里头的人,她说的话自然不会作假。 可万馨儿却没等梅香说完,使出全身力气拼命冲出人群。 * 而另一边,郢王妃正在为生辰宴做最后的准备。 沐浴,梳洗,上妆,梳头。 赵莞贞与姜玉容都已打扮得当,在一旁等候。 郢王妃望着铜镜中的女人,她鬓边插了支栩栩如生的绒花簪。 簪子花样是荷花,在荷花旁还有一片荷叶,荷叶绿中带黄,上还用珍珠拟作露珠。 这簪子名曰“何以解忧”,可她却觉簪子很有几分“留得残荷听雨声”的韵味。 很是喜欢。 自从贞儿送给她,她便日日戴在鬓边,不曾离身。 她照镜子看了一会儿,抬手拔下绒花簪搁在一旁,任由王嬷嬷与她戴上华贵的王冠。 脖子一沉,再一抬头。 镜中女人发间的珠翠玉石,散发着荼蘼的光晕,晃得她眼睛生疼。 今日到底是她的生辰宴,即便心中不悦,戏总归还是要演下去的。 她与王爷不会再有孩子了,如今表现的大度些,若世子还有几分良心,将来便不会苛待她的贞儿。 能保贞儿一世无忧,她便知足了。 “娘娘,时候不早了,宾客都到了。” 郢王妃深吸口气,目光又扫过桌上那支“何以解忧”。 她既求人办事,总不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带上楚家绒花簪出席如此重大场合,就是抬举楚家,给楚家脸面。 到时候郢都城的高门贵女们瞧见只会竞相追捧,楚家的名声定会更上一层楼。 想了想,还是簪在了云鬓之间。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钻入耳中。 梅香垂眸匆匆入殿。 “王妃,大事不好了,方才在别院前万姑娘身子不适晕倒片刻,奴婢瞧着应当是气血不足,便拿了些甜点心叫万姑娘休息片刻,谁曾想等奴婢取了面盆回去万姑娘竟被污蔑是贼,禁卫军要将她拿下,万姑娘还受了伤,血流了一身,奴婢叫人传御医,万姑娘却跑了……” 许是因为害怕,梅香回话颠三倒四。 赵莞贞与姜玉容闻言皆是一怔。赵莞贞更是从交椅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梅香的手:“是谁做的?馨儿姐姐伤势如何?” “回郡主,奴婢盘问了在场的禁军侍卫,是说左将军家的二小姐,硬要栽赃万姑娘是贼,污蔑她偷了……” 郢王妃站起身,拉过赵莞贞的手拍了拍,沉声道:“污蔑她偷了什么?” 梅香垂眸:“说是偷了奴婢先前送去的梅花糕。” “左将军家的二小姐真是胡闹!” 第一百零五章 偶遇 “左将军家的二小姐当是胡闹!老奴瞧她是将咱们王府当成自家将军府了!” 王嬷嬷站在郢王妃身边,满脸愤愤。 她虽不信万姑娘能劝服郡主,但万姑娘到底是郡主请来的座上宾,林小姐有意为难万姑娘就是打郡主和王妃娘娘的脸面。 “母妃!那些人简直是欺人太甚,您一定要替馨儿姐姐做主啊!” 赵莞贞拉着郢王妃的手,不住央求。 郢王妃拍拍赵莞贞的手让她安心,这才看向还跪在地下的梅香。 “别院依山而建,树障遮目,梅香你去嘱咐那些个当差的仔细搜寻,若找不到人叫他们提头来见。” “还有叫人传太医过来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话罢她低头抿了口茶。 从始至终郢王妃语气淡淡的,却有种不容抗逆的威严。 梅香领了命匆匆退下。 赵莞贞一愣,红着眼眶直接跪倒在地:“母妃……” 不等赵莞贞说完,郢王妃淡淡一笑,回头拿起那支“何以解忧”插进云鬓中。 赵莞贞摸不透母妃的意思,只当为万馨儿报仇无望,眼泪“唰”就掉了下来。 “好妹妹先别哭。”姜玉容踱着碎步上前挽住赵莞贞。 “表姐!母妃是不是不愿替馨儿姐姐做主?都怪贞儿!馨儿姐姐明明不愿来的!” 赵莞贞撅着小嘴,虽极力忍住不哭,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落。 姜玉容也摸不着头脑,她摇摇头:“我瞧见姑母戴了绒花簪,就是那支‘何以解忧’,簪子出自华宝斋不是吗?我想姑母大约是愿意替万掌柜解围的。” 正说着话,王嬷嬷去而复返。 “娘娘叫老奴来催,让郡主与表小姐快些,说今日有贵客临门,不好叫客人等着。” “呦!郡主怎还哭了?” 王嬷嬷离得近了才叫看清赵莞贞哭红的双眼,噗嗤笑出声来。 “郡主快别哭了,有些仇啊!方得当面报才解气呢!” * 万馨儿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她只是一直向,前一直向前,直到前面再无去路,才停下脚步。 她紧紧闭着双眼,不停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你已经很勇敢了!不能懦弱!不能懦弱!” 嘴里默默念着,直到彻底平静下来,她才睁开双眼。 脚下是斑驳滑腻的苔藓,四周古木参天,老树虬枝遮天蔽日,没膝野草随风而动。 连绵虫吟伴着簌簌作响的枝叶混合成一段诡异的交响曲,在整个山谷来回游荡,渐渐远去又缓缓靠近,一趟一趟,叫人心头没来由的发慌。 该死,她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此刻天色已晚,若不能及时赶回去澄清事实,只怕宴席上的楚凌与楚怀谦也会遭人诟病。 想到此处她加快脚步。 身后依旧是茫茫野草,一片碧绿,犹如一汪绿油油的深潭,看不到出路。 万馨儿转头,才意识到脖颈间传来的阵阵疼痛,火燎燎的疼,抬手去摸,伤口约莫有十公分。 那些侍卫只是将刀刃虚放在她脖颈间,是她被过往迷了心智,奋力挣扎才受了伤。 若非如此她早已命丧黄泉。 “万掌柜性子当真奇怪,被人冤枉还能咬紧牙关只字不提,秦某钦佩至极。” 正思忖间,身后陡然传来男人声音,万馨儿被唬了一跳。 那声音温润却满是促狭揶揄。 她蓦然回头。 来人身姿挺拔,黑发用金冠高高束起,剑眉下一双黑眸像滩化不开的浓墨。一身绛紫色圆领窄袖朝服,袖口裙摆皆绣金线祥云,腰间扎了条玄色白玉腰带,乍看过去整个人丰神俊朗,又透露着难以言喻的矜贵。 是郢王世子秦少恩。 穿着世子朝服的秦少恩。 万馨儿本能地转过身,垂眸行礼:“世子殿下谬赞。” 秦少恩愣住。 方才尘风来报,说有人在别院门前诬陷他家夫人偷盗。又道他家夫人说不过,无法自证一气之下跑了,他便马不停蹄漫山搜寻。 小丫头的胆儿是真大,再往前不远便是废殿了,那里常年闹鬼,根本无人敢接近。 他本想逗逗万馨儿,可瞧见小丫头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心陡然一颤。 秦少恩箭步如飞,几乎是一瞬间就凑到万馨儿跟前,死死拉住她的手:“是谁伤了你!” 那说话的口吻恍若乍现人间的活阎王。 “世子请自重。” 万馨儿拼命挣扎,可秦少恩不仅不放手,反而加重口吻,横眉立目厉声呼喝:“说!到底是谁伤了你!” 他面色凝重,眼神中满是担忧。 那神情绝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在忧心她。 还有那双漆黑的眸子,让她莫名想起还在家等她的瘸腿少爷。 “秦……秦世子。” 秦少恩愤愤地瞧了她一眼:“万掌柜对本世子一向不客气,可对待欺负你的人却这般仁慈。” 话罢,不等她反驳,便拉着她衣袖朝密林深处走去。 女人脖颈白皙如玉,刺目的血痕已然凝结,那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衣领,并顺着衣领向下蔓延,几乎染红了大半件衣衫。 许是因为夕阳落下,山谷中寒气上涌,万馨儿脖颈间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秦少恩正在为万馨儿包扎伤口。 自从看清她伤势之后,秦少恩的眉头便没有再舒展过。 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她能清晰闻见男人身上温暖的甜香,夹杂着淡淡的大海气息。 她原本再三拒绝,可秦少恩那快杀人的眼神让她将到嘴跟前的话咽下去。 她局促不安地坐着。 好在,秦少恩动作很快,不到片刻耳边便传来男人的声音。 “好了。” 万馨儿深吸口气,立刻拉开与秦少恩之间的距离,一股混杂了腐臭的霉味钻进她鼻子,她微微蹙眉。 “多谢世子。” 秦少恩瞥了她一眼,熟练地收起药箱。 “谢我做什么,你应该去谢谢拿刀架在你脖子上的人,谢他手下留情,不然此刻你早就去见阎王了。” 秦少恩语气非常平静,像是在说嘲讽的风凉话,可话下那种隐隐的不满和责问之意却呼之欲出。 万馨儿被噎了一噎。 第一百零六章 儿女情长 “无论如何,民妇多谢世子殿下,咱们就此别过。” 不管这位秦世子是否认出她来,如今他身份贵重,万馨儿不想与其有任何牵扯。遂特意加重了“民妇”二字,就是想要提醒这位世子殿下,她已嫁做人妇。 秦少恩瞥见万馨儿的神情,眸光微动:“万掌柜想谢我什么?是想谢我替你处理了伤势,还是谢我在丰乐楼替你解围,又或是你我日日厮混在一处,卧榻同眠的那些日子?” 万馨儿一怔:“什么日日厮混,卧榻同眠?分明你我只是……” 话未说完,她就瞧见秦少恩眼神里满是得意的狡黠,那笑容仿佛在告诉她,他早已看透了她所有的伪装。 “只是什么?” 一瞬间,那股温暖甜香渐渐填满她的鼻腔,绝世无双的面庞在眼前渐渐放大:“小万幸,果然是你。快!让爷瞧瞧,你那脸上的伤可曾愈合了?” 万馨儿一把拍开男人的手,不曾想却被秦少恩抓个正着。 她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也正歪着脑袋看她,脸上的笑意味深长,眼神里还带着戏谑。 眼前这个男人既奸诈又狡猾! 仅一句话就让她自己承认了身份!明明会武功,当初却故意挨她巴掌好让她放下戒备。 忽然她眼神一闪,恍然大悟。 只怕当初在丰乐楼再见的那一日,秦少恩就认出了她,所以才会借故垫付银两。 万馨儿垂眸,轻抿下唇。 尽管手心已经微微出汗还是佯装镇定:“前程往事早随云烟消散,如今馨儿已嫁做人妇,世子也不日就要纳妃,揪着往事不放无论于世子还是馨儿都非好事,还不如就当不认识的好。” 秦少恩目光稍怔:“万掌柜误会了,少恩不过是听了几句闲言又恰巧偶遇了万掌柜,见你这般狼狈于心不忍罢了。” “不过……这郢王府并非什么福地洞天能叫你们楚家一步登天。”秦少恩叹了口气,“万掌柜还是不要涉足太深的好。” 秦少恩语气太过熟稔,颇有些老友嘱咐的意味,万馨儿惊得一双杏眼微微放大。 “民妇不过跟郡主有些交情罢了,也从未想过要从郢王府得到些什么,世子无需操心。” 她语气淡淡的,秦少恩却明白他家小媳妇生气了。 目的达到便不再多说,他从袖口摸出一包东西递到了万馨儿跟前。 万馨儿愣怔地瞧着男人手中的东西。 那是她方才包梅花糕的手帕,万馨儿犹豫片刻伸手接过。不料想手心一沉,打开一瞧,竟方方正正摆着五六块梅花糕。 完好无损的。 并不是方才她掉在地下的。 万馨儿神色复杂,却见秦少恩笑得灿烂,目光交汇那一刹,他又正了正神色:“看来下人办事还算周到。” 万馨儿福身一礼,将手帕包好的桂花糕又重新塞回衣襟。 “万掌柜喜欢吃梅花糕?” 她蓦然抬头,抿嘴一笑:“无论如何,多谢世子。” 刚想离开,面前男子神色骤变! 下一秒,她手被男人握住,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被人往后一拽,一下子倒进了男人宽阔的胸膛。 她被秦少恩拉着躲到破旧的顶箱柜后头。 “别动!有人!” 仅是转瞬间,只听“吱呀”一声,一抹微光陡然照亮这间昏暗的残殿。 紧接着,便是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 万馨儿心慌得厉害。 逼仄阴暗的角落她与秦少恩几乎紧紧相贴,除了楚逸她从未与任何异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还有额前似有似无扫过的呼吸,搔得肌肤一阵阵发痒,她浑身僵硬只得静站着不动。 “王爷!您坏死了!这种地方也不嫌脏呀!” 万馨儿震惊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她何德何能! 竟三生有幸能与郢王世子共同见证郢王xxoo的场面。 还是以这种诡异的姿势。 而就单凭女人说话的声音,明摆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郢王没有说话。 不知什么东西落地,踢里哐啷一阵响,再然后便是粗重的喘息声。 男声沉稳如山,女声犹如喵呜,合唱时相互交织,就好似天地间最和谐对话。 万馨儿福至心灵。 都说什么郢王妃善妒,偌大的郢王府连个妾都没有,但凡这种男人不是独宠夫人,就是…… 可惜了了,郢王明摆着是第二种。 今日是王妃生辰,这时候怎么着也得开席了,郢王却在这偷腥! 但……身为王爷想要女人也不至于此吧? 难不成王爷就好这口? 万馨儿想着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头顶上男人灼灼的目光。 秦少恩的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万馨儿被他抵在墙角开始还有些局促,自从郢王进了屋她的心思就飞了。 女人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柔和了。 神情却是多变的。 她时而垂眸凝思,时而面露夷色,时而忧心忡忡,时而摇头轻叹。 分明他们二人间的距离是这般暧昧,他几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温热的肌肤! 可万馨儿思绪飞来飞去,就是没落在他身上。 秦少恩莫名有些失落。 失落的同时又有些隐隐兴奋。 即便他这张脸比楚逸的那张假脸英俊得多,万馨儿还是坚定不移选择了楚逸。 可万一以后,他家小媳妇得知受了欺骗,会不会生气?会不会离他而去? 正思忖间只听一声低吼,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 万馨儿抿了抿嘴:儿女情长,英雄器短。 “王爷,许久不见,您雄风真是不减当年呢。” 女人妩媚的声音传入耳中,她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这一哆嗦才想起来身前还站着郢王的儿子呢!由于姿势的限制,她只能稍稍侧目用眼神去瞟秦少恩。 秦少恩似乎是在发愣,剑眉紧锁起来挤出了个‘“川”字。 一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看来这秦世子也被自己老爹的骚操作震惊了。 “哼!若非要躲着那个女人,本王何至于此?事也了了,陛下到底传了什么口谕。” 只听女人一声娇笑:“王爷还是一向心急,陛下说……” 第一百零七章 生辰礼 木门虚掩,能听到门外风吹草丛的轻响。 簌簌唰唰。 废殿内腐臭的霉味中还弥散着点点腥气。 从始至终她都没看见方才二人到底长什么模样,自然也没能听见那机密之事。 “时辰不早了,自此一径向东走半盏茶的功夫便能回到王府后院,后院有客房万掌柜应当能找到换洗的衣裳。” 秦少恩从身后阴暗的角落走来,温暖的甜香即刻冲淡了鼻尖腐朽的霉气,替她清理伤口的药箱已不见影踪。 男人声音也凝重了些,没了先前那副不正经的模样。 “这里已出了王府了?” 秦少恩挑眉:“万掌柜该不会是想径自回府吧。” 万馨儿被噎了一噎,一时语塞。 她的确就是那么想的。 一想起那些人的目光,她发自心底抵触,若真要回去,还得好好做下心理建设。 “少恩劝万掌柜还是回去参加宴席的好,方才事情已惊动了王妃,此刻全王府大半的侍卫都在搜寻您的身影呢。” 万馨儿:“……” 秦少恩面色凝重消失在暮色中,徒留万馨儿一人在荒芜的山野间。 天色渐暗,她本就眼神不好,回去的路也就走得愈发慢了。 好在没过多久就听见找人的大步队,梅香并没有多问什么,只帮她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好生护送她去了别院。 虽是傍晚,别院内却是灯火通明,就这么远远瞧过去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稍稍走近了些便听到有内侍在高声唱喝。 “左将军,定窑白瓷婴儿枕一只,碧玺手串一条。” “郢都楚家楚怀谦,镂空象牙云龙纹帽架一个。” “华宝斋万馨儿,上京特产边果一份。” “郢王殿下,绿檀木梳一对。” “郢王世子,手抄佛经一本。” “郢王郡主,‘何以解忧’绒花簪一支。” 万馨儿刚坐下,就听见身旁一高门贵妇“噗嗤”笑出声,忙不迭与身边另一位贵女窃窃私语。 “那华宝斋的掌柜可是方才在别院外偷糕点的小贼?我原还不信呢!三丫头可曾听见那万掌柜送了什么贺礼?” “没听见,送了什么?” “边果!” 话罢又捂着嘴巴窃窃地笑了。 贵妇身边另一位贵女似乎不以为意,只顾吃着面前的瓜果,不咸不淡应和两声。 贵妇见没意思便转过身打量起眼前的万馨儿,随后摇着团扇冲万馨儿热情地招了招:“咱们这样的席面商贾人家到底是不该来的,那楚家好歹也是郢都首富,今日闹出这样的笑话日后可该怎么办呢!” “这位夫人,您说是不是啊?” 许是梅香梳妆手艺太过高超,这位贵妇压根没认出万馨儿,万馨儿也懒得拆穿,尴尬地笑了笑,敷衍了事。 谁想那贵妇话没落地,激动地用扇子猛拍万馨儿胳膊:“郢王!是郢王殿下来了!” 顺着贵妇扇子所指方向,只见一中年男子坐在郢王妃身侧,紧紧握住着郢王妃的手。 显然正是方才“偷腥”的郢王无疑了。 虽已是中年,郢王却保养的很好,眉眼自带股儒雅风流,是叫人一见就心生好感的那种,不过长得跟秦少恩倒是一点不像。 都说儿子像娘,看来秦少恩的娘亲一定是位大美女。 “唉!说来王爷如此疼爱王妃真真令人羡慕,夫人可曾听见王爷送了王妃什么生辰贺礼了?” 万馨儿尴尬地摇摇头。 贵妇眼睛一瞪,眸子里头满是羡慕:“一对绿檀梳子!” “梳子?” 那贵妇白了眼万馨儿,似乎是在嫌弃万馨儿的无知,只见她扁扁嘴,摇着团扇开启了教导模式。 “所谓‘一梳梳到底,二梳梳齐眉,三梳子孙满堂’。用梳子作贺礼,便寓意着郢王想与王妃‘结发同心’,‘白头携老’!” “这份情谊难道不比那什么象牙帽架强吗?我家那位若是能这般体贴,我就是即刻死了也心甘。” “呵呵,是是是,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万馨儿尬笑两声应和,端起茶盏掩饰自己的尴尬。 贺礼经由内侍唱名之后才呈到郢王妃面前,每一件郢王妃都是点头说好,看了两眼便过了。郢王一直拉着郢王妃的手陪在她身侧,脸上全是和煦的笑。 直到楚怀谦代表楚家送的那件象牙帽架呈到二人面前,郢王愣了愣,冲跟前内侍招了招手。 那象牙帽架约莫五六十公分高,圆球形的表面高浮雕着飞龙穿梭于祥云之间,底座也雕刻着云龙纹,再往上看便是镂空雕刻的八仙,中间又衔接了一颗龙云纹的圆球,就这么打眼一看便知道价格不菲。 看来她家瘸腿少爷料事如神,大夫人可都把家底给翻出来了,而那玩意上头又是龙又是云的明显是想要巴结郢王的。 “这象牙帽架倒是精巧。” “父王您看,这圆球里头还有好几层呢!呀!还能转动呢!” 赵莞贞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二人身侧,似乎对那帽架也异常感兴趣。 “王爷既喜欢便送给王爷吧。” 郢王妃瞧着不悲不喜,语气也淡淡的。 “那是人家孝敬郦娘的,本王怎好夺人所爱?” 郢王妃抬眸,嘴角弯了弯:“王爷与臣妾本为一体,送给臣妾的便是送给王爷的。” “父王!这有什么好推辞的,母妃送您收着便是,咱们女子都是梳云鬓戴发簪,如何能用上帽架呢?” 郡主说完,一众人全都笑了。 郢王妃瞥了赵莞贞一眼:“什么样的场合还在这贫嘴呢!你父王送了母妃梳子,你又送了母妃什么?” 郢王妃虽笑着,语气却有些埋怨。 “唉~郦娘!贞儿还是个小儿,能听她说两句讨喜的话就不错了!” 赵莞贞扁扁嘴:“父王快别小瞧了人家!” 她转身从内侍面前拿起一支雕花繁复的木匣子递到郢王妃面前:“这便是女儿送母妃的生辰贺礼啦!这枚绒花簪名为‘何以解忧’,父王公务繁忙时母妃便可戴上这枚簪子以解相思之忧!” “父王还说女儿不贴心吗?” 第一百零八章 承情 “好!好!”郢王点点头:“吾儿终于长大了。” 他眼神瞧着感慨颇多,拿过簪子替郢王妃戴上。 郢王妃脸上从始至终都挂着淡淡的笑。 浅浅的,淡淡的,一成不变的。 就好似带了张一成不变的面具。 她手扶绒花簪,垂眸浅笑:“王爷,臣妾好看吗?” “好看!”郢王笑着拉起郢王妃的手拍了拍。 那支“何以解忧”母妃极爱,几乎日日戴在头上,不曾离身。 赵莞贞目光看向郢王,眼神中笑意渐渐淡了。 郢王与郢王妃这出夫妻情深的戏码,惹得万馨儿身旁的贵妇人频频抹泪。 “天可怜见,郢王与王妃夫妻情深至此,当真令人羡慕。夫人,您说是不是?” 万馨儿尴尬笑笑没接话,只觉郢王演技不错,其他的不予评价。 “郢王殿下若真与王妃情深至此,就不会凭空整出个那么大的儿子来,何况世子比郡主大上许多,想来与郢王殿下情深至极的也不止王妃一人。” 贵妇人身边的贵女,一双水葱似得小手轻轻一捏,只听‘啪’的一声,花生壳裂开露出穿红衣的花生仁来。贵女将那花生皮搓了填进嘴里,这才拍了拍手转头看向身边的贵妇:“夫人说对不对?” 贵妇人被噎了一噎,但嘴比脑子快,本能地开口反驳:“三丫头……”可话到嘴边又顿住了,眼神一闪连泪花都没了,再看郢王神色多出了几分鄙夷来。 娇养在深闺的女儿家能有这种见地已是不一般。万馨儿微微侧目,那贵女被贵妇挡了一大半,并不能看清其长相,只能瞧见一双葱段似的纤纤玉指。 万馨儿收回光,目光扫过对面男宾坐席见楚凌正仰着脸冲她使眼色,而坐在楚凌身后不远处的楚怀谦也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还抬手指了指高台那边。 “万掌柜,王妃娘娘与郡主殿下正在叫您呢。” 贵女的声音再次传来,万馨儿回神,见梅香正站在她面前躬身等候。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郢王妃牵起万馨儿的手,看了又看,瞧了又瞧,一会儿夸她慧心巧思,一会儿又夸她端庄知理,郢王更是大手一挥,将王府今后所需珠宝首饰都交给万馨儿打理。不仅如此,甚至还在郡主旁边给她加了席座。 百岚茵的牙都快咬碎了,她身边的林文君瞧着更是悒悒不乐。 林文君撇嘴颇为不耐地将茶盏往矮几上一摔:“白姐姐,妹妹是瞧你受了委屈才出言相助,可瞧着王妃并不似你所说那般讨厌万氏。” 白岚茵心一慌:“那万氏张了一张巧嘴,最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许是王妃跟郡主一样叫其蒙蔽也未可知。” “最好如此!若是因你惹了王妃厌弃,可别怪我们林家无情!” 林家与白家的交情说深非深,说浅非浅,许多年前白友昌教过林家大郎几年书,林家大郎又一举中第,所以白友昌在林家落得了个好名声。 前些天白夫人不知听谁说林家要给小姐请琴师,便领着白岚茵腆着脸上门了,一来可以缓解家中捉襟见肘的局面,二来白家在楚家那边碰了壁,能攀上些达官贵人,自家闺女也能有条好出路。白夫人先前放话也只是想敲打自家闺女罢了。 不过白岚茵手上到底还是有些真功夫的,一来二去便真成了林文君的女夫子。 白岚茵回头看了眼远处的楚怀谦,咬了咬牙:“文君妹妹放心,姐姐一定不会辜负林家的恩情。” 而这头,万馨儿被赵莞贞照顾的那叫一个淋漓尽致。梅香特意选了件领子高的衣裳遮住了万馨儿的伤势,可赵莞贞非挤过来跟她一起坐,瞧见伤口的时候,小姑娘眼眶瞬间就红了,不住地给万馨儿夹菜。 “馨儿姐姐!这是凉拌肚丝,酸甜可口,很是开胃,你先吃些这个。” 说完夹了一筷子放在万馨儿面前的小碟子里。 “还有这个!炙鹿肉,贞儿方才尝了,味道极妙。”赵莞贞夹两块在万馨儿跟前,想了想又拿筷子夹走:“不妥不妥,鹿肉是发物,馨儿姐姐受伤了,别回头伤口痒。” 万馨儿瞧着赵莞贞哭笑不得。 她明白赵莞贞的好意,也承了王妃的情。郢王妃当众夸赞华宝斋的簪子,那就是给了楚家天大的脸面。在座那些个高门贵妇,官宦子弟哪个不是人精?只怕今夜之后楚家在郢都城的地位可是要一飞冲天,许多人都目不转睛打量着她这位刚进门的楚家二少奶奶。 万馨儿并不习惯成为视觉中心,又不好拂了郡主的面子,便吃了。放下筷子用膝盖悄悄碰了下赵莞贞:“郡主,今日来了这样多的青年才俊就没有能看上眼的?” 赵莞贞作为郡主,吃起东西来很是文雅,乍听万馨儿这话,怔了一下,又连连咳了好几声,再抬头竟有些羞赧。 “馨儿姐姐问这些话也不知羞!离得这样远贞儿又能瞧见什么!” 这话说完一旁的姜玉容抿着嘴笑了。 万馨儿心下大定,小姑娘虽害羞但并不反感,这是好事,等回头王妃问起来她也好有个交待。 “呦!娘娘,这是世子殿下送的,瞧着是亲手抄的呢。” 王嬷嬷声音从旁边传来,万馨儿这才瞧见秦少恩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高台之上。他没换衣裳,还是方才那件绛紫色长袍,整个人瞧着无比矜贵。 此刻正恭恭敬敬垂眸听训。 郢王妃接过佛经,那面具似的表情稍稍有些动容:“这字笔画分明,干净利落,端庄大气,世子的心意本宫收到了。” 郢王妃将佛经递给郢王,郢王长长一叹:“《佛说盂兰盆经》与《地藏菩萨本愿经》一样都是佛门孝经,可见世子孝心了。” 郢王妃当着众人面接受了秦少恩的贺礼,就等于承认了秦少恩郢王世子的身份,不过秦少恩神情内敛,不喜不悲,倒是郢王像是终于了结了一桩心事般连连拍手叫好。 赵莞贞悄悄肘了肘身旁的姜玉容:“表姐……” 第一百零九章 献舞 夜幕低垂,暮色四合。 别院内却是灯火通明,别有一派风光。 花草在月色下泛着银光,宾客们于高台之上围坐,珍馐美味香气怡人,姜玉容吃相也很斯文,碗筷杯盏碰触间几乎没有声响。 赵莞贞突然叫她,她也是先放下筷子擦了嘴才笑着回应。 “郡主,何事?” 赵莞贞皱皱鼻子叹口气,下巴朝另一边已坐下的秦少恩扬了扬:“今日之后大哥就是正儿八经的郢王世子了。” 姜玉容闻言面色一凛,整个人瞬间就拘谨起来。 “那……要恭喜世子了。” 赵莞贞虽是大咧咧的性子,但也瞧出她这位表姐似乎对当她嫂嫂并不感兴趣。她这般是在提醒姜玉容如若不愿要趁早说出来,可姜玉容又垂下头,一语不发。 赵莞贞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低头时目光忽然定住,直直看向眼前。 万馨儿顺着方向望去,心中大惊。 赵莞贞再看楚凌。 应该是跟万馨儿一起进王府的缘故,楚凌虽是一介布衣位置倒比楚怀谦还靠前,先前并没有一个人与他搭话,可现在楚凌倒成了个香饽饽,许多官宦子弟围在他身前,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自然楚怀谦也是。 万馨儿正感慨人情冷暖,忽听郢王妃身边的王嬷嬷唤她:“万掌柜,娘娘请您过去呢。” 郢王已不见人影,郢王妃瞧着倒比先前郢王在的时候还要开心些,此刻正面带笑意地望着她。 万馨儿不敢耽搁连忙起身,将郡主对婚事的态度回禀了,但将赵莞贞对楚凌有好感之事隐瞒了。 郢王妃倒是待她愈发和善了,冲她招了招手:“贞儿的事情不急一时,倒是这个!万掌柜,你这边果是在哪儿买的?寻常送进王府来的边果都不如你送的这盒有滋味。” “边果?” 她这才注意到王妃身边已堆了不少瓜子壳,旁边还有个小侍女正在剥瓜子。 万馨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家瘫痪少爷未免太会揣摩人心了吧? 大夫人倒还好说,怎么连郢王妃都一琢磨一个准儿? “回王妃娘娘的话这是民妇自个儿琢磨玩的,娘娘若喜欢民妇这就写了方子送来。” 郢王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点点头:“如此,便有劳万掌柜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场宾客瞧着很尽兴,也都有了些微醺的模样。 不知为何,忽有内侍回禀,说南屏白家之女想要献舞一曲庆贺郢王妃芳辰。 众人一听南屏白家,皆纷纷议论,一时席间略显喧闹。 姜玉容疑惑摇了摇头:“南屏白家?可是祖上曾出过几位阁老的白家?” “听说是白家的一脉分支,白世叔曾是咱们郢都书院的夫子。” 万馨儿随口应了一句。 赵莞贞脑子转得快:“馨儿姐姐!就是她与那林家的小丫头为难你是不是?”不等万馨儿回答,赵莞贞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郢王妃嗔了眼赵莞贞,这才温声道:“南屏白家祖上也算得上书香门第了,本宫有幸曾与白家小姐做过几年手帕交,前些年还有书信往来,倒是不曾听她提起过呢。” 白岚茵一身白衣,弱不胜衣的模样看着就惹人心怜,清冷的月光与昏黄的烛火交相辉映,照得她脸忽明忽暗看不出表情。 “回王妃娘娘的话,家父是南屏白家的一脉分支。” 一众人哗然。 “敢情是不知从来跑来的野丫头,仗着祖上曾有过官身混进王府来的,来了便来了,还妄想与王妃献舞呢!真是好大的脸面呢!” “我倒是记得方才在别院外就是这位白姑娘找万掌柜的麻烦,不曾想人家万掌柜是王妃与郡主的座上宾,她自己反倒真是混进来的。” 比起那些个贵女,贵妇人的嘴自然要厉害得多。 白岚茵僵在原地,只觉得气血止不住上涌。 一定是万馨儿在王妃面前说了什么,王妃才会这般为难她! 万馨儿当真是可恶至极。 有了这种想法,白岚茵再看万馨儿的眼眸充满了愤恨。她伏在地上声音微微颤抖:“民女是同左将军家的林小姐一同前来的,并不是偷偷混进王府的,请王妃明鉴。” 这话一出,霎那间,场上目光全都聚集到林文君身上,林文君不情愿站起身,颔首一礼:“白家姐姐的确是同文君一道来的。这一点,白姐姐不曾说谎。” 林文君这话倒是说得高明。 郢王妃温和一笑:“白姑娘的确有心了,既如此咱们就一饱眼福吧!” 白岚茵如逢大赦。 她本想打着南屏白家的旗号,借由此舞在一众官宦公子面前一展风姿,但凡能有个能为她倾心的,也算解了她当下之困。 可现在身份虽然被揭穿了,但到底王妃愿意成人之美,便连忙起身,几个伴舞也迅速上前,展开衣袖挡住白岚茵。 而就在此时,被郢王妃白了一眼消停好半天的赵莞贞忽然发难:“光看跳舞多没意思啊!”她抬眸看向正在自斟自饮的林文君笑道:“本郡主时常听人提起左将军家的林小姐,说林小姐不仅文韬武略更是弹得一手好琴,反正林小姐是跟白姑娘一道来的,不如就给白姑娘伴个奏吧!” 林文君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酒杯给扔了,她哪里会弹什么琴? 方才学了几日,连琴弦都没认清呢! 刚想起身拒绝,郢王妃身边的梅香姑姑已站到她身前:“林小姐,请吧!” 林文君骑虎难下,愤愤地瞧了白岚茵一眼,只得去了。 登时,场上众人再看楚家这几位的眼神就又不一样了。楚凌在人情往来上一向如鱼得水,一些世家子弟有意与他拉近关系,他也应对自如。 白岚茵在皎洁的月光下翩翩起舞,偶有微风拂过,那薄如蝉翼的衣衫下如玉的轮廓若隐若现,倒真有几位公子哥儿看得如痴如醉。 楚怀谦瞧着脸色不大好,一盏一盏给自己灌酒,酒壶空了便起身离席。 万馨儿看准时机:“贞儿,我去更衣,去去就来。” 第一百一十章 微光 楚怀谦步伐踉跄,脚步绵软,一看就是喝醉了。 楚府人多口杂,又因原主的关系,万馨儿一直刻意避开在楚府与楚怀谦单独相见。 在得知楚怀谦也被邀请后,她一整晚都在等待时机。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楚怀谦竟会因为白岚茵的当众献舞而酗酒。 他不是不喜欢白岚茵吗? “给我!给我!” 楚怀谦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公子喝多了,还是小心身体切勿纵酒的好。” 万馨儿快步上前搀起楚怀谦:“大哥!大哥!你还好吗?” 楚怀谦闻声抬头,看清来人似乎有些惊讶,没有挣扎反而甩了甩头:“无妨,休息片刻便好。” 侍从见二人认识便福身离开。 二人于树丛边八角凉亭坐下,夜风微凉。 借着昏黄的灯光,万馨儿瞧见楚怀谦脸上似罩了层薄红,眼神倒是清亮了许多。 楚怀谦望着面前的女子,回想起方才郢王妃对她的青睐,与他记忆中那个腼腆害羞只知道做绣活的女子相差甚远,那些憋在心中半日对楚逸的疑虑,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开口。 只叹了口气,沉声道。 “弟妹找我有事。” 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放下了伪装,楚怀谦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如往日那般如沐春风,反而有些发冷,硬邦邦的。 难得原主安分,乍然再见楚怀谦也没有什么激动的心绪,万馨儿开门见山,从革带扯下半块羊脂玉放在石桌上。 “不知大哥可认识这块羊脂玉。” 楚怀谦愣住,眼神不解:“弟妹这般私下拦住我,只是想问另外半块羊脂玉的下落?” “大哥知道?” 万馨儿心中大喜。 她蹭地站起身,双手撑在石桌两旁,躬身凑到楚怀谦面前,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万馨儿这一连串动作太过迅速,楚怀谦本能地向后靠去,她这才回神,讪讪笑了。 “不瞒大哥,你手中那块羊脂玉与这块本是一对,阴错阳差下我嫁给了二爷,这半块玉佩本就是当做定亲信物送来楚府的,不知可否归还?” 楚怀谦桃花眼微眯,不可置信地看着万馨儿。 “弟妹这般处心积虑追来,只是为了要回玉佩?” 面前的女人闻言抬眸,一双杏眼中充满了迷茫,好半晌才恍然大悟,尴尬地笑了。 万馨儿是在揣摩楚怀谦的话。 “处心积虑”与“只”这两个字,实在太耐人寻味。 难不成楚怀谦也喜欢原主? 这个想法一经窜入脑袋,万馨儿便心跳加速,心口竟开始渐渐发闷。 她明白,这是原主来了。 还没等她开口,楚怀谦的声音又陡然响起:“若真只是为了这玉佩,弟妹无需如此费尽心机,二郎已同我说过,待今日事毕便送回西小院。” 这句话恍若天籁! 没成想她家瘸腿少爷是个办事麻利的。 万馨儿忙不迭起身,忍着心口绞痛将羊脂玉佩迅速挂回腰间,头也不回离开了。直到又重新回到宴席之上,心口绞痛才稍稍好了一些。 她抬头向对面瞧去,楚凌推杯换盏仍旧应对自如,倒是秦少恩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赵莞贞见她眉头紧锁,又一直捂着胸口,只凑到万馨儿跟前关心询问:“馨儿姐姐,可是伤口不适了?要不要去客房休息?母妃已经去歇息了,咱们现在退席也没有什么。” 姜玉容闻言也放下手中茶盏,目光看向万馨儿。 “不了,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是回府吧,夫君还在等着我。” 赵莞贞“噗嗤”笑出声来:“贞儿只听过妇人独守空闺,日日盼夫归,还没听过……” 话没说完赵莞贞突然停下,尴尬地弯了弯嘴角:“馨儿姐姐与姐夫情比蜜甜,那贞儿便不留姐姐了。” 郢都城谁人不知楚家二少爷是个瘸腿的瘫痪少爷,正因如此楚二少的娘子才整日在外抛头露面,操持生意。 不过好在楚家只是商贾门第,倒也没人太过在乎这些,更何况连郢王府都对这位楚家二少奶奶另眼相看,也就没有人敢多置喙什么。 郡主叫人套了车,临走还硬塞了个食盒给她。万馨儿归心似箭,谢过便搁在一边。 时值盛夏,楚府多花草树木,每当夜幕降临她总缩在屋里头,以避蚊虫叮咬。像这样的夜晚回府说来还是第一次。 拒绝了管家要遣人送她回去的好意,万馨儿独自走在院内,四下一片静悄悄的,平日里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不见,夏虫也进入了梦乡,稍显闷热的微风拂过荷塘,掀起如丝如缕的涟漪。 她惊讶发觉隐匿在荷花清香之下栀子的馥郁浓香。 浓而热烈。 她曾听人把“栀子花香”叫“碰鼻子香”,形容栀子花香气浓烈掸都掸不开,为文人雅士所人不取。 万馨儿却很喜欢。 大学时,她寝室楼下的花园就种了许多栀子花,起先她也不曾注意,还是闻见花香才发现草丛中那星星点点的白色。 她是外地求学,寝室的同学却是本地的,每当周五晚上她便喜欢趴在窗台看楼下的人来人往。 与她同寝的女生是个外表刚强的女汉子,不仅长得高大,性格也大大咧咧,说起话来一惊一乍的,总说她太瘦不像是个学武术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汉子,在看见等在楼下的父母时,会飞一般的扑进家人怀抱。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个周五晚上都会发生。 那时候,她也时常在想,如果姥姥姥爷还在世,是不是每到周五晚上也会坐在开满栀子花的花坛边等她,看到她之后笑着冲她招招手,询问她这一周过得如何? 是不是也会在周日下午提着大包小包把她送回学校,一边帮她正理床铺一边耐心的嘱咐她。 她时常这样想着,也仅仅是这样想想罢了。 明天,如果楚怀谦将玉佩送来,那么她就能回家了,彻底离开这里。 想到此处万馨儿心头莫名一滞,再抬头就瞧见了荷花池对面的一抹微光……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甜 虽是一抹微光,在清冷的夜色中却意外的显眼。 那是一盏灯,孤零零亮在院门边,看高度,似乎是将灯盏放在门边做照明用的。 万馨儿心下稍暖。 想来是他家瘸腿少爷叫百福那小子等她,百福肯定又偷懒睡着了。 她放缓脚步,蹑手蹑脚走近,却在走过荷花池畔后愣在了原地。 楚逸坐在轮椅上,手中执着盏灯,正笑着看她。 万馨儿下意识地揉了揉眼,她夜里头总是看不清东西,一时看差也是有的。 可是男人清润的声音,从夜空中悠悠传进了她的耳朵。 他说:“娘子,你回来了。” 她那刚刚被自己抚平的心湖,仿佛陡然被扔下一块巨石,巨石没入湖底消失不见,湖面却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久久都不曾平息。 楚逸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院门前,阑珊的灯火映照在他面庞,她看见那双熟悉的黑眸中满是温情的笑意。 记忆中楚逸好像也曾这样坐在院子里等她,她记得那是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漫天红云斜斜地撒在他身上,一切都是那样平静美好。 原来她的人生也曾有人这样期盼她回“家”。 一时间心头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在涌动,看着男人那宽厚的肩膀,她竟莫名有种想要扑进去的冲动。 可她……明日拿到玉佩就可以离开了。 手指蜷缩在衣袖下渐渐紧握,万馨儿深吸口气,尽可能放平语气。 “回来了。” “怎么唉声叹气的,玩得不开心?” 听到这话,她眼眶一热,眼泪唰的就落了下来。 楚逸拉过她的手,深深叹口气:“怎么哭了?可是谁欺负你了?” 方才在郢王府,他的确没瞧见到底是谁挑起事端,但就冲郢王妃那般为难白岚茵,还让姓林坏丫头的给白岚茵伴奏,那么应当是那二人不假。 但,他还是想要听她亲口说出来。 万馨儿心口一滞。 楚逸这般关心她,可即便她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她的夫君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会徒惹他伤心罢了。 她抹了抹泪,摇头:“没有,都很好,席面上的菜既好看又美味,比丰乐楼的还要好吃,茶香酒醇,我吃得很饱……” 话到此处她眼神一亮:“天热难耐,院子里蚊虫蜇人,夫君等了多久,可曾被咬了?咱们还是进屋再说吧,馨儿给夫君带了东西。” 许是听到响动,院子里踢踢踏踏一阵响,紧接着是“吱呀”一声。 百灵与百福刚赶到垂花门前,瞧见万馨儿推着楚逸,百福忙慌伸手接过。 “二少奶奶可算是回来了。” 百灵站在垂花门前,眼圈泛红,瞧着是硬熬着夜没睡,百福那个没心没肺的倒是困得直打哈欠。 几人一进屋,百灵面色陡变,万馨儿摇摇头,推着楚逸进了卧室。 她从衣襟里掏出用手帕包好的梅花糕,小心翼翼打开,双手捧着递到楚逸面前:“夫君,这是梅花糕,我尝了一块很合你胃口,快,尝尝!” 楚逸愣住。 他做梦都没想到万馨儿偷偷包起来这梅花糕是为了他。 他拿回帕子,又叫下人去备梅花糕时,尘风还拿话揶揄他,说什么梅花糕甜的齁人,也只有小姑娘家家爱吃。 可万馨儿不大爱吃太甜的,他是知道的。 平日里吃的葡萄、西瓜、石榴儿但凡稍稍有些甜的,她最多吃几个便爱不吃了。 即便是崔姨娘送来那些所谓她爱吃的枣粽,她每次都是把枣儿挑了才吃的。 所以那些梅花糕,她只以为是小丫头来了兴致,不曾经竟是特意带回来给他的? 很合他的口味? 他爱吃甜吗?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夫君看什么呢?您放心这是我从郢王府带回来的,不是咱们府里的东西,快尝尝看!” 万馨儿那双杏眼中,满是期待。 楚逸深吸口气,不知为何他双手却莫名地颤抖起来,那梅花糕上似乎还残留着女人的余温。 梅花糕外皮雪白,最上头用红色印了梅花的图样,入口绵软,梅香四溢,的确很甜,他也的确喜欢。 万馨儿见他吃了,笑得更开心了,就恍若在寒冬风雪中盛开的红梅,是那样的娇俏肆意。 “好吃吗?” 楚逸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馨儿品出味道来就知夫君你一定喜欢,你一向就喜欢吃甜的,什么甜杏儿,甜瓜,甜枣,还有甜到齁人的白糖粽子!” 万馨儿说着也捏了一块放进嘴巴里,嚼了嚼又皱起眉头,连忙起身倒了两盏茶,仰头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另外一盏放到楚逸面前:“馨儿知道夫君嗜甜,但别噎着。” 她就笑盈盈的拄着下巴敲他吃点心,可对于自己的伤势丝毫不曾提及。 楚逸心中哀叹,明白是万馨儿在体恤他。 体恤他那点可笑的自尊心。 怕说出来之后,他会因无法帮她报仇而自怨自艾。 所以才闭口不谈宴席上所发生的桩桩件件。 黑眸涌动,目光触及轮椅上,楚逸放下梅花糕拉住万馨儿的手:“娘子,告诉你个好消息,今日百福帮我敷腿的时候,我感觉到热了!” * 闷热夏夜忽来一场阵雨,短暂的清凉稍纵即逝,郢都城的天又热了起来。 郢王妃生辰宴的第二日,身为楚家大夫人的岳明珠接到了郢都府尹夫人下的帖子。 自从嫁给楚天川,她已然有十数年未曾出席过这般的席面了。 “啪”的一声。 岳明珠合上帖子,递给一旁的田妈妈。 “府尹夫人怎么一头热想起来给我送帖子来了?她们不是最注重门第,最不屑与我们这些商妇为伍吗?” 田妈妈温声道:“想来是昨夜大少爷为咱们楚家争了脸面,不过大少爷这会子还未回来,夫人且耐心等上一等。” “怀谦还未回来?”岳明珠面色微变:“那二房的和三房的呢?” 自从昨个得知万馨儿带着楚凌那小子赴宴,岳明珠的脸色就没好看过,方才收到府尹夫人的帖子才稍稍好了些,这会儿提起万馨儿又是一脸不耐。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秦氏死因 岳明珠拧眉,满脸不耐:“一大清早瞎嚷嚷什么呢?晦不晦气!” 小丫头面色一凛,声音当下就弱了几分:“大夫人,了不得了,方才老太太叫奴婢来传话,说……” “说……” “说什么?你这丫头回个话支支吾吾的,还叫大夫人等着吗?”田妈妈一跺脚冲小丫头使了个眼色。 “二房清早来回话,说二少爷的腿恢复知觉了。” “恢复知觉了?” 岳明珠几乎倒吸口气,愣在当地,田妈妈摆手叫小丫头退下,这才紧赶着扶住岳明珠。 “大夫人别慌,不过是方才恢复知觉罢了。” 岳明珠有些失神。 “二郎瘫了数十年,这破落户家的丫头也不知找了什么,不过月余便恢复了知觉,那是不是再过个把月便能下地走了?” “若二郎恢复了必定会追查当年秦氏身亡一事,若叫他知晓秦氏乃是被人蓄意谋害该如何是好?”岳明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慌张抓住田妈妈的手:“田妈妈,我那帕子到如今都没找着呢!” 田妈妈大惊连连摇头,又向四周打量一番,确定无人这才开口。 “夫人呐!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咱们可不能自乱阵脚啊!再说……” 夏蝉紧紧依附在树干上,翅膀微微颤动,蝉声却如滚烫的铁块,在阳光烘烤下不时发出刺耳的嘶鸣。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万馨儿惊出一身冷汗。 楚逸的亲娘竟是被人蓄意杀害的!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您站在这儿做什么呢?是要捉爬树猴吃吗?” 百灵双手搭在额间,一溜小跑凑到万馨儿身边。万馨儿被唬了一跳,手中食盒“哐当”落地。 “呀!二少奶奶!”百灵一声惊呼,忙蹲下身子捡那散落一地的梅花糕。 昨夜从郢王府回来之时,赵莞贞硬塞了个食盒给她,百灵看了说是梅花糕,二房人少便寻思给各房都送一些,万馨儿原本准备给大夫人送去,顺便打听玉佩找到了没,却没想到会听见楚逸母亲死亡的真相。 万馨儿深吸口气:“别捡了,咱们回房吧。” 百灵登时愣住,二少奶奶先前总说农夫耕地辛苦,要珍稀粮食,还教了她一首《悯农》,怎今个儿倒是转性了? 她快跑赶上万馨儿想问为什么,可瞧见万馨儿面色苍白,一时不敢开口。 * 另一头,岳明珠愈想愈慌,田妈妈几乎是搀着她才回到东院,伺候的侍女见状忙点上香进了参茶,岳明珠若有所思吃了小半盏才稍稍缓过劲儿来。 “田妈妈,怀谦还未回来吗?我这会子心慌得厉害,你快打发人去二门上问问,若回来了叫他立刻过来见我。” 田妈妈瞧岳明珠那魂不守舍的模样心疼得厉害:“大夫人莫慌,老奴这就去,您静静心,若实在不安不如叫四姨娘过来陪陪您?” 岳明珠垂眸,缓缓摇头:“罢了!叫我自个儿静静吧,惠茹如今好歹也是一房姨太太了,她到底是个胆小的,叫过来再想起当年事,叫谁都不安生。” 高几上香炉沉香幽幽,袅袅青烟似水自青釉莲花香炉向下流淌。 岳明珠的思绪却渐行渐远…… 那似乎是天和四年的一个初夏。 楚天川从梁州回来,带回了刚满十八岁的崔金枝。 崔金枝生的年轻又漂亮,弯弯柳眉,一双明眸妩媚含情,秀挺的鼻子粉腮微红,一身玉肌软若无骨,眼眸流转间只叫人迷得移不开眼。 崔金枝见到她便亲昵地唤她姐姐,彼时她因胎死腹中坏了肚子再无法生育,即便心中苦闷为了楚家子嗣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郭妈妈却说那女子瞧着就不是良家妇,便叫人私下去查。 这不查还好,一查叫她惊得浑身发寒。 崔金枝不仅是青楼的红官人,还是吴门里头有名的花魁,且与楚天川苟合了数年,一年前就被楚天川赎身送回家养着了,还是怀过孩子的,若那孩子能活下来,如今也与二房楚逸一样大了。 可秦氏也是一年前被楚天川带回来的,那时候她肚子有孩子,瞧着秦氏挺着肚子进门一时心软,不曾想她一次退让,却让楚天川一发不可收拾。 可她到底是侍郎家的小姐,如何与青楼妓子共事一夫?便叫来老太太做主,直到今日他还记得楚天川看她的眼神。 现在想想,那时候楚天川对她就没有爱了吧。 “老爷,当年你分明答应父亲,此生只与我相守,可如今你出尔反尔!秦氏是良家女也就罢了,可那崔金枝是个青楼卖身的,你让她进府不是上赶着打我的脸,打我爹的脸?我爹如今升了官,你叫他如何在朝廷做人?” 她那时身子尚未康复,只由两位陪房的妈妈搀着,当着楚天川和老太太的面苦口婆心的劝说。 老太太顾闭眼念佛。 楚天川只是看着她,等她说完扶她坐下,异常平静的开了口:“夫人,咱们楚家虽说是商贾门第倒也今非昔比,你我膝下如今只怀谦一个孩子,这样大的家业日后操持并不是一件易事。” “一个家族的兴衰,最重要的便是子嗣,你肚子坏了不能再为楚家诞下孩儿我心中也是苦闷,为夫不怪你,但金枝肚子中也有了孩子,那是楚家的孩子,为夫不能眼看着楚家的孩子流落在外啊!” 楚天川紧紧握着她的手:“金枝是个命苦的,还认不清人的年纪就叫家人卖进了青楼,如今总算离开那水深火热的深渊,她答应我了,一定会尊重你,孝敬你,伺候你,为夫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还有岳父那里,为夫先前叫人送去的银子岳父也已收下了,如也有了好结果,真是可喜可贺!待明日为夫再送些银子进京,庆贺岳父仕途顺遂!” “夫人你说可好?”不等她回答,楚天川又深深叹气:“再过几日便是女儿的冥诞,咱们一家人去建台寺为她做场法事如何?” 楚天川就那般看着她,絮絮地说着,浑然不知他的笑就好似面具画在脸上,根本掩饰不住眼底的疏离…… 第一百一十三章 酒醉误事 从那之后,她的心就渐渐地冷了,与楚天川的关系也就一日不如一日…… 而建台寺那夜,秦氏凄厉的叫声,仿佛一直回荡在耳边,久久都不曾消散。 “吱呀——” 门被推开,田妈妈惊惶失措跑进门来。 “大夫人!不好了!好不好!出大事了!” 岳明珠抬眸,眼前似乎还停留那夜不曾看清的身影,一转眼却对上田妈妈惊慌的面容。 她心口陡然揪起来:“何事如此慌张。” “是大少爷!”田妈妈小心翼翼开了口:“郢王府方才派人传话,说咱们家大少爷与白家姑娘起了龃龉,叫咱们府里头赶快派人过去呢。” 岳明珠抬眸:“起了龃龉?到底是为何事?” 田妈妈瞧见岳明珠泛白的指头,沉默一下才开口:“长随说……” “咚!”的一声。 岳明珠拍着桌子猛然站起身:“不可能!我儿最是守礼,即便醉酒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一定是那白家的坏丫头使得诈!她定是瞧进咱们白家无望了才设下圈套!除了怀谦,其他一道去席面的人呢?” “大少爷跟三少爷都还在郢王府,二少奶奶昨夜便回来了,这事叫郢王妃压下了,大夫人瞧是否去回禀老太太?” 岳明珠急得像锅上的蚂蚁:“不然呢!走!快随我去找老太太!” 一向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听完便冷了脸,一手拍桌怒斥:“糊涂东西!” 岳明珠一愣,刚想还嘴就被田妈妈按下来。 “怎么?儿媳还不服气?想当年逸儿跟白家的亲事是怎么定下的你忘了?”老太太也是有些气了,胸口上下起伏:“那白友昌嘴里没一句实话,又最会煽风点火的!” “原先你说怀谦中意那丫头,我老婆子不便多说什么,可先前怀谦特意来我这说了,他是因为儿媳你选中了白家丫头才默许的这桩婚事,他心里原是不痛快的!两方说清婚事作罢也就算了,白家无非是想要钱,给些钱打发了便是,可现如今倒好,怀谦是咱们楚家未来当家人,脸面没了日后如何在外头立足?” 岳明珠脸色灰败,低声道:“端午之后,儿媳也听了怀谦的话,可不曾想那白家丫头手段竟这般卑鄙!” 老太太白她一眼,叹了口气。 田妈妈见状上前回话:“老太太,方才郢王府派人来传话,说大少爷与三少爷如今还在郢王府,叫咱们家去人先将两位少爷接回来再做打算呢。” 老太太猛拍案几,恨声骂道:“那便去,来找我这个半死不活的老婆子做什么?” 岳明珠面有难色,难得地一声不吭,乖乖垂头听老太太训话。 老太太见状嗤笑:“儿媳也别觉得我这个老不死的说话难听,想当年的事情的确是我对不住你,可一码归一码,你今日过来想叫我这个快死的老东西去郢王府接人,无非是怕自己个儿丢人。你一向自诩官家小姐,郢王妃家世不如你们岳家出挑,可日子却过得比你好,你眼馋眼红!心里头妒忌!” “所以,哪怕怀谦是你亲儿子!哪怕这事儿是由你亲手做下的孽,你也不愿去!” “要我这个老不死的说,你当初就不应该多此一举,你瞧馨儿与逸儿一道,不仅华宝斋名扬郢都,就连逸儿也日渐好了,不仅是性子变得和顺多了,就连腿也有了知觉!” 老太太一句一句地说着,像是要把多年积攒在心底的苦闷,全都发泄出来。 岳明珠听得面红耳赤,忍不住竟抽抽噎噎哭了。 老太太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叹了口气,算作应允。 张妈妈一面吩咐人去叫人套车,一面亲自去请万馨儿。 * 万馨儿自打早晨听了有关秦氏之事便有些心不在焉。 听说楚逸起身,便拿着热好的药包去帮他敷腿。 无论如何楚逸愿意表现出好转的迹象,也就说明他终于想开了。可万一把秦氏之死的原因告诉他,会不会又引得楚逸重新燃起复仇的怒火,万馨儿一直在思量这个问题。 而楚逸这边早在今早万馨儿离开之际,就接到了裴冀传话。 见万馨儿似乎是有心事,遂开口询问。 “娘子,可是大夫人为难你了,怎去送了趟糕点,整个人瞧着魂不守舍的。” 万馨儿抬头,正对上楚逸关切的眼眸,一时语塞。 楚逸的娘亲是被人蓄意谋害。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选择隐瞒下去真的对吗? “可见到大哥了?昨日为夫向他要了羊脂白玉,大哥说今日就送来。” 万馨儿刚想摇头,便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张妈妈恭敬地向二人行礼:“二少爷,二少奶奶,老太太请二少奶奶过去叙话。” 万馨儿一愣,笑问:“张妈妈可知道何事?夫君的双腿方才有些起色,馨儿还是想伺候夫君敷药,若无要事,可否等夫君敷好药了,馨儿再过去回话?” “回二少奶奶的话,二少爷与三少爷一夜未归,今个早晨郢王府派人来传话,说大少爷与白家姑娘起了龃龉,老太太想问问您昨夜的状况。” “龃龉?” 这词用得隐蔽,万馨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楚逸拍了拍万馨儿的手:“娘子去吧,我这儿有百福伺候也是一样的。” 万馨儿点叫百灵快速梳洗了一番才跟着张妈妈去了。 直到上马车见到老太太才明白了个中缘由。 老太太气得冷哼:“方才叫怀谦身边的长随回了话,怀谦说自己喝多了怕生是非,特意离开宴席想缓一缓,可不知怎的就昏睡了过去,等再醒来便瞧见白家那丫头坐在他身边哭。” “长随说进门时只瞧见两个人衣衫不整,满床的血刺得人眼睛生疼,白家那个问什么也不说话,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连如何跟怀谦一起的都不知晓。” 老太太拉住万馨儿的手:“孙媳妇,你昨日也在场,你说说这件事情你是如何想的?到底是白家有意设计咱们家,还是怀谦真喝多酒误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诬陷 现代医学表明,一个男人要真醉到那种不醒人世的程度是根本不可能发生关系的。可她离开的时候楚怀谦分明神志清楚,怎么可能没来由就醉了? 但昨日白岚茵撺掇林文君与她为难,又当众献舞,摆明是想放弃楚怀谦另寻出路。 万馨儿垂眸。 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一眼就看出万馨儿的为难。 她叹了口气,有些失望道:“你既这般为难,想来真是怀谦做错了事,白家再无耻也不会拿女儿家的清白开玩笑。” “不是的祖母,离开郢王府前馨儿曾与大哥打过招呼,当时他思维清晰口齿清楚,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老太太松了口气:“谦儿自十二岁起便随着天川在外跑生意,酒量不说千杯不醉,也不是寻常几杯黄汤就能放倒的,所以便是那白家有意设计了。” 万馨儿没有接话,顿了一会儿,她才望向老太太:“祖母,您别怪馨儿帮理不帮亲,还是先听馨儿说一说当时的情况。” 她将昨日白岚茵并林文君与她为难之事瞒下,只说了白岚茵当众献舞的事情。 老太太听罢静静地看看着万馨儿,良久,拍了拍她的手,没再说话了。 到郢王府时,便瞧见在王府门前来回踱步的楚凌。 万馨儿搀着老太太下车,楚凌迎上前,那双向来灵动的瑞凤眼隐隐发红,他抿着唇角,缓步走到二人身前:“祖母,二嫂嫂。” 昨夜楚凌也喝了不少酒,看样子应当是一宿未合眼。 老太太打量着面前青年,点了点头:“走吧。” 郢王妃身边的梅香姑姑前来接引,将三人领进间正厅,又叫人看茶上了点心。 “王妃尚未起身,奴婢去请楚大爷过来,还请诸位稍等片刻。” 待梅香走了,老太太才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楚凌。 “三郎,你可知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你大哥当真……” 楚凌闻声垂眸,虽瞧着有些憔悴,但神情尚且自若,楚怀谦出了这样的事情,倒显得小楚凌愈发可靠。 “事发之时,凌儿正与刘大人家的三公子一道在院中赏月,有侍女慌慌张张前来回禀,那侍女似乎被吓到了回话慌乱无措,前言不搭后语,只道是出事了,说不清具体何事,所以当时有好事之人都跟着一道去了。” 老太太耐不住气,重重一拳垂在桌子上,目光也渐渐发冷。 听了楚凌的话,万馨儿是愈发猜不透白岚茵了。 那侍女像是特地安排好的,引众人入局。届时人多口杂,让楚家无法狡辩。 难不成白岚茵献舞是故意激怒楚怀谦? 正思忖间,梅香领着楚怀谦进了屋。 楚怀谦瞧见老太太时明显一愣,随即又看向一旁的万馨儿,他双眼猩红,眼神绝望而又奥纳,脸上早没了以往标志性的微笑,身上的织锦长袍也是换过的,并不是昨夜宴席上所穿的那件,整个人瞧着多了几分颓废。 “祖母,弟妹,三弟,叫你们操心了。” 一时间,屋里静了下来,老太太瞧着自家向来引以为傲的大少爷变成这副模样,心里头多了几分悲凉,她叹了口气。 “怀谦,事关楚家声誉和你自己的人生,你定要仔细回想,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老太太转头看了万馨儿一眼:“你弟媳说昨夜她临走之前与你打了招呼,那时你虽多喝了些,神思倒是清醒的。” 登时,楚怀谦愣了愣,回神后感激地向万馨儿点点头。 他垂眸恭敬一礼。 “祖母,孙儿自十二岁起便跟着爹爹下海经商,那水酒不说喝上几壶,就算喝上一宿也不至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可昨夜孙儿竟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件事情定有蹊跷。” “你这厮何意?难不成是我家岚儿用自己的清白诬陷你不成?” 男人愤怒吼叫从门外传来。 一众侍女跟在后面拦也拦不住。 来人正是白友昌。 他气得面色铁青,双拳紧握,前胸不断起伏,仿佛怒火即将喷薄而出,那模样早没了往日斯文做派,更像头即将发狂的猛兽。 白友昌几乎是直奔楚怀而去,一把扯住他衣襟,挥拳就往楚怀谦面门招呼,这一拳瞧着攒了十成十的劲儿,只怕落在脸上就要鼻青脸肿。 楚怀谦惊得目瞪口呆,他不会武功,想要躲开奈何两腿不听使唤,只愣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万馨儿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拉住白友昌的手臂:“白世叔!不可!” 白友昌一惊,回头看清来人只是个瘦弱女子,当下反手就往万馨儿胸口锤去。 万馨儿知道白友昌是个市侩小人,但没想到他竟这般无耻,当下闪身躲过,顺势将他的整条胳膊拧到了背后。 只听“哎呦”一声。 白友昌半跪在地,转头看向身后女子,盛怒之下他涨得满脸通红,仔细一打量才认出万馨儿身份,当下便往地下啐了口痰。 “我呸!你这死丫头速速让开,楚怀谦夺我女儿清白,我白友昌要叫他偿命!” 楚怀谦循声也回神,看清地下跪着的白友昌,怒问。 “白世叔,请慎言!此事尚未决断,您不可信口雌黄。” “谦儿!”老太太挥挥手,截断了楚怀谦的话,又看向万馨儿:“孙媳妇也松手吧,到底也算世交,在他人地界闹成这样别丢了两家的颜面。” 万馨儿松开手。 许是这“世交”两个字起了作用,白友昌只扁着嘴从地上爬起来,颇为不耐地拍拍衣袖,扯扯衣襟,又理理发髻,这才高高抬起手冲老太太一揖。 “白世昌问老太太安。” 老太太沉声一叹:“坐吧。” 等白世昌落座,老太太才又开口:“说来岚茵那孩子与我们怀谦本就有婚约,月前你们匆匆从彭城府赶回来也是为的此事。” 楚怀谦目光一闪,随即慌乱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只瞥他一眼又继续说道:“两个孩子本就有缘,如今闹成这幅田地,任谁家脸面上也不好看,你们白家日后还要在郢都过日子的,不是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喜事 老太太叹了口气,沉声说着。 “这本就是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咱们两家双方争执,各执一词,到头来两败俱伤,本就是两个孩子有缘,不如握手言欢来的好。” 老太太话里意思很明显,是想息事宁人。 白友昌是聪明人,听见老太太松口,脸上愤怒瞬间消散,他端起茶盏呷了口茶:“谁说不是呢?只要谦哥儿愿意,我们白家无有不依的。” “谦哥儿,你说是不是?” 这话说出口,声音里明显多了几分小人得逞的笑意。 楚凌坐在楚怀谦身后,打量着自家大哥背影,默默摇头,又给对面万馨儿递了个眼色。 楚怀谦神色却慢慢沉了下去,他倏地转身面向白友昌一礼:“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怀谦遵父母之命。” 楚怀谦说这话,看来是决定为楚家名声牺牲自己,迎娶白岚茵了。 “好!好!好!” 白友昌将茶盏往高几上一墩,满意地砸么砸嘴。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高声传喝。 “王妃娘娘驾到——” 郢王妃缓步进门,众人都起身行礼,郢王妃和善地摆摆手,看向万馨儿:“无需这般多礼了,你们两家可曾商议好了?” 老太太垂眸:“在王妃娘娘的席面惹出这种事端,老身着实羞愧难当,方才已与白家谈妥,两个孩子本就有婚约,便想着选个吉日叫两个孩子早日完婚。” 郢王妃扬眉浅笑:“原是如此。”她向身后招招手,从王妃身后走出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瞧着比楚老太太年轻些,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体型高挑顺溜,一张圆脸神色温和,一直垂眉敛目,不曾多看身旁的人一眼。 “事发之时,楚家大公子瞧着神志尚未清醒,白家姑娘又哭得凄惨,说不出话来,着实惹人心怜,本宫一向见不得女子受委屈,便自作主张遣人去请了位原在宫中当差的嬷嬷过来,嬷嬷当差细致,经验丰富,如今瞧着倒是本宫多生事端了?” * 午后阳光灿烂,给小院里的芭蕉叶渡了层金色的光芒,盛夏时节,芭蕉叶越长越高,犹如一张巨大的华盖遮挡烈日,给院中投下一片清凉。 楚逸正躺在窗屉子边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只见他眉峰一挑,微微侧目:“事情都处理好了?” 房间内陡然出现个黑色人影,不住地摆手扇风:“天老爷啊!这天也忒热了!我说公子你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不叫人摆冰也不开窗,你也不嫌热!” 裴冀嘟囔着,瞧见楚逸身边小几上的芭蕉扇,伸手去拿。 “啪——” 也没见楚逸回头,手中手册精准地落在了裴冀手背。 “嘶——” 裴冀悻悻地瞥了眼躺椅上的男子:“我说师弟,一把破扇子而已,你也当个宝!反正你家娘子会做,再多做两把便是。” 楚逸顺手抄起扇子,修长的手指拧得芭蕉扇溜溜地转:“师哥,有话就说,别一会儿叫人发现了。” “嘁!你那个小童仆,睡得比猪圈里的猪崽儿还香,没几声惊雷怕是不能够醒过来的!” 裴冀见抢扇子无望,顺手掏出包瓜子倏地飞上房梁,也学着楚逸的模样,一手枕在后脑勺下,顺便嗑起了瓜子。 “事情自然都办好了,但凡坐实可就真没跑了。” 话罢,他斜眼看向躺椅上的楚逸,见其专心致志摆弄着那把芭蕉扇没有丁点反应,不禁发出感慨。 “到底人家也找人治好了你的腿,你这孩子的心可真狠。” 倏地,楚逸动作一顿,一双黑眸静静地看向房梁。 裴冀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终是轻叹一声移开了目光:“好!好!好!师哥不说也不问,行了吧!”他兀自丢了颗瓜子进嘴:“话说回来,你们家快有喜事了。” 楚逸挑眉:“哦?所以,昨天晚上当真是我家那位大公子犯下了错事?” 裴冀又往嘴里扔了颗瓜子:“你是没瞧见,白家那位书生大爷的做派,王府里一溜小侍女也没拦住,搂着拳头就往你大哥脸上去!” 说到此处他来了精神,胳膊肘支起身子看向楚逸:“不是今日我还没看出来,你家小娘子平日里瞧着娇滴滴的倒是个手脚麻利的,她身上的功夫倒像是练了三年五载的。” “那姓白的要打你大哥,被你家娘子拦下来。” 黑眸微眯,楚逸叹了口气:“捡重点的说。” “有什么好说的?到底是你家老太太心中清明,这就是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老太太松了口,白家的立刻就笑脸相迎了,这不明摆着吗?不过我瞧你大哥看样子心中是不爽快的。” “王妃生辰宴,整个郢都的权贵都在场,白岚茵将楚怀谦乃至整个楚家放在火炉上靠,只怕她进门了也没有好日子过。” 裴冀将最后一颗瓜子扔进嘴里拍了拍手:“谁说不是呢?要我说那姓白的丫头一点儿都没眼力见,若当初没出那种事情,顺利嫁给你,这往后的日子还用愁吗?” 楚逸面色一沉,抬手扯了包瓜子往房梁上掷去:“师哥最近的话是越来越多了。” 裴冀眼神一亮,一把从空中接过瓜子,宝贝似得塞进衣襟:“行!行!行!你拿这玩意儿堵我的嘴,那师兄就闭嘴!” “不过,请允许师兄再说一句!那郢王妃倒是个狠人,直接找来了宫中负责选秀的嬷嬷要给白家姑娘验明正身呢!那话里话外是帮着白家,可明眼人打眼一瞧那就是帮着你家做主呢!” “所以你猜怎么着?” 楚逸没搭理他,又垂眸打量起手中的芭蕉扇。 无论如何,白岚茵对万馨儿有敌意是肯定的,若叫那个女人进府,往后的日子只怕会多生事端。 他莫名地生出些烦闷来。 “师兄,你打郢王书房里转了一圈,就没有发现什么与我娘有关的东西?” 裴冀骤然起身,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语气有些冤枉:“我说师弟,你也没说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建台寺 楚逸白了房梁上的裴冀一眼:“要吃出去吃,馨儿马上回来了。” “妻管严!” 蹲在房梁的裴冀留下三个字扬长而去。 话音未落,垂花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百灵的声音。 “二少奶奶,您终于回来了,二少爷给您留了饭。” 万馨儿抬眸向正厅望去,转瞬间便听见“吱吱呀呀”轮椅转动的声响。 楚逸身影出现在正厅门前,午后阳光透过芭蕉叶洒落在他身上,空气中散落的尘埃恍若细碎的金子般闪耀,莫名的叫人觉得温暖惬意。 “娘子,回来了?” 黑眸涌动,男人眼底笑意渐渐满溢,楚逸冲她招了招手:“傻站着干嘛?还不进来用饭。” 万馨儿回神,提着裙角快步跑进屋内。 桌上摆了碗绿色面条,一碟蘸汁还有一碗蒜腌青梅。 她莞尔一笑:“这是崔姨娘送来的?” “二少奶奶,瞧您这话说的?三少爷一夜未归,老太太带着您急匆匆赶去郢王府,崔姨娘哪有闲心思整这些费功夫的吃食?” “不就是碗菠菜凉面,有什么费功夫的,难不成这还是小百福你做的?” 百福扁扁嘴,眼一瞪:“二少奶奶,您瞧仔细了这可是槐叶淘!一大清早那陈二也不知从哪里整来的槐叶,二少爷瞧着槐叶又青又嫩,便吩咐了要做槐叶淘。自然,这槐叶淘不是奴才做的,但那槐叶可是奴才一片一片洗的!二少奶奶放心,奴才洗得仔细那叫一个干净。” 说话间,楚逸已将槐叶淘拌匀搁在她跟前。 “这天愈发热了,瞧着娘子最近没什么食欲,便叫人做了这个,快尝尝看,味道如何?” 万馨儿原本满心惆怅,的确没什么食欲,可耐不住楚逸那满怀期待的眼神,便夹了一筷子。 本以为跟菠菜面没啥区别,但刚夹起一筷子槐叶的清香已扑鼻而来,入口更是生津,就着蒜腌青梅格外爽口,没一会儿功夫便见了底。 “没想到这槐叶淘很是爽口,味道不错!也不知难不难做。” “既喜欢,下回叫人多做些便是,现如今院子里多了几个人,难于不难又有何干?总不会叫你累着便是。” 院子里多了个采买和厨子,是老太太叫张妈妈领来的。 原因是有一回正中午吃饭的时候,张妈妈给小两口送东西,瞧着二人只顾着画图样,拿西瓜对付两口当午饭,登时就傻了眼,回禀了老太太,第二天便领了人来。 万馨儿竖起食指摆了摆:“还是等有空了去找老郭研究研究。” 楚逸抬眸,又倒了盏茶递给万馨儿:“随你,不过是怕你累着,先喝口茶压一压。” 她随手接过抿了一小口,兀自皱起眉头:“这是楚凌送来的高山一枝香?怎喝着比平时苦些呢?” 楚逸摇摇头,垂头哑笑,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氤氲的水雾遮住黑眸中的温柔,却遮不住嘴角那抹宠溺笑。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荔枝来了!您快尝尝,还冒凉气呢!” 万馨儿一听荔枝,那双杏眼登时就亮了。 “荔枝?” 百灵捧着果盘摆到万馨儿跟前:“二少奶奶,这是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自从陈二买回来就一直摆在井里用冰镇着,就等您回来呢。” 一旁的百福羡慕地叹口气:“昨个儿二少爷听陈二说荔枝下来了,立刻就吩咐下去,二少奶奶真是有口福,这是福建兴化军的“陈紫”,荔枝中的极品啊!” 万馨儿抬眸,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楚逸变得爱笑了,从前那双如死水般沉静的黑眸也多了些说不清的光晕,连带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柔和了。 整个西小院的氛围比以往要轻松许多,用百福的话来说,大约就是那种陡然被凭空生出的寒气笼罩的感觉消失了。 可如若她将秦氏死亡的真相告知,会不会就打破了这份美好? “你别听百福瞎说,再极品也是水果而已,不过荔枝性温,吃多了阳气过溢,再爱吃也不许贪嘴。”楚逸见她发呆,便捏了颗荔枝剥了放到她跟前的小碟中,温声劝慰。 万馨儿捏起荔枝送到嘴边,瞧见那果冻似的果肉愣了愣,又抬眼看向楚逸,最终叹了口气,将果肉放回小碟中。 “夫君,我有话同你说。” 楚逸点头,待百灵与百福退下才开口:“娘子是在为大哥要娶白岚茵之事苦恼吗?” 万馨儿眼眸一闪:“这事儿馨儿没提,夫君是如何知道的?”她下意识往外看去:“三弟不是跟我一道回来的吗?” 楚逸笑着替万馨儿添了些茶水:“娘子虽没说,为夫也猜的出。以白家的门第想要攀附士族子弟恐怕有些困难,但他们如今这般行事,只怕白岚茵进门了日子也不会好过。” “强扭的瓜不甜,白姑娘硬要扭咱们也劝不住。馨儿要跟夫君说的不是这个。”她站起身,鬼鬼祟祟凑到房门跟前朝外头看了一会儿,又垫着脚尖在屋子里头打量了一圈,这才凑到楚逸跟前。 她拉起楚逸的双手,眼神一转一转盯着那双黑眸:“夫君,馨儿现在要说的话,是今个儿一早无意中听见的,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轻举妄动。” 楚逸打量万馨儿一眼,瞧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好笑,点点头,在她腮上轻轻一拧,笑道:“为夫还是头一回见娘子这样神神秘秘的。” 他反握住万馨儿的手:“娘子只管说便是,天塌下来有为夫帮你顶着。” 万馨儿深吸口气:“夫君可还记得建台寺?” 仅仅一瞬间,她瞧见男人眼里立即笼罩了层暗色。 “你是说……建台寺?” 清润的声音莫名发紧,他的笑僵在嘴角。 楚逸轻轻吐了口气,尽可能放平语调,不让万馨儿听出他的不安:“馨儿莫不是听说当年有关母亲身亡的事情了?” 眼前的男人虽口吻轻松,可握住她的手却莫名地加大了力气……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七夕 万馨儿眼眸一闪,她终于明白楚逸为什么双腿早就康复,还要隐瞒楚家众人,他定是早就知道秦氏之死并非偶然,想找出杀害秦氏的真凶。 想到此处,她目光复杂地看向面前的男人:“母亲是被人害死的,夫君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转眼又是七夕,万馨儿起了个大早,要赶去铺子里查看七夕限定发簪准备的如何。 方才走到花园便瞧远远瞧见顾敏秀正带着五小姐“乞巧”。似乎是云燕眼尖瞧见了万馨儿说了一嘴,顾敏秀才转身抱着五小姐冲她招了招手。 自上回白岚茵一家进府,已许久未见,万馨儿还是回房瞧见自己那双跟核桃的眼圈,才明白顾敏秀那日为何突然发难。 那时原主对楚怀谦还满怀遗憾,一瞧见楚怀谦就不自觉要落泪,说起来自从端午那日后,原主似乎冷静了许多。 万馨儿改变路线朝花园走去。见花园正中央摆了一座彩楼,案上铺了层楝叶供奉着织女牌位,下设香案,上头摆放着酒肉花果、笔墨纸砚、针线女红并磨喝乐,可谓是一应俱全。 楝叶是楝树的叶子,树长得高大,暮春开花,深秋落叶,叶子还有杀虫的功效。先前与万家祖孙二人住在李家村时,屋子里潮湿不堪,特别是夏季落雨之后,床上就会生出许多小虫子,万老太太便会叫她去摘楝叶铺在床下,那时候她总会多摘上一些,拿去街上售卖,虽价格便宜,倒也能赚上些铜板。 往事浮现,一转眼却恍如隔世。 她福身一礼,凑到五小姐身边瞧了瞧,襁褓里的小人儿虽依旧闭着眼,但瞧着比先前胖了不少,脖颈间带着她先前送的那枚金锁。 “顾姨娘,不过月余未见,五姐儿瞧着长大了也长壮实了。” 顾敏秀莞尔一笑:“谁说不是呢?二少奶奶起这样早是要去铺子?你先前心口疼的病症可大好了?” 万馨儿心中一暖:“好多了,有劳顾姨娘记挂。”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身后一阵踢踢哒哒的脚步声,回头一瞧,楚欢正飞奔前来,满头小辫子随着女子步伐在空中跳跃。 一众人都笑。 顾敏秀温声提醒:“欢姐儿慢些,仔细摔着。” 楚欢不住摆手,冲到香案前才长长吐了口气:“那可不兴慢的,牛郎大哥一日要听这样多小儿祈愿,来晚了他记不住岂不是要等到明年?” 刚要跪下,抬头瞧了眼香案便傻了眼,半站起身子回打量起香案:“怎光织女的牌位,没有牛郎的牌位?我还寻思今年赶早祈愿,求牛郎叫我变聪明些呢。” 远处伺候的老婆子闻声快步赶来:“回四小姐的话,平日里摆了三爷也不拜,去年末了大夫人吩咐叫今年只供奉织女牌位,供院内几位小姐祭拜。” 楚欢“嘁”了一声,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谁规定只能男子祭拜牛郎了!一个牌位能要几个钱,去将去年的牛郎牌位拿来,一会儿叫我五妹妹也拜拜,保佑她聪明聪明。” 这话一出,五姨娘与云燕都笑了,老婆子当下就去办了,万馨儿却有些心塞,她轻叹一声。 “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去铺子了。” “二嫂嫂快去吧,我哥一大早就叫人套车了。” 说来楚府喜事将近,可楚府内却还是照旧,一丁点喜气也没有。 上马车的时候不过方才卯时末,小楚凌正在车着上打盹儿,听到动静才睁开眼。 “二嫂嫂可终于来了。” “时辰还早,三弟若困了还可多睡一会儿。” 楚凌摇头:“咱们家的新郎官都这样努力,我可不能败下阵来叫娘亲念叨。”小楚凌一扬下巴:“方大哥说这几日大哥都是一大清早就叫人套车去巡视铺子,直到天黑了才回府,一回府就钻进书房算账,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见大哥这样勤奋!” “二嫂嫂您说,大哥这都要成婚的人了,倒忙起铺子里的事情算什么?” “听闻大夫人与白夫人已商定,什么纳采、纳吉、纳征、亲迎一概全无,只在立秋之后选个风凉日子迎白姑娘进府。” 楚凌冷哼一声:“这件事情闹到这幅田地,那是白家自找的,不过大哥也真是的,不喜欢娶回家放着呗,回头喜欢哪个再娶便是,犯不着天天拿自己身子出气,回头病了大夫人在祖母跟前提上一嘴,娘亲回头又要念叨我。” 万馨儿笑笑,挑开车帘向外望去,见临街商户、小摊都当街支起彩幕帷帐,将售卖的小物都挂在上头,卖水上浮、“谷板”、针线、时令瓜果、磨喝乐的也都张罗着摆放物品。 楚凌见状也凑过来向外瞧去。 忽然他拍了拍万馨儿的胳膊向外头一指:“二嫂嫂您瞧,那可是徐姨娘,她怎么从当铺里出来了?也没叫下人跟着。” 徐惠茹举动鬼鬼祟祟,眼神在街上来回乱瞟,东张西望的,似乎是在堤防什么人。 楚凌当下打帘:“阿钦!你去当铺问问,看四姨娘当了什么物件!” “想来四姨娘不受宠,又有大夫人压着,日子不好过吧?三弟多此一举做什么?” “嗐!二嫂嫂是不知道大夫人的性子,她自己不能生孩子,最是瞧不惯我娘生了两个孩儿,用丢东西诬赖我娘偷窃也不是头一遭的事情了,徐姨娘又是大夫人的陪嫁丫头,没什么自然是好的,可万一有什么凌儿也不能叫娘亲受冤枉不是?” 万馨儿一时没回神,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叫大夫人不能生孩子?” “哎呦!瞧我这张没把门的嘴!”楚凌嘿嘿一笑:“二嫂嫂,凌儿告诉您,您可就当不知道啊!” “我还是无语间听外院的人议论的,说当年大夫人生产那日,秦姨娘突然腹痛不止,祖母瞧大夫人那头无事,便叫给大夫人接生的稳婆去给秦姨娘瞧瞧……”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右脸对人 “可谁曾想一到二房,秦姨娘肚子疼得厉害,哇哇直叫流了许多血,说是孩子难产,那头大夫人也要生了,反正当时不知怎的,反倒是二哥提前出生了,大夫人肚里头的孩子生出来就是个死胎,有婆子瞧见说那孩子面色铁青,是叫活活憋死的。” “反正自打那以后,爹爹在府里时就不怎么去大夫人房里了,再后来大夫人将自己跟前的大丫头给了爹爹做四房,不过瞧着徐姨娘倒不怎么讨爹爹喜欢。” “说来,爹爹一向喜欢样貌娇俏的,又或是像五姨娘那种知书达理会诗文的,您不知道我小时候曾瞧见娘亲日日抱着书读来着,后来也不知怎的娘亲像是突然没了兴致似得,不过像四姨娘那种循规蹈矩的爹爹一向是不喜欢的。” 楚凌说得绘声绘色,仿佛当年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一样。 “纳了徐姨娘之后也没新鲜个一年半载的,祖母偶然救下了个孤女,便是现在的顾姨娘了。”楚凌略微顿了顿:“刚纳了五姨娘那会儿,爹爹只要回来便会宿在五房,想来对顾姨娘也是有几分喜欢的。” 楚凌提起五姨娘,语气里便多了几分寂寥,让人莫名觉得悲戚。 一个女人该有多绝望,才会妄想用另一个女人去拴住自己的丈夫。而即使费尽心力地拴住了又如何? 在别人嘴里,那些鲜活的生命仿佛是饭桌上的一盘菜,再是珍馐美馔、美味佳肴,也总有人挑挑拣拣,实在吃不下了便端下去弃在一旁,反正后头还会有下一盘菜端上桌。 万馨儿没接话,马车内顿时安静下来,楚凌见她有些失神,随即笑了:“二嫂嫂别担心,二哥哥跟爹爹不一样。” “哪不一样?”她也顺着楚凌的话往下说,想缓解马车内的尴尬。 “嗯……”楚凌踌躇片刻又絮絮说道:“我也说不大好,大约是只要二嫂嫂您在,二哥哥永远是用右脸面对别人。” “什么叫右脸对人?” 楚凌来了精神,装模作样学了楚逸一贯的神情,向左转头又稍稍低头,目光也是微微向下,神情也变温柔了一些。 他学的惟妙惟俏,万馨儿一瞧脸登时就烧得厉害。 “呐!大约就是这样!用右脸对着别人只顾瞧二嫂嫂呐!这种眼神我已许久未在爹爹的眼里见过了!” 他叹了口气:“上回郢王妃生辰宴,二嫂嫂是不是觉得郢王殿下与王妃娘娘十分恩爱?”说到此处他兀自摇了摇折扇:“可我瞧未必!” 万馨儿一愣,没想到小楚凌的眼力如此之尖,又揣摩起他的话来,心里不免生了几分疑问。 楚逸当真也喜欢她吗? 想起先前与楚逸相处的种种,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无疑是最融洽的。白天他们扮演着最亲密的夫妻,每当夜晚又各自回到房间抱着各自的秘密入睡。 许是这场戏太过真实,两人演着演着,不免就演出几分真情。 可她总归是要离开的。 说来,她也有很久没跟楚逸一起同床共枕了。 万馨儿忽然愣住,她为什么会在意这个问题? 楚凌见万馨儿垂眸沉思又咧着嘴笑了:“二嫂嫂您信我,我二哥对您用情至深,情深似海,那眼神……” 话到此处,他眼前莫名突然浮现那日郢王妃生辰宴上郢王世子直勾勾望着万馨儿的模样,心里陡然一惊。 “二嫂嫂,您与郢王世子很熟吗?” 万馨儿顿了顿,又抬头:“三弟说谁?” “世子殿下,二嫂嫂您跟殿下很熟吗?” 楚凌语气焦急,似乎很在意二人之间的关系。 “不熟!一点都不熟!” 一提起这位世子殿下,万馨儿只觉鼻前似乎又浮起那股温暖的甜香,忍不住皱起眉头,语气里一点不耐却被楚凌捕捉到了。 他眼神一转,打起了哈哈:“不熟便好!不熟便好!自古这些皇家子嗣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便是‘情深至此’的郢王殿下,不也凭空整出个这么大的世子?” 话罢,他小心翼翼打量起万馨儿的神情,又道:“二嫂嫂,前几日我听刘三公子说,郢王殿下非赶这个节骨眼下认回世子,是怕万一咱们打仗输了,好叫世子当质子去!” “质子!就是要秦公子去他国做人质!”楚凌叹了口气:“瞧着是皇室贵族,可万一成了质子那就是颗被抛弃的棋子,没有国家会为一颗弃子牺牲自家利益,秦公子能不能活着回来还要另说哦!” “君子曰,信不由衷,质无益也。便是这个道理了。” 万馨儿目光稍怔,回想起那夜男子说话的语气。他自己境遇都成这样了,还有心情调侃她,真让人佩服。 “嘁~” 万馨儿不屑轻嗤一声。 楚凌挑眉,煞有其事道:“二嫂嫂您别不信啊,要说逃回国的质子倒也有那么一位,那是前朝的一位皇子,在敌国整整当了十年的质子,虽娶了敌国公主为妻,可当质子叛逃回国继位,敌国皇帝非常生气,便残忍地杀死了质子的夫人,也就是皇帝唯一的女儿。可见在权利和野心面前,哪怕是血亲也是一文不值的。” 她怅然一笑:“自古无情帝王家,可是三弟,秦世子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也许那就是他的宿命呢?” “咱们管好自己,不辜负,不懈怠便好。” 楚凌顿了顿,不可置信地看向万馨儿。万馨儿已笑着起身:“下车吧,我都听到外头的声响了。” 此刻还不到辰时,华宝斋外头已聚集了许多排队的百姓,有席地而坐的,也有聪明的,自己带了个小马扎,不过瞧着各个都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上回端午限定绒花簪在市场上炒到百两一枝还有价无市,许多嗅到商机的百姓们,一大早就跑到华宝斋门口来排队。 “呦!快看!那不是万掌柜来了?” “万掌柜好呀!” “万掌柜好!” 万馨儿一下车,许多百姓熟稔地与她打起招呼……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七夕盛况 听到招呼声,有小学徒打开门缝往外一瞧,看清来人是万馨儿和楚凌,扯着嗓子边往回跑边嚷嚷。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东家与万掌柜来啦!” 楚凌一愣,忙不迭紧走几步,他没那小学徒跑得快,又没看清是谁,登时气急败坏走回万馨儿身旁。 “二嫂嫂!您瞧那厮,这阵势搞得跟咱们是土匪进村一样。” 排队的许多百姓听罢也都跟着笑出声来。 “哎呀呀!小东家真是风趣!真是风趣啊!” 楚凌客气地拱手回礼,他经常跟在万馨儿身边,说话做事受她许多影响。可不知怎的,没走两步楚凌又刻意放慢脚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万馨儿驻足,瞧见人群中有些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神情就好似村头老太太在嚼舌根,四周总会围绕着一种神秘的氛围,她不用猜也看得出来。 许多人自从知晓二人是叔嫂关系,少不得讥讽几句,说他有违男女大防,叫小楚凌一句“礼岂为我辈设也?”给堵了回去。 万馨儿是现代思维,自然不在意这些,可今日楚凌举动倒是反常。 她看破不说破,径自走进铺子,崔文卓忙不迭就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呦!咱们店里头的大功臣来了。” 说来,崔文卓这人很听劝,自端午后送来的账本全都没有错处,也没在铺子里酗酒,连全店升薪唯独没有他也没意见。 万馨儿总觉得此人心机深沉,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下去,便笑道:“还是有劳诸位帮衬,铺子里少了你们谁都不成。” “崔先生,张老爷子现在何处,我画了些图样想拿给老爷子瞧瞧。” 这句恭维崔文卓很是受用,忙慌慌上前帮着打起帘子:“张老就在后头,万掌柜只管进去就是,老爷子吩咐了,您来了随时可以进去。” 万馨儿点头,又瞧了眼天色:“崔先生,眼瞅着离开门还有段时间,外头太阳升起来天也渐热了,劳烦先生指使几个小的给外头排队的百姓们准备些茶水。” 崔文卓愣了愣,随着万馨儿的目光向外看去,怔怔地应了声“是”。 记起来也有许久未见过张老爷子了,老人家依旧坐在院子边的树荫下,不过这一次不是在做簪子,而是在画图样。 楚凌说几个小学徒里有个天资不错的,现如今铺子里那些基本款的绒花簪都交给小学徒去做了。老爷子自然能轻松几分。 张老爷子画得入神,完全没注意到万馨儿的脚步,待他停笔满意地捋了捋胡子,她这才开口。 “想来张老得了闲?都有功夫画起图样来了。” 只听“哎呦”一声,张老爷子倒吸口气,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待看清眼前人,眼神猛然一亮,连带那花白的胡须也扬了起来。 “掌柜的可叫老朽好等啊!快!来瞧瞧老朽画的图样。” 也不等万馨儿开口,便闪开身,将桌前的位置让给她。 打眼一瞧,纸张上画了许许多多各色的图样,有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其中有只彩色凤钗,形状并不似传统的凤钗那样端庄大气,反而用了柔粉色与青色、紫色相结合,凤尾飘逸灵动,口中还衔了串珍珠步摇,让整支凤钗多了些许活泼俏皮的意味。 老爷子捏着胡须:“王妃娘娘给郡主定制了一枚凤钗,老夫下了些心思,掌柜的瞧着如何?” 张老爷子笔触细腻,细节到位,哪里该用几根绒条,哪里该串哪些珠宝,该使用什么样的技巧都记录的极其详细,只这一幅图样便将多年功力展现的淋漓精致,与之相比,万馨儿所画的图样就多了几分抽象,现在看来华宝斋能得百姓们的喜爱,张老爷子是功不可没的。 她发自心底地感慨:“老爷子您是妙笔生花,这凤凰简直是破画欲来,画得维妙维肖,又不落俗套,馨儿佩服!” “哈哈哈哈!” 老爷子放声大笑,得意地捋了下胡子。 “老朽我呀!就喜欢掌柜的这般从不藏着掖着的个性!”话到此处张老爷又兀自打量起万馨儿来,话语间稍稍有些担忧:“先前听说掌柜的病了,如今可大好了?瞧着倒是比以往圆润了一些,但到底还是有些瘦了。” 其实自从陈二和老郭来了以后,西小院伙食水准直线伤势,她已经胖了不少了。 “有劳老爷子牵挂,还行!还行!” 张老爷子却竖起眉毛,殷殷嘱咐:“掌柜的一定要养好身子,女儿家身子最是重要,像老朽远在京中的儿媳,前些年生了小孙子原是件喜事,可自打那以后身子倒是大不如前了,但凡一个不注意便时常病着,老朽倒不是心疼这些个银两,是心疼儿媳妇年纪轻轻就躺在床上,不能享福啊!” 万馨儿明白张老爷子的好意,遂恭敬地谢过了。 小学徒过来传话,说已到了开门的时辰,问万馨儿可要过去瞧瞧。 万馨儿便起身告辞,刚打帘进了屋,便瞧见方才在门外等候的百姓们都一拥而上。 为首的大汉从腰间革带扣出绞好的碎银子往柜台上一掷:“掌柜的!来三支限定端午限定!哦不!七夕限定簪子!” 大汉满脸大汗又生得膘肥体壮,凭借一己之力将许多人拦在了后头,有人不停向前推攘,也不见他有分毫的晃动,端得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 待那大汗得了心仪的簪子走了,身后才又拥进来七八号人,纷纷将银子敲在柜台上。 “我要三支!” “唉?你这厮不讲道理,明明是俺先进来的,掌柜的先给俺来上三支。” 也有瞧中“簪王”准备试试手气的,一时间华宝斋门前好不热闹。 万馨儿站在后头瞧着吩咐一旁的大忠:“下回开门做生意的时候,叫后头的学徒都过来,维持秩序,这样推搡万一出点岔子可不得了。” “最好是用木条凳子,在门口摆出条仅能容纳一人站立的通道。” 二人正说着话,就见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个条形的人来,先时露出了一张老脸,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三少爷!二少奶奶!老爷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 下堂妾 楚凌猛然一颤,紧接着整个人都变得绷紧、僵硬。 “老吴,爹爹回来了?现在到哪儿了?可进城了?” “还未进城呢!只是叫人先来回禀了,老太太叫我来请二位主子回府。” 楚凌听罢,当下拎起袍子就往后院跑,跑到一半又折回来,冲万馨儿招招手:“二嫂嫂快快!赶快回府,爹爹回来了!” 时值晌午,街道人流摩肩接踵,人声鼎沸。两旁小摊尽是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目不暇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街角包子铺的香味迎面扑来,让人垂涎三尺;川流不息的马车夹杂其中鱼贯入城,叫原本宽阔的街道也显得逼仄起来。 楚凌时不时撩起车帘向外打量,见马车堵着不动已急出了满头大汗,不停催促。 “方大哥,还有多久才能回府啊?” “呦!这可不好说啊!今日七夕人多车多,瞧着得费些时辰。”方大哥笑呵呵回了话,瞧着倒是不急不躁。 “三少爷别急!老爷如今还在城外头呐,便是要回来也得从这条路走,咱们都堵着呢!老爷一定比咱们慢。” 楚凌深吸口气,彻底没了脾气,他扁扁嘴:“就怕爹爹轻装上阵驾马先行一步,我这还得沐浴更衣,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事儿。” 万馨儿眼都直了,想来楚老爷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也跟着楚凌莫名紧张起来。 “不是说老爷此次上京没有半年十个月回不来吗?” 楚凌搓着腿:“这我哪儿能知道啊?怕是祖母给爹爹写了信,爹爹半路折回来了。” 马车停停走走,以龟速缓慢向前移动,楚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万馨儿实在看不下去,也打帘向外看去,见离楚府只隔了两条街,便叫楚凌下车走回去。 不曾想楚府门前停着长长一溜马车,正有小厮来回搬运货物,看来楚老爷已提前回府了。 楚凌双手提着袍子前前后后一打量,再也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冲上台阶:“二嫂嫂,小弟先回去换衣裳了,您最好也换上一身,给爹爹留个好印象!” 话罢,一溜烟跑没了影。 门口小厮像是见惯了似得,没抬头,依旧垂眉敛目干着活计。 正门前不知什么时候挂起了两盏写着“喜”字的灯笼,连平时有些怠懒的下人们也脚步匆匆忙活起来。 万馨儿不敢耽搁,紧走几步进了府,回到西小院瞧见已整装待发的楚逸,她这才安下心来。 楚逸穿了件天青色的圆领锦袍,长发用竹叶簪子半挽起,正坐在小院的芭蕉树下。瞧见万馨儿回来,即刻便笑了,滚着轮椅迎上前。 “娘子终于回来了。” 万馨儿接过轮椅,凑到楚逸跟前满意地点点头:“百福帮你收拾的?那小子别看平时敷衍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 楚逸垂眸轻笑:“娘子可要梳洗?祖母方才遣人来报,说父亲回来了。” 万馨儿摇头:“我这身衣裳今早才第一回穿,方才在门口已看到车队了,咱们还是快些别落下口舌。” “夫君不知道,三弟在回来的路上简直坐如针毡,老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待人严格很难相处吗?” 她推着轮椅,絮絮叨叨说着。 楚逸轻轻拍了她手背:“娘子无需多想,一会便能见着了。” 二人自出西小院,便瞧见前来传话的张妈妈,说老爷与诸位夫人都在正厅,叫二人直接往正厅去。 说来,清早离开楚府时一切还照旧,可此刻府内回廊,门前皆贴“喜”字,还有许多下人搬了长梯正往门檐下挂红灯笼,府内一下就显得喜气洋洋。 “张妈妈,这些装扮是大夫人叫人置办的吗?” 张妈妈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叹了口气:“二少奶奶等会一看便知。” 话音未落,女人凄厉而高亢尖叫,如同撕裂的纱帛,打破了整个楚府的平静。 “楚天川!我不依!” 紧接着,从正厅迎面飞来个不明物体,直击张妈妈面门。 万馨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手拉过来不及躲闪的张妈妈,一手借着惯性泄了那东西的力,手中赫然多了个耀州窑青釉刻花菊瓣纹碗。 张妈妈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好半晌都没说出话。 “岳明珠!你闹够了没有?” 男人愤怒地咆哮震耳欲聋,万馨儿本能地看向楚逸。楚逸连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面色平静,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她本以为这些灯笼,“喜”字是楚天川为自己儿子婚礼所准备的,结果竟是给他自己准备的,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 “我无理取闹?你带回来的那个下堂妾是什么东西,这满府的大红灯笼她也配!她是被夫家被休弃赶出家门的,你可知她犯了什么错?楚天川,我瞧你是被美色蒙了眼,什么人都敢往家领!” “怀谦与三郎尚未娶亲,欢姐儿也马上就到议亲的年纪,五姐儿方才满月连名字都没起,楚天川你将那个女人带回来,可曾想过日后别人会怎么看待咱们楚家?” 岳明珠像是再也忍不住了,嘶声大叫起来。 正厅内楚天川双手叉腰来回踱步,因背着光,万馨儿并不能看清他的长相,只觉他腰背挺直倒不像人到中间。 忽然,楚天川驻足,指着岳明珠的鼻子骂道。 “岳明珠!你这个妒妇!老子身为一家之主,想纳个妾还要看你的脸色?” 岳明珠也不甘示弱,抄起一旁的茶盏就往地下砸去。 只听“啪”的一声,楚天川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楚天川,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这楚府有我没她!”话罢,捂着心口向外跑去。 午后阳光正好,乍见门口三人,岳明珠几乎要背过气,还是田妈妈从后头扶住她,才没有摔倒,万馨儿清楚地瞧见,大滴大滴眼泪从她眼眶落下来砸在地上,就好像开出了一朵朵墨色的花骨。 岳明珠也不说话,她脸上的脂粉早已掩饰不住眼角的皱纹,却下意识抬手理了鬓角,由田嬷嬷搀着离开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六姨娘 楚天川也转过身,打量起门口的三人。 万馨儿这才看清了楚天川的长相,虽年过不惑,但从端正的面庞和挺秀的五官就能窥见其当年的风姿。再加上没有中间发福,腰背挺直,衣着品味不俗,远远瞧去就恍若三十多岁的年纪,若楚怀谦此刻在场,是断然猜不出二人是父子关系的。 她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岳明珠愿意抛弃管家小姐的身份,不顾一切的下嫁了,这位楚老爷身上少了些楚怀谦的温和,多了几分楚凌的潇洒,的确可以称得上帅叔一枚。 但楚天川长得这样帅,可为何楚逸没有遗传他爹一丁点的优良基因?难不成是秦氏长得真一般? 忽然,楚天川紧走几步上前,他眉心微动,目光落在楚逸身上,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是二郎?” 那语气里满全是不确定。 楚逸拱手垂眸:“父亲,许久未见。” 楚怀谦惊讶地望着轮椅上的楚逸,点点头,又抬头看向楚逸身后的万馨儿。 方才进门,他就被门口候着的张妈妈请去了老太太的屋子,得知岳明珠阳奉阴违,又知晓了楚怀谦婚事原委怒不可遏,可奈何生米已煮成熟饭,便不再多言。 眼前女子看着有些羸弱,唯一双杏眼湛湛有神,面上神情不卑不亢,倒有几分当年万老爷的气度。 “你就是万家女?” 万馨儿福身一礼:“公公。” 行为举止倒也端庄,楚天川负手而立,点点头:“你的事情为父已听老太太说了,你另华宝斋起死回生,又将万家曾经的技艺带进楚家,你的这份恩情,为父替你记着。” 她怔了怔,这位楚老爷一提起公事好像变了个人。楚逸见万馨儿发呆,暗暗扯了她衣袖,她这才回神:“多谢公公。” 楚天川瞧见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心中怒气也散了几分。 “都进来坐吧。” 这边几人进了正厅,不等下人看茶,便瞧见崔姨娘领着楚凌与楚欢当先走在前头,四房、五房跟在她身后。 崔姨娘眼眶微红,看起来应当是哭过了,四房徐姨娘面无表情,五房顾敏秀怀中抱着五姐儿脸色也不怎么好。 崔姨娘带头行礼,楚天川摆手叫众人入座,又叫顾敏秀抱五姐儿过来看。 “这小丫头,为父离开才几日,倒是长壮实了不少。” “谁说不是呢?瞧五姐儿的胳膊都跟藕节儿似得,说起来老爷还没给五姐儿起名字呢。” 崔姨娘跟着附和。 五姐儿相当配合地举起手,冲着楚天川“咯咯”地笑。 直到此刻,楚天川的脸上才带了几分笑意,他抬手握住顾敏秀的手:“孩子胖了,你倒是瘦了,要多注意身体,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叫人买去,银子都从我的账上拨。” “至于五姐儿的名字,回头我叫人算好递过来。” 顾敏秀垂眸:“谢老爷。” 二人之间的对话从头到尾客客气气的,并没有看出多亲密,但仅仅一个多月,楚天川能注意到顾敏秀瘦了,看来五房在楚老爷心中还是占有一定的位置。 而三房,崔金枝一直面带微笑,楚凌与楚欢也是相当规矩地站在崔金枝身后。 “听老太太说,三郎最近稳重多了,可同你二嫂嫂学到了什么?” 楚凌垂眸:“同二嫂嫂学了算数,如何看账本,其余的便是些零碎活计,但凌儿受益良多。” 楚天川再次看向万馨儿点点头,目光有所思量。 “二郎的腿如今恢复知觉了,瞧着也开朗了许多,你们夫妻二人相互扶持,为父瞧见很是欣慰。” 楚天川端起茶盏呷了口茶,又搁到高几之上这才开口:“今日叫大家齐聚,也没有什么别的大事,是想介绍个人与大家认识。旬阳,去接六姨娘过来。” 从进门起,崔姨娘便满含深情地望着楚天川,此刻听见“六姨娘”三个字,终是垂下了头。 旬阳是楚天川身边的小厮,应声去请人。正厅内便再没有人说话,虽坐着许多人,但一时间总让人觉得有些冷清。 楚逸将高几之上的茶点往万馨儿跟前推了推,万馨儿摇摇头,从华宝斋出门时她还是有些饿的,但现在反倒没有胃口了。 不多时,就见门口出现个女子身影,乍看过去身段跟顾敏秀有些相似,年岁大约二十八九,倒是身量纤纤,体态婀娜,一张鹅蛋脸面色如玉,画着小山眉,双眼眼尾微微上挑,似乎跟崔姨娘的眼睛有几分相似。 那双眼睛从一进门就盯着楚天川,没有娇羞也没有谄媚,反而更多的是热烈。 楚天川瞧见那女子也倏地笑了,起身上前去迎,拉过她的手攥在手里,又用力地握了握。楚天川重新坐下,那女子便站在他身边,只看着他笑,仿佛整间屋子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别的人了。 “玉燕是我路过耀州时救下的,本想着带她一路北上进京,可她是个软性子吃不了苦的,我便半路折回来,将她送回府来,从今日起她便是咱们家的六姨娘了,西边的小院子就拨给她住吧,张妈妈你再去选几个得力的伺候玉燕。。” 张妈妈一时有些为难:“老爷,老太太已将西小院拨给二少爷与二少奶奶住了,如今空着的只剩东院旁边的秋园了。” 楚天川皱眉:“秋园是赏花的院子,只几间小屋也尚未修缮,不妥不妥。” “老爷,如若不嫌弃,就暂且叫玉燕妹妹跟我一道住吧,待秋园修缮好了再搬过去。现今凌儿和欢儿都大了,都搬到后头园子的上房去住了,我那儿东西厢房都是空着的。” 楚天川又看向一旁的四姨娘与五姨娘,叹了口气,拍了拍六姨娘的手。 “玉燕呐!就先委屈你跟金枝挤挤,待我从京城回来,咱们换间大宅子,到时候一定让你选个喜欢的。”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跑来个刚留头的小童仆,手里拿着一封信站在门外头回话。 “老爷,这是大夫人叫奴才送来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和离书 楚天川又看向一旁的四姨娘与五姨娘,叹了口气,拍了拍六姨娘的手。 “玉燕呐!就先委屈你跟金枝挤挤,待我从京城回来,咱们换间大宅子,到时候一定让你选个喜欢的屋子住。”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跑来个未留头的小童仆,手里拿着一封信站在门外头回话。 “老爷,这是大夫人叫奴才送来的!” “大夫人?”想起方才岳明珠气急败坏死活不松口的模样,又叹了口气,无力地摆摆手。 旬阳将信呈给楚天川,他打开一瞧,登时气红了眼,咬着后槽牙吐出了几个字。 “好!好!好!好你个岳明珠!旬阳去拿笔墨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楚天川已大笔一挥顺手将那张信封拍在桌子上。 “她既然要和离!那我们楚家便放她离开!” 话罢,众人皆是一愣,目光全都看向桌上的那封信,崔金枝不可置信地站起身,她一只手撑着身边的高几,一只手拿着帕子捂着嘴,目不转睛盯着信纸上“和离书”三个字久久不能回神。 “二心不同,渐生不合,一别两宽,各自生欢。” 万馨儿默默念叨着,那张和离书她也瞧了一眼,只看见这么几句话,一时有些唏嘘。楚老爷签了字,那就说明大夫人不日就将离开楚家…… 她看向面前的男人,纠结着该不该将心头的想法说出口。 楚逸见万馨儿拿着筷子,望着一桌子的菜愣愣出神,便倒了碗甜浆放到她面前。 “娘子在想什么?” 万馨儿想了想,放下手中筷子,她拉起楚逸的手:“夫君,公公既签了和离书,那么大夫人想必不日就要离开,有关母亲之死的真相,你……当真不想弄明白吗?” 楚逸的手在一瞬间变得冰凉,那双黑眸也逐渐变得沉郁。 “娘子是想与大夫人……当面对峙?” 楚逸的声音发紧,看着那被男人攥紧的手腕,万馨儿郑重地点点头。 红日西坠,日光渐隐,火烧云如同天边燃烧的火焰,将整个天空染成了一片金红。 许久未来东院,大夫人似乎换了种熏香,先前那几棵瞧着没什么生气古树竟长得枝叶繁茂,夕阳透过茂密树叶的缝隙,洒下一片又一片橙红色的斑点;古树旁的海棠树,竟也开出了大片大片的海棠花,在夕阳的照耀下,竟比天边的火烧云彩还要红艳,它们随着微风吹拂,舒展枝叶,摇曳生姿。 万馨儿这才发现,那满院旖旎的香气竟出自这些生机盎然的海棠花。 院中奴仆侍从脚步匆匆,有小童仆瞧见万馨儿钻进屋子,不多时田妈妈走出来。 田妈妈瞧见楚逸愣了愣,也没多说什么,领着二人进了屋。 屋内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木箱子,岳明珠手中端着茶碗,穿戴整齐正坐在贵妃榻上,房内依稀有淡淡的沉香味,但香炉却没有点燃。 几个小侍女见来了人,从内室出来回话;“大夫人,首饰都已收进黄花梨官皮箱内了。” 岳明珠点头,微微侧目:“衣裳要收进樟木箱子里头,那些个书本子,碰不得的要收进楠木箱子里头,可千万别弄混了。” “田妈妈看着的,不会弄混的。” 岳明珠点头,将手中茶碗搁到一旁的茶几上。 “二郎终是来了啊!” 她笑着叹了口气:“你若再不来,只怕我要差人请你去了。” 岳明珠神情淡淡的,一点都没有那日知晓楚逸腿恢复知觉时的恐慌,她抬眸看向一旁的万馨儿。 万馨儿明白,事关当年秦氏身死之谜的事情,便站起身。 “馨儿想起还有些图样忘了画,先行告退了。” 楚逸一把拉住了万馨儿的手,示意她坐下。 岳明珠看着二人夫妻情深的模样,一时有些失神。 若当初她没有做出那样的决定,逼迫怀谦换亲,那么怀谦娶了万馨儿,今日的一切会不会不同? 她回神轻轻摇头,叫田妈妈在外头守着这才开了口。 “我至今都还记得初见你娘亲时的情景,那是天和三年,我也才满二十岁肚子里头又怀了一个,老爷刚从进城回来,赚了好多银子,还带回了我父亲的信,那时我好欢喜,觉得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可就在我满心欢喜的同时,郭妈妈说老爷还带回一个女人,没叫我看见偷偷安置去了后院,郭妈妈说那女人也大着肚子,瞧着比我小不了几个月。” “老爷当初向我求亲,分明答应与我终身厮守,我不相信,疯了一般跑去后院,却见到我心爱的男人,舍弃一切追随的男人,正搀着一个女人坐下,而那个女人也正如郭妈妈所说是有身孕的。” “老爷说女人腹中的孩子已叫人看过是个男胎,他子嗣稀薄不能眼看楚家的血脉流落在外,并承诺无论将来如何不会有人撼动怀谦的位置,而你娘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就这样,你娘在后院住下了,家中的人都唤她秦姨娘,田妈妈和郭妈妈都劝我,说我是一家主母,要大度,要宽和,我便时常去后院探望你娘。” 说到此处她叹了口气,看向楚逸:“说来二郎你也许不信,那时候我与你娘很是投缘,她也来自京城,出生书香门第,字写得好,诗作得好,最爱吃京城西门里万香斋的核桃酥饼和山药糕,这些都跟我一样。” “人都说老爷爱惨了你娘亲,可你娘对老爷的态度总是淡淡的,叫人琢磨不透的,她身旁伺候的妈妈说,秦姨娘每日只有在见到了我才会开心片刻。那时我甚至觉得老爷纳妾,似乎也不是那么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情了。” “直到我足月生产那日……” 岳明珠的目光忽然变得悲戚,她深吸口气,垂下眼眸:“那时,老爷因生意之事离家已有数月,临行前已替我请好了全郢都最有名的接生婆。老太太也安慰我说二胎比头胎快,叫我不要害怕……” 这时,岳明珠忽然绞起手帕,目光也变得愤恨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建台寺真相 岳明珠目光忽然变得悲戚,她深吸口气,垂下眼眸:“那时,老爷因生意之事离家已有数月,临行前已替我安排了全郢都最有名的稳婆。老太太也再三安慰我说二胎比头胎快,叫我不要害怕……” 这时,岳明珠忽然绞起手帕,目光也变得愤恨起来,她双眼含泪望着楚逸。 “生产过程并不顺畅,我疼了许久也生不下来,疼痛减弱,稳婆叫我人给我灌了参汤补补力气,可就在此时,你娘身边伺候的妈妈跑来说秦姨娘肚子疼,要叫稳婆过去瞧瞧,我一听那还了得,赶忙叫人去了,可至此一直到我昏死过去,稳婆也没回来。” 岳明珠垂眸,飞快地抹了把眼泪,又扬起下巴:“待我醒来之后,她们告诉我秦姨娘早产,诞下了个男婴,我欣喜之余想要抱抱自己的孩子……” 她像是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苦楚,高高扬起了头,豆大的泪滴顺着她眼角向下滑落,滴在耳畔、肩膀,最后消失不见。 她蓦地转头望向楚逸。 “我的孩子被活活憋死在腹中,而你却安然无恙的出生了。” 岳明珠再也顾不得以往的体面,端庄,飞身扑到楚逸跟前,双手紧紧擒住了楚逸肩膀。她像疯了一般,一边哭一边疯狂地摇晃着楚逸,万馨儿想上前拉住岳明珠,却被楚逸拦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撕心裂肺的哭喊渐渐变弱,岳明珠似乎是累了。她抬起头,颤颤巍巍朝楚逸的面颊伸出手。 楚逸没有躲闪,岳明珠却在即将触碰到楚逸的那一刻停下了动作。 “若那个孩子还在,如今也跟你一样大了……” “二郎,我曾经是恨过你的。那时候,我总认为你的命是用我女儿的命换来的,所以才会叫郭妈妈去那样对你,虽然只那一次,可我的心也不好过,你到底是英儿的孩子……” 岳明珠看似平静地说着,可眼泪却悄无声息顺着脸颊滑落。 “直到后来我无意听到老太太和老爷的谈话……”她深吸口气:“那天夜里,是老太太叫人守在院后院门口不叫田妈妈进门的,只因老爷临行前曾留下的话。” “无论如何都要保全秦氏腹中的孩子……” 岳明珠说完忽然笑了,起先只是小声冷笑,渐渐地她越笑声音越大,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泪顺着皱纹向下,却流在了脸上,她一下一下锤着着自己的胸口,仰天大笑。 “那时候我以为楚天川他爱的是你娘亲,可后建台寺那夜我才知道他谁都不爱,他根本谁也不爱!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装饰是宠物,他爱的只有他自己!” 她深吸口气。 “去建台寺那日是个好天气,天朗气清的,楚天川说要给我们逝去的孩儿过冥诞。”她转头看向楚逸:“那日是你生辰,你娘原本不愿去的,可耐不住崔氏的软磨硬泡,那时我尚不知真相,你娘瞧见我不高兴便应允了。” “其实寻常祈福我们去的都是离城中更近一些的报恩寺,现在想想只怕楚天川其实是早有预谋。” “白日祈福之后,因不能当日回程,我们一家人在建台寺留宿,那天傍晚天闷得厉害,乌云密布,明摆着要下雨,楚天川却带着你娘亲上了山。” “惠茹来回禀的时候,我心中大惊,也悄悄跟着上了山。” 岳明珠抬眸,踌躇半晌才又接着道:“我并未瞧见楚天川,却看见你娘亲与另一个男人站在一起。” 听到此话,万馨儿愣住,下意识转头去看楚逸,楚逸却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反应。岳明珠见状才又低声絮絮地说着。 “我当时吓坏了,当下就拉着惠如下了山,回到寺里才发现帕子掉了又叫惠茹过去寻。 ”那天夜里下了雨,将整座建台寺都笼在烟雨中,惠茹没有找到帕子,那是我娘亲手给我绣的帕子,是我最珍爱的,一气之下打了惠茹,她跌跌撞撞跑出们,却撞见伺候你娘亲的妈妈前来回禀,说你娘不见了。” “我本以为你娘是跟男人私奔了,可没过多久建台寺的僧人匆匆来报,说在山崖下发现了一名女施主的遗体。” 沉默在整间屋内蔓延,楚逸却没有说话。 “逸儿,对不住,我没能看清那男子的样貌,但可以肯定这件事你爹爹一定知情!这些话一直埋在我心底,现如今我要离开了,将真相告知。” 岳明珠说完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了结了多年的夙愿一般站起身,再次看向楚逸的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平静。 楚逸拱手过头,冲岳明珠恭敬一揖:“多谢大夫人实言相告。” 岳明珠嗤笑,摆摆手:“你们走罢,我送你们离开。” 门外,月朗星稀,海棠花树影婆娑,整个小院中幽香浮动。 岳明珠目送二人离开。 她从未想过终有一日会将这个秘密亲自告诉楚逸,可她也没想到,原来不替别人背负命运是这般的轻松。 田妈妈上前搀扶,岳明珠却摆摆手,转身间瞧见西边漫天的红光皱起了眉头。 “田妈妈,崔氏院子里有喜事了?该不会是知道我与楚天川和离了,这样快就按耐不住了吧?” 田妈妈一愣,连忙低下头:“老奴一直陪着小姐在院中收拾东西,也不知三房院中发生了什么事儿。” “罢了,我都要走了,还惦记她们做什么呢?” 岳明珠走回院子,望着满院摇曳的树影驻足不动,愣愣地站在门前。 “小姐?还是先小憩片刻吧,大少爷还未回府,若咱们明日启程,路上舟车劳顿的,得些日子不能好好休息呢!” 田妈妈此刻也摸不准岳明珠的心思,小心翼翼询问。 良久,岳明珠悠悠地开了口:“田妈妈,马车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明日辰时就过来接小姐,不消半日咱们就能离开郢州地界。” 岳明珠点头,从袖口拿出一张籍契递给田妈妈:“你将这个去给惠茹送去。” “小姐!惠茹是跟咱们一道从岳府出来的,老爷又不宠爱她,您怎不知她不愿跟咱们一道离开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少年的情绪 回去的路上,楚逸一直都很沉默,万馨儿也想不出安慰的话来。 毕竟按照大夫人的话来看,秦氏由楚天川领着上山去见了别的男人。 这话的意思不亚于直截了当点名,秦氏婚内出轨,而楚天川上赶着给自己戴绿帽子。 可按照生产时楚天川留下的话,应当是很喜欢秦氏才对,可喜欢的话怎会将自己爱人拱手送人? 那个男人又是谁?秦氏在见了他之后就失踪身亡,他是造成秦氏死亡的真凶吗? 还有,为何脉象平稳没有大碍的秦氏会突然小产? 万馨儿刚才还特意从侧面打听了,秦氏当初并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种“胎大难产”的迹象。 此刻她只恨平时宫斗宅斗剧看得不够多,cpu已烧干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二人走回花园,才瞧见一个人影孤零零蹲在荷花池边,万馨儿拍了拍楚逸肩膀。 “夫君,那似乎是三弟?” 楚逸闻声抬头,荷花池边的人影听见声音也站起身,紧接着一声狼嚎:“二哥,二嫂你们终于回来了!” 楚凌笑嘻嘻的声音出现在夜幕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二人面前,夺过万馨儿手中的轮椅,推着向西小院走去。 百福提着灯笼迎出来瞧见楚凌一愣:“呦!感情三少爷您去接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去啦!倒省了奴才不少事儿。” 楚凌尴尬笑笑,打眼瞧见桌上百灵留好的饭菜眼神一亮,撩起袍子往就凳子上坐,扯着嗓子嚎起来:“百福,快给小爷拿副碗筷来!” “三弟还未用饭?这些是我跟你二嫂方才剩下的,你若饿了再叫人去做一些。百福,去叫老陈再做些吃食过来。” 楚凌接过直接夹了一筷子菜填进嘴里,边吃边摆手:“唉~别别别!人这会子刚睡下,叫人起来可不是折磨人嘛!这菜都没动!”他仰起头冲二人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标志性的大白牙:“没事,小弟不嫌弃二哥和二嫂。” 楚凌吃得很快,很香,一开始万馨儿和楚逸都没在意,只觉得是小孩子饿狠了,楚逸还叫百灵倒了些老陈新做的甜浆来。 “这是老陈专门为你嫂嫂做的浆水,里头又搁了蜂蜜,你饭吃得急,等吃完饭了再喝,省得回头胃疼。” 百灵捂嘴笑道:“分明是二少爷您喝的更多,二少奶奶除了荔枝一向不太爱吃甜的。” 楚凌抿着嘴看了二人一眼,端起那碗浆水一口喝干,英俊的五官霎时皱成一团,咂摸着嘴咕哝道:“天老爷啊!这也忒甜了,齁死人,罢了罢了,我还是不来了。” “浆水太甜,不如换一碗米酒来,一直放在冰里镇着呢,酸甜的,想来你爱喝。” 不等万馨儿说完,百灵一溜烟跑进院中,端了两壶米酒来。 楚凌先是给自己倒了一口,心有余悸地抿了一小口,尝出味道后才放心大胆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楚逸这会儿已随手拿本书看了起来,只是他目光落在书面上,好半天都没有动过。 “嘶~我道是什么好东西,原是‘雪浸白酒’!”楚凌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二哥你这院里头的小厨房手艺不错嘛!也不知……什么时候小弟也能……” “怎么,三弟这是想成家了?那你可有心仪的姑娘?正好公爹也回来了。” 万馨儿走到楚凌身边,他慌忙放下手中杯盏,别过头抹了把脸,等再转过头来,万馨儿发现他眼眶是红的。 “三弟,你怎么了?”万馨儿狐疑地端起酒盏闻了闻:“这米酒最多5度,以你的酒量不应该啊!” 她还记得当初在郢王妃生辰宴上,楚凌左右逢源不慌不乱的风姿。 再凑近一瞧,楚凌强撑着挤出个笑,不消片刻又低下头想掩饰自己的狼狈。 只见他慌乱地用手抹着脸,哽咽着抬头看了万馨儿一眼,他的眼睛已经红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三弟,你怎么哭了?” 楚逸闻言也放下书,楚凌瞧见楚逸过来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扑进楚逸怀里嚎啕大哭。 在万馨儿眼里,楚凌向来都是一副爽朗、不羁的模样,没心没肺的,似乎从来没有什么烦恼,可就是这样一个风姿绰约的英俊少年郎,在楚逸怀中哭得像个未满月的孩子。 四目相对间,楚逸缓缓摇头,一下下拍着怀里的楚凌,安慰着他的情绪。 也不知过了,楚凌才抬起头,抿着嘴望着楚逸:“二哥,我今晚能在你这住下吗?”他皱了皱鼻:“今个爹爹在我们三房与六姨娘成亲呢,我……我不想回去。” 楚凌是笑着说的,语气不屑,可眼泪却随着眼睛转动掉落,砸在了楚逸手背。 “哎呀!二哥瞧我这不争气的眼泪,你别担心,我这是为咱们爹爹高兴呢!“他胡乱地抹了把脸:“二哥二嫂若是不方便就算了,嘿嘿!那我走了啊!” 楚凌说罢想站起身,却被楚逸拉住,他叹了口气:“方便。”从袖笼中掏出块方帕替楚凌擦了脸颊上的泪痕,那声音如同哄孩子般温柔。 当初搬进西小院时匆匆忙忙的,后院里头的上房都没打扫,前院的东西厢房又分给老陈和王二去住了。楚凌得了肯定后就直醉过去了,楚逸只叫百福将他搀去主屋,而他则跟着万馨儿去了侧屋。 久未睡在一起的小夫妻又难得有了独处空间,万馨儿本以为二人会尴尬,可楚逸倒是坦然,只叫万馨儿将他抱上床,依旧是他在外头,万馨儿睡在里头。 比起主屋,万馨儿住的这间侧屋床榻似乎要更窄一些,两个人躺在床上几乎身体紧紧挨在一起,万馨儿没动,只微微侧头,偷偷打量起身边的男人。 楚逸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可万馨儿知道他没有睡。 深吸口,她翻身侧躺拉起男人的手臂,将头枕在男人肩窝。 只这一瞬间,男人身体陡然变得僵硬,他没睁眼,可眼皮下眼珠却飞快翻转……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情话 万馨儿憋笑,却陡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黑眸涌动,没有以往那种陷入深渊的冰冷,那双眼眸就好似大海,里面闪烁着星辰,让人不自觉想要沉溺。 她猛然回神,却发现楚逸不知何时也侧过身子,她已彻底被他揽在怀中。 似乎是发现了她的窘迫,楚逸嗤笑一声。 “娘子,好看吗?” 万馨儿没反应过来,本能地点点头。 “好看。” “哪里好看?” “眼睛啊!你的眼里仿佛有山川,日月,大海,星辰,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万馨儿说完,倏地笑了,又抬起手,那稍稍有些粗糙的指尖划过男人的眉毛,眼角,最后是那浓密纤长的睫毛。 女人的目光也随着手指渐渐向下,直到再次撞进那双漆黑的眸子,万馨儿才意识到刚才的动作有多暧昧,登时红了脸。 男人抿嘴轻笑,伸手从她脖颈下的空隙穿过,紧接着将她带入怀中。 温热柔软的嘴唇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为夫的眼睛的确好看。” 万馨儿一愣,即刻笑了出来,这男人,夸他胖还喘上了?她抬起手往楚逸胸前就是一拳,却被楚逸抓住,然后紧紧握住放在胸前。 “为夫的眼睛好看,是因为里面有你。” 她大惊,望着眼前的男人一时忘了反应。 楚逸说情话!这离谱程度简直比大夫人和楚老爷和离,楚老爷在三姨娘屋里娶六姨娘还要离谱! 就在万馨儿心里os的时候,楚逸竟托起了她的下巴,另一只手由脖颈移到了后腰箍住了她的腰肢,只这一瞬男人强烈的荷尔蒙气息顷刻将她笼罩。 二人紧紧相贴,楚逸的吻既凶又霸道,她被他吻得喘不过气,两人的呼吸也渐渐急促。 就在她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眼前男人陡然移开了那炙热的嘴唇,额头相抵,目光交融,他挑眉轻轻地笑了,那双黑眸满是促狭。 不等万馨儿给他一拳,楚逸再一次把她揉进怀中。 万馨儿气急败坏,压着声音怒道:“楚逸!你快放开我!” 男人不仅没放手,反而又加了几分力气,那宽厚而滚烫的胸膛中,一颗炙热的心脏在砰砰跳动。 “你这无赖,我好心想安慰你,你却吃起了我的豆腐!” 楚逸嘴角缓缓勾出一抹笑,又将头往女人肩头蹭了蹭:“我知道,谢谢你,馨儿。” 万馨儿被噎了噎。 脑海中又想起方才大夫人的话,也就默认了这个姿势,她叹了口气:“夫君,你相信大夫人所说的话吗?” “怎么?娘子不信?” 男人温热的气息不断扫过她的耳垂,万馨儿挣扎着仰起头。 “你这人平时不是挺聪明的?何时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事关母亲身亡之谜,夫君难道不应该多想想?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夫人虽说了明日就离开,可女人总是善变的,万一她明日又改变了主意,不走了呢?” 看着眼前女人一本正经的模样,楚逸心头渐渐发热。 其实大夫人所坦白的真相,与这些年他们查探的消息几乎相差无几。他也查探到郢王在被关入密牢的第三年就被放出来,并不是传说中的五年,而他的母亲去建台寺见的人就是郢王。 这一切他早就知晓,只是苦于还没有证据罢了。而方才他惊讶的,是母亲与大夫人之间的情谊。 “怎么了?夫君觉得馨儿说的不对?” 万馨儿努嘴,掰起手指:“呐!就像方才大夫人说她派那位陪房妈妈来为难你,仅仅一次便心如刀绞,可分明我嫁进楚家也见到过那老妇,可大夫人却说只有一次,这难道不蹊跷么?” “馨儿自进府伊始,去过东院许多次,每次都没见过那位郭妈妈,这不蹊跷吗?” “要馨儿说,咱们也可以找人去查查这位郭妈妈的下落,说不定也许会有收获呢?” 楚逸有些诧异,这一点连他都忽略了,可这个小丫头却发现了。 他揉了揉万馨儿的头:“别看你每日大大咧咧的,却是个心思深沉的,快叫你这机灵的小脑瓜休息休息吧,再耽搁下去天就要亮了!” * 世事难料,更让万馨儿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清晨,大夫人竟真的离开了。 没有惊动楚老爷,也没有回禀老太太,就像多年前她来的时候一样,带着她的许多箱子离开了郢都城。 没过多久,整个郢都城便流传了这样一段轶事,说郢都首富与他的官小姐夫人和离了,官小姐带着她的嫁妆离开了,一分一毫也没给自家儿子留。 这话传到白岚茵耳朵里,却让她泛起愁来。 先前她在林家授课,还能跟林文君聊聊天,打探些消息,可自从出了郢王府那件事,虽说被王妃压下来了,可林家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林文君便不再给她好脸色。 她只能在家一整日一整日捧着书卷,望着窗外发呆。 雪心一溜小跑进院子:“姑娘,方才奴婢在门口洒扫,一个小厮打扮的说他是楚家的名叫长随,叫奴婢把这个给您。” 白岚茵一惊,面露喜色,即刻扔了书卷起身,接过那张字条。 那眼神,是雪心进门以来都没见过的神采。她是半个前被买进白家的,当初那人牙子说买主是郢都首富未来的亲家,丫头要机灵能干又识字的,雪心便毛遂自荐。 可到白家一瞧几乎傻了眼,一家四口挤在三间小屋子中,所有的活计都叫她一个人做,白夫人又抠得厉害,恨不得把一文钱劈成十文用,一整天累得要死也没见到什么楚家人的影子。 她本觉得前途无望了,可谁成想竟峰回路转,今日突然有个小厮前来,自称是楚家人,想叫她帮着传信,她也没问许多,便将那张字条交给了白岚茵。 白岚茵看完字条神色复杂,眉头微蹙走到门前向外头看了眼。 白老爷此刻正坐在躺椅上晒太阳,白岚茵叹了口气,又瞧了眼手中的字条还是走出了房门。 听到响动,白友昌半眯缝着眼笑道:“呦!咱们家的新娘子怎出来了?” “爹爹可还记得从女儿这里拿走的玉佩?”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下落 白友昌挠了挠耳朵:“玉佩?什么玉佩?” “半块白色羊脂玉佩,先前爹爹从女儿这拿走的!”白岚茵眉头紧锁,死死捏着手中字条:“父亲该不会……” “啧!”白友昌挑眉:“茵儿你别说,那玉佩瞧着不大还挺值钱的!”他伸出手比了个五。 “五百两!整整五百两!那些个老奸巨猾的东西一张口就给了五百两!” “爹爹将那玉佩给当了?” 白友昌一拍扶手直起身子:“不然呢?你弟弟的束修,咱家的日常嚼用还有你的嫁妆哪个不用银子?” “那玉佩是那年除夕怀谦让我拿着玩的,这些年女儿一直好好保存,爹爹怎么不问过女儿就拿去当了?” 白岚茵急了,满脸通红,大声质问。 白友昌两眼一瞪,猛拍桌角:“楚家是什么人家,不过一块玉佩至于你如此大吼大叫?瞧瞧你现在哪还有丁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白岚茵冷笑,再转过头眼底已有点点泪光,她将手中字条递给白友昌:“怀谦来信要拿回那块玉佩,爹爹自己去与怀谦说罢。” 白友昌“蹭”的从躺椅上站起来,急得来回踱步:“你这丫头,既怀谦要那玉佩为何不早说?现如今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白夫人从厨房探出头来,叹了口气:“夫君用了多少银子?我那里还有些首饰,你拿去当了将玉佩赎回来吧。” “死当怎么赎?”白友昌激动地砸着手心声嘶力竭地怒吼:“你告诉我怎么赎?” 望着面前的一切,白岚茵绝望地闭上眼,转身回了房间。 白夫人瞧见慌忙放下手中活计急匆匆跑进白岚茵的房间,瞧见桌上乱糟糟的书卷破口大骂:“雪心!雪心!” “夫人,您叫我?” 雪心握着长条扫把匆匆赶来。 “啪——” 白夫人上前就是一巴掌,狠狠拧着雪心的耳朵。 “你这个懒骨头,不叫你叫谁?你瞧瞧小姐的书桌,这样乱也不知道收一收,回头叫楚家来接亲的来瞧见再丢了体面……” 雪心疼得一张脸通红,眼眶含了两包泪,抿着嘴角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双眼却死死盯着白岚茵。 白岚茵只觉心烦,叹了口气,避开雪心的目光看向窗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夫人终于消了气,打发了雪心出去,才沿着贵妃榻坐下,她拉起白岚茵的手在掌心拍了拍,又抬手替白岚茵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我的女儿到底是好命的,谁能想到你公爹回来能又娶了一房美妾?还把岳氏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官小姐给气走了?” 白夫人“噗嗤”笑出声来。 “母亲还有心思笑,大夫人不仅人走了还将嫁妆都带走了,女儿听人说那装箱子的马车上从街头排到了巷尾!” 白夫人眉梢一挑:“我儍姑娘唉!那姓岳的官小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走了才是你的福分!楚家是咱们郢都的首富,即便没了岳家的嫁妆,吃穿用度能少了你的?你瞧那姓万的丫头,虽说嫁了个残废,可到底人是支棱起来了!” “不过,她到底是二房,是妾室所生之子,可怀谦不一样,现如今那官小姐与楚老爷和离了,只要楚老爷一日未续弦,你进门就是正儿八经的孙媳妇,一准能执掌中馈!到时候全楚家的银子都攥在你手里,你还愁什么?” 白岚茵满脸狐疑:“母亲,那姓万的破落户总归比女儿早进门一些……” “我的儿!你放心,那楚天川是什么人?是一等一要脸面的人,一门心思想要更改门楣,无论如何咱们到底出生南屏白家,你就把心搁肚子里,等着进门做当家主母吧!” 白夫人笑着拍了拍白岚茵的手:“安心将养着,母亲去给你炖鸡汤,只要你早日诞下男婴,还怕怀谦对你无有不依的吗?” 白夫人起身,白岚茵心头一慌,一把抓白夫人的手:“母亲,若房事时怀谦发现女儿是完璧之身,埋怨责怪女儿当初的行径该如何是好啊?” “我的儿啊!当时候你就表现的娇弱些,最好像这样!”白夫人目光忽然变得温柔,牙齿轻咬下唇,痴痴地看向白岚茵。 “你就这样望着他,说你如何如何爱慕他,如何如何崇拜他,只要想要他不娶你就活不下去了!到时候箭在弦上,哪个男人还有心思去想先前的遭心事!” “那……万一怀谦责怪起玉佩的事情……” 白夫人叹了口气,站起身:“我的儿啊!那玉佩在你手里头十几年,怀谦都不曾问过,现在忽然提及想来是一时兴起,借个由头跟你传信呢!岳氏离开郢都,怀谦那孩子一准心里头发闷,你好生劝慰几句就是!” 而另一头楚怀谦接到回信,看完揉成一团往桌案上一丢。 五日前他不过如往常一样巡视铺子,待晚上回府母亲却告知她与父亲和离了!他还在寻思如何劝解,就瞧见三房院子里头漫天的红光。 父亲又纳了一门美妾还是个下堂妾,耳鬓厮磨数日又离开郢都上京去了,临行前还留下话让他自己收拾好烂摊子。 那头,二郎身边的小厮又来催促玉佩的下落,后经长随的提醒才想起玉佩当年叫白岚茵拿走了。 可白岚茵洋洋洒洒回了一张纸,却是只字不提玉佩的下落。 楚怀谦愁苦地揉了揉额角。 长随给楚怀谦跟前进了盏茶:“大少爷,您喝口茶消消火。” 楚怀谦烦躁地端着茶盏喝了口,猛然抬眸;“紫苏饮?母亲留下的?怎味道跟寻常不同了?” 长随满脸堆笑,又拿过茶壶给楚怀谦添了盏:“是二少奶奶叫人送来了,说天热了,紫苏饮能消暑。奴才看跟先前大夫人做得不大一样,大少爷喝着味道如何?二少奶奶说这事她自己做的,送了许多过来。” 杯中熟水比他自小喝惯的香气更甚,似乎是又兑了醋与蜂蜜,味道酸甜,很是可口,楚怀谦手指沿着杯盏边缘来回滑动。 “除了送东西来,弟媳可曾叫人带话来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发月银 “不曾呢!奴才还特意问了各房,说二少奶奶给府内各房都给送了。” 楚怀谦仰头将紫苏饮一口喝干,刷刷几笔又写了封信递给长随。 “若见到白岚茵,定要亲口询问玉佩的下落。” * 七夕过后,便是鬼气森森的中元节了,中元节后再过些时日才是中秋,七夕限定绒花簪销量非常不错,整个华宝斋从上到下全是喜笑颜开。 节日是一个连着一个,张老爷子年岁大了,学徒们一面学习一面帮着售卖也都累得厉害,万馨儿想放弃中元节,全力应付之后的中秋节,毕竟活动太过频繁百姓们就不稀罕了,也让店员们有个喘息休息的机会。 一大清早,小楚凌就忙慌慌过来请万馨儿,说今日是自从绒花簪问世之后第一次发月银,说全店一致通过由她这个功臣来发放。 她不愿去,楚逸也跟着起哄,无奈只能嘱咐楚逸好好敷腿,跟着楚凌那小子上了马车。 楚凌自从那夜失态之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没心没肺的模样,只是楚老爷回家五日,也没听见楚凌再嚷嚷什么想要成亲之事了。 似乎是注意到万馨儿的目光,楚凌笑嘻嘻放下车帘。 “二嫂嫂总瞧着我,是不是被我这张无比英俊的面容吸引,移不开目光了?” 万馨儿被噎了一噎,将到嘴边安慰的话都咽了下去。 楚凌那双瑞凤眼笑容满溢,忽然他抽出扇柄一拍脑袋,从马车座位下变出了几个发旧的木匣子。 “二嫂嫂,这是先前我叫阿钦去跟着徐姨娘,徐姨娘典当的东西。” “我怕是大夫人的东西就给赎回来了,可没成想……嗐!就由您转交给徐姨娘吧。” 万馨儿打开一瞧,里面全是些金银首饰,贵重的倒没有多少,连带着她先前送的蝴蝶绒花小簪子都在里头。 四房的徐惠茹不得宠也无子嗣,但楚天川在这方面并不吝啬,姨娘的月例银子她不知道,但三房的月例她曾问过楚凌,一个月十五两,想来徐惠茹也不会拮据到要典当金银细软来过日子。 “老爷定的月例并不少,何况徐姨娘只有一个人,她又一向不爱穿红戴绿的,为何连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也要典当?” 楚凌挠了挠头,两手一摊:“阿钦顺便跟掌柜的打听了几句,说徐姨娘是常客了,好像是当了银钱换成飞钱送上京补贴家用呢。” “我就想不明白了,既然惦念着家人,大夫人离开之时徐姨娘为何不跟着离开?反倒要留在府内,爹爹本就不喜欢她,我听说大夫人临走之前可将契籍都还给徐姨娘了呐!” 即便楚老爷再不宠爱徐惠茹,她在楚家到底是个良妾,不愁吃穿,有月例有佣人伺候,还时不时能给家人寄银钱。可留在大夫人身边,即便大夫人待她再好,她也依旧是个下人,是奴婢。 万馨儿进门这么久,只要大夫人与四姨娘同时在场,她就没见四姨娘坐过,哪会不是在一旁伺候着? 她不再多言,将木匣子收好。 二人到华宝斋时,才发现即便没有限定绒花簪发售,华宝斋的生意仍旧不错,虽算不上门庭若市,倒也比先前门可罗雀要强上许多。 大忠与几个小学徒正领着顾客介绍首饰。 一瞧见万馨儿与楚凌来了,大忠笑逐颜开,忙慌慌迎上前:“哎呀呀,咱们当家的可算是来了。” 几个小学徒听见也顿时来了精神,介绍起首饰来也更加卖力。 万馨儿点头进了后院,并未瞧见树下的老人。 “老爷子难得休沐,去公共浴室洗澡去了,万掌柜这时候来可不赶巧了。” 崔文卓从窗边探出头来,手中还握着毛笔,应当是在记账。 “我不找老爷子,是来找崔先生的,月例可算好了?” 崔文卓忙放下笔点头:“哎呦!好了!好了!烦请万掌柜过目。” 万馨儿打眼一瞧便笑了:“不用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崔先生。” “三弟去瞧瞧外头顾客如何了?若都走了,咱们就闭店吧,发了月银也好叫大家休息休息。” 她边说边往外走,到门口时崔文卓还呆呆站在原地。 “崔先生,记得将剪子和秤拿过来。” 崔文卓回神。 “哎!就来。” 店中众人端坐一堂,瞧见万馨儿脸上都露出欣喜之情。 有嘿嘿直笑龇着一口大白牙的,也有在腿上搓着手翘首以待的,总之万馨儿一进屋,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万馨儿经历过太多相似的情景,只是以前的那些人眼底有轻蔑,有质疑,有得意,有害怕,却唯独没有这些人的善意和期盼。 她轻轻吐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双手在空中虚按,一众人便安静了下来。万馨儿扯过条板凳面对面坐在众人跟前,崔文卓则站在柜台后头,等着给大家发银子。 “那个!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发工资……发月银了哈!” 这话说完,一众人都嘿嘿的笑了。 万馨儿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强忍着忐忑摆了摆手。 “我长话短说,不耽误诸位休息时间。”她从袖笼中掏出张信纸来:“先前端午节限定绒花簪的纯利润为两千两,前几日七夕的纯利润为九百三十六两五分。” 话音刚落,柜台后面的崔文卓差点跌倒,情急之下大喊。 “掌柜的!” 万馨儿一愣,捏着信纸回头:“崔先生怎么了?” 崔文卓径自从柜台后面小跑出来,拉着万馨儿跑到后院,苦口婆心道:“万掌柜!二少奶奶!祖宗!您如何能将店里头全部的利润都告知大家啊?做生意没有这样的!” 她浅浅一笑,原是这个。 “崔先生,我明白您的好意,没关系的,我心中有数。”万馨儿转身打帘看向崔文卓:“崔先生?” 崔文卓摇摇头,叹了口气,一跺脚当先走进店内。 “让大家久等了,咱们现在就开始发月银!” …… 崔文卓原以为万馨儿是个靠谱的,可这月银他越发越心疼,连绞银子的手都使不上力气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万芝芝 他见过东家想法设法克扣月银的,想法设想多发月银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奖金?加班费?夜班补助? 这些由头他听都没听过。 可他们这位万掌柜却解释的头头是道。 月钱由底薪、奖金、加班费、夜班补助构成。就拿学徒来说,学徒没有底薪,但是根据店铺盈利他们每人可以分到十两奖金。 当初说要给那些个学徒发月银已经是稀奇,没成想这样算下来,一个学徒可以领十五两银钱,而他这个账房先生每月只有三两月银。 而没在场的张老爷子,月银更是全店最高。 总之,发完月银,崔文卓整个人心头发闷。 在万馨儿没来之前,他表弟楚凌只是偶尔来铺子巡查,铺子里头都称他为“掌柜”,唯他马首是瞻,时不时还能耍些小聪明得些好处。 可现在,他就真的只是账房先生而已,日子也不如以往自在。 怪不得万馨儿先前说涨月银的时候,特地让楚凌来告诫他,原是在这里候着他呢! 崔文卓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现如今整间铺子连大忠都比他这个账房先生拿的银钱多,就在方才,大忠竟没有问过他就私自跟着那些个小学徒上澡堂子去了。 而他即便休沐也只能呆在院子里头无处可去! 今日尚且如此,日后呢?他威严何在?望着窗前书桌上的算盘、笔墨,崔文卓心里愈发烦躁。 “咚!咚!咚” “谁啊!” 崔文卓不耐烦应了声。 “崔先生,是我,万馨儿。” 他骂骂咧咧起了身,拉开门的一瞬又换上副恭敬模样。 “呦!万掌柜,您还没回府呢?怎有闲情逸致到我这来了?这下午不是休沐吗?” 他堵在门口,满面带笑,语气很是恭维。 万馨儿轻轻一笑。 “崔先生,今日有劳了,这是你本月的月银。” 崔文卓有些诧异,眼盯着钱袋子,不知万馨儿又在耍什么把戏,没敢伸手去接。 “万掌柜,月银方才不是已经发放过了?” “底薪的确是发过了,也遵守约定没有给崔先生涨月银,但方才听大忠说先生成夜成夜的算账,都,都夜深人静了先生的房中还点着灯,再说了咱们铺子做活动,先生不也过来帮忙了?” 万馨儿又将钱袋子往崔文卓跟前递近了几分。 “我想,这是先生应得的。” 崔文卓瞧着万馨儿的笑脸,不可思议地接过,那钱袋子到手猛然一沉。直到万馨儿离开他望着面前三十两银子,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 楚凌站在院中,瞧见万馨儿走来,便主动打起帘子。 “二嫂嫂,先前不是说好了不给表哥涨月银吗?您怎么又……” 万馨儿驻足,转身看向楚凌。 “不是出尔反尔,而是按规矩做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崔先生先前假借账本谋私是真,但我们没有证据所以只能不作追究。” “不涨崔先生的月银是咱们先前说定的,调整月银组成结构也是咱们说定的。咱们铺子收入增加,账目部分的工作也会加重,崔先生加班了自然就有加班费,更何况咱们做活动的时候,崔先生也在一旁帮忙,那是他应得的,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万馨儿一本正经地说着,恨不得将其中道理一一剖析出来。 楚凌却听得云里雾里,他生平最讨厌别人说教,此刻再看眼前的万馨儿,平时可爱又善解人意的二嫂嫂好像突然不见了,眼前之人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母亲的影子重合。 心里那叫有苦说不出。 他头脑发昏,频频点头,目光不时打量四周,想找个由头岔开话题。 正愁眉不展之际,忽见店门口前人影一闪。 万馨儿瞧见楚凌那双瑞凤眼在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楚凌激动地一抬手,指向她身后。 “二嫂嫂!” “姐姐!” 女子声音娇软,仅仅两个字却有种叫人说不出舒服,不过再仔细一听,她语气里夹杂了几分忧愁。 万馨儿闻声回头,就见一个人影直直扑进她怀中。 “芝芝?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姐姐!” 万芝芝抬眸,她眼眶红得吓人,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小脸红扑扑的,紧紧抿着嘴唇,那神情叫万馨儿心神一动,是说不出的我见犹怜。 “芝芝你怎么了?祖母呢?” 楚凌也焦急地盯着万芝芝。 “二嫂嫂,芝芝妹妹是不是遇到什么大事了?” 万芝芝什么也不说,只是死死捏着衣襟,死命地摇着头。 万馨儿轻叹一声。 “三弟,我带芝芝去后院客房安置一下,你先出去逛逛吧,回头再回来接我。” 后院客房。 万芝芝背对着万馨儿,蜷缩着身躯躺在床上,身体不住地颤抖,似乎是真的伤了心。 但不过月余未见,小姑娘清瘦了许多。 万馨儿看着面前已经冷掉的水盆,又起身去换了一盆水来。待她重新推开客房的门,坐在床沿边的万芝芝猛然抬头,看清万馨儿面露喜色,一跃而起趿着鞋又扑进了万馨儿的怀中,双手死死抱住万馨儿的腰。 “哎呦!芝芝,你慢一些!当心水!” 她高举脸盆过头,任由万芝芝抱着自己的腰。 “姐姐!你不要抛弃芝芝,芝芝除了祖母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呃… 若没记错,万芝芝的娘亲不是还活着吗? 瞧万芝芝哭得这般伤心,到嘴边的吐槽变成了安慰。 “好好好!芝芝你先放开手,姐姐手中还端着脸盆呢!” 万芝芝这才抬起头,一双眼睛已肿成了杏仁。她讪讪地松开了手,又着急忙慌抬手理了理鬓角,又扯了扯衣襟。 …… “就是这样了,那些人将我当成了官妓,拉我去陪酒……” “我被吓到拼死反抗,登时就跑了出来,那时候还没到下课的时辰,祖母还没有来接我。” 万芝芝双手拢着茶盏,小小抿了一口热茶,她双手皮肤光滑细腻,指尖流转着淡淡的柔光,宛如是一朵初绽的花朵,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回娘家 “去教坊司学习舞蹈的确不是良策,但听说那位旋舞司的教头在舞蹈方面的确大有造诣,想来祖母是做了万全之策,所以才会日日接送妹妹,今日应当只是个例外,日后咱们小心些便是。” 万馨儿轻声安慰。 万芝芝抬眸,眼神有些怅然。 小丫头不傻,听懂了万馨儿话中的意思。 她生命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似乎在一瞬间……断了。 万馨儿从袖笼中拿出一根绒花簪,插在万芝芝的发髻间。 “方才我瞧你一进店就在看这个,姐姐送你。” 万芝芝一手轻抚着鬓边的发簪,抬眸看着面前的万馨儿。 不过月余未见,她的姐姐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从前的胆怯、局促、惊慌全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容,气定神闲,方才与那位楚三公子说话时更是巾帼不让须眉,那些话她虽听不懂,但光听那语气就叫人觉得信服。 她冷静下来,小心翼翼打量万馨儿,抿了抿嘴唇。 “姐姐,芝芝不想学跳舞了。” 她声如蚊蝇,说话间一把抓住万馨儿的手,虽垂着头,还是忍不住偷眼打量万馨儿的神情。 万芝芝手心冰凉,却异常柔软,恍若无骨。 让她莫名想一句诗来。 “一双十指玉纤纤,不是风流物不拈。” 这双手怕是可以与郢王妃生辰宴上女子的那双手相提并论了。 “姐姐!你能不能帮帮芝芝?” 少女声音打乱了万馨儿的思绪,她不是圣人,在梦境中也听见了万芝芝的声音,当初若非万芝芝,只怕她能穿过来,也离死不远了。 但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万家祖孙二人,不想再踏进泥潭,更何况原主性子软,替人出头实在不太符合人设。 万馨儿不动声色抽回手叹了口气。 “芝芝想让姐姐如何帮忙呢?” “姐姐能不能替芝芝去跟祖母说说?” 万馨儿垂眸,面露难色。 “这个忙姐姐自然是愿意帮的,只是姐姐人微言轻,怕与祖母说了,也不会有任何效果,还怕弄巧成拙,连累了妹妹。” 万芝芝眼神中的希冀在转瞬间消失,取而代之是深深的疲惫和无尽的绝望。她嘴唇颤抖着,却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身体也像是被重锤击中,好半晌都没有反应,完全被绝望的阴影所笼罩。 看着万芝芝绝望的神情,万馨儿一瞬间有些恍惚。 耳边仿佛传来了遥远时空的呼喊。 急促而强烈的砸门声,温暖却刺眼的阳光,以及镜子中那绝望又无助的眼神。 那眼神简直与面前的万芝芝如出一辙。 万馨儿叹了口气。 万芝芝抬眸,眼神有些茫然,她倏地站起身,冲万馨儿福身一礼:“今日贸然前来是妹妹唐突了,时辰快到了,那妹妹就先行离开了。” 错身之间,万馨儿一把拉住万芝芝的手腕。 “罢了,我随你一同前去吧。” 少女的目光在一瞬间燃起了希望,仿佛万馨儿就是她人生中的明灯,即便前路充满坎坷,只要抓住万馨儿的手,她就能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上一回在华宝斋相见,万老太太说她与万芝芝搬进城,现在一瞧,虽说只是新山门外一处小院,条件可远比在李家村强上太多。 举目望去,眼前是一座四方庭院,墙面是泥塑的,大片爬山虎快占满了墙壁。院门口还有片翠绿的小竹林,踏进院门后几间瓦房被数颗果树围绕着,树丛间挂着绿油油的丝瓜和豆荚,满眼的绿色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炊烟袅袅,莫名又带出几分农家小院的模样来。 “呀!芝芝?你怎自个儿回来了?” 万老太太的声音从北屋传来,不多时,便出现个熟悉的身影。她穿了件紫灰色绉纱交领襦裙,也没带围裙、襻膊,手中还抄着锅铲。 万老太太快步迎上前,将万芝芝拉到自己身后,满脸堆笑。 “哎呦!不知姑娘……” 她抬眼看清是万馨儿,笑容僵在嘴角,狐疑地向后退了几步,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呦!咱们万家大姐可算是有空回娘家了,怎么也没带回门礼呢?” 万馨儿轻笑,接过万老太太手中的锅铲:“祖母,还是我来吧。” “这还差不多!” 她冷哼一声,拉着万芝芝走进堂屋。 “你怎么跟她一道回来了?她去教坊司做什么?” 万老太太对着铜镜用小刷子沾上少量刨花水涂抹在鬓边的碎发上,又用细梳将碎发梳抿得油光乌亮,这才满意地放下梳子,走到饭桌前坐下。 “不是在教坊司遇见的……” 万芝芝拘谨地坐在桌前,双手用力绞着裙角,不敢去看万老太太的眼睛。 “不是在教坊司遇见的?”万老太太眼神一凛,摔手一锤桌面,两步走到万芝芝身前,抬手就去拧她胳膊:“你这个贱蹄子!你可知林教头有多难请?祖母舍下脸面好说歹说才求来的,你竟不上课,跑出去玩?” 万老太太抬眼,瞧见万芝芝头上的簪子,两眼一蹬,怒火中烧,脸上肥肉气得乱颤。 “贱蹄子!你哪来的银子买簪子?祖母省吃俭用一心为你,你倒好!快说这银钱到底哪里来的?” 他一把拽下发簪摔在地上,正好滚落在万馨儿面前。 “祖母别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这簪子是我送给妹妹的。” 一直忍着委屈的万芝芝瞧见万馨儿,登时哭了出来,起身就往万馨儿跟前冲。可万老太太扯着万芝芝的胳膊死活不撒手。 “好好好!我道你们两个怎么无缘无故在一起呢?原是想联合起来对付我这个老婆子!” 万老太太越说越气,咬牙攒足了劲儿,一下一下往万芝芝身上拧去。 “姐姐!你救救芝芝吧!芝芝实在是熬不住了!姐姐!求求你!” 万芝芝像再也忍受不住嘶声大叫起来,一时间发髻了松了,衣裳也叫扯乱了,涕泪横流,与那时在李家村楚家去提亲后简直如出一辙。 “好好好!好一个姐妹情深!” 万老太太冷笑着陡然松手,万芝芝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她根本来不及起身,匍匐着爬到万馨儿脚边死死抱住了万馨儿的大腿…… 第一百三十章 天大的笑话 万馨儿搀起万芝芝。 小丫头面无人色,踉跄着躲到万馨儿身后,一整个人瑟瑟发抖,她耷拉着脑袋抿着唇角连哭都不敢发生声响。 看样子在她离开的这些日子,万芝芝没少受万老太太打骂。 她曾以为万老太太只是因为嫡庶的关系不喜欢她,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万馨儿握住万芝芝的手臂,拍了拍:“别怕!”又转头看向万老太太:“祖母,芝芝不想去教坊司学跳舞了。” “什么?”万老太太双手叉腰,怒气填胸,她满脸通红,眼睛瞪得像铜铃,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登时两步上前就去拽万芝芝,扬手就往她身上招呼。 一下一下地打,都是攒了十成十的劲儿。 “不想学舞了?那你想学什么?说!那你想学什么?” 万老太太越说越气。 “你个赔钱的贱蹄子,学了这样久都学不会,怪不得人家瞧不上你?你也不想想自己多大了?再不用点功,如何能嫁个好人家?还是说你想赖上我这个老婆子,要我养上你一辈子?” 万芝芝没有挣扎,只是双眼含泪望着万老太太。她死死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最终绝望地闭上双眼。 直到这一刻万馨儿才意识到,对于万老太太而言,什么嫡出庶出都是放屁,只要没有利用价值都会弃之如履。 万馨儿如是,万芝芝亦如是。 “够了!” 万馨儿抓住万老太太胳膊,目光坚定地看着眼前老人。 万老太太想要抽回胳膊,使了全身力气,见万馨儿依旧纹丝不动,不禁咋舌。 “你……你……你怎么敢?” “祖母,芝芝不想学跳舞,准确点说,是她不想以色示人好,今日芝芝在教坊司被人当成官妓轻薄,她是被吓得六神无主才跑来找我的。” “什么?”万老太太明显一怔,腿脚发软,眼看就要跌倒。 万馨儿眼疾手快扶住她,万老太太却再顾不得别的,推开万馨儿伸手就去扯万芝芝衣襟:“轻薄?旋舞司跟那些客人又不在一处,你如何能见到?是不是你自个儿乱跑了?” 万芝芝死死抓住衣襟倏地跪倒在地,咬着唇角,豆大的眼泪连成线不住往下掉。 “祖母求您,芝芝可以像姐姐一样做针线养家,只求祖母别再让芝芝去学跳舞了。” “做针线养家?”万老太太嗤笑,倚着桌角无力坐下:“原是我这个老婆子叫鬼蒙了眼,还妄想把你嫁入高门?万家早没了!早没了啊!” 她一下下拍着大腿,忽然转头看向泪眼婆娑的万芝芝:“既如此嫁与谁不是嫁?先前城里的乔爷还跟祖母提及,要娶你娶做妾,回头祖母叫人传个话,叫乔老爷来接你。” 万芝芝忽然跌坐在地,她眼神空洞,嘴里不住呢喃:“乔老爷……乔老爷?”忽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飞速爬到万老太太跟前,两手攀着万老老太太膝盖,不停摇晃。 “祖母,那乔老爷子比爹爹岁数还大,瞧着也没几年活头了,您怎么忍心将芝芝扔进火海?” “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乔老爷子年岁大了折腾不了多久不是更好?他资产颇丰,待他两眼一闭,两腿一蹬走了,你总归能分到些银钱的,到时候祖母再把你接回来,咱们吃穿不愁岂不美哉?” 话罢,她又替万芝芝仔细地理起鬓边碎发,笑道。 “芝芝呀!等你进了乔府一定要想法设法赢得乔老爷子的宠爱,回来好好报答祖母,别跟有些人似得,这做人呐可是要讲良心的……” 不等万老太太说完,万芝芝扯住她的手。 “祖母,乔老爷想用多少银子来买芝芝?” 她冰凉的话语声响起,叫人不寒而栗,再没了往日的娇软。 万老太太手一顿,继而笑了。 “一百两。” 万芝芝的手缓缓下落,最后像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任由万老太太替她整理衣衫。 说到底,万老太太不过是利用万芝芝换银子来满足一己私欲罢了,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眼前的这一幕让万馨儿莫名觉得好笑。 她取了二百两银票搁在桌上:“祖母这是二百两,馨儿想替芝芝买一个自由。” “还有,女子不一定要靠依附男人才能过好日子。” 万老太太一愣,“蹭”地站起身,捏起银票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不受控制大笑了起来。 “到底是进嫁富贵人家了,我这一把老骨头着实没想到,咱们万家大姑娘也有出手阔绰的时日。” 万老太太那染了丹蔻的红指甲将银票对折,又在耳边扇了扇,只听到银票唰唰作响这才小心翼翼塞进衣襟收好,高兴得合不拢嘴。 “不过,女子不依附男人也能过上好日子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看来,万老太太并不知她得郢王妃青睐,让华宝斋名声大噪的事迹。 想当初她还奇怪,为何万老太太从没去楚家找过她的缘由,现在她算终于了解了。 这处不大的院子在城郊,四周只有稀疏几户人家,也都是独门独户的,平时应当也不会往来走动,自然不如在李家村时消息灵通。 万馨儿并不理会她,扶起地上失神的万芝芝,将刚才被万老太太扔掉的绒花簪又重新插回她发间,这才看向万老太太。 “祖母,您既然收了馨儿的钱,想来会遵守咱们之间的约定,芝芝年龄虽小,但也有她自己的想法,馨儿希望祖母能多想想祖父在世时对芝芝的疼爱,银子没了可以再赚,而女儿家的幸福是一辈子的事。” 在万家被抄家后,她已经许久未听人提起万老爷了,骤然听闻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再抬眼,万馨儿的身影已消失在了院门前。 落日熔金,红霞漫天。 今日发月银,她与楚凌各分了五百两。说到底她还是挺心疼那二百两银子的,但再回想起万芝芝感激的眼神,却是心情舒畅。 此时此刻的万馨儿还不知道,因为这二百两银子,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望妻石 落日熔金,红霞漫天。 万馨儿踩着天边最后一丝红晕回到了华宝斋。 楚凌焦急地来回踱步,瞧见万馨儿登时一甩折扇迎上前:“二嫂嫂,您可终于回来了,小弟我都打算去郢都府报官了!” 万馨儿白他一眼顺势坐下,给自己倒了盏茶一口喝干,她从城郊步行走回来,的确有些累了。 楚凌见状也坐下,又端起茶壶帮她添了些茶水,笑道:“二嫂嫂累成这样是打哪儿来啊?” “行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万馨儿将茶盏往茶几上一顿,转过身看向楚逸,忽然她抬眸。 “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隐瞒月银数目吧?” “嘿嘿!”楚凌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神情谄媚:“二嫂嫂,要说您是聪明人呢,凌儿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 万馨儿扁扁嘴:“那你说说平时你都跟崔姨娘抱多少?” 楚凌挠了挠后脑勺,一时有些难堪。 “二嫂嫂,这天色也不早了,小弟让方大哥套车,咱们边走边说。” 马蹄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声响,楚凌挥着折扇絮絮叨叨地说着。 “大哥自十二岁起便跟在爹爹身后做生意,这样多年才赢得些美名,我又没跟爹爹学过,上哪儿能跟大哥比啊?” “华宝斋交到我手里的时候它就不赚钱,这些年没在我手里倒闭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 万馨儿拄着下巴听着楚凌的控诉,整个人昏昏欲睡。 她打了个哈欠:“三弟,你就直说吧,以前的月银到底多少,二嫂帮你保密还不成吗?” 楚凌嘿嘿一笑:“那个……实不相瞒,这还是那么多年我头一回拿月银呢!若非欢儿说漏嘴了,小弟本来不准备告诉母亲呢!”说到此处楚凌叹了口气:“自从父亲离开,母亲整日跟六姨娘腻在一处,简直形影不离……” “咦!二嫂嫂!您快看!大哥!” 楚凌嗷呜一嗓子,万馨儿吓出一身冷汗。他不等马车停稳就蹿下车,追上楚怀谦:“大哥!大哥!” 楚怀谦停下步伐。 “三弟。” “大哥,您今日怎这样早就回来了?不用巡视铺子?” 楚怀谦悠悠一笑:“今日发放月银,所以回来的早一些。” 他抬眸,目光掠过楚凌看向身后的马车,万馨儿手里揣了两只木匣子,纵身跳下马车,还笑嘻嘻跟车夫道了声谢。 万馨儿望着正门前的二人,深吸口气,方才听到楚怀谦名字的时候,原主并没有陡然心动,这是个好现象,羊脂玉之事已过了好几日,她打算当面问问清楚。 “大哥难得回来的这样早。” 她上前福身一礼,楚怀谦扬眉尴尬笑笑:“对了,上回你在祖母面前帮我证明清白,怀谦还没有当面谢过弟妹。” “大哥无需客气,馨儿不过是实话实说。” “还有……”楚怀谦叹了口气,突然退后一步,拱手作揖:“羊脂玉之事实属惭愧,怀谦保存不当找遍了整个东院都未曾找到,许是母亲带离了郢都也未可知,怀谦已去信询问,还请弟妹再多等些时日。” “哐当——” 手中木匣应声而落,里头珠翠银钗撒了满地,楚凌连忙躬身去捡。 她不过是想找到玉佩回家,怎么这件事儿就这样困难,好不容易见到些希望,一瞬间又熄灭了。 万馨儿站在原地一句话不说,楚怀谦却自由思量。 其实,早在瞧见马车的那一霎便做好了打算,以他对万馨儿的了解,只要他事情原委交待清楚,即便那块玉佩真找不回来,万馨儿也会体谅。 “弟妹,这件事情是大哥办的不妥,还请你多多包涵。若实在找不到,大哥愿意赔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给弟妹,并保证一定不会比你先前的那块差,弟妹看可好?” 万馨儿抬眸,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男人。 夜幕中,烛火穿过大红灯笼宛如流光,溢在微风中轻轻舞动将楚怀谦笼罩其中,那向来如沐春风的笑意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渗人。 “不好。” “什么?” 楚怀谦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可思议追问了一句。 “我说,不好!” 她叹了口气:“大哥也许不知,那半块羊脂玉佩虽说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它被当做定亲信物送进楚家之前是祖父日夜佩戴在身上的物件。万家当年被抄家事出突然,馨儿年纪小不曾留下能惦念祖父之物,唯此玉佩!” “对馨儿来说,便是天下最好的羊脂玉也无法堪比此物!还是大哥觉得馨儿是破落户人家的女儿,随意敷衍几句就可以拿捏,轻易打发了?” 此刻,就连一直蹲在地上捡发簪的楚凌都惊讶地仰起脸来,盯着万馨儿。 “二嫂嫂您……” 万馨儿白他一眼,蹲下身子将散落一地的首饰发簪飞快收好,顺手夺过楚凌手中端着的木匣扬长而去。 楚凌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女子变起脸来当真骇人,大哥,你说你惹她干嘛?玉佩找不见了就加派人手去找啊?就在府内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话罢,他一跺脚,蹭地蹿出数米之远:“哎呦!二嫂嫂!您可等等小弟啊!咱们还没商量好呢!您跑慢些!” * 西小院中,楚逸端坐在轮椅上,望着漆黑的夜幕,面色越来越沉。 裴冀扁扁嘴,悄无声息将最后一颗瓜子扔进嘴里,懒懒散散开了口:“我说师弟啊,你这都快等成望妻石了,实在担心弟妹,就叫你那个贪睡的小童仆去打探打探……” 话未说完,一道凌厉的目光穿过昏黄的烛火,裴冀没来由打了个寒碜。 “得得得!你的事情师哥不管还不成吗?” 裴冀说完站起身:“这夜也深了,想来过不了一会儿弟妹就该回来了,最近这几日你们都一道睡,师兄不方便打扰,那我就先走了哈!”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二少奶奶跟大少爷在正门口吵起来了,二少爷快去劝劝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七月十五 楚逸眼眸明显一颤,双手转着轮椅就往外走。 裴冀也跳下房梁,望着窗外楚逸的背影,无声的摇摇头。 * “二少奶奶跟大少爷为何事争吵?三少爷不是陪着?” “回二少爷的话,似乎是因为什么玉佩,二少奶奶瞧着气得厉害,奴婢就匆匆赶来回禀了。” 未留头的小童仆一面说着一面在前领路。 楚逸眯了眯眼,打量眼小童仆没再说话。 沉默的庭院中,只有脚步和轮椅的压过路面的声响。 前路一片漆黑,却忽然有女子声音响起。 “夫君?夫君!” 楚逸蓦然抬眼,看向远处,女人手中捧着两个木盒,正垫着脚尖冲他挥手。 “行了,二少奶奶回来了,你先下去吧,明日来院里领赏。” 小童仆面色大喜,恭敬递过灯笼,行了礼,一径向西边去了。 “夫君!你怎么来接我了?” 万馨儿脚步很快,不多时就冲到了楚逸面前。昏黄的烛火下,她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神欣喜,笑容却有些勉强。 她顺手将木盒塞进楚逸怀里,推起轮椅。 “我听祖母院中的小童仆来报,说你与大哥在门口吵架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听这话方才的小欣喜即刻被冲散了大半,楚逸的话又是肯定句,她也不好敷衍过去,只叹了口气。 “祖父留下的那半块羊脂玉叫大哥弄丢了。” 楚逸眸光微动:“丢了?” “嗯。”万馨儿轻轻应了一声,又自嘲地叹道:“要怪只怪我们万家落魄了,再怎么说玉佩也是万家的定亲信物,怎么会丢了呢?大哥还说叫我不要生气,他会寻一块更好的羊脂玉还我。” 当时她乍从楚怀谦嘴里听见这话,直接抑郁了,也没过脑子直接回怼了楚怀谦就一头扎进了夜色中。 她满脑子里只浮现一句话。 她回不去了。 满心悲痛无人诉说,比她刚穿越来的时候还要绝望。晴朗夜空连一片云都没有,只有那月牙悄无声息地挂在当中,心中莫名生出些悲凉的情愫。 还是在瞧见楚逸的那一霎那,心中才浮起了一丝安慰。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在等着她,期盼她归来。 万馨儿话里话外满是自嘲和落寞,楚逸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回头我再去跟大哥说说,叫人再仔细搜寻,那到底是祖父曾经随身之物,光是这份价值便是再好的羊脂玉也比拟不了的。” 黑暗中的裴冀一愣,痛苦地捏了捏额头,一瞬间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如此,就有劳夫君了。”万馨儿轻声应和。 楚逸又拍拍她手背:“娘子无需这般客套,你我是夫妻,你的事情便是为夫的事。” 瞧瞧吧!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楚怀谦再帅有毛用啊? 还是楚逸懂得提供情绪价值,知道疼人! 想到此处,万馨儿心中莫名一颤。 等等! 她方才那样对楚怀谦都没有心口疼,原主还能允许她怼楚大少? 太奇怪了! 正思忖间,百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可终于回来了,今个儿是七月十五,不好在外头多待,还是奴才来推吧,二少爷叫人给二少奶奶准备的饭菜都热了好几遭了!” “七月十五?中元节?” 万馨儿是在瞧见百福之后,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样。 万馨儿这幅身躯的夜盲症似乎是彻底康复了。现在仔细回想,在正门口乍见楚怀谦时眼睛似乎还是有些模糊的,可在见到楚逸的时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若按照以前,别说那样远的距离,就是再近一些,她也绝不可能在这样浓稠的夜幕中看清人影。 是夜,万馨儿特意找了个借口,单独回西厢侧卧睡了。待夜深人静,才在百灵陪同下回到了先前居住的别院。 “东西都准备好了?” “准……准备好了。” 百灵声音哆哆嗦嗦,在清冷的月色下那张小脸显得异常的苍白。 “要不,你把东西搁下就回去吧。” “不要!”百灵当下两手抱住她胳膊,不住摇头:“奴……奴婢哪都不去,奴婢要保护二少奶奶。” 小丫头眼神惶恐,眼泪挣扎着就要从眼眶中溢出。 别院中树影匆匆连成片,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诡异,仿佛一只只伺机等待猎物的怪兽,偶尔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鸟叫声,仿佛要把所有活物吞噬一般。 万馨儿叹了口气:“你若实在害怕,就退后一些。” 百灵抿唇点头,稍稍退后了两步,有那么一瞬她嘴唇动了动,想问问缘由,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方才听闻二少奶奶叫她准备蜡烛纸钱,心中的确恐惧,但一想起要是自己走了就剩二少奶奶一个人,她实在放心不下,恐惧被担心替代,小丫头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万馨儿不再迟疑,用火折子点燃纸钱放在面前的火盆之中,她瞧着火苗静静烧了一会,小声咕哝。 “原主姐妹!原主姐妹!你还在不在?” 心头却没感到任何异动。 她不甘心,又从竹篮里掏出几个金元宝,哐哐全扔进了火盆之中,一阵热浪朝面颊猛然袭来,万馨儿不自觉向后移动几分。 “原主姐妹,不管你在与不在我有些心里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天借机会一起都说了吧。” 万馨儿深吸口气:“我真不是有意想要占据你的身体的,玉佩找不到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摆脱这一切,当然你的遭遇我也都看见了,至于楚怀谦……我现在感受不到心痛是不是意味着你已经彻底放下执念了呢?” 她自说自话,心口却猛然一抽。 “二少奶奶,您没事吧?” 百灵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万馨儿当下抬手:“没事,别过来。” 虽然心口一抽,却是稍纵即逝,她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强忍着恐惧又试探道:“你现在是不是放不下万芝芝?你放心,我会替你护着她的。” …… 夜幕深沉一道黑影蹿入西小院的主屋内,裴冀瞧着黑暗中楚逸阴郁的神情,不自觉扁扁嘴:“我说小师弟,你家小娘子胆挺肥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有妻如斯,夫复何求 裴冀双脚方才落地,只听“唰”的一声,茶盏冲他门面直直飞来。裴冀一个闪身,抬手抓住袭来的茶盏,将茶盏又重新放回桌上。 他满脸堆笑,轻轻在自己嘴边拍了一巴掌:“哎呦!师兄这张嘴师弟还不知道吗?都怪我不好,怪我不好!弟妹哪都没去,就带着百灵跑你们原来住的那间院子烧纸钱去了!”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弟妹瞧着没有一点惧色,当真是女中豪杰,倒是那个叫百灵的丫头吓得直打寒颤,不过她也算有情有义,非要跟着弟妹不愿离开。” 楚逸垂眸,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摆了摆手,身后裴冀扁扁嘴。 “我说师弟,反正今个儿弟妹又不跟你一道睡,你就让我在屋里待着呗,外头蚊子挺多……” 话未说完,又迎面飞来一包不知名的东西,裴冀抬手接住才喜笑开颜。 “行行行!师兄就不招你烦了哈!我爱吃山核桃味红枣的瓜子,回头叫弟妹只炒这个味儿的就行了!” * 更深露重,夜色中偶尔吹过几阵微风倒带来了些许清凉。 万馨儿是坚定的无神主义论者,可方才在她念叨起万芝芝的时候,火盆中猛然蹿起的火苗还叫她心有余悸。 她做梦都没想到,除了楚怀谦以外,原主最放不下的竟然是万芝芝。 不过是随口一说,却瞎猫碰上死耗子。 而在她答应会照顾好万芝芝之后,无论说什么火盆和心口都再也没有回应。 眼神愈发清亮,心口也不再发闷,她特意借着月色仔细端详了自己的手指,细密的伤痕依旧没有消失。 回想起万芝芝那双软弱无骨的纤纤玉指,万馨儿叹了口气。她叫百灵自己去休息,再抬头却瞧见黑暗中男子的黑影。 她浑身一僵,倒抽了口气。 “夫……夫君,大晚上的不睡觉怎在这儿坐着?也不点灯怪吓人的。” 万馨儿倚在门边,心里莫名有些心虚。这三更半夜不睡觉偷跑出去,还被抓个正着,她在心里复盘该找什么借口敷衍过去。 楚逸没有回答,只是转动轮椅走到万馨儿跟前,拉住了她的手。 “娘子跟我一道睡吧。” 楚逸将她拦在怀中,叹了口气:“娘子是去给祖父烧纸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不与为夫说一声?大半夜的你自己去,不害怕吗?” 万馨儿倏地抬头,目光对上了男人漆黑的眼眸。 “你……你怎么知道?” “你闻闻自己身上的味儿。” 万馨儿被噎了一噎。 楚逸顺势握住了她的手:“以后这种事情只管跟老太太说一声,祭拜家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即便为夫陪你去寺里头住上一宿,为万家死去亡魂做做法事也是使得的。” 好家伙,她还在想如何找借口,她家瘸腿少爷就给送来了。 不过,心中到底是甜甜的,她扬起头想逗逗楚逸。 “那……夫君不怕吗?” 楚逸扬眉:“怕什么?你我是至亲夫妻,与你一同祭奠万家的先辈有什么不妥?” “嘁!与我一道拜堂的是张妈妈又不是你!” 男人眯了眯眼,眼底莫名浮起一抹笑意,他倏地直起身子,钳着她的手腕,高高推至头顶,紊乱的呼吸,灼热的气息迎面扑来,万馨儿眼睛瞪得硕大。 “你……你……” “没拜堂成亲又如何?我们有过肌肤之亲,为夫也不介意让它在今夜变成夫妻之实。” 话罢,他又压低身子往万馨儿跟前凑了凑,男人宽厚的身躯当下就将她笼罩身下。 万馨儿心突突地跳,望着男人那深不见底的黑眸,莫名想到了初见时的情景,她壮起胆子反客为主,直接翻身压过楚逸跨坐在他身上,抬手轻轻搓着男人的耳郭。 稍稍有些粗糙的指甲在他耳郭来回缠绕,一股燥热从小腹直蹿后脑,男人眼底的惊愕已彻底将他出卖。 温热酥痒,楚逸心中莫名多了丝别样的情愫,他别开头,万馨儿却不愿意放过他。 学着楚逸方才的动作压低身子,不过她没留任何余地,直接压在他身上,两具身体严丝合缝贴在一起,手指向下移动来回抚摸着男人的耳垂。 楚逸眼眶通红,红唇轻启:“万馨儿,你这是在玩火。” 女人扁扁嘴不置可否,粗糙的手指继续向下,移动到了男人脖颈之间。 楚逸的嘴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线,脸色依旧苍白,只是眼眶红得骇人,喉咙滚动,吞咽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万馨儿抿着唇角点头,又挺着身子往前凑了凑,最后在男人红唇轻轻一啄。 “谢谢夫君,有你真好,不过这夫妻之实还是等你腿好了之后再说吧!” 话罢她翻身卷起被子将自己裹住,丝毫没发现男人那漆黑如墨的眼神。 不管怎么样有楚逸陪在她身边,就算回不去了这日子也不算难过。 她一边自我安慰,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为何这一觉她睡得格外安稳,可楚逸似乎是没睡好,眼下积攒了厚厚的乌青,她眨眼双眼又往楚逸跟前凑了凑。 “夫君昨夜睡得好吗?” 可不等男人回答,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噔噔噔地跑回了房。 不多时,万馨儿又重新跑回来,手中还捏了几张银票,她沿着床边坐下,将三张银票往楚逸胸前一拍:“夫君你瞧,这可是馨儿的月银哦!馨儿借了夫君一千五百两,现在归还三百两,请夫君查验。” 楚逸一愣,随即笑了:“娘子再着急也要顾着身体,地上凉要记得穿鞋。” 万馨儿又拎着银票往楚逸眼前摇了摇:“银票!银子!夫君不瞧瞧吗?这是我用那登州吴绫做绒花簪赚的银钱!” 小丫头说着,是满脸的自豪,楚逸起身,抬手往她鼻尖轻轻一刮:“我家娘子既聪慧又能干,有妻如斯,夫复何求?” 正说着话,百灵轻轻扣了门。 “二少爷,二少奶奶,方才张妈妈来了,说老太太请两位去正厅议事。” 第一百三十四章 糖炒栗子 楚家老太太向来不是多事之人,对待小辈有也一向和蔼可亲,除非大事一般不会叫人去正厅议事。 万馨儿与楚逸对视一眼:“有劳张妈妈,我们一会儿过去。” 二人收拾妥当,到正厅时不过辰时末,除了洒扫的奴仆,厅内异常安静。 “夫君,看来咱们是第一名呢!” 楚逸笑道:“娘子多大的人了,怎么连这个也要比?” “反正早到比迟到强,回头也不会在祖母那里落下话头。” 楚逸无奈轻笑,万馨儿抿抿嘴,不置可否。两人正说着,就见厅内坐着个人,正低头吃茶,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肩畔,虽看不清那人神情,却给人带来一种宁静又祥和的感觉。 “四姨娘早。” 楚逸当先开了口。 徐惠茹一愣,慌忙将茶盏搁在茶几上,又用帕子擦了嘴这才站起身:“二少爷,二少奶奶。” 乍见徐姨娘,万馨儿才想起昨天楚凌交给她的木盒子,徐姨娘住在东院,是个比较僻静的院子,与西小院正好相对,她本想昨天晚上回府就将那木匣子给徐姨娘送去,谁料到会遇到那种糟心事。 当下两手一拍,跑到正厅门前向外头张望。 “百灵这丫头怎么一溜烟就没影了?” “娘子是在找这个吗?” 楚逸看了眼对面的徐姨娘,她垂眸继续吃着茶,没有多看二人一眼,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万馨儿拧着眉头“噔噔噔”地跑回来,瞧见楚逸手中两个木盒子眼睛一亮,登时笑开了花,想要问楚逸如何知道,楚逸却摇摇头,看向对面的徐姨娘。 她明白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便不再多问,取了盒子放到徐姨娘身边的茶几上。 徐惠茹正捋茶叶的手一滞,脸色顿时就变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万馨儿,声音微微发颤。 “二少奶奶是如何知晓……” 万馨儿向门外看了眼:“这些说来话长,徐姨娘先把东西收好,等有空再详谈。” “好……好!” 徐惠茹叫侍女将木盒拿下去,又偏过头飞快地抹了把脸,再抬眸看向万馨儿和楚逸,眼神莫名有些复杂。 “既物归原主馨儿也就放心了。” 万馨儿转身,却只觉手腕一紧。徐惠茹拉住了她,目光紧紧盯着万馨儿,声音也骤然多了几分坚定:“请二少爷与二奶奶今夜一定抽空到四房来一趟。” “去四房做什么?有好吃的吗?欢儿能不能也一起去?” 楚欢乐呵呵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嘶!烫烫烫!二哥哥快让开些!” 她一溜小跑进屋,将手中的油纸包往桌上一掷,炸着十根手指不停地捏着耳垂。 “四妹妹,什么东西叫你烫成这样?”万馨儿打开油纸包,里头赫然是一颗颗油亮亮的糖炒栗子。 众人皆是一愣,连一旁的四姨娘也伸头头瞧了眼。 “呀!这么热的天就有糖炒栗子了?” 楚欢大喇喇往椅子上一靠,随手拿起颗糖炒栗子塞进嘴里,在嘴里转了两圈便吐出几片赭石色的软壳来。 小丫头毫不在意招呼起来:“先前在书上看到嘴就馋了,巴巴跑去问了说不是季节,昨个也不知怎的,府里头的采买送了一兜子过来,我馋了一宿,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大半夜爬起就来给炒了,二哥,二嫂别光看呀,这栗子挺不错,我放得花蜜多,又香又甜。” 楚逸叹了口气,捏了颗栗子递给万馨儿,万馨儿笑着接过。 徐惠茹看着对面谈笑自如的三人有些发怔,楚欢随手抓起一把糖炒栗子放到徐惠茹跟前。 “徐姨娘想吃别拘着,大夫人都离开咱们家了,咱们都是自己人无碍的!” 一提起“大夫人”三个字,徐惠茹神情顿时僵硬下来,面色变幻不定,看了眼那把糖炒栗子,轻轻叹了口气:“多谢四小姐。” “哎~无妨无妨!”楚欢摆了摆手,又捏起颗栗子扔进嘴里。 说来,万馨儿已经许久没吃过糖炒栗子,郢都城和宁门外有家李记,每当金秋时节,卖的糖炒栗子又香又糯,只要她家开门那买栗子的长龙能排上半条街。 她将栗子咬成两半,露出里头金黄的栗子仁来,一阵阵甜香味弥散,馋得人口水直流。 “四妹妹,你是怎么想起来往里头搁花蜜的呀?这栗子除了其本身的香气,还裹着一种花香。” “嗐!歪打正着呗!”楚欢用后槽牙将栗子咬成两半:“我可没想那么多,就是瞧见那李和儿往里头加了蜂蜜和沙子,就顺手拿了罐蜂蜜放里头了!要不是那李和儿是个软硬不吃的脾气,天皇老子来了都得排队,本小姐才没功夫整这些呢!” “哎呦!二嫂嫂快吃,别叫我娘瞧见了,回头又说我。” 万馨儿憋笑,悄悄将吃剩下的糖炒栗子都包好,徐惠茹在楚欢进来之后,表情就有些奇怪,似乎是在估量几人之间的关系。 不多时,崔姨娘领着顾姨娘与新进门的六姨娘一起进了屋,紧接着连一向大清早就忙着去赶工的楚怀谦也到了,他冲楚逸微微颔首,又颇有深意地看了万馨儿一眼,坐在楚逸的左手边。 楚凌是最后一个到的,在崔姨娘能杀死人眼神的注目下,坐到万馨儿和楚欢之间的空位上。 “三哥不是早就起了,怎么这会子才过来,母亲回头才得念叨你呢!” 楚凌两手一摊:“我这个冤啊!一大清早我就起了要去铺子,谁成想在门口遇见了张妈妈,说祖母要大家议事,我想着时辰还早,索性回屋小憩了一会儿!” 他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谁承想这身子一挨着床就不受控制了,小憩变成了小睡,我也不想啊!” 他说完就朝崔姨娘那边看去,崔姨娘无奈叹了口气:“不成器的东西。” 坐在崔姨娘身边的楼玉燕“噗嗤”笑出声来:“三姐姐可别这么说,凌哥儿还小呢!正是长身体贪睡的时候,到我们这个年纪,便是想睡也睡不着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掌家大权 崔姨娘轻叹勉强弯了弯嘴角:“他都十六了,若老爷在家都该操心为他娶亲了,只有玉燕妹妹你还当他是个孩子!” “哎呀!好姐姐快别气了,快喝口茶压压火儿。”楼姨娘端起茶壶替崔姨娘添了盏茶。 直到此刻,万馨儿才注意到,楼姨娘正坐在先前徐姨娘的位置上,而徐姨娘却坐到了顾姨娘身边,正与顾姨娘说着话,脸上没有半分不悦。 这新来的楼姨娘跟崔姨娘的关系未免太亲密了些。 正思忖间,只见小侍女打帘进来,说老太太过来了。 一众人恭敬站起身,张妈妈搀着老太太进了屋。 “行啦!都是一家人,快坐下吧!” 老太太面容和蔼,满头银丝在后脑勺梳成髻,插了根素净的绒花簪,依稀能看见发丝之间白皙的头皮,手里仍旧拨着念珠,岁月在她脸上留下可皱纹却无法抹去她的优雅和慈祥。 老太太一坐定便看向万馨儿:“孙媳妇儿瞧着圆润了些,面色也不似以前那样苍白了,你为华宝斋操了许多心,要多注意自己个儿的身体,老婆子我还等着抱曾孙呐!” 万馨儿尴尬一笑垂眸:“有劳祖母记挂。” 楼姨娘若有所思歪着头,也仔细打量起万馨儿来。 老太太见万馨儿乖巧地应了声才满意地摆摆手,移开目光看向众人,开口就是一声叹息,众人神色又拘谨了几分。 “老太太无需忧心,这船到桥头自然直,二郎与二郎媳妇是有福气的人,想来时候到了喜事就来了!” 崔姨娘笑吟吟看向万馨儿:“二郎媳妇你说是不是?” 万馨儿尴尬地脚趾扣地,也只能咬牙笑着附和。 老太太转头看了眼崔金枝,目光扫过她身边的楼玉燕,最后落在座次最末端的徐惠茹身上,眯了眯眼,沉声道:“咱们楚家虽说是商贾门第,可到底在郢都也是有头有脸的。” “惠茹啊!你过来!” 正低头扮演隐形人的徐惠茹一愣,当下提了口气站起身子,以前除了大夫人在时,这种时候会叫她站着伺候,除此之外老太太从未当众叫过她。 难不成…… 她眼神倏地看向万馨儿,万馨儿也正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胆怯,她这才壮起胆子,怯怯走到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拉起她的手,从手腕脱下个绿莹莹,油润润的翡翠镯子放进她手心:“老婆子我本以为你会跟明珠一道离开,没成想……” “嗐!想来你对天川还是有情义的,这么多年了也是苦了你的了!” 徐惠茹眼眶当下就红了,谢过老太太又坐回顾姨娘身边。 老太太这么一表态,当下各位姨娘的面色都有些不好看,除了楼姨娘跟没事人似得,摆弄着自己十根猩红的指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崔姨娘的脸色最明显,之前她跟六姨娘一起说话,胳膊肘跟六姨娘一道搭在茶几上,这会子不动声色收了回来。 “行啦!今日叫你们这些大忙人抽空来陪我这个老婆子原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想就怀谦的婚事问问你们大家伙的意见。” 老太太看向楚怀谦:“谦哥儿,你母亲在家时是与白家商量好的,说也不大办只在中秋过后找个清凉的日子让白氏进门,你自己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楚怀谦神色平淡,垂着眼眸站起身,向老太太拱手一礼:“孙儿没有异议全凭祖母做主,只是……” “只是什么?谦哥儿有话直说便是,老婆子我在这个家还能做个几天主的。”老太太端起茶盏,悠悠地呷了口茶。 楚怀谦拱手:“自孙儿回来,母亲拨了个女使名叫名芳桃,孙儿想在迎娶白氏那日一起纳芳桃进门。”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楚怀谦这样一个翩翩公子,竟然会喜欢上一个女使,这话听起来任谁都觉得奇怪。 老太太倒是面不改色:“谦哥儿,这纳个女使是小事,只是你要说清楚,那芳桃进门之后到底给她什么身份?” “回祖母的话,前些日子芳桃身子不适叫吴郎中瞧了,说她有了身孕,孙儿便寻思给她个良妾的身份。” “咚——” 老太太面色大喜,忙不迭将茶盏往桌上一墩,两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开了眼,我们楚家终于后继有人了!那孩子有身孕多久了?身子可还康健?” “不过月余,身子还算康健。” “好好好!既如此为迎接咱们楚家的新生命,等怀谦大婚那日,只管将咱们家交好的都请来!一起吃个酒!也叫老婆子我呀!乐呵乐呵!” 万馨儿着实没想到,楚怀谦一声不响,竟然干了件大事,按时间应该是之前遭白岚茵诬陷的那几日发生的事情。 看得出老太太这回是真开心,先前笼罩在脸上的阴霾终于一消而散。又嘱咐张妈妈叫东院的西厢房收拾出来,让那位芳桃住进去。 “张妈妈,你回头叫吴郎中开个方子,去抓些上好的安胎药给芳姨娘送去!” “对了,再叫他开副调养身子的,叫咱们家二孙媳妇儿也好好养养!” 老太太笑逐颜开又转头看向万馨儿和楚逸。 “你们两个也要努努力呀!” 楚逸握住万馨儿的手:“祖母放心,孙儿一定努力!” 楚逸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此刻跟了句调皮话,一众女眷都掩鼻直笑,万馨儿登时红了脸,硬生生扯回手。 众女眷笑声更大了,顾敏秀也跟着起哄:“咱们家二少爷跟二少奶奶的关系跟蜜里调油似得,小两口恩爱的很!” 崔姨娘也跟着笑,不过那笑意却未到眼底。 “好了!好了!”老太太用帕子拭了泪,两手虚按,让众人安静下来。 “对了,还一件事倒让老婆子我给忘了。”说到此处她叹了口气:“自从明珠与天川和离,这掌家大权就落到了老婆子我的头上,老婆子我年岁大了,脑瓜子也糊涂了,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了。” 说着话,老太太目光落到崔金枝身上……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决定 一时间所有人目光都移到了崔金枝的身上,特别是六姨娘楼玉燕,那双惫懒的眼睛即刻有了神采。 崔金枝正襟安坐,神情自若不悲不喜,瞧着并没有即将掌权的激动,倒像是早就料到一般。 回想起先前大夫人生病时,老太太也是将掌家之权交给崔姨娘的,更何况大夫人一和离,府中这些个姨娘们年岁最大的便是三房,现在彻底移交也是情理之中。 万馨儿恍然大悟,为什么天还正热着,楚欢却能得到想要的栗子,只怕府中采买是费了大功夫的。 瞧瞧人家的觉悟啊!要不回头她也给崔姨娘“私人订制”几款绒花簪? 想到此处,万馨儿拍了拍楚凌的胳膊,低声询问:“三弟啊,崔姨娘的生辰是几月啊?” “九月初三!因我娘出生之时,满城金桂飘香才取名‘金枝’二嫂嫂怎想起来问这个?” 两人小声嘀咕着,那头老太太也在突然停下话头,转头看向万馨儿。 “孙媳妇,你看如何啊?” 万馨儿被这么突兀一叫,就跟课堂上跟同学聊的开心被老师抓到一样,“蹭”地站起身。老太太的声音其实不大,坐在后面的比如顾敏秀与徐惠茹,但凡注意力不集中根本听不见。 偏她这本能反应,霎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老太太倏地笑了,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好孩子快坐下,坐下回话,这件事情你的想法如何啊?” “想法?”什么事的想法?她的想法重要吗? 万馨儿本能地看向楚逸求助,楚逸却目不斜视,只顾低头喝茶。 “孙媳妇,你们年轻人脑子灵活,直言不讳便是。” 万馨儿尴尬一笑,打起了哈哈:“馨儿没有什么想法,祖母心明眼亮、耳目通达,走过的路比咱们小辈吃过的盐还多,孙媳觉得祖母决定的就是最英明的决策!” 在弄不清事情真相前,端正态度,表明立场与决心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说完笑着看向老太太,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老太太满意地笑了:“那行!以后咱们楚家就由二郎媳妇执掌中馈啦,她到底出生官宦人家,为人机敏算数又好,还甚得郢王妃青睐,交给她,老婆子我呀!放心!” 说罢,她站起身:“今日之事都了了,你们也都散了吧,孙媳妇儿一会我叫张妈妈把库房钥匙和账本都给你送去!” 万馨儿彻底惊呆了,她正思考如何有效拉近二房和三房的关系,怎么这掌家的权利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弟妹,恭喜了!” 楚怀谦不咸不淡道了声恭喜,对面的崔姨娘也走了过来。 “要说咱们家二郎媳妇就是能干,这一手管着铺子,另一只手还要掌家,到底是年轻身体好啊!”她扬手冲身后一招呼笑道:“以后咱们各房姐妹可都要仰仗二郎媳妇照料啦!” 崔姨娘话里头的揶揄,万馨儿听得出,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万馨儿福至心灵。 “呵呵!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崔姨娘放心,馨儿一定不辜负诸位的期望。” 张妈妈速度极快,万馨儿与楚逸前脚刚到西小院,张妈妈就将钥匙和一应账本都送了过来。万馨儿瞧着那一本本账本直叹气。 “夫君也真是的,这种事情为何不提点馨儿呢?馨儿瞧了你好半天,你就只管低着头喝茶,那茶难不成是天上的仙茶,就这样好喝?夫君是没瞧见,崔姨娘的眼神都快把我吃了!” 楚逸一抬头,手里端着的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百福没憋住,“噗嗤”笑出声来,百灵白他一眼,慌忙接过楚逸手中的茶。 “娘子这话可是冤枉为夫,你向来有主意,你的事情为夫何曾多过问过?再者,为夫瞧华宝斋那些账目你手到擒来,这府内的东西随便看看就是。” 楚逸温声说着,拉过万馨儿的手拍了拍:“娘子放宽心便是。”话罢拿起芭蕉扇,替万馨儿打扇:“我家娘子从今日起便是掌家人了,日后楚某还要请娘子多多照拂啊!” 万馨儿叹了口气,随意拿起本账簿瞧了眼,没翻几页便皱起了眉头。 “嘶……”她微微蹙眉,又飞快地向后翻了几页,即刻叫出声来。 “夫君,馨儿算是知道为何徐姨娘要变卖家当了!夫君瞧此处……”她将账本递到楚逸面前:“老太太每月五十两月银,大夫人每月三十两,三姨娘是贱妾每月五两,楚凌与楚欢每人每月各五两,五房顾姨娘是良妾每月十两月银。” 她又飞快向后翻了数页:“顾姨娘生下五姐儿之后,五房的月列银子便涨到了十五两。夫君再看此处……” 万馨儿手指落在四房徐姨娘月银之上:“四姨娘是良妾,可每月月银只有一两银子,跟咱们府中一等女使的月银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她看向楚逸神色复杂。 * 是夜,万馨儿与楚逸准时到达四房,小丫头见来人吓了一跳,匆匆跑进屋,若非亲自到访,万馨儿想象不到在楚府竟还有这样清苦的地方。 徐姨娘住的这间院子跟西小院的构造一样,可里面摆放的内饰却大相庭径。 脚步声匆匆,徐姨娘挑帘从屋内出来,瞧见二人下意识理了理发髻,侧身亲自给二人打帘。 “二少爷与二少奶奶快进来吧,外头天热蚊虫又多,别叫咬着了。” 屋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灯下放着许多本书,方才进屋禀报的小丫头又匆匆端了茶进来。 “二少爷与二少奶奶,先喝口茶歇歇,不过我这没什么好东西,还是去年大夫人赏给我,两位千万别嫌弃!” “徐姨娘太客气了,馨儿也不懂什么好茶,只觉到嘴里都是一个味儿,哭哇哇的!品不出什么好坏来!” 徐惠茹抬眸,见万馨儿说得坦荡,没有一点愧色和不自在,更没有揶揄之意,又转头看向楚逸。 良久,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站起身子:“两位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直陪在你身边 徐姨娘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个木匣子,与今早万馨儿交给她的一样。 她将那木匣子放在万馨儿与楚逸之间的茶几之上,十根手指按在上头,又看了看面前的两人,好半天才缓缓放开,似乎还有些迟疑。 万馨儿看向楚逸,楚逸点头,她这才开口。 “敢问徐姨娘,这木匣子之中是什么?” 徐惠茹没抬头,目光仍旧盯着那半旧的木匣子,淡淡地道:“一方手帕。” “手帕?” 万馨儿登时就想起那日清早,大夫人听闻楚逸双腿恢复知觉后慌张无措的神情。可大夫离开之时已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难不成还另有隐瞒? 想到此处,她有些紧张地看向楚逸,楚逸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 “是当年在建台寺,大夫人丢失的手帕?” 楚逸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徐惠茹却愣怔了半晌,摇头叹道:“我之后说的那些话,想来在二少爷耳中会有挑拨之嫌,但……那是惠茹亲眼所见!” 话到此处她倏地站起身:“我徐惠茹以家人性命起誓,所说之话绝无半句虚言。” 这话一出,万馨儿只觉男人手指不自觉紧握。 只要是楚府中人,就知晓二房跟三房的关系最好的,这关系又因万馨儿进华宝斋之后更加亲厚了几分,而大夫人因当年公然虐待楚逸,一直将楚逸视为眼中钉,这其中的关系原由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得。 楚逸不傻,他心里自然也有杆秤,但乍听徐惠茹这么说,心中一时间必定无法接受,这是人之常情。 万馨儿反握住楚逸的手:“咱们先听徐姨娘把话说完。” “请二位将木匣打开。” “吱呀——” 陈旧的木匣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将多年前埋藏的真相再一次带到了众人面前。 木匣子中安静地躺着一方手帕,上头绣着满枝金黄的桂花,恍惚间好似还有桂花的香气在鼻尖萦绕,若仔细去瞧,在手帕的一角还绣有“金枝”二字。 那是崔姨娘的手帕无疑。 “记得那年我还是大夫人身边的一等女使,陪大夫人与田妈妈一同去建台寺,给去世的姐儿做冥诞,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夜,分明天都快落雨了,老爷偏拉着秦姨娘上山,隐约听见二人有争吵,听话里头的意思秦姨娘是不愿去的。” “我匆匆回禀了大夫人,大夫人原本都睡下了,又领着田妈妈出了门,回来的时候身上全叫雨淋湿了,好似三魂没了七魄。” 徐惠茹叹了口气:“大夫人被吓着了,整个人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偏帕子又找不着了,发疯似得要找帕子,我便跑去山上……” “那天雨可真大啊,山路又黑树木又密根本什么都瞧不清,待我终于找到夫人口中的地方,只看见一个熟悉的女子身影,鬼鬼祟祟跑下山去,待我走上前便瞧见了这方手帕。” 徐惠茹目光看向楚逸,坚定地说道:“崔姨娘那时候方才进府不到数月,大着肚子,走路跟寻常的姿势人都不同,惠茹一定不会看错。” “但其实那时我只是好奇,还想着将帕子还给崔姨娘。”徐惠茹自嘲地笑了笑:“山路并不好走,直到天色渐明我才终于下了山,可山下一众僧人慌里慌张说出了人命,悬崖下发现了一具女尸。” 她目光莫名变得恐惧起来:“我压根没做好准备,就瞧见那些和尚抬着担架走了过来,尸体上盖了草席。” 徐惠茹深吸口气:“先前我也只是心惊并没有害怕,可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瞧见那尸体垂下担架的手腕,上头赫然带着大夫人送给秦姨娘的手镯!” “那手镯还是先前我跟着大夫人一道去铺子里定制的,秦姨娘的指甲全都折断了,手指旁的皮胀得又粗又白,我惊慌失措跑去跟大夫人回禀,却遇上了秦姨娘身边的妈妈,说秦姨娘失踪了……” 说到此处,徐惠茹莫名落下了眼泪:“我淋了雨又赶了山路直接晕死过去,这些话与这方手帕就一直憋在我这,没成想一憋就是十数年。” “秦姨娘是那样温柔又可亲的人儿,没有一丁点主人的架子,瞧见天热还会吩咐人煮酸梅汤给我们这些下人喝,还嘱咐我们要走廊下躲太阳,我至今都还记得她倚在窗边看书,与大夫人闲聊的模样,是那样的岁月静好,只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抬眸看向远方,眼神里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仿佛能透过时间和空间,回到那些已经消逝的过往。 徐惠茹的话跟大夫人的话八九不离十,也就是说当年建台寺那夜,除了大夫人之外,崔姨娘也在场,那么崔姨娘到底是什么时候去的?她是不是也看到了将秦氏推下山崖的真凶? 回去的路上,楚逸只握住那木匣子,一言不发。 若事实真如徐姨娘所说,当年看到秦氏被害的不止一人,可这些人却都没想过要去帮秦氏伸冤。 这些人瞧着秦氏留下的血脉在眼前,难道就不会觉得心虚害怕?就不怕午夜梦回的时候秦氏找上门吗? 这真相对于楚逸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残忍的事? 万馨儿叹了口气:“夫君,不如明日咱们去问问崔姨娘吧?也许当年母亲跌落山崖之事就会更加清晰呢?” 楚逸抬眸,他黑眸深沉,嘴角下垂,悲伤的神态仿佛把周围一切都染上了层阴郁的色彩,良久才开了口。 “这……是不是不妥?事关我娘当年的死因,我们去问了崔氏,崔氏就会回答吗?” 男人的声音是万馨儿从未听过的悲伤与绝望。 她抬手,缓缓抱住楚逸:“夫君,馨儿明白你的心情,她们明明都瞧见母亲被凶手推下山崖,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母亲主持公道……” 楚逸听到这话,像是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痛苦,死死抱住万馨儿。 男人抿紧嘴唇,隐忍的呜咽声裹在浓稠的黑夜里,是那样的绝望与无助。 万馨儿轻拍男人背脊:“夫君,与其继续猜测下去,不如当面对质,无论结果如何,馨儿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第一百三十八章 证物 虽近立秋,蝉鸣声却依旧吵闹,是暑气正盛的时候。 楚凌一大早就过来西小院,万馨儿借口身子不适叫他好好看店,小楚凌颇有深意地看了二人一眼,叮嘱她一定要注意身子,千万别累着。 楚欢自然是一大早去了学堂,万馨儿与楚逸前去拜访之时,崔姨娘与楼姨娘正坐在一处染丹蔻,楼姨娘对着门口,瞧见二人的一瞬间便捂着嘴笑了。 “呦!咱们当家的二奶奶来了!”她起身一礼,笑道:“想来咱们当家人是来找崔姐姐的,那妹妹就先行告退了。” 对于二人的拜访,崔姨娘似乎并没有惊讶,叫来小侍女看茶便起身进了内室。 万馨儿还是昨日才知晓,崔姨娘是楚老爷这些姨娘里头唯一一个没有贴身侍女的,院子里只有两三个不到十岁的小侍女,负责烧水端茶。 崔姨娘出来时,小侍女正在给二人看茶,似乎是因年纪小手不稳,茶水洒了楚逸一身。小侍女登时就慌了,直接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 “请二少爷责罚!请二少奶奶责罚!” “无妨,快起来,倒是你可曾烫着手了?”万馨儿扶起小侍女,瞧见那被烫得通红的小手,心中不忍:“回头去吴郎中那里拿些药膏擦擦,别叫起水泡了。” 崔姨娘嗤笑,落了座:“要说咱们家二少奶奶就是心善,不过这些个丫头命贱,二少奶奶如此抬举只怕她们承受不起。” 万馨儿一愣,随口道:“崔姨娘这话说得不对,那丫头才几岁,年岁还小呢,又懂得了什么呢?” “哎呀!‘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自古就是这么个理,这做人呐!要有自知之明,不要痴心妄想,以免徒惹伤心,姨娘不过是想叫她们明白这个道理,咱们家二郎媳妇倒是想得多了些。” 崔姨娘斜睨着万馨儿,“噗嗤”笑出声来。 崔姨娘分明是借那些话来讽刺她,没有自知之明,揽了掌家大权,是痴心妄想,她崔金枝是善人不跟她计较。 万馨儿倒也不生气,毕竟今日有求于人,便假装听不懂讪讪地陪着笑。 楚逸本就面色阴郁,听了这话当下就要发作,却被万馨儿拦住。 “呦!咱们家二郎到底是长大了,知道护媳妇儿了!好了好了!姨娘不逗你们了!”崔姨娘从袖笼中拿出个小布兜。 她叹了口气:“自打知道惠茹的事情,姨娘便猜到会有这么一日,这东西放在我这里数年了,现在就将它交给真正需要的人吧。” 崔姨娘把放在桌上的布兜推到二人跟前:“姨娘并没有瞧见那人的模样,也没瞧见你娘亲的身影,只是在山崖边捡到了这个。” 楚逸平静地打开布兜,里头一块紫色绣着花样的布料。 “姨娘还记得那一日天又闷又热,我怀着凌儿身子不便,是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就在院子里溜达,谁承想竟瞧见了老爷和你娘亲,二人似乎有争吵,姨娘便想着前去劝慰!” 她叹了口气:“姨娘身子重走得慢,谁曾想等姨娘爬上山竟什么人都没有,若非那布料上的绣线反光,姨娘还注意不到。 ”上头的图样叫‘缠枝纹’,虽常见,可绣工和用料都是极好的,姨娘没见识分辨不出,只是一点姨娘可以肯定,这东西绝对不是你爹的衣裳,那时候咱们家虽富贵但不及今日。” “二郎一定明白姨娘的意思对不对?” 黑眸涌动,男人垂下眼眸,平静地将布料放好,他恭敬一揖:“逸儿多谢崔姨娘告知当年真相。” 崔姨娘笑了,她眼圈稍红,更显媚眼如丝。 “这有什么谢不谢的,你娘亲是极好的人,若当时姨娘当时知晓,定不会叫她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 说到此处,她轻声叹息垂下眼眸,一道泪痕从脸颊滑落,瞧着是说不出的悲伤。 从三位姨娘的话大约能窥见建台寺那夜发生的事情,可万馨儿总是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又说不来。 也许是离事情真相越来越近,楚逸也愈发沉默,他经常握着那块刺绣布料,在芭蕉树下一坐就是一日。 暮霭昏昏,星光稀疏,天地间仿佛连成一片。 寂静深夜,细微的瓜子壳落地,床上的男人睁开了眼眸。 女子呼吸均匀而绵长。 万馨儿向来睡相不佳,额角的碎发都叫汗湿了,面颊也是红扑扑的,她就那样枕在他的臂弯里,那不算柔软的指尖搭在他胸前,是她习惯的姿势。 楚逸侧身,在女子额间轻轻一吻。 窗外又是瓜子壳落地的声音,男人眉头微蹙,指尖用力点了女子睡穴,继而抽出女子脖颈下的手臂,还不忘塞个糖果枕到万馨儿怀中。 楚逸飞快起身,待见到裴冀时,语气不善:“催什么催?” 裴冀这才发现自家师弟眼眸中似有愠怒,他扁扁嘴,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拱手作揖。 “公子。” 楚逸微微侧目,抬手一扔,裴冀伸手抓住,看清手中的东西一愣:“这是……” “证物。” 裴冀即刻敛容屏气:“公子放心,属下一定将“证物”送回京城。” 话罢他又看向楚逸,顿了顿,一咬牙走上前:“师弟,先前郢王通敌的证据已传回京城,若此刻这‘证物’再递回去,只怕郢王性命不保,必死无疑,郢王……到底是你生父,是血脉至亲,若郢王真死了……” “呵!生父?血脉至亲?”楚逸仰头看向苍茫的天空:“郢王若还有那么一点良知,顾及与我娘的情分,当年就不会残忍的杀了她!也不会嘱咐楚天川对我的伤势不闻不问!” “因他一己之私让我尝尽人情冷暖,世间苦楚,究其缘由不过是为了,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如神明一般出现拯救我,让我死心塌地为他效命。” “从头到尾,郢王都不曾对我有过丁点的怜悯,他只是‘利用’我去保他自己的性命,如今我不过依法效仿,敢问师兄,换你……会如何?” 第一百三十九章 恨铁不成钢 万馨儿自从执掌中馈,日子过得是愈发快了,转眼又是月余,眼瞅着就该为楚怀谦预备婚礼之事了。 她掌家公平,不仅依例将四房月例涨了,还按照良妾标准给住在东院西厢房的桃香发涨了月例,不仅如此,在她的催促下秋园已修缮完毕,楼姨娘带着四五个伺候的婆子侍女浩浩荡荡搬了进去。 与先前相比,各房每日都会收到新鲜的瓜果,这是万馨儿怕被别人瞧见吃独食,拿自己银子补贴的,一时间,就连先前一见到万馨儿就用话揶揄她的崔姨娘,也终于偃旗息鼓。 “二少奶奶,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着?”百福“咔嚓”一声,咬了口脆梨,话在嘴里小声咕哝着。 万馨儿放下笔,轻轻吹干纸上的图样,满意地点点头。 “俗话?小百福,你问哪一句?” 百福挠挠头,指向桌上切好的秋梨:“先前二少奶奶刚掌家的时候,崔姨娘总是挤兑您,可今个儿倒好,崔姨娘倒是转了性子,还能巴巴地送来秋梨。” “你是指‘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万馨儿轻笑,昨日是九月初三,崔姨娘的生辰,万馨儿早在几日前便亲自询问了崔姨娘的意思,楚天川不在,她也不想大办,只说叫府内厨司多些个应景的菜。 万馨儿自然是应允了,昨个一早还叫百灵送了枝“金”桂样式的绒花簪。 百灵捧了盘冰镇的葡萄搁到石桌上:“那可不?咱们二少奶奶送去的可是十打十的金枝,上头的花瓣花蕊可都是金子做的,你们是没瞧见崔姨娘开心的模样,当下就簪在了头上。” “行了,哪有你说得那样贵重?”万馨儿白了二人一眼,将画好的图样递给百福:“叫人给铺子里送去。”话罢,又拿起账本继续看起来。 楚逸将葡萄皮仔细剥了,递到万馨儿跟前,万馨儿吃下不自觉皱了皱眉,楚逸瞧见又换了块秋梨过去。 “娘子每日如此辛苦,为夫不能替娘子分忧,还要娘子替为夫打理人情世故,真是惭愧。” 万馨儿终于放下笔,叹了口气,也捏起一颗葡萄剥起皮:“馨儿自小便不喜欢算术,每回先生瞧见馨儿的功课,总是唉声叹气,但凡祖父在府内,回去自然少不了一顿说辞。” “不成想,这嫁了人还摆脱不了这魔咒!馨儿现在就想着等大嫂快快进府,将这些东西好移交给她。” 万馨儿说完,手中的葡萄也正好剥完皮,她将葡萄肉塞进楚逸嘴里:“这葡萄甜得齁人,夫君喜欢就多吃些。” 楚逸挑眉:“娘子的意思,是要将掌家大权交给白岚茵?为夫一直以为娘子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 先前郢王妃生辰宴上,白岚茵连同林家的那样对待她,她竟然不生气? 万馨儿叹了口气:“一码归一码,不喜欢是真,忙不过来也是真。”她拉起楚逸衣袖:“这天马上就凉了,馨儿推夫君出去多逛逛不好吗?因这些烂账整日闷在府里,馨儿的屁股都快坐出茧子来了。” 百灵见状也别过头去,正了正神色才开口:“二少爷还是快快叫二少奶奶卸了担子吧!咱们家二少奶奶心慈,查出帐目的错处但凡下人补不上的便自己贴补了,还有咱们每日吃的水果,二少奶奶可是给各房都送了。这不,方才到手的月银,已经出去了五十多两呢!” “还好华宝斋的生意稳当,要不然再过些日子只怕连家底都要陪空了!” “你这丫头!谁叫你多嘴的!”万馨儿抄起一旁的芭蕉扇就去捂百灵的嘴,百灵笑着跑开了。两个人你追我赶,娇笑声飘出院子,连过往的侍从都要抬头多看一眼。 百灵自然跑不过万馨儿,两人围着院子跑了好几圈,万馨儿疯够了便一屁股瘫在躺椅上。 楚逸无奈,倒了盏茶递给万馨儿,万馨儿接过一口喝干,又抓过一块秋梨填进嘴里,慢悠悠吃了起来。 所以张妈妈一进门就瞧见了这样一幕,万馨儿跟大爷似得躺在躺椅上,楚逸拿着芭蕉扇替她打扇,整个院里只有两人,伺候的人一个都见不着。 张妈妈登时就起了火:“百灵,百福!” 百灵闻声,从窗户探出头来,她手里端着面盆,额角鬓边的发丝儿都打着绺儿,小脸上泛着大片红晕。 “张妈妈,百福给华宝斋送图样去了!” 万馨儿慌忙夺了楚逸手中的扇子,站起身迎上前:“张妈妈怎这会子过来了。” 她此刻还没擦脸,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张妈妈即刻就明白了,她语气埋怨:“怪不着老奴方才远远就听到女子嬉闹声,二少奶奶您到底是主子,怎么能跟丫头一道疯跑呢!” “张妈妈,娘子日日坐在院中算账画图样,确实辛苦,方才不过与百灵一道松快松快身子罢了。” 楚逸语调不愠不怒,叫人听不出意思来,张妈妈被噎了噎,随即挂上了一副笑脸。 “老太太差老奴来请二少奶奶过去议事呢,想来是为大少爷娶亲一事,二少奶奶快收拾收拾与老奴一道过去吧,别叫老太太久等了。” * 万馨儿到西院时,顾姨娘正领着五姐儿在老太太房中玩,老太太瞧着怀中的小儿,眼中尽是温和之色。 “呀!咱们家二奶奶过来了,那敏秀便带着柔儿先回去了。” 顾敏秀给万馨儿递了个眼色,算作打了招呼。 老太太瞧着楚柔眼中尽是不舍,但还是点点头,挥了挥手:“去吧,柔姐儿也玩了许久,叫奶娘哄哄,再睡上一会儿。” 话罢,又着看向万馨儿,深深叹了口气。 “咱们家的二奶奶瞧着是个精明的,打理铺子也是一等一的好,怎么偏在家里头尽做傻事呢?” 万馨儿一愣:“祖母……” “掌家之人若面慈心善便不能在府中立威,贪赃银钱的只管打发了去。还有,我听百灵说你每日送来的瓜果全是由你自己掏的腰包?” 第一百四十章 大婚 万馨儿垂眸,双手绞着帕子,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老太太叹了口气:“祖母明白你的心意,也知道你是怕落人口舌,图惹是非,但咱们这样的人家远没有用孙媳自己银钱补贴家用的,回头传出去再叫人笑话。” “是,孙媳知道了。” 老太太脸色这才缓和几分,她看向张妈妈,张妈妈转身进内室捧出个朴素的木匣子来。 “二少奶奶掌家辛苦,这是老太太的一点心意。” 万馨儿一愣,忙起身谢过,老太太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心善,要知道一味地心善并不可取,只会让人觉得你容易拿捏,当家人自然要拿出当家人的气派来,恩威并施方是正理。” “是,孙媳知道了。” “行啦!也别老拘着了,到底咱们都是一家人。再过些日子怀谦娶亲,宴席操持,出席宾客,物品置办都要你操劳,与咱们家有人情往来的回头叫张妈妈写张名单给你送去,唯独你家祖母与妹妹……” 万馨儿抬眸,一时间没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张妈妈道:“二少奶奶进府的缘由老太太早就知晓了,怕陡然请了万家祖孙过来,二少奶奶心中不快活。” 她本以为来太太是怕万家丢人,不想请人过来,没成想竟是这个意思。 万馨儿心中一暖。 她的确不想与万家老太太再有任何纠葛,但她答应原主要照顾万芝芝,心中还是妥协了。楚家到底是郢都城首富,与之往来之人多是富庶人家,但凡有个年岁相仿的,说不定也是一桩好姻缘。 万馨儿站起身,恭敬一礼:“回祖母,无碍的,多谢祖母处处替馨儿着想。” 老太太瞧着万馨儿离开的身影,暗暗叹了口气。 张妈妈一脸不解:“老太太,百灵过来回话,说二少奶奶不仅将四房的月银调整了,还按照良妾的标准安置了桃香,铺子那头虽不大过去,但图样和账本一日都未懈怠,老太太您向来宽和,这般对待二少奶奶,未免太苛刻了些。” 老太太瞥了眼张妈妈,笑道:“你们这些个婆子年岁大了,也叫个小丫头给糊弄了?二郎媳妇明摆着有意而为之,想撂挑子不愿意干呢!” “那丫头心善,又是挨过苦日子的,的确是自己平了帐。”老太太转头看向张妈妈:“你可知她是如何对那些个犯错的下人是说的?” 她抬手比了个“三”。 “事不过三。” “老太太整日说自己不中用了,可家里头没任何事情能瞒得过你老的双眼。” 老太太轻笑:“若先前盘问之时不多问上两句,还就真叫那丫头给糊弄过去了。她那是打了两手如意算盘,最好咱们被糊弄过去,觉得她软弱不堪用,收回掌家大权;如若被看穿了,继续叫她管家,有了那句‘事不过三’,她在下人面前也是有威信的。” 张妈妈笑了:“看样子,老太太对二少奶奶还是满意的。” 老太太揉了揉额角:“满意是满意,可偏她只想守着自己那一亩二分地,白家那个还没进门就惹出这样多事端,若真叫管家大权交给白家,我怕是连睡觉都合不上眼喽!” * 楚怀谦的婚事办得很体面,虽然楚天川不在郢都,但因楚家与郢王妃的关系,收到喜帖的几位官员都非常给面子,郢王妃虽没来,但赵莞贞与姜玉容代表郢王府莅临了喜宴。 一些原本准备来看笑话的商妇,瞧见万馨儿落落大方,将婚宴打理的妥妥帖帖,心中对万家也多了几分敬佩。 赵莞贞与姜玉容被两人被楚凌安排跟楚老太太坐在一道,赵莞贞一向嘴甜,哄得楚老太太合不拢嘴,姜玉容也笑着,时不时帮老太太布菜,但大多数时候是望着吃喜宴的众人发呆。 楚怀谦今日一袭红袍,容姿俊朗,光彩照人,嘴角依旧挂着标志性的微笑,白岚茵带着盖头并不能看清样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拜了天地,由妈妈们领着进了洞房。 桃香是妾,老太太念其怀有身孕,只叫人搀着给她和楚怀谦磕了两个头。 满堂红光,喜乐震天,贺喜声嬉笑声萦绕耳畔,看着眼前的一切,万馨儿莫名有些惆怅。 不禁回想起当初她嫁进楚府的时候,是何等的信心满满。 现如今玉佩音讯全无,她身边又没有能指望的人,百灵日日跟在她身边,保不济会将她寻找玉佩的事情告诉老太太。 若真是如此,还不如她亲自去找老太太,说不定老太太还会派人帮她。 正思忖间,忽觉手心一热,万馨儿俯身凑到楚逸耳边:“夫君可是要更衣?” 楚逸抬手捏了捏万馨儿的鼻尖:“娘子,等以后为夫的腿好了,咱们再办一次婚礼如何?” 这一刻,男人漆黑的眼眸,笑意吟吟,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心中莫名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情愫。 不知是苦涩,还是愧疚,又或是……感动。 生命中第一次有人这般在意她,体谅她,处处以她为先,可她却一直想要离开。 楚逸见她不说话,又捏了捏她脸颊,万馨儿回神,笑着点了点头。 “二嫂嫂!二嫂嫂!了不得了,您快过去瞧瞧吧!” 楚凌火急火燎跑上前:“大嫂嫂不知从哪儿听说香姨娘也拜了堂,现如今在西厢房门外,扯着香姨娘硬不让进屋呢!” “娘子只管去处理事务,为夫这有百福在。” 事情紧急,万馨儿跟着楚凌跑去东院。 新娘子在拜堂之后应该待在新房内,可白岚茵竟直接跑出来,还为难身怀有孕的桃香!此刻她只觉一个头能有两个大。 “三弟,你先去前厅,将此事告知大哥请他过来,记住不要惊动宾客,如若有人要闹洞房,尽量拖延!” 楚凌知道父亲是最在意楚家脸面的,没再多言:“那一切就有劳二嫂嫂了。” “百灵,你去请张妈妈过来,若老太太不问,便先不用禀报!” 第一百四十一章 气急攻心 还没到东院便听见里面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昏黄的灯光下,白岚茵身穿喜衣,盖头却早就掀了,一手叉腰,指着桃香的鼻子怒骂不停。 “你个狐媚子的贱婢!就知道勾引男人?谁知道你肚子里头的货是不是怀谦的种?” 她气势汹汹,声音又细又尖,震的万馨儿耳鼓膜嗡嗡作响,周围的喜娘、妈妈们也都远远地站着,不敢上前。 “奴婢没有。” 桃香跪在地上,瞧着比白岚茵平静许多,语气也是不卑不亢。 白岚茵眼睛一蹬,犹豫铜铃。 “贱婢!你还狡辩!你没有肚子里头的东西是什么?” 桃香死死咬住唇角,垂下眸不去看白岚茵,只是眼眶中早已蓄满了眼泪。 “怎么?不说话了?你装这副叫人垂帘的模样预备给谁看呢?大少爷这会子在前院待客,若是想叫大少爷瞧见,可得跪上许久呢?” 一穿粉衣丫头冲上前挡在二人中间:“夫人!夫人!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别因为一个妾室惹了大少爷不快!” 雪心又往白岚茵跟前凑了几分:“小姐,那位肚子瞧着月份不大,这么跪下去但凡出了意外,大少爷怪罪您该如何是好啊?” 白岚茵怒不可遏,气喘吁吁看着眼前雪心,又看了眼地上的女人。 想当初她费尽心机才终于叫楚家松了口,原本是大喜的日子,临上花轿前却听人说楚府今日不仅娶亲还要纳妾! 母亲安慰她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坐稳了大少奶奶的位置,屋里的妾室还不都由得她处置。 她虽心有不甘,还是强忍委屈上了花轿,可不曾想雪心来报说那妾室竟然还怀有身孕!那女人也是个硬骨头的,任凭她骂的多难听,依旧不哭不闹跪在地上,只是用手紧紧护住自己的肚子。 那肚子瞧着不大,却也圆滚滚的。 白岚茵眼眸一闪。 现如今孩子尚未成型,楚怀谦对其没有感情,即便她失手也不过责罚几句,若叫这个女人当先生下孩子,日后即便她赢得了怀谦的心,有孩子在一日,怀谦就得顾及着那小贱人。 想到此处,白岚茵只觉女人隆起的小腹愈发刺眼,一股怒气涌上头她抬脚就往桃香肚子上踹去。 桃香挺着肚子,由身边丫头搀着跪在地上,丫头见状“啊”一声大叫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白岚茵只觉面前闪过一阵风,她便被人拉住,向前不行向后不能。 回头一瞧,当下气笑了,她一把甩开万馨儿的胳膊,冷笑一声。 “我道是谁?原是咱们楚家的二少奶奶啊!” 万馨儿并不搭理白岚茵,只示意让丫头先扶桃香进屋。 桃香面色稍有动容,踉跄着站起身,冲万馨儿微微颔首:“桃香谢过二少奶奶。” “不用谢我,你肚子里是楚家的血脉,是老太太满心期待的孩子,你先进去好好歇歇,我叫人送些安胎药过来。” 她本意是想提醒白岚茵,即便她再不喜欢,那也是楚家的孩子,更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想让白岚茵收敛几分。 “楚家的血脉?老太太满心期待?不过是个贱婢生的孩子!万馨儿你未免太托大了些。” 白岚茵笑出了声。 她后退一步挡住二人去路,她眼眸一挑:“我是楚府大少奶奶,是大少爷的正妻,我不让她进门,我看你们谁敢?” “啪啪啪!好好好!” “夫人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随着男人声音出现,整个东院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白岚茵瞪着双牛眼直愣愣望着眼前身穿喜服的男人。 楚怀谦穿衣向来素净,乍见他这般打扮,红袍,金带,乌皮靴,风流俊美,如此招眼的模样还是头一回。 说来可笑,她今日与楚怀谦大婚,楚怀谦竟没前来迎亲,而此刻他却亲自搀着那个贱婢,从头到尾没有询问,安抚过她一句。 一时间,只觉所有血液直往头顶涌去,脸上一阵乍青乍白。 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楚怀谦,一把拉住他衣袖:“楚怀谦!今日你我成婚,你若执意送这贱婢进屋,就别想再踏进我房门一步!” 楚怀谦嗤笑出声,再看白岚茵的眼神多了几分自嘲。 这些日子他马不停蹄巡视铺子,盘查账目就是为了麻痹自己,还在脑海里不停回想那年除夕初见之时的画面,他甚至还想如果白岚茵进府后能改过自新,也许他们也能像二郎与万馨儿一样,和睦相处。 可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将面前的女子,同脑海里那个娇俏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他一甩衣袖,脸上依旧是那叫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既然夫人如此要求,那为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只是声音再没了往日的温柔,听起来让人心中发寒。 话罢,他没有再看白岚茵一眼,搀着另外一个女人进了厢房。 白岚茵彻底愣在了原地,她不敢相信楚怀谦竟然会这样对待自己,还是在新婚之夜当着众人的面拂了她的面子,日后她还怎么在府中立威?如何执掌中馈? 额角跳个不疼,印堂也一阵阵发胀,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那些人交头接耳,神情鬼祟,耳边声音也开始忽远忽近,她甚至听不清那些嘴碎的婆子在说些什么了。 “哎呦!你们快瞧她,就她这样还想当咱们楚家的当家大奶奶!啊呸!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哈哈哈哈!可不是嘛!这还是白家的小姐呢?我瞧着连大少爷房里的香姨娘都不如!” “什么官宦门第?怕不是说出来唬人的吧?” “你不知道?十几年前白家就是用谎话欺骗了老爷,才与咱们家结的亲呢!” 白岚茵一下下疯狂甩着头,她脚步虚扶,还挥着手胡乱大喊。 “没有!没有!我们家是南屏白家,祖上出了好几位伺候陛下的阁老!” “我没有唬人!没有唬人!你们休想欺压我!休想!” 白岚茵带来的小丫头像是被吓到了,呆呆站住不敢动…… “快!扶住大夫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主仆一心 一阵清香钻入鼻腔,白岚茵缓缓睁开双眼。 愈发吵闹的蝉鸣和骤然而至的微风,似乎预示着夏的结束,燥热的空气里已经有了秋的微凉。 窗外的红光不知何时熄灭了。 没有预想中的红烛高燃,也没有什么夫妻情深,更没有什么执手相看泪眼,冰释前嫌。 有的只是无尽屈辱和愤恨。 楚怀谦怎么敢? 他怎么敢如此对待她? 这才进府第一日就拂了她的脸面,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手指死死扣住被褥,身体也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白岚茵死死咬住下唇,眼神定定望着窗外,久久不能回神。 “呀!大少奶奶,您终于醒了!” 雪心匆匆放下面盆跑到床边,望着床上的白岚茵欣喜地抹了把泪。 “大少奶奶,您可吓死奴婢了!”雪心说着,眼泪又流下来:“昨个夜里府内郎中说您是气急攻心引发高烧不退,叫您好生休养,府内的二……” 雪心话还没说完,白岚茵抬手就扯住了她的耳朵。 “吃里扒外的东西,哭什么?我还没死呢!说!你昨天拦着本夫人做什么?” 雪心愣住,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滑落,她惊讶地望着白岚茵。 “大少奶奶……香姨娘怀有身孕,您再厌烦她也不能作践大少爷的子嗣,奴婢不拦着您,您当时在气头上,一脚下去那孩子许就没了,大少爷会怨恨您的!” 白岚茵脸色铁青,双眼瞪得溜圆,嘴唇紧闭,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怒气。 “哼!本夫人不过是想教训教训那狐媚的贱蹄子,还需要你们这些奴婢来置喙?” 她手一松,雪心惊恐地跪倒在地,不停磕着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大少奶奶蕙质兰心,是奴婢嘴欠!” 白岚茵端起茶盏,悠悠抿了口茶。 “你不敢?本夫人瞧你胆子是大得很呐!” 雪心猛然抬头,白氏虽然笑着,可那笑容就如毒蛇的鳞片,透露着威胁和恐惧,她心中发颤,一咬牙,绝望地闭上双眼。 “啪!啪!啪!” 一连三个巴掌落下,用了十足的力气,脸颊又胀又烫,白岚茵这才掀起眼皮,她将茶盏搁在桌上。 “瞧你这孩子,你我主仆一心,你如此作践自己又是何必?回头叫人瞧见还以为是本夫人虐待你了。” 雪心伏在地上疯狂摇头:“是奴婢不好,是奴婢是非不分,奴婢自罚与大少奶奶没有任何关系。” “好啦!快起来吧,瞧你那张脸涕泗横流的,像什么样子?去洗把脸再过来伺候。” * 东院中,蔷薇花香四溢,东厢房对面的西厢房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桃香挺着肚子正服侍楚怀谦更衣。 她做梦都想不到,大婚之夜楚怀谦会宿在她这个妾室的屋里头。 虽分榻而眠,也是给了她十足的脸面。 所以桃香伺候起来也愈发仔细,一会儿替楚怀谦压了压衣襟,又蹲下身子准备去整理裙角。 楚怀谦见状叹了口气,两手托起桃香胳膊,温声道:“够端正了,无需再理了,你怀着身孕,昨夜又受了惊,还是先歇着吧。” 二人间距离骤然被拉近,桃香看清面前的男人,惊慌地垂下了头。即便是那一夜,他悲痛欲绝地抱着她疯狂掠夺,她也从未这般近距离打量过楚怀谦。 男人眉清目秀,鼻梁高挺,唇红齿白,更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眸,而那双眸子正直勾勾地打量着她。一时间,桃香整个面颊蒙上了层薄薄的红晕。 楚怀谦轻笑,抬手想要去捏女人面颊,最终却落在肩头,轻轻拍了拍。 “怎么?都要当娘的人了,还害羞起来了。” “没……没有。” “昨夜你翻来覆去的想来没有睡好,这会儿再睡个回笼觉,吴郎中开的安胎药一定要按时服用,想吃什么就吩咐下人去做,至于白氏……” 楚怀谦叹了口气:“你多担待些,腹中孩子重要,回头我去找弟妹,让她挑个能担事的婆子过来,你这一屋子的小丫头也要机灵些,瞧见大夫人为难姨娘便来寻我。” 楚怀谦离开,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这才一径向院中去了。 长随见自家少爷出来,赶忙迎上前:“大少爷这会子是要过去东厢房吗?” 按照正常流程,新婚第一日新妇要去拜见长辈家人,再开宗祠入族谱,楚怀谦叹气,隔着丛丛蔷薇向东厢房望去:“大少奶奶这会子醒了?” “醒了,醒了,天不亮时就退了热,二少奶奶守了一宿未合眼,瞧着大少奶奶退了热才回去的。” 楚怀谦抬眸,昨夜前院有楚凌从中回旋并未出什么差错,老太太被赵郡主哄着喝多了,早早便睡下了,院里发生的事情老太太知不知道还另说。 他调转步伐朝东厢房走去,长随愣了愣,连忙挡住楚怀谦。 “大少奶奶这会子心情不好,正在训示下人,大少爷还是一会儿再过去。” 话罢,只听“吱呀”一声。 一穿粉衣小侍女匆匆退出房门,四下瞧了眼,抿着嘴角委屈地抹了把泪,一溜烟跑没了影。 “大少爷,那是大少奶奶带来的侍女吧?似乎是朝小厨房去了。” 东院是整个楚府内最大的院子,先前岳明珠还在的时候小厨房是一日十二个时辰待着命,时时刻刻想吃了,都有热乎的饭食、点心。 后来岳明珠离开楚家,楚怀谦又日日在铺子里不着家,小厨房便空置了下来。 “想来雪心姑娘是在大少奶奶处受了委屈,自个儿跑去哭了,不想叫人瞧见……” 楚怀谦瞥了长随一眼。 “过去瞧瞧。” 还未靠近小厨房,便隐约听见细微的啜泣声,楚怀谦驻足,朝长随递了个眼神,长随便慌慌地跑了进去。 雪心听见脚步声回头,瞧见长随惊慌失措背过身子,胡乱抹了把泪,鲜红的五指印落在两腮,小丫头像是骤然胖了几斤似得,就这样含着泪,慌张地挥舞着双手:“是奴婢自愿挨罚,跟大少奶奶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委屈 “是吗?既然是自愿挨罚,为何哭得这样委屈?” 雪心闻声抬眸,瞧见门外的楚怀谦愣了愣,当下跪倒在地。 “回大少爷话,奴婢没有,奴婢就是……想家了。” 楚怀谦瞧了长随一眼,长随连忙上前,往雪心手里塞了一两碎银子,笑道:“雪心姑娘既然想家,便叫人给家中带个口信,顺道也捎些大爷大娘爱吃的。” 小丫头无措地站起身,朦胧的泪眼瞧瞧手中的银子,又看看跟前的长随,再抬头时眼中已充满了泪水,又一股脑跪倒在地下,不停地磕着头。 “多谢大少爷恩典,多谢大少爷恩典。” “哎呦!我的雪心姑娘,快起来吧,咱们楚家可没有这动不动就跪下的规矩。” 长随牵着雪心衣袖,叫小丫头站起身,温声道:“大少爷有几句话想要问问姑娘。” 雪心一愣,即刻垂下眼眸,手中银子触手温凉,她咬牙点点头:“奴婢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不会叫大少奶奶知晓。” …… 雪心回到东厢房时,两三个丫头婆子正服侍白氏梳头。 白岚茵打眼一瞧,见雪心的确重新梳洗了,脸上的红肿似乎是处理过了,只是瞧着稍微有些发红,这才移开目光。 一个管事模样的妈妈笑嘻嘻进了屋,冲白岚茵行了礼,自发走到床边,找出那条白绫喜帕,看了眼,随即愣了,又掀开被褥仔细查找,狐疑地将那喜帕放进描金的木匣里,便退下了。 白岚茵心头一颤,楚怀谦昨夜宿在妾室屋里的事只怕包不住了,她这个楚家大少奶奶当的还真是憋屈。 想到这里,她抬眼打量起铜镜中的侍女,一股烦闷涌上心头。 “哎呦!你这丫头,怎么毛手毛脚的?” 梳头的丫头愣住,忙垂眉敛目:“奴婢笨手笨脚,还请大少奶奶责罚。” 白岚茵不耐烦地摆摆手:“雪心,你过来给我梳头,你们都出去,在门外等候!” 婆子侍女应声退下,雪心伸手去拿桌前的梳子,却被白岚茵拉住了手。 她温和一笑:“雪心你方才出门,可瞧见对面的情况?大少爷可起身了?” “没……没有,那会子天色尚早,院子里头连个人影都未瞧见。” 白岚茵先前托人打听过楚怀谦的作息习惯,知晓他每日辰时不到便会起身,她脸色霎时就白了,双手死死绞着方帕。 “狐媚子的贱婢,怀着身孕还要勾搭男人!也不怕肚子里头的贱货掉了!” “狐媚子!” “贱婢!” 白岚茵咬着牙,一下一下锤着妆奁,有了先前的教训,雪心也不敢接话,只闷闷地低着头。 门外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有婆子在外回禀:“大少奶奶,老太太身边的张妈妈过来了。” 张妈妈没进屋,只站在门边福了福身:“大少奶奶,老太太说了,请您先过去正厅,见见家里头的长辈小辈,大少爷已经过去了,就等您了。” 白岚茵心头一慌,瞥了眼一旁的雪心,当下从妆奁抽屉中捡出一两碎银子搁在桌上。雪心接过双手捧着递给张妈妈,张妈妈满脸笑容一滞,抬手推回。 “还请大少奶奶快一些,府中的主子们都到了。”然后恭敬的告退了。 白岚茵瞧见雪心送回来的银子,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好!好!好!楚怀谦瞧不起我,连楚家的下人也瞧不起我!回头看我拿了掌家大权,再如何处置你们!” 楚家正厅,庄严肃穆,横梁上还挂着昨日绑的红绸尚未拆除。 一众女眷皆坐在右手边。楚怀谦坐在左手最前头,身边留有一个空位,接下来是楚逸,瞧见她进来并未抬头,在他身边也空着个座位。 接下来便是楚凌和楚欢姐弟俩。 白岚茵缓步上前,朝坐在正厅中央的老太太恭敬一礼:“孙媳给祖母请安了。” 老太太摆手,有侍女拿过两个蒲团到老太太面前摆好,白岚茵下意识看向楚怀谦,楚怀谦正在低头喝茶,并没有看她。 侍女颇为识相的收起一个蒲团,白岚茵深吸口气,死死咬着下唇,“噗通”跪下。 老太太拨弄着手中珠串,待行完礼后,张妈妈递上个木盒子,白岚茵伸手接过交给雪心,待她在楚怀谦身边坐下,老太太这才开了口。 “既人都到齐了,老婆子我与大家介绍介绍……” “祖母,岚茵瞧二郎身边还空了个位置,想来二弟妹还未起身,咱们不用等等她吗?回头别叫弟妹心里了埋怨。” 众人皆是一愣,老太太双眼微眯,目光打量起白岚茵,顿了顿这才道:“不用了等了,二郎媳妇昨日累了一整日,又一宿未合眼,眼下乌青深的骇人,方才过来老婆子我叫她回去歇着了。” 白岚茵被噎了一噎,尴尬地笑了。 “原是这样啊!是岚茵思虑不周,不过二弟妹也是的,能有多大的事儿叫她一宿都不合眼呢?说起来还是年轻啊,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这话出口,一时间,整个厅内出奇的安静。诸位姨娘喝茶的喝茶,摇扇子的摇扇子,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 白岚茵见没人接话,先前好不容易压下的委屈陡然涌上心头,她紧抿着嘴唇,满腔憋闷无法释放,只能任由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楚欢长长打了个哈欠。 昨夜东院里头发生的事情,连她都听说了,怎么白氏本人倒像个不知情的。 什么白氏有意为难香姨娘,大哥偏袒香姨娘,白氏气急攻心直接晕死过去,二嫂嫂和吴郎中守了白氏一宿芸芸。 要不是她偷跑出门之时被母亲抓到,高低得亲眼瞧瞧那热闹的场面。 见无人说话,楚欢探出头来:“我说大嫂嫂,您气急攻心晕死过去,可是二嫂嫂看了您整整一夜啊!” “二嫂嫂为您操持婚宴尽心尽力,又为了照看您才累着了,大嫂嫂如今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辞,未免叫人觉得太没良心了些。” 白岚茵登时怔住,硕大的眼睛恍如铜铃:“她万馨儿能有这样好的心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再见少年郎 是万馨儿守着她?还一宿未曾合眼? 啊呸! 她才不信! 那姓万的破落户分明不安好心,就想看她笑话。 姓楚的一家竟还将掌家大权全都交给万馨儿了! 白岚茵死死绞着衣角,快将牙咬碎了,一抬头正好瞧见站在门口的雪心。 “吃里扒外的东西!” 诸位姨娘的侍女都在门外等候,自然听见了里头的谈话,主子不受重视,房里的奴婢更是寸步难行,雪心怕白岚茵当着大伙的面发作,不敢回嘴,只是垂头跟在白氏身后。 一直走到荷花池边,白岚茵才停下步伐。她面色沉郁,望着那整池的荷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雪心到底也跟在白氏身旁一些日子了,比起伸手就来的打骂,她更害怕白氏这样不声不响。 “大少奶奶,奴婢清早就想说二少奶奶照顾了您一宿,只是……” 白岚茵叹了口气,微微侧目:“雪心,方才进府第一日,就是这种境遇,楚怀谦连拜见都不愿跟我一道,后日回门归宁只怕也不会叫我称心,我自己受委屈便罢了,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爹娘知晓。” “如今我身边能信得过的人就只有你了。” 她突然转身,死死抓住雪心的手: 登时,雪心只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闷闷的叫人喘不过气。她慌乱垂下眼眸,不敢去看白氏的眼睛:“请大少奶奶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服侍您,您不叫奴婢说的,奴婢一定不会多嘴。” * 白岚茵大清早闹了这么一出,万馨儿属实是没料到的,老太太听张妈妈说了一嘴,便直叫她回去休息。她心里头记挂着中秋的绒花簪的事情,转头就叫方大哥套车去了华宝斋。 大忠打着哈欠,一开门就瞧见了万馨儿的马车,慌忙迎上前:“呦!掌柜怎这样早就过来了?” 万馨儿笑道:“我得了闲就过来瞧瞧簪子的情况,倒是你们昨夜吃得可好?” “好好好!难为掌柜的还想着我们这些下人,张老爷子昨夜吃多了酒,这会子也不知起没起,掌柜的先去后院瞧瞧,若起了自然在院子里晒太阳呢!” 她点头往后走,又忽然驻足:“大忠,崔先生此刻可在店中?” 大忠一愣,诧异地挠了挠头:“掌柜的真神人也!您如何知晓崔先生不在?说来也巧,前几日您叫人来通知咱们去府中吃喜酒,崔先生便接到了老家的书信,着急忙慌告了一月的假,回梁州去了。” “猜的!” 大忠一拍大腿:“哎呦!可不是嘛!若崔先生在哪轮得到小人来迎掌柜的啊!” 万馨儿浅浅一笑,按照楚凌的说法,崔文卓在华宝斋干活是瞒着崔姨娘的,明目张胆去楚家吃饭,崔文卓不心虚才怪,她也不说破,打帘进了后院。 打眼望去,张老爷子并不在后院,应当是还没起身,万馨儿正欲转身,便瞧见个陌生背影从学徒住的屋里出来。 少年郎长着一张瘦脸,薄薄的面皮贴在骨头上,眼下泛着青,抬头瞧了眼天,脚步匆匆跑到树下收拾起张老爷子的书桌来。 万馨儿愣了愣,快步上前,那少年郎一抬眼霎时愣住了。 “啪——” 手中书画散落一地,万馨儿连忙蹲下身子去捡,大忠打着哈欠走进后院,瞧见这样一幕离得老远就开始嚷嚷。 “小合德你干作什么呢?哪有让掌柜的干活你瞧着的道理?” “无妨!无妨!许是没见过我,把人家吓着了。” 万馨儿将地上的手稿书册收拾一起,递给那叫合德的少年郎。 “你是瞧天色快落雨了想帮老爷子收拾画稿对不对?” 合德接过手稿,闷闷地点点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万馨儿温和一笑,歪着头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丰乐楼行刺之后,听说那小童仆被送去了郢都府,之后便不知去向,为何此刻会出现在华宝斋中? 若非当初在后街见过其真容,想必连她也要被骗了过去,而如今看看装扮应,他当是新收的学徒。 “我是华宝斋的掌柜万馨儿,这些日子忙得紧倒是没见过你呢!你投在张老爷子座下多久了?” 合德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万馨儿,半晌才轻轻吐了口气。 “有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了?那上回发放月银如何没瞧见你呢?” 万馨儿随手拈起几张手稿瞧了瞧,假装随意问道。 “哎呦!掌柜的!那会子他还在试用期呢!”大忠挡在合德身前:“掌柜的,您别瞧这孩子闷闷坑坑不爱说话,可簪子做得极好,张老爷子对他很是满意。” 说到此处他拉起合德的手凑到万馨儿跟前:“这孩子是苦出生,家里前些年遭了灾来咱们郢都投靠亲戚,可亲戚家也绝了户,就在城中流浪,那一日跑到咱们院里头的小厨房偷馒头,可巧被张老爷子遇上了,张老爷子一见这孩子的手指就让他留下来了。” 说到此处他嘿嘿一笑:“说来惭愧啊!这孩子勤恳得厉害,常常仗着年轻跟着老爷子一熬就是一宿,清早儿老爷子睡了,他还能给师兄弟们做出一桌子饭菜来。” 万馨儿打眼一瞧,合德年岁不大,可一双手皮肤粗糙,骨节粗大,上头布满了累累疤痕和厚厚的老茧,再仔细看去,上头还有些烫伤的水泡尚未愈合,应当是近期做簪子留下的伤痕。 直到此刻合德才似乎意识到什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掌柜的,求您别赶我离开,我不是什么坏人,也不要工钱,只想学好一门技艺日后能养活自己。” 他两手撑着身体,双眼直勾勾望着地面,一下一下磕着响头。 万馨儿深吸口气,初见时他是被人追杀的乞丐,再见时他口口声声要拿楚怀谦的性命,却不认识楚怀谦的长相,即使被送进官府衙门也要再找上门来。 他与楚怀谦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别别别!大忠快把孩子扶起来,难得这样好的苗子,你们可千万别亏待了他!我瞧他里衣领口都磨破了,回头叫人给孩子裁几身料子好的衣裳。” 合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衣领,松开了手中的刻刀…… 第一百四十五章 贵客上门 大忠眼睛一亮:“哎呦!我就说咱们掌柜的最是人美心善,合德你小子一定要好好学来报答掌柜的恩情啊!” 报恩?不报仇就不错了! 大忠又叹了口,有些不好意思:“咱们家挑选学徒一向严格,张老爷子当初执意要留下这孩子,又怕掌柜的不同意,所以一直都叫合德躲在加工室里头!” 说到此处,他一把揽过合德脖颈儿:“好孩子!有了掌柜的这句话,日后你就是咱们华宝斋正式的学徒了!再也不用偷摸的东躲西藏了!你可知你那些个师哥能领多少银子月钱?” 大忠凑到合德眼前,抬手比划了个“十”,又接着伸出五根手指:“十五两!整整十五两!要说你小子命好呢!好好学!过不了几年就能回家娶媳妇了!” 就大忠的模样来看,合德跟一众学徒都相处的很好,可一般这么大的孩子听见这种话,不是害羞傻笑,就是欣喜激动,可眼前的少年郎始终抿着嘴角,垂着头。 万馨儿白了大忠一眼:“行了!行了!就快到时辰了,你快到前头去守着,崔先生不在,前头没人,回头来了客人没人接待!我问问合德对簪子的看法如何?” 她说着,将带来的手稿递到合德面前:“这些都是我画的中秋限定绒花簪,你瞧瞧可有什么不妥?” 合德眼神中闪烁着猜疑,似乎在揣测万馨儿的真实意图,可低头瞧见手稿,便再也移不开眼了。 眼神中全是求知的渴望,万馨儿心下稍安,不管这孩子有什么目的,但对绒花簪的热情是真的。 万馨儿这次的图样,结合了中秋的主题,画了许多桂花,有米白色的,也有金色的,多以珍珠作装点。 “如何?” 合德转头看向万馨儿,又即刻收回目光。 “挺……挺好的。” 见他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其是个有想法的,万馨儿接过图样,放在桌案上,笑道:“合德呀!也许你之前在其他地方做过工,主家不许你有任何想法,但做咱们这一行当的不一样,你若有想法请直说,我整日画来画去,灵感也有枯竭的时候。” 合德心头一震,抬起眼眸看向眼前的女人,见她眉心微蹙,眼神直勾勾盯着图样,似乎正在为图样困恼,当下轻轻吐了口气。 “都是桂花。” 万馨儿挑眉,一时间没明白合德话里的意思。少年郎执笔,在画纸上写写画画,眼前赫然出现了许多胖滚滚的兔子。 “掌柜的花画得好,可一味都是花,多了容易乏味,兔子和月亮也可代表中秋。” 万馨儿目光落在合德拿毛笔的手势上,还有绘画时的姿势,那信手拈来的模样,很明显是自小被用心栽培过的。 说来惭愧,她至今握笔手势还自成一派,她家瘸腿少爷已经懒得去说她了。 万馨儿捏起画纸举在眼前,看了又看:“你这小兔子画得可真好!” “就……就是随便画的。” 合德慌慌张张放下毛笔,那张还有些蜡黄的脸颊上莫名多了些红晕,就连说话也变回了原本有些结巴的模样。 她轻轻一笑:“你的那些个师兄们个个技艺精巧,可画起图样来,却没有你这般慧心巧思。”我看这中秋限定的图样就交给你了,如何?” 合德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掌柜的万万不可!我不过是一个刚进门的学徒,哪能担此重任啊!” “你只管放心去做,剩下的交给百姓们去验证,华宝斋我说的算,即使做不好也没关系。”万馨儿抬头瞧了眼天色,顺手拾掇起笔墨,一股脑都塞进合德怀里:“你现在就去闭门创作,一会儿我要看到图样哦!” 她跑出店门,赶在下雨前进了裁缝铺,选了几件料子舒适的中衣,又选了几双鞋,这才匆匆赶回铺子。 前脚刚进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大忠!” 万馨儿整理着衣裳,一抬眼便愣住了。铺子中正站着位穿红衣的女子,发髻高高束起,鬓角边簪了几鲜花,一转头,晶莹的耳坠子随着她动作晃来晃去,一双硕大的眼睛正笑盈盈地瞧着她。 她认得那副耳坠子,不是白岚茵还能是谁? “弟妹可总算回来了,我这茶可都喝过两盏了。” 白岚茵目光落在万馨儿怀里,眯了眯眼。裁缝铺离华宝斋距离不远,万馨儿也没叫人打包直接抱回来了。 “弟妹这是去给二郎买衣裳了?” 万馨儿径直走向柜台,将衣裳收好,这才抬头看向白岚茵:“看样子大嫂嫂是无碍了。” 白岚茵笑着点点头:“还得多谢弟妹辛苦守了我一夜,本想着去西小院亲自道谢,百灵却说你来了铺子,嫂嫂便带着谢礼亲自过来了。” “这是嫂嫂亲手熬制的酸梅汤,你快尝尝。”话罢,亲自倒了碗酸梅汤递到万馨儿手上。 万馨儿接过凑到嘴边闻了闻,随即笑道:“嫂嫂真是贤惠,这酸梅汤闻着很是开胃。” 大忠挑帘进店,瞧见万馨儿面颊登时带上了笑:“掌柜的回来了!我还想着叫人去给您送伞呢!” 她随手放下酸梅汤,从柜台下拿出衣裳递给他:“一会儿交给张老爷子。” “呀!掌柜的怎买了这样多?也不知可有小人的?” 万馨儿白他一眼:“自然是有的。” 大忠嘿嘿一笑:“要说咱们家的两位少奶奶都知道心疼人,大少奶奶头一回过来,还带了许多酒水过来,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自家人,方才瞧见各酒务、酒库新酒上市便忍不住多买了些,你们也尝尝今年的新酒如何?” 万馨儿看向白岚茵,从货架上拿了支绒花簪:“大嫂嫂头一回过来,这枚绒花簪就当做我们华宝斋的一点心意。” “那多不好意思!” 白岚茵原本不屑,可在瞧见簪子的一刹那却愣住了,万馨儿顺势将发簪戴在她发间,白岚茵也没有拒绝。 就这么看过去,倒像是一对关系和睦的妯娌。 “万馨儿!你给我出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祖孙 暴雨如注,无尽水珠砸落,瞬间将大地浇湿。 赤白雨幕中突然冲出个妇人身影,雨水顺着她发丝滴落,灰色交领襦裙紧贴身上,刚进门就慌忙抬手整理鬓发,瞧着是说不出的狼狈。 妇人抬眼瞧见万馨儿,见她穿了件烟翠色的绮罗裙,虽颜色单调,但那衣料打眼一瞧就是上等的好料子,再想到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心口怒气更甚,当下大声怒喝。 “万馨儿!你给我出来!” 万馨儿回头猛然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白岚茵,随即迎上前:“祖母怎么到这里来了?还没打伞,这样大的雨,可别叫淋坏了。” 白岚茵听见“祖母”二字,才探出头来,一双大眼睛将万老太太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圈,目露鄙夷扁了扁嘴,并未搭腔。 万老太太此时也瞧见铺子中还有他人,又见万馨儿帮人戴簪子,只当是顾客。 她外出买菜时也曾听人提起过几句楚家风靡全城的绒花簪子,又听芝芝说“姐姐在楚家很受尊敬”,这才想了个要月银的借口过来看一看。 可到铺子一瞧,这铺面虽排场干净,但里面装饰都有了年头,远不及当年万家的十分之一。 铺子门庭冷落,更是只有一位顾客,还要叫主家亲自招待客人,心中当下泛起嘀咕,强压怒气放平语调,只是神情还有三分不耐。 “走了大半路才遇上下雨,谁承想雨势竟这般大……” “阿……阿嚏!” “祖母叫雨淋透了,还是跟馨儿到后院换件衣裳吧。”她实在不想当着白岚茵的面暴露与万老太太关系不合,忙作势去搀万老太太。 谁料万老太太一摆手:“祖母没事,你先招待顾客。” 正倚着高几打量万老太太的白岚茵“噗嗤”笑出声来:“弟妹也真是的,难得亲家祖母过来,也不跟嫂嫂介绍介绍?还是说你瞧不上我这个新入门的嫂嫂?” 万馨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白岚茵分明是在拿话揶揄她,打量着万老太太神情,无奈侧过身。 昨夜,万老太太与芝芝也曾去楚府吃了喜酒,席间无意听到了一些有关这位新娘子的言论。只是楚家请的宾客实在多,新娘又一直带着喜帕,她没瞧见新娘子的模样。 此刻,万老太太仔细打量起对面女子。 一身红衣瞧着喜庆,可衣料、绣工全是一般货色,发髻梳得高,却只用鲜花做点缀,耳朵上那对耳坠子,虽带了些润泽却是青玉而非翡翠,腕上的手镯子也是青玉的,除了万馨儿方才插在她发间的绒花簪还像点样子,身上从头到脚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 “那位竟是楚家大爷新娶的媳妇儿?”万老太太浅浅一笑,湿透的衣裳虽狼狈,可脸上却端的一副贵妇人挑剔的神情,她将白岚茵从上到下打量了好一遍,目光最后落在她鬓边的绒花簪子上:“哎呦,你这头上的簪子倒好看得紧,很是衬你。” 白岚茵一愣,登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抬手扶了扶簪子,手腕上的玉镯子“唰”地滑到了手臂上,她慌张拿帕子挡住手腕,福身一礼:“问亲家祖母安好。” 万馨儿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万老太太向来是个尖酸刻薄的性子,得多损才能想到去夸初次见面的大姑娘发簪好看。 万老太太白她一眼,站起身:“既然都是一家人,那老生便不客气了,这年纪大了,但凡有个病呀痛呀的,还得给你们年轻人添麻烦。” 白岚茵垂眸,恭敬一礼,看着祖孙二人的背影,死死捏住手腕上的玉镯。 万馨儿带万老太太进了后院,正巧碰上大忠回来,大忠快走迎上前拱拱手:“掌柜的,敢问这位是?” “是我祖母。” 大忠忙眯着眼陪上笑脸:“呦!问老太太好!” “我带祖母去换件衣裳,大忠你去前头看着,大嫂嫂头一回来铺子,不好叫她一个人在前头。” “得咧!小的这就过去。” 她搀着万老太太往前走,万老太太却一直侧头打量着她,目光复杂,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她假装没看见,将万老太太领进客房,又拿出套换洗衣裳放在老太太跟前:“这是店里人先前预备下的,一直没派上用场,不过料子倒是舒适的,祖母凑合着穿,馨儿去打些热水过来。” 话罢,不等万老太太开口便出了房门。 万老太太看向万馨儿离去的背影,愣愣出了神。 她能感觉到万馨儿变了,不仅仅是为人处世,还有对她的态度。 虽然依旧是恭敬的,温顺的,却不像从前那般主动讨好她,想与她亲昵了,反而像是刻意保持距离。 万老太太心中冷哼。 到底是别人的血脉,即使对她再好,稍有能力便翻脸不认人了。又想起家中的万芝芝,她费尽苦心培养的好孩子,就指望她能让自己摆脱这贫苦日子,到头来反倒选择跟她姐姐沆瀣一气,一想起万芝芝日渐发胖的身体,额角又莫名狂跳了起来。 “咚咚咚——” 敲门声起,万馨儿声音从门外传来:“祖母,馨儿方便进来吗?” “进吧。” 万馨儿一进门,就见万老太太愁眉苦脸坐在床边,似乎一直都没起身。 “祖母怎么不换衣裳?可是嫌弃衣裳颜色太淡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瞟了眼面前衣裳当下皱起眉头:“这衣裳颜色怎么这样难看?跟寺里头的尼姑穿的一样。” 万馨儿拿过衣裳走到老太太身边:“祖母先凑合着穿吧,这料子是舒服的,总比冻坏了强。”说着递过来一方冒着热气的毛巾,主动伺候万老太太更衣。 她手脚麻利帮她换了衣裳,接过帕子又递过一盏热茶。 万老太太接过茶盏叹了口气:“你平日里就是这样伺候你那个瘫痪夫君的?” 万馨儿愣了愣,笑道:“夫君身边有小厮,倒也不是事事需要我。” 说话的功夫,她已拿过梳子替万老太太梳头。万老太太抓住万馨儿的手……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小人做派 “祖母?” 万老太太白她一眼。 “梳头我自己来。” 万馨儿一愣,递上梳子,站到一边。 万老太太从铜镜中瞧见万馨儿恭敬的模样,又叹了口气:“祖母知道你心中恼我这个老婆子偏心,可你到底是老爷的血脉,有些话祖母想了想了,觉得还是要说的。” “你嫁进楚家有些日子了,怎么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有了孩子才能叫你地位稳固,不管日后你那个瘫痪夫君如何对你,你都能有所倚仗。” 万馨儿垂眸,咬了咬牙:“是。” “是是是!是什么是?你们姓万的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嘴上头答应的好,回头做还是按自己的意思!”万老太太越说越气,一拍桌子,万馨儿头垂得更低了。 “方才那个白家的,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日后可得小心一些,祖母不指望你能揽下楚家大权,更不指望靠你们姐俩就能恢复以往的日子!”说到此处她叹了口气:“芝芝自从有你撑腰,也不听老婆子我的话了,整日窝在家里头睡了吃吃了睡,不过一个月都快胖成了个球。” 万馨儿猛然抬头,表情惊讶。 万老太太扬眉:“可不是诓你,祖母今日过来便是为了芝芝,老婆子我不能放任芝芝不管,既然她不愿意学跳舞了,也不能总待在家里头,日后她还是要嫁人的,便想着请个女先生老家里头教习芝芝几年,你看如何啊?” 话罢她偷偷打量起万馨儿的表情。 此刻,她总算明白万老太太前来的目的了,这是问她要钱来了啊! 万馨儿轻轻一笑。 “好呀!这是好事,读书明理而启智,祖母可找好了女先生?需要馨儿帮忙吗?” 万老太太连连摆手:“不用!不用!祖母听说城里有位女先生,许多官家小姐都上赶着去请,只是这束修费用……” “上回给祖母的银子已经用完了?” 那可是二百两银子啊!她给楚家全府的人送水果一整月才用了不过五十两,怕是老太太是拿那些银子买胭脂水粉去了。 正梳头的万老太太猛然侧目:“你这丫头,我这个老婆子还能贪你的钱不成?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马上换季了我不得给芝芝扯两块料子做新衣?且不说日常嚼用,这要请先生了不得买纸笔?不得买琴?这一套置办下来,二百两如何能够?” “那祖母说要多少银子才够?” 万老太太眼眸一转:“这怎么着还得再要一百两银子。” 瞧万馨儿没接话,老太太声音即刻就大了几分:“怎么?你该不会连一百两都没有吧?” 她的确没有! 原本身上还有七八十两银子,方才给全铺子的人买了衣裳,身上下只剩下六十两银子了。 一想起万芝芝,她咬咬牙,反正离发工资也没有几天了。 “一百两的确没有,只有五十两,祖母看行吗?” 万老太太翻了个白眼:“罢了!罢了!瞧你在楚家连个侍女都没有,日子混的也不怎么样,五十两就五十两吧!” 万馨儿没解释,她掏出钱袋子,万老太太一双眼登时就亮了几分,死死盯着万馨儿的手。 “这是五十两银票……” 还没说完话,万老太太抢着从她手中抽走银票,仔细折好压在了衣襟下,余光还瞟了几眼万馨儿空荡荡的钱袋子,这才站起身向外瞧了眼:“这雨瞧着也要停了,馨儿去拿把伞来,还有那衣裳洗干净晾干了再送家来。” 也不等万馨儿答应,老太太径自拉开门。 “哎呦!你这丫头,站在这做什么?” 万馨儿连忙上前,见白岚茵表情讪讪站在门口,尴尬笑了两声:“这不天快晴了,我来给弟妹说一声,时间不早了嫂嫂也该回府了。” 千防万防,小人难防! 偷听! 亏她白岚茵想得出来! 万老太太自然也瞧出来了,强撑着贵妇人派头笑道:“那你们聊,家中还有事,老婆子我先走一步。” 万老太太健步如飞,走得极快。 “弟妹该不会以为嫂嫂在偷听吧?”白岚茵笑盈盈开了口。 万馨儿抬头,着实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这不就等于不打自招吗? “偷听是小人行径,大嫂嫂出生南屏白家,定是不屑于此的。” 她说完径直离开,白岚茵死死绞着手帕,一跺脚忙快步跟上。 未进前厅,已听见许多女子声音,打帘一瞧,店里来了许多客人,白岚茵心中自有打算便乘马车离开。 雨停了,华宝斋也恢复往日的热闹,没一会店里就挤满了人,先前在后头做簪子的学徒们也过来帮忙。 小伙子们个个精神抖擞,妙语连珠,女客们笑得花枝乱颤,一时不知是学徒们帅气还是簪子好看了。 人群里头唯有合德,站在那里神情淡漠,有些不知所措。 万馨儿慢慢挤到合德跟前,把他拉到墙角:“合德,你是不是不习惯做这个?” 合德抬头,瞬间又低下了头,无措摇摇头。 此刻,他已换上新中衣,脚上也换上新鞋子。 她笑着点头。 “不习惯做这个也没关系,每个人志趣、资质各有不同,你若是真不习惯便回去画图吧。” 合德惊愕的神情如同被雷击中,嘴巴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是这售卖簪子的工作是有提成可以拿的,你不做月钱自然就少了些,到时候发月银可不要眼馋啊!” 合德彻底愣住了,他看不懂眼前的女人到底想干什么,认不出他就算了,还为了顾忌他的自尊特意给铺子里所有的师兄买衣裳和鞋子。 身为学徒还有能选择的权利? 他曾给个铁匠当过几天学徒,铁匠一边骂他没力气,却又从不给他吃饱饭,饿着肚子上山砍柴更是常有的事。 可这个女人却跟他说,“没关系”,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已经许久都没被人如此对待过了,一时间,酸涩涌上鼻尖。 万馨儿闻声回头:“你哭鼻子了?” 合德飞快抬起胳膊擦了把脸:“什么哭鼻子了!我是叫风迷了眼!”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守株待兔 万馨儿望着少年郎倔强的神情笑笑,没有再提。 雨后天空格外明净,湛蓝天上飘着几朵白云,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是泥土夹杂着青草的芳香,万馨儿闭上双眼,深深吸口气。 合德顺着万馨儿的方向朝天空看去,不由自主说道:“这会儿天清气爽,但过一会儿只怕会比先前更热,别瞧着秋天快到了,还得苦熬一段日子呢。” “小合德你还懂得观天象呐?” 合德见万馨儿回头,连忙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在我们家乡,管这种天气叫做‘秋老虎’。” “怪不得听你口音不像郢都人,听大忠说你家乡遭了水灾,是在南边吗?” “梁州。” 合德声音微微发哑,已有哽咽之势。 万馨儿挑眉:“梁州离郢都挺远的,你是走着来郢都的吗?” 只一瞬间,合德猛然抬头看向万馨儿。 望着少年郎警惕的表情,她怔了怔随即笑着打起了哈哈:“嗐!我没别的意思,身为掌柜总要了解一下伙计们的身世吧?” “我听大忠叫你合德,那你姓什么呢?” 话罢,见合德眼眶骤然发红,万馨儿忙调转了话头。 “你别难过,就放心在铺子里住下,身有一技之长到哪儿都能生存下去,只要你跟着老爷子好好学,日后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吃苦了。” 合德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女人,藏在身后的拳头紧紧攥成一团,良久他垂下眼眸。 “掌柜的放心,合德一定好好学,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不用为我,你做的一切都应当是为了你自己。” 见合德愣愣站在原地,万馨儿也不再多说。正巧大忠从店里探出头来,冲她招了招手。 “天色不早了,崔先生不在我去前头看看账本,图样就等明日再过来瞧吧。” 她提脚就走,错身之际却听见少年郎沙哑的声音。 “邵。” 万馨儿愣住回头,少年郎却飞快消失在了回廊中。 * 另一边,万老太太自打华宝斋出来后,便脚下生风急匆匆往回走,待走到正街后又偷偷摸摸往后瞧了几眼,这才调头朝城中走去。 雪心放下车帘:“大少奶奶,万家老太太往翠锦街去了。” “翠锦街?”白岚茵嗤笑:“不是要给孙女儿请女先生?怎么跑去那儿了?走,跟过去瞧瞧。” 翠锦街是郢都城有名的首饰衣裳一条街,因曾是珠翠玉石和布匹的售卖地,所以以此命名。 马车在一家裁缝铺子门口停下,雪心下车,见店中活计亲昵地招呼着万老太太,便挑起车帘回话。 “大少奶奶,那店家对待万老太太极其热情,还知晓老太太姓什么,又是奉茶又是上点心的,想来应当是熟客。” “看来亲家祖母是打着请先生的旗号为自己谋福祉呢!” 白岚茵扬扬下巴。 “等老太太出来,请她上车一叙话。” 裁缝铺子中,万老太太端着茶盏,面前掌柜正卑躬屈膝恭敬介绍着衣料。 “万夫人,这是今日才到的云绫锦,料子又薄又软,最适宜这样闷热的夏日使用,人常说‘寸锦寸金’说得便是它了,您瞧这料子如何?” 万老太太捋着茶盏并未抬眸,裁缝掌柜便将那布料交给身边的伙计,又介绍起另一匹布来。 “夫人不喜欢这个也无妨,那劳您抬眼瞧瞧这一匹鱼牙绸,这是罗新国的贡品,现如今咱们跟那边开战了,整个郢都可只有这么一匹布,以后也不知能不能再得了。” 裁缝掌柜说话间满是唏嘘,万老太太这才抬眸。 掌柜的瞧见,又将鱼牙绸往万老太太身边递近了些:“夫人您瞧,这布匹因织出来的花纹似鱼牙而得名,色泽明亮,用它做成衣裳穿上身,一行一动间犹如浮云流水,那叫一个美不胜收啊!” 裁缝掌柜眼睛直勾勾盯着那鱼牙绸,手指轻轻抚过布匹,仿佛眼前是什么世间难得的宝贝。万老太太抬手冲其胳膊就是一巴掌:“啧!去去去!什么手啊?别回头把我的布给摸坏了!” “哎呦!好好好!小人不碰小人不碰!” 裁缝掌柜给身后伙计递了个眼色,满脸都是恭维的笑。 伙计忙慌慌凑上前:“万夫人这鱼牙绸拢共三十八两纹银,您既喜欢,那小人就去给夫人包起来?” “怎么?冯掌柜是怕我这个老婆子买不起,早早地报了价格好叫我死心?” 万老太太将茶盏往茶几上一墩,翻了个白眼并不接话。 冯掌柜一听,忙横眉立目拉过伙计丢到万老太太跟前:“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看清楚,这可是万家的老夫人,区区三十八两银子还用过问?赶紧包起来,回头我亲自送上府门去万夫人赔礼。” 万老太太抬眸,摆了摆手站起身:“罢了罢了!我们万家到底是落魄了,哪还能劳烦冯掌柜您亲自跑一趟?”她从衣襟内掏出银票往高几上一拍:“虽落魄了但这点儿银钱老婆子我还是出得起的!叫你那伙计将布匹包仔细些,别回头淋了雨做不成衣裳了!” 冯裁缝掌柜见到银票眼都亮了。 万老太太的确是老主顾,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万家方才落魄,估摸着老太太还有些傍身的银两,这老太太性格古怪,为人既挑剔又刻薄,还喜欢叫人捧着,可眼光却是极好的,什么布匹出自哪里,穿上身是个什么感受,比他这个当掌柜的还要熟稔。 再后来也来过几回,端着茶盏看料子,一看就是半日,这个不好看那个不满意,就没有一个顺心的,所以伙计们瞧见这位上门,几乎都避着。 冯掌柜心里也苦,他也拿不准这位上门要做什么,可他是掌柜又不能避开,今日瞧见真金白银才彻底放下心来,忙接过银票赔笑。 “呦!谁说不是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的这就去说!这就去说!” 待到将老太太送出门,冯掌柜和伙计才长长出了口气,抬手一抹那是一头的汗。 万老太太得了心仪的宝贝,两手死死抱住布匹,哼着小曲儿往城外走。 忽然耳边传来女子娇笑声。 “亲家祖母,可要我送你一程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让她身败名裂 万老太太一抬眼,瞧见似笑非笑的白岚茵,冷哼一声又加快脚步。 白岚茵也不恼,只笑道:“亲家祖母拿请女先生的束修钱买这样好的衣料,不知弟妹知道了会作何感想呢?” “你!” 万老太太驻足,回头看向白岚茵,眼神几乎喷出火来。 白岚茵走下马车,亲昵地搀起万老太太的胳膊:“亲家祖母放宽心,您不上车又怎知我是敌非友呢?” 万老太太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眯了眯眼:“你跟我家馨儿有过节?” “过节谈不上,不过是瞧见弟媳这样苛待自家祖母,心里过意不去而已。” 万老太太一愣。 “苛待?” 白岚茵瞪大了双眼;“亲家祖母竟然不知?” …… 马车改变方向朝新山门走去。 楚府的马车宽敞舒适,马车内还用了上好的熏香,万老太太已经许久未坐过这样舒适的马车了。 白岚茵东拉西扯絮絮叨叨地说着。 什么郢都城哪条街上又开了什么时兴的裁缝铺子。 什么哪个府的夫人小姐爱吃什么果子蜜饯。 万老太太只当耳旁风时不时应和两声。 毕竟不用自己走回去,唠叨唠叨些罢。 “刘大人家的公子就快及冠了,听说刘公子是个性子和善的,最喜欢会跳舞的姑娘。” 已经半眯着眼的万老太太忽然抬眸,目光颇有深意地看向眼前的红衣女子。 白岚茵只当不知,依旧挑帘看向窗外。 “弟妹在楚家甚得人心,每日都自掏腰包给各房送去新鲜瓜果,便是下人们犯了错私藏银钱,弟妹也自掏腰包补上,还说什么‘事不过三’,弟妹如此会做人想来是亲家祖母您教导的好。” 万老太太一时没回过神,怔了怔才问道:“你说什么自掏腰包?馨儿如何会管教下人?” 白岚茵惊慌失措地捂住唇角。 “没……没什么,是我这个刚进门的新嫂嫂没了解清楚,多嘴多舌说错了话,亲家祖母只当不知道便是。” 万老太太瞥她一眼,冷笑道:“大少奶奶有话只管说,我这个老婆子与孙女不合,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但你想让我这个老婆子帮着你对付自家孙女,就要看你的筹码够不够多了。” 白岚茵也跟着笑了。 “亲家祖母是聪明人,岚茵也就不用拐弯抹角了。”她抬头看向万老太太:“岚茵不过想拿回属于自己的掌家大权罢了。” 万老太太执掌中馈数年,自然知晓其中利害,她嗤笑一声:“我家孙女儿掌管楚家,这是好事,我这个老婆子再糊涂也不会帮外人去打自己的脸,大少奶奶还是另辟蹊径吧。” 白岚茵垂眸:“弟妹是管着楚家银钱,可这些钱却到不了您手里,是不是?” 万老太太的脸当下就黑了,白岚茵得逞随即笑道:“您是长辈腆着脸问小辈要银钱,哪怕手里再短着也要想方设法凑够了给您,可弟妹倒好,宁愿给楚家奴仆施惠,也不顾亲祖母的死活呢!” 说到此处她叹了口气:“若要说真没银子也就罢了,可弟妹还管着华宝斋,那可是如今楚家最一本万利的买卖,听说用得还是万家的祖传技艺!” “什么?万家的祖传技艺?”万老太太眯了眯眼,看向白岚茵头上的绒花簪。万家的技艺传男不传女,随着万家最后两位男丁去世,那精巧技艺就彻底失传了。 白岚茵登时摘下簪子递到万老太太跟前:“就是这个,绒花簪。我还听说弟妹打着万家的名号,才让这绒花簪名扬郢都,甚至也是因此才得了郢王妃的青睐。听闻上个月店中盈利足足近三千两。” 万老太太心中一惊,只觉头皮发麻:“三千两?” 白岚茵不知什么时候已拉起了万老太太的手:“是呀!足足三千两!弟妹手里头有这样多银钱,区区一百两还讨价还价,只给五十两,岚茵是听到这个才替您老人家不值的,这手头有了银子难道不应该更加孝顺长辈才是?” 万老太太垂眸,看着手中的绒花簪。记忆中,万家并没有出现过这种技法,万家是皇商,出产的发簪专供皇室之用,用料不是金银玉器就是珠宝奇石,动辄千金。 她从未见过这种看不出用料的发簪,难不成是老头子瞒着她私下交授给老大,老大又传给了万馨儿? 果然,他心里头至死喜欢的都还是那个贱妇! 白岚茵见老太太面色不善,又添油加醋道:“说来弟妹还是个有福气的,她一进门二少爷的腿也恢复知觉了,这人瞧着也没先前那般暴戾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常,听闻当初楚家要换亲,亲家祖母是怕自己的亲孙女受苦才让弟妹替嫁的。” “弟妹到底是有福之人呢!可她也不想想若没有老太太您的教诲,她能有今日这般的福气?这吃水不忘挖井人,做人要知恩图报,弟妹对您太吝啬,这点儿是她不对。” “二少爷的腿要好了?” “可不是嘛!”白岚茵眼眸一转,原来老太太的心病在这里。她故作惋惜叹了口气:“弟妹哪里都好,就是这肚子不争气,家中祖母时常念叨弟妹身子太过孱弱,不能为楚家早日诞下子嗣,您不知道,老太太做梦都想抱孙子呢!” “哦?是吗?” 白岚茵拍了拍万老太太的手:“若有一句谎话,岚茵甘受天打雷劈。” 万老太太深吸口气,不动声色抽回被白岚茵握住的手,理了理鬓角:“你这丫头看来与我家馨儿结怨不小,你说你只要掌家之权,这话老婆子我不相信。” 白岚茵实在没想到这位老太太如此不好对付,但一想起是万馨儿害她被怀谦嫌弃,是万馨儿害她名声尽毁,她咬牙愤愤道:“老太太真是英明,的确!不仅仅是掌家大权,岚茵还想让她身败名裂!” “那不行,馨儿到底姓万,是我家老头的血脉,也是芝芝的姐姐。” “若是岚茵承诺等扳倒万馨儿之后,让您的亲孙女成为楚家二少奶奶呢?” 第一百五十章 自家媳妇自己宠 夏色渐敛,院外梧桐树在微凉的秋风中沙沙作响,偶尔飘进西小院的梧桐叶也略带了几分焦黄。 院中芭蕉叶倒是依旧绿意盎然,甚至比春夏时节更为葱翠。 百福倚在廊下的柱子边睡得正香。 一阵微风掠过,楚逸身边瞬间多出个人影,他神色匆匆,衣角似有星点泥泞。 “公子。” 楚逸懒洋洋睁开双眼,眼神却是异常清明。 “辛苦了。” 裴冀拱手,奉上个木匣子至楚逸面前。 “公子,师傅说主上将此物交予您保管。” 楚逸接过木匣打开一瞧,里头正是十几日前他遣裴冀送回去的证物。 男人目光一颤。 “他……没看?” “回公子,师傅说主上亲自看过,已差人前往郢都,那些人应当是走官道,脚程没有属下快,不过再慢也就这七八日的事情了。” “郢王殿下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待郢王之事了结,公子还余半年时间,也可好好谋划下您与夫人的未来。” 听到这话楚逸猛然抬头,他神色慌张:“你把馨儿的事情告诉那个人了?” “属下自然没有,但瞧师傅的意思,主上应当是知道的。” 黑眸微沉,楚逸目不转睛望着木匣中的衣料。良久,只听‘啪’的一声,男人目光一凛。 “你去提醒尘风,想法子隐藏他与郢王府的一切关联。” 裴冀面色大变,慌了神:“师弟,尘风是郢王的人,你这样做无异于打草惊蛇!但凡出了岔子,你这么多年来的蛰伏就等于白费功夫!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何至于此?” 楚逸掀起眼皮:“师兄,什么时候我的吩咐要轮到你来置喙?” 他唤他师兄唵,语气轻巧,眸色却骤然变冷,那深不见底的眸子竟与主上惊人的相似,细密的酥麻爬上头皮,眼前的楚逸仿佛变了一个人,叫人忍不住生出一种臣服之心。 裴冀慌忙垂眸眼眸:“是属下僭越了,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 裴冀驻足垂眸,楚逸却站起身,从身后拎出个紫檀木提梁盒往桌上一墩,随手拿起本书又坐回轮椅之上。 裴冀愣了愣神,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给我的?” 楚逸不接话,又朝窗屉子转了转身,裴冀扁扁嘴,打开提梁盒一瞧,那双细小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几分,瞬间喜上眉梢,忙慌慌剥了一颗瓜子填进嘴里。 “呦!还是山核桃红枣味的!” “处理完尘风的事情师兄可歇息几日。” 先前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裴冀一个箭步冲到楚逸身边,亲昵地揽住他的脖颈:“啧啧啧!要说还是小师弟你懂得疼人啊!” 楚逸闪身用手册挡住,裴冀扁扁嘴:“啧!你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害羞起来了?” 不等裴冀再上前,楚逸已一跃而起飞身落在那提梁盒边,双手抱胸倚在桌角:“师兄若不想要就罢了,这可是我家娘子亲自下厨做的!” 话罢,他作势去拿提梁盒。 “哎呦呦!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啊!” 裴冀再也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提梁盒边一把夺过,宝贝似得护在身前:“得得得!看在这份好礼的份上,师兄就原谅你了!但先前师兄说得话你可要好生想想!” “行了,你家小娘子回来了!师兄就先走了!” 话音刚落,屋外便响起百福迷迷糊糊的声音:“呦!二少奶奶您回来了!方才外头下雨了,可叫淋着了?” “没有没有!百福你睡得挺香啊?夫君呢?可起身了?” 万馨儿脚步轻快,声音明亮,听起来心情不错,楚逸伸手打开窗户:“娘子,为夫没睡。” 她眼神一亮,提起裙角就往屋里冲,楚逸无奈摇摇头:“你慢些,别摔着了!” “夫君!夫君!你看知道馨儿今日在华宝斋瞧见谁了吗?” 万馨儿火急火燎冲进屋,楚逸将早就倒好茶水递上,万馨儿一口喝干,往楚逸身边的圆墩凳子上一坐,不住地用手扇风。 “见到谁也不用这样慌张!瞧把你累的!先歇一歇,缓缓气儿再说。” 楚逸拿起一旁的芭蕉扇,替万馨儿打扇。 万馨儿摇头,顺手接过芭蕉扇自己扇了起来:“夫君还记得当初在丰乐楼,行刺楚凌的小童仆吗?” 楚逸抬眸,神色瞬间变得凌厉:“那厮在华宝斋?” 那小子的确跟楚怀谦有仇,似乎是几年前楚家下人在梁州以低价强收他人铺面,闹得那厮家破人亡,所以才嚷着找楚怀谦报仇。 他得知真相后便嘱咐那厮离开,还是尘风亲自送其出城,那小子是长了天大的胆子,又悄悄潜回郢都,还藏在了华宝斋内? 万馨儿点头:“那孩子叫邵合德,听大忠说是饿得狠了,跑进华宝斋后厨偷吃的被抓住了,张老爷子见其有做簪子的天赋,便收下他做学徒了。” 楚逸黑眸微眯:“娘子的意思是想叫为夫帮忙除掉那人?” “你说什么呢!”万馨儿手中的芭蕉扇在楚逸肩头一拍:“夫君不记得了吗?邵合德上一回乔装行刺,只管三弟叫大哥的名字,那是不是就说明邵合德并不认识二人,只是知道二人的名字。” “而且他是梁州人哦!跟崔姨娘是同乡!” “娘子该不会是想查明其中缘由?” “这是自然!不管他是有意潜进华宝斋还是按照大忠说的无意为之,事关崔姨娘和楚凌,馨儿觉得还是要注意一些。” 楚逸轻笑:“你啊你!不给自己找点事做就难受!直接打发了出去,任凭他一人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万馨儿眉毛一扬,登时站起身来:“夫君你怎么这样想啊?万一人家是诚心悔过呢?能学一门手艺养活自己,不再过流落街头的苦日子,不是挺好的吗?” “再者,万一他有异心,这人在跟前总比在暗处好防备吧?” 楚逸被万馨儿气笑了:“你这丫头脑袋瓜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得得得!随你怎么做!”自家媳妇能怎么着?只能叫人去守着呗! 自家媳妇还得自己宠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有事相求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响起百灵的声音。 “二少奶奶,姜小姐来了,这会子正在二门外等候呢!” 万馨儿走到门边:“是郢王妃的内侄女姜玉容姜小姐?她独自一人来的?赵郡主没来?” “正是,只有姜小姐过来了!” 万馨儿回头看向楚逸,楚逸黑眸微眯,随即浅浅一笑:“看了一中午的书为夫也困了,娘子只管去会客,百福,扶我上床休息。” 万馨儿便起身,随着百灵去接人。 这位姜小姐的性子与赵莞贞相反,是个安静的,时常面带微笑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很容易叫人忽略。 就是很明显的“i”人。 先前每次来府内拜访也都是随赵莞贞一同前来,至于她与这位姜小姐的关系,说不上太亲密但也比普通的要好一些,不过她着实猜不出其拜访的目的,还是在这样一个太阳快落山的傍晚。 难不成是赵莞贞出了什么事? 正思忖间,万馨儿瞧见坐在花厅里的姜玉容,她双手放在身前,坐姿端庄,若是此刻楚欢瞧见肯定要感慨上几句,她娘说的“那些”小姐是真实存在的。 姜玉容垂头,听见脚步声才抬起眼眸,瞧见万馨儿的一瞬间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她站起身向万馨儿行礼,被万馨儿快步上前扶住。 “姜姐姐怎么有空过来了?” 姜玉容抬头四处打量了一番,咬牙抿了抿唇角,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万馨儿即刻拉起她的手:“姜姐姐还是去我们院子里坐坐吧,这处人来人往实在不是什么可说话的地儿。” 两人前脚刚走,门口的白岚茵气得一跺脚。 “这万馨儿还能有顺风耳不成?” * 穿过西小院的后罩门,便是一处小花园与五间上房,因院中人少此处甚少有人过来,这几日又入了秋,风比盛夏多了些,满地的落叶倒是多了几分萧瑟的意味。 二人在院中梧桐树下落座,百灵看了茶点便退下守在后罩门外。 万馨儿给姜玉容斟了盏茶。 她神情局促,望着眼前的茶盏,又抬头向四周张望。 见她如此不安,万馨儿开口劝慰。 “姜姐姐,这处不常有人过来,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百灵在外头守着,你放心。” 姜玉容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她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又踌躇许久方缓缓开了口。 她目光郑重,悄声道:“万掌柜,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事关重大,还请万掌柜不要告诉他人。” “姜姐姐放心,你既然能过来找馨儿,那么便是相信馨儿的为人,馨儿自然不会让你失望。” 姜玉容深吸口气:“今日,我接到了姜家的飞鸽传书……” 万馨儿的确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姜玉容消息的震惊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犹豫一股突如其来的风暴,让人不知所措。 良久,她才回神,为难地笑了笑:“姜姐姐,你与馨儿说的这些,并非是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染指的事情。即便馨儿与夫君,乃至整个楚府想要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不不不!玉容所求并非此事。” 姜玉容咬着下唇叹了口气:“方才那件事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事发,树倒猢狲散,没人会在意我这个姜家族女的去向,我也想为自己活一次。” 万馨儿一时没回过神。 姜玉容却自嘲地笑了:“一个被陛下厌弃的王爷,姜大人又如何会拼上自己女儿的幸福呢?我不过是姜家偏支的女儿,因样貌尚可被姜大人看中认为干女儿,我父亲人微言轻即使不愿也不能忤逆陛下近臣的意思。” 她回头看向万馨儿:“所以,我便以姜大人庶女的身份踏上了南下的旅途。我曾以为我的人生就如同高墙中那些女人一样,如若能得世子青睐产下一子半女是我的福气,如若不能,也不知哪天会悄无声息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中……” 她暗暗叹了口气,苦笑道:“直到我见万掌柜你。” “我?” 万馨儿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姜玉容抿着唇角点点头,只这一刻女子绝望的眼眸好似陡然燃起了一团火焰,将她那张白皙的脸颊照得愈发红亮。 “在见到你之前,我从未见过女子可自由出入内外宅担当一店掌柜,还能亲自操持铺子,将脑海中的图样做成真正的簪子。” 她尴尬笑了笑,总觉得姜玉容这话说得不像好话,但瞧见那充满希望的眼神,便知不假。 “嗐!我那是没有规矩,不能跟你们这些高门贵胄的女眷相比。” 姜玉容却快步凑到万馨儿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天晓得当贞儿妹妹说那些簪子图样全是你画的时候,我有多羡慕吗?” “明明我也会画图样,我也有满脑袋的想法,也想将它们变成现实!所以,求万掌柜帮帮我,好不好?” “姜姐姐!你该不会是想拜老爷子为师,进华宝斋当学徒吧?” 姜玉容点头如捣蒜:“正是。” “可是……” 话未说完,姜玉容眼中就飞快闪过一抹失望神色,她好似被热水烫了一般,即刻松开万馨儿的手,当下就站起身。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不该提出如此荒唐的请求,还请万掌柜忘了方才我所说的一切。” 话罢,不等万馨儿说话,扭头就走,边走边用方帕擦着眼泪。 哎哎……不是,姜姐姐!你等等!” 别看姜玉容人不高腿脚还挺快,万馨儿在身后追着,姜玉容却越走越快,最后竟然提着裙角快步小跑了起来。 万馨儿索性也不叫了,拿出当年体育测试跑八百米的劲头,一把拉住姜玉容的胳膊。 姜玉容此刻已泪如雨下,万馨儿连连摆手:“姜姐姐,您先听我说完,我是说铺子里的学徒全是男子,你不介意吗?” 只顷刻间,姜玉容呆呆望着万馨儿忘了哭,等她反应过来,直接扑进万馨儿怀中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不忘用拳头锤她后背。 “我还以为你怕受连累要拒绝我呢!” “呜呜呜……” 第一百五十二章 顾虑 华宝斋虽没有传男不传女的规矩,但为掩人耳目,姜玉容女扮男装化名姜玉,成了张老爷子座下的六徒弟。 张老爷子对其身份心知肚明,万馨儿不让告知其他人,老爷子也就闭口不谈。 要说姜玉容的扮相大致上跟邵合德是一挂的,都是瘦瘦小小的,加上她手脚勤快凭借一人之力提升了整个华宝斋的伙食水平,诸位师兄都待她很好。 瞧见那日日渐舒展的眉头,万馨儿才彻底放心。 她一直想将这件事告知楚凌,但楚凌似乎最近有别的事情要忙,万馨儿不管在家里还是铺子里都没见到他的人影。 转眼快至中秋。 这日巳时刚过,清晨凉爽骤然散去,天空阴沉沉的见不着太阳,湿热的空气促使汗水不断涌出,叫人生生闷出一身汗来,喘不过气,身上也黏糊糊的,极度不适。 万馨儿大清早就来了铺子,查看绒花簪准备情况,为中秋节做最后准备。 谁成想刚进铺子就瞧见坐在交椅上,愣愣出神的楚凌。 大忠瞧见万馨儿,忙递上一盏茶:“掌柜的!天热,先消消暑。” 刚接过杯子,一股浓郁的芳香迎面扑来,入喉微麻更似有薄荷的清凉,里头还加了冰,万馨儿一口喝干,只觉胸前的闷热都畅快了几分。 “这是小姜做的?” 大忠笑嘻嘻接过:“可不是嘛!叫什么香薷饮!我瞧他一大清早就跑去隔壁的药铺,抓了好几味药材回来,谁承想竟是做这个!要说小姜就是手巧,不仅饭食做得好,饮子也做得极其味美,这不才来了几日,我都胖了好几斤,掌柜的你瞧瞧我脸上的肉。” 话罢,腆着脸往万馨儿跟前凑。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火热,楚凌倒像是入定了一般,并未回神,他手中端着盏香薷饮,好半晌都没喝一口。 万馨儿打眼一瞧,那香薷饮中的冰块都化了,满满一盏,只要稍稍移动就会洒出来。 她走到楚凌身边接过茶盏,楚凌堪堪回神:“二嫂嫂!” “若实在累了就去你屋里头躺一会儿,这会前头也没什么事儿。” “是啊东家!快到晌午了,这会儿顾客都回家吃饭去了,没什么人,看您一上午心神不宁的,还是快去歇歇吧。” 大忠放下手中活计,又朝后院瞧了眼:“东家若不急,一起用了饭再休息吧,新来的小姜做饭的手艺那叫一绝啊!” 楚凌看了万馨儿一眼,叹了口气:“二嫂嫂,还是借一步说话吧。” 万馨儿瞧着手中的香薷饮,已明白了几分,二人走到院子里,她才开口:“想来你已经见过姜小姐了。” 楚凌急得一跺脚,连连以扇击掌:“我说二嫂嫂,您胆子也忒大了些,您是不知道郢王府如今的形势,怎么就敢把她藏在咱们铺子呢?” “我知道。” “你知道?”楚凌不可置信地凑到万馨儿身前:“知道你还敢这么做?二嫂嫂当真是女中豪杰!三小佩服!实在佩服!” “姜小姐不过是郢王妃的亲眷,来郢都城小住些时日,跟郢王能有什么牵扯?更何况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学习绒花簪的技艺,张老爷子也已经收她为徒了,事已至此,与其未雨绸缪,不如抽些功夫为明日中秋节做准备。” “二嫂嫂!您是真不是还是装糊涂啊?那姜小姐就是姜家为郢王世子定下的世子妃!但凡郢王要真出了什么岔子,她如何能独善其身?” 万馨儿叹了口气:“三弟,这件事情根本就尚未挑明,咱们也不过是听贞儿提过一两句,更何况现如今世子已不知所踪,所以,姜小姐就只是姜小姐,并不是什么郢王世子妃。” “你!” 万馨儿瞥他一眼:“三弟情报如此准确,想来是从贞儿嘴里得知的吧?” 楚凌扬眉,一双瑞凤眼瞪得硕大。 “贞儿是郢王的亲闺女三弟都不怕,倒是担心王妃的内侄女来了!” 楚凌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狠狠叹了口气,不停在院中来回踱步。 二人正焦灼之际,忽听身后传来女子声音。 “三公子说的没错,是玉容考虑不周,若真因玉容牵连了诸位,玉容死有余辜。” 姜玉容放下手中食盒,望着万馨儿淡淡一笑,她没哭,可眼眶却红得吓人。 “两位别见怪,玉容并非有意偷听,只是无意间听得此事与我有关,才壮着胆子听了下去。” 她走到万馨儿身前,拱手作揖,再抬头的时候舒尔一笑,声音却是哽咽的:“这些日子是玉容生命中最开心的时日,你们都是好人,多谢万掌柜对小女的庇护,玉容这就收拾东西离开。” 万馨儿急忙拉住姜玉容的手:“这种时候,你一个姑娘家要到哪里去?王府显然已不是安全之地,现在回去岂不等于自投罗网。” 姜玉容垂眸,勉强挤出个苦笑:“不至于的,陛下是明君,万掌柜都明白的道理,陛下自然也明白,更何况我到底姓姜,还有姜大人在呢,若真被押解进京倒省了我的银子呢!” 她拍了拍万馨儿的手,转身离开。 万馨儿叹了口气,看向楚凌,楚凌却倔强地别开了头。 姜玉容尚未走回房间,只见门外传来“咚咚咚”地敲门声。 “开门!开门!” 那人力气之大,拍的店门砰砰作响。 大忠和几个小学徒从堂屋探出头来,手中各自端着碗筷,有好几个还不忘往嘴里扒着饭。 “这个时辰,到底是谁啊?” 万馨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姜玉容身边:“你现在回房间,若听见有人到后院来再从后门溜走。”话罢不等姜玉容说话便往前厅走去。 楚凌见状忙赶上万馨儿的步伐:“二嫂嫂!让我来!” 她拦住楚凌:“我到底是女子,他们不敢乱来,便是乱来我身上有功夫也不会吃亏,你看着姜小姐,若有异动立刻送她从后院离开。” “二嫂嫂!” 万馨儿回头一笑:“三弟放心,咱们华宝斋不会有事的!” “咚咚咚!” 急促地敲门声响个不停,她深吸口气换了副笑脸:“谁啊!大中午的,这般火急火燎的!催命啊!” 门板刚刚打开一角,一个人影匆匆挤了进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苦果 万馨儿还没反应过来,身前便多出个熟悉身影。 那人刚一进门便急匆匆关上门板,还不忘拿门栓把店门彻底挡住,又凑到门板跟前听了半晌这才拍着胸脯长长舒了口气。 一回头瞧见万馨儿,被唬了一大跳,脚下一个趔趄直接靠在了门板上。 “我的天老爷啊!掌柜的!您干嘛不声不响站在人身后,您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 “崔……崔先生?” “是啊!是我!我回来啦!” 崔文卓不住地拍着胸脯,报复似得大声吼叫。 门帘被掀开,楚凌大步冲进店内,瞧见崔文卓也是一愣:“表哥,怎么是你?” “多新鲜呐?不是我还能是谁?你们两个什么表情?怎么比外头的官兵还吓人呢!” 话音未落,城中竟响起了暮鼓来,楚凌看向万馨儿,又转头看向崔文卓,他神色慌张,语气也莫名焦急起来。 “表哥,外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崔文卓将行囊往交椅上一扔,随手倒了盏茶,咕咚咕咚一口喝干,这才拄着柜台开了口:“这外头要变天喽!郢王殿下估计完蛋喽!” 楚凌面色骤变,一把抓住崔文卓衣襟,厉声道:“你说什么?” “哎呦!咳咳咳……表弟……快放开!” 万馨儿见状连忙上前制止,楚凌却像丢了魂一般,死死抓住崔文卓衣襟就是不松手。 “三弟!你先听崔先生说完!三弟!” 万馨儿攒足了力气,才让楚凌松开手,崔文卓终于解开束缚,整个人瘫在地上不住地咳嗽。 “咳咳……表弟,你……发什么疯!” 楚凌面色骇人,死死盯着地上的崔文卓还要往上冲,崔文卓面色大变,坐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最后索性也不爬了,直到滚到墙角,无助地摆手双手。 万馨儿见状,当下挡在二人中间。 “楚凌,冷静!先听崔先生说完!” 崔文卓被吓得缩在墙角,声音吓得直打哆嗦。 “表弟!你别过来,我说!我说!” “我前脚刚进城门,就瞧见好多官兵骑着马冲进城,还叫百姓们全都回避!我便马不停蹄往铺子赶,无意听见那些人说,陛下听闻郢王通敌震怒,当下罢黜王爷爵位,要押解郢王进京!” 崔文卓一口气说完,缩在墙角小心翼翼打量楚凌表情。楚凌却像突然被抽了力气一般,堪堪后退了好几步,他无措地抬起头:“那郡主呢?” “郡郡郡……郡主?没……没听说啊!” 一瞬间,楚凌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就往店门前冲,万馨儿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放下门栓,冲到店门外。 “三弟!三弟!” 城中暮鼓咚咚,敲得人心头发麻,街上店铺大门紧闭,没有半个人影,依稀还能瞧见手持兵器的士兵巡逻。 楚凌脚步极快,万馨儿顾不得其他,快步追上楚凌:“三弟,现在朝廷的人马肯定都在郢王府聚集,你现在过去只怕会被牵连!” “二嫂嫂若是怕被牵连,只管回家去。” 楚凌不仅没停下,反而又加快了速度,饶是万馨儿是个练家子,身上也开始冒汗。 “楚凌你清醒一些!你被牵连不要紧,楚府还有一家子女眷,老太太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崔姨娘这些日子患了咳疾,还有楚欢和楚柔!她们都经不起折腾啊!” 听到这话,楚凌骤然停下脚步,他前胸大幅度起伏,低头看向万馨儿,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三弟,我明白你是为贞儿担心,但你想想姜小姐的话,姜大人如今正得盛宠,郢王妃是姜大人的亲妹妹,他一定不会放任自己亲妹妹不管的。” “可万一贞儿……” 万馨儿还是第一次见到楚凌慌张神情,那双向来神采奕奕的瑞凤眼空洞无神,透着一股子麻木和绝望。 她扯住楚凌衣袖:“三弟若信得过我就先回铺子,这几日叫他们先关上门不要外出,然后回府看好府中众人不要乱跑,我替三弟去王府探一探情况。” 望着万馨儿郑重的神情,楚凌缓缓点头,在万馨儿松开手的一瞬间,忽然又拉住她衣袖:“二嫂嫂万一……” 万馨儿浅浅一笑,故作轻松扬起胳膊:“没有万一,你忘了你嫂嫂我可是会武功的!” * 说来,楚怀谦这三日从未进过白岚茵所住的东厢房。她就像一个摆设,被楚怀谦娶进门后就丢在一旁,再也不过问一句。 而白岚茵整日坐在窗前,望着西厢房咬碎了牙。 今日已是新婚第三日,也是回门的日子,她熬了一宿没睡才将楚怀谦堵在东院中。 长随远远瞧见白岚茵便冲上前,挡在二人中间,满脸堆笑:“大少奶奶!大少爷这会子要赶去商铺了,铺子里事情多,回头还要巡视铺面,还有账簿要算,迟了不好。” 白岚茵瞧着楚怀谦满脸不耐,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咬牙鼓起勇气:“今日是咱们成婚的第三日,也是回门的日子,你拂我面子无妨,可不能拂了我父母的面子!” 楚怀谦这才掀起眼皮,瞥了白岚茵一眼。 见其无动于衷,白岚茵心中一慌,楚怀谦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对长辈一向恭敬,她想了一宿才想出这个借口。 “怎么?夫人想我陪你回门?” 白岚茵见楚怀谦松口,登时神色一松:“正是。夫君拂我面子不要紧,可我家到底出自南屏白家,若夫君今日不随茵儿一同回门,只怕传出去会有损出家脸面。” “呵!”楚怀谦冷哼一声:“夫人竟然敢威胁我?” 他不耐烦一甩衣袖:“我倒想瞧一瞧外头会传什么话,会比当日你所做作为更叫楚家丢脸面!” 白岚茵一愣,只觉鼻头一酸,望着楚怀谦远去的背影冷声道:“若非你当日执意悔婚,你我之间如何会闹到如今的田地?” 楚怀谦驻足,却没有回头。 “既你知晓就不应该对我抱有奢望,当初你用尽心机设计陷我于不义,以你的聪慧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的苦果。所以你也无需抱怨,最好安安静静当你的楚家大少奶奶,若让我发现你依旧本性不改,别怪我翻脸无情! 第一百五十四章 回门 楚怀谦拂袖而去,白岚茵只觉身子发寒,从骨头里渗出一股冷意,如此闷热的天气,她却冷的想要发抖。 雪心快步上前搀住白岚茵,温声劝慰。 “大少奶奶,今日回门想必老爷夫人与小公子都早早在家候着了,大少爷忙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郢都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晚了老爷与夫人又要抱怨您了。” “啪——” 白岚茵抬手就是一巴掌,雪心半张脸登时肿的老高,她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 “大少奶奶饶命!大少奶奶饶命!是奴婢失言!” “本夫人的事情何须你来置喙?别以为本夫人在楚家不得宠你就能跟那些人一般轻视我!你的身契可在本夫人手里头呢!” 话罢,她头也不回向东厢房走去。 一旁洒扫的婆子实在不忍,紧走两步去扶还跪在地下的雪心,掰开她手一瞧,是血红的五个手掌印,嘴角还流了血,当下眼中就浮起了泪光。 “你这丫头也是个实心肠的,怎不知道躲开点呢?” 雪心凄然一笑:“奴婢若躲开大少奶奶会更加生气。” 婆子轻叹,拿出帕子替雪心擦拭嘴角:“这生气也不能冲人脸面上打啊!二少奶奶总说咱们当奴婢的也是人,便是犯了错还有府规家法,这样作践人又是何必……” “雪心!雪心!” 话未说完,东厢内传来白岚茵的声音,雪心身子登时一颤,忙咬着下唇胡乱地抹了两把脸,接着冲身旁婆子灿然一笑,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婆婆,您瞧奴婢收拾妥当没有?” 婆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点点头,雪心福身一礼朝东厢跑去,婆子望着雪心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多好的孩子啊,偏遇上这么个主家,哎!” 余下的时辰并不宽裕,白岚茵还是叫楚家派来伺候的女使仔细梳了头,可到佩戴珠钗发饰的时候女使却犯了愁,左右看了看才从梳妆盒里拿出绒花放在发髻前。 白岚茵面色不善,颇为不耐摆摆手,又在梳妆盒里扒拉了好几下,最后还是将那枚绒花簪子插在发髻间,最后又戴上老太太赏的那支玉镯子,这才站起身。 万馨儿早就猜到楚怀谦不会同白岚茵一道回门,但身为掌家人还是将回门礼准备妥当。因楚怀谦没吩咐,她清晨离开之前特意叫百灵去库房挑了些值钱的茶叶、燕窝并酒水,想着白家还有个正读书的小少爷,又嘱咐百灵备了套文房四宝。 楚家马车快到白家时,候在街角一年岁不大的小厮登时站起身来,摇着手中的狗尾巴草扯着嗓子边跑边喊。 “来了!来了!楚家的马车来了!” 一时间,街道两侧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呦!白家大姑娘回门了这是?” “可不是嘛!那么大的‘楚’字没瞧见?楚家那可是咱们郢都城最有钱的人家啊!” 一年过半百的老头,提个小马扎坐在路边,手里不知从哪变出个小棍剔起牙花子来。 “咦?白家小子架子还挺大啊!姑爷都到门口了,这当岳丈的也瞧不见人影,小舅子也不出来迎迎?” 老头身边的中年男人捋着胡须,不住摇头:“啧啧啧!老爷子您这就不懂了吧?白老哥明摆着要出风头啊,这样大阵势还不得叫他显摆上半年?” 众人说罢皆相视一笑。 白家正门大开却不见人,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白友昌出现在门前负手而立,白夫人扯着个胖小子跟在他后头。 “哎呦呦!老爷慢些!都是自家人,慌慌张张的做什么!”白夫人语气微嗔,但要仔细一瞧会发现三人衣角都起了褶子。 白岚茵福身盈盈一礼:“爹爹,母亲。” 白友昌点点头,抬眼向她身后马车看去:“怀谦怎还不下车?莫不是想叫老夫这个当岳丈的亲自去请他不成。” 白岚茵深吸口气:“爹爹,夫君事务繁多没有跟女儿一道回来。” “什么?” 白友昌看向街道两边一众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当下就变了脸,不可置信地冲到马车前,掀开车帘向内看去,见当真无人气得胡须乱颤,横眉立目连连怒喝。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回头瞧见自家女儿,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怒火:“楚怀谦那小子可是待你不好?他这样看轻你就是看轻咱们南屏白家!” 中年男人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只扯着嗓子笑道:“白老哥别恼啊!谁不知道楚家大少爷能干?每日都要巡视铺面,人家可是大忙人,分分钟好几十两银子呐?得跟您似得整日无事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话说完,瞧热闹的街坊邻居纷纷跟着附和。 “就是!就是!” “白老哥别恼!白老哥别恼!” 可嘴上说着慰藉的话,脸面上却是幸灾乐祸的笑。 白岚茵强忍着心中的苦涩,勉强挤出了个笑:“爹爹别闹,怀谦虽未前来,带叫女儿带来了您最爱的‘密云龙’,还有娘亲最爱喝的燕窝,还嘱咐一定要将这从京城带回来的文房四宝交给小弟呢!” “大姐!姐夫还给我准备了东西呐?” 白飞挺着肚子垫着脚尖往马车后的木箱看去,却被白夫人拉开。 “是那上奉宗庙,下享皇庭,尊贵无比的密云龙?” 白友昌挑眉,声音陡然大了几分。 他看向白夫人朗声道:“此茶产量极少,工艺极为复杂,向来仅供皇室享用。传言当年皇上刚登基以此茶赏赐群臣,叫太后心疼不已,下令建州不许再咋造密云龙,至此这密云龙便成了传说,怀谦当真是有心了。” “是啊!夫君前几日就吩咐人备下这些,父亲母亲咱们快进屋吧,日头也大了别叫人晒坏了!雪心你跟金笙将箱子搬进屋来。” 雪心瞧了眼还未满十岁的金笙叹了口气,攒足劲儿去搬箱子,箱子却纹丝不动。 楚家驾车的小厮看不下去搭了把手才帮将木箱搬进屋。 “雪心姑娘,前两日大少奶奶私自出府大少爷知道了瞧着不高兴,今日回门切不可耽搁,姑娘劝着点少奶奶,咱们早些回府。” 蹲坐在小马扎上的老爷子此刻也剔完了牙,咂摸着嘴摇着头,拎起小马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感恩戴德 谁料木箱刚才放下,白友昌便再也忍不住,蹑手蹑脚紧接着墙根走到正门前,抬手将正门一关,又一个箭步重回木箱旁边,伸手就去开木箱。 “要说怀谦那孩子到底是富贵人家出来的,知道什么东西抬脸面,上回的‘密云龙’忘了拿,你爹我可想死它啦!” 白友昌激动的面露红光,双手不停往箱子底下扒拉。白夫人与白飞也都围在一旁,目光灼灼地望着木箱。 “哎呀呀!这是飞儿的文房四宝!” “哎呦!这是孝敬夫人的燕窝!” 他将木箱中的物品一件件搁在桌子上,最后才瞧见了几方茶饼,登时眼神就亮了起来。 “哎呀呀!总算瞧见我久别重逢的老伙计啦!”话罢还不忘向相底又瞧了几眼,皱眉道:“嘶……怀谦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不知道放些银票呢?” 瞧着父母小弟满心满眼都在那些回门礼之上,白岚茵只觉心口堵得厉害,她咬牙紧走两步冲到几人跟前,一把拍开白友昌的手,“啪”的一声合上了木箱。 “爹爹别看了,那不是‘密云龙’不过是普通茶饼罢了,方才那话不过是女儿说出来撑场面的。” 白友昌一愣:“你……你说什么?” “我说没有‘密云龙’,这箱子回门礼也不是楚怀谦让人准备的,成婚三日楚怀谦根本没进过女儿的房门,他一心只想着房里怀了身孕的贱婢!” 这三日白岚茵攒了满心委屈,只想着回家好与父母抒发心中郁结,可她的父母眼中根本就没有她。 听到这话白夫人才慌了神,抱着燕窝跑到白岚茵身边:“你这傻丫头到底做了什么?母亲不是告诉你了要如何行事?” “如何行事也要楚怀谦人进了房才行!母亲敢信?新婚之夜他竟宿在了贱妾屋子里头!”白岚茵强忍着泛酸的眼眶看向白夫人。 “肯定是你这丫头闹的下不来台,怀谦那孩子是最守礼的,若非你闹得不成体统,他如何会拂了你的脸面?” “呦!这茶叶虽不是‘密云龙’,倒也是极好的,香气清晰,光闻着都似有回甘!”白友昌此刻已将茶饼掰开,捏起根茶叶凑在鼻前闻了起来。 白飞不知从哪里变出了条鸡腿来,边吃边道:“母亲说的一准没错,肯定是大姐不懂事!要弟弟说大姐回去定要好好给姐夫赔礼道歉,求得姐夫原谅才好!” “我不懂事?” “给他赔礼道歉?求得原谅?” 白岚茵嗤笑,抬手就往白飞身上招呼,只是手还没落到白飞身上,那小子便嗷呜嗷呜叫唤起来。 “父亲!母亲!救命!” 白夫人急了,直接把白飞揽在怀里,一下下轻拍怀中幼子的后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白岚茵瞧着眼前一幕,冷笑站起身,目不转睛盯着白夫人:“母亲,若当年父亲迎娶你过门又同时娶了妾,你心中能咽下这口恶气?” 白夫人还未答话,就传来白友昌的声音:“妾就是妾,你一个正室能叫个妾气到这幅田地当,还有脸面回娘家告状?真是无用!” 白夫人一听,立刻拉起白岚茵的胳膊进了屋。此刻,也终于放下了那包燕窝,叹了口气:“你这丫头怎脑子不会转弯?偏跟个妾室较劲置气?妾就是妾,便是那孩子生下来也到底是个庶出!” “母亲!您不知道!楚家是商贾门第根本不注重这个,你没见过楚家老三吗?崔姨娘还是个红官人出生,老太太还不是一样的疼一样的爱?” 白岚茵说着,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女儿昨夜一宿未睡,就为了大清早拦住楚怀谦,女儿放下自尊去请他,他却叫女儿不要对他抱有期待!” “母亲!这才成婚三日,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熬啊?” 她像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苦楚,撕心裂肺哭出声来。 至此,白夫人想起来瞧一瞧自己的女儿,身上穿的衣裳还是她给置办的嫁妆,发髻梳的虽高,可却只插了一枚簪子,上头仅仅两颗珍珠还是绿豆大小的,不仔细瞧便看不真切,手腕上倒是多了一只玉镯,尺寸还大了挺多,只怕稍不留神就会从手腕上甩出去那种。 她这才反应过来,拉起白岚茵的手轻轻拍着:“我的儿啊!这女人成了婚,夫君便是你的天,若夫君不待见你,自然日子不好过。” “事已至此,女儿又能如何?” 白夫人眼眸一转:“这男人最讨厌自家后宅不宁,你既然是正室便要大度些,摆出态度来好好对待那位身怀有孕的姨娘。” “母亲怕不是疯了?女儿不是说了?楚家不看重嫡庶!” “那贱婢肚子的贱种最好能一副落胎药下去滑了胎!”白岚烟抬眸,反手握住白夫人的手:“母亲!要不您去帮女儿找一副落胎药来!好不好?” “我的儿!你是不是叫怒气冲昏了头?当下之际最要做的便是要让怀谦看到你改过的决心!” “你不但不能去害那位姨娘,反而要发自真心百般去待她好,待她肚子里的孩子好!” 白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白岚茵却惊得忘了哭。 “待她肚子里的孩子好?然后等他生出来,再将他养大?最后把我从楚家赶出去?” 白夫人她想不通为何不过几日,她那知书达理隐隐为傲的女儿如何变得这般沉不住气。 她长长叹了口气:“待她好是为了让怀谦瞧见你的改变,重新赢回他的心,但那孩子到底能出生与否倒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自古女子怀胎便不是件易事,怀了胎坐不住胎是常有的事,即便是足月了生产时分更是凶险异常。” 白岚茵一愣,骤然抬起眼眸。 “你方才说那位香姨娘害喜得厉害?日日茶饭不思,人愈发消减了对不对?” 白夫人冷笑。 “堕胎药母亲自然是不能为茵儿去抓的,不过安胎药母亲这里倒是有一副上好的方子,最治妇人害喜茶饭不思,你去抓了送过去,那位姨娘定会对你感恩戴德!”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又是万馨儿 自十几年白家离开郢都,白夫人将唯一的妾室打发了便再未替白友昌纳过妾。白家日子一直非常拮据,自然没有多余的银子再纳妾,更别提什么后院之争。 在白岚茵眼中母亲一向懦弱没有主见,只要是父亲的话,哪怕是错的她也不会反驳,可此刻瞧见手中的药方和母亲殷殷嘱咐的模样,只觉有些陌生。 “切记一定是姜制半夏,半夏微毒佐以生姜便可调和,明白吗?” 白岚茵抬眸,蓦然点了点头。 白夫人心头浮起一丝苦涩,叹了口气:“若早知道怀谦那孩子会如此记恨你,当初的误会就应当说清楚。” 误会? 白岚茵苦笑。 当初在郢王妃的生辰宴上,若非瞧见万馨儿与楚怀谦私会她心中不甘,负气之下改变目标,她如何会落到今日这种地步? 万馨儿! 又是万馨儿! “事到如今也没有后悔的法子了,怀谦是你的倚仗,若想重新博取欢心,就要学会示弱。”白夫人看向白岚茵:“茵儿要牢记,男人从不喜欢太过倔强和高傲的女子。” “咚咚咚——” 猛烈的敲门声,打破了小院里的寂静,雪心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大少奶奶,城里陡然多了好些官兵,街上都快没人了,小石哥说似乎是要出乱子,叫咱们赶紧回府!”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您听见了没有?” 雪心话音刚落,急促的暮鼓声传入耳中,堂屋里正吃饭的白友昌揣着筷子跑出来,又凑到门缝前向外张望:“夫人!岚茵!快别耽搁了,城中怕是有大事发生,快叫岚茵回去,晚了只怕回不去了!” 白夫人不敢再耽搁,匆忙收拾了些药材就将白岚茵送上了车。 此刻城中虽尚未戒严但已少见行人,鳞次栉比的商铺皆大门紧闭,偶有在街上晃荡的百姓也都被手持武器的官兵抓起来盘问,整个郢都城人心惶惶。 好在街上无人,车夫又是铆足了劲儿驾车,回到楚府方才未时初刻,管家瞧见马车忙慌慌迎上前。 “大少奶奶平安归来便好!平安归来便好!” 管家嘴唇紧绷,神色慌张,不时朝她身后望去。 “到底发生了何事?大少爷可曾回来了?” “回来了!这会子全府的人都在正厅呢!大少奶奶也快过去吧,别叫大少爷担心。” 白岚茵垂眸,楚怀谦如何会担心她的死活?比起活着只怕更希望她死掉才好。 老太太面色不善,见她回来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白岚茵落座打眼一瞧,全府的人基本上全到齐了,比她敬茶那日还要齐全。 不过,只有一个人不在。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楚逸,楚逸手中端着茶盏,似乎一丁点都不为万馨儿忧心。 城中暮鼓咚咚作响,越敲越急。老太太拄着茶几,半眯缝着眼,手拨念珠,满屋子的人没一个敢说话。 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响起,张妈妈脚步匆匆进了正厅,凑在老太太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老太太猛然睁开眼睛,反手往茶几上一拍。 “胡闹!这时候人人自危,她还上赶着跑去郢王府了?是怕陛下不知道她与郢王妃关系亲厚嘛?” 这话一出厅内众人哗然。 楚凌脸色难看,想要站起身却被崔姨娘悄悄按住。 徐姨娘下意识转头看向身边的顾姨娘,顾姨娘虽脸色有些发白,但还算镇定,微微摇了摇头。 倒是被楚天川娶回府之后,一向不问事的楼姨娘眼眸一转嗔道:“二少奶奶也真是的,做事不想后果,咱们家里这样多女眷,但凡出了什么岔子该如何是好?” “说得难听些,叛国通敌是死罪,堂堂王爷和那些个当官的都落到这样下场,更何况咱们家了?但凡有个说不清楚的,抓了二少奶奶是小,连累了咱们家是大!” “你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老太太气急,拧着眉头将念珠往茶几上一掷,打翻了茶盏,只听“啪嗒”一声,茶盏落地茶水四溅。 楼姨娘不服气,撅着嘴回怼道:“便是老太太生气妾也要说!平日里如何妾不管,可若将咱们家置于危险中,为何不能说?难不成因为她一个人,咱们都要赔上性命?” 老太太闻言,目光看到楚逸:“二郎,馨儿行事向来妥帖,为何会在紧要关头突然跑去郢王府?你可知其中缘由?” 楚逸放下手中茶盏,目光扫了眼一旁的楚凌,淡淡道:“孙儿不知,但孙儿相信娘子的为人,她不是为一己之私不顾他人的性子,想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城中戒严是突发,说不定弟妹只是过去瞧一瞧,一会儿便回来了,大家稍安勿躁,且再多等一等吧。” 白岚茵突然开口替万馨儿说话,厅内众人全是一呆,楚怀谦更是转过头直直看着她,不过白岚茵倒是镇定自若。 白岚茵当初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再加上大婚之夜对香姨娘的为难,府内一众姨娘对她都没有好印象,这样一位“专门利己”的主儿,能主动开口替别人说话,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坐在席末的香姨娘更是惊得半晌都没合上嘴。 老太太叹了口气,又朝张妈妈使了个眼色。张妈妈应声退下,还未走出正厅便瞧见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匆匆跑了进来。 “回来了!回来了!二少奶奶回来了!” 楚凌闻言几乎一跃而起,老太太瞥了他一眼方才开口,目光又向外头望去:“既然回来了怎不见人?难不成她受伤了?” “没有!没有!奴婢跑得快,二少奶奶怕主子们担心,特地让奴婢先来回禀。” 老太太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行了!既然大家都平安回来了,就回去好好待在屋里头,有什么要用的,要买的叫丫头们报上来统一采买。” 张妈妈问道:“可要叫二少奶奶回话了?” “罢了!老婆子我也乏了,估么她也累了,只管叫她回去歇着吧!” 府内众人皆是一愣,老太太这样大阵仗,为何万馨儿回来却不见了。 白岚茵最先站起身走出正厅,却未离开,而是候在门旁,楚怀谦搀着桃香出来了的时候瞧见白岚茵一怔,下意识护在桃香身前…… 第一百五十七章 相爱到信任 楚怀谦一脸堤防,语气不善:“白岚茵!你想干什么?老太太还没走远呢!” 白岚茵目光越过楚怀谦看向他身后的桃香:“香姨娘不是害喜得厉害没有胃口吗?我回府问娘亲寻了道方子,能让她舒服一些。” 她从袖笼中拿出方子递给楚怀谦。 楚怀谦扬眉,将方子一把拍开:“不要!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薄薄一张纸在空中忽忽悠悠地往下落,最终无声无息躺在青石板上。 白岚茵没有说话,甚至连面色都没有一点改变,她异常安静地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那张方子轻轻拍了拍,然后折好又递给楚怀谦。 眼神却是执拗的,不容置疑的。 楚怀谦眉头紧皱,他不知白岚茵想做什么,又想抬手,却被身后的桃香按住。 桃香怯生生从楚怀谦身后走出,双手颤颤巍巍接过那张药方。 “多谢……多谢大少奶奶好意。” 白岚茵浅浅一笑:“这是白家祖传的方子,对妇人害喜茶饭不思最是有效,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请府医看过再做决断。” 话罢,她朝楚怀谦颔首一礼,转身离开。 楚怀谦接过方子看了眼随手塞进衣襟:“吴郎中不通妇科,我还是拿出去叫人看过再说。要说你胆子也忒大了些,她是什么人?你也敢要她东西?” “大少奶奶不过是想借妾身缓和与您的关系罢了。” 楚怀谦一愣,随即抬眸望向远处白岚茵的身影,眯了眯眼。 * 楚逸自打正厅出来,楚凌自告奋勇要送楚逸回院子,万馨儿回来的时候,兄弟二人正坐在芭蕉树下喝茶,楚凌在瞧见万馨儿的一瞬间,便“蹭”地站起身子迎上前。 “二嫂嫂!贞儿她……” 万馨儿瞥他一眼又看向楚逸,楚逸轻笑递了个眼色,示意先将楚凌打发了。 “无事,全郢王府上下只有郢王被抓走了,而王妃和郡主都无事,三弟无需太过忧心。” 楚凌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此时松弛下来,他这才想起方才在前厅里发生的事情,无措地挠了挠头:“二嫂嫂!对不住,方才在正厅里是我娘……” 她心中焦急,并不想知道方才发生的事情,只摆摆手:“无妨……无妨,快去吧!你这心悬了一日,也该叫他好好歇一歇了。” 待楚凌走了,万馨儿直接瘫坐在楚凌方才的位置上,转过头眼神一转不转地盯着楚逸。 楚逸唇角带笑,重新拿出一只茶盏,倒了盏茶递给万馨儿。 她接过一口喝干,学着楚逸以往的模样,将茶盏往石桌上一墩,然后推起轮椅回到主屋。 “啪——” 主屋门关上。 百福不可思议地凑上前,惊恐地望向屋内。 “这青天白日的,二少奶奶未免太生猛了些。” 百灵抬手冲百福头上就是一巴掌。 “主子们的事也容你置喙?快到垂花门外守着去!千万别叫人打扰!” 双手抱胸,靠在门板上的万馨儿听得面红耳赤。 楚逸抿嘴憋笑。 “娘子这是要做什么?青天白日的别传出去叫人笑话。” “我做什么你心里没有数吗?你快说说是如何认识那个人的?朋友?夫君日日躺在床榻上哪来的机会结识朋友?” “城中戒严,你又是如何传信的?说!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房顶的裴冀长长叹了口气:“啧啧啧!自作孽不可活!” 楚逸转着轮椅凑到万馨儿跟前,拉起她的手:“娘子,别生气,听为夫慢慢说来!” “尘风大哥是少时替我治病的郎中带来的人,那时候在得知腿治不好以后就搬到别院去住,我脾气倔强气走了郎中,也气走了家人,唯有尘风大哥,他比我更倔强,一直陪着我。” “方才我听闻城中出事,实在着急便飞鸽传书叫尘风大哥去救你了。” 就在一个时辰以前,万馨儿答应楚凌的请求之后,想法设法绕到郢王府后门所在的侧街上。可奈何官兵们早已将郢王府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大学里教的武术拳法、套路全是实用派,突击对付一两个对手可以,可要说凭空钻进王府,她着实没有那种本领,而在这种情况下以一敌百显然她也不切实际。 在王府内外蹲了半个时辰,根本一无所获。可想起对楚凌的保证,万馨儿准备在王府外围打探打探,看看有没有什么防御疏漏的地方。 而就在她站起身的时候,她被人从身后拽着衣领一跃而起,登上了附近的至高处。 那人说他叫尘风,是她夫君的至交好友,得了信儿特地前来相助,还将郢王府现在的情况逐一告知。 她听到这话差点从高处跌下去,在确定尘风口中朋友真是楚逸之后,才回了府。 万馨儿冷哼一声:“有这样武艺高超的朋友是好事,可为何要隐瞒馨儿呢?馨儿可是将所有秘密都告诉夫君了!” 楚逸轻轻晃动万馨儿胳膊:“娘子,别生气了好不好,若非是你,为夫当真还想不起来去麻烦尘风大哥呢!” 裴冀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又填了个瓜子进嘴:他家公子不去梨园里唱戏简直是埋没了天赋! 瞧那说话的声音,哪还有丁点冷面公子的模样? 柔情似水又透露着自责和委屈,裴冀倒吸口凉气,下意识打了个冷战,挠了挠耳朵,一闪身逃离了房顶。 “除此之外呢?夫君还有没有别的事情瞒着馨儿了?咱们是夫妻!夫妻之间重要的是什么啊?”万馨儿扬眉,躬身凑到楚逸面前。 万馨儿双手抱胸,一张小脸气鼓鼓的,圆滚滚杏眼愤愤地望着他,别提有多可爱了。 楚逸莫名想要逗一逗她,他眨了眨眼,作糊涂状。 “最重要的是‘相爱’?” “咳咳……咳咳……” 万馨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楚逸顺势扶住她,万馨儿反手拍开,讪讪道:“相……相爱那是前提!最重要的是信任!” 楚逸抬手一把将她拉到身前。 四目交汇。 男人眼底浮起抹不怀好意的笑。 “嗯,信任最重要,相爱是前提,如今你我已经从相爱变成了信任……” 第一百五十八章 早已注定 楚逸嘴角轻轻上扬,眼神中满是狡黠。 可万馨儿却没有如预想中一般红着脸颊避开他的目光,反倒微微倾身,目光专注地望着他,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樱桃似的红唇微微张口,轻轻靠近他耳畔,温软的触感有意无意划过他脸颊,就在这一刻女人稍稍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他手背,紧接着隔着衣料缓缓滑过手臂,肩膀,喉结,最后停在了他耳郭之上。 粗糙的手指带来酥酥麻麻的颤栗,一波接一波沿着尾椎骨疯狂往上爬。 楚逸微微蹙眉,不自觉偏开脸颊,万馨儿绵软的声音却从耳畔传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馨儿的真心,所以……夫君呢?” 黑眸缓动,意乱情迷之际男人抓住最后一丝清明,目光复杂的看向眼前的女人。 “咳咳……” 喉间轻微的咳嗽声打破了暧昧又紧张的氛围,万馨儿也突然回神。 她本想反客为主,看她家瘸腿少爷吃瘪的模样,可此刻男人耳郭滚烫直灼人心,分明就是有什么大事在瞒着她。 “你……” 那好看的眉眼在抬眸瞬间,眼底长久堆积的阴郁似乎都淡了些,万馨儿望着那陡然闪过的清亮怔了怔。 楚逸双臂却突然穿过她细软的腰肢,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短暂的沉默后,男人突然在她耳边轻轻“嗯”了一声。 万馨儿一愣,本能地想要抬头,男人却加大了力气不让她离开。 “馨儿,我……的确隐瞒了一些事情,但那些琐事无关我对你的真心,给我些时间整理一下,好吗?” 万馨儿不傻,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敏感的。 明明他人口中没读过几年书的楚逸,却写得那样一手好字;明明双腿早就康复却还要在众人面前装瘸受辱,甚至还有武艺如此高超的朋友凭他指使;明明在楚家不得宠却有那样多的银子,当然这点是她在掌家之后才想到的矛盾之处。 蛰伏至此,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以前她不问是本着总要离开不想多事,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她不过是随口试探,可楚逸却真承认了,与此同时,还承认了他对她的感情。 一时间万般心绪涌上心头,呼吸微微一颤,万馨儿又往男人肩头蹭了蹭。 “好。” 声音微微哽咽,楚逸顷刻间也红了眼眶。 有力的双臂紧紧环绕着她的身躯,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灵魂。而她将脸深埋进他的胸膛,任凭男人急促有力的心跳在耳边回荡。 只这一刻,所有话语都化作这深情相拥,仿佛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就如同溪流汇入河流融入大海,这里终将是她的归宿。 早已注定。 * 不过两日之后,让郢都全城百姓惴惴不安的大乱,如同阵匆匆而来的暴雨,骤然而逝。 郢王叛国通敌,证据确凿,而与郢王联系最紧密的左将军林家也一道被押解进京。 然郢王妃与郡主却安然无恙,陛下甚至还保留了王位由郡主与驸马的长子继承。 一时间未婚的赵郡主成了香饽饽,无数青年才俊都快将郢王府的门槛踏平了,想来郢王妃再也不会为郡主的婚事发愁了。 而那位在郢王妃生辰宴上风光无限的秦少恩,似乎在郢王被废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万馨儿也曾从侧面打听过一二,姜玉容只是望着她浅浅一笑,并不答话。 这场大乱正好赶在中秋节,望着备好一支未售卖的绒花簪,连一向对销售不闻不问的张老爷子都难得地皱起了眉头。 整个华宝斋都好像被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大忠罕见地又拄着下巴靠在柜台上,望着门可罗雀的大门一声接一声地叹息。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数月前万馨儿第一回来华宝斋的模样。 她将姜玉容刚煮好的香薷饮递给大忠,大忠回神尴尬地笑了笑接过茶盏:“哎呦!怎好劳烦掌柜的,还是小人自己来!自己来!” “哪怕没有客人上门,你也不能这样唉声叹气的,回头叫三少爷瞧见一准又要说你!” “是是是!是小人疏漏了。”大忠满脸堆笑,尴尬地抿了口茶饮:“说来也不怕掌柜的笑话,这人呐奇怪得很,忙惯了陡然闲下来就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得劲!” “掌柜的,您有没有这种感觉?” 崔文卓攥着账本打帘进门,一听到这话颇为嫌弃地扁扁嘴:“闲得慌就去后厨,那么多人就合德一个人知道去帮忙!整个铺子就数你说得最多,最心疼小姜,也没瞧见你做些什么。” “这……这不是前头没人看着嘛!瞧先生说得,跟我偷懒似得。” 大忠讪讪地放下茶盏,麻溜地跑到店门口招呼起来。 崔文卓摇摇头,看向万馨儿:“掌柜的,账本这处墨晕了看不清,文卓想请教请教您。” 万馨儿应声,一转头的功夫大忠倒真招呼进来两位,二人便起身去了后院,坐在院子中看账本。 “这处看不清,但咱们知晓本周的营业总额,将其余六日总额减去,便是这一日的营业额了。” 崔文卓恍然大悟,拿过算盘噼里啪啦算了起来。 万馨儿闲得无聊,也算执笔算起方程式来。 若万馨儿的数学老师在天有灵,瞧见高考数学三十一分的她,在另一个时空里用算数发光发热会不会惊掉大牙。 一通唰唰书写,万馨儿放下毛笔,学着大忠的模样双手拄着下巴发呆,厨房中已经缓缓飘出饭菜的香味。 “嗯!今天中午吃番茄炒鸡蛋。” 崔文卓一愣,一声长叹搁下毛笔,他叹了口气:“掌柜的,下回您算好了能不能先别打岔,您这话一说我又把刚才算到哪儿给忘了!” 瞧着他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万馨儿颇有种看当年自己的感觉,将算好的数值往崔文卓跟前推了推,崔文卓眼神当下就亮了,讪笑着接过,将数值工工整整填好,夸张地舒了口气。 “铛——” 忽一声惊锣,铺子中惊叫四起…… 第一百五十九章 打折膀子朝里弯 紧接着大忠惶恐的叫喊声在一众惊叫中,异军突起。 “掌柜的!掌柜的!” “铛铛铛——” “咚咚咚——” 又是一连串紧锣密鼓的敲击声,万馨儿一愣,连忙起身冲向前厅。 殿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聚集了不少顾客,皆侧身堵着耳朵,而在顾客中间赫然站着个黄衣老妇,正手执铜锣闭着眼敲个不停。 “祖母!您这是干什么?” 万馨儿也顾不得其他,两三步凑上前去夺万老太太手中的锣棍。 没料想万老太太力气奇大,死活攥着锣棍不肯松手。 她忍无可忍直接捏住万老太太手腕一转,只听“啊”的一声,锣棍落地,整个空间顿时恢复了清明。 万老太太睁眼瞧见万馨儿站在跟前一愣,也顾不得手腕疼,不仅抬手将腰鼓卸了,还顺手将锣也扔了,直接拉着万馨儿走到人前。 “来来来!诸位客官瞧瞧,这位就是咱们华宝斋的掌柜,楚家的二少奶奶!同时也是我们万家的大姑娘,老婆子我的好孙女儿——万馨儿。” 大乱后整个郢都城的百姓都惶惶自危,许多百姓听说京中来的官兵撤离才壮着胆子出门逛上一圈,街道上这才稍稍热闹了些。 但其实城中开门的铺子还在少数,可万老太太敲着锣打着鼓这么一嚷嚷,原本无聊的百姓们霎那间都聚集到了华宝斋门口看热闹。 那叫一个济济一堂,人头攒动,都快赶上先前被官兵围住的郢王府了。 万馨儿实在摸不着头脑,但看着人山人海的顾客又不好当面发作,只好憋着怒火凑到万老太太耳边:“祖母,您这是要干什么?” 万老太太颇为霸气地抬手需按,喧闹的人群即刻安静下来,转头间老太太竟眼圈泛红,泪眼婆娑。 “老身夫家姓万,也是这位华宝斋万掌柜的祖母。万家祖上曾是皇商,专门为皇室作珠宝首饰,虽如今落魄了,但仰仗先太后恩典也留下这么一两条血脉,也不知在座的诸位可还有人记得。” 万来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语调悲切。 万馨儿心一沉,虽早就猜到万老太太闹这么大没安好心,可没想到她竟是想借万家的名号作势? 万老太太身上衣料手感舒适,柔软顺滑且光泽莹润,款式也是城中如今最时兴的,这些改变百分之一百都来自从她这里要去的银钱。 万老太太上回冒雨前来要钱的时候分明态度还带着几分谦逊与不安,为何明摆着的好日子不过,偏要过来找她的麻烦? 难不成是那日受了白岚茵的挑拨? “呦!记得记得!” 原本沉默的人群中忽有一年过半百的老头,一拍大腿高声呼喝。 “说来,现如今城西有座被烧得漆黑,荒草丛生,占地数百亩的宅子!若老头子我没记错,那原本就是万家的府邸!” 老头捏着灰白的胡须,眼神迷离望向远方:“当初那场大火绵延数里,整整烧了半月,得有大半年郢都上空都蔓延着一股焦糊的味道。” “富甲一方的万家因何缘由一夕之间全族覆灭也成了不解之谜,不曾那样大的火竟还留下了血脉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呦!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说万家没什么印象,老爷子您说起那场大火和宅子便想起来了!” 人群中有不少年纪稍大的开始忆起了当年之事。 “那年我才十八才刚娶媳妇儿呢!” 人群哄然大笑。 “谁想听你说媳妇儿的事情,快别废话,速速说来!” 中年人撇嘴翻了个白眼:“说来,那场大火熄灭之后还有不少起了歹心的想进去找宝贝来着,不过后来又有人说里头闹鬼,久而久之就无人再去了。” 乍听万家昔日荣光,万老太太面露哀色,也不免流露出了几分真情来。 不知为什么,原主记忆中对那场大火并没有什么印象,仅有的只是府内接到宫中旨意乱成一团的情景。 “嘶!那样大的火,城中军巡铺竟见死不救,没有道理啊!” 万老太太脸上浮起抹自嘲,她红着眼深吸口气:“往事无需再提,今日老身迈着老脸就是想请诸位给我这个孤苦的老婆子评评理。” 不得不说万老太太这么一铺垫,虽然还没说到底什么事儿,许多围观群众再看万馨儿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探究,仿佛她真做了什么倒反天罡,大逆不道的事情。 “既然是家事,亲家祖母不妨跟掌柜的到后院一叙,也尝尝咱们店里头的香薷饮消消暑。” 崔文卓不知什么凑到二人身边打起了圆场。 谁料万老太太画得浓黑的眉峰一挑:“你算哪根葱?也敢来过问我们万家的事情?” “瞧亲家祖母这话说得……” 崔文卓讪讪地笑了笑,按照规矩来说,崔姨娘只是楚家的妾,妾是下人是奴婢,自然不能与万家攀亲,他没再接话,垂首立万馨儿身旁,却没有离开。 万老太太一声冷笑,作势往地下啐了口痰:“啊呸!只怕跟你们去了后院便再没人替我这个老婆子做主了,今日老身便是死也要死在诸位面前!” 人群中一年轻男子叹了口气:“没成想这万掌柜瞧着一副善良温柔的模样,却是个黑心肠的?老太太如此可怜,真叫人心里难过,看来以后这华宝斋的簪子不买也罢。” “呦!你们不买还瞧什么热闹?那老太太牙尖嘴利一瞧就是个不好惹的,一身的华服珠钗都是城中最如今最实兴的,哪有丁点被怠慢的样子?” 女子这话一出,身旁不少人暗暗点头附和。 “就是!就是!” “老太太!别卖关子了!万掌柜到底做了什么事儿叫您如此愤恨啊!您快说出来好叫我们帮您做主啊!” “您放心!咱们郢都城的百姓向来公平,绝对帮理不帮亲啊嘿!” 人群中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声嚷嚷着。 万老太太回头看向身边异常平静的万馨儿,用只能让二人听见的声音说道:“要怪就怪你这丫头做事太绝,自己吃肉连汤都不给别人喝,馨儿,你可千万别记恨祖母!要怪就怪你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血脉。” “‘打折膀子朝里弯’,你也怨不得我!” 第一百六十章 欺世盗名 “是啊祖母!‘打折膀子朝里弯’。” 万馨儿淡淡一笑,神情平静的恍若置身之外。 万老太太突然回过味来,与白岚茵相比,万馨儿又何尝不是“里”? “老太太,你到底说是不说?若不说就到一边去儿,别耽搁时辰。” 人群中已有不少人没了耐心,语气满是不耐。 当下之势已是箭在弦上,再耽搁下去只会让万家沦为笑柄。 为了芝芝的婚事,也为了万家的名声,万老太太咬牙,一抬手指向货架上整齐摆放的绒花簪,怒道:“万馨儿以绒花簪冒用万家之名,欺上瞒下简直无耻至极!” 万老太太眼带恨意,高声怒喝。 可挤在铺子里的百姓们却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有好事者一脸不解的凑上前。 “老太太,你说完了?” “自然!” 万老太太扬眉,目光灼灼看向万馨儿,似乎在等待大家对她的审判。 寻常百姓不明白,万馨儿却明白了话里头的意思。 万老太太想说绒花簪子并非是万家传承的技艺,是她借用了万家祖上皇商的名号才让绒花簪名扬千里。 绒花簪来自万家祖传技艺不过是楚府众人的推测,外人并不知晓。从始至终,她不过是顺水推舟,从未宣扬过这一点,华宝斋亦是! 所以…… “嗐!什么玩意儿?什么楚家万家的?说了半天就是这个?” “这无疑是憋了半天只放了个响屁啊!” 这话一出,满屋子人哄堂大笑,再看万老太太的眼神全是讥讽,似乎在看疯子一般。 “唉唉唉!瞧你们这些人,人家老太太一把年纪了,懂不懂得敬老啊?再说了老太太的意思是想说绒花簪子不是他万家皇商祖传的技艺!” 万老太太如同见到救星一般,直冲到说话小哥身旁,感激地抓住小哥的手:“对对对!老身就是这么个意思!” “她万馨儿冒用万家的名声,让楚家坐收渔翁之利,却处处苛待我这个老婆子,老婆子我心有不甘!” 若说万老太太方才还有三分理智,此刻被逼急了,是涕泗横流,拉着小哥的手嗷嗷大哭,死活不放。 “啧啧!这‘欺世盗名’恐怕还真是万掌柜的不对了!” 人群中有老者捏着胡子感慨,那老者似乎受百姓尊重,这话一出看热闹的人目光全都齐刷刷看向万馨儿。 “怪不得!数月之前谁曾听过这绒花簪子的名号?便是突然有一天我家婆娘死活叫我来排队,说价格便宜又好看,还不容易坏,我一过来,好家伙这样多人!可耐不住婆娘在家里头等着,只能硬着头皮排队!为了这簪子地里的活计也做不成了,可叫我愁死咯!” “那说明老哥你是个疼夫人的!” 黑脸汉子脸一红,忙尴尬地低下头笑了。 “哎呦呦!可不是嘛!自从这绒花簪子名扬郢都,可苦了咱们这些难兄难弟了!” “就是!就是!” 此刻抱怨之人多是成亲已久的中年男子,那捏着胡子的老者也跟着点头,有人笑着打趣:“聂夫子瞧着也感同身受啊!尊夫人不是走了多年了嘛?” “这……难不成老夫子‘耄耋之年’还有了第二春?” 聂夫子一怔,当下急了眼,指着开玩笑的一众人“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你们这些个没皮脸的,人家聂夫子儿孙满堂,排队来买簪子讨小孙女儿开心又有什么稀奇?” 百姓们兀自玩笑,已甚少有人再去注意万老太太。 万老太太见状又挤到柜台跟前,抄起铜锣那么一敲。 “铛——”的一声,店内喧闹的声音安静了大半。 “今日之事既诸位已有断绝,还请替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婆子做主啊!” 就在此刻,人群中忽有一女子开了口:“万老夫人,可否听小女说句公道话?” 女子声音清冷如同玉石撞击,清冽动听,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万老太太见其带着帷帽看不清样貌,衣着素净衣料却是极其名贵的,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女,在拥挤的人群中还替她开辟出了一小片空地,想来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小姐,乔装出行,便不再多言,算作默认。 女子笑道:“小女并非郢都人氏,诸位也无需担心我偏袒了谁。万老夫人还请回答小女几个问题。” 这件事的结论早已板上钉钉,万馨儿注定身败名裂,就凭一个女子还能翻了天不成?万老太太眯了眯眼,端起贵夫人的派头一抬手:“姑娘请问。” 女子垂眸:“万老夫人口中皇商万家祖传技艺的簪子是什么样的,可否形容形容,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开开眼界吗?” 万老太太扬眉,眼神里充满了向往:“那自然是稀世珍奇,金雕玉砌,巧夺天工,价值连城。” 这话一出,众人皆倒吸了口冷气。 说来万馨儿并不认识眼前的女子,可听其说话的声音和语调却觉得异常耳熟。 女子从帷帽中递出一支绒花簪,侍女接过冲众人扬了扬:“那比此绒花簪子又如何?” “呵!这种东西也配跟我们万家的技艺相提并论?” 万老太太一声冷哼,口气不屑,瞧热闹的百姓们都微微变色。 “是了,小女虽未见过皇商万家产出的簪子如何华贵,如何巧夺天工,可这绒花簪子是如何风靡全城的,小女正好瞧在了眼里。” “数月前,小女刚到郢都恰逢城内华宝斋风头正盛,心中好奇便派侍女去问,说是铺子里有一种花簪能以假乱真,万年不朽,也前去凑了热闹。” 女子这话出口,众人也是一愣,许多女子也跟着纷纷附和起来:“对呀!当初我是瞧见顾家大姐头上的蝴蝶簪子好看,跟真蝴蝶飞舞似得,才也想买一只,倒是根本没听过万家的名号啊。” 万老太太一愣想要分辨,女子却赶在她跟前开了口:“是了,小女头一回瞧见簪子也是觉得好看,新奇,那花朵蝴蝶做得栩栩如生,而方才那位大哥也已将这绒花簪为何能畅销说得一清二楚了。” “款式新颖,价格便宜,最重要的是轻巧。”话罢她转头看向万老太太…… 第一百六十一章 哭笑不得 “皇商万家出产的发簪非寻常百姓可以使用,但一般的金银发饰小女不才也用过一些,大多重得厉害,戴在头上连步子都得迈小一些,稍不留神便掉了。” “是啊!是啊!” 在场女子们纷纷跟着附和。 “便是包银的簪子略好些的也要一两银子,贵重的簪子更是不用说,掉了叫人心疼,哪有这绒花簪子好呀!又轻便又美观。” 女子轻笑:“万老夫人,依小女拙见,这绒花簪能够风靡全城不衰,全凭令孙女心思机敏,才情纵横才有今日之势,似乎跟万家的名号没有多大关系呢。” “好你个巧言令色的丫头!一准是万馨儿找来演戏的!” 万老太太气急,当下就要去抓那戴帷帽的女子,却被女子的贴身侍女拦住,气急之下转头就去打万馨儿,偏崔文卓一直站在万馨儿身边,见状直接将万馨儿护在身后,大忠更是抄起掉在地下的锣棍挡在二人身前。 “好好好!你们这些人都串通一气来欺负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婆子!” 万老太太没有办法,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大哭,那撒泼耍赖的模样跟先前万芝芝简直如出一辙。 女子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一直冷脸看着万老太太演戏的万馨儿却再也坐不住,奋力挤出人群。 “姑娘!请留步!” 正准备上马车的女子驻足抬眸,万馨儿不敢耽搁提着裙角快步冲上前。 “今日多谢姑娘替馨儿解围,敢问姑娘闺名也好报答姑娘恩情。” 女子垂眸,掩鼻浅笑,帷帽后的面容并看不真切。 “这些小事无需放在心上!小女是真喜欢万掌柜的绒花簪。”她叹了口气,声音颇有些遗憾:“只可惜小女要离开郢都城了,天下之大也不知有无再相见的机会,不知道也罢。” “既如此,还请姑娘稍等我片刻。” 万馨儿如同一只离弦的箭,飞快又跑回店中,取了一精致的木匣子递给女子:“这是今年中秋限定绒花簪的簪王,以此作谢礼,若有缘再见,还请姑娘以此簪相认。” ……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回铺子路上却碰到许多百姓跟她打招呼,男人们大大咧咧,不少女子甚至冲上前安慰起万馨儿来了,但无一例外他们手中都拿了一只或数只木匣子。 万馨儿哭笑不得,没成想经此一闹中秋节限定绒花簪竟销售一空。 万老太太脸都气绿了,大忠到底心善,还不忘给老太太上了盏香薷饮,自然,万老太太是没瞧一眼。 万馨儿知道老太太受人指使也没生气,径自坐到老太太身边,端起香薷饮抿了一口。 “祖母这身衣裳料子极好,说来,这些年孙女儿还从未去过翠锦街呢!” 万老太太抬眸,白了眼万馨儿,冷哼:“便是去了,人家掌柜也不会将这样好的料子拿出来给你。” 万老太太扬起下巴,忽然她眼眸一转,“蹭”地站起身。 “你是如何知晓这衣料是我从翠锦街买的?” 万馨儿轻笑,又抿了口饮子并不答话,万老太太脸都气白了,浓黑的长眉斜斜飞指鬓角:“好好好!好你个姓白的!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话罢,猛拍桌子一径跑出华宝斋。 崔文卓一愣,赶忙紧走几步凑到门前,见万老太太真走了,不可置信凑到万馨儿跟前:“我说掌柜的,依万老夫人的意思,这些事情是白家姑娘撺掇的?” “嘶,这大少奶奶不是刚进门吗?怎么着就又跟您不对付了?按理说既然决定进咱们楚家跟您当妯娌,聪明的人就该丢开那些前尘往事才是。” 崔文卓虽为了避嫌没去参加婚宴,但有关于那位白小姐的八卦是一句没少听,兀自念叨了起来。 万馨儿叹气,她原本想着自己就快走了,也犯不着跟人明面上闹不快,可现在一切的都变了,不给白岚茵点颜色瞧瞧,怕是别想过安稳日子了。 “呦!大少爷您怎么有空到咱们华宝斋来了?” 大忠瞧见楚怀谦,忙慌慌迎上前。 长随拱拱手:“大少爷在附近巡视铺面,瞧见许多人都拿着华宝斋的木匣子,便顺道过来瞧一瞧。” 崔文卓暗道不好,冲万馨儿递了个眼色,悄无声息藏去了后院。 万馨儿懒得掺和崔家的事情,权当看不见,也上前冲楚怀谦福身一礼。 “大哥辛苦了,大忠去叫人给大少爷上杯茶。” “都是一家人,弟妹无须客气。” 楚怀谦说不客气那是真不客气,背着手兜兜转转在铺子里逛了一圈。货架上的绒花簪早叫顾客们一扫而光,万馨儿也不说话,就陪在他身边,适当解说一两句。 “听闻弟妹还给张老长了工钱,看样子这绒花簪为咱们楚家盈利颇多啊!” “张老为了咱们华宝斋远离故乡数年,先前铺子不赚钱便罢了,如今稍有些起色也不能叫老爷子寒心不是?” 万馨儿猜不透楚怀谦前来的目的,只能斟酌着一一回答。 邵合德端着香薷饮进了屋,将香薷饮端放在柜台前,少年郎面色是许久不见的阴郁,万馨儿眼眸一转,拉着邵合德凑到楚怀谦面前。 “大哥!这位是张老爷子新收的徒弟邵合德,梁州人氏,他心灵手巧又吃苦耐劳,很得老爷子喜爱,今日热销的绒花簪有一半的图样是他画的。” 话罢,她又看向邵合德。 “合德,这位是咱们楚家的当家人,也是楚家的大少爷楚怀谦,初次见面快给当家人问声好。” 万馨儿说得轻快,却特意强调了“楚怀谦”三个字。 果然! 少年郎背在身后的双手绞得死死的,手指骨节已然泛白,似乎是在死死克制。 “合德!你这孩子怎么还害羞起来了?快行个礼,别叫当家人觉得咱们华宝斋的人没有礼貌!” 楚怀谦嘴角依旧是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罢了!罢了!他年纪小……” 话未说完,邵合德猛然抬头看向楚怀谦,一双眸子瞪着锃亮,万馨儿一愣暗道不好…… 第一百六十二章 偷师学艺 万馨儿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邵合德挡在身后,阻断了二人的对视。 “大哥,羊脂玉佩可查到音讯了?” 楚怀谦怔住。 自从知晓白家人将玉佩当了,他是马不停蹄遣人去问,可当铺掌柜却说叫人买走了,他已叫人追了好几手,一时半会还没有新消息。 他拱手一揖:“弟妹,送出去的信件应当尚未赶上母亲的马车,所以还未曾有口信传回来。” 万馨儿颇为夸张地叹了口气:“那玉佩是祖父当年的随身之物,还请大哥多多上些心。” 楚怀谦心中有愧,加之过来华宝斋本就是临时起意,当下又是一揖:“这是自然。既簪子都卖空了,也好好收拾一下,叫伙计们都歇一歇,为兄也该继续巡视铺子,先行告辞了。” 楚怀谦跑得比兔子还快,即刻便没了影踪,倒是邵合德紧抿下唇,不发一言。 “合德,楚怀谦走了,你还儍站在这里做什么?收拾收拾该吃饭了。” 话罢,她作势要往后院去,却被少年郎拉住衣角。 邵合德声音暗哑。 “掌柜的,方才那人就是楚怀谦?” “是啊!楚怀谦,咱们楚家大少爷,少时常跟着楚老爷在外行商,天南海北的闯,在生意事上颇有建树,整个郢都城除了咱们华宝斋外,都是由他掌管呢!是不是很厉害?” 万馨儿故意在邵合德面前将楚怀谦好一通夸。 “呵!的确是厉害。” 邵合德来了这么一句话,彻底挑起了万馨儿的好奇,她接着问道:“小合德,听你的意思,你先前在外就听过咱们大少爷的名号?” 少年郎抬起眼皮盯着万馨儿,良久,才冷冷说了句:“没听过。”他撂下话提脚便走,万馨儿却长长舒了口气。 邵合德刚才的眼神太过骇人,她心中没来由冒出个念头来,难不成是楚怀谦在外行商之时惹出了什么人命官司?所以邵合德才会不惜千里来郢都报仇? “掌柜的,师傅方才说叫您抽空过去一趟。” 邵合德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硬梆梆的,但脸色却稍稍好了一些。 刚才闹了那么大动静,估计张老爷子也听见了,万馨儿不敢耽搁一径去了后院。 正值吃午饭的时候,后院四处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堂屋里嘻嘻哈哈一阵欢笑,张老爷子应当是吃完了饭,正半眯缝着眼靠在交椅上晒太阳,他手中捏着把折扇,一旁的书桌上还放着盏冒热气的茶,看样子好不惬意。 正思忖要不要打破老爷子难得的午休时光,堂屋里大忠挺着肚子走出来,瞧见万馨儿咧着嘴笑了:“掌柜的,还没吃饭吧?小姜今日做了东坡豆腐和瓜齑,那豆腐味道做得比肉还美味,您赶快过去尝尝,晚了可赶不上趟了。” “你们吃,早晨出府的时候吃多了,这会儿还不饿。” 张老爷子闻言睁开眼睛,冲万馨儿招了招手,待她坐定又倒了盏茶,推到万馨儿跟前。 她端起抿了一小口,微微蹙眉。 又苦又涩,不过后味回甘,比先前她在张老爷子喝过的都要好。 “掌柜的若喝不惯就叫人端香薷饮过来,你们年纪小的都爱喝那个。”张老爷子笑呵呵道。 “无妨无妨,茶水提神,这个就很好。” 张老爷子点点头,目光看向万馨儿,几度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万馨儿到底是爽快性子,最看不得别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当下直接问道:“老爷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想家人了,想回趟京城?” 张老爷子叹了口气:“既然掌柜的问话了,那老朽也就直说了。” “老爷子只管问便是,在馨儿这里无需顾忌这样多。” 最坏的情况下便是张老爷子想离职回京,老爷子在外操劳了一辈子,年岁大了念家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好在学徒们基本上都能出师了,华宝斋一时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张老爷子又仔细瞧了万馨儿一眼,这才开口:“方才前头动静闹得那样大,来的人是万家老夫人?你的祖母?” 万馨儿着实没想到竟是这件事,诧异了片刻便笑道:“的确是馨儿的祖母,扰了老爷子休息,馨儿替祖母给您赔不是。” “哎~”张老爷子一摆手,“掌柜的无需这般客套!老朽就是想问问这绒花簪的技艺当真不是万家祖传的吗?” 她心陡然一凉。 的确,在消费者的角度来说,最在意的是簪子的实用程度和价格,但作为一名匠人,对一门技艺的传承却是最在意的。 像张老爷子这种匠人但凡想去学一门手艺,可以拜师学艺,哪怕别人不收也不会心生怨恨,但如若学了,技艺来路不正便属于偷师,是最令人不齿的。 万馨儿斟酌半晌,努力措辞。 “老爷子,就像您老人家所说的,一门技艺关系着整个家族乃是几代人的兴旺,万家亦是如此,制簪技艺传男不传女。” 张老爷子眼神一亮:“那这绒花簪……” “嗐!说来也不怕您老人家笑话,先前馨儿在大街上闯了祸,手中多了一批过了水的登州吴绫。” 张老爷子捏起胡须:“嘶……登州吴绫乃是官员常服指定用料,价格昂贵且不是咱们寻常百姓能接触的东西。掌柜的拿来的布匹老朽也曾瞧过,那可并不是登州吴绫啊!” “是啊!馨儿不懂叫人给骗了,那只是普通的素绫布,不过也是蚕丝所制织物。幼时在万家时曾见过一种宫中赏下的绢花,便思索能不能将二者结合到一处,便将想法告知老爷子您了。 张老爷子一听,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 “我的天老爷!感情那簪子还真是掌柜的您自己个儿琢磨出来的?如此天资当真令老朽佩服!若掌柜的是男子,老朽一定要推荐您进文思院,也好叫宫里头的人瞧瞧来咱们自民间的智慧!” 老爷子说到兴奋处,直接站起身,两眼放光,目不转睛盯着万馨儿。 一瞬间,万馨儿哭笑不得。 说好的匠人匠心呢? 怎么跟想象中的发展不一样? 第一百六十三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张老爷子那是把万馨儿好一顿夸,万馨儿自然也是一通商业恭维。 什么她只是提出了设想,是张老爷子替她实现了梦想芸芸。 张老爷子被哄得笑开了花,万家老太来这么一趟,直接把他从万家徒弟干成了祖师爷,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直接大手一挥,请全铺子的人去丰乐楼消费,一切由他张老爷子买单。 万馨儿借口还有家事处理,直接回府。这头人才刚进门,那边就被张妈妈请去了西院。 还未进院子便听见堂屋内女子说话的声音。 门前的小丫头见万馨儿来了,打起帘子,道:“二少奶奶回来了。”屋内絮絮叨叨说话声音便停了下来。 只是堂屋内坐着的人,是万馨儿着实没想到的。 老太太坐在正当中,屋内没点香,左手边坐着白岚茵,右手边是崔姨娘与桃香。 崔姨娘笑盈盈瞧着万馨儿,冲她招了招手。 “二郎媳妇儿累了一天,赶快坐下歇歇吧!” 老太太点点头:“今个儿铺子里生意如何?听张妈妈说外头似乎不大热闹,生意不好也没关系,咱们家没受牵连便是最要紧的。” 崔姨娘也叹道:“别的金枝不懂,但陛下着实是个英明的,不仅祸不及妻儿,还保留了王妃的王位,让郡主跟未来驸马的长子继承王位呢!也不知这样好的事情能落到哪家哥儿的头上!” 话中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万馨儿自从在郢王府后院撞见郢王偷腥,她对郢王夫妻恩爱的滤镜就碎了,郢王妃之所以能独善其身,最大的保障应当还是要源自陛下身边的红人——姜大人。 为何郢王会不声不响就败露了?就从姜玉容知道的许多事情来说,想来姜家也做出了贡献的。 一荣俱荣便是这么个道理。 “是啊!中秋节年年都有,今年不成还有明年呢!总归绒花簪也不会坏,仔细收着便是,弟妹说是不是?还站着干嘛?快过来坐。”白岚茵笑着附和,拍了拍身边的高几,口吻是自进府以来难得的温和。 侍女正好进门,见状便把茶点都摆在了白岚茵身边,万馨儿也不好拒绝,就在白岚茵身边坐下。 她端着茶盏叹了口气:“说来不知是喜是忧,今日有人来铺子里闹事。” 崔姨娘当下就慌了神,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声音也略略发紧:“闹事?那凌儿呢?可曾受伤了?” 话罢,不等万馨儿回答就站起身子,急匆匆想要回去。 “金枝!先听二孙媳妇把话说完。怎么年纪大了倒愈发沉不住气了。”老太太面色不善。 万馨儿怔了怔,今早她出府的时候,阿钦说楚凌身子不适,怎么这会子崔姨娘反倒问起她来?难不成楚凌那小子…… 她不敢再往下想,只道:“崔姨娘别忧心,那人一顿声势浩大的引了不少人,结果却是走错了地儿,也是托那人的福,咱们准备的绒花簪都售卖一空了。” 万馨儿看向白岚茵:“大嫂嫂说可是巧了?” 白岚茵脸上浮起抹愠色,但稍纵即逝,随即笑道:“到底咱们家是有福气的,那三弟呢?” “是啊!凌儿呢?” 崔姨娘捏着手帕看着万馨儿,眼神时不时地劲儿往外瞟。 “崔姨娘别慌,三弟还在铺子里头打理事务呢!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若姨娘着急,馨儿便遣人去催一催。” “凌儿有公事在身,催了他反倒心不静,二孙媳妇还能骗你不成?”老太太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崔姨娘垂眸:“妾身明白了。” 万馨儿也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再抬头正好瞧见面对着桃香。 说来这位香姨娘,自从怀了身孕,害喜得厉害,平日里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太太也不在乎这些,只叫她好好养胎,还叫万馨儿给她涨了月银。 因此,万馨儿特意嘱咐府中厨司变着花样给她做饭,不仅要注意些食物搭配,还叫百灵去了一趟询问桃香喜欢的口味。 但即便如此,能吃进嘴里的属实不多,后来她还也曾去探望,瞧着是人也瘦了,精神也日渐憔悴了。 不过今日一看脸色倒不似寻常那般蜡黄,还难得带着笑意,不像是被勉强叫过来了。 “二郎媳妇怎么竟瞧着香姨娘?都把人香姨娘瞧害羞了。” 崔姨娘声音传来,万馨儿才回神,颇有些难为情道:“难得见香姨娘出来走动,瞧这脸色倒是比前几日好上一些。” 桃香垂着头,双手绞着手帕,说起话来怯生生,软糯糯的,颇有一股初见姜玉容时的味道。 “前几日大少奶奶给了桃香一道治害喜的方子,原也没指望能成,不想一碗粥喝下去,胃里泛酸恶心的感觉好了许多,当天便能吃下去饭食了。” 万馨儿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身边的白岚茵。 白岚茵面不改色,温声道:“女子怀孕最是不易,你肚子里又是怀谦第一个孩子,我怎忍心看你如此受罪!” “多谢大少奶奶费心。” 桃香望着白岚茵,眼神中似有感激之色。 万馨儿穿越前没结婚也没有孩子,但关于怀孕不能吃药的常识还是懂的,白岚茵竟然能有关于害喜的药方?还主动给桃香?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有好心? 反正她是不信。 “这些不算什么,那方子是母亲给我带的陪嫁,家中虽不富裕,但当年从南屏白家出来之时到底带了些东西,能解香姨娘一时之忧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白岚茵似是无意地说着。 万馨儿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跟着附和:“香姨娘能吃下去东西便好,先前瞧你瘦的不成样子,我心里急的不行,回头想吃什么只管叫丫头上报给厨司,叫他们去做。” 老太太笑道:“二孙媳妇有心了,你大哥先前过来说了,想叫东院空出来的小厨房收拾出来,再请几位手艺好的厨子回来,桃香怀有身孕,但凡夜里头饿了也好有个照应。” 终于扯到叫她过来的重点了,万馨儿当下起身:“那行,馨儿这就派人去做。” 第一百六十四章 隔岸观火 未觉三夏尽,时序已新秋。 虽暑意并未褪去,蝉鸣声依旧,空气中却逐渐透出几分凉意,阵阵清风袭来,树叶在风中摇曳生姿。仔细一瞧园中树木远没有夏日那般葱郁稠密,阳光穿过树荫,竟带了些疏朗的意味。 万馨儿打西院出来,又点了三五个能干的婆子就往东院去。 今日之事她也看出来了,白岚茵是怕她不同意才撺掇着桃香一起去老太太面前,再加上楚怀谦的意思,让她无法拒绝。 其实开个小厨房原本也没什么,府内厨司都是用惯了的人,拨几位过去她也能放心。但老太太说了“请几位手艺好的回来”,请不熟悉的新人进府,万一桃香日后肚子出什么状况,她也要担个办事不利的过处。 奇怪!当真太奇怪了! 新婚之夜上,楚怀谦跟白岚茵势不两立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怎么一转眼就改变态度了? 仅凭一副方子? 万馨儿下意识揉了揉额角,打定主意要尽快将这烫手的管家之权交出去。 “娘子,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正前方传来男人清润的声线,他说话语气平缓,听起来温柔含笑。 “夫君?你怎么在这儿?” 瞧见楚逸那刻,万馨儿眼神一亮,提起裙角飞快冲到男人身边,瞧见楚逸额头的汗珠,抽出手帕替楚逸擦干。 “还能怎么着?自然是二少爷想二少奶奶了呗!” 百福这话出口,身后一众婆子都笑出了声,跟着附和。 “瞧瞧,咱们二少爷跟二少奶奶可真恩爱!” “谁说不是呢?这小两口跟蜜里调油似得,估计要不了多久咱们府内就又要有喜事了。” 一阵燥热涌上脸畔,不用想她肯定脸红了,万馨儿正了正神色才抬起头,嗔道:“百福,这样大的太阳你也不找个阴凉地,现如今到底入秋了,二少爷满头的汗,叫凉风一吹,回头着凉了该如何是好?” 百福愣了愣,当下满脸赔笑。 “哎呦!二少奶奶,您这可是可错怪奴才了,是二少爷怕您瞧不见执意要在此处等候的!奴才可做不了二少爷的主啊!” “好了好了!当真是我想你了,才叫百福推我出来的。” 楚逸拉住万馨儿的手,温声宽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秀恩爱,她只觉脸烧得厉害,想要挣脱楚逸的手,楚逸却死死将她拉住,就是不松手。 “怎么夫君也跟着添乱,后头人都瞧着呢!” “哎呀呀!快瞧!咱们家二少奶奶害羞了!” 婆子们起哄,笑声四起。 楚逸也跟着笑道:“我家娘子在铺子里累了半日,此刻尚未用饭,我这个做夫君的心里实在心疼,收拾小厨房的事情就劳烦诸位妈妈了。” 这些婆子在楚府做了大半辈子的活计,哪一个不知二少爷原来的性子如何? 当下瞧见二少爷像变了个人,小两口又是如此的恩爱,或捂嘴偷笑,或别过头去,只连连称“是”,让万馨儿放心,一径向东院去了。 “夫君!你不知道,那是白岚茵想给我下套呐!祖母如此期待桃香肚子里头的孩子,我不过去万一出了岔子该如何是好?” 楚逸轻笑,拉着万馨儿的手一使劲,万馨儿还没回过神,就直接跌进了楚逸怀中。 “夫君!你到底想干嘛啊?快让我下来!” 万馨儿急得朝楚逸胸口就是一拳。 她挣扎了好几下,楚逸不仅纹丝未动,反而挑着眉面带笑意的看着她。 万馨儿无奈,只好捂着脸把头埋进男人怀中。檀香夹杂着皂角的味道缓缓钻进鼻腔,熟悉的气息带来了十足的安全感,她倚在男人怀中仿佛一整日的劳累都随之烟消云散。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抬头,男人背对着夕阳,脸庞隐匿在逆光下并看不清神情,嘴角依稀似有笑意,可声音却是那样清楚。 “娘子不是想卸下重担吗?为夫这是在帮你。” 万馨儿认命地扁扁嘴。 “帮我?夫君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我不去看着,里头哪些地方有猫腻都不知道。” 楚逸叹了口气,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又扬起下巴看向前方。万馨儿不明所以,也跟着向前看去,眼前就是西小院,百灵正快步向几人走来。 “娘子是嫁给我楚逸当夫人的,不是嫁给楚家当苦力的,既然觉得累就要学会‘抓大放小’,明白吗?” “抓大放小?” 楚逸点头:“百灵是祖母房里头的人,行事最是周全,有她在还怕会出什么岔子吗?”话罢他又凑到万馨儿耳边,悄声道:“无事最好,但凡出了事,你没过去,那边发生的事情自然是不知道的,即便祖母追究下来也不能多怪你什么,傻丫头,明白了吗?” 高!实在是高! 好一招隔岸观火! 为什么她想破了头都没想到这一招呢?她怔怔地望眼前的男人,莫名觉得那笑像极了狐狸。 楚逸无奈侧过头轻笑一声,又低下头抵住了她的额头:“傻丫头,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会护着你。” 男人温柔的声音恍若一条看不见的丝线,顺着她的耳朵钻进了她的心房。这一刻,无数心绪涌上心头。她说不出那是什么,但整颗心却是温暖的,平静的,仿佛一切忧虑和纷扰都在顷刻间消散。这份宁静,是在楚逸身边时特有的安详与平和,让她不自觉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万馨儿点点头。 “好。” 百灵听见吩咐愣了愣,她跟在万馨儿身边有些日子,明白她这位新主子一向自立,事事亲力亲为,除却实在不擅长的梳头之外,几乎很少指使下人去做些什么,更何况是这种事关其他房的重要差事。 “娘子在外头累了半日,此刻还尚未用饭,祖母吩咐的事情又耽误不得,百灵你去看着,别出了什么岔子。” 楚逸看似无意的解释,让百灵彻底放下心来,忙应声领命往东厢房去了。 万馨儿回神,待百灵走了才凑到楚逸耳边道:“夫君如何知晓我在铺子里没吃饭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跟踪 “咳咳……猜的。” 万馨儿又往楚逸跟前凑了几分:“当真?” 楚逸偏过头,沉声道:“这是自然。娘子不是一向做起事情来就忘了吃饭,今日祖母……” 话说到一半,楚逸忽然止住话头。 房顶上的裴冀死死抿住嘴角不让自己笑出声。 想当初楚逸不听劝执意要留下尘风,他想不明白一个对自己亲爹都能下得去手的狠人,为何偏偏会对一个侍卫手下留情。 要知道尘风可是郢王府的人,是郢王挑出来派到楚逸身边的,那就代表此人一定是郢王的心腹。 他原本还在琢磨此事,不曾想楚逸留下尘风竟叫他暗地保护万馨儿! 知道真相以后,裴冀这才了然,他家公子,他的小师弟对万馨儿是来真的。 古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狠人也不例外! 不过,狠人自有狠人磨! 可谁能想到这“狠人”竟是个小女子。 “该!” 话刚出口,裴冀一愣,连忙痛心疾首捂住了嘴。 “祖母?夫君如何知道我家祖母去铺子了?” 楚逸五感敏锐,自然听见了来自房顶上裴冀的吐槽,但此刻他可没功夫去找裴冀算账。 万馨儿正眯着眼睛,一寸一寸向他靠近。 “夫君,你竟然找人跟踪我?” 楚逸叹了口气,他家娘子心思细敏,又冰雪聪明,二人好不容易才说开一切,他若再有意隐瞒只怕会寒了小丫头的心。再者他已经打定主意在小丫头生辰那日坦白一切,更何况尘风她也是见过的。 他握住万馨儿双手,沉声道:“不是跟踪,是保护。尘风武艺高强,你也是见过的。” 万馨儿被“保护”两个字噎了噎,神色稍稍有些不自然:“就算是保护夫君也要跟馨儿说一声啊,再说了我可是会武功的,跟我有仇的不过是些妇人女子,尘风大哥那样好的身手放我身边浪费,还是叫他跟着夫君吧。” 楚逸拍了拍她的手:“为夫成日在府中能有什么危险?娘子别觉得不自在,只当他不存在就好,万一有个什么事情有尘风在我也能安心。” 她点点头,不再推诿。 毕竟她摸不准白岚茵的性子,若是白岚茵真光明正大找个人来打她,她反而不怕,怕就怕她这“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脑子不够用。 万馨儿想了想,既然今日铺子里发生的事情都说开了,不如趁机将万芝芝接到自己身边来,毕竟万老太太那人太过自私,如若被逼到绝路,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两年前,她刚从病痛中醒来那会儿,万老太太便拿来许多花样来,叫她绣花。 三九寒冬的天,屋子漏风又没有炭火,她十指冻得青紫也没能绣出个所以然来。 万老太太气极,便不给她饭吃。 一连数日,万老太太见只出不进便将她从床上拽起来,叫她去丰乐楼门外当闲汉。她至今都还记第一日那些男人看她的目光。 当天夜里她就被一群混混堵在了街角,若非她会武功又跑进了一处未关门的铺子里,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她都如此了,更何况是万芝芝呢? 想到此处万馨儿叹了口气,忽然她眼眸一转,当年救了她又帮她出主意女扮男装的人…… 楚逸见自家娘子愣愣发呆,便捏了捏万馨儿的脸颊:“娘子在想什么这样入神?也说来给为夫听听吧?为夫整日闷在家里头,也怪无聊的。” 万馨儿抬眸,嗔笑道:“尘风大哥整日将我的行踪与夫君汇报,就没说些外头好玩的事儿来?” “尘风大哥一个大老爷们,搁他眼里能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便是真有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不如娘子说出来有趣。” 楚逸讪笑着解释。 万馨儿白他一眼:“那馨儿去给夫君倒盏茶慢慢说。” 她说着话,便起身要去倒茶,楚逸轻笑拉住她的手:“你我夫妻一场,有什么话还不能直说?” 她想了想便又坐下来:“说来,我家祖母的行径夫君也是知道的吧。” 楚逸扬眉,点了点头。 想当初万馨儿刚进门的时候,他叫百福领了几个家丁去给万家送回门礼,万老太太那可是好大的派头,好大的威风。 不仅当众指责夫妻二人不尊敬长辈,只派几个家丁就将回门一事打发了,还拿话将楚家长辈都揶揄了一通。 最后还是瞧见百福拿去的一沓银票才终于偃旗息鼓了。 百福回来的时候,脸都气白了。说是从未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老太太,说话又快又密,他连话都插不上一句。 “听百福说过几句。” 万馨儿看向楚逸,抿了抿唇:“夫君啊,其实在嫁给你之前,馨儿一直女扮男装在丰乐楼门外当闲汉来着,那时祖母总是与我说她年纪大了,芝芝年岁又小,就叫我出去务工养活一家人。” 虽然原主享福的日子她没感受过,但苦日子倒是真真切切过了两年,说到此处,心中不满有几分心真心实意的悲伤。 楚逸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揣进怀里。 方才他已经说漏了嘴,此刻万万不能再露馅了。 万馨儿兀自苦笑:“那时我总以为祖母是偏心。当初万家还算如日中天的时候,祖母就经常这样做,二叔是祖母亲生,祖母便叫芝芝母亲执掌中馈。” “便是宫中赏下来节礼,也都是先送去二房叫二伯母挑完再送到我们大房来,我娘是个性子平和的,从不计较这些,只道‘家和万事兴’”。 “一直到前些日子,芝芝来铺子里找我,我送她回家,才发现如今的万芝芝便是当年的我。” “祖母一心只想用孙女儿攀附富贵,再过回从前在万家那锦衣玉食的日子。所以才会经不起白岚茵的挑拨,我怕以后万一跟她闹翻了,她会将气撒在芝芝身上。” “女儿家嫁人是大事,万一祖母只图钱就把芝芝卖了……”她抬眸看向楚逸,顿了顿又道:“芝芝到底是祖父的血脉,是馨儿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娘子的意思是想将芝芝接进府里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生辰礼物 “夫君觉得不妥?” 楚逸没有即刻回答而是沉吟良久才道:“娘子的担忧并无不妥,但府内情况有些复杂,除父亲的院子空着之外,只有祖母的西院合适,祖母整日吃斋念佛,万芝芝年纪小不知能否住得惯。” 万馨儿怔了怔才明白楚逸的意思,万芝芝到底尚未婚配,而楚凌也到了该定亲的年岁,这样贸然住进来只怕会让人误会。 “我也不知道芝芝的心意如何,到底还要先问过祖母的意思,她年岁大了也不喜欢热闹。” “那这事就暂且放下,稍后再议。”他拍了拍万馨儿的手:“娘子到底累了一日还未用饭,我叫陈二预备了饭食,现在可要用?” 她原本满腹心事压根没功夫顾及自己的肚子,此刻听楚逸提及,五脏六腑登时就提出抗议。 “咕咕噜噜”直叫唤。 楚逸憋着笑侧过头,清了清嗓子:“百福!” 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百福捧着托盘进了屋。 一碗七宝素粥,几张烤得喷香的胡饼并一小碟五颜六色的瓜齑,让人胃口大开。万馨儿饿得狠了,当下抄起张胡饼咬了口,又舀了一勺素粥送进嘴里。 那胡饼是类似馅饼的一种面饼,里头常配上不同馅料便有不同风味,因易做而味美深受郢都百姓喜爱,楚逸就很喜欢吃里头塞白糖的胡饼,比起甜的她则更喜欢肉馅的。 “娘子慢些吃,仔细噎着。” 楚逸温声嘱咐,端起粥碗又往里头添了些,放回万馨儿跟前。 “胡饼的馅是叫陈二新制的,娘子吃着如何?” 万馨儿本以为胡饼是楚逸爱吃的白糖馅,便顺着边小口小口咬着吃,听楚逸这么一说嘴巴下意识张大了些,胡饼入口的一霎,芝麻厚重的浓香即刻充满整个口腔。 她眼睛眨了眨,不是想象中的香甜,而是咸香中带了半分微微的甜,很有滋味。 万馨儿边吃边点头,也从先前的小口小口变成了近似于狼吞虎咽。 “陈二说这是他们家乡祖传的手法,听说你不爱吃甜的,便说要做这个。” 她眯着眼睛笑了,用实际行动证明一切,直到第三张胡饼下肚,才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拍着圆滚滚的肚皮大喇喇靠在椅子上。 楚逸无奈地笑了。 他家娘子在外头一向装得老成持重,自管家后在人前更是不如从前爱笑了,偏自己又是个随性的,大大咧咧不爱受拘束,这就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时常来西小院的张妈妈撞见好些回了,即便说了她也是不改,张妈妈如今已经眼观鼻鼻观心,见怪不怪了。 但方才几个去收拾小厨房的妈妈们可是看傻了眼,一进垂花门就慌忙低下了头。 百灵讪讪地站在门前,万馨儿轻咳两声,装模作样坐直身子。 “这么快就收拾好了?你们几个倒是手脚麻利的。” “回二少奶奶的话,小厨房已收拾妥当,就看到底是从厨司拨人过去,还是另请新人进府了。” 万馨儿点头,又给百灵递了个眼色,小百灵麻溜地抓了把碎银子递给几位妈妈。 “二少奶奶说妈妈们辛苦了,这天色也晚了快回去歇着吧,这些留着喝茶。” 婆子们乐得合不拢嘴,连连道谢。 婆子们离开,屋里的气氛才轻松下来,万馨儿搬了个杌子叫百灵坐下,又拿了张胡饼递给她。 百灵偷瞧了眼二少爷,见他坐在一旁看书,才道了声“谢”接过。 “白氏瞧见你领着人去收拾小厨房,没为难你吧?” 百灵摇头:“大少奶奶没来,倒是她身旁的雪心姑娘和香姨娘身边的小翠都要过来帮忙,被妈妈们笑着赶出去了,一直在外头瞧着不曾进来。” 她顿了顿又道:“奴婢瞧大房里头那两位关系似乎缓和了许多,桃香姨娘还叫人给大少奶奶送瓜果吃呢!” “香姨娘给白氏送吃食倒没什么,怕就怕白氏在香姨娘的吃食里头做手脚,回头得去挑几个得力的婆子看着才好。” “二少奶奶,这事您也要交给奴婢去做?” 万馨儿瞥了楚逸一眼这才道:“我身边就你一个得力的女使,你母亲又是老太太的陪房,府里的人你比我清楚,这事自然要交给你去做。还有给小厨房请厨司的事情,香姨娘不是爱吃酸的?你按照她的口味去寻,要找身家清白干净的,最好是家中条件好一些的,哪怕是银钱多些也无妨。” 百灵愣了愣:“二少奶奶,奴婢方才也向香姨娘问过了,香姨娘分明说她爱吃辣的。” 万馨儿头疼,只道:“那就各请一个,反正银钱都从老太太帐上出,到时候她爱是谁做得叫她自己选便是。” 吩咐完这些,天色早就黑透了,万馨儿长长吐了口气,整个人瘫坐在椅背上。 这古代主母执掌中馈的游戏她玩够了,她是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楚逸一直坐在她身边看书,似乎是看得入迷,烛火早就暗了也没有察觉,只是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她起身用剪刀挑亮烛火,楚逸这才回神。 “都吩咐好了?夜也深了叫人打水梳洗吧。” 万馨儿撒娇似的拉起楚逸的胳膊:“夫君我累了,不想梳洗了,咱们就这样睡吧。” 宠溺的笑意浮上脸颊,瞧着万馨儿耍赖撒娇的模样,他叹了口气:“那娘子先上床休息,我去叫百福伺候。” 这天入了秋,先前梅花纹的床帐也换成了副绸缎镶金银丝线的床幔,万馨儿躺在床上望着帐顶的葡萄树鲤鱼戏水图愣愣出神。 说来也奇怪,古书上常说古人洗澡沐浴不方便,三五天洗一回澡已是奢侈,但楚逸每日都要用热水擦身,她原以为是夏天天热,可现如今瞧着入秋了,也还是如此。 阵阵困意涌上心头,哈欠一个连着一个。 楚逸的腿已经比先前“好”了很多,无需别人帮忙,自己撑着就能上床。但听见门外轮椅的声音,她还是强忍着困意起了身。 “娘子还没睡。” “夫君没回来,我睡不着。” 万馨儿迷迷糊糊没过脑子,楚逸却翘起了嘴角。他熟练地将万馨儿圈进臂弯,感受着女人温热柔软的身躯,问道:“娘子可有什么想要的生辰礼物?” 第一百六十七章 生辰礼物(二) 万馨儿闻声缓缓仰起头,眼前依稀是男人刀刻似的下颚角。 “嗯?什么?” 楚逸闻言垂眸,瞧着万馨儿睡眼惺忪的模样,兀自笑出声来。 “不是快到你生辰了?娘子都送了我生辰礼物,我怎好意思不回礼?” 想当初大夫人还特意给他送来了合婚庚帖,女子的生辰是正月十七,上元节后两日,所以只瞧了一眼便记住了。 万馨儿一愣,飞快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却没找到可用的信息。 楚逸见她没反应,便抬手捏了捏她面颊:“正月十七!怎么?你记得我的生辰倒把自己的生辰给忘了?” 正月十七! 好家伙!这才刚过中秋没几日,离正月大半年呢!谁家好人管这个叫“快”? 她干笑两声:“夫君不提我都忘了,自万家落魄之后已有许多年没过生辰了!”虽然看不清她还是拄着下巴认真地看向楚逸:“夫君可是想好了要送我什么礼物了?” “送礼物自然要送到人心坎上!”楚逸沉吟了片刻:“说真的,我只知道娘子喜欢银子。想当初你抱着银票匣子两眼放光的神情,我此生都无法忘怀。” “感情在夫君眼里我就是个财迷啊?” 她急了,反手就去捏楚逸的脸,却被楚逸捏住手腕。 黑暗中她看不清男子的面容,却能感觉到两道炙热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不自觉偏开头:“现如今的日子就很好,我也没有什么想要的,若是能卸了管家之权就更好了。” “就只是这个?那明日我就替娘子回了祖母,娘子可想好如何答谢我了?” 男人身影一点点向她靠近,缱绻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灼热的鼻息搔的她耳畔痒痒的,她下意识想躲开,却被楚逸又再一次圈进怀里。 万馨儿两手使劲儿地拍着男人胸膛:“楚逸!分明是你要送我生辰礼物,怎么两句话又变成我欠你的了?” “谁叫娘子拉不下脸面来?我可跟你不一样!为了我家娘子,我能!” 他兀自说着话,却倾身向万馨儿压去,她暗骂他无耻,却也只能向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她被楚逸抵在了墙角。 男人微凉的指尖轻抚她的面颊,指腹却是温热的,一寸寸,仔仔细细摩挲着她的皮肤。 “管家之事一定能办成,娘子送我个礼物可好?” 这句话莫名多了几分暧昧不明的急切与渴求。 她没来由心一软:“夫君想要什么?只要在我能力之内,我就答应你。” 耳边传来男人一声轻笑:“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也别枉费了这幅《蝶舞紫珠戏鲤图》。” “什么?” “葡萄多籽,鲤鱼又代表年年有余,万事如意,这画都绣在咱们床上了,娘子还不懂么?” 他本以为说完这些,万馨儿又会同平常一样,大力拍他几掌然后害羞地躲开,可眼前的女人却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分明这样黑的夜晚,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她却执拗地望着他。 良久,她深吸口气,神色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郑重。 曾经,她坚定目标,想要找到玉佩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可此刻她才意识到,即使回去又能如何呢? 在那个属于她的世界,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工作更是辛苦,更没有爱她能让她依靠的人。 “好。” 话罢,她轻轻拥住了他。 细软的发丝如同羽毛一般轻轻挠着他的下巴,紧接着女人一次又一次收紧手臂,像似生怕他消失不见一般。 楚逸愣住,还未回过神,女人粗糙的手指划过他的腿。 “等夫君双腿康复了咱们就要个孩子!”她眼眸一转,声音中又多了几分促狭:“不过在那之前,夫君准备何时告诉我你的秘密啊?” 她既然打算留下,就不算对楚逸有所隐瞒了,两手一摊:“我可是相当坦诚,从未有欺瞒过夫君,夫君可是忘了我说的?” 楚逸摇头,无奈地笑了,这丫头鬼精灵一个,看来他要将恢复双腿提上日程了! * 雨后的秋日更添凉爽,凌晨时分落了大雨,院子里落了满地的梧桐叶。 万馨儿起来时候,楚逸已破天荒地坐在院子里看书,右手边一盏热茶,百福依旧百无聊赖地站在他身后打着哈欠。 “夫人总算醒了。” 楚逸笑着看她,还有意无意拍了拍自己腿。 垂眼一瞧,楚逸竟正在敷腿! 耳边没来由浮起一股热,白天不比夜里头,一想起昨夜说的话,她不自觉移开了目光。 “夫君难得早起,但今个儿到底天凉,我回屋拿件披风过来。” 楚逸拉过她的手:“今个清早二门上有人来报,说姑母家的几个哥姐要过来探望祖母,他们从万州过来,估计要在府中过些日子。” 万馨儿登时醒了困,急道:“已经到了?哎呀!夫君怎么不早叫醒我?”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小花园又折回来喊道:“百灵!百灵快来帮我梳头。” “娘子别慌!人还没到呢!我已叫人将后院里的五间厢房和外院的厢房收拾出来了,人来的再多也够住了。” 她叹了口气:“你那几个表兄姊妹口味如何?可知晓他们爱吃什么?” “管他们爱吃什么,只管叫厨司照例备下就是,他们都是做久了的,自然知道该如何!” 万馨儿苦笑,昨日她还想着撂挑子,今个儿就来人。她抬眼向垂花门外望去:“三弟呢?今日可曾叫阿钦过来传话?” 百福兀自打了个哈欠:“没见着人啊!奴才一直在外头守着呢!” “阿钦也没过来?” 百福揉了揉眼:“没有啊!说来也好几日未瞧见三少爷的人了,不知三少爷身子好些了没。” 万馨儿一时无言,估计楚凌今日也不会去铺子。 “娘子,三弟到底发生何事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昨日听崔姨娘的意思是三弟不在府内,可分明一大清早阿钦便过来回话说三弟身子不大爽快,一连好几日都未见到他的人影,怕不是……” 第一百六十八章 那个人是谁 楚逸抬眸,顿了顿,似乎是想问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那要不奴才现在去三房问问?”百福挠了挠头。 万馨儿想了想,怕万一楚凌不在屋里再招惹事端。 “罢了,还是先伺候二少爷梳洗吧。” 几人正说着话,张妈妈领着群小侍女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几个老妈妈。小侍女手上捧着布匹锦缎,老妈妈们则搬着两口榉木箱子。 瞧见二人笑道:“二少爷,二少奶奶起得早,万州的表少爷表姑娘来了,这是二姑娘吩咐给各房带的节礼。” “二姑娘?” “呦!瞧老奴这记性,就是咱们老太太的亲闺女,老爷的亲妹妹,咱们楚府的二小姐,万州离郢都远,二姑娘也好些年没回来了。” 张妈妈一脸感慨。 万馨儿紧走几步凑到张妈妈跟前:“诸位少爷小姐已经进府了?可安置好了?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二少奶奶别慌,已经安置下来了,这趟万州来了许多人,主子婆子加起来有二三十个,多亏您提前叫人收拾了院子,不然还不够住呢!老太太说了他们舟车劳顿叫好好歇一歇,等晚上再一道见见。老奴还要去各房送礼就先行告退了。” 万馨儿送张妈妈到垂花门口才折回来。 一下来了二三十个人!她刚才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 “应当是要赶在中秋前来的。瞧郢都府生了事端才在外头盘桓了几日。”楚逸已叫百福打开箱子,里面多是一些书画,文房四宝并茶叶香料。 “这样多的好东西,我们也不好空着手去见,夫君你叫人将这些东西清点入库,我回一趟铺子。” 楚逸点头:“娘子别着急,估计得一段时间去不了铺子,你打点好了再回来,家里有我呢。” “那成,夫君替我站好最后一班岗,我速度速回!” 话罢,拉着百灵风一样冲进屋里梳头去了。 楚逸望着万馨儿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来,楚逸不了解的事情,百灵倒是了解许多,说楚二姑娘嫁的周家原是徽州的茶商,家里头有茶号、茶行、茶庄遍布各地,后来茶行被官府监管,就领着全家去万州做瓷器买卖去了,那时候楚家还不如现在风光。 风水轮流转,现如今周家倒是不如楚家风光了,楚二姑娘随夫家去了万州远离娘家,十几年都未回来一趟,楚二姑娘未出阁的时候与老太太母女情深,是最受宠爱的。 万馨儿又叫百灵去打听到底来了几位主子,这才急匆匆去了铺子。 华宝斋暂时不用准备节日限定簪,就比平时轻松许多,崔文卓站在柜台后头算账,大忠领着几个小学徒都在前头迎客。 崔文卓瞧见万馨儿来了,连忙满脸堆笑凑上前:“掌柜的怎这会子过来了?不是说府中来了客人?” “崔先生怕不是有一副顺风耳,这事儿我还是半个时辰前才知晓的呢!” “嗐!瞧掌柜您这话说的,这不是三少爷方才来了趟铺子吗?不然我一个账房先生,上哪儿能知道这些事情。” “三弟来了?他人呢?正好我有事要问问他!可在后院呢?”她作势就往后院去。 崔文卓眼神一转:“哎呦!这可不巧了?三少爷方才走了没一刻钟呢。” 她叹了口气:“三弟往哪里去了你可知道?” “三少爷似乎是往东边去了,掌柜的喝杯茶歇歇脚。”大忠笑嘻嘻递了盏茶。 东边? 东边的府邸可都是郢都城数得上名号的官宦人家,最重要的是郢王府就在城东。 崔文卓白他一眼:“瞧三少爷脸色不太好,许是去东边的报恩寺散心去了也未可知,到底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儿。掌柜的此刻过来,可是表少爷表姑娘来了要准备礼物?” 万馨儿垂眸点头:“我记得库房里有些雕花和镶螺钿的漆木匣子。” “呦!那不是专门为王孙贵族们准备的,掌柜的要拿出来?” “二小姐出阁许多年了,她的孩子好不容来一趟还带了节礼来,咱们总不好丢了楚家与二房的脸面。” 崔文卓即刻点头:“明白了,小的这就去办。” “对了!张老爷子若醒了让他挑几件上好的包起来给二小姐带回去,再准备些寻常的,周家也来了许多下人,咱们要准备周到些。” “呦!要说咱们二郎媳妇越来越有掌柜模样了,到底是有底气的,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妇人声音从店门前传来,万馨儿一愣忙迎上前。 “崔姨娘怎这会子过来了?” 崔姨娘笑道:“这不是华宝斋事多,想着你们辛苦就做了些饭食送来给你们。”她摆了摆手,一小侍女忙将食盒递上前。 万馨儿接过食盒,尴尬地笑了笑:“怎好劳烦崔姨娘。” 话未说完,就见崔姨娘微微张嘴,愣怔着看向前方,万馨儿当下也反应过来,忙凑上前挡住崔姨娘的视线。 “崔姨娘可用饭了?三弟方才出门呢,店里头料子没了,我叫三弟去布行了。” 崔金枝阴沉着脸,犀利冷冽的眼神如同刀子般射向万馨儿,她愤怒地指向后院:“方才那个人是谁?” 万馨儿抿了抿嘴,只觉头皮发麻:“是……咱们华宝斋的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呵!万馨儿,你胆子大得很了!去把崔文卓给我叫我出来!” 店中顾客们早就被大忠清散了,伺候崔姨娘的小侍女吓得花容失色缩在墙角。 万馨儿深吸口气,事到如今怕是再也瞒不住了,为什么这种时刻要让她面对,她给大忠递了个眼神。 “那请崔姨娘小坐一会儿,我去请崔先生过来。” 门外,一众学徒都围在门外看热闹。 “呀!那位就是东家的母亲吗?长得可真好看!” “好看是好看!发起脾气来也是真可怕!女人都这样吗?” “去去去去!你没听说夫人找崔先生?看样子是崔先生的冤家!” 学徒们们窃窃私语,只有邵合德愣愣望着铺子不做声…… 第一百六十九章 逃离 万馨儿福至心灵,到底还有个稳重能成事的。 “合德,你去倒盏香薷饮来,再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点心,崔姨娘难得过来一趟。” 少合德似乎没听见一般,还是身边的学徒推了他一把才回过神,他看了万馨儿一眼,眼神阴郁,掉头跑了。 她此刻实在没功夫顾忌这些,叹了口气向崔文卓住的房间去了。 方才进了后院,就瞧见崔文卓揣着行囊站在后门前探头探脑,万馨儿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把扯住他行囊往回拉。 “别跑啦!要是日后还想留在华宝斋做事就去见见崔姨娘。你这样一直瞒着也不是事儿。” 崔文卓闻言才转过身,他面色苍白满头都是汗,是不住地摇头:“掌柜的,您放过我吧,姑妈已经瞧见我了,她不会让表弟留下我的。” 万馨儿私心其实并不喜欢崔文卓,他太市侩、脑子太过活络,但好在听话又有眼力见,他若走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人。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去见见我会帮你说话。” 崔文卓眼瞧着快哭了:“掌柜的,崔家的事情您不了解,您肯为文卓说话文卓记着您的好,您就放我走吧,就跟崔姨娘说我偷跑了!” 他正说着,直接跪倒在地,哐哐几个响头:“求掌柜放文卓一条生路!求掌柜放文卓一条生路!” 她深吸口气,从怀里掏出张银票塞给崔文卓:“行了,别拜了!” 崔文卓望着手里的银票,眼眶瞬间红了,他抬眼看向万馨儿,声音哽咽,嘴唇张了又张才挤出了个苦笑。 万馨儿拍了拍他肩膀:“走吧!” 崔姨娘在嫁进万家之前是位红倌人,她还是经过百灵才知晓红倌人到底是做什么的。青楼里的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红倌人则反之。 但凡正经人家的姑娘,若非走投无路不可能自甘堕落。楚凌曾说过崔姨娘自从进了楚家就与崔家断绝了往来,而现在从崔文卓的态度也可以看出,崔家人是害怕崔姨娘的。 她摇了摇头,崔家的事情还是不掺和的好。 回到前院,大忠离了老远就迎了上来,还抻着头一个劲儿往她身后瞧。 “掌柜的,崔掌柜人呢?姨娘在前头发了好大的脾气,送去的东西都摔了一地。” “人偷跑了,我没追上,可叫人去找三少爷了?” 大忠忙点头:“已经派人去东边寻了。” “三少爷这些日子没来铺子,大忠你知道三少爷去哪儿了吗?” 大忠神色复杂,抬眼看向万馨儿,又扁着嘴叹了口气:“这……这……这叫小人如何开口啊!” 万馨儿盯着他:“是不是去郢王府了?” 大忠认命地点了点头。 楚凌长了一副好样貌,一双瑞凤眼是少见的风姿,为人有趣性格又好也知道努力,从他与赵莞贞结识之时,赵莞贞看楚凌的眼神就是闪着星星的。 崔姨娘若要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喜上眉梢。可老太太自郢王出事之后就放了话,不叫楚家的人主动与郢王府的人往来。 可楚凌偏整日往王府跑。她此刻一个头能有两个大。 “万馨儿!崔文卓人呢?” 崔姨娘正站在铺子后门,双手抱胸,拧着眉,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着她。 “崔姨娘,馨儿去晚了,崔先生从后门跑了。” “什么?” 仅一瞬间,她瞧见崔姨娘面色变得狰狞,扬手向她脸上扇了过去。 后院众人全都傻了眼,可万馨儿反应极快,反手抓住崔姨娘手腕,语气不善:“崔姨娘不该拿馨儿撒气,留下崔先生的人并不是馨儿。” “不可能!你是华宝斋掌柜的,连凌儿都得听你的话,我家凌儿如何会不知道我的苦楚?他不会这样做的!” 万馨儿实在不想跟她废话,直接甩开崔姨娘的手:“崔姨娘信也罢,不信也罢,馨儿来华宝斋的之时,崔先生已经在此坐当了好些年的账房先生,不信你可以问问各位,是三弟求我替他保密,我还有事,恕馨儿不奉陪了。” “二嫂嫂……” 仅仅三个字,后院却陷入了寂静。 许久未见的楚凌终于回来了,他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身形略显疲惫,仿佛刚刚跨越了千山万水。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向万馨儿,眼中似乎写满了哀伤。 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浮上心头,万馨儿其实没想出卖楚凌,只是崔姨娘实在嚣张,还想出手打她,她话赶话才说了出来。 此刻再解释也是无力,她走到楚凌身边,悄声道:“对不住,我过去的时候崔先生已经跑了,还有你私自偷跑去郢王府的事情崔姨娘不知道,我只说你去了城东的布庄。” 门帘落下的一瞬间,她瞧见崔姨娘疯了一般冲向楚凌,不住地垂着楚凌的胸膛,撕心裂肺的哭喊。 “凌儿,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你怎么能?” “崔家是什么东西?你还帮崔家那帮人瞒着娘?你怎么能啊?” 而楚凌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 有尘风在,华宝斋发生的事情自然瞒不过楚逸。他见万馨儿兴致缺缺也不再提崔家的事情,只道周家表兄妹已经起身了,百灵看着府内厨司也准备的差不多了,等梳洗一下就可去正厅等着了。 万馨儿点头,由百灵陪着回了房。 “二少奶奶,今日家宴您又是掌家的,百灵给您梳个高髻,再配上些簪子珠饰可好?” “你看着办吧,我不通这些。” 百灵选了件鹅黄色的交领襦裙,又配了件浅粉色印花的褙子,褙子领边还镶了一圈小米珠,万馨儿平日里穿的衣裳,不是青的就是绿的很是素净,也显得乏味可陈,让人很容易忽略了她的真实年纪。 乍见她穿这般鲜亮的颜色,楚逸都是眼前一亮。 鹅黄与粉色衬得她明媚活泼,就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娇艳欲滴。 而万馨儿似乎有些不自在,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夫君这般看我,是不是这身衣裳不好看?” “怎会不好看,娘子很适合这些颜色。” 楚逸笑着牵起她的手:“走吧,说来我也是头一回见这些表亲呢!” 第一百七十章 表姑娘 二人出了西小院就见远远跑来个未留头的小侍女。 “二少爷,二少奶奶,老太太这会儿还在西院堂屋,叫两位先过去。” 万馨儿看向楚逸,楚逸浅浅一笑:“走吧。” 西小院离老太太住的西院不远,穿过梧桐树间蜿蜒的小径,还没走几步便听见院内传来女子银铃般的娇笑声,廊庑下站了一排脸生的婆子丫头,个个敛声屏气,神情肃穆。 老太太院里的小丫头见二人来了,忙打连进屋回禀,只片刻的功夫,门帘里蹿出个梳双螺髻的小姑娘,瞧见二人眼神一亮,回头冲屋内笑道:“来了!来了!” 待两人进屋才见里头乌泱泱挤满了人,除张妈妈以外,还多了两个老妈妈,四个侍女,皆是没见过的。 老太太眯着眼笑,高兴得合不拢嘴。 而方才那个梳双螺髻的小丫头正倚在老太太怀里,十二三岁的年纪,长得明眸皓齿,浑身透着股机灵劲儿,微微抿着唇笑时,颊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再加上一身翠绿的交领窄袖襦裙,倒像是春天刚爬上树梢的柳芽儿。 小丫头左手边则坐着个年纪稍大的姑娘,乌黑的长发挽了髻,鬓边插了支绒花簪,皮肤白皙细腻微微透出些粉来,小小的嘴唇天生自带的微红,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粉白纤细的手指交叠放在身前,被方才的小丫头一衬显得格外的温柔沉静。 两人一动一静,老太太一向古朴素净的屋子都多了几分活力。 “瞧瞧,那是你二表哥和二表嫂!” “这是你姑母家的亲表妹雪娇今年十三,那是她姐姐雪岑今年十五了。” 两位表姑娘连忙起身行礼,万馨儿也恭敬地回了礼。 周雪娇一点也不怕生,当下就绕着二人打量了起来,然后又笑着扑进了老太太怀里:“外祖母,娇儿在万州可一直听人说咱们家二表哥。” 楚逸抬眸,淡淡一笑:“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周雪娇鼓着小脸点头:“今日一见才知晓什么叫做‘人言可畏’,咱家二表哥样貌长得虽有些冷峻,但一双眼睛是极好看的,眉眼间更是有一股叫人说不出的柔情,特别是……” 小丫头仰头看向老太太,笑道:“特别是看二表嫂的时候。他俩的手直到进门才松开呢!”说完捂着嘴巴“噗嗤”笑出声来。 万馨儿尴尬地弯了弯嘴角,努力挤出个苦笑回应。 老太太也笑道:“可不是嘛!你二表哥跟二表嫂感情极好,对了!”老太太指向万馨儿:“先前娇儿说的绒花簪就是你二表嫂铺子里做的,那些个花样儿也都是你二表嫂画的,不过一个月就让咱们华宝斋扬名郢都了。” 周雪娇登时站起身,跑到万馨儿跟前拉着她的手,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何止是郢都呀?二表嫂您不知道绒花簪在万州也是一支难求的宝贝!” 她说着话又凑到周雪岑身边:“二表嫂瞧见大姐姐头上的簪子没?这可要二百两银子呢!” 听到这价格万馨儿也是一愣,周雪岑头上戴的只是寻常的绒花簪,还不是节日限定都是这个价格,那些二道贩子倒手一卖,比她赚的还多。 “两位妹妹放心,嫂嫂已经将备好的簪子送去你们屋子里去了,等回头有空嫂嫂再请你们去华宝斋瞧瞧。” “当真?”周雪娇兴奋地跳起来,拉着万馨儿的手摇来摇去:“好嫂嫂您可不许骗人呐!” “这是自然!能得你们喜欢,我高兴还来不及呐!” 她这话说完,一直不动声色的周雪岑也抬起头,看向万馨儿。 “行了!行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模样!”老太太又冲周雪娇招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这才看向万馨儿。 “二孙媳妇儿,三郎那孩子可跟你一道回府了?他这忙起来好些天见不着人还怪想的。” 万馨儿垂眸:“馨儿回来的时候铺子里还有些事务,想来此刻也应当回来了。” 老太太看了眼周雪岑,点了点头。 几人正说着话,就听门外小丫头打帘来报,说大少奶奶领着香姨娘过来了,问这会儿可要见。 老太太微微蹙眉,摆了摆手:“快叫进来吧。” 张妈妈搬过两张锦杌儿,桃香的面色比先前红润许多,脸蛋也圆了些,只是额角隐隐有些汗渍。白岚茵搀着桃香先坐下,待二人坐定,老太太又叫人看了茶与牛乳。 “呀!这茶汤红艳透亮似琥珀,滋味醇厚,入口绵滑,回味还有股子枣香气儿,要说还是祖母这里的茶好。” 白岚茵抿了口茶,眼神骤然亮了几分。 老太太呵呵一笑:“也不是什么好茶,难为你们姑母还巴巴的叫人带回来的,这么多年了,她倒是还记得我这个当娘的喜欢什么。” “这做女儿的,无论年龄多大,即便嫁了人最牵挂的也都是自个儿的娘亲,这世上最难割舍的便是母亲情分了。” 白岚茵轻叹一声:“说来也不怕祖母与诸位妹妹笑话,岚茵当姑娘的时候最爱跟这位妹妹似得,整日赖在娘亲怀里头。” 这话说完,引得周雪娇咯咯直笑。 “母亲总跟娇儿说,未出阁时她就爱整日赖在外祖母怀里,当时娇儿便想,待有机会见到外祖母,也要在外祖母怀里赖上一赖。” 老太太佯装生气,把周雪娇腮上一拧:“你这丫头比你娘还爱耍赖!” 屋里的婆子丫头见状也都掩面轻笑,万馨儿也笑,不过瞧着有些勉强。楚逸悄无声息拉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手里。 万馨儿抬眸,点了点头。 “呦呦呦!快看呢!二表哥二表嫂又把手拉在一处了!”周雪娇嬉笑着凑到万馨儿跟前,从手腕上脱下一只脂白的玉镯,塞进万馨儿手里。 “二表嫂,想来再过不久我也要当表姑了,这个就当作我的定礼了!” 万馨儿还未回过神,老太太“噗嗤”笑出声,指着周雪娇笑骂:“这小丫头也不嫌臊得慌,巴巴的上前要给人当姑母!既然这样喜欢孩子,待你及笄了,外祖母一定给你相一门好亲事!” 周雪娇不害羞反倒扬起了下巴:“外祖母可不能诓骗娇儿啊!”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大姐姐如何? “表姑娘生得这样好看,性子又和善,到时候说亲的人怕是要踏平周家的门槛呢!”白岚茵话罢又看向万馨儿:“弟妹说是不是?” “这是自然了。”万馨儿淡淡一笑。 听了许久的母女情深,哪怕她一直叮嘱自己不要去想,但神色还是瞧着有些失落。 “弟妹这是怎么了?瞧着恹恹的,可是累着了身体不舒服?”白岚茵面色担忧,颇为关心地询问。 老太太闻言也看向万馨儿,又瞥了眼白岚茵笑道:“你们呀!最不了解咱们家二孙媳妇了,瞧着柔柔弱弱,身上那可是带了些功夫的,上回三郎遇险还是多亏他二嫂嫂呢!” 周雪岑抬眸:“二表嫂与三少爷一同经营首饰铺子?” “是啊!那铺子原是你大舅舅给二房的,那时候你二表哥身子不好便叫楚凌去经营了,后来你二表嫂进府了,便叫他们二人一道,你二表嫂总归是女子,也好有个照应。 “呀!什么铺子不铺子的听起来叫人头晕,没想到二表嫂还是习武之人呢?” 周雪娇来了精神:“二表嫂有空可要教表妹两招呀!”她扬着下巴,双手叉腰,一副已经练就满身武艺的模样,万馨儿也忍不住笑了。 “好了!好了!你们也闹够了,咱们快到正厅去,其他人都在那边等着呢!” 白岚茵忙起身道:“祖母无需着急,岚茵方才是见正厅无人才想着去找弟妹打发时间,到了西小院门口百福才说二弟与弟媳到您房里头来了。” 老太太白她一眼:“桃香总归怀着身孕,这天虽入了秋,半上午最是太阳大的时候,你拉着她满院子乱窜也不怕累着她!瞧桃香小脸白的,张妈妈,叫人搀着些香姨娘。” 白岚茵愣了愣,绞着帕子垂下眼眸:“是岚茵错了。” “行了!咱们是主人家,别叫客人等。” 话罢,由张妈妈搀着当先离开。 * 快到正厅的时候,远远瞧见门外桂花树下站着三位男子,正侃侃而谈的是楚怀谦,而背对着众人负手而立的男子,与另一位未及冠的少年,万馨儿从未见过,想来应当就是老太太的外孙们。 负手而立的男子身姿欣长,瞧着比楚怀谦还要高上一头,听见有人前来,转过头拱手一揖。 其余二人也跟着回过头,作揖。 老太太步伐都走快了许多,到跟前搀起男子胳膊:“继贤,辛苦你了。” “外祖母。” 男子一垂眸,眉梢眼角皆是疏冷。 说来楚家的三位少爷各有特点,楚怀谦是如沐春风的谦谦君子;楚逸大多是沉郁的,他的温柔在内心最深处,不轻易对他人展露;而楚凌便是真正意义上,没心没肺的开朗大男孩。 像周家这位表少爷的冷酷公子,万馨儿还是第一次见。 感受到她的目光,周继贤朝她略略一点头,疏离而有礼。 正厅早已坐满了人,楚家除了五小姐楚柔,皆悉数到场。 而周家除了方才在老太太屋里见过的两位小姐,还有两位未满十岁的小姑娘,瞧着不大有精神,应当是方才睡醒。 老太太笑眯眯一摆手:“为了我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婆子,还难为你们大老远跑一趟,既然来了就多在郢都待一段时间,郢都不比万州,这个时节是最美的,再过上半个月,叫他们带你们去瞧报恩寺那棵千年的银杏树,传说是哪个皇帝种下的,树干七八个成年男子都围不拢。” “听说那棵古银杏结的“白果”产量极少乃是贡品,可寺内的和尚瞧着有缘的也会送上一些,诸位哥姐儿可以去瞧瞧,说不定有缘呢?但凡有机会能得上一颗那可是天大的荣幸。” 崔姨娘随声附和,虽笑着说话,可瞧着不太有精神,笑意也是未达眼底。 而坐在万馨儿身边的楚凌,更是沉着脸不发一言。 老太太笑着点头,目光却落在楚凌身上,她抬手一指:“我家三郎寻常是最活跃的,怎今日瞧着没精打采的,可是叫累着了?” 楚凌猛然抬头,起身一揖:“回祖母的话,的确有些累了,但不碍事。” 楚凌长得本就出色,特别是那双瑞凤眼难得带上了几分忧愁,一身墨绿云锦长袍,倒显得稳重了几分。 周家几位表兄妹全都看向楚凌,周雪岑更是好半晌都没移开眼眸,最后还是她身边的周雪娇轻咳了一声,她这才娇羞地低下头。 周雪娇憋着笑也站起身,目光灼灼看向楚凌:“三表哥,这位是我家大姐姐雪岑,是万州数得上名号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长相更是天生丽质,三表哥瞧着如何?” 楚凌怔住,似乎是没明白周雪娇的意思,目光看向周雪岑又移了回来。 “雪娇表妹是什么意思?” 这话一说,众人皆是一愣,正喝茶的顾敏秀被茶呛了一大口,咳了好半天,才堪堪停下来。 周雪岑的脸登时就红了,她皮肤本就白嫩,万馨儿清楚地看见那抹红从脖颈窜上面颊再到耳畔,可她并没有低下头,反而目不转睛地看向楚凌。 “雪娇!不可无礼!” 周继贤面色冷峻,语气不善,直接起身冲老太太与楚凌拱手一揖:“雪娇年纪小,口无遮拦,还请外祖母与三表弟不要放在心上。” 周雪娇歪着头:“你们这些人好生奇怪,本就是……” “雪娇!”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就是。”话罢,她看向身边的周雪娇,耸了耸肩膀。 从在老太太房里开始,周雪岑似乎就对楚凌的名字特别感兴趣,万馨儿这才明白过来,只怕周家千里迢迢过来,不仅仅是要探望老太太,更有可能是想叫周雪岑与楚凌二人相看,撮合二人的婚事。 方才楚逸也说了,这位周大小姐是庶出,但不管样貌还是礼数都无可挑剔,若站在楚凌身边也是一对璧人,但奈何楚凌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了。 此刻,一直若有所思的崔姨娘终于回过味儿来,将周雪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 第一百七十二章 接风宴 满桌珍馐异常丰盛,万州虽比不上郢都繁华,但民风淳朴,不管男女老少皆爱食辣,万馨儿便吩咐府内厨司做了些城里时兴的川菜,又怕楚府众人吃不惯还叫人去丰乐楼买了些名菜,如麒麟鳜鱼,蟹鮰狮子头,蟹生并一些精致的点心。 “你们几个小的远道而来,也尝尝咱们郢都的特色菜,不过螃蟹性寒,要配着姜末一道食用,香姨娘有孕在身,便是馋了也要管住嘴巴。” 当着全府人面前,骤然被老太太点名,桃香整个人都拘谨了起来,顾敏秀笑道:“老太太放心,咱们这桌上有道蟹酿橙,螃蟹是做熟的,想来是二少奶奶专门为香姨娘准备的。”她微微偏过头,指向桌上的蟹酿橙:“香姨娘若馋了螃蟹便可些吃这个,记着蟹黄别吃就是。” 郢都百姓酷爱食蟹,每至中秋之后,席面上清凉的夏食褪去,螃蟹便成了饭桌上的主角,香姨娘怀有身孕,万馨儿便给姨娘那桌备了道蟹酿橙,和养生的羹粥。 老太太见后缓缓点头,看向万馨儿的目光颇有赞赏之意。 楼姨娘听罢,目光也落到那盘蟹酿橙上:“乖乖,瞧那一小盅不知要用几只螃蟹。” “至少要十只螃蟹才能剔出这些膏肉来,因无需剥壳剔肉,这道菜深受那些个官眷贵妇的喜爱。”徐姨娘淡淡地说着,眼神却稍稍有些失神。 “玉燕妹妹若没吃过大可尝尝,那螃蟹肉膏放入橙子中蒸过,蟹肉鲜甜又夹着橙香,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崔姨娘说着,眼神却时不时看向坐在老太太身边的周雪岑,见其举止优雅,脸上无喜无悲始终带着浅浅的一抹笑,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不知是因为崔文卓之事被揭穿的缘故,还是这突如其来的相亲,向来活泼的楚凌倒显得格外沉默,他身边的楚欢似乎也看出哥哥不大高兴,夹着块栗子糕,默默吃着也不说话。 万馨儿先是倒了盏三勒浆递给楚逸,想当初在丰乐楼时,楚逸点了这酒还没来得及喝,邵合德就冲了进来。 楚逸明显怔了怔,随即笑了,桌下温暖的掌心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指尖似有意似无意来回摩挲。万馨儿心头一颤,忙抽回手又端起酒盏看向一旁的楚凌。 楚凌面前堆了好些菜,但他拿着筷子在盘里拨来拨去就是不往嘴里送。 万馨儿叹了口。 她并不是有意要出卖楚凌,但瞧见楚凌这副失了魂的模样,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抬手倒了盏三勒浆推到楚凌跟前。 浓郁花香混合着坚果气息扑鼻而来,又夹杂着些蜂蜜的甜香气,瞧着琥珀色的液体在眼前晃动,楚凌这才抬起眼眸,嘴唇张了又张,半晌才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了句:“有劳二嫂嫂费心了。” “喜欢喝这个就多喝些,我叫人买了许多。” 楚凌弯了弯嘴角,默默点头。 圆桌对面的周雪娇吃得喜眉笑眼,跟身边的周雪岑与周继贤相比,要豪放许多。 “登州的鳆鱼,徐州的香榧,湖州的紫蟹和鲈鱼,啧啧啧!二表嫂,您这桌菜可是煞费苦心,叫我们这些乡里来的大开眼界啊!” 白岚茵笑道:“这些个菜式用料二表妹小小年纪都能尝得出来,你这小舌头可不简单,怕不是谦虚罢了。” “大表嫂别瞧娇儿年纪小,我可是随大哥哥走过南闯过北的,也算是稍稍见过那么丁点世面!” 周雪娇笑着抬手比划,又指向楚凌跟前未喝的三勒浆:“二表嫂,方才您给三表哥倒的什么酒?怎么跟我们喝得不一样?” “那是鲜波斯进口的三勒浆,一种养身的饮品,是用诃梨勒、毗梨勒、庵摩勒和蜂蜜酿造而成的,在前朝这些药材都要从番外采买,所以多是贵族们才能享用的。” 楚怀谦惊道:“不想继贤表弟对此也感兴趣?待回头表兄多送些去你房中,咱们把“酒”言欢如何?” “不必,物极则反,饮食也是如此。” 周继贤冷冷地说道。 白岚茵一愣:“我家夫君也是好意,表少爷何必如此冷漠?” “无妨无妨!”楚怀谦笑着看了白岚茵一眼:“想来表弟不喜欢这个,回头换一个便是。”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只是不想喝罢了。” “好了!好了!不喜欢不想喝便不喝,贤哥儿把这儿当自己家,你们几个也无需这般客套。”老太太闻言笑道:“行啦!老婆子我也吃得差不多了,你们自个儿吃罢,若累了便回去睡个懒觉,天总归还热着,下午叫三郎带你们去街上逛逛,他呀!对郢都城是最熟悉的!” 老太太走后,几个姨娘也借口回避了,周家那两个年岁小的女儿吃饱了嚷着要逛园子,周继贤便领着他们一行人先离开。 万馨儿又去了趟厨司差点了晚上的饭食这才推着楚逸往回走。 “方才用饭时我着实没想到周家大少爷竟是那种性子,冷冰冰硬邦邦的如何打理生意呢?怪不得周家的生意日况俞下了。” 楚逸淡淡一笑。 “周家与楚家不同,他家祖上倒与你们万家一样曾是皇商,不过后来被摘了皇商的帽子,虽门第没落了,不过家中的规矩法制倒是没变,嫡长子继承家业,即便不合适也别无选择。” “怪不得只来了几位少爷小姐,乌泱泱跟了这样多伺候的人,不过那位周大小姐倒是处处都挑不出毛病来,只可惜……” 楚逸笑道:“三弟的事情让他自己去解决吧,周大小姐虽好,可三弟若不喜欢也没有法子。赵郡主即便是罪臣之女,以三弟的门第也是高攀,可陛下不罚反赏,还点名了让她未来的嫡长子继承王位,想来这条路不会那么好走。” 万馨儿一愣:“我都是今日从崔先生嘴里得了准信才敢确定,夫君如何知晓三弟与贞儿的关系?” 楚逸抬头看向万馨儿,阳光下一双黑眸满是狡黠的笑:“娘子该不会认为以华宝斋那几个小厮,便能进得了郢王府的大门吧!” “是尘风大哥?”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识好人心 万馨儿下意识朝四周打量,却没瞧见一个人影。 “尘风大哥该不会此刻还跟着我吧?夫君我这都回家了,你也该叫人家有个歇息的时候。” 楚逸笑而不答,只招招手叫她回屋小憩片刻,她这才释然。 本来只是有些乏累,不想越睡越沉,正半梦半醒之际,忽觉脸上一阵痒痒的,缓缓睁眼,只见楚逸正静静看着她,男人温热的手指替她理了理耳畔的碎发:“醒了?” 万馨儿点头,撑着身子坐起来:“夫君可要喝水?” “渴了?” 话罢,楚逸也坐了起来,抬手从小几上端了盏茶凑到她唇边。 温热的茶水入喉,才觉稍稍好了一些,她下意识抿了抿唇,却瞧见楚逸的目光也落在她的唇上。 黑眸缓慢靠近,浓重男性气息带着微微的酒气重重喷在她脸上,万馨儿怔了怔,男人温热柔软的双唇便吻住了她的下唇。 突如其来的亲热让万馨儿心头一颤,她努力推开楚逸,楚逸却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 万馨儿不明所以,也只能任由楚逸抱着,良久,当他松双臂,她才喘着粗气问道。 “夫君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伤心的梦?” 相处这么久以来,她也算比较了解楚逸的性子了,他是个将所有感情放在心里的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表达情绪,不管生气了还是高兴了,表现出来都是淡淡的,像刚才那样紧紧抱着她不说话,大约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 楚逸漆黑的双眸忽然浮起抹淡淡笑意,他牵起万馨儿的手,手指来回摩挲着她粗糙的指尖:“没什么,就是有些想你了。” 万馨儿干咳两声:“夫君这张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百灵的声音:“二少奶奶可是醒了?华宝斋来人了。” “醒了!我即刻便出来。”她瞥了眼楚逸,连忙下床整理衣衫,埋怨道:“夫君早就醒了为何不告诉我店里来人了?” “想必是送账本来的,又有什么着急?方才看你睡得正香,便想着让你多休息一会儿,不承想咱们万大掌柜不领情啊,真是不识好人心。” 楚逸这话说出口,多了几分揶揄的意味。 “我若是狗,那夫君是什么?”万馨儿抬起双臂整理着发髻,愤愤问道。 楚逸被噎了一噎,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她怕铺子有要事,便快步上前凑在楚逸额前轻轻一吻,见楚逸笑了这才忙慌慌出了房门。 正是快傍晚的时候,天边被隐隐红霞渲成了橘红色。 垂花门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位男子,其中一位矮的作小厮打扮,万馨儿定睛一瞧,正是姜玉容,而她身边的男子竟然是周继贤。 她缓步上前,周继贤在瞧见万馨儿那一瞬,目光骤然转冷,只微微颔首:“既然表弟媳来了,周某先行一步。” 话罢,不等她开口提脚边走,几步的功夫便瞧不见人了。 万馨儿扁扁嘴:“这周家大少爷还真是……难以相处。”她一把挎起姜玉容的胳膊:“姜姐姐如何过来了?周家少爷怎会跟你一道?没被发现破绽吧?” 姜玉容抬手指向石桌上的账本,笑道:“我同合德一块过来给你送账本,合德在二门外候着呢,领我过来的小侍女内急,你家园子又大,我转了几圈就迷了路,正巧碰上了表少爷,就带我过来了。” 看不出冷若冰山的周少爷还有热心肠的一面。 楚家院子其实不大,只是树木众多,山石嶙峋,颇有些曲径通幽的意味,她刚进府的时候也时常迷路,不过周少爷才来了一日便能摸清路线,还真是令人意外。 她点点头:“难为你正热的时候还跑一趟,铺子里可还好着?” “掌柜的放心,合德跟老爷子正商量冬至的簪子图样,许是城中安稳了,街上人也多了些,生意倒还不错,回头你瞧瞧账本便能知晓了。” 姜玉容仔细打量着万馨儿“噗嗤”笑出声来,又凑到她耳边:“瞧你这脸上神色,是方才睡醒吧?难为你与相公感情如此之好。” 她叹了口气,颇有些感慨:“生在我们这样的门第,见惯了许多不如意的婚事,你这样盲婚哑嫁也能过得幸福,还真是少见。” “官宦世家深闺大院的,事情自然多些。”万馨儿有些尴尬,她微微侧目,扯开话题:“倒是你,如今郢王一事已经尘埃落定,你当真想一直留在华宝斋,不愿意回京城了?” “郢王世子都是叫人假冒的,更何况我这个八字还没一撇世子妃呢?” “郢王世子是假冒的?” 姜玉容轻笑:“那不过是郢王用来迷惑众人的假象,我是提前得知这个消息才敢私自出来,不然等到京中来人,少不得要被带回京城。” 万馨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秦少恩的身影,一时间有些微微失神。 “那郢王世子也被押解回京了?” 姜玉容摇头:“秦少爷不常来王府,事发前许久都未曾见过他,他与郢王沆瀣一气,想来朝廷也不会放过他。” 她淡淡地说着,表情不悲不喜,似乎与秦少恩是陌生人一般。 万馨儿深吸口气:“那人行事鬼祟,咱们还是不要与他有所牵连才好。” “对了,姜姐姐可曾写了信回去?你留在华宝斋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可伯父会不会担心?” 姜玉容的双眼在一瞬间红了,泪水浮上眼眸却没有掉下眼泪来,她疏忽一笑:“再过些时日吧,怕是我这般去了信,惹姜家人生疑,若回去了只怕又要像木偶一般,任人差遣,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 见惹了她伤心,万馨儿便道:“姜姐姐放心,只要你不嫌弃,华宝斋永远都是你的家。” 姜玉容破涕为笑,抓住万馨儿的双手:“多谢你了,馨儿妹妹。” 这还是姜玉容第一次这样叫她。 她喊得真挚,万馨儿也不免有些动容,轻轻揽住姜玉容,拍了拍她后背:“若有一天你想离开了,也无需顾忌,只管大胆说出来。” 姜玉容抿着嘴唇,缓缓点头,眼底泪光浮动。 “哎呦喂!我的天老爷!你是何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顺水人情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跑到内院轻薄我家夫人,贼人好大的狗胆!是当我们二房的人好欺负是吗?” 万馨儿还未回神,百福从院门后抄出把笤帚,直冲冲就往姜玉容身上招呼。 “百福!不可无礼!” 楚逸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百福咬着牙,瞪大双眼看着眼前二人,扛着扫帚一时间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二少爷!此人胆大包天,竟在咱们院子里头对二少奶奶动手动脚!” 百福话里话外虽然把万馨儿摘出去了,但看着她的神情却是愤愤的。 一直背对着百福的姜玉容笑出声来,她转过身笑着道:“小百福,你当真不认得我了?” “啊呸!奴才勤勤恳恳做事,你这种不要脸的歹人如何会认得?”百福往地上啐了口痰,再抬头便愣住了。 “姜……姜小姐?” 他三步并作两步凑到姜玉容身前,来来回回打量着她:“我的天老爷啊!您怎么打扮成这样跑到咱们府里来了?” 说到此处他随手扔掉扫帚猛地捂住嘴巴,夸张地左右瞧了瞧,眼神浮起三分狐疑七分戒备。 万馨儿白他一眼:“小百福你想什么呐?姜小姐可跟那些人没有任何关系!” 百福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几步窜到正厅门前楚逸身边,瞧见楚逸的神色这才放下心。万馨儿也跟着走过来,当着楚逸的面前悄声道:“小百福你无需大惊小怪,姜小姐如今女扮男装在华宝斋当学徒。” “啊……呵呵……”百福抿着嘴,眼珠子差点从眼睛里掉出来。 老太太是发了话不让家里跟郢王府再有什么牵连,二少爷竟然纵容二少奶奶收留与郢王府有关之人,还明晃晃放到华宝斋里头当学徒! “最近这些日子,铺子里出了些状况,想来小姜日后会经常过来,百福可千万别再认错了!” 百福抿着嘴默默点头,此刻他只希望自己眼盲耳聋才好。他勉强挤出个苦笑:“这日头也快落山了,要不奴才送姜师傅出府?” 万馨儿点点头,目送二人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前。 “娘子放心,百福一向是个忠心,机灵的,姜小姐的事情他不会多嘴。” 她嘴角扬起抹笑:“有夫君替百福打包票,我自然是放心的!”转身的功夫瞧见姜玉容送来的那一叠厚厚的账本,嘴角笑容倏地消失。 楚逸拉住她的手:“娘子若累了便去休息,这些账本也不急于一时。” “今日事今日毕,今日做不完明日又送来更让人头大。”她叹了口气,兀自松开楚逸的手,不情愿抱起那堆账本进了书房。 作为文科生的万馨儿数学并不好,小学时学的算盘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她只能杵着毛笔在纸上打草稿。 等到终于处理完这些账本抬头才发现天都黑透了,而楚逸则一直坐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书。 “我的天呢!这天都黑了,是什么时辰了?那么大一家子等着吃饭,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该如何是好?”她来不及放下笔,提起裙角就要往外跑,却被楚逸拉住。 楚逸神色自若,悠悠道:“娘子无需担心,午后楚凌便领着周家的出门去了,应当是边吃边玩了一下午,回来后几个小的直接睡了,老太太便吩咐人将饭菜送去各房,各自用饭了。” 他转过头,看向桌上摆着的食盒。 “百灵将饭菜拿去温着了,娘子若饿了便叫百灵去拿。” “夫君一直陪着我,你不饿吗?” 回想起自家娘子算账时,时而苦恼蹙眉,时而欣喜若狂,手中的笔都快写出火花星子来了。 他不自觉弯了弯嘴角。 “我不饿,想等娘子一道用饭。” 眼眶温热,望着眼前轮椅上的男人,万馨儿微笑着垂下眼眸。 姥姥,姥爷。 她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瞧! 也有人会等她一起吃饭了。 “那夫君在这里等着,我去端饭菜过来。” * 辰时未至,百灵轻轻叩响了主屋房门。 二少奶奶一向起得早,她在身边伺候这些日子,从未见过二少奶奶睡懒觉,常常是她没起身,二少奶奶就已经在院子里打拳了。 今日她本就起晚了,可院子里却没有二少奶奶的身影,主屋内安安静静,她这才敲了敲门。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已经辰时了。” 床上的万馨儿听到声响才拧着眉头缓缓睁开双眼。楚逸一双黑眸正望着她,眼底满是宠溺。 “娘子怎么赖床了?” 万馨儿侧身往楚逸怀中凑了凑,叹了口气。 “昨日累得很了,实在不想起床,一想到府中内务和账本我就头大,要是有人能替我管家就好了。” 楚逸嗤笑一声:“娘子当真不想执掌中馈了?” 说是执掌中馈,掌管府中内务,可送到她手中的只有每月府中的固定月例,什么田庄铺子之类的她是丁点未见。 她点头,任性道:“不想。” “若真是如此,我这里有个妙招,一准让娘子今日就卸下重任,还不会落人话柄。” 万馨儿一瞬间来了精神,登时坐起身子抬手抓住楚逸双臂:“夫君有这种好点子怎么早不说?” 楚逸抬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拧:“你呀你!法子我是有,但你可想好了,祖母不愿意管事,你若弃了掌家之权,执掌中馈一事便只会落到两个人手里。” “夫君是说……白氏和崔姨娘?” “不错!”楚逸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娘子可想好交给谁了?” 她眉梢一挑:“这还用问?白氏心思不正,是个会耍手段的,我掌家从未苛待过她,但她未必这般觉得,若要她执掌中馈,只怕我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崔姨娘不是觊觎掌家大权许久了?现如今大夫人与公爹和离了,府内诸位也就崔姨娘年岁大些,又是咱们的恩人,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夫君看可好?” 楚逸轻轻一笑:“娘子考虑的如此周全,便就这般去做吧。”话罢他便喊过百福进屋。 万馨儿跟着起身,好奇道:“到底是什么好法子,夫君还未告诉我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有孕 老太太一觉醒来,便听见了个天大的好消息,高兴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要说这喜事儿是一桩连着一桩,怀谦那边有了子嗣,二郎这边也终于有了动静,这下我们楚家可是有后了!待到三郎将周家大小姐娶进府,再给欢儿相个好人家,我这个老婆子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快扶我起来,去给菩萨上几炷香!” 张妈妈跟在一旁伺候,也笑道:“谁说不是呢?怪不得老奴瞧二少奶奶近几日精神不大好,还想着是不是事多叫累着了,您不知道昨日老奴去给二房送饭,夜都深了二少奶奶还凑在烛火下看账簿,连老奴进院都未发现。” “先前二少奶奶还曾问过几回老奴家的双生胎,瞧那眼神是羡慕得紧,现如今二少奶奶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当真是可喜可贺。” 张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也是发自内心替二房开心。 “是啊!”听到这话,老太太叹了口气:“她一个胎还未坐稳的,既要打理铺子又要管着家实在太过操劳了,好不容易孩子来了,该让她好好休息才是。 “方才二少爷过来也是这么个意思,说二少奶奶是个要强的性子他劝不住,还得等老太太您过去亲自劝劝呐!” 老太太无奈笑道:“好!好!好!老婆子我整日闷在屋子里,也该走动走动了,你派人叫吴郎中先去二房候着,回头再将账簿钥匙都给三房送去。” 张妈妈顿了顿:“老太太您的意思,是想叫崔姨娘掌家?大少奶奶心眼小,只怕听到又会不高兴了。” 老太太扬眉:“她不高兴又如何?是我这个老婆子不在了,还是身子不行了?难不成我还要看她的眼色?想当初她用那种法子才进了咱们楚家大门,大婚之夜又闹出那种,老婆子我不说并不代表不知道。” 老太太抬起眼眸:“去吧!” 这头,万馨儿在楚逸的劝说下又安安稳稳睡了个回笼觉,睡之前楚逸还给她吃了丸甜丝丝的蜜糖,只叫她安心睡觉便好。 可等她舒舒服服地睁开眼,就瞧见百灵慌慌张张地往外跑,门外似乎是有人悄声说话,嘀嘀咕咕的她听不真切,正想起身去瞧个究竟,老太太急吼吼道:“哎呦!快扶着她,别叫她摔着了。” 万馨儿怔了怔,到底是什么法子竟然连老太太都请来了,身后还跟着神情肃穆的吴郎中,她心中大汗,该不会是楚逸造谣她生重病了吧? 也是!除了装病,还有什么法子既能不让她掌家又能让她不受埋怨呢? 被百灵按回床上的万馨儿,非常配合地扯出了个无力的笑。 “祖母……您怎么过来了?”话说完,还不忘假装不适轻轻咳嗽了两声。 这一咳嗽不要紧,就瞧见床前几个人当下就变了脸,老太太更是大声朝身后喊道:“吴郎中!快!快过来给孩子瞧瞧!” 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万馨儿百思不得其解,她家瘫痪少爷到底给她编了个什么病种? 吴郎中一刻都不敢耽搁,麻溜地凑上前,往她手腕上盖方帕,然后以手搭脉,捋着胡须仔细分辨起来。 不多时,就见吴郎中常常舒了口气,冲老太太点了点头:“的确是滑脉无疑。恭喜老太太,恭喜二少爷。” 远处楚逸端着茶盏微微颔首,看向万馨儿的眼神里满是狡黠。 “恭喜?我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二少奶奶今日晨起可有胸闷恶心,想要呕吐之状?” 本就是装病,她怎么知道到底有没有症状?只能跟着点头附和。 吴郎中随即笑道:“那便是了,老夫回头给二少奶奶开道方子,想来就能缓解一二。” 看吴郎中说的如此煞有其事,万馨儿怔了怔,装作虚弱地撑起身子:“吴郎中您还没说馨儿到底得了什么病呢?” “傻孩子!你有喜了!” 万馨儿如遭雷劈,愣住半晌没有回神。 “有……有喜了?无行为怀孕?那么牛b?” * 老太太与吴郎中一行人离开后,万馨儿也没起身,直接躺在床上面朝墙壁,任凭楚逸怎么哄就是不搭理他。 “娘子若实在生气,我这就去找老太太说明。” 转瞬间万馨儿便听见轮椅向外去的声响。 万馨儿气不打一处来,登时坐起身,怒嗔道:“回来!” 楚逸转头看向她,两手滚着轮椅好半天都没掉转过头,是说不出的委屈。 她轻叹径直走到楚逸身边,眯着眼睛盘问。 “是不是那块糖?你身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是不是尘风帮你找的?从实招来!” 万馨儿对尘风颇有尊敬,一向是称呼为“尘风大哥”,此刻连“大哥”两个字都省了,想来是真生气了。 房顶上,裴冀憋笑递了一把瓜子给尘风,尘风脸黑似墨,背着手是不住地摇头。 “的确是那块糖,自从瞧见娘子整日费神喊累就叫尘风大哥帮忙了,娘子别生气了好不好?” 楚逸眨了眨眼,抬手去拉她的手。 万馨儿一把拍开他的手,双手抱胸看着他。 “你有没有想过用这个借口日后要怎么圆回来?你能瞒过吴郎中一时,还能瞒得了全府上下一世?待十个月过后我看你怎么交待?” 她怒气冲冲说着,临了了还补充一句:“你可别指望我往腰上缠包裹装孕妇!” 圆什么圆?哪里来的十月怀胎? 在他的计划里,等明年正月万馨儿过完生日,他坦诚一切,到时候二人便一起离开郢都。 楚家这些不相干的人,早已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不过他着实没想过,这个法子能让小媳妇生这么大的气,听到万馨儿松口,楚逸也总算放下心来。 他再一次去拉万馨儿的手,这一次她没有挣扎。 “娘子先别恼,且听我细细道来。” 楚逸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一字一句道。 “这滑脉主妇人妊娠,也主痰饮、食滞、实热等症,吴郎中一向不通妇科,到时候只管借口诊错了。不过这些日子要劳烦娘子多多做些恶心,不思饮食的样子,娘子不是说‘做戏做全套’吗?” “有了这个借口便是整日赖在床上也无人会多说一句,娘子说是不是个好法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 悲喜自不相通 人间悲喜自不相通,二房有喜,三房得权,大房气得咬碎了牙。 白岚茵脸色阴沉如同乌云压顶,双眉紧锁,瞳孔仿佛有团烈焰在燃烧,两手死死绞着方帕。 “啪啦——” 高几上琥珀色的液体应声而落。 门帘外传来侍女忐忑地询问。 “大少奶奶,发生何事了?” “无事,补药洒了。” 雪心匆匆进屋,瞧见一地碎片连忙蹲下身,几下功夫便收拾妥当。 “大少奶奶稍等,奴婢再去换一盏来。” 瞧见雪心,白岚茵身子一软,倚在高几上,缓缓吐了口气:“费那劲儿做什么?那个破落户家的小蹄子当真有了身孕?” “回大少奶奶的话,听说今个儿一早二少奶奶身子不适,二少爷亲自去回的话,老太太便领着吴郎中去诊断了,的确是有了身孕,不过奴婢方才听园子里的婆子们说,二少奶奶孕吐得厉害。” 白岚茵扬眉:“孕吐?跟香姨娘一样?” * 到底是入了秋,连阳光明媚的午后都夹了阵阵风凉,院中的芭蕉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卷起了边。 大忠叫人过来传话,说已经在寻新的账房先生,不过一时半刻账簿还是要送到西小院来。 万馨儿正坐在树下看账簿,楚逸就坐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书。 一阵匆匆脚步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百福一溜小跑凑到二人跟前。 “二少爷,二少奶奶,香姨娘过来了。” 万馨儿一愣,抬头看向楚逸,楚逸浅浅一笑,握住万馨儿的手,按了按。 “香姨娘怀了身孕,快请进来吧。”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桃香的样貌,那是一张极为清丽的脸庞,乍看有些乏味,仔细一瞧却是肤白似雪,特别是那双眸子,犹似一泓清水,眉间还隐隐带了几分书卷气。 这样的女子倒是比她还像大家闺秀,不免让人联想起其甘愿做妾的原因。 不过大夫人本身就是官家小姐,她给儿子选的人,自然是极好的。 “香姨娘怎这个时候过来了?瞧你脸色红润了许多,如今可还害喜了?” 桃香浅浅一笑。 “中午用饭的时候,听大少爷提了一嘴,说您也有了身孕,就是有些害喜,桃香就想着过来,感谢二少奶奶先前对妾身的照顾。” 万馨儿一愣。 楚怀谦那样的大忙人,还会在午休的时候抽空回来陪桃香吃饭,白岚茵心里得气成什么样啊! 她抿着唇角看向楚逸,楚逸却如同没听见一般,连眼都没抬。 “多谢香姨娘了。” 桃香垂眸,从袖笼中掏出药方递给万馨儿。 “这是先前大少奶奶给妾身送来的方子,大少爷已找外头的郎中看过,妾身也亲身试用过了,希望能缓解二少奶奶害喜之症。” 万馨儿怔了怔,白岚茵的东西她是不敢用,不过也不能当面拒绝桃香的好意,她正要伸手去接,楚逸却随手接过。 “有劳。” 虽是道谢的意思,但语调听起来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暖意,就仿佛她当初刚嫁进楚家一样。西小院不常来陌生客人,便是来了楚逸也多待在屋里不见客。 这倒让万馨儿头一次感受到楚逸的差别对待。 百灵端来了山楂乌梅饮放在二人身前,桃香浅浅抿了一口,眼神都亮了几分,又端起饮子一口喝干。 “香姨娘喜欢这味饮子?” 桃香抿着嘴角垂下眼眸,脸颊漾起了几分三分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将杯盏放回桌上。 “让二少奶奶见笑了。” “无妨无妨!香姨娘既然喜欢我回头写了方子你带回去,不过这里头的乌梅、山楂都是开胃的东西,每日至多两盏,不能贪杯。” 桃香抬头,有些疑惑的望向万馨儿:“二少奶奶,妾身有一事不明,女子有孕多没胃口,这味饮子既然能助妇人胃口大开,岂不是好事一桩?为何不能多饮呢?” 万馨儿笑道:“原也没什么,就怕妇人吃多了‘子大难产’,生产时会一尸两命,运气稍好些的即便活了下来,身上也会留下一条条青紫的纹路,那可是终身都无法消除的。” 桃香倒吸了口凉气,本就白皙的小脸霎时就又白了几分,恍若一张惨白的纸,叫人心生寒意。她踉跄着站起身子,向万馨儿盈盈一礼。 “多谢二少奶奶好意,妾身还是不要为好,时辰也不早了,妾身就不打扰先行告退了。” 桃香走后,楚逸才慢悠悠开了口。 “娘子的好意,只怕别人理解不了,到头来再被误会个挑拨离间,枉做小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万馨儿白他一眼。 “与其憋在心里难受,不如说出来,她听不听是她自己的事情,那到底是你大哥的孩子。” 楚逸挑眉,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眼神却落在手中的那张药方之上。 “夫君总瞧那药方做什么?香姨娘不是说了,大少爷找人看过没有问题。” 楚逸眯了眯眼。 “我读过些医书药典,这味‘半夏’的确有消痞散结、燥湿化痰、降逆止吐的作用,但药材本身却是有毒性的。” 万馨儿一怔。 “夫君的意思是说这味方子里头有猫腻?” “不过是怀疑,还是要找人仔细瞧一瞧才好。”楚逸随手将方子折好,又笑道:“反正娘子胃口好得很也不需要,对不对?” “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虽不屑害人,但白氏那个性子我也要有所防备,夫君准备叫谁去查?尘风大哥吗?” 二人正说着话,楚凌领着阿钦进了院,阿钦手中还提着精致的食盒,主仆一前一后正站在垂花门前。 楚凌神色讪讪的,瞧着有些不自然。 万馨儿当先笑道:“三弟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还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啊!” “听说二嫂嫂有了身孕,身子不大舒坦,娘亲做了些拿手好菜叫我送来,也不知合不合二嫂嫂的胃口。” 楚凌深吸口气,缓缓说道,语气已不似先前那般熟稔。 “一直听说崔姨娘手艺好,不想今日能亲自尝到,真是托了……我肚子里孩子的口福,三弟别儍站着了,快坐下吧!” “百福看茶!”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重阳节 万馨儿身边放着一把交椅,是楚凌从前坐惯了的。 这些日子楚凌没来西小院,也没人去动挪动那把交椅,还是放在原先的位置。 楚凌看向那把交椅,微微失神。 “夫君你瞧,这不过月余的功夫,三弟竟然跟我生分至此,连我身边都不敢坐了。” 万馨儿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揶揄。 “好!好!好!既然不愿意跟嫂嫂坐一道,那嫂嫂便起来让你坐。” 她笑着说道,想着从前的情分,语气还是带着几分宠溺。 “我……我没有。” 楚凌脸色一颤,有些负气地坐到万馨儿身侧,但整个人无论肢体到精神都是紧绷绷的。 万馨儿笑着看向楚逸:“夫君你瞧,三弟这是还在怪我呢!” 楚逸也笑:“哦?你们姊妹两个能出什么嫌隙?” “没有嫌隙!没有嫌隙!是误会!方才娘亲已经同我说了,是她突然造访华宝斋,才撞见了崔表哥,这件事情不怪二嫂嫂。” 楚凌慌慌张张地解释。 崔姨娘事发前,后都不解释,偏偏等她送了掌家之权以后才说明。 万馨儿也不愿挑明,直接岔开话题:“姨娘掌家,三弟又帮着照顾周家表兄妹,实在是辛苦了,说起来,三弟觉得周家大姑娘如何?” 楚逸顿了顿,有些诧异地看向万馨儿,半晌才说道:“周家大姑娘很好,相貌出挑,才学出众,样样都是拔尖的。” 楚凌一字一句地说着,每句话都挑不出错,却难掩语气中的疏离与寂寥。 听到这些“官方回答”,万馨儿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心思了,她打了个哈欠,楚凌便非常识趣地起了身。 “想必二嫂嫂也乏了,那小弟就先行告退了,食盒二嫂嫂不必着急来还,回头我叫阿钦过来取就成。” 话罢,楚凌站起身,双手在上,拱手一揖,从头到尾他脸上都带着笑,却不如从前那般鲜活。 万馨儿望着楚凌的背影,怔怔不语。 楚逸悄无声息握住了万馨儿的手,温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他的路得他自己去走。” * 转眼便是重阳。 这一日,府内的婆子丫头都比寻常起早了些。未至辰时已有婆子送来用茱萸酒,说是老太太叫洒到门窗上,用来辟邪。 除此之外还拿来了用茱萸泡的酒,叫楚逸喝下,因万馨儿有孕在身,老太太并没给她准备。 待百灵退下,万馨儿便一个箭步跑下床,她并非嗜酒之人,但这古代的酿酒技艺远没有现代高超,喝起来五六度的样子,加之强调了“茱萸”二字,便兴致勃勃抄起酒坛倒了一盏就往嘴里送。 楚逸无奈摇头:“那酒是送来给我喝的,娘子喝了无用。” “什么有用,无用的?不过是酒水,还分这些门道?” “用茱萸泡酒甚有讲究,男子要用十八颗茱萸果泡制,女子则减半,倘若数目不对,则辟邪效果不佳。” “还有那用来洒在门窗上的酒水,是将茱萸果研碎泡在酒里的,用处不同自然做法不同。” 万馨儿扁扁嘴,瞥了眼楚凌,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 只是入喉的那一霎,厚重的酸苦味占满味蕾,万馨儿咳了好几声,差点吐了出来。 “这酒……” 楚逸笑道:“不过是每年拿来应景的东西,也就你拿它当宝贝。” 万馨儿吐着舌头,转身去倒水,只听百福声音从门外响起:“二少奶奶,郢王府遣人送来了食盒,说是要恭喜您怀了身孕。” “楚凌这个大舌头。” 楚逸倒是一如既往地镇定,他打开一瞧,那是一盒模样各异的糕点。 “郢王府是单给咱们二房送了,还是给府内各房都送了?” 百福稍一沉吟:“奴才听二门外的小厮说,似乎是只给老太太和三房送了,其他房倒没有听说。” 万馨儿随手捏了快人骑狮子的糕点,扯了狮子头上的小红旗,塞进嘴里,眼神随即一亮,点了点头。 “呦!这里头还夹着馅儿呢!松子,栗子还有……石榴籽?丑是丑了些,味道还挺好。” 百福抿嘴憋笑:“二少奶奶,那骑狮子的可是文殊菩萨,他老人家咱们可不敢得罪。” 楚逸轻轻一笑:“娘子吃的那个叫是‘重阳糕’;旁边那个上头有小象的是‘万象糕’,寓意万事万物都能交到好运气。” “交好运!?” 听到这话,她拿起块‘万象糕’要往嘴里送。 “二少奶奶!使不得!” 百福忙不迭凑上前,抬手扯了‘万象糕’上的小象,这才开口:“‘万象糕’上头的小象是泥捏的,可千万不能吃进肚子里。” 万馨儿瞥了眼楚逸:“夫君!你就是故意想看我出丑的对不对?” 楚逸摇摇头,把她腮上一拧,又拿了块上头放了个小鹿的糕点送到万馨儿嘴边:“这是‘食禄糕’,鹿与‘禄’同音,传说小孩子吃了这种糕点,长大了能食禄,上头的小鹿是面塑的,娘子且吃下吧?” “我又不是小孩!再说了女子做官,可有先例?” 楚逸只是笑着,并不言语。 万馨儿嘴上说着不吃,可瞧见楚逸手中的“食禄糕”,还是非常乖巧地放进了嘴里。 见她吃完,楚逸才颇为宠溺地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说不定我家娘子日后也能成为位高权重之人呢?” “行行行!夫君放心,到时候我一定罩着你啊!” “那为夫可要好好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了?” 二人闹得开心,午时崔姨娘遣人来问,说周家几位少爷小姐要去报恩寺看千年银杏树,问万馨儿与楚逸可要去。 “二少奶奶,崔姨娘说知道您怀着身孕,但报恩寺里头前年银杏结的‘白果’是极好的东西,若非身子实在不适,还是去一去的好。” 中年婆子说话妥帖,叫人挑不出错,可看着却眼生得很。 万馨儿摇头:“劳烦妈妈替我谢过崔姨娘,报恩寺多有台阶,夫君行动不便,我们就不给大家添麻烦了。” 中年婆子也没有再劝,恭敬行了礼退下。 “人走茶凉……”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中用了 万馨儿挑眉看向楚逸:“我可从没想过培养人脉以权谋私。” “娘子不这样想,却不能代表其他人。” 她疏忽一笑:“好在我没有那种心思,不然后院那些个妈妈的嘴如何能饶过我?”崔姨娘在楚家多年,从大夫人在时就想着这一日,现今终于实现若年夙愿又如何会轻易放手呢? “不过就‘知人善用’这点来说,崔姨娘比我懂得多。方才还听百灵说早几日院子里就摆好了菊花。” 郢都百姓重阳登高的习俗还在,却不爱往头上插茱萸了,每到重阳节时,街上无论男女老幼皆头簪菊花,富贵人家更是喜欢在院子里摆满菊花,若换成她来掌家,是断然想不起置办如此周全的。 “方才我路过也瞧了眼,那些菊花五颜六色的简直比春日里头的花还鲜艳。回头敷完腿,我推夫君去园中瞧瞧可好?” 楚逸牵起嘴角笑了笑:“如此,便有劳娘子了。” 二人正说着话,只见一只鸽子飞进屋内落在了楚逸的黑漆高几上,那鸽子绕着高几上沉香袅袅的陈金盘玉炉转了两圈,然后歪着小脑袋看向楚逸,看起来颇有灵性。 “飞……飞鸽传书?” 楚逸浅笑并未回答,而是从信鸽脚踝解下了个细小竹筒,那信鸽被放下之后也不离开,反倒站在楚逸肩膀上,看向他手中信纸,小脑袋来回转动。 “夫君!你快瞧它!” 楚逸反手往肩膀一扫,信鸽“咕咕”叫了几声,飞身离开。 “果然!” 万馨儿回神,目光从信鸽上移开:“这是……药方?先前香姨娘送来的白家祖传药方?” 楚逸点点头:“有问题。”他指向信纸上的“半夏”二字。“正如我先前所说,半夏有毒需调以生姜方能缓解,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可香姨娘不也说方子由大哥拿出去叫人看过?” 楚逸抬起眼眸,漆黑的眸子看得她心中发寒。 “无非就是两种状况,一则,白氏用手段欺骗了大哥。二则,香姨娘已为白氏所用。” 她倒吸口凉气,什么赏花的心思也没有了,脸色也有些隐隐发白。 楚逸牵起她的手,温声道:“自从不用掌家,娘子整日都闷在屋子里头处理些铺子账簿,难得遇上过节,府内的哥儿姐儿又都出了府,还是去院子里头赏赏花?” 万馨儿还是有些失落,强撑着扯出个落寞的笑:“好。” 只是二人刚出了门,还没来得及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就见个婆子匆匆向西小院跑来。 “二少奶奶,崔姨娘叫奴婢来问,先前与您治病的女先生家住何处?”婆子一脸焦急,说起话来也是莽莽撞撞,万馨儿怔了怔:“是谁身子不适?” “哎呦!听说是大少爷房中的香姨娘,好好的赏着景儿不知道怎的就摔倒了,还滚到小山坡下头去了,流了好多血,这会子正叫人往府里送呢!” 万馨儿一惊,连忙大声叫道:“百灵!” ……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万馨儿突然觉得香姨娘肚子中的孩子保不住了。 金色夕阳缓缓坠落,直到最后一丝天光彻底消失,黑暗笼罩大地。 整个楚府也被笼罩在低沉的气压之中。 东院里头围满了人,老太太端坐正厅,眉头紧锁,手里不停拨动念珠。崔姨娘,徐姨娘,顾姨娘以及白氏皆悉数到场,倒是六房的楼姨娘没有过来。 周雪娇与周雪岑坐在老太太身侧,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周雪娇的眼圈微微发红。 万馨儿进来时,老太太面色一沉,叹了口气。 “天色这样晚了,二孙媳妇如何过来了?” “先前崔姨娘让管事妈妈过来问话,不知可请到林先生了?” 崔姨娘也跟着叹了口气:“请是请了,不过林先生不通女子生产之事……” 话音未落,只听院外传来女子凄厉叫声,老太太蹭的站起身,目光向院外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摇头。 “不中用了。” 屋内的姨娘,小姐皆是脸色一白,白岚茵更是即刻就小声啜泣起来。 周雪娇一个箭步冲到门前,又突然停下脚步,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定在原地。可一瞬间,她身子突然打起了摆,踉跄几步扶着门框才堪堪站稳。 “都怪我!都怪我!” “都怪我!都怪我!” 她转过头,豆大的泪珠瞬间滑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都怪我!若不是我非要去摘那什么千年白果,香姨娘也不会滑倒,滚到山坡下去……” “那么多血,孩子……孩子……”周雪娇无力跌坐在地,已经泣不成声。 老太太面色一凛,伸手指向一旁的婆子丫头:“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你家姑娘扶起来?” 周雪娇身子几乎瘫软,两个丫头搀了半天才终于站起身。 回话的稳婆两手布满血迹,站在院门外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 老太太眯了眯眼。 “是那个孩子跟咱们楚家没缘分,孩子……还会再有的。好了,这夜也深了,你们也别在这里打扰香姨娘休息了。” 话罢,又转头看向白岚茵:“大孙媳妇,怀谦怎么这种时候还未回来?” 白岚茵连忙以帕拭泪:“先前出事儿的时候就叫人去请了,方才奴才们过来回话,说夫君在巡视铺面,传话的人紧赶慢赶总是差一步,想来这会子也应当回来了。” 老太太缓缓点头:“哎……留两个得力的人伺候,其余的人都回去吧。” “二孙媳妇儿也回去,现如今掌家的人在这里呢,你自己也怀了身孕,一定要多注意些。” 万馨儿是被张妈妈亲自送回去的,半路瞧见了在花园里等候的楚逸,脸上才有了几分暖意。 “二少奶奶可一定要护好自己的身子。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头却是极难过的,可不敢再叫老太太伤心了。” 这话一说,叫她心头莫名涌上股愧疚之情,再想起先前桃香来送药方的模样,还有那张方子的蹊跷之处,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还请老太太宽心,孙儿一定看好她。” 楚逸声音响起,万馨儿这才回神,跟着点了点头。 “娘子可是心里头难过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蹊跷之处 万馨儿缓缓摇头:“这件事情一定有蹊跷之处。” “娘子觉得是白氏?但仅凭猜测并不能定白氏的罪。”楚逸说得随意,仿佛后宅争斗是见惯不怪的事情。 她点头:“不知夫君可还记得,香姨娘分明是个小心的性子,为何明明怀着身孕还要跟去报恩寺凑热闹?还有那副方子,表面上是为香姨娘解了困,但半夏里头的毒素是逐日积累的,恐怕一时半刻查不出来……” 万馨儿只觉脑子有些乱,她看向楚逸:“夫君将那张药方给我,明日我请林先生过来,叫她瞧一瞧。” 林红影次日一早便上了门,瞧见万馨儿不自觉怔了怔:“许久未见,二少奶奶瞧着倒是比先前有福气许多。” 话罢,她转头打开医药箱,眼神却无意向四周打量了一眼,眼底莫名闪过一丝失望。 “有福气?”这是说她胖了?万馨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回想起上回为自己看水泡之时的窘状,她明白这位女医是个直爽的性子,但见面就夸人胖了是不是有点……直爽过头了? “胖了?我家二少奶奶自从怀了身孕就一直不思饮食,奴婢瞧倒是瘦了许多呢!”百灵睨了林红影一眼,故意高声附和。 林红影转过目光,似乎恍了神,反应过来抬手就要去察看完馨儿的脉搏。 万馨儿不动声色缩起手腕,笑道:“我身子无妨,今日请林先生过来就是想询问昨日之事。” “二少奶奶是想问有关府中姨娘小产之事?” 林红影声音陡然加大了几分,颇有些气愤道:“昨日前来请我的婆子只说家中女子生了病,情况紧急怕有生命之危,我便没有多问,不成想竟是女子小产,我不通生产之事便说清楚了状况,若非我留下行了针,只怕连那位姨娘的命都保不住。” 话罢,她脸颊通红,胸口却是止不住连连起伏,看样子气得不轻。 万馨儿浅浅一笑:“林先生误会了,今日请先生过来,并非是为了问罪,反倒是为了感谢先生,保全了我家姨娘的性命。”她顿了顿又道:“还有,想请先生替我解惑。” 一时间,只见林红影脸上浮现几分不自然的神色,她轻咳两声坐在万馨儿身边。 “二少奶奶,想问什么?” “请先生瞧瞧这副方子,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林红影接过药方瞧了眼,脸色当下就变了:“这副方子想要缓解妇人怀孕干呕的症状,里头的半夏便要佐以生姜方能达到药效,不然……” “不然……是否会让原本坐稳的胎小产?” 林红影微微蹙眉:“一时半刻自然不会,长久服用此药便不好说了……加之毒性不明显,妇人体内尚无反应,若非有意询问只怕难以察觉。” 万馨儿缓缓吐了口气,眼神看向远处,一时无言。 林红影常年替深闺大院内的妇人们瞧病,也明白这其中不便明说的由头。昨日离开楚府时又听稳婆说楚府大少奶奶与姨娘不合,可她分明瞧见大少奶奶哭得泪人一般,倒是那位香姨娘还反过来安慰大少奶奶,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她沉吟良久才道:“听说昨日小产的那位姨娘是因为滚下山坡才小产的,二少奶奶借故请我过来,是怀疑小产之事是有人蓄意为之?” 万馨儿回神,顿了顿,才笑着摇摇头。 “昨日我在府内修养并未前去报恩寺,遂不知事发时是何种状况,香姨娘没了身孕当真是可惜,我向先生请教也是为了时时警醒自身。” 林红影点点头:“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二少奶奶休息了。” 万馨儿叫百灵取了银子。 百灵听见林红影要走,异常殷勤地凑到她身边:“奴婢为先生领路。” 林红影此刻反倒不着急了,慢悠悠收拾起医药箱,临走前还不忘又向身后打量了一番。 不知是天气变凉了,还是听到方才那些话心中发寒,万馨儿起身回房,却见楚逸出现在门口,膝盖上还搭着她的锦衣。 “夫君怎么知道我有些冷了?” 楚逸将锦衣递给她,语气有些埋怨:“我在屋里瞧了你许久,那女医都走了你还坐在外头,可是有思绪了?想得这般入神?” 万馨儿向外头瞧了眼,百灵去送林红影还未回来,她这才凑到楚逸跟前:“夫君,我敢肯定香姨娘小产与白岚茵有关,但……” 楚逸挑眉:“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祖母?” “夫君如何知道?” 楚逸宠溺地把她腮上一拧:“我家娘子是侠义心肠,别人对你三分好你便想还七分,更别提见不得别人被欺负,受委屈了。” 万馨儿鼻头莫名一酸,她扬眉:“难道不是因为我与白岚茵有过节好不容易抓到个把柄,想要致她死地,即便不能置于死地也要出两口恶气吗?” 她恶狠狠地说着,一双杏眼瞪得圆鼓鼓的。 一声嗤笑,楚逸一把拉过万馨儿的手。 “你要真是这种性子我就不用担心了,可惜你向来把别人的事情放在自己前头,做每一件事都先考虑别人会如何。” 他手上稍稍用力,又将万馨儿拉近了几分:“在我心里娘子比任何人都重要,你若不说,只怕会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宿都睡不着。我希望娘子以后做每一件事都能多考虑考虑自己的感受,好不好?” 一双黑眸直直看着她,眼神里全是宠溺的温柔。 万馨儿深吸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一大清早的真是晦气,这位林先生也太过分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请她来瞧病了!”百灵扁着小嘴走进院内,瞧见正厅里的二人,连忙调转步伐朝垂花门走去。 “百灵?” 百灵尴尬地挤了个苦笑:“二少爷,二少奶奶。” “方才你说林先生如何?路上遇到何事了?” 百灵低着头,一个劲儿拿眼去瞟楚逸。楚逸兀自拿起一旁的书册看了起来。 百灵叹了口气:“二少奶奶您不知道,林先生医术的确高明,但这人的嘴到底碎了些,方才奴婢送林先生出门,她一个劲儿同奴婢打听……” 第一百八十章 告状 “林先生?她是同你打听我用那方子做什么?” 百灵又瞟了眼楚逸摇摇头。 “二少奶奶,您知道,奴婢不是在背后嚼舌根的人……” “所以?” 见万馨儿还不明白,百灵急的一跺脚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林先生跟奴婢打听二少爷有几房妾室,身家如何?二少奶奶您方才没瞧见?林先生一进咱们院子就到处看,分明是在找二少爷呢!” 万馨儿怔了怔,随即笑了,感情这小丫头是叫她替堤防人呢? 她心中甚是安慰,偏过头看向楚逸。 见楚逸眉心微蹙,目光紧盯手中书册,似乎是遇见了什么解不开的疑惑,根本没有注意到二人。 “二少奶奶,奴婢瞧咱们日后还是别请林先生上门了,反正她也不通生产之事……” 百灵鼓着腮帮子,愤愤地说着。 万馨儿浅浅一笑,拍了拍小丫头肩膀,刚想开口抚慰几句,忽然怔住:“百灵,你方才说什么?” “奴婢说请二少奶奶日后不要请林先生来瞧病了。” “不是这句!” 她双眼紧盯百灵,百灵也明白此刻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边打量万馨儿的神情边道:“反正林先生不通生产之事……” 万馨儿眼神发亮,激动地抓住百灵的手:“对!就是这个!” 昨日管事婆子过来询问时,就已说明桃香是摔倒见了红怕要小产,可为何去请林红影的婆子不说明?是当真着急忘了还是有意耽搁? 那些管事全都是崔姨娘的人,她不敢再往下想,转身看向一旁的楚逸。 楚逸像是装了gps定位器一样,在万馨儿看向他的一瞬便抬起头,合上书册。 “娘子可是有话同我说?” * 秋风萧瑟,凉风徐徐。 东院早已一地金黄,洒扫的丫头小心翼翼清理着落叶,生怕发出一丁点响动再惹大少爷不快。 待大少爷去离开,整个院中才多了些声响,恢复了那么几分生机。 雪心捧着果盘进了屋。 “大少奶奶,管事妈妈送来了些梨子和柿子,还有些新上市的枣儿,奴婢瞧新鲜得很,您先尝尝。” 白岚茵依靠在窗屉子前若有所思,听见声音方才抬眸,她随手拈起颗枣儿送进嘴里,脆枣如蜜。 “这枣倒是比往年的甜一些。” 雪心笑道:“这时节枣儿才刚上市,往后且得甜呢!大少奶奶爱吃,奴婢便去同管事的妈妈说一声,叫往后多送些过来。” 白岚茵笑道:“什么事儿,叫你这般高兴?” 雪心又朝身后看了眼,这才凑到她跟前:“大少奶奶,大喜!方才大少爷离开时叫长随来传了话,说傍晚叫您等他一道用饭。” 白岚茵闻言一愣。 “你这丫头倒学会卖关子了?大少爷方才是从西厢房里出来的?” 雪心摇头:“奴婢瞧大少爷是从正房出来的,似乎还是长随伺候起身的。” 白岚茵转头向窗望去,望着男人离去的方向,兀自弯了弯嘴角。 “失子之事,夫君不比香姨娘难过的少,偏香姨娘想不开,这样日日闷在屋子里头掉眼泪,谁也不见该如何是好?长此以往再好的身子骨也拖坏了!” 白岚茵话里话外透露着可惜,目光却直直看向眼前的铜镜,又从妆奁中拿支红粉相间的山茶花绒花簪放在鬓边比了比,最后轻叹一声,将山茶花簪重新放回妆奁。 “也是时候了,雪心,替我梳妆。” 西院堂屋内,老太太手中拧着念珠,目光沉沉望向前方,一旁的白岚茵眼眸低垂,睫毛上似乎还隐隐有泪珠闪烁。 良久,老太太才冷冷地瞧了白岚茵一眼:“依你的意思,是有人在香姨娘处嚼舌根了?” 白岚茵身子一滞,连连摇头:“岚茵不是这个意思,是只觉这事儿奇怪得很,便是香姨娘小产那夜也不曾这般疑神疑鬼,倒还亏了她回头来安慰我,可如今整日闷在屋里头,有时还突然大喊大叫说是人故意害了她的孩子。”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抬眸打量起老太太,见老太太依旧半磕着眼这才又道。 “表小姐年纪小又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性子的确是骄纵了些,却也不是轻重不分的人,不过是贪玩罢了……” “岚茵年轻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也在外头劝了香姨娘好些日子,只说是意外,她年纪轻总归还会有孩子的,可香姨娘……哎。” 老太太这才掀起眼皮:“外头?香姨娘连你也不肯见了?” 白岚茵怔了怔:“是岚茵失言了。” “哼!亏得你还要帮她隐瞒,这事儿老婆子我也清楚了,你先回去吧,好好看着香姨娘,别再出什么岔子。” 白岚茵走后,张妈妈才凑上前,神色有些为难。 “老太太,香姨娘那边……” 方才见白氏上门,老太太就给张妈妈递了个眼色,话说到一半张妈妈便离开了,这会子是方才回来。 老太太手肘搭在高几上,半个身子都倚在上头,手里的念珠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 “得了什么信儿?直说便是,你还怕我错怪了谁。” 张妈妈垂眸:“老奴怕那些个丫头害怕不肯说实话,便叫房里不常出院的小丫头过去问了,香姨娘将自己关在屋里头的确有些时日了。 “大少爷自从香姨娘小产,也耐着性子安抚了许久,只是先前香姨娘还让大少爷进屋,可现在别说大少爷了,便是先前伺候的丫头婆子也都叫撤走了,只留了一个贴身丫头伺候。” 老太太轻轻磕了磕高几:“那为何方香姨娘在刚小产时不是这般态度?就没有人前去探望过香姨娘了?” 张妈妈倒吸口气,沉吟良久才道:“只有二少奶奶在香姨娘小产的第三日曾去探望过。” 老太太挑眉看了身旁的张妈妈一眼:“二孙媳妇儿一向是个心善的,她自己个儿还怀着身孕,上赶着跑去凑热闹做什么?也不嫌晦气?” 张妈妈总算松了口气:“奴婢也是怕老太太知晓生气才没回禀,不过二少奶奶虽说瘦了些,但到底是习过武的,吴郎中也说二少奶奶腹中胎儿稳健,老太太无需担心。” “既如此,你就过去把她请过来,老婆子我也有日子没见过她了,心里头也怪想的。” 张妈妈一愣,嘴唇张了又张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垂头应是。 第一百八十一章 恶人先告状 “张妈妈,祖母要见我?” 自从确诊她“身怀有孕”之后,老太太多叫她在屋里头静养,加之先前香姨娘小产之事,老太太恨不得让她整日躺在床上,还叫楚怀谦给华宝斋找了个“便宜”账房先生。 可此刻竟在正午头时分叫她去回话,万馨儿看向身边的楚逸,有些不可置信。 楚逸握住她的手:“我陪你一道过去。” “不必了夫君,你这般跟我过去倒显得我做贼心虚一般。清者自清,相信祖母一定能明查。” 张妈妈见状一愣,眼中多了几分欣赏。 “方才大少奶奶去了老太太房里头,说了些香姨娘身子不适的话。” 张妈妈话说了一半,她也坐实了心中猜测。 万馨儿心下失笑,自己手里攥着真相还没来得及揭穿,结果人家来了个“恶人先告状”,老太太竟然还相信了!只怕再不动手,会彻底失了老太太的信任。 见万馨儿不说话,张妈妈轻声劝慰。 “二少奶奶您别多想,老太太不过是听说了香姨娘的事情,心中不大好受,才传您过去叙叙话。” 万馨儿对着张妈妈淡然一笑。 “多谢妈妈,劳烦您正午头还过来跑一趟,我这就收拾一下。” * 老太太依旧如往常一般,只是面色稍有些阴沉。 “二孙媳妇儿瞧着气色不错,这几日可还恶心干呕了?” 万馨儿正了正神色,垂下眼眸:“回老太太的话,馨儿已好了许多,只是有些事情憋在心中许久……” 老太太眯了眯眼,瞧着万馨儿的神色多了几分打量。 “你也有事憋在心中?” 她心头苦涩。 从这个“也”字就看出老太太还是相信了白岚茵的话,她还没开口便失了几分信任。 只怕她之前准备好的话,老太太未必能听得进去。想重新获得老太太的信任应当没有那么容易,她得小心再小心些。 万馨儿假装不知,从袖笼中掏出药方递给张妈妈。 “这是?” 万馨儿垂眸:“先前馨儿有些害喜,香姨娘听说后便亲自送了个这副方子来,说是南屏白家的祖传秘方。” 张妈妈将方子递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却摆摆手,张妈妈怔了怔,这才收起方子。 老太太沉声道:“那方子先前怀谦已叫外头的圣手看过不会有错。” “白氏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拿怀谦的子嗣作怪,更何况桃香不过是个姨娘,也不讨怀谦喜欢,便是有了子嗣也无法撼动白氏的地位,她如今想法设法挽回怀谦的心,断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万馨儿没想到老太太如此直白,她抿唇笑道:“祖母误会了,馨儿也是服用了此方才缓解了害喜干呕的症状,正想着如何感谢大嫂嫂呢!” 老太太扬眉:“那孙媳妇儿将方子带来是何用意?” 万馨儿叹了口气,站起身跪倒在老太太面前,老太太面色一沉,却没有让人扶她起来。 “说来也是馨儿不好,那日事发紧急,管事的婆子说香姨娘摔了有小产之兆,问馨儿可知道林先生住在何处,馨儿便叫百灵领人去了。” “谁料香姨娘还是小产了,馨儿心里甚是难过,就请了林先生过来请平安脉,还是见了林先生才知晓她不通妇人生产之事。那时馨儿便想若管事婆子前来之时,馨儿能再多问一句,只怕香姨娘不会如此。” “馨儿心中自责夜不能寐,又想起香姨娘当初对馨儿的照顾,便去探望了姨娘一回,只是没想过会惹了姨娘伤心。” 万馨儿说完半天,老太太也没有开口,她只能继续跪着,直到有妇人匆匆进了屋,凑在老太太跟前不知说了什么,老太太这才开口。 “罢了!张妈妈去扶二孙媳妇儿起来,送她回去,她自己还怀着胎呢。”虽说话声音不似以往那般亲昵,倒也比她刚进门时好了些。 今日之事万馨儿也瞧出来了,张妈妈肯定是因为帮她说话才被连累。 方才那婆子匆匆进门,张妈妈的脸明显白了几分。 二人走进后花园,万馨儿找了个树丛茂密的地方向张妈妈恭敬一礼。 张妈妈一愣,连忙抬手去搀。 “二少奶奶您可折煞老奴了,快起来!快起来!” 万馨儿起身,神色却是郑重的。 “是馨儿连累张妈妈了,还请您日后不要为馨儿说话了,您是老太太身边最亲的人,陪了老太太几十年,怎好因为馨儿与老太太心生嫌隙?” 张妈妈神色复杂。 她知道这位二少奶奶聪慧,却不曾想竟聪慧至此,不过几句话就猜出了老太太的用意。老太太并非相信二少奶奶的话,而是为了支开二人听桂妈妈回话。 而她竟连桂妈妈什么时候出去打探的都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二少奶奶从未请老奴做过什么,一切都老奴自愿的,这怪不得您。” “但您前去探望香姨娘着实不该说那些话。香姨娘陡然小产没了孩子,听了那些话未免会多想……现如今……哎!” 万馨儿又是轻轻一礼:“若张妈妈信的过馨儿就别发愁了,香姨娘会好起来的,您放心!”而陷害她的人也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张妈妈轻叹:“无论如何,二少奶奶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楚逸一如既往在荷花池边等着她,只是满池的荷花早已枯败了,看起来多有几分寂寥。许是情境使然,张妈妈又是一声叹息。 楚逸拉住万馨儿的手,扬了扬下巴,万馨儿轻轻摇头,楚逸也是一声轻叹。 “老奴平安把二少奶奶送回来了,就先行告退了。” 张妈妈刚要转身,却被万馨儿拉住衣角:“妈妈若还信得过馨儿,便有一事想请妈妈帮忙。” 她动作迅速,不等张妈妈拒绝就凑到其耳边。 张妈妈眼睛都瞪圆了,万馨儿却转头看向满塘已枯败的荷花。 “夫君,荷花虽败了但池底的莲藕想必已经成熟了,咱们叫人把莲藕挖出来做玉井饭吃可好?新鲜的莲藕切块,鲜莲子去皮,等饭煮沸时一起焖煮,据说味道特别鲜美!” 话罢她回头看向张妈妈:“到时候也给张妈妈送些过去可好?” 第一百八十二章 得意 香姨娘小产后,东院内小厨房便遣散了,只留下几个婆子丫头照顾汤药。自从香姨娘又开始疑神疑鬼后,汤药没见停,病反倒更重了。白岚茵瞥见香姨娘身边的侍女,她小心翼翼捧着药碗,神情虔诚,仿佛只要喝了那药病就能好了似得。 雪心打帘进了屋,身后是位三十多岁的管事妈妈并两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小丫头们手里提着食盒,因年岁小倒显得那食盒愈发的大。 “大少奶奶,厨司送饭来了。奴婢方才瞧了眼,有粉煎骨头,茭白鲊,蟹生,一碟子广寒糕,一笼七宝素馅水晶包和一小罐蜜煎橄榄,都是您爱吃的!” 管事妈妈听罢也笑:“大少奶奶,那蟹生是崔姨娘瞧您爱吃特意叫厨司备下的,是独一份!别的房可没有呢!” 白岚茵不动声色招了招手,雪心掏出块碎银子递给管事妈妈,管事妈妈眼神一亮,却垂眉敛目恭敬道:“奴婢按规矩办事,怎好收大少奶奶的赏?” “这差事也有办得好与办得不好之分,现如今天凉了许多,可食盒里头的菜还冒着热气呢,想来妈妈也是赶过来的,一点没耽搁,这点碎银子妈妈就留着下了值买酒吃。” 雪心一向是个伶俐的,说起话来滴水不漏,那管事妈妈笑得嘴角压不住,接过银子反手塞进袖口中。雪心见状又掏出十几枚铜钱,给两个小丫头分了。“你们两个跟妈妈来一趟,也不好叫你们白跑,留着买糖吃吧。” “呦!那奴婢替两个小的谢大少奶奶赏。”管事妈妈领着两个小丫头福了福身。 白岚茵笑着摇摇头:“无妨,你们辛苦,这些是应该的。不过妈妈瞧着眼生,可是崔姨娘方才提上任的?” “回大少奶奶的话,奴婢姓段,是专管给各房送饭食的,才上任月余。” 白岚茵点头:“段妈妈,咱们东院里的香姨娘方才失了孩子,如今精神不大好,时常摔了碗筷砸了汤药的,但凡怠慢了您,可不要恼她,多担待些。” “是是是!奴婢醒得,还请大少奶奶放心。” “好了!段妈妈还当着差,我便不留你了。雪心,你亲自送段妈妈出门去。” 许是白岚茵态度和善,段妈妈便没有推辞,刚出门就听见对面厢房“哐当”一声,雪心无奈摇头,叹了口气。 段妈妈探头向对面瞧去,也摇摇头:“雪心姑娘,怕不是……” 雪心点点头:“怕是香姨娘又神志不清了,大少奶奶日日替香姨娘担忧,不过月余功夫人都瘦一圈,可香姨娘一点儿都没见好。” “要奴婢说,二少奶奶也真是的,先前奴婢在庄子里还听人夸赞二少奶奶是最和善,最会做事的,可如今进了府一瞧……” “段妈妈!”雪心一把抓住段妈妈的手:“饭能多吃,话可不敢多说。” 段妈妈一愣,心中有些动容,随即笑道:“雪心姑娘还不知道?这事儿是二少奶奶自己个认下的,府内都传了个遍,今个正午前,老太太叫张妈妈去请了二少奶奶过去。” 段妈妈边说边往雪心身边凑了几分。 “有丫头瞧见老太太罚了二少奶奶跪!老太太吃斋念佛的,若非大事如何舍得罚个怀着身孕的?这天到底入秋了,地上多凉?也就你们屋里头,主仆两个心思全都放在病人身上呢!这里头的事儿奴婢也不便多说,雪心姑娘心里清楚便好。” 话罢,张妈妈拍了拍雪心的手:“好了!雪心姑娘快回去吧。” 雪心福身:“段妈妈好走。” 望着段妈妈消失在花园中的身影,雪心才舒了口气往回走。自从香姨娘得了怪病,性子时好时坏,大少爷先前还安抚了几日,后来吃了瘪也不爱去西厢房了。 大少奶奶事无巨细,操持香姨娘的汤药,起居,性子也愈发温柔起来,大少爷也看在眼里,一想到今天早晨的话,她心中也多了几分开心。只要大少爷与大少奶奶重修旧好,大少奶奶不发脾气拿她出气,她的日子便好过许多。 “哦?这话的意思是说府里头都传遍了?”白岚茵放下手中筷子,用方帕轻拭嘴角,一双大眼睛里是久违的笑意。 雪心点头,只觉大少奶奶听了这话似乎比听到大少爷今晚过来还要高兴。 * 那头,张妈妈自知惹了老太太生气,便不敢耽搁,紧赶慢赶回到西院,却见堂屋内老太太已由桂妈妈服侍着用了饭。 心中难过,还是强忍着进了院子。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碧蘅瞧见张妈妈回来,忙不迭打帘进了屋。 “老太太,张妈妈回来了。” 桂妈妈夹了一筷子藕夹放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顿了顿叹了口气:“张妈妈来回跑了一日也累了,去叫她歇歇,屋里头有桂妈妈伺候便好。” 碧蘅一愣忙退出门外。 老太太声音不大,但张妈妈就站在屋外,不用传话也能听得清。 张妈妈只觉眼眶发涩也没去歇息,站在了堂屋门外。 “老姊妹!可是还发愁呢?” 张妈妈回神,神情难得有些讪讪的。她摇摇头:“老太太这会子可睡下了?” 桂妈妈笑道;“自然是睡下了,老姊妹,说来我也许久没见你了,咱们到前头廊庑下说会儿体己话。” 也不等张妈妈表态,桂妈妈便拉着她往前去了。 桂妈妈也是老太太当年的陪房之一,不过一直负责打理老太太的陪嫁,并不常来府内,二人已有许久未见过。 桂妈妈却没有一点生分。 “老姊妹,咱们这些当奴婢的侍奉了主子大半辈子,心里头想的念的也都是主子,与主子相比自己的想法意愿倒没有多重要了。” 张妈妈抬头,桂妈妈笑道:“不管二少奶奶如何,这些都不重要,老太太并非气你去帮二少奶奶,不过是气你……” 张妈妈突然明白过来,一把攥住桂妈妈的手,眼眶红得吓人。 桂妈妈起身:“好了!我也该回庄子去了,等老太太起身你好好说说,大半辈子都过来了!有什么说不开的?没你在身边,老太太午饭也没吃好!” 第一百八十四章 老小孩 桂妈妈走后没多久,屋内便传来老太太咳嗽的声音,紧接着叫了声,“来人”。 碧蘅站在门前张望,瞧见廊庑下的张妈妈,急忙招了招手:“妈妈快来,老太太喊您呢!”张妈妈不敢耽搁,飞快收拾了衣角、发鬓,进了屋内。 老太太瞧见张妈妈也没多说,只道:“胃里头不舒服,去请吴郎中过来吧。” 张妈妈脑袋里飞快闪过方才万馨儿说过的话,一时失语。 “桂妈妈到底在外头打理事务久了,只记得我年轻的时爱吃藕夹,便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老太太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张妈妈回过神,忙上前摸了摸老太太额头,见有些发热急道:“怕是积食发了热!这可耽搁不得,老奴这就去请吴郎中过来。” “你去请个什么劲儿,只打发个小丫头去便是。”话罢,又扁嘴补了句:“到底丫头年轻腿脚麻利些。” 张妈妈直到老太太原谅了她,只道:“老奴谢老太太体恤。” 吴郎中来的很快,捋着胡须只叹了口气:“腹中食物都滞在中焦,积长生热,热蒸于内,这体温自然就上去了,老朽开服方子,服下休息片刻便好。” “张妈妈,这服‘白萝卜雪梨水’中的白萝卜要切成细丝儿,雪梨要带皮去核,切成小块,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焖煮半刻再给老太太服用。” “还有老太太总归年纪大了,肠胃不比前些年,平日饮食不能耐着性子。虽人都说‘老小孩’,这人老了心性就变成小孩子,张妈妈在身边伺候要时常规劝些。” “是了,老奴一定谨记在心,时常提点。” 吴郎中将药方递给张妈妈,张妈妈也不敢耽搁,忙捧着药方去外头叫丫头们抓药准备,吴郎中自在书桌前收拾纸笔,忽然只听他“咦”了一声。 “这方子……” 老太太闻言开口询问:“吴郎中,发生何事了?” 一向不紧不慢的吴郎中,像慌了神一般,匆匆赶到老太太床前,手中还捏着张药方。 “老太太!这方子有问题,可不敢乱用啊!” 老太太愣了愣,随手接过方子,“这不是先前先生看过的?” “老朽看过的与手上方子不是一副!先前大少爷拿来那张上头写的是‘姜制半夏’,可此张方子上的只是‘半夏’!‘半夏’有毒,要佐以生姜调和才能给有了身孕的妇人使用……” 老太太听了这话,身子一歪倚在了床头,两手颤抖着,连药方都拿不稳了。 “吴郎中,快!快去二房一趟,给二孙媳妇儿瞧瞧!快!” 张妈妈此刻刚打帘进屋,来不及问为什么便领着吴郎中跑去了二房。 万馨儿正耐着性子等候,却不想人来的这样之快,瞧见张妈妈便笑道:“妈妈如何领着吴郎中过来了?” 张妈妈微微福身:“老太太积食请了吴郎中过来,无意间瞧见了二少奶奶送去的药方便慌了,老奴方才不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眉梢一挑,先前她有意托张妈妈将药方放在显眼处,张妈妈当时就面露难色,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有出手,反倒是“恶人自有天收”,让吴郎中自己发现了。 “呦!快别耽搁了!那‘半夏’有毒,二少奶奶喝了多少副?快叫老朽瞧一瞧!” 医者父母心,吴郎中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来不及摆放他平时要用的东西,只捏了张方帕就凑到万馨儿跟前。 等彻底搭上脉,神色才终于放松了几分,他捋了捋胡须:“还好!还好!不然酿成大错可如何是好?” 万馨儿一脸不可置信:“吴郎中是说这方子有毒?会对腹中孩子造成危险?可分明香姨娘也服用了月余,不仅胃口好了,人也红润了许多。” 只这一刻,吴郎中瞬间就沉了脸,先前的庆幸似乎一扫而空。 “二少奶奶服用了许多?” 万馨儿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先前喝了一回,奈何我实在不爱吃酸的,就没再喝了。”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没成想这倒救了二少奶奶。”她假装一愣,吴郎中也没有点破药方的问题,只是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前些日子听说香姨娘小产他本就疑惑,香姨娘性子谨慎,最遵医嘱,肚子里胎儿又稳固,如何会摔了一跤就小产了? 他虽不擅妇科,脉却不会把错。别的他不敢保证,但就香姨娘的身子骨,即便爬山累了也不会小产。后来听说是跌下山坡才放心,现如今看过来,只怕自己是被利用了。 当初大少爷拿方子过来他便觉得这位“半夏”用的不妥,不过好在用生姜“调和”了,的确是一副尚可的方子,只是没成想有人心思狠毒至此,竟要拿他人腹中子嗣争权。 吴郎中性子正直,最看不得人伤害性命,当下愤愤起身。 “二少奶奶无碍,只是那副方子还是不要再用,老朽一会儿开副新房子送来。”话罢气冲冲离开了西小院。 “我从未发现娘子的演技如此精湛,不去梨园里唱戏当真是可惜了!”楚逸的声音从书房传来,紧接着露出张笑脸。 万馨儿听出了楚逸话里的揶揄,当下一掀被子起身:“白岚茵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夫君没瞧见方才祖母的神情,我假装认错跪在地上,祖母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还好我不是真的怀有身孕,不然要委屈死。” 楚逸轻轻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 “我知道娘子心里头的委屈,但这事儿也怨不得祖母,原先我也不明白,自从大夫人说出当年之事我才想通,祖母多要强的一个人?为何大夫人这些年的无礼都硬生生忍了下来?说到底是因为当年为了保我让大夫人失了孩子,还坏了身子,此身无法生育,所以提到这种事情会格外生气。” “娘子你想,若非当年之事,只怕我也遇不上你呢……” 她莫名一愣,竟觉得这话还有点道理,看着楚逸得意的眼神,无奈摇头:“夫君何时变得如此能言善辩了?” “不对!你从前就是这个性子!” 第一百八十三章 箭在弦上 楚逸弯起嘴角,挑眉:“那娘子你说说我以前是个什么性子?” 万馨儿双手抱胸,歪着脑袋做思索状,想了半天叹了口气:“夫君当真想知道?” “说话不是尖酸刻薄,就是阴阳怪气,明明前一刻还笑着,下一刻就一句话不说,莫名其妙自己走了!”她两手一摊:“还有整天黑着一张脸,跟谁都欠你一屁股债似得!” “夫君还记得嘛?我刚进府第一日从老太太那儿给你带了碗馄饨,你二话不说就直接掀翻了!”万馨儿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背,叹了口气:“滚烫的馄饨全洒我手背上,可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你楚二少爷就是那么对待新婚妻子的。” 楚逸抬眸,瞧见自家娘子鼓着脸颊,控诉起他的所作所为,心中忽然一暖。 那时候他以为万馨儿是被人收买,男扮女装要谋财害命,不仅心墙高筑还处处针对,可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两人缘分似乎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交汇了。 她垂眸正好对着楚逸的目光,皱了皱鼻子:“虽说后来知晓夫君曾有过阴影,可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呢?这人长嘴可不仅仅是为了吃饭的!毕竟人心隔肚皮,我如何能猜到夫君心中所想呢?” “直接说出来才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减少误会!不是嘛?”话罢,万馨儿拉住楚逸的手放在自己脸畔,她缓缓闭上双眼,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夫君的手很温暖。” 脸颊察觉到男人掌心的粗糙,她拉过楚逸的手放到眼前,楚逸做贼心虚迅速收回手,就这一瞬的功夫连耳郭都红了。 男人手心四个清清楚楚指甲印排成一条竖线,万馨儿憋笑:“夫君当初腿上的伤势都没留下疤,怎么偏掌心留下了。” 听出话里的促狭,楚逸反手拉过万馨儿手臂往怀里一带,她就顺势倚在了楚逸肩头,“怎么?夫君觉得我说的不对?看来那草木灰比吴郎中特配的药膏效果还好,早知道也给夫君掌心涂一些了!” 楚逸把她腮上轻轻一拧。 “我家娘子如今倒是愈发得理不饶人了。”他轻轻一叹:“我年少波折,日子过得孤苦,一心想着查明母亲的死因,可处处受制于人,即便是当初大夫人送来你的八字庚帖,我也只能违心地道谢。” 万馨儿一听,杏眼即刻就瞪了起来,伸手就要就拧楚逸的耳朵,却被楚逸拉住手紧紧攥住。 “娘子先听我说,成为他人的替代本就心伤,更何况还是大哥的。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在黑暗中苟且度日。” “不过,谁能想到大夫人竟给我送来了你,自你走进房门的那一刻,你就像太阳照亮了笼罩在我心头久久不散的阴霾。” 她听得脸红耳热,楚逸这个说话的竟一点都不害臊,唯有耳朵红得有些吓人,他似乎是打开了心房,想将那些久藏在心头的话全部倾诉。 万馨儿就倚在他肩头,任由男人摩挲着她那有些粗糙的指尖。 “娘子不知道,当百福说你提着扫帚将那欺辱我的妈妈赶跑之后,还放话要替我撑腰,一个小女子,柔柔弱弱的,力气,气势竟堪比天神!” 听到楚逸开始逗她了,万馨儿抬手往他胸前就是一拳:“哼!当初你是不是嫌弃我没规矩?” 楚逸那双漆黑的眸子却直直盯着她的眼睛,紧接着是鼻尖,最后是她的嘴唇。 她清晰地瞧见男人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一股没来由的燥热在心头鼓动,仿佛无数双小手在她心头一下一下地撩拨,看似轻柔却是缠绵缱倦,连绵不绝。 万馨儿的变化楚逸自然看在眼里,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二人虽每日抱着睡在一道,也仅仅只是睡觉而已。 可此刻两人四目相对,熟悉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时间竟久久无言。 细微的情愫在沉默中弥散,像是一股子莫名的暗香,将两人紧紧缠绕。 楚逸试着向这个占据了他心田的女人靠近。 万馨儿没有躲开。 直到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间,一路顺着锁骨钻进衣领。 起先还是轻轻的,渐渐地楚逸似乎也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耳畔,脖颈,锁骨…… 他的吻渐渐加重,两人鼻息相连,呼吸交缠出旖旎的缱绻,勾起的酥麻更是让她再也抑制不住,细微的嘤咛声像是一把火,彻底将男人点燃。 楚逸暗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万馨儿心头一震,抬眸看向楚逸,男人眼底是再也压制不住的情愫。 “万馨儿,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五……四……三……” 不等楚逸数完数,她抬起双臂缠住男人脖颈。 亲吻绵长而细腻,她甚至主动撬开了他紧扣牙关。看见男人震惊的目光,她反倒闭上双眼专心享受起男人的亲吻。 两人的喘息声逐渐点燃了整间屋子,从耳鬓厮磨到难舍难分,甚至当她回过神的时候,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从轮椅亲到了床上。 不过这种时候她自然不会无趣的提起楚逸的腿。 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二人异常默契地继续向下进行。 当楚逸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那温柔让人沉沦的吻也渐渐开始变得强势。 男人声音分明已经沙哑的不像话,却像是紧紧捆住她的绳索,牵引着她激发起内心深处的欲望。 “我……来了。” 语气强势的不容置疑。 可接下来,男人却像是被定住一般,再也没有接下来的动作。良久,只听一声轻叹,楚逸捞起绵软的被子将她裹了起来。 万馨儿怔了怔,早已迷离的眼神看向楚逸。楚逸不知道练就了什么武功,除了脸,整个脖颈前胸都红的吓人。她不明所以,目光追随着楚逸慢慢移动到床尾,抬手的功夫就见他手中多出一条月事布。 楚逸红着耳朵将月事布递给她。万馨儿起身朝身下一看,星点血迹恍若雪中红梅印在了床单上。 …… 搞什么鬼? 大姨妈你什么意思?是看不得她脱单吗? 万馨儿红着脸,楚逸抬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长发。 “百福,水!” 第一百八十五章 他再也不想一个人 百福没应声,门外响起个半大孩子的声音。 自从崔姨娘走马上任,除了新提拔的管事婆子之外,也采买了一批年纪尚小的丫头分到各院伺候。 西小院自然也分到了两个,不过万馨儿嫌两个孩子年岁太小,便不大叫到跟前来,只在院子里负责些洒扫的工作。 小学生的年纪,能扫个地倒个垃圾已经不错了,她其实想不明白为什么崔姨娘为什么酷爱用这些年岁的小的丫头们,难不成是怕花样少女勾搭楚凌? “二少爷,二少奶奶,百福哥不在,百灵姐姐去了老太太房里,可要派人去寻?” 万馨儿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又指了指床上的血渍一个劲儿的摇头,楚逸无奈:“不用了,你去打盆水送过来。” 小丫头应声去了,只是好半天都没回来。 两人经过刚才的亲密接触,虽然没成功,也都出了一身的汗,便都赖在床上,等丫头送水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哐当”一声,两人从睡梦中惊醒,见百灵惊慌失措,面盆里的水洒了一地。 万馨儿眯缝着眼:“百灵你怎么了?” 百灵一跺脚:“奴婢……奴婢再去打一盆水过来。” 她随手拿过楚逸的中衣披在身上,迷迷糊糊下床,想倒杯水喝,在挑起床幔的那一霎,总算知道百灵为什么这样的反应了。 两人刚才都处在不可自控的阶段,都没注意怎么躺上床的,更注意不到衣裳的事情了。 就见衣衫凌乱地扔在地上,原本还可以借口午休搪塞过去,可看到满地的衣裳,即便再儍的人也猜到屋内刚才发生了什么。 万馨儿心头一慌,再也顾不得什么,脱下楚逸中衣,又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肚兜,小衣穿好,也顾不得梳头,只拿了楚逸的簪子将头发一股脑都盘起。 “夫君快些穿好衣衫,我把床单换一下,可不能被百灵发现了。” 她动作迅速,根本没注意自己一系列动作又点了某人的火,直到她穿戴完毕去帮楚逸穿裤子的时候,才又红了脸。 不过她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把染了姨妈血的床单藏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只当看不见,帮楚逸整理完毕,又火急火燎将换下床单塞进柜子,这才心下稍安。 楚逸侧过脸弯起嘴角:“娘子还不如就放在那等人去收拾,你这般心虚的样子,简直就是欲盖弥彰,不打自招,医书上曾写明,妇人怀孕落些血迹也属正常。” “夫君也说了那是‘一些’,可你瞧床单上那像是一些的样子吗?待百灵告到祖母那里,受埋怨的也只能是我!” 楚逸难得豪迈地笑道:“无妨!到时候我亲自去向祖母说明,祖母要怪罪下来,大不了咱们跟楚家一拍两散,娘子带我私奔,天涯海角还怕没有你我容身之处吗?我家娘子聪慧能干,只要跟娘子一道,不管在哪我都甘之如饴。” “啊呸!瞧你那油嘴滑舌的样子!” 楚逸作势又要去拉她,却被万馨儿躲开,只能做无辜状,两手一摊:“之前嫌我冷淡,现在又嫌我太过热情,方才在床上,我瞧娘子也热情的很,还主动……” 百灵此刻刚刚踏进门槛的脚步骤然一收,只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在未到万馨儿身边伺候的时候,她耳中的二少爷是个凶暴残忍,又脏又臭的主儿,百福虽是她弟弟,但那时候他年岁尚小,即便有意询想起来询问一二,也都是迷迷糊糊摇摇头,说不清什么。 可当她真过来伺候之后,便发现二少爷其实也算得上是个温柔的人。 二少爷会在每个二少奶奶晚归的夜里,提着灯盏默默等候。 二少奶奶不爱吃太甜的,那些个瓜果送到二少奶奶跟前一定是二少爷仔细挑选过,最合二少奶奶口味的。 二少奶奶曾在初夏的时候折了一只蔷薇花插在窗屉子前梅瓶里,从那时起即便季节交替变更,梅瓶里的花时常更新,却从未枯萎过。 不过这份“温柔”仅仅只是对二少奶奶一个人罢了,回想起二少爷指挥百福下池塘采荷花之时,她后背不禁又替自家弟弟捏了把冷汗。 而就在刚才,她端着水盆回来,听见二少爷跟二少奶奶说什么“有了你,他再也不想一个人了”,便硬生生在外头等了片刻,谁想到一进门又听到这种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她只求回头老太太千万别叫张妈妈来问话。她似乎已经可以想象的出张妈妈听到这些话时的模样了,估计也跟她一样,只能假装眼瞎耳聋。 眼瞎耳聋的百灵端着面盆进了屋子,见二人一个坐在书桌前看账簿,一个坐在放桌前看书,仿佛方才她听见的那些都是幻觉一般。 可这两个人啊!平时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二少奶奶哪回看账簿,二少爷不是在身边陪着? 隔这么远的距离,分明就是在避嫌,这两位主子自己也害臊了。 但她也只能装作不知,转身收拾起床铺。 时间紧急,万馨儿虽换了床单,但被褥没来得及收拾,她一直给楚逸递眼色,楚逸却装的跟大尾巴狼似得,根本不看她一眼。 见百灵转身去开柜门,万馨儿“砰”的一声,将毛笔拍在书桌上。 百灵吓了一下跳,回头看向万馨儿。 楚逸此刻已用书本挡住了脸,明显就在偷笑。 她福至心灵:“百灵啊!可叫人做饭没?我肚子饿了。” 这招果然好用,百灵一听二少奶奶饿了,忙道:“二少奶奶,这会儿还没到用晚膳的时辰呢,不过陈二备了些点心就怕您饿着,奴婢这去就端来。” 百灵端来了一小碟栗子糕,万馨儿看向楚逸,知道一定又是他叫人备下的。 这栗子糕又叫果饵,是根据重阳糕演变来的一种点心。 在郢都每个节日都有相对应的时候,立春吃春饼,元宵吃汤圆,冬至吃馄饨。其中像有像馄饨这种日常常吃的,也有像重阳糕这种只逢节日才能享用的。 楚逸见她爱吃重阳糕,便叫陈二琢磨着做些。万馨儿原本不饿,但骤然瞧见顿时来了胃口,捏了一块直接扔进嘴里,不是很甜,但栗香丰盈。 楚逸急得倒了盏茶,冲她直挥手:“娘子仔细叫噎着!百灵快给你家主子端过去。” 屋里里满是温情,一个小侍女却慌里慌张跑进了西小院……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他的梦想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了不得了!您快过去瞧瞧吧!” 小丫头焦急的声音从院外响起。 “吵什么吵?你是哪个房的?这般没有规矩?” 身为西小院大丫头的百灵,沉脸训话的样子,还是有几分让人忌惮的。 那小丫头怔了怔,即刻垂眉敛目恭敬回话。 “还请百灵姑姑给二少奶奶传个话,老太太方才请了大少奶奶过去,发了天大的脾气,怎么劝都劝不住。” 百灵上下打量了眼那小丫头,沉声道:“你在此等候,我去回了二少奶奶。” 其实也不用回话,那小丫头火急火燎就冲进了垂花门,百福跟在后面拦都拦不住,万馨儿自然也听见了。 “老太太请了白氏过去估么应当是东窗事发了。”没想到吴郎中效率这么高,一想到白岚茵恶人有恶报,万馨儿没来由地激动。 她看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的楚逸,欣喜道:“夫君,要不我还是过去一趟?” 楚逸闻言才合上书册,转动轮椅到万馨儿身边。 “娘子想去便去,不过若当真想听我的建议……” 万馨儿察觉到话里的意思,有些疑惑问道:“夫君的意思是说……我不应当去?” 楚逸拉过她的手放在腿上:“大房的事情跟我们二房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抬起眼眸,手轻缓摩挲着她的指尖:“再说了门口那小丫头当真是祖母派来的吗?娘子再仔细想想?” “大少奶奶,奴婢瞧那丫头也是眼生,应当是方才进府的,这都快传饭了,您还怀着身孕去凑热闹万一有个闪失该如何是好?奴婢在院中都闻见厨房传来的饭香味了,您不是从方才就嚷着饿了?” 百灵也跟着应和。 她登时恍然大悟,自打她嫁进楚家,但凡老太太房中来人,不管送东西还是传话都是张妈妈亲自过来,哪怕老太太再生气张妈妈在一旁陪着,还有碧蘅呢!如何会叫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过来? 老太太在内宅数十年,什么腌臜的手段没见过? 既然定了白氏的罪,又怎会叫她过去惹白氏埋怨? 想到此处,万馨儿心中发寒,看向楚逸缓缓点头。 “百灵我这会子乏的厉害,就不过去了,那丫头年岁小怕回不了话,你跟着过去一趟。”这句话万馨儿也别加大了声音,院外能听见的一清二楚。 “唉唉唉!你这丫头跑哪里去?” 百福的声音在小院中陡然响起,紧接着百福小跑着进了正厅。 “二少爷,二少奶奶,那小丫头莫名其妙跑了!” 楚逸弯了下嘴角,轻轻拍了拍万馨儿的手背。那傲娇的表情似乎在说,“你瞧,我说的吧?” 可她却一点都笑不出来,白氏遭责罚,不是老太太叫人来请她便说明府内还有人不想她好过,想要看二人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是谁呢?崔姨娘?还是六房的楼姨娘? 晚餐准备的很丰富,陈二做了她最爱吃的骆驼蹄(类似于生煎饺一类),万馨儿却不大有胃口,草草吃了两块便觉得有些肥腻了。 楚逸夹了一筷子瓜齑放在她面前。 “方才不是还嚷着饿?怎么这会反倒没有胃口了?” 万馨儿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最后搁下筷子看向楚逸:“夫君可吃好了?能陪我到院中走走吗?” “这是自然,娘子相邀岂能扫兴?” 深秋的夜,少了夏虫鸣叫,多了几分宁静。月光如水倾泻进整间院子,远处隐约可见星点灯火。 没有风,安静而祥和。 万馨儿没说话,楚逸也没询问,只是任由她推着走。 等她回过神,眼前竟是二人先前所居住过的别院。因无人打理,别院还保留着二人离开时的模样,只是满园的树叶都快掉光了,在月光下略显萧瑟。 她将灯盏搁在石桌上,“夫君等等!我去去就来。”不等楚逸开口便一溜烟跑了,等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坛酒。 “我就猜到这个还在!酒是有但却没有杯盏,我知道夫君不嫌弃。” 万馨儿歪着头说话,晃动的烛火下,脸上多了些久违的俏皮。 楚逸也不客气,伸手将万馨儿拉进怀中,用披风将她裹住。 “娘子今夜好兴致,月下小酌很是风雅。” 万馨儿抬头,楚逸也正垂眸看向她。 明知她心情不好,却也不开口过问,万馨儿心里发苦,抓起酒坛仰头就是一大口,一股辛辣入喉,她皱着眉头下意识看向手中酒坛。 “嘶……怎么变辣了?” 楚逸接过也颇为豪迈地喝了一大口,紧接着微微躬身放下酒坛,将万馨儿搂得更紧了些。 “既然嫌辣,便少喝些,别回头被人瞧见再告到老太太那里去。” 万馨儿被噎了噎,负气似得又去抓酒坛,却被楚逸重新拉入怀中。 烛火浅浅映在男人黑眸中,让那双眼眸莫名闪起了星光,她终是憋不住。 “夫君不想知道我为何突然不开心吗?” 楚逸轻笑。 “不是不想知道,是怕突然开口惹你心伤,楚某闲得紧,随时恭候娘子。” 感受到楚逸在逗她开心,万馨儿顺势靠在男人肩头,目光则看向空中尚还算圆的月亮。 “夫君有没有什么心愿呢?” “自然是有的。”他垂眸看向怀中的万馨儿:“娘子可曾去过京城?” 不等她开口楚逸又接着说道:“自从听大夫人说起母亲,我便一直想去京城瞧一瞧,瞧一瞧母亲的故乡,走一走母亲曾走过的路,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万香斋的核桃酥饼和山药糕还在不在?若在我也想尝一尝母亲最爱的味道。” 楚逸说神色寂寥,漆黑的眼眸看向远方。 “说起来我也没去过京城呢!听说京城比郢都还要繁华百倍,等我攒够了钱,夫君的腿也好了,再也不用被困在这一方小小天地,我陪夫君踏遍天下青山绿水,看尽人间繁华,好不好?” “管它万香斋核桃酥饼和山药糕还在不在,只管去便是,到时候咱们第一站就去京城如何?” 男人眼中多了些说不清的情愫,却凑近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好。” 第一百八十七章 记住你说的话 自那小丫头跑了也没人再来请万馨儿,她与楚逸回到西小院时,还隐约能听见老太太房里的嘈杂声。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百灵伺候万馨儿梳头便带来了个意料之中的好消息。 白岚茵被老太太禁足在东院,静思已过。 而精神不大好的香姨娘也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神志恢复了半刻清明,不过一转眼又睡了过去。 * 转眼已是十月初一,万馨儿迎来了在郢都城的第三个冬日。 她还是来楚府才知晓到了十月初一,皇帝会赏赐寒衣,从宗室子弟到太监头领,从大内侍卫到边关将士,以及一切有爵位的贵戚和大臣,都能获得御赐的锦袍和布匹,而也是从这一日起,各大官府,官员内宅才准许使用炭火。 但寻常百姓没人管,只要你用得起柴火和煤炭,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烧都没问题。 许是先前两年冻怕了,还在九月末西小院便升起了火炉,整个院内暖意洋洋。 百灵打帘从外头进来,她搁下手中银炭搓搓手:“二少奶奶,瞧这天气怕是晚上要变凉,奴婢先将这炭火摆好以备不时之需。” 万馨儿侧头向朝窗外瞧了眼:“二少爷人还没回来?” “周家表少爷小姐今日启程回万州了,且得耗一会子呢!” 自从报恩寺一游,周雪娇连累香姨娘摔了跤没了孩子,小丫头自责,留在楚家也不如先前兴致高了,而楚凌更是有意躲避周雪岑,二人的亲事似乎也无人再提起。 万馨儿点点头:“现在回去也好,如若再不启程,等天彻底冷下来落了雪,路上便不好走了,天气这样凉,也不知夫君可曾带了披风。” 百灵“噗嗤”笑出声来。 “带了!带了!奴婢亲眼瞧见的!” 她怔怔点头,这人要是闲了就会胡思乱想,楚逸去了大半日,此刻她莫名有些想念他家瘸腿少爷。 “二少奶奶若实在心急,便起来走动走动,整日躺在床上身子也发懒,院子里头的红梅都开,奴婢拿上披风扶您去院中赏梅可好?” 万馨儿看了百灵一眼,无奈摇头,但还是从床上起身,毕竟总躺着也怪累的。 这句话要让两年前的自己听见,也要揶揄几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百灵上前扶她起来,又拿过衣裳替她更衣。 “二少奶奶肚子似乎又大了些呢!” 万馨儿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这半个月她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便整日赖在西小院,加之老太太时不时会送些滋补的食物过来,整日除了吃便是睡,她胖了许多。 的确是那种一打眼就看出来的“胖”,即使不用假肚子也能发现腰粗了。 但那不过是肥肉而已。 每每她为此发愁,楚逸却总是安慰她这样刚刚好,以前的她太瘦了。 “云芜,我与二少奶奶去园中赏梅,你将房内打扫下,切记不要乱动,仔细摔了东西。” 云芜心中大喜,能进主子内室打扫,那可是天大的荣耀,说不准还能升为三等丫头!在廊庑下扫落叶的小丫头,眼神一亮,忙慌慌加快了洒扫速度, “她年岁还小呢,你这般吓她又是何必?” “不小了,过了年也该十岁了,咱们屋里头下人少,二少奶奶日后生下嫡子,总得有用的顺手的丫头。”百灵叹气:“黄芽过了年才八岁,只能指望她了。” 云芜与黄芽便是先前分到西小院的两个小丫头,百灵觉得二人原先的名字不好听,看了两日的书才选出这两个名字。 云芜倒罢了,一提起黄芽,万馨儿便想起霍山黄芽,她一向不在意这些,便由得她去。 百花落尽的冬日,唯独红梅依旧绽放,万馨儿离得老远便瞧见那一簇簇一丛丛的红,是那样的热烈,耀眼,将冬日留下的痕迹都尽数驱散了。 她伸手想折一枝红梅,身后却陡然传来男人温润的声音。 “娘子怎么想起来赏花了?外头降了温,仔细再冻着。” 万馨儿回头,瞧见楚逸的那一刻便笑了,刚提起裙角跑了两步,又装模作样放缓了步伐。 “夫君可终于回来了。” “二少爷不知道,自打二少奶奶醒了便一个劲儿地念叨您,一会子问什么有没有带披风,又问您什么时候回来,别提有多想您了!” 百福也跟着笑:“二少爷先前也问奴才,二少奶奶可叫人送话来呢!二少爷与二少奶奶感情真是要好。” 楚逸嘴角弯了弯,拉过万馨儿手:“嗯,还算聪明,知道穿厚一些再出门。” 万馨儿也不害臊,任由楚逸拉着手:“周家表亲都离开了吗?” “都离开了,簪子我也替娘子送过去了,雪娇那丫头看到簪子别提有多高兴了,只说等你有空去了万州要好好招待你!” “那……雪娇知不知道香姨娘的事情其实与她无关。” 楚逸抬眸一愣,随即摇摇头:“那是祖母的事情,咱们无需多问。” 楚逸又陪万馨儿折了几枝红梅,这才回到院子。 一进门就见云芜面色惊慌,百灵当下沉了脸,拉过云芜去一旁训话。 “你这丫头可是又做了什么错事?” 云芜向正厅里瞧了眼,两手绞着衣角,咬着下唇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 “即便做错了事也只管说,二少奶奶仁慈,不是大事一定会饶了你。” 云芜犹豫地看了百灵一眼:“百灵姑姑,还请您您跟奴婢过来一趟。”转头领着百灵进了自己住的屋子,黄芽并不在屋内。 “百灵姑姑,您帮奴婢瞧着些外头,千万别叫人进来。”话罢,从床底拉出个带锁的木箱子。 云芜几下打开了木箱,拉过百灵凑到箱前。百灵先前还满是疑惑,可等看清了箱子里头的东西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分明是主屋内用的床单! “这东西你是从哪偷出来的?” “不是!奴婢没偷!百灵姑姑再仔细看看!” 百灵气得脸色乍青乍白,等再看清床单,脸上就只剩下青白了。她强装镇定,三五下将床单折好,又狠狠盯着云芜。 “做伺候主子的奴婢最要紧的不是聪慧和机灵,而是忠心。云芜!姑姑希望你能明白这话里头的意思!” 云芜一愣,纳头便拜。 “姑姑放心,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一定不会多说一句话,给主子添麻烦!” “记住你说的话!” 第一百八十八章 信得过 一连又是十几日过去,眼瞅着快到冬至。 昨日华宝斋派人送来了冬至节日限定的绒花簪图样,与别的节日不同,冬至过节的那三日朝廷有令要做节罢市,所以这节日限定的簪子要在冬至之前上市。万馨儿便起了个大早想要去铺子里看看状况。 自然,这些是要瞒着老太太的。 楚逸望着她鬼鬼祟祟的模样只笑道:“娘子无需这般,只管叫百灵陪着就是,这几日街上也热闹,难得出门一趟,好好逛逛,散散心。” 万馨儿眯了眯眼,楚逸这话的暗里的意思分明是在告诉她,尘风会随时随地“保护”她。 “那夫君便在家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她声音如常,脸上表情却是愤愤的。 百灵听了这话没有像往常一般劝诫,反倒是主动拿了厚实的斗篷等在一旁。 她回头瞧了眼百灵,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她总觉得百灵有些怪怪的。 “百灵你要是累了就回房歇一歇,反正我只是去铺子瞧一眼,很快就回来。” 百灵像突然回过神一般摇摇头:“二少奶奶怀有身孕……”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抿了抿下唇,“快到冬至了,街上人多,奴婢还是陪二少奶奶一道去吧。” 在现代,冬至不过是个平平常常的节气,能在一天的工作之后吃上一碗饺子,已经是对冬至最大的尊重了。 可郢都的冬至却很有过新年的味道。 即使天公不作美,街上也已经是人头攒动。 万馨儿许久没出门,撩着车帘看得正起劲儿,她兴致勃勃拍了拍身边的百灵。 “百灵!你快瞧!那家裁缝铺子手艺很好嘛?怎瞧着比翠锦上那间人还多?” 百灵回神凑到跟前瞧了眼,有些魂不守舍:“二少奶奶,眼瞧着便是冬至了,城里的百姓都领着自家小儿为冬至和新年裁制新衣呢!想来要不了几日府里也会请人来为各位主子量尺寸。” 万馨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肥肉,“这样看来咱们也得加快速度了,新衣裳都做了岂不是要配上些新发簪?”她放下车帘看向百灵:“昨日华宝斋送来的新图样你可曾看了,我瞧那里头有支橙黄色蝴蝶样式的很是衬大娘,回头等铺子里做出来就叫人给大娘送去。” 昨日看图样的时候她就站在一旁,那支橙黄色的蝴蝶簪上头配了不少珍珠,还标注要用赤金缠翅膀,最少也值十两银子,百灵怔了怔:“二少奶奶使不得,簪子太过贵重,奴婢娘亲年纪大了,配不上这些。” 万馨儿扬眉,“这是什么话?你跟在我身边伺候大半年,院里头的事情都靠你管着,簪子放在铺子里是货品,在我这里是心意,再说了过年嘛,就是要喜庆些才好!” 百灵还想再说,马车却兀自停下,万馨儿打眼一瞧,就看见了站在柜台前目光沉郁的邵合德。 “掌柜的!可算把你盼来了!哎呦!这有身子的人是不一样,瞧着的确是胖了许多!” 大忠几步凑上前,满脸带笑。 万馨儿也笑:“我是有身子胖了,那你们呢?一个两个不也胖了?看样子咱们小姜师傅手艺不错嘛!” 大忠挠着头尴尬笑了,“掌柜的,快请进来,外头天凉。” 如今的华宝斋在楚家一众生意中也算的上名列前茅,铺子里炭火烧得很暖,万馨儿一进铺子,那些个小学徒便涌上前,嘴里说着些吉祥话,唯独邵合德似乎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望着万馨儿一言不发。 姜玉容端上了盏茶递到万馨儿跟前,茶盏还是温热的,掀开才发现里头是香甜的牛乳。 “听说你来了,合德一大清早跑去隔壁街上买的!”姜玉容说完向四周打量了一圈,“咦?合德人呢?怎么功臣反倒不见了?” 万馨儿一扬下巴,“在柜台后台站着呢!小伙子不知想什么,正发呆呢!” 这话一说,店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邵合德,小伙子回神,瞬间红了脸。万馨儿将牛乳喝尽搁在一旁:“合德,我正好有些关于图样的想法要跟你说说,你现在可得空?” 邵合德闻言有些吃惊地看向万馨儿,半晌才点点头。 松树常青,树下桌椅依旧,只是张老爷子早就躲进烧了炭火的屋里去了,万馨儿在松树下坐定,“说罢。” 邵合德一愣:“掌柜的对昨日送去的图样不满意?咱们还是去屋里说话吧?天气阴成这样想必马上就要落雪了。” 万馨儿盯着邵合德,摇摇头:“无妨,你这一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模样到底所为何事?” 邵合德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掌柜的。” 万馨儿向四周瞧了眼,索性把话说开:“合德啊!我记得你!无论是在后街你被人追捕的时候,还是在丰乐楼时你烫了我一身的水泡,我都记得。” 邵合德捏着的图样缓缓落地,眼神里带着震惊和愤怒,犹如一只困兽,他压着声音,恶狠狠地盯着万馨儿。 “所以你明知道我与楚家有仇,还让我进华宝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万馨儿抬头,看向面前胖了许多的少年郎,叹了口气:“没有目的。” 少年郎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匕首,抬手就往万馨儿脖颈间刺去,万馨儿微微侧身就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反手一拧,只听“哐当”一声,匕首落地。 “你们楚家人全是一丘之貉!我真是瞎了眼还以为你能跟他们不一样!” 邵合德眼神如刀,恨不得剜了万馨儿。 谁料话没说完,万馨儿就松了手,躬身捡起了地上的图样,淡淡道。 “我的确知晓你与楚家有仇,但放任你在铺子里也是为了你好,这两者并不冲突。”她将图样递到邵合德面前,“你自己也应当知道事有蹊跷不是吗?” 邵合德身子一颤,踉跄几步。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丰乐楼行刺时,你手中的刀对着楚凌,可嘴里叫的却是楚怀谦的名字。”万馨儿随手倒了两盏茶,把其中一杯推到邵合德面前:“我今日得闲,如果你信得过我,也许我可以帮忙……” 第一百八十九章 崔家 邵合德死死攥着手中茶盏,他垂着眼眸,目光被热茶水雾掩盖,万馨儿看不真切他的神情,但语气却满是无法掩盖的愤怒。 “楚家指使崔家夺我家产,杀我族人!我邵家一族数十人惨死!如此恶霸我来寻仇又有什么不对?” 万馨儿沉声道:“若真如你所说,你的确无错,可据我所知楚家在梁州并无产业,也许是崔家打着楚家的旗号在梁州为非作歹?”她顿了顿,微微蹙起眉头:“会不会正因如此,崔姨娘才会拒绝与崔家人再有所牵连?崔文卓才会无论如何都要离开华宝斋?” 邵合德冷哼一声,“姓崔的就没一个好东西!”他胸口大幅度起伏,看样子是在努力克制情绪,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掌柜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我身负血海深仇!与楚家是死敌,我报仇与否掌柜的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话罢,他颤抖着将手中图样放到万馨儿跟前。“今日事情被揭穿,这华宝斋怕是也容不得我了!” 少年郎双手抱拳,冲万馨儿拱了拱:“掌柜的!保重!” 万馨儿连忙抓住邵合德的手:“你给我回来!”邵合德瞪大着双眼:“你……你……” “别跟我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万馨儿也跟着站起身:“如果不查清当年的事情,你怎知晓仇人到底是不是楚家?如此稀里糊涂报了仇,你当真能安心?你当真能对得起一家几十口人?” 邵合德身子一震,“掌柜的你……” 万馨儿明白,若邵合德真是那种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就不会一直潜藏在华宝斋久久不动手了。她松开手:“眼瞅着也到年关了,邵家按你所说也无人扫墓,你去账房支些银子回一趟梁州,顺道也帮我查查这些。” 万馨儿在纸上刷刷写下几个字,然后迅速递给邵合德。邵合德看清纸上的字,眼睛登时大了几分。 “崔……崔家?掌柜的要查崔家?” 虽说崔姨娘的话解开了秦氏身亡的真相,可崔金枝对待自家侄儿的态度太过奇怪,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有便是上回她被陷害之事,左看右看都像是崔姨娘从中挑拨离间,有异心的人不能不防。 万馨儿点头:“只要你能保证无论查清什么都先与我传回消息,若到时候你们邵家的血海深仇真与楚家有关系,我一定不会阻拦。” * 这头,裴冀前脚刚迈进院子,天上就开始飘起了点点雪花。他从衣襟里掏出个锦盒,往楚逸怀里一扔,顺势爬上横梁,舒服地躺下这才叹了口气。 “天杀的!我说小师弟,你知道师兄来来回回跑了多少趟,才终于将这宝贝找回来吗?” “小师弟!小师弟?” 楚逸并没有搭话,而是紧紧盯着锦盒中那半块羊脂白玉,眼神欣喜,“不错!就是这个!跟娘子手中那半块一模一样!” 裴冀翘着二郎腿冷哼一声,随手剥了个瓜子扔进嘴里。“你师兄我出手还能有差错?只是你为了个小娘子如此情深,叫主上知道总归不好。” 楚逸小心翼翼将羊脂白玉重新放回锦盒,又将锦盒锁进床下的暗格中。 “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只要师兄不开口,主上就不会知道。”楚逸说完笑吟吟看向房梁:“师兄,山核桃红枣味的瓜子已经帮你备好了。” 裴冀嘴唇张了又张,最后还是一声长叹:“这世上最忌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两眼一闭:“瓜子你放哪了?” 楚逸嗤笑,抬手一指:“拿上瓜子就走,估计娘子一会儿就要回来了,今夜势必有一场大雪,天寒地冻的也无需师兄值守。” “呦!你这小子还想起来关心别人了?看来弟妹调教的不错啊!” 话音未落,只见半空中突然出现本书册,直直朝裴冀面门砸去,裴冀飞身躲开,双足在柜角一蹬,连带着食盒整个人消失在了雪雾之中。 “二少奶奶可终于回来了!二少爷都遣人来问好几回了。” 百福声音响起的一瞬,云芜领着黄芽忙拿着伞出了屋子,垫着脚给万馨儿和百灵撑伞。 两个小丫头还不满十岁,着实有些费劲,万馨儿接过伞,笑道:“行了!你们也快回屋歇着吧,估计今夜有大雪,记得将炕烧热一些。” 云芜连忙称“是”,一旁的黄芽也学着云芜的模样行了礼。 一进屋子百灵就叹了口气,一边帮着万馨儿脱斗篷一边念叨:“二少奶奶您对下人未免太心善了些,不知道还以为那两个丫头是分到咱们院子里来当小姐的!你是没瞧见黄芽脸上的印子,那小丫头一准方才睡醒!” “好了!好了!我们百灵姑姑到底也累了一日了,你也快去歇歇,其他的我自己来。” “那二少奶奶有只管叫奴婢。” 百灵瞧见万馨儿身后的楚逸,也没拒绝,拎着被雪打湿的斗篷退出屋子。 “娘子总算是回来了,店里可发生了什么要事?” 楚逸习惯性拉起万馨儿的手,嘴角带笑,黑眸清亮。 “没什么事儿,今日天气不好铺子里头也没什么人,跟小学徒商量了下图样便回来了!我瞧铺子里今夜吃拨霞供,咱们也吃那个好不好?坐在窗户前,围炉赏雪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在华宝斋时万馨儿有意坐在院子里,就是为了能随时观察尘风,此刻她有些心虚,飞快地扯开话题。 楚逸浅浅一笑:“娘子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去做便是。” 见楚逸一直面带微笑,似乎心情很好,她也笑道:“今日是发生了什么喜事?夫君看样子心情很好。” 楚逸眉梢一挑,倒也没否认,只又将万馨儿拉近几分,“娘子且耐心等候,要不了多久便会知晓。” “好!那我就耐心等着了!” 万馨儿不傻,只怕楚逸心情如此好跟她即将要到的“生辰”有关,不过比起这个,她更在意楚逸有没有发现她暗中调查崔家的事情。 不过看样子,应当没有。 第一百九十章 还不跪下 郢都百姓管火锅叫拨霞供,看起跟北京涮羊肉有些相像,两者都是清汤,拨霞供是提前将肉拿酒、酱、花椒腌入味,吃肉时不沾酱料,而北京涮羊肉则是恰恰相反。 万馨儿非常庆幸在这个飘雪的冬日傍晚,还能悠悠闲闲地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 百灵已经按她的口味备好了料碗,里头有芝麻酱,花生碎,盐、糖还搁了一丁点蒜泥提味,蒜泥的辛辣弥倒是补了没有辣椒的遗憾。 楚家到底是富贵人家,百灵端上来已被劈成薄片的涮肉上头铺满了花椒,颇有几分麻辣牛肉的味道。还备了按万馨儿说的方法处理的羊肉和鸡肉,都是先用芡水沁着,吃的时候直接放入锅中涮煮。 楚逸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入锅中,热汤突突翻滚,短短几秒,殷红的肉片就变成了晚霞般的绯色,他眉梢一挑。 “我原以为娘子在吃食上不大挑剔,没想到娘子心思甚巧。” “是啊!二少爷,二少奶奶!这拨霞供跟我先前我们吃过的都不一样!” 万馨儿特意吩咐了,给百灵、百福并两个小丫头也备了一份,四人围坐一桌,吃得也是大汗淋漓。 吃火锅嘛!还是要有气氛的! “夫君喜欢就多吃一些。”万馨儿虽嘴上这么说着,却目光灼灼盯着锅里快要煮熟的肉。 楚逸无奈摇头,待万馨儿开始大快朵颐,又夹了些肉放进锅内,热气翻腾,万馨儿吃得小脸红扑扑的,让原本不怎么有胃口的楚逸也多吃了些。 大雪飘了一夜,飞檐屋脊,枯枝石桌皆被盖上了层厚厚的积雪,不知到底是哪一簇积雪落下,枯枝像终于承受不住似得,掉落雪地。 “咔嚓”。 轻而闷,片刻后又被覆上层薄薄的积雪。 百灵敲门的时候,天色还是阴沉沉的,云芜使劲儿地揉了揉眼睛。 “黄芽!百灵姑姑叫咱们了,快起来了。” 旁边的床榻一动未动,云芜叹了口气,黄芽年纪小,如今正是最贪玩耍懒的年纪。她搓了搓双手,扯过外衫披在身上,“黄芽,黄芽!快起床了,黄芽……” “吱呀”一声门响。 云芜连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就趿着鞋冲向院内。 “百灵姑姑!百灵姑姑!” “嚷嚷什么呢?主子们还未起身呢!” 百灵放下手中面盆,端着手走到云芜跟前,瞧见衣衫不整的云芜脸都黑了,拧着小丫头的耳朵就往屋里去。 “衣裳也不穿好,头也不梳,大清早疯疯癫癫乱跑你这丫头想做什么?” 云芜捂着耳朵,一脸委屈,“百灵姑姑!黄芽不见了!” “黄芽?”百灵走近一瞧,被褥凌乱尚未叠好,人的确是不见。 “净房呢?可曾去找过?” 云芜红着眼点头:“找了,没有人。” “我知道了,你且梳妆整齐再出来,我去回禀二少奶奶,黄芽那丫头还未定性,许是见外头落雪了溜出去玩也未可知。” 这头百灵刚出了门,便瞧见张妈妈表情严肃匆匆进了院子。 “张妈妈怎么这样早就过来了?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还未起身呢!” 张妈妈叹了口气,“百灵去把你们家主子叫起来,老太太传二少奶奶过去问话。” 百灵心中暗叫不好,张妈妈对二房的人向来和善,这般欲言又止,语气不善的模样还是头一回见。 “奴婢这就过去。” 万馨儿听说老太太传话并没有太多的意外,虽然白岚茵陷害香姨娘被揭穿那日她不在现场,但以白岚茵的性子即便不是她做的也会被算到她头上。 能忍到现在已实属不易。 “二少奶奶,戴这支簪子好不好?” 万馨儿摇头,挑了几个不打眼的小簪插在发间,便站起身:“张妈妈还在外头等候,咱们还是快一些。” “外头落了一夜的雪,这会子还早,娘子当心脚下,千万别滑倒了。”楚逸倚靠在床头,手中拿着书本,轻声嘱咐。 “日头还早,天又冷,我不在夫君叫百福进来伺候吧,若困得狠了,再睡个回笼觉。”万馨儿笑着回应,只是心里早就仔细盘算起来。 这些日子,她除了去了趟华宝斋便整日呆在府中,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人陷害? 张妈妈瞧见万馨儿的时候,明显少了些往日的亲昵,她恭敬福身。万馨儿假装不知,依旧是亲昵的口吻。“张妈妈,祖母今日起得真早,是想要府里的姨娘,哥姐儿一道赏雪吗?” 张妈妈看了万馨儿一眼,道:“二少奶奶别想从老奴嘴里头套话了,您去了就知道了。” 万馨儿抿唇一笑,说话口吻并没有因为她的冷淡而生分,“不过闲聊罢了,馨儿也知道上回连累了妈妈,在这给妈妈赔个不是。” 张妈妈一愣,只觉眼前的二少奶奶太过通透了些,其实上回的事情又如何怪的了她呢? 二少奶奶从头到尾也没说过一句要帮忙的话,也从未打听过老太太的事情。 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现在回过味来才发现,这也是二少奶奶最厉害的地方,什么都不做就叫人心中的那杆秤向她倾斜,她在楚府当了大半辈子的差,就没见过这样厉害的。 先前张妈妈总觉得二少奶奶聪慧,即便耍心机也从未想过害人性命。不过今天的事情,到底是二少奶奶不对,便是她想替二少奶奶找补,也寻不到由头。 一则欺骗,二则牵扯到了人命,若非小丫头是签了死契的,崔姨娘又麻利地处理好了后事,把丫头的父母打发了,府内怎会如此平静? 再看眼前笑容天真的万馨儿,张妈妈只觉一阵胆寒,心口不住发凉。 张妈妈对她起了戒心,万馨儿心中能够理解,毕竟她是老太太跟前最得脸的妈妈,伺候了老太太大半辈子,老太太与她孰轻孰重,万馨儿心知肚明,倒也不再开口多问。 整个楚府还未苏醒,西院堂屋里只有老太太和崔姨娘二人在场,香气袅袅,掩盖了老太太的神情。手里端着茶盏,目光沉沉,崔姨娘并未梳妆,发髻和耳朵上都未戴饰品,瞧着有些憔悴。 “哎呦!二郎媳妇总算是过来了。” 万馨儿垂眸刚想福身行礼,只听“咚”的一声响,老太太将手中茶盏往高几上一墩,“二孙媳妇还不跪下!” 第一百九十一章 快招了吧 万馨儿一愣,好半天都回过神来,直直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郎媳妇!快招了吧!你院子里头的事情老太太都知道了,瞧你这孩子怎么性子这般硬呢?黄芽的事情,姨娘已经帮你处理好了,你只管认错便是。” 崔姨娘在一旁劝慰。 “黄芽?” 百灵脸一白就要上前,老太太抬眼,百灵立刻又停下脚步。 万馨儿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老太太既然叫她跪,她便跪,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噗通”一声跪下。 老太太轻哼:“你倒是跪得爽快,看样子是真的。老婆子我原以为你是个单纯的孩子,怎么如今也学成这样了。” 万馨儿垂眸,“祖母的意思,馨儿听不懂。” “哼!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张妈妈去把东西拿过来。” 崔姨娘在一旁跟着叹息:“瞧你这孩子,非闹成这幅田地是何必?” 张妈妈端着个托盘放到万馨儿跟前,上面放着浅粉色绣了暗纹的床单,万馨儿即刻就明白了一二。 那粉色床单分明就是先前染了她姨妈血,害怕被人发现藏在衣柜里的,怎么会出现在老太太手里?而且瞧着还脏了不少。 她心中一凉,下意识看向身后的百灵,百灵脸色惨白,咬着嘴角一句话也不说。 万馨儿心中发苦。 她知道百灵是老太太的人,所以瞒着百灵亲自收拾了床铺,怪就怪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可她也将那床单藏在衣柜的最底下,若不是有意去寻根本就找不到。 这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瞧瞧,二郎儿媳妇儿,事实确凿,你还有话要狡辩吗?老太太与二郎这样疼爱你,何苦要假孕来邀宠呢?” 万馨儿深吸口气刚要解释,崔姨娘又叹了口气:“假孕争宠到底也是内宅后院之事,你何苦要害一个不满十岁小丫头的性命?” “什么?”她猛然抬头,“姨娘的意思是馨儿害了人命?” 老太太冷哼:“老婆子我从未想到你是这样心狠的孩子!那小丫头才不满八岁,伺候你几个月就没了性命,多亏你崔姨娘大半宿起来料理了。” 崔姨娘垂眸:“份内的事罢了,只是不知道那丫头惹了二郎媳妇多大的气,就这样……” 她捂着心口,满脸悲悯,“什么无缘无故,分明是你……那丫头惨死在你们二房前的荷花池里,人捞上来的时候浑身的伤,吴郎中大致瞧了眼,说是打晕死过去后再丢进池子里的,活活淹死的。” “姨娘这话说得不清不楚,按姨娘的意思黄芽那丫头死了,还是让馨儿虐待死的?”万馨儿抬头看向老太太:“祖母,黄芽的事情馨儿并不知晓。如若不信大可传二房的人过来一问便知,馨儿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问心无愧。” 老太太叹气:“且不说那丫头的事情,老婆子我虽一心想要抱曾孙,可却也没催过你们,你可何苦要撒谎来诓骗于我?这事二郎可知道?” 万馨儿抿了抿下唇,楚逸本来就不惹楚家人喜欢,老太太又发了那么大脾气,万一知晓二人是合谋,只怕…… 想到此处,她深吸口气……还未开口只听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小产之事孙儿知晓,瞒着祖母也是孙儿的意思。” 楚逸转着轮椅进屋,拱手一揖。 老太太扬眉:“小产?” “回祖母的话,的确是小产。吴郎中与林先生来瞧了好几趟,娘子有孕之事如何能做得了假?” “祖母因大哥失子之事心伤,孙儿实在不忍再添一把火。那日祖母叫张妈妈送娘子回来,娘子一直闷闷不乐,当天夜里头就见了红。” 万馨儿跪倒在地,心里不禁给楚逸疯狂点赞。 明着说不忍心再添一把火,暗地里就差往老太太心口上捅刀子了!这不明摆着说,因为老太太罚跪才导致她小产的吗! 高!实在是高! “你说什么?”老太太神色一慌,两眼一闭差点背过气去。“你是说那夜……” 身为楚府的掌家人,老太太罚跪万馨儿,崔姨娘如何不知晓?只是她假装一惊,飞快起身扶住老太太:“老太太别慌!到底发生了何事尚未说清,二郎媳妇胎相一直稳固,如何会院子里走了一趟就见红了?” 楚逸道:“祖母有所不知,娘子身子向来孱弱,吴郎中说要好生调养,为了不惹祖母忧心,才回禀胎相稳固。” 老太太当下就落了泪,一下一下拍着大腿:“糊涂!当真是糊涂!身子不好便好好调养,胎相不稳就如实回禀,闹成今日这幅田地,你……你叫我这个老婆子如何活下去?”她无力地摆摆手,“百灵,去把你家主子扶起来!” “张妈妈!快拿椅子过来!” 要说人家楚逸脑子转的快。 崔姨娘话里话外的意思说她假孕骗宠,人楚逸一句话就干成了小产,还把责任甩锅到老太太身上,轻飘飘几句话就扭转了乾坤。 万馨儿心里实在是佩服。 百灵搀着万馨儿站起身,万馨儿还假装踉跄几步。 “你看你们两个孩子,如何叫人省心啊?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去害人家小丫头的性命!虽说是奴婢,可也是爹生娘养的,你们是没瞧见老两口心伤的模样。” 崔姨娘轻叹一声,不住地以帕拭泪。 “小丫头?”楚逸也是一愣:“是当初我跟娘子不要,崔姨娘硬送到院子里来的那两个?” “年岁大的那个尚且罢了,还能洒扫下庭院,可年纪小的那个……”楚逸长叹,“那个丫头年岁小最爱躲懒,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若非娘子护着,我早让人打发了去,昨夜那丫头还跟我们一道吃拨霞供呢!今个儿又怎么了?” 老太太眯了眼,转头看向一边的崔姨娘。 万馨儿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若说以前她只是隐约觉得崔姨娘对她有敌意,从今天开始已经可以确定了,但崔姨娘到底有没有跟白岚茵合作,尚且不知…… 第一百九十二章 原委 老太太无力地摆摆手,“估计是贪玩跑去看雪,失足掉下荷花池了,到底已经处置妥当了。”她看向万馨儿,“二孙媳妇儿……你身子可调养好了。” “张妈妈去把柜子里头的百年人参拿去给二孙媳妇儿,孩子没了便是跟咱们楚家没有缘分,等身子调养好了咱们再要一个。” 许是因为愧疚,老太太说话声音很轻。 “好了!好了!祖母无需太过担忧,昨日娘子出府已叫林先生瞧过,已经无碍了。” 楚逸绕了一圈,还把她出府的理由都编好了。 老太太点头:“行了,折腾了一早晨,你们也累了,回去歇着吧!若身子调养好了……孩子……罢了。” 回去的路上百灵跟在二人身后一言不发,等回到院子她也站在门口,一直不肯进屋,万馨儿叫楚逸回避,叫了百灵进来。 百灵神色复杂,一进屋就跪在了万馨儿跟前。 万馨儿叹了口气,“你是老太太跟前的人,我心中一直明白……” “二少奶奶,不是奴婢。” 百灵抬头,眼眶里含着泪。 “那你……解释解释吧。” 百灵磕了个响头:“二少奶奶,那床单原本是云芜发现的,前几日她神秘兮兮叫奴婢过去,奴婢一瞧便明了了,但二少奶奶待奴婢的好奴婢都记在心里头,便想着替二少奶奶隐瞒下来。” 说到此处,万馨儿想起那日午后的孟浪,脸上一热端起茶盏呷了口茶:“难怪那几日你总是心不在焉。” 此刻听到百灵这么说,万馨儿心中总算好过了一些,毕竟她是真心对待百灵的,但百灵能帮她隐瞒也是她着实没想到的。 “你接着说。” 百灵道:“奴婢虽不聪慧,但也知道伺候主子要忠心,云芜那丫头年岁大一些,奴婢嘱咐她一定不要传出去,不知可是其中出了问题。” “她与黄芽暂且不说,你先说说你是如何处理床单的。” “奴婢,奴婢先悄悄洗了想送回房内,可不曾想那血渍似乎是久了,怎么洗都洗不掉,奴婢……奴婢便趁着夜深人静埋在后院的大树下了。” 万馨儿哭笑不得,百灵这丫头也是个实心肠的,整个楚府哪里有比二房内还安全的地方呢?偏要大半夜去埋东西,无心的人瞧见也有心了。 “那黄芽是怎么回事?” 百灵摇头:“今个儿清早,云芜发现黄芽不见了,便急火火来回话,奴婢还以为她是调皮,跑出去瞧雪去了,便准备等您起身了回禀,可不曾想张妈妈来的这样早,奴婢给忘了……” 这次换万馨儿无力地摆摆手。 一来,百灵知道真相主动帮忙隐藏证物,虽然是忙中出了错。二来,楚逸在老太太面前说得冠冕堂皇,百灵也并未揭穿。经过此事,已经可以确定百灵会对她忠心耿耿了。 “你起来吧,这事儿也怪不得你,总归是我与二少爷太孟浪了些。” 百灵听了这话,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大声哽咽了起来。 万馨儿起身:“好了,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我身边只有你,日后还要仪仗你呢!这样哭鼻子叫小丫头看见还怎么管事?” 百灵一愣,回头看向躲在房门边的云芜,忙破涕为笑。她伸头替百灵擦了眼泪:“好了,你也提心吊胆了一上午,回去歇歇吧。” 百灵行了礼,拉过云芜的手一起退下。 云芜却摇了摇头,支支吾吾道:“二少奶奶,方才香姨娘身边的侍女给奴婢塞了这个。” 那是一张字条,只有“崔至”两个字。 楚逸皱眉:“娘子,香姨娘写下的这二字是什么意思?” 万馨儿转身将纸条点燃。 “夫君如此心思会不知道?怕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楚逸转身,将万馨儿拦在怀中,“我知道你生气,但崔姨娘在府里被大夫人压制了大半生,好不容易掌了家,自然是怕大权再次旁落。” “那她也不能跟白岚茵一起来陷害我吧?若非夫君来得巧,我怕是要冤枉死。且不说假孕之事,污蔑我杀人!简直罪大恶极!” 万馨儿外表再如何装得守规矩,心里头还是现代人,作为当代守法公民,她连杀只鸡都不敢,更何况是杀人了? 楚逸拉过她的手:“好了!好了!祖母都说了那丫头是失足溺死的,崔姨娘应当只是听岔了。” 崔姨娘到底解开了秦氏至死的谜底,楚逸袒护些实属正常,但她心中隐隐觉得,黄芽的死跟崔姨娘有关。 见万馨儿不说话,楚逸又笑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叫人伤心的话了,这天气还阴沉着呢,想必今夜还有大雪,叫百福去传话,咱们今夜还吃拨霞供好不好?” “再烫上一壶酒,我与娘子边赏雪,边饮酒,岂不快哉?” 万馨儿叹气:“行行行!那咱们就不醉不归!” 午后,热腾腾的拨霞供再次上桌,配置与昨日没什么差别,只是百灵那桌从四人变成了三人。百灵与百福像是见惯了的,唯独云芜明显没有昨日兴致高了。 小丫头吃了一半,跑出门去。 “咦!云芜!你跑哪儿去?外头正下着雪呢!”百灵怕真有人失足掉进荷花池,扯着衣襟站在门口向外询问。 “姑姑!我去趟净房。” 百灵一跺脚:“这丫头,真是不叫人省心。” 云芜此刻的心情,万馨儿明白。 整日陪在身边的人突然不明不白的死掉了,仅仅几十两银子就把家人打发了,怕是也联想到了自己吧。 “云芜你站在廊下做什么?这还下着雪呢,你穿得这样少,别再冻着了。” 云芜闻声怔了怔,眼泪也忘了擦:“二少奶奶,您怎么过来。” “没什么,不过从净房回来,瞧见你在外头傻站?可是在为黄芽伤心?” 小丫头眼泪刷地就落下来了。 “二少奶奶您不知道,傍晚的时候黄芽的爹娘来拿东西,奴婢送他们出府,他们只将您赏的那些值钱的东西给拿走了,黄芽里寻常用的东西,出府就扔了,奴婢亲眼看见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杀心 万馨儿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云芜的肩膀,将她从飘雪的廊庑下带回了屋内。 小丫头眼圈红红,百灵与百福又是当了多年差的,二人对视一眼便明白了,云芜今日经历了这种事情,她年龄小又饮了些酒,是触景生情了。 百灵从锅中捞出一筷子肉直接放进小丫头碗里,那头百福还端来了陈二先前煮好的沆瀣浆,酒劲散后,屋子里热热闹闹的。 云芜到底年纪小,很快就驱散了心中的忧伤。 西小院中一片热闹,东院中却是冷冷清清。 楚怀谦尚未回府,白岚茵被禁足在东厢房,西厢房内的香姨娘正倚在烛火下绣着荷包。 红儿捧着个汤婆子打帘进了屋,“姨娘快别绣了,这天都快黑透了,仔细伤了眼睛。” 桃香这才停下绣活,抬头看向窗外:“这才半下午,瞧着是会下大雪的模样,也不知大少爷可带了伞了?” “姨娘且将心放在肚子里吧,大少爷身边有的是人伺候,那么多铺子还能连把伞都没有?” 桃香脸一红,又道:“你这来回一趟没叫人瞧见吧?人可走了没?” 红儿麻溜地将汤婆子塞进桃香脚边:“姨娘放心,奴婢仔细着呢!崔姨娘似乎也走了,外头风雪太大,若不凑上前也瞧不清,不过崔姨娘过来时只带了一个管事妈妈,方才瞧着不在院中。” “那就好!”她点点头,“我到底人微言轻,也只能帮忙瞧着些,能叫二少奶奶心中有数就好。” 话音刚落就听对面厢房,一阵叮当作响,桃香起身,却被红儿拉住,“姨娘可千万别过去,大少奶奶发起脾气来谁都不认,万一再伤了您。” 白岚茵那头虽说是禁足,崔姨娘却没有派来看管的妈妈,只是日日在厢房里闭门不出罢了,身旁依旧由雪心伺候着。 白岚茵望着满地碎片,胸口大幅度起伏,雪心跪在地上,半张小脸肿的老高,红痕清晰可见。 “什么小产?分明就是假孕!楚逸为袒护那个破落户家的女儿,连这种谎话都敢说来诓人,偏老太太还信了!呵!真是枉费我布置了这样久!” 白氏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双手颤抖,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似乎随时都要爆发。 雪心打量着主子神色。 先前白氏谋害大少爷子嗣之事被揭穿,老太太气急叫白氏禁足思过,崔姨娘嘴上应着,也撤走了伺候的丫头婆子,可却将她留下了,吃穿用度一样不少,连送来的炭火也是上好的银丝炭,更没有留下看值守的人。 当时她就好奇,为何崔姨娘会这般好心,直到后来崔姨娘派了个小丫头传话。 院内新买进府的小丫头们年岁都小,还都是一样的打扮,她一向分不清。可那日过来的小丫头她是见过的,分明是二房院里的,只因二房院里的两个丫头穿得跟别人不一样,听说府内来人裁制冬衣的时候,二少奶奶自掏腰包多做了几身,当时她还羡慕来着。 那小丫头来传话后,白氏便疯了一般跑出门去,昨夜回来的时候手中还拿了个包裹,都未曾梳妆就匆匆去了老太太房里,谁曾想今日那传话的小丫头便失足掉进荷花池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心中便有了思量。 她跪在地下小心翼翼道:“大少奶奶,请您允许奴婢说句真心实意的话。” 白岚茵挑眉,满脸不屑:“说!” “大少奶奶,奴婢瞧崔姨娘就是特意过来的气您的,想让您继续与二少奶奶斗法,您跟二少奶奶斗的越厉害,她掌事的位置越稳固,请大少奶奶仔细想想。” 说到此处,雪心重重磕了个头:“奴婢是大少奶奶带着进府的,大少奶奶是奴婢的主子,是奴婢最近亲的人,大少奶奶您过得好,奴婢才能沾光,奴婢无论如何是断然不会害大少奶奶您的。” 白岚茵闻言,眼眸一转:“这些还要你来提点本夫人?崔氏是司马昭之心,可如今本夫人处处受制于人,只能先借她的手了结了万氏再做其他打算。” “万氏一除,本夫人便是楚府唯一的正头媳妇儿,还怕不能从一个妓子手里将掌家大权夺回来?本夫人到底出自南屏白家。”话罢,她瞥了眼还跪在地下的雪心,冷哼一声:“你可别轻举妄动坏我的事儿!” 雪心心下大惊。 了结?白氏这是起了杀心? * 雾霭沉沉,未至酉时天色已彻底黑了,主仆几人的拨霞供吃了一下午,万馨儿便打发几人各自回房歇着。 她倚在窗屉子边的烛台下算账,快到年底了,这些账本都要整合好了一同上缴楚家封存。 楚逸拿过剪刀挑亮烛火,万馨儿这才抬眸,“有劳夫君了。” “这天都黑了,娘子还是别算了,你先前复盘过的不都是对的吗?” 万馨儿笑着放下毛笔,看向窗外伸了个懒腰。“刘掌柜到底是楚家用惯的人了,又是老太太亲自点来华宝斋的,的确馨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楚逸抬手把她腮上一拧:“娘子啊!娘子!你这张嘴愈发得理不饶人了,先前你每到夜里就看不见东西,这些日子才刚好了些,我不过是怕你看久了账簿再伤了眼。” 她心头一暖,自从原主的残魂离开以后,她的眼睛的确是恢复了不少,但这些事情她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没想到这点小事楚逸也能察觉。 “好好好!今日天色不好,那我明日再算?” 楚逸无奈摇头,拉过万馨儿的手,忽然脸色一变:“娘子的怎么这样凉?我去叫百灵再将炭火烧热一些?” “无妨!想来百灵与云芜都睡了,屋里头也够暖了,不过是因为字写多了,手凉罢了,夫君无需担心。” 窗外的天愈发黑了,风依旧呼呼地刮着。 她突然来了兴致,将窗子打开,只见狂风卷着雪花落进了窗边的梅瓶中,仔细一瞧屋外早已是银光素裹一片雪白。 万馨儿只觉胸前一片清爽,随手端起桌案上还未收拾的凉酒一饮而尽……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两耳不闻院内事 楚逸一愣,差点从轮椅上站起来,“娘子!仔细风凉。” 万馨儿却笑着回头,她小脸红扑扑的,将手中酒壶递给楚逸,“夫君也试试,屋里这样热喝些凉酒才能让人爽快几分!” 楚逸不接,万馨儿便小跑着凑到跟前,“夫君不是才说,饮酒赏雪是难得的雅事,怎么这会儿反倒拒绝我了?” 她的脸颊因酒意而泛起微红,好似初春时别院里的桃花,眯起的眸子藏着几分慵懒与迷离,细碎却暧昧的话语钻入耳中,满是蛊惑。 鬼使神差,他竟接过酒壶,轻轻抿了一口,那酒壶似乎还残留女子唇齿间的微热,灼灼热浪顺着胸膛蹿上喉头,一时间只觉口干舌燥得厉害,似乎只有将酒水一饮而尽,才能得以缓解。 “夫君!便只有么一壶酒了,你好歹也给馨儿留些!” 她娇笑着冲上前,去夺楚逸手里的酒壶,只是脚步已经踉跄不稳。 见楚逸愣在那没有反应,又稍稍歪头,眼角轻垂,那笑容恍如月下温柔的水波,漾出一圈又一圈令人心痒难耐的涟漪,是楚逸从未见过的媚意横生。 只这一瞬,他的心似慢了一拍,短暂地停顿之后便是猛烈地狂跳,他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激动,伸手一把将女人拉入怀中。 温热的身躯入怀,楚逸望着她温柔的眼眸,心跳如鼓点一般,手不自觉抚上了女人的脸庞。 万馨儿没躲,反而笑着在给他手心蹭了蹭,接着顺着他手心的疤痕逐一吻去。 四目交汇,他便再也移不开一分一毫,抬手理了理万馨儿散落鬓边的碎发,缓缓把头凑到女人耳畔,用几乎乞求的声音说道:“娘子……别拒绝我。” 万馨儿心头一颤,只觉脖颈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浸湿了皮肤。 楚逸……竟然哭了? 见万馨儿没说话,楚逸直起身,定定望着眼前的女人。 紧接着,楚逸扯开了她的衣襟,动作是极其的缓慢与轻柔。与她见过的楚逸都不一样。 万馨儿明白,那是楚逸在给她拒绝的时间。 她抬手抓过楚逸的手,男人黑眸在顷刻间骤变,几乎是发自本能地挣脱开女人的手,可就在这一瞬,女人双手突然攀上他的肩头,瞧着熟悉的面容慢慢在眼前放大,炙热双唇终是落下。 万馨儿吻的很轻。 最开始楚逸也是浅尝即止,温柔抚慰。但是很快,他便无法再满足这样浅浅的亲昵,开始工程掠地。 笨拙的,没有任何技巧的。 万馨儿只能仰着头,呼吸断断续续,粗重的喘息夹着些不可自控的闷哼,让她的脸烫得厉害,还好帐中昏暗,即便二人距离之近,却也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但黑暗反而放大了其余四道感官,楚逸吻得太过激烈,根本不给她一丁点喘息的机会,万馨儿使劲抽出被男人握住的手,却再一次被男人霸道地按了回去,这一次是十指交错。 她无奈偏过头,谁叫这把火是她点的呢? 而楚逸也终于放过了她的红唇,可接下来迎接她的却是更加激烈的炙热。 * 狂风裹着大雪吹了一宿,却掩盖不住两条寂寞已久灵魂的欢愉,虽已日上三竿,西院里依旧是房门紧闭。 云芜经过昨日一事特意起了个大早想用心服侍主子,谁料一出房门便听见正屋内掩盖不住的叫喊声,连忙小跑着往前冲。 却被半路冒出来的百灵拉住,直拖着她跑到垂花门外头的廊庑下这才停下。 云芜满脸惊慌,抬手指向院内,眼瞅着都快哭了:“百灵姑姑……二少爷与二少奶奶……” 她知道房里在干什么! 二少爷在打二少奶奶! 先前还未被卖进楚府的时候,他的爹爹就是这样把娘亲拉进房内,棍子,巴掌,这是能要了人命的! 为什么二少爷看着如此疼爱二少奶奶,仍旧会这样? 百灵一脸镇定,沉声道:“你先去烧水,再稍等片刻,主子还未起身。”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主子的事情少多嘴。” 云芜一脸不解,眉间有隐隐担忧,亦步亦趋向传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她满心疑惑,不过既然百灵姑姑发话了,那只要照做便是。 百灵到底在新婚夫妻跟前伺候久了,知道此刻正是情浓激烈的时候,便闭着眼立在院门前,两耳不闻院内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西小院正房内那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才渐渐消失不见。 帷幔里缓缓伸出一只雪白的胳膊,仔细一瞧胳膊上依稀有青紫的痕迹,胳膊的主人正摸索着一旁散落一地,互相交叠的衣裳。 可不过片刻的功夫,便被条健壮的胳膊缠住,又拉回了帷幔中。 楚逸揽着万馨儿死活不肯松手,只说便是睡到晚上也不会有人来打搅,万馨儿脸红得能烫死自己,可有过早晨醒来的教训,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方才她求饶了半天,楚逸才总算是放过她,此刻即使嗓子冒烟也只能任由楚逸抱着,以免真的下不了床了。 二人长发交缠,楚逸细细摩挲着女人的发丝,也不知是不是调养好的缘故,初见时棕黄色的发丝反而变得乌黑发亮了。 万馨儿不知道楚逸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再躺下去,万一传出去就真没脸见人了,她轻轻转身,主动在楚逸唇边一琢,羞着脸道:“夫君,来日方长。” 楚逸着实没想到自家娘子脸上神情羞得见不了人,嘴上却说着这样大胆的话儿。 他将怀中女人紧紧按在怀中。“那咱们晚上继续。”话罢,便抬手直接拉住了万馨儿要去打她的手。 午时,屋内终于传来了唤水的声音。 还是二少爷滚着轮椅亲自过来开门。 百灵低着头想要进屋,却被楚逸拦住,他径自接过水盆。 “你去烧些热水,娘子要泡澡。” 又过了三刻,两位主子都去泡了澡,百灵才得进屋收拾。 望着遍布红痕,泥泞不堪的床单,百灵叹了口气,这次总归可以清理干净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火 小夫妻正值甜蜜期,没日没夜胡闹了三四日。 楚逸总算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尊严,打破了瘫痪少爷无能的谣言。 当然这是在万馨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毕竟有时候二人太过忘情,楚逸一时忘了掩饰也是有的。 不过最让她无奈的是——百灵。 简直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耳报神,老太太刚受伤的心瞬间又心花怒放起来,流水似得补品一个劲儿地往小院送。 冬至前一日,去京城打理生意的楚天川总算是回了楚府。 万馨儿去铺子时偶然听正门上的小厮说,楚天川去京城除了打理生意,还特意跑去了岳家,想要与岳明珠破镜重圆。 不过今日的岳家已今非昔比,颇得新帝重用,岳家大姑娘和离回京也引了许多人上门打听,楚天川似乎连岳家大门都没进去。 节日限定绒花簪早在三日前就已经售卖完毕,万馨儿给店中的伙计们都发了“年终奖”,别的铺子放三日假,万馨儿大手一挥放了五日,让住在郢都城附近的学徒们都有回家探亲的机会。 说真的,郢都城百姓在过节方面实在没有新意。 新年守岁,冬至也要守岁,守岁前先祭祀祖先。 三牲呈品字形摆在供桌之上,中间又摆上了一盘菜肴、一盘白饭。 饭上插以树枝,树枝上粘着纸花。 不得不说,这些事情崔姨娘还是打理的相当妥当,从楚天川看崔姨娘眼神,就可查出一二。 家中男性按辈分排好位置,万馨儿就站在楚逸身边,楚逸坐在轮椅上装瘸,只有他没有磕头。 祭祀完祖先,楚天川领着一家老小给楚老太太磕头,平日过节晚辈向长辈磕头也就磕四个,可今日却要磕足六个,也多亏冬至的福,禁足数月的白岚茵终于有了踏出东院的机会。 等彻底结束一切仪式,老太太年纪大了熬不住,只说乏了叫张妈妈扶着回了院子。 自从楚天川回来就眉眼含情的楼姨娘,几乎都快当着大家的面缠在楚天川身上了。 楚天川说了几句排场话,赏了银钱便说累了。楚天川前脚刚走,楼姨娘也跟着离开了。 崔姨娘还要吩咐下人给邻居送节礼,徐姨娘一向话少,屋里只剩下几个小辈围坐在火炉前守岁。 顾敏秀怀中的楚柔长大了许多,见谁都是挥舞着小手,一个劲儿地笑,楚欢手里拿了串铜钱逗着楚柔玩,自从崔姨娘管事之后,便没有太多时间去规训她,她也乐得自在。 顾敏秀在一旁笑道:“欢姐儿,那铜钱可不能给柔姐儿了,仔细她塞进嘴里噎着。” 楚欢大喇喇摆摆手:“五姨娘放心,欢儿自然醒的。” 久未相见的楚凌坐在最靠门的位置,手中端着茶盏,眼神看向屋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万馨儿只在心中感慨,恋爱中的男孩啊! 楚逸领着白岚茵与桃香坐在最前头,桃香坐在二人下首,手里剥着花生,核桃,目光时不时落在顾敏秀怀中的楚柔身上,眼中全是羡慕。 待了好一会儿,万馨儿觉得没意思,便想拉着楚逸回院子,可楚逸却说肚子不舒服要去更衣,二人说好他先走,一会儿再叫百福来叫她。 不知不觉,先前还有些嘈杂的正厅只剩下噼啪作响的炭火声,众人都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西小院走水!” “快!快来人!” “走水了!” 万馨儿一个趔趄,猛然回神,百灵疯了一般扑到她身前,涕泪横流。 “二少奶奶!二少爷叫火活活烧死了!” 只这一刻,眼前的一切似乎在缓缓变慢,就像突然段网的进度条,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在一瞬间骤然消失。 “来人!二少奶奶晕倒了!快来人!” * 疼! 钻心的疼。 心口处感仿佛被利刃锥心。 万馨儿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模糊,借助月光她才看清,这里并不是西小院。 她坐起身,下意识揉了揉额角,依稀可闻隔壁传来轻微的啜泣声。 “百灵姑姑,二少爷当真就这样去了吗?那……二少奶奶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世事无常,云芜你也别在二少奶奶跟前哭,再引得主子心伤。” 猛烈地眩晕感袭来,万馨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眼泪瞬间滑落。 “二少奶奶?您醒了?”百灵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万馨儿连忙背过身擦干眼泪,再转过头,百灵已领着云芜站在门前,百灵还算稳重,云芜垂着头,呼吸急促,似乎是强忍着哭泣。 “云芜,你先出去。” 云芜忙点头应是,转身后才抬手抹了把泪。 “咱们……现在在哪?” 万馨儿长舒口气,平复了情绪,可一开口声音还是哑得吓人。 百灵忙倒了杯水递上前,“二少奶奶,咱们现在是在老太太院中的上房,您已经昏迷了一日一夜,可要奴婢拿些吃食过来?” “百灵,西小院……” “二少奶奶,西小院遭遇大火已经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万馨儿抬眸,她眼圈红肿,眼神却透着百灵从未见过的神色。 “不要惊动老太太,我要回去一趟。” 百灵一愣,“二少奶奶,奴婢陪你一起去!” 院中月色清冷,刚绕过树丛,浓重的焦糊味不住地往人鼻子里钻,荷花池里依稀竖立着几只莲蓬枯枝,垂着头,没有半分生气。 而荷花池旁只剩下一座漆黑的断壁残垣。 到底是多大的火啊!连小院门口的土墙也被熏得焦黑,屋宇早已分辨不出从前的样子,她坐习惯的石桌石凳都被大裂了,那些像是门框的地方,凑近还可闻见刺鼻的气味。 万馨儿脚下便是二人居住的主屋,那张二人睡惯了的床榻,也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破败的柱子。 眼前的一切无不在诉说冬至那场大火到底有多惨烈。 可楚逸不过是装瘸,偶遇大火如何会被活活烧死?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她深吸口气强装镇定。 “百灵,二少爷的尸身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生辰大礼 “奴婢……奴婢不知道。” 百灵垂眉敛目:“许是冬至那晚闹得厉害,奴婢也莫名其妙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听二门上小厮喊走水了,便连忙跟着过去打水,结果一瞧是咱们院子,当时火大的已经进不去人了。” “百福……百福……” 对了,百福!当夜百福服侍楚逸,两个人在一起,只要百福还活着,就一定可以问清事发时的状况,她语气焦急:“百福可还好?” 百灵抿着唇角摇头:“百福两条腿都被烧伤了,至今还昏迷不醒。” 听到这话,万馨儿死死盯着眼前烧焦的床架子,一张脸在月色下愈发惨白,两条腿仿佛灌了铅般,难以移动。 所以,楚逸真的死了? 她不相信!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待她? 在她准备放弃一切留下来的时候,又夺走了他! 为什么? 万馨儿抬头看天,死死盯着那凉薄的月色,为什么老天要如此残忍?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紧紧攥住双手。 她一定要查清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 低头的瞬间,眼前闪过丝华光,万馨儿一愣,看向那焦木似的床架子,“那是什么?” “二少奶奶!别过去!二少爷的尸身……” 百灵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楚逸的尸身是在床榻上发现的?”万馨儿高声质问。 “奴婢没亲眼见到,只是听二门上小厮说了几句。” 万馨儿一愣,所以楚逸当时是躺在床上?为什么?他分明与她约好了,不可能独自上床休息! 她甩了甩头,不再胡思乱想,径自踏进废墟中。 那是床榻下的一个小隔层,许是在床板下被完好的保留了下来,一个精致的木匣子,上头镶嵌了火红的宝石,而那华光便是宝石折射出的光亮。 万馨儿双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百灵,今日是一月十几?” “回二少奶奶的话,今个儿是一月十七。” “一月十七?呵!”她压抑不住心中苦楚,眼泪在瞬间奔涌而出,一下一下滴落在那精致的木匣子上。 她蓦然打开木匣子,半块羊脂白玉,晶莹洁白,细腻光润。 清冷的月色下,万馨儿瘫坐在焦黑的废墟之上,目光涣散,可那红到吓人的眼眶蓄满了泪水,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晶莹剔透,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 “楚逸,你真是送了一份大礼。” 万馨儿没有哭,不过是被风迷了眼罢了。 二人悄无声息回了西院,张妈妈似乎是听到了响动正站在廊庑下,瞧见两人回来忙迎上前,“二少奶奶,这样冷的夜您跑哪儿去了?” 她抓住万馨儿双手,那手恍若没有温度的尸体,张妈妈双手一颤。 “回了一趟屋子。” 万馨儿兀自抽回双手,弯了弯嘴角,只是脸上没有带上一丝笑容。 张妈妈一愣,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二少奶奶先回去歇着,走水的事情官府已经过来瞧了,还没下定论。” 话罢,她福身行礼,万馨儿却再次抓住张妈妈衣袖。 她深吸口气。 “夫君……夫君的尸身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张妈妈眼一热,轻轻拍了拍万馨儿的手,强忍着涌起的情绪偏过头,“太晚了,等明个儿起来,见了老太太再说。” 万馨儿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 没有想象中的哭闹与不甘,万馨儿很平静,平静到百灵都看不懂了。 寻常女子遇见这种事情,哪有不哭的? 万馨儿安静地回了房,洗漱收拾完毕之后,又安静地上了床,很快呼吸便渐渐平稳了下来。 百灵上前确认主子是真睡下了后这才离开。 只是在百灵离开的那一秒,万馨儿陡然睁开双眼,她将自己埋进被褥,不让一点声音传出,手里却是楚逸留下的另外半块羊脂玉。 所以,楚逸那样执着独自回房,是为了帮她取生辰礼物吗?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男人抚摸着羊脂白玉,嘴角带笑的模样。 万馨儿不敢再想,她轻轻抱住自己,就像躺在男人怀中那般,不知不觉她进入了梦乡,梦里面有她最想念的人。 * 月影流转,照在山路两旁结了银霜的树枝上,亮晶晶的一片。 矫健的骏马飞驰,仿佛脚下的山路似平地一般。 尘风凑到马车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裴兄,已经两日了,可否给世子爷服下解药了?” “什么世子爷!我说尘风你要跟着公子,可要管好自己的嘴,哪怕叫错一回可都是要命的事情。” 裴冀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再过半个时辰就到沛州府的官驿了,咱们到那歇下再给公子服药。” 尘风轻叹,目光看向马车中昏睡不醒的男子。 他心中慌得打鼓,这两日几乎不停在询问裴冀何时才能给世子爷服药。 他们借势制造了那么一场大火,那裴冀也不知到底是何人,不到两刻钟便寻来一具跟世子爷相差无几的尸身,伪装了楚二少身亡的假象。 可就在他要去通知夫人的时候,裴冀却一言不发驾着马车离开。 他已经不敢想象世子爷醒来要发多大的脾气了。 裴冀只出示了张符牌,驿站的那些人便不再多问,还派人帮忙规制马匹。 “尘风你去准备温水过来,咱们已到了沛州,总不能叫公子一直睡着。” 尘风一愣,忙转身准备。 那药效之快,世子爷服用后不到半刻,手指便微微动了动。 “哎呦!裴兄,我肚子疼,要不您先看着公子,我去趟茅房,速去速回。” 裴冀挑眉,“不急,且拉干净了再回来!” 裴冀长长一叹,抬手替床上的男子,他的好师弟,拉了拉被角。 只是抬手的那一刻,被楚逸突然捉住。 他一把掀开被褥,飞快走下床榻,可他躺了两日,脚步踉跄,裴冀起身要去扶,却被楚逸使劲儿推开。 “滚!” 裴冀扁扁嘴:“哎呦!我说小师弟,咱们已经到沛州了,你再看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了啊。” 楚逸抬眸,反手攥住裴冀衣领,黑眸森然,面色含怒:“馨儿呢!说!” 第一百九十七章 痕迹 楚逸突然暴怒,他双眼通红,两手颤抖,声音暗沉嘶哑,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猛兽。 裴冀也知道自己做法不妥,奈何主上亲自传了信,这件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能带上尘风都已经是无可奈何之举了。 他放软语调,讪讪笑了:“小师弟,这是主上有令,实在是无奈之举。再者,这天寒地冻的,咱们又不清楚京中的状况,还不如待事情处理妥当安顿下来,再去接弟妹团聚也不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连为兄自己都还想着弟妹的手艺,为兄发誓,等一切办妥一定麻溜地去郢都接弟妹进京!” 楚逸看了裴冀一眼,松开手:“师兄你最好说到做到!”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去拿笔来,我给娘子去封信。” “哎呦!这可使不得!”裴冀一把抱住楚逸:“主上有令啊公子!只要大公子无碍,您哪怕再回郢都,主上都不会阻拦。” 话音未落,二人目光齐齐向外看去,裴冀更是飞身移动到房门边。 “哎呦!是我!是我啊!世子爷!哦不……公子您可总算醒来了。” “你……你怎么也跟来了?不是让你保护娘子的安全吗?” 尘风垂头下意识拿眼去瞟一旁的裴冀,裴冀装的跟没事人一般,“安全!安全!为兄做事向来利落,师弟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还有!再过两日咱们就要入京了,公子可想好了用什么名姓?总之楚家二少这个名号是不能再用了。” 楚逸双眼微眯,“为何?” 裴冀一愣,连忙打起了哈哈:“那个……大娘子不是回京了嘛!还有公子啊!那个人皮面具也不能再用了。” 他这才回神,抬手去摸自己的脸。 铜镜中男人模样绝世无双,可他却觉得是那样的陌生。 就是这一张脸,给他带来了半生的不幸和灾难。 从前他不明白郢王为什么会让他戴上人皮面具,直到他见到了那个人的画像,真相被揭开。 曾经他无时无刻不渴望以真面目见人,可现在真要用这张脸活下去,他反倒第一次心生胆怯了。 到时候,他家娘子能认得出他来吗? “嗐!小师弟,为兄知道你长得帅气,可你这也未必看太久了吧!”裴冀一边打着哈哈,一边给身边的尘风使眼色。 尘风索性直接低下头,嘴唇抿成一条线,既然怕说错话,他就自当哑巴,一了百了。 裴冀扁扁嘴:“若是公子要用本姓想来主上会更开心。” “秦少恩。” 裴冀被噎了一噎:“也……也不是不行,那公子您是要回太师府?” 楚逸掀起眼皮,眼神寒若深潭,仿佛在一瞬间变了个人,“主上既然诏我回京,不会连个住处都不舍得给吧?” 裴冀心一沉,“呵呵!小师弟你这是何必?” * 郢都首富楚府冬至惨遭大火,将断腿二少爷烧死的消息不胫而走,万家老太太这头听说,那头就忙慌慌领着万芝芝上门,云芜匆匆来报,问见是不见。 百灵叹了口气。 她先前还觉得自家主子非寻常女子,可自那日漏液从西小院回来后,一连数日,万馨儿都懒懒地躺在床上,茶饭不思,人着实是瘦了许多。 但一想起主子与亲家祖母的关系还是摇了摇头。 “罢了,二少奶奶如今这幅模样,只怕是不愿见人,你去回了亲家祖母吧。” 云芜应是。 还未走两步,百灵又道:“云芜先等等!” 百灵紧走两步回了房,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头多了二两碎银子。 “只怕亲家祖母不好打发,我身上只有这些,你交给亲家祖母应应急。” 此时天日将晚,万馨儿一个人躺在里屋的架子床上,半死不活发呆。 自从拿到这另外半块羊脂白玉,穿越前的种种与在郢都发生的一切,反反复复在脑袋里交织缠绕,她几乎处于游魂状态。 可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拿出自己手里的另外半块羊脂白玉,更没有勇气将两块玉佩合在一起。 当初,她费尽心思想要寻找玉佩回家,而如今玉佩到手,是不是说明…… 万馨儿紧紧攥住手里的羊脂玉佩。 前几日百灵来报说郢都府来了信,走水是因炭盆火烧得太大烧着了被褥,又恰逢午夜,没被第一时间发现,才会酿此惨剧。 张妈妈还领着几个婆子搬来了些未损坏的器物,百灵怕她伤心,只叫搬到隔壁屋子去了。 喉间一阵发痒,她趿着鞋下了床,走到如意圆桌前倒了杯茶,瞧见桌上还摆了一小碟栗子饼,心头又是一酸。 “呀!二少奶奶,您怎么自己起身了?” 百灵连忙放下饭食去扶,虽然这几日她都没怎么用饭,但饭食还都是按时送来的。 万馨儿瞧了眼,是养胃的粥和一些清爽的小菜。 “无碍,放下吧。” 百灵一愣,面露喜色:“二少奶奶先吃着,不够奴婢再叫人去做。” 万馨儿虽说没有胃口,还是浅浅用了几口,毕竟想要为楚逸讨公道,没有一个好身体那可不行。 “张妈妈前几日送来的旧物还在隔壁吗?” “在!在!二少奶奶您没发话,也无人敢动,一直摆在那儿呢!” “那我过去瞧瞧。” 百灵拿过钥匙打开锁,“二少奶奶,方才亲家祖母领着二小姐过来了,奴婢瞧你还歇着便叫云芜回绝了。” 万馨儿扬眉,浅浅一笑:“那么容易就打发了?只怕是你自己填了银子吧?” 百灵尴尬一笑,“二少奶奶平日里待奴婢极好,那些银钱也都是二少奶奶赏的,没什么的。” “难为你用心。” 两个人不咸不淡地说着话,万馨儿看似平静地收拾起箱子里的东西,楚逸的东西除了书册本就不多,一场大火只保留下来些砚台和镇纸,其余的纸笔,书册,字迹一样都没有。 “衣裳、书册都叫烧尽了,连字迹纸笔也没留下来,百灵你说这人在世上生活过的痕迹怎么一下子全不见了?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二少奶奶……” “无妨,我不过随口一说。”她从箱子里将砚台和镇纸挑出来,“这两样东西还能用,都留着吧。” 百灵俯身拿起:“咦?” 第一百九十八章 婚事 万馨儿一愣,抬手接过木匣子打开一瞧,里面竟是先前从崔姨娘那处拿回来的证物。 她瞧了眼,长长叹了口气:“这个是二少爷珍视的东西,也一并收好吧。” 就在木匣子要关上的刹那,鬼使神差她竟抬手摸了摸那块紫色残料。 触手一瞬间,万馨儿怔住了。 “这是……百灵!快叫方大哥套车!” 百灵怔了怔,见主子这般火急火燎,也不敢再耽搁,急匆匆跑去找张妈妈。 老太太听了知道劝不住,只说多叫两个人跟着,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大忠见万馨儿前来,赶忙迎上前:“哎呦!掌柜的,您怎么抽空过来了?” “张老爷子呢?可在铺子里?” 万馨儿提着裙角跑进铺子,却见楚凌正坐在铺子里头,二人乍然相见都是一愣。 “二嫂嫂,您……” 余下的话没说完,万馨儿也没有心思去问,只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忽然,她怔了怔,眼眸一转:“三弟,你先前不是说识得登州吴绫?可否帮嫂嫂瞧瞧这个?” 楚凌诧异地点了点头,捏起紫色残布搓了下便放回了原处。“二嫂嫂您这是从哪儿得来的登州吴绫?” “的确是登州吴绫?可为何触手这样生硬?先前我送来那些过了水的,也比这布匹要柔软许多。” “二嫂嫂,一则,咱们店里用的不过是最普通的绫缎,但你手上这残布却是正儿八经的登州吴绫。二则,原先你送来那些只是被水打湿了,而这片残布是过了雨水的,所以触手生硬。由此可断这片残布的主人在穿这件衣裳的时候是淋了雨。” 脑袋里“嗡”的一声,万馨儿面色煞白,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楚凌下意识抬手搀起万馨儿:“二嫂嫂,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年轻,可要好好顾及自己的身子,咱们华宝斋还都得靠你呢!” 万馨儿怔怔地望着楚凌,“三弟……” “二嫂嫂我在,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只要小弟能帮上忙!” 那双好看的瑞凤眼满是诚恳,万馨儿心却痛得厉害,她摇摇头。 “没什么,这些日子我身子不大好,铺子的事情劳烦你多费心。” “嗐!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小弟醒得,二嫂嫂只管放心好好调养身子,我们都等着您呢!” 华宝斋离楚家不算太远,万馨儿却没直接回府,而是让方大哥驾着车在城中闲逛。 马车外传来方大哥的声音:“百灵姑娘,咱们这都快‘三过家门而不入了’,要不您问问二少奶奶?” 百灵瞧了眼望着窗外的景色愣愣出神的万馨儿,叹了口气。 “方大哥再转一圈吧,二少奶奶许久未出府了。” “罢了,回府吧,也快到用饭的时辰了。” 她并非不愿回楚家,而是没有理清思绪。方才她在脑海中,将岳明珠,徐惠茹以及崔金枝三人的话又重新复盘了一遍。 若非那块淋过雨的登州吴绫,她可能还意识不到崔金枝话里的漏洞。 岳明珠与徐惠茹当初的证词都提到那夜建台寺下雨,而崔金枝分明是在岳明珠之后才离开现场,连她手中的登州吴绫都淋了雨,她如何没有淋雨? 所以这其中一定有所隐瞒。 万馨儿脑海中突然蹿出个可怕的想法,如果这一切真如她猜测的那样…… 手不自觉颤抖起来,一时心跳如擂鼓。 “百灵,明日是二少爷头七,对不对?” 百灵垂眸:“是,先前老太太瞧你不大好,便不让告诉您。” 万馨儿嗤笑一声:“好,我好得很,我倒要看看府内要如何预备后事。” 马车在楚府停下,万馨儿挑帘,却见楚怀谦与崔金枝陪着个媒人模样打扮的婆子出了府,脸上的神情是说不出的恭维。 二人瞧见万馨儿明显一愣,楚怀谦嘴唇张了又张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崔金枝短暂地一瞬愣怔后,立马换上了副难过心伤的模样,上前搀着万馨儿的手:“二郎媳妇这是上哪儿去了?” 万馨儿垂眸:“馨儿去了趟报恩寺,请主持写了祭文,明日便是夫君的头七了,他的东西都叫一把大火烧没了,馨儿想添置一些,好随他一同下葬。” “馨儿还想请报恩寺的主持来府上为夫君超度,好端端一个人,到了只剩下一捧灰烬,我们这些还在世上的多做些,他也好早日投胎。” 这话一出,楚天川眉头紧皱,崔金枝更是侧目向身后看去。 “二郎媳妇!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府,公爹有事要同你商量。” 楚天川话说得客气,可若仔细去听,那话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丝不耐。 …… 西院堂屋,楚老太太手握念珠,自从楚天川与崔金枝进屋便是冷着一张脸。 “楚家遭遇如此惨事,满城皆知,郢王妃竟还不知羞耻差媒人上门,你倒好竟只与崔氏二人就应付了?。 老太太强撑着身子,不住喘息,张妈妈递了盏热茶,这才顺过气来。 “胡闹!胡闹!“ “这是什么时候?明日便是逸儿头七,就要入土的日子!”老太太猛拍桌角,目露哀色:“那孩子在世时不讨你喜欢便罢了,可身为楚家的子嗣,这般惨死,你却不叫出殡!只为了一桩攀附权贵的亲事?” 老太太侧脸看向崔氏,崔氏脸上一红,连忙垂眸:“老太太,这件事金枝是真不知情……” 老挥挥手,截断崔氏话头:“你儿子把人家郡主的肚子搞大了,你不知情?我们楚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官宦门第,却是清清白白的商贾人家,这般下作的法子,怕是除了你以外,没人能教的出。” 楚老太太吃斋念佛多年,甚少说话这般夹枪带棒,楚天川脸上一红,只低头作揖,不敢答话。 崔氏气得脸通红,转头盯着楚天川,楚天川无奈只得又向楚老太太拱拱手:“母亲,还请听儿子说些心里话可好?” 话罢,他向崔氏使了个眼色:“你先回房去,凌儿的婚事在老太太没答应之前,跟谁也不能提及!”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再醮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老太太呼吸一滞,张了张嘴巴,却始终没能发出声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太太突然叹了口气,连声音都苍老了几分:“怪不得!怪不得!那么多年你都如此苛待那个孩子,原来是受人指使!” “想当初,秦氏即将生产你要进京打理生意,临行前嘱咐为娘无论如何都要保全秦氏肚子里的孩子,为娘还以为你是那样在意秦氏,在意你们的孩子。” “可后来却放任他瘫在床上,对他不管不问,不医治也不读书,小小一个人儿就那样苟活着,为娘是如何都想不通!二十年了,终是解开了这个疑问了。” “为娘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不是咱们楚家的血脉!为娘为了那孩子,生生被岳氏压制了近二十年!你好狠的心!好严的嘴啊!” 楚天川面带羞愧,低头道:“母亲,当年儿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郢王殿下匆忙托孤,若非遇上这种事情,金枝……” “崔氏?” 楚天川顿了顿:“当年儿子从梁州带回金枝,那时金枝已身怀有孕,可偶遇郢王殿下托孤,秦氏也身怀有孕,儿子怕岳氏吃味,便又遣人将金枝送回了梁州家中,也正是因此,金枝腹中的孩子没保住。” 老太太揉了揉额角:“老婆子我不管你当年做了多少孟浪事,但逸儿好歹来们楚家走了一回,他可是你替承了万家的人情!” “那孩子一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这日子刚才有了盼头又丧了命!咱们好好叫人做场法事,将人送去了自己也安心啊!馨儿还等着说法呐!咱们做人可要有良心啊!” “母亲!儿子又岂是那样吝啬的人?可如今若非事出紧急,郢王妃如何会这样着急请媒婆上门?凌儿即便是我嫡子也配不上郡主天姿,可两个孩子就是互相看上了,这件事已经如此。” “可逸儿的丧事若是办了,便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咱们这里等得了,郡主可等不了啊!” 老太太垂眸,脸色凌厉,“那馨儿呢?万家那孩子当年可是用命换了你的命!” 楚天川一摆手:“母亲,这件事情儿子已经有了决定,老二媳妇到底不满二十,年纪轻轻就要守寡,还没有子嗣,万家又是那个情况,不如儿子将她收为义女,寻一户好人家再醮,至于华宝斋,她经营的甚好,便当做嫁妆,母亲瞧如何?” 老太太沉默看了楚天川半晌,只摆了摆手叫人退下了。 * 午后温暖的阳光稍纵即逝,盏茶的功夫天色又开始发沉,寒气四起,被寒冬剥去盛装的树木,光秃秃站在院中,忍受着严冬的寒冷。 百灵打帘进屋,下意识搓了搓手。 万馨儿正坐在窗屉子下,望着窗外发呆。 “天老爷啊!二少奶奶!外头变了天,仔细再冻着。”百灵说边说边伸手去关窗子。 万馨儿抬眸,“没人过来传话吗?” 百灵怔了怔:“没有!不过奴婢瞧老爷与崔姨娘都离开了,想必应当是在谈明日二少爷……” 她淡淡一笑:“头七事多,若要真有心怕早就备起来了,这般安静只怕……” 话未说完,只见老太太身边的碧蘅匆匆进了院子,瞧见万馨儿忙上前行礼:“可巧二少奶奶没睡,老太太叫奴婢传二少奶奶过去。” “知道了。天冷,碧蘅姑娘先回去,我即刻就过去。” 万馨儿看了百灵一眼:“帮我梳妆吧。” 她向不爱穿红戴绿,自从楚逸不明不白走了,更是许久未打扮过。万馨儿没有全白的衣裳,便选了件月白色的换上,又让百灵梳了个简单式样的发髻,鬓边带了一朵小白花。 老太太瞧着心头一颤。 两个孩子的感情任谁都能看出是极好的,可偏偏天不随人意,一场火灾生生拆散了夫妻二人。 老太太未开口先叹气,她拉过万馨儿的手:“好孩子,这才短短几日,就瘦了这样多。” 万馨儿垂眸,默默摇了摇头。 “张妈妈,去端个小杌子过来,再给馨儿倒杯热牛乳来。” 馨儿? 老太太骤然改变称呼,她心中隐隐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老太太面色发沉,抓着她的手拍了又拍,好半晌都没说一句话。 此刻,万馨儿已经猜到老太太一定有为难的事情说不出口。 “祖母有话便说,只怕没什么能比现如今的状况更糟了,馨儿承受的住。” 老太太闻言抬头,昏黄目光在一瞬间对着那双失了光色的杏眸,她抿着唇角点点头。 “既然都是一家人,祖母也就不瞒着你了,但这些事出紧急,老婆子我想如若逸儿在天有灵,也一定会希望如此的。” 万馨儿挑眉,看来楚天川已经将楚老太太说通了,此刻叫她过来不过是通知结果,不论她愿意与否都是纸上钉钉的事情了。 她垂下眼眸,“祖母只管说便是。” “唉!你公爹说了,你到底才十七,以后还有大好的年华,若终生留在楚家只怕会被耽误一辈子。” “什么?”万馨儿本以为楚老太太是通知她,因为楚凌的婚事而将楚逸的丧事延期,着实没想到楚家会这般无情,楚逸头七都没过就想法设法要将她赶走了。 老太太见万馨儿面色陡变忙道:“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先听祖母把话说完。你年纪小又没有子嗣,难不成要一个人苦熬一辈子?你公爹的意思是将你收为义女,然后寻一户好人家,让你以我们楚家小姐的名义再醮。” 万馨儿听到这些,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曾经最护着楚逸的祖母。 “自然了在彩礼方面,我们楚家定然不会小气,你公爹说你把华宝斋打理的甚好,便用华宝斋当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老太太说完,张妈妈拿出了个漆木匣子放在万馨儿跟前。 万馨儿不用想也知道里面大约是一些房契、地契之类将她打发走的东西。 “祖母……” 第二百章 离府 老太太抬眸:“馨儿是个什么意思?” “那夫君呢?” “人死不能复生,馨儿能做的也无非就是好好送夫君一程,可明日便是头七了,府内没有丁点动静,馨儿方才又在门口瞧见了上门提亲的媒人。” 万馨儿面无表情,抬起眼眸:“所以连祖母都不愿好好送夫君一程吗?” 老太太默默转过头,耳边又响起方才楚天川的话。 “母亲,只要凌儿娶了郡主总有一日会生下我们楚家的血脉,虽姓赵,那又如何?只要孩子是个男胎,便能继承郢王之位,到时候咱们楚家的门楣可就要换一换了!” “再说二郎那孩子,一生苦楚都来自他自己的亲爹,那是郢王的意思,我一介商贾养他半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现如今,还要为了他赌上凌儿乃至咱们整个楚家的命运吗?” 老太太清楚,楚家在楚天川手里,已经将商人这条路走到了极致,当年他一心要求娶岳氏又何尝不是为此? 她叹了口气:“好孩子,是祖母对不起二郎,但你想想凌儿?你身为嫂嫂就不希望他有个好的未来?” 万馨儿一直以为是坚强的,可当听见这话从楚老太太嘴里说出来,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 她明白这个道理,可却说服不了自己。 此刻的她犹如身处在一座孤城,举目四望漆黑一片,见不到半点阳光。巨大的无力感覆顶而来,她多么想就这样放声大哭一场。 可是她不能。 “人死如灯灭,死人自然要为活人让路。” 万馨儿起身,跪倒在老太太面前,重重磕了一记响头。 “既然如此馨儿便直说了。” 老太太见万馨儿松口,总算放下心来。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事情是用银子解决不了的,如果有也一定是银子给的不够多。 毕竟万馨儿是个聪明的人,她与二郎夫妻感情好是一回事儿,可人死了便是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拿二郎丧事作筹码为自己谋划余下人生,这样清醒的性子,万老太太还是发自内心佩服的。 “馨儿无需客气,今日之后你我之间便是世间至亲,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除了华宝斋以外,馨儿想带走夫君的“金塔”,以及夫君的牌位。” 老太太瞳孔微微发颤,“还有呢?” “若老太太同意,馨儿明日便会带夫君一起离开楚家,老太太放心,馨儿绝对不会阻挡楚家的喜事。” 万馨儿得了准,便抱着漆木盒子离开了。 没有多说一句话。 * “老爷说什么?二郎媳妇当真同意了?” 崔金枝噌地站起身,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满是欣喜。 楚天川呷了口茶,崔金枝连忙上前接过,放在一旁。 “金枝还以为小夫妻俩情深至此,至少也会发疯闹一场,现如今看来万氏倒还真有几分魄力,就这样不哭不闹走了?” 楚天川双眼微眯:“是做只能在后院守寡的妇人还是做郢都首富家的小姐,风风光光出嫁,只要不傻都会选择,万氏又是个聪慧的。” “那嫁妆……”崔金枝眼眸转了转;“夫君该不会是用华宝斋陪嫁了?” 楚天川扬眉:“你别以为我不在郢都就不知道铺子是怎么回事,那铺子在凌儿手里那么些年赚过几两银钱?” “再说了,等凌儿做了驸马,郡主生下嫡子,还怕没有倚仗吗?你的眼光未免太浅显了些。” “明日万氏离家,你定要好好打理,别小家子传出去让人说咱们家欺负一个孤苦的女子。” 崔金枝顿了顿,勉强挤出个笑:“是是是,金枝一定将此事处理好。” “行了!这事闹了半日我也乏了。”楚天川站起身,眉头微蹙。 “老爷!这会子都快用晚饭了,金枝方才亲自下厨做了些您爱吃的菜……” 不等她说完话,楚天川一摆手:“账目上还有些事情处理,你们自己个儿用吧。”话罢,两手一背,大步离开。 * 另一头,万馨儿前脚刚回到房间,张妈妈已经亲自带着楚逸的牌位和金塔过来了,手里头还有百灵和云芜的身契。 张妈妈离开后,万馨儿便把二人叫到跟前,将各自的身契分给二人。 “我已经跟老太太商议好,明日便会离开楚府,老太太的意思是让你们二人跟我一道离开楚家。” 百灵与云芜二人都是一愣。 “二少奶奶您要离开楚府?” 万馨儿走到衣橱前,想要收拾行囊。 可打开一瞧,里头只有几件换洗的中衣,几件衣裳也是从楚欢那头拿过来的。 她的东西早就叫一把火烧光了。 轻轻一叹:“是啊!夫君走了,老爷的意思是放我出府。” 万馨儿从钱箱里拿出两个精致的钱袋子塞进二人手里:“这里头各有五十两,你们二人便拿着身契回家去吧,从今以后你们再也不是奴婢了。” “百灵过两年也该嫁人了,叫大娘替你好好寻一户人家,云芜你还小,就将这些银子交给你老娘吧。” 百灵鼻头骤然一酸,直直跪倒在万馨儿跟前,一个劲儿地摇头:“二少奶奶奴婢虽是老太太房里长大的,但自从跟了您才知道女子一生也可以活得这般肆意,奴婢不想嫁人生子,过那种一眼能看得到头的日子。” “请二少奶奶带奴婢一道走。” 云芜见状也跟着跪下磕头:“二少奶奶,奴婢虽才伺候您没几日,可奴婢知道您是最心善的人,奴婢若是这般回家了,只怕银子也是被母亲拿去贴补哥哥然后再将奴婢卖一回。” “还请二少奶奶疼疼奴婢。” 万馨儿轻叹,“好了!你们两个快起来吧!不是要跟我一起离开,赶快去收拾东西吧!” 二人又是一愣,没想到主子就这般同意了,忙慌慌擦了眼泪收拾东西去了。 原本商议是第二日一早一起送万馨儿离开,可天还未亮,万馨儿便领着百灵与云芜从角门离开了楚家,张妈妈发现的时候,人都走了两个时辰了。 “老太太,这些是您先前赏给二少奶奶的,二少奶奶没带走……” 望着那一小箱子首饰,老太太垂下了眼眸。 第二百零一章 崔二小姐 大忠听到风声,一早就叫人把后院仔细打扫干净。 天还未亮,万馨儿穿着一身素服便来到了华宝斋,大忠动作利落,还收拾出一间小佛堂专门供奉楚逸的金塔。 却不想等一早开市,万老太太便找上门。 “胡闹!当真是胡闹!” 万老太太猛拍桌子,差点将桌上的茶盏抖落地上。 她指着万馨儿的鼻子:“你这丫头,怎么如此糊涂,他们楚家安的什么心你怎么就不想想?什么楚家小姐?就这一间铺子能值几个钱?” 万老太太越说越气,直接扯住万馨儿的胳膊:“走!走!跟祖母去找楚天川去!我们万家儿郎一条命换他一条命,姓楚的未免太吝啬了些。” “够了!祖母!” 万馨儿缓缓挣脱万老太太的手:“祖母不过是怕日后生活没了保障,您比楚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万老太太一愣,指着万馨儿的鼻子,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最后负气往交椅上一坐:“姑娘大了,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别的事情老婆子我不管!但芝芝那孩子如今还未嫁人!你身为姐姐休想袖手旁观。” “祖母若是为了芝芝的婚事,大可不必如此,馨儿别的做不到一月二百零银子还是出得起的。” 万老太太闻言,脸色顿时缓和了几分,抬手指向万馨儿身边的百灵。 “你!去拿纸笔来!” 百灵下意识看向万馨儿,万馨儿轻笑点点头:“将我的私印一并拿来。” 万老太太脑袋里想得什么,她心中可太清楚了,不过是怕万馨儿说话不算话,每月拿不到银子罢了。 万馨儿将白纸黑字递给万老太太,“祖母每月六日便可前来取银钱。”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万老太太将字据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确定没错这才讪讪地站起身:“既如此老婆子我便不打扰万掌柜开门做生意了。” 话罢,她眉梢一挑,瞪大了眼睛;“不过芝芝的婚事你身为姐姐还是要放在心里,日常留意着来店中的客人,可有什么合适,你在这世上的血亲只剩下我和芝芝了,你自己个儿心里可得有数。” 万老太太前脚刚走,百灵气得两手叉腰往地上啐了口痰:“什么血亲?分明是掉进钱眼里没良心的风婆子!” 万馨儿弯了弯嘴角,无奈摇头。 “掌柜的!掌柜的!” 大忠挑帘从后院进来,凑到万馨儿耳边悄声道:“掌柜的,合德回来了,说想见见掌柜的。” 万馨儿一愣,这般神秘一定是查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点了点头。 “我去瞧瞧他。” 短短月余时间,邵合德却瞧着比先前高了些,也瘦了些,在瞧见万馨儿的一刹那便笑了。 “想当初我说姓楚的和姓崔的没一个好东西,掌柜的还不信,如今二少爷头七还未过,便被赶出楚家了。” 万馨儿白他一眼,“你叫我过来若是只想揶揄我几句,大可不必。” 邵合德点点头:“要说楚家比崔家还有些良心,能送间铺子与掌柜的营生,不过作为郢都城首富,未免太寒碜了些。” 话罢,便从怀中掏出封信递给万馨儿。 万馨儿接过一瞧,只见那信封一角被血迹染湿,整个人一愣,“你,你这孩子受伤了?怎么也不说?快!快去叫人请郎中过来。” “不是我!是帮我打听消息的兄弟们流的血!” 邵合德小脸一红。 “兄弟们?看来合德出门一趟还交上朋友了。” “都是身世凄惨的苦命人罢了。” 邵合德声音低沉了几分。 万馨儿不想挑起少年的伤心事,便打开了那封信,可不打开还好,这样一瞧,信上的每个字她都认识,可合在一起的意思,她却不明白了。 “掌柜的不知,我一回梁州便被人盯上了,就是崔家的人!楚家知不知道崔家的所作所为我查不出来,可这桩有关崔家二姑娘的传闻却是当年梁州人人知晓的。” 邵合德抿了抿嘴,“我那些兄弟回来说,整个梁州与崔二姑娘有过露水情缘的可不再少数。” 少年郎到底还是小孩子的心性,提起这些事情,羞得快将头埋进地里。 万馨儿深吸口气,站起身:“左右这华宝斋日后姓万了,你先好好歇着。” 当初她对崔金枝与崔家的关系百思不得其解,可真要是信纸上所说的,那她确实能理解崔金枝为何要这样做。 梁州崔氏原本只是一寻常百姓,自从崔父染上赌隐,家中的钱没了地也荒了,最后只能靠卖女儿来还债。 四岁的崔金枝还没有懂事就被送进了青楼。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崔金枝出落的愈发水灵,成了梁州第一头牌,一时风头正盛。 也正因如此吸引了前去梁州打理生意的楚天川。 二人郎情妾意,楚天川出手阔绰,崔金枝便誓死抱紧大腿,一来二去就怀上了身孕。 楚天川大手一挥,替崔金枝赎身,还给崔家从去彩礼。 崔父乐得笑开了花,一家人也开开心心的同意了。 楚天川的给崔金枝的聘礼,绕了梁州河一整圈,那风光的模样仿佛是要娶进门做正经夫人似的。 可不知为什么,风风光光送出门的崔二小姐再两个月后又被送回了梁州。 也是从那里开始,崔二小姐的命运发生了转折。 送崔金枝回来的只是楚家的小厮,由头是说老爷临时改变路线要进京,怕崔金枝在路上生产危险,先送回家,等处理完生意上的事情即刻来接。 可这坐等右等,崔父坐不住了,派人去打听,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只道楚老爷路遇前来寻夫的大肚妇人,怕一次带回家两位姨太太,便将崔氏送回来了。 知道真相的崔家起先也没什么,可这一等就活活等了三年。 崔家暴富引人眼馋,在第二年的时候就输光了聘礼。崔父就又把注意打到了自己女儿身上。 活生生将崔金枝肚子里的孩子给打没了,信件里头还记载了当年接生婆子的话,那孩子是个男婴,不过没到月份先天不足便死了。 然后崔二小姐就迎来了她人生中最痛苦的日子…… 家妓。 第二百零二章 吴青山 “我早说过崔家和楚家没一个好东西。” 邵合德见状又补了一句。 万馨儿原本是想借机去查探崔姨娘的把柄以防万一。不想竟查出了人家的不堪往事,若楚天川不知情的话,倒也算得上是把柄,可这些旧事跟当年建台寺一事没有任何联系。 心中烦得厉害,她轻叹,“不管如何,如今我与楚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邵合德一愣,有些诧异地看向万馨儿。 “掌柜的心智如此坚毅是我着实没想到的,合德佩服。” 郢都城这些八卦向来传得快,虽才离开楚府半日,刚才已经有好事者凑到华宝斋门口想瞧热闹了,不过都被大忠打发了。 想来此刻她已经是郢都第一的薄情女子,夫君刚死转头便拿了好处离开。 她弯了弯嘴角,“随你怎么想,不过你走这一趟有理清自己的仇人到底是谁吗?” 邵合德没有说话,只是脸色一瞬间就变了。少年郎到底还太年轻,想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还差些火候,嘴角张了又张似乎在想合适的措辞。 万馨儿兀自苦笑,倒不像她。 “行了,我说过与楚家已没有任何关系,随你要寻仇也罢,留在华宝斋也罢,我都不会过问,不过你若想要留在华宝斋,可不能给华宝斋惹事,人命官司我保不了你。 万馨儿说完,又继续低头往下去看。 那页信纸很长,甚至还记录了些曾与崔氏有过露水情缘之人的姓名。 有父母兄长如此,崔氏这样愤恨崔家也是情理当中了。 人名之多,看的她连连摇头,就在万馨儿准备收好信纸的一瞬间,她看见信纸末尾最后一行字。 “这位吴青山是何人?”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邵合德怔了怔,接过信纸一瞧,随口道:“梁州府一位穷酸秀才,若非楚天川还想着将人接回,只怕崔家人会将崔氏嫁给他。” 万馨儿抬眸,“仔细说说。” 邵合德皱眉,“那人似乎早就死了,我那些兄弟想方设法打听此人却没有音讯,吴家连那稻草房子都塌了!” “不过听当年在崔家做事的婆子说,吴青山虽穷但长相出众,特别是一双瑞凤眼见过之人都难忘怀,他写了一手的好字,又会吟诗作赋,只可惜家中仅有几亩薄田年无人愿意嫁他。想来也是为了解忧才会找到崔氏,不过最后他为了崔氏还将家中几亩薄田变卖了,也是个深情的人。 “只可等他拿着银子上门的时候,崔氏已被楚家来人接走了。” 万馨儿一时也不知作何感想,是该感慨崔金枝命好?还是感慨她的命不好? 等等! 她猛然抬眸:“你说那吴秀才长了一双令人过目不忘的瑞凤眼?” “是啊!”邵合德一愣:“我可没见过,是那在楚家做事的婆子说的。” * 楚府。 崔金枝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要代表楚家给万馨儿送行,可等她去领着一群丫头体体面面到了西院时,才被张妈妈告知人早都走了。 管事妈妈瞧着身后大箱小箱满脸堆笑问道:“夫人,这些东西是送回库房,还是……” 崔金枝揉着额角瞥了管事妈妈一眼,冷冷道:“咱们楚家好歹也是郢都城有名的人家,不过一些小东西既然已经从库房取出来了,如何还有放回去的道理?” “嗐!到底是奴婢眼浅,要说还是咱们夫人心善,那奴婢便吩咐人将这些东西给华宝斋送去?” 崔金枝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吧,可一定要让人瞧见咱们楚家的心意。” 这头管事妈妈刚才退下,那头一小侍女匆匆来报,崔金枝气定神闲喝了盏茶:“老爷不是在院子里吗?怎么外院的事情还要找我?” 她轻叹一声:“哎!这楚家要是离了我该怎么办啊?什么东西拿来吧!回头等老爷起身了,我会交给他的。” 不想小侍女连连摇头:“娘姨,外头传信的人说了,这是梁州来的信叫奴婢一定亲自转交给您!” 崔金枝面色陡变,即刻冷哼一声:“你说什么?梁州?” 不等小侍女开口,崔金枝当下就要将信件撕碎。 “你去传话!让梁州那帮人死心吧!他们别想再从我身上拿到一分一毫的好处!滚!!” 小侍女被吓了一大跳,连大气都不敢喘,刚要起身却听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什么事儿?大清早就这样发怒,也不怕气坏身子?” 崔金枝脸庞一颤,“老……老爷?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楚天川负手而立,目光看向仍旧留在地上的信封。 “梁州叫人送信了?” 崔金枝走到楚天川身边,搀住楚天川的胳膊,苦笑,“可不是吗?估计又是遣人来要银子的。” 楚天川闻言叹了口气:“想当初崔家人将你送你青楼,后来又害你失了孩子的确是他们不对,可到底也过去十几年了,金枝啊!他们到底是你的父母,兄弟啊!” “老爷!别的事情金枝都可以不闻不问,唯独崔家的事情请老爷不要插手,能让他们安然无恙的活下去,已经是金枝这辈子最大的仁慈了。” 话到此处崔金枝突然回过神,轻轻叹了口气:“寻常人家即便心再狠,也不舍得将女儿卖入青楼,金枝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落雨的夜晚,父亲拿了银子后脸上的笑容,任凭金枝如何苦苦哀求,父亲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崔金枝说着话,不由得就抽噎起来。 她泪光莹莹的双眸,就如同掩在流云里的月亮,回想起若干年前的初见,崔金枝站在高台上,嘴角虽笑着可一双眸子却满是哀伤。 楚天川一阵心疼,忙拉过崔金枝的手放在胸前,“我懂!我懂!可若非如此你我也不能相遇,总归苦日子已经过去了,你别哭了。” 崔金枝以帕拭泪,楚天川也抽出帕子帮她擦泪,崔金枝破涕为笑:“只要提起崔家妾身总会想起与老爷的头一个孩子,若那孩子能活下来如今也该娶亲生子了,说不定老爷早就抱上孙子了,只可惜……” 第二百零三章 福分 自从楚天川回府,就与楼氏日日厮混在一道,连二郎的丧事都未询问过一句,若非王府来的媒婆,只怕还不愿离开呢! 崔金枝打心里头明白,楚天川是个专情又薄情的人。 专情是对于被楚天川爱的人来说。 楚天川若爱一个人,便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可若不爱了,便是薄情…… 瞧瞧院子里其他的女子便知晓了。 哪怕当年他那样迷恋顾敏秀,连做梦都喊着顾氏的名字,可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她呢? 她年纪大了,十几年的风霜哪怕她悉心保养,楚天川也早就腻烦了。 他如今还能特意过来一趟,也不过是怕她做事不利,碍了楚家的面子,传出去叫王府嫌弃。 此刻楚天川虽拉着她的手,眼神却是飘忽不定,一个劲儿地往外瞟。 崔金枝垂眸浅笑:“老爷,二郎媳妇儿今个天未亮便悄悄走了,连老太太头先赏下的首饰都留下了,金枝想着那孩子到底是个可怜人,便派管事妈妈将东西整理好,准备给华宝斋送去呢!” 楚天川挑眉。 崔金枝出生不好,自小学的也多是些取悦男人的东西,但经过这些年来耳濡目染,操持家事也算说得过去,唯有一些时候眼界浅,小家子气,特别是在银钱方面。 可他楚天川是什么人?郢都城首富! 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他今个过来就是听了管家来报怕她出错,可不成想崔金枝竟然一反常态,再看她的眼神里已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如此甚好,到底人都走了,也不要叫人留下话柄,毕竟再过不久咱们家就要更换门楣,光宗耀祖了。”说到此处,楚天川情不自禁拉起崔金枝的手,“先前事多,想要过来陪你总是不得空,今个儿得闲不知可否问金枝讨口饭食吃?” 崔金枝怔了怔,随即唇角笑漪轻牵:“有!有!有!老爷爱吃的金枝都记在心坎里,这样冷的天来个盏蒸羊,上头再淋上一盏杏酪,羊肉肥美,果仁甘香,金枝记得老爷最爱这口,再来个间笋蒸鹅,酥黄独,妾身这里还有现成的香橼,回头做个香橼杯,让妾身能与老爷好好用上一回饭。” “如此,是不是太辛苦你了?” 崔金枝垂眸,“老爷能给金枝辛苦的机会也是金枝的福分呢!”她说完悄悄凑到楚天川耳边:“就请老爷稍稍等一等,妾身去去就来。” 崔金枝不知道楚天川会过来,但盏蒸羊的确是今日提前备好的,也算得上是歪打正着,但杏酪和间笋蒸鹅,酥黄独都是功夫菜,她可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若能以此再重新得了楚天川喜爱,再能一举得子,她在楚家的地位才会彻底稳固。 想到此处,她不觉加快了脚步。 崔金枝入府多年,最能拿出手的便是这精湛的厨艺,崔家家贫连基本的果腹都做不到,青楼自然也不会教这些,这些大概是崔金枝为了拿捏楚天川特意去学的。 “杏仁要像磨水豆腐那样带水去磨,别心急!先磨成浆再滤渣,最后再煮成浓稠状,放在一晾凉!” “芋头煮熟了记得要将皮剥了才能切片!”崔金枝在一旁指挥,可小侍女年纪太小,干活做事手脚慢,崔金枝急了便道:“行了,你到一边去,这道酥黄独是老爷最喜欢的,我亲自来做!” 崔金枝正沉浸在稳固地位的欣喜之中,守院的婆子忽然匆匆来报。 “夫人,方才六房的楼姨娘说身子不适,叫人来请老爷。” 崔金枝一愣,眯了眯眼:“老爷走了?” 婆子忙低头,垂眉敛目道:“楼姨娘难受得厉害,老爷便急匆匆走了,没大会儿功夫,老爷身边的小厮又过来叫奴婢跟夫人说一声,叫……” “叫什么……” “老爷说夫人辛苦,为了不辜负夫人心意,只管叫饭做好了送到六房来。” “咚!嗡嗡嗡……” 崔金枝手中菜刀直直落在了菜板上,她伸手解开围裙,“段妈妈,你看着这些孩子,叫她们好好做事,等饭菜做好了全都送去六房!” 她自然明白这些都是楼氏整出的手段。 但碍着出天川的面子,崔金枝自然不好发作。 刚回到房间,一打眼便瞧见被扔在地下的那封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忽然她眼眸一转。 耀州与梁州不远,要想拿捏住楼氏,怕还真少不了崔家的助力。 崔金枝躬身捏起仍旧躺在地下那封信,垂下眼眸。 “撕拉。” 轻微的响动声在安静的房间内格外明显,可当信纸上的自己映入眼帘,崔金枝几乎倒吸口冷气,一颗心差点从嗓眼子里跳出来。 万馨儿为什么要派人去梁州? 是想要特意查探她? 还是万馨儿知道了楚凌的身世? 抓紧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变得指尖发白,崔金枝只觉有什么东西紧紧呃住喉咙,她转身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可不安和颤抖却丝毫无法缓解。 万馨儿! 万馨儿! 她从未想过一个破落户家出生的女子,会让她苦心隐藏十数年的秘密呈现人前。 “母亲?你怎么了?” 身后陡然传来声音,崔金枝被吓了一跳,她慌乱地将信纸塞进袖笼之中。 “凌……凌儿?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母亲这是怎么了?都到了用饭的时辰了,方才段妈妈还领着小丫头给父亲送饭去了,您自个儿在这做什么呢?楚欢呢?郡主叫人送来了许多上好的衣料,说临近新年了给母亲和妹妹做几身好看衣裳,还特意叫王府用惯的裁缝跟来了!此刻正在二门上等着呢!” “怎么……那么突然?” 楚凌笑道:“郡主就是个小儿心性,这些料子全是今个儿清晨才送进城的,郡主瞧见说料子极好,便就叫人跟着送来了。” “好好好!母亲知道了,这些都是我儿和郡主的心意。” 楚凌轻叹,目光又看向最后,他踌躇半刻道:“母亲,二嫂嫂如今可还在祖母院中?郡主知晓二嫂嫂的心意,也选了些上好的衣料当做谢礼,凌儿正好一道送去。” 第二百零四章 叔嫂 崔金枝扬眉,紧接着叹了口气:“你二嫂嫂性子最是要强,今早天还未亮便带着人悄悄离开了,这不母亲方才叫人把东西都理好了要送去华宝斋。”她顿了顿,“反正这会子饭还未做好,要不凌儿你亲自去一趟,也好表达一下咱们的谢意?” “现在?” 楚凌向身后看了眼,分明刚进门的时候遇到了送饭的段妈妈,他不明所以也只能顺着崔金枝的话说。 “是啊!这都到傍晚了,快去吧,别叫人说咱们三房不懂得感恩。” 楚凌想了想也跟着点头,“要说还是母亲思虑周全呢?二嫂嫂为凌儿的事情做了许多让步,受了许多委屈,还是得凌儿亲自过去一趟才好。” 楚凌到华宝斋的时候,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楚家马车浩浩荡荡停在华宝斋门口,整整占据了一条街,连许多在丰乐楼吃饭的百姓都抻着头往外张望。 “呦!那可是楚家的马车?这样大的阵仗是要做什么?” “这谁知道呢?不过听小道消息说,自从楚家的二少爷没了,楚家便想方设法要将楚二少原先那位夫人放出府去,只为了楚三少的亲事呢!” “我听说楚家将那华宝斋给了楚二少原先的夫人,至于楚二少似乎都未出殡便草草了事了。” 这话一说在座的众人皆是一阵沉默。 “哎呀呀!这世上不乏薄情寡义的女子啊!” “楚家虽为首富,可那位楚二少却是个瘫子,那位楚二少的夫人日日在外经营生意,说不准早就在外头有了相好的!这一细细一想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 “哎呦!你们快看,那当先下车的可是楚家的三少爷?我听说他可是即将要与郢王郡主成婚了!嘶……瞧那与嫂嫂亲昵的模样,难不成?” 其中一人忽然嗤笑:“你们怕是没听说过楚三少的名言?也曾有人劝诫过楚三少,让他注意与嫂嫂之间的礼节,可叫他一句‘礼岂为我辈设也’给堵了回去。” “怪不得!怪不得!啊哈哈哈!”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摇着头,扁着嘴,似乎已经坐实了万馨儿与楚凌一定有染。 原本正是准备关门用饭的时辰,大忠瞧见楚凌领着一队马车前来,便忙慌慌跑去请了万馨儿。 以前楚凌是华宝斋的东家,掌柜,可如今华宝斋已经归在万馨儿的名下,楚凌是客人,他自然要请主家前来迎客。 “三少爷请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请掌柜的过来。” 楚凌浅浅一笑:“这华宝斋到底是更换主家了,本少爷甚少见你这般恭敬的模样,快去吧!请你们主家过来。” 姜玉容见万馨儿瘦得厉害,特意做了许多好吃的,但她没有胃口,便独自坐在屋里头看书,只是那灯烛都暗得看不清了,万馨儿也没有任何动作。 “咚咚咚!” “掌柜的!大忠说三少爷过来了。” 百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万馨儿回神,下意识向外看了一眼:“这个时候楚凌过来了?” “不仅仅是三少爷过来了,还带了一队马车,都将整条街占满了,外面围了好多人。” 她眉梢一挑,这估计是崔姨娘的手笔了,想来是她执意不收礼,有关楚逸的事情楚家怕再生事端,这些都是为了楚家的脸面。 “行!那咱们就去会会楚三少爷。” 让万馨儿没想到的是,冬至时还愁容满面的少年郎,今日却是春风无限。 楚凌瞧见万馨儿的那一刻,眼眸一亮就快步迎上前,只是未走几步又突然停驻足,似乎是刚才瞧见了她鬓边的那朵小白花。 楚凌神色暗了暗:“二嫂嫂……二哥的事情真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受委屈的人是你二哥,不是我。”万馨儿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淡淡一笑,“三弟快怎么这会子过来?先坐下吧,可曾用饭了?” 万馨儿脸面上看不出悲喜,语调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楚凌心中本就有愧,此刻低着头,转着手里的茶盏,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三弟不饿的话便直说吧,这太阳眼看着落山了,再耽搁下去只怕太晚了。” 她抬头看向大忠,大忠会意忙领着几个小学徒驱赶了围观的百姓,将店门关了。 楚凌一愣:“二嫂嫂,母亲叫凌儿带了许多节礼过来,还都在马车上呢!” “无妨,那些个也不急,咱们等会儿再说。三弟这会子特意过来除了替崔姨娘送节礼,还有何事?难不成是想从二嫂嫂这里听上一句恭喜?” 楚凌脸色一白,那双好看的瑞凤眼顿时垂下了,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今个儿一早京中送的赏赐到了,郡主挑了些上好的料子让凌儿送来,二嫂嫂的恩情凌儿与郡主一定记在心中。” “只是此事?” 楚凌点点头。 万馨儿深吸口气,下意识揉了揉额角:“三弟与郡主的好意我心领了,时候也不早了三弟请回吧。” 这话说完她站起身离开,连头也没回。 楚凌怔怔地站在店中,“二嫂嫂,那这些东西您收还是不收?” 大忠托姜玉容追出来问话,姜玉容也跟着劝慰:“掌柜的,玉容知道你心中难过,只是那是郡主赏的东西,贞儿年岁小想不了那么周全,只怕你不收到时候会惹王妃生气。” 万馨儿叹了口气,“那便将郡主送来的东西留下,楚家的东西原封不动还回去。” 今个儿一早她离开的时候,连老太太先前赏的东西一并留下就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可崔金枝倒好,借着郡主的势逼迫她,如果她当着那样多瞧热闹的人前收下,楚凌的事情便翻了篇,从此作罢了。 如果她不收便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而现如今她这么做,也算是彻底与楚家撕破脸皮了。 可这已经是现在她能做到最好的选择了。 只是第二天一早万馨儿还未起床,华宝斋的大门便被敲地咚咚作响,身着盔甲的府兵站在门前,瓮声瓮气:“开门!快开门!” 第二百零五章 离开 大忠急的匆匆来报,时辰太早,百灵也尚未起身,听说了“府兵”二字,忙扯过衣裳就去敲万馨儿的门。 万馨儿从来都是早起积极分子,最近也不知怎的,愈发贪睡了,百灵敲了好一会儿才彻底从梦中醒来。 “怎么了?这样匆匆忙忙的。” “掌柜的,大忠哥说是‘府兵’来敲门,说王妃宣你入王府叙事。” 郢王府的府兵、马车万馨儿是见过的,来传话的也是郢王妃身边的梅香姑娘,万馨儿只嘱咐了句照常营业便跟着王府的人走了。 云芜这会子都快哭了,只扯着百灵的衣角:“百灵姑姑,二少奶奶……掌柜的这是被带到哪里去了?昨日的布匹不是都收下了?” 从前哪怕再不济万馨儿身后最起码还有楚家,可是现在她只有自己了,她下意识握紧腰间那半块羊脂玉佩,仔细思索郢王飞召见她的可能性。 梅香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温声道:“万掌柜别多想,我家王妃不过是想与您商讨商讨有关郡主出阁时所带的首饰。” 万馨儿一愣,连忙垂眸:“让梅香姑姑看笑话了。” 其实梅想不说话还好,这样一说万馨儿反倒更加不安了,郢王妃先早在数月以前就已经在华宝斋订过一只凤冠了,此刻分明是借口订簪子还有其他的事。 不过这些事情她猜不透。 怀着忐忑的心情,万馨儿走进内院,还是一如既往连脚步都开始发沉。 郢王妃瞧着倒是红光满面,甚至要比上一回生辰宴席上精神还要好,瞧见万馨儿进来,便摆了摆手。 “都是老熟人了,万掌柜可别行礼了,王妈妈去搬个矮杌子放到我跟前来,本王妃跟万掌柜许久不见了,今日好好叙一回话。” 万馨儿垂眸,仍旧恭敬一礼:“礼不可废这是规矩。” 郢王妃扬眉,看清万馨儿鬓边的那朵小白花,脸色随即就难看了几分,这分明就是要拂了她的好意,要与他们郢王府生分了。 郢王郡主即将出阁,大喜的事情,其实并非万馨儿不懂,也不是她存心想要恶心人,她只是怕自己忘了,楚逸所遭受的屈辱。 “还请王妃谅解,丈夫去世,妻子戴孝,等逝者下葬方可把孝布摘下来,民妇最近事多还未寻到合适的地方安放夫君的金塔。” 听到解释,郢王妃面色也算是好了些,她端起茶盏呷了口茶,“说来这也是一件叫人伤心的事情,本王妃虽未见过你家夫君,但从凌儿嘴里也听到些有关你们夫妻二人恩爱的话语,只是可惜了,你们二人缘分浅薄。” “不过好在楚家也算开明,愿意赠你铺子,叫你离开楚家,不然大好的年华被困在深宅后院终身,日日想着已经离开的人,日子未免太愁苦了些。” 万馨儿垂眸应是,“多谢王妃劝诫。” 郢王妃轻笑,“要说起谢来,还应当是本王妃多谢你啊!若非你通情达理,贞儿与凌儿的婚事又怎么可能这般顺利。”说到此处郢王妃拉起万馨儿的手:“说来,当初王爷让陛下带走的时候,本王妃也曾难过许久,后来由贞儿陪着去了趟江南心胸才开阔了些。” 万馨儿一怔,郢王妃这话说得委婉,可真意却是想叫她离开郢都! 震惊之余,她假装不懂,摇了摇头:“民妇哪里有王妃的福分,铺子里事多还需要打理,其实日日让事情填满了,倒也不觉得有多难过了。” “瞧你这孩子一副机灵的模样,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万馨儿抬眸,正对上郢王妃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她轻拍万馨儿的手:“郢王府欠了万掌柜一个天大的人情,万掌柜有什么心愿可一定要说出来,本王妃一定可以帮你。” 万馨儿眉心微动。 原来是这样! 郢王妃大清早劳师动众叫人来带她进府分明跟昨日楚凌前来华宝斋送礼之事有关。 那样多看热闹的百姓不免有听见几句风言风语的人,再经有心之人挑唆传进郢王妃的耳朵里…… 崔金枝就是拿捏住了郢王妃护女心切才会有此动作! 郢王妃能好言相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万馨儿心中明了,郢王妃跟楚家联合,她若激怒了二者,只怕日后在郢都城别再有想要出头的一天。 想到此处,万馨儿站起身,恭敬一礼。 “夫君曾有一心愿想要去京城瞧一瞧,民妇留在郢都也是心伤,所以想请郢王妃帮忙。” * “掌柜的你说什么?你要离开郢都城进京?” 万馨儿望着眼前华宝斋的诸位,淡淡一笑。 “进京一直都是夫君的心愿,我想趁赶明开春就带着夫君一同进京,顺便在京城开一家分号。” 众人听完皆是一愣,有人来了精神也有人愁苦满面,张老爷子两眼发光:“掌柜的说话当真?” “自然当真,华宝斋的诸位若想同我一道进京也可,若想留在郢都也可,或是想另寻东家也可,你们自行打算。” “至于华宝斋……” 万馨儿抬头看向姜玉容,“小姜,你过来跟我谈一谈。” 姜玉容打今个一早听闻郢王府上门请人,便猜到了一二,只是没想到万馨儿答应的如此爽快。她试探着开了口:“这是王妃下的命令?掌柜的非离开不可?” 她淡淡一笑,“郢王妃与楚家联合一起,我独自一人如何反抗?不如顺水推舟,也给华宝斋留条活路。” 姜玉容叹了口气,一时间沉默不语。 “好了!我特意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你可愿意接下这华宝斋掌柜一职?” 此刻姜玉容算是彻底愣住了,“掌柜的意思是?玉容本还以为您是想问我回不回京呢。” “是啊!你若想回京自然就跟我一道,你若不想回京便接下华宝斋掌柜一职可好?” “我方才瞧张老爷子的意思是想要回京的,到底老爷子年岁大了,也不好叫他一直与家人分隔两地,而你自己个儿手艺本就不错,张老带出来的那些个学徒技艺也足够精湛,你又甚得人心,你瞧着如何?” 第二百零六章 暴雪将至 不出所料,姜玉容只稍微沉吟了几秒就点了点头。 “多谢掌柜的,不过京城不比郢都城天气温暖,你北上还是要多带些衣裳,祝您一路顺风。” 两人都是心知肚明,在这郢王妃说话算话的地界,她要挣扎又能挣扎到哪里去呢? 回到小院,百灵已领着云芜收拾起东西来,除了些衣裳其余的箱子本就未曾打开,倒是省了再打包的功夫。 邵合德搬着个木箱从房里出来,瞧见万馨儿喊了声“掌柜的”,似乎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难不成合德是想跟我一道进京去?你不想报仇了?” 万馨儿笑着问道。 本是开玩笑的话,没想到邵合德神色却意外郑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贸贸然就去报仇了,只会打草惊蛇,还不如积攒实力等待时机给人致命一击。” 她一愣,没想到一趟远行少年郎倒是成长了不少,连思维都比原来成熟了。 “那行,你也回去收拾一下,咱们明早就出发北上。” “早都收拾好了!我们男子汉哪有你们女子事多?”邵合德嘴里小声嘟囔着,却转身又向房内走去。 * 深冬的夜漆黑寒冷,万馨儿躺在炕上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鬼使神差她竟从后院转到了正街上。因为天冷,以往繁华的丰乐楼也早早打了烊,整条街上还真就是漆黑一了,借助点点星光,万馨儿才彻底看清前行的道路。 等再停下脚步,万馨儿瞧见眼前的楚府,却是愣了一愣,回想起半年前她嫁入楚家,仿佛还是一场梦。 西小院尚未修缮,依旧是一副枯败模样,万馨儿放缓脚步,来到了别院。 她望着廊庑下有一瞬失神。 曾经,每当她从铺子回来,就能看见楚逸静静坐在门口,目不转睛翻着书册。 她至今都还记得,楚逸一身白衣,夕阳西下,落日熔金。 将男人全身都镀上一层金色光晕。 忽然,他抬眸,轻抿唇角笑了。 “家里又没贼,你偷瞧什么呢?在外头浪了一天总算舍得回来了?”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楚逸的话似乎还在耳边萦绕,只是那个日日坐在门前等她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别院里曾经蓬勃的桃花早已凋零,枯萎的枝叶裸露在寒风中,仿佛在诉说着时光的无情。 万馨儿驻足,缓缓回头,不知来年春暖花开时,桃花会不会如期绽放? 只是那时候……她应当看不见了吧。 * 一路向北,天气愈发寒冷干燥,冰雪覆盖了大多数的土地。好在有郢王府派人护送,官道也不颠簸,又多亏姜玉容提醒,万馨儿带了厚实的衣服,一边赏雪一边前行,行程也不算枯燥乏味。 自从离开郢都,邵合德也难得展露出了孩子的神情,每当休息的时候,他便会拉着云芜去看雪,北方的天冷雪大,雪水融化又被冻住形成冰溜溜,两个孩子红着脸蛋玩得不亦乐乎。 张老爷子许是年纪大了,又或是在温暖的郢都待久了,还没走上两三天便喊着冷,只躲在马车里不肯出来。 万馨儿多半时候只看着外头发呆,也不知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按理说如今的万馨儿已经是楚家小姐,可她却执意要百灵梳成妇人的发髻。 做起事情来嘴角倒是挂着淡淡的微笑,可见过万馨儿真正开心模样的百灵一眼就看出,她家主子不是真正快乐。 世人都说二少奶奶无情,大约有百灵知道,她家二少奶奶是爱惨了二少爷,只可惜,天不随人愿。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停在万馨儿马车跟前,郢王府护送车队的小队长在外说道:“万掌柜,再走上半日咱们就要到黄州了。” 万馨儿挑帘,一股寒气吹来,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尹护卫,是有什么难处吗?” 尹艋抬头望天,点了点头:“天色阴霾似乎即将会有暴雪,黄州官驿不远咱们可以在暴雪来临之前赶到,只是官驿远没有城里的客栈住的舒服,咱们这一队老弱病残,所以来询问一下万掌柜的意见。” 尹艋常年负责王府安全,本就给人一种杀伐果断,不苟言笑的感觉,相处了十几日也没说满十句话。 不过,虽说那句“老弱病残”不怎么好听,但心思还是相当细腻的。 “有劳孟护卫,咱们这一队‘老弱病残’能有个清爽的落脚地就成,其他的没有这么多讲究。” 万馨儿嘴角带笑缓缓说着,尹艋一愣,讪讪地笑了,扯着缰绳驾马前去。 “这尹护卫也真是的,脑子里这么想嘴上还真说出来。” “说什么了?尹护卫不是问咱们要不要在驿站歇息吗?” 云芜瞪着眼睛,一副摸不到头脑的模样。 百灵长叹,万馨儿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不过看这天气只怕大雪还要下上两日,咱们就在驿站好好歇一歇吧!” 待一行人不慌不忙抵达官驿,果然就落下了盐粒子。 起先只是细小的,连续不停地下着,等万馨儿一行人卸完随车行李,雪越下越大,地上很快就显现出稀稀疏疏的白色。 “合德,前头地滑,你搬箱子的时候仔细些,那箱子里头是掌柜的最重要的东西。” “知道了!” 百灵一面搀着张老子进屋,一面嘱咐邵合德仔细些。张老爷子在郢都收的学徒几乎都是本地人,所以只有邵合德跟着进了京城。 万馨儿跟邵合德二人则一起搬行李。 安置完马匹的尹艋瞧见万馨儿亲自搬行李也是一愣,忙紧走几步一把扯住她手中行囊。 “万掌柜,还是我来吧?” 万馨儿一愣,也没放手,连连摇头:“尹护卫,这是我的私人物品也不重,就不劳您辛苦了。” 尹艋掂了掂手中包裹,眉头一皱,他本以为包裹里是女子的衣裳一类,没想到入手还挺沉,又想起临行前王妃的嘱咐,随即说道:“万掌柜您千万别客气,我们这一帮兄弟就是来帮助你的,来来来!赶紧放手。” 尹艋说罢用力一扯,包裹就好似在天空出划出了一条弧线,一个白瓷罐子从包裹中划出,只听“哐当”一声响…… 第二百零七章 不需要别人怜悯 白瓷罐子就那样直直摔落在雪地上,瓷片与白灰撒了一地,让狂风一吹随着大雪消失在了苍茫的世界中。 万馨儿就像被闷头敲了一棍子,半天都没有动静。 只这一刻尹艋才反应过来那白瓷罐子装的是什么!临行前王妃嘱咐万氏是丧夫离家之人,那白罐分明就是骨灰金塔,里头装的是万氏夫君的骨灰。 “哎呦!万掌柜,是我鲁莽了!” 尹艋说着话也顾不得许多,急忙蹲下身子用衣袖来回扫着地上那些骨灰。 万馨儿站在原地发愣,一句责备的话也没说,而是从袖口里掏出块白色手帕,蹲下身子将地上的骨灰一点一点捧进手帕中。 尹艋好心办坏事,心里过意不去,抬手就要去帮忙,却被万馨儿猩红的双眼吓了一跳。 眼前的女人起先没哭,只顾着捧地上的骨灰,可人的手心都是有温度的,雪碰到手心融化再加上骨灰渐渐就变成了一坨烂泥。 尹艋眼瞧着女人两个肩膀渐渐抽动起来,紧接着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白色手帕上,将那手帕印得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最终女人像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苦楚,撕心裂肺哭嚎了起来。 那哭声凄凉哀怨,似乎在倾诉女人还未来及对亡夫表达的爱意。 一辆马车在风雪中速速前行,马车中一英俊男人闻声微微蹙眉。 “大师兄,风雪里可是有女人在哭泣?” 裴冀收起手中的瓜子,也学着秦少恩的模样闭上双眼,半晌后颇有些为难地扁扁嘴:“小师弟,你怕不是听错了?哪有什么女人,一准是风雪呼啸!” 他抬手拍了拍马车门:“尘风!尘风!什么时候能到官驿?” “就到了!公子再稍等片刻,我都瞧见黄州官驿的房顶了!” 秦少恩缓缓睁开眼眸,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方才的哭喊声莫名地叫人心慌。 裴冀似乎看出了秦少恩的不安,陪笑着打趣:“我说小师弟,你就把心搁在肚子里,弟妹那样聪慧的人,见了字条一定会安安稳稳在楚家等你回去的!” “你想啊!你这一回去,人变帅了!腿也好了!身份更是不用说了!还要亲自接她回京享福,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啊?” 秦少恩冷哼一声,“若是娘子未曾瞧见字条呢?这后果是不是由你负责?” 他不耐烦地敲了敲车门:“尘风,继续前行,不要在黄州停留。” 裴冀惊诧地望着秦少恩,心中一个劲儿地腹诽:“这才进宫侍奉几日啊?怎那么快就有点主上那种杀伐决断的口吻了?”他不由自主向身后看去,只祈求快到自己驾车的时候,雪停了才好。 正腹诽间,只觉马车渐渐停下脚步,而外头女人的哭喊声也愈发地明显。 裴冀挑帘向外望去:“好你个尘风,竟敢违抗公子的意思?不是说不让停下?怎么还停到黄州驿了?”这话说完转头又换上了张笑脸:“我的公子,我的好师弟,外头雪这样大,咱们都一连赶了七八日的路了,就歇歇好不好?” 秦少恩皱眉,还未开口只听女子嘶哑的声音传来。 “日后还请尹护卫只做本职工作就好?” “唉!唉!唉!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就是看你可怜想帮你!” “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裴冀趴在车窗前看得直摇头:“好一个厉害的小娘子啊!” 尘风也搓着手凑到车窗跟前:“谁说不是呢?听说那当兵的汉子把人家小娘子亡夫的金塔给打碎了,小娘子低着头蹲在地上边哭边捡亡夫骨灰,那手都叫瓷片给割破了,血水流的满地都是,别提有多惹人怜了。” “唉!若日后我能娶上如此的娘子,便是死了也死得其所!” 裴冀当头就是一巴掌:“我说小尘风你是不是傻?娶了这样好的娘子当然要好好对待?自己个儿死了,便宜其他人吗?” 两人打着趣,秦少恩不耐烦地掀开车帘,“在驿站稍作休息,等暴雪小些再上路。” 可就在他抬眸的一瞬间,本以为不经意一瞥,却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女人披着件雪白的貂皮斗篷,乌黑的云鬓簪了一朵白花,除此之外再无其它饰品。 她手里的方帕似乎包着什么要紧的东西,死死抱在胸前,雪白的帕子已经被染得鲜红。 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女人还能有谁? “裴冀!” * 半个时辰后,风雪越来越大,黄州官驿前停了辆马车,里头有人却没有进官驿。 “嘶!王大哥,你说那马车里头的人是不是有病?这样大的暴雪是想冻死在马车里头吗?” 王大哥揣了根小木棍剔着牙:“谁知道啊?怕不是个死脑筋?即便是寻常百姓这样大的雪咱们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啊?” “要不还是我去敲敲门?万一冻死在咱们黄州驿,岂不是晦气?” 马车里。 尘风缩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裴冀搓着手,一字一句老实交代道:“事发突然,那尸体是早就备好的!主上亲自传话,师兄也不想啊!再说了,小师弟!师兄对天发誓留了字条,可看这情况弟妹很显然没瞧见啊?这也不能怪我是不是?” 秦少恩深吸口气,楚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楚逸一死,整个楚家哪里还会有她家娘子容身之地?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他家娘子到底遭遇了什么? 不过好在,他与娘子总是有缘分的,若非上天眷顾天降大雪,今日只怕是要错过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外头男人翁声嗡气问道:“有没有人?今日黄州天降暴雪,黄州驿对外开放,还请下马车进驿站避一避。” “吱呀——”一声,马车门开。 “如此,有劳了!” 老王嘴都没来得及闭上,眼睛瞪得硕大,天老爷啊!这是哪里来的谪仙公子,竟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人都要英俊,帅气。 “多谢官爷体恤,方才我们还在琢磨要如何进官驿,官爷放心,银子管够。” 第二百零八章 赏雪 万馨儿闻言微微一滞,下意识回头向楼下看去。 来人穿了件天水碧色的斗篷,稍稍躬身进了官驿,就这般乍看过去,身姿挺拔,已觉不凡。 只是待男人抬头的一瞬,万馨儿却彻底愣怔在原地。 男人长得实在太好了,面如冠玉,五官立体犹如刀刻,衣着大气俭朴但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客栈中除了万馨儿一行人,只有些零散的男宾,可男人只是那般站着,已吸引不少人为之侧目。 竟然是失踪已久的郢王世子秦少恩? 不对,是诈骗犯秦少恩! 而与此同时,秦少恩那双寒星般的黑眸也在定定地望着她。 他也认出她了! 与秦少恩最后一次相见还是在郢王府,彼时他还是风光无限的世子爷,不过数月的功夫郢王倒台,世子爷也被揭穿了假身份,失踪不见。 只是此刻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身份又到底是什么? 方才她分明听驿丞与驿卒聊天,秦少恩一行人在风雪中盘桓良久,难不成是害怕被发现身份才不敢进来? “万掌柜!房间已经帮您打理好,干净着呐!快进去歇息吧!” 尹艋瓮声瓮气说着话从远处走来,脸上还带着讪笑。 万馨儿这才猛然回神,尹艋是郢王府的侍卫长,肯定见过郢王世子,这要是被发现还得了?想着秦少恩先前的救命之恩,万馨儿紧走几步迎上前。 “如此有劳尹护卫带我一道瞧瞧。” 这话一出不仅百灵愣了,连尹艋也是一怔,片刻后他诧异地点点头。 “如此,有请。” 万馨儿都走了一会了,秦少恩还呆呆站在原地,王驿丞呲着牙一笑:“公子可是看上那位小夫人了?” 秦少恩侧头,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王驿丞摆摆手:“那位夫人虽说长得娇俏又是个寡妇,可我劝您还是把心搁肚子里,她可是郢王妃的朋友!护送她们一行人进京的那可是郢王府的护卫长。”他说着话向上指了指:“上头有人!不敢惹!” 秦少恩拱手一揖,“有劳王大人提醒。” 话罢,裴冀非常上道的往王驿丞手里塞了张银票。 王驿丞眼睛一亮,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又往秦少恩跟前凑了凑,“这位公子,外头风雪忒大了一时半会儿你们也赶不成路,就放心在咱们黄州驿住下,小人叫驿卒给你屋子里的炕头烧热些,暖暖和和的,回头赶路也有体力。” 秦少恩抬眸,万馨儿的身影已经消失,他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随即笑道:“我一个大男人无妨,倒是那位夫人是女子,还是有劳王大人多多照拂。” “呵呵!好说好说!公子请稍等片刻。” 王驿丞满脸堆笑,心道:这位小公子不仅长得帅,还是个痴情种啊!” 王驿丞这头刚走,尘风才缩着脖子打帘进了驿站,裴冀招了招手,“小尘风快过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尘风鬼头鬼脑向楼上看了眼,见没人这才拘谨地坐到二人身边。秦少恩抬手倒了盏茶,推到尘风跟前,尘风整个人这才舒缓下来。 一口热茶下肚,连整张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他抿了抿唇角看向秦少恩,“公子,咱们就准备在黄州驿住下了?” 秦少恩不动声色瞥了眼尘风,他明白尘风的意思,想当初在郢都城时,尘风受命保护馨儿的安全,馨儿是见过他样貌的。如今他换了个身份,尘风出现在他身边,馨儿如此聪慧,少不得引起猜忌。 “黄州近日风雪漫天,咱们暂且歇息几日,你这几日驾车也累了,就好好在屋里头休息吧!” “小人领命!” 尘风忙不迭一口喝干茶水,起身就去找驿卒。裴冀见状干笑两声:“小师弟还真是体恤尘风啊,师兄我都嫉妒了。” “大师兄这几日行事要妥帖些,若被娘子发现破绽,就别怪师弟拿你祭旗了!” 秦少恩放下茶盏淡淡一笑,裴冀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刚填进嘴里头的瓜子仁都不香了。 * 寒风暴雪吹了一夜,万馨儿却是被渴醒的,她兀自倒了盏茶一口喝干,发自内心地感慨,到底是官驿,连炕头都烧得滚烫,能把在南方积攒多年的寒气都逼出来。 门外尚没有动静,估计时辰还早,万馨儿也没去扰人清梦,只换了件暖和的衣裳独自下了楼。 楼下昨日见过的驿卒趴在柜台前睡得正香,烛火晃动,隐约可听噼啪作响。 万馨儿走到后院门前,客栈外天色还是阴沉沉一片,昏暗看不出时辰,雪已经积了很厚了,可依旧没有一丁点要停的迹象,风似乎比昨日还要大,裹着雪打着呼啸儿,吹得人顿时清醒了几分。 往身后瞧了眼,犹豫着推开了后门。意外的,后院廊庑下竟然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万馨儿一愣,发自本能地想要与男人保持距离。 秦少恩嗤笑道:“都是老熟人了,万掌柜怎么这样见外?” 万馨儿又向身后看了眼,轻轻关上后院的门,走到离秦少恩不近不远的地方。 “秦公子这样公然出现,就不怕郢王府的护卫长认出来?” 秦少恩垂眸,轻笑,“难得万掌柜还肯替少恩的忧心,少恩真是感激不尽。” “秦公子到底曾救过我的性命,我不过是知恩图报。” 不知为何,每当万馨儿看见秦少恩那双黑眸,就心生涟漪。 仿佛她努力放在心底的那个人又重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听说,万掌柜年纪轻轻便守寡了,此次进京是寻亲还是?” 万馨儿深吸口气,目光看向远方,“我家夫君一辈子被困在楚家,唯一的心愿便是想去京城瞧一瞧,我此次北上就是想圆了夫君的心愿,只可惜……” 这话一出,二人间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耳边除却寒风呼啸便没有更多声响了。 秦少恩俊美的脸庞出现了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万馨儿看不明白,也没心思去猜测,只是望着远处的风雪愣愣出神。 忽然,一个还夹带男人温热的斗篷披在了万馨儿的身上,“天亮了,万掌柜既然想赏雪少恩便不叨扰了,只是天寒风烈,万掌柜可不要生病才好。” 第二百零九章 同乘 万馨儿心头一慌,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郢王妃生辰那日。 秦少恩帮她换药,带她躲避郢王,可那时的秦少恩远没有这般温柔,温柔的像那个她再也无法见到的人。 她下意识抬眸,想要拒绝。 秦少恩却先他一步转身离开。 莫名地,万馨儿觉得男人的背影少了几分意气风发,却多了些寂寥。 “呀!掌柜的,终于找到您了!” 云芜一溜小跑到万馨儿跟前,小脸还红扑扑的。 “发生何事了这般慌乱?” 云芜目光停留在万馨儿身上,“掌柜的,您这身上的斗篷怎么跟昨日那位公子身上的一模一样?” “问你到底发生了何事!” 小丫头回神,“方才尹护卫过来说,驿站夜里头太冷怕掌柜的身子弱再冻着,叫咱们收拾好行囊准备进黄州呢!” “这样大的雪?” 云芜点头:“尹护卫说他看了天色,不用半刻便会雪停,咱们可以趁雪停下的空隙赶到黄州。” “那行,你们先去收拾。” 云芜转身就走,万馨儿皱了皱眉:“云芜,昨日你们屋子里头的炕头不暖和吗?” “是啊!奴婢与百灵姑姑都是和衣而眠的,就这还冻了一宿到天明才睡着了,张老爷子和合德那屋也是!” 万馨儿若有所思,昨夜炕太过暖和,她都热的睡不着觉! 这难不成是驿丞看在郢王妃面子上对她的特殊照顾? 临行前,万馨儿拿着秦少恩的斗篷走到柜台前,驿卒见是万馨儿过来,忙慌慌向外跑去,不多时便跟驿丞一道进了屋子。 那驿丞看起来心情甚好,满脸带笑迎上前。 “万掌柜这是……” 万馨儿随手指了指桌上的斗篷,“劳烦大人将斗篷转交给昨日那位公子。”话罢,连同银票一起递了过去。 “哎呦!”王驿丞眉梢一挑,心中只叹人长得帅,赢得女子青睐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这可不敢巧了!那位公子方才冒着风雪走了,万掌柜还是将斗篷收好,等有缘亲自归还吧!” 万馨儿怔了怔,转头看向窗外,风虽依旧在吹,但雪果然已经停了,天空中甚至还久违地出现了太阳。 “万掌柜,时间紧急,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尹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回头一瞧,百灵、云芜,以及被邵合德搀扶的张老爷子都在等待她的话。 “好!走吧。” “黄州驿离黄州大概有五个时辰的路程,咱们不用着急,傍晚时分一定能抵达黄州。” 尹艋像是怕万馨儿质疑一般贴心地嘱咐。 万馨儿点头,反正她是坐马车的,就算外面狂风大雪百灵也会将马车内收拾的温暖如春,甚至还会有些热,辛苦的只是他们这些护送的侍卫罢了。 “辛苦尹护卫了。” “无妨!” 应当是打坏了楚逸的金塔,尹艋的态度比原先温和许多,路上还时不时派人来问是否需要更衣。 一行人不急不缓向黄州前行。 中午的时候,原先耀眼的太阳已经被乌云掩盖了,温度明显低了好几度。 万馨儿下意识紧了紧衣裳,百灵见状又将炭盆烧旺了些。 忽然,只听一阵马蹄嗒嗒作响,越过万馨儿所乘坐的马车向后跑去。 云芜闻声,连忙挑帘向后头看去,只听小丫头一声尖叫。“不好了!不好了!张老爷子的马车着火了!” 万馨儿连忙叫人停车,却见张老爷子的马车已燃起熊熊大火,尹艋领着几个侍卫搀着张老爷子,邵合德怀里还抱着个小包裹,二人脸上抹的黑黢黢的,一时间看不清神色。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着火呢?” 邵合德讪讪地揉了揉鼻子:“都怪我没看好炉火烧了马车。” “无妨!无妨!人没事就好!” 张老爷子似乎是被吓得狠了,半晌才回神点了点头。 尹艋做事利落,将两辆马车合成一辆,继续前行。 原本三人乘坐的马车陡然多了两人,还有摆不下的行李,一时间局促许多。 太阳已经渐渐向西,未过多久尹艋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 “万掌柜,车速太慢,这样下去咱们只怕今日都抵达不了黄州了!” 万馨儿挑开车帘,看了眼天空,一阵寒风袭来,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尹大哥看有没有解决的法子?不行的话咱们还是回黄州驿去?” “只怕不行,咱们路程已过大半,若要回去只怕会比去黄州更费时间。” 尹艋眉头紧锁,眼神看向前方又时不时向身后看去,似乎在寻找能够解决的方法。 就在此刻,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三位年轻男子头戴蓑笠身穿斗篷停在了几人面前。 为首的男子一扯缰绳,“这位兄台可是遇到难事了?” 尹艋脸上立刻浮现戒备之色,“你们是何人?” 尹艋听不出来,万馨儿却听出马车外是秦少恩的声音,她匆匆下了马车。 “秦公子,敢问你们可是要去黄州。” 秦少恩翻身下马,他面容被蓑笠挡住了大半,只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万馨儿点头。 “是。” “那可否请秦公子帮个忙?” “好。” 尹艋扬眉,警觉地看向身边的男子:“万掌柜认识这位公子?与这位公子私交甚笃?” “这位公子也不问何事就答应了?” “秦公子是昨日咱们在黄州驿见过的。” 尹艋立刻恍然大悟,“就是借您斗篷的那位?” 万馨儿垂眸,只觉脸一热,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再看秦少恩的黑眸似乎隐隐有笑意浮现。 “公子,万掌柜马车负重太多,老爷子还起了热,这会儿昏睡不醒,咱们还是速速赶路,别耽搁了老爷子的病情。” “老爷子生病了?” 邵合德愧疚地点点头。 “既如此,留两个人在马车里照顾老爷子,其余的人跟咱们一起骑马赶路。” 万馨儿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怎么回事,等她回过神的时候,马车已经走了,邵合德与秦少恩的一位随从同乘一匹马。 一旁的尹艋皱着眉头,抿着嘴角,双腿一夹马腹跑了。 而秦少恩已然翻身上马,伸着手看向她。 “万掌柜,还不上马?” 第二百一十章 眼神 万馨儿还愣在原地,秦少恩却没有再给她考虑的时间。 他翻身下马,又圈住万馨儿飞身而起,稳稳落在马背之上。 下一秒秦少恩扬起斗篷,将万馨儿拢在其中,男人身上的皂香气在一瞬间将她包围。 可让万馨儿没想到的是,秦少恩圈住她的手臂只是虚虚地护着,虽同在一件斗篷中,身体却还是拉开距离的,让她没有一点被冒犯的感觉。 万馨儿脑袋里冒出一排小问号。 油嘴滑舌不着调的秦少恩什么时候转性了? “坐稳,要加速了。” 万馨儿回神,以前给人当替身的时候她经常有骑马的戏份,虽然技术一般,但骑马还是没问题的。 下意识伸手去抓缰绳,却忘了马的缰绳是在秦少恩手里,她一握就握到了男人的手,大惊之下又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身后男人发出一声轻笑:“无妨,不过是牵个手罢了,以我们的关系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一出口,熟悉的不着调的秦少恩又出现了,万馨儿的脸瞬间就开始发胀。 她咬牙回头,却看见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颚线,还有领口下若隐若现的喉结。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说不过你!” 男人垂眸看向她,“想让我吃瘪,万掌柜直说就成,我会让步的。”说完唇角微翘抬头看向前方,一扯缰绳,“驾!” 天气愈发阴沉,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密密麻麻爬满了天空,空气中满是暴雪来临前的压抑。 尹艋来回跑了好几次,张老爷子高烧依旧未退,他不断催促大家加快速度赶路。 就连先前面色轻松的秦少恩也渐渐皱起了眉头。 “天气恶劣,只怕咱们还要再快些,万掌柜抓紧,踩在我脚背上。” 语气少了以往的不着调,万馨儿知道这不是矫情的时候。 她倒是想,奈何她跟秦少恩的身材差距着实有些大,她压根就挨不到秦少恩的脚背。 手没地方放,脚没地方踩,马背又颠簸,这一颠簸二颠簸万馨儿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往后靠了。 一开始她还会努力坐正了,可随着骏马飞驰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被占便宜的也是她,她都不计较,想来秦少恩更不会计较了。 当然不会计较的秦少恩,甚至还暗戳戳抖了抖缰绳,让马跑得更快了些。 不过好在路程早已过半,又加快了速度,万馨儿一行人甚至比原定时间还早些就抵达了黄州。 而从秦少恩看到黄州城墙起,就悄悄拉开了与她之间距离。 许是因为暴雪即将来临的缘故,黄州大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即便有也是行色匆匆。 原本靠在柜台百无聊赖的店小二见来了这样多人,搓着手忙慌慌迎上前。 “客官几位?要住多久?” 秦少恩翻身下马,下意识抬手去接万馨儿,万馨儿却没理会,直接跳下马背。 “小二哥,敢问城内可有郎中?我家老爷子起了烧,一直昏睡不醒。” “有!有!有!夫人可是要请郎中过来?” 万馨儿随手往店小二手里塞了一两碎银子,“我们初到黄州人生地不熟,还是劳烦小二哥帮忙跑一趟,余下的银钱就当是小二哥的辛苦费了。” 那店小二接了钱不敢耽搁,叫来当家掌柜便匆匆跑进了大风中。 待郎中过来确认张老爷子无碍,又叫店小二给每人煮了碗驱寒的姜汤,万馨儿这才算安下心来。 “掌柜的在想什么呢?怎么脸色这样苍白?店小二见您出手阔绰,拿出了不少看家绝活,您瞧,都是些好吃的。” 百灵将饭端到桌上,跟郢都城精致的菜品不同,一路北上不仅天气愈发寒冷,就连这菜品也愈发粗犷了几分。 万馨儿看了一眼,却摇了摇头。 “我没胃口,你叫云芜过来一起吃吧。” “便是再没有胃口,掌柜的赶了一天的路,多少也得吃一些。” 百灵见劝不动,便盛了盏鸡汤放到万馨儿跟前。万馨儿知道百灵是好意,也没有再拒绝。 只是当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鸡汤放到嘴边,本应该香喷喷的鸡汤却泛着一股鸡屎的味道。 “呕!” 百灵和云芜当下就惊呆了,云芜刚塞进嘴里的肉都忘了嚼。 “掌柜的,您该不会是……” 百灵的话没说完,万馨儿却明白她在指什么。 怀孕? 哪有那么容易? 她摆摆手,“别胡思乱想了,估计是这鸡汤有问题,我闻着发臭!” “有问题吗?掌柜的,奴婢吃着挺香的!” 云芜瞪着眼睛,咬了一口肉嚼了起来,又不甘心喝了口汤,“掌柜的,这鸡汤真的没问题。” 万馨儿此刻已经沿着床沿坐下,两手捏着腿,笑道,“能吃是福,喜欢吃就多吃一些。” 百灵似乎还是放不下心,虽然坐下来继续吃饭,目光还是望着万馨儿。 “那奴婢现在去叫店小二烧水,掌柜的一会儿舒舒服服泡个澡驱寒。” “我自己去就成,反正你们吃着饭我也没事。” 万馨儿站起身向门外走去,百灵知道再劝无用,便不再开口。 以前在剧组的时候骑马都是有马鞍,能踩马镫,而且最多就是几十分钟,像这样一骑就是几个小时她还是第一次感受。 她刚才偷偷瞧了眼,大腿内侧都快蹭破皮了,不想百灵担心,她便借口找店小二烧水,顺便问问有没有什么跌打止痛膏。 没想到走到门前,一推门,就看到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前。 秦少恩眉头紧蹙,那双漆黑的眼眸似是有些激动,看万馨儿的眼神也是怪怪的。 “秦公子?您怎么在这?哦!对了!你的披风还在我这儿,我回去拿!” 只是不等万馨儿转身,便被秦少恩拉住手腕,两人身影一起消失在门前。 云芜到底年纪小,瞪着眼指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半晌都未说出一句话。 百灵倒是不紧不慢撕了只鸡翅膀塞进小丫头嘴巴里。 “把心搁肚子里,专心吃你的饭,秦公子不会伤害掌柜的。” 云芜咕哝道,“百灵姑姑如何知道?” “眼神,秦公子看掌柜的的眼神。” 第二百一十一章 谎言揭穿 “秦公子!你做什么?” 秦少恩并未理会万馨儿,而是拉着她的手腕匆匆往楼下走去。 尹艋正领着一帮侍卫坐在大厅里吃肉喝酒,听见万馨儿的声音,尹艋当下就站起身,紧接着一众侍卫也都跟着站起身。 “万掌柜!” 秦少恩双眼微眯,根本不给馨儿说话的机会,转身又拉着她往楼上走去。 “砰——” 房门被打开,百灵和云芜齐刷刷瞪着双眼,张着嘴,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出去!” 万馨儿使劲儿挣扎,奈何秦少恩力气太大,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 “秦少恩!够了!” 话刚出口,就见秦少恩拉起她的胳膊,将她抵在了门板上。 “我不介意,只是不知道万掌柜介不介意。” 百灵几乎是一瞬间就拉着云芜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了门外。 “百灵姑娘,方才那个秦公子是什么意思?怎么拉着万掌柜就……” “尹护卫,不知黄州客栈的师傅手艺如何?那些个饭菜味道可好?” 百灵那丫头不仅不帮忙制止秦少恩!还把前来问话的尹艋给打发了。 秦少恩呼吸沉沉,眸中墨色翻涌。 万馨儿实在接受不了这般亲昵的举动,眼眸一转使了全身的劲儿在男人脚上一踩。 让人没想到的是,秦少恩似乎异常熟悉她的套路,轻轻松松便躲开了。 万馨儿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也不挣扎了,“秦少恩,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是个方才丧夫的寡妇,我爱我的夫君,并没有再醮的打算。” “可是,你有身孕了。” “你竟然偷听我们谈话?秦少恩你真的……”万馨儿侧过脸,“我是否有了身孕还另说,即便就算我有了身孕,似乎也与秦公子无关吧!” 一向出言不善的秦少恩没有解释,他只是抬手缓缓帮万馨儿理了理鬓边掉落的碎发,然后一步步向她靠近。 万馨儿清楚地看见男人滚动的喉结,还有渐渐发沉的眼眸。 她本能地抬手挡在了二人中间。 秦少恩没有理会,反而用他消瘦而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她的脸颊。 “娘子……我回来了……” 万馨儿怔了怔,心头猛然一紧,男人的声音太过耳熟,熟悉的仿佛是她那个日思夜想的亡夫! “秦少恩!你……” 不等万馨儿说完,秦少恩缓缓抬起手心,放到万馨儿跟前。 瞳孔在一瞬间微微放大,万馨儿看见男人掌心,赫然出现的一排指甲印。 秦少恩清晰地看见女人红了眼眶,可接下来,却没有他想象中深情相拥,附耳倾诉。 万馨儿像是脱力一般推开了他,然后一步一步走到衣柜前,从包裹中拿出了个白瓷罐子。 下一秒,只见她高高举起白瓷罐狠狠往地上摔去。 “哐当——” 白瓷瓶碎片夹杂着灰白色的骨灰,散落一地。 “秦公子,好玩吗?” 秦少恩发觉万馨儿语气不对,快步迎上前想去拉万馨儿的手,却被万馨儿躲开。 她似乎是气得很的,脚步虚浮,踉跄几步才扶住桌角堪堪站稳。 “你别过来!” “娘子,这件事情你听我解释!” 万馨儿嘴角弯起一抹笑,眼睛中却含着泪,“我分明说过夫妻间最重要的便是坦诚!可你呢!你的名字是假的,双腿瘫痪是假的,就连样貌也是假的!是不是连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也是假的?” “秦少恩,所以你从新婚的第一日见到我便知晓我的身份,而我就像是个傻子被你耍的团团转!” 听到这话,秦少恩彻底慌了,“娘子!不是这样的!”他立起手掌,对天起誓,“不管秦少恩到底是何身份,我对娘子的情义,从来都是真的!” 万馨儿忽然抬眸,泪珠在一瞬间冲出眼眶,“所以你到底是楚逸?还是郢王世子?又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骗子?” 秦少恩嘴角张了张,想要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可就在要脱口的一瞬间,门外却传来裴冀的声音。 “公子,不可!” “呵呵!秦少恩你瞧,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不肯坦诚相告,你又让我怎么相信?” “怪不得你们的眼睛如此相像!怪不得你一个不得宠的少爷能有这样多银钱,怪不得你能找到尘风那样的高手,秦少恩你骗的我好惨。” 万馨儿深吸口气坐在凳子上。 “你走吧,你我之间就这样吧,即便你就是楚逸,可与我拜堂的从来都是张妈妈,不是吗?” “不是!娘子!这一切我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冬至那日我也是被人敲晕才强制带离郢都的!” 她无力地摆摆手。 “不重要了,一个谎言永远要用另一个谎言来圆,你与我之间剩下最多的便是谎言,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了。” 万馨儿说完又转过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精致的木匣子。 “这是有关伯母当年身亡之事的证物。” 她将木匣子推到秦少恩面前,“在岳夫人和徐姨娘的证词中都提过下雨一事,可崔姨娘却隐瞒了。我原本也未注意,可这布匹分明是登州吴绫,因被雨水打湿这才这般硬挺,我想崔姨娘应当隐瞒了一些事情。” “我还派人去梁州打探过,梁州百姓提起当年事还津津乐道,说崔姨娘本是在三年前就被伯父赎身,伯父给了崔家一大笔嫁妆风风光光把崔姨娘迎走了,可不过月余的功夫,崔姨娘又被送回了梁州。” “直到三年后,才被伯父派去的人接回郢都,至于当年发生的事情都记在这封信上了,现在我将这些都还给你。” 万馨儿一系列动作之快,秦少恩根本没来得及回神,就被万馨儿推出了房门。 门外赫然站着百灵,云芜和尘风,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男子,男子一身劲装,黑发高高竖起,打扮利落,只是他挂在腰间的荷包,万馨儿太眼熟不过了,那图样还是她画出来,叫百灵缝制的。 她上前随手一扯,里头不出意料她亲手做的山核桃红枣瓜子…… 第二百一十二章 原因 “砰——”的一声。 走廊尽头窗户被大风吹开,风夹着雪呼呼的刮进来,秦少恩回神,瞧见万馨儿手里的瓜子也是一愣。 裴冀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讪讪道,“弟媳炒瓜子的手艺天下一绝,比京城食香阁卖的好吃多了。” 听到这话,一旁尘风嗤笑出声,万馨儿转头,“所以,连尘风大哥也是有心瞒着我!” “不不不!二少奶奶别误会,二少爷……哦不!公子是被裴大哥敲晕了运出郢都的,怕他中途醒来要回去找你,还特意给公子灌了两天的迷魂药。” “尘风对天起誓绝对没有半句……虚……言。” 尘风面色凝重,一本正经起誓,只是没等他说完,万馨儿已经转身,将所有人关在了门外。 尘风双唇张了又张,最后索性两手一摊,无奈地看向秦少恩,“公子,尘风可是已经尽力,二少奶奶不信俺也没有办法。” 秦少恩明白此处并不是解释的地方,也了解万馨儿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他握着手中木匣,点了点头,“都回去歇着吧。” “那弟妹……” 裴冀扁着嘴,他装瓜子的荷包被万馨儿拽走了。 “哎呀呀!还什么荷包啊瓜子啊!回头公子把二少奶奶哄回来,还怕没得吃吗?” 尘风这些天也跟裴冀混熟了,壮着胆子把裴冀推回房。 秦少恩望着紧闭的大门,沉吟良久,最后还是走上前隔着房门问道,“娘子,我就在隔壁,若你身子有什么不适,尽管叫我。” 见房内没有声响,秦少恩又在门外站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回了房。 万馨儿径自躺在床上,望着床顶愣愣出神。 她也不知道该是喜还是悲,只觉得心头堵了一口闷气。 本以为是两个孤寂的灵魂相互依偎取暖,可谁成想她唯一能依偎的夫君竟是个大骗子! 除了双腿,竟然连身份,样貌也全是假的! 怪不得! 他的脸从来都不会红,即便脖颈,耳尖都红了,脸上依旧是苍白没有血色。 现在仔细一想,只怕在新婚那夜,秦少恩就认出她来了! 还有当初在华宝斋秦少恩被她打了个大耳刮子,不怒反笑,也就说得通了。 这厮太可恨,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还利用秦少恩的身份接近她,不停地试探她的真心。 将她耍的团团转。 万馨儿越想越气,直接从行囊中摸出两个小兜,手指一拽,露出里头洁白润泽的羊脂白玉。 即便是在这样寒冷的地方,那羊脂白玉依旧触手生温。 她垂眸。 两块羊脂白玉分别躺在两手心中。 先前她怀着对楚逸的愧疚,一心想帮楚逸实现遗愿,可现在只要将两块玉佩合在一起,她就能够回家! 彻底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百灵的声音,“掌柜的,尹护卫请了郎中来,您是否好些了?可要叫郎中瞧瞧?” 她这才回过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先前她与楚逸情难自已,的确是没羞没臊过一些时日,难不成真有一个小生命在肚子里扎了根? “掌柜的?” “来了!” 万馨儿连忙起身,两手下意识一转,只听轻微的“咔哒——”,两块羊脂玉像是装了磁铁一样,竟自发合在了一起。 还未反应过来,眼前骤然闪过一片白光。 “嗡——” “朵朵!朵朵!快点!今天是实景拍摄还要吊威亚,车要走了!” 女孩子长了一双丹凤眼,乌黑的长发梳成个高马尾,捏着手机冲她招手,“我先下去给你拿早餐,还是豆浆对吗?” 怎么会? 眼前的一切,竟然是她在剧组的宿舍?难道她真的回去了? 她下意识抬手去抓,可就在手碰到面前东西的那一瞬间,竟然如湖面一般泛起涟漪。紧接着画面又开始流动,耳边甚至响起了轰隆隆的水流声。 场景赫然从宿舍转变成了宏伟壮观的瀑布。 瀑布从山风上飞落而下,注入碧潭,眼前腾起一片烟雾,深谷幽风阵阵,水雾随风漂浮。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水雾洒在脸上的感觉。 “朵朵!” 丹凤眼女孩又出现在她身边,手中还捏着一块羊脂玉。 “朵朵!导演说了一会把玉佩带在身上,咱们组里就准备了这一块玉佩,一会从瀑布进水潭后你可千万捏好了,丢了可麻烦了。” 下一秒,丹凤眼女孩就将玉佩塞进她手里,又用手中的粉扑替她压了压脸上的妆容。 “虽说咱是武替不露脸,但妆面可不能马虎。” 丹凤眼女孩眉眼弯弯,“好啦!去吧!等你收工咱们去吃火锅!”说完还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朵朵!这是剧本,你去那边好好看一下,虽然是远景咱们也要带情绪。别担心,到时候你一入水,咱们兄弟就把你拉出来,不过记着要保护好玉佩,那玉佩听说是个古董来着,道具组借的!” 画面又是一转。 冷。 刺骨的寒冷一寸寸将她淹没,本能求生欲让她拼命挥舞双臂,可身体还是不断往下沉,那些冷水一个劲儿朝她五官里钻,身体也开始失去平衡,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倒去,她脚使劲向下撑着可无论如何还是够不到河底,渐渐她使不上力了……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眼前是无边无尽黑暗,先前冰冷和窒息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朵朵!朵朵!救救她!你们快救救她!” 丹凤眼女孩疯了一样冲上前,却被人挡在人群外。 “死者鼻腔和嘴部都有白色泡沫,耳朵里也有少量出血,身体已经开始出现尸僵。” 穿白大褂的男人站起身,沉默地冲丹凤眼女孩子摇摇头。 “抱歉,太晚了,人已经走了。” 丹凤眼女孩疯了一般冲上前,可没跑几步又突然止住了脚步,紧接着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忽然一弯腰,“哇”的一声吐了。 人群骤然散开。 直到此刻她才看清那个叫“朵朵”女孩的脸。 赫然就是她自己的脸! 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块羊脂白玉。 所以……她是死了? 因为死了才穿越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求仁得仁 传说,猝死的人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灵魂就会在人间游荡,直到有人牵引灵魂才会步入轮回。 难道是因为羊脂玉,导致她没意识到自己死亡就直接穿越了? 脑子里一片混沌,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夫!我家娘子到底是怎么了?” “夫人忧思过度,思虑伤身,胎象也不稳啊!” 男人声音突然变得焦急,“大夫,无论如何求您一定保住我们的孩子。” “无妨……无妨,待老夫开几副安胎的药方,好好调养便可,不过想要安稳保住孩子,可千万切忌动气呀!” 那声音在脑海里蹿进蹿出,陌生却又熟悉。 是……夫君? 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一股梅花的清香窜入鼻尖,万馨儿稍稍侧头,睁开了双眼。 天空已然放晴,她缓缓转动眼珠,适应着清晨的光线。 窗台前竟然插了一瓶红梅,遒劲的枝干上点缀着朵朵嫣红,想来从梦境中唤醒她的便是这红梅的香气了。 她下意识想要直起身子,这才注意到她床头还趴了个人,不是百灵,也不是云芜,竟然……是楚逸的脸。 万馨儿不可置信地抬起手,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想要收回手,却被一脸迷茫的男人捉住手腕。 “秦少恩!你放开我!” “不放!” 万馨儿急了,“你这人怎么如此死皮赖脸?现如今还带上面具做什么?百灵和云芜在哪?你这样宿在我房里,叫别人看了该怎么想?” 秦少恩嘴角一勾,露出抹得意的笑来,“娘子的心里到底还是有我的!” “我这是为自己的名声着想!”她没好气地白了秦少恩一眼,“再说了,你盯着这张脸叫百灵和云芜瞧见该怎么解释?” 秦少恩拉万馨儿的手到自己脸旁,闭着眼睛蹭了蹭,温声道:“没叫她们瞧见,只是想让娘子原谅我。曾几何时我就在想,娘子是喜欢易容后的我,还是真实的我。” “那你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秦少恩将万馨儿的手放到自己下颚处,又是来回蹭了几下。万馨儿本以为这个没整形的又要调情,可忽然只觉手指触摸的地方有一条极其细微的突出处。 “就是那里,娘子只需轻轻用力,就可以将面具摘下。” 万馨儿一把抽回手,别过去脸去,“你摘不摘是你的事情,那尹护卫是郢王府的护卫长,瞧见你只怕会叫人把押解进京!” 秦少恩抬手把万馨儿脸上一拧,笑着揭下了面具,“瞧瞧,娘子还嘴硬?说实话我此次便是由京城南下回郢都,去接娘子的。” 听到这话,万馨儿心头一暖, “瞎叫什么呢你!回头再叫别人听见,如今你是秦公子了,而我夫君早就已经魂归蒿里了。” 秦少恩侧着脸微微蹙眉,万馨儿连忙又避开他的目光。 说真的,看惯了易容后的脸,乍然见这样一张惊为天人的脸,万馨儿的小心脏着实有些不能承受。 男人侧脸棱角分明却又带了几分清隽,薄薄的红唇微微翘起,又多了几分放荡不羁,只是那一双漆黑的眼眸依然如旧。 忽然,秦少恩的脸突然靠近,停在了万馨儿眼前,“昨日郎中来替娘子瞧病,为夫情急之下唤了‘娘子’二字,还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秦少恩说着这话,眼神里露出了几分狡黠。 万馨儿的脸在瞬间变了色。 “你……你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她直接推开秦少恩,想要去叫百灵问个清楚,却被秦少恩从身后拥入怀中。 他习惯性的将下巴靠在万馨儿肩头,温热的鼻息蹭的她耳畔痒痒的,声音似乎还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百灵和云芜当下虽惊讶了几分,可我听两人私下里的意思,很是为你高兴呢,方才送水过来还叫我姑爷!这俩丫头可比娘子上道多了!” 万馨儿转过身,一把拍开秦少恩的手,“她们怎么想与我无关,但你若是还想跟我在一起,那么互相坦诚便是最重要的。” 她定定地望着秦少恩,“你底是谁?” 秦少恩深吸口气,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他拉起万馨儿的手,“娘子我……” “咚咚咚!” “公子!公子!” 裴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两人皆是一愣。 紧接着只听“吱呀——”一声, 门被打开,裴冀尴尬地挤出个笑,“公子,郎中已经在楼下了,要为弟妹复诊了。” 万馨儿瞥了裴冀一眼,已经知道了个大概,有外人在场也不好再问。 百灵和云芜也适时地进了屋子,替万馨儿梳洗。 云芜到底年纪小,瞧见万馨儿似乎是生气了,搁下面盆便匆匆下楼叫小二备饭去了。 秦少恩也领着裴冀出了屋子,临走还不忘高声叫了句,“娘子要好好休息,切勿再忧心了。” 原本不说这话还好,说完之后万馨儿的脸已经沉的能滴出墨来。 百灵见万馨儿一句话不说,也开口劝道,“掌柜的,要奴婢说秦公子的确是孟浪,不着调了些,可她对掌柜的您也算是一片真心了。” “奴婢知道您是不好意思,但您到底是个女儿家又这般年轻,能有这样一个倚靠也是极好的。” 万馨儿一愣,回过头,“百灵你怎想起来替他说话了?那人就是个骗子,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百灵抿嘴一笑,“别的奴婢不敢肯定,可一个男人能爱您爱到连别人的孩子也善待,那不是真情是什么?” “更何况,奴婢听说……” 百灵凑到万馨儿耳边一阵嘀咕,万馨儿两只眼睛差点瞪出来。 “你这是听谁说的?” “还能是谁啊?便是秦公子身边的护卫,他说他家公子样貌、人品皆是没的说,唯独年幼时伤了根本,所以眼瞅着要及冠了还未定下亲事。” 百灵一双眼睛闪啊闪,“掌柜的说,您与秦公子是不是正相配?” “他喜欢您,也愿意爱护您和肚子里头的孩子,可不是求什么得什么?这世上再也没有这样好的姻缘了!” “那叫求仁得仁!” “对对对!求仁得仁!” 第二百一十四章 新姑爷 说来,万馨儿不知道这是不是秦少恩自己授意的说辞,但尘风与那姓裴的汉子本就是秦少恩的随从,想来应当不会乱说。 但若真是如此,秦少恩也够能豁得出去的。 转念一想,秦少恩那厮又什么时候在意过自己的名声?想当初郢都城的秦公子有龙阳之好,可是传的满城风雨。 “行了,快去叫郎中过来吧。” “那奴婢先将……”百灵看向地上的一片狼藉,那是被碎的满地,属于“楚逸”的金塔。 万馨儿摆摆手,“你去吧,夫君的骨灰我自己来收拾。” 虽然不知道这具尸身到底是谁,但他到底代替秦少恩摆脱了“楚逸”的身份,走出了困顿他十数年的楚家,也算是功臣,万馨儿准备就将“楚逸”葬在黄州,让他入土为安。 郎中是个年过半百的白胡子老头,先前刚进屋还是客客气气的,可一搭上脉,不仅脸色沉了,眉头也皱起来了,就连捋胡须的手都停了。 这一刻,她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老中医的压迫感。 万馨儿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还没接受自己早就已经死亡的事实,万一这副身子再出了什么岔子…… 她不敢再胡思乱想,连忙问道,“先生,可是我肚里的孩子保不住了?若真保不住了我也不强求,只要不伤及母体根本便好。” 老郎中扬眉,颇有深意看了万馨儿一眼,只怕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从怀有身孕的妇人嘴里,听到这种论调。 他轻咳两声,“夫人只要按老夫的方子调养,按时服用安胎药自当无事,只是……” “只是夫人脉搏弦细不舒展,舌苔多变,是情志不调所致。” 万馨儿皱眉,她没听明白话里的意思,但看大夫的样子,似乎是难治的病症。 “这病很重?不好治?” 老郎中一摆手,“病不难治,难治的是人心,夫人听老夫一句,多思伤脾,只有舒缓心境,才能身心平衡,药到病除啊!” 话罢,他又叹了口气,“老夫开副方子,夫人按时服用,老夫方才说的话,还请夫人切记!切记!” 老郎中前脚刚出万馨儿的屋子,后脚就被裴冀请到了隔壁,不仅如此,还幽怨地朝万馨儿的屋子看了眼。 “老大夫!咱们家夫人的病情到底如何了?您可要千万保住她肚里的孩子啊!” 尘风一瞧见裴冀的样子就想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裴冀没了瓜子的这一晚上,简直就像变了个人,躺在床上也不睡觉,时不时搓揉后脖颈唉声叹气,时不时又双臂交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吵得他一晚上没睡好。 秦少恩闻声也赶忙迎上前,“先生,我家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怪不得!怪不得啊!” “先生何出此言,我家夫人的身子……” 老郎中捋着胡须轻笑,“老夫原还好奇,为何夫人会说出那种话,听到公子的话便知晓一二了。” “夫人到底说了什么?” “老夫行医数十年,头一回见怀孕的妇人把自己看的比腹中胎儿还重,原以为公子请老夫来也是急着询问孩子的状况,可没想到……” 秦少恩面色稍缓,“自然是夫人身子重要,孩子没有可以再要,可夫人身子若有什么闪失……” “公子别慌,夫人肚里的孩子倒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夫人自身情志不调,导致其气血失调,气滞血瘀,老夫开几副方子便可,公子也切记不要再惹夫人忧思便好。” “先生说娘子这病是因为思虑过多导致的?” “老郎中点头,“这病说难治倒不难治,可若说难治倒也难治,若夫人自己不能解开心结,即便老夫是华佗在世也医治不好啊!”说到此,他看了秦少恩一眼,“公子既如此疼爱夫人,便与夫人好好谈一谈,俗话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和嘛!你们小两口分房,感情总是会淡的。” 送走郎中之后,秦少恩沉默了。 他虽然清楚楚家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可具体发生了何事,还是要问清楚才好,只有先解开娘子的心结,才能从长计议。 “尘风,你去请夫人身边的百灵姑娘过来。” 尘风一愣,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公子,这不好吧!您也知道的,自从知道我跟着您背叛了夫人,百灵姑娘都不大搭理我了,还是让裴大哥去吧!裴大哥跟百灵姑娘关系好,今个一早我还瞧见裴大哥跟百灵姑娘搭腔呢!” 裴冀扁嘴,当下就往尘风头上招呼,“谁搭腔了,我……我不过是想问问百灵姑娘,会不会做山核桃红枣味的炒瓜子儿!” “瞧你那点儿出息!”秦少恩一摆手,“还不快去请百灵过来!” 百灵正领着云芜在后厨煎药,云芜年纪小又是新入府的人,还不识字,很多事情都需要百灵亲一步一步去教。 “药材需先浸泡半个时辰,这样有利于药性发挥,待浸泡好了再拿去浸渍,水位要超过药面半寸,确保所有药材浸湿,这便是第一步了。” 云芜点头,细细观察百灵的手法。 “开始熬煮后,要先用大火煮沸再改为小火。”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裴冀的声音,“百灵姑娘可叫人好找。” 百灵闻声一愣,连忙别过脸去,没好气道,“奴婢正为掌柜的熬药,即便会做也没有功夫,裴公子且等着吧!” “嗐!百灵姑娘把裴某想成什么人了?是我家公子想要请百灵姑娘过去问话。” “新姑爷?” 裴冀尴笑,“对对对!可不是吗?方才老郎中说夫人忧虑过甚,我家公子一听,那还了得?便想请姑娘过去问问,夫人离开郢都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云芜眼神都看直了,这世上竟真有能将别人孩子当成自己孩子来养的? 掌柜的可真是好人有好报。 她轻轻推了推百灵,“姑姑您放心去吧,这才刚开始浸泡药材呢,有奴婢看着不会出错的。” 百灵叹了口气,“那行,我去去就来,你要仔细些,千万别打瞌睡!” 第二百一十五章 当日之事 重新回到客栈大堂,百灵突然忐忑起来,二少爷之事牵扯了太多楚家秘辛,甚至会关联到郢王府。 如若全盘脱出无异于将秘辛交到他人手上,可如果不说只怕掌柜的心结难舒。 百灵抬起眼眸,默默向二楼看去。 “百灵姑娘早啊!” 尹艋瓮声瓮气,打断了百灵的沉思。 “尹护卫早。” “百灵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去?万掌柜身子可好些了?” 百灵垂眸,“多谢尹护卫忧心,方才郎中过来瞧过,说掌柜的身子尚可,只是需要精心调养。” 尹艋下意识向外看去,虽未下雪,可外头天气依旧是阴沉沉的,想来接下来的时日还会有暴雪。 他奉郢王妃之命,护送万掌柜一行人进京,却未曾想过北上天气竟这样恶劣。 只怕这样耽搁下去,两个月未都必能完成任务。 他虽瞧着是个粗犷汉子,但到底做了许久护卫长一职,是个有眼力界的,也看出万掌柜与那个秦公子之间关系匪浅。 尹艋点了点头,“那就有劳百灵姑娘带个话,待万掌柜好一些,尹某有事相商。” 告别尹艋,百灵径直上了楼,瞧见门口的尘风,翻了个白眼。 尘风讪讪地迎上前,打开了房门,“百灵姑娘好,公子等候您许久了。” 百灵轻哼一声,“白眼狼!”对于这种主子尸骨未寒就另谋高就的人,百灵不屑与这样的人为伍。 厢房的布置几乎与掌柜的屋内一样,百灵一进房内就瞧见了书桌前的秦少恩,尘风也跟在她身后进来,关上了房门。 百灵缓步上前,垂眉敛目福身,“奴婢给‘新姑爷’请安。” “百灵姑娘无需多礼,尘风看茶。” 秦少恩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百灵却摇摇头,“奴婢私下里唤您‘新姑爷’也是不想让别人轻视了主子,公子有事请问就是,奴婢还要看着小丫头熬药,耽误不得。” 秦少恩其实没想到百灵会随着自家娘子出府,毕竟百灵的老娘是楚老太太的陪房,是得脸面的妈妈,而在楚府之时百灵也一直充当着老太太的耳报神。 “你家主子忧思过甚,只怕心结难开,请姑娘过来,也是想问问楚家二少爷身亡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百灵下意识向门口看去,秦少恩却摆摆手,“姑娘无需担心,尘风与裴冀二人都是秦某心腹之人,秦某也对天起誓不会利用这些隐秘之事,去算计威胁楚家。” 百灵听到这话才长舒了口气,又沉吟片刻后才道,“冬至守夜,二少爷领着……” “领着小厮回房,不想竟碰到了炭火致使整个小院失火,当时正值子夜时分,府里头的主子下人也都累了一日方才歇下,待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大到进不去了,二少奶奶……掌柜的闻讯直接昏死了过去。” 秦少恩面色阴郁抬眸看向尘风,尘风在听到百灵的话之后就猜测大事不好,跟个大姑娘似得低头看鞋面,察觉到秦少恩的目光也只当不知道。 “待掌柜的醒来,已经是几日之后了……”百灵抬眸偷偷打量秦少恩的脸色,见其面色不善遂调转话头,“老爷……楚老爷瞧掌柜的年轻,又无子嗣,不好在后院耽搁一辈子,便提议认掌柜的为楚家义女,说要寻合适的人让掌柜的风光再嫁,并以华宝斋为嫁妆。” “掌柜的虽心伤也知人死不能复生,便从楚家搬离将心思全都放在铺子上。” 话说到此百灵只觉不妥,似乎将掌柜的说得太无情了些。可若如实告知只怕眼前这位“新姑爷”难受。 百灵心中叹气,反复措词半晌,才又道,“我家掌柜虽同意了楚家的提议,但却是无奈之举。掌柜的并非无情之人,除铺子之外楚家给了许多金银掌柜的都没要,反倒将先前老太太赏的金银之物全留下了,只带走了二少爷的牌位和金塔。” “那按你所说,你家主子即使离开楚府也能好好生活,又如何会被郢王府的人护送着离开郢都呢?” 百灵深吸口气,“楚家三少爷原本和郢王郡主有婚约,婚约是定好的,想来楚家惹不起郢王府,再三商量之下没有为二少爷办理丧事,掌柜的不愿所以才被送出郢都。” 百灵说一直低着头。 她虽说得平静但还是有些心虚的。 一来,她不能泄露郡主未婚有孕之事,毁了郡主的名声。 二来,她也不能透露王妃怀疑掌柜的和三少爷有染,毁了掌柜的名声。 秦少恩掀起眼皮打量着百灵。 他明白百灵有所隐瞒,但即便百灵不说,他也能猜出一二。 楚家既然已经认馨儿为楚家小姐,便不会赶尽杀绝。 所以,强制馨儿离开郢都之人只能是郢王府,缘由也无非就是馨儿与楚凌之前关系太过亲近,郢王妃一向爱女心切,即便郢王郡主不在意这些,也一定会有所动作。 秦少恩点头,“馨儿是想为楚二少鸣不平,却又受制于人,所以才心中苦闷。回头秦某找个机会与馨儿商量下,寻个好地方让楚二少入土为安。” 百灵一愣,没想到这位“新姑爷”这么容易就被打发了,忙恭敬福身。 “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秦少恩垂眸,“姑娘且留步,秦某曾听馨儿说过,楚二少身边也是有小厮侍候的,事发之时,难道小厮未曾发觉?” 提起百福,百灵心头猛然酸涩,在跟掌柜的离开楚家之时,百福还未苏醒,这些时日过去了,不知那孩子到底如何了。 她眼圈微红,“姑爷有所不知,二少爷一向不喜欢下人打扰,我们这些当差的都是在外头等候,奴婢随掌柜的离开楚府之前,百福尚未苏醒,所以事发之时到底是什么状况,奴婢也不知晓。” 秦少恩面色一沉,“有劳百灵姑娘坦诚相告,尘风送客!再去叫裴冀过来!” 秦少恩话语中的愠怒百灵听得清楚,她不知是哪句话惹了秦少爷不快,但也不敢再问。 尘风抿着嘴领着百灵出门,探头冲楼下大堂的裴冀一招手,“裴大哥,公子叫你呢!快上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前路 梦境中虚虚实实,无数往日画面在脑海里闪过,醒来的瞬间,眼前依旧是灰褐色的帐顶,万馨儿长长舒了口气。 她醒过来了。 在梦到自己是死了之后穿越,万馨儿心中的确难过,却没有太多的意外。 毕竟能穿越的非死即伤,再不济也是一觉睡过去再没有醒来的。 可当她整宿整宿做梦,梦中与秦少恩过往的一幕幕交织在眼前闪过,她开始后怕。 后怕当初如果玉佩真的将她带回去,她真能将这一切只当成一场梦吗? 秦少恩闻声睁开眼,清晨的微光下,女人眼神中还带着几分迷茫。 他倒了盏茶递到万馨儿跟前。 “娘子醒了?可好些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万馨儿望着眼前的男人,有一瞬间出神。 秦少恩在她面前没有拿捏那种玩世不恭的语调,反而多了几分缱绻的温柔,那是“楚逸”从前说话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动作,只是陡然换了这样的绝世无双的面庞,万馨儿一时半刻还未习惯,不由得别开脸。 秦少恩凑上前,笑道,“娘子如何害羞了?是不习惯为夫这张脸?要不我还是将面具带回去?” 其实“楚逸”以前的样貌打扮打扮也算得上氛围感帅哥,可那张脸跟他原本这张脸相比,就逊色了许多。 说真的,绝色真能令人赏心悦目,心情愉悦。 “别!回头百灵和云芜瞧见该喊诈尸了!” 秦少恩眯了眯眼,“娘子就不担心我被尹护卫长发现身份?” 听出秦少恩话里的揶揄,万馨儿白他一眼,“你少在这跟我贫嘴,我瞧那尹护卫长见你多次也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秦少恩起身,展开双臂转了一圈,笑道,“且不说郢王妃生辰前我去郢王府次数屈指可数,即便去了与那些人也不一定能进到内院。”话罢,他看向万馨儿,“自然娘子能认出为夫是你我夫妻情深。” “去去去!你少来,我可还没原谅你呢!等咱们秦大少爷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我真实身份再来谈其它的!” 万馨儿说完下意识歪着头朝门口看去,只是好半天都没看到煞风景的裴冀。 秦少恩也跟着她的目光笑道,“娘子别看了,我发了话,没我的命令裴冀不会进来。” 小心思被拆穿,万馨儿没好气地摆摆手,“那你现在赶快出去!省得别人轻看我!” “娘子何时开始在意起他人的目光了。” 万馨儿脸色微变,就是因为之前太不在意,才吃了哑巴亏,在这个世界她如何能不在意? 秦少恩躬身凑到万馨儿跟前,抿着唇角直勾勾地看着她。 “娘子当真希望我走?” 漆黑的眼眸中满是委屈,活像只被赶下床的大猫。 她心底莫名有种纣王看妲己的感觉,只不过在她面前的是个男妲己。 万馨儿怕自己心软,别过头不看他,“你不走留在房里给我添堵吗?我还未洗漱该起身了。” 秦少恩轻笑,拉过个矮杌子凑到万馨儿跟前,习惯性拉起她的手放到身前,“我在等娘子醒来,好谈谈咱们的去处。” “去处?” “自然是要进京的,可却不急于一时,现在北上天气只会更加恶劣,张老爷子身子尚未恢复,娘子也还需调养,不如先留在黄州静养些日子?” “夫君的意思是……找个支开尹护卫?让他回郢都去?” 秦少恩抿唇憋笑,“我家娘子向来聪慧,真是一点就通?” “既然我说对了,夫君笑什么?” 话一出口,秦少恩嘴角上扬,满足和自豪在眼神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意识到话里的疏漏,万馨儿脸即刻就红,下意识捂住嘴巴。 造孽啊! 嘴上说的好听,让人家离开保持距离,这左一句“夫君”,右一句“夫君”叫得倒是顺口。 “这不是我本意,就是习惯了而已。” 她说着就要抽回手,却被秦少恩顺势揽入怀中。 没人知道他这月余以来多忐忑,在风雪中看到万馨儿捧着金塔的那一刹那,甚至比入宫的那些时日还要揪心。 而现在,女人熟悉的气息传来,秦少恩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就像是在寒冷的冬夜,手中捧上盏热腾腾的茶,那股温暖从指尖传到心底,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不安。 只这一瞬间,仿佛所有的烦恼都随风而去。 “娘子,有你真好。” 万馨儿轻哼,“你倒是好了,可我不好。” 秦少恩把头埋在女人肩膀蹭了蹭,“等那边一切尘埃落定,不会威胁到你的安危,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少恩还是不肯松口,万馨儿也没有再逼。她从枕下拿出半块羊脂玉佩递给秦少恩。 秦少恩眼神一亮,接过半块羊脂玉,轻轻抚摸看了又看,“娘子是如何找到这玉佩的?我还担心藏得太深会被遗漏呢!” “咱们屋子里的床叫烧得都只剩床架子了,官府来人和那些个收拾的婆子也没找见,倒是我一去就瞧见了。” 此刻回想起来,那夜的种种仿佛还历历在目。 焦黑的残垣断壁,寂静和清冷的月光让人感到孤独和无助。 就仿佛她是又被全世界遗弃,所有的温暖和光亮都离她远去,那种绝望和无力,万馨儿下意识捂着胸口,还好这一切都过去了。 秦少恩下意识皱眉,紧紧握住她的手,“娘子你怎么了?可是又想干呕了?” “无妨,夫君先回去,尹护卫的事情交给我。” * 黄州独一间的客栈本就不大,但因为天寒地冻也没什么旅客。 秦少恩非豪迈地包下了整间客栈,供一行人使用。 张老爷子身子尚未康复,邵合德衣不解带在跟前伺候,二人饭菜都是送进房内的。 余下的郢王府一行人,都是在大堂用饭。 所以每当午时,大堂内异常热闹,也给寒冬的季节带来了几分生机。 尹艋正领着部下用饭,瞧见万馨儿从楼上下来,连忙迎上前,“万掌柜身体可好些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打算 万馨儿礼貌一笑,“有劳尹护卫关心,有些事情想与尹护卫谈一谈。” 尹艋愣住,猜测是为了进京之事。 万馨儿一行人此次进京,表面上是郢王妃体恤,派人护送其进京完成亡夫的心愿,可私下里…… 尹艋作为侍卫长自然不能多嘴,但这并不代表他手下的人不知道。 一路北上,路途辛苦,万馨儿的事情他也听人提起了一些,再加上那位秦公子如此上心。 到底真是偶然相遇还是闻讯苦苦追求? 他心中已有思量。 “好说!好说!那万掌柜看咱们去哪儿谈?” 万馨儿径自坐下,“不是什么大事,就在这儿吧,也不耽搁您用饭。” 原本跟尹艋坐一桌的侍卫都非常识趣的离开,尹艋也跟着坐下,他下意识倒了碗酒送到万馨儿跟前,“天冷风寒,万掌柜喝些热酒暖暖身子。” 话音刚落忽然一愣,又慌忙将酒碗拿回,一拍脑袋,讪讪笑了,“哎呦!瞧我这个脑袋,万掌柜身子尚未康复,还是别用酒了,要不喝些茶?” 说罢他转头就去叫店小二。 “不用麻烦了!就两句话。” 尹艋虽未直说,但明显已经得知她怀孕的消息,万馨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尹护卫奉命送我进京这是郢王妃的恩典,我心中实在感恩。可郎中说我身子不大好,张老爷子风寒也未痊愈,想来一时半刻也无法启程,我与张老爷子商量着,想在黄州赁间院子好生修养,等明年开春了再进京也不迟。” 尹艋皱眉,缓缓点头。 张老爷子年岁大了,受了风寒,几日都是昏昏沉沉,昏睡的时辰比清醒的时候多,他是听说了的,可这样一来,进京的日子又要往后推,如若耽搁太久,到时候郢王妃会不会治他们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想到此处,他端起酒碗,抿了口酒水。 万馨儿见状忙道,“可这一来又怕耽搁了尹护卫与诸位兄弟的时间,你们是郢王府的中流砥柱,也不好总陪我这个无用之人,不过好在黄州离京城也没有多远了,不如就送到此吧?” 说到此处万馨儿掏出封信递给尹艋。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如实回禀郢王妃才是正理,这里有我亲笔信一封,烦请尹护卫帮我转交给王妃娘娘。” 尹艋一愣,没想到万馨儿如此爽快。 相处这些日子以来,尹艋与万馨儿的交集其实并不多。 说来,在见到万馨儿之前,他也曾听说过这位郢都传奇女掌柜的大名,那绒花簪他也给自家夫人买过,的确做得精巧别致。 本以为万馨儿是个只知争名逐利的商人,郢王妃生辰宴上一瞥,发现其性子软弱,被人欺负到头顶上也不知反抗。 后来,王府里那些捕风捉影的话他也是将信将疑,毕竟被迫离开郢都,她没有丁点反抗与心伤,根本不像位刚刚丧夫的寡妇。 更听人说王妃让她离开之时,答应的异常爽快。 尹艋向来厌烦这等无情无意的女子,所以一开始对万馨儿的态度并不算尊敬,也不算友好。 可在他无意打破楚公子的金塔后,才发现流言可怖。 别人口中无情无义的女子,离开楚府后什么都没要,只带走了亡夫的金塔和牌位。 黄州驿门前之事还历历在目,那悲悯的神情尹艋此刻回想起来,还觉心绪难宁。 但在入住黄州客栈之后,万馨儿与那位秦公子之间有暧昧也似乎是真的。 他甚至听百灵私下里唤那位秦公子为“新姑爷”,而今又要支开他,与一行人留在黄州。 这事实在可疑。 尹艋皱眉,“这封信尹某定会亲自呈于王妃娘娘,但……如若万掌柜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是需要帮助的地方,尹某也定会倾力相助。” 万馨儿手停在半空,原本准备去拿茶盏的动作戛然而止。 尹艋是在担心她上当受骗? 也是,尹艋虽外表粗犷内心却细致,又善于观察。 在外人看来,她一个刚丧夫的寡妇被逼离开家乡又突然发觉怀有身孕,这时偶遇个浪荡公子就要以身相许,换成她也得替自己忧心。 “多谢尹护卫,留在黄州是我再三思量过的,与那位秦公子并无关系。” 尹艋嘴唇微张,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双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想了想,又道,“万掌柜是女中豪杰,若日后回到郢都有什么难事尽管来寻尹某。” 万馨儿点头,只是她还能有回到郢都的那一日吗? 午后天气晴朗,尹艋的队伍并没有耽搁,用完午饭就已开拔。 万馨儿在门外看了许久,直至一行人彻底背影彻底消失。 “娘子,要变天了,外头风大,快回屋吧。” 秦少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万馨儿转身,看见秦少恩带在腰间的半块羊脂玉佩,淡淡一笑。 “夫君,这人都走了,咱们是继续在黄州住下还是也跟着南下呢?” 秦少恩扬眉,也跟着笑了2,“娘子快将心搁在肚子里吧,便是要南下也不急于一时,我已叫人备好院子了,咱们今日就可以搬过去。” 那是一间青瓦小院,小院外墙和大门古朴、斑驳,看样子已经有些年月了。 可当迈进大门,院内庭院种植着各种常青的花草树木,让人一眼忘却此刻时节。 除此之外,庭院内还设有假山、水池和亭台,营造出一种江南水乡的景致。 “夫君真是用心了。” “娘子千万别误会,前屋主是个情趣雅致之人,为夫到黄州也不过几日,如何有那样大的能耐?” 秦少恩见过万馨儿真正开心的模样,这样不咸不淡一句话,显然是在怀疑他提前布置。 万馨儿瞥了秦少恩一眼,“你将这宅子买下来了?” “只是赁了几个月,屋主为这宅子煞费苦心,连花园里的石头都是他亲自去灵州运回来的灵州奇石,为夫便是喜欢也不能多人所爱。”秦少恩走到万馨儿身边,习惯性握住她的手,“如若娘子当真喜欢,为夫日后定为娘子建造这样一间庭院可好?” 落日余晖,二人并肩而立,秦少恩垂眸,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万馨儿浅浅一笑,“好。”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吃醋 北地寒冬,冷风呼啸,漫天雪花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将整个世界裹挟在一片银白之中。 黄州百姓早已习惯这样的冬天,大街上几乎难见人影。 因为天气,万馨儿与秦少恩也终日赖在小院里,闭门不出。屋内炉火灼灼,温暖的气息与外面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秦少恩更是在搬进小院的第一日就舔着脸挤进了万馨儿的卧房,虽说不能干些什么,但能抱着自己心爱的人,总归要安心许多。 裴冀与尘风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些窖藏菜和腌干菜,时不时还会上山打些山货回来,夫妻二人间的小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百灵并不知晓秦少恩就是楚逸,可瞧见掌柜的脸上又浮现了久违的笑容,也总算松了口气。 万馨儿醒来时就发现连日大雪终于放晴,天空如同洗净的蓝宝石,清澈而透明没有一丝云彩的痕迹。 “娘子醒了?可还干呕了?” 秦少恩闻声倒了盏茶递到万馨儿面前。 “无妨,已经好了许多。”她抬头看向窗外,“天终于放晴了,瞧模样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下雪了,不如咱们去附近的寺庙走走?” “娘子是想找个地方安置金塔?” 万馨儿点头。 “虽不知这人身份是谁,可到底替你摆脱了“楚逸”的身份,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请高僧超度,再入土为安才好。” 毕竟“楚逸”死相太过惨烈,她虽未亲眼瞧见,但听百灵说起已是心中悲悯。 秦少恩无奈轻笑,她家娘子一向心善,那尸身肯定是裴冀从乱葬岗拉回来无人认领的,不过既然他家娘子喜欢,自然要圆了娘子心愿。 “那咱们今日便走一遭?先前听裴冀说这附近后山上有一间兴隆寺,也算是有些年头了,不过黄州本不是什么大地方,想来香火不会太鼎盛。” “我们本就图个安心,尽人事便好。” 大雪后的兴隆寺被厚重积雪覆盖,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使得寺庙轮廓在光影中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 寺庙大门紧闭,上面雕刻着岁月痕迹和一些难以辨认的经文,门前石阶被白雪覆盖,只有些小动物留下的痕迹。 几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宁静,秦少恩搀着万馨儿下车,裴冀早已先行一步去敲门。 当沉重的木门被拉开,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能听到历史的回声在耳边低语。 兴隆寺的主持是位年迈的高僧,两鬓斑白,面容慈祥,长着一双深邃的眼睛,眼角的皱纹如同岁月的沟壑,似乎诉说着老主持曾经历过的一切。 听闻几人来意,连连高唱“我佛慈悲”。 “施主放心,超度法事定可以帮助亡魂超脱苦难,指引他们走向善道,往生净土。” 万馨儿垂眸,“我家兄弟性子温驯谦和,却是枉死,死相惨烈,连具全尸都未曾留下,除了法事之外还想在寺中寻一块风水宝地好生安葬。” “这也好办,烦请女施主移步后山,贫僧这就去去制‘买地卷’。” 老主持办事爽利,没过多久便拿来了块黄楸树的木板,上用红笔书写“用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文买地若干云云”。 万馨儿选地极其用心,选了块东西宽一百步,南北长一百步的空地,空地边还有几株翠竹随风轻摇,待到一切办好已是午后,一行人又匆匆驾车下山。 终于了解心事,万馨儿心中轻松不少,秦少恩那张帅脸却少见的情绪低落,似乎又回到了带人皮面具的时候,即便回到小院也是一言不发。 “夫君怎么了?早晨一道去兴隆寺的时候还情绪高涨,怎么回来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没精打采的?” 秦少恩闻言垂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万馨儿。 “娘子很怀念我还是楚家二少爷的时候?” 万馨儿愣了愣,不明白秦少恩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只好顺着话头点了点头。 “你想呀!那时候我刚进楚府,人生地不熟的,‘楚逸’可是我唯一的依靠!我永远记得那天我去铺子闯了祸回来,‘楚逸’一身白衣,坐在小院里看书的模样,夕阳西下,落日熔金,将他全身都镀上一层金色光晕,那模样仿佛是天上下来的谪仙!” “我悄悄摸近别院,‘楚逸’却笑着问我‘家里又没贼,你偷瞧什么呢?在外头浪了一天总算舍得回来了?’” 万馨儿学着当初楚逸的口吻笑着调侃。 “那时我欠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可‘楚逸’却异常爽快拿出钱箱替我解决了所有难题。” 秦少恩微微蹙眉,眼神却是闪亮亮的。 万馨儿又道,“可前一天晚上我们在闹变扭,可‘楚逸’心情却极好,我当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想想!哼哼!” 她一步步走向秦少恩,最终将秦少恩抵在墙角。 “有些人真是机关算尽,阴险狡诈,把人都吃干抹净了,还憋着一肚子坏水将人耍得团团转!” 秦少恩侧头躲开万馨儿的目光,脸上竟没有半分喜悦之情,眉头反而蹙得更深了。 “哼!夫君明明是在逃避问题!” “娘子真就这般喜欢‘楚逸’?分明他长得丑又是个瘫子,既不能随你浪迹天涯也不能陪你看尽人间繁华。” 万馨儿挑眉,“不是喜欢,是……很喜欢。” 她还特意加重了“很”这个字。 谁料这话一出秦少恩竟露出几分委屈,“那我和‘楚逸’你喜欢哪一个?” 万馨儿头上瞬间冒出一排问号。 “这是什么问题?夫君跟‘楚逸’本就是一个人啊?” 万馨儿为哄秦少恩开心,特意对“楚逸”大肆称赞,结果这家伙是在吃自己的醋? 秦少恩抬起眼眸,那张堪称绝色的脸缓缓向万馨儿靠近,他傲娇地扬着下巴,“虽说这是事实,可娘子似乎并不是这般认为的!” “有人说到楚逸就是‘温驯谦和’,提起我便是‘机关算尽,阴险狡诈’!” 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万馨儿的眼睛,一步步向她靠近…… 第二百一十九章 等我回来 “更何况,娘子提起‘楚逸’时的神情,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万馨儿被秦少恩突如其来的转变唬了一跳,本能地步步后退,直到坐在床沿边,退无可退。 可秦少恩却没有停下脚步,反而直接抵着她躺到了床上,那双漆黑的眸子中,暗流涌动。 “所以,娘子的答案是什么?” 万馨儿“噗嗤”笑出声,抬手把秦少恩腮上一拧,“秦少恩,自己吃自己的醋,你还是史上的第一人!” “我没有!” “明明就有!” 秦少恩别过脸,脸颊却是气鼓鼓的。 “我夸‘楚逸’,你不开心了对不对?真是个傻子!” 秦少恩一愣,眼底浮现出失望的神色,“傻子?” 明明在外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忽然撒娇起来,却像只傲娇的小猫,叫人不忍心再逗下去了。 “好了!好了!吃醋生闷气的傻子我最喜欢了!” “掌柜的,姑爷,饭菜好了,此刻可要用饭?” 云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万馨儿连忙抬手去推秦少恩。 “夫君,快起来,要用饭了。” “休想!” 秦少恩一把抓住万馨儿的手,剑眉微蹙。 “在听到我想要的答案之前是绝对不会放你走的!” * 半夜疾风忽至,又下了一宿的雪,只是这雪不大,天还未亮的时候便停了。 万馨儿晨起时干呕加剧,起床后没再睡下,半倚靠在窗下看书。 秦少恩一大清早便被尘风叫走了,这会儿还未回来。 百灵打帘进屋,一进屋便将热腾腾的手炉塞进万馨儿手里。 “掌柜的天冷,总看书仔细冻着手。” 万馨儿向窗外看了眼,笑道,“日子眼瞅着快入春了,北地依旧是天寒地冻的,看不到一丝春的气息,若在郢都想必树枝都该抽芽了。对了,张老爷子的病情可好些了?郎中开的药可起效了?” “好多了,只是张老爷子在郢都过惯了嫌外头冷不愿意出来,一切都由合德照应着呢,掌柜的无需担心。” 万馨儿点头,“倒也成全了爷俩的知遇之恩。这黄州的天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入春,老爷子若嫌冷多送几床棉被过去,用炭盆的时候也要多注意些。” 百灵也笑,“掌柜的放心,合德仔细着呢!” 二人正说着话,屋外传来阵“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万馨儿打开窗户,就见秦少恩一袭墨色长站在袍银装素裹的雪地之中,正与身后的裴冀和尘风说着话。 听到声响秦少恩转头,瞧见万馨儿的瞬间,脸上郁色散去,随之浮起抹微笑。 “娘子,我回来了。” 万馨儿点头回应,却发现裴冀和尘风的表情并不轻松。 片刻的功夫秦少恩进屋,解开斗篷交给云芜这才凑到万馨儿身前,“娘子可好些了?” “无妨。”万馨儿抬眸望着秦少恩的双眼,“夫君可是有要事处理?” 秦少恩眼底拂过一抹惊诧,沉吟良久才点了下头,“娘子我……” “是要进京还是回郢都?” “娘子如何知晓的?” 裴冀今早接到飞鸽传书,他借口有事出门一趟,这件事他也方才知晓,裴冀与尘风又未曾进屋,馨儿是如何得知的? “夫君别用那种眼神瞧我,我不过是见你们面色凝重才作此猜想。” 她目光灼灼看着秦少恩,此番他若是进京便跟那不能说的秘密有关,若是南下郢都自然是和秦氏当年身亡之谜有关。 不过见其神色如此复杂,想来此次离开黄州,秦少恩应当不方便带她一同前往。 秦少恩叹气,“进京。” 万馨儿弯了弯嘴角,“夫君不必如此沮丧,你且去吧,馨儿就在黄州等你。” 秦少恩神色复杂。 京城主上来信,说太子病情焦灼,要他速速回京侍疾,此事机密,牵扯甚广,他违抗不得。 而馨儿的身子尚未调养好,天气寒冷前路难行,他方才思忖了一路不知该如何开口,可不曾想馨儿仅凭几人的神色便猜到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倒是万馨儿主动握住了秦少恩的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和担当,张老爷子病情刚有好转,夫君不必为我担忧。” 秦少恩沉默,半晌过后才点了点头。 “娘子一定好生养胎,平日里想吃什么或者想要什么只管叫百灵去买。” 他郑重地拍了拍万馨儿的手,“等我回来。” 秦少恩似乎非常着急,连午饭也没用就领着裴冀策马离开。 百灵瞧着秦少恩留下的银票,脸色不大好,“掌柜的,这秦公子该不会将您当成外室了吧?他这帮匆匆而去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实在可疑!” “百灵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家公子一片丹心全都放在夫人柜身上了!这次的确是事出紧急。” 廊庑下的尘风瓮声瓮气说道。 秦少恩的确走了,不过放心不下万馨儿,留下尘风保护几人。 万馨儿唤尘风进了屋,又叫百灵看茶上点心,尘风心里大叫不好,却也不好当面违抗,连连推辞只站在万馨儿跟前。 “夫人可是要问些什么?” 万馨儿支开百灵方才开口,“尘风大哥我也不为难你,问个问题您只需点头或者摇头便可。” 尘风眼睛瞪得老大,“夫……夫人只管问,能说的尘风一定如实告知。” “好!那我便不客气了。” “不知京城西门里万香斋的核桃酥饼和山药糕尘风大哥可曾吃过?” 尘风一愣,没想到万馨儿要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他面色轻松了几分,笑道,“万香斋乃是京城有名的点心铺子,里头的师傅原先是宫里的御厨,在宫里头待了一辈子,年岁大了才出宫,听说如今宫里头的皇上,太后便是想吃上这一口,也得叫人出宫去买呢!” “至于夫人说的核桃酥饼和山药糕要一两银子一碟!”尘风抬手比划起来,“呐!就这么大一块,一碟拢共不到十块,像我这种老粗便是吃了也尝不出好来!” 尘风像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说着。 万馨儿也不打断,在一旁听着。 “听说那万香斋里的点心乃是京城中高门贵胄女眷的最爱,生意好得不得了!” 万馨儿点头,忽然抬起眼眸,“我家夫君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乃是官宦门第,对不对?” 第二百二十章 进京 尘风下意识紧抿唇角,看万馨儿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恐惧。 今日之事眼前女子仅凭几人神情便能猜测一二,而公子的身份更是谁都未曾透露过,不曾想竟也被万馨儿猜的八九不离十。 如此聪慧的女子,只怕他自己可应付不来。 万馨儿笑了笑,“好了,尘风大哥且去歇着吧。” 尘风如临大赦,拱手一揖,跑得比兔子还快,跟生怕万馨儿反悔要拉着他继续问一般。 其实即便尘风不回答,从他那诧异的表情万馨儿也印证了猜想。 当初岳明珠离开前曾经说过,秦少恩的娘子也来自京城,出生书香门第,字写得好,诗作得好,是真真实实的才女,最爱吃京城西门里万香斋的核桃酥饼和山药糕。 岳明珠是官眷,秦氏既然跟岳明珠有同样的习惯,那就说明其身份最起码也是位官家小姐。所以她才会向尘风打听万香斋,结果却真如她猜测一般。 万馨儿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了。 她站起身,“百灵,随我去瞧瞧张老爷子。” 邵合德自从搬进小院几乎就没离开张老爷子身边,乍见万馨儿过来,下意识向她身后瞧了眼,眼神里似乎有一瞬间的失望。 “掌柜的身子不适,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我来瞧瞧张老。” 话音刚落,屋内传来老爷子还有些沙哑的声音。 “掌柜的过来了?合德快让人进来,外头冷别冻着。” 张老爷子面色红润,看样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万馨儿就开门见山。 “想来老爷子应当已经听说了,我家那位已经进京,我实在放心不下便想进京去照顾他。” 张老爷子没想到万馨儿如此开门见山,丝毫不避讳她和那位秦公子的关系,捋着胡子点点头,“掌柜的如果现在进京只怕你的身子吃不消啊!” “我意已决,过来只是想问问老爷子是跟我一道进京,还是先在黄州住下,等天暖和些馨儿再叫人来接您呢?” 老爷子摇头笑道,“原是老头子我多虑了!万掌柜向来是有主见的,不过老头子我年岁到底大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老夫这副身板,还是先调养好再进京罢!” 万馨儿也笑,“馨儿也是如此想的,老爷子先将身子调养好,往后的日子且长呢!等明年开春了,馨儿安定下来,再派人来接您。” 尘风得知万馨儿要进京的消息,简直三魂吓掉了七魄,好说歹说地劝。 可万馨儿压根不吃这一套,甚至还威胁尘风,说她那儿有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吃一回能让人不吃不喝睡上三天。一想起当初秦少恩被迷晕带离郢都的样子,尘风妥协了。 毕竟跟着万馨儿一起上路,但凡出了什么事儿他还能有个照应。 尘风做梦也没想到自家公子上午刚走,下午他就领着万馨儿一路北上了。 好在天色晴朗,一路走官道无需躲藏,路也不算难行。 半月后。 万馨儿一行人抵达京城之时已接近年节,虽说天寒地冻的,可大街上还是人流攒动,热闹非凡。整个京城银装素裹,街道两旁的店铺,无论是卖绸缎的、卖瓷器的,还是卖书画的,都挂起了红灯笼,灯笼映照着雪地,显得格外喜庆。 “夫人,这就是京城最有名的客栈了,比起咱们一路上住的,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夫人暂且在这住下,小的去回禀公子。” 这一路北上天气恶劣,原本七天就能到京城硬生生走了半个月,可算是将万馨儿一行人安全护送到京了,此时此刻尘风只想去澡堂泡个热腾腾的澡,再来上壶暖酒,好好休息片刻。 “尘风大哥且慢,馨儿有事相商。” …… “什么?夫人的意思是要将咱们进京一事隐瞒公子?” 尘风有些疑惑,他本以为万馨儿是千里追夫,怎么这都到京城了反而不让通知公子了呢? 万馨儿垂眸,“夫君被急召回京定是有要紧的事情,馨儿并不想让夫君分心,只想等事情了结给夫君一个惊喜,所以还请尘风大哥帮忙保守秘密。” 太子病情反复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情,公子被召入宫侍疾只怕一时半会也出不了宫,只怕即便他去了秦府也见不到人。 尘风皱眉又看了万馨儿一眼,“既如此那夫人就先在客栈住下?” 万馨儿点头,福身一礼,“如此就多谢尘风大哥了。” 尘风走后,百灵领着云芜去拆箱子,想要整理行装,万馨儿摇头制止,“先拆些日常用的,明日咱们就去赁房子。” “赁房子?” 云芜一愣,抬头看向身边的百灵。 “是!赁房子开首饰铺!做老本行!咱们一路北上已经花了不少银钱,总不能坐吃山空吧?最好是前铺后院,院子要大,还要有学徒们住的地方。” “新姑爷瞧着阔绰,身上穿的衣料用的东西也是极好的,掌柜的如今怀了身孕,为何还要经营首饰铺?” 云芜一脸不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新姑爷再阔绰那也是新姑爷的,咱们要想在京中立足就必定要有能拿出手的东西,省得叫人看轻了去。”百灵愤愤道。 万馨儿明白,在百灵眼里还将秦少恩当成沾花惹草的负心汉,虽嘴上不说,心中还是替她鸣不平呢! 其实,她执意要开首饰铺子倒不是为了秦少恩,一来,是觉得身上有钱了干什么事情都有底气。二来,以绒花簪在郢都受欢迎的程度,说不定还能结识些高门贵胄,能从侧面打听打听秦少恩的身份。 心中想着便着手实施。 第二天一早万馨儿带着百灵出门,并没惊动尘风。 还没下楼便瞧见店小二着急忙慌地跑进客栈,嘴里大喊着,“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此刻天色尚早,大堂内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在用饭,正在算账的掌柜一跺脚,“瞎嚷嚷什么呢?别惊扰了客人。” 店小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摆手,“掌柜的,天大的事!官府的人贴了告示……” 第二百二十一章 端王 “说什么?” 店小二来了个大喘气,倒是客栈掌柜先着急了起来。 “国丧!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驾薨了!” 这话一出,大堂内用饭众人皆是一愣。 “嘶!太子好端端的如何会驾薨呢?圣上只有太子一位皇子,这可如何是好啊!” “非也!非也!诸位未曾听说过?” 一白胡子老头放下筷子连连摆手,“老夫听闻太子殿下自从战败归国之后便缠绵病榻,几年来皇室请遍天下名医还是徒劳无益!” “先生此话当真?怪不得前些日子京中盛传太子殿下病重!那时我还不信!” “嗐!太子殿下上月还领着众臣祭典,怕是半个京城的百姓都瞧见了,搁谁谁能相信啊!” “皇室子嗣凋零,难不成要过继子嗣继承大统?” 众人闻言皆面露难色,连连叹息。店小二机灵,忙后退几步守在大门外。 客栈掌柜闻言沉吟片刻也道,“现在回想起来,当年太子殿下征战归国之时便有这样的传言,不想竟然是真的?” 一头大脖粗的汉子瓮声瓮气道,“管他娘谁继承大统?就是改朝换代了咱们穷苦老百姓还不是一样过日子?来来来!该吃吃该喝喝!” “哎呀!可不是嘛?” “说的对!与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呐?来来来!用饭!” 客栈掌柜大惊,几步小跑凑到汉子跟前想去捂汉子的嘴。红脸汉子挑眉一瞪眼,客栈掌柜尴尬地陪个笑脸,“慎言!慎言!好汉慎言呐!” 万馨儿拍了拍身边听入神的百灵,“走吧。” “得亏了掌柜的不爱穿鲜亮的衣裳,咱们也无需特意换衣裳了。”话罢,搀着万馨儿朝楼下走去。 国丧期间,举国哀思,就算是寻常百姓也只能穿素色或者白色的衣服,以示哀悼。 刚走到楼下,只听到那白胡子老头又道。 “不过,诸位也无需太过忧心呐!不知端王殿下诸位可曾听说过?” “端王?端王是何许人也?老先生说话如何只说一半啊?”人群中一文质彬彬公子来了兴致,提着酒壶坐到白胡子老头对面,又叫店小二上了盘羊肉,“老先生,这酒有了,肉也有了,劳驾请仔细说说?咱们就当听书了!” 白胡子老爷捋须,满意地点头,“传言咱们陛下曾有一位私生子,于十几年前送去敌国做了质子,如今业已回京了,听说即将要封为端王。” “即将?那老先生是如何知晓的?” 文质彬彬的公子又给白胡子老头倒了杯酒,白胡子老头却猛然站起身,给自己一个巴掌,“哎呀呀!瞧老夫这张嘴,诸位就当从未听过!从未听过!” 话罢,往桌上拍了一两银子抬脚就走。 白胡子老头瞧着年过古稀,却是步伐矫健,脚下生风,硬生生从万馨儿身边挤了过去。 万馨儿突然被推了一把,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她是学武出身,稳住重心,借助门板这才站稳了。 “掌柜的!” 百灵大惊,忙上前查看万馨儿的伤势,生怕她有一点闪失。 “无妨!没事的。” 百灵火冒三丈,冲到客栈门口指着老头背影,双手叉腰骂道,“该死的老头!挤什么挤?着急去投胎吗?真是晦气!”只是远处哪里还有老头的背影? “行了百灵!咱们还是快去做正事吧。” 二人走出客栈才发觉,平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变得异常安静,行人稀少,不少商铺大门紧闭,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气息。 街道两旁的房屋,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寻常百姓家,都挂上了白色的丧幡,偶有行人匆匆而过,也身着素衣,面带哀容,步履沉重,不敢高声言语,仿佛在为逝去的储君默默哀悼。 “掌柜的您瞧,街上那么多铺子都关门了,也不知那些房牙子是否也关门了。” “便是不开门也无妨,咱们就在街上走一走,正好也瞧瞧京城的繁华,就当是散心了。” 万馨儿初来乍到对京城并不了解,想要开间铺子营生,还是要了解下市场情况。 百灵明白自家掌柜是最有主见的,便不再多说,只是搀扶万馨儿的手又抓紧了几分。 刚走到正街就见一队官兵匆匆往告示栏方向走去,百姓们都自发跟在官兵后头围观。 百灵垫脚瞧了眼,“掌柜的,要不咱们也过去瞧瞧?告示栏上也有赁铺子的消息呢!” 万馨儿见人不多,便点了点头。 “哎呦!张婶子您可别再往前挤了!原本也没几个人,挤到跟前又能如何啊?再说了,就算您挤到跟前只怕也是那些字认识您,您不认识他们。” 一群垮篮子的妇人都笑,张婶子撇嘴,“老娘不识字那是情有可原,可吴大姐您家夫君是个秀才,也没见您比我多认得几个字?” “吵什么吵?国丧期间聚众闹事,信不信小爷将你们统统关进大牢?” 领头官兵一声怒吼,一群妇人皆屏气凝息,连大气都不敢出。 万馨儿扯着百灵,等那一群官兵离开这才上前。本是想瞧瞧有没有租房信息,却被告示吸引了注意力。 “端王?” 百灵识字不多,凑到跟前看了半天也是一知半解,不禁转头去问完馨儿,“掌柜的?皇榜上说了什么?” 那群瞧热闹的妇人听见万馨儿识字,也都凑到她跟前。 “这位夫人,给咱们读读皇榜上说了什么呗?” 官兵一走,这些妇人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嗣位以来,夙夜兢兢,勤政爱民,以期国泰民安,社稷永固。今国家昌盛,四海升平,皆赖祖宗之德,文武之功,百姓之勤。 朕之皇子,自幼聪颖,学贯古今,文武兼备,深得朕心。今已长成,宜有封号,以示尊荣,以彰其德。兹特封二皇子为“端王”,赐爵位,以表其贤,以励其志。 自即日起,端王当恪守王道,辅朕治国,抚民安邦,不负朕望。凡我朝臣民,皆当敬之、辅之,共襄盛举。 此告示一出,天下皆知,咸使闻知。” 百灵大惊,“掌柜的,那白胡子老头说的话竟然是真的?” 第二百二十二章 铺面 “真不真都与我们无关,我只看到那个!” 万馨儿指向告示栏,“托你的福,还真有人出租铺子,咱们过去碰碰运气!” * 翠玉里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繁华街巷,其中数珠宝和瓷器最负盛名。 不过今日翠玉里倒是难得安静,多数商家皆已关门,余下的铺面也忙着给门前挂丧幡,为闭店做准备。 一掌柜模样打扮的中年人忙慌慌从正街拐进翠玉里,跑到家瓷器铺子门口才停下脚步。 “东家,铺子租售信息已经贴好了,不过这赶上太子殿下驾薨,估计您还得在京中耽搁些日子。” 被叫东家的男子身材高挑,穿了件月白色的直裰,领口前襟还镶着白色皮毛,闻言转身。 “辛苦刘掌柜了。” 刘掌柜连连摆手,“东家您这是哪儿的话?买卖不成仁义在,您是好东家,左右小的家在京中,也站好最后一班岗。” 周继贤点了点头,目光又重新看向眼前铺面。 数日来周家已连续抛售了在京中的所有产业,玉瓷轩已是最后一间铺面。原本做得是瓷器买卖,奈何经营不善连年亏损。 想当年周家靠茶叶生意扬名天下,这些京中的产业全是父亲领着他一手操持的,如今又要亲手变卖,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打扰了,敢问这玉瓷轩可是要出租?” 女子声音打断了周继贤的思绪,他转头一瞧,皱起了眉头。 二表弟的夫人,她如何会在京城? “是是是!夫人是想租铺面吗?”刘掌柜见来人询问忙满脸堆笑迎上前。 今日一早东家便叫他去贴告示,哪能想到会赶上太子殿下驾薨?国丧期间大街上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心中思忖东家要独自留在京中过年了,没成想竟来了人。 当真是丢了个芝麻捡了个西瓜。 见东家不说话,刘掌柜忙道,“这位夫人,咱们玉瓷轩位置好,价格也是绝对公道,若您手头上银子足够小的劝您还是买下铺面的好。” 百灵悄悄扯了下万馨儿衣角,悄声道,“掌柜的,这人好生奇怪,咱们还没看铺子呐就劝咱们买下,这铺子该不会有什么蹊跷吧?您瞧那位公子也正在思量呢!” “呦!瞧这位姑娘说的?咱们东家可是正经的买卖人,这是要变卖家产归乡了,哪里能有什么蹊跷?” 刘掌柜耳力极好,忙笑着解释。 “没有蹊跷,表弟妹别来无恙?” 几人说话间,周继贤缓步走上前,万馨儿和百灵皆是一愣。 周继贤虽主动搭话,可他眉宇间的冷峻和眼中的漠然却让人感觉十足的生分。 “呦!没成想还是自家人!外头天冷风凉,要不咱们还是进店再谈?” “那就有劳掌柜的了。” 铺子很大,是前店后院的结构,柜台右侧有楼梯通往二层,货物摆设皆已收拾干净,只有几张圈椅孤零零摆在侧间。 虽是室内但因为没点碳火,铺子里也是冷冰冰的,只比站在大街上少了些风吹罢了。 “表弟妹是自家人,表兄也就开门见山了,这是周家在京中最后一间铺子,想当年买下来也费了不少银钱。铺子位置不错,附近有珠宝店,布庄,食店,寻常日子人流众多,弟妹若是想经营首饰铺子是个非常好的选择。” “不过……” “都是自家人了,表兄有话直说便是。” 周继贤一愣,这才又接着道,“我本意是只卖不租,但如今世道不好,便是铺子价格再划算寻常百姓能一次性拿出这样多银两也在少数,不过以楚家的财力来说,应当不在话下吧。” 万馨儿淡淡一笑。 “虽说咱们是表亲,可在商言商,谁的银子也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总不好叫表兄做亏本的买卖,表兄无需顾忌楚家的情面,只管说价格便是。” 在郢都时,周继贤就听闻他表弟娶进府的夫人是位生意奇才,让楚家亏损多年的铺子起死回生,年纪轻轻颇得外祖母青睐,还帮着执掌楚家中馈,心中不免好奇。 后来乍见,也只觉是位娇滴滴的寻常小娘子,不像别人口中那般有才名,又因雪娇之事匆匆离开映都,并未有太多交集,不想今日一见性子竟这般爽利,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欣赏。 周继贤唇角一弯,走到万馨儿身前,百灵忙拉着刘掌柜到处查看。 待二人离开稍远,周继贤用他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个价格。 在客栈时闲来无事,万馨儿也会同店小二打听些有的没的。 她手中的确有些银钱,但这些银钱想在京中买间像样的铺子实属不易。 周继贤是实在人,他给了万馨儿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 几乎是瞬间,万馨儿就做出了决定。 “成交,馨儿在此多谢周表兄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刘掌柜和百灵都怔住了,买卖铺面可是大生意,就这样轻易决定了? “不知表弟妹住在何处,回头叫人写好契纸好给弟妹送过去。” “表兄,实不相瞒我们方才进京没两日,暂时在莲池坊的客栈落脚。” 周继贤双眼微眯,脑海里没来由窜出一个念头,“表弟妹是自己进京的?”话一出口才觉不妥,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万馨儿点头,“其实馨儿如今与楚家已没有任何关系了。” “冬至那日西小院走水了,二少爷叫活活烧死了,想来若表少爷在万州,应该会接到消息。” 周继贤虽是楚老太太外孙,但自幼没少听母亲提及楚家的事情。 万馨儿哪怕再是生意奇才也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子,又没有子嗣,放其出府无疑是件两全其美的事。 他颇有深意看了万馨儿一眼,沉声道,“万姑娘到底是女子住在客栈多有不便,刘掌柜,你尽快将铺子收拾出来。” “无妨无妨,给刘掌柜添麻烦就不好了。” “哎呦!万姑娘千万别见外,这不是随手的事情吗?我这人一天不动身上就难受,这不是巧了吗?万姑娘您先回客栈收拾东西,刘某保证最迟明个儿一早就能入住。” 万馨儿还想推辞,周继贤已当先走出铺子,“我送你回客栈。” 第二百二十三章 讨教 在楚府时就听说周家虽落魄了,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排面还是做得很足。 从送的节礼,少爷小姐们的打扮以及那乌泱泱一大群的下人就可见一斑。 本以为以周家的做派来说,周继贤最起码也会叫来辆马车送她们回客栈,可出门一瞧竟然是步行,轧马路的那种送。 万馨儿神情自若,倒是百灵瞪大了眼睛,甚至还向街角另外一头望去。 “本次进京本是为处理在京中的产业,不想竟能偶遇万姑娘,以万姑娘在郢都的作为,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在京中占有一席之地。” 三人边走边说,周继贤不卑不亢,这番话听着虽然是在夸赞万馨儿,实则是隐晦解释了周家产业在京中的境地。 其实无需多说也看得出今日的周家已非当年可比,但周继贤不肯明说,说明还是在乎这点儿体面的。 万馨儿浅浅一笑,“若非此番偶遇,馨儿怕是提着灯笼也寻不到这样好的铺面呢!表兄的大恩馨儿记在心中。” 生意场上有句老话叫“做生不做熟”,从商之人最怕的便是分明自己吃了亏,朋友还觉得你赚多了。 万馨儿这句话表明她承了周家的情,这点让周继贤很是受用。既然都是聪明人也没必要遮掩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周继贤沉声道,“在外祖母府上时就听说万姑娘深得经营之道,说来惭愧,周家瓷器生意在万州附近可谓是风生水起,多年前家父本想借瓷器为机重得皇家青睐,遂千里迢迢将瓷器运到京城来,不想仅几年光阴竟落得如此结局,当真令人唏嘘却也无可奈何,不知万姑娘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馨儿不懂瓷器,但先前周家带来的瓷器也曾与夫君仔细品鉴过,周家的瓷器式样雅致朴素,质地坚实耐用,釉色更是青润宜人,上头的纹饰尤为精美,刀法犀利流畅、刚劲有力、竟像是真的一般。” “那是刻花工艺,乃是周家独一份的绝活。”周继贤看完馨儿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赞赏之色。 万馨儿垂眸,“依馨儿拙见,表兄家瓷器成也在此败也在此。” 周继贤驻足,紧接着拱手一揖,“烦请万姑娘仔细说一说。” “表少爷!前头就到客栈了,外头风这样大眼瞅着就快落雪了,还是进客栈再说吧!” 在百灵眼中,可没有什么比自家掌柜身体更重要的事情。 周继贤一愣,“还是百灵姑娘想得周到。” 三人刚走到客栈门口,万馨儿就见一个人影匆匆迎上前,“夫人!您可让小人好等啊!” 尘风冲上前语气不善喊了一嘴,看清万馨儿身边是周继贤也是一愣。 万馨儿瞥他一眼,并没向周继贤解释当先走进客栈。店小二正百般无聊拄着下巴发呆,见人来了忙上前招呼。 二人点了一壶热茶,几碟小菜坐在客栈大堂内,百灵在一旁伺候,尘风坐在二人身旁的桌子。 周继贤为万馨儿沏了盏茶,做了个请的手势。 万馨儿也废话,单刀直入坦言。 “表兄家瓷器质地坚实耐用,也正因此才能千里迢迢从万州运来京城。”说到此处万馨儿放轻声音,“皇室近些年兴新奢靡之风,无论穿衣打扮还是日常用度皆是如此。” 她话虽未说完,周继续却恍然大悟。 “古往今来,寻常百姓家但凡稍稍富庶些的往往痴迷于效仿皇室,这是其一;又因远道而来加重了瓷器成本,使一般人家想买却也买不起了。” 周继贤不可思议看着万馨儿,“万姑娘一语道破天机,周某诚心佩服,不知万姑娘可有什么法子能改变周家的境遇?” 穿越前万馨儿所住的剧组宿舍,有台看着不错却只能收到一个台的电视机,她能说出上面那些话都得益于中央十套的熏陶。 她想了想这才开口,“表兄可还记得波斯进口的三勒浆?” 周继贤狐疑地点了点头,“万姑娘何来此问?” “番外除却波斯还有许多国家,咱们的茶叶早已远销番外许久,瓷器却因其质地易碎无法向番外销售。可在这缺点在周家瓷器上却不存在,与其舍近求远,不如试着将瓷器向番外销售试试?” “自然这只是馨儿个人的想法,具体如何实施能否实施要看周表兄了。” 周继贤若有所思点头,片刻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告别的话都没说,匆匆离开了客栈。 尘风挠着耳朵,看向周继贤的背影连连摇头,“周家好歹曾经也是皇商,周公子如何这般无理,得亏夫人费了这样多口舌替他想办法。” “说来,夫人如何在京中遇见周公子的?” “哪有那么多如何?不过是碰巧罢了!掌柜的去租铺子,正巧碰上周公子卖铺子,如此而已。” 百灵跟尘风不对付,口气向来不善。 “什么?夫人独自去租了铺子?” 万馨儿起身,“尘风也去收拾东西吧,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咱们。” 周家的刘掌柜办事极其爽利,未到傍晚已经驾着马车前来客栈接应。不过半个下午功夫,整间铺子简直变了个样,桌椅,货架,笔墨纸砚,连柜台上的算盘都置办齐全了。 特别是后院厢房,布置的相当舒适,甚至还提前将炕头烧暖了。 万馨儿掏出二两银子塞进刘掌柜手中,刘掌柜却推辞不接。 “万掌柜是周家的表亲,便也是刘某的东家,为东家办事自当尽心尽力,更何况这些用具原本都是玉瓷轩的,是东家发了话让搬回来的。” 刘掌柜提了一嘴万馨儿才发现一下午都没见着周继贤的人影。她刚想开口询问就听刘掌柜笑着说道,“万掌柜无需忧心,东家打点完一切已经回万州去了!” “这都年跟前了,就是再急的事情也不赶这一时啊?” “万掌柜放心,东家处事一向稳重,若非要紧之事是断然不会如此的。” 刘掌柜说话不紧不慢,眼角眉梢始终带着笑意,许是做这行当久了,自有股说不出的和气,万馨儿灵机一动,笑着问道,“刘掌柜在周家铺子多久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落脚 万馨儿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想要请个合适的掌柜只怕需要费些功夫。 刘掌柜是周家用惯的人,性子爽利做事更是伶俐,若能请得刘掌柜无疑解决了她当务之急。 所以,万馨儿向刘掌柜抛出了橄榄枝。 刘掌柜是聪明人,转眼的功夫就明白万万馨儿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笑无疑又加深了几分,“哎呦!这说来也有些年头了,应当是自玉瓷轩开业的第二年,匆匆十几载转瞬即逝,刘某不才也见证过这玉瓷轩的起起伏伏。” “那不知刘掌柜可愿到我铺子里头来,待遇就先照原先在周家的来……” “哎呦!愿意!愿意!” 话还没说完,刘掌柜就忙不迭应承下来。 他正值不惑之年,周家变卖在京中的产业对于他来说就意味着失业。他家中尚有七十岁老母要供养,下有嗷嗷逮捕的婴孩要养活,原想着待处理完周家的事宜便去当个闲汉,总不好苦了家中妻儿老母,不成想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 半月后。 巳时刚过,秦少恩才从宁寿宫走了出来。 自打听闻太子病逝,一向身体康健的太后呕血,自那以后身子便不大好,一直靠汤药吊着性命。 直到皇帝急召他回来去宁寿宫侍疾,太后的身子才渐渐有了好转。 对于这个流落在民间已久的孙儿,太后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对秦少恩异常疼爱。 昭告天下封秦少恩为端王,就是太后的意思。 眼瞅着就要到年跟前,京中的天愈发阴沉,整个皇宫依旧笼罩在太子病逝的阴霾之中,没有一丁点喜庆的氛围。 以往在郢都,即便他还是那个被困在小院的楚家二少爷,也能靠听院外的嘈杂声判定新年的来临。 秦少恩负手而立,不知黄州是否迎来了春日的气息呢? “少恩怎么傻站着?在想什么呢?” 女人声音清冷如同玉石撞击,清冽动听,秦少恩回神忙拱手行礼,“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本名赵君仪,是当今天子嫡亲的妹妹,先帝病逝时方才两岁,算起来与秦少恩也算是同龄人了。 赵君仪“噗嗤”笑出声来,“少恩才进宫多久?怎么倒像是换了个人?这般严肃拘谨哪有丁点先前在郢都的风姿?只怕你家娘子见到也要惊叹了。” 秦少恩一愣,忙向身后看了眼,赵君仪笑道,“还瞒着母后呢?罢了,咱们边走边说吧。” “姑母不是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赵君仪驻足,眯了眯眼,“你小子!再叫我一回‘姑母’试试看!” 秦少恩尴尬地笑了笑,“难不成殿下是专程来寻我的?” “说来原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见京中新开了家首饰铺子,样式新奇,那花儿朵儿做得竟能以假乱真。”话罢,赵君仪忽然抬手理了理云鬓。 秦少恩抬眸,赫然见赵君仪头上戴着一只绒花簪,脸色当下就变了,“殿下的意思是馨儿来京城了?还自己开了首饰铺子?” 以她家娘子的性子,的确不无可能。 秦少恩的心当下就浮了起来。 “尘风,你出宫一趟去……” 赵君仪轻笑,“翠玉里华宝斋。” “去翠玉里华宝斋瞧一瞧。”这话说完又对着赵君仪拱手一揖,“殿下,少恩有事相求。” 赵君仪半年前陡然听闻皇兄在民间还有一子流落,为秦太师幼女所出。 当年秦太师幼女与先太子私奔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先太子被逮捕回京,秦氏却不知所踪,有传言秦太师派人去接应将秦氏沉了塘,不想竟与皇兄有了子嗣? 赵君仪乍一听闻便来了兴趣,跑到太后跟前闹了许久,太后一向宠爱这个小女儿,最后由太后做主皇帝写了道圣旨高高兴兴下了江南。 也就在那时她结识了秦少恩,甚至还堂而皇之以某位大人远亲之名参加了郢王妃的生辰宴。 不过赵君仪只说自己是公主,秦少恩一直以为她是同父异母的姐姐,还是回宫侍疾才发现她竟然是先帝的公主。 “什么求不求的听起来叫人觉得生分,少恩无非就是想叫我这个当姑母的多多照拂侄媳妇儿,你放心这是自然的,姑母还指望她多做些簪子呢!” 话罢,她又瞥了秦少恩一眼,“说来,少恩真不愿将万氏之事告知母后吗?母后身子但凡好些,有了功夫一定会想着替你娶亲纳妾的,我看依万氏的性子她未必会愿意,少恩还是早做打算得好。” “行了,本宫去瞧瞧母后,你也快去歇息吧,省得母后一醒来就叫你。” 秦少恩面色沉重,长公主所说之事他并非未曾考虑过,当初太后要封他为端王他就极力推辞,他自小在宫外长大,受尽苦楚与苛待,什么皇子,王爷,皇位,从来不是他心中所愿。 可皇命难为。 一旦将馨儿的存在告知太后,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他根本不敢想象。 秦少恩深深叹了口气。 * 京城的天气虽然不如郢都暖和,可华宝斋的生意却愈发红火了。 本想趁国丧期间好好准备,待三月后正式营业,可不知发生了何事,突然有一天一群官眷找上了门,说是什么在宴席上见长公主头上戴了一枝绒花簪,打那以后找上门的官家小姐更多了,甚至还有皇室贵胄。 一开始万馨儿觉得不能借开业造势有些可惜,可后来生意越来越好,索性就正常营业了。 不过在这期间做的发簪多以素色为主,款式也多是简单不张扬的。 张老爷子为此甚至只在家中待了一宿便整日泡在后院里头,不过好在总算是回了家,张老太太不管天气好坏都会送饭过来,这样的日子总比远在郢都强上许多。 邵合德正式出师,别看他年纪小,已经能帮着张老爷子带学徒了。新来的学徒们年岁都不大,也愿意向他讨教。 总之,万馨儿也算是在京城有了一方落脚之地。 快到正午,万馨儿正坐在屋里画图样,百灵慌慌张张跑进后院,边跑边喊,“掌柜的!外头来了贵人,想请您亲自过去见一见。” “贵人?” 第二百二十五章 再见岳明珠 万馨儿当下就从下了床,百灵忙凑上前去扶,“掌柜的小心些,不是秦姑爷。” 她略微一怔,有些愁苦地笑了,尘风每日守在铺子里头,秦少恩如何知晓她在京中开了铺子呢? “知道,不过是怕耽搁了贵客。”她抬手理了理鬓发,“如何?可要再收拾收拾。” 百灵顿了顿,拉过万馨儿坐在妆奁前,将其散落鬓边的碎发都收了起来,又换了支簪子却没有拉她去换衣裳。 万馨儿本以为来人是什么高门贵妇,但瞧百灵模样应当是相熟之人,可她在京城又有什么相熟之人? 一进正厅就瞧见个风姿绰约的背影,身材修长,穿着大方得体,乌黑浓密的发丝一瞧就是精心打理过的,梳成高髻显得既高贵又端庄。 她身旁跟着位老妈妈,虽说是下人打扮身上的衣料却是寻常百姓人家都用不起的。老妈妈手中拿了支绒花簪递到夫人面前,不知在说些什么。 似乎是听到声响,老妈妈当先回过头,继而笑了。 “小姐,万掌柜来了。” 万馨儿也愣了一瞬,那老妈妈竟然是原先岳明珠的陪房田妈妈,那她身边的妇人是…… “许久不见了,万掌柜。” “大夫人?” “唉?万掌柜慎言,在您面前的可是岳大人府上的大小姐。”田妈妈脸上那两条毛毛虫似得眉毛微微上扬,笑着打趣。 自岳明珠与楚天川和离后她便再也没收到过岳明珠的消息,不想今日一见竟然是另外一种光景。 在楚府时岳明珠脸上多有愁容,可面前妇人皮肤白皙,甚至泛着年轻女子脸上独有的光晕,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端庄,秀丽。 更神奇的是,原先在楚府那种不得丈夫宠爱深闺怨妇的气质消失了,取而代之是那种大家闺秀独有的高贵气质。 根本看不出她还有个二十岁的儿子。 万馨儿不自觉福身一礼,“许久不见岳姐姐,您气色瞧着愈发好了。” 岳明珠摆摆手,“我这肆意的日子过惯了,乍见故人觉得亲切得紧,咱们之间就无需来这些。”她抱着手炉往椅子上一坐,“我今日过来是为了我的那些个手帕交。” “若非前几日她来我府上叙话,瞧见我头上的绒花簪,我还不知道你这丫头竟将铺子开到京城来了。” 她说话声音带笑,乌黑的眸子转来转去,灵动又带了几分狡黠,让万馨儿莫名想到一个词——顾盼生辉。 由此可窥见其当年的绝色姿容。 “怎么了?还不叫人拿簪子过来?你这丫头难不成还记仇呢?” “不是,不过是觉得岳姐姐变了许多。” 岳明珠轻笑,本就昳丽的五官愈发明亮起来,“那你说好还是不好? “自然是极好的。” “先前原是我傻,为了个男人寻死觅活,成了个困在井底的青蛙,甚至还主动与娘家划清界限,整日自怨自艾,不过十几载竟将我熬成了朽木枯槁。” “我母亲那样要强的一个人,见我回来成那副模样竟生生掉下了眼泪。拉着我的手不住地说‘回来就好’。” 岳明珠是岳家独女,岳大人的掌上明珠,有这样硬气的娘家,这便是她敢不顾一切跟楚天川和离的原因。 “好了!不说这些了。还是挑簪子重要,我那些个手帕交都喜欢你的手艺。” 岳明珠似乎心情极好,铺子里的成品都叫人包了送去岳府,还定几套带珠翠宝石的绒花簪,这才尽了兴。 从头到尾都没有多问一句楚家的事情,似乎真将那些让她痛苦的人和事抛诸脑后了。 岳明珠不主动询问,万馨儿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 “行了,万丫头也别送了,回去吧!回头若遇上了难事,只管来岳府找我。” 万馨儿送岳明珠到店门口,看着岳明珠上了马车。 “百灵姑姑,那位就是传说中大夫人吗?因老爷纳妾主动和离的那一位?大少爷的亲生母亲?” 云芜是崔金枝从外头牙人手上买回来的,并没有见过岳明珠,只是从那些管事妈妈嘴里听过几句闲言,不过从云芜的神情来看,想来那些都不是什么好话。 百灵望着岳家马车远去的背影点了点头。 “这样貌美的夫人,又是京城官老爷家的小姐,无论长相还是出身远比崔姨娘强太多了。” 云芜皱眉,扁着嘴发出了声叹息。 “也不知老爷是怎么想的。” 百灵抬手弹了小丫头脑门一下,“什么老爷不老爷的跟咱们也没了关系,有这些功夫不如多琢磨琢磨如何伺候好主子。”她回身去搀万馨儿,“掌柜的,奴婢瞧大夫人似乎年轻了许多,整个人瞧着倒不像生过孩子的妇人,倒有几分像是未出阁的姑娘家。” “是啊,我也没想到大夫人变化如此之大,竟还能在京城碰上。” “大夫人买了那样多绒花簪,想必今后店里的生意会更好的。” 万馨儿笑了笑,“你呀!又要担心我又要操心铺子,还是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百灵扁扁嘴,“掌柜的既然明白奴婢的意思奴婢就不多嘴了,秦姑爷即便长得再英俊,可咱们到底不清楚人家的家事底细,不如找大夫人打听打听?” 万馨儿看了百灵一眼,“行了,我心里有数。” * 又过了几日,万馨儿竟然接到了岳府下的帖子,请她参加什么宴席。她原以为岳明珠不过是客套说说而已,不曾想竟然是真的。 “掌柜的,这岳府可是当朝尚书岳大人家?” 刘掌柜瞧见帖子上的字迹,激动的差点把手里的茶盏给扔了。 “哎呀呀!不想咱们掌柜的在京城还有这样的靠山,岳尚书如今颇得圣上信任,只怕能入此席之人非富即贵。” 随着身子月份加大,万馨儿干呕泛酸的感觉不减反增,本是不想去这样的席面,可经刘掌柜这么一说,大夫人分明是想抬举她,能多结识些人脉对华宝斋的生意绝对利大于弊。 “掌柜的,虽说您如今月份还小看不出来身子,可酒是万万不能喝的,还有入口的东西一定要仔细分辨,算了……还是奴婢陪您去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赴宴 万馨儿劝了半晌百灵也不同意,最后还是叫尘风在暗地里跟着才妥协了。 与郢都城不同,京城有着“东城富西城贵”的说法,东边是富商大户的居住地,而西边则是王公贵族的府邸,身为当朝尚书官邸的岳府自然也在这里。 万馨儿到的时候田妈妈早就在侧门前等候,“哎呀,万掌柜可终于来,小姐在府里等候多时了。” 意外的是,从侧门入府一路乘轿进了二门都极为安静,没听见一点嘈杂声。 “小姐想与万掌柜叙叙旧,所以叫万掌柜早来了些。” 许是看透了万馨儿的疑惑,田妈妈解释道。 万馨儿点了点头,岳明珠大约是想通过她询问些有关楚怀谦的近况,又不好特意询问,所以才借着宴席的由头请她过来。 与楚家那种园中有园,景中有景,廊桥水榭的宅院不同,岳府则显得严肃拘谨了很多,假山多采用大块石头堆砌,形态雄浑,与楚府那些小巧玲珑的假山形成了鲜明对比,不过岳府后院栽种了许多常青的树木,为银装素裹的院落增添了许多生机。 “万掌柜,小姐就在屋里头,您快进去吧。” 万馨儿一愣,“田妈妈不进去?” 回想起在楚府的时候,田妈妈可是无时无刻不跟在岳明珠身边。田妈妈嗤笑出声并没有回答,只是替万馨儿推开了房门,“小姐,万掌柜来了。” “给岳姐姐问好了。” 哪怕自重逢以来岳明珠待她甚为亲切,万馨儿还是恭敬地行了礼。 “哎呦!你这丫头还行什么礼呀!快过来。” 岳明珠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坐到了一旁的罗汉床上。万馨儿惊讶地发现岳明珠闺房的布置竟与先前在楚府如出一辙。 “今日叫你过来不过是想让你见见些京城的高门贵妇,这些对你日后的生意多有益处。” 岳明珠前几日在华宝斋见了万馨儿之后,接到楚怀谦送进京的书信,这才得知冬至时楚逸去世的消息,心中一时激起了不少愧疚之情。 若非当日她执意要换亲,万馨儿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虽说小两口感情甚好,但这人死了便是死了,留在世上的人还要好好的活下去。 还有崔金枝那个贱人,为了儿子前程,连楚逸那孩子最后一程都不愿送,还将万馨儿赶出京城。 楚天川竟然还默许了,薄凉又岂是两个字说得尽的。 她思来想去才想到了这个法子。 “馨儿还以为……” 万馨儿没说完,岳明珠就摆了摆手,“我虽然跟楚怀谦和离了,但怀谦总归是我的孩子,还是有书信往来的,不过那孩子的性子总是报喜不报忧。白氏又是那种容不下人的性子,要是早知道……” 她看向万馨儿叹了口气。 “岳姐姐无需忧心,不管如何大少爷与香姨娘的感情还是极好的。” 岳明珠挑眉,“桃香?想当初我瞧她性子温驯又是书香门地,能识文断字就把她放在怀谦房里伺候,不想她倒是个有福的。”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她话锋一转拉住了万馨儿的手,拍了拍,“倒是你一个人……” 万馨儿忽然明白为什么今日岳明珠待她比前几日更加亲切了。很显然岳明珠已经知道楚逸“去世”的消息了。 “小姐,杨夫人和王夫人到了。” “呦!她们两个怎么这会子就来了?”岳明珠当下站起身,又看向身边的万馨儿,“这两位原是我未出阁时的手帕交,现如今夫婿也算得力都在朝中任职,万丫头也一道见见吧。” “去把两位夫人请过来,再去把包好的簪子取出来。” 两位夫人说笑着进了屋,万馨儿静静地站在一旁,恭敬地福了福身。 许是因为参加宴席,两位夫人皆是妆容端庄,珠翠环绕,且发髻间皆带着华宝斋的绒花簪。 万馨儿年纪小却做妇人打扮,又因为不爱穿那些红的绿的,站在几位衣着华丽的夫人身边倒显得有些寡淡了。 “呦!明珠屋里头还有人呐?” “既有客在可要叫我们回避?文鸢,要不咱们去外头坐坐?” 虽嘴上如此说着,脚下却未动半分。岳明珠缓步上前,笑道,“去去去!你们只管回避去,我看到时候后悔的是谁?” “这位便是你们心心念念华宝斋万掌柜。” 话音刚落,两位夫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那位名唤文鸢的夫人当下走到万馨儿身边,亲昵地拉住她的手,“这位就是你在郢都时认的妹子?” 看来岳明珠并没有告知其他人她的真实身份。 “嗐!我这妹子一向是个要强的性子,若不是前几日瞧见明慧头上的绒花簪我还不知道呢!说来她也是命苦,年纪轻轻夫君便撒手人寰了,只留下她一个孤苦伶仃的,不过好在还有间铺子和手艺能傍身。” 万馨儿抿唇轻笑,“不过是些琐碎小事,不敢劳烦姐姐。” 那位叫明慧的夫人笑道,“你岳姐姐巴不得多劳烦她才好,也能替她抵挡些上门求亲的好姻缘。” “明慧你如今好歹也是大学士的夫人,怎么嘴上连个把门的也没有?我不信王大人在殿前伺候也是如此!”岳明珠说笑着拉过万馨儿,“这两位是最没正行的,你可别听她们二人胡诌。” 杨夫人笑道,眼神中闪过几分羡慕之情,“原本听说华宝斋是位女东家已属新奇了,不曾经今日一见竟这般年轻,形容礼数也都是一等一的好,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你这位姐姐小时候就想开一家首饰铺子,你那华宝斋可属实开到她心窝上头去了,回头她要是到你铺子里头去,可千万别认不出她。” 杨夫人轻笑,“这话倒不假,回头我还真要去华宝斋好好瞧一瞧,听说你家岳姐姐订好几套特殊的头面?” “华宝斋有私人订制服务,若杨夫人喜欢馨儿可亲自上门。” “呦!这可太好了!回头万掌柜去她府上的时候也别忘了顺道来我府上,就在杨夫人家隔壁院子!” “行了行了!这天色不早了,咱们先去别院,别回头客人来了说我这个当主家的怠慢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受人之托 岳明珠领着三人到另一处院里,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出来女人说话和大笑声。 进门一瞧,宽敞的大堂屋里已摆好了锦杌高椅,茶点果盘,几面博古格上也摆放了许多精美的瓷器,万馨儿不禁联想到远在郢都的楚天川,不知他看到岳家如今的气象会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呦!快看!请客的主人家可总算来,明珠你要再不来我便领着贵客走了。” 妇人一身华服,见到几人进来忙放下手中茶盏去挽岳明珠的衣袖,“你瞧瞧,我把谁给你领来了。” 顺着妇人眼神看去,只见锦杌上坐着个长相极清丽的女子,女子年纪不大,身段纤细,一身火红的牡丹长裙衬得她愈发肤白胜雪,再仔细一瞧,袖口衣角皆绣了层层金线。 众人进屋,女子却岿然不动,想来身份定不简单。 待女子抬眸,众人皆是一愣,那目光竟是说不出的威严,得天独厚的威慑力让人忽略了女子稍显瘦弱的身段。 “长公主殿下!” 岳明珠当先反应过来,就要行礼,身后三人也跟着行礼。 华服妇人赶忙搀起岳明珠,“明珠你这是做什么?长公主殿微服出巡,你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蒋夫人说的没错,本宫听说今日岳小姐的席面请了华宝斋的掌柜,就临时起意过来凑个热闹。”长公主声音清冷如同玉石撞击,带了些疏离却是清冽动听,万馨儿怔了怔,只觉得这音色仿佛有些耳熟。 “呦!瞧我这个脑子!”岳明珠转身冲万馨儿招了招手,“万掌柜快过来,快来瞧瞧你的贵人!” “说来万掌柜的绒花簪能风靡京城,可都是托了咱们长公主的福呐!” 王夫人也跟着笑道,“蒋姐姐不说我都忘了,长公主殿下那枝镶了夜明珠的绒花簪当真是令人过目不忘。!” 镶嵌了夜明珠的绒花簪? 自打接手华宝斋以来,只做过一支嵌有夜明珠的绒花簪,乃是中秋节限定的簪王。 可那支簪子她分明已经送给了在郢都替她解围的小姐,如何会出现在长公主的手中? 正思忖间,蒋夫人大咧咧拉过万馨儿往长公主跟前一站。 她刚才还感慨王夫人是个爽朗的性子,没想到蒋夫人比王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快!给咱们长公主行个礼。” 万馨儿毕恭毕敬福了福身,“民妇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长公主抬眸,神色却温柔了许多。 “你……” “本宫一直听闻万掌柜大名,不想竟是这般年轻的可人儿。”长公主拉过万馨儿的手,“万掌柜能同本宫说说这绒花簪的做法吗?” 堂堂一国长公主要听怎么做发簪?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万馨儿还是娓娓道来。 几位夫人皆是官眷,见二人相得甚欢,便一道退下了。 “都说长公主甚是喜欢绒花簪,我原还不信,不成想竟然是真的,方才咱们出来时,长公主还遣人去拿了纸笔,你们可曾瞧见?” 王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蒋夫人附和道,“说来也巧,今个一早我进宫去拜见表姐,出宫时偶遇了长公主,咱们这位一向把眼睛顶在头上的长公主竟然会屈尊降贵主动与我搭话,你们说稀奇不稀奇?” 蒋夫人表姐是当朝皇后,先太子驾薨后就一直卧病在床,自打那以后蒋夫人便时常进宫替皇后开解分忧。 “那姐姐如何将长公主带来岳府了?” 蒋夫人一拍大腿。 “嗐!我当时着急生怕迟了惹明珠不快,就话赶话提了一嘴,谁能想到殿下还真应下了。” 杨夫人垂眸,“如此看来,长公主倒真是痴迷这绒花簪了。” “真喜欢也好,假喜欢也罢,总之我那小妹妹是搭上贵人了。行了,且让她们聊去吧,前头来了许多人咱们过去瞧瞧。” * “好啦!这人都走了,你就没有什么想问问我的?” 万馨儿正说到制作绒花簪的关键处,长公主打断了她的话。 注意到长公主所说的是“我”而非“本宫”,万馨儿便放下了手中毛笔,躬身一礼,“当日多亏长公主出手相助,长公主既然喜欢绒花簪,馨儿一定竭尽所能,做出更好的簪子。” 长公主轻笑,“喜欢你的手艺不假,但本宫可从来不是个仗义直言的人。” “为何你华宝斋一开张就能风靡全京城,这其中的缘由万掌柜就从未想过吗?” 万馨儿愣了愣,没明白长公主话里的意思。 长公主呵呵一笑,“都说万掌柜聪慧,如何连这点小事都想不到?”说到此处,长公主站起身走到万馨儿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本宫有一位小友乃是万掌柜的至亲。” 她心头一震,本能地抬头看向长公主。 “无论是当年在郢都城还是如今万掌柜进京,本宫做的这些皆是受人之托。今日特意过来也是替小友传句话……” 长公主未曾多留,只在岳明珠的席面上露了个面便提前离开了。 赴宴众人皆知岳大人得陛下信任,不曾想岳小姐的席面竟能请到向来不问世事的长公主,岳府今日也算是出尽了风头。 可万馨儿自打听了长公主的话便犹如三魂丢了七魄。 长公主是当朝皇帝的亲妹妹,秦少恩竟然与长公主是朋友? 那么秦少恩的身份一定非富即贵,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缘由,让他连离开府邸的机会都没有? 一想到这里,万馨儿的心脏慌得厉害。 “万丫头?万丫头?” 万馨儿回神,见岳明珠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她。 “岳姐姐,有何吩咐?” 岳明珠轻轻叹了口气,“长公主殿下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自从见了殿下之后你就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想来我方才与你介绍的那些个夫人你也没记住吧?” “罢了!罢了!那些个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你且瞧瞧重要的事情!” 话罢,岳明珠抬手指向远处,万馨儿倒吸口气,震惊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第二百二十八章 猜测 让万馨儿震惊的不是男人,而是一群男人。岳家的席面原是男女宾分席,此刻望着岳明珠的神情,她总算明白了这位大姐的真实用意。 “岳姐姐,我……” “唉~二郎这是才刚走你放不下也是正常的,可你不能一辈子独自一个人过活啊!那是从四品谏议大夫周大人嫡次子,现任正七品侍御,前两年正妻病逝一直未曾再娶,人都说其品貌端正,是个痴情的。” “你再看那位是太医院副使郑大人之子,虽家已有正妻可身子不好,怕是没多久活头了,郑公子房内只正妻一人,你若是此刻进门待到正妻撒手西归……” “呦!万丫头你这是什么表情?可是不满意?那你再看那一位……” 岳明珠絮絮叨叨地说着,也真是难为她从京中挑出这样多“合适”的公子少爷们来,还好长公主殿下已经离开,想到秦少恩她突然心思一动,扯了扯岳明珠的衣袖。 “怎么?你是看上刘家那小子了?嗐!他是长得好些,年纪与你也相仿,又尚未娶亲无怪你能看上他,不过他只是刘大人的庶子,你可介意?” “岳姐姐,不知京中可有位姓秦的大人?” “姓秦?”岳明珠若有所思看了万馨儿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丫头不会是想替二郎寻亲吧?秦氏当年的确说过她是京城人氏,但也没说家中谋过官职,如今人都不在了,你这又是何苦?” “是啊!万掌柜!别说‘秦’姓本就寻常,在这遍地都是官的京城您让小姐上哪儿去找啊?” “就像田妈妈说的,京中那些个小官小吏我也不识得,不过依稀记得位远离朝堂的秦太师……” “话说回来,那些个青年才俊就没有你相中的?” 万馨儿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岳明珠,良久才轻轻吐了口气,“馨儿多谢岳姐姐的良苦用心,奈何馨儿腹中已有二郎的孩子了。” “你……你是说……” 岳明珠目光落在万馨儿的肚子上,“你这丫头竟怀了二郎的遗腹子?”良久她有些失落地弯了弯嘴角,“那孩子到底是个有福气的……”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眼底闪过稍纵即逝的落寞,却被万馨儿精准地捕捉到了。 想来,岳明珠如今的日子虽瞧着花团锦簇,可当她静下来时会不会想起她那逝去的青春呢? “万丫头你可是千万别用这种眼神瞧我!”岳明珠轻笑,“当年我虽说愤恨秦氏夺了楚天川的爱,却不会因此去害她和她的孩子,现在想来仅有的那一回还是受了崔氏的挑拨。” 一旁的田妈妈也跟着附和,“谁说不是呢?万掌柜你有所不知,那时候崔氏方才进府,年岁小瞧着又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挺个大肚子抓着小姐的手一顿哭诉,说什么‘大夫人与秦氏都是有福气的,郎中说她胎相是个女胎,以后无法跟两位公子相提并论。’现在想想不是挑拨离间是什么?” “那时候小姐又刚刚才失了二小姐不久,身子都没好全乎呢!崔氏这来了一遭,小姐可算是落下了心病,疑心二少爷夺了大少爷的宠爱,便叫郭妈妈不让二少爷好过!郭妈妈竟也不劝着,到后头奴婢才知晓,咱们小姐竟只让郭妈妈给二少爷少送些吃食!” 万馨儿一愣,“郭妈妈?” 提起当年在楚府发生的事情,岳明珠嗤笑一声,“便是怀谦身旁小厮的老娘,我的陪房郭妈妈,你进府之时已经放出去了安享晚年了。” “长得可是一张胖圆脸?常在脑袋后头梳个矮髻插一根红宝石簪子,耳朵上常挂着副绿莹莹翡翠耳坠子?” “呦!万丫头是如何知晓的?郭妈妈年轻时瘦,一张苦瓜似的长脸,不曾想出府之后倒是日渐丰腴了。” “许是郭妈妈进府探望您时万掌柜见过呢!”田妈妈在一旁猜测道。 “那郭妈妈怕不是梁州人士?” 岳明珠怔住,不清楚万馨儿为何对郭妈妈如此感兴趣,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田妈妈,田妈妈忙道,“郭妈妈是京城人士,不过管家的是梁州人士。万掌柜问这些做什么?” “没!没什么……” 那些不着边际的琐碎片段,似乎一瞬间被串联起来。分明手中抱着暖炉,万馨儿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身上钻。 “呦!万掌柜脸色为何如此苍白?怕不是动了胎气?” 岳明珠闻言忙扶住万馨儿,万馨儿却摇头只是说累了想要回铺子,岳明珠也没有再强留,只派了两个侍女亲自送万馨儿回去。 坐在马车中,万馨儿开始细细复盘,刚才蹿进脑海中的想法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便是自小接受三从四德的岳明珠,乍见秦氏也会愤恨她夺了夫君的宠爱,更何况自小陷在深渊中的崔金枝呢? 依邵合德调查的结果来看,当年崔金枝明明可以跟楚天川一同回郢都,偏偏又被楚天川送回了梁州,那时候崔金枝已有身孕,能让楚天川做出这种决定的,只可能是在路途中遇到了更重要的事。 而当年楚天川带也确实带了秦姨娘回府。 秦姨娘怀有身孕,楚天川却不怎么宠爱她,似乎秦氏对楚天川也没有什么感情,而“楚逸”的另一个身份却是郢王世子。 不管世子真假,楚天川跟郢王一定有什么其他人都不知晓的联系! 会不会当年楚天川带崔金枝回郢都,巧遇私奔的郢王与秦氏二人?面对朝廷的追捕,当年的郢王无奈之下将秦氏托付给了偶遇的楚天川! 所以楚家才会那样对待“楚逸”! 所以重视子嗣的楚天川,明明死了儿子却没有任何伤感之情! 因为“楚逸”根本就不是楚天川的儿子!而是郢王的儿子! 只有这样一切才能说得通! 想通这一切,万馨儿倒吸口冷气! 为什么郢王倒台秦少恩没有受任何牵连? 为什么秦少恩又能与长公主殿下成为朋友? 假设秦氏当真是秦太师的小女儿,仅凭一个没有实权的秦太师就能有这样大的手笔? 听裴冀的话,上头似乎还有更厉害的人,那个人是谁? 第二百二十九章 觐见 正思忖间,马车猛地一顿,车厢剧烈摇晃了一下,马匹嘶鸣声划破了原本宁静的空气。 “哎呦!你……你们要干什么?” 车夫惊恐的声音陡然传来,万馨儿怔了怔,车夫老于是刘掌柜介绍来的,不仅人老实驾车也向来稳固,如何会发出如此惊恐的声音?她赶忙掀起车帘,却被马车前来人吓了一跳。 那人手持拂尘,脸上敷了层白粉,竟是副太监打扮。瞧见万馨儿太监脸上的肉颤了颤,皮笑肉不笑缓步上前。 “杂家是长公主府的管事太监,长公主请万掌柜过府一叙。”太监说罢微微侧身,万馨儿瞧见了太监身后的软轿。 长公主请她过府?难不成是秦少恩?万馨儿向老赵点点头,“方才在岳姐姐的席面上见过长公主殿下,估计是想要订制簪子,我去去就来。” 上了轿子才发现轿厢内空间虽然不大却布置得颇为精致,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气萦绕其中,座位上铺着软垫,阳光透过轿帘的缝隙洒进轿内,形成斑驳的光影,随着轿子的晃动而闪烁,恍惚间给人一种宁静而安详的感觉。 轿外声音隐约传来,马蹄声、行人交谈声、小贩叫卖声,都随着轿子前行变得忽远忽近,渐渐被抛在了万馨儿的耳后。 她挑帘向外一瞧,却对上管事太监一双闪着精光的眸子。 “万掌柜稍安勿躁,长公主府在城东还得需要些时候,若万掌柜困了可稍稍歇一歇,一会儿觐见也别失了礼数。” 管事太监的话仿佛有魔力一般,万馨儿刚放下轿帘便打了个哈欠。 轿夫步伐稳健,轿身轻轻摇晃,轿子会经过崎岖的路面或是转弯处,轿身会稍微倾斜,人的重心也随之轻微移动,但很快又恢复平稳,摇摇晃晃之间万馨儿竟真的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万馨儿醒来时眼前是个陌生的房间,窗外的光线柔和而不刺眼,让她一时分不清此刻是何时。 她不是要去长公主府吗?怎么会莫名其妙睡着了?两只脚刚挨着地只觉得脚下一软,地上铺着厚厚的猩红驼绒毡毯,走到窗边一瞧才发现窗屉子上用来遮光的竟是薄纱。 心头陡然一慌,一定是长公主见她睡着了所以才没打扰她,那秦少恩呢? “万姑娘醒了?” 许是听见屋内响动,门外传来年轻女子的询问声。 “醒了。” 万馨儿连忙应声。 “吱呀——”一声,门开。 门外站着个年纪不大的宫装少女,“奴婢伺候万姑娘更衣。” 一顿折腾后,日头已渐渐偏西,夕阳的光辉眼看就要笼罩大地。 万馨儿已经饿得厉害了。 在岳家的时候 那侍女总算将她打扮好了,铜镜中出现了个年轻端庄的宫装贵妇,打眼一瞧万馨儿都没认出铜镜中的女子是自己。 “万姑娘请随奴婢来。” 她似乎身处一座小院之中,屋外园林景观极为讲究,山石、水池、亭台楼阁,以及各色名贵花木,空气幽雅环境舒适,比起岳府又是另外一派气象。 宫装少女在前引路,没过多久停在一处与万馨儿刚才屋子差不多的房间,“万姑娘,请先用晚膳吧。” 万馨儿搞不明白长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处总归是长公主府,她也不敢懈怠。 颇为难得的是眼前是一桌极为丰盛却不算油腻的饭菜,其中好几个菜还是万馨儿以前爱吃的。 她自从怀有身孕以来胃口就不大好,嗅觉也变得极为敏感,口味也变了许多,就像以前她不爱吃太甜的,可现在却异常嗜甜。 在她面前就是一碟梅花酥饼,散发着诱人的梅花清香,万馨儿又等候了片刻,见无人这才夹了一块酥饼送进嘴里。 隔间内,一头发灰白的老太太看了眼身边二人,轻轻一笑,“倒也还算端庄,不过恩儿你,你不是说你家娘子最不爱吃甜的?哀家见她第一个拿到却是块梅花酥饼,想来你也不是太了解她嘛!” 太后灰白的头发精心梳成高髻,只简单的插几支玉簪,简单又不失华贵。 面容端庄祥和,眉宇间自然流露出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但每当她微微一笑,那股威严便化作了慈爱与温柔。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却也增添了几分从容与智慧,眼睛深邃而明亮,浑然不似普通年长之人。 那双眼睛望着秦少恩,仿佛能够洞察人心。 秦少恩还未回答,长公主当先开了口,“妇人害喜,口味改变也是常有之事。” “你这丫头愈发无礼了,当着你侄儿的面儿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长公主讪讪地笑了,“儿臣不过是突然想起来先前皇嫂……嗐!母后瞧这位孙媳妇如何?” 太后不动声色瞥她一眼,“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哪里了解许多?回头等有空了叫她过来回话吧!” 长公主悄悄扯了扯秦少恩的衣袖,秦少恩回神福身一礼,“孙儿谢皇祖母恩典。” “好啦!这时辰也不早了,恩儿还有晚课就赶快回去吧别让你父皇说你不用功,君仪你陪哀家走一走。” 三人自后门走出隔间,秦少恩离开后,赵君仪便开始试探太后口风。 “母后,您瞧端王那副愁苦的模样,就不能给个准信吗?反正女儿瞧万姑娘是极好的。” “你瞧?” 太后冷哼一声,“若恩儿真的只是秦太师的外孙,那哀家成全了孙儿的心念倒也无妨,可现如今皇帝已经将他当成储君来培养,秦家无势再不寻个有利的岳家,你叫你皇兄和哀家如何放心把天下交给他?” 赵君仪撇嘴,“有利的岳家?那母后和皇兄就怕外戚势大独揽朝政?” “你!你这丫头!是要气死哀家才好?哀家如何生了你这么一位不懂事的公主?” “儿臣说得分明是事实!不过依儿臣来看,端王压根就没有想要继承皇位的意思。” 太后颇为厌烦地摆摆手,“去去去,赶紧出宫去!别在宫中待着惹哀家心烦!” 第二百三十章 认敌作父 “王爷!可曾见到夫人了?” 在慈庆宫外等候许久的裴冀见秦少恩出来,紧走几步迎上前。 秦少恩眉头紧锁,缓缓摇头。 裴冀向慈庆宫宫门望了眼,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道,“方才长公主殿下身边的嬷嬷过来了,说殿下今日微服去了岳小姐的席面才借此机会与夫人详谈了几句,可不想此事竟让太后知晓了,自接到消息便匆匆去拦,可惜终是晚了一步。” 见秦少恩面色阴沉,裴冀又道,“尘风那小子也真是,想当初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守着夫人千万别进京,可这小子不让干什么偏干什么,现如今倒好,这叫做什么事儿?” 前些日子太后无意间透露出要给他选妃的意思,都被他以家中已有妻室拒绝,可太后的意思是要将万馨儿接进宫来封个侧妃,秦少恩不愿,太后见其态度坚决也没有再提。 太后的话无疑挑明了要替他找一位家世相当的女子做正妃,有了岳丈家的支持他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才能坐稳朝堂。 可这些从始至终都只是皇室众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又有谁在意过他真正的想法? 他已记不清楚,那是他在楚府蛰伏的第几个年头了,郢王自从与他相认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身边除了尘风之外再无旁人。 还不满十岁的他想不明白为人父王从来只靠传信与他联系,为什么父王让他日日戴着人皮面具,那时的他甚至以为父王不喜欢他,只要父王传信于他,他便奉之为神喻。 能做到就要做到最好,做不到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也要做到!他以为只要父王看见他的努力和真心就会带他回家。 直到师傅领着裴冀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身世真相,并带来了当朝圣上的画像。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只要将他与画像放在一起,没有人会怀疑二人的夫子关系。 也是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半生的苦楚都来自于这两个男人。 “二哥!皇位、女人臣弟都可以让给您,臣弟不想死,臣弟只想活着!” “二哥!秦氏怀了您的孩子!” 皇帝终是心软了,前东宫太子也保全了性命,封王离开了京城,可皇帝却没有成功寻回血脉。 明明是皇子的他至此也真正变成了商贾家的二少爷。 在得知他双腿失觉之后,楚天川曾回禀过郢王,郢王却命令整个楚家不许医治。 郢王要他尝尽人世间苦楚,然后再从天而降做他的救赎。 这样他就会全心全意效忠于他。 认敌作父,多么好的计策啊! 只可惜天算不如人算。 而那个口口声声说多么爱自己母亲的男人,那个拥有天下至高权利的男人千辛万苦的找到他,教他识字,教他武功,教他谋略……可就是从未说过要带他回家。 曾经的他以为,只要将这些学好,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就会让他回家。 可惜他错了。 皇帝要他留在郢都,搜寻郢王通敌的罪证。 从始至终,他都是郢王和皇帝手中的棋子,他们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他们让他去哪里他就得去哪里。 可是他们都忘了,他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有梦想有抱负的人! 不是棋盘上冷冰冰硬邦邦的棋子。 没人在乎他是楚逸还是秦少恩,又有几个人知晓他的真名叫作赵拓?连他自己都是在封王的圣旨上才知晓! 多么可笑啊! 他的人生就是个巨大的骗局!他活在世上就是为了被利用。 他是怀着这样的心态苟活于世的。 直到万馨儿打开了别院的那扇门,出现在他面前。 她会赶走欺辱他多年的黑心老奴,会在意他疼不疼,是不是饿了肚子。 她会顾及他的尊严,亲手设计恭桶给他,不管在任何人面前,也始终护着他。 从那时起,他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了个人。 万馨儿让他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因为“你是你”而爱你,无关其他。 是万馨儿让体会到他活了十几年从未体会过的尊重与敬爱。 一个人在感受过这些以后,如何还会心甘情愿去做一颗棋子? 他本来可以与爱人和孩子相守,平静度过一生。 可是因为太子驾薨一切都变了。 他成了端王,成了皇帝唯一在世的皇子,成了他人口中的“天命”。 哪怕皇帝出于私心并不想他继承大统,也别无选择。 他明白自己的存在在皇帝眼中是一种耻辱。本想等太后身体康复之后便回禀真心离开,哪怕从今以后只是隐姓埋名度过一生。 可现在,馨儿被困慈庆宫,太后又知晓她怀有身孕,他太明白这些人的心思,皇室如何会放任馨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离开? 秦少恩猛然驻足,“裴冀,陛下现在何处?” 裴冀一怔,“王爷,这天都黑了,陛下应当都歇下了吧?” “师兄,师弟想要见陛下一面,你能去问问师父吗?” * 而此刻,慈庆宫内的万馨儿,正用完了人生中最诡异的一顿饭。 明明只有一间房,房间内也只有她一人,宫装小美女站在门外耷拉着眼睛,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可就是感觉有许多目光在审视着她。 这让本来还有点胃口的她,彻底没了用饭的心思,她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宫装美女听见声响连忙上前。 “万姑娘,可是需要奴婢做些什么?” 万馨儿深吸口气,“这位姑娘,敢问长公主殿下如今身在何处?你瞧这天色都黑了,若长公主殿下实在没空见民妇,不如让民妇先行归家?待何时长公主有空再召民妇见驾?” 可这话说完后那宫装小美女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垂头看着地面。万馨儿渐渐没了耐心,“能不能行姑娘倒是说句话,你们总不能把我关在长公主府不让回家吧?” “万姑娘稍安勿躁!” 长公主府管事太监的声音突然出现,他随手一撩拂尘,仍旧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万姑娘稍安勿躁,今个儿就且在慈庆宫歇下……”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两全其美 “慈庆宫?难道这里是……” 万馨儿震惊地望着眼前的管事公公,她明白“慈庆宫”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这里根本就不是长公主府,而是皇宫,慈庆宫应当是太后居住的地方,她忽然明白秦少恩为何一定要隐瞒身份的原因了。 他竟是皇子,还是当今圣上唯一的皇子。如此身份,即便她是他的妻子,怀有他的孩子,她也不可能是他今生唯一的妻子。 只这一刻,万馨儿心如刀绞。 室内一应器具皆精美异常,雕刻了凤纹祥云的紫檀木床架子,镶了金丝线的床幔垂下,明明是寒冬卧室内却温暖如春,可万馨儿的脑海中却不停闪过端午节时楚凌说过的话。 “当年先帝病重,郢王身为太子不在床前尽孝,竟与个小吏家的庶女私奔!听说就是逃到咱们郢都城下属的泗水县叫先帝派来的人追了回去!” “说来也不知郢王是幸运还是不幸!还未归京先皇便两腿一蹬驾鹤西去,可国不能一日无君啊?向来佣兵自重的二皇子登基成为新皇!也就是咱们现在当朝的皇帝!” “可就在登基大典之后没几日,先太子也被带回京城,听闻一进京就被关进了大牢!” 按理说新帝即位必定要除去所有隐患,陛下竟放虎归山,还封先太子为郢王!想来这一切与进了楚府的秦氏不无关系。 万馨儿从未睡过如此华贵的床榻却一宿未曾合眼。巳时刚过,门外便传来宫女的询问,“万姑娘可曾起身了?太后娘娘召见您呢!” 说不出是忐忑还是解脱,骤见太后,竟让她生出丝解脱之感。就像是久悬在脖颈间的利刃终于落下,反而让她感到安心。 尽管年事已高,太后背脊依旧直挺,一袭深紫色宫装闪烁着瑰丽的光泽,衣摆那些精细的花纹,每一针每一线都透露着皇家的威严与尊贵。 太后坐在罗汉床上,而长公主正端着汤药站在太后身边,不动声色给她递了个眼色。 万馨儿回神连忙行礼,“民妇万氏拜见太后。” 得益于岳明珠在楚府时对她的“教导”,万馨儿的礼仪规矩都挑不出错来,可太后却没有即刻就叫她起身。 “整天都是喝药,昨个儿恩儿过来伺候了哀家一碗汤药,今日换你过来了,也是一碗汤药!人这一辈子左不过就这些时日,不成想老了老了还要当个老药罐子!” 恩儿?是秦少恩吗?万馨儿身子一滞,险些蹲不住。 长公主轻笑,“母后向来身体康健,这些不过是日常的补药罢了,儿臣方才尝过了是甜的,不信您自己个儿尝尝?”话罢把汤匙递到太后跟前,太后笑着抿了一口。 “你这孩子一向最会诓骗哀家了。” “呦!怎么叫怀有身孕的人跪着,你也不提醒哀家!快去把万姑娘搀起来,余嬷嬷去端个软杌过来,万姑娘这月份小要有什么闪失回头有人要埋怨哀家呢!” 太后那近似于调侃的语气却给人一种上位者睥睨众人的轻蔑,万馨儿只感觉有一股气闷在胸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抿了抿嘴角,没有接话。 “母后!您就别逗万姑娘了,万姑娘是爽快人!您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长公主拉起太后胳膊,撒娇似的摇了摇,一时间室内尴尬的氛围才稍有缓解。 “那你还不快退下?” 长公主一愣,下意识指了指自己,“母后是让儿臣退下?母后跟儿臣之间还能有什么秘密?” “去去去!事关国事君仪你还是少掺和的好,知道你这是放不下万姑娘,母后又不是什么虎狼凶兽,还能吃了万姑娘不成?”话罢太后笑着看向万馨儿,“万姑娘你说是吗?” 万馨儿深吸口气,“长公主的好意民妇记在心中,来日有机会定自会报答。” “那行!万一有什么的为难的,万姑娘你就叫我啊!” 长公主不放心,还特意嘱咐了一句。 长公主走后太后并未着急开口,而是悠悠地喝了盏茶,放下茶盏这才笑道,“哀家这位公主是‘老蚌生珠’,先帝去世那年公主不过两岁一直由哀家带着,叫哀家惯坏了,规矩礼数皆不成体统,万姑娘可千万别跟她学。” 万馨儿垂眸,“公主天人之姿,民妇如何敢与公主相提并论。” 太后嘴角一直带着几分端庄温和的微笑,可笑意却未抵眼底,听到这话才满意地点点头。 “昨日接你进宫未曾表明身份是怕吓着你,万姑娘聪慧,有些话哀家虽未直说想来万姑娘心中也明了。” 若换作以前的万馨儿她可能不懂,可现在的万馨儿已经习惯把别人说的话在脑袋中过几圈,可谓是一点就透。 太后怕是已经询问过秦少恩的意思,走不通才会从她这里入手。借长公主之名敲打她,让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皇室能留她在秦少恩身边已是天恩,她就应该连忙跪倒在地,感恩戴德地叩谢皇恩。 可惜了,她并不是真正的万馨儿,她不愿意过这种能一眼望到头的人生。 万馨儿沉吟片刻,“太后娘娘的话民妇不懂,可否请娘娘明示?” “为了赵家的江山哀家也就实言相告,你的夫婿是皇子,是将来要继承大统之人。” 见万馨儿没有反应镇定的垂眸听训,太后挑眉,语气也带了几分温和,“原你们夫妻二人感情甚笃是好事,哀家也不愿棒打鸳鸯,更何况你还怀有恩儿的骨血!” “可恩儿这孩子却是个重情义的,明明是一桩美事他却硬要为你守身,还说什么对天起过誓,今生只有你一位妻子,堂堂一国皇子竟置皇室子嗣不顾说出这种话来,你说说可笑不可笑?” 一时间无数复杂情绪涌入心头,万馨儿只觉鼻头一酸,“所以太后娘娘特意召民妇进宫,是想让民妇劝自己的夫君娶妻?” “秦家根基浅朝中无势,如今皇帝正直壮年尚可为其筹谋,可如若将来……”太后轻叹,“身为皇子就要肩负起皇子的责任,你作为他爱的人更要体恤他,万氏你可明白?” “只要你劝服恩儿,哀家便封你为端王侧妃,将来许你贵妃之位,你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你也可终生恩儿相伴,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不识抬举 “敢问太后娘娘,民妇可还有其他选择?” 太后一愣,眼神中闪过丝错愕,但很快又被眼底浮现的愤怒所掩盖。 “识时务者为俊杰,哀家出此下策是为了成全孙儿的心愿,若万氏你不识抬举可别怪哀家翻脸无情。” 万馨儿深吸口气,规矩地行了礼,“请太后娘娘明鉴,民妇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端王殿下,但民妇相信与夫君之间还是有几分真情的,还请太后娘娘允许民妇见一见殿下。” 话罢,她垂眸悄悄打量起太后的神情。 果然,太后娘娘在听到这话之后面色微变,沉吟良久方才开口,“不是哀家要阻挡你们小两口相见,只是恩儿日日陪在陛下身边实在是抽不开身,又不好叫人去传话,让陛下误会恩儿被这些小情小爱所扰。”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让她见秦少恩了,更印证了万馨儿先前的猜测,秦少恩不愿,太后以为她好拿捏才这般“苦口婆心”劝说。 万馨儿跪倒在地,“夫君是女人的天,不知道夫君的意思,民妇不敢擅自做主。” 太后双目微眯,一时分不清这话里的意思。 先前只听君仪说,恩儿娶的这位女子是个颇有主意的,虽出身低微些,却是有学识有眼界的,能将一家濒临倒闭的铺子盘活,话语间对万氏多有赞赏。 不过一介商妇,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可今日一瞧,万氏说话语气谦卑恭敬,举手投足间也让人挑不出错处,可话里话外似乎不为她许诺的一切所动。 太后眼眸一转,难不成这丫头竟仗着恩儿对其的宠爱,盯紧了后位?想到此处,怒火陡然窜上心头,太后猛捶桌角,“不敢擅自做主?哀家瞧你是主意大得很呐!” 万馨儿连忙匍匐在地,“民妇不明白太后娘娘的意思。” 太后冷哼,“万氏!既如此哀家也顾不上其他,今日只有两条路放在你面前,一则就像哀家刚才说的你安安稳稳呆在恩儿身边,恪守本分,便是你出身卑微,倒也不枉是桩美事。” 太后眼神陡然变得犀利,“可若是你执意不依,便就待在哀家宫中,待到你诞下恩儿的血脉,自会有人送你出宫。” “若选择这条路,日后你与恩儿可真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话罢,太后盯着身前的万氏,话已至此,想来不傻的人都会知道选什么。可万氏却没有她预想中惊讶与恐慌,只是平静地跪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 “万氏,你可曾听清了?” 万馨儿轻轻吐了口气,“回太后娘娘的话,民妇听清了。” “那你是选其一还是选其二啊?” “让太后娘娘失望了,民妇两条路都不想选。” “你说什么?” 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身子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女人,“你……你再说一次?” “民妇两条路都不选,一来,民妇自知身份卑微赔不起端王殿下,二来,民妇自小发愿此身只与一人相守,夫君既然已贵为皇子不能守诺,民妇愿自请和离。” 太后不可置信站起身,“万氏,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万馨儿垂眸,“民妇清楚,与秦少恩和离之后,民妇与秦少恩就一别两宽,此后再无任何瓜葛了。” 并非万馨儿不相信与秦少恩之间的感情,而是不愿拿自己与人性去赌。 当楚逸时,他受尽了苦楚和苛待,那样黑暗无助,卑微如蝼蚁的人生,他是如何熬过来的,万馨儿至今都不敢去想。 而如今,放在他面前的是皇位,是天下,是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 万馨儿太明白其中道理了,她若执意作赌,赌赢了对不起天下,赌输了对不起自己。 “既然这是你的选择,哀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此后你便安心在慈庆宫静养,等诞下孩子哀家亲自送你出宫,你经营的铺子哀家也可让其成为皇商。” “谢太后娘娘恩典,民妇不需要任何补偿,只想与腹中孩子相依为命,还请太后娘娘恩准。” 太后皱眉,她在宫中度过了大半生,见过太多为权利争宠,不择手段的女人。 对于那些女人来说,孩子不过是博得皇帝宠爱的砝码罢了,前朝后宫有位妃子甚至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女儿,只为嫁祸他人。 她实在看不透眼前的女子,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面对夫君的权势都可以无动于衷,偏要执意腹中的孩子,难不成她早已知晓腹中孩子是男胎?可这月份尚小,万氏又是如何知晓的? 思来想去,太后长叹,“并非哀家执意要留下恩儿的血脉,一则与恩儿和离之后你便是自由身,带个孩子在身边总归影响你再醮的。” “民妇并不想再醮。” “呵!好好好!好一个油盐不进的万氏,你是这么多年第一个让哀家左右为难之人!”太后叹了口气,“也罢!孩子生下来之后若是女儿哀家便送你们母女二人出宫,可若是儿子只怕你只能自己离开。” “这已经是哀家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皇室子嗣稀薄,万馨儿明白太后是实言相告,可若她肚子里的真是儿子,她更不想儿子去当什么皇子皇孙,能自由自在活着不被束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是人生,不是吗? “民妇多谢太后娘娘恩典,可民妇不愿!”万馨说完猛然站起身,拔下簪子对准肚子,那发簪是万馨儿特地让邵合德打磨过的,锋利无比,能轻松要了敌人的性命,她没想到第一次动用这发簪竟要用在自己身上。 “若太后娘娘今日不让民妇安全出宫,那么民妇宁愿这孩子不要来到世上!” “疯了!当真是疯了!来人!快拦住那个不要命的!” 一众婆子丫鬟皆齐齐朝万馨儿逼近,万馨儿步步后退,可眼前人却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陛下传了口谕!”一内侍官火急火燎跑进慈庆宫,瞧见万馨儿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二人一番耳语,太后娘娘眉梢一挑,“这话当真?陛下真同意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出宫 “胡闹!哀家不同意!” 太后面色铁青,双手紧攥成拳,忽然她猛锤桌角,“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中养了这样多武将,官兵为何不用?皇帝这是在拿江山做赌注!哀家不能同意!” 武将?官兵?万馨儿心头一震,难不成是边境有外敌进犯? “请太后娘娘息怒。” 内侍官虽嘴上说着“息怒”,却仍旧垂眉敛目候在一旁,似乎是在等太后妥协。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太后一声轻叹,无力地摆摆手,“罢了!” 内侍官如临大赦,忙不迭行了礼,却走到了万馨儿面前,“万掌柜,请吧!” 万馨儿下意识看向太后,太后却没有阻拦。 走出慈庆宫门她才问出了心中疑虑,“敢问公公,您要带民妇到去哪儿呢?” “万掌柜放心,奴才是奉命送您出宫的。” 比起先前见过的那位老公公,眼前的公公态度恭敬,说起话来眉眼带笑让人不禁心生好感,可万馨儿不敢有丝毫松懈。 “奉命?送民妇出宫是陛下的意思?” “万掌柜放心跟着奴才便是。” 万馨儿不自觉向身后看了眼,“端王殿下……” 内侍官淡淡一笑,“万掌柜能安全出宫,的确多亏了端王殿下。” “端王殿下救命之恩民妇实在无以为报,不知公公可否替民妇引荐?让民妇见一见端王殿下?民妇想当面感谢殿下大恩。” 内侍官轻叹,“殿下政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来,万掌柜还是快快随奴才出宫吧。” 朱红色大门庄重神秘,门扇上整齐排列的铜钉为其增添几分威严,雄伟的石狮姿态威武,眼睛炯炯有神,两侧站着全副武装的侍卫,手持长矛,目光肃穆。 “万掌柜,出了宫门有马车等候,奴才只能送您到此处了,您一定要好生保重身体。” 万馨儿在脑海里思索了片刻,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公公,可那公公说话的口吻却让人觉得极其熟悉。 思忖间,她已走出了皇宫,两个熟悉的人影迅速迎上前。 “掌柜的,您可终于回来了!” 百灵几乎是哭着扑向了万馨儿,“不是说长公主殿下请你入府一叙?如何会进了宫。” 万馨儿看了眼在稍远处停下的尘风,忽然一个念头不自觉窜入脑海。难道是!人皮面具? 她不可置信向身后看去,只是宫门早已关闭。万馨儿深吸口气,垂下眼眸,极力掩饰住眼底的苦涩,“走吧。” 万馨儿两日未归,华宝斋便两日未营业,一进门便对上几双关切的眼眸。 “哎呦!东家!您可终于回来了!您这是上哪儿去了?”刘掌柜当先迎上前,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把万馨儿打量了一翻,确定她安全无恙才长长舒了口气。 张老爷子夫妻二人相互搀扶,望着万馨儿点了点头。邵合德虽未说话,眼神里却也满是担忧。 看来她进宫这件事情除了百灵和尘风其他人并不知晓,万馨儿也不愿横生枝节便笑道,“长公主盛情难却,便多呆了一日。” 刘掌柜闻言面色变了变,昨日百灵姑娘见万馨儿没回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刘掌柜便托人去打听了一番,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吓了一大跳,长公主虽已及笄却并未招驸马,京城里压根就没有公主府,那先前来接应东家的人是谁? 刘掌柜吓出了一身冷汗,当下就将打探回来的消息说予了百灵听,那时正巧碰上尘风回来,百灵才稍稍安下心来。不过既然东家不愿明说,他也不会多问。 “东家下回若再遇上此事,千万要记得递口信回来。” “让刘掌柜忧心了。” “东家莫不是被骗了?”张老爷子夫人忽然开了口,“老婆子我闲来无事最爱在街上瞎逛游,从来只见过大公主府、二公主府,长公主虽是先帝的女儿,可颇得太后喜爱尚未嫁人,一直住在宫内未曾开府啊!” “是长公主殿下在京中的别院,方才奴婢与尘风大哥就是从别院将掌柜的接回来的。” 百灵急忙开口解释。 万馨儿垂眸,“昨日之事是我不好,只顾着玩乐,让诸位忧心了,今日咱们铺子休息一日,你们也好好休息。尘风你跟我过来下。” 尘风明显一愣,不情愿地看向百灵,百灵不仅没搭理反而瞪了他一眼,尘风心一横咬牙跟上万馨儿。 “说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秦少恩的身份了?” 万馨儿憋了一肚子疑问,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尘风尴尬地挠了挠头,“既然夫人您都知晓了,还来难为小人做什么?再说了,那是公子的意思,夫人总不好叫小人违背主子的意思。” 万馨儿的手轻轻敲了敲高几,“你家公子还让你阻止我们进京呢,可如今我们不是在京城里住着?还开了铺子?” 尘风哑口无言,讪讪地扁扁嘴,“小人也是随公子进京之后才察觉异样,那时候裴大哥还不信任小人,处处提防小人,小人也是难过,后来有一回随公子去了太师府,无意听见才知道了真相。” “那长公主你也认得了?” 尘风拱手,“先前掌柜的在郢都被亲家祖母为难时,是公子派小人去请的长公主,所以认得。” 怪不得昨夜尘风明明暗中跟着她,却没有发现异样。“那你可曾听闻边境有冲突?” “什么?” 尘风一脸疑问,万馨儿自知鲁莽了便摆了摆手,“没什么,你且去歇着吧。” 这回倒是尘风不愿意走了,他腆着脸凑上前,“掌柜的进宫一趟可见到公子了?不知公子可有吩咐小人做些什么?” 万馨儿不明所以,“尘风大哥是指?” “嗐!我一个当暗卫杀手的,整日呆在铺子里像什么样子?”尘风边说边活动起手脚,眼神不自觉看向远方,似乎巴不得即刻就能有个地方让他施展拳脚,一展宏图。 “重要的话倒没有什么,不过是叫你继续留在铺子里罢了。” “什么?”尘风一拍大腿,“我的天老爷啊!掌柜的您不知道,我整日留在铺子里看邵合德那小子做发簪都快疯了!” 万馨儿难得笑出了声,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安稳的日子稍纵即逝…… 第二百三十四章 领兵南下 眼瞅着就到年跟前,京城瞧着如常并没有太多过年的气氛,可华宝斋的生意却愈发好了。 百姓们虽不敢如往年一般热闹过节,但辛苦了一年,总要制几件新衣裳,打几副新头面,毕竟关上门来过节,官府也不会真派人去家里头盯着你。 万馨儿待人宽厚,更是把在郢都的那一套制度都带到京城来,华宝斋众人拿了月银和奖金又早早放了假,个个都是喜笑颜开。学徒们回了家,张老爷子和刘掌柜也各自回家过年,店里就剩下万馨儿主仆三个和邵合德并尘风五人。少了学徒们的嬉笑打闹,华宝斋一时清净了许多。 一开始万馨儿还时时注意着尘风,觉得他肯定瞒着她,私下里跟秦少恩有联系。可后来发现尘风已经无聊到开始跟邵合德学做绒花簪了,这才任由他去了。 但当初在宫中太后娘娘那番谈话总让万馨儿心头不安。听那意思是边关有战况,可京中安安稳稳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先前岳明珠来华宝斋,她也曾从侧面打探过端王的消息,岳明珠虽惊讶为何万馨儿会打探端王的消息,却也如是相告,说端王刚从大历回来没多久,许是当了许多年的质子性格孤僻,整日在慈庆宫侍疾,连岳大人都对其了解不多。 万馨儿心中愁苦,却也没有他法,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这日,刘掌柜一大清早就敲响了华宝斋的大门,云芜见是刘掌柜来了,忙慌慌去请万馨儿过来。 “这都快过年了,刘掌柜怎过来了?” 刘掌柜呵呵一笑,“今年与往年不同,这些东西不好买,我想着大家都回家了,铺子里只剩东家你们几个人,便拿了些年画、春联、糖果过来,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东家不要嫌弃。” “刘掌柜说哪里话?这些都是如今最难得的,您啊!可是雪中送炭!” 若非刘掌柜今日过来,万馨儿都忘了日子过得飞快,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五了,她却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 刘掌柜摆摆手,“东家无需客气,倒是你们如何过年呢?如若不嫌弃不如大伙儿一起到我家里头去,凑在一起也热闹。” 云芜一听来了精神,小眼睛望着万馨儿直放光。她到底年纪小贪玩爱凑热闹,自从进京之后就一直待在铺子里,也没去哪儿玩过,万馨儿便点了点头,“那就馨儿就先谢过刘掌柜了!” “哎呀!客气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嘛!那年画、春联我就先放在这里,糖果儿拿得多,小云芜悠着点吃,仔细牙疼!” 刘掌柜前脚刚走,邵德和匆匆跑进前店,“掌柜的,尘风大哥留下了封书信,人不见了。” “人不见了?” 万馨儿接过书信一瞧,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掌柜的,尘风那小子到底说了什么?” “百灵,你去把门关上,我有话跟你说。” 百灵听罢不可置信地看着万馨儿,“掌柜的您说什么?您要回郢都?先前郢王妃娘娘分明告诫过咱们,让您此生都不要回去!” “东南水匪作乱,秦少恩已经领兵南下了,我要去找他!” * 越往南走天气愈发温暖,离开京城不到三日的功夫山坡上的积雪就已渐渐融化,原本光秃秃的土地上泛了层蒙蒙的青色。 裴冀望着身后的尘风扁扁嘴,“王爷,您就惯着尘风吧!早知道如此就不该把消息告诉他,现如今倒好只怕夫人已经知晓了。” “知晓总比追过来的好,以馨儿的性子只怕赶尘风回去,馨儿会不依不饶缠着他带她南下。” 东南危急,先前不过是一帮水贼作乱被官府剿了个七七八八,不成气候。可不知怎的,这些水贼突然壮大起来,听前线传回的密令,那些水贼中竟有许多人操着大历口音。 大历与庆朝因边关之事积怨十数年,大历将士最擅用毒,先太子正是在征讨大历朝时中了毒,回朝后久治不愈才年纪轻轻就驾鹤西去。 这水贼之乱朝中已先后派了几路援兵,可惜前线兵将不堪一用,如今那些乌合之众已连破三郡,若归仁关支撑不住郢都便是岌岌可危。 先帝在世时,朝中倒是有不少战功赫赫的将军,可转眼数十年过去,这些老将军离世的离世,尚且在世的也都年迈,难不成要让胡子花白的老将军领兵南下? 皇帝有意让秦少恩奔赴前线御敌,可这消息还没传出御书房就被前去探望的太后否决了,说什么秦少恩是庆朝唯一的皇子,如果他再有什么闪失,大庆和大庆的百姓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了。 可这事传到秦少恩耳中无疑是绝路逢生,当下自请领兵南下。谁也不知道秦少恩与皇帝谈了什么,总之皇帝身边的内侍官急匆匆跑去了慈庆宫,而端王殿下当夜就点兵南下了。 秦少恩是离京第二日才让人递消息给了尘风,不想尘风那小子竟然追上了他。仔细分析了一番,如今最安全的莫过于京城了,更何尘风已将陛下手谕留给馨儿,他也没硬赶尘风回去。 裴冀一愣,稍稍思忖片刻,“哎呀!这么一想还真是。弟妹要是知道您为了保全她主动请命南下抗敌,千里追夫这事儿还真干的出来。” 秦少恩心里远没有裴冀轻松。临行前陛下已经将东南一带形势告知,如今得知的消息是归仁关苦战,与敌军已焦灼了数日,可他们就算马不停蹄赶到硬度也要七日,这七日归仁关能否守住还是未知。 “接连赶路数日,裴副将若不累就去通知将士们更换轻便的盔甲,再往前就是梁州了,只怕过了梁州没有可以休整的机会了。” 裴冀跟在秦少恩身边数年,早已了解其心性,当下一愣,看来东南的战况远比想象中危急许多。 “是!属下这就去!” 调转马头时还不忘瞥了眼尘风,尘风忙讪讪道,“王爷,那小人也跟着裴将军前去,小人没啥长处,就腿脚功夫还算利落,也许能帮得上忙。” 第二百三十五章 千里追夫 郢都城的初春总是多雨,冬日寒潮方才褪去没多久,春姑娘裹挟着淅淅沥沥的雨水遮住了黎明的天幕。 长随打着哈欠向廊外瞧了眼,水汽潮湿并不寒凉,只闷沉沉地叫人喘不过气却依旧没有停下的趋势。 估摸了下时辰,长随准备叫大少爷起身。 忽然,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长随向院外瞧了眼,竟是内院的管事妈妈,当下心中一凛,忙迎上前。 “这天还没亮妈妈怎就过来了?是有要事?” 管事妈妈垂首,“老爷让奴婢来请大少爷过去议事,说是三少爷派人来了。” 楚怀谦到的时候,老太太和楚天川早已坐在正厅内,二人皆眉头紧锁,愁容满面,似乎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祖母,父亲!到底发生何事了?” 楚天川见儿子终于来了,连忙冲他招招手,“哎呦!天大的事!怀谦快过来!” 楚老太太瞥他一眼,“便是天大的事也不急于一时,你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不过是一些水匪贼寇,总归还有时间。” 今个天未亮楚凌便派人过来传信,说那些水贼不知何时联合了大历贼寇一同进犯,如今已连失三郡眼看就要抵挡不住,若归仁关被破郢都城即刻就会沦为人间炼狱,这才通知了郢王妃。 楚凌得了信就立刻派人来传话,楚天川为了让楚老太太安心,只说是水贼进犯,并未将实情相告。 他深吸口气,“是儿子鲁莽了,还是请母亲先去收拾行装吧,只捡些贵重之物最好是方便携带的。” “怀谦,事关紧急,为父同你一道你去铺子。” “是!” 楚怀谦明白父亲向来不是急躁的性子,一定是出了大事又不好叫祖母忧心,当下起身随楚天川一同离开。直到出了西院楚天川才松了口将真相告知。 “为免节外生枝,你亲自跑一趟三房,以崔姨娘的性子,只怕要将所有东西都带走,你去提点她梁军。”说到此处,楚天川顿了顿,“再悄悄派人去通知五房,只收拾些必备之物即可,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楚怀谦一愣,“父亲的意思是……” “此事牵连甚广,自然人越少越好撤离,咱们掌握了先机也不好叫人发现反常之处,铺子里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新年刚过要盘点货款,能换成银票的换成银票,带不走的走安置进地库。” “还有,你屋里头的人自己看着办,尤其白氏,她若知晓了只怕要想方设法通知白家人,届时若引起动乱咱们谁也走不了,你的事情自己斟酌。” 话罢,楚天川拍了拍楚怀谦肩膀,提着衣角步履匆匆出了府。 自打母亲与父亲和离,每每信上提及楚天川,母亲只道“凉薄”二字,本以为母亲不过是闹脾气,只要父亲愿意哄哄夫妻二人便能和好如初,后来他才明白母亲是真的不愿意回头。 外祖父官拜尚书大人,是陛下跟前最得利的人,母亲既然回京上门求亲之人一定数不胜数,如何还会在意远在郢都的楚天川呢?每每想到此处,楚怀谦心中不免怨恨母亲无情。 可今日听见父亲的决策,在生死跟前父亲竟可以毅然决然抛弃那些曾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让他脑海里不自觉浮现母亲的话。 “大少爷!您看事出紧急!” 长随一直跟在楚怀谦身边,自然也听见了,他心中惦念庄子里的老娘,即便隐藏的再好,脸上还是显露出一些焦急之色。 “你且去叫人通知郭妈妈进城,只说有事便可。” 长随这才长舒口气,“奴才谢大少爷!”话罢,拔腿就跑连礼数都忘了。 楚怀谦看向不远处的东院,眯了眯眼。 * 军队越往南下,天气愈发暖和,瞧着在田地里耕种的百姓们,秦少恩一时不是滋味。 大庆战士“战时为兵,闲时为农”,这种政策能够自给自足,很好地解决后勤补给问题,可自先太子领兵出征后,大庆战士休养生息多年,他还是同侍卫长打听之后才明了,养尊处优多年的大庆军队,虽人数不少于大历,却早就不是先帝时期的虎狼之师。 “王爷!您瞧!是郢都城!” 裴冀抬手向一指,远处郢都城墙已屹立在晨雾中。 “咱们先在前头驻扎,派一队人马速速去进城回禀左将军。” 正说着话,尘风匆匆驾马而来,“王爷!方才稽查骑兵过来回禀说是有一辆马车一直鬼鬼祟祟跟在部队后面,已连续数日,下头的人疑心那是刺探军情的耳目,就命人将那一马车的人给制住了,结果……” 秦少恩正看着舆图分析郢都城方圆百里地貌,听罢连头也没抬,“这种小事也要来回我?自去审了就是,若有可疑,直接正法。” 尘风向四周看了眼,此次南下陛下还派遣了几位上过阵的将军跟着,这会子都站在秦少恩身边,尘风抿了抿嘴,“这……是不是有些鲁莽了?” “都什么时候了?有话就说有屁快放!”秦少恩与这些当兵的待久了,说话也沾染了些军痞子气,比起先前要豪放许多。几位将军都知晓尘风是王爷身边的人,忙笑道,“想来尘侍卫有要事回禀,总归咱们已经抵达郢都了,将军,我们几个老家伙就先去歇歇脚。” 几位将军走后,尘风才尴尬地挤出个苦笑,从袖笼中掏出个东西递给了秦少恩,“王爷,若非有人曾瞧您身上佩戴了这羊脂玉,只怕夫人真被人就地正法了。” 秦少恩愣了愣,“你说什么?” 他太明白万馨儿的个性,就怕她会逼着尘风南下才特意让尘风留下,谁成想那丫头竟敢自己就追来了?从京城到郢都寻常马匹至少要走上半个月,大军开拔紧赶慢赶都用了七日,可那丫头分明是他们离开两日之后才得了信儿,如何仅仅五日便赶上了他们! 他不顾性命领兵南下就是为了妻儿,可那丫头竟不顾自己和孩子的安危跑来找他? 简直太不知轻重了! 心中当下就决定即便小丫头生气他也要好好说说她! 可当万馨儿出现在他面前时……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再相见 可当看到那个站在马匹旁,一身男装的纤瘦背影,秦少恩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两个月未见她,她比当初在黄州的时候又瘦了,明明快三个月身孕了,可那身段丁点也看不出。 似乎是听到响动,那纤瘦的背影转过身,目光在落到他身上的一瞬间亮了,然后笑着冲他招了招手。万馨儿虽然笑着,但却难掩憔悴的脸色。 仅仅五日她就赶上了大军,一路南下除了官道之外还有部分山路,这样颠簸的路程她该走得多辛苦?更何况她先前一直害喜,也不知这一路她到底是怎么追撵上大军的…… 想到此处原先那些责备的话语全都被心疼所替代,秦少恩快步跑向万馨儿,可在即将到她跟前的时候又忽然停住了脚步,当初他执意隐瞒身份馨儿一定在埋怨他,他这样贸然跑过去,她会不会拒绝? 无数种想法窜入脑海,秦少恩站在原地百感交集地看着万馨儿,却不敢再向前靠近一步。 万馨儿却迎着他的目光,走到他面前数步距离停下,“许久未见了,王爷就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秦少恩憋了满肚子的话想说,一时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句话。 “娘子……对不起。” “我千里追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说对不起的!”万馨儿两步上前,“秦少恩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夫妻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等秦少恩开口,万馨儿又道,“是信任!你身份特殊对我隐瞒暂且不提,可你为何不顾自己偏要领兵出征?即便太后动了囚禁我的心思,你也该相信我能够应付,可你不与我商量一意孤行,你可知战场无情少有偏差……” 万馨儿越说越气,嗓门也越来越高,看起来气势半点也不输那些上阵的将军。 “秦少恩,我打定了主意,要是你有去无回我便堕了腹中的孩子,让你后继无人!” 万馨儿没说完就被秦少恩揽入怀中,他抑制不住心头颤动,紧紧抱住那日思夜想的人儿。 她虽说着最绝情的话,可字字句句全都在为他忧心。 他就应该割了尘风那小子的舌头!让他多嘴多舌! 万馨儿却推了他一把,再抬眸时眼眶已然通红,“现在这么大的烂摊子!你要如何应付?当真要上前线对敌?” 秦少恩却执拗地把万馨儿拉回怀中,“原本我是打定主意在战场中消失再偷偷跑回去接你,可这一路南下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我心中感慨甚多,一旦归仁关被破郢都城失守,大历敌军将长驱直入,我大庆再无还手之力。” “秦少恩你……” “娘子,我虽无意于皇位朝堂,可我这条命总归是赵家给的,在与你相守一生之前,就让我最后再为赵家尽一份力吧!”秦少恩抬手捏了捏万馨儿的脸颊,“娘子放心,对付大历敌军,为夫身上的功夫够用了。” 万馨儿深吸口气,一路南下她做了种种设想,并不是没想过眼前的情况,她私心里的确如先前说的那样不希望秦少恩上战场。 可国难当头,如果在这个时候秦少恩选择丢下国家跟她一起走,她才是真的看错了人。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自己的责任,身为皇子也应该要有皇子的担当。 不可否认,在二人分开的这些时日,秦少恩成长了许多。 秦少恩做楚逸的时候,从来都是手持书册,身着长衫儒雅的模样。做郢王世子的时候,一身华服像极了玩世不恭的皇室子弟。可是现在,一身铠甲,处处透露着英武之气,倒真有几分要领兵征战的将军模样。 “那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刚才说的话可不是诓骗你的,我说到做到!” 见万馨儿松口,秦少恩一路上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他替万馨儿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我军暂且在郢都城外安营扎寨,想来待郢都府左将军回话之后便要继续南下,到归仁关驻守,娘子你且安心呆在郢都城可好?” “我让裴冀保护你,有他在一定保你和孩子无虞。” 尘风这厮嘴碎心软最不经唬,万馨儿一放狠话就抵挡不住,这一次事关重大,还是裴冀行事妥帖一些。 万馨儿点头应下,心中却自有打算,“夫君不用为我忧心,有合德跟着我呢!” 秦少恩这才注意到站在马车旁的青秀少年郎,点了点头。当初丰乐楼行刺之后,他曾在郢都府审问过这厮,知晓他一直留在万馨儿身边是为了等机会找楚家报仇。 先前万馨儿已将娘亲死因的可疑之处告知,他不过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罢了,等料理万国事,他还要亲自问一问崔姨娘当年之事。 “邵合德见过端王殿下。” 邵合德闻言上前拱手一礼,他随万馨儿一路南下,还是在被大军拦下之时才明白自家掌柜为何会被太后请进皇宫,原来那位玩世不恭的秦公子竟然是端王殿下。 秦少恩点点头,“你家掌柜既然带着你,想来是你有过人之处,不要辜负了你家掌柜对你的信任。” 话音刚落,裴冀领着位同样身穿盔甲的老将军来报,“殿下,不好了!” 军情紧急,秦少恩嘱咐了裴冀两句,便骑着马随老将军匆匆而去,不多时原本准备驻扎的军队也拔营而起。 望着万馨儿担忧的目光,裴冀开口安慰,“万掌柜切勿忧心,王爷功夫绝世无双一定会平安归来,咱们还是先进城安置吧!” 万馨儿也不再多言,点点头。一行人行至郢都城门口时,才发现有不少百姓正拖家带口匆匆出城,邵合德机灵当下拉住位老者询问。 “大爷,这会子都快入夜了,你们拖家带口这是往哪去?” “哎呦!你们……你们这是要进城?年轻人!归仁关那边打仗啦!你们没瞧见朝廷下令抗敌的军队吗?快快原路折返,别进城了!” “爹爹!快别耽搁了!人各有命咱们还是先顾好自己!” 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坐在板车上,招呼老大爷上车,接连不断的百姓从郢都城出逃,万馨儿回头看了眼裴冀。 第二百三十七章 安南山 裴冀神情也并不轻松,“掌柜的,事态远比想象中严重,以属下看来咱们还是不进城的好。” 归仁关有战事早已不是秘密,先前百姓们之所以还能安稳度日是因朝廷对外口径不过是水贼而已,可如大军南下,城内达官贵人接连出逃,百姓们人心惶惶。万馨儿明白不进城是最好的选择,但不确定华宝斋的情况她安心不下。 万馨儿翻身上马,“我有要事必须要进城一趟,裴大人是带合德在城外等候还是随我一同进城。” 裴冀与尘风不同,一直以来都只是跟她打个照面,没有什么交流,加之香囊之事万馨儿总隐约觉得裴冀对她有些怨念,所以开口询问他的意见。 “掌柜的!合德随您一同进城!”不等裴冀开口,邵合德跑到万馨儿跟前,牵起了缰绳。 裴冀一愣,神色有一瞬慌张,扁了扁嘴,“属下奉命保护万掌柜,自然没有独自留下的道理。” “那行!走吧!” 一行人进城在出逃的百姓中格外显眼,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嘿!这时候还有人进城?这是不要命了?” “哎呦!没瞧见人一身劲装,光那匹马就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咱们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也有热心肠凑到三人跟前,揽住去路,“这位公子,归仁关大战在即,郢都城能逃的都逃了,你们这个时候进城并非良机,还是三思后行的好。” 万馨儿淡定一笑,“多谢公子好意相劝,我们只是回城拿些东西,不妨事。” 怕耽搁下去会再惹人注目,万馨儿给裴冀和邵合德使了个眼色,三人加快速度进城之后便走了小路。 正街上,连原先生意最好的丰乐楼都大门紧闭,侧街上更是不用说,一径店铺全部关了门,甚至有不少铺子用木桩定死了门窗。待走近一瞧,华宝斋也用木桩把门窗定死了。 邵合德当先下了马,凑到华宝斋跟前查看,片刻后才回身,“掌柜的,铺子里门窗都被钉死了,应当没人了。” 万馨儿这才松了口气,“人都走了便好,咱们也快离开吧!”调转马头之间,目光无意扫到了华宝斋后院。华宝斋是前店后宅的布局,铺子的门窗都被木桩定死了,可后院的大门却只是纸质的封条? “等等!去后院瞧瞧!” 她当先下马,纸质封条明显有被反复使用的痕迹,“铺子里还有人!” 不等裴冀追过来,借助后院门口的杂物堆,万馨儿翻身入院,前脚刚落地一道寒光闪过眼前,下一秒只听“哐当”一声。 裴冀到底是高手,仅凭一块石头,方才以匕首威胁万馨儿的男人便抱手嗷嗷哀嚎。 “手下留情!” 声音一出,众人皆是一愣,男人顾不得手疼快步迎上前,“掌柜的您别出来!” “傻大忠!你瞧来人是谁?” 大忠捏着手腕这才转过身,只见他嘴角张了又张,脸上半晌才露出抹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东家!东家您怎么回来了?” “快别说我了,你们怎么还在铺子里?其他人呢?合德去取金创药来给大忠上药。” 姜玉容看了眼大忠,“学徒们都各自回家去了,铺子没人守不放心我便叫人封了门窗假装铺子里无人,大忠不放心把他老娘安置后便同我一道守着铺子,几日以来一切都好。方才听见马蹄声以为是外敌攻进城了,所以才叫大忠拿了刀刃自保。” “不成想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 说到此处姜玉容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将万馨儿拉到一边,“许久未见,东家愈发英姿飒爽了。” 按理说她不过是将铺子交给姜玉容打理,再如何铺子也不比人命重要,可姜玉容和大忠为了铺子竟不顾自身安危,万馨儿心中感慨良多,她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也真是的,铺子到底是死物,将货品收好出城避祸才是,怎么能为了铺子不顾自己性命?你们是不知道事态之严重?” “哎呦!哪能不知道啊?早前几日不知从哪里来了位贵人给姜掌柜带话,说这天下要乱了,要咱们早作准备,可姜掌柜将店内众人都放回家去,偏自己留在了华宝斋!我这一寻思,姜掌柜一介文弱书生,若咱们郢都城守不住,他一个人留在店里岂不是白给,索性送了老娘陪姜掌柜一起守着铺子!不然,我这个心可不安宁呦!” “哎呦!合德你轻点!” 一旁正在上药的大忠说个不停,裴冀站在二人身边双手抱胸,“看不出你还是个有情意义的!” 大忠一瞪眼,“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华宝斋怎么着也算我第二个家吧?” 见万馨儿一脸焦急,姜玉容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东家且别说我们,你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时候还巴巴跑进城来找我们!” 万馨儿一时无语,“行了,时间紧迫咱们还是快快离开郢都城再做打算。” “唉!”大忠远远听见万馨儿的话,连忙答应着,“掌柜的稍作歇息,小的去收拾收拾,城外安南山上有处隐蔽洞穴,不少百姓都藏身在那里,一会儿小人带路!一准保咱们安安稳稳,平平安安的!” 安南山离郢都城不过十数里路,万馨儿一行人的马匹皆是秦少恩留下的骏马,不过半日便抵达了安南山。京中还是寒冬,安南山却早已郁郁葱葱,被深深浅浅的绿意遮盖了山体。 众人下马,裴冀吹了个响哨,三匹骏马像是能听懂话一般一径小跑消失在了安南山下。大忠眼睛都瞪圆了,“东家您这是从哪里寻来的骏马,瞧着比人还聪明呢!” 裴冀白大忠一眼,“少见多怪!”走到万馨儿身边,“掌柜的……” 安南山虽不高,但此处所在之地并无人工开凿的痕迹,想要上山必定要爬山路,裴冀是怕她动了胎气。 “无妨,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咱们还是快快上山的好!” 越往山上走温度愈发冷了下来,行至半山腰之时已隐隐能见到星点火光…… 第二百三十八章 狭路相逢 “快快快!大家一起抓住那小胖子!别叫那个小胖子跑了!” “哎呦!别看那小胖子长得胖,腿脚倒腾得还挺快!不把他抓住咱们大伙的吃食都要叫他一个人吃完了!” 妇人声音悲戚,“你们干嘛?我儿还小尚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又如何?我们……我们不是已经交了银子?” “白家大娘!您要这样不讲理就别怪咱们不讲情面,你们一家子平日里占了街坊邻居多少便宜?说什么是楚府的姻亲?您可知连楚府下人的家眷早早都得了信儿?您这算哪门子姻亲?” “要我说白大娘您连买个菜都要顺手牵根葱,以后可千万别再把楚家挂在嘴边上,省得惹人笑话!好了,就事论事,就算这些咱们暂且不提,可现在是逃难避灾哪家不是只吃个三四分饱?你们一家四口人可只交了三口人的份子钱呐!” 男人一声怒吼,“你!你们!你们别欺人太甚!这点小事斤斤计较!等我家女婿回来接我们,到时候什么好的东西吃不上,还在乎你这点玩意儿?” “呵!楚府全家早就逃出城了!脚步快些说不定这会子都到梁州,靖州了,为何出逃不带你家女儿你们心里还没点数儿?都是街坊邻里的我劝白大叔还是早些睡下,这人睡着了,梦里什么都有!你们!去!把白家小儿手里的鸡腿和馒头抢回来!” “呦!里正!您瞧,那边来人了!” 众人闻言皆向远处看去,只见不远处一行人手持火把向洞口走来,里长身边一男子紧走几步凑上前,“呦!这不是华宝斋的姜掌柜?” 躲在人群的百岚茵听见这句话明显一愣,待看清来人之后再也移不开目光。她便是死了也忘不掉那张令人憎恨的脸!情急之下她不知从哪里找了条破头巾裹在头上,人躲在山洞里,眼神却死死盯着万馨儿。 “王大哥!陈里正!不知山洞中可还有空闲之地了?” 姜玉容拱手一揖,若不是个头稍矮了些,那身姿比楚怀谦也丝毫不差。 陈里正看清来人面色缓和了许多点了点头,王大志见状忙笑道,“空闲之地倒是有,不过物资都是咱们陈大人提供的,想进去就要按人头收费。咱们还有多种不同的标准供选择,有二两一月的,也有五两一月的,若手头银子不够也还有一两一月的。” “自然了,不同银钱每日里吃的东西也不同,咱们现如今也不知道归仁关那头是个什么情况,具体要在此处盘桓多久,姜掌柜请自行思量。” 陈里正捋了捋长须,“姜掌柜请放心,老夫一视同仁每日按照标准发放吃食,不会特意优待谁,自然了也不会因为银子少就苛待谁,咱们都是讲规矩的。” 大忠凑在姜玉容身后暗暗道,“安南山里头有好几次这样的安置点,就属陈里正这头离山下最近,好处是有的,可若郢都城真被破,遭灾也是头一份。” 万馨儿轻声询问,“大忠,你老娘可在此处?” 大忠尴尬一笑,摇摇头,“我老娘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我手头上也算有些闲钱……” 大忠话没说完,万馨儿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她虽走了,可姜玉容并未改变华宝斋众人的待遇,大忠作为金牌店小二,手里头哪是有点闲钱?这种说法怕是谦虚罢了。 姜玉容回神看向万馨儿,“东家,我们几个都是皮糙肉厚的,住在哪里都无妨,倒是您这身子。” “无妨,就在此处落脚吧。”万馨儿着实没想到原先那个纤弱文静的姜玉容能说出这种话来,而且丝毫不让人觉得违和。 “哎呦呦!既然定好了咱们就快些进去吧,这天眼瞅着黑透了愈发冷了,老身还未吃饭呢!那个谁!就按最高标准五两银子一月先给我们祖孙俩上两份来!” 万老太太说完拉着万芝芝就要往山洞里走,万芝芝却停下脚步,“祖母,人家姜掌柜还未做决策呢!” “什么决策不决策的?这一切还不都得听你姐……你大哥的意思?钱的事情不用咱们操心,你也不用心疼你大哥手里的银子,他赚银子可比咱们容易多了!” 万馨儿与姜玉容一行人离开华宝斋时顺道去了趟万老太太家,不成想这祖孙俩竟躲在院子里的地窖里,万芝芝瞧见万馨儿那一刻就掉了眼泪,当时的气氛连带着万老太太都红了眼眶,万馨儿无奈只得带着祖孙二人一道上了路。 她叹了口气,冲邵合德使了个眼色,邵合德忙慌慌跟着二人脚步。 “有劳姜掌柜了,那就按照每人五两银子的标准先住下吧。” 一人五两最高标准!连带着下人奴仆都是一样的待遇,洞口跟前一众围观的老百姓听得直砸么嘴。 王大志更是直接笑开了花,他是个人精一听姜掌柜喊万馨儿东家,一切还要听万馨儿吩咐当下簇拥着万馨儿就要往洞穴里去,却被不苟言笑的裴冀挡开,可在他眼里万馨儿那就是财神爷!哪有人跟银子过不去?腆着脸跟在万馨儿几人身后。 万馨儿前脚刚走,早已被挤在一旁变成看客的白友昌忽然回过味来,“华宝斋?那不是楚家的产业?”垫着脚尖往人群中看了许久,“夫人!岚茵人呢?” 白夫人一愣,下意识看向人群,“方才还瞧见呢!这会子怎么看不见人了?” 白友昌一拍大腿,“夫人呐!快快去将岚茵找出来!华宝斋那是楚家的产业!他们掌柜的来了,还能少了咱们的吃食?” “老爷,这……不大好吧?岚茵这些日子都不大高兴,跟咱们都避讳着就是嫌楚家人走了没带她,这会子上赶着去找人家楚家的掌柜岂不是叫岚茵丢脸?” “这都什么时候?食不果腹还要在乎面子里子?你……你你真是妇人之仁!” 白友昌当着众人面前高声训斥白夫人,白夫人脸面上挂不住,虽垂头应是,脚下却不动。 “娘亲!飞儿要吃肉!您快去找姐姐!飞儿要吃肉!” 白夫人闻言连忙蹲下身子安抚白飞的情绪,“飞儿乖!别闹!娘亲这就去找姐姐!” 第二百三十九章 再见白岚茵 山洞入口隐藏在茂密的山林中,入口被藤蔓和杂草掩盖,若非此刻洞口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是非常隐蔽的。 刚走进山洞,一股阴凉气息扑面而来,打眼一瞧,洞内空间非常大,越往里看去越黑暗。而处于山洞最外头的百姓们目光警惕,直勾勾盯着万馨儿一行人。 “哎呦!大哥儿总算来了!芝芝快扶我过去!”万老太太捂着口鼻,满脸嫌弃说道。 万馨儿不用想就知道万老太太是嫌弃环境差,条件不好,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在意这些,她看了眼身边的裴冀,裴冀会意直接挡在万馨儿身前。 “老太太,人年纪大了可不能老眼昏花啊!这种时候还是听东家的意思为好。” 裴冀到底是暗卫出身,往那一站就带着满身的杀气,万老太太刚要说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讪讪地扁了扁嘴,“这里头也忒难闻了。” “自然是难闻的,可越往里头越安全呀!老太太您想啊,万一敌人杀进来可不是先拿外头的人开刀?这洞穴越往里头分叉支路越多,总能找个避祸的地方不是?” 王大志笑眯眯走到万馨儿身边,“东家,咱们这洞穴是里头越往里越阴暗潮湿,不过安全些,外头嘛,自然就像小人方才说的那般。” 说到此处王大志放低声音,“一般像您这样身份的都是住在里头的。” 万馨儿向山洞里头看了眼,里头黑黢黢的偶尔只有几点光亮,“里头空间很大,可有通风处?” 王大志一愣,摇了摇头,“说来小人也未敢往更深处去过,所以并不知晓。” 万馨儿垂眸,“既如此咱们还是在洞口暂时落脚吧。” 洞穴内部若没有通风口,只怕没有氧气,如果真进去了,估计还没被敌人杀死就先被憋死了。 听到这话王大志算是彻底怔住了,只觉得眼前这一行人是个不识货的。万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在她看来朝廷已经派兵去了归仁关,归仁关离郢都城又路程尙远,安南山山路难行,就算那群水匪攻进了郢都城,也不一定能寻到此处。 比起洞穴深处头刺鼻的味道,她更乐意待在洞口的位置,好歹还能吹到些凉风。 “瞧!我家大哥儿发话了,还不快叫人整理出块地方来。” 说是整理地方,不过是让原本坐在洞口的人移开,又往地上铺了层杂草罢了,坐在洞口那些没钱的百姓一听能到洞穴深处去,忙不迭起身让出了位置,没有一个不愿意的。 姜玉容见状倒也没说什么,大剌剌坐在万馨儿身边。 夜色如霜,大山深处的夜总是比外面来的更早更静,万馨儿坐在山洞外看着归仁关的方向。裴冀悄无声息出现,拿了件外衣递给万馨儿。 “东家,以王爷的身手您无需这般担忧。” “裴大哥你就这么相信他吗?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人死了……可真就什么都没了。” 裴冀怔了怔,随即郑重道,“王爷是皇子,如若出现危险众将士一定会拼死保全王爷性命。” 万馨儿抚摸着肚子淡淡一笑,“罢了,不说这个了,祖母和芝芝都睡下了吗?” 裴冀点头,“方才睡下,芝芝小姐尚且好说,只是老太太挑剔得厉害,对什么都不满意。” 话音刚落,就听万老太太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哎呦!你是何人?也敢到我家的地方来!” “东家,是白家的人。” “白家?” 裴冀似乎也有些惊讶,声音稍稍大了几分,“是白夫人与人起了争执,老太太站在一旁瞧热闹,拉扯间碰到了老太太,老太太不愿意了,正发脾气呢!” 万馨儿无奈起身,刚走进洞口就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竟然是白岚茵,而白岚茵身边的妇人瞧见万馨儿也怔了怔。 白岚茵乍见万馨儿,几乎是瞬间甩开了白夫人的手臂,死死拉住脖颈两旁的头巾背过身去,可白夫人却不依不饶上前,扯着白岚茵胳膊就往万馨儿跟前凑。 “茵儿,那不你家二弟媳吗?你且去求求人家,飞儿肚子饿了半日了,嚷嚷着要吃东西。” “母亲你认错人了,眼前那人分明是个男子,再者我家二弟早已魂归地府,二弟媳也已经离府,那人我并不认识。”哪怕此刻再落魄,白岚茵还是挺直背脊。 “哎呀!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讲面子要里子,命都快没有了!” “那是白飞的命又不是我的,便是死了我也不会去求她万馨儿一句,母亲若是拉得下脸来自己去求便是。” 白夫人急的一跺脚,“你这孩子,真是不分青红皂白!” “呦!敢情那便是楚家的大少奶奶啊!楚家乃是郢都首富,如何会让大奶奶流落至此呢?” 万老太太走到白岚茵跟前,两手抱臂笑道,“老身先前听说,楚家大奶奶是耍了手段嫁祸给楚家大爷这才进了楚府,进门后一直不得楚大爷喜欢,原以为是谣言,不想竟然是真的。” “哦呦!怪不得他们白家一家都混在这里,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姑爷马上就来接他们!” “可不是嘛!姓白的一家嘴里从来就没有一句实话!”不少人听见纷纷跟着附和。 万老太太嘴巴真毒,说话就像刀子一样捅人,哪有伤往哪扎。而白岚茵竟然都没转过身,一副不是说她的模样。 “哎呀!想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仗着自己个楚家大奶奶的名号,明里暗里让老身毁了自家孙女的生意,今日啊,老天总算开眼,这叫什么?恶人有恶报!” 见白岚茵还是不说话,万老太太直接看向她身边的白夫人,“夫人用不着白费口舌,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种时候人人自危,您可别想我们舍己为人。” 万老太太将白家母女二人一顿冷嘲热讽,万馨儿也不打算过问,万老太太不过是借机表明自己忠心,并且将一切甩锅给白岚茵。白岚茵固然不是好人,但万老太太见利忘义的秉性更叫人不耻。 这头她刚一坐下,就瞧见不远处的黑暗中,影影绰绰窜出一群人头,而那些人头并未点灯,正一个跟一个往山洞这里走来。 “裴冀!有一群人过来了!” 裴冀也早就听见声响,将万馨儿护在身后,“东家,你且先进山洞暂避,待我过去打探。” 第二百四十章 恐慌 “哎呦!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万老太太慌忙拉起万芝芝的手,“芝芝,咱们快进去躲一躲!” “那姐姐呢?” “你姐姐身边那么多高手,咱们娘俩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这会儿万老太太也嫌弃山洞气味难闻了,拽着万芝芝一个劲儿往山洞里去。老太太这一跑,引得山洞里众人都人心惶惶,忙不迭跟上万老太太的步伐往山洞里挤。 白夫人也反应过来,跑到白岚茵跟前,“茵儿,外头不安全,你也快跟娘亲进去吧。” 白家没钱一直是住在洞口的,方才万馨儿一行人不愿意进洞,白友昌借机领着一家人着急忙慌进了山洞,白岚茵不愿意与白家人待在一块就独自躲在角落。 此刻情况危急,白岚茵也顾不得脸面了,忙慌慌起身跟着白夫人向山洞内跑去。 万馨儿向身后看去,原本人们为患的洞口已经空空荡荡了,而邵合德站在万馨儿身后,面不改色心不跳,没有一点想要逃命的意思。 “合德,前方来人不知是敌是友,你也进去躲一躲吧。” “掌柜的,合德不怕。” “性命要紧,人若没了可就有报仇的机会了。” 邵合德垂眸拱手,“掌柜的,依合德来看,那些人未必就是敌军。” 万馨儿即刻明了,那帮人若真是敌军怎么会她轻易发现呢?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一晃,裴冀的身影出现在万馨儿跟前,“东家,来人全是郢都城的百姓,有不少是先前逃出城去的掌柜们。” “哎呦呦!这夜里头行山路当真累煞我也,不是我说冯裁缝也忒小心了些,连灯都不让点。” “东家,冯裁缝也是为了咱们的身家性命呀!” 中年男人长叹一声,“当真是晦气,归仁关还在呢,敌军尚未踏进郢都一步,这些人就敢当街打劫,自相残杀!” “东家,钱财乃身外之物,咱们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瞧楚家多可怜呐!” 万馨儿下意识看向裴冀,裴冀即刻凑上前悄声道,“楚家马车有特殊记号,那些劫匪就是冲着他们去的,听说死伤惨重。” 楚家一行人老的老少的少,楚天川又是那种自私的性子,只怕未必肯保全那几位姨太太,万馨儿沉吟良久才点点头,“世事无常,人各有命。” “掌柜的别忧心,还是先将老太太和二姑娘请回来吧。”邵合德在身后提醒。 “那你去通知大家,让他们千万别慌,再自乱阵脚了。” 就这会儿,不少人陆续爬了上来,万馨儿打眼一瞧,虽说都是灰头土脸的,但依稀还能辨出几位来,翠锦街上万老太太最爱光顾的那家裁缝铺子掌柜就在其中。 就在此刻,两个熟悉的身影相互搀扶着出现在万馨儿眼前,其中那位中年妇人瞧见万馨儿也是一愣,“二郎媳妇儿,你怎么也在这儿?” 中年妇人差点哭出来,激动地拍着身边侍女的胳膊,“雪心你快看,那是二郎媳妇儿,一身男装的那个。” 是崔金枝和雪心。 万馨儿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崔金枝,看她和雪心一身狼狈就知道楚家情况不妙,加之崔金枝和秦氏之死有牵连,她也紧走几步凑到二人跟前,“三姨娘!雪心!方才我还听说楚家遭难了,没成想竟还能在这里遇见你们,三弟呢?可还安全?” 一提起楚凌,刚死里逃生的崔金枝即刻就红了眼,无助地摇摇头。 “三姨娘别着急,王府的侍卫还是有些功夫的,一定能保三弟平安。” 崔金枝抓着万馨儿的手,一边拭泪一边点头。 “对了雪心,你家大少奶奶也在山洞里头呢!可要我派人领你进去?” 听到这句话雪心原本空洞的眼睛即刻就亮了起来,“大少奶奶也在里头?” “白府一家都在里头呢!” 雪心看了崔金枝一眼,“既然大少奶奶身边有那样多人,奴婢还是留下来伺候三姨娘吧!” “也好,想来你们也受了惊吓,快进去找个地方歇歇吧!” 陈里正和王大志听闻不是敌军而是来了生意,一溜小跑走山洞中迎了出来。 “哎呦呦!都是贵客都是熟人啊!” 领头的冯掌柜叹气,向陈里正抱了抱拳,“不瞒里正您说,咱们这一行人身上已经被打劫一空,便是搜遍全身也再找不出一枚铜板了。” 陈里正捋须笑道,“无妨无妨,咱们这些老家伙认识也不是一两日了,身上没钱铺子里头总归是有的,老夫还能怕你们跑了不成?” 冯掌柜一愣,连忙道谢,“有有有!只要能回郢都,到时候一定十倍百倍还给里正。” “哎~瞧你们说的,便是真没钱老夫也不能让你们流落在外头,人命大过天啊!大志,将掌柜们请进去,做好登记!” “陈里正,这两位是我家亲戚,她们的费用都由我出了。” 王大志满脸堆笑凑上前,“好说!好说!那小的先领夫人进去歇歇。” 在山洞里头看热闹的白友亮瞧见雪心一愣,“岚茵,那不是你的丫头吗?怎么跟变成楚家三姨太的贴身侍女了?嘿!万馨儿还包了她们的嚼用,我就说让你去求万馨儿,你非不愿意!” 白友昌说完见没有回应,兀自向身后看去,见白岚茵缩在墙角,脸色煞白,当下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白岚茵骂道,“嘿!你个小白眼狼,爹给你说话呢!你装什么听不见?” 白岚茵深吸口气,抿着嘴唇咬牙道,“爹爹再别白费功夫了,我便是死了也不可能去求她万馨儿的!” “你……你……唉!” 白友昌一甩衣袖,“朽木不可雕也!” 王大志领着崔金枝和雪心往山洞里走去,虽说气温难闻了些,可对于刚经历过生死的崔金枝来说已经无暇顾及更多,三人路过白家几人时,雪心激动地叫出声来,“大少奶奶!您还安好吗?” 瞧见雪心的那一刻,白岚茵面如死灰,眼神中却满是惊恐,被雪心握着的手更是颤抖不已,显然是怕到了极点……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想报仇吗 “大少奶奶您怎么了?” 雪心瞪着双大眼睛,满脸忧心。 白岚茵狐疑地望着眼前的女子,猛地抽回手,“雪心你不是……” “大少奶奶您是说咱们离府那日?”雪心蹲在白岚茵身前握住她的手,连连摇头,“奴婢命大只是被打晕了,那种时候大少奶奶您以为奴婢没了性命自己离开也是人之常情,奴婢不怪您!” “你……只记得这么多?” “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大少奶奶您是指包裹?” 白岚茵长长舒了口气,“钱财乃身外之物,国难当头咱们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对了,你又是如何跟崔姨娘在一起的?” “奴婢这些日子都躲在楚府内,先前府里留下的吃食还够奴婢自己生存,可忽然有一日一伙贼人闯入府内大肆翻找值钱的物件,奴婢害怕便悄悄从后门跑了出来,哪能想到城内已空无一人,前几日奴婢终于跑出了城,正巧遇见崔姨娘,崔姨娘说……” “崔姨娘说什么?夫君他们一行人如何了?” 雪心缓缓摇头,“姨娘说她去更衣,回来就瞧见马车被贼人团团围住,还好她跑得快些,不然……”她深深吸了口气,“姨娘说那惨叫声离得远了都还能听见。” 白兰茵忽然笑了,“活该!”她反握住雪心的手,“总归咱们还活着,日后一定要小心行事。”目光无意扫过雪心手腕,看到她双手手腕的青紫,又连忙收回目光。 雪心喜极而泣,“那奴婢还是回来伺候大少奶奶,奴婢这就去跟崔姨娘说。” “不必!” 雪心一愣,眼眶即刻就红了,“大少奶奶是嫌弃奴婢吗?” 白岚茵避开雪心的目光,“你这傻丫头瞎想什么呢?我这是为你好呀,你跟着崔姨娘有万氏帮你们出银子,可你过来跟着我不仅没了那些吃的用的,还要伺候父母亲和弟弟。” 说到此处,她嘴角莫名浮上一股苦笑,“我都这样了,更何况是你呢?” 雪心抹了把眼泪,“那大少奶奶您跟奴婢一道回去,二少奶奶看在崔姨娘的面子上一定会宽待您的。” 白岚茵眼神突然变得愤恨起来,雪心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垂下头,“大少奶奶,奴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雪心因为害怕,浑身颤颤发抖,白兰茵长叹,“罢了,你且回去吧,别犯傻了。” “那……奴婢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雪心一步三回头,最后用衣袖抹了把泪才向崔姨娘那边跑去,可转过头的那一瞬,脸色却突然变得冰冷起来。 一回想起她被囚禁的那些日子,雪心整个人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她紧闭双眼,可那些不堪的事情还是不由自主向脑海里钻。 “吱呀——” 木门轻微的响动打破了清晨的寂静,雪心迷迷糊糊掀开窗子,一股寒风激得她清醒了三分,定睛一瞧竟然是大少爷领着几个家仆正从西厢房往外搬东西。 一水的红木箱子,那几个家仆接连搬了好几趟,看家仆小心翼翼的模样,一准是大少爷不让惊动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在娘家日子过得不顺心,不曾想嫁进楚家后日子更不顺心了。大少爷对大少奶奶没有情分,自打被禁足起除了年三十那夜见了一面,便再没来过东厢房了。 倒是西厢房的香姨娘,瞧着日渐得宠,不过香姨娘生性善良,倒是没有为难过她们东厢房的下人,甚至还时不时叫人给她们东厢吃食。 雪心叹了口气,“大少爷这是要给香姨娘换住处?”她放下窗子小声嘀咕,看了下日头时辰还早准备爬上床再睡个回笼觉,想了想又打算先去趟茅房。 好不容等西厢房一行人出了东院她才跑出房门,没走两步却听见院外传来长随的声音。 “大少爷,咱们当真不带大少奶奶走吗?这人若留下,死了倒还好,就怕到时候……” 长随没说完,雪心猛然一惊,大少爷他们竟然要离开? 什么叫人若留下死了倒还好? 雪心下意识向院门跑去,可院门紧闭怎么敲都敲不开,而外头更是连个回应的人都没有。 “大少奶奶,不好了!咱们被锁在东院了!” 白岚茵此刻还躺在床上,“没规矩的东西,瞎嚷嚷什么呢?不知道你主子正在休息呢?” 雪心直接跪倒在地,“大少奶奶,了不得了,奴婢方才听见大少爷领着香姨娘离开了东院,奴婢还听长随说,什么人留下死不死的……” 白岚茵闻言趿着绣鞋连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出了房门,瞧见空荡荡的东院和打不开的院门,脸色白得骇人。 一连数日,她们主仆二人靠着东院残留的食物过活,每日最大的希望就是有人能从外面应声,能够打开院门放她们出去。 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直到有一日…… 雪心深吸口气,紧紧攥住双腕,疼痛感让她多了几分清醒,她永远都忘不了那日发生的一切。 白岚茵惊恐的喊叫,那些男人不堪的辱骂,仿佛魔咒在耳边不停地回绕。 哪怕她告诉自己不要想,可就是抑制不住。 “诸位壮士,只要你们放了我,我妹子任凭你们处置!” “嘿嘿!小美人,你姐姐为了自己,可要将你舍弃了,你放心哥们几个会让你开心的!” “不要!不要!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白岚茵待她并不好,动辄辱骂,苛待是常有的事,可在雪心眼里,大少奶奶也是个可怜的人,她那样渴求大少爷的爱,却爱而不得。如果她再背叛了她,大少奶奶就太可怜了。 所以哪怕大少爷暗示她可以背叛,长随时不时过来套话,她都不曾松过口。 她以为只要用真心相待,大少奶奶总有明白过来的那一日,那时候大少奶奶会对她好的。 可是她错了,彻底错了。 她的真心在白岚茵眼中是懦弱,是无能。 到最后,她用真心换来的只有一身伤痛。 在她被凌辱的那些日子,几乎日日想要寻死。直到有一天,看守她的人在提裤子的时候看出她寻死的念头,问她,“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吗?” 从害怕到绝望再到燃起希望,杀了白岚茵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第二百四十二章 隔墙有耳 山间时日飞快,转瞬已过十数日,万馨儿时常向裴冀打听秦少恩的消息,而裴冀却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洞中避难百姓众多,而万老太太每日与白家众人呛腔已成了经典曲目,先前众人还时常劝阻,次数多了知道两家都是只动口不动手的假把式也都当个乐呵。 “瞧瞧!瞧瞧!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又给白家送吃食去了,瞧瞧这一个两个的白眼狼,拿咱们家的银子不当银子,芝芝快去叫你兄长过来!” 白飞长得胖又在长身体的时候,白家的口粮基本上全给了他,白岚茵便时常饿肚子,雪心知道后就时不时给白岚茵送些吃食。一开始还避着崔姨娘与华宝斋众人,后来正巧被邵合德撞见,见万馨儿并未阻止索性也就大大方方地送了。 只是白家父母知道之后,还是免不了还是要占些便宜,这才有了万老太太的“仗义执言”。 “祖母,还是算了!雪心姐姐也算是忠仆了,楚大夫人到底是她的主子呀!” “啊呸!哪还有什么楚大夫人?楚家早都被山匪杀绝户了!你还指望楚家能回来赔咱们银钱吗?” 一旁原本假装看不见的崔金枝听罢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少瞧热闹的百姓都看着几人窃窃私语起来,崔金枝脸上挂不住直接站起身,“老太太,到底咱们原先也是亲家,馨儿又认了老爷做义父,他就是我们楚家的孩子,便是楚家遭了难,再不济也还有我家凌儿撑着!” 崔金枝看向一言不发的白岚茵,“再说了,白氏乃是我家大郎明媒正娶的妻子,大郎外祖父现如今乃是当今圣上跟前最得脸的人,便是他不在了,也有人为白氏撑腰。老太太!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您该不会不明白吧?” 崔金枝这话说得隐晦,别人听不明白,可万老太太脸色却陡然一变,却不论什么楚大郎,楚家到底还有个楚三郎呢,若是赵郡主产下儿子,楚家便是没了这眼前的崔氏也能凭借楚三郎鸡犬升天,她看了万芝芝一眼,扁了扁嘴。 而这话一出,看着闹的老百姓皆是倒吸了一口气。 “呦!瞧不出来啊!那位日日受气的楚大夫人还有人撑腰呢!” “嘘!您可声音小一些,只怕那楚家姨娘是虚张声势呐!谁不知道楚家大少爷当初是被逼无奈才娶了白氏?” 崔金枝的话听起来不错,可其中苦楚却只有白岚茵自己知道,且不说岳氏早就与楚老爷和离,便是先前对她有几分喜欢也早就耗尽了,岳氏更是个狠心的,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管不顾,更何况她呢? 白岚茵看向人群外正努力向里头挤的白友昌和白飞,索性站起身来,向众人行了个礼,“姨娘这话虽说不假,但母亲早已与父亲和离回了京城,国难当前人人自危,母亲怕是有心也无余力了。” 万馨儿站在人群外,听到这话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东家,您笑什么?” 裴冀下意识挠了挠后脑勺,“那白氏也没说错话啊?” “你东家是笑那白氏死要面子,且不论白氏与岳夫人关系如何,京城离郢都城多远?明明不可能的事情,偏要说成尚有一丝希望,让人不敢轻易小瞧了她,只有脑子不清楚的才会被她骗了去。” 姜玉容是个清醒的,一句话解开了裴冀的疑惑。裴冀一打眼朝人群中望去,大多数人看白氏的眼光变得尊敬,而也有少数人明显揣着明白装糊涂。 两人一唱一和,一向光脚不怕穿鞋的万老太太难得满脸尴尬,似乎是想要道歉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就在这时一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凑到几人身边,“好了!好了!现如今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都何至于此呢?” 万老太太一看是翠锦街的冯掌柜,当下眼睛就亮了,“冯掌柜,你怎么也在这儿?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也没见你店里头的伙计?” 话音刚落就顺着拉着冯掌柜向洞口走去。 “呵!这万家老太太还真是……” 崔金枝被气笑了,白岚茵自知自己不占理,摇了摇头。“崔姨娘,罢了,难不成还要亲家祖母与我道歉吗?” “那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吧?”崔金枝话罢才开始打量起眼前的白岚茵,“你这丫头怎么像变了个人?” 白岚茵苦笑,看向人群外围正领着白飞将雪心送来的那些东西拿走的白友昌,摇了摇头。 白友昌是白岚茵的父亲,却一心只向着儿子,但那到底是白家家事,崔金枝也不好多问,摇摇头离开了。 “大少奶奶您怎么样了?肚子饿不饿?要不奴婢去求求二少奶奶?” 雪心眼圈通红,白嫩的手背上还有几道鲜红的抓痕。 “不饿,倒是让你受委屈了。” 雪心抿着嘴唇摇头,“大少奶奶明白奴婢受委屈那就不算委屈,实在不行要不您去求求崔姨娘?”她说着话凑到白岚茵耳边悄声道,“奴婢……曾瞧见崔姨娘私藏了许多银票,若您开口……” “呵!”白岚茵苦笑,“雪心你也是在楚家待了些日子的,崔姨娘什么性子想来你也清楚,我何必去自讨苦吃?” 雪心深吸口气,像下定了决心一样,两手只突然攀上白岚茵的胳膊,“大少奶奶,奴婢知道做这种事情不好,可事到如今咱们也没法子了!这些日子奴婢瞧您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可老爷夫人还将您的吃食都拿给少爷,若再这样下去,但凡前线守不住咱们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 白岚茵一愣,“雪心,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雪心抹了把眼泪,向身后看去,“大少奶奶这里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您随奴婢到外头来。” 二人走到洞外找了处枝叶还算茂盛的小树林,雪心又前前后后打量了一圈确定没人这才开了口。 “你说什么?此话当真?” 白岚茵整个人不自觉颤抖起来,“你确定那些事情都是崔姨娘做的?你是如何知晓的?” “奴婢亲耳听到崔姨娘说的,因为那件事情心中愧疚了多年……还求……” 白岚茵捂住一把雪心的嘴,摇了摇头,“此事事关重大,小心隔墙有耳!”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失踪 万馨儿一动不动站在山边,虽然早有怀疑,但陡然听到怀疑成真,心中还是免不了震惊。 崔金枝的恶毒简直令人发指。 在亲手杀死秦氏之后,还能那样虚与委蛇对待秦少恩,让秦少恩认弑母凶手为秦人,这种手段简直丧心病狂! 她已经不敢想象秦少恩知道真相之后是什么样的神情。 “东家!可找到您了!” 裴冀匆匆行至万馨儿身边,一拱手,喘着粗气道,“东家!老太太不见了,二姑娘急得直哭叫小的来找您!” “祖母不见了?”万馨儿叹气,“山洞内外可曾仔细找过了?” 裴冀摇头,“姜掌柜领着大忠一道,小的与合德都已经分头寻过了,山上没有。” “山上没有?你的意思是?” “小的猜测老太太有可能下山了。” “下山?这种时候下山?她是不是疯了?”万馨儿气不打一处来提脚就走,边走边道,“今日依旧没有消息?” 裴冀垂眸,“回东家,您且安心,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二人匆匆下山,裴冀一开始还怕万馨儿摔了,可瞧她脚步灵动,步伐稳健,便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万芝芝还坐在山洞门口嘤嘤啜泣,瞧见万馨儿噌地站起身扑进她怀中。 “姐姐!您可终于回来了,祖母不见了,他们说整个山上都寻遍了,可还是不见人,你说祖母会不会?” “芝芝姑娘别着急,您慢慢说。” 裴冀声音传来,万馨儿一愣,裴冀什么时候这样关心起芝芝来了? “东家。”姜玉容一拱手走上前,“方才我与大忠叫了十几号人将山上寻了一遍,没有发现万老夫人的身影。” “难道祖母当真下山了?” 万芝芝愣住,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祖母下山?现如今山下不知是什么情况,姐姐您可一定要救救祖母啊!” “芝芝你放心。”她看向姜玉容,“姜掌柜你先带芝芝进去,我去打听打听情况,祖母若真下了山,可是一件麻烦事。” 姜玉容领着万芝芝离开,万馨儿沉声道,“裴冀,以你的身手,若现在下山查看,多久能回来?” “回东家,上下山费不了多少时间,但若老太太当真下山进了城,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半日!” “那你即刻动身下山,必定要仔细搜寻。” “东家放心。” 裴冀拱手,忽然脸色陡变,警觉地看向天空,只见他突然飞身而起,再落地时,手中赫然多了一只信鸽。 万馨儿的心当下就提了起来,“是少恩?” 裴冀郑重地点了点头,“东家,事关军情大事,原谅小人先行看过。” 只一眼,裴冀脸色就暗了下来,他将字条呈给万馨儿。 她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那字条上只有一个字——“破”,而那字迹不是秦少恩又能是谁? “东家!归仁关破,敌军最迟今日傍晚,最早……”他叹了口气,“郢都城只怕不久就要沦陷。” 万馨儿明白裴冀的意思,她身边只有裴冀一人有功夫,而她虽说有功夫在身上,但若想要护着这样多人全身而退根本不是件容易事,若她执意要让裴冀下山,只怕会落得两头空。 她看向裴冀,“先按兵不动,悄悄将咱们的人转移,对了!记得带上崔姨娘和雪心,只说归仁关破,一定嘱咐二人不要声张!” “那白氏?” 万馨儿眼眸一转,雪心与白岚茵主仆情深,若她执意雪心会不会悄悄去通知白岚茵? 要真是如此,以白友昌和他夫人的性子只怕会闹得整个山洞里头的人都知晓,到时候他们只会处于被动。 她叹气,“将白氏一家也带上,告诫她们不要声张,否则性命不保。” 裴冀办事极其利落,加之大忠与邵合德二人配合,半下午的时候都已收拾妥当,一行人分批离开。 王大志极为敏感,一下子就注意到一行人的动向,眯着眼睛细一打量,瞧见万馨儿与姜玉容与平时一样坐在山洞口聊天,这才放下心来。 可转头一想,又凑上前去。 “万掌柜,姜掌柜,敢问老太太可找着人了?”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万馨儿先是叹了口气才无奈地摇摇头,“一群人找了半晌也没有见到人影,方才又有人说瞧见祖母一大清早偷偷摸摸下了山便找了相熟的人一道下山去寻了。” 王大志也作担忧状,“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不与陈里正说说?到底人多力量大,也能找得快些。” “万某明白王大哥的好意,但如今归仁关形势未明,方才在山上尚且好说,可若下山,万一真出了些什么事情要我如何对得起帮忙的弟兄们?” 姜玉容也跟着道,“听崔家姨娘说楚家的惨况已是心惊,楚家那样的大户人家都抵不住,更何况咱们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再说了,那夺人钱财杀人性命的还是山匪,若咱们运气不好就碰上……” 她忽然两手一摊,“哎呀呀!东家咱们还是在山上待着的好。” 二人这一番言语在情在理,听得王大忠心头直冒冷汗,连连拱手,“到底是走南闯北的商家,就是比咱们这些人眼界宽广,还是在山上待着的好,在山上待着的好。” 万馨儿点头勉强挤出个苦笑,“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哪了?找没找到祖母。” “姜掌柜,王大哥,不如你们搀我到山脚下等等?” 华宝斋东家男扮女装大家早就心知肚明,这种时候人人自危,也不失为一种保护,王大志更是知晓这位东家怀了身孕,可经过方才的话,他哪里还敢下山去? “哎呦!实在是不巧了!您看这会子都快到放饭的时辰了……” 王大志一脸尴尬,话都没说完。 万馨儿倒是颇为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那就只能劳烦姜掌柜了。” 王大志也不再开口劝诫,甚至还小跑两步从山洞库房里拿了好些火折子出来,“两位忧心家人王某实在是佩服,能做得也只有这么多了。” 虽然王大志为人狡猾,可这些火折子却是必备之物,万馨儿郑重道了谢,又叫姜玉容给了张五十两的银票,这才下了山。 “东家!可真有你的!这人心都快叫你算透了。” 万馨儿轻叹,“若能安稳度日谁又愿意日日琢磨人心?咱们还是快快下山,也不知他们那边是什么状况。” “东家!” 第二百四十四章 攻入郢都 裴冀的声音在落日的余晖中蹿进耳朵,却带着万分急迫,万馨儿心一惊,她与裴冀相处也有些时日了,知道那人看似严肃,无事时却是个随意惯了的性子。 很少见能让他紧张的东西,如此急迫的声音,难道是秦少恩出事了? “什么事?” 万馨儿的语气听起来如常,但被姜玉容搀着的胳膊却是颤抖不已。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明明给女人脸上渡了层金黄,可裴冀就是觉得万馨儿的脸莫名的苍白,在肚子里复盘许久的话似乎说不出了。 “到底什么事儿!你说啊!可是归仁关破了?” 万馨儿大吼出声,姜玉容被吓了一跳,“东家别急,事缓则圆,再急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 裴冀看了眼万馨儿,抿了抿唇,点头,“前方送来传信,说……说殿下……” 裴冀支支吾吾纠结了半晌,万馨儿猛地抬手,“别说了,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 一时间,不止是裴冀愣了,连姜玉容都愣了。 “还愣着做什么?不是说最迟今日傍晚敌军就会赶来,还不赶快下山?” 裴冀着实没想到,万馨儿竟比他想象中冷静许多,虽然他的话被打断,可他肯定万馨儿肯定已经猜测到了。 几人速速下了山,裴冀已经先一步将人安置到了城外密林中的一处破庙,离郢都城有二十多里路,是个隐蔽的地方,倘若阴天下雨又无识路人带领,很容易迷失方向。 “东家,就要进密林了,天色黑了里头极易迷路,你们一定要跟紧小人步伐。” “等等!我这有火折子。” 裴冀一愣,“东家从哪里找来的?正是紧要用的东西,如今这东西可是大通货呢!” 万馨儿与姜玉容相视一笑。 “东家,那王大志瞧着惯会耍滑的,没想到临别了也算实在了一回。” “姜掌柜,五十两银子呢!搁从前能买一箱子。” “今时不同往日,只希望那些个人别砸了咱们的铺子才好。” 万馨儿点头,下意识抬头看向远方,其实看到裴冀的表情,她已经猜到了那并不是个好消息,可只要没有亲耳听到,她就能对自己说那不是真的。 几人在密林中东拐西绕了好几圈,终于看到了面前一处开阔地,当中一间破败的庙宇,一妙龄女子倚在门框边,不停地擦着眼泪。 “芝芝。” 女子抬头,通红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姐姐!你可终于回来了!怎么样?可有祖母的消息?” 万馨儿看了裴冀一眼,裴冀摇了摇头。 她拉万芝芝的手,学着裴冀的口吻,“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那老太太这种时候跑去城里只怕是没命咯!” 抱着双臂站在庙门口看戏的白友昌陡然来了这么一句,万芝芝刚刚平复的情绪激动起来,扯着万馨儿的胳膊眼看又要哭了,“姐姐。” 万馨儿深吸口气,“白老爷,念在您是楚家的亲家才将你们都带下了山,是我没吩咐清楚,应当在下山之后就叫你们自行离去的。” 白友昌一愣,抬手指着万馨儿张口就要骂,却被身边白岚茵拉住,“爹爹,不可。” 白友昌转头瞧见白岚茵,嗤笑出声,“怎么?连你也怕那个小贱人?” 万馨儿一直憋着难过,没心思跟白家人多说,拉着万芝芝的手走进破庙,“芝芝啊,姐姐的确不知道祖母身在何处,就像那白老爷所说,归仁关破是真,郢都城不安全也是真,但只要一日没找到祖母,就不能断定她……” 说到此处,万馨儿只觉心一痛,这句话又何尝不是对她自己所说? 是夜,待芝芝睡下,万馨儿才单独叫了裴冀出来谈话。 “现在没有别人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裴冀叹气,高高拱起双手道,“殿下临行前留下交待,说若万一他有个什么不测一定要小人全力保护您!” 万馨儿异常平静,“所以他是受伤了还是……” 她以为自己可以面对这一切,可当她说出这句话,才发现手心的汗已经将衣角浸湿。 “殿下失踪了。” “失踪了?”万馨儿只觉那颗被揪住的心松了下来,对她来说只要不是噩耗就是好消息,“如何会失踪?有那么多位将军护着他,那敌军如此强劲吗?” 裴冀垂眸,避开万馨儿的目光,“若真要按照先前对峙的兵力倒未必会败,可敌军采取手段夜袭,他们是背水一战,咱们的将士大意了。” “殿下为了激励军心,主动领兵对峙,原本咱们已经夺得了主动眼看就要将对方赶出归仁关外,可就在这时一只利箭直直射中殿下,殿下从战马上掉了下去跌入河水,来信上说已经派人去寻了。” 万馨儿猛然起身,“飞箭?他被射中了何处?” 裴冀一愣,连忙垂眸拱手,“这……这信上未说,小人也不甚清楚。” “明明咱们赢了,归仁关还失守了?” “回东家的话,殿下失踪后,军队将领自乱阵脚,尚未派人打扫战场便派人沿着河岸去寻,不曾想敌军杀了个回马枪,大军被一冲而散逐个击破,咱们伤亡惨重,来信之时只说他们余下部队已经下郢都城退守,但精锐部队已经损失,能不能守住尚不好说。” 万馨儿愣愣望着前方,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她下意识摸了摸小腹。秦少恩,我说话算话,你若不平安归来,别想让我给你生孩子。 她抬头,“所以我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话音未落,只听远处传隐隐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一时间又不太能听清,万馨儿一愣,“是不是敌军攻入郢都城了?” 裴冀也跟着看远方看去,“咱们离了这么远都能听见,只怕是了。” 万馨儿转头看向裴冀,他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嘴角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一开始万馨儿还怀疑是裴冀和秦少恩做局骗她,毕竟有过先例,裴冀说话的神情从头到尾都是那样的平静,可此刻再看裴冀的神情,万馨儿的心猛然一抽…… “呦!这是什么声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