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不苦》 第一章 岱海 最近去过凉城岱海,因为是冬天,能直接通往岱海口岸的度假村关门避客。 整个岱海被悠长的铁丝网围起来,铁网高约两米,下车后试图寻找小径进入。一无所获后朋友干脆开车在铁丝网外围绕了近半小时,才终于发现一处被绞裂的可通过一辆车行驶的入口。被剪烂的铁丝网躺在还未完全冻结实的泥泞土壤上,有新鲜的车轮印迹直通网围里一望无际的白雾。刚下过雪,迷雾朦胧,湿气斐然,降下车窗,一股凉风吹来,让人寒毛立起,打个哆嗦,哀嚎一声。 从蓝和来这里大概用掉两个小时,与朋友两人对看,眼神里都在询问对方要不要不讲武德的直接开车进去。答案很默契,前方景色撩人,不远处焦黄的芦苇荡漾,清凉的微风中摇摇曳曳,像是花楼里的酒女妖媚的喊着大爷快来玩我呀……我虽为女子,却也禁不住这番热情。当下大喝一声“向密苇深处进发!”有几分悲壮,更多的是兴奋,想一睹芳容,也万分想把近期的烦恼抛诸脑后。享受逃避现实生活的假期,朋友温良,被我语气中的放肆感染,开车深入! 道路泥泞,晃荡颠簸,但两旁的芦苇实在高挑、丰美,随风骄傲着。夹杂着未成熟的苇叶,愈发黄绿。地面上积雪不多,是沼泽干枯后的样子。之前浸泡在泥水里的小草们此时正干巴巴的望向我们,像年迈老人褶皱的皮肤平铺在芦苇根部。心中惶恐,生怕这些密密麻麻的褶皱诡异的站起身来挡住去路,也挡住来时的路,将我们连同车子一起包裹在芦苇疯长的岱海岸边。 车子一直开到没有道路的地方,鲁迅说这世上原本没有路,所以想必最先停在此处的那辆车子应是千辛万苦并慌张不安的。下了车向前走几步,白雾里野鸭飞起,又落下,湿哒哒……那么沉重。芦苇的荡漾也开始力不从心,空气冰凉,颜色渐重,这一幕像极了善变的女人。 不过芦苇远比在车子里看起来柔软,就像有的人,看起来坚韧,不过是强装镇定。比如我,比如同行的朋友,生活里受了苦,找到无人的荒野,通过体会最真实的自己,安抚仍要煎熬的思维。 我们顺着被众人踩出的小路走了百米不到,一条似乎是贯穿了整个芦苇群的松木长桥,黑漆漆的,孤独的立在天地间。我顿时又伤春悲秋的感慨起来,抚摸着桥身,希望能带给它一点温暖。当然,它给我的更多。 翻过横在眼前的长桥,身姿颇为矫健,暗自佩服自己。毕竟这桥不矮,再走三十多米整个视野开阔起来,不过这开阔却也是另外一片白芒。白色的冰面和天连在一起,无法看出边界。曲径通幽后掉进厚重的湿气里,像极了一盆冰水无情的泼在揭了颅顶骨的颅腔中,大脑皮层上迅速结了一层白霜,与这天地应景应情。 岱海名为海,实则为湖。小心翼翼的踏上结冰的湖面,因为靠近岸边,冰面传出微微的断裂声,和清冷的风一起打量着我与那位早就跑到冰面更远处乱嗨的朋友。我朝他走去,才发现离岸边越远风愈烈。两人不语,抬头望天,整个天空从晨起时就阴霾哀怨,此时也没有任何改变,我是喜欢这样的天气的,少有的安静和淡漠。 走不完的冰面,看不完的白雾,风慢慢静下来。我和他与这岱海和谐共处着,然后我甚至希望自己从此以往能融入那些冰水,不回家,不面对那些愚蠢的生活。天色渐黑,白雾变成灰色,然后是深灰。芦苇直挺起来,冷淡的像是准备开始通过强硬的态度驱赶我和朋友,而散落在地上的杂草形成的褶皱也的确更加狰狞。 返程吧,别让这丛中的蛇、桥下的魂夺了我这孱弱的命。 天已全黑,突然冷的刺骨,全身毛发似乎要争相离我而去,我小心安抚着受惊的头发,希望他们可以牢牢地待在我的头皮上,陪伴我的年岁再长一点。返程的路途静谧,回旋上山的路又叫我因气压增大听力变得奇特起来,车窗外的层层叠叠大概此生再也不复见,又感伤起来,也失落起来。先前踩在褶皱上黏糯的感觉出现在脑海,心头一紧又淡然。 回到家已近十点,倒头便睡。 第二章 明月光 生活走势低迷,欲哭无泪。 宫廷剧演的简单热闹,我如是其中一员,早已死了千八百回。 目前属实自暴自弃,自怨自艾,还自以为是,却又十分懦弱胆小。所以经常希望自己运气开挂,走上人生巅峰。 人事安排还没出来,其实开始既是结束。该走的该留的,该升的该降的,何时与我有过半分关系。毕竟我心志不坚更不想趋炎附势,卑躬屈膝。大家都是同事,哪来的高低贵贱之分。我极度痛恨也极度没有立场…… 生活从记事起就开始艰难,耳边混杂了骂声、嬉笑声、抱怨声,声声不绝于耳。 来咨询医药业务的患者和家属络绎不绝,我心中的苦闷也络绎不绝。一问一答,终将把我置于万劫不复的恶道轮回。我自知心里可能生了病,便时常告诉自己人人不易,忍受着已经回答过千万次的问题,一遍又一遍的说出重复的答案。一切看起来或听起来简单到不需要启用大脑,可真正的矛盾也因此而来,作为关于民生政策的传声筒,我接受着人们的不满和嫌恶,不能申诉,更不能说出任何自觉委屈的话。否则刁蛮的人会像长着獠牙的老狗不停地冲着你狂吠,直到你低头认输,从此如过街老鼠。所以我甚至希望有人能真正的了结我,与我而言,那时生活才能回到宁静。 工作的繁重与愈发严重的沟通障碍使得我迷起生肖和星座运势,下班回家后会看一整晚,期间看吐过两次,无奈过六千九百四十一次。 夜深,窗外的月亮大且圆,大且圆,大且圆。躺在床上不能入睡,下周该交的工作总结还没写,无非是摘抄复制粘贴,可又不想如此明显的不端正态度。不过这些无用的东西究竟是哪位大神提出?每个人都要在年末的时候浪费几页纯白的a4纸写一篇可笑的话,自吹自擂,自我陶醉,通常我排斥以及心虚。就像是某些死去的人,牧师口中的悼词真切义重,可躺在棺里的人茫然无措,谁都无从知晓牧师口中那位善良无私以至于忘我的人究竟是谁。 可是,这样的事情大家一起抱怨,却没有任何人提出它的不可取处与不合理性。就像街边的乞讨老人,你明知道他可能家财万贯,但在众目睽睽下,你还是要掏出皱巴巴的一块钱放在他面前的瓷碗里。路过的人有赞许有嘲笑,你假装出善良和问心无愧。 世界上荒唐的事情数不清,所以大家默契不言语。 思绪来回乱窜,叫自己越来越清醒。我租的房子空间不大,阳台窗户倒是大得很,换窗帘时因为实在白痴,网上下了单邮回来,帘布挂上去宽度差了近半米。我又没动过脑子,哪里会知道帘布要拿出一部分在窗帘杆上扭曲出褶。所以每日临睡前都小心翼翼的揪扯着帘布生怕厚此薄彼,尽量让窗帘身处窗框最中间的位置。 想过换大点的窗帘,囊中实在羞涩。 明天周六,街上还算车水马龙,有欢乐悲苦,道不尽人间苦乐是情愁啊,奈我何?奈你何?流淌在青色帘布上的月光缓慢绵长,清亮无比,渐入睡。 忽闻沉冷男音,近在耳廓,一瞬间,冷汗惊出。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我已经孤身一人在这间屋子生活两年,唯一与我作伴的是墙上不知哪来的蛛丝网格和床下那些可能上一生就在此处的灰尘。 所以若不是做梦便真的有人闯进房间!当下惊坐起看向四周,并慌忙打开床头的台灯。房间里空空如也,只有我,如受惊过度的母狒狒正在心律失常。 房间真的不大,两卧一厅一厨一卫,相互间拥挤且不负责任……关掉台灯,落寞并心有余悸的躺下来,应该是梦吧。可能因为单身太久,潜意识渴望男性加入我枯燥的生活,所以脑海中才会出现不可思议的东西。 天不亮就醒来,像往常一样。不论周末还是工作日都准时在五点半醒来,同事说我提前体验着六十岁之后的作息,不同的是,六十岁早就习惯了怅然若失,而现在我还试图挣扎。 今天无非又是无聊的一天,想养猫很久了,叮嘱我妈好多次,留意有小奶猫需要被抱养的消息。三个月过去了,我和我妈非常有默契的失忆,因为在我们中间没有人认为我会养活一只除了我以外的生物。 惆怅的情感经常在周六来找我座谈,撵不走,甩不开。余光又看到自己小臂上丰硕的汗毛,对他们屹立不倒的长在那里二十六年还如此欣欣向荣十分不解,可为何我的头发总是锲而不舍的批量离开…… 第三章 怪力乱神 周三入夜,微冷,自诩孤寒老人的我下午突发奇想将自己稀薄的头发剪短,短到通过发型看不出性别,除非光着身子求人验明正身。难过十秒,迎接不算崭新的我。 一人一床,洗漱后依偎在绵软的被子里惬意的打开浏览器,八点四十五分,如往常。撇几眼不知真假的新闻,睡意来袭,想也奇怪,时常焦虑,入睡却不难。 恍惚间听到床头规律的敲击声,我再一次惊坐起来,用不灵光的大脑短暂的思索一番得出自己产生幻听的结论。最近不知为什么,老是被奇怪的声响吵醒,心惊肉跳不已,安抚自己几个回合才能再次入睡。 上班时跟同事说起这件怪事,同事开玩笑,说也许在某个我们无法看到的空间真的存在了某些存在。吵醒哦不过是想通知我他们很快会进入到我如死水一潭的生活里。这些话激起我的兴趣,我大喊着可能是某位世家公子过腻了荣华富贵的日子,想陪我一起穷酸无奈。同事笑骂我是异想天开的贞洁烈女,普通人是要被吓懵的节奏,我却开得了这样的玩笑。 只可惜枯木逢不了春,他们叫我断了良人所想的念头,并且对我认为是世家年轻公子的想法提出异议,告知我发出吵闹声响的某个存在极大概率是个老头,而且还是性格刚强的老头,并绝对不会在我的淫威下低头。 同事说到此处,我干脆遮上耳朵,够苦的了。首先我确实害怕鬼神,其次我更害怕老头,居然被他们大胆的推测成老头,无语凝噎。。。。 鄙人想象力丰富,各种怪力乱神的面目轻而易举的就出现在脑中,白日里在单位肆无忌惮的乱说八道,回了家才是真的后悔。很显然同事嘴里的真材实料是我开拓想象力的绝美基础,恨自己干嘛跟他们讨论这样的事情。 看来今晚又要开灯伴眠,可一闭上眼一群枯瘦如柴、蜡白阴森、眼窝深陷、没有瞳孔、眼白爆裂、穿着破烂、行动缓慢的大爷就围在我床边,沉默的看着我。可怖可怖!只能祈求上苍,希望上苍能救我于危难之中。 所以,人的想象力丰富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周五在煎熬中度过,何为煎熬,先前简单提过,此今再增加一条。做的事比驴多,挣得钱勉强糊口。楼下有一位卖串儿的阿姨,下午五点出摊,一直卖到晚上十点,吃串儿的人三三两两,某一次阿姨骄傲的伸出一个手指头告诉我她早就月入过万,在北方城市里,一个月一万块以上的收入是叫人眼红艳羡的。所以,我又时常想干脆辞了职跟阿姨一起卖串儿。吃串儿聊起来辞职的事阿姨直摇头,说我根本吃不了卖串儿的苦,我自是不信的。 别人总以为政府行政单位工资高,可每个月付完一千五百块的房租剩下的也只够最基本的生活消费。过季的水果从来连价格都不敢问,生怕问完买不起后售货员露出鄙夷的神色。不是非吃不可,想起时无奈罢了。 定不会再舔着脸跟父母要钱花,所以六万次想辞职的冲动都被我真实的贫穷压迫下来,每天的工作犹如抗日战争般,想想竟觉得可笑。少年不知愁滋味,上学时哪知人心险恶,看现在,耐心被消磨完……不说这些了,我很消极的事情在前边已经交代过,此处不再赘述,惹人生厌。不过我妈倒是说过有人羡慕我有这样一份稳定的工作,我不懂父母长辈貌似一生都在追寻稳定这件事,我不能认同,我希求稳但不甘心定。 对于我近期的遭遇,信仰佛教的同事充满好奇,一遍又一遍问我事情的来龙去脉,被他的执着感染,我更加认为此事不同寻常。可究竟怎么避免或求安稳,他也不能给出答案。只叫我一心向善,心无杂念。 我问他在心中咒骂他人算不算罪孽,他沉重的给出肯定。我又急忙解释只是骂了旁人是傻叉或智障的话,并非真的诅咒,他听后也只叫我尽量不要犯了嗔戒。我追着他继续问,他只说神力不可测,不可言,不可疑,不可怨。我又问他信仰佛教的原因,他神秘的告诉我,一切皆是缘分。 对于这样的回答我疑惑半天,突然又想起他说神不可疑的话,急忙双手交叉紧握在胸前,嘴里默念希望神不会怪罪,也希望神保佑我不受鬼怪侵害,然后放开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第四章 幽灵出没 终于熬到下班,心肌供血不足,累到心痛,感觉小死了一回。 迫不及待的回家,窝在懒人沙发上,脑袋放空,盯着房顶看。 我的焦虑症时好时坏,今天尤为严重,甚至有一了百了的想法,当然不会真的如何,理智通常站在主导地位。 已是暮色,没什么胃口,拿起放在地上的《活着》,捧在手里,回忆小说中的真实。 余华用最普通的字眼描述人间最悲惨的悲惨,平铺直叙,没有转折,可尽是人间疾苦,叫人不得不悲从中来。 最近自己又瘦了不少,让原本瘦削的身体更加干扁。能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第二性征不甚明显已经让人苦恼,怎么也得努力一把,充盈一番。起身从天然气灶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作为常备干粮的泡面,老坛酸菜,泡面口味中的战斗机,迅速扯到碗里,倒了开水等着吃晚饭。 在不拉上窗帘之前我习惯不开灯,借着窗外映照进来的光线做所有自己想做和不想做的事。 身处浓色中,不必在乎是不是得体。 人类最原始的性格分两种,一种在众人面前隐藏不善,私下也接受自己的龌龊。另一种不论何时都像是正人君子,并对自己的龌龊表示厌恶,我属于后者。 但,我不过是假正经。 把懒人沙发移到房间里光线最好的地方,因为那些光线不知道辗转了多少回才反射到地板上,我心中竟有一丝欣喜,暗自感谢那些光带来的善意,端起泡面坐在沙发上无情的咀嚼起来。 “一直如此?” 那日出现过的男音再次出现……脑子里的血液瞬间奔腾,身体却定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心跳加速,悬挂在咽喉处,貌似只要那男音此刻再响起,我的心脏就会奔涌而出,抛弃我。 嘴里的泡面还未得及全部咽下,手僵在空中,用尽全身力气转动眼珠观察声音的来源。是有人觊觎我的财产或美色吗?因此偷偷潜入,藏在最不令人注意的地方,趁我不备对我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的手脚冰凉,鼓足勇气在几秒后迅速站起身,开门,开灯,打开衣柜,弯腰探查床下,动作流利,一气呵成。至于开门这样的举动完全是因为我需要做好逃跑的打算,所以通常在发生可能存在的危险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危险就在房间里,所以我要尽可能的逃出生天并吸引邻居的注意力。 然而今天的这一番动作似乎可笑愚蠢,房间里除了那把我从岱海带回来的芦苇绒花,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剽窃。地上洒落的汤汁很显眼,关上房门,心中叹息,又是幻听……我需要看医生,最好的心理医生。 “明天可否送我回岱海?” “谁?”我终于忍不住,大声叱问,实则慌乱不已。跑到门口握着门把手,准备夺门而逃。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机缘巧合,被你从岱海带到这,现下劳烦你送我回去。”语调沉稳,丝丝虚浮,像山顶化掉的积雪,凌冽而下,却又走走停停。 可气的是,此时,我居然还有心思去体会一个看不到摸不着的男人的声音!我可能真的得了疯病,祈求上天治愈我! “你是鬼?”心中大惊,原来世上真的有鬼。 “不是……也可能是。” 什么叫不是又可能是,到底是不是?如果是,那我该怎么对付鬼,脑中回忆着一切有关镇压邪祟的方法,那些方法皆从恐怖片里学来,当时记得深刻,总觉得哪天会用上,眼下果然印证。 便抬手奋力咬向食指,疼痛剧烈,效果显着,湿哒哒的温热血液从食指尖上流出,我对准空气胡乱比划。 “你不要过来,赶快离开这里,否则我……”我怎么样呢?我根本不确定我的血液是不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可以驱害辟邪,亦或是浓重的血腥味更能激起恶鬼的食欲,一次性将我的血吸干。心中有一丝后悔,是自己思虑不全。 “我不会伤害你。”男音又起。 你已经伤害我了!你把我吓个半死,叫我产生恐怖下的应激反应,各个器官飞速运转,如果这种状态一直持续,我完全可能一命呜呼。 “你想怎么样?”我极力保持镇定,对着房间的某处说道。 “送我回岱海。” “然后呢?” “忘掉关于我的存在。” 我又不是痴傻,怎么可能忘掉。 “送你回去我会死吗?”事情的最关键就在此处。 “不会,于你来说之后一切如常。”男人貌似承诺的话语说出,却叫我更加震惊。 一切如常?还要继续卑微的活着?我不要如常,不想如常!这鬼没有掐死我,没有咬死我,没有用神功震慑我,却是杀人诛心。 第五章 缘由 “你在哪?”因为看不到他,我便极力想知道他的隐身处。 可又极度不想见到他的真容,生怕一个青面獠牙的诡异男人出现在面前。 “我对你的命没兴趣,你可放心,现在我有求于你,你可以提出条件。” 条件?作为被恐吓的一方,是可以提出条件的?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某个巨大的陷阱?只要被恐吓的一方提出哪怕一丁点对自己有利的条件,也只是加速死亡或付出其他代价罢了? 通常未知神秘力量中的强者不都喜欢通过压迫和戏耍弱势从而叫其服从自己吗? 所以我怯懦又谨慎的不会提出任何条件,既如此,我是否可以知道他究竟是何时且如何到了我家,又为何在这里藏躲? “你刚说因为机缘巧合才来到这,是什么样的机缘?”努力控制声音不要颤抖。 “我本附着在芦苇绒花上,被你摘下带回。”男音微微无奈,但很快消失。 “那你为何不自己离开?”神鬼虚无,哪是一把绒花能困得住的。 “魂体受了伤,不可自如。” “那你可是日日与我同屋?”想到整日与鬼作伴,我的慌张增长到最大值。 “是。”语气中夹杂了“你以为我愿意?”的不耐。 “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出现?既然想走,为什么不在最开始时就叫我送你回岱海?”虽然人鬼殊途,可毕竟男女有别,且与一只男鬼同居怎能叫我高兴起来。 “一缕幽魂,无法蓄力,养精多日,今天才可真正聚神。可魂神不稳,所以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态度诚恳,我自是无法识别他是否有意欺瞒,可此时难道能有其他选择? 小时候因为的确见过不明所以的事物,听论道的大师说我天命弱,阴气重,容易招惹不可说的某些存在。但随着年纪增长,所有的遭遇慢慢淡忘。父母平日也有意叮嘱我不要一人出行,尤其是夜晚,所以夜生活对于我这个提前过着退休生活的人来说基本上不存在。 因此,以为现世安稳,也逐渐忘掉很多关于小时候的可怕记忆。 他说我只是顺手摘了绒花就将他带回来,瞬间觉得自己手欠的厉害,我不是能容忍破坏美好景色的人,不知怎的居然兴起摘花,简直自作自受。 “神魂不稳……现在有没有能力要了我的命?”知己知彼,也好让我决定自己的决定,虽然他的话不大可信。 “绰绰有余。” 听到肯定的答复,我的心跟着揪了揪。 “为什么是我?去岱海的高铁每天都有,用时大概半个小时,你若是找不到,我可以送你去高铁站。”我不想与此鬼多出任何一分钟相处的时间。 “只有你能送我回岱海,有劳。”声音从头顶传来,每个字都铿锵有力的敲击在我的脑门上,巨大的压迫感龙罩着我,这些感受旨在告诉我,若我拒绝,那等待我的可能是我最不想接受的。 所以刚刚叫我提出条件的话也是他有意说出吧,果然鬼和人一样充满心机。 “好。”天生贪生怕死,趋利避害,见好就收,时时告诫自己不要做无畏和坚硬的人。 身前的压迫感瞬间消失,我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看向那束芦苇绒花,真想打自己一巴掌。不过他既然附身在绒花上,那我何不一把火烧了绒花,给人间除害? 人们通常喜欢先入为主,把凡是给自己带来恐惧这种情感的事物都认作邪恶和坏。 我此时几乎也是同样的想法,认为逼迫我的男鬼应该是这世上所谓的害,但又侥幸。 “会开车吗?”男音远了点,似乎从床头传来。 “不会。” 一阵停顿,微微尴尬。 “骑行如何?” “一般,没骑过远途。”凉城距蓝和两百多公里,这样的冬日里极有可能被寒风刮破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所以万万不可骑行。 “做好骑行的准备,我等不了太久。” 我去你大爷!果然这鬼还是要弄死我,只不过方式独特,选择了冻死。 “哦,租摩托车?其实我们可以坐大巴,高铁或者火车,不会挨冷受冻,也不会有危险。我骑车的技术不是很好。”一想到要单独和鬼待在一起,我简直要吓出胆汁……努力思索着怎么找到借口并在今晚逃脱这里。 我慢慢转动门把手,迅速向外推门,门未动,像是有一只几百吨的怪物正挡在门外,我求饶低笑,暗自叫苦。 “既然不提条件,也不要白费力气。明晚出发,白天去租车。不要试图跳脱,没有人能叫我离开这间屋子。所以只有送我回去,你才可摆脱困扰。” 第六章 庇护 和衣而睡。 平日里自己虽不会肆无忌惮完全光着,但即便再仙气飘飘的女人也总有丑陋的一面。 就比如痛快肆意的以各种姿势挖鼻屎以及在马桶上体会人类摆脱约束的自由。有点羞愧难当,不愿想起。 很显然的是,我会失眠,又长夜漫漫。 整夜未有入睡的时候,时时看向那束绒花,它如同其他时间,没有丝毫变化。晨起,我走过去,抬起手正欲触碰,想到男人昨晚带来的压迫感又急速放下。 又实在想确认男鬼究竟还在不在,便故意重重的叹口气,呼出的气流吹动轻柔的芦苇绒花,摇摆几下后没有发出任何叫人心惊的声音。 他离开了? “绒花已经不能继续承载我的魂识,所以我不再附着上面。”背后突然响起的男声让我心惊肉跳,果然还在! 我讪讪的转回身,陪着笑脸说道:“是吗?挺不错的。我就是想跟您问个早安。”我贪生怕死的人格魅力又一次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你了解自己几分?” 我分辨不出声音的方位,也不明白他是何意,对着空气啊了一声。 “你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吗?”不知他究竟意有何指,我对着空气摇摇头。 “没什么,收拾一下,把今晚出发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不要告诉其他人。你昨晚偷发给樊木子的求救微信我早就撤回,我说过不会伤害你就真的不会。对于这件事我不想再多做说明,你应该也希望我们好聚散,所以不必要知道此事的人就尽量不要掺杂进来。”他在威胁我?言下之意是若我不听话,他就对任何掺和进来的人行不利之事? 怪不得手机一整晚都没有响起,这个男人将我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可是对于他刚才欲言又止的关于我与别人是不是不同的问题也引起我的注意。 “我会准备好。”无非是一些御寒和防护的衣物,其他的装备租车公司都会配备。 当然,需要我这个有一点点洁癖的人做好心理准备的无非是那款被无数人戴过的头盔,上边定沾满汗臭味以及其他不明分泌物和残渣头屑等,所以我断然不会直接戴上,得找到另一个替代品才行。买新的?没必要,平日里根本用不到,那就向樊木子借吧。 一夜相安无事,让我对男鬼不会伤害我的说法信了四五分。直接在他面前拨通樊木子的电话,响了几声后,慵懒愤怒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是我,多余的头盔借我一个。”我开口。 “宋木子,你有病吧,才七点!你知道我昨晚喝到几点?居然因为头盔吵醒我!” 是的,我也叫木子,我是宋木子,借头盔给我的人叫樊木子,我们是朋友。生活轨迹永远都不可能重合的朋友,而且,重要的是,樊木子是一个可以满足所有女性对男性幻想的男人。可只有我最了解,在男欢女爱上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我去你家取?现在还是什么时间?今天就用。”我没理会樊木子对我的指责。 “你大爷的,我不在家,叫人给你送过去,中午之前。”说完就直接挂断电话,我抬抬眉表示搞定。 “你发现我与别人不同?为何这样觉得?”我朝空气开口,一些间断的记忆在脑海闪现。 小时候兴高采烈的讲给大人们自己独特的所见所闻,并以此为傲,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看到爸妈惊恐的表情后才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后来爸妈领着我去看过一位隐居山里的论道大师,大师以早就不问世事为由推脱了父母的恳求。 我爸妈便几次登门,央求大师给出解决办法。我妈更是上演了几场悲情的哭戏,说不忍看我一生备受煎熬,哭到动情处大师也恻隐,答应给我算一算。 原来,我天生阴气重,旁人体内的阴气若是碎石流沙,我的便是金刚大山,差别之大,连大师都惊叹不已。 所以便常有阴灵围绕在我周围,不过大多阴灵没有恶意,不过是想在我的阴气庇护下活的舒服痛快些。而我的阴气会随着年纪的增加虽不消失但逐渐隐晦,不像儿时蓬勃,所以困扰终会减少。 对于大师的开释我爸妈感恩戴德,对我的处境也无奈接受。 在我的记忆中,那位大师身穿灰色道袍,一顶洗的发白的平顶小帽正正方方的戴在头上,别人讲话时他静默不语,温和却肃穆,叫人害怕又想追随。 “没觉得不同。入夜后我会倚身在你身上的衣物里,不用害怕。” 这怕不是个精神病男鬼吧?明明是他提起的。常规来说,提出问题的人应该是有所疑义才会提出。现下我接着他刚才的问题又反问了他,他倒是将话题结束的干脆。 不过他没兴趣再提,我更不应该追问才是。想必这男鬼非得由我送回岱海的说法也不过是想在我身上寻求阴气庇护罢了,如果原因单纯至此,于我来说没有得失。 至于倚身在我衣物上的说法着实又让我毛骨悚然了一把。 第七章 男鬼 吃过早餐,和不知道正委身在哪个物件上的男人打了招呼出门。因为时间还早,坐公交到租车公司后店门还没开。 街上出行的人不多,再加上冬天的缘故,北方气温过于寒冷。有赶早遛狗的大爷也比平日的步幅大些,没有耐心站在原地等着狗寻找不知所以的味道。嘴里训斥着能不能快点,狗子抬头无辜的看眼大爷,悻悻离开。 一直到八点半,店门才从里边打开。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穿着不合身的粉色碎花棉质睡衣打着哈欠抬起卷帘门,应该是没想到店门前会站着人,一瞬间的惊讶后又恢复疲态。 “姑娘,租车吗?” “对,想租辆摩托车,可以跑长途的那种。”有谁会相信我租车是因为一个鬼…… 待他完全展开店门,我才走进去。店里的陈设很简单,若不是看了门口的牌子,没人会想到此处是个租车公司。 看店的男人上下打量我一番,推荐了车型图片,填了相关信息,付过押金后男人抬手示意我到店外。锁了店门跟着他七拐八绕的走到一个隐藏在老旧居民区的大仓房,因为冷冻了整晚的关系,厚重的仓房大门在被推开的过程中发出沉重和老迈的吱呀声。仓房里里停满各种型号的摩托车,远不像那个小门店可能具备的规模。 男人白硕的腰间赘肉因为睡衣短小暴露在外边,下腹部坚硬的黑色毛发在寒冷中招摇。他喘着粗气把摩托车推到仓房门口,交代了注意事项,我骑着车离开。 因为还没拿到头盔,我尽量在居民区的小过道里绕行回家,生怕交警叔叔看到后约我喝茶。回到家,手冻得生疼。 门外的脚垫上放着头盔,拿起来开门。 回来的路上终究还是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樊木子,免得自己小命丢了活着的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可樊木子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明明刚才还嫌我扰他睡觉,我寻思着可能是接过我的电话后干脆静了音。坐下来后不知为何心突突的跳个没完,几分钟后抓起钥匙朝门口走去。 “你要干什么?”男音突然出现在面前,我急忙停下脚步,害怕撞在那个我此时无法想象的存在上去。 “找樊木子。”我实话实说,与樊木子相交的六年里他没有任何一次拒接过我的电话,我们不是恋人,默契的定位自己是对方的至交。无话不谈,能力范围内无忙不帮。所以今天他绝对不是单纯的害怕被打扰。 “晚九点过后我们必须出发。” “好。”虽然不知道樊木子究竟怎样,但昨日就答应了男鬼的事我还是要做到。 “返回岱海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男音的语气变得阴柔,似乎即便我改了主意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岱海美景,留恋难忘,冬日里海风戚戚,雾水浓重,是幽会佳人的圣地,我不会不想去,你放心。”我故意将话语说的轻松,希望能宽慰到他。因为自己体会过失望,便不想叫别人失望。即便他是鬼,即便我怕的要死。 “可以不盯着我的胸看吗?”男音恢复低沉,说的异常端庄。 “啊?”迷茫叫我震惊。 “不要一直盯着一个男人的胸,尤其在你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 这个鬼到底在说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就如此污蔑我?简直莫名其妙,他觉得我已经渴望男性的身体到那种程度?我又不是饥不择食,怎么也得挑挑拣拣才行,最起码对方也得是个人吧。 最讨厌自以为是的人。 “我没有,我看到的只是这个房间里空旷位置的空气。我不会贪恋你的身体,我们不同,不至于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入了我的眼。”我说的如此放肆,赌他不会因此伤害我。 “哼”男音冷哼一声。 这声嘲讽的冷哼竟叫我怒从心中起,我无能、卑微、懦弱、胆小、可无比的爱憎分明,既然你说我贪图男色,那这多日来你隐在我家中却不告诉我,你又看过我多少?我不与你计较是我大气,可不代表我不在乎。 “这位先生,您恐怕不是有什么误会,首先我见过这世上最好的男人皮相,所以早就觉得除却巫山不是云。其次,您现在对我来说只是一团有点恐怖的未知气息,我根本没把您往人像上靠,所以在您这里不存在胸这样的说法。最后,您貌似自诩正人君子,我觉得在这一点上您对自己的认知是欠缺的。” “何意?”男音不解。 “您看光我的身体,一句道歉都没有吗?”想起来会羞愤,说出来到有点坦然,大有英雄就义的悲壮。 “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况且是你自己不修边幅。” “这是我家,您还记得吗?不请自来的好像是你。” 第八章 樊木子 “我并非不请自来,是你带我到这里,因此你有义务送我回去。对于刚才的提醒,不过是在告诫你,你若恼怒不理,我当然不会再多言。”声音飘向身后,一派正义。 我转过身,更加浓烈的愤懑从心底升起。 男鬼说的没错,是我误将他带回来。可他的语气中分明露出是我在无理取闹的意味,而他,这位伟岸的男性鬼不想再和我计较。 “请您先摆正自己的位置,没有人可以凭白的对另一个人做出无端指责,即使您是鬼也不行。对于送您回岱海的事我既然已经在您的威逼之下答应就不会反悔,所以这件事您不需要一直重复提起。至于您有没有兴趣看到我的身体不是这件事的重点,重点是不管您有没有兴趣您都不应该看!”我义正言辞,心中对自己清晰地逻辑反驳暗暗赞许,此时有逞口舌之争,有小人得志的心思。 “既说了对你没兴趣,你的存在便是碍眼的障。既然有事,就先忙你自己的事,别忘了时间就好。”无谓之争他很明显不想再进行下去,只是还没说出所以然,我有点不甘,不过转念一想,确实是樊木子更重要,两人不再言语,我拿起放在鞋柜上的头盔啪的关上门离开。 没兴趣?分明就是井底之蛙,怎欣赏得了我优雅且绝美的气质以及我冰清玉洁肤若凝脂的胴体。 樊木子有时住在城郊的别墅,大部分时间住在市里的富人区,那个地段每平米房价是我一年的工资。他的家境很是优渥,两个不同资产阶级的人成为朋友才真的是误打误撞。 我的父母爱极了能有一份体面工作的邻居阿姐,所以高考后填报了医学类院校,很幸运被录取。 大学的第一学期国庆因为离家远,宿舍里共四人,除了家在蓝和本地的同学以外我们都不回家。假期学校没什么人,又因为刚军训结束,三人结伴到校外的小店吃些女孩子爱吃的零嘴。再逛逛附近的夜市,近十点才急匆匆的从夜市返回学校,公寓十点半锁楼门,宿管阿姨严厉的很,查宿舍的时候嘴里常常嚷着女孩子要自爱的话。 嬉笑着疯跑时与迎面而来并处于醉酒状态的樊木子撞个满怀,力道之大,我被反弹后仰倒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对方有男有女,七八个年轻人满嘴大话叫嚣着叫我赔偿医药费,我自是害怕,连忙起身看向还躺在地上的男生。身后的同学更是被对方的气势吓的哭出来,我蹲下身跪坐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扶起那个还在傻笑的男生头部。 检查一番才知道他根本没受伤,只是醉的太厉害才站不起来。没想到他身边的朋友们个个得理不饶人,非叫我送他到医院做检查。 争论间他终于醒过来,眯着眼叫我木子。我心中惊异,问他为何知道我的名字,他的朋友见状许是认为我们确实熟识便一个个找了借口离开。 老板追出来叫樊木子结账,他却只看着我傻笑。毕竟人是我撞到在地,两个同学实在等不下去,我便叫她俩先回宿舍,两人松了口气,忙不迭的逃离现场。 老板用眼神示意我付钱,我解释几句实在觉得无力,咬着牙拿出钱包付账。我一个月生活费才一千五百块,他们一餐啤酒就花了一千二,我心疼的要死,想着生活费算是打了水漂。 叫了出租车,司机帮忙将樊木子抬到后座,叮嘱我若是樊木子要吐我可千万捂紧他的嘴,否则是要赔钱的。我慌忙说自己不认识醉酒的人,司机便作势将樊木子从车上拉扯下来,我再看一眼刚才那些和樊木子一起嬉笑怒骂的人,早就没了踪影。 心一横上了出租车,总不能看着醉成泥的男人躺在街上。 轻拍他的脸询问他家住址,没有得到回应。那时候我年纪太小,根本不懂得求助谁还以为自己要负全责才行。司机等的不耐,我干脆说出去最近旅店的话,最便宜的那种,司机一副意味深长。 旅店潮湿狭小,见樊木子醉着,便只登记了我的身份信息。安顿好后正欲离开,醉酒的人突然从床上窜起拉着我的手不允许我离开。我吓的差点灵魂出窍,看他还闭着眼,才知道他没有其他心思。 他攥着我的手一整夜不放开,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甚至以为樊木子是不是早就爱慕我,而我们被迫不能在一起,今天两人终于相见就再也不愿分开。 早上醒来,樊木子表示了谢意,从此以后我们就成了朋友,单纯的朋友。 第九章 牢狱 因樊木子家的小区机动车不能驶入,我只得将摩托车停在小区警卫室墙根下,拿着门禁卡进了小区大门。 春夏秋三季小区的树木花草多的叫人觉得似是身处热带雨林,冬天没了这景致。除了每栋房子高大些,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上楼敲门,无人应答。再次拨通电话,还是没有接听。推起密码锁外罩输入密码,门嘀一下打开。 刚刚一路的胡思乱想直到看见樊木子才停下来。 可屋里狼藉不堪,茶几和餐桌上堆满各种材料,一部分散落在地上。他是极度重视洁净的男人,如同他的外貌带给人的感受一样,整洁,优雅,睿智。 房间里浓重的烟酒味扑鼻,窗帘低垂,我穿过客厅走进主卧,樊木子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发生什么事?”从未见过樊木子这般颓废,他不知人间疾苦,也不屑情感纠葛。只是肆意享受,不是不上进,他认为人类就应该及时行乐。所有那些形容失意人生的词汇万不会出现在他身上。所以我开始焦躁不安。 相识的时间太久,我们自己都搞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我们始终没有走到一起,却又觉得不能失去彼此,只知道对方值得最好的对待。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我们,如果有,我们绝对会为了对方进行最彻底的报复。 他晃一下神,才发现我站在面前。 “你来了,头盔拿到了?” “嗯”我在他旁边坐下来,不能确定他此时是不是需要我的陪伴。 两人沉默良久,他长叹一声。 “我被骗,应该会有牢狱之灾,不知道怎么面对父母和过往。” “因为什么?”我急速的问其原因,怎么可能呢,樊木子不会做出违背道义和法律的事情,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投资公司的负责人以我的名义挪用公司大额款项,现在负责人卷款逃跑。”他无奈苦笑,双手抱头,伸个懒腰,假意轻松。 “总公司的人难道不去查证吗?你没解释?你的律师呢?子虚乌有空穴来风的事情怎么能放在你头上,任何事都要讲求证据。”对于樊木子的公事我了解的很少,想当初他极力邀请我到他手下的公司上班,可我更愿意活的平庸一点。 不过,现在看来平庸的确达到,但随之而来的是一地鸡毛。 “事情已经查证过一段时间,所有的证据都指明是我在从中协调,律师也没有办法,我现在算是百口莫辩。” “所以你在等审判结果?什么时间的事?为什么我毫不知情,我可以帮你做什么?”樊木子的心灰意冷让我意识到这件事情的走向,除非投资公司的负责人自首,否则这事怕是早成定局。 我恨这种我想为他做任何事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投资公司的负责人叫李严,樊木子某一次邀请我参加他们公司的聚餐,那时见过一面。樊木子说李严是他在公司最好的朋友,公司算是他们合力一手建成,所以感情深厚,我自是为他能有真诚的朋友感到开心。 故而哪怕卷款逃走的是别人,木子此时也不会如此伤怀。 “不用了,我爸妈已经努力补上资金缺口,但活罪难逃,律师说数额巨大,大概会有两年的牢狱生活。”语气充满哀伤。 又是长时间的寂静,外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起身拉开窗帘,居然在冬日里下起小雨,雨滴顺着玻璃流下去,流进我们的心里,像是要将我们溺亡。 “木子,为什么是我?”他突然抬起头,眼里尽是落寞,我心疼起来。 若是在平日我定会说“天妒英才,你太出色,太张扬,太茂盛,所以老天想磨炼你的心智和体肤。”可是看着他的悲伤从一到数不清,我终究咽下这句不诚恳但是或许可以宽慰的话。 “你们会等我吗?” “当然。” 熬了白粥强迫他吃几口,这段时间一直未见着他,清瘦了很多。我有些自责没有在最开始就陪着他。 “郊外的别墅和车子我在一年前就过户给你,所有的材料都放在别墅的保险柜里,你有空了就去看一下。”说的那么自然,就像我是他的遗孀。 “为什么?转移资产?你一年前就知道李严在挪用公司资金?” “是,所以报应来了。”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我有点气急败坏。 “他在每月底顺利还款,我以为一直会如此。行了,不说这个了,你走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见我定在原地不动,他又补上一句,“放心,死不了。” 他不再看我,我转身离开,眼泪流下来,雨还在下,我爱极了雨,可上天却要把我的朋友锁起来。 第十章 两棵枣树 回家的路异常遥远,清雨渐渐停下,阳光从云里挤出来,有些刺眼。心里的阴郁被明亮的光线割开裂口,慢慢流出来,浸湿衣服。 我无法接受任何人离开,却不能阻止任何人离开,成年人的无奈大抵来自永无止尽的无能为力。 李严出境,即便他幡然悔悟自己回国,已成事实的罪行近期定然需要人来承担后果。在此期间,我这样卑微和弱小的人又能如何?有些事情不是你努力就可以得到好的结果,更何况我们不知道如何努力。所以我经常幻想能得到某位智者的开释,使得生活不再艰难。 冬日天黑的早,虽已过了冬至。回到家窗外的路灯未起,整个房间处在一片寂寞的黑暗中。 “我以为你要失言。”深沉的声音响起。 我摸黑坐下来。 “不会,九点出发”我摸着被寒冷冻伤的手,灼热从手背的指节传到耳根。 “嗯,若是你可以,我们能否早点出发?林一不能再等了,”声音全然没有居高临下,竟充满祈求。 林一?是谁? “他在岱海等你?你应该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及早离开,毕竟对我来说你算是可怕的存在。所以如果需要……”我绝然没有多少兴趣去了解他们,只是在樊木子身上自我否定后,想抓住其他能实现自我价值的地方。 此刻如何,无非尔尔。如果生活中只剩悲伤,那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 “他就在此处,魂魄不全,思维混沌,近几日被周边普通凡人的人气累及,无法肃清,如果再不找回三魂六魄,现有的魂魄怕也只能沉入地底,与世上的尘埃融为一体,永世不得超生。” “你是说这个房间里除了你还有另外一只鬼?”我当然不能坦然接受这样的事实,即便我深以为然的认为我应该助鬼为乐,可我绝对不愿和更多的鬼有所牵连,任谁也不愿。 “是的,起初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有活着的生物知道他的生死行踪,这些都只会带来麻烦,无论对你还是对他。”声音里夹杂着哀伤,有自责和无法治愈的痛,由远及近,身体周边的空气变得狭窄。 “好吧,那我们现在出发。”泛泛疾苦,听多无益,这般时候,一只鬼或是两只鬼在本质上没有区别,那倒不如尽可能的做点好事。男音里满是正气,我不信他是坏人,所以我赌自己不会助纣为虐。 “好。” “他在哪?我如何知晓你们跟我在一起?或者是我不用顾虑这些,只负责骑车到达岱海?” 我自是对人鬼间的差别产生兴趣,若不是樊木子的事叫我分了大部分心思和情愁,我势必在恐惧中寻求更多的答案,这种寻求完全来自性格中对未知事物极度好奇的那一面。就像人类进食辣椒,明明知道辣椒会让肛门产生强烈的痛感,可还是不停的吃下去。 “他在你的眉心。” 我瞬间陷入比昨天以来更过分的惊惧中,忙用手触摸眉间,平坦且无趣。努力回想自己何时产生过异样的感觉,疼痛?紧缩?还是其他。皱起眉头看向黑暗,一丝愠怒连带着酸楚涌上心头。 我是任谁都想欺负一下的软柿子吗? “你刚说他被人气累及,现在危在旦夕,可为何又托付在我身上,难道我不是人?你们有意如此?还是另有其他?”何必要惊吓一个孤独又社恐的单身女人? “宋木子,对于此,实属不应。可是当我的魂识在这里苏醒后,林一的残魂已经印在你的眉间,我亦不知为何。我猜想可能是因为你不同常人的特殊之处。可是从昨天开始,林蔚在你眉间的印迹越来越浅薄,我生怕他就此消失。所以想尽快回岱海寻找林一散落在各处的魂魄,我以为只有残魂相互融合,林一才不会消亡在世上。” “消亡。。。。” 对于他知道我的名字我没有丝毫奇怪,房间中小的可怜的书架上早就堆满各种书刊,上边大都写着我的名字,我习惯做出这样的标注,好像只有这样,那些书本才应该得到我的爱护,否则他们于我而言永远如同陌生人一般。 而他口中的林一,难道与我尚未完全记事时那些围绕在我周边的阴魂亡灵原因相同?他们希望得到充沛阴气的庇佑,全然不顾我是不是怕的要死。 在这一点上,人和鬼有着相似的自私。 而机缘巧合这个词却又可以欲盖弥彰的解释所有的故意为之。许是因为遇到的坏人越来越多,所以不再宽容。 他没有应声,只是空气里的悲伤逐渐蔓延在我握紧的指缝,钻进手心,我不自主的感同身受。 第十一章 重回岱海 还没问过男音的名字,知道他的存在不过两天。 对于名姓这样的事情我通常选择被动知晓,他不说我便不问。更何况我与他们算是阴阳两隔,再无相遇的时候,知道姓名又如何。 天空放晴,夜晚的蓝和星点晃目,很是好看。北方大都清快,不比南方阴郁。只是天干地冻,叫人难以忍受。 穿戴好衣服,臃肿不堪,因为骑行,跟被寒风吹成冻肉干儿相比我选择笨重。锁上房门心中一阵沉重,世上怕是没几个人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不知是福是祸。 摩托车放在外面冻了一整天,各部件之间不易协调,好在白天去樊木子家骑过一回。出了市区空气中竟然泛着甜意,远处的阴山隐在浓重的黑暗中,车灯前的雾霭薄如轻纱。 绕过规模巨大的化工厂直接进入前往凉城的国道。 路上的车不多,寒冷从地面升起,钻进我的心里。护目镜被呼出的热气遮上,我只能停车摘下,脸皮冻的刺疼,赶忙脱下手套揉搓一番。 男声没有响起,我亦不知与其谈论什么,路上无言。 去岱海的路漫长到没有止尽,我有些懊悔自己答应晚上出发。路上的车辆渐渐消失,整条宽阔的国道上只剩我这辆摩托,发动机的声音撞击在两旁的山壁上又反射回来,叫人悲悯和孤独,不过更多的要数害怕。 我像是自寻短见的游魂,徜徉在广阔的黑夜,没有阻拦。 终于看到远处黑暗中闪烁的光点,我自是些许兴奋,至少这世上除我以外还有生人在此。 握紧油门加速前进,终于离近后才发现那光点不过是月光下反射着光亮的路障牌。停下摩托,查看一番,山体上巨大的砂石倾泻而下,占满道路,我终于意识到为何路上只有我一人。 运气背到叫人生气,却只能掉头,打开导航走乡道。乡道崎岖,真不知要颠簸到何时。坡路难行,气压变低,耳朵鼓膜再次内陷,我鼓起腮帮子闭上嘴咽口空气下去,才舒服许多。 咽下空气来缓解因耳压造成不适的方法是一次与樊木子外出游玩时他告诉我的,那时觉得很神奇。虽然自己医学院校毕业,可关于生活常识少的可怜,课业不扎实,学什么都是皮毛。 樊木子不会嘲笑我学业不精,只大笑着叫我应以他为榜样,因为榜样的力量可惊天地。 路途多舛怕不是专门形容我这样的人,行驶间扬起的风卷着大片的雪花迎面而来,打在摩托车的挡风玻璃上,瞬间融化,又落上,再融化。 我加快车速继续向前,突然万千雪花像是变成细小的冰刀极速降落,疯狂的刺在身上,路上,山壁上。小小的冰刀越来越密,刺击的力道越来越重。 我看一眼车灯所及最远处,雪花大肆在黑夜中乱舞。前路无法看清,正在脚下的坡路也变得湿滑无比,我不希望自己在今晚丢了小命,只能再次停下车对着茫茫夜色。 “恐怕不能继续走了。”这样的话绝不是推脱,任谁都明白眼前的形势不宜再继续向前。 “你在附近找个住处,等过了白天,积雪消融,晚上再出发。”男声没有情绪,我以为他已经急疯了要送他口中的林一回岱海,所以不会同意停到近在咫尺的岱海邻郊。 “可林一……”林一怎们办?虽然不知道原委,但也不愿听到任何形式的存在无辜消失。 “林一的残魂越来越重,很快就不能继续依附在你眉心,若是不能按时到达岱海,怕是再也没有任何机会救他……你先去找到住处,其他的事情我会想办法。”愁云如同天上突起的乌云,在寒冷中四散而下,叫原本充满希望的行程变得不能再糟糕。 我努力理解他说的每一句话,却无法解开他心头的忧愁。 世上有种情感是我们专门为陌生人设立,当感同身受后,便不能轻易放下。可现在,我明明知道他们不是人,还是生出半分伤感。 “嗯,那我先找住的地方,若是半夜雪停了,我们也可以半夜出发。”既然无能为力,那就盼望男鬼的盼望。 我看眼时间,因为路途不顺,再加上下雪,晚上六点半从蓝和出发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小时,在乡间找到住处不容易,不过显然没有其他办法。 车灯扫过村民住宅房,褪色的红色铁门生硬的立在两堵墙壁中间,硬着头皮拍响铁门。双手已经冻到没有知觉,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度敲门,等了一会儿还是未见主人家出来,便直接握成拳头砸在铁门上。 “谁啊?”苍老的声音充满不悦。 扰了别人清梦,我自是理亏,可实在冻到无能。 “大爷,您好,请问村里有旅店吗?我是路过的,下了雪,路很滑,想在村子里住一晚明天再走。”理智残存,尽量说的没有公害并且礼貌。 “住店……咳咳咳……我家就可以,不过先说好价钱,你要是嫌贵,就到其他地方去,一间房五十不讲价。” 第十二章 故事里的事 房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十平米大小,地面中央放着一张单薄的双人床,床单上满是褶皱和油渍,除此之外一个黑色的塑料桶躺在墙角,我走过去一股浓烈的臭味冲进鼻腔。 于我来说,这场景就好像一只掉光羽毛的母鸡,拼命遮挡自己暴露在大众眼里裸露的皮肤。 将塑料桶踢至门外,房间唯一的可取之处在于它真的可以遮风避雨,与冷漠的气候相比,房间此刻竟充满人情味。 摸一摸眉心,没有任何异样,我很是怀疑所谓的林一到底在不在。 院子里树影摇摆,翻起最上边的床单坐在毛毡上。突然想起读初中三年级时,某个早晨,风刺骨,积雪很厚,路灯开着,我独自一人出了家门,途经一条小巷。天还很黑,路上没有行人,积雪反射起路灯的光亮,虽不如白昼明亮,可也不觉得害怕。 忽然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积雪淹没脚踝,还未得及回头查看,脚步声已经迅速向我逼近,慌乱间我奋力跑起来。 人对危险临近的直觉是准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好像追逐我的那个人抬起手就可以抓住我的肩膀。很快的我的腿开始疲软,一团火堵在咽喉处,呼吸无比困难。 终于跑到小巷与主街的交叉口,看到道路旁清扫积雪的清洁工我才停下来瘫坐在地。转身向后看去,什么都没有,而我刚才疯狂的逃跑就像个笑话。我始终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后来,开始警惕,绝不会一个人单独穿过小巷。可即便这样,一次晚自习后老师讲解拖堂,要回家时已是夜里十点半。与平日一起上下学的女同学结伴走回去,到了小广场迎面走来一个穿红色短袖的男人,我们并未多留意。 男人从我们身边走过,街上的车辆及行人很少,我们愉快的谈论,也不过是普通的陌生人。哪知身后突然传来笑骂声,异常尖锐,我和同学迅速转身寻找原因。 就在那时,穿红色短袖的男人突然一下冲上来扑倒我身旁的同学,他们双双跌落在地,我眼看着男人的嘴胡乱的触碰在同学的脸上脖子上。 对于十五岁的我来说,那一瞬像是看到了人世间最恐怖的恶行。我无法挪动身体的任何部位,不能驱赶,也不能逃跑。几秒后我才能发出声音开始大叫,尖利的叫喊声划破夜晚的宁静,男人听到后站起身平静的看着我。 我停下喊叫,惊恐的看着他,绝望的害怕着。 同学终于站起身来,用哭泣提醒着我们应该赶快逃跑。身体实在无力,走出几步我再次回头,男人站在原地又发出可怕的怪笑,那怪笑可以直抵人心。 这件事之后我爸妈开始早晚接送,有时我庆幸自己不是被推到在地上的人,我也无法想象这件事对我的同学造成怎样恶劣的影响,后来她依然像之前一样快乐,我就再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回忆简短,关掉昏黄的灯泡,夜色更重,目光无法穿透黑暗。和衣躺在床上,一直无法入睡。 已是凌晨三点,看了几眼微信朋友圈,似乎别人都过着让人羡慕的美好生活,只有我这般无趣,不解风情。 突然一股腥臭逼近鼻腔,我呛咳不已,像是上大学时解剖实验室带给众人的压迫感,一种躁动和不安席卷全身。 我努力坐起身胡乱摸着记忆中墙上的开关,竟然满手黏腻,抽回手,摸向枕头下的手机,可手机根本不在那。我像是受惊的雏鸟再也不受控制的哭泣起来…… “别怕,他走了,手机在地上,你打开灯就可以看到。”声音温和,我更加委屈。 “我找不到开关,它明明就在那个位置。”我在黑暗中抬起手指向记忆中的位置,可想到刚才的黏腻又赶忙放下。双手环抱在胸前,不愿做出其他动作。 “自己去开灯,不然你会整夜都身处在未知的恐惧中。”声音变得冷静,似是不喜欢我的懦弱和胆小。 “刚才那是什么?”我分明把黑桶踢到门外,腥臭味如何传的进来?墙壁上真实的黏腻感持续侵扰我的思绪。 “入不了眼的东西罢了,开不开灯随你。”说完这句后,声音不再响起。我鼓足勇气伸手摁下开关,房间里灯光黄亮,手机静静地躺在地上,捡起来坐在床沿。 第十三章 馄饨 剩下的夜里,半睡半醒,噩梦争先恐后。 早起,像是经历过生死,恍若隔世。大悲大喜的疲乏灌满全身,但告诉自己振作起来。 雪停,天气异常凄冷,村子里外出的人寥寥无几,忽然眉心一阵温热。我忙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一张饱经沧桑的老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除了厚实的黑眼圈外,眉间没有半点异样。 旅店的老板对待客人过于冷淡,昨晚入住时收了房钱,一直到今天早上再未见过。我寻思着到村子里的饭馆吃点什么,转了一圈,只有一个门面窄小的老店立在山坡的最高处。 店里居然有馄饨,北方人不会特别花心思在轻薄好看的食物上面。店里的老太太精神倒是抖擞的很,跟我打听着城里的事情,我前后敷衍着老人。想起昨晚的诡异,忍不住问出来。 “奶奶,这山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没什么奇怪的,这村子好几百年了吧,跟其他村子一样,只剩了老掉牙的家伙们。”老太太撩起围裙擦擦手坐在我对面,可能是很少看到年轻的女孩子沧桑到这种程度,一脸奇怪。 “店里就您一个人?” “这店几天都不来一个客人,老头子哪里能陪我一直守在店里,大部时间都在村里的小卖部待着,和那里的老头聊瞎天。我这辈子无儿无女,没有牵挂,只是年纪大了,心里老觉得空落落的。”老人抿抿嘴,站起身用抹布擦着另外一张木桌。 对于老人的失落我不知如何宽慰,又或者她本不需要宽慰。人类常常自以为是的设身处地,沉浸在理解别人的心酸中,自以为自己善良到像天使。爱他所爱,厌他所弃,恨他所恨。 “姑娘,你自己一个人跑到这村子来干嘛?有亲戚?” “没有,打算到凉城,昨晚这里雪大,就住下来。” “到凉城干什么?” “有个亲戚在那,遇到点事情。”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铁匙。 “那是得小心着点,早些年村里的年轻人夜里喝了酒,直接冻死在回家的路上。父母哭成泪人,可哪里有用。”老太太走到小店窗前定在那一动不动,光亮绕过她矮小的身材,映在水泥地面上。 酒后死亡的事情屡见不鲜,我不能理解为何人们会沉迷于酒精带来的虚无快感,以至于伤身或殒命。 “奶奶,馄饨多少钱?”看着她的背影愈发孱弱,让我有种那个冻死在回家路上的年轻人分明与她关系不浅的错觉。 “不要钱。” “啊?”为什么不要?既然不要钱为何在这店里守着,老店在最高的坡顶,冷风更甚,人情更薄。 “不要钱,送你一碗,要吃饱饭才行,不能受着冷连肚子也饿着。到了那些个牛鬼蛇神待着的地方,会受多少罪……” 恍然间眉心一阵翻涌,轻微的撕裂感传来,我急忙用手护住眉心。发生了什么?跟眼前的老人有关?还是林一再也等不起?男鬼看到了吗? 老人突然转过身,眉目浅笑。我冲出店门跌坐在下坡的路上,身上沾满泥水,寒冷叫眉心的翻涌更加清晰。 到底出了什么事? 旅店的大门敞开,我站在院中求助无门,接着一股热流从眉心淌下,我摸上去,再伸手看,一点鹅黄色的液体粘在指腹,我揉搓一下,清亮如水. “你在哪?” “你快出来,林一好像出了事,坡上那家店里的老人……”天气阴沉,压抑感劈头盖脸的撞击在我身体的各个部位,我重新严重的不安起来。 蹲下身体,靠近地面,希望土地能带来最原始的安全感。 眉间瞬时翻起皱褶,一团热气从皮肤中拔出,停在脸正对着的空气中,距离我不过十几公分,我一时睁大双眼屏住呼吸。 这难道是林一? “不要动。”男声终于想起,即便虚弱,我竟感到一丝欣喜。 “然后呢?”我要拿这虚浮无力的气团怎么办? “林一……林一……不要害怕,还去你一直待着的地方,那个地方会护着你,不要离开,快回去……”男声轻柔,像是正在哄劝世界上最珍贵的事物。 而面前的那团雾气竟轻晃着身躯朝我贴近,然后消失……是又回到眉心了?可是林一既然已经离开,我又为何允许他再次进入?这样,对我来说,究竟又丧失了什么? 回到房间,男鬼叫我不要胡思乱想,比起刚才的无措,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就在房间里,我们相互无语,却各有所思。我不是能耐得住性子的人,我想知道为什么,也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此时却只能等待。 第十四章 凄凄惨惨 “你不告诉我原因?”我终是耐不住。 “你知道了又如何?” “不会如何,至少我需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至少我需要分辨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正确。难道你会毫无顾忌的做一些陌生人用机缘巧合这样的理由放在你身上的事?”先前觉得没必要了解,只应赶快送离他们,然后回到乏味的平淡生活中,可是接连发生的事情叫我不得不考虑自己是否要继续下去。 短暂的沉默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曾说过他的声音像是山顶解冻的积雪,掠过坚硬的岩石,夹杂着寒冷的冰碴,坚韧的流淌进每个听到他声音的人心里。那声音会让我想起最年少睿智也最英勇的男人,挺拔和善良。 “馄饨店的女人本想得到林一的残魂,可突然改了主意,因为你比林一的魂力更强大,女人想复活自己的儿子,可是已经死了几十年,单纯的想通过收集残魂亡灵之力就复活一个人的想法未免太天真。” 事实这般可怖?若果真如此,那位我本以为善意的老人岂不已经害过旁人?可她一介凡人又怎么晓得如何收集魂体?又怎么知晓魂体如何复活她去世的儿子?即便她知晓所有的神秘,又打算如何置我于死地? “可她为何没有追出来?眼看着我跑下山坡。”我不信一个母亲会这般轻易放弃复活自己孩子的机会。 “她已经死去,所以不会追出来。” “你杀了她?为什么?”我有种强烈的直觉,是他杀了她。 “等她要了你的命?还是等她取了林一的残魂?”冷硬的语气叫我难堪。我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只是还不能在片刻之间就接受一个人因我而死。 对于老人而言,我是共犯,心中怅然无比。 “站在坡顶,对坡下的人一览无余,你以为已经九十岁的女人为什么要日日爬到坡顶开店迎客?为了叫你吃饱饭?” 我理屈词穷,却也十分不喜男鬼的咄咄逼人,压下心底翻起的怒火,既害怕又欣慰自己险中逃生。而话不投机,我不再言语。 虽依然好奇老人会使用何种秘术,可男鬼自以为是,不能叫他再看低自己。更何况说了我也不一定懂,懂了也不一定想知道。 直到夜晚出发前,我拔掉充电的手机和军用手电筒,男鬼才又开口提醒我戴好头盔。我权当没听到他的话,提着背包走出房间,出了村子才又停下车戴上头盔,像是生闷气的少女,还不知道如何下别人搭好的台阶。最终受苦的是自己,委屈的也是自己。 有村人喊着卖馄饨的老太太跌落在坡下,早就冻成了冰人,三五个人晃着手电筒跑去查看。 若是她没有杀我们的心思,怕是还能期盼儿子重生。可,男鬼了解了她,为因她而死的无辜人造了因果,算是圆满。 但我依然急忙逃离村子。 栢油路在离岱海三公里的范围内消失,接着是坑坑洼洼的泥泞土路,我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晚上返回岱海,夜路难行,实在不易。 从上次的破口进入,夜深雪密,我骑的十分艰难。在泥泞中行驶几百米后滑进巨大的积水坑池中,我满身泥水的站起来,摸索着背包里的手电筒。居然又下起大雪,冷气钻进我的肺里夹带着变成冰刀的雪花,我剧烈的呛咳几下。记忆中的芦苇荡不知在何处,只剩下那些强烈报复欲望的雪花,打在脸上,生疼。 “不要张开嘴呼吸,雪刀会刺伤你的喉咙,翻越那道松木长桥后你就离开。”他有些急切却严肃。 脚下的泥水冰凉,早已浸湿我的鞋袜,凉气从脚底直窜到后脑勺,浑身脏器都哆嗦起来。迎面吹来的风让我失去平衡,直接向后摔倒在泥水里。现下不能委屈抱怨,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拿起掉在地上的手电筒搜寻记忆中的松木长桥。 黑夜里,长桥像是夺命的绳索,将整个岱海和凡世相隔。我奋力向前,在碰到松木的那一刻,呼出心中淤积的长气。一鼓作气攀爬上去,再一鼓作气跳下桥的另一边。 风停了,整个世界变得无比安静,可这安静绝非宁静,更像是死亡后的寂静。这寂静比起桥的那边更可怕,像极了吊唁,像极了纪念。 “谢谢。”男声做最后的道别。 “不用,之后我们再也不见,我也会尽快忘掉你们。”岱海之行叫我身心疲惫,所以绝不希望生出其他是非。 “希望如你所说我们不会再见,林一在你翻越长桥时就从你眉间分离,你不用再有忌惮。回去的路不会这般艰辛,可长夜中你务必小心。” “我会的。”可我怕极了黑暗,尤其只剩自己。我多想他能送我一程,可若不是不得不,他又何必叫我送回岱海,当然也极可能是我盲目的相信他有苦衷。 再见吧,陌生鬼。 返回蓝和的路真的出奇的平和。 第十五章 活着的日常 日子平淡无奇,经久不衰。 樊木子入狱两月余,上周去看他,似乎已不屑做任何挣扎。我害怕他变成我和他都不认识的陌生人,宽慰他人生总要什么都经历一下才算完满,哪怕像现在这样失去自由。 可说完的当下就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他失去的难道只是自由?我及时截住话头,无辜的朝他笑,他像从前一样了然的叹口气,我一瞬间又憋闷起来。 樊木子的父母拿出八千万补上公司的亏空,木子因为认错态度良好以及挪用公款证据不充分,只承担过错罪责,刑期一年。 因为案件秘密审理,知道这一切时木子已经入狱。不过,他能平静的接受这一切,我已然放心不少。只是每次看到他失神的双眼我都会产生强烈的无力感,我不知道如何让他开心,又或许我分明知道,却力不从心,生活叫我们逆来顺受。 让樊木子戴罪入狱的前公司负责人李严,与木子是大学同学,同寝,上下铺。像所有的同窗好友那样单纯的哥们义气过,就因为如此,我想象不到樊木子知道李严潜逃后心中有多少郁结。 利益叫人是非不分,丧失良知。让人的心变成坚硬的石头,杀人的尖刀。 我试图找过李严,但他同人间蒸发,连之前的生活印记一并消失,像从来没出现,从来都不存在。我时常愧疚,觉得自己无能且一无是处,而其他人又会不会如我这般自怨自艾。 可以见面的时间我会带些书,唯一的监狱在蓝和远郊,能见面的机会和时间不多,通常都会留给木子的父母。 不知为何,木子的母亲似乎对我充满敌意,我躲在跟同事熟识的一位狱警朋友的办公室,等会面的时间快结束时才又托付狱警帮忙带书给木子。想起木子母亲的冷淡,我是不愿面对的。 周日同学结婚典礼,大学毕业后几乎没再见面,微信朋友圈显示大家过的很好,有满足,感恩,幸福,富有,生气勃勃。我自叹不如,不知如何才能让我的生活看起来枝繁叶茂些。 没有娱乐,没有应酬,没有朋友圈的姹紫嫣红,所以初中时的挚友与我聊天时第一句话总是“你还活着吗?” 我还活着,活的不知道算不算好,父母健康,自给自足,友人和睦,同事相安无事。 周日一大早就醒来,几年未见,不能素面朝天。可衣服大都是偏中性休闲运动款,心中想着要改变自己的风格,原本就老气横秋,连衣服都没有可取之处,枉费我内心实际柔软贤淑。 努力挑选半天,最终以最舒适和最合体为准,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真真朽木不可雕也。 天又阴起来,像是要下雪。 找把伞打了车去酒店,蓝和的老街都比较窄,车窗外已经有雪落下,听老人说这样的天气预示着婚姻生活的种种,没道理的话着实也可以吓到信其有的人。 不过,我这同学和男伴分分合合十年多,两个人吵过闹过,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不知道是不是阅人无数后的不得已,还是千帆过尽的难舍难分,我祝福他们。 付钱下了出租车时,风雪已经很大,夹杂着雨水。一年前开始经历脱发的困扰,互相陪伴的发丝无情的离我而去,幸好庞大的头发基数能抵得住落发的数量。 雨水拍打在脸上,蓬蓬起的头发堪忧。进酒店后还没来得及整理就看见同学和新郎迎在门口,寒暄一番独自入厅寻找座位。 放眼望去,来人不少,站在大厅入口,像个傻子,无比尴尬。急忙坐到离舞台最远的空桌上,渐渐地,空桌坐满,我有些恍惚。 同桌的人已婚、未婚、有孩子、没孩子、虚情假意、情真意切。二十六岁上下的女人,嬉笑怒骂,虽没有市侩大妈的畅快和肆无忌惮,但整个氛围仍有相似之处。 到最后我这一桌居然挤了十二个人,倒是我对面那个女生,叫不上名字,一举一动生怕扰了旁人,不说话,不大笑,简单的吃些青菜。脸惨白了些,不漂亮,但眼睛明亮。 典礼接近尾声,身旁的同学聊起生活琐事,她当了妈,倾诉的欲望强烈,琐事太多,觉得她辛苦又委屈,跟朋友圈不同。 不少人站起来离开,席间喝了几杯酒,不觉头晕。正欲起身,对面的女生终于露出笑脸,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微胖的男生笑着小跑过来。女生将自己面前盛满食物的盘子推给他,男生大口吃着。 可能是我的目光过于直接,女生抬起头微笑解释“医院忙,刚处理完一个外伤患者。”我慌忙“哦”了一声离开现场。 我不以为爱情可以细化到生活里,所以感慨娶妻当如此。后来追问其他同学那个女生的名字,才晓得她叫彩云,人如其名,温婉又灿烂。 第十六章 清明 临近清明,我妈打电话再次追问我何时回家。 26岁的老年女性被催婚成了常态,我始终无法明白爸妈为何如此热衷谈论关于婚姻和孩子的话题。而我对他们结婚生子人生才是完整的观点嗤之以鼻。每次以“若为自由故”回应时他们便迅速建立统一战线,训斥我自私和不负责任,并上升到不孝。 但回家的心情总归欢喜雀跃,常常回忆起小时候的欢乐时光,无忧无虑,烂漫天真。 周五下班买了当天最后一趟回县城的客车票,车站大院的人匆忙行走,来来回回,大多面无表情或郁郁寡欢。 小小的候车室却是人生百态,充斥着唯唯诺诺、小心谨慎、可怜自卑、蛮横无理、霸道狠毒、傲慢无知。 六点二十客车准时出站,心情从激动转为平静。我爸做了我爱吃的炒肉片,因为无肉不欢,所以两眼放光。 同车的其他乘客打电话报备回家的时间,此起彼伏,喜气洋洋。 回家的路总是显得很长,路旁的阴山暮影飞快的向后退去,青雾设置了迷障,将还在山上吃草的牛隐去,虽悠闲惬意慵懒自在,我却担心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 到站已是晚上十点,我埋怨我爸在站外等了一个小时。 “不是跟您说晚点过来嘛?站里都是回城的人,哪来那么多坏人?”近清明,天气凉薄,怎么忍心叫他等着。 “坏人会告诉你他是坏人吗?这么晚了,又不是男孩子,再说我要是不过来接你,你妈就得自己过来等着。”话里训斥着,脸上倒是笑开了花。 从正月初六假期结束返回蓝和到现在才算是回了新年的第一次家,爸妈当然开心。 “那您倒是多穿一点,哪有在这个时节就穿单衣的?”北方不比南方,清明时段的气温夜里有时低到十度以下,我看爸爸穿着立领的旧单衣,心中无比自责。 “行行行,下次穿多一点,你妈等急了又要打电话过来,咱俩赶紧回家。你一定饿坏了,快,上车。” 我无奈不已,亲人在相互担心中依恋对方,谁也不能完全做到对方期望的样子,因此产生愧疚和感动。老旧的轿车陪伴我们家十多年,何时期满卸任仍是未知。 进门时我妈大喊着宝贝回来了,眼睛弯了又弯,止不住的笑意。比起我爸,我妈的情感确实比较外放。 只是近一年我妈两鬓变白,我看了害怕又着急,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孩子对此慌张不已,如果可以阻止他们老去,我们愿意付出所有。 我们多么希望他们能脱离世俗兜转不再受轮回之苦。 “怎么又瘦了!你到底有没有按时吃饭?是不是在减肥?脸大是天生的!你不能因为脸大就减肥啊,你再怎么减,骨头不会变小是不是?除非去削骨,但是我和爸爸是绝对不同意你整容的。人要学着接受自己……”我妈连珠弹炮,友爱但是刻薄……我和爸爸对视后翻个白眼坐在餐桌旁。 餐桌上摆放着碗筷,我爸洗完手将锅里的菜端上桌。 “妈…妈…妈!我求您了,咱们先吃饭,我快饿死了,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过一口东西呢,您这样一直人身攻击是不对的。再说了,我没减肥,干吃不胖,您说气不气人。”对于我妈自认为一切都是为了我好的“金玉良言”我时常觉得难以消化。 “好了,先吃饭,边吃边聊。”我爸终于开口插话。 在我和我妈之间除了结婚这个话题外我爸常常保持中立,除非我和妈妈即将发生不可调和的巨大矛盾时他才慢慢悠悠的告诉我,我不应该与我妈对抗。 原因很简单,首先因为她是我妈,其次因为她是我妈,最重要并且最应该强调的一点是她是我妈。 我无语至极,当然不过是些生活琐碎,争论观点不同罢了,爸妈绝对是明事理的善人。 “你就知道惯着她,你看她,越来越不像样,吃饭连手都不洗了,快去洗手去!”我悻悻的放下手中的大骨头,本来是有点洁癖的,只是在我妈的前后夹攻下忘掉了,可见火力之强大。 我妈倒是没了刚才的气势,眼睛又弯了起来,成了贤良淑德的好妈妈……通常在我妈温良恭俭让的时候我们一家都会其乐融融,一团和气,喜笑颜开,重叙温情。 碗里的菜越放越高,我咀嚼的能力完全跟不上他们夹菜的速度。小时候觉得理所当然的父母的爱,现在开始慢慢享受,生怕错过。 闲聊着关于工作的事情,在工作上爸妈不会给我任何压力,只叫我力所能及的做好自己的事,我自是如此。 第十七章 扫墓 吃过晚饭,我妈抢着洗碗,好像若是碗被我洗了去她就错失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嘴里嚷着我应该早点休息,我无奈作罢。 卧室依旧温馨舒适,被子上尽是太阳的味道。有报道说,所谓太阳的味道,不过是螨虫在日照下爆裂而亡,身体炸裂在软床温被上发散出的味道,我心中怅然,有些事即便如此又何须说出来,叫人生恶。 早上六点闹铃准时响起,简单吃过饭,我爸收拾好水果花篮坐在沙发上等我和妈妈,掏出烟盒,看向我,又将烟盒扔在桌几上不再理会。 爷爷和奶奶在五年前相继去世,对我爸的打击很大,浑浑噩噩了几个月,经常独自坐在阳台一整晚,烟一盒接一盒的抽。 任谁劝慰都没用,直到有一天早上我爸脸上的忧愁终于被欣喜代替,他告诉妈妈,爷爷奶奶托梦给他,说他们现在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在一起,他们过的很快乐。无论这样的理由是不是荒诞,我爸终于像先前一样不再冷漠。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我探头看向窗外,果然下起小雨,很清透。我妈从衣橱里取了一件紫色格子的老式棉衣叫我穿上,我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妈,我26岁,不是66岁。” “衣服还分年龄吗?这个多暖和,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注重保暖,可是你们得知道,保了暖身体里的湿气才会排出去,你要学会养生,不要什么都觉得无所谓。。。”我妈极度认真,手里的动作麻利,不容我做出任何抗拒的姿势。 看着镜中的自己,加深了我自暴自弃的念头。 到达城西的墓园已经九点,来墓园的人很多,在进墓园的小路上堵了大概一个小时,雨一直下,像是哭泣。 终于找好车位,三人才朝爷爷奶奶墓葬的方向走去,有些沉重。爸爸走在前面,背影些许脆弱,手里提着昨天买好的鲜花和水果,后背淋了雨。我提醒他撑好伞,他没有理会。 毕竟过去五年,人说伤痛总会慢慢痊愈,即便不能完全痊愈,也会被掩盖,我希望如此。 爷爷奶奶的墓碑干净整洁,想必爸爸其他时间也来看望。碑前有蔫掉的苹果,上边有几处不规则的缺口,大概是被鸟啄过的。墓园里的人越来越多,人们低声交谈,氛围庄重。 “和爷爷奶奶说说话,木子。”爸爸蹲在墓前摆放手中的水果,我妈为我爸撑着那把黑色的雨伞。 不知如何开口,我酝酿一番。我对爷爷奶奶的感情远不及爸爸,我的大部分伤痛都来自我爸失去此生至亲之后的绝望和不舍。 “爷爷奶奶,你们在那边过的好不好,很久没来看你们,希望你们不会生我的气,爸爸妈妈都很好,你们放心。我也挺好的……”正欲停下,我妈急道: “还有呢?快说呀,捡重要的说。” “说什么?完了,没了。”我摇摇头,满脸疑问 “让爷爷奶奶保佑你快点找到男朋友,领回来叫他们看一看。”我妈振振有词,说话的声音也大起来。我急忙做出手势示意她放低声音,已经有人向我们这边看过来,我自觉无地可容。 “妈,这件事我们回家再说,我们不烦爷爷奶奶行不行?”我无奈抱头。 “行!那你尽快找一个!”我妈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爸也终于轻笑出声,他从裤兜掏出纸巾擦拭着墓碑,一丝不苟,雨落上去。他一遍接着一遍。我和妈妈停止争论,看着他,看着墓碑,谁都不说话。 天色比来的时候又阴沉了些,气压变高,头顶的乌云整个压下来,伸手探向伞外,雨水越来越凉。回程都是泥泞的山路,雨水充足时山路更加难行。 妈妈努嘴示意我叫爸爸离开,墓园里的人陆陆续续走掉,零落在几处还未走的人哭出声来。 有人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哭泣着的人万般悲苦,我们三人心中戚戚。 “爸,雨越来越大,要不我们今天先回家,您哪天想爷爷奶奶了再让妈妈陪您过来。” “嗯,好,天气冷,你和妈妈是该早点回家。”我爸的落寞显而易见,切肤之痛何时休。。。 我和妈妈相视一眼,一起蹲下身陪着爸爸。 “我跟木木不冷,你看木木,走的时候就叫她穿了厚衣服,倒是你,早上走的急,忘了提醒你穿的厚些,不过咱们一家三口就像这样挤在一起就不冷了。”我妈拍着爸爸的背。 生死两茫茫,珍惜眼前人。 第十八章 赖晓 阴雨绵绵,持续了近一天。 晚饭时突然想起前段时间的奇特遭遇,那位男鬼与我说此生再也不见,我当然是赞成的,可好奇心驱使着探求欲,不知他们现在如何,是不是心想事成。 “爸,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曾找过一位论道的大师算过命数,不知道那位大师还在不在人世,毕竟当年也快百岁的光景。”我尽量装出不经意,对于十几年前的事我几乎忘记,只是印象中有位虚发老人见到我后一脸惊诧。 我联想着世上奇异事情的关联,联想着看不到的另外一个世界。 “应该还在,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更不要接触之前的人和物。”我爸夹起青菜放进嘴里,没有看我。 声音中充满不快,似乎是因为我提起什么禁忌,那种不快就像我不能忍受他们拐弯抹角或直言不讳的催婚时的反应。 “我没事,就单纯的好奇,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超出我们常规认知的事情,像我这样好奇心重的人,自然想多几句嘴。”我干笑两声,也有意避免提起先前的经历,对爸妈来说,他们之间的慌张和隐晦是我不能理解和感同身受的,所以我猜想那些属于小时候的际遇是可怕的,是他们不能承受的。 “既然没什么事那就好好吃饭,大师交代的事情你只要做到就可以确保这辈子平平安安的。好了,别说这个了,你什么时候回蓝和?”他放下筷子,看向我,一脸肃穆却又一副劝慰我不要庸人自扰的样子。 那位老人的交代我自是记得,便从不独自到孤僻阴冷的地方,更不会半夜出门或回家,一天当中阳气充足的时间不算长,万物生而死,交替往复,阴盛阳衰,我是胆小惜命的人,哪里敢故意违背。 “这刚回来才住了一天你就一副讨人厌的样子,你难道不知道她哪天返回蓝和?她还没回来时你就掰着手指头数了几十次什么时间走!说些多余的话干什么?”我妈有些愠色,声音高起来,可她不是易怒的人,我知道她不过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制止我继续问下去,所以每当战火在他们之间燃起时,我当然出面会转移注意力。 在保持中立的前提下尽量做到不得罪他们当中的任何一方。年纪大的人更在意神鬼命数,有些事物是不可言说以及不可侵犯的,任谁都不能肆意谈论。 更何况在我身上确有其事,虽然我已经忘记了事情本身的大部分。 我爸看一眼我妈没再说话,他们之间有足够的默契。 “喂,你俩怎么回事?不是通常都会建立统一战线一致对我嘛?我看现在这状况像是起了内战,要不我们仨谁也不跟谁一派,干脆单打独斗,看看到底谁厉害?”我嘻嘻的笑起来,觉得没必要因为这件事破坏母慈子孝的家庭氛围。 事情似乎没我想的那么简单,可既然父母避讳,我又为何死缠烂打,叫人烦扰。 听我说了玩笑话,我妈收回快要溢出的愤怒。 饭后,一起长大的朋友打来电话,因为是陌生的号码,说出名字时我竟恍惚了几秒。她来县城签约一份谈了很久的合同,买家心思深沉,又十分怪异。因为耗时太久,所以即便买家要求她明天早上六点准时在县城最老旧的电影院门口见面时她也不会推脱。 签完合同后她要求我中午必须跟她见一面,的确很久没有联系,甚至忘了对方的模样。不知道她具体做什么工作,因为拒绝过多次见面的邀约,这回实在想不出任何可信的理由。 想要与我见面的朋友叫赖晓,因为一些事情,我二年级时就转学离开县里的实验小学去了村部。在村部我大着胆子交了新朋友,赖晓便是我在村部小学的第一个朋友,我羡慕她身上的爽利和勇敢。 早上起来,天终于放了晴,打理一番阳台的花草,说是打理,无非捡几片枯叶扔到垃圾桶,郁郁葱葱,心情大好。 我爸吹嘘着他在老年舞蹈队里多么的不可或缺,乐感强并且舞技日日精进,我妈在旁边撇着嘴,我随意听着,觉得岁月静好。 五一的时候社区组织了联欢会,爸妈都收到表演节目的邀约,所以每天早晚都要练习几遍将上台表演的舞蹈,他们一脸兴致盎然,想要一展风采,我笑出声…… 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的目的越来越单纯,快乐的原因越来越简单。 而我,尽是无病呻吟。 第十九章 往事 赖晓热情到我紧张起来,她咧嘴大笑,像小时候一样,我茫然一瞬,又回到现实。 她怪我不跟她联络,怪我回到县城也不告诉她。若不是看到我妈的朋友圈,她还不知道我究竟要在这世上的哪个角落潜伏隐忍,然后销声匿迹。 她依旧粗枝大叶,潇潇洒洒。 交谈的内容大都是生活琐事,她的,别人的。我试图交换意见,却无从下口,也就专心听她讲述,适时应和,表示投入。 看我快要失去兴趣便及时另起话头,绘声绘色,叫人身临其境,我佩服她的逻辑思维以及组织词汇的能力。 大概因为聊的太久,我心不在焉起来。然后她终于说起那些我已经忘却了的小时候,那些我以为发生在转学之前的事情。记忆中的波折被赖晓坚持的肯定否定掉后,我觉得自己似乎早就失了心智。 “你记得杨兴煌吧?就你家旧房子后院的那家,比我们小一岁,每天跟我们一起疯玩。后来生病,就很少出门了。有一天天气不错,他妈用轮椅推着他出来晒太阳,我们一群小孩子围过去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并希望杨兴煌能像从前一样跟我们玩闹。没想到他妈像赶瘟疫一样赶走我们,说我们满身都是病菌,不能接近杨兴煌……”关于杨兴煌妈妈驱赶我们的事情赖晓描述的很是生动。我便想起那时的场景,我们中间有委屈,有愤怒,有疑惑。 赖晓时不时舔一下嘴唇再清清嗓子,像极了被生活折磨已久的中年妇女,我心里苦笑,岁月果然是刀。 “他生病的第二年就去世了,才九岁,他爸妈眼睛都哭瞎了,真是可怜。他父母也是命苦,几年后两人缓过来希望再生一个孩子,可全国各地的跑也没见能怀孕,后来就作罢。如今老两口麻木不仁的活着,再没见他们笑过……”赖晓眼里泄出伤感,拿起茶杯咕咚咕咚的几口喝完后重重放在桌上,我提起茶壶又给她蓄了半杯。 记忆中关于杨兴煌也不过是轮椅上那个柔弱的孩子,对于他的早夭我深感惋惜,可我分明记得他就读于实验小学,所以怎么可能是我家后院的孩子? “你确定杨兴煌跟咱俩一样是村部小学的学生?” “当然,你怎么连这个也记不清,有些事情你爸妈的确叮嘱过不要跟你提起,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现在你我已经一把年纪,说起这些也不过是单纯的回忆。” “我爸妈叮嘱什么?”我恍惚不已。 “就那件事啊!杨兴煌他妈不是赶我们走嘛,我们跑远后你回头看着杨兴煌,愣了好一会儿才说站在他旁边的一群人你都不认识,你问我们那些穿的破破烂烂的低头不说话的小孩是不是杨兴煌的新朋友,可你看到的那群小孩根本就不存在,所以我们哄堂大笑,数落着你不知所以的胡言乱语。你越是指出小孩的数量和穿着,我们就越是笑的厉害。后来你觉得委屈就大哭起来,我们把事情的原委说给大人听,大人们当然觉得蹊跷。可是这件事也不了了之,再后来听你爸妈说你生了病,好几天才又出门上学。叔叔阿姨叫我们不要提起关于杨兴煌的事,家里大人也一并叮嘱,再加上小孩记忆力本来就差,这件事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说完端起茶杯,大大的喝一口,几乎将整杯茶水喝尽,然后又自顾倒了一杯。 “所以你还记得这事吗?你当时到底看到什么?想着哪一天再问你的,后来你又转学,这事也就没人提起了。” “我不记得了,也许就是看错了吧。”我没有心思回答她的问题,如今我已经不确定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又怎么答复别人。 “怎么可能?你当时信誓旦旦的,很少那么激烈的争论一件事。你知道你从小就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相比于同龄人你简直像个大叔。”赖晓的笃定让我对爸妈跟他们的叮嘱更加疑惑,我和爸妈都知道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所以他们大可不必绕过许多弯路。 “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全信。”我看着赖晓浅笑。 有些往事,模糊不清,也许本就无关紧要,不愿细想。吃过午饭两人依依惜别,当然我冷淡如水,不会真的遗憾相见的时间太短。 那些存在既与我相安无事,忘掉便罢了。至于爸妈不论出于何种原因,绝非恶意。所以即便我不懂,我也信这世上有人全心全意的为我好。 县城的人味很足,温和舒适,街上零散的行人和车辆表达着小城的慢节奏。小城依然安宁,像小时候,这里的人追求安逸,享于安逸,没有心思制造额外的负担,只是平淡的活着。 第二十章 开端 整夜半睡半醒,到凌晨五点干脆起身下床找点东西吃。 天还没亮,街上的路灯一直昏黄,打扫卫生的阿姨已经开始擦洗绿化带旁的铁座椅,月亮挂在半空,显得高冷孤单。 对面楼上几户人家亮起灯,划破高楼的肃穆,因黑暗带来的庄重随即消失,整个小区被安静的空气包围着。 披件厚衣服下楼,站在路灯下,向手心吹气,气水反过来沾湿我的眼镜。天还冷,我穿的太少,女人总是迫不及待地脱掉厚衣服,好像自己的丑陋全部归根于那些笨拙的冬衣,自作自受。 我探头看向远处,除了清洁卫生的阿姨,街上几乎没有人形生物走动,返回小区,生怕某个角落冒出龌龊的小人,伺机抓住像我这样故意落单的年轻女性,并作出不可描述丧尽天良的事情。 亮灯的房间越来越多,凉亭那里几位阿姨轻声细语的扭动着,舒缓的音乐声传入耳中,只是声音被微风刮的断断续续,听着有些模糊。 忽的,余光瞥见小区外大量的人影闪过,速度极快,来不及看清,我胡乱猜测着,无果后急忙上楼。不过六点,爸妈已经起来张罗着早餐,见我进门惊诧的表示还以为我在房间睡觉,我稍作解释。 “木木,既然醒得早,那吃过早饭后就跟我和你爸一块跳舞去,我和爸爸可是下了苦功夫的。”我妈兴奋的问道,我爸也饶有兴趣的等我答复。 “可是妈……”我夹起已经晾凉的半熟煎鸡蛋一整个放入嘴里,蛋黄瞬间爆裂,微咸的脂质香气侵满鼻腔。 “我已经跟赖晓约好去看望一下她的父母,毕竟当年吃过赖晓妈妈的饭菜,长大后就再也没见过。”小时候爸妈忙时嘱托赖晓的父母照顾我,次数不多,爸妈也照看过赖晓,两家人算是友好。 可这全然是我随意想出的借口,夜里半睡半醒时想起杨兴煌便觉得应该去一趟老屋,小学毕业后我们又搬回县城离中学不远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在咫尺,之后再没回去过。 但清明假期本就不长,我有些心虚和愧疚,深知应该多花些时间陪爸妈。 “赖晓父母?”我爸突然提高音调,表情也变得警惕起来,我自然猜出几分。不过是害怕赖晓父母又提起小时候的事情,我在心中悔叹自己不应该说出随意想到的借口,果然应周全些。 其实,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很多事情都会改变,即使一尘未变,经历这件事的人已经不是原来那个。 “嗯,她爸妈身体不大好,前段时间她爸刚出院,所以我想着应该去探望一下,也代你们问个好。”赖晓谈起她爸的身体时一脸愁容,我低头摆弄着桌上的餐纸,翻折了几张,揉搓又展开。 “别去了,我跟你妈前两天去过,你就在家待着。车票买了没?别又像上次一样误了车耽误工作。”我爸有些强势,打开烟盒取了一支,点燃。 “爸,我只是看看叔叔阿姨,您这是怎么回事?怕我买不起水果啊?”对于我爸的强势我试图通过贫嘴做出挣扎。本来就是假意要去,见他严肃便想着缓和一番。没 成想我爸将手中刚点燃的香烟重重的拧息在烟灰缸,起身走进卧室,大力关上房门。我和妈妈面面相觑……我妈担忧,我却觉得爸爸不至于如此。 我已成人,有些事总归要趁着年轻找寻原因。难道还像小时候一般无忧?事情只是被掩盖,并没有消失。可我不会说明,徒增父母的烦忧。 “妈,我爸怎么了?更年期?还是你们与赖晓的父母有什么误会?”大概知道我爸生气的原因,装作不明所以。 看向我妈,见她轻锁眉头,似乎有话要说,眼神飘忽,我又叫声妈,她才把面向主卧室的脸转向我。 “木木,爸爸不想你去的原因应该是怕你叔叔跟阿姨又提起当年的事,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你自己也都知道。可是你记不记得有段时间他们是不允许赖晓和你一起玩的,你爸因为这事对他们有些不满,可也表示理解,因此搬家后就没再联系过那些老邻居。”说完叹口气,又思虑起来。 “行,既然你们担心,我便不去看他们。可我不明白咱家究竟搬了几次?我们不是一直住在村部小学的后山河滩前吗?赖晓昨天提起小时候的事,可那件事难道不是发生在实验小学?而且我也确实不记得杨兴煌住在咱们家后院。我问这些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记忆好像出现偏差,思维混乱,有丝头疼。” “木木,因为同样的事情既发生在实验小学也发生在村部,所以那位大师算过后,我们就从村部后山搬到河滩,杨兴煌他家就住在咱们家后山老屋的后院。河滩完全干涸,大师说一片死气的地方最能疏散你的气息不外露。你生病之后的事情不怎么记得,既然你已经不记得,我和你爸自然不会提。” 第二十一章 老屋 我笑起来,他们有事要隐藏,那便随他们去,我怎么忍心逼迫他们告诉我所有,跟他们的担忧比起来,我宁愿就这么一无所知的活下去。 我平凡不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心谨慎,懵懵懂懂。有些人和事硬生生的专门挑到我,就只能接着。若只是单纯的不去招惹便与我毫无瓜葛,那我绝对与之老死不相往来。 “要不要去逛街,我看你和爸爸的衣服好久没更换了。”打消独自去河滩老屋的想法。 “好啊,确实好久没买新衣服了,正好你帮妈妈参谋一下……算了,你的眼光适合九十岁以上的老人。”我妈一脸认真的嘲笑,家里不好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嫌弃我?那你自己去。”我佯装生气。 “当然不嫌弃,我打电话告诉舞团的阿姨,今天请个假,就说闺女陪着逛街,实在没办法。”欢快轻松地声音荡漾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除了主卧……我爸还生着气,我指指主卧,我妈会意的走过去打开房门轻声问道:“老宋,你要不要也去新建的商业街转转?跟女儿一起,机会难得。” 听不到回应,我妈等了几秒,关上房门大声说道:“算了算了,你爸日理万机,很多事他都事必躬亲的,像逛街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他是不会参与的。”我妈边说边偷偷笑起来。 “谁说我不去?衬裤都两年没换新的,你也不说多买一条给我,上次看门的王叔还调侃我该换外衣了。”隔着门,我爸的话语传出来,我听着却是心酸和愧疚。 “是吗,确实是我的错,那要不我们一起去,试穿得体了再买,省的来回换。午饭也在商场吃。”我和妈妈相视一笑,开始动手收拾吃过早餐的餐桌。 主卧房门打开,我爸走出来,愠色已无,他原本性格温和。 “木木,要是你实在想去河滩的老屋看看,爸爸和妈妈陪你去。”爸爸一脸严肃,像是做了巨大的决定。 “爸,我真没想去老屋,真的打算看赖晓爸妈的。”我辩解道。 “爸爸知道你想看什么,我们一起去。”语气肯定,不容辩驳。 我妈忧虑的看着我爸,想阻拦,又停下。 “好,等逛完街我们去老屋。”比起我独自一人偷偷去老屋,爸妈宁愿陪着我,我只能欣快答应。 三人简单的收拾一下便出发,商场琳琅满目,叫人眼花缭乱,逛的久了,头发晕眼发黑。我最先败下阵来,生平都不会喜爱逛街这项运动。商场快餐店的炒猪肝味道不错,三人水足饭饱,期间不乏催婚旧旨,也聊别人的事情,我善转移话题,有时被发现,但不计较,不怪怨,我也享受计谋得逞的快乐。 吃过饭休息约莫半小时才出发去老屋,路上有心问些关于灵魂离体究竟还能不能继续活下去的问题,可思索再三还是止住好奇。 林一和那位男鬼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并且此生不见,因此不必多此一问。更何况以我对我爸的了解来说,他貌似对什么都一知半解,可心中早就有了盘算,这辈子甘心过这样平淡的日子,我问过我妈原因,我妈只说人经历的事多了,自然最向往平庸。 近二十分钟的车程后,我们停在一片未完全建成的高楼前,我爸指着高楼告诉我这里便是老屋所在之处。县城不大,我未常来,可眼前一幕我惊叹不已。 物非人非,没有青砖红瓦,没有树荫花台,更没有远亲近邻。可是,虽高楼林立,尽是颓废萧条。楼面乌青,还未粉刷,没有窗框和玻璃,像长着大嘴的妖怪,吞噬迎面赶来的疾风,发出的声音空荡孤寂。楼底剩余的建筑材料堆放的横七竖八,杂乱到让人生疑。楼房紧密拥挤,像是回家省亲的人正互诉衷肠,彼此取暖,但又打心底厌弃对方。 没有围墙,我们便顺着工地专车压出的路向里走去。 “你们干什么?”一个苍老无力的声音挡住去路。 “大爷,我们家十几年前在这片住过,很多年没回来了,今天过来看看。”我爸温和的答道,不过,我以为他早就知道此处纳入县城城建,不想叫我来罢了。 “没什么可看的,前两年拆迁款到位后这里的人都搬走了,老房子也都拆了。这里建成商业用楼,早就卖了不少钱。”一位老人背着手,向我们走近几步,上下打量着我们。 “您知道这楼卖给谁了吗?”整个楼盘狼藉不堪,我不懂什么样的人会买这里的房子,单纯好奇。 记得小时候,这里虽不是秀美山青,可也绝不是这般丧气。于是乎,对此,很是疑惑。 第二十二章 消失的疯女人 老人踱起步子,许是因为我们三人看起来还算谦卑,便从衣服内衬口袋掏出烟盒,抽出两支细长的香烟,一支自己点燃,悠然的深吸一口。一支递给我爸,我爸躬身双手接过。吐出的烟圈围绕起我们,又逐渐消失。 “卖给谁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房子怕是不能正常交付。”老人一脸深不可测,我爸走上前抬手用请的的姿势示意老人站到有阳光照射的地方,我和妈妈也随着移了方向。 阳光照在老人脸上,才真正显现出一脸饱经风霜的皱纹,鼻头泛着油光,眼神却又清亮很多。 “为什么?资金断裂?”我爸问道。 老人摇摇头,看向离我们最近的那一栋,一楼南北通透的水泥窗楞正对着一处老旧的矮墙,矮墙成砖红色,些许诡异。 “看到那堵墙没?里边住着一个疯女人,拆迁办来了很多次都没能劝服。本以为那女人只是想装疯卖傻多要点补偿款,承包工程的项目经理便想着先建着再说,只要女人眼看着高楼高出她的院子就绝对着急到会主动降低赔偿款,可眼看着这楼马上交工,疯女人还是不同意。工程队干不下去,卖楼的老板也无可奈何。不过,这也只是听说,我到现在也没见着那院子里有过疯女人,倒是有时候半夜窸窸窣窣的笑个不停。”老人观察着我们三人的反应,决定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而我竟想到杨兴煌的妈妈……这院落便是老屋后院那家?思及此,看向我妈,我妈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微微点点头。 “说起来也可怜,听说那女人早年死了儿子,嘴里一直嚷着要让儿子好好晒晒太阳,所以最初就不同意在这一片建楼,可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我看女人应该是真疯,不然也不会断水断电的一直住在这里。” “您到院子里看过吗?”一阵冷意钻进心底,我问出疑惑。 “没,倒是上了高楼向下往院子里瞧过,愣是什么也看不着,院子里也不像是还有人住的样子。也没人敢随便进去。”才几句话的功夫,老人手中的香烟已经燃了大半。 啧一下嘴唇继续说起来,“建委的领导来过几回,因为一直不能正常施工,存在安全隐患,就勒令停止。”老人满脸惋惜和遗憾,却又随意的聊着这个世上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普通人。 赖晓说杨兴煌去世后,他的妈妈整日疯癫,神志不清。可是自从杨兴煌去世后,有关他的一切我都不再记得,而他的父母在我的印象中甚至连轮廓都不剩。 只是这次相见时聊起旧事才意识到很多事情被自己忘却。 老人同意我们看完整个楼盘布局,谢过之后答应会尽快离开。绕过面前的第一栋楼,我们直接走向隐在高楼之中的院子。没有阳光照射在院子上方,完全像被世界遗弃。 院门上随意斜挂着一把乌黑硕大的金属锁,与锈迹斑斑的铁门一起守护着残破不堪的院落。院墙周围倚靠着许多废弃的保温板,墙根堆满各种碎石、水泥袋、塑料桶、饮料瓶、烟蒂。。。。整个院墙被一层厚厚的泥灰覆盖着。 我试图通过门缝观察院中景象,过于专注,居然被脚下杂乱的餐盒和一次性筷子绊倒。站起身忙说没事,却发现手掌擦破一大块皮,迅速将手捅在兜里,装作毫不在意,继续探头在门缝前。 一阵凉风吹来,掀开我的留海。院子里的景象较院外更差,奇形怪状的排泄物分布在院子各个角落,窗户跟下尽是碎裂的玻璃,房门紧闭,枯黄的杂草相互依偎,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我轻轻叩击院门,既希望有人从屋里打开紧闭的木门,却又害怕真的有人走出来。我不愿看到世上最悲苦的情感……叩击院门的声音笨拙混沌,生锈的铁门昏昏欲睡,院里没有任何变化。我加重敲门的力度,终是想再确认一下,我不觉得那样坚韧的爱会毫无声息的消失,它应该是轰轰烈烈的,应该叫人看到听到,但是院子里的所有如同定格。 我直起身看向身后的爸妈,他们眼里闪出不忍,像是早就知道此事,我们相顾无言。 我无法想象杨兴煌的妈妈如何面对丧子的痛苦,即便疯魔,她仍记得儿子要晒太阳,人世间的深爱大抵如此。 你已不在,而我在余生对你念念不忘。 我们三人不愿再回头,各有所思,离开院落。破败的景象绵延在脑中,毫无章法。 第二十三章 杨兴煌? 一股冷风卷起地上的塑料餐盒和用过的纸巾,一直将他们带到高楼墙下,同时被卷起的还有厚厚的泥灰,灰尘飘散,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此行空虚,也幸其空虚。 “木子……木子……”悠远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猛地回头看去,许是表情震惊,爸妈满脸忧色。 “怎么了?”我爸急忙走到我身边,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像是要把我拴在怀里。我急忙退出来,知道他想保护我,想用自己的身体护着我,可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已经不习惯他温暖的怀抱,更无法接受他以身帮我避险。 见我慌忙退出他圈起的保护范围,焦虑更甚。抱歉,爸爸,我只不过觉得有些事要自己担当,否则可能再也不能快乐。 “没什么,好像有野猫叫,似乎是钻到那边的楼里。”我随意一指,不想他们太过担心。 “答应爸爸妈妈,以后不要再来这里,这次看过了,就再也别回来。那位论道大师说过,虽然事情没有眉目,可我们不必搞清楚每件事的来龙去脉,没有结果就是很多事本来的结果。我知道他是宽慰,毕竟世事无常,他叮嘱我们每隔几年便离开原先居住的地方,所以我们搬过几次家,虽不知究竟为何,有些事宁可信其有。所以已经成为过去的就不要再理会。”爸爸说的深沉,我虽不甚明白,可也不会继续纠缠在这里。 点点头三人迅速离开,看门的老人没再出现,身后的楼盘像极了孤独的男人。 但刚才名字入耳……是谁在叫我?那个早就死去的杨兴煌?还是另一个命运多舛的亡者?亦或是我心底生出的幻念?不知如何自处……就依然装模作样。 返程到蓝和已是晚上十一点,太累的缘故,到家后倒头便睡,没有年轻时的许多精力。 忽然,睡梦中被一声呵斥吵醒,睁眼四下看去,瞬间惊异。 我不知身处何处,大量看不透的浓烟,味道刺鼻,开始剧烈的咳嗽,因为恐惧寒毛直立。 光线很暗,浓烟中似乎有人影排列成行朝一个方向缓慢走去,浓烟没有尽头,人影僵直。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心中慌乱,双腿发抖,勉强站起身向人影走去,我急切的想找到一个人问清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又是谁?在干什么?举步艰难,却知道自己必须坚定。逐渐靠近,颤声询问,无人应答。 人群像是根本看不到我,神情麻木又阴森可怖。 我鼓起勇气拉住一个女人的衣袖,希望她能停下来与我交谈,但她毫不理会,脚步依旧向前迈出。我放开她朝前面跑去,恐惧愈来愈浓,心下大惊,不知所措。 胡乱的抓住队列里的人大声询问,浓烟压的我喘不过气,突然身体极度疲累,倒在地上,地面潮湿,冷气刺骨。这是梦还是现实?仰望天空,只剩一片深远的幽蓝。 我开始想念父母,悲伤的哭出来,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我还没有爱够他们。 突然,一阵空灵的笑声响起,声音绕过迷雾,悠扬哀怨,直抵心脏。人群躁动起来,加快了向前的速度,面容从麻木变成恐慌,好像生怕只因为落后一步就万劫不复。 我震惊于人群的改变,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和他们朝同一个方向走去,他们依旧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他们的速度愈发快,迷雾被人群快速冲开,渐渐散去,视野广阔起来,朝四周看去,震惊欲烈。 人群绝然不仅仅是我面前这列,密密麻麻并行着无数列,即便他们速度加快,但依旧像刚才那样悄无声息,我看不到队尾,疑惑是何人组织了如此浩大的阵势,好奇心作祟,恐惧稍减,大步朝人群前进的方向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发现最前排的人纵身一跃,不知去往何处,我急急向前跑去,直到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深渊,而那空灵的笑声正来自深渊底部,四面八方的人群毫不犹豫的飞身向下,在飞跃中表情变得满足,像是终于找到最后的归宿,笑声持续着,显得坚固不可摧,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和打断。 我大叫起来,不知他们在干什么,可是如此深渊巨坑,跳下去只有一死,我试图叫醒他们,并奋力拉住身边准备跳下去的人,可是后边赶来的人蜂拥跳下,我手中的那个便显得无比可笑。 我绝望的瘫坐在地,时间过了很久,我的眼睛习惯了微弱的晨光,看着眼前纵身一跃的人们,无力感始终持续。 因为先前想要阻止跳下去的人指甲翻折掉落,零星的几滴鲜血粘在衣服上慢慢渗进去,没有疼痛感,只觉得手臂酸软,好像再也抬不起来。 第二十四章 梦魇 天空昏蓝,像是出世后就一直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一小时,两小时,甚至更长。笑声突然变得尖利,像钢针一样刺进耳膜,我急忙用手捂住耳朵,但毫无用处,像肉身草芥,没有一丁点招架之力。 来不及管顾身旁的人,我起身向深渊反方向跑开,或许离深渊远一点,我就不会那么难受。 可没跑几步,我就被迎面而来的人撞倒在地,我急抬眼看向对方,那人表情狰狞,张着的嘴里血肉模糊,像是自己生生咬碎舌头,血从嘴角流出来,眼神充满贪婪。 我大惊,双手撑地向后退去,仅退半米不到,手指就触到异于地面的冰凉物体,转头既看到数人站在身后,又向前看去,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将我包围起来,我惊骇不已。 对于他们来说此时万事万物似乎皆是空白,唯独阴险的看着我,目光时而变得灼热,像是渴望将我生吞活捉。 我无力喊出声音,他们中间已经有人将双手放在我的身体上,打量着,像是正在决定如何下口,我绝望的苦笑,即将英年早逝,享年二十六岁。 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叫人失望的是心脏上的血管正杂乱的收缩和扩张,所以这一切都是事实吧……居然死不瞑目,不能继续活着,所以连吹嘘此番经历的机会都没有,我闭上眼,拒绝看我即将残破的躯体。 然后。 一个女声从人群外劈进来,干脆和冷静。 眼前的人一个接一个飞起来,落在远处,没有呻吟,没有痛苦。我无法辨别眼前的景象是好是坏,又听到空气中皮鞭抽打肉身的声音,周围的人逐渐被力道极大的藤条抽打到其他地方。我心中筑起一丝希望,可好景不长,成群的人再次围攻上来。 “不做任何挣扎,等死?”女声又响起。我寻声望去,无法分辨人群中究竟谁在说话。 “你是救我还是同他们一样要我死?”我努力回应,努力辨认。 “这些人并非常人,没有常人的气力和谋略,你未反击便躺在那里等死,何人救得了你!”女声带着蔑视和愤怒。 “怎么反击,我不过肉体凡胎,他们数量众多,不想无谓的挣扎罢了。”我当然听得出女声的鄙视,可情势不允许我计较,若她能救我于危难,鄙视又何妨,活着最重要。 “用力推开你身边的人!”女声命令道。 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变故,我浑身无力,但仍照着女声的话推开眼前抓伤我皮肤的男人,还有正在啃咬我肩膀的老年妇女,以及蹬开那个试图将我的脚与下肢脱离的小男孩…… 因肩膀剧烈的疼痛我仰天大喊,喊声盖过深渊里的笑声,周围的人明显一愣。瞬间腰上被藤条缠住,力道很大,勒紧后我被向上的力量带起脱离包围圈,继而被甩到十米以外的空地,没来得及反应,向背着深渊的方向飞去。 带我飞的人竟然是同学婚礼宴会上碰到的彩云。 再醒来时不知是多久以后,周围是出租屋里熟悉的景象,时光平静,一切如常。 恍惚间我无法确定那件事是不是只是梦魇,房间里的光线异常刺眼,想抬手揉眼,身体酸痛感强烈致使我放弃。 我几乎就要确认之前的事确实发生过,可是左肩平滑,没有半点被撕咬过的痕迹,手腕的划痕也不见,那些原本密密麻麻的伤口像是贪玩的孩子,破坏了玩具后害怕被责骂,便跑的无影无踪。 可真切的感受又让我怀疑事情的真实性……我胡乱猜想可能是由于梦境中过于紧张和恐惧,便产生大量的乳酸和刺激性应激反应…… 请过假,躺在床上回想种种细节,理不出所以然。那彩云呢?素无交往,感慨过其处世温良,不过也仅此而已。这次却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与本身实在相差万里。 当下就决定跟医院的同学要彩云的联系方式,她似乎很忙,将近中午才把彩云的微信名片推给我,我有些迫不及待,又无所适从。我不会主动联系任何人,不会讨人欢心,不会先开口说话。 可身体的酸痛感持续,我始终想要知道真相。发送好友请求,很久未收到回复。再次发送请求,一遍接一遍,天已全黑,窗外灯光闪耀。我看向手机,它静静地躺在那里,突然异常激愤,重新编辑。 “是你救了我?我是宋木子。”点击发送,三十秒后,手机屏幕变黑,我望着屋顶无所事事。 叮!消息提示音响起,我心跳加速,迅速解锁,屏幕上出现樊木子的信息。 他说,他出狱了。 我急忙打过去,无人接听。 第二十五章 久别 我满心欢喜,不论何种原因,樊木子出狱说明生活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他的,还有我的。 再打过去,仍旧无人接听。或许是因为和家人团聚,也或是跟朋友庆祝,又或者在处理其他重要的事情。 喜悦占满我的心脏,憧憬着我和木子久别重逢的画面,我们大概会相拥并喜极而泣,会感叹上天不负有心人。 窗外汽车的飞驰声、醉酒后的喧闹声同时渲染着我的情绪,激动到难以入睡。将手机抱在怀里,生怕错过樊木子打来的电话,铃声调到最大,并打开振动。我等着……等到整个世界都静下来,等到天亮,等到世界又开始喧嚣,樊木子始终没有回应我。 我来回看着那条他发给我的信息,重新确认着事情的真实性……或者是他正经历着醉酒,因为宿醉难以清醒? 拨了狱警朋友的电话,樊木子的确出狱,不过不是昨天,三天前就办好了所有手续离开监狱。 没有人接,比较凄凉,家人没来,着实让人意外,我居然也没去,他想询问我原因,忙起来就忘掉了。 入狱时,木子的母亲哭天动地悲天悯人,才几个月的功夫,便是这样的场景,若不是家里有什么大的变故,便是人性凉薄。 狱警朋友孜孜不倦谈论人性的卑劣,我不知如何插话,不想表示认同,怕更加激起他的高谈阔论。 我思索着木子为何不告诉我出狱的时间,为何不叫我来接他。我强行打断狱警问询樊木子出狱的原因,果然是李严回国自首,承认所有罪行。检察院撤去关于樊木子的所有诉讼,狱警朋友表示惋惜,谢过他,挂断电话。 樊木子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简单的收拾一番出门上班。身体的酸痛感减少了大半,只有心口的肌肉还隐隐痉挛。 假期后来办事的人有增无减,老人、孩子,有男人也有女人,七嘴八舌的嚷着,我听不清他们的言语,指指柜台上请排队办理业务的牌子,他们争相看一眼后继续我行我素,就好像我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又严重的渴求对方能理解自己。 我甚至分不清他们到底要不要解决问题,还是试图在此处创造问题、我放下手中的材料,看向面前这群争先恐后相互推搡的人。思绪突然转向夜里的梦魇,突觉得恐惧不安,大声叫了出来。 整个大厅顷刻间安静下来,人们注视着我,眼神中露出害怕和惊奇。看着慢慢向旁边挪过去的人群,我竟无比开心。 理一下白色的上衣立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我桌前空无一人,终于清净了。 领导谈话的内容单调粗笨,故意装出关切又不失严格,我解释是自己太累的缘故,保证类似的事情不会有第二次。领导以领导者的姿态告诫我珍惜工作机会,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机遇,他们会时刻关注我们的动态,我却想起政治书上那副长着阴沟鼻的资本家榨取奴隶最后一点剩余价值的画面。 当着面对他的话表示理解,心中却无法接受。 挨到下班,匆匆向樊木子家赶去。敲门,无人应答……思绪一番又直奔樊木子父母家,去过一回,小区的名字早就记在心里。可视门铃响了很久对方才接起来,一个有些年纪的女声传过来,我叫了声阿姨。 “找谁?”女声不耐烦,我想起探监时木子母亲的得体和雍容,完全跟此时听筒里的声音不能融合。 “阿姨,我找木子,他在家吗?我是宋木子,他的朋友。听说他出狱了。” “他死了,以后不要再来这里找他!”语气中尽是愤怒和仇恨,我甚至觉得有激愤而出的口水溅在我的脸上,伸手不自主的擦试一下。我想不出那么精致的女人会有如此粗暴无理的一面,不过更叫我惊诧的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木子的母亲像变成另外的人。 正欲开口询问,对方已经挂断电话,我和门卫同时受到轻微惊吓,互看一眼后,门卫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我一直以为樊木子生活在和煦的家庭生活中,如此看来,似乎和以为的差距甚远。不过,我宁愿相信刚才那个女声不过是樊木子家的远房亲戚,又或者是趁主人不在家就肆无忌惮的坏心保姆。 我明目张胆白一眼门铃后离开文渊小区。 赵普的电话终于接起,他是樊木子大学时期的另一个朋友,我们不过浅交,他同样不知道樊木子的去向。我更加茫然,胡思乱想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无助感包围,思维混乱,挣扎着熬过工作日。 樊木子的前公司工作地点已经被新成立的其他公司占用,最常去的那个公园因为过了开放时间我无法进入。入狱前分手的女人在我问起樊木子时骂我神经病……我寻遍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所有他可能见过的人…… 蓝和的夜晚灯火通明,行人匆忙和冷清,我想起和木子相遇时他的诧异和我的不卑不亢,他究竟去了哪里? 第二十六章 索然无味 大学毕业前一年的所有时间,我都觉得自己很幸运,不知道受谁眷顾。即便有些烦恼,也很快消失,我以为生活大抵如此,平淡无奇,不至于艰难度日。 可是,后来才发现很多事情集中出现,让人焦头烂额,不仅如此,大部分无疾而终。 越来越多的遗憾充斥在心底,越来越多的感叹在脑中回响,然后开始盲目地全盘接受。被打败后只会无奈叹息,这是否是大部分普通成人的世界? 樊木子的消失叫我彻底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几个月过去,任然没有半点消息。期间我去过几次文渊小区并请求木子父母告知我他的去向,可是他们之间似乎出现永远都不可能愈合的裂口,隔阂那么大,那么多。 木子母亲的咬牙切齿常常让我怀疑那个女人是不是换了心肠。 我想努力弥补和挽救什么,可是没有人给我这样的机会,没有人在乎裂口是不是更加难愈,更甚的是木子的父母似乎真的希望木子从此离开人世,再也不要出现。 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只是每次在被拒绝后都替木子难过伤心,也为自己伤怀。我以为是自己不够坚韧,我爸却告诉我无非人情冷漠。 日子不温不火,不紧不慢,索然无味,周而复始。 工作两年,神经变得麻木,周一拖着疲乏的身体踏进办公室,最近总是失眠,所以每天早上都昏昏沉沉,心脏像已逾古稀的老者,行动蹒跚,力所不能及。同事张然的大嗓门打通我双耳间的其他组织,直冲冲的压过来,我受到惊吓,白她一眼。 “宋木子,人事安排下来了,你猜我们这些人何去何从?”她满脸兴奋,又八卦。 对于张然来说,她没有任何压力,所有的生活负担都被富豪爹扫除,来单位上班不过是想体验一把人间疾苦。 据她说她过够了每天购物,每天玩乐的日子,是时候实现自我价值了。所以所谓的人事安排对她不过是另外一个好笑的游戏。 可我紧张起来,虽胸无大志,也不想过于与世无争。 “你怎么知道?发通知了?”我表现出兴趣。 “上周五,他们开了整晚的会议,我到家了才听我爸说起要不要换岗位。”张然因兴奋和骄傲脸颊显得红润光泽,大概还没吃早点,手中拎着一袋蛋糕奶茶之类的食物。 打开装奶茶的手袋插入吸管轻啄后又继续说道:“各个领导的职位基本就是我们之前猜想的样子,至于以下的同志们待遇和职级都要下落一点,因为单位性质的改变,很多补助都取消。机构改革这种事只对少数人有利。”她拿出一块蛋糕递给我,我随手接过,继续仔细听她讲话,可心中已是一沉。 “应该马上要举行大会,到时候我们再问一下相关的事情,不过,会议内容估计诸如不能有情绪消极怠工,应该为人民服务之类的老生常谈。”她吃的慢条斯理,我之前羡慕过她可以买到任何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现在却觉得不过是口舌之欲,食物重在填饱肚子,好吃更佳。 同事们陆陆续续走进来,张然走开拿着手袋给大家分蛋糕吃。 已成定局的所有安排对其他人没有任何杀伤力,只于我而言,生活再次陷入沉闷。 同事们早就转移了话题,每个人都慷慨激昂的讲述着自己知道的人生,我无心插话,某一刻,我们分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因为要足够奢侈,我因为不能痛快做出无谓的选择而活着。 “木子,晚上去不去往事酒吧,听说来了一位新驻唱,超级帅,超有内涵,我们去观摩观摩?”张然又转回我面前。 “你叫宋木子去酒吧?没搞错吧?你哪只眼睛看见过她进去那家酒吧,保守的要死,谁叫都不去!要不你带我去?然然,你看我这般可爱,单纯,表里如一,你领着我去见识一番?”男同事搭腔。 “哼!爱妃,好自为之。”张然将注意力放在手机上,不再理会男同事。 办业务的人走进来,办公大厅回归到一派严肃,业务熟练,各司其职。工作期间我们互不交谈,像陌生人。 日复一日的单调工作叫大家急需寻求每日下班后的发泄点,我们互相理解对方的痛苦,又庆幸对方的痛苦程度和自己的无异。所以当我们有时间调侃对方时,便大肆加粗加黑。 有时我们暗自高兴办公大厅的同事里没有更年期,没有以权压人,没有阴谋诡计,似乎是安慰,也可能是他人的苦楚。 可是我的心底从始至终开着一朵花,像是不会枯萎。 第二十七章 下凡间 两个月前报了离家最近的驾校,周六日没有其他事就提前约好教练过来练习。 樊木子留给我的suv安静的停放在楼下的空地,上面积了很多灰尘,天气日渐炎热。看它忍气吞声的接受暴晒,我于心不忍,强烈觉得它应该奔跑起来才是。 所以逼迫自己拿出时间考取驾照。 驾校的教练基本固定,我本人的约考教练和蔼耐心,叫我放心不少。听张然说她当初在驾校的教练跟魔鬼没有区别,生气时不说话直直的瞪着犯错的卑微学生,喘着粗气,张牙舞爪,像极了久患甲亢不做治疗的病人,我听后深表同情。 练习的时间漫长且无趣,一天当中的大部分用来等待,场地空旷,已是七月份,防晒霜的作用不显着,暴露在外边的肌肤早就脱了层皮,微疼。 练场上没有可供休息的地方,驾校的学费相比其他家更低,所以条件差到离谱。来这里练习的大都是学生,稚气未脱,热情似火,但也受不住教练的斥责和暴晒。 常常有哭红眼的女生,哭完甚至哭到动人处也继续练习,算是坚忍不拔。 地处近郊,周围风景倒是不错,最喜阴天,空气中的躁动终于沉静下来,光线也变得柔和,教练更不会咄咄逼人。 几个礼拜后,学员基本熟识,闲暇时也会与之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绝不同与张然在一起时肆无忌惮。当然,也有不快,阳光热烈洒脱,我的皮肤早就惨不忍睹,又加之近期各种不愉快,又掉了几斤肥肉,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惨遭生活变故又面黄肌瘦的苦命妇女。 至此一位刚进组的大学男生便乖巧的称呼我为阿姨,我讪笑,无力解释,但又像极了历经沧桑的大妈嗔怨时光老去。 若不是因为他好看到如天神下凡,想必我早已跳起来击打他的头部,并建议他尽快到专科医院看看眼睛。 周围的同学传来哄笑声,貌如天神的男生看向我,一脸茫然,然后窘迫无助,我愿意为好看的人解围,即便他叫我阿姨,认了他做外甥便是。 “没关系,现在十几岁的孩子都叫我阿姨,应该的,你叫我姐姐我还不高兴呢。”我自是假意大度,胡说八道。 人群又开始哄笑,我的话语撞击到大部分人的笑点,原不是我本意,但话已至此,想收回,怕是得劳烦大伙儿选择性失忆了,男生更加窘迫。 男生表示抱歉,抹去额头的汗珠,眼里慢慢显出镇定。众人看事情已无笑点,便一手遮阳,一手翻看手机。 再练一把后随便找个地方席地而坐,快速的扇动手里的纸巾,凉风微弱,我加大力度,效果不明。打开手机,翻看之前与樊木子的聊天记录,他乐观,内容里都是对日常生活的有趣表达。 我叹口气,同时身边有人并排坐下来,我转过头看到刚才叫我阿姨的男生。 “我叫林尉。”年轻男生周身满是火热,以至于我身边的空气温度瞬时升高。 “你好,我叫宋木子。”男生好看是好看,但决然不会与我有其他交集,但我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我知道你的名字,大概在六个月前就知道。”他捡起面前的小石子随意朝躺在不远处的矿泉水瓶扔过去,居然打中!我瞬时心有不甘,刚才我花了好些气力都没击中,直到失去兴趣。 “六个月?”我适时表现出恰当的疑问,不想即刻终结话题。 无非在工作时相遇,没有奇特之处。与我接触的不是患者本人便是患者家属,我受不了他们蓄在眼中的眼泪和绝望,所以又后悔抛出问题。 “嗯,当时我还没有清醒神志。”他笑着说。 果然是患者,既然神志不清晰那便是家属代替办理业务,我经常因为态度和善得到表扬,所以眼前的男生应该是听到家属的转述,并且家属拍走我的工作照。 我知道浮想联翩不利于快乐的活着,但现下心中真就想了这些。 “是吗,那你恢复的不错。”我低下头翻看起手机,害怕他讲出自己的苦痛,不是不同情,不想与他同时陷入伤感罢了。 “你不信?”似乎因为我的敷衍太明显,他追问。 “信。”抬头看眼天空,远处有云飘过来。 “你明显不相信,你在拒绝我继续说下去。”他纠缠。 “林尉同学,我十分相信你说的话,没有要拒绝你。”我看向其他人,他们专注的看着手机,不理会旁人。 “怎么表示你十分相信?”叫林尉的男生毫不见外的继续问道,我扪心自问,若不是这样一张好看的脸梗在眼前,我应该早就礼貌的站起身拍拍屁股加入其他人的领地。 “你怎么知道我不信?好,你告诉我你怎么识得我?在哪里见过?”不想叫他占了主动,说出的话也算温和。 “不告诉你。”男生神秘起来,眨着眼睛。 第二十八章 无事生非 我无语的看向他,突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围绕过来,这感觉亲切温暖,像是共同经历过艰难,苦尽甘来。 我开始细细打量眼前的男生,脸色近乎惨白,眉眼温润,鼻梁挺拔,嘴唇泛着红棕色,深黑的头发密密麻麻的铺在脸皮上。浅白的牛仔裤,淡黄色短袖t恤,健康的精壮……这样一个人,我不曾见过。 “我守身如玉,禁止随意观看。”完全不知道刚才的窘迫出自哪里,男生见我盯着他,开起玩笑。快乐的捡起另外一个小石子扔向滚动的车轮,石子被车轮撞击弹起砸在车玻璃上,一团裂隙赫然出现。 然后,教练下车,带着一脸严厉和恨铁不成钢,压着怒火朝我们这边走来,大家急急站起身,我也快跟上众人的行动,装作不明所以。 而那个刚刚萌生出来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嫩芽也瞬间被林尉的行为压死。 “谁扔的?有没有安全意识?表达不满?不想练就滚回家去,别给我在这找麻烦!”教练怒火烧的正烈,没有人回答,也不可能有人回答。 除了我,除了林尉,根本没有人看到是石子的出处。林尉一副事不关己的善良模样,即便他真的被点名我也不必为他担心,一面之缘,我没有那么丰富得感情浪费在陌生人身上。况且诸如此类的事情全靠自觉,看他毫无愧疚神色,我自然不认同,但也不会说出去。 烈日炎热,大家沉默不语,教练愈发愤怒,完全没了平日的温和,林尉一脸兴趣盎然,像在等待事情朝不好的方向发展。太热了,汗水马上就要流干,脱水随之就来。 教练再发通火气后自己去了休息室,我白一眼林尉,坐下来,翻看手机,这样的天气不坐着便是一种罪孽。没想到,林尉也坐下来,面对着我。 “木子阿姨?” “什么事?”我没好气。 “不准备揭发我?” “没兴趣。”我的目光没有离开手机。 “你不像是这么冷漠和没有正义感的人啊。”他伸直双腿,双手向后撑在地上,仰起头,闭上眼睛,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身上。 “你应该是对我有什么误会,首先我冷漠,其次我没有正义感。”想马上终止谈话,转过身面向另一边。 “你不是。”见我转过身,他也挪过来,衣服上占满灰尘,他不顾及。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随意。”居然是敢做不敢当的坏人,我再提不起兴趣和他好声好气的说话。 “你不愿意和我说话了?”他挡在太阳和我之间,皱着眉头说话。 “还不够明显?”手机电量显示剩10%,收起手机看向他。 “不是很够。”他嬉笑起来。 有人走进休息室,其他几个也跟着进去,教练被前拥后呼的请出来,不过仍旧黑着脸,厌恶的看着被撞裂的车窗玻璃。 气压低沉,接下来的练习大家都不会好过。已经下午五点,天气更加干烈,带的水喝完,我舔舔嘴唇,看眼天空,刚才飘来的几朵云不知何时被风吹散,看来下雨又无望。 科三考试安排在下周五,是应该努力练习的。至于请假考试的事情应该提前告知分管领导,他好安排人顶班。 爸妈经常熬一些绿豆水,放了冰糖晾在厨房灶台上,每每渴了就喝一点,我此时是十分渴望的。 离驾校不远的地方也数蓝和近郊,一所古代将军府衙免费开放,听说拿着身份证就可以进去。同事提起时兴趣不大,现在倒是想进去看一看了。 突然,肩膀上传来一阵凉意,我下意识避开,转头看到林尉拿着冰水的手停在半空。 “给,你在想什么?那么认真。”他仰头喝水,喉结一动一动的。 接过水,拧开,也喝了几大口。 “没什么,水多少钱?我转给你。” “一瓶水而已。”他惊讶差点呛咳。 冰凉的纯净水顺着咽喉流入食管进入胃中,又通过幽门进到小肠,凉意从内脏散发出来,舒爽的叹一声。 还剩最后一次练习就结束,喝完水心情也好了不少。 “下周五考完科三周六还来吗?” “不来,有事。”哪里有事,随便答话罢了。阳光刺眼,直直的打在角膜上。因为轮到我练习,迎头撞上他的肩膀,他很高,挡在我面前遮住太阳。 “什么事?”他又追问。 “小孩,跟你没关系。”绕过他上车后一把入库,完美的不像话。下了车直奔公交站。 “下周,我去你家找你吧,我喜欢吃鱼,记得做鱼。”身后传来林尉的喊声,说出来的话语就好像我们已然认识多年,他只不过顺路去我家吃个便饭。 公交站牌在五百米以外,跑了几步,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刚到站牌,公交车也从上一站到达这里,我庆幸时间正好。车上有空位,选了背阳一面坐下来,公车启动,车外的热浪涌进来,好在车速不慢,热风渐凉。 刚才林尉说了什么……去我家? 第二十九章 单身成人 周五下午考完科三后直接冲到车站接爸妈,两人大包小包五六个,像刚劫了隔壁村回来,上前接过我妈手中的行李,很重。 “妈,这袋子里不会是装了俩铅球用来防身的吧?看谁不顺眼就给谁一球。”爸妈脸上的汗水与皱纹交叉肆意流淌着,我心中不悦,但也无可奈何。 “你妈怕你又饿瘦了,把家里凡是能入口的东西都带了,前几天还去市场买了不少。我强烈反对她带这些东西,蓝和又不是买不到,这么热的天气,说不准都捂坏了。不过,咱家你妈是老大,她决定了的事情除非天神劝阻,哈哈……”爸爸穿着豆绿色条纹短袖,胸前的汗水已经将衣服沾湿,腋下同样湿了一大块,头发有些厚重,应该去理理发了。 “木木几个月才回一次家,咱们也好不容易到蓝和,不得多备一些吃的吗?她自己又不会做饭,我拿着这些东西怎么着也能顶一段时间。你看看她,又瘦了不少!你是不是在减肥!?”我妈语气立马严肃起来,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伸手接过我爸手中的某个行李袋。 “我没有,绝对没有,都瘦到脱像了还减?我又不是傻。平时吃不到好吃的东西,食欲不振,大部分时间都对付一口,叫你们来陪我你们也不来。饿瘦了又怪我照顾不好自己,做别人的女儿可真难。”蓝和的夏日简直可以热死心烦气躁的人,比如我。 看着他俩不断地淌着汗,我便四处搜寻空着的出租车,因为来过几回蓝和,之前我们通常都会悠闲的乘坐公交车回我的住处,所以这会儿两人直接走向公交站牌。 “爸,我们打车,天气太热了。”我忙大声喊回,两人的速度很快,我提着东西在后边快步追上。 “打什么车?这不就公交站嘛,多方便。”我妈不时的擦汗,我掏出包里的纸巾给她,正值下班高峰期,公车上的人很多,很闷,路很堵。 “妈,打车钱你女儿早就挣够了。”父母节俭惯了,即便我已经工作,虽然工资少的可怜,但毕竟能养活自己,不至于打个车都得思量半天。 看着他们又累又热我又心酸起来,最近不知为何,情感越来越丰富,不知别人是不是如此。 “行,木木说打车就打车吧,打车快。”我爸放下行李,看向车流。 路边打车的人不少,基本上都刚从车站出来,在站前的马路口排了一溜。空气无法流动,闷热堵在肺里,我爸掏出烟盒,我妈一把夺过去,我看着爸爸,一脸幸灾乐祸。 他们还是老样子,前些天说起每年一次体检的事,我已经跟在医院工作的同学约好时间,不过还没跟爸妈讲。 好几辆空车都被挡在前边的人抢走,我气愤跺脚,想理论一番,可别人早就绝尘而去。 “木木,要不还是坐公交吧,也快。”我妈看打车的人越来越多,建议我们再返回公交站牌等乘公车。真是叫人生气,打个车都这么费劲。我长吁口气,无奈同意。 “木子阿姨!木子阿姨!这里,这儿……你右前方的黑色商务,对,对……”林尉探出头正笑脸盈盈的看着我,一张惨白的脸与庞大的黑色商务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他看起来更加白皙和好看。 “快点上车,木子阿姨,我们不能在这里停太久,警察叔叔马上过来。”他指指出站口正在指挥交通的警察。 “木木,那位是?”我爸问道。 每当此时,每个单身成人的父母都会异常敏锐,他们浮想联翩,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驾校同学,见过一面,不是很熟,不方便搭他的车。我过去打声招呼叫他赶快离开。”我朝商务走近几步,摆摆手示意我们不会搭车,并报以假笑。 “木子,这个时间段很难打到车,再说了,木子阿姨的爸爸妈妈应该等的很辛苦吧。而且,我本来也要去木子阿姨家的,这完全就是顺路啊。”林尉的声音不大,但是漂亮的外貌吸引了很多过路以及还在等车的旅人,纷纷看向他,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再看向我,露出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 对林尉说要去我家的事有些莫名其妙,但真如他所说的人流、车流、周身的汗味、不绝于耳的叫闹、以及几个小时的车程,爸妈早就疲累不堪。 于是转回身提起行李示意爸妈和我一同上了黑色商务,车上只有司机和林尉,他热情地笑着向我爸妈介绍自己,爸妈客气的回应,同时表示感谢。 我挑了最后面的座椅坐下,看着三个陌生人不明所以的热络。 第三十章 林尉 商务车很宽敞,配置也高级。 用这样朴实的词汇形容,完全因为我对车饰及品牌一窍不通,所以只是将记忆中樊木子的某些话照搬出来。 曾经他就是这样形容留给我的那辆suv,车子我当然不会据为己有,但樊木子的父母放出狠话,他们再也不想见到任何一个与木子有关的人,因此在我知道樊木子的留言后根本没有机会再见到他爸妈说起suv的事。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叫他们厌恶与自己孩子有关的一切。 “叔叔阿姨,不用谢我,我还要谢谢你们做鱼给我吃呢。”林尉说的煞有其事,我爸妈面面相觑。我自是在后座翻个白眼,瞬间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听说你和木木是驾校同学,你们认识多久了?为何称呼木木为阿姨呢?却又叫我和木木爸叔叔阿姨?”我妈和颜悦色。 “木子阿姨很照顾我,我也只是觉得她很亲切才叫阿姨的。我们大概在六个月前相识,期间很多次往来,不过,木子阿姨有些忘记了……”说着话竟然还委屈起来,果然这孩子天真的缺根弦。 看着他满眼纯真的胡说八道,我心中长叹。这小子是铁定要在我家吃饭了,可这种天气,叫爸妈做饭算是大逆不道的。 “哦,这样啊,看你年纪不大,还在上学吧?几岁了?”我爸从上车起就打量着林尉。 “叔叔,我确实还在上学,大三,今年二十二岁。”林尉的乖巧叫人想给他一拳,凭什么长得好看就可以一直装无辜并且叫人生怜,而像我这样的人装无辜就叫人恶心想吐,上天真的不公。 “木木跟你说起过我们吗?我看木木还没介绍我和她妈妈呢你就猜到我们了。”我爸又问,话题不突出,但也是我想问出的问题,便随意听着。 “是的,她说过好多你们的事还给我看过手机里二位的照片,所以我刚才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林尉答道。 撒谎不眨眼,这样的男人不论年纪大小,心态是不是成熟,都不能深交。 我看向车窗外,没有揭开谎言的冲动,毕竟还坐在人家的代步工具上。爸妈神色未变,应是思量着我与林尉之间必定有一人说了欺骗的话。 路上的人行色匆匆,车里温度低到有些发凉,让我忘记了刚才的水深火热。 “木木,怎么不跟林尉聊会儿天?既然林尉也要去,那我们再买点新鲜蔬菜。”妈妈已不再频繁擦汗,热红的脸也渐渐恢复正常,怀里抱着随身斜挎的背包,有些拘束。 这辆商务确实精致和豪华,所以可能是担心碰坏或碰脏车上的内饰,我有丝后悔,不想让爸妈感到任何不适。 说及此,即便我再不懂得车子品牌,也应该意识到这辆商务车绝对不便宜!那林尉为何要挑那家平价的驾校练习?而且普通数额的医疗费对他们家来说不会是负担,所以他的家属是不会在办公大厅特意记下我的名字和外貌。倒不是说有钱人无心,是他们不会很在意小恩小惠,且不会事事躬亲。 所以林尉不是我的服务对象,也更不像是闲着没事干在我这种人身上找乐子的男人,更不会欺我框我。 在爸妈来蓝和前,我看起来孑然一身,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那林尉,想干什么? “妈,他不去我那,一会儿还有事,送我们回去后就离开。”我适度的表示为他人着想,让爸妈觉得林尉只是不好意思拒绝,所以才不得不去我家。 “木子阿姨,我没事,我们上周日说好的考完科三去你家吃鱼的,怎么才几天你就忘了?还是你要反悔?”林尉的诚恳写在脸上,说完后把脸转向坐在他身旁的我爸,表达着像我爸这样看起来知书达礼的可人儿怎么会有我这般冷漠和背信弃义的女儿。 “木木,既然跟人家说好了,那就回家吃饭,也不麻烦,只是我和木子妈妈的手艺一般,还希望你不要嫌弃。”我爸浅笑,看不出来是不是真诚。 不知不觉,车已经开到小区楼下,上楼进了房间我才又恍然意识到一件天大的事情。 从始至终我都没告诉过林尉或开车的师傅我家地址,楼号楼层几室,林尉走在最前头,那么他是如何得知?他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爸妈的身份,知道我家地址……他还知道什么? 难道他跟踪过我?有特殊癖好?我自知身无长物,也老到可以做他阿姨的地步,家里没矿,父母不是沙皇,我不漂亮,不恋童,交际圈窄到只关注吃喝拉撒……我从惊讶变成猜疑。 “怎么了,木木?晕车?”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我妈关切的站在我面前询问,不过直到她再次轻问时我才晃过神来啊了一声。 第三十一章 君子好逑? 不清楚林尉带着什么样的目的接近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我会在今天下午到车站接爸妈,我希望只是巧合,但果真如此吗? 叫了林尉陪我下楼,只说到附近的商场买几样食材,嘱咐爸妈在家里歇着。 商务车停在小区入口最显眼的位置,我深吸口气,停下来直面林尉,“你是谁?”随着问话脱口而出心跳加速,深怕眼前人告知我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变态,因此我不必有过大的压力。 “木子阿姨,你终于觉得奇怪了对不对?太好了!”林尉略显兴奋,像是能够引起我的警惕正是这些天他努力在做的事。 “什么意思?”我不解,可他兴奋到无邪的大笑,我却放下心来,我知道这样的人不会害我,至少他不是变态。 “木子,我会告诉你原因,不过不是现在。我不会伤害你,若是有人敢伤害你,我也不会允许。所以你放心,看你貌似十分不欢迎我与你们共进晚餐,那我就先不打扰,下次我一定要跟叔叔和阿姨一起吃饭的。车里有我准备好的礼品盒,你帮我拿上去孝敬叔叔阿姨,不是贵重的东西,都是我平时爱吃的那几家店里做好的糕点熟食。”林尉从车上拿下礼品盒,满满三大盒,递在我手中,不容拒绝。上了车轻笑挥手再见。 而我,愣在原地好一会儿。 这是什么剧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脑中回想着所有的可能,徒劳无功。 回到家,见林尉不在,我妈重新打开门看眼楼道后才又关上。 “林尉呢?” “有事走了,说是下次再聚,买了糕点叫你们尝尝。”我据实描述。 “他是你男朋友?”我妈试探,问的小心翼翼。 “不是。”我用力摇头,表示绝不可能。即便我单纯的以貌取人喜欢上那样的男人,林尉也不会喜欢我这位老阿姨。更何况我分明觉得他只是未成年的孩子。 “你们对双方认识时间的叙述可不一致哦,是谁在掩饰?木木,我觉得是你在撒谎。”我妈一脸八卦,我爸同时竖起耳朵,二老倒是默契得很。 “你们才见他一面就觉得撒谎的人是我?是不是有点太残忍?”我没好气的坐下来,懒人沙发在入夏后被我闲置一旁,现在心烦意乱重重的坐上去,竟发出嗵的声音。 “不残忍,你好好说,是不是爸爸和妈妈想的那样,你只是羞于告诉我们实情。这有什么的,年轻人嘛,有好感对象很正常。先处着,合适了就结婚。”爸妈自以为是的开明戏码叫我头晕,父母的老成不会在任何方面都适度,就比如眼下,对于同样是成年人的我来说,过于浅显和故意了。 “哪跟哪儿啊,你们别瞎猜了,我也奇怪他说的我们相识的时间,可能真有其事,被我忘掉了,不说他了,晚上我们到楼下餐馆吃饭。现在你们去冲澡!”身上黏糊糊的,十分不适。 至于林尉我仍然没有头绪,但也不想继续被爸妈追问。 “林尉这孩子也够奇怪的,叫你阿姨,叫我也是阿姨,看着挺机灵的。不过,你们年轻人的想法越来越怪异,我和你爸爸是跟不上了。老宋,你觉得林尉那孩子怎么样?”我妈将问题抛给我爸,两人端着水杯,杯里是刚烧开的热水,对于他们夏天喝热水的行为我不是很理解,不过也早已习惯。 “木木都说了不是男女朋友那就不是,小伙子长得不错,也有礼貌,不像是富人家惯坏的孩子。不过,车虽不便宜,也不一定就是他家的,说不准的。木木,我知道你不爱虚荣,也不想日后低声下气。所以在这方面你不能给自己压力……” “爸!我是不会攀龙附凤,但是林尉到底是不是富裕,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打住这个话题,再说我可就真生气了。”打开放在地上的礼盒,里边包装朴素,几个老式糕点露面后一股香甜从盒子里冲出来。 拿起一块递给我妈,想到什么又缩回来……应该没毒吧,毒死我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答案显而易见。毫不犹豫的咬一口,奶香扑鼻,除此之外,无怪异之处。 这才放下心来重新拿起另外一块递给我妈。我爸拒绝一切甜食,所以自然没有他的份。 我妈话里话外的夸奖林尉懂事,我无语,不接话。爸爸张罗着将熟食放进房东配置的老旧冰箱,容量有限,实在塞不进去的那些只能晚饭时解决掉,我当然同意,自告奋勇决定做顿想象中的肉丸汤。 第三十二章 雨夜 夜里果然开始下雨,初雨细小软弱,轻轻落下,温柔无比。落在树叶上,草丛上,路灯上,来往行人的衣裳上。 细雨透过窗纱钻进屋里,悄无声息,,空气终于变得凉爽起来。 我妈拿出已经收好的熟食,叮嘱我如何保存,在什么时间内吃完。我爸站在窗前,从裤兜掏出烟盒,停顿了下,又装回去。 我大啦啦的躺在懒人沙发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什么,突然觉得好累,好委屈。爸妈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我已经漂泊了那么多年,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做流浪的人。 我享受此时所有的安宁和美好,窗外的雨不停,像爸妈的唠叨。 居然睡着,再醒来时,窗外异常黑暗,也不过九点钟。走向阳台的落地窗,外面细雨不知何时变成骤雨,急急的打在地上,溅起一滩水花,雨滴紧密,雨中的车辆急驰,车灯穿破雨幕,路灯微黄。 转身回到餐桌前坐下,又想起来卧室的窗户还没关,正欲起身,我爸抢先开口:“雨突然变大,积水从窗轨流进来,我已经打扫过,窗户也关上了。吃饭吧,你的肉丸汤我们实在吃不下去,你妈又做了菜。”桌上的确多了饭菜,我惊讶两人做菜的速度,我妈说基本都是半成品,速度当然快。 “爸妈,为什么你们做的饭菜每样都好吃的要命。”扒口米饭夹起菜一股脑全部塞进嘴里。 曾经看过一篇文章,里边讲到永远都不要吝啬对父母的赞美,我深得其道。 “蓝和今年下过这么大的雨吗?我看街道上积了很多水,蓝和的排水系统也不太完善,遇到这样的大雨弊端就显现出来。”我爸边吃边说。 “每个城市的排水好像都存在一定问题,不过就蓝和来说,比起其他城市还是不错的,之前一直没下过雨,路面裂出口子,扬尘也多,很多人都过敏。还好我不是过敏体质,不然,据说生不如死的,晚上鼻子不通气,整夜睡不着。今天下了雨,明天会好一些。”我回答。 吃过晚饭,我抢着洗碗,我爸打开电视搜寻想看的节目,我妈站在旁边欲言又止,我秒感不好,气氛微变。 “木木,到底有没有男朋友?”我妈小声询问,眼神里却又是八卦。貌似怕被我爸听到,也担心我强势反抗。 “还没,不过正在努力,同学介绍了几个,见过面觉得不是很适合。”说完后,对自己信手拈来的谎话充满歉意。不过当下觉得为避免二老夹击,我应尽量显得积极主动,让他们知道其实我是很渴望男性的。 “怎么不合适?年龄?家庭条件?学历?性格?如果是因为性格,那木木你应该多跟人家处处看才知道合不合适,哪有一见面就排除在外的?相处的时间一久,自然就磨合好了。”我妈眼里闪着光,看起来兴奋不已,却又努力深沉和矜持。 “就是处过了才知道不合适的,妈,现在的年轻人有一部分是要丁克的,就我而言,我无法接受。”哪里是我不接受,分明没有这样的男人,我也无所谓要不要孩子,但唯独这个原因会让我妈断然否决掉那个我口中不合适的虚构男性。 “那确实不合适,孩子本就是父母生命的延续,连孩子都不要,还有什么奔头。现在的年轻人和我那个年代真是大不同了,考虑事情不够全面,只贪图一时享乐。等年纪大了,才会觉得生活乏味,没有意义。家里父母也不管,哪能叫他们胡来……”我妈尽情的发挥,我看眼爸爸,他正专注的看着某个探索类节目,没有在意我和妈妈的谈话内容。 “妈,我十分同意你的看法,身边的同事,同学,还有朋友都挺为我上心的,陆续介绍着,哪天遇到看对眼的,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和爸爸。”逐渐发现爸妈在意的事情无非那么几件,穿暖喝饱找对象,哈哈……所以不逃避,迂回迎战,通过表达自己虚假的决心和意志去迷惑他们。 “你多花点时间在穿着打扮上,不能太不修边幅,现在的男孩子很注重外表的,千万不能只追求舒适不管其他。”她打量我一番,露出愁容。 “好的,我亲爱的妈妈,您的教诲我铭记在心,现在到了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看电视时间,我们不谈其他,全身心投入到节目里怎么样?”我附和着,也明显的转移着话题。 妈妈听出原由,看着我撇嘴。 突然整个世界一片漆黑,我定在原地,慢慢适应黑暗。 第三十三章 夜盲 我爸的声音响起,平静淡定,“是停电吧。” 听到他说话,我刚刚收紧的肌肉放松下来,看向四周,没有一丝光亮。应该不是某条线路故障,因为整个城市陷入黑暗,黑色笼罩了所有的活泼和沉寂。 我凭着感觉朝爸妈的方向挪步,没成想几步后大脚趾碰到餐桌腿,疼的呲牙列嘴。我爸打开手机手电筒,光线朝我这边射来,我借着光走过去坐在他们身边。 关掉手电,三人慵懒的斜躺着,拍拍肚子,等待电来。 忽然一道白光劈进屋子中央,所有的家具像铺上白蒙蒙的雾气,有些阴森,陌生感生出来,我诧异眼前的景象是不是我家原有的摆设。 不过,光亮迅速撤走,紧接着听到坚硬的雷声,像是引爆炸弹,天空震怒,直觉心悸。 我再次靠近爸妈,我妈在黑暗中拍着胸口,我们猜想后面会不会再次出现像刚才那样强势的闪电和雷声。话还未完,第二次闪电的亮光又劈进来,随着闪电的结束雷声适时响起,依然震慑人心。 然后一阵焦急又粗暴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我们齐齐向窗口望去,我爸急忙打开手电筒,三人同时起身走到窗边。 光线所及之处硕大浓密的雨滴高速落下,有的撞到窗框发出闷哼声,有的直接打在玻璃上。力道之大,像要故意拍碎所有承接他们的物体。 我们惊叹从未见过如此之势,不过十点半,街上已经没有来往车辆,理不应如此的。 “爸,外边怎么没一辆车经过?” “有,你看那,车灯还亮着,只是车停在雨里不前进,雨太大,挡风玻璃可能被砸烂。”我爸指了指窗外。 我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穿过玻璃,越过手电筒的光照范围,只有雨滴坠入黑色的空气中,我未能看到任何车辆。 “哪里?我怎么看不到?妈,你看到没?” “不就在那嘛,小区大门东边,停着三四辆吧,闪着车灯。” 我狐疑,便再次揉揉眼睛,查看无果。定一定神猜想着看不到的原因,许是刚才不能瞬时接受黑暗,直到现在视感细胞都不能正常运作。抑或是爸妈与我的角度不同,也可能是爸妈看错。 可是爸妈笃定,所以难道是我视线聚焦出现问题?视网膜脱落?我不是医生,哪里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当下紧张起来。 “怎么了?”我爸将手电筒的光线移到我脸上,似乎是我的表情过于担忧,两人皱起眉头。 “我看不到你们描述的车辆,不知道怎么回事。”灯光刺眼,我别过头。 “能看到我们吗?” “当然,我们现在不还在对视吗,只是手电筒光线范围以外的景象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到处都是黑暗。”我抓起妈妈的手臂,证明自己能看到近处的人事。 心中当然焦急,可也不会当下大乱, “会不会因为太累?最近的医院在哪?我们去医院看看。”我妈摸摸我的额头,我爸已走向门口准备穿鞋。 “爸,不至于,再说了,雨这么大,连车都打不到。”常人在某些情况下确实会产生盲点,这样的状况往往可以缓解和消失,不是病理性变化。 当然不除外是哪里器质性的改变导致,又或者是病理性的功能错失,可我不信自己会遇到那样的不幸。 “事关眼睛,我们不能不重视,你也学习了几年医学,应该知道一点缘由,不能耽误的。我们必须去,我陪你,你妈在家守着。”我爸已经穿好鞋子,站在门口严厉的看着我。 我妈当然跃跃欲试要一起去。 “爸,首先医院离这很远,我们打不到车。停电几分钟后,我是能看到闪过的车灯光线的,只有刚才才发现自己看不到更远处,也正因为我读了几年医书才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连续的黑暗刺激和过分放松导致的生理性盲视,这种状况在白天就会消失。所以我们完全没有必要现在去医院。如果天亮后我还是不能恢复,你们再陪我去医院好不好?”我不想爸妈因为我奔波来回,刚才因为突然发现我才觉得慌张,现在慢慢平静下来。 放在鞋柜上的手机灯光照亮天花板,爸爸的身影倒映在房门上,高大虚弱,他老了。 大雨争先恐后的急速落下,拍打玻璃的声音一直没断,我爸思索一会儿才说好。 “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要及时告诉爸爸,今天早点睡。” “没问题。”三人轮流洗漱,直到上床时才发现从下午回来到现在都没看到自己那只老款的华为手机。我爸拨通几次,屋里没有铃声响起,电话那头也无人接听。 自己居然弄丢手机,我无比失落。 第三十四章 又是你 躺在床上正独自责骂,我爸敲门说林尉打来电话。 手机落在林尉的商务车上,司机发现后交给他,问要不要现在送过来。我自不会再次引狼入室,叫爸爸谢绝,告知林尉我会在明天早上去取,只需告诉我地址便可。 林尉的事我还没得空细想,原本打算近期找时间询问的,这倒是有理由再见面了。 这些天确实疲累,渐渐接受樊木子消失。但林尉扰人,心中还是出现一丝不快。不过也庆幸手机没丢,里边很多珍贵且独一无二的照片和文字记录着我的喜怒哀愁。不喜自拍,大多不是实物,记录的只是当时心中所见和所想。 但我爸站在门口并不离开,说林尉要与我通话,我起身愤懑接过手机。 “干嘛?”没好气的问道,按理说长得好看的人通常都会得到比别人更多的优待,可我偏要反其道而行。 更何况林尉不是他看起来的无辜小生。 “木子,你是不是看不见远处的事物?”语气中好像隐隐的担忧,我一瞬间被他的话击中,迅速思考该如何回答。 这不是偶然?不是黑暗中的应激反应或夜盲?窗外的雨声未减,竟然加重我的焦虑,混在一起,我开始觉得害怕。 “你怎么知道?”分辨不出好坏,不做挣扎,选择单刀直入。 “没有,我……我不知道,就是睡不着想给你打个电话,怕你担心手机找不到,单纯的关心你一下。呵呵……”林尉的话说的吞吐,笑声尴尬,明显有所保留。 “你觉得我会信你?你还知道什么?”我提高说话的音调,妈妈也走进我的房间,静静的站在那里听我和林尉讲话。 电话那头只有林尉的呼吸声,我突然觉得所有事情都不同寻常起来。 先是林一和男鬼,卖馄饨的老人,还有那些梦魇,消失的樊木子和彩霞,到现在与林尉相遇,以及今夜的疾风骤雨,如果不是偶然,那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爱幻想悲剧的女人,却不知为何,心里生出忧愁。 我错过什么?忽略了什么?跟我阴盛阳竭的体质有关?事已至此,等我的还有什么?是更坏? 我不愿面对这些未知的陌生。 “木子,等雨停了,你的视力就可以恢复,不用担心。”林尉说的小心翼翼,像是受我胁迫。 看到爸妈担忧不减,我的语气才缓和下来,故作轻快,却也不容反驳。“明天我去找你,告诉我地点,不要忘记带我的手机。上午十点吧,可以吧?” 电话里说不明白的事情非得见面谈一谈才清楚,我越发肯定他知道某些我不知道的但是关于我的事情。 我静等他回复,良久,他才说道“好,你来蓝和的衙署旧址,可以在任何时间,我会等你。”他不再轻浮,沉静不少。 我不想在爸妈面前讨论更多,很快挂断电话,何必徒增他们的担忧。 但,担忧还是弥漫在房间,我的思虑被他们听进心里。 又淡淡的悲伤起来,为什么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于我来说,忘却便是结束。 可于爸妈而言,此生,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所有的遭遇,都可能是他们心上悬着的刀。我如常人时,那刀便只是刀。若我遇到哪怕一丁点不善,那刀便在他们的心口进进出出,划烂心脏的每一厘米。 “林尉说什么?”我爸迫不及待地开口,我妈紧贴在他身旁,两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还是显得无助,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影,我心疼不已忙装出镇定。 “林尉破解了我的手机密码,不小心删了手机里的一些内容,刚才在电话里他心虚难控,说的话也吞吞吐吐。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删了多少,但是我很生气。” 我的回答应该是可信的,爸妈听后情绪逐渐缓和。 我们三人一直相互隐藏某些事,从小到大,我不提,他们就绝对不会说起。即便我想问,他们也推脱不说。以至于我们都以为只要不说就可以平静的活着。 而此刻,我们似乎被什么东西掀开蒙上灰的面纱,再也不能隐藏,只能无奈选择相信彼此口中的没关系。 将不愿意离开我房间的两人硬推回他们自己的卧室,说声晚安后退出来。 妈妈的手机电量没剩多少,关掉手电筒轻声轻气的走向阳台。我仍然不能看到雨中的街道上是不是有车辆行驶,远处一片漆黑,我怅然不已。 敲击声让我知道暴雨还如先前大小,返回卧室,思绪万千,辗转难眠,雨声粗暴,像是永远不会停止。 第三十五章 土狗 天刚亮,我迫不及待的站到窗前,路面积水很深,车辆行驶缓慢,溅起的水花甚至淹没车身。 我的视力恢复正常,终于放下心来。匆匆吃过早饭,我有些心急,和爸妈交代几句他们可作为消遣的事后便从家门冲出去,关门的同时传来他们关于注意安全的叮嘱。 衙署旧址是蓝和的某处景点,正直北方夏季,温度适宜,早晚温差大,可体验不同温度状态下蓝和带给人的感受。 但慕名来游览的人并不多,蓝和市政府没有着力打造旅游业,前些年大力引进外商投资,强调优化营商环境,可市政府并不像招商引资时说的那样会大力支持新进企业,税务征收倒是一分没少,致使后来新进企业陆续退出。 之后蓝和试图转战在旅游业上,可所需大量资金无处可寻,因此不论哪方面都处在不上不下的落后状态中。 林尉口中的衙署旧址是清朝时期远在边塞的一位将军所筑,蓝和那时被称为舜远城,衙署便是那位将军管辖领地驻兵的办公衙门。 解放后,衙署被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92年改造维修后对外开放。之后又历经两次翻修,扩大规模,增加了文物陈设。 其房屋主体基本上都是砖瓦,门窗及屋内家具皆为实木,古色古香。去年再次修缮后重新对外开放,听说衙署内两边的侧院里摆放了大量的佛像,气氛怪异,说是为了镇守一方安宁,佑护周边百姓,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蓝和的神秘传说也绝不止衙署这一处,像所有有历史沉淀的古城一样,当然其他不便赘述。 骤雨一夜,到早上才转成小雨,天已大亮,目及之处,一片狼藉。积水颇深,浑浊不堪,上面漂浮着被骤雨压垮折断的树枝以及跌倒的垃圾箱里的各类垃圾。 停在路边的车辆浸泡在污水中,污水淹没多半个车轮。树木出现颓废之像,没有丝毫光泽,污水停在原地,某个时刻,整个城市一动不动,像是死去。 下到一楼,实在难以迈脚,污水已然过膝,我卷起裤管忍着恶心和对污水内容物的恐惧向里边踩进去。 冰凉袭来,我寒毛直立,污水底部大概蓄满了从阴山及郊外冲刷而来的泥沙,虽绵软但让人失去稳定,深一脚,浅一脚,着实艰难。 出了楼门,凉风夹着雨丝乱吹,天气像极了深秋,我只穿了薄外套,保暖功能尽失,但也不愿再转身上楼多穿一件。 小区紧邻的马路上车辆极少,等了十几分钟也没打到车,只能到最近的公交站牌等车。 公交车靠近站牌时引得大片的积水荡漾过来,连带着各种杂物,我的裤子几乎全部湿透。司机师傅翻着白眼闪过没有歉意,似是怪怨我在这种天气下仍然外出,使得他不得不在途经此站时停下车子再起步,因此故意为之,从而发泄他不能掌控生活的怨气。 有过这一出,我干脆站到候车凳上,双腿离开水面暴露在空气中,凉风扫过,冷的叫人出声嫌弃。 马路对面的候车凳上一只杂色土狗蜷缩着,瑟瑟发抖,有车辆闪过时它迅速站起身免得污水再次沾湿身体。 可怜兮兮,我跟它一样。 未知的事情困扰着我,出门时拿了爸爸的手机,拨通自己的号码后,林尉接起来。 我告诉他自己不能准时到达的原因,他说会派人来接我。 挂断电话再向对面看去,那狗已经不见踪影,凳旁水花四溅,我心呼不好,跳下铁凳以最快的速度向对面跑去,污水阻力变大,两腿间溅起的水花也越大,水花和天空中的雨丝一起阻挡着我的视线,迷乱我的方向。 我一直以为我是薄情之人,一条狗而已,不至于。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此时它的处境与我相似,它的无力回天以及只能承受命运的悲凉,让我产生不得不救它的悲悯。 可是翻越马路中间的铁栅栏时,因栅栏湿滑,我摔倒在另一边,污水没过我的肩膀,一股腥臭味从水中传来。忍着疼痛向那团挣扎力道越来越小的水花冲去,捞起。 土狗比我想象的还轻,抱在怀中,我们互相取暖。 手机在刚刚落水时完全损坏,我站在原地,不可奈何。 将狗眼睛周围的毛拨向两边,小眼睛里满是害怕,瘦弱的胸脯起伏着,可能在感叹劫后余生,但它又哪里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可以重生,世上诡异的事多着呢…… 又有水花荡过来,抬头看,昨天那辆商务车停在眼前。 我抱歉示意司机师傅自己会抱着狗上去,师傅点点头。车内温暖的气流淌过我的每寸肌肤,渐渐地我和那狗都停止颤抖。 第三十六章 羌人 半小时后我们停在一家饮品店前,司机师傅告诉我林尉在二楼,谢过师傅后抱着狗上了二楼。 店面不大,除了林尉没有其他客人,我带着疑问直直的朝林尉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木子阿姨你来了,这狗?”他看着我怀里的狗,眼里有好奇,同时又招呼服务生给我准备热茶。 “不是去衙署吗?怎么在这?”昨晚说好在衙署碰面。 “积水太深,衙署闭馆了,你进不去,而且……”他停顿一下。 我皱眉。 “木子阿姨,你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全部坦白。”他又装起无辜,表情像极了我怀中的土狗。 “昨晚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还知道我在车站接爸妈?你跟踪我?”头发上的水珠滚落下来滴在已被体温捂热的短袖上,狼狈不堪。 怀中的狗眯着眼,毛还未干。早上全城恢复通电,外头天气阴沉,店里的明黄灯光映出柔和,让人和狗心生暖意。 林尉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转头询问服务生店里有没有可以擦头发或保暖的毛巾或毛毯,服务生拿来一条灰色丝绒薄毯,我将狗包起来。 “木子,你还记得林一吗?” “当然。”恐怕这辈子也不能忘记曾经无心救过的两只鬼。 “我就是舅舅口中的林一。”林尉一脸坦白。 “你不是……你怎么……”我因紧张话语变得不流利,他不是鬼吗?怎么能以人的身形与我交谈?而且是在白天,鬼不怕日光?是因为今天天气阴沉? 可上周在驾校他同样暴露在烈火骄阳中,除了与我们一般大汗淋漓别无不同,所以在面前的男生怎么可能是鬼? 一瞬间脑中好多问题蹦出来,更有强烈的逃跑冲动! “回到岱海后,我和舅舅找到肉身,修养半年我才醒来如同常人,我们不是鬼,只是跟人不同,古书上有记载,称我们为羌人,当然不是凡人历史上的羌域之人。我们不过是另一种不同的存在,但与你们一样也在所谓的六道轮回中。我们也有自己的家国情仇,不过人数上与凡人不能比,毕竟我们以你们的亡灵为食。不过我们不会主动索取,都是在人类自然死亡后无法进入轮回才会被我们吸纳。若将你们比作沧海,我们自然只是其中一粟。可有一点又与你们完全一样,在我们羌人中也存在着一批充满恶的人,他们为了得到凡人亡灵大杀肆虐,违背羌戒。破戒者自会得到惩罚,所以需要有人站出来惩罚破戒者。而羌人共分三域,分别为黑域、白域、千河。我所在的黑域因惩处其他域族破戒者遭受几近满门被灭的惨痛……所以我和舅舅很感激你。”他轻描淡写的描述着一项我从未接触过的事物,简单到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直到说起家族灭门我才从他脸上看出真实。 “什么古书?那个男人是你舅舅?他在哪?你为什么又找上我?你来杀我?”如果真如他所说,似乎一切问题都可以找到答案。 可是我无法信任眼前这个年轻人,又或者我信任他有何用? 我自认为我们之间没有人情往来,没有是非对错,没有利益纠纷,而且我一直以为那段时间里眼前的林尉和那个男声就像梦,醒了就回归虚无。 “我也不知道什么古书,也许网上可以查得到,这些都由舅舅讲给我听。出事前,我并不知这世上还有如此多的凡人生存着。目前舅舅在衙署,我背着他见你,要是知道我还与你有联系,可能会剥了我的皮。”林尉真诚无比,不像是随意扯谎,可哪个骗子不是努力做到让所有事情看起来没有破绽? “既然你舅舅不同意你见我,为何昨晚要约在衙署?而且你并没正面回答我关于我视力范围缩减的事情。”我不知该生气还是恐惧,眼前的林尉看起来人畜无害,不过是贪玩的少年。 “舅舅原本不在衙署的,今天早上才返回来。所以我临时更改了见面的地点。木子,你还记得那个噩梦吗?来自四面八方的凡人麻木不仁的跳进万丈深渊……” “你连我的梦都知道?”我当然惊异,这样坦露的活在别人眼中,不会是幸事。 “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彩云原名叫揽香西,她得到舅舅的命令一直护着你。那晚因为其他事情耽搁才叫你陷入险境,不过好在你平安无事。不过也因为那夜的事情,现在你怕是需要更多保护。”林尉语气平淡,像在谈论晨报里失物招领那一栏。 “为什么?你们……”我一直怀疑那场梦魇的真实性,无比疲累辛酸的身体叫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只是单纯的做梦,可当林尉说出情形,我却又不愿细细琢磨推敲。 “你将我和舅舅送回岱海,有其他羌人发觉你的存在,便想将你捉回当做寄体。幸而舅舅考虑周全叫揽香西护着你,所以一直以来,你所遇到的怪事都大而化之。你属性极阴,在你的阴气滋养下我和舅舅才不至于魂飞魄散,我感激你,所以来找你。昨夜,趁着大雨羌族中又有人故意在蓝和将数百凡人麻痹并再次指引他们跳下深渊从而得到亡灵提升己力,深渊也并不是真的存在,只是在凡人的意识在一跃而起又急速的下落过程中会完整的脱离肉身。也就是说那深渊也不过是假象,被选中的凡人本身还在生前所在场所。怕你再次受到惊吓,我在你眉心设了小小的障碍叫你不会被诡异的深渊假象吸引,所以那样的场景你便不会看到。当然肉眼凡胎本就看不到,可你不同。我虽不能阻止凡人的意识跃进深渊,可我想我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叫你摆脱困扰。” “寄体是什么?这样的事情常有?”可若常有,这世上的失踪人数怕不是每年数十万而已。 “他们希望通过你的特质吸引更多亡灵,亡灵本就追随你,于羌族中的恶人而言,你就成了亡灵的寄体,取之不尽。当然引人入坑的事不会常有,但当舅舅力不能挡时他们便会趁机肆无忌惮……”林尉看向土狗,露出自责。 第三十七章 故事 林尉眼中升起雾气,听他所述,心中阵阵惊恐,不知接下来如何自处。 佛说善恶有报,那些意识跃进深渊的人会不会就是佛祖口中的恶人?我曾身与之同处,又得救逃出生天。 我的父母呢,他们会不会也被麻痹……思及此,我又开始不自主的打颤,怀中的狗感觉到我的异常,抬起眼怔怔的望着我。 “我们会努力阻止这一切,至于木子你的父母当然也是我们必须要好好保护的人,他们不会受到伤害。” “怎么阻止?”我想起梦里的场景,人们义无反顾的跳下去,一个接一个,像是终于冲破牢笼和束缚,得到解脱。 究竟是谁在操纵?目的只是得到亡灵蓄力? “失踪和死亡人口数越来越多,若是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想必你们凡人中最权威的保密组织也不能压下人口失踪数量日增的秘密。”林尉答非所问,闭上眼,头枕靠在椅背上,眼皮紧了又松,额头有细汗渗出。 “刚才说羌人分三域,即黑域、白域和千河,千河中又生出分支为千河明楼。我与舅舅还有揽香西皆属黑域,黑域先前元气大伤,虽然黑域羌人也极有可能借此蓄力,但导致千人入渊的事情绝不会是黑域。那就剩白域与千河,可他们中间究竟是哪一域在行凶,舅舅还没有定夺。” 越来越多的信息被林尉抛出来,我根本无暇全盘接住,有那么一瞬,我变得恍惚,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而且对于成人来说,类似于神话传说一样的事情不应该是睡前由诚挚古朴的老人讲给我们听?绝然不应该是眼前这样明媚的小伙儿。 所以什么白域千河,跟我有关吗?还是说我本来也只当娱乐新闻那样听完后一笑了之?究竟是什么玩意?林尉的舅舅又是哪位?凭什么引人入渊的事就一定不会是黑域作祟? 人的确容易先入为主,可我不是轻易相信别人的人,所以我到底要不要相信? “你舅舅是谁?”想的太多,最后只问出这句,觉得还是从相对熟悉的人和事入手更稳妥一些,不至于因为太陌生无从下嘴。 “黑域掌人。”林尉满脸崇拜,紧接着又说道:“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你觉得我现在有兴趣听你讲故事?”这件事还不明了,只说了开头就想用其他事糊弄我?虽然我的思绪越来越模糊,因为与我的生死攸关,所以极度的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故事不只是故事,你会想听的。我会以第一人称代述,不要对号入座。”林尉自顾讲起,我没有阻止。 “还是在我小时候,那会儿我太姥姥还活着,身体康健,思维单纯。老一辈人用无知和简单的思考问题方式养大我姥姥和姥姥的兄弟姐妹,一家人算是其乐融融。但是他们生活在民国混乱年代,民不聊生,食不果腹,于是家里年纪稍大一点的孩子便跟着太姥爷出去打杂工挣钱养家。 一天入夜后,太姥爷和姥姥的大哥二哥并未按时回家,太姥姥留了米糠饭热在锅里,裹着小脚在房里的泥地上走来走去,饭热了一遍又一遍,米糠饭几乎成了粥。 煤油灯里的油也加了几次,实在心疼。天黑的可怕,太姥有心出村找,可村子离县城太远,而且周遭再没有其他住户,还不会说话的小女儿只能叫我姥姥看着,可姥姥也不过六七岁。 家里穷,院子连围栏都没有,春风呼呼的吹着。为了省点柴火,热过几次饭后不舍得再多烧一根,远处不知什么动物凄惨的吼叫,太姥打开门探出头往外看看,又迅速受惊般关上门。 农村的老太太闲时爱讲些妖魔鬼怪的事,太姥听过后都记在心里,现在家里虽然还有两个孩子陪着,但都是女娃,阳气太弱,所以干脆将家中唯一的煤油灯放在火炕靠墙的窗台上,自己也上了炕跟俩女娃裹在被子里。 足足又过了两个小时太姥爷他们还是没回来,家里煤油剩的不多,心急如焚,不得不起身透过玻璃向外看去,忽的只听太姥惊叫一声,吓醒刚睡着的姥姥和姥姥的妹妹。看见太姥惊吓过度的样子,姐俩便尖声哭起来。 那时我太姥也不过四十出头,三人抱成一团大喊大叫。我姥顺着太姥的目光看过去,窗外居然有一个披头散发脸色蜡黄骨瘦如柴的女人面目狰狞的盯着她们。至于姥姥的妹妹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跟着妈妈和姐姐放声哭嚎,涕泪交加。 太姥早就吓得没了力气,低着头抱着俩闺女等待死神的宣判。时间像生锈了一样停滞不前,整个空间也同湖水结冰那样凝固,脑中一片空白,连呼吸也忘记,怀中的孩子啜泣颤抖,太姥觉得应该是生命到了尽头。” 第三十八章 还是故事 “不知过了多久,房中变得漆黑,太姥死死抓着两个孩子,将被子完全覆盖在三人身上,蜷腿跪卧在炕上。 身下是两个已经不会哭泣的孩子,黑暗中只剩粗重的呼吸声和狂乱的心脏跳动声,汗水浸透了穿在身上的衣衫,也渗透身下的破旧薄褥。 太姥口中苦涩,不知哪时咬破嘴唇血淌出来,与两颊流下的汗水混杂。我年幼的姥姥因汗水蜇伤眼睛发出轻弱的呻吟,瞬间被太姥满是老茧的手挡住嘴巴,像是只要他们不发出声音,世界就会这样平静而恐怖的进行下去,不至于送了命。 忽的一阵凉意传来,三个人像是被暴露在冰冻的山顶,冷气砸过来,骨头都疼起来。有声音冲进耳朵,从遥远的地方,断断续续,飘忽不定……三人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太姥的背早就僵硬,成了石头。一股强大的力道将太姥整个人摇晃起来,脑浆在颅腔回荡,冲击,翻滚,耳朵里又是一阵轰鸣,看不清,哇的一下吐出来。 随后身体翻转过来仰面躺在炕上。好一阵才终于分清眼前的景象,熟悉的身影轻抚太姥的头发,擦拭着太姥嘴边的呕吐物,有人拿了水过来,太姥抿一口艰难的咽下去。房间里软言软语,轻声细气,太姥终于清醒,看着身边人,喜极而泣。 太姥爷和太姥姥属媒妁之言,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没有情爱和海誓山盟,能不盼着对方早死就是最好的结局,我当年听了这话微微悲哀。 太姥讲述了和两个年幼孩子的遭遇,太姥爷听后一直叹息,然后拉起太姥的胳膊摔在窗台边,大声嚷着叫太姥看看窗外究竟有什么,太姥惊惧的看向带给他们整晚心惊的玻璃。 上面有摇曳的煤油灯火,有男人,有孩子,还有女人,那女人是自己,孩子和男人也都无比熟悉。这才意识到原来窗外的女鬼只是自己的倒映,眼泪和口水粘满瘦削的黄色脸颊。 太姥爷不依不饶,无法接受这般愚蠢的女人,便时常训斥,太姥姥只是满脸羞愧的掩面哭泣。 后来再谈起此事时太姥爷一直叹气,可能觉得人生如戏,对现有的一切都失望至极。” 服务生重新换了咖啡,拿着一条纯白色的毛巾告诉我是从隔壁的百货店里买回来。 我表示感谢并询问价格,才又想起来自己出门太急根本没带现金,爸爸的手机在污水里浸过,连开机都不行。 直到林尉拿出我的手机,才想起来这次相见的主要原因。接过手机放在桌角付款后再无暇顾及,我急切的想知道事情的缘由及可能的发展。 便死死盯着林尉,害怕漏掉有用的信息,身上的衣服渐渐被体温烘干,凉意褪去,怀中的土狗也活泼起来,眼里闪着劫后余生的光。我轻拍它的头,表示安慰,毕竟共患难过。 没有任何人打断林尉的讲述,所有的事物都保持沉默,悄悄的等待故事的结尾和自己的归属。 可林尉不管旁人心思,站起身伸腿舒腰,在原地跳几下,看看窗外,然后才愁眉苦脸的回到原位。我不知道他的愁眉和苦脸是否与昨夜的大雨有关,或者是否与我有关。 “第二天太姥爷才讲了为什么晚归的原因,邻村的一户人家刚娶的儿媳不见了踪影,家里和村里的邻居帮着找了好几天,最后在离村十里地的半山腰枯井里寻到,朝井里喊了半天,没有回应,才猜测人应该是没了气息。 井底若有若无的臭味传上来,没人敢下去把尸体抬出枯井,就一直耗着。又等了两三天,太姥爷父子三人正好到这个村做些营生,主家便寻过来问愿不愿意下井抬尸。 给的钱不少,怕是十天也挣不到,太姥爷便下了心思,也觉得总归是一桩善事。 据说主家儿子没本事,对刚娶的媳妇倒是极尽拳打脚踢,做婆婆的更是把自己先前做新媳的窝囊气也撒在儿媳身上,迫切的要显示自己作为婆婆的权威,许是能从中得到快感。 哪知姑娘受不住折磨这才跳了井。主家自知没法和姑娘的娘家人交代,又相信风水学说,这才借钱提高酬劳请人帮忙。 下了井打亮火折子才发现姑娘的身体有破损,太姥爷怕麻绳伤了身体其他部位,小心应付着,死者为大,不可不敬。 可火折子明明暗暗,井底氧气稀薄,不能持续,可按理说氧气稀薄火折子该是慢慢熄灭,但亮着的火折子却又像极了被风吹灭。 太姥爷便大声嚷着叫人赶快拉他上去,就这样折腾了两三次都无果。” 林尉的叙述算是生动,当时的情景像电影画面一样出现在眼前。 第三十九章 只是故事 “最后一次下井时太姥爷观察着硕大的太阳,没有风尘,下了井空间逼仄,阴寒,总觉得被什么东西压迫缠绕。 太姥爷忍着臭气摸索着将带下来的麻绳前后绑在尸身上,然后叫上头的人先拉自己出去。哪知拉到一半,麻绳断掉,太姥爷重重的跌到井底的尸身上。只听得尸身发出闷哼,似乎是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重量。 太姥爷原本不信鬼神,可身下的尸体似乎动了起来,试图将他推到一边。 心中当下慌乱,井底幽暗,姑娘的眼睛睁开又闭上,亮的吓人。太姥爷说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眼白的人,之后想起还时常心有余悸。 寒气从井壁传来,穿过太姥爷的皮肉和骨头。再次大喊上头的人快速拉他出去。可是木子,你体会过人心的恶吗?上边的人听到太姥爷应是遇上麻烦,便谁都不敢拉他上去。 围在井旁的两个儿子慌里慌张的求着村人,那时候终究没人出来帮忙。实在没辙,两个十一二岁瘦弱的孩子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太姥爷拉出井口,我想想都觉得可怜。 上去的过程艰难漫长,太姥爷说这辈子再不会寻那样的营生。围观的人一脸尴尬,不过事情还没做完,原本又主要为了酬劳,太姥爷又和两个儿子合力将井底的姑娘拉上来。 找个平坦的地方把姑娘放到面上,尸身还算完整,可将面部的头发拨到两边后人群中瞬间发出尖叫和干呕声。 几个看热闹的女人跑远却又不时回头,像极了要摆脱什么东西的追赶。胆子大的仍站在原地,只是也都皱起眉头,发出感叹。 女尸一动不动,面目全非,五官几乎不能分辨,上面留有被虫啃咬的痕迹,有完整皮肤的地方也都虚囊着,像是一瓣泡发多年的烂蒜。 有黑色的小虫子从耳朵里钻出来,又从嘴里钻进去。嘴唇已没了形状,两排闲散的牙齿几乎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原本是鼻子的地方塌陷下去成了浅坑,幸而眼皮还算完整。穿着的衣服皱皱巴巴,失去颜色。 光着脚,脚上的皮肤比起脸皮好不到哪去,有的地方甚至露出骨头,白森森的,叫人毛骨悚然。 主家央求太姥爷将女尸抱到推车上,他们已找到安葬的地方,准备马上下葬,此种情形是绝对不能叫姑娘的娘家人看到的。 太姥爷思量一番终是答应主家的哀求,至于在井底时女尸乱动的事情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自己的错觉,于是将发间、嘴里、耳朵里的虫子捡拾干净,粗略的整理一下衣物后抱放在推车上。 时值正午,有人催促应及时下葬,那个年代活着的人能吃饱就不错了,哪里还能顾着死去的外人。 太姥爷便和两个儿子推着女尸到了主家的家坟,说是坟地,若不是专人介绍,其他人怎么也不会知晓那几个野蛮的土丘里竟埋着主家的上几辈。 太姥爷觉得太过悲凉,便要求主家怎么也得给姑娘写个牌子立在墓前。主家一脸不怨但碍着只有太姥爷敢碰尸身的原因,不得不找村里识字的老人写了简单的木牌铭文。 主家见太姥爷已经整理好姑娘的仪容便急急地铲起泥土扬在尸身上,一锹两锹,泥土渐渐遮盖女尸全身,那张残缺的脸也终将只是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速度之快,像是生怕女尸突然醒过来。 太姥爷歇了会,交代两个儿子至此之后不要再谈论这件事,也不要觉得害怕,人终有一死,只是这个姑娘选择了相对窝囊的死法。 人要是想活着,就心安理得的活着,哪怕受到不公,哪怕受到折磨,也定不能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低语间忽然发现众人哄散,狼狈不堪。太姥爷忙向刚掩好的的土丘看去,不知何时女尸爬出墓坑,睁开双眼看着四处,表情狰狞。 太姥爷和身边的两个儿子也急急向后退了十几步,哪知那姑娘居然说出断续的话语求太姥爷送自己回娘家,这样的事世间少有,太姥爷确认姑娘还活着后自是不能不管。 等来娘家人,娘家人放了狠话定要寻根问果,主家理亏,唯唯诺诺。事后主家给了活儿钱,三人回到家时天快亮,又发现太姥如此这般。” “所以姑娘是自杀还是失足落井?这故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你大费周章的讲了这么久,不会只是单纯的告诉我某个远古的女人悲惨的命运。”故事很长,听的疲累。 我看看时间已过中午十二点,给我妈打了电话告诉她中午不回家吃饭。 我对故事里的姑娘险些死去的原因很是在意,若为自杀,属实不该。世间本无事,此处不相应,自有别处生。 逃避苦难相较于其他最是容易,可于留下的生者而言,岂不是此生都进入无边无际的苦痛中? 第四十章 徒劳 “原因我不清楚,之后两家是没有交集的。不过是个故事,没你想得复杂,重要的一点是我刚才有没有绘声绘色?”林尉些许眉飞色舞,避重就轻。 “你是说我了花时间和精力来这里听你讲故事?”我有点愠怒,怎么能如此戏耍,即便不便说出所有,直接告诉我就是。 心中生出不快。从昨晚到现在,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也设想过无数种结果。今天早上淌着污水冒着雨来到他面前,期盼他能告诉我更多,可他分明不在乎。 林尉见我脸色异样,干笑了几声,抓起椅背上的衣服跑向门口。 “不要生气木子,我也不过知道一二,再说了舅舅不允许我随便将这些事情说出,即便今天讲这故事也是背着舅舅的,所以你千万不能告诉他。”他的表情像极了是因为我无理取闹,所以他不得不卑躬屈膝道出几分实情。 可是我厌恶极了扬着为我好的旗帜,做些故弄玄虚的事情。我非但不会领情,甚至想上去踩几脚以泄心头之忿。 听他说完我只觉疲惫,寒气又袭来,我努力回想林尉讲过的事,试图按图索骥,并将所有的事情连贯起来。 可脑子混沌不止,我失去最基础的推理能力,而且也不想再考虑这件事。 起身,抱着土狗也朝门口走去,我想回家,想休息,不愿再徒劳。 没理林尉,从他身边略过,走下楼梯。 “木子,我送你回去。”林尉的声音充满愧疚,不过不论他的愧疚针对谁我都不想再多说半个字。 一楼店里的积水退下去不少,但仍没过脚踝,地上放了砖块,一块接着一块。我的鞋子还湿着,直接踩进水里,爸妈在家等我,应该多陪陪他们的。 土狗发出低吼,抬头看我,眼里满是乞怜,我腾出一只手触碰一下他的小鼻子告诉他我不会丢弃,我会带它回家,不会不管它,不会让它再次体会死亡的可怕。 “木子阿姨,你的手机。”林尉从身后追过来。 转身接过,看眼林尉,他些许担忧的眼神不像刻意,但我无心安慰他,与我何干呢? “我送你,外边很冷,你的衣服还没干会生病,而且狗也在发抖,毛还湿着,外边的冷风一吹它也会生病。”他说着又伸手过来想要抚摸土狗,我侧身躲过去。 林尉与我一样站在污水里,裤子湿掉的部分逐渐向上延伸,蓝白色的牛仔裤与污水格格不入,看不到鞋子,想必里边也满是泥水。 我不知他之前如何进到店里而没沾湿衣物或者进店后换过新的,总之,现在他与我一样踩在水里,遭受着凉意浸骨。 人类有一种特殊的情怀,若是别人的际遇同你一样悲惨或是更甚,你便开始生出同情,会有慈悲心,会觉得同病相怜,会想要帮助,会尽可能答应对方的请求,从而寻找自己还活着的意义。 我就是这样,抬眼对上林尉的眼睛……不知他是不是太年轻,心里想什么,眼里便是什么。心里没有杂念,眼睛里也没有。当然,此刻也并不排除他有意隐瞒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与我而言是有害的。 “好。” 林尉听到我答应,居然大喜,像是得到赦免。忙叫司机过来接我们。 等待司机大哥的时间很是漫长,我们相对无言,不过五六分钟,我和他像陌生人。 车门打开,林尉示意我先上车,车内温暖舒适,我默默感叹金钱带给人类的特殊待遇。林尉从后座的柜子里拿出两双白色球鞋,其中一双递给我并强调鞋子是新的,我朝他摇头,他没再执着。 “我们最近会一直待在衙署,你要是有事可以来找我。” 车轮驶过趟起两道水花,溅在旁边安静的污水上,场面宏大。 “知道了。” “不过,也许又很快搬走,我存了你的号码,也把我的号码存到你手机,有事了也可以打电话。” “嗯。”衙署里满是监控摄像头,除非林尉他们与衙署的管理人员有相关协议或得到更上级的官方入住允许,又或者他们如同先前一样根本没有实际的形体,否则他们怎么能随便定居衙署? 我虽好奇,但即便问出,林尉会说出始末吗?干脆不言不语,荒唐活着。 人生苦短,无知便无畏,太明白了也就太复杂了,别无他求,心中的惊恐与失落终会慢慢散去。最多也就是成为胸膛里某个器官上的钙化斑,不痛不痒,或苦楚难耐。 可是,我真的能做到不闻不问吗? 第四十一章 黄金屋 司机师傅未曾说过半句,林尉也沉默着。细雨飞快的插入地上的积水中,从清澈刹那间变成浑浊,无力与之分开。 而我自己也像被什么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裹挟柱背颈,动弹不得。林尉的不可说和不能说更是加深我这样的感受。 “木子,有些事你知道了未必是好的,你是我和舅舅的救命恩人,我们不会害你,会尽力护着你。我本不想打扰你的,可是我思量着你在生活中总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得上忙的,我没想给你带来困扰,更不想让你活在恐惧和担忧中。但是现在看来你所有的困惑都由我而起,到现在我才知道舅舅为什么不让我来找你……”林尉在沉默中率先开口,语气中有自责,双手握在一起,左手的食指来回划着右手手背,白皙的手背上出现红痕,不知他用了多少力。 说这些时他仍看着车窗外,脖子纤长,上边的韧带突出显得坚韧和顽强。 我想拍拍林尉的肩膀表示我没有他看起来那么脆弱,但抬起的手终是放下。 林尉侧着身体,表达着这个年纪男生的歉意,很浓烈,很可信。 小土狗呜咽几声后安静下来,车窗玻璃已被雨滴的络绎不绝撞花,从车内不能看清外边的景象,林尉仍倔强的不转过来,我心头突然觉得好笑起来。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我怎能与他计较。若不是他想显摆自己帮我设了屏障,今日晨起我本就可以看到远处,那么我只会觉得是自己太累所致,又怎么会非要探究原因。 平日里我将无论真假与否的热情和友善毫无保留的用到那些心怀各种目的的人身上,为何此刻对着林尉却吝啬起来,实属不该的。心中轻笑一声,既然日后不见,说几句安慰原谅他的话未尝不可。 “林尉,你没做错什么,我们各自都需要遵守一些规则,至于救你们的事情我也没有要邀功,本来就是误打误撞。若是当时知道你们身处险境,以我胆小怕事的性格想必不会主动救你们。所以你和你的舅舅没必要一直顾念这件事,可能是上天决定再给你们一次生的机会。我只是起到转接的作用,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做出相应的举动。”我客观描述事情的经过,听我说完,林尉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 下了车再次踏进污水,一丝委屈冒出来,刚才的大义凛然全部消失,凉意窜上来头皮发麻。 不理会身后人的注视闪进楼角,鼻子一酸,连续落下几滴眼泪。 物业的工作人员跟着进来楼道,我赶忙擦去泪珠。工作人员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聊起下午还要下阵雨的事情,叮嘱我多穿衣小心感冒,我含糊应声。 上楼收起委屈敲门轻喊爸妈,开门的速度很快,怀中的狗惊异的看着爸妈和新环境。还未及解释,两人见我的狼狈样赶忙把我推进浴室要我冲澡。 并在一分钟之后将狗送进浴室叫我一并给狗也洗个热水澡。没有反抗,没有呜咽,我一度怀疑它是不是已经晕过去。生活的气息在爸妈来了后充满整间房子,寒冷褪去,焦躁也褪去。 小土狗在吹干身上的毛后乖巧的卧在地上的边角处,小心翼翼的应付着这个还不了解的家庭,似乎生怕自己做错什么被人一怒之下赶出去。 爸妈倒是抢着逗它,希望自己得到小土狗的欢喜。 三人讨论一番关于应该如何收养它以及起什么名字的重大事宜,最后决定等雨停后第一时间去宠物医院打针驱虫防疫,并愉快的叫他黄金屋。 这名字倒全是因为洗完澡才发现小土狗全身黄色的绒毛潦潦草草的胡乱生长,像极了晒干风化的芦苇绒花,在阳光下反射着快乐的金光,满屋荡漾。 家里能给它吃的东西除了牛奶泡馒头似乎都不是很适合,我记得张然说过狗的心律极快,不适宜人类的重盐重糖,看来得尽快买点狗粮。 可大街上的流浪狗又哪里来的专用狗粮?难道他们会因吃了剩菜餐食早逝?我没有持续关注过哪只,也不会有流浪狗一直待在某片区域。若真会早逝,那是应该按常规要求喂养的。 叫它几声黄金屋居然兴奋的晃起尾巴,眼神清澈,迫不及待的表达它的欢喜,爸妈也是喜欢的不得了,也担心起日后他们回了县城谁帮我喂养。 我自是没想到那么远,不过既然决定收养就学着做的好一些。自己也不会日日孤身一人,不过辞职的念头日益强烈,不想以工作为生,觉得自己应该干一件重要的有趣的大事,然后隐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我不会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时候冲动行事。 所以我又羡慕起黄金屋,希望出现某个具有人格魅力的好人像我收养黄金屋一样收养我,那样我就可以摇尾乞怜坐享其成…… 但也知道自己既想实现自我价值又希望坐吃等死,真的荒唐…… 第四十二章 恶人 周一下午单位例行会议,学习上级单位下达的指示及要求。会议进行了半个小时,玻璃门被人从外边用蛮力拉开。同事领导们惊诧不已,纷纷看向门口。 一个身高1米74左右的戴灰色鸭舌帽的男人站在那,约四十几岁,梯形验,上窄下宽,颧骨很高,眉毛稀疏,两只眼睛水肿狭长,嘴唇像被压过千亿次的塑料玩具轨道,脸色灰红,看了就让人生厌。 “姓宋的滚出来!你们要开会就下了班开,爷等不了你们!”男人张开大嘴用力吼出,会议室顿时陷入死寂,刚才的慷慨激昂无影无踪。 来人像是已经架好最新型的机枪,只要有人敢出声反驳,便无条件射杀。我环顾一周,擦!只有我姓宋!起身跟领导打个招呼出了会议室。 来人憋红脸,见我走出上前破口大骂起来。要求查看我们已经入档的审核材料,这样的事在这种单位屡见不鲜,我也见惯不怪,给他看就是了。 找出材料逐项解释,分析原因。还未说完,男人拿起厚厚的一沓材料重重的甩在我的头顶,我瞬间懵掉。 什么意思?是要打人吗?算不算工伤? “你们他妈的打着为人民服务的口号却不干人事!你们就是社会的蛀虫,你给爷等的,你不给爷申报成功,爷就去你家吃喝!你给爷听清楚了!爷有神精病,杀了你,爷也死不了!”来人恶毒的口出狂言,转过办公桌纵身一跃坐在我的桌子上,我被逼到角落。 眼前的男人若是真想杀我,我的确无法反抗,毕竞男女力量悬殊。 我试图再次解释相关政策范围,男人更加愤怒。指着我的鼻子叫我再次说明他为何不符合标准。我当然又一次解释!可是我的所有话语像落入泥沼,沉下去,没有回声。 男人又开始骂起脏话,烂了的嘴像吃过屎一样肆意的喷洒着,我觉得多说无益,也沉默起来。 日常工作中因为相互不理解造成的误会很多,解释过后基本上也就结束。 我虽同情,但国家自有规划,所以工作中就只能耐心再耐心的解答,可今天这种以此要杀我的还是头一回。 见我不说话,坐在我桌子上的男人也停止了谩骂,会议室和办公大厅只隔了一条窄窄的走廊,关于谩骂我的内容一句不落的被同事和领导们听了去。 会议提前结束,我们处室的女领导率先走进办公大厅,看到那男人坐在我桌子上便要求他下去,那人突然又激愤起来。 像被点燃了插着鞭炮的牛类,肮脏的词汇散落在办公大厅各个角落,跟着女领导进来的张然和另一个信仰佛教的男同事也都遭受了那些恶心词汇的洗礼! 我不懂,人类为什么会发明出这样可恨的话语来中伤别人。 “你是什么玩意?我呸!爷就不下去,你们不给爷办理,爷弄死你们……”信佛的男同事平日里再娴静不过,走过来轻拍男人的背,说着有问题解决问题,骂人总归是不对的话。 没成想男人奋力甩开佛哥的胳膊,跳下桌子直直的冲过去“要打人是不是?爷奉陪!你再动爷试试!”青筋从他的太阳穴爆出来,张开的大嘴露出几颗磨损近无的牙齿,光看着就生出恐怖来。 女领导急忙挡在佛哥身前,我抬眼看眼走廊,站满了人。 可是,没有一个人走进来。张然查出怀孕大概一个半月,每日吐出胆汁,也急着护着佛哥。女领导警告那个恶人小心孕妇,可恶人大骂着说孕妇满街都是,不能上班就滚,别来碍他的事。所有不能解决他的事的人都滚,妨碍他的人也滚,唾沫星子随着像烂轨一样的嘴唇的张合蜂蛹而出,溅在她们三人的脸上和身上。 狠厉的眼神像病毒一样传播给在场的每个人,而这每个人……实际上也就只有我们四个而已! 那些所谓的雷厉风行的其他领导们都默默的徘徊在走廊,静静的观看着,甚至还有悄悄的溜走的。狂乱中两个年轻瘦小的警察走了进来,眼里透着不耐与厌恶。 从来到这个单位起,便知道每个不是身在其位的外人都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偏见,那便是我们故意克扣为难民众,导致民不聊生。 果然,两位年轻的警察开口就叫我们应为百姓考虑,百姓不易,善待百姓,尽量满足百姓……女领导转身走开不愿再听。 第四十三章 人心日久 “现在这个人扬言要杀我,并且辱骂我们已成事实,你们甚至连过程都不寻问一下,都不知道是不是他在无理取闹,是不是只有他真正杀了我们,尸体摆在你们面前,你们才会意识到我们也不过是普通百姓?”一直到刚才都不想有情绪波动,直到警察来终于受不住。 不知是谁报了警,为何连他们都能有这样的偏见?难道不是更能彼此体谅吗?因为他无非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只是方式极端。 我只希望他们能将男人的情绪平复并制止他口出狂言,他不住的人身攻击,无论谁听到都会心寒无法忍受。 既然规定可以不遵守,为何又要制定,对其他人是不是不公?于此那岂不是人人都应该特事特办? 难道真的要遵从那句无可奈何的俗语,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若是他确实极其特殊,为何不申请正规审核和监察部门介入,而是在此处大吵大闹?并特别强调自己是精神病患者? 所以所有大声吵闹的人都是真正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吗? “任何事都不能以点概面,以偏概全,不是所有人都会压榨别人。与之相反,我们这些年轻人挣着少的可怜的工资,却仍要被人误会和责骂。不过说这些又有何用,不愿意了解真实情况的人不会信我说的,即使愿意了解心中也充满疑虑,有时想想,自己活的挺冤的,但没办法,人总要活着吧,不然怎么办。不然能怎么样。”我不想多说,可压抑不住无奈,跟对面的警察同志发泄着。 那恶人看警察被我反问的无话可说,矛头开始转向警察。 可是他并没有辱骂警察,只是高声说道警察无非和我们是一伙的,警察也无奈不已,随意记录个案子,叫我们签字后离开,实在可笑。 警察走后那变态又开始恶狠狠的盯着我,眼睛像要爆裂了一样,我祈求能有人来帮我,可是刚才还在楼道里的办公室主任走了,两个局长也走了,所谓的领导全都默默无闻的离开。 真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刚才几个大男人眼睁睁的看着恶人盛气凌人,躲在楼道里不出声,看警察也没办法后居然一个个偷偷溜走。 所谓的领头羊就只是在好事和邀功时才会站在最前面?若是碰到难事或恐吓便胸有城府的藏在最底层办事员的身后?这倒是应了真正善良百姓的言语,怪不得事事难办。 我欲哭无泪,恨自己无能无用!留我与这个恶人对峙,这种考验对我来说着实可怕了些。 看眼时间已到5点30,领着处室的同事又返回我所在办公大厅,我心头一松,有些感动。 答应他会给他一个答复,叫他下周五再过来,我们需上会讨论看领导决议。 与恶人这样说我心中却是不为所动,没有人会出面给出处理建议,绝对无终而果。 但是,恶人当然知道他可以惹怒谁和不可以惹怒谁。 那恶人得意的大笑起来,嚷着我们这类单位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达成目的。走时也叫我等着,若是最后决定还是不能通过审核,他还是会给我好看。 我无语至极,又不能拿他怎样,若是可以,倒是想一刀了结了男人……然后被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惊住……一种像是尘封了很久的杀人欲望突然又死灰复燃,这感觉熟悉和可怕。 看着双手似乎不知道多久之前沾满过血污,只是现在手无缚鸡之力。 同事李姐强烈要求送我回家,处室同事感慨完后都各自忙去了,接孩子的,回家的,赴约的,李姐一直送我到我家楼下,谢过后进了楼道眼泪才掉下来,委屈的不能自己。 心中想着若是下周五领导们还不出面解决,那我干脆请个长假好了,总不能为了工作把自己的命搭上。不管那恶人吓唬也好,真要我的命也罢,都是不合算的。 五分钟后擦干眼泪,活动一下脸部肌肉,拍拍脸,大喝一声,开门回家! “爸妈,我回来了,晚上吃什么?我都饿一下午了!” 第四十四章 青云 周二请了一天假陪爸妈到市医院体检,近下午五点才将所有检查做完。 部分检查结果需等两到三天,已显示结果的检查基本没什么大问题,都是些中老年人常见的生理性改变或轻微病理改变,不会影响生活质量,平日里多注意就是了。 从医院出来三人又一起去了宠物店,打算给黄金屋买个小窝,再买几个玩具,我是不能忍受狗狗与自己同床的。 至于狗粮我与先前的想法不同,长期流浪的狗狗消化系统已经习惯了人类的剩菜剩饭,抵抗力相比于从出生起就只吃狗粮的狗要强一些,所以我吃什么他就可以吃什么,狗生可以过的更快乐一点。 当然,还有另外的原因,便是我根本买不起狗粮……回家抱着黄金屋到小区不远处的宠物医院把同批次可注射疫苗全部打完!它可怜兮兮的看着我,可能是遭受了生平与死一样莫大的恐惧,我只能抚摸着以示安慰。 忙乱一天,简单快乐。 上楼前买了蔬菜,我妈准备做鱼香茄子,并讨论起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养过的大狗,大概与我们共同生活了几个月。后来不记得是什么原因,有天放学回来就再也没看见过它。 我伤心了好些天,那狗的名字也是我起的叫青椒,白白肉肉的。 听邻居们说那些天偷狗的人异常多,很多放纵不羁爱自由的狗都被偷走卖到南方熬汤吃掉了,我听后直觉难过,恨自己没有好好照看它,恨偷狗的人太狠心。 后来渐渐淡忘,小孩子的感情深情但不长久,幸亏是这样,所以永远不会像大人那样肝肠寸断,无法愈合。 回想起这段事我爸开玩笑说,我给狗起了黄金屋这样的名字和以前叫大狗青椒时一样草率。 看时间还早,我提议到小区的凉亭歇一歇。 晚上八点,户外确实比家里凉快些。爸妈领着狗先到凉亭,我到超市买几根雪糕。真希望爸妈一直在蓝和陪我,一直过这种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的日子。 我经常跟同事们表达这样的愿望,但他们基本都是本市的土人,所以无法理解并体会我的感受,直言生活在一起的各种麻烦,我一笑置之,麻烦?想念和遗憾比所谓的麻烦要可怕的多,他们会侵蚀你的心,会让你变得无助、孤独、绝望! 但深说这些是没有意义的,任何事,遇着了,经历了,感受了,才会明白原本的美好。 积水在周二下午基本排完,只有某些地势较低的地方仍有不少,积水上飞舞着各种小小的昆虫,看完让人无比焦虑。 买好后我快速返回小区,不远处的凉亭围了一圈人,大家都爱热闹。 可远远的就听到有人大声喊着赶快拨打120的话语,我心中一慌,愣在原地,恐惧袭来。 周围杂乱的声音和闷热的空气瞬间将我紧紧包裹起来,慢慢紧缩,我喘不上气,脚迈不出去,像被生锈的钢钉生生的钉在原地。 人群中传来我爸的喊声,“薛红!薛红!醒醒!薛红!” 我努力撕扯被钉在地上的脚,真的是我妈出了事,我要去看我妈!她怎么了? 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才挤进人群的包围圈……我妈脸色惨白的躺在爸爸怀里,没有呼吸,没有回应,安静的躺着,四周的吵闹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我慌乱的蹲下来跪在她身旁,不知如何是好。我爸焦急的呼喊着,声音嘶哑,像是有人刚刚在他的声带上洒了硫酸,疼痛但执着。 我猜想妈妈可能是心律失常再次发作导致了心脏骤停,想及此就对我爸大喊让他把怀里的妈妈放到平地,她需要心肺复苏,我不能只等着救护车来! 我祈求阎罗把我带走而不是我的妈妈!我愿意替她承受所有的苦和罪!可是我爸一把将我推开,我奋力起身冲着我爸喊起来。 “我要救妈妈,你为什么阻止我!?不能再等了!” 我爸没有回应,我便再次蹲下想从我爸怀中夺过妈妈,但他仍将我推开。恍惚间听到他口中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我哪里会想听,我只想让我妈活过来! 我不知道我爸是怎么了,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我俯下身想要劝说我爸,越靠近他越能听到他的说辞,“青云大仙,青云大仙,救救薛红,青云大仙,救救薛红,青云大仙……”他重复的念着相同的话,眼睛周围的皮肤一抖一抖的。 我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大力的摇晃我爸,希望他能清醒一些! 我不管他口里的青云大仙是谁!我只知道我妈现在需要心肺复苏!可是他紧紧的抱着我妈,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无动于衷。 口里重复着青云大仙救救薛红这几个字。我跌坐在地……无比绝望,心脏像落入无底深渊,烧成灰烬。 第四十五章 是神 突然,耳边传来陌生粗犷的男音,“我在此处,你叫青云干什么,此等小事何须劳烦青云神仙。” 无暇顾及周遭,仍试图抢过母亲的身体。哪知我妈一下子正襟危坐,然后才发现那男音正是从我妈口中发出! “妈,你醒了,你怎么了?为什么……”还没等我说完我妈就呵斥道:“谁是你妈?我是你太姥爷!”声音苍老有力。 眼前的场景过于诡异,我和周遭的人群哑然。 “姥爷!是您吗?您救救薛红,她突然晕倒了!”我爸回应着男声。泪眼婆姿的看着我妈,语气里是大赦免死后的庆幸。 “我当然要救我的外孙女,现在她已无大碍,等救护车来了送去医院再观察几天。你要多照应着她,两人相互依存。至于宋木子,最近你也要多花些时间在她身上,免得出了岔子你们后悔莫及。”从我妈嘴里传出的男声和蔼很多,但她眼神依旧混沌。 我惊讶眼前正在发生的事。 不过,只要我妈能活着,我会感谢所有的种种,不论如何荒诞! “有些事木子理应知道,你们也不必都瞒着,于她不一定好。”苍老有力的男声再次出自我妈口中。 “是,我跟薛红会找机会告诉她,姥爷,您这次出现必定有损自身,我和薛红做个法事回向给您,希望能减轻您所承受的劫罚。”我爸满是诚恳和感激。 “不必!走了!”话音未落我妈如大梦初醒一样茫然的看着我和爸爸,我喜极而泣,抱着爸妈痛哭起来。 救护车赶来,我和救护人员合力将我妈抬到车上,她还是虚弱。 到了医院我爸寸步不离妈妈身旁,办了住院手续,管床大夫下了医嘱把相关检查做完,又告知我会先行营养心肌治疗。 我和爸爸一左一右围在病床边上,看着妈妈。 “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她已经比刚醒来时精神不少,我和爸爸相视一笑,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 “姥爷来过。”我爸开口还未说完就见我妈慌乱的看向爸爸,示意他停止这个话题。 可我爸并没有停下的打算,他继续说道:“木子刚才都看到了,你晕倒后,我一直请求青云大仙能来,后来是姥爷救的你,姥爷说我们应该告诉木子那些隐藏起来的事,木子已经长大到足以承担。” 从傍晚事情发生到现在,我虽有疑惑,但一直没有时间提出问题,而且只要爸妈能好好的,我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我妈听后露出担忧的神色。 “爸,今天就别说了,我妈和你都累了,等我妈身体好一些,我们有的是时间。而且你和妈妈先商量一下到底要不要告诉我和怎么告诉我,虽然我也好奇,但妈妈身体状况我们目前还不是非常了解。所以我觉得以她的健康状况为先,不能影响恢复的。”我看爸妈并没有做好准备,便找了借口离开让他们商量后再决定说与不说。 已是晚上十点钟,凉风吹来,惬意舒适,感谢突然出现的太姥爷。 熟悉住院部的基本设置后才返回病房,我爸正轻握着妈妈的手,我从没见过父母如此亲呢,感慨良多,两个人相守一生,实属不易。 隔壁床的阿姨已经入睡,陪床的家属是位大叔,此时不在床边,许是到楼梯间抽烟去了,刚才听阿姨一直抱怨大叔每天抽太多烟。 我将病床中间的帘子拉上,妈妈这头床灯还亮着,不想打扰到隔壁的阿姨。 “木木,爸爸妈妈的确有事要跟你说,但是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明白,爸爸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爸妈表情蓦地沉重,我轻坐在床尾,静静的看着他俩,不想问。 “木木,家里老一辈的事我和你妈从来没在你面前提起过,你小时候虽问过几次,那时……编了很多谎话骗你,后来,你就不再问起。我们希望你能心安理得的活着,打算这辈子都瞒着你。可能是缘分吧,今天傍晚你听到的男声是你太姥爷,他在你两岁的时过世,辛苦了一辈子最后因为……”咳咳咳……我妈咳嗽起来,看眼我爸,两人心领神会。 我不知道他们在避讳什么,既不能说便不逼迫。 “你太姥爷年轻时家里穷,几乎天天外出做些零散的活儿养家糊口,家里孩子多,都要张嘴吃饭,所以干的活儿也不分好坏。期间下河捞尸,下井抬尸,给有钱人家埋葬死人的事都没少干。迫于无奈,家里的两个儿子年纪稍大一点就被领着出去干些零活儿,那个时候穷人多,所以能叫一家子人吃饱饭就是大本事了……” 家事的开头我似曾相识,接着想起林尉。 第四十六章 重叠 “有一次邻村的一家人听说你太姥爷和两个儿子胆子大,做过一些常人不敢做的事,便叫人捎话过来请求第二天中午之前去一趟邻村,钱给的不少,太姥爷自是高兴,到时若是自己做不了,不收主家钱便是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叫醒俩儿子一起出发,到了邻村,主家领着你太姥爷直直的上了半山腰,太姥爷才觉得事情可能不简单。虽然也大概猜到无非是驮尸或背尸下山,但主家急匆匆的,生怕外人看见,说话小心翼翼。 太姥爷停下步子非要问个清楚,说不能不明不白的做事,给自己招来麻烦。 主家含糊其辞,吞吞吐吐,太姥爷便转身下山,两个儿子也紧紧跟在身后。主家眼见太姥爷不好糊弄,央求太姥爷一定帮帮忙,时间也不早了,一定要在正午前做事,并答应在途中告诉事情原委。 原来死去的是家里刚娶回来不到半年的儿媳,跳井自杀,所以打算悄悄埋了再告诉人们就说儿媳跟野男人跑了。 太姥爷当下觉得此事必须公开,怎么也不能坏了姑娘的名声。否则他宁可不挣这个钱,让主家再找其他人。主家诉苦已经等了六七天,尸体几乎腐烂,也只能答应太姥爷……” 听到此处对这件事的熟悉感也从心里冒出来,我的脑海出现了一个脸部和身体都被不知何种生物啃食过的女人的样子,她无助的躺在深深的井底,不见天日,阴冷潮湿,心中的苦像某类真菌孢子粉一样,爆开后散落在身体表面的伤口上,凄凉不愈。 之后我爸对这件事的描述跟林尉的相差无几,我的思维因为母亲难受的表情被打乱。 我无法分清林尉口中的太姥爷和我爸口中的太姥爷是不是同一个人,我分不清林尉口中的那女人的苦是不是又被我爸重复着……我恍惚不已,肩膀被人轻轻拍着,抬眼看向前方。 我爸正担忧的看着我,我苦笑几声表示没事,可能今天经历的事情有点多,有些累,所以脑子不听使唤。 我们的交谈声很小,隔壁床响起鼾声,我轻笑出来。我妈看我没事,隔壁陪床的大叔还没回来,又示意我爸继续说下去。 突然想起下午围观的人不少,岂不是大家都看到并听到?那日后定有人问及此事。像这样无法解释清楚道出原因的事真的会让人头大! “爸,下午大家……” “不用担心,太姥爷会让在场的人忘了所看和所听。” 我放下心来。 与林尉不同的是,我爸口中的故事增加了结局。 “太姥爷他们回家后没几天有几个年轻小伙子找上门来,太姥爷和两个儿子不在家,太姥姥以为是打家劫舍的,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直到太姥爷回来,才弄清楚来人的目的。 几个年轻人是被太姥爷从井底抬上来的姑娘的兄长,姑娘被接回家后因为被啃食面积较大,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时间太长,没几天便因为严重的感染去世了。去世之前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核桃大小的刻雕,黑灰色,锈迹斑斑,光从外形判断无法辨别具体是什么,整体轮廓像只跪卧的动物,至于是羊?狗?狐?狼?不是很清晰。 那姑娘说那小物件是在井底捡到,现在她既是要去了,便把这个物件赠送给太姥爷,以此表达谢意。 你太姥爷对姑娘的死表示遗憾并收下物件,几个年轻人谢过。临离开时语气和面容都变得严肃凶狠起来,嚷着要去妹妹嫁的那户人家讨个说法。 那家人自作孽不可活,太姥爷便也没有过多劝解。 年轻人走后太姥爷看看手中的物件,研究一番,发现只是普通的较年久的一块粗铁炼成的小摆件,就顺手丢给最小的女儿当玩具。 转眼到了夏天,天气炎热,有天晚上太姥爷睡不着从炕上起来踱步到了院子,月亮很大,树影婆娑。老爷子找个木凳坐在院中央,拿出所剩不多的烟丝装近烟锅点燃抽起来,叭叭的用力吸几口,烟锅里的烟丝熄灭,骂一声,划根火柴再次点燃,可刚吸两口又灭掉。 想是烟锅和烟管连接的口子被堵,吸着费劲。 小心翼翼的把烟丝揪出来,皓月当空,亮如晨曦,使劲在身后的劈柴木墩上敲起来,许是力道大些,烟锅跟烟管断开,掉落在地上,伸手去捡。 突然发现离烟锅不远处一个山杏大小的物体闪着光,一明一暗的。太姥爷寻思着可能是磷自燃,不予理会。 捡起烟锅装好烟丝又开始抽吸,一阵凉风刮过来,又吹走不少睡意。 扭头看看刚才磷自燃的位置,明一下暗一下的,按理说这磷能有多少,也该烧完了,可这都一袋烟的功夫了。 太姥爷站起身走过去打算看个明白,到了近处蹲下身才看清那一明一暗的根本不是磷自燃。 捡起来放在手上细细端详,一只狐狸呈跪卧姿态,栩栩如生,放在手中时,在月光的照射下,耀眼刺目。” 第四十七章 由来 “你太姥爷惊异不已,四下查看一番,将物件握在手中回屋上炕。 第二天天刚亮便摇醒你太姥询问之前丢给二丫头的那个小物件的去向,太姥睡眼惺松,指指窗外。 原来太姥爷后半夜握在手中的物件还真是之前几个年轻人带来的那个,二丫头玩的时间长了上边的锈斑和污迹就都磨没了,露出本来的样子。 太姥爷细细打量一番,想着是否要归还给姑娘的家人,毕竟当时收下是因为这东西看起来只是个玩意,不值钱。但现在再看,像是价格不菲的。 刻雕通体金黄,虽是金属质地,但竟有种通透感,色泽柔和,让人爽心悦目,远不是夜晚那种夺目逼人的阴寒。 吃过早饭,太姥爷并未像往常一样动身去县里干活,太姥觉得应是最近太累,也没催促,几个孩子也各自忙乱着。 临近中午,老爷子终是从炕上起来叫上大儿子陪他再去趟姑娘家,把物件还给姑娘的家人。太姥虽不明所以,也不敢多间,任由太姥爷想做什么便是。 那个时代穷人的交通工具无非步行,你太姥爷常年在邻近的几个村子和县城做营生挣工钱,所以到各个村子的路途烂熟于心。时值三伏天,太阳毫不留情的炙烤地面上所有动植物,发出砰砰的声音。 布鞋的底儿因穿的时间太久磨到薄的不像话,踩在被暴晒过的泥土路上,热浪穿透鞋底直接印在脚底板,烫的人发慌。 走在满是细沙的路上,翻滚的细沙顺着布鞋表面的破口流进鞋里,烫的太姥爷的大儿子直喊着要到树荫下休息,老爷子也觉得天气过于炎热,便找了一棵树叶茂密的大树,坐在树荫里。 从贴身口袋翻出已经亮的耀眼的狐形物件又专心看起来,材质无法判断,像铜又像金,狐嘴下方鬃毛的丝丝痕迹几乎磨损至平,只留隐隐的几个小划痕,狐眼斜吊的,大的与整个狐头极不相称,嘴微张,露出两颗尖利的牙齿,与整个身躯的圆润比起来格格不入。 见太姥爷研究着什么东西,大儿子也凑过来,饶有兴趣的询问。老爷子转个身将物件收进口袋,说起来历。 大儿子听后觉得奇怪,当时物件给了妹妹当耍件儿,看着不起眼,怎么现下倒像是个宝贝。 太姥爷也说不清,只说要还给人家。大儿子嚷起来,既是那姑娘送的,就是自己家的东西,为何要还!他和弟弟也快到了娶妻的年纪,家里穷,哪家姑娘也看不上。 本想着无非光棍一辈子,可现在既有这物件,想必是能卖些钱的,那他和弟弟当中总有一个是能娶媳妇的,也省的人笑话。 说着就伸手去太姥爷的口袋里掏,太姥爷果然生了大气,见儿子大着胆子居然伸手到自己身上,猛的起身踢了几脚,大儿子被踢倒在地,趴着懵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眼泪鼻涕直流。 太姥爷看着也生出心疼,家里虽然穷,可几个孩子都算懂事,从来没打过,有调皮的时候,一个眼神过去就老实了。 这打……还是第一次。 大儿子已经14岁,打骂不得了。太姥爷向儿子伸出手想要拉他起来。儿子不理他,伸出的手留在空中,老爷子也无奈,但父亲的威严叫他不能低下姿态给儿子道歉,反而又是呵斥叫他快快起来。 大儿子委屈的不行,站起来,转个身不看太姥爷。 已是下午两三点的时辰,饥肠辘辘,走的时候只带了水,已经喝的差不多。去姑娘家所在的村子至少还得一个小时,想着回来时不必走夜路,太姥爷和大儿子顶着饥饿又次出发。 天气渐渐凉爽,微风轻吹,抬眼看天,西南方的天边有青灰色的云翻起来,可能要下雨,太姥爷叫儿子走快点。 虽是夏天,淋些雨没什么,但留给返程的时间不多,也不知道雨会下多大。 入夏一直没雨,田里的作物几乎旱死在地里,只能干着急。今日要是下雨绝大可能是场大雨。所以更应尽快归还后回家,家里的房顶还有漏风的地方,需要修葺,平日里忙着干活,一直没腾出时间整修。 大儿子看父亲着急,刚才还怄着的气也减了不少,急急的跟在太姥爷身后。 到了姑娘家所在村口果然下起雨,乌云密布的,光线已大不如下雨前。冒着雨敲开村头第一户人家询问姑娘家的具体住所,可村户只说村子里没太姥爷口中描述的那一家。 太姥爷又解释姑娘已经死了,家里还有几个兄弟。村户仍说不认识,太姥爷心想村子里住户少,各家各户离的又远,不像县上。所以不认识也是可能的,冒着雨又去了下家。” 第四十八章 还是由来 “雨越来越大,夹杂了细小的冰雹,打在身上头上,微微发疼。敲开另一家村户的门,一位年纪偏大的奶奶探出头,皱纹挤满了巴掌大的脸,整个人像快枯萎一样。 太姥爷表示想打听一户人家,听完后那老太太懵懵怔怔的,思量了半天才说她在村子里住了八十几年,从没听过村里有那户人家,许是太姥爷记错了。 雨中的冰雹体积变大,老太太叫太姥爷和太姥爷的大儿子进屋避雨。老爷子看看天,雨没停的意思,云从青色变成黑灰色,便应声进了屋。 老人端着碗倒了热水给太姥爷喝,太姥爷忙叫老太太歇着,他们都是干粗活的,身体好,喝惯了凉水。 大儿子拿着葫芦瓢连喝了两大瓢,老太太直说羡慕年轻人的胃,吃的多,喝的多。又说起自己吃不下喝不下,最近生起病,家里的那只老羊也不产奶了…… 太姥爷看老太太说话的欲望强烈,耐着性子听着,雨水冲刷着房顶,像是要冲开顶上那根老椽木。 过了不一会儿,老太太点起煤油灯,灯光一闪一闪的,老太太的影子也一闪一闪的,看久了眼晕。 太姥爷打断她的抱怨想再次确认姑娘家和几个兄弟的事。 没想到老太太脸色一变,勃然大怒,骂声连连,随手拿起炕沿的鸡毛掸子准备打人。太姥爷见势拉起儿子推开门跑出去,老太太没有追赶,站在门口骂了些脏话关上门没了声音。 太姥爷和大儿子不明所以然,只觉得冤枉。 再次冒雨赶往下户人家,期间脱了上身的汗衫,叫儿子贴在自己身边,将汗衫用双臂撑开遮盖在两人头上,这样冰雹就不会直接打在身上。 已入夜,村户人家不敢开门,只在屋里头回答着太姥爷提出的问题,答案皆是否定。太姥爷失望不已,谢过离开。 一家再接一家都无果后太姥爷终于决定返回,想着之后再到姑娘的婆家打听。 雨渐停,路面坑坑洼洼,天太黑,无法辨别方向,只得在离村头不远的地方找到个牛棚歇一晚上。 第二天天刚亮,太姥爷就叫醒草垛上的儿子出发。 两人一整天没吃东西,但回家心切,速度之快,大儿子也微微抱怨,可就在离家几百米远时发现有大片的人围着自家屋子,哭声传来,太姥爷顿觉不妙,飞奔过去。 那场景……太姥爷这辈子都不会忘掉……那场景是被钉在肉里,刺在骨头上,不管历经几世都不会消失的痛…… 扒开人群,小儿子和小女儿直挺挺的躺在一块破旧褪色的薄褥上,没有表情,没有声音,闭着眼睛,额头上浓稠的血迹连在一起,深红。 残破的瓦片插在两个人的头顶,暴露生活的残忍… 小女儿的小手紧紧攥着,指头青紫,小小的身体躺在瘦弱的哥哥旁边。小儿子太瘦了……黄黑的皮肤包裹着骨头,腿上满是划痕,新的…旧的…盘绕着。 太姥爷冷笑起来…为什么从来没发现小儿子这样瘦弱…哭声围绕着小儿子和小女儿…那样的场景真的成了永恒… 太姥姥趴在两个孩子身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撕心裂肺的哭喊,嗓子磨出血,鲜红的血呛到鼻子里,剧烈的咳嗽。 血顺着张开的嘴角滴落在小女儿的胸前,越积越多,来不及凝固。阴冷的血光沉闷的像是永远不会超生的存在。 太姥爷和其他两个活着的孩子呆坐一旁,紧紧抓着地上孩子早就僵硬的小手,力道之大,旁人看了都觉得生疼。 大女儿和大儿子的眼泪没有停过,他们以为弟弟和妹妹会永远单纯的陪伴彼此,从来不会走远,从来不会离开。 可眼前父母的伤痛触到他们的心头,邻里怜悯不已,那目光也刺在他们干瘦的骨头里。所有的这一切都将他们置于万丈深渊,此生无法再有真正的快乐。 那个时代以为女子无才即德,可无才的女子似乎更容易钻到牛角,哪怕头破血流也不要转身回头。 你太姥姥便是那样的女子,小儿子和小女儿下葬后,太姥的心也跟着葬了进去。 日日坐在坟头无语凝噎,到后来不再和人讲话。大女儿拉扯着太姥姥回家洗脸吃饭,太姥也不予理会,有时被拉扯急了便劈头盖脸的打在大女儿身上,眼里没了光彩没了生气,像是死了。 再后来入夜也不回家,太姥爷便扛回家,可半夜又偷偷跑出来躺在坟头,太姥爷唉声叹气任由她去。 家早就不像家,大儿子受不了家里长时间的憋闷和压抑,某个早晨离开,再无音讯。 而太姥姥对大儿子的离开漠然无语,直到某日大女儿惊叫着跑来,太姥爷心中已了然。 坟头血迹斑斑,地上尽是硕大的动物脚印,太姥姥的衣物破碎的散落在周边,带着少量血肉的白骨遍地都是。冷风吹过,花白的头发连带着残破的头皮随风滚远,带起灰土,任谁都不忍多看一眼。” 第四十九章 小米粥 一个男人最后的坚强在看到那幕后彻底破碎,像堡垒被炮弹狂轰乱炸过,碎成平地。也像是燃尽的断椽木,灰烬被恶风吹散,沉在这个世上无尽的悲伤里。 “太姥爷爱的能力随着时间的消逝变弱。再到后来,大女儿出嫁,更像是死亡一般,一种活着的死亡。 五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近七十岁,头发早就全白,皱纹局促的爬在枯黄的眼眉边,牙齿全部掉落,视力模糊,有时甚至不认得来人。 一日,大女儿也就是你姥姥回家探望你太姥爷,进门后屋里没有人,还是原来的老房子,修缮过好几次。不过太姥爷已然不愿长时间的待在房子里,即便伤痛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模糊和轻薄。 你姥姥绕到后院,果然看见太姥爷四仰八叉的躺在柴火堆上。喊了几声都不见动静,急的跑过去拍一拍,还不见任何反应,你姥姥便哇的一声哭出来。 太阳当空,晒的人发慌,你太姥爷脸上却不见一滴汗水。你姥姥当下哭的厉害,以为今生最后一位亲人也离她而去,随即哭死过去。 你姥爷抱起你姥姥跑进屋里,掐人中,掐虎口,好一会儿姥姥才醒过来,不过醒来后又开始哭起来。 你姥爷感同身受,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拍着姥姥的肩,姥姥哭的越发厉害。两人哭一会儿想起太姥爷还在柴垛上才又急忙起身,可还没到门口太姥爷的身影就闪进来,像猫,轻轻的越过门槛,无声的落在地上,站在门口。 从里屋向门口看去,你太姥爷的身影挺拔和高大,像是所有人都还在,像所有的事都没发生过时。你姥姥和姥爷一时看呆,做不出反应。 太姥爷走进屋中上了土炕盘腿坐在炕中央,没有丝毫萎靡不振,眼里的精光扫过你姥姥和姥爷后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的快意是久违的,是被封尘很久后的释放,也是看破世事的洒脱。 姥姥刚止住的泪水又接连从大眼眶里翻越出来,她以为太姥爷正回光返照。 太姥爷劝说姥姥停了哭泣,又说自己很久没有睡的那般踏实和畅快,声音里没有混沌。 望向窗外,院子里墙根下转起小小的风卷,薄沙被吹进门来又落下。姥姥擦干眼泪,看太姥爷镇静自若,脸色红润,完全没有刚才的病容,心中的担忧逐渐减少。 走到炉边拿起茶壶倒了半碗水递给太姥爷,哪知一碗接着一碗,连喝六碗。然后翻身躺在炕上,不一会儿鼾声响起。 姥姥和姥爷面面相觑,不过既然太姥爷眼看着比从前大好,两人便没过多思虑,里外打扫一遍屋子忙着做饭。 打开米缸,才发现空空如也。老旧的橱柜里只有几只磨破了边缘的粗陶碗。隔壁凉房的门锁着,找了钥匙端个盆进去看看有什么可入口的东西。 姥爷家所在的村子很远,所以每年回家的时候也不过两三回,因为路途遥远,又纯靠两条腿跋涉,实在拿不了太多东西。即便这次回来也只是买了烟丝孝敬太姥爷,哪里知道他连吃喝也不能顾及。 凉房的锁生了锈,推开房门,一股闷热的夹杂着土味的气息袭拢过来。屋角挂满蛛网,墙上挂着的破旧斗笠上满是灰尘,那几只太姥爷在年轻时做给小女儿和小儿子的木头小凳子在他们死去后就永久的收起来放在凉房的角落里,上面的灰尘像是长在凳子的表面,那么坚固。 而姥姥像是第一次发觉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庭竟是这样穷困潦倒,竟是这般荒凉不堪。想及此,眼泪又流下来。 跟邻居买了几斗小米,熬了小米粥。邻居给的咸菜姥姥也切碎放在炕桌上,又将买来的面粉倒进凉房的空瓮里,在瓮口放了篦子,防止灰尘钻进去,也不易生出面虫子。 黄澄澄的小米粥姥姥分成三份,叫醒太姥爷,可是他一人将三碗全部喝完。那个年代正是闹饥荒的时候,姥姥和姥爷两人哭笑不得,舔着嘴看太姥爷喝完纯小米粥。 然后转身躺下又呼呼大睡起来,而后的两三天每天如此,皆是吃过饭后就马上入睡。 姥姥些许担忧,可也不知如何是好。又过了几天太姥爷趁着吃饭的空档叫姥姥和姥爷赶回村里给庄稼锄草,也叫姥爷再打点零工贴补家用。 只说自己一把年纪,能吃能喝能睡的死不了。每日开朗喜色,不再沉闷。即便是姥姥结婚时太姥爷也没有如此开心放松过。” 第五十章 求子 故事很长,母亲已经入睡。突然生出亏欠,叫自己不能心安。 “你姥姥问询过几次原因,太姥爷莫不是不理睬便是呼呼大睡,两人见他能吃能睡的,又多待了几日才回了婆家。 太姥爷逐渐活泛,像是转了性子,变得油嘴滑舌却又莫测高深。左右邻里见他不再沉闷,也替他高兴,时常给点自己挖的野菜,他也不客气,全盘收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姥爷的银灰色头发完全变白,满面红光,有点鹤发童颜的意思。 你姥姥每次来看他都会惊叹他随着时日生出的变化,看他屋里屋外的折腾,活脱脱半大小子的身手,冒出的担忧也被太姥爷随和的性子和玩笑打压下去。 太姥爷那时常说他这辈子受的苦遭的罪比常人多了些,所以临老了老天爷赐他一副强健的身体,唯一的遗憾是姥姥已经四十出头还是无儿无女。姥爷倒是憨厚老实,从不责怪。 可姥姥私下在太姥爷面前哭诉过,太姥爷听进心里,也跟着发愁。 直到一日,太姥爷从睡梦中惊坐起,满眼精光和喜气。姥姥正在灶台边做着早饭,太姥爷的唾沫星子大范围的随着张嘴呼吸的力度之大喷散出来,并肆无忌惮的笑出声。 你姥姥愣了神,以为太姥爷终于发了疯,像是很多年前弟弟和妹妹死的时候,像是很多年前得知妈妈被狼群分食了之后。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不自知。 人在大喜大悲时,分辨力下降,更容易陷入悲伤,更容易联想到各种不好的事情。 你姥爷拍拍姥姥的肩膀,又用力摇晃一下,姥姥才转回身泪眼婆娑的看着姥爷。经历了太多悲伤,似乎已经刀枪不入,哪知仍是脆弱不堪,或是更甚。 在姥姥的抽泣中太姥爷终于停止怪异的举动,他告诉姥姥即将得到自己的孩子…姥爷和姥姥满脸不可置信,太姥爷看两人不信自己,坐在炕沿儿大力的敲打着鞋底的泥,灰尘小范围的爆起来,跟他的怒气撞在一起,更显躁动。 然后下了地走出门直到入夜才回来。 回来时哼着曲,心情大好,上了炕不说话倒头就睡,呓语不断,细碎的言语飘荡在屋子里,混杂着淡淡的酒气。 第二天早上姥姥唠叨着喝酒有害身体的话,太姥爷直摆手,即便是上了年纪也绝然受不住女人无休止的唠叨。 转了话题说起新人,叮嘱姥姥不要干重活,会有新的生命降临到这个受过苦难的家庭,也希望将那些原本亏欠了已逝故人的所有福气统统转给将要呱呱坠地的女娃… 姥姥和姥爷只能面面相觑,太姥爷又叮嘱起姥爷,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妻子,回家后也在自己老父和老母的坟前告知一声,他们老薛家终于有后人了。 至于太姥爷如何得知即将生出女娃的事,他只是用怒气搪塞过去。吃过饭留下一句好久没看过弟弟妹妹和媳妇的话,又说了句自己想他们了就又出了门。 你姥姥倚着门框目送太姥爷,一双大手搭在肩上。温暖踏实,姥姥顺势向后靠去。逐渐走远的男人是这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看他疯癫一天,两人忧心,不过太姥爷笃定的话语和眼神也同时叫两人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对彼此的爱怜从结婚起越来越浓,本以为就这样相依为命直到老死。可要是真有娃了,定得拜拜菩萨才好。 到了晌午还不见太姥爷,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那片小小的墓地。美好的愿望让人快乐,两人在去墓地的路上追逐打闹,笑声传的到处都是,洒了一地。 简单的三块石碑立在那里,被长满的杂草掩盖了半截,坟包子上的杂草也像要吃人似的郁郁葱葱,风一吹,晃来晃去,阳光照在杂草上,竟觉得很热闹。 别家的坟包子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唯独太姥姥和弟弟妹妹的像是被遗弃。姥姥先前试图铲去杂草,垒高坟包,可均被太姥爷阻止。终有一年姥姥和太姥爷因为这事吵起来,太姥爷才开口说出原因。 太姥姥的命就像草芥,在冬日里荒芜贫瘠。这一生都没有享受过哪怕是一日的安乐,凄凉日日伴着她,所以死后就让这野草围起来,掩盖她从土地里渗出来的哀伤,也保护她不再受风吹雨打。 那草芥绿的时候带给她丝丝生机,将她笑起时的羞愧藏在其中,草芥枯黄时也能隔断她在这世上的苦。” 第五十一章 爱情 “你姥姥从来都不知道太姥爷这样想念太姥姥,这样在乎太姥姥。 记忆中家里始终是他们兄妹几人的争吵和哭闹声,她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亲有过多么亲密或频繁的交谈。 从她记事起太姥爷便日日在外做着营生,太姥姥天天洗涮缝补,拾柴做饭。 太阳快落山时便和他们一起拿着小板凳坐在门口相互倚着,等爸爸和两个哥哥回来。天将黑,听到不远处熟悉的声音传来,便忙起身端出锅里热着的饭菜。 点起油灯,摆好碗筷,多少年来终究只是一句‘回来了’。 家里热闹起来,吃过饭赶忙洗了碗筷安顿好孩子们睡觉,匆匆熄了油灯,生怕浪费一滴煤油。孩子们叽叽嚓嚓的还要闹一会儿,有时两个哥哥问起在外遇到的琐事,太姥爷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几句就睡着。 听到太姥爷的鼾声,太姥姥忙叫几个孩子停止吵闹。 有时太姥爷不到外边做营生,在家待的时长了就对着太姥姥喊几句,太姥姥自己偷偷抹着眼泪不出声,太姥爷却不管不顾。 所以姥姥以为太姥爷本不会念着太姥姥,哪里会知道那种深情看不见底。 到了墓地,太姥爷果然躺在杂草丛里,闭着眼。你姥姥轻踱过去蹲下身盯着他,许是目光太热烈,太姥爷瞬间睁开眼,眼中闪过精光,像要割断眼前之物。看清来人后,精光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你姥姥很是惊骇。 将姥姥带来的凉开水咕咚咕咚几口喝下,又叫姥姥和姥爷给太姥姥磕头,自己起身朝家的方向走几步停在不远处的大树阴凉下。 天蓝的纯粹,前几日刚下过雨,很清亮。 你姥姥用手擦拭墓碑顶上的土,姥爷把碑前的几块半砖围成圈将坟包周围的木片栅栏徒手固定一番,再用脚踩一踩底部,防止其他食草动物把坟包上的草吃掉。 之前下雨时积过水的地方干涸后留下浅坑,姥爷从别处捧了新土过来填上,免得下次下雨坑越来越深。姥姥低语,两人齐齐跪在碑前磕了头才站起来朝太姥爷走过去。 田间地头的昆虫躁动不已,三人慢慢并排走着,阳光打在身上,微风拂面,生活好像要明媚起来。 吃过晚饭,姥姥提出要回家看看地里的庄稼,刚下过雨,也不知家里漏没漏雨。 太姥爷自是同意的,叫他们带足水和干粮,切不可喝堤坝里的浑水,容易闹肚子。两人嘴上说着没事还是忙着张罗起来,第二天天还未亮三人简单道别。 时隔不及两月,两人兴冲冲的赶回来,抱着院里抽旱烟的太姥爷哭起来,哭声之大引得四邻探头查看。 姥爷说起怀上孩子的喜事,太姥爷笑而不语。 三人闲聊一会儿又拿了姥姥和姥爷半路上买的纸钱到了墓地,人逢喜事,连空气都味甘荡漾。姥姥终于露出在兄妹过世后消失殆尽的娇憨,姥爷更是常常笑出声。 去县里的医院做了检查,医生惊异也恭喜。三人路过青草,路过大树,路过整片田野,心底的伤随着快乐的延续逐渐藏匿。” 说到此处,有人推开病房的门轻走进来。 “别聊了,病人需要保证睡眠。有事摁床头的按钮呼叫护士站的值班护士。”来人正是分管这个病房的小护士,年纪不大,叮嘱几句就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我看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 “木木,剩下的明天再说,咱们都早点休息,明天你还要上班。” “请过假了,不要劝我,我知道哪个更重要。”很明显我爸会说一通不能耽误工作妈妈由他照顾并叫我放心的话,所以我及时打断他。 医院提供了简易折叠床,一晚上十块钱,因只允许一人陪床,所以折叠床也只有一个。护士见我和爸爸两人都陪着妈妈,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爸展开折叠床示意我休息,又将自己的短袖脱下来折好放在折叠床头部当枕头,自己身上只剩背心。下午来的时候走的急,哪里能想到这些细碎的事情。 好在是夏天,不止用不着被子,病房里闷的慌,即便打开窗户也觉得呼吸不畅,这种地方待久了真的会让人抑郁。 故事讲得生动,就像刚刚发生。 不过爸爸也应早点歇着,我妈睡的沉,我指指折叠床叫爸爸先睡,他知道拗不过我后就躺上去。 明天需要做很多检查排除病因,楼上楼下的跑,哪里能叫他又糟心受累,而且跑前跑后的事情不是本就应该做人儿女的来干? 第五十二章 惊醒 告诉我爸我用不惯病房里卫生间的马桶,要到走廊尽头的公厕解决生理问题,他轻嗯一声。 走廊里灯如白昼,却无一人,眼泪哗的一下夺眶而出。害怕的感觉又一次袭来,觉得异常孤独和无助,爸妈原来已身在这样可怖的年纪。 视线模糊,肩膀撞在墙壁上却没有丝毫疼痛感,只是叫我清醒过来。 不自主的看向身后,真的希望爸妈能充满活力的向自己走来,可是哪里会呢?他们正经历着所有年轻孩子不愿看到的其中之一。 然而,就是这一回头再转回来时竟看到走廊尽头和公共卫生间对着的的病房门口有黑影快速消失,愣神一秒怀疑自己眼花看错。 卫生间的灯一闪一闪的,不知为何,不论哪里的厕所照明灯通常都会坏那么一两盏,像故意营造某种氛围。 整个医院沉睡在闷热中,空气死寂。 洗掉脸上的泪痕,看着镜中的自己,彷徨迷茫,眼里血丝放肆蔓延,争着要从眼睛边缘钻出来吞噬我自己。 回到病房,两个鼾声此起彼伏,互相回应。坐在床边的黑色布椅上,看眼在过道中间睡的深沉的爸爸,心中五味杂陈,我多希望这世间所有原本要他们承担的苦都由我代受。 点开微信,密密麻麻的消息不知道先看哪一条,基本上都事关工作。最近应国家局要求必须实现全国异地跨省通办,以减申请人经济负担,所以工作量相比之前增加不少。各地医卫经办机构建了微信群,工作中的问题,基本都通过微信沟通。因为网络程序繁琐,审核系统时时崩溃,工作人员抵触不已,可该干的工作还是要完成。 因全国各地政策有所差异,以及缴费标准不同造成的待遇不同,让这件事难上加难,好多问题需要沟通汇总,协商解决方案。 不过已是凌晨,不便再在群里发言以抒己见。 站起身朝楼下看去,路面行车无几,路灯辉煌,也遮不住仓皇。对面的高楼齐齐灭了灯,黑压压的高耸入云。 想起我爸口中的太姥爷,忧愁和怜悯长出来,为何人世间会有这样深刻的苦与罪和没有尽头的伤与悲。 睡意渐袭,瘫在椅子上,半睡半醒。走廊里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不知哪间病房的门被打开,有哀嚎声传过来,急切的吵闹声。实在没力气站起来探究究竟是哪家出了状况,大一点的医院都是如此。 视线掠过爸妈,还好两人并没被吵醒,我便又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 大学最后一年实习期跟着患者家属一起哭一起笑,慢慢变得麻木,太多物是人非。 所以只要不涉及自己家人,几乎都可以平静看待,只是夹杂一些感慨和惋惜。 以至于再后来就生怕遇到这样的场景,不知如何自处,既不想别人看到自己的冷漠,也不愿自己看到自己做作。只有等事情过去再装做什么都没发生,大家仍然谈天说地,仍然尽职尽责。 “这位大婶生着这样重的病,睡眠质量却如此好,可惜了。我已经有很多年头睡不着,羡慕啊…”低沉的男声响起,是夜间查房的医生? “别说废话,要做的事很多。”女声严厉,不似刚才的护士小妹。 “你总是这样没半点情趣,还是我的小沫沫好,可惜今晚她与严休一组。”男声露出遗憾。 “经承云,要是不想吃苦头就完成手头的事再来找我。”女声满是嫌恶,渐远。 “哎,女人最是无情…这位大婶,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工作要紧。”男声念念有词。 大婶?哪个大婶?隔壁床的那位?还是我妈?不客气什么? 恍惚间睁开眼,光线实在昏暗,只有走廊的灯光透过门上嵌顿的窄条玻璃照进来,不过也只是在进门右侧的墙壁上多了条光影而已。我看不清屋内的变化,微微觉得似乎多出什么,揉揉眼睛希望能尽快适应这种幽蓝色调的昏暗。 可揉完眼睛后视线里又冒出金星,懊悔不已,但急切。试探性的问一声“谁?”。 就在说完的一瞬,一股寒气降临在周身,阴森之感使我的立毛肌齐齐收缩,随之而来的是大面积的冷颤。 我意识到此时似乎有极大的危险在靠近我,只要我再次发声,那危险便会实实在在的落在我身上,我下意识的保持原有姿势并闭上眼睛。 希望装睡让男声发出者意识到我不过是在呓语,身侧爸妈的呼吸声仍旧均匀,只是隔壁床大婶的鼾声消失,片刻后,我微睁眼,一团浓重的黑影消失在大婶身体上方,不明所以,心跳加速。 第五十三章 邻床大婶 “你居然能听到?”男声瞬时从我的身侧发出,过于阴沉,远不是刚才的玩味。我绷紧身体,头皮发麻,不敢出声。 “回答我!”声音直直的通过鼓膜钻到颅腔,只觉得大脑都被震裂,当下决定继续装睡,不然又能如何? “不要拿走,我只剩最后一颗。”假装呓语,可阴冷的气息重重的遮蔽所有的空气,表情管理变得艰难,就快无法忍受,胸腔因为不能正常呼吸而快要爆裂。 可是这些感觉就在我准备放弃佯装时瞬时而退,温暖开始包裹,足够的新鲜空气顺着鼻腔气道交换到血液中,我贪婪的享受着。 当再意识到危险并未离开后又是一惊,一股灼热的目光注视着我。审视我的一举一动,判断结果并以此做出反应。 我自知不能蒙混过去,干脆睁开眼睛起身拿着手机摁下屏幕建朝我妈照过去,她睡的很深,转身再看看我爸,他也在安睡。 我松口气,径直朝病房里的卫生间走进去,冲水洗手,丝毫没有犹豫,做足了刚才真的是在呓语的戏码。 “哼!”男声响起,我走出卫生间,逼仄的冷气散去,邻床大婶完全没了声息,一卷阴影从床尾掠过消失在门口。 一种死气围绕起大婶,与我妈那边泾渭分明,像极了传说中的阴阳两隔。 然而就在我以为一切怪异结束时,身体右侧的墙壁里竟出现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超出常人,无法分辨五官,只觉眼神锐利,射过来让我心底发毛,双腿发软。 他怕是还等在房间里终究要再确认一番我会不会从假装中恢复。我看向爸妈,一种坚毅由心底而生,无比强烈的想要守护我的父母亲。若他要夺了他们的命,那我定要拼死一搏。 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等待。 恍然间,天已大亮,病房里除了悄无声息的邻床大婶,爸妈并不在,我惊慌不已,拨通我爸的电话。 两人不过是楼下散步,我放下心来,接着又瘫坐在椅子上。 因为我妈今天要做检查,所以只有爸爸吃了早餐,帮我带了点粥和包子,两人说笑,我看着他们希望一切静好。 再瞥向邻床时,大婶已然脸色灰白,胸脯没有任何起伏。我猜出结果,我爸也注意到,紧走几步挡在我面前,用自己的身体隔绝了我和大婶。 “木木,去叫大夫或护士。” 我假装匆匆的跑出病房,护士站的小护士埋头记录着什么,我轻敲桌台,“32床去世了,家属从昨晚到现在一直不在,我们刚发现。” 护士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飘忽,年轻的脸上布满疲惫,脖子上散落着无法塞到发套里的碎发。手中书写的笔还没停下,眼里黯淡。 我倚在护士站的桌台上,一阵眩晕,眼前黑蒙一片,几秒后才又看清护士的脸。 “你没事吧?”护士起身拨打了电话,应该是打给住院医师的,这种情况是要第一时间通知医生以及家属。 “没事。”我答道,不过是有点累。 “你回去吧,我们马上过去。”护士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我定下神,将由邻床大婶的死亡带来的紧张和恐惧从心头压了压,那个隐在墙壁里的男人…是他取了大婶的命?再平复一下后转身离开护士站。 “喂,等一下,你有32床家属电话没,他们昨天留下的这个是空号。”护士一脸无奈,有气无力的看着我。 “没有,我们不认识。”我答。 护士走进办公室不见踪影,对她的平淡我表示理解,即便是我也只惊异和害怕。对大婶的死没有怜悯和悲伤,更何况是她那样工作常态既是如此的人呢。 不过,哪天若是身边的人离开了,定也肝肠寸断。 回到病房,两床之间的帘子已经被我爸拉满,不一会儿住院医师和护士进来常规的判断脑死亡步骤后盖上白布,连同病床一起推出病房。楼道里站满了患者和各自的家属,众人叹息不断,更加看重眼前人。 时间刚过八点,主任医生领着住院医师以及其他的实习生进了病房,常规的问询,实习生记录病况及临时和长期医嘱内容。 进来的医生连带着护士大概五六个,病房一下子拥挤狭小并且肃穆起来。年长的主任医师从白大褂的上衣口袋掏出听诊器示意我妈不要说话,放松身体。 在胸前不同的部位来回听诊,细细辨认,然后抬起头。 “您好,主任,我妈妈她…”我还未得及说出口。 “让病人自己说,说完你再做补充。”年长的医师温和又严格。 第五十四章 新的32床 说明病情,医师表情凝重,我的心情愈发压抑,难以控制的失落,越来越浓直到憎恶,像患了其他重症的精神病病人。 无法排解,无法解脱,近乎绝望。 这世上到底什么东西不会伤害我们,可恨可恨! 一行人出去,进来新的护士交代做检查前的注意事项,我和爸爸认真听着。又跑去护士站拿到导诊单急急忙忙交到相应科室的接诊台排着队。 医院走廊里的大灯还未熄灭,不知道是不是忘记。整个走廊在白天时显得灯火璀璨,让人在某一瞬间忘掉正置身何处。迎面走过的人表情麻木,我们默然掠过彼此,相信此生不会有任何交集。 回到病房,爸妈已准备好到一楼做冠脉造影。邻床大婶的家属终于赶来,痛哭不休,我无法忍受别人切肤之痛的失魂落魄,联想到自己的父母亲,眼中蓄起泪水马上就要夺框。 哀嚎声响彻房间,某些人瘫软在地,哭的面红耳赤,我妈的眼泪也扑簌簌的跟着落下来,我赶忙拉起她的手走出病房。 楼道里尽是同病相怜。 ct室外边已经等候了好多病人,因为我很早便把导诊单送到,所以几乎没怎么等就轮到我妈。看着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走进机房,心也跟着走进去,好半天才又出来。 我和爸爸都快急疯,不过看见我妈后爸爸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不知是太过紧张后的释放还是见到心中最重要之人安全归来的欣喜。冠脉造影很快就出了结果,心肌桥。心中自是不悦,但比起其他可怖的结果这个是好的。 几人又急忙去了彩超室,整整一上午在紧张和忙乱中过去,中午的饭吃的很香,天气很热,汗流浃背。 回到病房,邻床已住进来新的病人,是位阿姨,汗水从覆盖了厚重的隔离霜的额头上淌下来,下眼睑上黏满了已经融化了的睫毛膏,眼影也晕了大片,大声吸溜着桌板上饭盒里的汤汁。 了无生气的枯黄头发遮在脸颊两侧,有些被汗水浸湿。拿着汤匙的右手背布满老年斑,穿着无袖的皮粉色t恤,上臂的皮肤松弛,满是褶子和小小的棘皮粒以及黑痣。她并未理睬我们三人,自顾看着手机。 病房里实在闷热,我拉开半截窗户,微微的小风吹进来。 “能关上吗?我怕冷。”无力的乞求声从邻床传来,我又向她望去。女人额上的汗珠顺着毛孔扩张的皮肤滚落下来,眼神却溢出冷淡。 “阿姨,我看您也流着汗所以…” “不好意思,我不热,关上吧。”女人又自顾低下头看起手机,任由脸上脖子上的汗水横流,整个身躯都像那张脸一样显现着死气沉沉。 “既然阿姨怕冷,就关上吧,生病的人确实跟你们年轻人不一样。”我妈表示理解,说道。我关上窗户,和爸爸对视一眼,不再做声。 午休后睁眼,正好遇上女人的视线,我报以微笑,她一愣,而后勉强挤出笑来,但一瞬消失,又低头看向手机。餐盒里的汤还摆放在小桌板上,右手的汤匙还在手中,直挺挺的却又了无生气的坐着,像截干透的木头。 下午基本上没有安排其他检查项目,护士分发了各自的药品嘱咐服用时间及用法用量,我接过药袋表示感谢。 “32床丁紫,38岁,心衰是吧?把桌板收起来,你的家属呢,收一下。”护士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我不用竖起耳朵就能全部听到。 邻床居然才38岁,我叫了好几声阿姨,因为怕尴尬,不敢轻易再看过去。面相是显老了些,甚至根本就像一位饱经风霜历经沧桑的中年妇女。 “降糖、降血脂、稳定心律和利尿的药都在这,按包装袋上的用法用量服用。家属难道还没到?需要缴付押金,明天手术,尽快。”护士的声音虽温柔,但总少了些情感,听上去硬生生的。 “家属不来,我一会去交押金,需要家属签字的地方我可以自己签。”叫丁紫的女人终于大幅度的抬起头,眼神倒是清亮无比。 护士离开,丁紫将所有药丸倒出,拿起桌板上的餐盒就着汤汁将小半把药全部送进胃里。 我妈见状忙开口:“姑娘,我这刚买了一次性水杯,叫木木给你倒杯水。” “谢谢,不用。”她利索的收起桌板,顺势躺倒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盯着手机屏幕,可是手机屏幕并未亮起来。 我收回目光,出了病房转到楼层大厅,我爸在大厅的椅子上侧身躺着酣睡,轻拍一下他的肩膀,一下子惊醒,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然后抱着另一只胳膊不说话。想必又是压迫致发麻。 第五十五章 多情是凉薄 到住院部一楼取检查结果时,已经排满人。众人在一厚沓报告里找寻自己或亲人的,身前站着的人回头看我,上下打量,眼神毫无顾虑,最后竟恶狠狠的一瞥,着实叫我难受一下。 不过,在医院里的人哪里会有真正的快乐,尽是些身外事,身外人,不足挂齿的。 护士又抱着一沓检查结果扔到前台的桌子上,撒落成一摊,每张都错开角,方便拿取。拿到报告的人有喜有忧,有不解也有麻木。我搜寻着出现在眼前的每一张姓名可能是薛红的单子,可来来回回的翻了几遍都不见。 心中大急,一般医院的检查化验室会将严重病症的化验单直接交由管床医师,难道我妈……可是上午明明每一项检查完成后我妈都会笑着告诉我们没事。 心情立马阴沉,开始慌乱,重新翻找。 “你找薛红的?在这里。”我寻声望去,丁紫正拿着几张报告单看着我,微微喘着。 “是,你有看到?”我发出询问。 “给。”她将报告递给我,我快速接过,开始翻看每一张报告的结果,直到全部看完,心中长吁,才想起来谢过丁紫。她简单说句不用就自顾离开。 那背影真的像极了被遗弃在海底多年,捞上来晒干后又风化了很久的干柴,我悻悻的拿着报告单返回病房。 “结果都出来了,没什么大问题,接下里就看医生根据检查结果怎么治疗了。”我不过是宽慰两人,毛病不大,但不少。胆结石、胆息肉、慢性胃炎,室性二联律、心肌供血不足、血脂高… “木木,室性二联律是什么意思?严不严重?”我爸细细看着报告单,逐字逐句。 “没事,心律失常的一种形式,二联律伴发频率不高,所以不用担心。这个是可以慢慢消失的,也许下次做动态心电图时就没有了。”我回答的漫不经心,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橘子剥开皮给每人分了几瓣。 “那会不会严重?严重之后有什么结果?丁紫呢?睡起来就没见着她。”我妈装在不在意,吃下橘子,假装又问起丁紫。 “不会严重,大夫用药后可以治愈。刚才在一楼遇到她了,应该是做一些相关检查吧,不过我看她的身体状况应该安排床旁检查才对。”我说起在一楼的事。 “也许是个可怜人呢…木木,这胆结石好像又长了一点。” “是啊,跟你们说过很多遍要注意饮食习惯的,可你们比青少年还叛逆五个百分点,像是故意和我作对似的。”我没好气的说道。 “我和你爸爸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干,所以我觉得一天两顿饭就可以,没有吃早饭的必要。”我妈还在狡辩,前几年两人体检就已经是胆结石和胆息肉。过了这些个单薄的年月还是这样说,我心中生气,嘴上也开始不饶人。 “好,随便你们,哪天你俩因为胆结石做手术了我请长假回去照顾你们,仨人正好能好好聚聚。” “薛红,木木是为咱们好,以后多注意就是了,省的给她找额外的麻烦。上班已经够累了,还得照顾我们,自己也遭罪。”我爸温和解释。 “妈,您瞧瞧我爸这觉悟,就是知错不改。”我翻个白眼,这世上的道理每个成年人都懂,也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好。可是谁又能心甘情愿的努力做到,我爸既是如此。 这当中,不知丁紫什么时间返回病房,正失神的看着我们。察觉我们三人也看向她时,尴尬的笑一笑,一嘴长满黄黑色斑块的牙齿露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笑,真的更苦涩。 她躺在床上盯着房顶,又有汗珠从她额上渗出,不一会儿又坐起身,咳嗽几声,呼吸微微急促。 我不知她心衰到了几级,看样子已经不能平躺,护士提醒她交术前押金,那就是说药物治疗已然不能继续,难道要心脏移植? 我实在不知道跟她说点什么,爸妈也是无奈,世上可怜人多之又多。 入夜,气温还是没降。薛红女士想吃的清淡些,到医院的食堂买了小米粥和凉菜,顺便帮丁紫买了一份,不过三四块钱,省的她自己下楼。 早些年医院有推车送餐,现在不允许餐饮人员随便进入病区,患者衣食就只能陪人准备。 可是我怎么强迫一个貌似被全世界抛弃的人接受我顺手而来的好意?她谢过并拒绝,我倒是觉得唐突了,像是在告诉她,我们已经知道她无比可怜,需要旁人施舍多余的温情。 她自是不甘,而我也太自作多情。 第五十六章 爱之切 吃过晚饭,我妈突然语重心长。 “木木,有些事妈妈一直觉得等你再长大些就告诉你,可是在爸爸妈妈眼里你怎么会真的长大。所以…” “妈,现在这场景和氛围也不适合说你隐瞒我多年的那些个秘密,等我们出院了回家说去。而且很多事不是能靠人的意志转移,我知道的。”其实我只是似懂非懂,猜测可能。 也不愿意他们在此处还担忧着我,我希望发生的所有都来自我丰富的幻想能力,我希望我们碌碌无为,平庸的活下去。 可是眼泪爬上母亲大人的眼角,摇摇欲坠。 “不是吧,薛女士?我这当事人都没怎么着呢,您悲伤什么?咱不哭行不行?您要是真打算哭,我可跟您一起哭啦。要哭就哭个痛快,再说了,您跟我爸商量过没就急着告诉我?小心我爸治您的罪!”医院这地方真是邪门,人们在这里通常是哪件最伤感便挑着说哪件。好在薛女士破涕为笑,我也跟着笑起来。 “妈妈,您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您要相信我,相信爸爸,也要相信您自己。”我趁热打铁,激昂斗志。 这些话放在平日我不会说出,即便想,也要再思量一番。我怕自己做不到,生怕发生不好的改变,生怕事与愿违,以至于什么话都藏在心里。 “你的确长大了,不过还是我们的宝贝。”我妈整整头发,我拉起围帘,不想打扰邻床。 “当然,哪怕到了68岁也是你和爸爸的宝贝,行不?”我把脸放在我妈面前,让她看到我说完整句话后翻出的白眼。 “等你68岁,爸爸妈妈早就…” “打住!你和我爸长生不老,一直不老,天地荒老,你们都不老!” “哈哈…木木,你快乐,爸爸妈妈就快乐。这一生爸爸妈妈只为你活…” “妈,您是不是又情感加道德绑架呢?这么透骨的话您也说出来,您什么目的?”难不成又要催婚?上帝! “你懂的…”我爸一脸笑意,喝口水,托腮看着我和妈妈逗乐。 “千万别,你俩若是不好好顾着自己的身体,不管哪个再来这么一出,我保准吓死。还找什么男朋友结什么婚,别到时让人家英年丧偶,多对不起人家。”这些在长辈听来不吉利的话真的可以叫他们停止催促年轻人的婚姻进度,果然两人非常生气,不过很快温和。 “木木,晚上你睡床,妈妈睡椅子。” “妈,您讲笑话呢?真的不好笑。” “你昨晚没休息,今天又来回跑了一天,今天晚上怎么也得睡个觉吧。”我妈言之凿凿并有理。 “对,对,对,但也不能叫您躺在椅子上,所以今晚我爸回我的住处,我陪床。不要多说其他!我一定不听!”他们知道我倔,既然能决定,那就谁也改不了。 我爸一步三回头,叮嘱的话大概有毕业论文那么长,我叫他打车回去,不要不舍的。我会及时向他报告妈妈所有的动态,终于离开病房。 丁紫稍晚一点走出病房,直到十一点多才又回来,竟带着一身烟味。我向爸爸报平安,有些累,眼皮沉重,整个身体也不再对抗地球引力,躺在折叠床上闭了眼睛,任凭岁月流失。 房门打开,走廊里刺眼的灯光冲进来,有脚步声,越来越远。应该是丁紫走出病房。脑中像快凝固的动物油脂,沉沉浮浮,油腻后进入深睡眠。 早晨被医生和护士挡在身后,看不到薛女士的表情。我爸早就做好早点等在旁边,因为冠脉造影不是很成功,主任医师建议做冠脉超声成像,费用很高,叫我们商量后再做决定。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和新进检查医嘱后浩浩荡荡的走出病房,像是一列勇士。 而我的心绪又开始起伏不定,三人下楼绕着医院的花园转了几圈,百态现眼。有人茂盛,有人凄凉,五味杂陈,却也无非尔尔。 街上车水马龙,热闹不堪,索然无味。 检查是要做的,拿着医生开好的导诊单寻找超声科室,人多味杂和各种虚弱,满满的堆砌在我周围。无比想离开,可早就被禁锢。也敌不过对薛女士的爱之切。 一项检查将近两万块,我知晓检查的意义。交费的卡是我爸给的,我当然愧疚。可现在工资微薄,自保都难。常想换一份工作,又自知无才无德,何处可容我。明知不可如此过一生,想碌碌无为也想信手拈来,终究两难,庸人自扰。 第五十七章 幸事 又到晚上,爸爸极力要求我回家休息,我以已经约好在医院工作的同学为由拒绝。理由是真实的,我希望他能帮我找到医院做冠脉超声成像最好的医师。 睡前,薛女士再次泪水涟涟,我心中也难受。她本算奇女子,就这一两天变得十分脆弱,聊起我的婚姻大事,我没有再拒绝。 “妈,结婚生子多简单啊,明早您做完检查就给您领来,我阅人寥寥,没慧眼也识不了珠,您帮我考验一下那位佳偶。” “木木,爸爸妈妈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尤其是妈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怎么办…绝对不能叫你爸再娶,他要是敢,我一定饶不了他…”语气中的委屈有增无减。 “妈,我不会叫爸爸再娶,这辈子他就您一个媳妇,就我一个女儿。您不会有事,只是检查而已,价格高不代表病重的人才需要做。因人而异的,有些人可能先天构造轻微的异于常人,常规检查不能很好地分辨致病原因,也就是说这个检查本来是可以被取代的。但冠脉造影不成功,才需要设备更精密和检查导向更加准确地仪器来测试。而且我已经和同学说好,他会帮我们的。其实结果我们可以预先猜测,我认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亲爱的薛女士啊,为何你要多次重提可能会离开我的话题?是因为我看起来不够害怕?不够绝望? 两人无语,各自睡去。 突的惊醒,已是清晨,一团黑影掠过,行至门口,将手重重的握在门把上。我惊坐起,简易床发出剧烈的吱呀声。黑影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凝视良久,黑影逐渐散去。我的心跳由急变缓,最近是怎么了?第一夜如此,刚才又如此。不同的是第一夜那团黑影冷漠暴厉,而刚才的黑影虽鬼魅如斯,却似无心之失,并不愿见我受惊。 无论如何,对此,我是担忧和恐惧的。 太阳升起,时间像昨天一样挥洒,薛女士推推我示意我看那个最贴近检查室门口的人,年龄不过二十几岁,满面病容,生无可恋。 旁边陪伴着的女人一直轻轻地拍着年轻人的背,一下又一下,像要拍醒原本禁锢在那具身体里的谁。女人眼神涣散,像快熄灭的火苗,微微颤抖。好像一呼一吸,就能把她吹散。 我爸沉默不语,反倒是薛女士安慰起我和爸爸,心内无奈,想着能说出什么快乐有趣的事情,搜肠刮肚,悻悻而终。 “心内b区31床薛红,哪位是薛红,做好准备,进来。”检查室的门打开,一位戴着口罩的医师举着病历本喊道。我急忙举起手并回应男医师。 “病人进来以后,家属不要离开这里,如果有突发状况是需要你们签字同意的。”男医师交代完与我和爸爸一起将躺在病床上的薛女士推进检查室,然后示意我们到走廊等候。 走廊里等候的病床排了有十多个,同是天涯人啊,深切体会到对方心中苦恼。而我爸居然蓄满泪水,好像我一开口,他的泪水就会决堤而下。 我心目中坚强的男人此刻如此脆弱,紧锁着眉头,在我妈被推进检查室的那一刻就没解开过。 语言在这时是苍白的,时间像忘记出发一样,停滞不前。心里的担忧如同龙卷风,疯狂卷集。 忽然,检查室的门哗啦一下打开,几个戴口罩的男医师推着手术床从最里面的手术室走出来,我和爸爸急忙迎上去,可每走一步都觉得沉重。 “没什么问题,可以接回病房,护士会跟踪,告诉你们术后注意事项。”我心中大喜,我爸终于发出傻笑,感谢医师。 最前头的男医师环顾一周见只有我和爸爸两人,皱着眉头说道:“就你俩?家里壮丁没来?”我不知他何意,摇摇头。 男医师啧的一声后叫住要返回检查室中手术室的男医师,几人一齐用力将我妈从手术室病床上移到来时的病床,我们自是卑躬感谢。 护士陪我们一起上楼到达病房,我整个身体放松下来,十分酸胀,像被捆绑后突然解绑,有种失重的错觉。 我爸拉着薛女士的手,来回抚摸,像最珍贵和重视的物件终于又完全属于自己。我心里乐开了花,那花从眼睛里开出来,生长在整个病房,繁花似锦,锦绣缠绵。 时间迸发,第二天就办理了出院手术,薛女士心脏骤停的原因医师猜测可能因为体位低血压性休克,而非心脏骤停。我爸做的饭菜精彩多样,老天待我不薄,人生最大幸事。 这期间,邻床的丁紫在那夜离开后就再未见过。 第五十八章 红石寺 有爸妈陪伴的日子,时间总是很快,秋天干脆利落的驶来,细草见黄,树叶洒落,暴脾气的疾风旋转吹过,像极了佯装冷酷的孩童,可爱但敬业。 爸妈已经准备好回县城,在蓝和待的时间久了,异常想念家里的一切,我理解但十分不赞同,可是不会以我的意志转移。 这期间关于之前打算告诉我的事情因为我不再提,他们黔默不语。但我是打算去红石寺的,听说那里神秘和灵动,我应该求佛拜道,以取心安。 驾照在刚入秋时拿到,停在楼下樊木子的车很乖巧,只是上边的积灰更加厚实。 爸妈极其相信的我的驾驶能力,去红石的路上三人一路欢声。阳光明媚了整个上午,只是快到目的地时,天又阴沉起来。不过,也不会影响我们游乐的心情。 红石寺在阴山上,绕了些路终是找到。 寺院慵懒的躺卧,从山脚一直到山顶,两只眼看不尽。寺外的休息区整洁干净,下起小雨,几个僧人忙碌的来回穿行,许是因为雨水突然而至,乱了心绪。 在车上吃过携带的餐食,直到雨停才下车。空气微微鲜甜,夹杂了淡淡的食草动物粪便的味道。 进了寺门往身后看去,果然有几头驴慢悠悠的朝这头走来,雾浓了,驴子倒是增添了仙气。我顺口而出“仙驴”,爸妈听后轻笑不已。 真正进入寺院是在向上爬了十几层石阶后推开厚重僵硬的木门,探头观望,别有洞天,视线追随起漫山的庙宇,层次错落,突然有种怪异的归属感。 三人之间的交谈声也随之低了又低,像是都失了胆魄,怕打扰到这里某些看不到的气息。 寺里满是松柏,虽已入秋,深绿欲滴,更是在下过雨后愈发青翠,脚下的枯草丝毫不能掩盖住生命仍然旺盛的感觉。 石阶纵横有序,我们选择了面前最正直的那条,通往挂满红黄绸缎的高塔,绕塔一圈,心中默念吉祥的话,说出想要保护的人。 然后继续拾阶而上,阶梯过于陡立,又窄又斜,下过雨,有些粘滑,我走在最后并提醒爸妈小心。石阶两边铺满碎石,碎石上又有稍大的石头,上边雕了字,形状各异。 之后,牌匾上写着财神庙的庙宇出现在眼前,不大,很庄严。庙里没有香火,我怪自己大意没做准备。 现下是真的希望自己可以发个大财,所以没有香火供奉,财神会助我吗? 我爸率先离开继续沿阶而上,再绕过两个庙宇,视眼开阔,雾气渐浓。我们沉浸在水雾中,深吸檀香味,竟险些跌倒,笑自己脑子进了雾。 向右边看去,小小的台阶通着一扇低矮的木门,走进去才发现与先前的各种庙宇不同,这里宽阔冷静。地上撒落着落叶松的针叶,已被雨水浸湿,紧紧地贴附在光滑的石头地面上。踩上去,舒适和神秘。四根刷着红漆的石柱坚韧的承载着一排复古的房屋,所有门紧锁。透过门缝面目狰狞的石像正盯着想要偷窥的人,我赶忙直起身。 穿过院落,一个约莫一尺宽的石碓出现在眼前,我蹲下身,小小的木头牌位立在上边,其上写着“孤魂野鬼之位”,石堆旁边一枚镜子不知被丢弃还是故意放置在那里。 起身鞠躬,拜别。 爸妈实在疲累,遇一处凉亭坐下歇息。只是石凳早被凉风吹过来的雨水打湿,看上去有几分悲壮。 “爸,寺里为什么会有孤魂野鬼之位?” “荒山野岭人迹稀少地方,早亡的魂魄或鬼魅也需要居身之所,算是一种敬重吧!” “可是神鬼不是对立的吗?这里既是神之所居,就不该再设立鬼位。”我好奇不已。 “神鬼皆有好坏之分,不是所有的神都是善的,当然不是所有的鬼都入恶道。寺里既设此位应是也明白这个道理。我懂的少,想要再探究,等我们遇到僧人再问问。” 之后所见庙宇有气势恢宏,庞大威武,也有精巧奇妙,非人间凡物。只是越靠近山顶,越有一种道不明的凄嘢之声传来,让人汗毛倒立,像是世人苦痛都汇聚在在呜咽怅然的声音里。 透过薄雾,几十只漆黑的乌鸦正围绕着一座宏大的庙宇,庙宇屋顶的琅琊上,连接地面的石柱上,及周边的地面上,满是乌鸦的粪便。不过粪便黄白相间,竟不会叫人恶心。 有乌鸦停在琅琊上,静静地观察我们,气势傲然,让人敬佩。又开始下起雨,且山体越发陡峭,我劝爸妈返回车里,独自上行。 第五十九章 只闻其声 山体上凿出阶梯,且两边未有扶手。杂草丛生,乱石堆叠,顺阶而上,穿过浓雾,一座三平见方的极小庙宇立在石柱上。 想到达庙宇之后的山顶,必先经铁链攀爬而上至石柱,石柱周围完全临空,庙宇迎风而立,铁链下枯草凄凄,风吹散,尽显失意,不过因为是寺庙,反倒增了归隐与世无争的意境。 我定夺几秒后还是决定要到山顶看看,铁链疲软,想登上石柱属实艰难,可谁叫我好奇心盖了天地。 不过四五米,东摇西摆后终于爬上去。突然风暴戾不止,我收紧衣服,却不见雾散。 一块巨大的被涂成粉黄色的石碑伟岸的立在小庙宇身后,有些地方的颜色剥落,露出黑青色,上边并无字迹。 可能想告诉人们,它不愿依靠谁,也不会留恋谁。 石碑再向前为木质连桥,一直接连着另外一座山的山峰,山峰上只能看到入云的木头阶梯。站在木桥上再向身后看去,除了眼前的浮桥,上山来时所见皆隐在浓雾疾风中。 真是构建奇思,是哪位能工巧匠有这般有才华。 木质阶梯旁堆满了石头,雾水渐渐缠绕在我身上,甩不开也冲不破。 再走几十阶,细雨凝成雪花,在冷风的怂恿下猛烈地拍在我的脸上手上,两者像起哄的孩子,得逞后肆意的笑。 我倒也喜欢这种凄冷,不论前头是什么,总要去看看的,皆是为了应那句话“来都来了”。 又走了不知多久,我几乎以为我可能到达天界。一个巨大的物体出现在眼前,我欣喜走进,居然是厚重的焚香大鼎,因为雨雪不停,香灰湿腻。里边未燃尽的香横七竖八的散落在香灰上,有粗有细,有黄色和紫红。 阶梯之长,山体之陡,疾风戚雨,都叫人望而却步,可大鼎身后真的出现了红石寺最宏大的宏大。 悬挂在空中的锈绿色铜铃看到我入侵圣地后发出声响,因在湿气中无法清脆,夹杂飞雪,很是沉闷。 我极度兴奋,向铃铛走近,一座无法一览全貌的更大庙宇倚在铃铛身后。 心中恍然,原来如此,所见所闻就是人们口中对红石寺的钦敬吧。在如此之高的山峰上建立,究竟何其难,又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恍然才又人类对自己的信仰是不是投入的太多的想法?站在大殿前良久,脑中空白,任风雪吹打,空气湿重,可为何含着重生的味道? 直到耳根冻的生疼,才决定转身下山。 上山用了两个半小时,下山的速度却极快,不过就在要踏上连接石柱的木质浮桥时,一段被人踩出印迹的小路延伸在这座山峰向下的方向。 我惊奇上山时并未察觉,干脆顺着小路走下去,因为陡峭,我斜着身子,双手碰到身下的泥土,亲切又陌生。 没想到这样的泥泞小路竟连着一所道观! 院门未锁,推门闯进,有女人的声音传来。 院落里放着煤堆和木柴,水桶。窗台上摆放着棉质黑色拖鞋,再走近些,才发现刚才听到的女声不过是广播。 心中想着这道观里许是住了看山的大爷,又或者是真正的道人,像山下遇到的僧人。 果然,男性虚弱的咳嗽声响起,咳了好一会儿才停,山上阴冷潮湿,久住在这里,身体必然会受到影响。 不过心情至少舒畅,即为人,总要为自己所求付出什么,哪会凭白里就得遂心愿呢。 不便打扰,转身离开。 “姑娘,留步。”观里传出老者声音,我尴尬不已,终是打扰到人清修。 “不好意思,打扰到您,我马上离开。”我表示抱歉,想快速走开,却又站在原地。 “姑娘……”声音顿了顿没有下文。不知为何,我觉得我需静静等着。 “今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可来找我,我会尽我所能。”声音急促,像快窒息。且不论他究竟能不能帮我,现下怕是十分不好。 “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我要打120吗?有人照顾您吗?”我想进屋,又觉不妥。 “没事的,老毛病了。” “屋里有没有生火?需要我帮您生个火吗?”我看低矮的道观烟囱口没有蓝烟混在白雾中,那老人应该很冷吧。 “哈哈……姑娘,我肉身将死,也不过换具躯体再活一遍。” 我定在原地,分辨不出是不是玩闹笑话,急急敲门,再无应答。用力推门,两扇单薄的木门被我大力撞开,屋内简陋,空无一人。收音机播放着有声书,我奔出道观下山。 山中寂静,没有乌鸦呜咽。天色将黑,出了寺门才终于拨通我爸的电话。 然后,风声,鸟叫声,驴嚼声,声声入耳。 第六十章 又见 到家洗澡时才发现左腿胫骨中间的皮肤上磕破一块,撕掉已经坏死的皮,下边露出青紫。并无痛意,便没再管。 晚饭后爸妈早早入睡,我也累到不行,订好返程车票,一夜安然。 车站相对冷清,运输公司里自己承包线路的司机不少,可这时段没多少人乘车,揽客的司机便悻悻的坐在候车椅上。 给爸妈带了水和食物,路程不算长,但总归带着才觉得心安。三人闲聊时总觉得有人正注视自己,爸妈说我想太多,光天化日的,坏人不会猖狂。 但一定时刻注意安全,虽为大龄女青年,谨慎一点没什么坏处。我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会珍惜生命,远离黄赌毒和歪瓜烂枣。 汽车准时进站,虽不舍,但明白。看他们上车,眼泪看管不严险些跑出来。叮嘱按时吃药,饮食规律清淡等。 来时因为对自己在蓝和逼仄的街道上的驾驶技术十分怀疑,所以三人打了车到车站。下午没事可做,秋高气爽,天气凉薄,走一走吧。 “木子阿姨?”声音很熟悉,世上不公平的事太多,有些人不止长得好看,连声音都迷人。 “啊?”寻声望去,并未见人。 只是一位淳朴的大爷向我走来,伸出干枯的手,指了指我手中的空瓶,眼神中露出想要得到它的欲望。 “你…是林尉?”什么时候落得这般下场?真是造化弄人啊。 “哈哈…”林尉从老人背后转过身,身材高大,足足高了老人三十厘米。 老人瞬时佝偻起身子,莫名其妙的跟着林尉一起笑。 我猜测可能的原因,活着的年岁越长,遇到什么都可以处变不惊,并可以迅速融入其中,混淆视听。 “好久不见,木子阿姨。”白色牙齿从林尉咧着的嘴里闪耀光芒,我忙用手挡脸,觉得似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是啊,好久不见,你一定很忙吧?我也正好有事,先走了,有空联系!”说完迫不及待的离开。 “木子,帮帮我。”声音沮丧也充满恳求,都说女人善变,非也,男人的情绪才如山崩地裂,瞬间改变。威力之大,让我无法继续向前。 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林尉悲戚戚的俊脸,好看程度,让常人悲愤。“帮什么?” “舅舅受了重伤,只有你能救他。”眼中藏着不安,我才知事态严重。 可是我一介弱女子怎么救?要我输血?捐肝?还是要我的某个肾脏?又或者叫我出马,解救他的舅舅于黑帮争雄中? “为什么?” “我不懂,可是他们都毫无办法,所以我猜只有你可以,就像先前那样。” “可是,那一次我什么都没做过,只是送你们回岱海。难道这次也是?” “求你…我不知还可以如何,若你能救他,我会报答你。” “怎么报答?以身相许?我不需要。”我仍想马上离开是非之地,有病找大夫,我这个凡夫俗子能干什么。 “就这次,最后一次,他能活还是死全看天意,你不用有任何负担,我也不过想侥幸再试试。若是你连是都不愿意,我也不会怪你。先前叫人护着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林尉哪里学的说话之道,真让人生厌! “道德绑架?跟谁学的?自学?你怪得着我吗?你哪位?”非亲故,不要来这套。 “我求你!”眼泪落下,美人如画。 “好吧……带我去!”我不会少一块皮肉,没什么可担心。一面之缘,我本不该如此投入,全当贪恋林尉的美色吧。 上了林尉的车,车子驶出蓝和市区直奔阴山。一路无话,林尉的沉默让我体会到他的无能为力。同样是自己的至亲,我也刚刚经历过那样的绝望。 车子超速行驶,不过若此时还遵守交通规则那才是不近人情。几十分钟后我们到达山脚的某处空地。凉气漫漫,将担忧吹散一丝。 “木子,我们要徒步上山。” “嗯” 山里雾气总是浓重,之前一个人爬过山,体力不至于差到什么地步。大概半小时后,鞋子已被湿透的山土染湿,寒冷从鞋面传到脚背,冷嗖嗖的,可以忍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林尉也不知道。没有觉得尴尬,两人为同一个目的努力,倒显出亲切来。 又爬了一会儿,终于喘气粗气,嗓子也跟着发干。林尉一脸歉意。 “救人要紧。”莫名的担忧削弱我疲累的感觉,我这样辛苦是对的吗?不论何人邀我我都会这样不问青红皂白的跟随?胡思乱想中踩到石子,在要摔倒的时候被林尉扶住。 “没事吧?” “没有,还有多远?” “快了” “哦” 果然不久后一颗似要瞬顺势滚落的大石横在眼前,石头底端布满青苔。 抬起头向上看,石头上边一层风化的石泥,整个石头巨大无比,像有钱人住着的独栋别墅,色泽青绿渐紫,滚落之势的压迫感让人十分想快速逃离。 我跟在林尉身后,未做过多停留。 绕过大石,眼前豁然开朗,这是…哪个世界? 第六十一章 难言之隐 穿过一道黑蓝雾色屏障,楼宇林立,雕梁画栋,鸟语花香,泉水汩汩,简直是人间极品。 唯一与那浩然美丽不符的地方便是每座低矮的楼宇上都倒立着满满的尖刺,刺尖冲天而怒,叫人生寒。 来不及投入观看,随林尉急匆匆的走近某个院落,院子里温暖可爱,行走一路,未见任何陌生脸庞。 林尉在一间最不起眼的屋前停下。 “舅舅,她来了。”林尉恭敬严肃。 无人应答,我们等在原地,良久才响起已经快要忘却的声音,就是那个曾经在我家对我颐指气使并命令我送他们回岱海的声音。 只是相比之前,声音虚弱的太离谱。 “进来。” 林尉示意我一人进入,我看向他再次确认,他眼神肯定,无公害。 我收起好奇也鼓起勇气,推门进入。瞬间寒气袭来,与屋外的氛围呈天壤之别。且屋内破烂不堪,气压紧逼。 绕过残破的屏风寻找需要我的人。 “这里。” “啊?” 没有回应,我辨别着发声的位置,也分出心思避免踩到地上的瓷器碎渣,朝屋子最深处走进。试探的掀起一张薄毯,一双惨白的大脚暴露在空气中,我连忙后退。 “这边……” “哦…对不起。”我掀错方向,羞于自己行为愚蠢,放下还抓在手中的一端。小心翼翼的走到另一边掀起。一张刚毅的男人脸庞停留在那,闭着眼,不说话。 我从不觉得人类可以长得既正直又绝美,也从不觉得一个人可以既狠毒又温良。 也不知道就是这张脸成为了我此生再也抛不开的牵挂。 “你……林尉叫我来,说要帮他的舅舅,是你吧……” “嗯”听我说完,他只是轻嗯一声,有发丝遮住眼睛,胡茬微露,我竟控制不住上前将乱发拨在一边,手指碰到他的脸,很凉。 我这是在干什么?贪恋美色到这般主动? 当下觉得自己过于猖狂,后退两步,因为冒犯生怕他站起身朝我飞踢。又觉得林尉良善,床上的人应该不会坏到哪去,才又放下心来。 “叫林尉准备饭菜,陪我吃饭。” 吃饭?最后的午餐? 半小时后,饭菜备齐,放置在屋内唯一没有倒下去的桌子上。林尉将男人扶起坐到桌前,我想要帮忙,又无从下手。 不可再像刚才一样情不自禁的接近世上好看的人,尤其是男人…… 可是直到落座,薄毯从他身上滑落,我才看清男人裸着的上身满是伤痕,更甚的是,胸口那里一处新鲜的伤口正滴着血,上边碎肉翻出,没有任何处理过的痕迹。 有些皮肉快要完全掉落,我差点叫出声。 大学时在医院实习一年,见过伤患,但如此之重且不咬牙嘶声的没有。我试图体会他此时的疼痛,却发现自己连想象都觉得无法忍受。 “伤口不做处理会感染的,为什么不去医院?”我询问。 “刚来此处,还未及下山。”男人低言。 “木子,伤势太重,下山的路不便,所以…”林尉补充。 “可以叫医生出诊的。”我以为他们不知。 “舅舅不愿劳烦医生,想着应是没有医生愿意来此处的,所以才叫你来。” 可是我不是医生,这里也没有医药用品,我怎么处理?为何林尉方才在山下时不道出实情,也好买些纱布剪刀碘酒什么的初步包扎一下。这倒好,两人上山后只能看着眼前人受锥心之痛。 “是没钱吗?我可以借你们,大医院的医生不愿出诊,我们可以找小诊所的医生,不能这样让伤口一直暴露在空气中,会感染,不及时清创会导致伤口扩大,我现在就打电话。”我家楼下诊所的电话在上次我经历过发烧后就一直存在手机里,幸好。 “不必了,只要你陪着舅舅,他会好起来的。” 这两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想长久的活下去?怎的如此倔强,有难言之隐?又或者是逃犯?杀人放火?强奸未遂?走私栽赃? 身上新旧伤疤叠在一起,若不是那张脸像成熟的苍柏正气凛然,我真的想拔腿就跑。 饭吃的心不在焉,因为拒绝叫医生上山,我不知所措起来。 饭后,林尉独自清理完毕静静地守在屋外,撩拨着院里的花草,有时又侧耳听着。我看他们彼此悠闲,也放松不少,找了靠窗的位置倚在墙上。 那位良人惜字如金,斜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院子里鸟叫声激烈,不知争论什么,有花瓣从树上落下,落在地上和林尉的肩上。 第六十二章 逃不脱 泉水闪耀着柔光,林尉转头对我微笑,美景美人。 困意爬过来压在身上,找了椅子,进入梦乡,温暖畅然。酣睡不知多久醒来,太阳仍高挂中空。林尉不在院中,我转头看向屋内。 “我睡了多久?” “一夜半日。”屋内的男人回答,声音不再绵软,有了些许力道。 “我在这里睡了一整夜又一上午?和陌生人一起?” “是。” 我居然既不怕死又豪放……这符合我小心谨慎的人设吗? “我要走了,林尉呢?”毕竟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即便他们对我没有非分之想,那我也不能不防着吧? 我也不是丑到让人完全没有冲动,谁知他们是不是口味独特。再说了这样的事传到谁的耳朵里也不能是美谈,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故意搪塞不救治的原因,而且我是要上班的! “替你请过假了。”听他说完我突然愤怒。 “我有叫你们帮我请假吗?” “我会付钱。” 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私自做主?有钱就可以付我钱吗?付我钱?好吧……勉强可以接受。 “然后呢?”我确实缺钱。 可是无功不受禄,总得告诉我要干点什么吧。而且也应该告诉我付钱的额度吧,昨天还以为只是单纯的做件好人好事,现在既然有钱赚,只要不是助纣为虐,未尝不可。 本就不是多么热爱原本的工作,糊口罢了。 见他又不说话,我毫无目的的走出院子凭直觉到处乱逛。 这里阳光和煦,不冷淡,不激烈,空气清爽带着檀香,水雾处处,像刚下过雨还未得及晒干。 木质的长椅放置在树荫里,不知源自何处的溪流慵懒的淌着,涓涓潺潺。我蹲下身,将手放入溪中,这水何其温柔。青草上蜜蜂休憩,我起身不愿惊扰它午睡。 再向四周望一圈,满目绝色。和男人正居住的屋子形成对比。 他的伤口,应该没事吧。 楼宇院落之多叫我眼花缭乱,扯开嗓子边走边喊,山上没有手机信号,这个真的会影响人类进步。 “林尉,林尉,林尉…” “他出去了。”声音猛然从背后响起,我差点扔掉手中的手机。 一位品质优良的男人搭件米白麻质薄衣正站在阳光里,肉体若隐若现,喉结隐动。半眯着眼睛,有精光闪出。 我为之动容,努力保持淡定。 “去哪了?” “不知道。”语气平淡。 “既然如此,麻烦你转告他,我已经下山。之后若是再有事相邀,最好说明来龙去脉,别让我觉得莫名其妙。这样的工钱我也不敢挣的。”闲逛完才觉得这样雄厚家底的人家怎会叫不到医生,除非他们鸠占鹊巢,或另有隐情。 楼宇与院落中没有他人居住,所以究竟何故? 为了留下我与他们一起胡作非为便故意住在最破烂的房间引我怜悯? 还是劫财?我是连月工资都达不到缴税标准的非纳税人,有这样的必要吗? 所以我还是要离开的,谁知道这两个不人不鬼的羌人想干什么。 “你不能走。”语气不容置疑,似是从来无人敢反抗,所以才张扬。 “哼”我虽贪生怕死,但最是吃软不吃硬。 我走了又如何,我不信他这样的伤势可以敌得过我。哪知才向前跨出一步,我的手臂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从未真觉得自己孱弱,可手臂在他的手里显得无比的干瘦乌黑。 “你干什么?”我提高声音,厌恶任何人主动触碰我,即便是男美人也不可以! 火气一下子从心底冒出来,冲破发际线,脸憋得通红。 这个坏羌人,当初隐在我家几日,我全身上下哪处不被他看去,还未报此仇,现在他是要恩将仇报吗? 迅速抬起右手想要扇他一耳光,可右手很及时的被他另一只手抓住。所以整个画面看起来就像一只矮小的猴子正倚靠着他举在空中的手臂荡秋千… “两天后送你下山。”他低头看着正吊在他面前的我,没有表情,但语气叫人极度生厌,过于放肆! 为挣开他的控制,我胡乱挣扎,脚脚相加。仍未见效,直接上嘴咬在胸前… 他迅速推开我,力道之下,我未能站稳,摔倒在地。他冷眼看我,然后转身离开。 心中气急,凭着记忆和女性的直觉在院落来回穿梭最后终于把自己绕晕,像个傻子一样累瘫在地上。 怪不得男人肆意走开,他料定我凭一己之力出不了山城!天色渐黑,黄金屋还在家等我。席地坐着,委屈十分。 为何要跟着林尉来?这无脑的热心肠! 第六十三章 诡异山城 随便找间空房子走进去,屋内桌上的香蕉长满黑点,饥饿和长年来的饮食习惯叫我不在意已经绵软的部分,剥皮连吃两根。 爬上木质大床,回想今天所闻所见,再醒来已是又一日。 我气恼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恼怒过后继续起床寻找归途。 多希望自己能有千里透视之眼,一眼望穿所有迷障。速速下山,离开这个‘歹毒’的男人。 推到我后道歉的话一句未提,害我擦破手掌肌肤。真是你大爷的,虽算旧相识,但人心隔了大肚皮,林尉倒像个小雏鸡,单纯的厉害。可谁知这个一直表现古怪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安全意识需常有,远离危险你我他。 出了房间,沿着各种材质的小路又绕了几圈,小石子路,大石子路,鹅卵石路,水泥路,大理石路,木板路……这条溪流,那片树荫,还有小小的花海……我究竟在哪?房屋楼宇建筑类似却又不同,大都微弱的各具特色,道路宽宅粗细不一,几乎未见有相同布局的场景,可是为何,寻路未果? 时间宝贵,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直接爬到顶楼观察,可是最高的那栋竟锁起门。 楼宇密布,幸而不高。顺着屋前用于藤蔓植物攀爬的石柱和木桩一直爬到顶楼。前后左右看去,一览众楼小。 也终于找到走不出的原因,各楼宇间成z字排列。已成型的z字型中又穿插了小的z字型小建筑排布,密密麻麻的一摊,十分不利于密集恐惧症患者观看。 所以不熟悉这里的人哪里能在一时半会儿找到规律走出去呢。 可是若直接在楼院院落顶端行走,间距宽处上下墙来回翻越,虽动作狂野了些,但未必不能出去。 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我是绝对不愿意回头找男人问路的,当然我也已经找不到他。 翻了几处,大腿开始发抖,实在疲累。不过这老巢也不过如此,费点力气罢了,老子有的是力气。 日头渐高,累到半死。空中有鸟来去自如,羡慕不已。想着若是自己也能飞跃溪水山峰什么的,真真是爽事一件了。 啊……疼!一阵晕头转向,脑中空白后意识到自己从分割院落间的矮墙上摔下来。墙虽不高,但足以让我痛到龇牙咧嘴,不顾形象的大喊乱叫。 坐起身,发现有血从裤子上渗出来,撸起裤腿,膝盖那里蹭掉一大块皮,屈膝往破损处吹气,欲哭无泪。 这个地方确实诡异,环境温度是不随日照程度改变的。休息一下,翻上墙继续往下一间院子爬去。 心中气急,既然此种方法就可离开山城,那山城为何又费了力气建成这般布局呢?若是真有人欲行不轨,这般布局又有何用。连我这样的小女子都可以来去自如了,更何况能伤到到林尉和那个男人的人。 熟悉了爬墙的方法,休息过后速度也变快。又半小时后,终于到了初来时的入口。四下无人,那大石岿然不动,无半丝风尘,静的可怕。 太阳悬空,回头望一眼,挥一挥手,自觉潇洒离去。没想到的是,绕过大石,冷风霎时拂面,敞开的外衣差点被吹掉。 在里边待了两三日,竟忘了外头已是寒风习习,像是初冬。我觉得奇怪又转身退回石头里侧。 怪了!明明刚才出来时里边是风平气止的,而此时又绝然与外侧相同。 再向山城实际的入口看去,浓雾厚降,那些建筑已然失了踪影。 此情此景,我惊叹不已。 下山的路无趣和辛苦,总是踩到碎石,数次险些滑到。风声渐大,夹杂了动物的吼叫。上山时林尉说过此处没有食肉的野生动物,但,仍是担心不已。 不知什么动物凄楚至此,嚎叫不停。我加快脚步,不住前后左右的查看,狼狈不堪。 到了山脚,又走了段路才到公路边,试图搭了顺车回市里。天色已晚,天气寒冷,实在不适宜一人独自走回去。 可是,陌生的车与人像绝迹了一样。我望着很远地方的星星点点的光火,无比惆怅。本是想着去救人性命的,可不仅事与愿违,还遭到别人厌弃。 冷风从裤管钻进来,我冷哼几声,笑自己太愚蠢。 林尉与他的舅舅的不可告人到底是什么?我既是凡夫俗子,无知且好吃,叫我上山又避而不见,他们怕不是闲的慌? 天将黑,我十分不想抛尸荒野,苦涩又发了芽,慢慢生长着。 第六十四章 假期 天全黑,我有点后悔自己贸然下山,应该等林尉问清楚的,况且是他带我上山,本也应该他送我下山。 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荒郊野外行走,舒适不该。虽然目之所及,皆是我自讨苦吃。 不自主的又冷哼一声,没想到声音之大在旷野里突兀独立,反倒吓了自己一跳。 身后传来鸣笛声,心中忐忑也惊喜。忐忑的是若是遇到热心帮助独自回家少女的变态,那岂不是花季年华要葬身此地?或是专门诱拐绝色美颜少女然后转卖到无法与世人相见的的绝地山村,那我……就自杀好了,绝不忍辱活着。 我小心转身,车停在我面前,车灯刺眼,我看不清车里的人,除了汽车发动声我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不会真的是变态吧…… 心跳开始加速,我转身狂奔,自觉速度飞快。风声从耳边掠过,头发一跳一跳的欢快样子与我内心的恐惧同时冲击着心包膜。 我没有任何空闲转头看身后的汽车如何动作,只想逃离厄运和悲惨人生。 不知跑了多久,我貌似马上要累死过去,一种因劳累引起的猝死,过劳死。 为了逃开在山城里那种可能枉死的命运,我结束了所有命运。 心脏的紧缩感一波又一波,我好难受。我想看清楚眼前的是地域还是天堂,是绝地的山村还是某片没有人烟的树林。 有硬物横在咽喉处,我无法顺畅的呼吸,自觉身在坚硬的泥土里几近干枯。我肯定是死了,我的爸爸妈妈……他们要怎么办,他们怎么好好的活下去? 温热的液体顺着咽部食管流下,徐徐的激活着已经干裂的脏器。我急于证明自己是不是活着。 我不愿不孝,也不忍不孝,努力吸入新鲜的空气,我得活着,我要活着。 黑暗围绕我,摆脱不了。用手摸索着所遇所逢,终于在片刻后感受到温热。我凑近温热,享受温热,紧紧地抓在手中不放开。有种安全感……让我不再觉得寒冷和孤独。 “木子阿姨,木子,木子,醒醒……舅舅,她不会醒不过来了吧?那我岂不是害了她?怎么才能救她?你告诉我,我去找,去求,去抢……”这男声熟悉又急切,真诚从语气中流出来。 “不必。”另一个男声无情打断。 “可是为什么久还没醒?” 沉默一会儿。 “会醒的,你以为她那么容易死吗?” 奔跑后的身体产生大量尿酸,导致我浑身肌肉酸痛无力。早应该好好锻炼身体的,否则真会必受其害。 睁开眼,一片雪白,只有雪白……我失明了? 若是失明眼前不应是一片红黑或混沌?为何是满天没地的雪白?我急急起身,想寻找不同的颜色。满目飞白,我闭上眼又睁开,再闭上再睁开。 “木子阿姨,你为何还没醒?按理说,你早该醒了才是。身体没受伤,只是应激反应重了点,那也不能重到这般模样吧?哎!”是林尉! “木子,我不是有意要害你,我不知你与舅舅之间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何突然离开。我不想问舅舅原因,他本就不同意我找你来,不过也怪我先前没跟你说明白需要你留下来的时日。” 我用尽全身力气,张嘴回应,活着的感觉很好。 “你去哪了,林尉?”枯萎的声音从嗓子发出。 “木子!你终于醒了,我以为你会死。”林尉惊喜万分。 “我命大,死不了,再说还没跟你道别,怎么能死?”抬起沉重的眼皮,世界还是模糊的,可最起码是有颜色的模糊。 “太好了,舅舅只说你会醒,叫我顾着你。但他没说你多久醒,所以我就一直等着,还以为等不到。”林尉居然悲伤起来,萍水相逢,我何德何能,叫他为我难过。 “你等了多久?” “一天两夜。” 竟有这么久?不过是简单的累晕过去,不至于昏睡这么久。 “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变态,谁救了我?”我表达不解。 “你一直在这里从未下过山啊,我回来时只看到舅舅在院中,莫非他对你……不可能。”他大幅度的摇头,对自己的猜测表示否定。 天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看他表情就知道绝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他的想象力快要追赶上我,我在心中抽空翻了白眼。 第六十五章 活着 长吁口气,直视他。 “林尉,我来这里的第二日的确和你舅舅发生不快,当时你不在,我就自己下山了。回家的路上天将黑,有汽车停在路上开了大灯对着我,车里未有人下来。我跑起来,那车也慢慢的跟在后边,直到我累晕过去,后来的事就不记得了。” “你怎么能自己下山呢?你知道有多危险吗?”林尉满是责怪。 “可能是因为你们自作主张的给我请了假,又可能是因为你们谁都不肯告诉我为什么要我来。”鬼知道我为什么会独自下山。 听完我的话林尉两个眼珠带着眼白转了几个来回,抬起手挠挠后颈,一副不聪明的样子,转身倒了水递给我。 “谁救我回来?”你们究竟要我干什么? “若你确实下过山,应该是舅舅带你回来的。” “他?哼!”丝毫不想感激,因为那个男人很大可能是徒有虚表!道貌岸然的! “林尉,你不能说出原因应是有你的难处,可是我也不想莫名其妙的致自己于险地。”说完有些累,并未接他递来的水杯,视力已经恢复,不想再多说话,寻思着应该叫林尉送我回家。 “木子,你生气了?那你先气一会儿,我去拿点吃的东西过来。”说着话人已经走远。 到底是不是人?居然叫我气一会儿!看来叫我上山的原因只能自己领悟了。 闭着眼又胡思乱想一下一下就闻到饭香,饿太久,嗅觉比之前灵敏了好几倍,但仍然佯装由生气延续到睡着,不理任何人。 女性在这一点上是叫人无话可说的。 我等着林尉喊我起来吃饭,若是我自己主动起来那也太丢人了些。可是生活总是无时无刻无情的打击着我。 脚步声逐渐消失,屋中静悄悄。我眯着一只眼看向门口,无人。再看眼饭桌,果然摆着几道热菜,蒸气袅袅,勾人心魄。我掀开身上的毯子下床坐到桌边。 虾仁腰果荷兰豆、鸡蛋菠菜、扒肉、还有一盘薄煎饼,看着是极可口的,下意识的寻找碗筷,竟没备! 林尉故意的?按理说那样的小白兔哪里会有意戏弄我。在屋中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有。长叹一声,无奈洗手直接抓着吃,我绝对不会找林尉要筷子,我还要再气一会儿的。 不过即使用手,也绝不能失了优雅女性的气度。 用食指和拇指轻捏一颗虾仁,翘起兰花指,缓慢放入口中。因为两天未进食,那虾仁激出一汪口水,我适应一下,轻轻咀嚼……好好吃,味道清淡,正适合我两天未接触食物的口舌。 口感清脆,简直是人间美味。 接下来,狼吞虎咽,人不能一直优雅,容易饿死。 目前既来之则安之吧,外面阳光正好,既已经水足饭饱,在下山前就该再领略院中美景。 有落叶跌入溪流,摇摆着顺流而去。我数着不知花名的花朵,没有意义的打发时间。 廊上挂着的风铃透着古朴,这院里不似起过风,风铃便也百无聊赖。 看向自己的鞋头,上面有泥土,有踢到的草绿。脱掉鞋子,赤脚站在青草上,感受微小细碎的生命努力生长。 我羡慕入院处的石雕,冷静和高深,像是已经了然生命的所有。 是他救我回来的?又或者开着车将大灯打开直射我的人才是他?掀开额前的头发,阳光耀眼,有点刺目。 手机不知丢在哪里,算起来已经三四日没和爸妈打过电话。平日里几乎每天都要视频,家长里短的事情,无足轻重。 希望他们不会为我操心,得尽快找林尉联系爸妈才是。 晚饭时间,林尉果然又来找我,叫我和舅舅三人一起进餐,我自是不愿。 “木子,我已经和你爸妈联系过,告诉他们最近几天你与我还有其他朋友在外边游玩。手机掉水里,还未得及买……”这么白痴的理由,是把我爸妈当三岁小孩? “他们信了?手机拿来,我自己打给他们。”伸手跟他要手机。 “不是当时没办法嘛,所以就视频了一下,看你毫发未损的睡着他们才罢休。” “为什么你的手机有信号?我的没有。你见到我的手机吗?我找不到了。而且你哪里来的我爸妈的号码?”我边拨通电话边问他。 “上次去你家时跟叔叔要的,山上有时会被屏蔽掉信号,不过不会很长时间。” “你叫我阿姨,叫我爸叔叔,您真有趣!” “习惯了嘛!”他辩驳。 “我跟你可不惯。”林尉还要说什么,见我已经接通电话便噤了声。 “喂,妈,干嘛呢?对,林尉的手机。没有,我们原本打算到城郊玩一下。结果车坏在路上,我手机的确掉水里坏掉了。嗯……没事,很快就回去。请了几天假……不得不请,没办法……好的,和爸爸注意身体……好,拜拜。”挂了电话林尉笑我说谎面不改色,我嫌弃的怨他。 “吃饭去吧。”林尉说道。 “不去。”我坚决。 “去吧。” “不去。” “去吧,特别好吃!”林尉语气夸张。 “不去。” “木子,你到底在坚持什么?你中午还说不吃呢,不也吃了……”林尉激我,这小子居然不是看起来的白莲花。 “不想看见你舅舅,我跟他有过节!行了吧?” “无情!” “我无情?我无情就不该跟你上山!” 听我说完他佯装要走,我没理他。 “手机给你!充电器给你!”他一瞬间变幻表情,又一副喜笑颜开。 我白他一眼接过,他假装甩长袖并扶着裙摆离开,边走边说什么,我没听清,只觉得长得越好看的人越傻的无所顾忌。 人们不仅会原谅这种人的弱智行为,甚至会喜欢上这类人,并友好的定义他们的弱智为天真和单纯。就像我先前对林尉的评价一样,我羡慕,却也不嫉妒。 可没一会儿林尉又从院外进来,我自顾洗漱准备睡觉,并不理他。打开音乐播放器选了爱听的歌,跟着轻哼。 “你看不见我?失明了对不对?感受不到这屋子里还有其他生物?”林尉恼羞成怒,怒不可抑,情难自控,全面爆发。 我心中自是笑成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散落的花瓣积成花河。当然也是夸张了点,不过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开朗。 生活本无趣,像林蔚这样自作聪明又好看的人毕竟不多。而他似乎有求于我,又拿我无可奈何,毕竟算是死里逃生,此时不逗趣,他日怕也没这心情了。 第六十六章 力之所及 照他平日,脸皮厚重,自然不会与我客气。这会儿倒是一副左右为难,应该又事关他的舅舅。 我不想再深究,怕愈是猜测离答案愈近。 “木子,你能告诉我如何才能把共处一室的人当做不存在吗?你真是比舅舅还要更甚,这点上你们有些相似,不过他睿智英明很多,你就差了十万八千……” “你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贬低我对于你有什么益处?还是你不过想从中得到优越感从而产生快感?”擦把脸,抬眼看他。浴室里的毛巾应该是新的,柔软无比。 林尉恍然,谄媚的笑起来,走近浴室讨好的看着我,眼神里的担忧一闪而逝,表情可爱无害。 我随着那抹担忧神色不自控的浮想联翩,他是在担心惹恼我?是否与我下山遇险被救回来有关?还是那个他假意需要我救治的人已无力回天?我完全没了逗趣的心情,跟着他的担忧担忧起来。 我情绪转变的太快,自己都觉得猝不及防。 “有事说事。” “舅舅伤势加重。” 果然! “我可以做什么?”忘记和那人的不快,本就无足挂齿,是我矫情了。 无足轻重的,何须在意,况且事关生死。 “你能代我陪着舅舅吗?” “只是陪着?”不需要其他?比如清创,换药或者给他物理降温? “对,你身上的气息有助于他恢复,叫你来也全是因为这个。” “气息?阴气?”我仍不解。 “就像你初次救我们。那时舅舅能聚魂,还有我的残魄不散,全都因为你周身的某种气息,那气息滋养着我们的魂识,给了源源不断的精气。可是对你来说,可能会因此损害身体。但究竟会不会损害我还不知,舅舅也为曾说过。所以我才觉得不要告诉你原因,怕你不愿,怕舅舅就这样离开……” 我思索着林蔚的话,特意感受自己是不是和最开始没遇到他们之前有所不同。 答案是肯定的,至少在这次累晕过去之前没有任何不适。再回想起所遇种种,从小到大,只是徒增了空虚。现下,救人要紧。 “走吧,去找你舅舅。”拿起手机,只身前往。所有的院落里几乎应有尽有,新换的睡衣质感堪称完美,心中不住感慨,有钱真的能过舒服的生活。 夜里空气稀湿,暖意融融,有了一种自己是否正在置身被孵化的蛋壳里的错觉,被蛋壳外的不知种类的母亲悉心呵护着。 灯光暗黄,那人不知是深睡还是昏睡,身下的床单有新鲜的晕染的血迹,额上细细的汗珠逐一汇聚,从侧脸流下,紧锁眉头,应是痛苦不已。 胡茬坚毅略长,随着一呼一吸变化阴影。 闻不到一丝药味,既然出血不停,为何还不用止血药? 见我疑惑,林尉说出原因。一般的止血药对羌人根本无用,现在只能等伤口自动愈合。 我长叹,世上稀奇古怪的事不少,我现下也算其中一件了。 叫林尉先去休息,我陪他就好,林尉谢过后轻声走出去。对于他不愿说出的原因我表示理解,谁会放弃可以救活自己亲人的机会呢? 与我远无情近无义,即便我真的因此受到伤害,那又如何?毕竟自己的亲人重要。若是我,我亦这样骗过他人。 只不过,也许我会再周密一点,不叫救命人生疑。会让他明显的体会到自己的用处,而不是说出原因叫救命人自己做出选择。 我站在床边,想着不知什么事的事,忘了时间流逝,但也渐渐觉得周身不自在,像被什么东西缠绕……下意识的看向床上男人的脸,果然虚弱坚定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硬生生的吓我一跳。 “醒了就应该说一声,我的心脏也刚受过超过它承载能力的伤害,吓死我谁给你治病?”我表达因刚才的一怕生出的不悦,整理下衣服回看他,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 可床上的男人只是闭上眼不言不语,不闻不问。 我竟恼羞成怒,用手推他的肩。忘了他有伤,直到他再次露出痛苦后的隐忍。 我这是怎么了?为何像被抛弃的怨妇一样蛮不讲理,心肠歹毒,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活的清淡,怎会如此可恶。 “对不起,我忘了你还有伤,很疼吧?”我嗫喏着表达歉意,不知如何是好。回想起初见他时他背上和胸前的伤。心中又是一动,愧疚也随之一波又一波的流淌着。 “我怎样你才能好受一些?我刚才不是有意的……要不我弄点凉毛巾给你冰敷一下,可以加快伤口凝血也可以降温消炎,你要不要试一下?”几个月前,我们就共处一室过,他未伤害过我,我也不应伤害他的。 他依旧不说话,是在怪我吧,我无奈长吁口气,咬着嘴唇等他做出反应。 未果后,翻箱倒柜的找到热水壶热水,将水晾凉,涤了毛巾轻轻攥出水分,放在他还隐隐出血的胸口。一遍又一遍,白色的毛巾早就被渗满血,晕开,呈粉红色。 我动作轻柔,却也佩服他的毅力,不吭一声,果然不是人! 可能有两个小时之久,他的伤口终于凝血,伤口之深,我无法不动容。 我真的是脑子生了锈才会推他! 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皱着的眉头不知何时解开,细密的汗珠也少了些,神态安然,像是睡着。我轻轻呼吸,生怕吵醒他,他应是很久未睡了。 做了力之所及,心中歉意稍减。身体酸困,已是深夜,闭眼小寐,心下安稳。 第六十七章 春心动 “木子,吃饭了。” 我睁开双眼,见床上没人,心中疑惑,该不是……昨晚一直坐到现在,姿势保持太久,十分酸爽。再转头看见林尉正将饭菜放上餐桌。 “你舅舅呢?” 林尉淡定,想必床上的男人应无大碍。我站起身,原地活动筋骨。 “到院子里看书,他经常这样。” “伤成那样,真的不适合走动。”我很诚心。 “何止走动,两天前就是他下山救的你。”林尉似乎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他?” “除了他还能是谁?为了救你身上的伤情才加重。这些话舅舅原本叫我不必说。可是我今早知道后真的憋不住,他总这样,无论做了什么都觉得无足轻重,说出来怕给人造成负担,却又真的觉得无所谓说不说。这一点倒是和他早些年的性子一样……”林尉已走到门口,看着院中。 我走到他旁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幅绝美的景象出现在眼前,够不着,也不敢摸,甚至不便放肆呼吸,好像呼出的气都会扰乱眼前景致的沉沦。 男人身着白色麻质长衣,赤着脚,踩在青草上。草叶的露珠粘湿脚背,也沾湿亚麻色的长裤边角。双手后背,略长的头发随意卡在耳后,剃了胡茬的下巴露出棱角,刚毅却妩媚,浓眉峰起处坚韧却温柔。阳光洒在高挺的鼻梁上,绛唇轻动。 因身材高大,惹得身下一片阴影,也挡了身后廊花的精彩…… “看够了没?”身旁有人出声询问。 “没……”这景致哪里能用够字圈束。 “看来女人都这样,不分种族。” “嗯……”他说的有理,我当然应和。 “我要叫他吃饭了,在餐桌上叫你看个够!” “好啊……”我惊叹天工鬼斧,无法自拔。 “舅舅,吃饭了。” 男人抬脚,衣服随身体移动随意轻摆,对上眼神时,我震惊后退。 他已站在我面前,我仰起脸再看他,一股无处而起的自卑从心底长出来,我慌忙低下头。 是这个男人救了我?他不屑说,我却斤斤计较他们不与我道明缘由,自己在心中闹着变扭……这便是人类之间的差别吧。 当然那自卑又绝不仅限此…… 谁才能配得上这副容貌的男人,恐怕是得优秀到荒唐的人…… 血一下子冲到脸上,热气从头顶冒出,我连忙四下张望,希望做点什么事转移我和面前两人的注意力。 林尉见我着迷眼前的男人,无处躲藏。 “怎么了,恨不得找地缝藏起来?”林尉真的很白痴,情商低到爆,也或者故意为之。因为他的舅舅为了一个自寻死路的女人加重伤情,任谁也不会高兴。 男人已将我的窘态尽收眼底,再卑微的女人也需要尊严,我不愿被人看轻了去。也不愿叫男人觉得我正在贪恋他的容貌和气度,故意装出冷漠。 我急速白他一眼,慌忙想逃,脸皮时而薄时而厚。被当面揭穿,想解释,又羞于解释,怎么做都是欲盖弥彰。 “行了,吃饭吧,喜欢舅舅的女人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我早就习惯你们这种痴傻样子了。”两人已坐在桌前,我听林尉如此说,分明还在嘲讽。 “世上长得好看的事物的确很吸引人,不过这优越感怕是你舅舅该有的,你酸言酸语的干什么?”在林蔚这里我还是不想落了下风,叫他人知道我言语刻薄又怎样,他又不娶我。 “我当然不会占了舅舅的风头,客观描述你们的状态罢了。” “哪位女性需要你客观了?主动找你给她们做出评价?你哪位?”我已经进了恼羞成怒的阶段。 “木子!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林尉竟像孩子一样撅起嘴,他也是好看的,我突然觉得可爱。 我撇撇嘴,再转头对着男人。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谢谢你救了我。”故作轻松,鼓起勇气直视,谢过后等待男人回应。 他自顾拿起筷子开始夹菜递在嘴里,有节律的轻咬,下颌骨微动。 “舅舅,木子谢你呢。” “不必。”面无表情,看一眼林尉,又取菜入口。 “舅舅,我也只是一时没忍住才说出口。我觉得木子应该知道,我们的确有求于她……”林尉的话还未说完,我已明白他的意思。 现下的情况是,他想叫我明白自己得了恩惠,应该知恩图报,用自己的愧疚留山城。而且在他舅舅伤好之前,我不应该轻易离开。 “那天我究竟遇到什么事?你知道是谁在追我吗?你如何得知我遇险?你的身体状况如何下得了山?又如何把我带上山?”及时打断林尉,我不想他把所有话都说出,薄了人与人之间的情谊。 “是啊,舅舅,你怎么得知……”有菜渣混着唾液从林尉的口中喷出,散落在面前的菜色上,我一阵恶心,不当着他的面吐出来完全归于我良好的素养,只瞬间翻了白眼表达不满! 我放下筷子,没了食欲。 男人也停下,起身出门。 林尉不明白发生什么,追问原因,我只叫他以后吃饭时一定禁言,或者分桌而食也不错,他愣神一下明白过来。 “他叫什么名字?”我看着院里斜倚在躺椅上的男人问林尉。 “骨戈,新名字,不过也用了数十年了。”脸上现出黯然,似是被我触及到什么。 “之前的名字呢?” “肖读盛” “为什么改?” “仇恨。”林尉长叹一声,也看向门外。 在这里的时间舒适安逸,好久没有如此放松。但也挂念不能请假太久的事,免得丢了工作朝不保夕,那便是人间惨剧了。 而且黄金屋怕是要以为又被抛弃,我得迅速想个法子安排一下才是。幸而在物业留了家门钥匙,叫跑腿小哥代喂过几回。 肖读盛常常斜躺在长椅上,咽口水时喉结有力的翻动,趁着好事的微风,发线粘在胡茬上,性感之度,言说不能。 可即便美景美人陪着,已又过几日,我也该到下山的时候。 肖读盛恢复的很快,有林尉看着,我更不用担心。 某日晚上,寻思着晚饭时跟林尉商量下山的时间,没想到他又不在山城。这小子时常神出鬼没,山城里的人我除了见过做饭的吉吉阿姨,再就是清扫院落的王炔大叔。 找他们问过后,都不知林尉去了何处。晚饭时,只能自己向读盛说明。 以肖读盛而非新名骨戈称呼,只是觉得肖读盛有情。 第六十八章 山城新人 晚饭时,肖读盛也不知去了何处。直到入夜,他才返回房中径直躺倒床上。 “你睡了吗”他和衣躺下,我看的清楚,便直接走近。他眯起眼睛看我一眼又闭上,不回答。 怕自己又自讨没趣,选了椅子下坐下来。 这些天一直如此,坐累了就到卧房外的沙发上睡觉。没有特别明显的要分出男女性别,和肖读盛共处一室该担心的是他。 托着脑袋看他,他常常沉默寡言,思绪万千,无法松懈。虽躺在那里,也不过是肉体,神识不知去了何处。 他一躺便是一整个黑夜,我自觉无趣,到书房找了几本书翻看。最先拿起《百年孤独》中文译本,书中人物名字繁琐,实在无法记住,但内容字字戳心,那种亘古的留在人们内心的空白可悲又可怕,那种冗长的凄惨像毒液一样浸在他们体内,那些愚蠢的意识也无法避免的理所当然的存在。 我无能读懂原着,但译本的文识叫我这般浅薄的人十分佩服。我惊叹作者的表达,惊叹他将深沉的死亡写的如此滑稽可笑,讽刺的意味充斥在字里行间,荒诞又真实。 林尉还未回来,拿起手机拨通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再翻看微信朋友圈里的别人,各个精彩,处处虚华,我辨别不出真假。 人人幸福总归是件好事,说明社会还算平和。 不知何时睡着,突觉脖颈右侧一阵冰凉,黑压压的冷气随之而来。我警觉睁眼,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正拿着短刀抵在我的脖子上,我吓到皮软失声。 “你是谁?骨戈和林尉在哪?”黑衣人闷声询问。 “我不知道……”我颤声回答,几乎要吓到失禁,刀体坚韧冰冷,我从没想过自己再次离死亡这么近。哪怕那刀轻轻挪动一下,也要天人两隔了。 “肖农,放开她!”肖读盛的声音响起,我如坠人间,活着真好。脖子上的刀瞬间移开,我摸摸脸,全是湿意,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然后迅速躲到肖读盛身后。 几天内两次历经生死,够够的了!事不过三,绝不能再有第三次,现下劫后余生,必有后福吧。 “你出去。”肖读盛冷淡出声。 我探出头自顾盯着黑衣人,被称作肖农的男人杀气依旧浓烈,传说中的刽子手是不是就是这般气息? “出去。”肖读盛又说道。 我才终于恍然被逐出房间的人应该是我,而他们之间是相识的。终于在山城里看到新面孔,两人对视,一副了然。 绕过肖读盛,他未低头,也未看我,有些失落。两人有话要说,是我这个外人不能听的密事。 悻悻走出房间,微微心有余悸。他们低声交谈,未能听清内容。我走到院中,已是清晨,白光微露。 若是肖读盛刚才不出现,我是不是已惨死在刀下?肖农……也姓肖,和肖读盛什么关系?我看他蒙着半张脸,眉眼刚毅,与肖读盛有一分相似,不过,气度远远不能及。 天大亮,林尉才风尘仆仆的返回院中,还来不及问他究竟去了哪里,就拉着我一起进了肖读盛的房间。 “你又去哪了?一天不见你!我准备下山回去了。”边走边说,再不走我真要死在此处了。 “我到山下鬼混,怎么,你也有兴趣?”他答。 “混到这般田地?”我才发现他的裤子上出现破洞,貌似有暗红色的血渗在破口边缘,白色t恤也沾上脏污,整个人疲累不堪。 “对,美女如云,要雨露均沾。”他又答,说话间已经进了肖读盛的卧房。 “哼,徒有一张皮囊!” “怎样?我有,你没有,气人不?”他故意诱我生气。 卧房没有人……那两人呢?我一直在院中,未曾见他们离开房间,凭空消失? “怪了,他和一个叫肖农的男人一直在卧房谈话,这会儿怎么不见。” “走了。” “怎么可能?我没看见他们出去。” “那你得好好探究一下他们究竟怎么在你眼皮底下出了院子。”林尉答。 “怪了,不过他为什么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搜索引擎?”我意指肖读盛,也故意逗趣。 “尸骨之骨,兵戈之戈。骨戈,骨头打磨的武器。有些人命中注定要承担重担,便起个绝狠的名字以此为誓。小时候不懂什么意思,经历的事越多,越能体会这个名字所承载的期许和重量。木子,人要是能活的简单点该多好。”林尉沉重,像是人间疾苦都曾施加在他们身上,我没想到普通的玩笑引得他这般无奈。 “他在承担什么?”肖读盛对我冷淡,和几个月前在岱海初遇后不同,那时他对我只是陌生的客气,这几日对我更多的是故意避之不见,却又不得不见,冷言冷语。 到底是因为我本人还是林尉口中的经历情事后的改变,不得而知。 “和你无关,不要问那么多,小心好奇心害死猫。” 说话间肖读盛走进来,见我和林尉闲聊,打量一番林尉后,又出了房间走到院中。 “等舅舅伤好了,我一定优待,你想要什么?” “钱,很多钱,多到花不完。你有吗?”先前肖读盛的确说过要付钱给我,可既然救了我的命,我哪里还能要钱呢。 再说了,我到山城有吃有喝,算是度假。更在经历几乎是死亡后,只希求安稳,也希望生活不要只依附于日复一日的繁琐工作,时间久了真的叫人痛苦不堪。 两人跟着出了房门,肖读盛背对着我们,我和林尉找了椅子坐下来。 “可以,要多少都有。”说完又起身走到肖读盛面前,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位当舅舅的也太不称职了,老是被自己的外甥操着心。 肖读盛摇头,林尉又折返过来坐下。 “我真的要下山了,钱我不会要,再不走工作都没了。”我实话实说。 “辞职吧,木子,在山城待着,陪我和舅舅。”他说的认真。 “陪你俩?用什么身份?保姆还是你舅妈?”我小声玩笑。 “保姆。”他说的理所当然。 手悄悄的伸到他后腰,动用食指和拇指将他后腰的皮肉捏起一小撮,渐渐加大力度,开心的抬头看林尉,力度再加一点,再加一点…… “我错了!”林尉龇牙咧嘴,放声求饶。 “错哪了?”我仍不松手。 “哪哪都错了,错的很透彻,很严重,求大侠饶过我这一次……”林尉闭眼忍受疼痛。 我再加一点力度…… “木子,舅舅在,不能失了本分,不成体统,快放开。” “本分?谁的?什么体统?你以为这是大唐皇宫啊?还体统,我踢你又捅你倒是可以。”放开手,顿觉无趣。 “你这个歹毒的女人!” “什么?” “可爱!相当可爱!世间少有!” 第六十九章 心灵鸡汤 肖读盛拒绝吃午餐。 “不想复仇了?是要饿死自己叫敌人笑的更开心?”我从字里行间猜测他和林尉的所遇所求,估量着,不知对不对。但也知道定然会冒犯到他,果然他头也不回出了院门,只留下一句“不要自以为是。” 一片空白与沉默之后,我坐下来闷声吃饭,幸好只有林尉,不算丢人。 “木子,你不要怪他,他也是……”林尉开口。 “没关系,是我自以为是,不过明天真的得下山,在这里我确实也帮不了什么,还挺碍眼的,而且,再不回去上班,单位该踢掉我换新人了。”我扒着碗里的饭,并不感到委屈。 肖读盛说的对,我的确在自以为是,自以为能体会别人的伤,便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架势,倒真的成了自己也讨厌的样子。 “对不起,我代舅舅跟你道歉。” “多大点事,还道歉,实在没这个必要。下山也不是因为我赌气,我心眼儿没你想的那么小。” “可是舅舅的伤还没好,你不能就这么抛下他。” 我看眼林尉,觉得他不可理喻。 “为什么不能抛下?你讹我?我没钱,而且伤势见好,我留在这里是也没了用处。之前也是你们命不该绝,才活着回岱海。”如果非说我救过他们,那林尉也该知道肖读盛救过我一次,两相算是抵平。 当然人情不能这样计算,但我真的要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了。 “一定有用的,否则舅舅怎么会允许你继续留在山城。这里是我们的栖身之所,他人若是想进来既是找不到,更不会轻易就能出去。而你却能看到山城全貌,进而离开,难道不是因为舅舅解除迷障对你没有防备吗?”林尉端起汤碗,一口喝完,看着我,等我答复。 “别人出不去会怎样?”我有些惊奇。 “困死在这里。” “为什么?什么人会来?” “自然是敌人,这里常常变幻方位,房屋楼宇,溪水流向,即便阳光照射也不按城外常规,所以仅凭你一人怎么可能出的去。舅舅对你没有戒心,又下山救你,你以为他闲着没事干?所以我猜你的作用不只是帮他擦洗伤口那么简单。以我对舅舅的了解,也许在几十年前,他会不计得失的帮助毫无瓜葛的人。可是,现在他没精力也没时间去顾及一个凡人生死。”林尉像是完全不拿我当外人,已经开始共同猜测他敬爱的舅舅的目的。 我不知该笑还是无奈,他未免太信任我。是觉得我聪明到可以探讨别人是不是在算计我,也诚恳到不会因此对他们舅甥产生芥蒂? “你是说他有目的?利用我?可也没见他怎么着啊。难不成准备养胖了吃我的肉?”未见异常,还以为这里如同山下,只不过气候不同,日出日落,花开叶败。 “你的肉太柴,我们羌人爱吃肥瘦相间的那种。所以养胖了再吃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至于是不是要利用你,也许是。但他并不愿与你交好,相反来说,冷淡更甚,这一点是不合常理的。不过,他有自己的处世之道,也许就是反其道而行呢?你听说过一种病症没?叫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林尉尽量斟酌词句,但作为听者的我着实出了冷汗。 “知道,你还真是你舅舅的好外甥,难道不怕我听完你的分析转头离开,毕竟你说的可能,无论哪一种于我来说都不是好事。” 林尉貌似恍然,我们对桌而坐,望着对方,相视苦笑。 肖读盛的遭遇想必林尉也经历过,虽不知到底有多伤人,却也为他心焦。 “所以你还走吗?不知为何,我极度信任你,把你当成自己的亲人。”林尉试探的小心翼翼,叫人不忍拒绝,他年纪若是再大些,说不准还真是位良配。 不过,情商感人,前天刚对我表达过不满,这会儿又打起虚假的感情牌。 “若是实在需要,你们可以再下山找我。” “主意不错,但市区杂乱的气息对舅舅的伤势没有半点好处,所以我才求你和我上山。他胸前的伤是白域的法器所致,非常人能忍受,因此也需要绝对纯净的场所才助于恢复。” “你们叫我很困惑,如果十分之七的话不便说与我,那另外十分之三最好也都憋在心里。不要云里雾里的说半截,我听了脑仁疼。”用手揉一揉太阳穴,深觉他们的生活离我太遥远,而我的生活是极度平庸的。 “木子,你是真心关心舅舅的,所以我也不愿让你受到太多牵连。” 夹根青菜送到嘴里,嚼几下,食之无味,没意思,人生没意思,林尉没意思,肖读盛也没意思……最近脱发加重,看着落发深觉头皮残忍。 “我谢谢你!”心中也不是不快,只是觉得想要走近某些人和事时,突然发现那些人和事都在极力避免和自己有过多牵绊,不论是不是冠冕堂皇的因为可能遭受不好待遇的原因,我总归有了一丝失落。 可能这种失落来自于人类天生追求其他同类的重视,即便嘴上说着不想,可心里还是要再思量几番的。 林尉的头发已经长长,经常在说话间发流遮到眼睛,他并不把它们撩到耳后,任它们在脸上游荡,胡茬也长出来,血丝布满双眼,鼻子上爆了皮,口唇也干燥无光。 坐在面前,努力提着精气神认真地和我说话。衣服许是几日未换,牛仔裤上沾着污渍,衬衫的袖口已经发黄。 “木子,你说活着的人是不是应该承担比死更多的东西?” 听他问完,我想了很久,我不知道……樊木子消失后,我觉得怎么样也得找到他,后来,我就完全不知道要干什么。 妈妈生病的时候,我觉得哪怕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她的,我都心甘情愿并感恩戴德。妈妈病愈,我觉得人活得安稳既是好的。 我没有大义大德,不会想着造福谁,更没有能力去引领谁。所以像我这样普通的人,活着是不是比死要痛快呢? 回过神,林尉已经躺在屋内的长椅上睡着。我轻笑,既是凡人,何必想那么多,这些问题应该是哲学家早就思考过的,网上遍布着各种不同的答案,找一些心灵鸡汤逼自己思考人生并顿悟,现成的东西不好吃吗? 第七十章 旧时光 年纪大了,疲乏不堪,深觉已经不能快乐的熬夜。 今早天还未亮被叫肖农的人吓到,一时半会不能恢复如常,心悸不已。现在困意来袭,也和衣躺在另外的长椅上。 一夜安睡,醒来后,林尉又不知去了哪里。 看来今日还是自己下山的好,桌上已经摆好餐食,边吃边拿起昨日未看完的《百年孤独》,文笔引人入胜,欲罢不能,忘了时间。 手机响起,是我妈在我上班前的日常闲聊,几句结束,打断了看书的思绪,不能一下设身处地,又胡乱想起来。 林尉说这里的景致房屋时常变换,那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呢?是实体移动还是变幻投影?若是实体,我住了这几日竟是没有丝毫感知。若是投影,实体屋宇建筑本就复杂,来犯之人确实不能在短时间内离开…… 突然,一声巨大的碰撞声传来,我惊惧不已,从胡思乱想中回到现实。 只见院门被肖读盛重重的推开,力道之大,甚至叫院门又反弹到他身上。 他跌倒在地,满身红色粘稠的血液,脸上还有凝固了的血痂。我慌忙跑过去掺起他,很重,我根本无法支撑,双双摔倒。 肖读盛的重量完全压在我身上,我无法动弹,连呼吸也极度困难。他身上的血沾满我的衣服,又顺着我的脸颊流到脖颈,冰凉,我恐慌不已。 而他似是真的没了心跳,世界忽然安静的出奇。我张开嘴用力喘息,然后意识到自己应该迅速打电话求救。 可是我无法支撑起肖读盛,手机就在不远处的餐桌上,他像一座山,把我禁锢在院子中的草地上。他的胸膛压在我脸上,我的鼻骨似乎在刚才倒下来的顷刻间就被压断,左臂也在搀扶时被他压在身下,仅剩的右手竟是徒劳无功。 而肖读盛,如同真的死了一样,恐惧连带着窒息感全部涌来,几分钟后我因为缺氧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眼前已是一片新景。 竟是村部小学。 土地老迈,风吹日照了太久,加之雨霜冲击,原本不成型的细土凝结成块。深坑沟壑里积聚着枯草余晖,踩踏而上,那土地失了昔日温柔,望着远处的旧校,衰败死寂。 校外沙坡而下,棉土软白,却又粒粒活泼跳跃,柔情似水。 春天里,不知从何而来的流水穿沙而入,汇聚成沙中湖泊,久而久之,湖泊上的绿藻成熟,盖了湖泊的风头,与边缘的沙土连接。 泊子不深,孩子们调皮不堪,可也没人打破这副美景。似是心照不宣的喜爱,也或许是因为孩子们丰富的想象力,以为长满藻子的泊子里必然藏着吃人的怪物。 若是不小心戳破了泊上的藻网,那怪物就从泊子里钻出来危害人间,所以我们通常离泊子远远的。 学校在离家不远的沙山上,离泊子自也不远,由绿草大树围着,坐在学校围墙上向下看,透过层层树叶,那泊子竟和软白的沙土来回翻动,像是波浪涌过,混成一体。 我徒步走近,翻墙而入,儿时觉得高不可攀坚固不已,此时竟也是破砖烂瓦,遍地仓皇。门窗老旧,漆粒迎风,露出锈铁,玻璃脏污,像极了残羹剩菜。 教室内的桌椅留下曾经被使用过的痕迹,上边有白漆刷出的编号,还有当年调皮同学画上的飞天猪。 想推门而入,抬头才发现铁丝缠绕在两片锁扣上,作罢。 心中不觉怅然若失,虽全景已收入眼底,可仍想再次亲自踏到那片如今孤傲的教室地砖上,感受遗失良久的无邪,但那回忆真的成了远方。 校内的同学笑闹着,相互追逐,我干脆躺在低矮的校墙上,那时候,校墙仍是并排的红砖堆砌,夏天被太阳晒过,余温曦曦,那时候的我也从来不知道那种日子会有结束的时候。 有同学踩着凳子跨上校墙,兴奋的指着不远处泊子上的飞鸟,飞鸟时高时低,来回穿梭略过彼此,春风荡漾。转头看同学,笑眼明媚,我亦跟着笑起来,嘴角似是能咧到耳后,好像只要再悄悄用力点,全世界都会跟我们一同笑起来。 此刻已然物非人非,脚下的枯枝败叶踩上去发出叫人难受的爆裂声,我有意避开,可经年累月的掉落,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某处露出灰白的地砖,也让人遗憾。 教室门前种的枫杨,刻着我名字的那棵,也因为干旱失去生机,我摸着上边歪扭的字迹,摇头悔笑自己年幼时太残忍,竟生生的用小刀刺在幼软的木皮上。 不过那时孩子们以拥有自己姓名的枫杨骄傲,树苗有没有长出新的枝杈,木皮颜色是不是深青,谁的树苗浇水浇过了头…… 可是这刻,景色着实苍黄,以至于我的胸口跟着一起苍凉起来,像要裂开,那苍黄叫我愈发难受,我急需新鲜的空气,而不是这校园里沉积多年的陈旧腐败之气,一瞬间,再也不能忍受,我急急的攀到墙上,跳下,跑着离开。 害怕袭来,像是死亡在追逐。 那个曾经在我十二岁时出现在深夜自家院外的流浪汉,再次伸出臂膀,污黑的双手,尖长的指甲刺到我的脖颈皮肤。我转过头,在那瞬间,男人的脏手完全掐紧我的脖子,他想要我死。 我用尽全身力气挥拳向眼前的男人狠狠的砸去,男人居然应声倒地,胸腔也随之失去压迫,瞬间自如。 我再次醒来,才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地上,身体酸痛。不知何时,肖读盛已翻落在我右侧,仰面躺着,我调整呼吸又起身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觉不到温热气流,又贴耳趴在他胸前,时间缓慢沉重,他没有心跳。 心中暗叫不好,马上做起心肺复苏,希望不晚,希望有用。 双手重叠在他心前区起伏按压,又吸气将他口唇掰开吹气进去,来来回回。 倘若这只是无用之工,我又该如何是好? 林尉去了哪里?谁还可以帮他?心肺复苏做完一组又一组,肖读盛还是悄无声息,我绝望的坐在身旁,无力感沉积在胸口,我竟如此愧疚。 不知坐了多久,劝自己接受眼前发生的事情,已是天黑,起身开灯。肖读盛的脸苍白没有血色,嘴角有血丝慢慢渗出,我惊异半秒,急忙伸手靠触觉探查胸腹部,试图知道致死原因。 可是,他的身体已近冰凉。我想起林尉的话,以骨为戈,这戈是折了…… 即便如此,我仍奋力将他移到床上,我不想林尉看到最亲的人躺在冰冷的地上。 有些事是不是真的由上天注定?我在费尽所有力量后跌坐在肖读盛身边,看着他已经紫灰的面色,痛苦的抽泣起来。 对不起,肖读盛。 拿了毛巾将他脸上的污血擦掉,翻开眼皮,瞳孔放大……林尉怕是会心疼到发疯。 时间多磨难,谁人能弃。 想及此,我仰躺在他身边,不是说只要我在他就可以恢复吗?可是他为何又一动不动…… 第七十一章 花边凉鞋 “宋木子,这就是你童年时最爱的地方?”肖读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惊喜转头,居然真的是他。 他不是……不是死了吗…… 他迈着大步朝我走来,微笑时露出牙齿,明目皓齿,浓眉挺鼻,薄衣缠身,气丝飘渺,只一眼,就叫人如沙般沉在碧蓝海底,再无翻身日。 “宋木子,小木子……”他浅笑着。 为何这般,他改了心性?你为什么笑的这般灿烂?你不痛苦了?你不用再以骨为戈了?我看眼四周,这是……先前梦里的旧时景色?蓝和城郊村部? “宋木子,是我,快回神,哈哈……变成小孩子倒是有趣……”他开心的轻拍我的头,又捏我的脸,我迅速躲开。 我注视着面前的肖读盛,他为何这般高壮,相比于我,简直可用巨人来形容。我低头不解,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年龄的缘故开始大幅度的缩水。 等等!我为何穿着小时候的花边凉鞋,脚踝上沾满泥巴,小腿上也满是藻子,还有小时候的白裙子,虽然也已沾满泥巴…… “我怎么……”我去!为什么我的声音纯真甚至还带着奶气?!真的见鬼了,难不成这又是梦?我急急的转了一圈,伸手伸脖子,再跳几下,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只不过是在童年时的身躯里装了一颗老态龙钟的心。 这样的状况怕是世上最诡异的梦。 “小木子,这附近有什么可吃的?我好久没吃到饭菜,带我去吃好不好?”肖读盛温柔的蹲下身,又趁机捏我的脸,终是没逃脱开他的大爪子。 只能在他捏完后快速向后退去,因为退的太急,险些掉进身后的绿藻湖泊。 “不要碰我,我不知怎么变成这样,可也不是随便就可以叫人……”发出的声音没有半点震慑力,没有半点能劝退别人的威力。 可即便眼前的肖读盛有多么销魂,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当然,他昏死过去压在我身上的那种不算。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了肌肤之亲。 “可你已经不是饱经人间冷暖的大木子了,好,不捏了。”他站起身走向我身后的绿藻湖泊,从他眼下一直看到远方。 夕阳余晖轻轻地拂过他的后背,薄风吹乱他的头发,他仰起头,深深的吸口空气,背在身后的双手孤独而高贵。 我惊叹世上怎会有如此绝品,又因自己不纯良的思想占据着儿时的身体惊奇不安。 我低头再看自己沾着泥巴的小脚丫,有几分可爱,看这身体我不过四五岁,因为是在梦里,所以才荒诞? 我站在肖读盛身后,魁梧的身体挡在面前,修长的双腿上后背正直挺拔,连摆在风中的发丝都在诱惑我。 “擦擦口水吧。”肖读盛抬起双臂伸个懒腰,衣服下的腰线和皮肤裸露出来,我重重的呛咳起来。 果真有口水蓄积在口腔,慌忙咽下时呛进气道,我羞愧不已,无法停止咳嗽。 无法视人,干脆跑开,用最快的速度。可是我忘记了我的身体只是四五岁的小孩子,所以这一幕看起来滑稽可笑。 “干嘛去?”大手抓在我的肩膀上,将我转个身和他面对面。 “不笑你了好不好,带我去吃饭?这里是你的领地,我可不知道怎么找到食物。而且我们需要在天黑之前找到适合居住的房屋,就你家怎么样?”他又开始浅笑,眼底荡出温柔,脸上的每一寸每一厘我都看在眼里。 竟无法控制的想上去摸一摸,感受那些坚硬的胡茬和光洁的脸皮。可我怎敢?看着他,我渐渐停止咳嗽。 “你想吃什么?”我仍有些羞涩。 “什么都可以,我不挑食。”他顺势抱起我,看着身边左右的事物,我惊呼。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一时无法反应他的举动,两只小手抵在他的胸上,不想叫他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脸上。 我是这样的人,我自己主动和别人主动对我造成的观感是极不同的,我自己主动那叫爱护人间至善至美。他人主动亲近我,在我眼中和犯罪没什么不同,所以此时肖读盛侵犯了我的人身自由。 “小朋友,别动。以你刚才的奔跑速度来看,我们要在天黑之前找到想要的东西怕是很难,为确保晚饭有着落,我当然要抱着你,你只需为我指出方向,更何况,于我来说,你的身高刚刚超过我的膝部,这种差距下,叫我怎么跟着你走?”说辞有理,可我仍然不能痛快接受。 我发誓我绝不是欲拒还迎,这世道,欲拒还迎用在十几岁的孩子身上或许行得通,可对于我这样的成年人,是不能丢人现眼的演出那种戏码的。 所以……无法反抗的话,我应该一动不动任凭他这样抱在怀里?可小孩子就可以不要清白?谁又能知道他是不是恋童癖呢? “我要自己走。”说的很决绝,宁死不屈。 “好!倔极了!林尉要是有你一半倔强怕也不会轻易就听信别人。” 他在说什么?轻信别人是智商问题,倔不倔是原则问题,二者有必然的相关性? 放我到地上,顺势又要捏我的脸,我仓惶躲过,摔倒在地上,姿势太过难看,我竟委屈的蓄满眼泪,不知哪个眼眶的泪水不争气,吧嗒一下掉在沙土上,瞬间将软白的细沙凝结起来,形成一个小球球,怕他看见,忙伸手抓了旁边的沙土盖上去。 自己也不明白这伤心泪从何而来。 见我低头不理他,便也盘腿坐下来,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撑着脸看我。 感受到他的目光,我转身背对着他,他挪一挪屁股又出现在我面前。见他过来,我再转身背对他,他便又挪到我面前,我再转,他再挪,再转,再挪。 直到我注意到眼前他挪动过的位置形成一圈绕着我圆圈,我才笑出声来。 我们像孩子一样,没有芥蒂,做着一个不怎么好玩的游戏。 “要不要烤红薯?”我抬起头看他,早就没了委屈。 “好啊,在哪里?”他轻声回应,像是怕再次惹恼后不知如何哄劝。女人这个物种,不分年纪老幼,都很难哄。 “那儿!”我指着不远处的沙地,上边绿意浓稠,叶子上都是紫红色的叶茎,随风来回轻摆。 “你去挖红薯,我到树林里拾柴火,然后就在这里烤,等火烧起来后,把烤热的沙子也覆盖到火堆里的红薯上,烤出来的红薯不会糊。”儿时真的会在湖泊边烤玉米和土豆吃,有时也从家里拿了红薯和葵花籽,生活无忧简直美妙。 “哦……好。”他看向那片树林,又看向大片的红薯枝叶,点点头。这样的肖读盛只会出现在梦里吧。 我站起来走向学校东边的小树林,那树林是历届学生徒手种起来的,一小片一小片的,小时候我们在湖泊的沙滩边玩腻了就又到林子里玩,乐此不疲。 第七十二章 红薯 他坐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红薯苗,似乎不止如何下手。 我并未再理他,走进树林,挑拣着落在地上干枯的枝杈,心中默念着要快一点,不然太阳落山前我们就吃不到烤红薯。 至于为何陷入这样的诡异的梦境,我根本没有丝毫头绪,看肖读盛一副心安享受的样子,应该是没有生死大难的。 而且会不会一觉醒来,所有事情和人都回到原样?肖读盛没有死,林尉也不会悲伤。 将枯枝一小捆一小捆的抱到沙地上,四五岁的身体,干活真是弱的可爱,足足跑了七八回才把大人一次就可以抱完的柴火垒成火堆。现下只等肖读盛挖了红薯回来。 可是他仍在发呆,看看自己的双手,再看一下我……我不信一个看起来二十八九岁的男人不懂得如何挖红薯,原因绝对不可能是因为看到红薯可爱所以不忍下手,也绝对不是因为洁癖下不了手,更不可能不知道红薯长在地底下而不是地上。 “小木子,过来。”他站在红薯地界边不前进不后退。 “干嘛?”我站在选好的将要烤红薯的地方。 “过来帮我。”语气中有微微的哀求。 我叹口气,不论何种原因,在惨痛的现实里,他已经气绝身亡,在这不知道是不是梦的梦境里我还是要对他好一些,以弥补自己不能救下他的愧疚。 我装作无奈的翻着白眼,走向他。 有趣的是我并不知道还是孩子身的我翻着白眼并因沙土绵软致使我有点跌跌撞撞的行进步伐走向肖读盛时,在他看来是多么搞笑。 而我只自觉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并且表情也是老谋深算,叫人看不出城府。 “哈哈……”肖读盛也朝我走来,肆意在沙土里行进,竟然不带起半点泥沙。 一瞬间我又恍惚,在山城整日沉默不语,让人无法接近,也不愿接近,那次他对我喊出滚的嫌弃语调仍然留在我脑中,我放慢脚步,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肖读盛? “你返回来干什么?要生火?我挖红薯?”那刚才怎么不说,我已经拾好柴了!童声的不适感叫我咽下还要说出口的话,突然一截细小的树杈从鞋头的空隙插进凉鞋里,我疼的啊了一声坐在地上。 脱鞋将树枝抽出,脚指头被蹭掉小块皮肤,薄薄的白色浅表皮孤零零的立在脚趾头上,宣誓胜利。 我无语,穿好鞋站起来。 肖读盛停在我与红薯地之间,背对着夕阳,看不出表情。 “能不能快点,小木子?太阳马上落山了。”他失落又好像无所谓,不过是嬉笑玩闹,像过家家。 我听到他的话又好气又好笑,还以为他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正跋沙涉水的为他找一口口粮,正感动不已。 “不急,太阳即便落山,天还要一会儿才会黑。”说完这句话,才又想起是不是他很快会同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凭空消失,而我会哭的撕心裂肺,然后晕过去,然后再醒来回到现实? “那就好,你要加快速度了,小木子。”他语气轻快,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要真是眼前这样因为能吃到烤红薯就开心的简单的人该多好。 可是不久前因他的身体压在我身上对我造成的窒息感,以及他心跳停止后渐渐失去体温的身体的感觉还深刻印在我脑中。 “好”我又跑起来,再努力一点,我觉得他就真的可以在彻底消失前吃到。 “你刚刚在想什么?”他与我相遇后再次抱起我,喉结上下轻动。 “放我下来。” “这样可以快一点,你真的很慢。” 被他抱在怀里,我无比不自在,可一味地争论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在他眼里,我真的就是无知可笑的孩童,何必计较太多无谓的事,况且这跟所谓的原则有什么关系。没有涉及道德,更没有触犯法律,没有损人利己,没有心怀歹毒。 将我放在红薯地界边,我跪下来,从红薯叶根部入手,一抨一抨的将土挖出来,土壤松软,没几下紫色带着泥土的红薯显现出来,挖了六个才停手。 山城时只要肖读盛与我们一同吃饭,他便是吃的最多的那一个,这跟他健壮的身材有关。 所以六个半大的红薯应该够了,我吃一个,他可以吃另外的五个。 我将挖出的沙土盖在原来的土地上,这样土里的水分便不会很快流失。当然这个举动在回到现实里细细想时才发觉完全没有必要。 将六个红薯抱在胸前朝柴火堆方向走去,没走两步,红薯掉了一个,低头弯腰捡起,又掉一个,再捡起,又掉一个……我去你大爷的!干脆将红薯全部仍在地上,跪下来撑起裙摆把红薯全部放进裙摆里,包起来。 “还要多久……哈哈”声音拉长,似是因为饥饿不能再忍受。 “你先过去,我分两次拿过去,很快就好。”刚说完这句,我和怀中的六个红薯又被他抱起来,这次红薯挡在我和他之间,我身上沾满泥土,全都蹭在他的衣服上,再被抱起的那一瞬,因为害怕红薯再次掉落,我深深地将指甲掐进某颗红薯,汁水流出来,带着泥水一起沾染在肖读盛的衣襟。 “衣服脏了……” “没关系。” “为什么不自己挖红薯?我们分工好的。”我只是奇怪。 “我有洁癖。” “你以为我会信?”我无语。 “阵发性的。”他无耻。 “所以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但刚才是?” “对。”说的理所当然。 “什么时候发病?”我想知道他还会说么。 “看心情” “为什么?” “可能因为无耻。” 我无言以对,他走我的路叫我无路可走。 走到柴火前才想起生火的火柴还在刚才的小树林里,小时候我们偷了家里的火柴放置在一棵大树的树洞里,每次烤玉米,都是从树洞里拿出火柴,现在那火柴应该也在树洞。 果然。 红薯,甜腻如小时候。将未烧尽的枯杈木灰完全用沙土盖起来,免得被风吹散点燃整个村子。 “小木子,红薯地是谁家的?” “不知道。” “那你岂不是和我一样无耻?” “并不是!”我扭过脸正对着他,手里还捧着自己未吃完的红薯,只是天色将黑,两人收拾一番准备寻找住处。 实际上,我们应先找住所,再找吃的。不过,其实我心中早就定夺,本就打算如果梦还未醒那就到儿时的家里住着,这梦境里没有其他人,人非物是。 “小木子,我会活过来吗?” “你……”我惊叹不已,他知道这是梦境? “会吗?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完,还有很多仇怨没了结,就这样死掉吗?”鼻翼微动,我愕然盯着他,盯着他眼中的晶莹,他将我的头轻摁在他肩上,我没做挣扎。又不知如何是好,枕着他的肩头,默默不语。 这世间能有几人愿意叫他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第七十三章 梦境 现实里,他的身体在我面前逐渐失去温度,逐渐僵硬,像块恒久的石头。 可是这里,他的喉结上下滑动,是在咽下流出的泪水吗?那牵动着的颈上的肌肉收缩又放松,我的心也跟着挛缩,心中的感触无处宣泄,几滴清泪洇湿他的衣服不自知。 “木子,你哭了吗?” “没有”抬起头,摸一下脸颊,果然湿润,慌乱擦掉。 看着他,心境突然开阔起来。死了也好,可以忘了痛苦,只剩下平静。如果受过很多苦,是该歇一歇了。 世间事似乎都有定数,某些人或事物的消失终会促成其他人和事物的诞生。就这样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接受变迁。 活着的感慨物是人非,死了的永远享受安宁。 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常,看着远方。远处绿藻泊子上飞鸟嬉戏,天将黑,沙坡上的学校也不再耀眼,坡下的泥土处处透着生机,有虫叫,有蛙鸣,不知名的昆虫从眼前飞过…… “我还是得活着,你说呢?”肖读盛低头问我。 我不知如何答复,对有些人活着便是活着,另外一群人可能死了才是活着,怎么区别其中,只有自己才最清澈明了吧。 “路都走不稳,红薯倒烤的不错,还真是爱吃。接下来我们需要找到安身之处,这地方晚上会不会有野兽出没?” 我指指正东方,小时候生活过的村部就在离泊子不远的地方,大概一公里,其实我们完全能看清立在那里的刷了白漆砖墙的房屋,一般来说,人类都会先找住所,再找吃的。不过,既是梦境,我心中早已定夺先后,当然肖读盛也早就发现那些房屋。 所以到村子里找吃食,到儿时的家里住着,理所应当。这梦境里没有其他人,全然人非物是。 烟囱上没有炊烟,心中多少怀念,我一直少言寡语,此时倒是十分希望小时候的邻人和朋友出现。不过我家搬来这里时我已经八岁,现在四五岁的模样,怕是没人认得吧…… 想及此,突然意识到既然八岁才搬到这里,那会不会此时我的家并不存在? 可是,我分明从树洞中找到火柴……干嘛要求梦境合理呢?我心中骂自己一声愚蠢,任由肖读盛抱着朝那片房屋走去。 路过玉米地,又想起学校的看门大爷在夏日晚上深受灯下飞蛾的侵扰,不耐烦的挥舞手中的扇子驱赶蛾子,也叫我们快些回家,不要再贪玩…… “想到什么了?”他单手将我抱在身前,胸膛散着成熟男性的气息,不过,我已经从最开始的脸色绯红变得镇定自若,一脸稚气和成熟,稍显怪异,也逐渐接受自己衰老的心又寄存在稚嫩的身体里。 “这里是我家乡的邻郊村部,小时候我在这里过得还算快乐,所以想起来的事都是有趣的。” “哪户是你家?”他的步伐很大,一公里的路程在他脚下很快就走完。 “肖读盛,你知道这是我的梦境吗?”还是有点忧心。 “你是不是应该叫我肖叔叔,而不是直呼其名?”他此时的性格与林尉稍稍相似,只是要沉稳很多。 “是不是因为你死的时候只有我陪在身边,所以梦境里也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想念其他人吗?”我又抬起头,想看清肖读盛的表情,希望这是我又一次自作多情,期望他说出类似于根本不在意这样的话。 “可能会,不过也不一定只有你和我。我们到房间找一找,或许会有适龄的绝世佳人,从此我们三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不知是不是故意,他居然有心情戏谑。 既然如此,我这种主动毁坏欢乐气氛,故意制造悲伤的行径便是无耻的。 连梦都要悲伤吗?何必呢! 我家的房子果然还在!摆设如常,只是无一人煮菜做粥,半分失望。 肖读盛将我放在床上,我跳下去,去了另一个小隔间。因为小时候害怕独自一人一屋,父母便在他们的卧室专门为我做出小隔间。小床上还有小小的绒布枕巾,我爱极了那套枕巾,央求妈妈每次洗完之后一定想办法让我在晚上睡觉时又可以枕在上面。 还有那个小熊被面,也是我特别喜欢的。最最重要的是二年级手工课上我织的毛线小包还挂在小隔间最显眼的地方,嫩黄色的小包,不过才成人的半个巴掌大,却是我小时候引以为傲的作品。因为手工课的老师特别夸赞了我,爸妈也说我心灵手巧。 小时候,这样的表扬真的会记很久。 我沉浸在翻看旧物的快乐中,忘记肖读盛正站在门口看我。 再意识到时,他已经环抱双臂屈着身子看我……他高大到在普通的村户人家直不起身体……我家应该有两米高吧,只不过爸爸为了保暖,又在屋内顶棚加了一层保温板,所以他才…… 我晒笑一下,指着父母卧室的大床,告诉他今晚他可以睡在那里。得到我的允许,他躬着身体走过去坐在床沿。 “抱歉,这里就是这样,你委屈一下吧。”确实,比起山城,这里更像是贫民窟。 “小木子,你家很生活,谢谢。”他说的莫名其妙,小隔间的门正对着卧室的双人床,他一脸认真,我不知道究竟何意。 是谢我对他进行心肺复苏,还是我谢我叫他睡爸妈的床铺? 不过,我已然又发现另外一个目前无法解决的问题,双人床去头去尾长一米八,看来肖读盛的小腿有一小半连带着脚需要在空中自行平衡…… “今晚我睡小隔间,有事就叫我,我睡的轻。”我说。 “哈哈……小木子还真是可爱。” 被他的笑声弄的羞愧,我已然忘记自己还只是几岁小儿!说话的当下,只是觉得他对此处陌生,可能需要我的帮忙。 “随你便!”不理他,进了小隔间又翻看起书架上的儿童读物,里边还夹着我小时候画的画,还有捡到的那时认为是世上最好看的树叶。还有那本密码锁日记,密码应该是自己的生日吧,果然,小锁打开。我心中雀跃,看向第一篇,第二篇…… “写的不错。”肖读盛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我吓到啊的大叫一声,发现是他后,迅速合上日记本。 “木子有喜欢的男生?”语气中带着八卦,很轻易的从我手中拿到日记本,我抢夺不过。 “给我,快点。”小时候的喜欢哪里能作数!再说了,我早就忘了那个男生长什么样了。 “自己来拿。”他坐在我的小床上,抬起胳膊,手里举着我的日记。 “给我。”不想叫他笑话自己,他不是能跟人逗笑的人,这是要怎么样? “求我!”他并不还我。 “你要是不给,那我只有哭闹了。”说完便开始努力在眼中蓄积悲伤的泪水……一时之策,并不是真的要哭。只听说男人都很害怕女人的眼泪,不试一试怎么知晓。 “给你”他递过来的很迅速,我还没得及酝酿情绪…… 锁上日记,瞬间困顿,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早上…… 第七十四章 村部 梦境居然还在持续,不知何时会消失。但有一处我仍然不明白,便是为何在梦中我以幼儿身出现,而肖读盛还是老样子? “肖读盛,这梦境究竟是你的还是我的?”我不解。 “当然是你的。”昨晚和衣而睡,今早起来他的衣服上出现细小的褶子,不过他毫不在意,走出卧房进入厨室,翻看橱柜里的碗筷。我跟在他身后,希望他能告诉我答案。 这场景像极了无知小儿正在嗷嗷待哺,而当长辈的人焦头烂额。 “可是为何我这般幼小?” “梦境而已,幼小和年老又有什么关系。可能是你潜意识中觉得这段时光是你最开心的时候。”他拿出带花色的盘子,那是我妈最爱的,从县城里花了超出自己接受范围的金额买下来,并小心翼翼的搬到村部,平时几乎不舍得用。 “你怎么第一眼就知道眼前的小孩是我呢?” “这个问题貌似你已经问过一回,答案其实应该问你自己。我猜大概是你自己在梦中进行了某些设定。你设定自己是小孩子,也设定我认识你,最重要的一点是,为了能和我和平共处下去,你把我设定成温文尔雅,耐心亲切的人。”他说话间,舀了缸里的清水在锅中,清洗着从橱柜里拿出来的盘碗,紧接着从厨室后边的小凉房拿出干燥的小米倒进洗干净的锅里,眼神询问我应该加入多少水。 我正要惊异像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居然会煮饭,结果就看到他连米都不涤就准备上锅煮的行为,果然看起来越是自信的人,越在日常生活中不能完美的自理。 虽然我也不怎么会……但自知有嘲笑他的资格。 两人糊里糊涂的吃过早饭,出了房门,正对着的邻家静悄悄,肖读盛叫我带他在村部转转,我便又开始追问先前已经想过的问题。 “你怎么会受伤?谁伤了你?” “哼……”不知为何,他居然冷哼一声。我不明所以,快跑几步挡在他面前。 “走开!”他居高临下,在他眼里,我像是刚从地里长出来的矮蘑菇,只剩倔强。 “我不,既然是我的梦境,既然是我设定,那我一定要知道答案。不然梦醒了,我怎么跟林尉交代。想必你也希望林尉为你报仇的,对不对?”我索性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不管场面看起来究竟有多滑稽。 “我不希望林尉为我报仇,即便他无法放下,我也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这世上除了仇恨还有其他,我不要他活的跟我一样。小木子,在这梦里,你还是一样自以为是。你如此这般,真的会给别人或给自己造成困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跟我谈男女授受不亲,你何处够得到所谓的男女?即便现实中你二十多岁的身体,看起来也干扁没有姿色,我是领教过的。哈哈……”肖读盛绕过我,从前头走出去。 我奋力追上,生气的探起手在他屁股上用力拍一下,以示对他的不礼貌做出惩戒。 哪知他走的太快,我因扑过去姿势无法保持平衡,重重的摔在地上。 灰尘和泥沙跑进嘴里,我趴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拍着脸上的灰,心中很是窝火。 怎么能嘲笑如此善良的我呢?我可以自嘲,但你是哪位?何德何能可以放肆到此。 便又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追上正转回身欲抱起我的肖读盛,小手正好碰到他的大手,趁机抓住拉到嘴边,一口咬……还没下去,我就又被他抽走手的力道带倒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开始撇嘴,并蓄积眼泪。 连摔两次,真的很疼。村部的路面是村高官集结了村里住户的钱,雇了几辆大卡车拉来粗硬的砂石铺在路面上,所以我的胳膊因为两次跌倒,已经擦破几处。 可肖读盛就像根本没看见!这难道不是我的梦境?连梦里他都对我这么无情?亏我还想着他的苦楚,真是自讨苦吃! 站起来,无语。一只手在胸前从上至下轻抚,督促自己赶快心平气和。闭上眼,深吸口气再呼出,拒绝看他,朝前面走去。 村部很小,从北向南的一条小街,不过两公里长。大部分人家闭门闭院,只有几家早些年就搬走的房子敞开屋门,空荡荡的卧在长满杂草的院子。 肖读盛走在我身后,或许因为我的速度实在缓慢,他一把抓起我放在自己背上,很宽阔很舒适,高处连空气都更清新,我没有拒绝。 他单手搂着我的双腿,害怕自己掉下去,两只胳膊就紧紧的缠在他的脖子上。 许是昨晚睡得不够好,只觉身体疲累,头也沉闷。快走完整条小街就已经感觉力不从心,返回的途中竟在他背上睡着。 不知道几时,附近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我从昏睡中醒来。才发现自己正睡在隔间的小床上。肖读盛不在房间,四方餐桌上的盘子里放着几个温热的煮熟的红薯,穿了鞋子出门探查嘈杂的原因,也为寻找肖读盛。 已是傍晚,天色阴晦,空气密度很大。突然一位在我小时候称呼其为王爷爷的男人跑过来,他的头上沾满汗珠,焦急的问我有没有见到瑶瑶,我茫然摇头示意。 瑶瑶是王爷爷的孙女,儿子儿媳都在县里工作,没有时间照顾孩子,才三岁多一点就在村部放养,我因为大了她几岁,也不能玩到一起去。 王爷爷神色急躁,虽然对眼前的事还不明了,可我也连忙跟上去帮忙寻找。 这期间,眼见着村部所有熟识的面孔全部出现,我感到惊喜也惊诧,大家都在寻找瑶瑶。 那孩子还小,独自一人能去哪里呢?时值夏日,村部的成年人几乎日日都在地里锄草,稍大些的孩子也在田间地头帮着拔草,从早到晚不愿停歇,正是庄稼们生长的关键时期。 我又开始头疼,不得不蹲下身停在原地。王爷爷扯着嗓子说他找遍了村部也未见着瑶瑶。 那么那一处呢?也去找过了? 村部最南边有一间院子,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默契的不进去,听邻居说似乎是因为很多年前里边死过人。 若是正常的死亡还好,可怕的地方在于院子里的老人被发现时已经只剩沾满粘液和血迹的衣物。 有邻人猜想许是被蟒蛇吞食,后被反刍出来,可是屋里分明未见有其他人或动物留下来的踪迹。但是火炕的最后方靠墙处一团污黑的裹着毛发的物体散发出酸臭味,人们就认同了那人的说法。 村部的干部组织几个胆子大的人将所剩衣物掩埋,此后,这院子就落败,邻人们也常互相叮嘱天黑后应锁门收心,不应再往来。 时间久了,无论什么事都会被淡忘。 后来,村子里来了无家可归的人,邻人见他们可怜,便开了那间院子的锁让其住进去,通过帮邻人干点农活挣些吃食。哪知道某天早上院子里又再次出现与当年老人惨死后一样的场景,自此就再无人敢靠近那院子。 第七十五章 消失的村人 我们搬到这里时,那些事情已经过了几十年,所有的知情人也大都听上一辈人转述。 大人们时常拿这件事情吓唬小孩子,小孩们自是不敢进去,哪怕平时路过也都噤了声,生怕从里边钻出什么妖魔鬼怪。大人们倒是又拿那院子开起玩笑,说是某一天看见某个老爷们儿的女人和外来打工的男人从里边钻出来等有伤大雅的话。 所以,瑶瑶是在那里吗? 想到这个可能,我急忙返回家中取了手电筒向那院子跑去,村部不算大,但跑累了就走几步,手电筒的光亮随着我的步伐晃来晃去,汗水从额头滴落,心跳因奔跑加快。 终于在离院子稍稍近一点时听到婴孩发出尖利的哭声,我大声呼喊,以此引得其他邻人向这边奔来。 我第一个跑到院门口,透过门洞,将手电筒的光从里边射进去。一只翻着黑紫色肚皮的野狗正仰躺在地上,似是已经死去。站在旁边的瑶瑶泪眼模糊,表情恐惧。 有人从低矮的土墙上翻进院里,抱着瑶瑶安抚,王爷爷也随之翻进去抱起瑶瑶开始责骂。 人们陆续离开,心满意足,而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我留在原地,实在想不起,便用手电筒的光亮再探寻一番。 院子由土胚建成,年久失修,雨水冲刮。房屋的土墙像老人松弛的皮肉一样垂在地上,木门和窗框被弃在院中,剩下的门洞和窗洞也像极了老妇人深陷的眼窝和缺齿后干扁的嘴唇。 那野狗躺在枯枝烂叶上,全身都泛着深深地紫色,嘴里的獠牙似乎急不可耐的想冲出口腔,看及此,我转身匆匆离开。 灯光穿过水雾,村部突然寂静无声,四下无人,方才人声吵闹竟似不曾有过。只剩电流穿过线匝,发出细小的滋滋声。 踩在落霜上,凉意迅速钻进皮肉。不远处停放的电动三轮,歪歪扭扭的动了一下,让我产生一种它可能会马上启动并冲过来的错觉。 急忙跑回家,正欲拉下灯绳,光筒灯影恍惚间,只见修长的人形躺在卧床上。 我终于想起来自己遗忘的事情。 快速扯动灯线,床上正是睡着了的肖读盛,我心中稍安。还以为这梦境只剩下自己,轻走到床边爬上去,伸出手在肖读盛鼻子下探着,这应该是在梦里还活着的肖读盛吧…… “去哪了?”他突然张嘴说话,我吓到向后退,他伸手把将要向后倒去的我拉上床。 “帮着找瑶瑶。”我看他一脸倦容,他刚才去哪里了? “找到了?” “嗯,你去哪了?” “附近的林子,看有没有野兔野鸡,找点肉吃。”他答的随意,两只鞋子上确实沾了泥土。 “刚才村部的人分明都出现了,可是找到瑶瑶后就又消失了,你有看到或听到他们吗?” “没有。” “哦,那你有没有抓到野兔什么的?” “也没有。” “确实不容易抓到,不过,我看你不像是为了口舌之欲就去打猎的人。” “嗯。” “那老院子里有一只死去的大狗,模样很恐怖。不知道瑶瑶怎么到了那里。若是瑶瑶进去之后大狗还没死,那被撕碎的可能是瑶瑶。所以,你觉得大狗是怎么死掉的呢?有没有可能是中毒,吃下放了毒鼠强的食物?可是村部里的人商量过,因为家家都养着猫,所以大家都不会再投放可能会毒死猫的食物……” “你还要讲多久,小木子?餐桌上有红薯,吃过之后刷牙睡觉。”肖读盛翻身背对着我,两条腿蜷缩起来勉强完全放在床上。 见他又准备和衣而睡,我从衣柜中拿出爸爸的睡衣,很宽大的睡衣,他应该可以勉强穿得下。 “给,身上的衣服该洗了,当然你别指望我,我才五岁。”将墨蓝色的棉质睡衣扔给他,上边有香香的味道,是我小时候最熟悉的味道。 他站起身抬抬下巴示意我出去,不一会儿,“进来吧。” 他站在卧室中央,一身我爸穿起来宽大的睡衣在他身上看起来十分小巧,我只觉得异常滑稽,,憋住笑嗯了半天想不出适合的词语做出评价。 “电视可以看吧?”他驮着背摆弄着电视。 “不能,我爸妈为了叫我好好学习,把家里电视的信号盒送给赖晓家了。”小时候对这件事一直都耿耿于怀。 “所以你学习很好?”他停下手心中的动作,有些无所事事。 “一般。”我丧气答道。 想来真是生气,居然才考了省里的重点大学,想当年,我可是有过各种天高地厚的梦想的。 两人各自收拾一番躺在床上思量着。 “肖读盛,这梦要做到什么时候?”自己的小床很惬意,拉满床边淡黄色的纱帘,已经看不到对面床上的躺着的肖读盛。 “这是你的梦,想要醒来就活的再清醒一点,睡吧。” 关了灯,又想起刚才的事情。邻人还是老样子,未曾变化。他们对我的出现没有任何惊异,并很快把我遗忘。 从村部搬走的原因,我只隐约记得一点。似乎是因为村部邻人的家禽一夜之间全部被咬死,只有我家的鸡鸭第二日仍活蹦乱跳。邻人奇怪,爸妈也不知如何解释。我家便又成了每个村子里最邪门的那家,那时,我哪里知道是此种原因。 后来爸妈把鸡鸭全部杀了分给邻人,流言才变少。 来年开春,大家又从县城的家禽厂买了鸡仔回来,可没养多久又像之前一样全部死掉,又唯独剩了我家的。 大家都在自家鸡圈里寻着类似于狗爪脚印的踪迹,只有我家鸡圈没有,传言又起来,再加上之前发生的关于杨兴煌的事情,都说是因为我有神明护着,可是神明自私,只顾着我家,不管别人家。他们也猜测着或者根本就是我家供奉的神明吃了邻人的鸡鸭。 爸妈觉得实在不能继续住下去,就又搬到更加落后和闭塞的村子,小时候的年岁哪里能看清楚原因,只觉得不过是死了几只鸡而已,谁知道是不是因为亡羊补牢的原因,怎么能和自己家挂上钩呢? 因为又一次搬家,和爸妈闹起变扭,也不愿去新的小学念书,实在没办法,勉强坚持到我上初中,就又搬回县里。 好在同学都换了一波,大家都不知道先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现在想想,邻人的猜测荒诞至极,可是人言可畏,爸妈经的事远比我要多,他们知道人心险恶。谁都不能保证邻人不会因为恐惧或是嫉妒做出伤害我的事,所以搬家势在必行。 当然这是我现如今的猜测,也许错的离谱,也许就是事情的真像。 而在村部的生活,也成了我最快乐的光景。 清晨醒来,居然还在梦中,肖读盛又不见踪影,我走出房间在活了几百年的榆树下用木棍划着圈打发时间。 若是肖读盛不回来,我就努力醒来吧…… 第七十六章 自作孽 午时肖读盛才终于回来,问他究竟去了哪里,并不正面回答。吃过饭无事可干,在书架上取了大宰治的《人间失格》,起初觉得无味,无法持续阅读,不知是不是因为日本作者本身的语言习惯还是译本的原因。 中途到屋外看看,肖读盛正坐在门前的石板上发呆,见我经过也不说话。 昨夜下过雨后的泥土还松软,看他赤脚踩在地上,手中拿着剥过皮的生玉米,扔起来又接住。 天色渐晚,屋外也没什蛾子飞虫,只清风习习,吹动着他的头发。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日,实在难熬。既然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何不到后山看看?或许此生也只有在这梦里才有机会再故地重游了。 后山上的一居室是我们搬离此处后的第三个居身之所,我曾经怪怨,但取而代之的是随着那段记忆陪我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甚至享受其中。 我爸用自行车来回驮了数次才将家里的物品运上后山山顶,地势越高处,上山的路越艰难。 至于床柜大件几乎都是后山就地取材拿原木制作的简易版,现在说起来感觉像是几辈子之前的事情,不过也亏得爸爸还有那样的手艺。 而且,再想起这些,才恍然间发现,爸妈为了我真的放弃很多。 山顶上夏日炎热,冬日冷风潇潇,我觉得常人是无法忍受的,而那时,自己和爸爸妈妈像是坚定地战士。 不知老房子还在不在,那房子是从一位老人手中买下,他跟着儿子去了县里生活。 有段时间老人突然回来,就住在房子不远处的茅草屋里,好在是秋天,天气不至于寒冷,爸妈问不出老人突然回来的原因。猜测着可能是与儿子产生矛盾,便也不劝慰,我妈每日都多做一个人的饭菜给老人端过去,大概过了一个多月老人的儿子出现,父子两一前一后的下了山,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上了山后,爸妈辞去原来帮人核算消费清单的工作,生活完全自给自足。用细细的铁丝挽成线圈套取山上的活物,也在后院手工开垦了一小片土地,种些蔬菜水果。将其中能切开后晾干的储存起来以备冬天食用。 学校就在后山的半山腰上,重新认识老师,结交新的同学对我来说是困难的。因为自来熟的能力以及心中的热情逐渐退化,一直到现在都没再出现。 有时放学后与同学一起饶有兴趣的揪一篮灰菜或苦菜才各自回家,那些时日也算快乐。在山上的几年中,爸妈手中原有的积蓄终于全部用光,小学毕业下山时已经穷的叮当响。 可是年幼的我怎么可能知道家中那般困顿。 山顶上的住户不多,每家离得也远,所以基本上不会出现邻里矛盾。不过爸妈倒是有时吵几句嘴,背着我,不伤感情的那种。 现如今,我几乎忘却那些住在后山的邻人,记忆中只剩下笑起时露着牙龈的嘴唇,有干涩的,也有更干涩的。 山上叫不出名字的野果子也有几种,我们采了吃不完也晾成干儿,冬天便是我的零嘴儿。每每想起来,嘴里的口水滔滔不绝。 想到此处,上山的欲望变得更加强烈,不知道肖读盛愿不愿意陪我去,单纯靠自己,就这小身板,真的很难。 于是,再次入夜后,两人都躺在各自床上的时候我说起这件事。 “肖读盛,我想到后山山顶上看看原来的住处。” “嗯,快去快回。”他睡眼清明,我看的真切。 “你去不去?” “不去。”他答的很快,然后悄无声息。 “哦...”我表示失落,毕竟我们也才相遇几日,当我以为我们已经有了关于对村部生活深刻理解的革命感情,可是,事实上并没有。 然而,当我既决定某件事时,一时半会儿不会轻易放弃。 隔天早晨,在自己幼时的背布包里塞了煮熟的红薯和玉米独自出发,我绝非自讨苦吃。 那里也是记忆中的美好,值得一看的地方。 虽然孤独,但无妨,若是遇险,我奋力醒来就是。 行至中午,才到山脚,自己的脚程实在缓慢,照这速度上了后山不得天黑?还怎么下山?正思量间,只听身后响起肖读盛的声音。 我心中升起太阳,笑着转身。 “蜗牛,才走到这?到山顶……怕是要到后天吧。”他抬起手挡在额前,向上看着山顶。 山的海拔其实没有多高,比起阴山,村部的后山可谓小巫见大巫,只不过肖读盛故意说得夸张。 “你来干什么?”我故意问他,猜测他来是要陪我的。 “陪你,闲来无事。”他几步走到我面前,拍拍我的头。 “我没带你的食物。”其实路上野果充足,不用担心可能会饿到。 “无妨,我吃你的那份就好。”他指着我身后的背包,眼中出现戏谑,似是故意要我生气。 “随你。” 他已经能陪我上山,心中自是欣喜,少吃一点又怎么样,更何况我本就吃不完。 我们并成一排再次启程,突然他靠近我一点,一脸惊异。 “小木子,你似乎长高不少,看,快到我髂骨尖了。”他搂着我的肩膀与他站成一排,我踉跄一下差点跌倒。 的确,我已经长到他上衣的下摆那里,怪不得今早穿衣服时觉得变扭,脚趾头也到了鞋子边缘,原本妈妈都会把鞋子买大几号,这样至少可以穿两年的。 至于衣服,我还以为是自己吃的太多,水肿不少。 “你不会要开始换乳牙吧?小木子,哈哈。”他蹲下身看着我,嘴角向上弯着,两只手轻轻抓住我瘦小的肩膀。 “如何?”我不屑他这般,我的梦境当然是奇特的。于是自以为帅气的拍开他放在我肩上的手,继续赶接下来的路程。可是那两只手像是焊在我的肩上,故意钳制我让我定在原地,我有点恼羞成怒。 “定是……极其可爱!”他看着我,嘴里蹦出虚伪的字眼,然后才站起身。 快到山顶时,已经中午,两人找了相较平坦的地方坐下来,拿出背包里的红薯和玉米分食。不远处的矮树上结满快成熟的红色果子,肖读盛起身摘了些叫我装在包里。 叫人惊骇的是,梦境真的过于奇特了。 两人手中的食物还未吃完,突然狂风大作,竟也天寒地冻起来。我将背包里的衣物取出穿上,仍觉得刺骨不已。但肖读盛像是感觉不到温度变化。只是担心我被狂风卷走,拉起我的手。 那条从山顶倾泻而下的河流,也在短时间内结了冰,清澈见底,某些地方有冲刷起来的杂草和泡沫积聚在一起。 刚才还烈日炎炎,眨眼的功夫寒冬乍现,叫人没有半点心理准备。若不是与肖读盛同行,现在早不知被风吹到哪里。 他的身体温热,我不自主的靠紧他,天气真是异常。 顶风走几步,余光瞥见河流中似有车马,凝固不动,心中存了疑,再细细看果真有车马凝结在河水中,只是不知赶车人在何处。指给读盛看,他叫我待在原地等候。 第七十七章 谁的情愁 可我分明不能从容等待肖读盛探查的结果,赶车人不见踪影,会不会正在河流中呼救,生命垂危? 若是如此,我们更应快速寻找。 我走近河道,在车马处来回寻找,未果,难道已被河水冲走? 肖读盛看我未听得他的话乖乖待在原地,声音冷硬了很多,再次叫我躲到避风处休息。 就在两人正欲从冰面上折返时,突的发现两具女性躯体正被冰面压迫在水中。双目紧闭,肤色阴白,一动不动。 一老一少,老者面容痛苦,离冰面较远,四肢长直,似直接插入水中未及挣扎,就被冻上。而那年轻女子,口齿红艳,眉目如画,竟有气泡从口中吐出。 我急忙从河岸边报了大石重重的砸在年轻女子所在方位的旁边,过于急切甚至没注意到肖读盛在一侧冷眼看着。 一次又一次的砸下去,碎冰四溅,起初只是凿开浅坑,最后终于完全裂开,露出大洞。这时我才再次看向肖读盛,女子就在冰洞一边,可是我胳膊过于短小,便出声向他求助。 见他带着一点不可察觉的惊异无动于衷,我没有强求。只能自己趴在冰面上,试图通过划动冰冻中的河水,以荡漾的河水的惯性之力将女子带到洞口。 效果是显着的,女子缓慢的被流水荡到洞口,我趁机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颅带离水面。 心中多少有点愤恨,我不以为肖读盛真的会如此无情,见死不救。 可就在愤恨间,那女子猛然睁开双眼,朝我一笑...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笑容,似讥讽,似遗憾。 身后的肖读盛见状一把拉起还趴在冰面上的我,并迅速将我移在他的背上。 冰水里的女子无声无息,几秒后,陡然间身体窜出水面,双手撑在面前的坚冰上,从水中一跃而起。就在全身可离开河水时又急速转身坐在冰面,双腿留在冰水中来回划动,而河水已然成了了无生机的死水,一动不动。 女子看着我们,半丝茫然,半丝侥幸,像是终于等到自己的猎物,可猎物身旁似乎有一位不可预测的存在。 及此,肖读盛背着我飞速向更高的山顶奔去。事有蹊跷,我不再争辩,转回头眼看着女子顺着冰面由下而上靠近我们。 我大惊,后悔的情绪开始缠着我。 “她追过来了。”我语调中已满是恐惧。 “嗯。”肖读盛的速度也快到叫我无比惊异,山路崎岖不平,他却如履平地,身后的女子发出凄惨的笑声,越来越近,我不再转头看她,将脸埋在肖读盛的后颈。 “骨戈,寻你多日,没想到你竟躲在凡人的梦境,哈哈……”身后的女子肆无忌惮的狂笑,肖读盛的身体紧绷,速度更加迅猛。从未体验过的力量和速度,让我暂时忘记无边无尽的恐惧。 骨戈,林尉说那是肖读盛自己起的名字,以骨为戈,望屠尽世上所有仇敌和奸佞。 所以身后的女人是肖读盛的仇敌吗?可从未见过的女人,怎么入得了我的梦境?难道只如同常日里的梦魇中那些普通或怪异的陌生人?若不是,那为何我在梦中还要折磨肖读盛叫他奋力躲避?是他不配活的安稳一点? “你与这凡人相交多日,想必她有些异于常人之处。若是今天我了结了她的性命,你又作何感想?哈哈……”身后的女声越来越近。 我心中恐惧再生,同时也试想着如果这里单就是梦境,那我与肖读盛均然不会受伤。可是,数日来,所感所触皆为真实…… 不知身后的女子是否故意言语相激,肖读盛未予回复。只听得他说出一句“抓紧!”,身体纵身一跃飞出十几米,气流从身旁掠过,那一跃险些叫我心跳骤停。 随后而来的竟是一次又一次的跳跃,速度之快,我的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飞檐走壁? 我终于切实的体验到林尉口中的羌人与凡人之间的不同之处,怪不得他骄傲自满,原来羌人是赋有这样的能力的……可是危险关头,除去艳羡,我还是先想想怎么逃出险境。 片刻后,肖读盛才停下来,缓缓的调整着呼吸的节律,站稳后将我放在地上。但我们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就在再次飞跃绕过一座石碑时,忽而头顶女声乍现,我松开环抱着肖读盛脖子的双臂,惊惧的向后退去,肖读盛没预料到我会如此,来不及反应,任我掉在地上。 “骨戈,想不到你身负重伤,几近死掉,却还能有如此气力,倒是我小看你了。不过,今日,你恐怕不能再逃脱,现在我杀你可不费吹灰之力,你心知肚明。”女子站在石碑上轻蔑的说道,姿色秀丽,眼神里却是歹毒。 我急忙起身看向肖读盛,并拉住他的手掌,他似是强压下心口上想要喷涌而出的液体,冷静说道:“既然今天必见生死,我有事求你,若是你取了我的性命,且放了她。” “哈哈……骨戈啊骨戈,何时变得这么单纯?我恨不得将所有与你有关的人都杀掉,怎么可能放掉这个被你看中的凡人?你屠我亲人时何曾见你心慈手软?你掠我领地时又怎曾见你优柔寡断过?要怪就怪你我生不逢时,身不由己!既遇此生,何必再多出牵挂!你是无任何脸面与我谈条件的!”女子越发激动和癫狂,恨不能即时将肖读盛和我碎尸焚烧。 “不是条件,是恳求。”肖读盛抓着我的手紧了紧,我不知这是暗示还是最后的告别。 “恳求?可笑至极!我当日求你放过我才四岁的妹妹,你有应了我的恳求?你转身离开,未曾说过半句饶了她的话,肖黎声便生生的将短刀刺进我妹妹的心脏。你可知,当时我的心有多痛?多疼?所以,当日你带给我多少痛苦,我就加倍奉还!让你生不如死!杀了你再杀掉林尉,还有肖黎声,那条唯你是从的走狗!即便他早就不是你们肖家人!我也一样杀了他!来祭奠我亲人的亡灵!所有与你有关的人都将死在我的刀枪下!让你们为他们陪葬!让你们再也不能活在这世上!”女子的怒气像燃烧到爆裂的焰火在狂风中四处席卷,手中赫然多出一把银质短刀。 看来今日这梦是要醒了。 来不及思考更多,女子话毕后从石碑上飞下直直的朝肖读盛刺过来。肖读盛侧身躲过。短刀又从头颈掠来,肖读盛只得向后退去。短刀刀刀直逼肖读盛要害,肖读盛身无长物,只能以肉身相抵。有几处未得及完全躲闪开已被短刀划破,血液迅速沾湿外衣。 我心中从等待梦醒的坦然,再次变得急躁和害怕,徒然不能帮忙,反倒成了他的累赘。 眼见着又一刀刺向跌坐在地的肖读盛,我本能冲上去挡在他身前,甚至来不及想出自己何以要这样,闭上眼等待死亡宣誓主权。钻心的疼痛传来,我陷入无边黑暗。 这一生也太快了些…… 第七十八章 死里逃生 生活会跟我们讲道理吗? 似是因为自己晕倒的次数过多,辗转了数次不愿醒来。身体确实疲累,想这样一直睡下去,了无牵挂,不管不顾。 后背阵阵剧痛,叫我抓心挠肺,像有千万只老鼠同时啃咬,几近咬出白骨。时而冷汗涔涔,时而如置身火炉。胸中气运贫乏,自觉周身血液枯竭,难以自持。 只觉得死了才好,不愿再这样忍受疼痛折磨。身体僵直,某些地方已经没了知觉,只剩下后背的切肤之痛,如此突出,悲怆涕落。 可哪里还有眼泪,怕是早就流干了。不知经历几次寒热交替,也不知自己口中嗫喏什么,心绪时而清晰,大多混沌。 肖读盛在哪?死了吗?我还活着?怎么还能活着呢?明明那个女人将短刀刺在我的背上。 是发生其他事?还是短刀刺的不够深?以至于我苟且活下来? 耳边传来呼呼的声音,真是让人烦躁,这声音顶是讨厌,害我不能安然长眠。更甚的是那声音直接冲进脑子里,消不去。 努力将全身力气集中到眼皮上,全力缓慢睁开,只是眼前全然黑灰一片,眼球转到左边,黑灰一片,转到右边,还是黑灰色,这是何处? “你醒了?” 是肖读盛的声音? 定了定神,再看一眼四周,眼前的黑灰色终于裂开,有亮光透进来。 他没死?可那女人分明蓄满了仇恨,而我和肖读盛完全落了下风,怎么可能从一个充满杀意的人手中逃脱?我皱起眉头,想要寻找声音的来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杵在我面前……我抬眼向上看去,那张脸还是那么冷静和淡漠。 真的没死…身后的疼痛感又一次灼烧起来。因为似乎是睡趴在床上,我艰难的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后背,一处新鲜的伤口正慢慢往外渗着血液。 这景象倒是让我想起肖读盛胸前的那处…伤口周围正铺着一层绿色的草渣与汁水,是用来止血的吗? 因为伤口上并没有现代的止血材料和药品,让我弄不明白此时我究竟在现实的山城还是在梦境中的村部。 艰难的开口,“这是哪?我们都活着?” “后山山顶,我们还在你梦里。”见我清醒,他稳稳的坐在床前的椅子上。 “为什么房间里这么暗?是黑夜吗?”我又问。 “风太大,我编了栅子在门窗上。” “那个女人呢?” “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我惊诧,那样的情境下会死的人怕只有我和肖读盛。 “当然是死在我手中。”他微微露出不易察觉的无奈,闭上眼睛,像是准备养精蓄气。 “可你当时已经自顾不暇,原先又受了重伤,即便再强撑着,也是力不从心。而且,那个女人杀死我们似乎是势在必得的,怎么会被你反杀?”我不解,问出疑惑,因为疼痛,说不出更长的句子。 “或许吧,之前就不该留她性命,反倒给自己制造了险些丧命的麻烦,又叫你也搭上半条命。”肖读盛正襟危坐起来,他背对着光,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语气中有点后悔的意味。 他后悔什么? “她说的话是真的?”我意有所指,却并未说明,而他应该知道我在问什么。 “是,几乎屠了她满门,只剩下当时快病死的她,想着也活不了多久,就没下杀手。想让她在病痛与悲伤中逐渐死去,可是,聿怀命硬,又活过来。”肖读盛的音调不高,却露出很多残酷。 “她叫聿怀?那她说的话都是事实?” “嗯”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两人陷入沉默。 老房子在狂风中飘摇,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意识到昏迷时脑中的呼呼声从哪里来。 渐渐地适应屋子里的光线后,才看清肖读盛米白色的外衣上早就沾满殷红的血色,两只手上还有残留的血迹,双目血红,神情疲惫。 见我盯着他看,肖读盛再开口,只是神色复杂,“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你赌聿怀不会真的杀人?” 我瞥过脸,心中突然彷徨。是啊,为什么呢?聿怀明明说是肖读盛杀了她的家人,明明是肖读盛让她失去至亲,可我为什么要挡在一个杀人恶魔前边?我与肖读盛相处的时间真的没有几日,我甚至完全不了解他以及他的山城。只从林尉的只言片语中对他们的现状进行猜测并通过联想形成自己的粗浅认知,而我也绝不会因为贪图美色就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那究竟因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又怎么告诉他? “我不知道,可能当时不是完全信她,想跟你求证后再做决定的,没想到没来得及。”这句话说出来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真假,可说完了又觉得好像事实的确如此。 “喝水吗?你陷入昏迷后山涧的河化了。”他站起身不知从哪里端了水过来,盛水的碗到处是缺口,我再看一眼四周,这里真的是我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为何与村部的家全然不同?这里破烂简陋,甚至不能遮风避雨,与我记忆中的家差了很多。 努力坐起身端过碗,因为牵动背上的伤口,我疼到不能自已,只强忍着。 “我背上的是什么?你从哪里采的?什么草?”绿色的汁液慢慢流进伤口,蛰的愈发疼痛。 “龙芽草,山上很多。”他将喝完水的碗接过去,出了门,不一会儿端着一碗拨好皮的红薯进来。 “只有红薯?”我尽量表现得可怜兮兮,实在不能继续快乐的咽下已经吃了多日的红薯。 “目前是,我还没恢复到能追上野兔的地步,你需要再等几日。”他说的自然,像是因为某种客观原因导致我们这一对已经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妇没有肉吃,但是他会努力……我轻笑出声。 “那个女人的尸身呢?”拿起红薯咬一口,又想起聿怀,我不知道她算不算罪有应得,她被曝尸荒野了吗? “被河水冲走,流到下游。”肖读盛并未与我一样拿起红薯,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不知何意,停下咀嚼。 “怎么了?” “为什么对我的话没有半点怀疑?还是说你根本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对谁都如此?” 碗里的红薯整齐的摆成同一个方向,薯身上没有任何一个难看的薯眼儿,尾部没有难咬的筋丝。破碗也洗的干净,我腿部盖着房间里唯一的薄毯,枕头上铺着肖读盛随身带的布帕,虽然小小的,可因为不能平躺,在我的半边脸枕靠上去时,很柔软。 他没有丢下我不管,我也不是从没体会过人间冷暖的蠢笨小孩。所以这样的情境下,我是应该怀疑他吗? “可能是因我现在不得不依靠你才能活下去,所以不敢质疑。”我看看手里的红薯,心中不甘,想着这要是块儿烤肉该多好。 “你这算识时务?” “应该是。”说完后我朝门口努努嘴。 “什么?” “我听屋外没了风声,现在应该又是夏日正热的时候。”我揭开身上的毯子。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想开门透气。”他走过去打开门又返回来坐在椅子上,顺手拿起我五年级的语文课本,上边铺满灰尘,他拍拍封皮,翻开。 “我以为以你的智商完全可以意会我的意思。”我不服。 “我的智商不会专门用来意会你。” 我顿觉他说的有理,可还是生起小小的气。 第七十九章 不安生 “你喝水的样子很像狗。”手中的语文课本并未放下,他却说出如此不中听的话。 “您还真是乖巧惹人喜爱。”我没好气,吃完红薯的手随便擦在床下破烂的布单上,倒下枕到布帕上不再与他说话。 哪知带着气竟也入睡,不知何时醒来,窗户上编好的栅子已被肖读盛取下,外边明亮的光线完全映照进来。 肖读盛不在房间里,后背又传来阵阵灼热,抬起脖子回头看一眼,战况实在惨烈……原本上边覆盖着的草药渣已经被窗外吹进来的清风刮到地上,此刻伤口光秃秃的暴露在空气中,真怕自己因感染死掉。 “肖读盛,肖读盛……” 屋外无人应答,我撑起身子将散落在地上已经干了的草渣捡起来,捧在鼻子前闻了闻,的确是小时候在山里闻到过的味道。 不知道昏迷的时间里有没有某些个人生理问题需要解决,现下倒是实在憋不住,咬着牙下了床。 终于站起身,背上的衣服因为被肖读盛从腰部撕开至后脖口,站直后,衣服直接从两侧肩膀上滑下来,我急忙忍着痛翻上去。 推开门,眼前的景色熟悉又陌生。 房间外围的墙根下隐隐还能看到小时候捡来的各类石头,形状和颜色各异,小时候是当宝贝看待的。上边蓄积了成年累月从屋旁大树上落下来的枯叶。 不知是不是前几日狂风大作,山上草木颓废,苍黄落败,加之背着这个略大的伤口,当下有点伤春悲秋的意思。 或许那日不上山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但就肖读盛来说,寻仇的人终将再找到他,无论何时,他都有此一劫。至于我是不是他的负累,只有他知道了。 不过很显然的是,那日他本可以一个人独自逃脱,可还是拉起我的手,一起躲避。 可我的任性上山算不算负了他的情分?至于那女子,我与她无冤无仇,她哪来的仇怨连我都要置于死地?只是因为要报复肖读盛,便连带杀戮无辜的人? 回头望向破烂不堪的房屋,正欲再次感慨,才发现肖读盛正隐蔽在墙角的昏暗中,外边的天气似阴似晴。肖读盛一动不动,某个时刻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已经休克死亡。 “你在干什么?刚才叫你……”我朝他走过去,每走一步,后背的疼痛就加重一点,所以走得缓慢。 他从墙角走出,身上还是沾满血污的衣服。 “我没听到,你出来干什么?” 突然想起自己是因为膀胱容量告急才不得不爬起身,尴尬的笑一下,指指屋后,示意自己只是想上个厕所。 他没说什么,向屋前走开。 我的身体实在干瘦,上个厕所都气喘吁吁,返回时天悄悄下起细雨,温度也跟着降下来。 肖读盛在屋子周围拾了干树枝,抱进屋里,放在地中央。上山时我拿了打火机装进背包,没想到真的会用上。本以为在山顶转转,看看老房子就下山,一天的时间足够了,哪知碰到这样糟心的事。 树枝燃烧时生成的浓烟很快充满整个房间,因为细雨密布,浓烟在穿过窗户时被阻挡在屋子里,我剧烈的咳嗽起来。肖读盛拿起地上原本遮窗户的栅子来回扇着,因为加了外力,浓烟才冲破雨幕飘到屋外。一直到火堆完全燃烧过,烟雾才渐渐消失。 “我们什么时间下山?”即便不缺水少食,这里相比村部条件还是差了些,更何况两人现在都不同程度的受伤,更应该好好保养才是。 “等你能下山的时候。” “我已经可以了,你看。”我向前迈了两步,故作轻松。不是自己硬要逞强,总觉得山上与儿时不同,处处透着一种邪魅,但又说不清到底怎么回事。 “目前我不便背你下山,再等等吧。” “我不用你背,我自己能下去。” 人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自私的,就像现在,我只知道自己受了重伤,行动不便,但勉强可动。却不知肖读盛在杀死聿怀时究竟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依然能站在此处照顾我,是费了多少气力。 见他站在窗前不回答,我又说道“我伤的并不重,不过是破了口子,口子又稍微深了那么一点,可以受得住。” “是吗?昨天夜里你哭哭啼啼的要找爸妈,今日又自告奋勇?”他的语气漫不经心,不是讥讽,也不是责怪。 可他说我哭哭啼啼?不可能,也不至于,我坚韧的很。但听他这样说,我还是有点恼羞成怒,“不然怎样?跟你撒娇,告诉你我疼的要命?你也知道这山上不能久留的,谁知道还有什么妖魔鬼怪等着。”我抬抬眼眉,蹲下身捡起火堆旁还未烧过的木棍来回拨弄着小火堆,随手再把剩下的细小的树枝扔到火堆上,身体才又回暖。 这天气也真是诡异无常,为什么做个梦都不得安生? “宋青,为什么不问我?”肖读盛的语调突的又严肃起来,转过身,因为天气阴沉,火光在他脸上跳跃着,给他增添了一丝活着的气息,可眉间却多出苦涩。 人人都有难言之隐,不得不做出某些决断。如果在十年前听到聿怀控诉肖读盛的话,我恨不能马上亲自送肖读盛上路。可是现在呢?我越来越知道这世上所有的无奈和黑白,不能轻信,不能无谓的同情。那些看起来是弱者的人可能更可恶,所以谁知道肖读盛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做出那些听起来惨无人道的事? 我不是他,我怎知他经历过什么?我怎么可以不明所以的指责?怎么可以随意问出可能是他最伤心的旧事?而且我也怕肖读盛的悲伤会影响我对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的判断。 更何况,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我,肖读盛不是坏人。也许冷漠,也许为达目的手段残酷,也许踩着尸身血海成就自己,可与我有何干?我不是圣母玛利亚,不会救苦救难,当然也不会助纣为虐。 只微微尽人事,听天命。 “我不问,是因为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想说,那我问了也没用。而且或许你的故事过于悲伤,我不愿听到太深沉的故事。” “若我只是屠戮成性呢?”他走向我,眼底竟出现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狠厉。 我慌忙站起身,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清他的神情。然而,他已经恢复如常,一种虚弱写在脸上,坐在床边,又顺势躺下来,闭上眼,仿佛在回忆什么,表情生动的痛苦起来。转而又挤出一丝笑意,我想上前安慰,却无从说起。 “这屋子家具老旧粗俗,不过小时候被我妈打扫的干净整洁,不觉得这样不堪。”我试图转移话题,希望他能从深情中走出来。 可显然没有效果,他没回应我,我也觉得伤口裂开的更大,疼痛不已。选了靠床的位置斜倚在旁边坐在地上,两人不再说话,只有雨声淅淅沥沥。 夜色渐深,我们恍然若失…… 突然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响起,心中大惊。睁眼查看才发现自己正趴卧在床上,肖读盛从椅子上站起身迅速躲在门后,抬起手放在自己嘴边示意我不要出声。 第八十章 后山老人 “小宋,是你回来了?”声音熟悉亲切,我瞬间激动起来,居然是山上庄子里最年长的老人,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 在我的记忆里,他常年孤身一人,孩子们都称他为祖爷爷。老人和蔼,因此我们放学后经常缠着他,他从不觉得这些半大孩子惹人嫌。家中有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也尽都分发给我们。有邻人训骂孩子不能吃祖爷爷给的东西,他只笑着说因为自己年纪大了实在咬不动,既然孩子们吃着香,那就都给孩子们吃。当然邻人们对祖爷爷也不错,每户都照应着。 想到此,我急忙从床上下来,欲拉开门,可刚要伸手碰到把手,肖读盛一把将我扯到他身前,同时示意我继续噤声。 想到前一次因为没听他的话,着了聿怀的道,心中一顿,随即也和他一样细细的听着屋外的动静。 “小宋青?小薛?没回来?那窗户外怎么冒着烟火?我老眼昏花了?罢了……”敲门声与自喃自语同时停止,屋外再没了声音。 又过了半响,肖读盛才挡在我前面慢慢将门打开,门外空无一人,我跟着他走出屋子。 朝我家西边不远处望去,那里果然有烟雾从祖爷爷家位置的烟囱冒出,蓝白色的,与眼前的衰败融为一体,竟给人一种不与世事相争的感觉。 “我想去看看。”我望着烟雾出神。 “好。” 肖读盛同样看着那边,答的爽快,我不知他在想什么。 应该没有问题吧,梦而已,哪里来的那么多惊心动魄。 于是我们朝祖爷爷的院子走去,几分钟后已经可以隔着院墙听到院中翻晒东西的声音。祖爷爷正在翻晒山菇?记得小时候,他经常晒一些山货,在每月后滩赶集时换些猪油、白糖什么的。 绕到院前,院门敞开着,院子中间堆满捆成垛的杂草,墙根下立着锄头和镰刀。另一侧墙外的牛棚里年迈的老牛看到我们后“哞”的一声长叫,摇头摆尾,站在木架前正摆弄野山菜的老人听到后抬起头看向院门口。 “祖爷爷!”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已开心大叫,并急急走进院中,向老人伸出双臂,想讨一个久违的拥抱。 “是青青?真的是你?快来快来,祖爷爷一直惦念你们这群离开后山的孩子。”他迈着小碎步也向我迎来,我们彼此喜笑颜开,像我从未在十二岁时离开后山一样,而他似乎也全然不能顾得上琢磨我为何以七八岁的模样与他相见。而我亦无法意识到其中的不同寻常。 “祖爷爷,您身体还好吧?”我亲昵的抓着他的衣襟。 “好着呢好着呢,快进屋,我刚宰了只鸡炖在锅里。本来以为你爸妈回来了,想着一起吃顿饭,结果去你家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声。青青,你是跟着爸爸妈妈回来的吧?他们呢?这次要住几天?”他拉起我的手亲切地说着,手上粗糙的皮纹清晰可见。 记忆中他远没有这么佝偻,个子矮矮的,干瘦如我,现在完全成了弱不禁风的枯瘦老人,像是被岁月吸走元气,逐渐接近死亡。 “我爸妈没来,我是跟着亲戚的哥哥一起回来的。好久没吃您做的饭了,不管走到哪,我都能想起您的手艺。”我摇着他的手臂撒娇。 “青青的嘴越来越能说会道了!哈哈……”随后他才注意到在我身后正站着一个异常高大的男人。 “是青青的哥哥?堂哥还是表哥?我没听你爸妈聊起关于他们兄弟姐妹的事啊?”祖爷爷笑着,一并拉起我和肖读盛的手,肖读盛未拒绝,我们跟着老人进了屋。 炕上还是那张掉了漆皮的红色小方桌,上边摆着一小碟咸菜,有些乌黑的茶壶,旁边还放着一副碗筷。在北方,村子里的老人大都喜欢在土炕的中央摆一个一平米大小的方桌,放些炒熟的瓜子、糖块、山上的野果子什么的。所以几乎所有的小孩子一进屋子里就只专注炕中央木桌上摆放的吃食。 屋子里的其他事物和记忆中一样,墙上的相框里老照片已经失色,看不出究竟记录了哪些面孔。原木躺柜上那只黑白色相间的收音机还在,整个屋子沉浸在鸡肉滚烂的香味中。 “他是我妈远房亲戚的儿子,刚大学毕业,目前还没找到工作,我爸妈有事,所以就叫他陪着我到处转转。”不知是不是心中有所顾忌和猜疑,我编出谎话搪塞祖爷爷。 “是吗?还真没听你妈妈说起过。来来来,小伙子你叫什么?快上炕,肉马上就能出锅了。”祖爷爷边说边忙乱着揭开锅盖,将鸡肉舀到盘子里,期间他好像没意识到肖读盛一直未答话。 “祖爷爷,我这个哥哥少言寡语的,不爱说话,你不用管他的。他叫薛青,名儿跟我的一样,姓跟我妈一样。”随口编出来的谎言必然需要用另外的谎言修补,怕一发不可收拾,便嚷着肚子很饿,想以此截住祖爷爷继续问下去的兴致。 “那你俩还真是兄妹,哈哈……青青,自己舀米饭,也给你哥哥来一碗。” 听他说完我忙打开同样剥落了红色油漆的厨柜,里边黑漆漆的,散发着少许油污的味道。像每个年纪很大又生活在落后乡村的老人一样,祖爷爷没有那么注重卫生。小时候不嫌弃,现下,微微有一些。 不过,眼下这种时侯,又刚死里逃生,怎会顾及那些小事。 食间,我与老人热络的聊着,不过基本上都是他问我答,好些事未曾改变。谈起过往,老人惬意的大笑,也不时从锅里添肉到盘子里。 肖读盛一声未吭,也早就停下筷子。 我央求祖爷爷讲个故事听,他兴冲冲的起了调子讲起来,当然又是那些陈年旧事,可每每听起来,都觉得十分有趣,有时甚至不能自禁的笑出声来。 饭后又聊了许久才返回家中,这是这一月来心情最繁华的一日,后背的疼痛持续,可也毫不影响我的快乐。到家后生起炉子,屋子里慢慢暖和起来,七八月的天气,竟冷的人打哆嗦,这梦是有多怪异。 “宋青,他不提及你的改变,也对我不闻不问,你不觉得有异?”肖读盛弯腰同我坐在床边,他身上的新伤我虽未得见,但必然严重,看他谨慎,我停下因为微微开心在床边前后摆动的双腿。 “我知道,我说话的方式和逻辑全然不是一个七八岁小孩的习惯,模样也跟十一二岁时不同。我只是说你不善言语,他便不同你讲一句话,若他不是入梦来要害你我的敌人,那就是全靠着我的想象在梦里活着的旧人。可若只是我的想象,他为何会清楚的知道我们后山庄里的邻人,知道庄子里谁最调皮,谁又最刁蛮,还有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所以我希望他只是儿时生活中的旧人……” 关于肖读盛提起的疑问我不是没想过,与祖爷爷刚开始的谈话内容基本上都是试探,他清楚地讲出那些人和事,还有那些说了一千遍的故事后,我想相信。 “当年,祖爷爷并不是一味的仁慈失了威严,在庄子里,他的年岁最大,帮着各家和邻里解决细碎的小事,说他德高望重也不为过的。我们也从祖爷爷那里学到不少道理,虽然慢慢的大都忘记了,在实践出真知时就又会想起他的话。他的睿智不是谁都可以比得上,所以也逐渐成了庄里家庭及邻里间矛盾的协调者,你看过电视里专门做调解员的社区志愿者吧?比起他们,祖爷爷简直有如神助,人们都听他的劝……算了,我说这些干什么,除了这个,你还发现了其他的什么?”我仰起头望着他。 他若有所思,又摇头。 第八十一章 邻人再现 “明天下山。”肖读盛关好门窗,同时熄灭灯泡。 “为什么?”我对他的行为表示不解,昨日他还说再等等,怎么……此时我倒觉得我们不应像惊弓之鸟。 原本我确实急于下山,但遇到祖爷爷后,经过半日相处,我不认为他会对我和肖读盛不利,而且于我来说,祖爷爷与半个亲人无异。 “既然觉得异常,就不能再久留。”他说着开始翻看屋子中的各式立柜,似乎是想找到应手的工具防身。 果然,很快就在低矮橱柜中找到一把修长锋利的水果刀,不知为何,已经过去那么多年,那把刀竟闪着银光。 我又开始晃起双腿,希望自己看起来坦然和深沉,只是那刀在他手里显得异常娇小,我开始怀疑起它的作用,它能刺进坏人的心脏吗? “可是你能确定山下就是安全的?你能确定那里就没有更加危险的事情?这梦境真是诡异,我有些害怕。”我搓搓手看着窗外昏暗光线中微微摇曳的冻僵的鸡冠花,又将视线拉回来。 “我无法确定山下是不是安全,但此时越是离你口中的祖爷爷远一些就越安全。梦境虽是你的,但你没有左右它的能力,所以不想直接死在这里,我们就要寻求其他的出路。”他将不知哪里找来的布条缠在刀刃上,直直的看着我,像是我必须要给出答案。 “好吧,那就明天下山。你记得前几日我跟你说过某天夜里在村部碰到邻人寻找孙女的事吗?找到那孩子后他们突然全部消失,所以可能明天一早醒来,祖爷爷也会像他们一样消失在我梦中。那么是不是因为你在我梦里,跟你有关的人进入我的梦境,我们才会有危险?而且这若完全是我的梦境,我怎么会梦到聿怀?她从未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看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思忖着。 所以聿怀是怎么进来的?因为肖读盛的意念?因为梦中有他,所以他的心中所想以及记忆中的人和事也一并进入我的梦境?以至于他的仇敌寻思而来?若是这般,我岂不是应尽快清醒才是? 难道我会心甘情愿的陪肖读盛死在梦里? 不可能的。 “也许,但我亦不能知道他们如何进入你的梦。”他说完突然一震,仿佛意识到什么,神色凝重。 “你知道我怎么才能尽快醒来?” 人不可能一直活在梦中,更何况我的双亲健在,我还没有好好孝敬他们。即便有人希望自己能长生在梦境中不醒来,但于我而言就目前的境况来说,现实世界中究竟要出现什么样的变故才会让我没有任何欲望逃离这里? 答案显然也是不存在的!我非常期望自己能快点醒来,所以心中的焦急突的又增了几分,心跳也快起来。 这梦境中的时日貌似已经持续了两三月,我也知道现实中可能才几日或几时甚至几分钟,因为有科学表明人通常觉得一夜梦扰,可实际做梦的时间不过几秒,只是不同画面在一帧一帧的快速闪过,连贯起来就成了完整的梦。 可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悲伤。 这几日的生活以及与肖读盛的相处都切切实实的发生,风餐露宿后的饥饿感、刺骨寒风的摧残以及最能证明这不是简单梦境的后背上的剧痛……所以我真的只是在做梦? “需要旁人叫醒,按理说林尉已回到山城,为何还…”肖读盛仍未从少有的凝重中恢复,微微皱着眉头。 是林尉出了事?难道山城被其他人入侵?难道我已经被恶人刺烂身体?一连串的自问让我更加心惊。 “林尉去了哪里?” “千河。” “干什么?”我从没听说过千河,它在哪里?有多远? “杀人。” “谁?” “无名小辈。” “好,不方便告诉我,我就不问。但我们确实应该想办法结束梦境了,不过梦境结束后,你还活着吗?”我有点乱了阵脚,生怕自己就这样死去,又似乎想要表达对肖读盛的关心,但可能放错了字句间的重点,叫他看出我的虚伪。 “需要试一试才知道。”他从凝重转成冷笑。 他起身走出门外,我没将“怎么试?”说出口,谈话在沉默时结束。只是他的背影像在告诉我,我宋青是带着霉运的人,接受所有才是最后的宿命... 山上湿气重,早晨醒来后腿骨也开始疼痛。我揉揉腿想着应与祖爷爷简单告别,不说明缘由,只是再见一面。此去经年,再无相见之日,心中感慨,情也深切。 肖读盛还睡着,不知他昨晚何时回来。 他的睡眠似乎一直很差,怕吵到他休息,我悄悄起身独自朝祖爷爷家跑去。只是还没到院中,就听到屋中人声嘈杂,传来笑声。听声音不下数十人,心中疑惑,悄悄进了院子倚在门边。 听了会儿,才意识到屋子里的人尽是原先庄子里的邻人。 他们在祖爷爷家做什么?笑声那么畅快,是有好事? 不再打算继续偷听,我用力推开木门,只见屋中众人齐齐转向门口,脸上挂着笑,热情欢快。 看见是我,一群人全部围上来,寒暄不止,还有庄子里唯一的教书女老师,谦逊的表达久违未见的喜悦。 我一一问过,并表示今日会下山到村部看看。众人露出失望,发出窸窸窣窣的哈气声,忽然间我分辨不出他们表情中的真实。他们就像纸扎人,失望的表情如同带着灵活的人皮面具。他们缠握着双手,情真意切,不过情真意切的统一程度在我看来异常诡异…… 怎么回事?看着他们表达惋惜时快要扭曲的脸,我的思维逐渐混乱,慢慢的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但是那种从他们身上获得的对温情的满足感却一直不曾消退,甚至让我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更像是踩在云间,温暖、轻柔、欣快…… “宋青!宋青!该走了!” 有男声在耳边响起,可我绝不愿离开那种欣快,我不想进入俗世中,我只想贪图更加浓郁的满足。 “宋青!快醒醒!” “再不醒来,你会马上死掉!你觉得我会让你就这么死了?!你死了你欠他们的拿什么还?!醒来!!醒来...” 男声再起,带着粗重的愤怒,声音穿透我的耳膜。同时一把像是坚硬的铁钳一样的冰冷工具将我从人群中间硬生生的拉出,让我迅速脱离了那些愉快,随之而来的痛苦和绝望一下子灌满全身,我难受无比。 “宋青!” 叫我名字的声音还在继续,我被大力的摇晃着,甚至在某个时候我的颈部被人重重一击。之后,我如同从云间跌落在地,努力消化疼痛后睁开眼,看到面前正眉头紧锁的肖读盛……他正用双手牵制着我的肩膀,见是他,我从跌落的惊惧中微微心安。 我想念那些快乐和温情,即便短暂。 闭上眼重新感受肩膀上铁手带给我的紧绷感,好一会儿才又睁开眼睛。 “我怎么了?” “被你的邻人迷惑,再晚点怕要葬身在这里,不过倒是成全了你。”肖读盛哼声,表情冷淡。 “仅此而已?”我大言不惭,不觉得刚才那些快乐的感觉会让人死去。 不过,从梦中梦醒来看到他,只觉得无比真实和踏实。 “你想怎么死?那些迷惑的术法无非叫你没了任何欲念,包括活着走出梦境。”他不再理会我的无知,收回双手。 我才注意到我与他此时根本没在祖爷爷屋中,这里分明是我家... “那现在?” “走不了了,你看。”他转头示意我看向窗外。 动物的嘶吼应声而起,我顿时寒毛直立,真是一步错步步错。照此发展,魂不归兮了……来不及再整理一下情绪迅速站起身再次望向肖读盛所指的方向,几匹身体硕大却瘦骨嶙峋的野狼正等在窗外,张牙舞爪的向我们看来,眼神无比饥渴。野狼的躯体犹如成年的棕熊那样巨大,足足数十只,眼里尽是凶狠和残暴,貌似它们当中的任何一匹只一餐就能完全吞食肖读盛和我。 我尽力压抑住因害怕抖动起来的双腿,脑中快速想着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眼前的阵势绝不是肖读盛和我两个伤残者能对抗的了的,以至于我在自问“如何是好”的下一秒就开始想象被野狼一口咬下一只手臂的场景... 希望不会过于痛苦... 同时又开始无比后悔,肖读盛明明告诉我此地不可久留,我当然也并未拒绝,可还是悔恨自己的自以为是,跟正剧里无知又骄傲的女人一样,自讨苦吃! 就在我胡思乱想间身体瞬间被肖读盛拉起从狼群缺口处飞奔出去...心中大骇,不及看清前路,只平视到肖读盛腰线,风声穿过耳廓,群狼发出追赶的巨大喘息声。 肖读盛握着我的手越来越紧,我像被拽起来飞着的风筝,不知何时心绪也稍稍安稳,是因为他没有抛下我吗? 第八十二章 龙牙草 虽然我们跑的足够快,但速度相较狼群还是缓慢了一点。待肖读盛突然停下同时将我向前冲的动力收回拉到他身边时,我发现面前已然有三匹狼露出兴奋。唾液从獠牙上慢慢滑落,让人恶心又惊惧。随之身后也有其他狼围上来,我和肖读盛再次被围起来成了盘中餐,而此时饿狼的眼神也开始变得血红。 我紧紧地抓着肖读盛的手,希望他能带我脱离险境,又深知其艰难不易达到。进而又恨极了自己无能,除了害怕想不出一丝办法。 幸好我身旁的男人十分挺拔,看起来可以以一敌百,所以即便是身材硕大的野狼也不敢轻易妄动,我们在原地僵持。 “宋青,向你的左前方跑,什么都不要管,不要回头,尽全力,不要停,然后跳下去。” 肖读盛松开我的手,并不看我,是他想到主意了?左前方正是那条解冻后的河流,河水正顺势而下,因为湍急,将岸边的泥土冲刮出一个直径约两平米的土窝,而肖读盛正是叫我从那个水窝跳下去,躲开站在土窝两旁饿狼。只是与此同时我们必须要赌挡在身前的狼群绝然不会冒险跳到水中捕食。 “你呢?” “我会跟上。”他紧盯着狼群,以防他们哪只突然发动攻击。 先让我逃出去?何德何能,我和肖读盛的情谊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可是,即便肖读盛没有抛下我,我还是无比害怕。 “我害怕……”声音微微颤抖。 我们生活在几乎看不到野兽的社会环境中,而此时却要接受被野兽撕咬的可能,谁能坦然面对? “你是想站在这里被它们咬碎?既然这样贪生怕死就该乖乖躲在蔚县,为什么出现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丢人现眼?”肖读盛在梦境里一直算温和,大部分时间里像是与我毫无瓜葛,我们只是一不小心同时误入了我的奇怪梦境。可有时他又显得十分厌恶世人,恨不得立马将眼前平庸的我宰掉。 所以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是轻蔑的。 不过确也如此,就目前的状况既然横竖都逃不过受伤或死去,为何不另辟蹊径,再找一条路? 稳了稳心神,看向被夹击在狼群中间那一条相对宽敞的口子,迅速思量起以什么姿势跑出去不会被咬死的太难看。 狼群不会给我太多逃脱的时间,思索几秒后正欲奋起全力蓄势奔跑,忽见肖读盛从腰间拿出一个物体,并迅速在狼群面前做一周转身,眼见狼群惊恐的各自向后退开... 趁此机会,我猛地突出重围,向河流方向飞奔,用尽全身力气,所有的气力...告诉自己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也许还可以活下去,所以一定要努力。 我的速度很快,又是向下的方向,实在无法站稳便连滚带爬的掉进河流。依水流顺势而下,身体不受控制的撞击到几块巨大的青石,疼痛无比。但我求生的欲望异常强烈,伸手奋力抱住河流中央最粗糙的那一块石头,并爬上去。 未及自己在石块上坐稳就急急地向上看去,只见两只饿狼正探头看向我,另外几匹不见踪影。恶狼大声嘶吼,我慌张也心急如焚,它们正在攻击肖读盛? 迅速扫视周围,仰起头看向那棵枝杈已经长在河流中央上方的杨柳,站起来伸手揪住枝叶,压倒枝干顺着粗大的枝杈爬上去,小时候那一套爬树上墙的能耐此时发挥的淋漓尽致。 爬到主杆处再向上爬到更上一层的枝杈,就这样直到能看到肖读盛的身影时才停下来。 果然,肖读盛正赤手与野狼搏斗,只是野狼身形似乎不像刚才那样巨大,来不及细想,见肖读盛将手中银色物体重重的砸在那匹正扑过来的野狼头顶,野狼一声惨叫,当即死过去。 接着又是另外一只……野狼相继死去三只,剩下的两只早就将注意力从我身上移走转到肖读盛身上。它们的速度与力量看起来相比于已经死去的三匹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两只狼同时扑向肖读盛,我的心也跟着一紧。 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肖读盛死在恶狼攻击之下?肖读盛似乎因为体力耗尽无暇同时顾及两匹狼,其中一匹便结实的咬在他的左肩,鲜血很快冒出来,我着急的大喊起来。可是,你们能想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朋友在那样的情况下究竟能干点什么吗? “肖读盛,火,火,你不是带了打火机吗,将身边的野草点燃,快啊……”山上的杂草枯枝极度易燃,小时候家长们是绝对不允许小孩子接触到火柴或打火机这样的东西,当然我们也知道事情的危险性。 可肖读盛哪里能腾出手再去点火呢?情急之下,我只能再大声狂喊,希望能吸引野狼的注意力,怕吸引过来其中一只,也能给肖读盛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我是无用的……当下,顾不得招架另外一只,将手中银色的金属棒重重的砸在正撕咬他肩膀的狼头上,就在这时另一只狼死死咬在那只正在挥舞金属棒的手臂上,他再无力反击。 我做不到见死不救,更何况他救我在前。 以最快的速度从树上跳下来,又朝山上跑去,哪怕等到我时肖读盛已经被野狼咬死分食,哪怕我也是死路一条,总归是要试一试……就像刚才那样,不试我怎么知道自己能逃出来?说不准我可以救下他,说不准我们都很幸运…… 捡起山路上粗壮的木棍,在距离他们几米的地方停下,我恨极了那两只狼,它们将肖读盛的皮肉和骨头含在口中,以胜利者的姿态散发出傲慢的轻视,肖读盛紧紧闭上双眼,吼叫着让我迅速离开。 我怎么能离开?心中灌满愤怒,举起手中的木棍全力冲向正在啃咬肖读盛肩头的那只,我要叫它死!就在冲向离他们两三米远的地方那狼突然松口,阴狠的目光一下子射在我身上,我大惊,但并没停下前进的动作以及想要复仇的欲望,直直的刺过去……正中恶狼右眼,鲜血爆出,似乎太过轻易,我惊愕向后退去,转念一想,应趁剩攻之,又蓄力向前深刺…… 野狼没有预料到一个还没它高的小人儿竟敢向它挥出棒子,一时始料不及,短暂的哀嚎后,猩红的血口向我咬来。 而我完全没了刚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气势,闭上眼等着獠牙刺进自己的脖颈…… 只是四周突然变得寂静,几秒钟后我睁开双眼,那只作势要撕咬我的野狼已经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不远处的肖读盛左膝跪地,左手以金属棒撑地正看向我,一脸微笑。 我四下认真看了几遍,不见哪只还活着的,才确定两人真的暂时摆脱险境。 “那只呢?”很显然,是肖读盛再次将我从饿狼面前救下。 “未看得清就消失了。” “那我们还会不会死?” “不会。” 看着他笑,我试图放下心来。我们真的安全了?心有余悸,我向他跑去,他的肩膀和手臂上血流不止,我急忙将腰间的人造革腰带抽出,绑在他手臂伤口的近肩端,可是压迫止血只能是暂时的,绝不能长久,否则前臂会因缺血坏死。他伤上加伤,以我之力,如何能救得了…… “死不了,不用担心。” “你的伤太重,流了这么多血,身上还有无数擦伤,你……”看着他的伤我深感疼痛,不能细想。 “这里是你的梦境,死了又何妨?本来也死过几回了,不用在乎这一次。”他的语气淡然。 “即便是梦境,可所有感受都真切无比,我们是死是活的确不用过于计较,可是此时你该有多疼,你为救我……”我多愁善感起来。 “不是救你,只是觉得没必要两人同时死掉。”不知他是不是故意这样说还是真的不在意,心中虽微微不悦,但属实是他救下我,在梦里也应该好好报答的。 “好了,背对着我坐在我前面,别说话。”他没了耐心,严肃起来。 以为他甚是烦我,当下只能照做,心中盼望着他不会因为失血死掉。 许久后,听到身后发出声响,我忙转头,他正试图站起来,险些摔倒。我起身上前扶着,因为他的重量和我的力量悬殊,只一瞬,就被他压倒在地。后背的伤口碰到地上坚硬的石头,疼得快哭出来。 肖读盛表示抱歉,我闷声说没事。 站起身,也顾不得身上的泥水,四顾无人,身处杳无人烟的地方,再次欲哭无泪。 我扶着他走到一棵大树下,他倚着树坐下,表情隐忍。 因为干渴,我的嗓子开始干的冒烟,得寻些水喝,更重要的是肖读盛的伤口需要迅速清创才是,上边沾着灰尘,还有细碎的腐败了的叶渣……我起身四处寻找,居然真的找到一口废弃的铝锅,生火取了河水烧开,加入还剩的少量食盐,晾凉,一点一点泼在肖读盛的伤口上。我希望自制的生理盐水可以起到清创的作用,实在下不去手的地方就闭眼倒上去,肖读盛紧锁眉头…… 又找了龙牙草,碾碎敷在上边。 “你为什么不逃走?”他忽的睁开眼,充满愠怒的看向我。 我不知所以,只说“你还在这里。” 第八十三章 鸠占鹊巢 肖读盛脸上的胡茬齐齐冒出来,因失血过多,很苍白。双手无力的放在盘起的双腿上,有风吹过来时,被咬碎的麻衣翻动着,血肉便更明显的暴露出来。 我是因为不忍才没有一个人独自离开?还是因为愧疚或是残存的仁义?若是他死了,我将如何独自生活在这混沌的梦境中?我是因为无法忍受一个人的寂寞才冲向恶狼?这些疑问让我陷入莫名其妙的情绪困境,但眼前人的状况实在叫人揪心,我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 眼见着他身上的龙牙草逐渐被血污浸透,我猛的站起身朝远处跑去。 我想起昨天下午碰到那片龙牙草,就在离山顶不远的山窝里,虽然天气反常,但那里空气潮湿温凉,龙牙草的长势极好。 我当然十分害怕自己孤身一人再遇不测,可比起可能快要死掉的肖读盛,我已然顾不了那么多。奔跑间听不清肖读盛说什么,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幸好路途算不上远,来回共半个小时,我已经抱着一整怀龙牙草回到我们藏身的地方,肖读盛闭目养神,我找了平坦的石块,把龙牙草洗干净平铺上去,再抓起另一个石块研磨敲打,龙牙草绿色的汁水逐渐流满了那块放在地上的平坦的石块表面。小心的收集在废弃的半个破瓷杯中,走到肖读盛身后,这期间他未和我说过半句。 “有点疼,你忍一下。”不经他同意,我轻轻撩起铺在他后背和肩上的麻衣,将原本沾满血水的龙牙草缓缓取下,又将新研磨好的碎烂枝叶连带着汁水轻轻地黏在伤口处,实在不稳固的那些草叶,只能加了一点力量按压固定。 肖读盛像再次昏迷一样,不发出任何声音。 有些地方的皮肉已露出腐败之色,我心中惊诧和慌乱,怎么会这样子...绝不能放任不管,放下麻衣,走到他面前。 “我家常备云南白药粉,我去取,你等我。可以喝的水就放在你身旁的铝锅里...”那是一个变形的已经氧化成乌黑色的带着缺口的铝锅,在身后的水流边捡到时,我高兴了好一会儿。 “不必,死不了。倒是你,别在上山路上摔死。”肖读盛故自恶毒,倒使我放心自己上山时他有气力自保。 再看一眼,他的睫毛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层水雾,在太阳光下闪着荧光,我几乎不能自持的想上去轻掸一下。 因为疲累和惊吓,返回山顶的路于我而言很费力,不知走了多久,太阳已经升到当空。不过,细细看来,旁边的河道走向虽与下山时遇到的那条相似,可隐隐中透着一种道不明的清冷。河岸边竟有小小的、绿绿的小草。再顺着河流向上看去。河上游竟有大片大片的绿,不知是活着的水蓼,还是其他已经生长起来的河中物。 河流大部分已经消融,有些浮冰很倔强地呆在原处,一部分在河水的冲刷下奔流向下,河边的气温也不让人觉得冷颤无法忍受。虽然周边的树木杂草仍是枯枝败叶的景象,但这河流像是马上就要活过来,马上就能温暖和煦。 蹲下身,双手舀水,已解口渴,竟看到河流中有小鱼游动,兴奋无比。这些小鱼完全可以抓来给肖读盛吃,高蛋白的食物有益于他的伤体恢复。 上下左右又看了一番,希望能找到合适的工具捕鱼,但转念一想,时间不可再耽搁,更何况恐有恶狼再袭击,便又起身匆匆上山。 半小时后终于返回儿时的家中,翻箱倒柜的取了药,未歇半刻又急忙下山。到了肖读盛所在的林中草滩上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天已不是大亮。 许是早知道是我返回来,直到走近身边,他才睁开双眼。身旁锅里的水减少了不少,他起身,我连忙探过身去扶着他的手臂。场面有点滑稽,因为与其说是我扶着他,倒不如说我又以小丑的姿态倚靠着他,不过他未拒绝,我就依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 “我们继续下山去,山里风景虽好,可不知哪时就得丢掉性命,山下虽无趣,也不见得就一定孤独致死,是不是,宋青?”他半开起玩笑,语气不像我刚才要离开时那么冷淡,不过也丝毫没有听出他是不是关心我能否取到云南白药,更不关心我是不是能拿到某些广谱抗生素或是消炎药。 “行,不过先上药吧,总得止血了才好再赶路,我的确不该一意孤行的上山,对不起。”我知道他的话不是埋怨,但深重的歉意是要适时表达的。 “好。”他答应的痛快,又坐在地上,闭起眼睛等待。 药量不多,我只能捡极其严重和看起来溃烂的地方撒上药粉,一瓶药还没怎么用就见了底,我感到无比懊悔。 上过药后,将剩余的龙牙草放入铝锅,同时拾起那半只破旧的瓷杯。我们缓步向山下走去,大概半个小时后,肖读盛开始微微粗声喘息,我知道已不能再继续赶路。 走到一处还算隐蔽和安全的地方,选了一处由几棵粗壮的大树围着的平地,放下一直抱在怀里的破锅烂杯。肖读盛没有表示异议,选了一棵树跟周围十分平坦的大树,背靠着坐在地上。 天色将黑,我拿起铝锅到河道中央的浅滩处,希望能抓些小鱼。 “你知道怎么捕鱼?”肖读盛坐定,气息逐渐平稳。 “你怎么知道我要捕鱼?”我随口搭话,一心想着在完全天黑前一定要捕到才行。 “难不成你想在河中央自寻短见?这里气候异常,冰雪逐渐消融,河中原有的鱼虾都活过来,漂浮在河面上的藻子绝不是你想得到的东西,那自然就剩鱼虾,不过,现下你这般娇小孱弱,别叫鱼虾反过来吃了你才对。”说完后他又微闭起眼,嘴角藏了丝笑意,只不过天不是大亮,他又隐在树木间,我看的不太真切。 不理会他说我自寻短见的玩笑话,老实的答道,“小时候跟同学玩闹时偷偷的捕到过,我自是知道怎么捕的。”说着脱下身上的外衣,天气还是清冷,但比起先前,已经算温暖极了。 接着继续说道:“将衣服展开放入水中,两侧用石头压着,中间的部位折起形成一个凹槽,当然最好在形成凹槽的衣服位置的下方挖一个窝子,这样随流水冲过来的鱼虾就不会在误入衣服凹槽时急着跳出去,我便有时间将凹槽里的鱼虾捉到铝锅里来。当然最好是有些诱饵在凹槽里,不过,你我都快饿死了,去哪里找那些东西。” “若真能捕到,你也不必再费事捞到铝锅里,直接连带着衣服包着鱼虾一起扔到岸上来...” 这句听着分明像是虚弱时敷衍的话,所以他还未说完,我就打断。 “你以为鱼虾像我一样,任人摆布,不懂得反抗?等你掀开石头,揽起衣服的时间人家早跑没影了。你先不要说话了,我总归是要找些吃的给你,哪怕是我自己的血肉,也要割下来一部分喂养你的。”当然这又是顽劣的说法,本意想宽慰彼此。 “哼,人肉这种东西我不是没吃过,味道极差,而且又是你这样鸠占鹊巢的。” “什么鸠占鹊巢?都是我自己的身体,我用一下怎么了?再说,你以为我愿意?”是啊,二十多岁的灵魂居然跑到十一二岁时的躯体里,叫人费解不已。 “老气横秋的灵魂住在年轻鲜活的脆弱躯体里,你以为她愿意?”肖读盛深吸一口,重新换了坐着的姿势,脸上又是一抹痛楚。 我看着他的表情,想起大片的咬伤,也觉得肩膀疼痛起来。若是我成了血肉模糊的模样,可能时时哭爹喊娘,表达自己极度的不安和痛苦吧。想到这,自己背上的伤也隐隐的疼起来,才又想起自己也受了不小的伤痛。 “好啦,你等着就是了。”我不再打搅他,专心铺设好自制的捕鱼陷阱,心中希望我们都能快点好起来。 上天佑我,不到十分钟,一条两寸长的小鱼钻进衣服围成的凹槽,慌乱不已,我赶忙抓起放进铝锅。鱼儿活蹦乱跳的,终于让我尝到鲜活的甜头,好像生活重新充满生机。 接下来又陆陆续续抓到有接近七八条小鱼,我心里觉得畅快,总算放下心来,至于今日之后的状况是何景象,明天再说吧。 第八十四章 活下来 烤好的小鱼肖读盛并没有吃多少,放在那里吹凉后,我觉得扔掉是极大的浪费,便自顾把剩下的全部吃掉。 因为他吃得过少,我又开始担忧起来。拾了更多的枯树枝放到火堆上,希望他不会觉得寒冷。火苗噼里啪啦的,像是一些好的事情要发生。但我已不再是年轻的孩子,不会以为跳动的火苗就预示美好的生活。 肖读盛闭目不做声,我掏出背包里的小衣服,穿在身上。 不知何时睡着,待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眼前人的脸依然惨白,当下决定不再继续下山,必须等他的情况稍微好转一些再做决定。 但是,肖读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劝服的人。 看他实在自我不听劝,干脆不理会他。我呆在原地表示自己绝不会下山,除非等他的情况好转。见我一动不动地杵在那,不知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他自己,他终究坐了下来。相处一月有余,我知他不会轻易妥协,再者,我没有丝毫信心他会因为我杵在那里不动就留下来,即便我们日日抬头或低头的相见。 所以他选择坐下的最主要原因,应该是想到什么不适宜下山的情况或是觉得没有必要一定在此时下山。 我抬眼看他,他睁开眼睛对上我的试探,我来不及躲闪,“你的状况似乎更差了。” “不用费心,花心思在自己身上即可。”说完后闭上眼睛不再理会我,许是伤口疼的厉害,他又微微皱眉,唇色也白的吓人。 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只能用昨日做渔网的衣服继续在河道浅滩处设置了凹槽,期待着有眼瞎了的小鱼小虾能够自己钻到凹槽里。可是,等了很久,眼睁睁的看着好多鱼虾绕过凹槽向下游游去,只剩下无奈,也失了耐心。 灰心不已,垂头坐在肖读盛旁边向他表示歉意,他没有任何表示。正欲哀嚎,也恰好人生确实是有些惊喜的,凹槽里突然有东西活蹦乱跳起来,我来不及拿好铝锅,急忙下了岸将衣服迅速抽起扔到岸上。 打开扭成一摊的衣服细细看看,果然是厚待,里边竟有两只小虾。一条稍大些,几乎有成人的拇指那么大,另一条小的可怜。 两只小虾发着浅绿色的油光,来回翻滚着。我在心中抱歉了一次又一次不该生吞活剥了他们。可又继续将衣服做好凹槽,放在河道浅滩处,等待着下一批鱼虾落网。 结果不算很坏,我和肖读盛除了能吃饱,还将剩下的小鱼小虾放在铝锅中储藏起来,以备明天之需。可能是因为终于饱食一点,他的面色稍稍恢复,我又将他肩膀伤口的龙牙草再换一遍。 夜晚,不知为何,天气温暖的很,微风习习。 我们闲聊几句,当然我说话的时候居多,他的应和很少。本质上我也并没有讲到任何所谓有意义的事。 早晨醒来时,倒是发现自己居然依偎在肖读盛身边,而他也还睡着。 火堆不知何时熄灭,心想着,若是再有前日那样的狼群偷袭我们,怕早就葬身狼口了。 我站起时,因似乎是整晚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导致腰以下失去知觉向一侧摔倒。心中惊叹自己又要受点小伤时,还闭着双眼的肖读盛在我摔倒的瞬间伸出手将我扶起。 我才知道,他应该早就醒了。谢过之后走出自己用半粗的枯树干围成的圈子,环顾四周,惊呆到无法合上嘴…… 眼见之处,皆春意盎然,脚下的枯草中长出嫩芽,山上的柏树、松树、杨柳,桦树也都像泡发过的海藻,蓬勃地生长起来。枝头有鸟飞过,远处有山鹰盘旋,河流上的水蓼在水中肆意的摇曳。 我兴奋转身,想告诉肖读盛这一切。他倒是不像我这样激动,只说了一句他看到了,便继续斜身躺在身后的树干上。 我再看他的样子,有些疲惫,像是整晚未合眼。 昨日白天还阴冷潮寒的,今日就完全变了模样。这梦境的神奇之处我自是无法知晓,眼下即是万物又有了生机,那在林中山上采些草药也是容易得多。 上大学时选了西医临床专业,学校同时设置了中医学等多门与医学相关的选修课。那时觉得中医神秘不可言说,所以老师口中的中草药也连带着染了奇异的色彩。 赶上无其他课,又正好遇了中医专业的老师上山或是到郊区野滩采草药。我们对草药有浓厚兴趣的学生便在老师身后跟着,每次都浩浩荡荡的十几人同行,那时也将这种共同采草药的行动看成是夏日野炊什么的,单纯的快乐。 每每发现什么奇特的药草,老师必叫我们将药草的样子画在笔记本上,并讲述其性味、功能,又教我们如何炮制,如何辨别长相类似的其他花草。 至于常见的那些清热解毒的药草,我们几乎都是独立采摘,区分也不难,但总归跟着老师出去的机会少了些,且自己也不是求知甚深的学生。因此,对这些东西的认知连皮毛都谈不上,也就几味消炎消肿的到现在还记得,若是此时能采来,对肖读盛的伤大有裨益。 翻看了一下昨晚留在浅滩中的衣服凹槽,三四条小鱼静静地在当中休息。我赶忙收了衣服扔到岸上,又将它们翻倒在地上,等着干死后再烤来吃。 这期间找了根结实的木棍握在手中,就四下寻找起药草。用棍子挑开干草,将新长的草绿完全暴露出来,仔细辨认着。 那时老师教我们认识的药草,我小时似是都见过,后来细想,原来早在这山上住着的时候就一一都见过了,只是小孩们哪懂得这些。只当全是猪菜,拔了回去喂猪吃。 找寻了一会儿,新长的绿植还是少些,且大部分都被枯草和落叶覆盖着。看着手中的几棵药草,只能想着有总比没有强。 山上的飞鸟数量渐多,小时候调皮,也会和伙伴设了陷阱,捕些麻雀鸽子什么的。无论在谁家的院子中央,搭一小堆木柴点燃,将捕来的鸟扔到火堆上烧一会儿,剥去外面已经烧焦了的连着毛的那一层皮肉。细细的一丝一丝的拨下里边的嫩肉递进嘴里嚼几口,吃了胸脯的肉,其他就都扔掉了。有时有野猫野狗闻着味,便在院外或院墙上等着。我们将吃剩的全数给他们扔了去,他们将其含在嘴中,一溜烟儿的跑掉。 飞鸟的种类繁多,像喜鹊、布谷或乌鸦,这些较聪明的鸟一般不会走进陷阱。麻雀们就不一样啦,只要见着有一只进了陷阱得了吃食,其他的便也跟着进去。 想及此,若是能补些飞鸟给肖读盛吃,伤也能好的快些。可是小时候,自有其他人将捕来的鸟杀死后再扔进火堆。现在若是叫我下手先要它们的命,定是做不到。便又作罢,更何况也没什么应手的器具,只希望再多补些鱼。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返回时走错了路,绕了几圈才看到河边的肖读盛,走到近处,鱼确实已经干死。将手中的一把药草放在肖读盛燃起的火堆旁,又拿着小刀将鱼处理干净烤上,动作熟练许多。 到河边找了光滑的石头,一大一小。大的平坦放在地上当案板,小的握在手中当研磨的杵头。将采来的药草洗干净,放置在地上的石头上像先前那样,一手护在大石头周围,一手小心地捶打,一点也不得浪费。之后将石头上的药材收集成一团等着吃过饭后给肖读盛换上。 鱼已经烤熟,两人吃完,我将粘在肖读盛身上的薄衫轻轻拉开,之前的药虽然止住了大面积的快速出血,可到了今日薄纱下边又早就血色绯红了,掺杂着渗出的组织液,用铝锅再自制一些淡盐水,静置一会儿,用来消毒。 “忍一下,会疼。”我有些机械,像是这件事已经做了千百次,虽然看着暴露在眼前的血肉还是会心惊。 冲洗过伤口后,用小刀修过的筷子粗细的树枝充当药匙,挑起石头上的药草,已不是刚磨完那样鲜绿,变得粘稠。我试了一下温度,微温,就轻轻地抹到他的伤口上。药草不多,较他的伤口来说,涂抹的厚度很薄,不过也只能如此。 “宋青。” “嗯?” “为何救我?” “因为你救了我。”我没有多想答道。 “若我不救你,你会救我吗?”肖读盛看着远处,不知道究竟看到了什么。 “嗯...看情况吧,也许会。” “为什么?” “除了十恶不赦的坏人,哪个人是不该救的呢?”我想不到其他原因,当下这样想便这样说,若是过些时日再问我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可能又充满其他爱憎分明的情绪,可能是要狭隘一些,也可能还是一番豪情大爱。 可是实际上,在没有经过真正的爱恨情仇前,我实在是什么都不懂的。 第八十五章 归兮 他未再言语,我也觉得无话可说。之后,日日像今日一样。山里的药草采的容易了些,肖读盛的伤口不再渗血,伤口周围长出粉红色的嫩肉,快速的愈合着。 天气越来越暖,已经可以脱了鞋在河滩中玩耍。肖读盛也时常临河站着,身姿像青柏,我常常看到出神,把欣赏他的俊朗当成是我枯燥生活中唯一的最丰富的乐趣。 而且,我已长到他腰间的部位,期间并未换过牙,说话没漏过风,不算丢人。 衣服一再变小,不过天气和暖,穿着短衣倒是凉爽不已。又过两日,我终于告诉肖读盛想回到山脚的村里,他应允。 下山的路只用了半日,我们便回到村部。回望那条山路,我的心情十分复杂,想起过往遭遇,皆因我起,愧疚也觉得幸运。 村部还是老样子,像我之前决定离开时一样,没有四季更替和狂风骤雨。不过,回到这里后,平淡的又过去很多时日,眼看走出幻镜无望,我便尝试着做各式各样的菜。从无法下口到色香味基本上能说得过去,肖读盛也从嫌弃变成习以为常。 除了做菜,也到鱼塘钓鱼。不过即便钓上来,随即又放生,只因在山腰上吃怕了鱼。村里的果子熟了大半,家中的书也早已看完。肖读盛的伤口已基本全被新长的肉芽组织替代。 到后来,他已不再需我帮他换药。 某日,吃饭时又聊起林尉。 “林尉到底几岁?应该是我年长很多的吧?”想起那小子时常撒娇无赖,我居然有点想念。 “一百二十四岁。” “什么?”我惊讶的张大嘴,觉得肖读盛又在诓骗我。但再想想,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就像我现下的处境,一年前我怎会想到? 他见惯不怪,继续夹着菜送到嘴里。 “那他怎么看起来...不对,既然都一百二十四岁的高龄,为什么还要叫我阿姨?岂有此理嘛!” “你看起来比较老。”肖读盛诚恳的看我一眼说道。 这些话是能杀人于无形的,我气愤无比。 “你们的眼睛怕不是有什么问题,人人都说我看起来青春洋溢,像初中生,少女!”我辩解道。 “是因为扁平的身材吗?”他更加诚恳,听起来不过是他完全根据摆在眼前的事实客观描述而已。 我愕然,我不信幻境中的肖读盛嘴巴这么恶毒。相处越久,我已不像开始时惧怕他,所以此时极度的想朝他的身上捶几拳,只不过我深知若是动起手来吃亏的只能是自己,便压抑下来。 “肖读盛,如果你继续这么恶毒,下顿饭必定是吃不到的。”我只能如是说。 “那些让你误解自己还是少女的人,可能因为有求于你,也可能想取悦你,也或者是因为心思纯良不想伤害你,亦或是可怜你,所以他们的话你不必当真,产生那样的误会要尽快消除。最主要的是我不恶毒,这空间里没有比我更诚实的人。” 好一张嘴,真是叫他吃得太多,损起我来没有任何停顿。 “打住,你若诚实,我便是圣人。”我朝他摆手,想结束这个话题。 “圣人这个词约等于虚伪,劝你还是不要用在自己身上。” 我不想再继续,直接问起林尉的事。 “你不在,林尉会怎么样?” “他会独当一面。” “像你一样?我听林尉说...你似乎承担了很多负面的东西,他很担心你。” 他微的皱眉,然后才回答:“可能是。” “林尉会不会像你一样承担很多,然后变得孤独?”我又问。 “你觉得呢?”他反问。 “如果我们能出去,你继续活下去,他便也可以很好地活下去。”我用自己看到的关于他们之间的情感羁绊回答他的反问。 “又自以为是,这个毛病是该改一改了,山城里的羌人不见得喜欢这样的品性。”扔下筷子走开,他似乎在逃避,也似乎真的不喜我的自以为是。 可是,我并没有恶意,不过是因为生活真的无趣。也不是故意要提起某些能扰乱他人心思的事,所以当肖读盛展现出在山城时的冷漠和粗暴时,我确实应该收敛一下,不能再自讨苦吃。 对于他为何对过往的事避而不谈,林尉也未曾告诉过我原因,我只知道他全家惨死,现在只剩林尉一个亲人,身负着复仇或是复建大业的责任,又或其他什么。 关于山城的事林尉常常含糊其辞,想让我理解又不想让我知道太多。所以相处如此之久,我仍可以用一无所知来形容我对他们的了解。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林尉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他变得孤独。而他们的难言之隐,于我这个局外人来说确实无从说起吧。 可经常是嘴上如此说,还是会在闲下来时钻牛角尖般的胡思乱想,想的累了便直接睡去。 而今日决然不同往日…… 还未醒,门外已经人声鼎沸。我惊起,跳下床撩起纱帘,才发现肖读盛已经不在屋内。 今天又会遇到什么?这梦是恐怖的。先前虽次次险象还生,我还是慌张到极点。 肖读盛去了哪里?人声逐渐靠近房间,我不得不倚在门缝向外看去。 只见十几个穿着中式锦衣的人正谈笑风生的走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姿昂然,每个都昂首挺胸,那么坦然。面上尽是开怀之意,眼中也全是嬉笑怒骂,看起来十分肆意,像是不在乎任何事、任何人。 慢慢的,他们已经走到门前,一位温雅却畅快的女子率先过来敲起门扉。 “噔噔噔...”的声音传进来,我一时不知所措。 怎么办?怎么办?我要开门吗?还是装作屋内无人?他们又是谁?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会不会又是肖读盛的某些仇家?他们集中于此,誓要在我的梦中杀灭肖读盛?那我呢?他们会放过我吗? 完蛋了,肖读盛到底去了哪里?若又是他的仇家,我该如何给他报信叫他赶快逃离这里? 就在我千头万绪的思索间,虚掩着的门被推开,那位长相恬淡的女子已经站在我面前。 我忙向后退去,撞在身后的椅背上,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肖农呢?”女子张口,声音居然洪亮如清晨被风吹动的钟摆。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我稳住自己的身体,希望不被她看出心中生出的慌张。 “那,你可认识肖读盛?”她再问,身后陆续有人探头进来,眼中尽是疑问。 “也不认识,这里只有我一个。” “怎么会呢?明明...这里有他的气息啊。”她查看一圈,发现房间中确实未有他人。 “可能是你搞错了,我一直独自住在这里,从没有见过其他人,甚至连鸟叫声都不见得能听到。你们是我见到的第一批人,这里既然没有其他人,你们还有其他事?”我希望这几句简陋的谎言可以骗过他们,可以让他们迅速离开,那样我和肖读盛就不会再受侵害。 “小姑娘,那这是哪位哥哥的睡衣?”我不知女子身后的年轻男人何时进入卧房,已将肖读盛穿过的睡衣拿在手中,向我展示。 “那...那是我父亲的,我太过想念他们,就时常拿出来看一看。不仅如此,昨日我也将我母亲的衣服拿出来放在床边陪我入睡。你们要找的人我真的不认识,这些天,没有任何人出现在这里过,要不你们去其他地方再找一找试试?”我尽可能的表现平淡。 “哈哈...你就想这么打发我们走?肖读盛此时不在,我们便在此处等他,总有回来的时候,是吧?”女子朝身后的人喊道。 众人点头表示赞同,我试图装作生气阻止他们停留在这里,又想不出调虎离山计,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部分坐在屋中,一部分坐在屋外花台前那根腐朽的长木上。 半个小时后,我看他们并未露出丝毫不耐和异常,便大胆上前询问起那位女子,“你们找他干什么?与他有怨?” “算是吧,怨气之大,一箩筐装不下。”女子嬉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哄笑。 有位男性长者随即开口,我看他道骨仙风的模样,实在不似坏人,“肖农那小子,哦,不,是肖读盛那小子,他背着我们做了那么多事,通过压榨逼迫自己,让无数羌人殒命。其实,这倒是其次,叫我们不能安心的是,他的执念太深,斯人已故,无论他怎么做,都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你说,他为何还是执着不听却?为何还是日日想着杀灭他人,日日不能平复?在现世我们怎么也阻止不了他,就来你这梦里寻他,给他些教训,小姑娘,你说,这是不是怨啊?” “这...你们...我不懂。可是既然你们知道这是我的梦,人怎么可能在梦中寻仇了怨呢?你们应该在现世寻他,再杀他...那样大仇才能得报...”我结巴出口。 第八十六章 肖家人 果然!果然!又是肖读盛的仇敌!我只能盼望着肖读盛不会在现下返回来,我希望他走得远一些,像某段时日一样,他离开三天后才返回来,那样这些人就会因为等不到他而离开。 “不了,我们就在此处等他。不过,我看这屋外的柴火整齐堆放,各个都如你小臂粗细,断端利索,实在不像你这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能做到的。你实话告诉我们,这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那人是不是就是肖读盛?你若不实话实说,我就拿这些柴火烧了你的房子,等火势旺一些后,再把你扔在火苗最高的地方,那时你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只两三分钟,你会听到噼里啪啦的油脂被烤爆的声音,还有焦糊的肉香,骨头断裂的声音。你说这样好不好?”女子眯起眼睛,移到我的身前,身上散发出一种浓烈的清水香气,但说出的言语足以让我心焦。 “这样做太便宜她了,我们等了多少年才能在这梦中见到肖读盛,这小孩居然撒谎欺骗,光是火烧气燎实在不能解心头之气。干脆我们将她剥皮炖熟当肉吃,好多年没开荤,想到娇嫩的人肉,我就直流口水,哪怕叫我几年不能入睡也值当吃到这口肉。”另一个雍容的男人说道。 “哎,那不行,剥皮炖肉太慢,我等不及,我建议我们应围成一圈,将她洗净放在中央,你一口我一口的生啃了,定别有一番滋味。”有细长脖子的男人开口。 “不好不好,生肉腥味太重,我前些年吃过比她年纪还小些的,那味道简直不能忍受。所以咱们还是得炖熟了吃,我爱吃人脑,你们谁都不能跟我抢。”比那女子年长一些但气质差了万八千的女人说道。 “喂!人脑是你想吃就可以吃到的?人脑我们得留给长者,尊师重道!”细长脖子的男人吼道。 “对对对,是我唐突了,实在不该,不该...那我就吃她的肩甲肉,那的肉紧实得很,再加上皮下的油脂,啧啧...美味啊。” 讨论如何吃我的声音此起彼伏,从不同的张着嘴的人口中说出,我无法控制颤抖的双腿,跌坐在地... 这是什么世界?肖读盛...他们各个生气斐然,矫健迸发,十几个人,你怎么可能争斗的过...这次怕是你也救不下我了... 梦中所有的疼痛和喜悲都是真实的,眼前的女子光是说出来,我就已经觉得皮疼肉痛。可是,他们对我这个无辜的人都能下此毒手,那对于肖读盛,岂不是会被他们剔骨剜心? 我不信肖读盛会无缘无故杀死他们口中的那些人,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是有缘由的。有些人万恶不赦,就是该杀,就是该离开这个世界。 我不是深明大义的人,可是我也该做道义支持的事。再者,即便我说出肖读盛的去向,这群人就会放过我吗?不会的,他们才是残暴的那群。 我张开嘴想要说话,才发现嘴里已经干涩不易,试图咽一点口水下去,只是口腔里愈发顽固。好一阵,我才发出声音,“你们想吃我...我还是没见过他,你们如此...怪不得会被他击杀,罪有应得。” “啧啧啧啧...这小嘴儿可够硬的,赐赉,架火。”女子站起身朝外走去,身后另一个极度年轻的男人跟上,兴奋的答应着。 我四下看去,房间内趁手的武器一件没有,而我又被逼到屋子的最角落...今日,是要与世辞别了... 十几分钟后,屋外的两个年轻姑娘架起我的手臂,温言温语,却是叫我洗干抹净...走出房间,果然一陇巨大的柴火已经在门前摆好,柴火下边还放着易燃的书纸,离柴堆不远处,放置着盛放咸盐的罐子...远处两个年轻男人正合力抬着一口庞大的铁锅... “看够了没?这些都是我们精心为你准备的,你既选择不说出关于肖读盛的事,那就赶快成为我们的口中肉、腹中食。但,倘若你现在改了心思,又想说出肖读盛的去向了,我们不是不仁慈的人,完全可以饶你一条命。你看如何?” 我想着那滚烫的铁锅和汁水陷入挣扎...我没想到他们真的想吃了我,没想到他们真的会吃人... 我要说出肖读盛吗?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我们不过在梦境中才逐渐了解彼此,我能与他安然相处也不过才数月。 而梦境以外,他对我是冷淡的,是冷漠的,我与他能有多少情感以至于让自己献出生命?难道我会无私到救济任何一个人? 可是...肖读盛不是任何一个人,他救我、护我,数次都没有抛下我,于他,我又是什么?难道他无所谓活着与不活?怎么可能呢?谁不想痛快活着?他既能救我,我怎可能是那薄情寡义的人?想吃我?好,那便试试。 既是这样死了,我的梦境也该醒了。在梦里惨死一回,我能承受。 我....能承受那些烧灼感带来的痛,我能承受皮开肉绽,也能承受挫骨剥皮...只希望能快点死掉,快点梦醒... 我闭上眼睛,不再生出任何心思,听凭他们摆布。 “你们还要逗她到什么时候?” “你多久不出现,我们就逗她多久。” “够了,扶她起来。” “吆!刚才没注意,这半天怎么吓到脸色惨白了。”有人扶起我,我将将站稳,抬眼看到肖读盛就在眼前。 甩开还在我胳膊上的女子手臂,我用尽力气跑过去抱住肖读盛的腰身,头埋在他腰间,“哇”的一声哭出来。 “肖读盛,快逃,他们要杀你。”只一瞬,我就意识到现在绝非委屈哭泣的时间,我放下环着他的手臂,背向他,生怕有人出其不意的攻击过来,像津怀,像那些恶狼,还有村部旧人... “哈哈...肖农,没成想,除了林尉,竟还有人能为你做到这步?这世上还有人真诚至此?她可知她笨的可爱?”率先说话的女子再次开口,只是眉眼中全是笑意。 与此同时,刚才那群可用凶神恶煞来形容的人们也尽都露出笑颜。这是什么状况?我转头看向肖读盛,他脸上的忧郁我从没见过,那是一种久违的哀叹,又像是被谁遗弃的委屈,像是终于看到此生最想见的... 他们...不是仇敌... “肖衣...我们好久未见了。” 我转头顺着肖读盛的视线寻找那位被他唤作肖衣的人,只见那女子上前,他们握紧彼此的双手,女子流出眼泪,肖读盛温柔帮她擦掉。 “早就想在梦里与你会一会,没想到这小孩用了这些年才长大,青云又将她遗失...” “其他人呢?父亲和母亲呢?”肖读盛再度开口。 父亲?他们是手足?还是爱人? “父亲和母亲的魂识已被青云送入轮回道,现在应以重新投胎。还有一些被她融入骨血,连身形都无法聚拢,所以我便领着这些还能显形的与你相见。” “你可知父亲和母亲投胎在哪里?”肖读盛问的急迫,他轻抚着肖衣,生怕一用力,眼前人就再也消失不见。 “我也不知,肖农,放下吧,已经过了数百年了。”肖衣微皱眉眼,眼眶又蓄起泪水。她抓起肖读盛的衣袖,仰望着他因为痛苦紧闭起的双眼。 “我不会放下,永远都不会。我要让他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肖读盛的语气中满是隐忍和狠毒。 到底是什么仇怨会让冷漠的肖读盛变得如此狠厉?我想不到更猜不出。 “那你就这样一直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你的生活你的全部时间都只是复仇,都只是杀尽恶人。可是,这世上的恶人那么多,你这一生,就全为他们而活?”肖衣无奈,且焦灼。 “肖衣,你不用再劝我。今日,你们能在此时停留的时间不会很长,林尉...他惦念着你,你有什么话想对他说。”肖读盛转开话题,不愿与肖衣再纠缠。 “林尉...我的孩子...”肖衣终于哭出声音,其他人亦泪水湿了眼眶。 “你跟他说...我们很好,叫他不要时时挂念,若是再有这般机会,叫他也入梦来,我们在梦里见。” “梦里...恐怕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们也要入血成为她本身的魂识了。”肖读盛的眼神黯然失色。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还是要留给他一次念想,总不能叫他就那么孤苦的活着,给他一点希望,一点盼头,他便能快乐一些。”肖衣说完居然看向我。 “宋青,谢谢你,谢谢你能帮我们照顾肖农和林尉。谢谢你能豁出去自己的性命只为保护他。关于你自己的身世,日后会有人告诉你。对你,我们这群人其实没有任何资格说教,即便你选择抛开他们,我们也要接受。可是,你居然会做到这种境地,我们万分欣慰。今日,我们恳请你能一直替我们守护肖农和林尉。我们会尽最大可能助你成仁成义。” 我没想到她会在说话间也想握起我的手,慌忙移开。她轻笑一声,“你别怕,我是肖农的姐姐,刚才,我们只是一时兴起才逗弄你,我想知道肖农护着的这个小人儿究竟值不值得。果然,他总是对的。” 我有些疑惑,看眼肖读盛,他并没有说话,我已经得到真相,心绪从方才的慌乱中慢慢恢复过来。 第八十七章 亲人长戚戚 “不用谢,我只做自己觉得应该做和想做的事,至于你的托付...我身无长物,只是一个凡人,怕是会叫你失望。”我咽下被他们戏谑的口气,坦言到。 “宋青,你尽可以做你自己,我们只希望你们能追求快乐和畅意,而不是一定要做成什么。对于我的话,你不必有负担。虽与你不过三言两语,不过日上三竿这几时,我已经能确定你就是他俩最需要的人,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肖衣亦坦言。 只是我突然像是被人抬了扁担压在肩上,觉得沉重异常... “肖衣,那些话不必与她说,她只是...她不应该承担那些。”肖读盛打断肖衣,我望着他俩,思绪万千,却混杂不清。 也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狂风卷起,肖读盛大喊众人小心,风沙遮眼,我急忙躲藏在朽木边,因为视线混沌,谁都无法顾得上谁。半刻后,砂石落地,已不再见方才那群人... 只有肖读盛...他坐在长木上,望着远处,不再言语... 关于肖衣能入梦的事应与津怀相同,只是现实里津怀入梦前是活着的,而肖衣他们已经死了百年... 肖读盛没再提起肖衣,我自然不会多嘴询问。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两月,我已经长成现实中的模样,有时,我很恍惚,我以为我和肖读盛似是夫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只是某日,就在我快要分不清自己经历的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时,一个久违的男人居然扣起门扉,一脸惊喜的走进屋中。 我亦大喜,因为来人是我大学时期的同学,我们许久未见,虽我性子老是平淡,可毕竟多年未见,还是觉得欣喜,也因为他能在这梦中为我增添不少乐趣。 而且,他的样子还如那时候一般,没有丝毫变化。他是白净的,又是高大的,比肖读盛只差了那么一点。我记得当年我们总会在无意间相遇在学校的图书馆,相视一笑后,各自投身到感兴趣的书籍中,没有其他言语。 平日里,我们几乎没有交集,一方面是我过于内向,另一方面因为他足够优秀,家庭条件似乎也不错,长的好看,学习突出,性格也友善,所以喜欢跟他交朋友的同学很多。 因为这两方面的原因,我就不愿意再主动走近某个看起来很受大家欢迎的人。 不过,有一次愚人节,已是入夜快凌晨,突然收到他的短信,内容当下叫我心惊,他说他喜欢我。 我何德何能,长的能算白净,也有那么一点清冷和秀气。不过,我跟所有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没有其他特殊之处,他怎么可能喜欢我呢。心思烦乱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当天是大家都喜爱开一些玩笑的愚人节,自也就没把那条短信当回事了,甚至连回复他都不曾有过。 我不算自卑,但明白什么叫门当户对和缘分,所以不会再想其他。 没想到,那年中秋节,他再发一条短信给我,只三个字,喜欢我。被我同寝室的人看到,张着嘴起哄,大声喊出赫戚告白宋青的句子。有喜欢他的女生默默不语,甚至流出眼泪,我就知道这于她们来说是一种伤害,同时,为了摆脱成为女生众矢之的的后果,我十分懦弱的回复他以后不要再开那种玩笑。 事情又一次不了了之。 对我来说,喜欢某人的那些话,只是青春年少时等不及弄清事实真相就急迫说出的谎言。我自认为很成熟,成熟到看不上年轻学生的情爱。 其实,那时的我又何尝能分得清他说的究竟是不是真实的感受。也许,我只是没有足够喜欢一个人,所以才在他或真或假的说出某些话后,没有认真的核实和分辨。 后来,听说他和我们班另外一个女生在一起,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在图书馆遇到过他。 有时我会想,如果当时我也热烈的回应他,结果会是什么样?是否我们会愉快的过完大学生活,然后他娶我,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而这些也都会成为不得而知的想象了。 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会再次出现在眼前,出现在我差点习惯的与肖读盛生活的世界中。 “赫戚?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起身,看着他白皙却矫健的身姿,不知哪里还透出一股文弱书生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也终于知道大学时为什么有那么多女生私下爱慕他。 “不欢迎?”赫戚淡笑挑眉,走近我身前,一种陌生男人的幽深味道扑面而来。 我的视线绕过他看向窗外,外面阳光刺眼,正是夏天最炎热的时候,而他身上的味道也确实是棉质衬衫晒过太阳的味道。就像某次,我在学校图书馆下楼时正好碰到他,他笑着经过我,那时候他身上的味道就是这样的感觉。 “不会。”我否认的很快,知道梦中的事情不尽合理,不应追问缘由。 “他是?你不介绍一下?”赫戚扬扬下巴,看着坐在沙发上看书打发时间的肖读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肖读盛自从肖衣他们离开后,就很少再长时间的离开房间。大部分时候,他都会重复的看那些已经能背下来的书籍,属实没有几本的。 有时看他无聊,我便随意说些搞笑的事情给他听。只是他的兴趣不多,只是看着我不说话,之后又拿起书看起来。 “他是我的朋友。”不想惹出什么麻烦,我回答的很简单。 赫戚入梦,会不会也像其他邻人,对我们有害?这个问题我无法很快得到答案,不便详尽告知。 “普通朋友?我坐哪里?”他很放松,许是因为肖读盛并未抬眼看他,那种来自冷漠强者的男人的鄙视情绪和气息便没有在他身上掠夺穿过。 我看一圈屋子,指指肖读盛旁边,“沙发上吧,如果你愿意。”尽量露出牙,表示自己是热情的。 “你好。”他走过去,未直接坐下,朝肖读盛伸出手,等待肖读盛同他握手。 以我对肖读盛的了解,赫戚是要吃闭门羹的。果然,时间凝固了那么几秒,肖读盛像是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已经有人走近。 他像往常一样,自我到不理任何人。 我轻叹一声,“你不用在意,随意一点。” “好。”赫戚坐下来,又将视线转回到我身上。 “好久不见了,毕业后回梁市就业了吧?”我挑起话头,看他目光真挚,竟觉得一丝不自在。再看几眼,我才想起大学期间,与他的每一次对视,他都是用这样的眼神笑着看我。 “嗯,你呢?在某局做的还顺心吗?” “大学毕业后我们一直没有联系,你从其他同学那里得知我在某局吗?这几年好多次同学聚会我都没去过,实在抱歉。” “嗯,我有关注你。组织的那几次聚会,我是想见见你们的,但一直未能如愿。”赫戚直立起上半身,又将双肘撑在两条腿上,身子前倾,似乎是想看清正搬着小木凳坐在沙发前茶几对面的我的脸。 “哦,是吗?我的工作还行吧,事业单位大同小异的。你结婚了吗?” 听完我的问题,他抿嘴轻笑,露出无奈,眼神闪烁几下,像是想逃避什么,“结过,一年之后就分开了,可能是因为性格不合……除了这个,没有其他原因适合解释这段失败的婚姻。” 我抬抬眉表示没有异议,那是别人的人生,冷暖自知,旁人没有权利置哙。而且,一段婚姻以分开收尾,并不见得就是失败的,或许分开才是最好的结局。再者,失败了又如何呢? “无所谓好与坏,你自己开心就好。” 见我没追问,他又轻笑出来。 “嗯,说说你吧,这么多年没见面,你还是像大学时候一样,一脸清纯,这样的社会竟没有改变你的容貌,便说明你的心思还是那么透彻。我记得你喜欢吃校门口脏摊上的烤串儿,也喜欢去餐厅楼里的书屋借一些适合少女看读的小说。你常常一副遨游凡人世界以外的样子,不争不抢,不辩不论,显得很与众不同。”赫戚的眼里因为回忆过往,冒出星星点点。 第八十八章 戚赫 我也朝他笑起来。 “我一直老气横秋,与你口中的清纯沾不上边。” “你并不如你所说,你很单纯,害怕伤害别人,所以才让别人觉得你善良可欺。其实,在那一堆同学当中,你才是最坚强的那个。有一次学校组织外出,没有预备专门的大巴车,我们一群人只能挤公共汽车。因为车上还有其他人,我们听老师的叮嘱保持安静不谈论接下来的事情。快到目的地时,同学当中一个娇小的女生突然哭出声,你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眉眼吊起来的秃头男人正用身体碰撞在女生身上,其他人见那男人人高马大,不是善类,都不敢言语。只有你冲过去将他一把拽开,力道之大,那男人向后踉跄撞在其他同学身上才没有跌倒。我极度担心他会报复你,正欲挡在你面前,谁知你竟主动走上前,严厉又冷静的盯着比你高半头的男人,你的眼神里充满力量,那种坚韧是我从没在其他人身上见过的。你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就好像只要那个男人再有动作,你就会拼命反抗。秃头男人看你不似身材瘦小般柔弱,居然在下一站到站后下车。同学们开始小声议论,你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恢复到满眼清澈的样子。你与同行的朋友说了几句,就开心的笑起来。我想走过去问你有没有事,可你已经一副云淡风轻,就好像刚刚那件事根本不值得再提起来。最重要的是,你没有因为我们只是旁观而怪怨我们,就好像你早就知道人性,早就了解怎么战胜恶意。这件事让我更加觉得你与我们不同,与所有人都不同……” 赫戚说的这件事确实发生过,但我绝不是因为勇敢才站出来。 我只是发现没有人敢上前阻止,也没有人能真正体会到那个正在受到骚扰的女生心中的恐惧。我不是情感充沛的强者,但却看不得自恃为强者的人随意凌辱别人。 那个女生颤抖着身体,她无力站稳,就倚在旁边座椅的靠背上。眼泪已经留了满脸,紧紧抿着嘴唇,可那个秃头男人依然兴奋,甚至得寸进尺。 如果没有人及时站出来,那女生必然会留下此生最深刻的阴影,她会害怕所有男性,拒绝所有男性,也会对世界上的冷漠和懦弱失望。 所以,我不得不做一点事情,我不得不得阻止那个男人继续下去。 只是,当我盯着那个秃头男人,看着他零散的胡须和泛着血丝的眼睛时,我的心脏已经跳到嗓子眼,只要他出声责骂,在我回嘴的一瞬,我的心脏就会不受控制的蹦在地上。 我同样害怕到极致,连呼吸都不能随意。好在,那男人竟然没有殴打我,很快就下车。 我认为自己是幸运的,我不需要任何人感谢我,也不需要他们觉得我坚韧,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当然,如果有其他人及时站出来阻止,我定然也会藏在他们身后不做声。谁会甘愿冒着被打的风险做一些根本没把握和可能并不利己的事呢? “你还记得这个,那时我也只是装作不害怕,其实生怕他给我几拳几脚。” “那你后悔吗?” “那倒没有。” “我不会让那个男人打到你,我就站在不远处。” “哦,谢谢。”我的感谢是真心的,因为那个年纪里真正勇敢的孩子不多,我也相信赫戚说的是真话。 “你还喜欢那个男人吗?” “啊?”我发出疑问,他的转折太快,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就是那个经常来学校接你的男人。” “哦……你说樊木子?”除了他,我想不出大学的四年里还有哪个异性跟我齐头走在校园中过。 “可能是吧……他会在周末晚上来接你,直到宿舍楼门关闭之前才会送你回来。在他面前,你总是笑着的,思绪看起来也都在彼此身上……”与刚刚单单描述我时不同,他有点黯然。 他这是何必?我不懂,都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早就成人,经历过得失,难道他会因为上学时的某些遗憾,在现在才将神伤挂在脸上?还是说他只是不能接受以自己的条件主动告白后,居然会有女孩子拒绝而耿耿于怀? 可是,我又哪里知道如何处理年少时期的情爱?我只能在半信半疑之间慌忙拒绝,我不想受到伤害,也不想别人因为我的不干脆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他也是我的朋友。”我还是选择用简单的词句回答。 “那我呢?” “你?” “对,我,我是你的什么?朋友?同学?还是其他?你为什么只对我冷漠?原本我们是有默契的,我们相遇,相识。但为什么自从那年中秋之后你就再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看着我哪怕超过一秒?你的眼神还是那么清澈,只是我再也对不上。而你好像根本不懂得如何深情厚意的用眼睛表达说不出口的话,我一直在等,希望你回应,可我们越走越远。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所以我选择了其他人,而那也正是我得到的惩罚,我之后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此。我只想问你那时你有没有因为我犹豫过?你是因为害怕?还是只因不信我……”赫戚终于低下头,言语逼人,但他的表情还是诚挚和低垂的,一如他在大学时常常一副好像看透所有事情却温柔不骄傲的样子。 “我……”他不说,我竟不知他的情谊如此深厚过……有一些我甚至早就忘了,他再提起,我竟无法应对…… 我一直以无感视人,有些时候确会佯装不知情,但大多时候,竟是愚钝无知啊…… “你希望她把你当做什么?你今日入梦,是为逼迫她而来?既已在之前拒绝过你,此时,你觉得会有改观?”肖读盛放下手中书,面无表情的看向我对面的赫戚,他也已然猜到我与赫戚之间可能发生过的小事。 一种怪异的气愤弥漫开来,我还是不懂为什么。这类事情说开就好,赫戚只想要一个答案而已,那时他没有继续,经历世事后,今日也不会贪恋。 “我不知道你以什么身份代宋青说话,我自觉这件事与你无关。”赫戚微微皱眉,同时表现出不解。 “确实与我无关,不过,知己知彼或可成事,固然也能清楚事衰的原因。你还要浪费时间在这里?”我没想过肖读盛会继续对话。 “知己知彼……我就是因为知己知彼才没有执着的继续追随……她的人性足以让我因没有与她在一起后悔半生。所以,我不希望自己再轻易放弃,作为她的朋友,你也不希望她得不到最好的照顾。” 我十分好奇两个毫不相干的男人谈论这种话题时的氛围竟是和煦的,肖读盛竟然不是事不关己的站起来走开…… “你照顾不了她。” “你怎知……” 这句疑问还未说完,一种我已经很久没见到的凌厉眼神从肖读盛脸上显现,而赫戚止住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你们……既然不认识对方,就不要再因为误会继续说下去。我倒是无所谓的,当然我不是说自己不看重任何一方,你们都有自己的道理,若是因为我发生不愉快的事,我才要尴尬和抱歉了。”我有点无措,尽量打起圆场,不知怎的刚才还清风徐来的场子,一下子变得不正常。 哎……连梦里都不能如意吗…… “你该走了。”肖读盛倚靠在沙发背上,眼神中的凌厉换成读书时的悠闲,抬起一只手臂放在沙发扶手,手指顶在嘴唇上,看向窗外。 阳光打在他身上,整个人被一种鲜明的光亮包围起来。 而赫戚,起身离开,我甚至没有能与他再说一句话…… 这梦……也太平淡了点…… 这段插曲之后,我与肖读盛又回归到赫戚未出现以前,两人之间的闲话并不多,因为他时常沉默,我也无心说出,这种日子却也不乏味。与之相反的是,我似乎愈来愈爱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只要有他在,连空气都是安稳的。 可是,没成想这种安稳马上就消失了... 就在一日刚入睡,忽听得一阵清铃慢摇,引人深入,我恍惚中起床,跟着铃声的指引探寻着,心中迷惘,思绪不清,像是走了很远,又有如在原地踱步,陷入困境,又似前景清明。心中时而烦躁,时而悠扬。 不多时铃声渐弱,停下脚步,无法分辨。再细听,铃声完全消失,我怅然不已。 寂静几时,声音忽然大作,我紧随铃声走开,生怕落后。不知为何自觉铃声友善,像要引领我走出困顿,只是心中杂乱,时时分神。 终于,强烈聒噪的铃声大到我捂耳头痛,当下心惊,强迫自己完全从困顿中清醒过来寻求缘由。 睁眼所见,叫我惊之又惊! 第八十九章 回神 林尉居然出现在眼前……我回到真实的世界了?还是林尉入梦? 林尉福神,我才发现自己方才并未跟随铃声行走,而是仍躺在床上。我希望他尽快告诉我答案,便忙起身揪着他的衣袖摇摆不停。再看向四周,想寻找熟悉之物,却见除了林尉,还有其他人。 肖读盛、顾宪、彩云、丁紫以及其他不知何人两人,还有隐在角落里的樊木子! 为何他们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皆因我念念不忘过?而身下的床褥分明是山城我所居住的院落中的大床,空气的味道也分明是潮湿的冷清,一如我刚入山城时闻到的一样。 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镜? “你已出了幻镜,刚醒来需要休息。”肖读盛说完转身走出房间。 我心中还是震惊,在梦境中四月余,我还无法迅速适应已经离开梦境的现实,来不及思考太多,等林尉叫其他人离开房间只剩我与他时,我才高声问起。 “林尉,我真的出梦了?我还活着?现实中我睡了多久?我爸妈有没有打电话给我?刚才角落里的那个人是樊木子?!”顾不得询问肖读盛为何也活着,也顾不得叫林尉拿电话来联络我爸妈,更顾不得彩云和丁紫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无暇分辨是谁将我困于幻镜如此之久,又是谁将我引出。在脑海逐渐清明的过程中我等待林尉首先告诉我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 看到樊木子的那一刻,我只想知道他和这里的一切是什么关系?消失了那么久,他究竟去了哪里?为何刚才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离开? “宋青阿姨,你当然活着,叔叔阿姨我编了谎话安抚过,他们没事。刚才那个人的确是樊木子。” “他为何在这里?”我十分急切,拉着林尉衣袖的手还没松开。 “他...本就属于这里。” “本就属于?你是什么意思?”我收回还在看向门口的视线,望向眼前的林尉。 他推开我抓着他衣袖的手,转身到客桌那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他受命找到你并护着你,后来出现其他事情他就离开了。” “受谁的命?又是你可亲可敬的肖读盛舅舅?为什么护我?你们究竟要怎么样?”我露出愠怒之色,是故弄玄虚吗?究竟有什么不可说?至于要这般逗弄别人的情感? 樊木子为什么连与我告别都没有?我不是那纠纠缠缠没完没了的落魄女子,不会不放手。既然一声不吭的离开,今日为何又出现?竟还是默默无语! “我不是很清楚事情的原委,我猜可能是因为你特殊的体质。” “浑话!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先前我不问,不是我过于蠢笨不自知,只觉得别人既不便说,那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可现在,事情远超我的想象,处处透着不简单。你们还想蒙我到几时?!” 有人欺骗我,将我放弃,没有理由,没有借口,不留书信,我实在无法容忍。当日的难过自不必多说,如今看来,一切早有预谋。 “宋青,他们不会伤害你,我也不会伤害你,我们希望你好好地活着,一部分原因我在之前有说过,另外你知道的,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允许他们伤害你,而且舅舅定会护着你。” 听他说完,我已不自觉的皱紧眉头,胡思乱想着。 “樊木子在哪?我要见他。”不想再听林尉左右囫囵的言他。 “完成手头上的事后,他会赶回来。到时你大可以亲自问他,不过,那个闷葫芦,应该吐不出来什么像样的话。刚才是他求着舅舅在去千河前再见你一面。”林尉微笑表示现下我见不到想见的人。 “他是闷葫芦?滑天下之大稽,即便真如你所说,也是受了你们这里歪风邪气的影响!有话不说!藏着掖着,好像世上最苦的苦都压在你们身上,致使再也无法相互信任和愉快起来!”我有点口不择言,生气道。 突然又想起那日在梦中与肖读盛谈起关于林尉年纪的事情。 “而且林尉!你已经是一百多岁的老头子,居然叫我阿姨!是想我折寿?”虽然是无伤大雅的事情,在这种时候提起来也并不适宜,可脑子刚清明过来,当下也真的分不清主次是什么,心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啊?舅舅告诉你的?那个...我一百多岁不假,可我看起来是比你年轻些,所以我...” 未及他说完,我早就翻了白眼给他。也自以为林尉他们知道这段时日肖读盛与我一同被困在幻境中,但事实并非如此。 “好了,别说了,樊木子返回时请转告他我有话和他说,至于你舅舅,按理说我在昏睡前他就已经失去生命体征,可刚才我看他中气十足,分外矫健的,不应该呀,不是已经死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伤人的话,我及时停住,差点没咬了自己的舌头。 若是叫林尉听到他亲爱的舅舅不应于人世的话,恐怕即刻就能将我大卸八块以祭肖读盛的在天之灵。所以即便是亲密的朋友,有些东西也不能触碰和冒犯。 许是知道我不是有意诅咒,林尉没理会我的失言,认真的答道:“那日回来我看你和舅舅昏死在地,便忙请了老师来,他只教我将你们同置于一张床上,并不允他人打扰。我虽半信半疑,可自小尊重老师,也见过他的奇人之道,所以便照着他的话做。没想到几日后舅舅从内屋走出,虽然身体还是虚弱,可渐渐恢复如初。只是你还未醒,等了几日舅舅下令召回各地二级掌人,欲要组织所谓精锐共同前往五夷寻找灵药救你。就在出发之际,你房中忽然传出铃声,我们以为有人入侵,一群人奔跑前来,只看到舅舅坐在床边,而你正慢慢醒来。” 林尉的话言简意赅,很明确的告知我一切与他无关,看到我醒来的人更是不知缘由,以至于截住我想从他嘴里问出是谁救我出幻像的路。这个小崽子,听他说完我竟然丝毫分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也明白他想告诉我要想知道答案,恐怕只有亲自去问问肖读盛了。 哎!若是梦境中的肖读盛我还有点子欲望和胆魄顶几句嘴,可在现实里,他像极了想要喝我血肉的魔鬼,我哪里敢呢?即便无心惹到他,他都绝对会像掐死一只猫一样掐死我。 “肖读盛的伤当日确实很重,我进入梦境之前,试探过他的生命体征,心跳、光反射都消失掉,身体也冰冷异常,为何。。。” “梦境?这些日子你一直在自己编造的幻像里?”林尉来了兴致。 “听重点!我问的是肖读盛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我不知,老师并未告诉我。”他还想继续问什么,看我无意回答,便住了嘴。 “老师是谁?为何告诉你把我和肖读盛安置在同一张床上?山城没床了?我虽然昏死过去,可毕竟也是花容月貌的黄花大闺女,还未出嫁就与陌生男人同睡一床,这种事传出去要我以后怎么做人?而且,若是肖读盛突然醒过来,被身旁的我的美艳吸引,对我行不轨之事,你和你的老师能付的了责任吗……最近有跟我父母联系过吗?”可能是因为终于醒过来,开心无比,口中乱言。当然,有些话看似玩笑,却也是想知道实情的,那个所谓的老师又是何许人也,莫名其妙!不过,转而思绪又飘回来,才意识到还没有详细询问我爸妈的近况,他们一定担心很久了。 “当然,我告诉他们,因为你在辟谷,所以不易见人,待你为期一月的辟谷结束,必叫你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们。”似乎因为这件事做的完好,林尉喜笑颜开。 “他们信了?电话拿来。”伸手跟他要手机。 “应是信了。” “帮我准备点吃的吧,谢谢。一月未进食,我也真是艺高人胆大!”嘲讽完自己,打开手机,未见其他异样,近期有四五道通话,都是爸妈打来的。 “我只说你辟谷一月,又没说你昏睡了一月。实际上也就七八天吧,现在看你气色不错,究竟梦到什么了?” “忘了。” “好,好,你等一下,马上送吃的过来。”见我不想细说,他忙叫人快点送些好消化的吃食过来。 他转身走了几步正欲回头问我什么,我又想起一事先于他问出来。 “彩云和丁紫为什么在这里?醒来时,亦见她们站在屋中。”只是彩云神色不复从前的柔和,满脸忠义之色,逆我者亡的气魄。而丁紫还未看得清,我的注意力就全到了樊木子身上。 “哦..他..彩云、樊木子及丁紫都不是他们的本名,他们只是被派去护你周全,你既身在这里,他们也就守在这里。” 这倒是稀奇,我在山城住的时日不短,却从未见过这几个人,不过,若是有意隐瞒,又怎的会让我看到。 第九十章 事由所起 “你要问什么?” 他拍拍脑袋“哦”了一声说道:“为何昏睡七八日,怎的不见你虚软无力呢?中间我欲从蓝和请凡人医生为你医治,老师却说不必。问他原因他也不告诉,我自己想了几日也不明白。宋青阿姨,你知道原因吗?” “你觉得呢?”我再白他一眼,“你那位老师还真是菩萨心肠,是怕凡人医生来了山城将你们的诡异全部公之于众吗?所以我能不能在断食水后活下来就全看我的造化?” “你误会老师了,比起我和舅舅,他是第三个最担心你可能死去的人!只是有些事可能他说了我也未必能懂。”林尉情切的解释道。 “所以你口中的老师绝对是好人喽?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老师的好与坏皆是通过判断他的所作所为是否有利于你和肖读盛,若是于其他人而言,都是有害的呢?”哎!我居然有心思和他辩解这些问题,刚说完就后悔了,没等他想明白我话中的意思,又急忙问道:“为何我独自下山那日是肖读盛扛我回来?” “当时正是用人之际,就分配其他人做其他事,正好舅舅返回途中遇到你,所以...” “我的狗呢?你有没有顾着?”突然想起黄金屋,过去十几日是不是已经...心中担忧不已。 “啊...原本有人日日去看管,有日它自己偷跑出去,就再也寻不见了...” 看来它与我缘分算尽了,也好,没有饿死在我面前就行。 “哦...赶快备吃的去吧,这位百岁老人!”见自己得不到什么正经答案,就拨通我爸的电话,并示意林尉噤声。 电话在滴了两声后被迅速接起。 “是青青吗?”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充满担忧和期盼。 “喂,妈妈,是我,想我没?”去掉含蓄,直抒胸臆。 “真的是青青,老宋你快过来,是青青。”妈妈应是按了免提,声音变得空旷。 “爸妈,你们好不好?尤其是妈妈身体怎么样?”能在劫后余生后听到他们的声音,我开心到起飞。 “好,都好,青儿,你最近怎么连个音信也没有?每次接电话的都是林尉,我和你爸都快急疯了,几次想到蓝和找你,都被林尉否决,说你们在山里辟谷,我们是找不到路的。你爸爸差点要报警。”妈妈连珠带炮地叙述着,爸爸也时不时的插播几句。 “对呀,青儿,爸爸最近看了很多新闻,说的都是年轻的女孩子与友人结伴穷游或到山里清修,最后失踪不见的。叫人胆寒。” 我无奈,又极度理解他们,见缝插针的回应道:“不会,真的,我们好多朋友的,你们是知道的。” 聊了有十几分钟,爸妈两人才逐渐平静下来。我答应他们之后不会再长时间的不联系他们。可老爸又担心起我所在单位的领导会责骂我长时间的请假,我只说没事。 之后又聊些家常的闲话,近一个小时才挂断。通话结束后想到妈妈为此事定又哭了不少次,心中内疚。 走出房门,向院外看去,这里殿堂层次错落,有古风,有现代风,着实是好地方。可须马上离开才是,绝不能叫自己越陷越深,我才不要理会那些诡异,生活已经够幸苦了。 只是没想到我爸还是猜测我是不是遇到不能解决的大事,因为挂断电话后只两三分钟我就又收到他的短信,询问我最近可是遇到什么不如意,我只得发几个调皮捣蛋的表情搪塞过去。 爸爸回复我平安健康就好,果然,心照不宣的我们都希望过普通人无聊无趣但是平凡的生活。 所以,想着在见过樊木子后,得了答案,一定要离开这里。 林尉很快端来饭菜,不知是否因久未进食,饭菜让我觉得难以下咽,干涩无比。干脆将菜倒入碗中,与米饭混合,又倒了温水泡起来吃。 消化系统久未启用,是应该叫它们适应一下才好。 吃过饭,又浑浑噩噩的睡了一觉,身体才感觉好一些,没有疲乏无力。 问了林尉樊木子的住处,本想着自己亲自过去看看,看看那个曾经熟悉的人在这样的境地过着怎样的生活,房间是不是也装饰的富丽堂皇,华而不实?是不是也像山下那样飘散着夸张的幽香。 几日后,林尉进了房间只叫我等着,说是樊木子已经归来。 等人到了跟前,我竟说不出话来。 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我不知从何说起,他也沉默无言。僵持了几分钟,我趴在桌子上叹一声,看来我若不开口他也不会主动说什么。 “你还好吗?”责怪和生气化成这一句,我无力地问出。 “很好。”他站在门口,声音跟以往不同,似乎带着些拘谨。 看着樊木子,我不由得回想起之前他肆意挥霍和不羁的样子。所以,哪个才是真正的樊木子?还是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樊木子,有的只是一个为肖读盛做事的人。 我将双臂摊在方桌上,只一秒就觉得不自在,又用手托起脸,可又感到乏力不适。我无声打量着樊木子,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性格差异。在肖读盛面前他十分恭敬,虽不失尊严,但我总不自觉得为他委屈。但,若他是心甘情愿的追随肖读盛,怎会像我这样惆怅呢?所有的事都未可知啊。当然,打量的过程中我丝毫没意识到是自己叹息了数次,全然是林尉后来告诉我。 “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他还是站在门口不进来,像做错事的孤苦孩子。 “不说这个了,你真名叫什么?林尉说之前你们都用了假名,相处了几年,用假名叫你,你倒是有些吃亏的。”我起身走到门口拉起他的衣袖,像曾经一样,直到拉着他到了桌前的椅子旁才放开,指着椅子又看看他。 “顾从之”他看一眼院中的景象,坐下来。 “顾从之...你跟顾宪是什么关系?”我也坐下来,抬起头,换成用手托腮的姿势,却觉得越是追问越没有什么意思。 “顾宪是我唐哥。” “哦,那以后得叫你顾从之了吧?” “都可以。” “可是以后...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见面,我马上就要离开山城,而且,我不想再与你们有任何瓜葛了。” 若是对面的人还是樊木子,我早已大喊大叫表达自己的愤懑以及由于他的不辞而别对我造成的伤害,并且会毫不顾忌形象的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可现在,我如他一样,有些拘谨,同样不知所措。我不明白为何那样要好的朋友会变得这般陌生? “我们或许...”他停下来。 见他不说下去,我又开口:“算了吧,离你们越远越好。几经生死,我这个凡人,真的没剩多少血了。若再有一次,岂不是直接盖棺?哪还有机会再见你一面呢?” 又想起那时为了找他,自己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地方,问过多少人,后来又有多伤心。可是现下这些又有何意义?想着想着,突然觉得万分委屈,有些怨他。 但看他正完好无损的坐在我面前,我那些狭隘的思量又有什么重要? “你觉得你还能全身而退吗?从我找到你那一刻,你就再也不能做你所谓的凡人。”他有些悲凉,放在桌上的双手各自握成拳头,手指之间因为力量过大挤出白痕。 “尽量逃出去,躲起来。”我苦笑。 “我后悔找到你并回禀了肖读盛。”他脸上露出痛苦,这种痛苦我曾在他真心喜欢上某个女孩时见到过,没想到现在却因我而起。 “不用后悔,你不过是完成他交给你的任务,算是尽责。再说初见时,你我也不知道我们会产生革命挚爱的友情,所以不怪你。”我反过来安慰着他,不过也马上意识到做错事的人好像是他才对。 “若不是我,你不必遇险。”他似乎开始沉浸在自责中无法自拔,居然变得这般多愁善感,和以前的确差了很多。 “也不一定就只是危险,说不准会因祸得福。”虽这样说,但这话完全是我发挥阿甘精神的胡言乱语。 顺手倒了杯凉水,推到他面前。 “你...”他欲言又止。 “是想问我为何不询问你有关肖读盛为何叫你寻我的原因?” 他点头。 “我问了,你就会回答?” 他看着水杯,半晌又缓缓地摇了摇头,眼中没有光彩。我记得在蓝和我们每月都要喝一顿酒,他意气风发的不像样子,那么猖狂和阳光。能和他成为朋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厚重的热烈吸引我,那种热烈是我不管多努力都不会长出来的。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问你?况且就亲近程度来说,我想林尉应该知道的比你多些。所以我问过他,不过即成为秘密的事,我也不想再多做研究。若有一日,知道了,也可能觉得无趣吧。” “你打算离开这里?” “当然,纵然我身上有你们不同人的许多密谋,但我老早就知道自己与你们非亲非故,住在这里除了不自在还显得多余。何况本就打算离开的。” “掌人可能不会让你离开。”他又露出担心。 “他不准?哈哈哈...若是我偏要离开呢?我不信谁能强留下我,除非是囚禁。”我相信我有很多种选择,不论我是不是贪生怕死。 第九十一章 所谓平凡 “有其他羌族近年也发现你的存在,所以,你若再像从前那样平凡度日,怕是很难。” “是吗?会怎样?杀了我?”我弯起嘴角看着他。 不知为何,心中平静,毫无波澜,只希望父母能平安无忧。 “不会杀你,谁都不会杀你,你死了便没了价值。不过他们可能会叫你生不如死。所以,我自觉你应该留在山城。” “既不会要了我的命,总算活着,不是吗?” “你认为死一定就比活着可怕?”他目露精光,反问我。 “或许。” “那为何不留在这?我们都可竭力护着你。” “你们?”若是哪天我没了他们口中所谓的价值,那我还有周全?而且不就是他们找到我将我置身险地的吗?这些人啊,自说自话的能力一等一的好,既要表示自己是无辜的,还想叫我感恩戴德,真是精明到极点。若是生活平庸,我又岂需经历这些? 不过怕樊木子听到这些难过,还是将话生生咽下去。当然,心中对他的不告而别还是怪怨的。 “我和林尉是真的关心你……” “好啦,我不想听。樊木子,啊!不对,是顾从之...” 听见我纠正对他的叫法,他深深地看我一眼,又收回目光。 “顾从之,我知你为我好,可留在这里,我两次险些死掉。所以,你告诉我,在你们这群人中,究竟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坏人?我没搞明白,得不到确切的答案,所以不会继续待在这里。若是肖读盛真的在乎我的生死,大可像从前一样,遣你们其中的某位来保护我便是。” 为何执意离开?这原由不管讲出来的还是没讲出来的,都算是些废话。我不过是在经历那些莫名的事件后心里还存着侥幸,希望能过普通人的生活,希望不用牵扯仇情寡爱。 虽然也时时嫌弃着普通人的平庸,但有父母在,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从此颠沛不堪没了安生的。 况且父母本就有事瞒着我,害怕伤着我,所以即使为了他们,我也理应回去。 “掌人虽在意你身上的特质,但他不会无缘害你性命,自也不会叫你死。” “类似的车轱辘话你不必说了,若是哪一日我没了这特质,肖读盛是否便弃了我,叫我自生自灭?”我因为樊木子对肖读盛的盲目信任十分恼火,心中来了气,将之前想过的话语说出来。 “不会,不可能...”他不知说什么,慢慢收声,从否定到默认。 “顾从之,若你还念我是你的朋友,就不要再劝我。我们相交三年,你知道我的秉性和最在乎的东西,现在我也知道了你的身不由己,所以让我么庆幸曾经都带给过对方一些单纯的快乐,也希望你能像从前一样彪悍一些,强大一些,也请你现在舒展开眉头,祝福我好吗?”我不想看到他为肖读盛和林尉开脱,因为他越是为他们说话,我越是觉得自己在樊木子心中没有任何位置,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明日我便离开,累了,想休息,你走吧。” 下了逐客令,看他离开的背影,已经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 林尉求我到山城时,我便隐隐觉得伤重的肖读盛想从我身上汲取什么。像最初时遇到他与林尉的魂魄一般,那时他透露过我身体异质阴气颇重等等这样的词汇,便是从那时开始就对我有所图? 因此,他们口中所谓的救我与护我,难道只是因为他们具有人性的光辉还是其他,都不能简单评说。 现在我决意离开就当我是没了良心,执意寻苦吧。 顾从之离开后,林尉也悻悻地离开。我将外衣脱下扔在桌上,自己也成大字平躺在床上。实在烦闷,打开微信与单位同事联系一番,得到工作积攒了一堆没人做、领导日日发火、他们更苦不堪言。 再随口问一嘴之前闹事的恶人后来来过没,都说未见。思量着,那人可能是想等我回去后再开战。我苦笑一番,之前觉得惧怕,在梦境中经历过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生死选择后,便也觉得那恶人无非是希望自己的不合理诉求得到解决的无赖。 同事里有年轻的孩子想辞职,抱怨单位里的老人们整日尔虞我诈,我只说哪哪都一样,叫他别因冲动就撂挑子,毕竟工作难寻,何况待的久了,哪里都有坏人,只是数量多少和程度不同而已。 一圈打探结束后,看眼日期,明日周四,那就周五正式上班吧,上一天再休两天,先适应一下。 发信息给林尉叫他明天送我下山,应允了。答应送我回去肯定也征求了肖读盛的意见,看来他们无意像顾从之说的那样想要强留我。 是不是终于发现我并没有大用处?心里微微欣喜,我可以过平凡的人生了? 翻看着微信朋友圈儿,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别人活得精彩幸福又简单,我亦想像他们一般。 周四,早晨吃过早饭便出发下山,路上和林尉两人闲聊。 “你们有没有什么特异功能,比如会飞或者隐身啊,特别能打,以一敌百之类的?”不是与常人不同吗,那肯定有些独特之处的。 “有些有。” “那你呢?你有吗?”我来了兴致。 “我没有,只是较普通人力量大一点,听力好一些。” “没趣儿!” “我出生时失了一魄,所以能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不过与常人比起来,我也算得上是超人吧。”他有点失落。 “哼,你无需捡好听的说!我看你现在精明得很,不像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故意将他说的话描述成“失魂落魄”,不过,对他如何失去那一魄的原因却是不甚想知道,因为我深怕自己知道了一些不能用凡人常理讲通的事后,变得神经兮兮。 “你若是常人,我自可自如地背着你健步如飞,可你不是。”林尉说道。 山道上长出大片黄绿色的荨麻草,我们的速度不像先前下山时那么快。林尉走在我身旁,穿着墨绿色的防风上衣和灰棕色的过膝短裤,小腿上的汗毛无所顾忌的与荨麻草的叶子摩擦。 “那我与他人有何不同?”也没想他能说出什么有见地的话来,随手拉着他向我这边靠过来一点。荨麻草那玩意的威力我在小时候就领教过,皮肤接触到的地方刺疼不已。 “你?原身很重,即便是舅舅带着你,都有些勉强。” “原身?”这倒是新词,没听他们提起过。 “嗯,我问过舅舅,他是这样说的。” “原因呢?” “不知道,可能与阴气重有关吧。虽然被不知道什么力量故意遮蔽了不少,可就是能看出来。” 这些老套的情节我在仙侠故事中没少看过和听过,现下他把这些于我来说非常熟悉饿词汇用在形容我的独特之处时,除了觉得荒诞,还生出一种被戏谑的屈辱。他何必要这样呢?之前我问他时,他什么都不说。现在我下定决心要远离他们,他又将这些不知真假的话拿出来对付我,我是那般好欺负的? 但,我累了,怕了,只想藏起来抱着自己的小命默默的活着。我还要孝敬父母,还要为祖国做贡献,因此,我不能死。以至于我真的绕过林尉透露出的所有重点,随意敷衍。 “你还真是一问三不知,不用故意搪塞我。算了,那要是此时有人想害我,以你的能力咱俩现在是不是只能等死?” “不可能都死,我自会救你,怎么也得叫你继续活着。”他说的很笃定,好像我是他的至亲,他舍命救我是毋庸置疑的。 心中感动一秒后又怀疑起他所说话语的真实性。 “怎么救?以你的能力,我们打不过,也逃不了。”我故意激怒他。 “你别看轻我,哪日叫你见识一番。”他果然红起脸,像十五岁的少年被朋友看轻,非得找机会证明才行。 “算了吧,许是那日,也是我活着的最后一日。”与他说话不管不顾的,心中还算畅快。 “宋青阿姨...” “求你别叫我阿姨了,大爷!”我急忙拦住他,一把年纪了亏他叫的出口。 “一时改不了,你最好再忍些日子。” “信不信我叫你后悔?”我假装威胁。 “嗯,我信。舅舅说你可以做很多事...” “你能不能别老是舅舅舅舅的?怎么山城里的人总是唯他是尊呢?” 我与肖读盛在梦境里相处了很久,出梦后虽然还是沉迷于他出众的外表,但他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先前那种高高在上不可触碰的形象。之前,我觉得他像神,不能冒犯、不能亵渎,即便他没有神表现出来的博爱,也不是心慈手软的善神,可就是觉得他应该是活在云上建筑的宫殿里。直到在梦境中我们同吃同住、偶遇津怀、冲出邻人幻幻象、退群狼、抓鱼捕虾等等后,我才发现肖读盛的嘴巴算是恶毒,心思的确沉稳,心机更是一时半会儿叫人猜不透,但,总归不像到山城初见时那样觉得高不可攀。不过绝对深不可测,而且我总觉得肖读盛阴险的很,处处筹划,时时筹谋,日日算计,却又说不出他究竟算计了什么。 “那肯定呀,我们每个人都崇拜他,盲目的那种。”林尉承认的理所当然。 下山的路因回家心切显得漫长,好在两人闲聊着,不知不觉也到了山脚。为了不引人注意,山脚的深处停着山城的巨大墨色皮卡,我们上车后启动出发。 第九十二章 下山 “这车时常停在这里,荒无人烟的,不怕叫人偷去?” “对我而言,上山下山也不过十多分钟,加了你时间要到三个小时。而且这些身外之物,不过尔尔的,人在就好。”他似乎愈来愈多愁善感,跟初见时真的差了好多。 “你的意思是我拖累你了?” “也不能那样说,不过确实有一点。” 我笑着看向窗外,山上荨麻草茂盛,山下已是寒冬,外景凝重,路上无人。不多时便到我家楼下,未邀请林尉上楼,说了几句希望再也不见的话,我们就此告别。 打开房门,冷气习习,一片冰凉。打电话询问供暖公司原因,才知道是因为没按时交暖气费,工作人员给我的出租屋停了暖。赶快在网上交了取暖费,在打电话时公司的人说下午派人来恢复供暖。 屋子里除了冰冻,一切如常。我朝楼下望去,墨色的皮卡车还停在那。迅速撤回身子,生怕叫林尉发现。 裹在被子里给爸妈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已到家,明天会上班。 屋里太冷,一个小时后在确认林尉确实离开后才下楼到一家小店吃点东西,小店温暖少人。我坐在角落里看手机打发时间,思量着积压的工作要加几日班才能步入正轨。 再看看店外,人来人往,口鼻中冒着白气,感受活着。直到暖气公司的人打来电话才又上楼回家。 周五,与许久未见的同事们热情洋溢,寒暄过后,再与办公室的年轻孩子调侃几句就恢复正常工作。 工作的确积压了很多,得知我今天上班,排队的人已经挤到了大厅外。我只在心中调侃自己真是重要的很,任谁都离不开。 因为我的工作性质特殊,单位里与我相同岗位的人几乎没有。而且这项工作的合规与否既取决于领导的决策,也取决于我自身的善恶和正义程度。 所以这份工作做的时间久了必定会遭人闲话,但自身的正义是无法改变坏人恶的想法的,而且我也不会因为那些言语就完全放弃不做。只是可恨的地方在于单位的领导甚至也有与利益共同者一样的想法,认为私下里我定是得了不少。再甚者,也会认为我在这一摊工作上一手遮天,说一不二。 真是无稽之谈,这不是我所期望的。原本机构设置人员岗位时不考虑复核岗位就是不对的,除了违背相关法律法规,也没了可以叫我能与之商量的人。部分判断本就取决于个人的主观看法,再加上没有地区和先例可以参照,又没有位高权重的人告诉我准确的行之有效的办法,只能是由我一人承担主要的被纠错风险。 没有正确规范的参照标准,很多项目全国都没有统一的规定,叫法多样,以至于我常常干的抓头挠腮。相关的条例法规欠缺,像一些本地规范的项目与国家网络系统中的根本无法对照,这也就是说类似于这种项目在不在支付范围根本无法判断。 因此时时觉得工作内容叫我难堪,闲暇时回想起某个项目的分类更是惊恐一番。每每审计部门查起,相关领导便将我推出去进行解释。那时候就会孤身一人应对各方压力,觉得自己迟早抑郁而终。 况且除了以上的难处之外,这世上还有三类小人,诸如故意使绊子,不分青红皂白就站在道德制高点批评你的;笑里藏刀,看起来与你同仇敌忾,实际上背后捅刀子的;也有巧言令色,不动痕迹的夺走你的功劳的。 碰到这三类人,才真觉得工作干得没了尽头,叫人无比惆怅。 好在这次回来,在经历了生死后,倒也不觉得这工作有多让人痛苦,因为如此这般总比死亡要好些。 叫人可气的是因为来找我办理费用支付的人排了又粗又长的一串儿。办公室里的某位处长嫌弃办事的人太多,怒气冲冲的冲到我面前叫我速度快一点,还说更大的领导看见了不好,不应让群众排大队。 可这排队也不是今日才有的事,不是我请假之前没有,请假之后才这般,而是之前就日日如此。我亦希望能快速的结束所有人的的办理需求,可谁叫我分身乏术?一上午七十多号人已到了我的极限,直到下班十几分钟后,人群才消散。 我站起身喝口水润润嗓子,再伸个腰,没想到腰痛到发疯。来办事的人经常抱怨经办窗口太少,应该加设,以增进工作效率。我多想这群人将这种信号传达到相关领导耳中,哪怕多增加一个经办人员,我也能稍微好受些。 可一人单干的状态已经持续五年,平日根本不敢请假,来找我的人只要遇着我不在,便大发雷霆,大闹办公室。可即便如此,岗位设置还是没有一丝改变。 我也不知局里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只让我一人坚守一岗,并顶着被嫌弃支付周期长的压力,不能只是想打压我这一个原因。 下午开学习党章的会议,我便难得的休息一下。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人暴力踢开,惊诧了众人。 “姓宋的,你给老子支不支,不支老子就砍死你...” 果然是那恶人,应是知道我今日上了班,提着刀气势汹汹的进来指着我。我心中也一惊,看向局领导。我需要有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再想之前一样一个人顶莫须有的指责和被打杀的风险。 “是你业务口的事吗?你出去沟通,不要影响我们学习党章。”局里的办公室主任立即起身说道。 “可是主任他现在要砍死我,我怎么沟通?”我表示无语。 “耐心一点,群众们都不容易。”主任又说,一副正义凛然。 “能不能支不是我说了算,他这个有明确规定就是不可以报的,解释过多遍了。” “你耐心劝解呀,不会有人听不明白的。”一副定是我工作不到位的样子。 我干脆转向局长,我要人同时也给我一个说法,是让我违背政策,还是坚守政策。“郝局长,跟您再提一下这位群众的情况,有些项目明确在政策范围之外,目前患者需求是要我们进行支付。上次就闹过,这次又提着刀来,您觉得凭我一己之力能解决这个事情?既然您常常强调我们要听取并努力完成群众的诉求,那此类诉求是不是也应该完成?若是如此,我可以写支付单,而相关的领导。是不是应该要签字同意?若不同意,那是不是就说明我一人是解决不了的?再者,这位患者今日真要砍死我,局里怎么负责?” 矛盾是早就存在了的,只是回想起上次所谓的领导们一个个躲起来怕事的样子,真叫我失望透顶。此次这恶人又来,局里人人都认得这人,却还叫我一人独挡,真真是一群胆小的猪狗。 我起身,那恶人也提着刀从门口向会议室走了几步,整个会议室安静的可怕。见恶人果真拿着刀,“散会,会下研究。”局长开口宣布散会,迅速从座椅上站起来欲走。 “想走?都给老子站住,上次你们就说要上会讨论,老子不管你们讨论了什么结果今天要是还不给老子支付,老子拿不到钱,便先拿姓宋的开刀,余下的你们一个个也别想好过。”那恶人将手中的刀挥舞起来,并一刀砍在会议室的大桌子上,白色的原木暴露出来,又从裤兜掏出一张纸,展开说道:“老子有精神分裂症,杀人也不犯法。” 众人惊惧,皆起身向另一边的门口逃去。见此,那恶人特意瞄准我,向我砍来。 一瞬间,时光凝结,看看这一副副嘴脸,平日里削尖了脑袋向上爬,溜须拍马更是家常便饭,满脸虚伪,却硬要装出正直,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互相敬重或谩骂,像蛆一样聚居在这个早就腐烂的单位躯壳里,这便是我要的平凡生活吗? 说也奇怪,扑过来的刀迟迟未落下,我睁开眼睛看到了顾从之。 他抓住那恶人的手臂阴森森的看着他,那人几次想努力挣脱都无果。顾从之高他一个头,力量似是不可想象的悬殊。 只见顾从之轻轻一甩手,恶人便被摔出几米,躺在地上大叫着翻滚。 见此情景,办公室主任忙不迭地跑过来说道:“你是宋青什么人?这纯属你的个人行为,造成任何不良后果均于我单位及单位负责人无关,你要自己承担责任赔偿损失。” 我差点笑出声来,果然这才是他们这类人的本色,哪怕你救了他,让他远离危险,但只要离开危险了,他们便会立刻倒打一耙,让你后悔自己究竟救了个什么玩意。 其他人还惊魂未定,局领导从人群中钻出来,站在远离恶人的地方,示意大家拿出手机拍摄此事的画面,应该是用来证明实际打人的是眼前的这位他们并不认识的顾从之吧。至于顾从之是不是也间接的救了他们,他们只字未提,好一群垃圾。 听完办公室主任及局长的话,顾从之并未理会,蹲在恶人面前,单手揪起人的下巴,叫他看看眼前的一切,并告诉他想要彻底解决他的期望,便只能找姓郝的那个看起来胆小怕事的男人。 而我恶心到想吐,只想快点离开。 第九十三章 救我 然后顾从之站起身,看着人群,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是死人吗?让一个小职员面对一个无赖?” “你凭什么跟他说局长会解决此事?局长怎么可能违背政策?你是想叫领导们为难犯错吗?”办公室主任大喊起来。 “哈哈哈...居然在此时还不忘当舔狗。你是说现在只要宋青写了这个支付单儿,这人便可以收到钱?好,宋青写几个字不难,写完给那人,叫他找会计拿钱。”顾从之看向我。 “你以为她是谁?想给谁支就给谁支?得符合政策规定还需要领导审核才行,你想的未免太简单!”主任又抢着说道,他既想肯定局领导的权威,却不曾想,终于将实情说出,将矛头指向局领导,我真的感谢他全家。 “哦,既然如此”顾从之又转回身,对着恶人说:“看来能给你钱的是眼前的这几位所谓的领导吧?所以,麻烦你找准人再砍好吗?” “老子就是要砍死一个人,不论谁。既然不给老子钱。老子也不叫你们好活。尤其是宋青,老子第一个杀她……” 恶人的话还未说完,顾从之已经一脚踢在恶人脸上,恶人咳起来,吐出几颗牙齿,并吐着血沫。 “我不管你要砍死谁,唯独不能伤害宋青。你此时便要答应了我,否则你死了不要紧,你的亲人家眷还活着,你不要命可以,我也大可取了他们的性命。你不是不怕死吗?比起做无赖,我会做到比你更无赖。若是不信,我们不妨打个赌,拭目以待一番?”从未见过顾从之这般模样,恶人刚才将自己的诊断书拿出来,我既知道他不过是威胁,真正想杀人的怎么可能时时备着诊断书呢。不过,谁又知道呢,好像很多事都不能通过常理推断来预知后果了。 我看向顾从之的军靴,鞋头上甚至还沾着星点的鲜血,我的心又狂跳起来。恶人看起来确实不像惜命的人,为了几百块钱,若顾从之真将他打死,岂不是要沾上人命? “宋青别怕,杀他很简单,不会留下痕迹。今天不杀,哪天有空了再杀,这里人太多,怕他们见了害怕,哈哈哈...”顾从之看出我的担忧,走近我身旁,拍拍我的肩,看似是对我说的,实则是叫每个人都听进了去。 到这儿,我也不想再说什么。 “你究竟是谁?居然如此口出狂言,你不仅将矛盾激发,还将本来宋青一人承担的责任全推到我们身上。宋青无法平复这个人的事情,只说明她工作无能,你竟然...” 未等他说完,顾从之开口:“你又是哪位?有说话的份儿没?若是不是什么领导职位上的人,最好闭嘴,免得引火烧身,吸引了躺在地上的这位男士的注意力,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听完此话,刚才还叫嚷着的人瞬间噤声。 “听着了吧?”顾从之对着恶人努努嘴,又看向我。 “走吧。” 顾从之拉着我的手出了单位楼门,外边虽凉,但阳光明媚,我任由他拉着,漫步走在街道上,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子。 过了晚餐时间,才终于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两人走进一家小店,要了油焖茄子和素炒豆腐,味道极好,我吃了整整三碗米饭,每一口都很香。 “谢谢。” 他未言语,欣然接受我的谢意。 “你赶到的这么及时,当时藏在哪儿啦?不会是会议室的桌子底下吧?”我半开玩笑。 “跟着那人进去的,之前以为你只是受些委屈。人人都会有委屈,所以不觉得不妥。这次见他提着刀进来,想到你可能会有危险。” “你在我们单位附近游荡来着?” “不是,直觉,你许久未上班,第一天可能有人憋着火找你,正巧碰着这个。” “菜怎么样?”我用筷子指指桌上的菜。 “不错,虽是素菜,可以说味道鲜美,不腻不蔫。”他称赞着菜品,并询问下次什么时间再来吃。 “我记得前天我们还说再也不见了吧?” “确实是。” “若不是你,我现在可是倒在血泊中,生死未知的。” “可能吧。”他庆幸自己今天跟进来,快乐的笑了笑。 “他们拍了你打人的视频。” “不必担心,吃菜。” 他较之前好像瘦了些,更精干了些。皮肤黑了点,是那种健康的黝黑。我也庆幸他的来到,庆幸他让我又一次活着。 “本以为普通的生活只是默默的等待远久以后的死亡,没想到平凡的死亡也可以在随时随刻。”我感慨着。 “你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我都赞成。” “你不会因为之前的事心存愧疚,所以现在盲目地赞同我?”吃完饭,靠在椅背上,喝着杯中的苦荞茶水。 “是,希望你活得开心,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吧。” 不知为何小店中的人越来越多,人声鼎沸的,实在吵闹了些。我抢着结了账,两人离开小店。 结账只是想表达谢意。 “不知他们如何处理了。”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稳在轻薄的雾气中,周围一圈月晕,空气干冷。闲风嘶嘶吼吼,看似要下雪。 “你真是热心,居然还想着别人。别人有在乎过你的生死?” “不是热心,毕竟有些好朋友在场,怕他们受了伤。不过呢,人被你踢伤,估计暂时不会再作乱。” “好朋友?你怎么定义好朋友?” “自是相处默契的人,其他方面也不强求。” “之前不觉得你能看得开。” “看不开又怎样?自顾伤心吗?何况有些事我也未必能做到。”两人已经快走到家。 “家里暖气热了吧?” “这你也知道,还说你不是时时跟踪我?”我扬起手作势要揪他的耳朵。“说!你是看上了我的美貌还是我的身材?”又想着他是否在林尉送我下山时就跟着了。 “你哪来的美貌?是谁让你产生这种误解?”他说话的样子与从前相似,调皮和肆无忌惮。 我恍惚间觉得他还是那樊木子,而不是顾从之。 “哈哈...”我干涩的笑两下。 “明天还去上班吗?”他问。 “去。” “为什么?” “得上班,得挣钱,得养活自己啊。难不成真藏起来?” “我可以养你。” “得了吧,等着您养老活的美丽女人一大把了,能轮得着我吗?” “先养你,其他的不要也罢。” “世间最无情是男人。” “只能算她们命不好。” “无耻!” “养你才抛弃她们,怎么能是我无耻呢?” “哎,没正形,我这还焦虑着呢!” “哼,若是我,早就辞职了。何必待在那样一个犹如垃圾桶的地方?” “我倒是想,这不是不知道离开后还能干嘛吗?所以就再委屈一下自己。” “怕是那群人不给你委屈的机会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宋青的朋友叫他们陷入险地,你宋青的朋友叫他们舔狗。你宋青的朋友打了人叫单位形象受损,你宋青的朋友叫某些人难堪,你宋青最后一走了之,给那群人留了个定时炸弹。此时你居然还想着回去上班,你不是吓傻了?”他弹我脑门一下,迅速躲开。 我懒得追着他打闹,暂时饶过。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报着侥幸的心理试一下,说不准大家不计前嫌,肝胆相照呢,毕竟你也救了他们。”其实我又能有多少把握呢。 “像上次审计组来查时,本就没有依据的东西最后迫于压力予以支付的,有哪个垃圾站出来为你说过一句话?最后还不是因为审计也没有具体依据,才叫你省去麻烦。原本这些就应该有相关人员提前做出文字性的规定,可实际呢?除了关心仕途和自身的待遇,有哪个是实实在在解决问题的人?你也真能受得了这么多年!”顾从之义愤填膺。 “你知道的,人都有一种侥幸和得过且过的心理,支撑我的也不过是这两点。当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后,也只能死猪不怕开水烫。你知道人微言轻是什么感受吗?就是没人听你的诉求,没有人在意你面对的问题。他们只看结果,不管过程,更何况是这样的单位。没有人情味不说,大多时候都是人人自危。哪还管你在工作中的难处?有时,即使应允了某些事,事后又可以完全不承认,你又能如何呢?” 夜色清凉,我的烦恼又从中来,瞬间觉得凄凉不已。四下看着周边的景色,天气寒冷,行人不是很多。 有牵着金毛犬的中年妇人边听广播边叫喊着叫身旁的金毛犬吐出含在嘴里的石头。金毛犬起先倔强地低着头,一动不动,直到主人念叨他带回家的石头太多,而且若是还不将这块儿吐出来,便再也不带他出来玩的话,那金毛犬才不情不愿地将一颗核桃大小的白色石头放在地上,并且临走了还一步三回头的看个没完。 我心中又高兴起来,那金毛和主人一样,甚是可爱。 我和顾从之相视一笑。 “这些你都想得开,不过把自己当成破罐子破摔,也会让你自己受伤。所以,不如趁早辞掉,像我一样闲云野鹤的。” 顾从之从上衣口袋掏出不知什么牌子的香烟,抽了一支,打火点燃。 “什么时间开始的?”相交几年并未见过。 “前不久” “戒掉吧,对身体不好。” “尽量,活的太久了,也不像你们一样在乎健不健康。” 烟头随着他的呼忽明忽暗,风来时刮掉最前头的烟灰。 第九十四章 畅然 “说起这个,林尉已经124岁,你呢?”我好奇不已。 “700多岁吧可能,记不清了,也不想记清楚。” “700多岁...我似乎能理解,活得太久身边熟识的人都消失掉。虽然不停地更换,但新人总不比旧人。”我震惊,却也马上接受,有什么稀奇呢?这些时日不是已经习惯身边有这样一群人的存在了? 闲谈间两人已走到出租屋楼前,他目送我上楼,直到屋中亮起灯才转身离开。我简单收拾一下上了床很快就进入睡眠,明日事,明日说吧。 夜里睡得香甜,许是因为知道有人护着自己,觉得快乐和心安。不过本就不是过于喜爱依赖别人的性子,也就又觉得成了负担。 第二日去了单位,正在开办公室的门锁,就被同事叫住,说办公室主任找我,我思量那老头定要说昨天的事,有点烦心,但想起顾从之昨晚的话心中即刻变得坦然。 走进办公室,主任正拿着牛骨梳刮着头顶上仅剩的几根卷曲成球的头发,力度之大,我倒担心起如果他失去那几根当宝贝一样呵护的头发时该有多悲凉。死鱼眼肿得像泡过八天浑水一般,应是昨晚又与他的某几位故人小聚大酌导致的。身材臃肿,被捆绑在不怎么合身的中式马甲中,见我进去收起牛骨梳,一脸义正言辞。 “主任您找我。” “关于昨天的事,你给单位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现在领导们要追责。” “是他先要砍人的,我们不过是正当防卫。” “可是不知情的群众会认为是我们的人联合起来打了人家,我们人多势众,传出去有损单位形象,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是我的朋友救了大家。” “先不要说救不救,我说的是单位的形象受损,而且他救的人是你又不是我们,你难道不清楚吗?” “主任,你要知道那恶人昨天下午完全无差别攻击,而且真要砍死我了,你觉得你们能逃得了干系?他能放过你们?砍一个是砍,砍十个也是砍,你就能确保你不是下一个被砍死的?”跟眼前这种烂人生气,是要耗费点心力! “你怎么说话的?你跟上级用这种语气说话吗?你还想不想干了?!”他听完我的话气得火冒三丈。 看着他快要跳脚的样子,心中实在觉得他不至于如此。 “明明是我的朋友救了大家,你不想着表示感谢,居然追究起我的责任来,我有什么责任?费用是我不给支取的吗?政策是我制定的?你不分青红皂白,不分是非对错?忘了当时你吓的快昏过去?作为办公室主任,你不体恤职工,反而以单位形象受损来苛责我!你们怎能如此可恶?”我也极尽可气的言辞。 “好好好!本来还想着你公开致歉,赔偿伤者医药费,单位会给你留职查看的处分,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他气恼地站起身,指着我的鼻子大声说道。胸前一起一伏的,口水喷洒在面前的桌子上。 “叫我致歉?你们怕不是做梦!”虽然现在只是他一人叫嚣,但对我的处理结果绝对是那群道貌岸然的所谓高位者昨晚研究后共同做出的决定。 没有必要再跟他继续争论下去了,有些人到死的那一秒,都认为自己没错,认为自己站在正义的最高处,眼前的这个蠢男人便是,以及那些隐藏起来的,在昨晚共同对我做出处罚的那群人,都是! “行,立马解除你的一切职务关系,党和人民不需要你这样的人!不需要你这种极度自私,不能顾全大局的人!收拾好你的东西马上办理离职手续!”他暴跳如雷,眼睛憋的通红,甚至有汗水从巨大的污色额头上流下,用粗短的手指上下比划,像极了跳梁小丑。 果然还是顾从之看得开,毕竟活了300多年,而我,确实还不太善于丑化人性,以为成人多数是讲道理的,看来自己属实要多磨练才是了,哎! “随你的便,不过走前提醒你一下,那恶人若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你们一个也别想逃脱。”我冷冷的看着他。 “这一点不用你操心!你管好自己!我们绝对不会被邪恶打败!我奉劝你一句!以后到了社会上想要好好教育你的人不再少数!你就受着吧!这么多年,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他再次指着我的鼻子吼道。 “哈哈...你也不用操心我了,不过你这副嘴脸,倒是让我想起小学一年级班上最老实的孩子宣读正义的诗篇一样。论智商,你与他一般,论真心,你们云泥之别。至于单位里所有人的嘴脸哪个是我不知道的?你们不会被邪恶打败?可笑至极,所以别在我这儿唱高调了。这位年纪已经很大却装嫩的叔叔,您还是好好的顾好自己的性命,别连被谁捅的刀子都不知道。”极尽气人的本领。 想起自己之前对这里所有人的虚伪、热情和认同,就觉得无比不舒服,想一吐解千愁。 “出去!从我的办公室出去!”他走过来,欲赶我出去,身体像个肉球一样摇摆着,脸憋的更加紫红,喘着粗气。 “正有此意,我自是不愿与你共处一室,连呼吸同一个房间的空气都不想。我觉得恶心,还有就是您最好慢点儿,别摔了,摔折了哪里得住院不说,怕是以您这把年纪,应该也不能好好愈合。别还没被人捅刀子呢,就先自己瘫痪了,得不偿失。”说完,我转身朝门走去,不想再看那张油脸。 身后传来悠长暴怒的声音“滚!”。 滚?肖读盛叫我滚,我乖乖听话翻越山城的墙头,极尽努力的滚下山。但,这个油腻的满脑子虚伪道义的老男人有什么资格叫我滚?我愤怒转回身,“主任,怎么能叫我滚呢?好歹我们同事一场,本来还觉得不给您添麻烦,自己收拾收拾就走呢。可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将这件事写成一封投诉信或请愿书什么的给厅级送过去。再不成,我到劳动仲裁部门走一趟,虽然花费的时间比较多,但可能我可以得到公正的对待,你说是吧?现在比较棘手的是如果上级单位开始调查事情原委时你们肯定得给出辞退我的理由,那么是用因为我受到死亡威胁以至于你们害怕受到牵连的这个?还是用我的朋友正当防卫后救了大家的这个?要不实在不行,我就起诉单位告你们无故辞退我?当然,你们可以通过掩盖事实真相污蔑我,但昨天在现场的人不止单位里这些鼠头蛇目的人,走廊里还站着数十位来办事的群众,我相信他们当中有人能对那个恶人到底是不是你口中’善良的人民’做出正确的判断。所以我们让这件事闹大好不好?而且我突然觉得我们确实应该走一条看起来最公正的道路,让我们双方都得到最妥善的结局,您看这样行吗?” “你!你尽快告去!我干了这么多年业务还怕你不成!”见我转身说出那些话,他的脸完全成了紫色,甚至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他会不会猝死? “对啊,您当然不怕了,但您不是以为单位领导分忧着称吗?而且大家都知道您这个主任的位置全凭拍马屁得来,现下突然多了这些事,真是叫领导们烦心呢...” “你!你...你...” “我?我我我我我怎么了?”我装作懵懂的看着他。 “你别走,进来!” “您刚才叫我滚,我不敢不听。” “有话好好说...但是你别觉得你能威胁我...”他很快从暴躁中恢复过来,我佩服他的收放自如和能屈能伸,眼看着事情可能朝不好的方向发展,居然能瞬间放下自以为身居高位的可笑优越感,派头不再全是自负。 “怎么会呢?您除了溜须拍马有时确实也刚正不阿呢。” “行了!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 “关上门。” “为什么?我得学习您一直光明磊落的做派,关门不好吧?” “够了!回去工作吧,我不会再计较刚才的事。” “您本来准备怎么计较?找人整我?让我身败名裂一无所得?还是对我拳打脚踢弄成残废?” “你这些话都是从哪学的?能不能不这么偏激?我有那么坏吗?宋青,你也说了,同事一场,我们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他甚至开始和颜悦色,像平日接待所有的上访人员那样,他表演着虚伪的热情,也表演出嫌恶的感同身受。 我不想再说话,走进自己办公室,没理会其他同事。收拾了东西离开单位大楼,居然一身轻松,连空气都清静起来。 不多一会儿,分管处室的处长打来电话,我毅然挂掉,再也不回头。在梦中经历了大风大浪,心境也跟之前不同,我冷笑又冷哼。 有些事有些人看淡看开后,就再也不想忍受了。 回家的路上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喂,爸爸,我辞职啦...” “为什么?工作不开心?”爸爸温言。 “嗯,不开心很久了。” “那就辞,咱不稀罕。” “妈妈会不会难过?” “不会,你放心,她能理解的。” 原以为爸妈听到我辞职定会大发雷霆,责问我原因,并要求我迅速取消辞职的念头,回单位认错,继续上班。 没想到的是,他们竟如此平静,只是在乎我是不是开心,多日的委屈,在听到这几句话后,眼泪决堤。 第九十五章 美代 “爸爸,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好好生活。”我泣不成声。 “没有,青儿,你没有对不起爸爸妈妈,你做的很好,而且爸爸妈妈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开心,若是为了我们,你压抑自己的情绪,我和妈妈会比你还痛苦,明白吗?”爸爸的声音温柔宽厚,惹得我的泪水愈加争落下来。 “嗯,知道了,爸爸,你和妈妈在干什么?”我仍然抽泣着。 “我们都好,你别操心我们。那青青,你是准备回来,还是我和妈妈去蓝和陪你?” “爸,我还没想好,等两天再说吧,我得收拾一下。”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要收拾什么,在蓝和工作五载,我的身家就几本闲置的书籍和几身不太像样的衣服... “好,要是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先告诉爸爸和妈妈,不用一个人撑着,咱们人多力量大,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要是受了委屈就一定回家来。” “嗯,知道了,爸爸,没委屈,那我先挂了,我要去趟朋友那里。” “行,你别哭了,青,咱不伤心啊。好工作有的是,再说了我和妈妈完全能养着你!” “好的,爸爸,我知道了,拜拜...”抽泣声不再强烈。 “记得好好吃饭啊,那我挂啦。” 结束通话,我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 刚上班时爱憎分明,正直诚恳,后来发现单位里有许多隐藏起来的霉点,只能从憎恨变成忍受,没想到越忍越麻木,几乎到没了知觉的时候出了这些事儿。 我这算是又成熟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期间单位又有其他人打来电话,干脆直接关机。 晚上回到家,打开手机微信,信息一条接一条的蹦出来。其他的直接删掉,只看了张颜的,她告诉我那些个所谓的领导们很生气,声明是要严肃处理此事的,至于怎么严厉,他们也不知道。 还有就是专门针对关于谁来接替我的工作召开专题讨论,中心思想是即便现在找不到合适的人,但扬言想来本单位工作的人一抓一大把,少了谁也不会影响到单位承担的社会责任。并下了指令,叫分管处长从其他单位借调一些人过来,务必按时完成所有的工作。 我觉得分外可笑。 处长头大,悔恨这么多年来没培养其他人等等之类的。至于先前手机拍摄的视频,一律不准发到网上,生怕影响单位形象。若有上传到外网的,一经发现,严肃处置。也告诫众人,凡是有类似于我这种行为的事再发生,必定严惩。 巴拉巴拉的说了几十条,边听边泡面,海鲜味儿的泡面味道很好,吃完后闷头大睡,不做其他打算。 早晨醒来,直愣愣的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不需要再委身到那栋楼里...睡眼惺忪地翻身,突的瞥见沙发上正立着人形黑桩,瞬间清醒。 “我去你大爷的!” “哈哈哈...”顾从之大笑。 “吓死老子了,以为有变态闯进来要先奸后杀!你大爷的。”我怒气冲冲抱怨着。 “你这种的谁要奸?”他一脸认真询问到。 听完他的话,起身走到沙发前重重的给了他肩膀一拳。 “什么时候进来的?幸好我不是裸睡,否则你真要对我负责了。” “昨晚怕你想不开寻短见,来照看着。” “昨晚就来了?你们羌人真是不见尾不见头的!自杀?老子还想再活几十年,才不会寻短见,再说了就这点事也不至于。不过你前天说的话倒是一一得到印证,爽不爽?有没有觉得自己特聪明?” “你现在不开心,我有什么可爽的?又不是白痴。” “哼,你和他们又有何区别,一声不响的消失,一样自私到家的货色!” “对不起。”他露出沉重的神色。 看他落寞,又急忙转移了话题。其实我已经不生他的气,不过随口提几句,毕竟他那时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准。 “你是一天起来都无事可做吗?怎么天天往我这儿跑?” “最近的确没什么事。” “肖读盛那里呢?” “没有。” “既然如此,你和我去自驾游怎么样?”我突发奇想,也确实期盼了很久,一直苦于没时间,怕他觉得无趣,我用渴望并真诚地眼神看着他。 “好,可以陪你,为难我自己一下。”他沉声说着,像做了一件自己不情愿又不得不做的事。 我又打他肩膀一拳。 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就要开始了! 两人吃过他早就买好的馄饨汤后,简单收拾一番便出发,心情无比轻松。顾从之的车一直停在楼下,许久未开,发动机的声音有些沉闷。不过直到在最近的加油站加满汽油,我们才开始讨论究竟去哪里...无果后,决定先去高速口。 因为都想赖着不当司机,顾从之和我争论半天上高速后谁来开车,最终我战败。理由是他昨晚因担心我,一夜未敢进入深睡眠,以至于现在头脑不是特别清晰,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本应是我来开。 在高速入口的服务站那里买了很多食水,我怪顾从之非要到站里买,贵的要死,花了很多冤枉钱,他倒是无所谓。 天气晴朗,虽然仍比较寒冷,但空气清爽,人也跟着轻快舒畅。 开了大概有二十分钟,忽地想起初中时品性与我还算投缘的女同学长期定居在一个叫美代的古朴小镇,几次回家路过都未到镇里看一看。 听女同学说镇里古色古香,烟火味不重,去那儿游玩的外国人居多,本地人基本不怎么去。正街上有几家特色小吃店,味道不错,叫我有机会了一定要尝尝看。镇子占地面积不大,人口也不多,居民们几乎都以种地为生。夏日里景色尤其不错,冬日逊色些,不过下过雪后又是另外的味道,白雪压在屋顶,铺在路上,落在垃圾桶上,总能透出些神秘,想让人一探究竟。 想及此看一眼飘过的路牌,显示此处距离美代还有不到30公里,当下告诉顾从之第一站去美代,他表示赞同,并说全由我决定。 又驶出几公里,我才想起同学可能正忙碌,我们不请自到会不会给她增添麻烦?可为了不叫人嫌弃,若干脆不告诉她自己要去,在镇里碰面了,也叫人尴尬... 扔手机给顾从之叫他帮我拨通易立的电话,无人接听,我只叫他十分钟之后再打。 “你什么朋友?”顾从之问。 “初中同学,大学毕业后听她说自己去过一次美代,便决定长住。家里安排好的工作都放弃了,只身到那儿开了家店,我挺佩服她的。” “你好像没什么朋友。” “确实,这个朋友也是上了初中后觉得她文文弱弱的,两人玩得来,就比较熟识一点,不过,初中毕业后我再没见过她,大学毕业时各种机缘巧合才又联系上。” “什么店?” “好像是餐旅民宿吧。” “单身?” “你想干嘛?” “随便问问,我哪有那么饥渴?也是有要求的好吗?” “无耻!如果不饥渴,干嘛只问是不是单身?小心我当场揭发你的情史!” 我深知他的想法,大声指责他,他也不管,拧开水自顾喝着。 这几日与顾从之的相处让我深切的体会到他真的是樊木子,只是在山城时,我们之间许久未见的生疏以及身份的不同隔离开我们。 “打通了。”他说。 放开免提,他将手机靠近我,一只手端着。 “喂,易立,我是宋青。” “是你啊!好久没联系了,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是不是要结婚啊?你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不过,你不像我,不恨嫁...”电话那头兴奋异常,不像是甘愿留在隐蔽古镇中的娴静女子。 “易立,你先听我说,我不结婚,今天和朋友来美代,准备待两三天,马上就到你那儿,还有房间吗?” “有有有,当然有,你们几点到?我正准备吃午饭,你们想吃什么?我一起准备准备,昨天美代下过小雪,路滑,你们一定当心,什么朋友?男朋友?那我安排一间。”她又连珠带炮,热情高涨。 我放心不少,接通电话前还怕太久不联系两人生疏。 “两间,不是男朋友。” “那为什么一起游玩,暧昧期?”她又询问起来,想象到她八卦神叨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来。 “是特别好的朋友,没有性别差异的那种。” “是吗?见着了,我得好好帮你识别一番。看他是不是也当你没了性别。不过,宋青,你请假啦?不是一直说没时间的吗?” “工作辞掉了,不想做了。镇里你之前提过的那家小吃店还开着吗,午饭想吃点特色的东西。”不想她问太多关于我的事,便连忙问起镇里的事。 “关了两家,毕竟镇里客流量不大,经营不善的话,固然味道好,也是没有办法的。还有两家开着,到了之后领你们去吃,我也好久没吃了,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总是觉得没时间。” “那好,易立,我们大概还有十几分钟到美代。你把你家位置发给我,我导航过去。” “好,那先这样,到了再好好聊。” 挂断电话,我长吁一口气,易立很激动,与从前的娴静不同,总觉得她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击败过,语气虽热情,但却给我一种她在努力示好的错觉,失去了往日安静时的坚定与勇敢。 第九十六章 易立 “你这朋友...我们来这里是不是犯了个小错?”顾从之开起玩笑。 “确实跟小时候不一样,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爱八卦,话多一些,人好就行。去了之后,你最好有礼貌,若是狂妄自大,我就踢你出去,不带你吃好吃的东西。” “再说吧,还没见着呢,就对我提这种苛刻的要求,宋青,到底她是你最好的朋友还是我?你今天必须做出选择,否则我非跳下车去不可,你知道的,我也不过是个容易受伤的且极具魅力的男人而已。” “大爷的,真恶心。” 易立发来位置,我们寻路而去。 下了高速,走在乡道上,果然到处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放眼望去,整个镇子银装素裹,煞是好看。落到田地里的雪有些青白,雪区一块一块的,一直朝东拉开。镇口两尊硕大的石狮子蹲守着,威武雄壮。再往里开,两旁出现二层高低的古式楼房,整齐划一,但各家风格又不尽同,门前的暮色石柱上都绑着红色绸带。二楼栏杆上的雕花也各不相同,也覆着白雪,深红褐色和白色相交辉映。 有的人家已清理过门前雪,露出青色地砖,不过家家屋门紧闭,应是天气过于寒冷的原因,不会开门迎客。 导航提示目的地就在附近,于是我在一家清丽的店门前停下,没有店名,但觉得眼前这家便是易立的餐旅店铺。 说它清丽,是因它与其他屋宇完全不同,透露着一种年轻女子的气质。门柱上的雕花被染成黑色,窗台下放着几排已经冻死的多肉以及其他植物,花盆五颜六色,印着不同的图案。一楼偌大的窗户玻璃上贴着奇怪的文字,门庭处挂着风铃,门前铺着浅蓝色打底的花地毯。整个看起来十分的不伦不类,显现出一种挣扎又努力的样子。不晓得店主要表达什么,在外人看来,我认为那些装饰是失败的,是叫人摸不着头脑的。 易立从店内走出,见我们下车,迎了过来,并给我一个超大的拥抱。 “宋青,你还是这么瘦,小时候就瘦,现在也瘦,果然像你说的没有性别差异,哈哈哈...” 这个易立,还未未与我寒暄熟络,倒是学会了顾从之等人调侃人的恶习,真是不可取。 “嗯,是挺瘦的,你最近怎么样?生意好不好?忙不忙?”我被她抱得太紧,赶忙装作无意推开,结束拥抱。 “我好啊,你看我身材丰腴,能过得不好吗?这位是你的朋友,你好,你好。”她眼中闪着绿光,掠过我伸手向我身后的顾从之走去。 我无奈,易立看见长相良好的男人竟不懂收敛,眼神中满是渴望的光彩,我记得初中时她不是这样的,不过我并不厌恶,只觉得搞笑。 顾从之礼貌回应,易立的手却像粘在他手上一样...他无奈地看我一眼,露出嫌弃的表情。我怕他生气后不给任何人面子,赶忙拉开易立,免得大家都不高兴。 顾从之还是樊木子时是很自我的,不会轻易因为谁的面子放低姿态,遇到自己厌恶的,定会直接说出来,并惨痛的打击对方。 那时还觉得他太肆意,对他自己不利。现在看来,他这任性也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他不与我们这些普通人一样需要纠结在某些琐事上。 “房间准备好了,我领你们去看看。来,来,行李给我。”易立说着抢过我手中的皮箱,而顾从之从不会为了表现男子气概就帮少女美妇们提箱拉椅,这一点确实没什么风度。 跟着易立上了楼,楼道窄窄的,两旁布置着廉价的粉色假花,楼梯上的多肉像屋外的一样均已枯死,盆里有些杂物,应是很久没打扫。木质地板上有的地方已经变形翘起来,打开客房的门,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有些呛鼻子。我忍住不咳嗽,心中感慨易立的心态,这也叫备好了房间? “宋青,这里本就潮湿,房子又是木质的,所以少不了霉味儿,不过我每天都有拿香草熏一熏的,床单被罩是我刚刚换过的,很干净,你放心,你朋友的房间就在隔壁。”她有些抱歉的说。 “没事儿,挺好的,不换也行,你不用那么累的。”人与人之间虚伪的客套还是要有的。 自己不是一直风餐露宿的人,是有那么一点点残余的洁癖,所以当然是全部换过最好了。 房子不大,也就十平米,放了床,床上铺着大红花色的被褥和枕头...一张小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封闭的小卫生间。除了霉味儿,倒也干净,只是屋内光线暗了些,这应该是红褐色的木头屋子的共同特点。 放好行李,又去看顾从之的房间,离我的不到五米,进了房间,同样的霉味儿冲过来,一样的摆设。但床对于顾从之来说,真的是小了些...在睡前得将两个房间里的椅子并排放在床尾,他的脚才有地方放。 我想着这些琐碎,易立已经招呼顾从之走出房间,我也跟了出去。他俩临着窗户看外面的街景,易立手舞足蹈地介绍,顾从之一脸兴味索然,我站在易立一侧也听起她的讲述。 “冬天这里游客少了很多,所以现在街上行人不多,你们往东看,那里是市政府今年刚建好的农贸展览会,秋天召开过一个大型的活动,全世界的农产品都在这里展销过,特别热闹。一年一次,明年秋天你和宋青一定要再来,好多东西我都没见过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也算开阔了眼界。”易立饶有兴致的继续说道。 “你们再看那边。”她指着东边更远的地方,“听说那里准备建一个大型体育场,秋天时已经开始打地基,现在冻上了,也就停工,到时候等体育场建好,你们也一定要再来。那时游客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稀少。这几年每逢冬天镇子很多店家都暂时关了门,等着开春后再开店,钱能好赚一些。”她继续似无止境的说着。 我看着她,她跟我同龄,但眼角已经现出细纹,肤色暗黄,发际线后移,额头上的细碎头发全部向后梳起,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前额在谈笑时出现密密的小细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激动还是忙碌,上唇边上小小的汗珠布了一层,皮肤也干涩不已,眉尾已经脱落,唇色发白,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厚长袍。 易立的装扮和不施粉黛竟给我一种中年老妇的感觉,多亏耳朵上的银色大耳坠为她增添了几分色彩。 简单整理好行李,跟易立步行到达离旅店不远的小食店,抬头看了店名,“毛革”,不知何意。推门走进店内,热气扑面而来。店内人多,终于能将此处与旅游景点挂上钩。 店面不大,五六十平,只有楼下一层,楼上应是老板与家人的住宿之处。吃食种类繁多,易立点了几种,又叫顾从之加点,顾从之将菜单递给我说道想吃什么自己点。 易立暧昧和失落的看着我,我只能无奈。 店里人虽多,但上菜的速度不慢,菜品确实不错,味道以辛辣为主,满足了我们的饱食之欲。到快结束时又要了烧酒,不过只叫老板温了一壶,三人分喝。 烧酒辣心和某些温润菜肴的柔和形成对比,一个温柔,一个硬气。体验了不同的感觉,也觉得新奇和满足。 又想起吃热辣的烤肉时,非要喝几杯冰镇啤酒才觉得过瘾,现下也是一样的。 第九十七章 夜袭 三人都吃得酣畅,聊着过往的种种。不过顾从之只听不说,可易立时而又将话题转到顾从之身上,见我哀求他不要不耐烦的眼神,他只能巧妙转移话题,也是辛苦。 我感受着店内热切的生活气息,不时环顾四周,过了午饭时间,人们逐渐离开,店家也不像刚开始时忙碌,坐在柜台里,低头看着手机。 人们的脸上皆是笑容,没有险恶,没有虚伪,没有丑陋。 酒足饭饱后,又跟着易立在镇子四处转了转,回到旅店,三人各自回屋休息。 午后,顾从之过来敲门,说有事要离开,叫我不用担心,处理完后,他自会找我,到时再联系,我自然只能应允。 有些失望,曾经想过一人游历,可毕竟女性力量有限,遇到危险,若无人撑腰,总归就不能尽兴的到各处都转一转,留下遗憾。 目送顾从之离开,接近傍晚,易立又来找我。她明显打扮了一番,听我说顾从之离开,她惨绝人寰的哀嚎了几声,怪我不早点告诉她。我只说怕打扰到她,她听后还是叹息...我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她热烈的感情。 同时,看着她失落,我觉得我们好像又回到小时候。那时她虽温柔但勇敢,只要是她爱惜的,她就会努力争取,我既羡慕又觉得太夸张。 她继续叹息不已时,楼下传来开门声,应是有客人来。我们忙下了楼,果然一位衣着正式的男性前来问询此处是否还有空房间,是否安静,因为有家人要来此居住,若是环境良好,可高价入住,但有一个要求,就是其他客人得离开。 除了我,店里根本没有其他客人,易立连连点头说好,并介绍房间情况,那人看了一番说随后会来。 易立同我将我的行李搬到她房间,两人吭哧吭哧地收拾好我先前住过的屋子。 我才又回想起刚走的那人,他看起来英武严厉,棱角分明,肤色阴白,神情锐利,想再走的近些观看,反而看不清他的面目。 不多时,果然有十几个成人陆续进入店中,皆为中性装扮,有高有低,身材各异,但众人外貌却极其相似,果然是一家人。 最先来过的人交待我们不用担心家里人的用度和习惯,他们到此只为举办某种形式的变装会,所以我们无需提供餐食,还说趁坝上有人放烟火,我和易立出去游玩即可。 易立听后大喜,竟有如此自便的客人,感觉她巴不得自己什么都不干就能挣到钱。粗略的登记了入住信息后,拉着我换了厚的衣服夺门而出,生怕客人反悔。 离开时,我再回望一眼众人的相貌,还是模糊一片,我心中存了疑惑。 赶至会场后,放烟火的人几乎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我感叹中年人们既有钱又有空闲。却又突然见到那个预定房间的客人,他在人群中格外突出,对我温柔露出笑容,一闪而过,我未及回应,也不明所以。 赶忙问易立有没有看到房客,她扯着嗓子叫我看烟火。想着来人种种,不得头绪,易立兴致高昂,觉得即便那人出现在坝上也毫无奇特之处。坝上有节,来这儿的游客出现在这里再平常不过,我便也作罢。 坝上灯火通明,人不多却熙攘,相交欢愉,我们也忘却烦恼,尽情肆意,直到半夜两人才返回店中。 店中竟是一副人去楼空的景象,我俩面面相觑。像从来没有人来过,只有前台柜上的现金证明几个小时前有一大群人确实出现过在这里。易立迅速全屋转一圈,看有没有东西丢失。 我想着那群怪人,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敏感。 “有丢什么吗?”我问。 “没有,奇怪,这群人到底干嘛的?”易立也惊奇起来。 “可能就是一帮喜欢变装的游客,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的。”我说出最简单的情况。 “可能吧,那他们后半夜会不会再回来?毕竟他们付的是一整天的费用。”易立握着一叠不薄的红色钞票。 “可能,不过我们先睡吧,回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两人眼看着时间很晚,没怎么聊天便入睡。 直到后半夜,耳边突然传来惊恐的尖叫声,持续不断,我惊诧睁眼。房间还处在黑暗中,只隐约看到易立跪在床上,挥舞着手臂大叫,那声音像发情的夜猫一般因落败其他公猫后绝望吼叫,凄惨可怖,听着让人心都跟着摇动起来。 我迅速坐起查看原因,只见她抬起另一只胳膊,指着屋子中央,我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月光透过窗帘在屋中央投射了一片辉光,辉光中央,一个人影直直的矗立着,我全身汗毛瞬间立起来。 是谁?顾从之?稳下心神,竭力想看清来人的面貌,可越是想看清视力越是模糊,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屋子中央站立的是个男人,手中竟握着发光的短刀,一动不动。 知道引起易立大叫的原因后,也断定来人不善,当下不知如何是好,也开始和她一样狂乱的吼叫起来,希望通过叫喊声引来可以救命的人...我们的叫声撕心裂肺,像是那人的刀已经插入我们的心脏,并准备肢解我们。 站立着的人似是不知道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明显一愣。我虽害怕至极,但吼叫之时,仍不忘跳下床,从床头的背包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短刀。这把短刀是林尉送我下山时赠的,叫我防身用。刀鞘属银质,刀体不知是什么金属,重量很轻,很精巧,当时会收下也是因为被短刀的外形吸引。时不时拿出来把玩,连带刀柄也不过与整个手掌一样长。 此时急忙退了刀鞘,细长的刀体延伸到刀尖,闪着银色的柔光,之前一直不觉得它是防身的利器,更像是纪念品,现下居然有了用武处! 屋子中央的人又是一愣,后退一步,似是确认了有人与易立同一间房,也确认了同房的人居然会拿出短刀。可就在那刻那人突然举起握刀的手臂朝易立的床边快速冲过去,我下意识的极尽自己所能的同时冲过去,即便害怕到要死也要拼尽全身力气搏一搏,绝不能叫他伤了易立。 来不及重新审定我和易立之间的感情是不是深到自己能为了她不顾安危,也来不及悲叹我悲惨的际遇,只是觉得自己这一冲可叫来人不死也伤... 在那人到达之前我挡在易立身边,她未停止惨叫,我挥刀向来人刺去,那人也向我刺过来。他与我都不及闪躲对方的短刀,刀尖纷纷刺入我和他的身体...我竟如此勇猛?好在那人体型矮小,刺过来的刀并未插进我胸腔里的重要器官上,刀刃只是撕裂我的皮肤软组织进入右侧腹腔壁那里,而我的刀直直地插在他的左肩靠近心脏的地方。 我因下腹疼痛,无法拔出他肩上的刀再进行防御,放开刀柄,捂住自己的伤口向后退去,重重的跌坐在易立怀中。那人也向后退去,可是他并未离开,定了定神后,居然将肩上的短刀拔出,举着我的刀又冲过来! 易立终于吓到失声,不做任何反应,我只得迅速翻下床,将地上随手能拿到的金属痰盂用力扔过去... 什么意思?梦中受的苦还不够,现在是真的要我死了? 昏暗中厚重古老痰盂的锐利边缘正中来人的眉心,只一瞬那人晃晃悠悠的摔倒在地,不再动弹... 第九十八章 警察问询 我捂着伤口奋力直起身,从床头拿起易立的瓷质台灯慢慢靠近摔倒在地的人。 他一动不动,我弯腰拾起地上的短刀,将台灯放下,转头对易立说报警。 腹部的伤口出血不止,我疼到几乎晕过去,移到床边坐在地上休息。见我痛苦呲牙,易立终于停止惊惧,开灯报警也叫了大夫。 地上躺着的人额头冒着细细的血流,逐渐凝固。易立哭起来,我心中深觉无力,不想说话。 “是他,他果然来杀我了。”她自顾哭诉起来。 我倒是想直接睡过去,疼痛感持续着,听着她慌乱的表达,更叫我不能静心,心率又加快了些,心慌不已。由于失血,体内血容量下降以及经受极度惊慌下的应激反应,就在我快要休克时,终于迎来维护真理的警察与医护,随后陷入昏睡。 不过昏睡前还不忘感叹一番自己的倒霉人生。 不知多久才醒来,而顾从之正坐在床边,满脸愤怒。这里是医院吧... “什么时候来的?”我有气无力地问,心想他定是被易立叫回来的,真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叫顾从之来反而叫我不知怎么应付。 “今天早上。” “哦,忙完你的事没?我没大事,你应该...” “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他打断我的话。 “嗯,易立呢?她怎么样?” “到派出所做笔录。” “一个人?”想起昨晚易立的惊厥到窒息的状态,我不觉得她一个人能完整的表达事情的整个经过。这种担忧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了不起,也不是因为我过于心疼易立的处境,就单纯的就事而论... “不然呢?我去陪着她吗?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你躺在病床上居然还有心思关心一个极其无关紧要和极其无用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最好不是!” “我看她好像认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现在怎么样?”他不会被我打死了吧?那我岂不是... “确实认识。” “警察怎么说?”我又问。 “你丝毫不关心自己的身体?旁人就那么重要?你就那么无私和博爱?”顾从之终于因生气高声怒道。 “我当然关心自己了,不过现在没感觉到其他不适,除了伤口疼些,我是可以忍一忍的,又没要了我的命不是吗?” “哼!” “哼个屁!那你告诉我我的伤严不严重?” “刀插到腹腔,由于刀体不长,未伤及脏器。也因为救治及时,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也就只是个口子吧,马上就能愈合。比起梦里的惨状,现在算好的。” “当时害怕吗?”他看着我,收起怒气,一手紧紧的抓着我,我的手被他捏的生疼。 “害怕,真希望你没走。” 看到他又露出悔恨,我忙说自己开个玩笑而已,实际上根本没在怕的,自己一个前冲便制服了那人,只是当时大意了,才叫他瞅了机会捅了自己一刀,若有下次,自己肯定会全身而退,并叫对方死无全尸... 听完我的荒唐回答,他直接起身走出病房,重重的关上房门。 我庆幸病房里只有我一个,如若不然,顾从之甩门而去就只能留我原地尴尬,也省了唯唯诺诺的跟同房病友道歉的负担。 不过,那个男人究竟是谁?易立一个弱女子,所做的生意又都是你情我愿的正规买卖,不可能会有不要命的仇敌。而且那人现在怎么样,会不会被我打死?思及此,担忧起来。 四下看一圈,发现手机就在床头,拿起拨通顾从之的电话。 “顾从之,那人死了吗?我不会失手杀了人吧?” “没那么容易死。” “那就好,嘶...”从床头柜取手机时拉痛了伤口,忍着惨叫的冲动急忙挂了电话,再长吁一声,表情惨不忍睹。 半小时后,顾从之带了稀饭过来,说医生只叫吃流食,下午警察会来问话。 关于当时的情景,我表示能不能叫顾从之帮忙转述,实在不想面对那群迟来的陌生人。顾从之只告诉我绝不可能,谁叫我当时那么英勇,本来那人准备杀了易立再自杀,没想到屋里还有一个人,当时正定夺要不要下次再来行凶时,没想到我居然拿出刀,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一个再杀一个,反正都是死,也不在乎多一个了。 “顾从之,看来易立被杀这件事迟早会发生,对易立来说,终究是个隐患,现在无论是我错还是谁错,最起码易立不会再有危险,是吧?” “你可真高尚。”他收起粥碗,放在窗台上。 “我还没吃饱呢!” “这么高尚用得着吃饭吗?凭口仙气就能活着了。” 两人说话间,病房门被推开,一位中年男医生领着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走进来,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文质彬彬的,医生交代了一番便出去了。 两个警察拉了椅子,并排坐在床尾,翻出随身携带的案本儿开始做记录,并示意顾从之离开。顾从之自是满脸不情愿,但也顺从地走出去。他明白,警察需要例行公事。 被询问了大概一个小时,同样的问题,反反复复的问了好几遍,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的答。我知道警察是怕我编什么瞎话,想从我每次的回答中看出漏洞。我被问得烦躁不已,干脆提出希望某位警察叔叔能把放在窗台上的粥碗递给我,毕竟受了伤,不能饿肚子吧。 两个警察相互看了一眼,很人性的由其中一位起身帮我把粥碗端到面前,我表示感谢并接过,一匙一匙地喝起来。 看他俩望着我,我赶忙问他们要不要也来几匙,两人摆手摇头。我心中快乐起来,不过是逗逗他们罢了,省得太枯燥。 询问间隙我十分想了解那男人和易立的事,便张口问出,其中一位严厉的告诉我,只需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即可,因为现在涉及到是不是防卫过当的问题。我又心慌起来,什么叫防卫过当?天理又藏起来了吗? 这段时间里,我已经遇到太多人性丑恶的事情。才发现,这些事不是我逃离开某处到了另一处就能消失的。那么,难道真要到了某个人烟荒芜的地方隐居起来才行? 警察走后,顾从之进来,两人交谈一会儿,他表示我不用担心,后边的事他会处理,我只安心养伤便可。 晚些时候,易立也带了吃食过来,肉汤泡饭,闻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吃完后满足地感慨着,活着的一大好处便是能食着人间的美味。 只是易立,从进来病房时就红着眼眶,见我吃完,眼泪才掉下来,跟我说出一连串的对不起。我心中无奈,不想要她觉得愧疚,世事难料,她又不见得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怪她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应该努力要周围真正的好人舒服一些才是,而不是板着长脸给别人难堪。 “你别哭,我这不是活生生的躺在这儿吗?” “对不起。”她拖着哭音继续道歉。 顾从之忍着不说话,知道他气我不在乎自己,可在那种情况下,任何我的朋友都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比如林尉、比如肖读盛、比如顾从之... “别说这个啦,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绝不会怪你,我们还跟从前一样,谁也不欠谁。”我怕别人觉得亏欠我,这样便不能再继续做肆无忌惮的好朋友。 “宋青...” “打住,再说对不起我就真生气了。”我真的会生气,我不习惯别人跟我表达愧疚和悔恨,那些抱歉的话语让我不舒服,或许这样的我太自私,不能容忍别人抒发情意,可实际上这些话真的有必要说吗? “好,不说,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她擦掉眼泪忙不迭说着,眼睛浮肿,头发胡乱的披散着,穿着单薄,鼻尖通红。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你现在感觉怎样?那个人是?”我试探着。 没想到易立顺着我的问题详细讲述了她与夜半来人的瓜葛。 第九十九章 易立和安霖 “五年前去过一次安厦,在那里待了段儿时间。期间遇到安霖,我们很快相爱了,决定一起浪迹天涯。那时想得太简单,以为只要两人相爱,什么都不能阻止我们。可是一年后,我诊断出卵巢萎缩,再也不能怀孕,便私自离开安厦。安霖找了我很久,对于他,我跟人间蒸发了没两样。”易立的眼神满是哀伤。 我想起顾从之也不告而别过,抬头看他一眼,他别过脸不与我对视。 “他很绝望,自杀过,未遂,又自杀,又被救过来。我从来没觉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会那么深刻。当然,这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其实我一直与安霖的妈妈有联系,起初她不能接受我不孕,背着安霖逼我离开,后来安霖自杀,她才又求我回去。可那时我已经有了新的男友,我们感情很好,我不可能抛弃男友再回去。何况,离开两年后,我已渐渐淡忘了与安霖之间的情感。直到有一天,安霖从他妈妈那里得到我的联系方式,最终找到我。”她的眼泪又流出来,用手粗暴地抹去,继续说下去。 “见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无比惊讶,他的模样早不是我记忆中那样,变得干瘦狂躁,像吸血鬼一样附在我的新生活里。他日日来店中,我关了门,他便在门外等着,不说话,不要求。有时客人来了,也会被门前的怪人吓走。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男友从开始的袒护我逐渐变成嫌弃,最后到厌恶,那时的男友同样深受其害。最后男友像我当年离开安霖一样走了,我痛不欲生,将怨气全部撒在安霖身上。是他毁了我的生活,毁了我所有的一切。当时我很愤怒,便亲自又去了趟安厦,找到安霖的父母,让他们接走安霖。如若不然,我就报警,叫警察将安霖抓起来关到牢里去。他父母本就有愧于我和安霖的事,便在当日,随我一同返回美代。”易立的神情从哀伤转为极度的悲怆和自责,她甚至有些无法呼吸。 我看向顾从之,他从床头柜拿了纸巾递给易立,只是她并未接到手中。 “易立,你要是不想说,我们就先不聊这件事。”没想到我随口一问,竟牵出易立或许是最悲伤的过往。 “不,我要说...返回美代那日发生了一件让我这辈子都恨不能折磨死自己的事情...因为是冬天,道路积冰,大客车在途中出了严重的事故,结果安霖的父母双双惨死,而我却完好无损的活下来。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宋青,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我自责自虐,也远不敌安霖知道真相后对我的恨意。从那之后,他时常来店里堵我,并扬言叫我偿命,他对我的爱全部变成仇恨...我这店里就再也无人来住了,我想过离开美代,可是离开这里又能去哪?也许也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孽,我不想让安霖的情绪没有发泄口,所以在美代坚持着...这次你们来,我许是因为高兴一时大意,闭店时忘记锁门才叫他半夜闯到屋里来。安霖要杀的人是我,没料到你也在我房中...”她的泪珠接连从脸颊落下来,浸湿了脖颈上的乱发。枯黄的头发下垂在胸前,随着她的哭诉起伏着。 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再次求助地看向顾从之,他却板着脸不看我。是因为他觉得这些都是我咎由自取,不把自己当回事才惹出的祸事? 可是他分明说过叫我安心养伤,现在却又不帮我,我只能沉默。 “宋青,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报应?” “不是,你别乱想,这一切都不是你的本意。没有人想这样。” “可是,若不是我,安霖的父母不会死。我和安霖之间也不会有这么多仇恨。” “人各有命。若命数如此,谁又能改得了?”我实在替她惋惜,却也只能将原因归在命数上。 认命的人都信这个,即使是我,也信。 “或许吧,我总觉得自己哪天死了,才能偿还犯下的错。其实我倒希望安霖真能杀了我,这样我们就都解脱了...” “可死不一定能解脱,放下才是。”我分明知道不会有任何人能轻易地放下这样伤感的事,而这样说只是想劝慰眼前人。 “宋青,我知道,我又何尝不想。可是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她伸出双手将粘在两侧脸颊上的头发推开,眼中的泪水却又夺眶而下。到此时,我才注意到易立的指甲刚才一定深深的抠进自己的手掌心,因为掌面上留下数个红紫色的指甲印记。 时间已过十点,易立未有离开的意思。我突然觉得难以支撑,毕竟失了些血,美代的医疗条件与市里不能比,给我包扎伤口后只简单的补液,一时半会儿我也恢复不过来,身体自然虚弱。所以还未说出明天再继续聊的话,顾从之先开了口。 “易立,宋青受了伤,需早些休息,你回去吧。”他站在床尾盯着易立,好像但凡易立不走,他就会把她扔出去。 “对,对,我忘了宋青还有伤,好好休息,这就走,明天再来。”她摸了把脸上快干的泪痕,收拾着餐盒走出病房。 我朝她挥手说再见。 “哭诉对你的歉意,却忘记你需要休息。你交的朋友是不是都这样寡淡薄情,只知道叫自己心中舒服?”等易立离开,顾从之才又开口。 “你别这样刻薄,她也很痛苦,好不容易遇到能诉说的人,自然会说得多些。” “行,你善解人意,我刻薄。”他在另一张病床上和衣躺下来。 “我绝对没那意思,你也是待我极好的。” “也?” “不,你待我最好,不是之一,绝无第二。”我谄媚的看着他,无心地笑起来。 伤口还疼着,镇卫生院没有镇痛泵,我只能苦中作乐。 “睡吧,我就守在这儿。” 除了疼痛,一夜好眠,中间醒来一次,看见顾从之在一旁躺着,心下安稳,再次睡着。 近期时间不长,遇到的事却不少。身上的伤的确得再养一养才能离开美代,至于易立的伤痛,我是无能为力的。顾从之还有事忙,我也不能留他一直陪着我。易立在那几天日日送餐并帮我换洗衣物,我实在难受,便想着等什么时间能下床行走自如了就尽快回蓝和在自己的出租房里养着。 住院的时间里整日无所事事,吃吃喝喝,体重却未见涨,许是受着伤,营养都用来伤口愈合了。五天后求着医生下了出院的医嘱,因为自己不便开车,suv被顾从之离开时先开走,易立将我送到美代的客运小车站,简单告别后离开。 回到蓝和才一日,警察又打来电话,说经司法鉴定我属于正当防卫,我所产生的医疗费用由安霖承担,但需要回美代签字确认。我直言能不能等,说出伤口发脓未见好转不便行走等原因。警察告知可由直系亲属代签,我只能以父母年迈不便签字又拒绝。警察只好作罢,叫我好了再去。 其实伤口基本长合,也不再剧痛,只是偶有疼痛和瘙痒,实在因为近期不愿再去美代。想起易立哭肿的双眼和了无生气的状态,我就觉得压抑。没几日,又有警察找上门来,未见过,听口音是蓝和本地的,拿着美代派出所出具的确认书复印件叫我签字,我瞬间装出柔弱,签过字后鞠躬感谢。 硬着头皮给易立打去电话询问案件进展,她的情绪好了些,告诉我安霖出院后便被检察部门起诉上了法庭,至于结果是什么,估计得等到来年才知晓。 她语气中还是疼惜,但无力改变。我只叫她不要多想,应该开始新的生活。再几日后,她又打来电话,告诉我她要离开美代,具体去哪儿还未作出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我表示赞同,因为我也认为平凡的人们不该在伤痛最多的地方继续忍受所有的事情。虽然那一切均会结束和过去,而且一切都可能好起来。 第一百章 惟闻女叹息 很久未见顾从之,日日平淡。 闲着在家一月有余,伤口基本愈合,已行动自如。 天气也不像之前冷战,柔和了些,可还是觉得寒凉。 至于寻找新工作的事,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比较权威的招聘网站以及党政机关公布的招考信息中都没有适合我的岗位。看着自己银行卡里就几千块的余额真的会欲哭无泪,但也绝不后悔自己主动辞职。 待在房间里将之前翻看过的书籍再看一遍后自觉实在无趣,顾从之返回蓝和后依然把车停在我出租屋楼下,既然无事,思量一番还是决定自己开车独自到阴山的追河去看看。听说追河常年阴湿,河水靠边结冰,河中央却一直汩汩的流着。 想去那里很久了,之前苦于没时间,现在我所拥有的最富裕的东西就是自由的时间... 又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不过追河离市区不远,导航里显示不过一百八十多公里,就在蓝和南边的山群里。 这些时日除了吃速食,自己也会做点饭菜,自觉在厨艺上进步了一大截,不过今日要去山里,觉得还是带几样速食相较方便。所以早晨起来简单准备好要带的食物和水就出发了。 太阳完全升起后不多时我已经进入绕山路,崎岖不平,但还算好走。到了目的地,未开车门时就听见哗哗的流水声,声音清脆积极,让沉寂的人也跟着一起活过来。 踩着浅滩处的浮冰,用树枝划流动的凉水,两边山岭高峻,冷酷的像一群高傲的男人,像是永远都不会同我这种人说话。 我捡了石子,朝一旁的山壁上抛去,石子落下时,连带着山上其他碎石一起滚落下来,我心里只说着再让你高傲,看我不打你,也是幼稚至极。 山里潮湿,不像山外清冷,但我却独爱这阴湿,像是浸在人心中一样,将自己同这山这树这水连接起来,就不觉得寂寞。 而这山景所见竟与梦境中十分类似,及此,又想起前几月混混沌沌的从梦中醒来的场景,后背还是隐隐作痛,休息几日才完全没了感觉。我想当它只是梦,一个冗长的梦。只是恐惧的感觉很清晰,肖读盛救我时的坚韧也清晰... 我不知父母隐瞒我的身世和肖读盛等人对我体质的特异需求之间有什么联系,时而为自己异于常人沾沾自喜,时而又因自己可能比常人面临更多的危险担忧不已,所以心中又希望两者没有半点干系。 看向远处的山峰,层峦叠嶂,有体型较大的飞鸟掠过,发出奇怪的“咕咕”声。不过眼前的景致并没有完全吸引我,我还是时不时地胡思乱想,经历了那些事...自觉若是能会些格斗柔道什么的,也好过次次狼狈,伤及性命... 捡了几颗扁薄的石头,向水中掷去,溅起的水漂很成功。 在河边玩了有多半个小时才上车继续往山里开,看着长长的追河,心中又思考起这条河会起名叫追河的原因,许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山里以耕地为生的人年年以这河的流向和终点为依据决定定居的地点,长久下来,因人们逐河而生,故名追河? 当然,这是我片面的猜想,哪里能经得起考究呢?所以继续猜下去时又觉得之所以叫追河是因为有一日,一位居住在河边的居民心血来潮,随便起个名字也不一定。 继续驾驶近半小时,空气更加潮湿,薄雾渐起。我虽担心路况不好,可一月余未出来透气,实在不想因这渐起的薄雾就返程。 出发前在网上查询过追河周边的美貌景色,坚定了要一睹芳容后才罢休,就继续沿着追河向北行驶。 雾的确越来越大,漫天遍野,柔白轻浮,雾中树影冰封,排排站立,雄壮的很。我只得将车停在大雾中,下车向前走了几十步,才发现雾中车辆成群结队,行驶缓慢,似无头长蛇,逶迤不止。 目之所及,几乎都被浓雾遮盖,不得已我又返回车上,湿气太重,上车后睫毛上凝结了水珠。 车载摄像机不知何时关闭,试了好几次都打不开,好在手机还有信号。在车中等的无聊便拨通爸妈的电话,闲聊几句,说起山中的雾水,感慨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厚重的大雾,仙气缭绕的,不冷不冽,任谁置身其中,都觉得是得了上天的厚待,或是被赦免了什么罪责。 妈妈说她曾听年老的人说过,若是哪里雾大寂静无风,来往行人无能看清又不自知。便是因为哪位神仙要过境,就遮了凡人的眼。 我告诉他们车载摄像头无法开启,而且浓雾来的突然,像是专门要靠上我妈讲的传说,于是三人说的内容越是往那种神秘之处了。不过,有些事爸妈仍就避而不谈。 分不清是巧合还是必然,三四十分钟后,雾气突然散去。速度之快,叫人咋舌。前面的车逐一启动,我看一眼摄像头,不知在何时它竟自动开启,就更加深信了爸妈讲的故事,觉得神奇不疑,遂挂了电话。 车辆缓缓前行,越往山里开去,越觉得温暖异常。 我又在一处停下,下车推开挡在眼前的枯草,竟是别有一番洞天!致使我连连惊呼!绝然是因为里边的景象已像尾春,青草茜茜,花朵轻飞,心中动容不已!不知今天别人是否也发现此处,还是只我一人专属,兴高采烈起来! 缓步走路,脚下青草棉柔,虽阴雨绵绵,但舒适四溢,空气与挡在入口的枯草之外也格外不同,有种清甜和泉水冲洗过青苔的味道。 我兴奋不已,没想到还能碰到如此貌美奇特的地片,完全不枉网络上知情人的夸赞。不过此种景致的地域不大,也就四十多平方米,三面环山,因此温度固然比外头高些,至于为何高到花草先长,又许是因环山地面相交处的缝隙中皆有温泉流出,泉水的热气浸满了三面山壁,山壁也变得温柔可人,壁上茂盛的绿苔,柔和鲜绿,属实美不绝目。 我朝轻颤的小花走去,黄色和白色的,叫不上名来,低矮的遍布在脚下,有的又高出膝盖,轻蹲下俯身,闻香不忍堪折,味道淡雅,温润无比。 我摸索着花瓣,感受完全不同于人的脆弱之美,时时娇嗔,却又故作清高,对人不理不睬。 心情舒畅,恨不得即兴赋诗,可悲腹无诗书。坐在并连着的三颗大石上,感受袅袅腾起的湿气,余光飘到裤脚,一只明黄色的小蜗牛正缓缓地拽着我的裤脚向上攀爬。 从未见过黄色的蜗牛,纯黄,清亮、干净,单一。我喜不自矜,伸手过去,让它顺着我的食指爬上来。它不过拇指盖大小,却是那么独特,当即决定带回家养起来,却未想过自己是不是能养的活。跑出隐蔽在枯草中的山洼,在车中找到一只小小的玻璃材质的透明酸奶瓶,拿到泉水下洗干净,狠心折了一朵小花放进瓶中,再放片细小的叶子,蜗牛的新家就出现在眼前。 慢慢将嫩黄的小蜗牛装入瓶中,整个过程细致又有耐心,我都没意识到自己会如此爱惜。之后再想起此事来才后悔不已,因为蜗牛当日就不知所踪,我甚至没想过它能不能离开山洼,毕竟那里还有它的亲眷... 午后才觉腹中饥饿,离开那处地方上车吃点东西,顺便想着饭后要不要继续再往深山里开去...有时开始一件事情后,就会觉得应该善终才好,本来也想看看追河的源头,可又担心只身一人会遇到什么危险... 休息半小时后,看到很多车辆调头返回,欲上前询问前方的情况,又羞于启齿,也怕别人的答案叫自己失望,当下决定应亲自看了才行。 第一百零一章 偶遇婴孩 又行驶多时,在一处停下,不知是什么旧址,楼宇发霉,长着绿斑。走进厅内,只见一汪灰色池水陷在地上,端详一番发现寂静不可见底,觉得也没什稀奇。又绕过石头砌成的巨大水池进到大厅更深处,正欲抬脚登上旋转楼梯,突的听见池中浪花翻滚,我属实被吓一跳,急忙转身见池中居然出现几条不小的青鱼来回翻滚似是嬉戏打闹,巨大透明的鱼尾从池中甩出,余身在水中荡漾。 正要惊讶此处人杰地灵,再看时才发现门厅内部的门框上写着“游想池”三字,旁边的牌匾上又密密麻麻地写着票价及注意事项。 原来这里是被人遗弃的游旅之所,可是我再查看一番厅内的布置后确定这里没有人进来继续打理,那池中青鱼的食物从何而来? 为一探究竟,便又绕着石池外围走了一圈,才发现石池西侧末端有三条破损的塑胶管道一直延伸到厅外,沿着管道从大厅西侧的矮门出去再行三十多步就见那三条管道插进楼宇后的追河里。 所以青鱼是通过与石池连接在一起的追河得到食物?追河水位高涨时,河水连带河中的鱼虾或是其他浮游生物一并流进巨大的深池中,而池中的原着鱼们通过捕食小鱼小虾等渐渐地越长越大,大到几乎有十几岁少年身高之长? 回到大厅看着青鱼,生出若是自己掉进这深池里恐怕也要被它们分食的想法。思及此,向后退了几步,而那鱼似是看出我的想法一般,故意高高跳起,又回落到池中,溅起带毛的绿水,染湿我的衣襟,我急急抹去衣襟上的绿毛,哪只绿毛被我手上的力道搓成一滩,稳稳地渗到衣服里去。 我自认跳起的鱼绝对算挑衅滋事,便又探身再看看他们,难不成还能上岸来?池中的大鱼游来游去,有时吐几个泡,叭叭的全部破掉。甩着鱼尾游游来游去,看久了也觉无趣。 出了大厅向后走,才发现这处游旅之地的旧址很庞大,越往里走景色越美,不过单靠步行,实在疲惫不已,也怕遇到藏匿于此处的疯狗疯猫什么的,被咬了自然不好,便想着是不是能驾车观看。 用步子在开辟的小路上丈量后只能摇头,车身太大根本无法进入,心中随即遗憾,实在不敢继续行走,只得掉头返回,只希望日后有人能陪我至此再看一番。 从深处返回最前边的楼宇前又感慨一顿,单纯看布局这里的景色实在如天上人间,不知为何会遭遇遗弃,此时虽破败,但仍能叫人想象到当年的繁茂之姿,想必当时游人不少。不过经营不善的旅游之地多见,倒也并非是奇事。 望着攀附在强壮高杨上的铁锁铁链及散在地上的木板,想象着繁荣之时,孩童奔走追逐的场面,还是不少的惋惜。继而又想起自己与肖读盛在梦境中吃过大量的烤鱼儿,我的嗓子眼突然活跃起来,摆摆手,快速上车离开。 再之后,沿着追河经过的地方没什么特别的风土人情,景致也无非是冬日里普通的自然一景,还能继续向山里行驶全凭个人想象和少数飞鸟衬托。 听前单位学佛的同事提到过追河沿路上不知何处有座寺院,不接待凡客,位置偏僻,也无人常去。之前与他说定若是哪日得了闲,定要几人相约到寺院里见识一番。我也佩服隐于山中的僧人,想一探究竟,但若是打扰到出家人,我也是万般不愿的。 来山里的人不少,基本在天黑前全部返程,不过我总是有些叛逆在身上。因为回家后实在无事可做,便想着不如夜宿在追河边唯一挂网的一家民宿,只是网上并未标明民宿具体位置,只说在南天峰和蓝和之间,也未留有任何联系方式,不知是否还有空余的房间。 我只能抱着碰运气的心态不时观察着车窗外,就在行至之前山洼的地方,突然发现一所来时并未看到的民房,难道是那里?民房没有任何装饰,刷着白漆,简单到夸张...当下纠结一番,停好车后走近,看到的不过是一处没落的院房。 既然停下车,就想着跟院内的人打听一下网上那家民宿的地址,不知道是不是知晓...轻叩院门,无人应答,也并未有灯光亮起,是否此处早就无人居住,也被遗弃了?听前同事的意思是,追河边上曾经居住着很多不愿接待散客的世外隐人,有些神秘,但不会不近人情。 便再扣几次,仍是无人理睬后只能转身返回,打算沿着追河的方向继续向西南行驶。有些恼怒自己没早做打算,虽然时间还不算太晚,但天已近全黑,应早些寻找住处的,现在一时兴起后,要来回找住宿的地方又得花掉不少时间。 沮丧的上了车,不过就在关车门的刹那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院中有人?倚着车门细听,除了水声和被山体挡住的清风,再无其他...又欲关上,可就在那一刹,异样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重新下车站在车身旁屏气凝神,汩汩的流水声穿过岸边的薄冰轻击在石头上,迷了路的清风来回乱窜着。 忽然,几声细弱的孩童啼哭传来,我不由得寻声而去。走了几步,只听得声音似乎远了些,又退回原地,仔细辨认方向。 啼哭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我只得再聚精凝神...心中不解,荒山野岭的为何会有孩童啼哭?莫不是来此处游玩时与家人走失?还是某几位不愿教养的父母将其故意遗弃在此地?边琢磨着,边走向重新辨别过声音来源的方向。 手机的光亮回荡在空旷中,直到沿着荒院的围墙走到院子背后,终于在一处杂草丛中发现了一个裸着身体虚弱挥舞小手的婴孩! 我急忙脱下外衣,揽起孩子裹上去,抱在怀中。四下看去,除了荒草枯木巨石再无人迹。 急急抱着孩子上车,启动车子打开暖风,待车里暖起来后才又摊开衣服检查婴孩的状况,男婴,大概八九个月大小,瘦弱无助,眼泪婆娑,身体因为寒冷和饥饿显出青紫。听我柔声细语的哄着,哭声更甚。 我轻拍他,希望以此缓解他心中的害怕,渐渐地孩子停止大声哭泣,只是眼泪吧嗒吧嗒地从眼角流出,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我试探着将他仰面放在双腿上,搓搓手举起他的小胳膊小腿摸一摸,还好,未有明显骨折或畸形的痕迹。他觉我动作轻柔,也好奇地观察着我。只是眼中仍有并非这个年岁的婴孩该有的悲凉,也或许是我过于爱用悲观的成人的思想去解读所看到的一切... 我再摸揉一下他的小肚肚,翻过来看看他的背部,除了几处枯枝造成的划痕外,婴孩看起来还算健康,不过我不知他是否是因一些较为隐匿的先天性疾病才被遗弃至此。 重新将他包好,避免受凉。副驾上的吃食除了几片饼干,其他的均不适合喂给他,我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拿起还剩半袋的钙奶饼干。饼干是我一直情有独钟的那种,小时候盛行,但不能常常吃到,所以长大了便希望日日吃,现在倒是实现了...掰一小块喂给他,看他笨拙地啃着饼干,在口中来回抿着,表情也安宁起来。 我试着逗一逗,他竟然对我咧嘴笑了起来,叫人心头一暖。 吃了大概三四片后,婴孩的速度才慢下来,我深知待在此处不适宜,将孩子放在副驾座上,用安全带紧紧系住,发动车辆行驶起来。山里道路坎坷,可能一个颠簸,孩子就会摔在座椅下,因此车速缓慢。 直到一处有红黄灯光摇曳的地方才又停下,一座发出昏黄灯光的小院子出现在眼前,院墙上写着“山中宅宿”,我赶忙下车拿起院子外边挂在蓝棚上的短小铁棒击打大门上的铁栅栏。 噔噔噔的声音打破已经寂静的空间,有人从屋子中走出来。 第一百零二章 血霉 “什么人啊?”一个中年男性低沉的声音问询到。 “您好,您这里是民宿吧,还有房间吗?我是来这里的游客,天黑了未找到住处,想问问能不能在这里留宿一晚?”我解释道。 “几个人?”男声又问,但他始终站在门口,未有走过来开门的意思。 “两个,我和一个孩子。” “孩子多大?是你自己的吗?”男声谨慎。 听出他的警觉,我有些不解,怕我是人贩子?那也不能问的如此直白吧,即便我真的是,也不会承认啊。 “孩子不是我的,是我刚才在北边的荒院后边捡到的,您这里若是不方便,可以告诉我最近还有其他旅店吗?”婴孩不能再受颠簸,即便这里离蓝和不远,但山路崎岖,我若一直将他放在副驾座位上,又是在黑夜里行进实在不安全。 屋中又有人出来,两人站在屋门前说着话。我听不清说话的内容,好一会儿他才又回复到,“孩子可有异常?” “我大概检查过他的身体,并没察觉有什么不对。不过,想确认究竟如何,最好是到医院查一下。本来打算今晚返回蓝和,但我怕自己开车时顾不了他,为了安全,打算明天天亮后再回去。” “你打算养着他吗?”一个中年女声响起,语气中似乎藏着担忧。 “您为何这么问?”我不解,我不会在自己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时候增添新的负担,我没能力也不博爱。于我而言,生养一个孩子是天大的责任!那种责任可能会压死我,而不会叫我奋力追求美好的结果。再者,经历过那些事情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活多久,所以还要给自己创造那么多牵绊吗?所以只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再无其他。最最重要的是我连孩子出现在荒房后院的原因都没搞明白,怎么会想那些有的没的。 “既然不养他,做检查干什么?” “只是想确认他是不是健康。” “先报警吧,公安专门有部门负责这个。”院内的二人再未说话,只匆匆回屋关门并熄灭电灯。我和孩子又陷入一片黑暗,他的哭声更甚,我柔声哄着。 是啊,像我这样自食其力都难以及脑子不灵光的人应该尽快求助警察才是啊!自己在这里蹦跶个什么劲!当下拨通报警电话。 几分钟后我在接警民警因目前警力不足无法及时出警、山路不好走即便他们过来也怕是凌晨我还得在派出所配合调查、夸赞我心地善良尽了公民应尽义务的夸赞中迷失自我...我答应今晚先照看孩子,明天再送到他们那... 怀中的婴孩哭闹不止,返回车上,轻拍他的背,许久之后才停下哭闹。我被他的哭声弄得烦躁不已,心想着这世上哪有如此不可爱的孩子?觉得干等着不是办法,把他放在座椅上,又速到那户人家的门口大声喊道。 “能不能告诉我附近可有其他旅店或是民宿?” 等了几秒,没有回应,才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刺耳,但心中不甘,同样的问题喊了好几遍,最终郁闷至极的上了车。 小孩又哭闹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被他哭炸了。导航里显示返回蓝和得将近三个小时,天色大黑,不得已,我干脆回到刚才路过的荒院。 荒院的门从里边锁着,我只能将孩子包在外衣里背到后背,将衣袖拴在胸前,爬墙而上。用手机的灯光看清院中的一小方景象后,跳进院中。背上的孩子竟没被我这一跳吓到,我暗自庆幸一下。 打开顾从之从我的巴掌大的军用手电筒,打量着院中的景象,院内跟院外的荒凉完全不同,算是干净整洁,石砖砌的地面,小小的亭子,一张石桌,一个石凳,桌上放着未下完的棋子,还有未喝完的茶水,小桌旁立着一棵参天的大树。 我走向院房中央,三间房屋并排连着,窗门均闭上。我一间一间看去,屋内摆设基本相同,很简洁。有床、桌、椅,风格类似。与追求极简主义的环保者们的房子类似,简洁到叫人不知如何描述。 我又站回院中,撑着嗓子喊了几声,确定无人后,只得私自做主先住下来。走进最左边的那间,拉下灯线,屋子里亮起来。果然,黑、白、灰三色占了屋中全部的色调。 将孩子从背上移到胸前,嗔怪他爱哭鼻子后放在床上。 屋中清冷,没有空调暖气,只得将厚重的被子盖在婴孩身上,希望能暖和些。幸而屋内还有个两平见方的卫生间,其内一个马桶、一个面池几乎占据全部地方。在这样逼仄的空间上厕所时会不会让人便秘... 那孩子睡前又吃了些饼干,我将矿泉水放在怀中,捂了一会儿,才喂给他一点。他盯着我好一阵儿,抱着我的脖子嘻嘻的笑着。这小孩子不哭时就像天使,纯净可爱,可但凡哭起来,跟恶魔没什么两样。 哄他睡着后,给顾从之打了电话。 “五十公斤重的金砖还是无知的美少男?” “对了!” “金砖?捡的还是偷的?别让我做共犯。” “什么共犯不犯的,是个无知的美少男!” “哼...” “真的,我发照片给你。” “不用,没兴趣。少男未经世事,骗他的时候你别太过分。” “当然,不过目前他还不太能听懂普通话,需要喂养些日子。” “外国人?!还需要喂养这么复杂?” “是的,怎们办?我快愁死了。” “真的?”听我似乎真的忧愁,他稍微严肃一点。 “嗯,不跟你瞎扯了,天黑前在追河边上的一处旧院子后边捡到个八九个月大的男婴,准备明天送到派出所去。” “怎么这样的事都能叫你碰上?孩子是被人遗弃的?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他那边有些吵,像是又去了什么花天酒地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遗弃,已经报过警了。” “警察还没到?为什么是你送给到派出所?你现在还在追河?” “嗯……”我将为何自己顾着婴孩的原因告诉他。 “你不要投入太多,需要我过去找你吗?”顾从之应着。 “”我有什么可投入的,你又在哪肆意人生呢?” “我找朋友说点事。” “那就别过来了,这里离蓝和有点距离。我还在山里,找不到旅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中间遇到一处院子,说来也奇怪,院外草木荒凉,本以为是一处弃院,等背着孩子翻进院中,竟发现无比干净整洁,是有人居住痕迹的,可找不到人,我便先带着孩子住进来了。” “宋青,好大的胆子居然擅闯民宅?有没有其他异常的事情?你还是小心点好。” “忘了和你说了,我就是在这所院子后墙的杂草堆里捡到他的,异常?你指什么?除了院子里没人以外,也没其它异常的地方。这些你不必操心了,我就是跟你报备一下我的行踪以及我会按什么样流程处理这件事,免得没人给我作证,还以为我拐卖幼儿呢。既然你忙着找人,我就不打扰你了,再联系。” 开了一天车,深觉疲惫不堪,挂掉电话便睡了,孩子居然也安睡了一整夜,还以为半夜会哭闹几次。竟是非常懂事,一直睡到天亮。 日光射到屋中,我揉着睡眼醒来,身旁的婴孩眨着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咧开的小嘴露出仅有的四颗乳牙,小手放在我的脸上,小小嫩嫩的,感觉生活都变得美好起来。 迅速起身弄些吃的给他,只是苦于不能加热,食物寒凉,便在手中捂了又捂,怀中揣了又揣。 抱起孩子,指着屋中的摆设,一一教着他那些物什的名字,他也咿咿呀呀地回应道…… “小朋友,你到底怎么来的这儿呀?我把你送到派出所后警察叔叔会不会根本就找不到你的父母,然后他们会把你送到幼儿慈善机构,那你岂不是很可怜……” 话未说完,我注意到怀中婴孩的表情忽然从纯洁变成嫌恶!像阴险的成年男性一样露出对我的憎恨和厌恶。我惊恐不已,慌忙想将他放下,可他用双手紧紧地掰着我的脖子,一时间我竟无法挣脱开来。 在一瞬间就确定自己又遇上不寻常的事,心中咒骂自己千万遍,觉得倒了八辈子血霉。双手不再抱他,完全腾出来用来掰开他的小手,可他的力量之大让我无比惊叹,眼见他的脸部变得狰狞无比,凶恶从眼神里流出,我几乎要被吓晕过去。 “救命!”就在我喊出声的一刹,他从我身上跳下去,嫌弃的走开,发出凄惨的吼声,像是誓要将我吓死。 第一百零三章 女性之仇 我站在原地,无法挪步,喘着粗气看着眼前那个行动自如且无比可怖的小孩,惊讶和恐惧的再说不出话来。 慢慢地,那婴孩的体型居然逐渐变大,变高,变壮,直到变成一个雄威长相正常的的成年男性。眼见这番景象,我硬撑着自己不要晕过去。 世上奇异的事情叫我遇上的次数太过频繁,几率高到让人觉得是我故意制造了这些事,又佯装碰巧赶上。 变成男人的婴孩甩门而出,留下一句叫我心惊肉跳的话…… “你想什么时候死?” 我定在原地,男人锁上门离开。 为何人人都要我死?我不想死,哆嗦着掏出手机给顾从之拨过去,电话响了好久才接听,我几乎要绝望,我知道我逃不掉了 “顾从之,有人要杀我,就是那个孩子,他变大了,他要杀死我……我逃不开……他太高了,杀掉我可能像揉捏死一只蚂蚁……” “宋青阿姨,你怎么啦?你在哪儿?告诉我地址,我去找你。”林尉急切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我在慌忙中将电话错拨给林尉…… “我在追河沿路的一座荒院里,离蓝和大概两百公里,具体位置我用微信发给你。”我颤抖着声音,恨不得林尉能马上出现在面前。 “好,不要怕,我马上到...” 还未及林尉说完,手机就被人从手中打飞出去,重重的摔在墙壁上,掉在地上时已经四分五裂。那拍掉我手机的力量顺带着一股风从我脸上掠过,我立即后退几步,看清境况。 是那个男人,他又进来了,正缓缓地靠近我!我无处躲闪而他单手掐起我的脖子,将我托起离开地面,身体的重量全部挂在脖颈上,我渐渐因无法呼吸晕死过去。 我最亲爱的人,我对不起你们…… 头顶凉风吹过,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醒来……我是奔着诀别咽气的……怎么?这里难道是地府?可太阳正挂在天上……皇天后土,我何德何能?让你们一次次眷顾我?前几次险些死掉时,就觉得再有下次是怎么也不能死里逃生了,这是又要给我生的机会吗? 躺在冰凉的地面上,院中的风不停乱吹,凉意浸满全身……坐起身,揉搓着还疼痛的脖颈,环顾四周,那人居然就坐在院中央的凉亭里喝着茶水,悠闲的下着棋。 我哭笑不得,是谁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叫人继续遭受折磨罢了……见我醒来,他头也不抬,将杯中的茶水冲我倒过来。茶水扑在脸上,由温转凉。我抹一把脸看着他,他又将壶中水倒入杯中,再次向我泼过来,是要羞辱我? 我抬起胳膊挡掉将要泼在我脸上的第四杯水,放下胳膊,抬眼再看他。他也抬头看向我,起身提起茶壶向我走过来……我坐在地上向后退去,不过哪能敌过他的速度,茶水顺着他倾斜的壶嘴流在我的头上,脸上,衣服上。 我停下不动,任由他倒水下来。若他一心要我死,我再怎么样也是徒然,索性接受这种遭遇,不反抗。不是我不想挣扎试图逃脱,是因我知道自己与他的身体素能差了太多,反抗是没有意义的……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那样一个短视频,一个变态的成年人将树上随意掰折下来的食指粗细的树杈轻易的插进他另一只手中抓握着的狸花猫的身体里,一遍又一遍的拔出来又插进去,直到狸花猫不再吼叫,他又将它用力扔在地上,狠狠的连续的用脚踩着,直到他土黄色的帆布鞋全部变成红色……而我就像那猫…… “你觉得你该死吗?”倒完水,他终于开口。 我思索着,不知如何回答才不会激怒他……但我实在不能知道其中缘由只凭直觉说出心中所想,“我为何该死?我与你无冤无仇,没做过恶事..……” “无耻!”他像被点燃的爆竹,突然间又狂吼起来,失了神智,用脚狠狠的将我踢到墙边,力量集中在我的腹部,我剧痛难忍,闷哼出声。 缓了十几秒我才可以正常呼吸,捂着肚子,艰难的不甘心的再问他,“我为何该死?我与你素不相识。在荒草中将你救起,怕你冻死,脱衣为你取暖,怕你吃到凉的,在怀中捂热,怕你无法安眠,毯子几乎尽数给你盖上……我不知你为何说我该死,请你告诉我原因……” 五脏六腑似是皆被他一脚踢碎,痛到无法自持。我不明白自己哪里冒犯过他,又是何时冒犯的他,竟叫他有了杀我之心。 恐惧和不解转化成愤怒,我的眼神不再疑惑,甚至像他一样充满不善。只是他听完后安静下来,茫然了片刻,又恢复起初的刻薄。 “你们女人皆无情无义,都该死。说你该死,就因为你是女人。” “我不知道你究竟遇过什么事或人致使你有这种认知,可世人皆父母所养,自也有好有坏,你不能以点概面的认为所有女性都是恶的……” “哼,死到临头了还讲着大道理,愚蠢。” 没想到他不想再多费口舌,仅说完这句话就又狠狠地向我踢过来,这一脚落在我的右肩,瞬间脱臼,我几乎疼晕过去,不过很快清醒,持续的疼痛使我的眼泪不停流下来。 我盼着林尉能快些到来,最起码来得及收了我的全尸,别等这个怪物将我大卸八块后才磨磨蹭蹭的用裹尸袋装起我的身体…… 见我抱起右肩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他脸上除了嫌恶只剩清心寡欲。厌恨女人吗?所以我这一死只是因为我错投胎成女人?我居然会因为自己的性别而丢掉性命?如此荒诞?那么他是因为受到过女性带来的伤害,所以才暴虐无道? 男人回到中间的房屋,我静静的看着,院中除了我的呻吟和失常的喘息,再无其他……他在干什么?我要趁此机会求得一线生机吗?可是可能完全会徒劳无功,甚至被他发现时只会加快我死亡的速度……要逃吗?留下是必死无疑的!逃吗?试吗?不再思虑,猛的奋力站起,院门依然紧闭,既可翻墙进来,我可再翻墙出去! 屏气朝墙边轻走过去,右肩还处于脱臼状态,只能将全部力量使在左臂上,拼尽全力单手攀在墙沿,努力向上跳起,胸膛撑在冷硬的墙砖上,一点一点地向墙外挪去,再抬起双腿,奋力将自己的身体全部扔过去。 “咚”的一声摔在墙外的枯草堆里,几秒后才缓过神来,起身向不远处的车奔去。 过程过于顺利,我的心狂跳不已,生怕出了纰漏被那人发现,车门打开,轰的一声车子发动,至此求生的欲望也更强烈了些。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忍着肩膀传来的疼痛,单手把着方向盘,直到驶出几百米后,心中才微微减少了一丝恐惧。 强烈的紧迫感促使我持续猛烈地踩着油门,轰的一声,不知是不是离合器断了连接,车子熄火停在原地.... 心下一阵慌乱,再次启动。可是老天有时专门不遂人愿,我近乎绝望……车子像凝固了一样一动不动,试了几次无果,终是决定下车奔跑逃离…… 果然,我又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就站在我面前,鄙夷的看着我,好像我如这世上的蝼蚁那般叫人瞧不上眼,像是我是这世上的最深的罪恶一般让人无法忍受,所以他不得不严惩不贷并将我碎尸万段…… 我看着他,再看向周围的沙石草木,为何这里如此广阔,没有任何可藏身之处,只有追河湍流不息和青面獠牙的山壁…… “能逃得了吗?”他极度轻蔑。 “总要试一试。” “多此一举!只不过是让你死的更快了点!” “现在看来确实是。”我左手护着右肩,避免太多动作。 “这河水怎样?” “很凉,很急。” “你要不要进去尝尝初春的水温,万物都要复苏。” “不用了,我身体不适。”人之将死,乱言乱语罢了,慌不择言又说道:“你想叫我死,总要我明白死因,不然只能死不瞑目。” “女人都该死!” “连你的母亲妻女?”我试探着。 “你们怎可与她们相提并论?你们不配!”他怒吼起来。 我自知再问下去纯粹自讨苦吃,便不再作声,没想到他自顾又说起来。 “当然,比起之前的那些蠢女人,你有些人性,不过还是该死!你为何要将我送与别人?为何不抚养我?你们都冷漠无情!我那婴孩对你们来说就只是一种负累?就只能叫你们人人都抛弃!?”他说话间逼到我身前,抬手抓起我胸前的衣服,一把提起将我扔在河中……我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第一百零四章 死还是生 对他来说,我如同布偶,软弱无力。 我因疼痛无力挣扎,冰凉的追河水灌入我的眼、耳、鼻、口,窒息感随之而来。河水顺气管而下,肺也跟着疼痛起来。终此一生,溺水而亡,可悲可悲…… 以为追河水宽而不深,此时倒是觉得怎么也沉不到底,眼前的一切都变的安静和漫长,进入胃和肺脏的水越来越多,窒息感完全侵入全身,再努力也徒劳了…… 就在闭眼不愿多想的刹那一团黑影向我冲来……哎,这又是什么吃人的妖魔……接着我被连人带水的扯回空气中……我终于又能张开口鼻了!用力眨眼挤出眼中的河水……才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是林尉!最可爱的林尉…… 他正在按压我的胸腹部,试图将胃和气管中呛咳进去的水挤压出来。我的意识迅速清晰,甚至想朝他笑一下表示感谢……我希望他的动作一定要干净利索,那样我就会少受点呛咳性肺炎的折磨…… 终于几口脏水从嘴里喷出,我剧烈的咳起来,咳了好一会儿,林尉关切地轻拍我的背。几分钟后,我能从窒息感带来的害怕中安静下来。 再抬眼时,离我十几步外肖读盛背对着我,而那个野蛮人正跪在地上不做声……我安全了?来不及理会林尉正将毛毯披在我身上,求他尽快解决我的脱臼之痛。 “右肩关节脱臼,你...”还未说完,他已伸手抓起我的手臂,一手搭在我的肩上摸了几下,猛地一揪一顶,霎时又痛到连气都换不了。关节突已回到原位,我抹把因疼痛流下的泪水,咬牙等着疼痛减轻。 “宋青阿姨,有没有好点?”林尉问。 “好多了,你出奇制胜,省得我做心理准备。” “嗯。” “没想到你还会关节复位。” “我好歹活了一百多年,只不过你时常当我是孩子,实则我会的多了去了。” 林尉的话没错,是我先入为主,在初见他时就认为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基本上生活无能,更别说有没有良心。 “我没当你是孩子,在我眼里,你算得上是个老妖怪了。” “能开我玩笑,看来你是好多了,能站起来吗?我扶你。” “我得再歇歇,毕竟不像你们,越老越坚韧。” “行,那咱再歇会儿。不过你是怎么遇到肖黎声的,又为何会被他扔到水里?舅舅这会儿叫他自行解释,但肖黎声只字不提,舅舅不会给他太多时间,若再不说怕是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肖黎声是跪着的那个男人?” “是的。” “你们认识?他是什么人?和你们是什么关系?算好人还是坏人?是不是受到过什么打击?我差点丧命在他手上,可恶可恨极了!” “他是舅舅的旧友,性格有点偏执,自认无法与舅舅诚心相交后就消失了,很久了没想到能在此处遇到,竟还牵扯到你。” “是我够倒霉,日日想着离你们远一点,遇到的事却件件与你们有关。当然这些关系有远有近,不过次次受伤,未必太费人了,我怕是坚持不了几次了……” “这你可不能怪我们,谁知你会独自一人进山呢?你若不进来,他哪寻得找你?你若不招惹他,以我曾经对他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惹上你。” “林尉你有病吧?我是不该一人来这山里,可是那个怪物变成一个被遗弃的可怜婴孩来欺骗我!他孱弱无比,我能放任不理吗?我好心将他救起,为他吃食护他周全,只是提了句要将他送去慈善机构抚养,没成想他忽地变成成人男身,将我重击在地。我郁闷不已,只听他说天下女人都该死,我该死吗?我救他错了吗?此刻你这意思到是我本不应救那婴孩!若我早知道他设了这圈套,我还会冲上去?这样的人在你口中竟还成了好人?难不成是我坏?是我主动惹他不成?”我怒火中烧,虽然胸中还是咳的难受,但无法认同林尉。 “不不不,宋青阿姨,你别激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 “说什么说,什么也别说了,因为他是肖读盛的朋友,是你们的旧相识,你就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为他说话?你知道他是如何重伤我的?你知道不可理喻的时候有多么恐怖吗?你知道他甚至害死过其他女性吗……我不想再听你讲话了,你刚才是救了我,我谢谢你,电话拿来!”他们分明才将我从追河捞出,也分明知道是哪个怪物将我扔下河道,即便他们救了我,但我还是不能接受林尉的偏袒以及对我的冤枉。我气不打一处来,太过着急,说完又咳嗽起来。 “算我错行不行?我错了,我不应该没听你说完就乱下结论,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先听你说完,好不好?而且舅舅绝不会因为他是旧友就不惩治他,若真像你说的他害死过其他凡人,那舅舅定会抽了他的筋!囔,手机给你。”他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我。 林尉诚恳道歉,我接过手机后自觉反应确实大了点,毕竟赶来追河救我的人是林尉,若不是他,我这会儿怕不是已经成了孤魂野鬼,肉身被追河河底的泥沙掩埋,我的父母因无法找到我整日以泪洗面受锥心之痛,而我再也看不见蓝天白日,再也不能见到双亲……所以其中的误会解释清楚即可,大可不必生气,也叫林尉心中愧疚再生出芥蒂。 又一次死里逃生,不要理会那些无用的事儿了。 我拨通顾从之的电话。 “顾从之是我……” “你和林尉在一起?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你昨日与我说的...” “手机摔碎了,有事儿没?能不能陪我去趟医院?” “给那孩子体检吗?” “孩子?他分明是爱杀戮的恶魔!我被人推进追河,喝了些河水,呛到肺里,有点儿难受,也怕引起感染。” “好,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发地址给你,挂了。” 挂断电话,将地址共享给顾从之,以他的速度,应该不会等很久。摸摸自己的肩膀,疼痛感已消失了大半,只是凉风吹来,吹进湿透的衣服里,我不住地打着冷颤,透骨的寒冷溢进湿重的衣服中,叫人忘了温热的滋味。 “将外衣脱掉。” 肖读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件温热的外衣,我太过贪恋温热,迅速扯掉外衣及林尉刚才给我披上的毛毯,将剩下的湿衣连同身体裹藏在那件衣服中,还未说感谢,听肖读盛又说道:“林尉,告诉顾从之不用过来。” “好。” 我抬起头,望着私自做出决定的两人,无奈的叹息。顾从之啊顾从之,你我终究是被牵着走的人。 别人若是能决定你的生死,便也能同时决定你的意愿和自由。生与死,依附在别人身上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像欠了永远还不完的债,也像没了尽头的路。这条路没有岔路,何时拐弯,得看那个于你来说相当于救世主的人的念头了。 那个怪物仍跪在河边默不作声,不知道是因为他们旧友偶遇不知从何讲起,还是他知道我与肖读盛有牵扯后不知如何交代。不过就刚才的情景看来,他们之间的联系远没有那么简单,肖读盛似乎在隐忍,所以这中间必然不是林尉轻描淡写讲的那样。 不再管他,看眼周围并未有车辆停靠,便询问林尉他们如何来的这里,我们又如何返回,林尉只叫我别担心,先休息再说。 肖读盛已向我逃离出来的荒院走去,林尉叫起怪物,几人不时到达院内。 林尉送我到最左边的房间休息,随后他走出去,关了门。 三人在院中交谈,林尉不时进来查看我的情况,并说大夫马上就到,若是我哪里不舒服,定要及时告诉他。 我愧疚起刚才对他发的一通火。 第一百零五章 天涯人 躺在屋内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只是断续的感觉像在谈一些旧事。叫肖黎声的男人,时而悲愤,时而激昂。 肖读盛一直不温不火。 不久后,林尉领着一行人进了屋中来,跟着上次我出梦境后为我医治的老者,须发花白不少,让人觉得亲切。我感谢老人家又为我舟车劳顿,老者只说无妨,我的身体要紧。 望闻问切的查看一番后,回头叮嘱跟随着的年轻人写下方子,安排抓药。气氛过于古朴,让我产生一种不清楚自己究竟回到哪一朝哪一代但正被一位医术精湛的中医先生对症治疗的错觉。 我询问老者自己的情况,老者只叫我安心养着,排尽身体里的寒湿,喝两副药便好了。谢过后众人全数出去,不一会儿林尉居然端着熬好的药进来,我惊讶不已。 “哪儿来的?” “老师会常备一些药草,来之前我跟他说过你的情况,所以又代了些你可能会用到的。” “老师?就是之前叮嘱你前后做事的那位?我陷入自己的梦境,就是他摇铃引我清醒?你们这群人神奇又可恶,虽然做事极尽细致。” “我的老师确实就这么一位,但当日你醒来时老师并不在你身旁,我记得是你醒后舅舅才派人到他院里请出老师的,所以怎么可能是他弄出声响。” “你没问过肖读盛我为什么突然醒来?难道他也不知道?还是不能告诉你?或是觉得以你的智商和学识可能理解不了那些高深的事情?” “哎……我刚刚费尽心力救你于冰凉的追河水中,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反而尽是讽刺……这心……寒凉的很。” “跟你说正事呢,再说了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谢谢啊!而且你看我现在如此虚弱,计较那些小事做什么,是不是?”我努力回想一下,真的没跟他表达过感谢?应该说过吧…… “算了,不跟你计较。我觉得是因为连舅舅都不明白你陷入昏睡又独自醒来的原因……” “哼……” “哼什么你!?宋青!” “没什么,你舅舅他们?从我进来房间后就一直没见过。”这一点,我是不信他的,可又想不明白那些缘由。 “舅舅有事要忙,你以为大家都要围着你转?”许是听我不屑,他有点生气。 “那你呢?你没事要忙?” “我要是忙去了谁来照顾你!?你不会呛水缺氧后傻了吧?你知道照顾你有多难吗?你知道我听说你遇到危险后有多着急吗?你知道我受到舅舅多少斥责吗?你独自跑来追河!顾从之是要受罚的!……” “为什么顾从之受罚?重伤我的人是那个怪物!”我瞬间拧眉。 “他负责护着你,而你险些死掉你知道吗?!” “可是他不知道我来追河啊!而且他也是被你们派去做其他事情的!怎么能怪他呢?你舅舅要怎么罚他?!不管怎样,我都会替顾从之抱不平!我不允许你们伤害他!”我的愤怒在听到顾从之可能受到处罚后生成,而我不允许他们将造成我死亡的结果归罪于顾从之的心也是坚定的! “你有的你道理,但舅舅管理诺大的黒域向来奖罚分明,不可能因为人情世故就饶了谁,但是你也不用那么担心,我相信舅舅会酌情处理。” “最好是,林尉,我虽是一个凡人,不了解也不明白你们羌人的规矩,但我知道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若是肖读盛因此迁怒他人,我觉得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也一定觉的再不能和你们有任何瓜葛,我会藏起来,藏到你们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那样我们之间就相安无事了……”劫后余生,我有点伤感,这都是些什么事…… “哎,好吧,我一定求舅舅叫他不要处罚顾从之,你也安心养着。” “我以为我离开你们,和你们没纠葛了,自己也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可是你看,我还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件,而这些事件又完全不是因你们而起,相反,你们救了我,连与我相交几年的好友顾从之也是你们的人……我是应该感恩的,但是没了你们,我真就不能好好的活下去吗……”伤感愈来愈多,实在悲伤…… “当然不是,宋青阿姨,是我们需要你。你很好,你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我们绝对支持!你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觉得生活没有希望。人生嘛,就是这样起起落落的。”林尉见我伤感,不再与我生气。 “或许吧……” “是真的,你要相信我,更要相信舅舅!”他鼓励着。 “你知道我昏睡那次你舅舅也在我梦境里吗?”不想继续失落,挑起新的话题。 “不知道,上次正要问你梦到什么,你说了其他事就打断了。那你具体梦到什么?” “梦到……肖读盛和我过着男耕女织的日子……” “你想得美!”林尉打断,应是想告诉我我是一只懒蛤蟆,肖读盛是白天鹅…… “你听不听了?”我皱眉看他,对他对我的人身攻击表示不满。 “听,你继续。”他伸出手作“请”的姿势。 “你知道津怀吗?” “知道,怎么了?舅舅在梦里与你说过?”他的表情微变,眼神聚起精光,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 “不只说过,他在我梦里把津怀杀了。” “怎么可能……零落的津家旁系确实在一月前公布津族的代理人津怀失踪,因为没了主持,从此津家不再成型。不过,这与你的梦……你是想说舅舅在梦中杀了津怀所以现实中的津怀死掉了?” “不可能,我又不是魏征,你不要那样联想。那就是说津怀确有其人,那她与肖读盛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梦里时,她对我和肖读盛下杀手,肖读盛便要了她的命。听她说是因为你舅舅杀了她全族,所以她寻仇而来。” “魏征是谁?” “唐朝……你不知道?魏征在梦中杀人,现实中那人也真被杀死了,孤陋寡闻……” “我又不是凡人,关注你们的历史做什么?你能不能不要轻易鄙视一位善良的求知若渴的年轻人……”许是因为听到津怀在梦中被杀,林尉居然露出微微的兴奋。 我翻个白眼,他开始对我絮絮叨叨的说着,随后又揶揄了几句才泄气。 “好,算我错,说正事,你舅舅真的杀了她的家人?为什么?” “她原本属黑域一族,但她的族人因不满黑域对普通亡灵和精魂的分配方式而背叛黑域,一百年前,他们试图通过联合白域的某些势力暗中破坏岱海领域的其他黑域族人,因那些族人对津家毫无防范,他们便在族内百年一次的聚会上投毒,而白域的势力趁机攻入,黑域其他族人死伤惨重,我至亲的身心也受到重创。所以舅舅誓死都要杀死所有心术不正的羌人!至于现存的津家旁系因未参与到那次事件中才被留了性命活到现在,不过势力单薄,不成气候了。” “连同幼儿?”我不是圣母,在知道原因前不会怨怪肖读盛杀死幼儿。 “就是津家那几个幼儿假装贪玩间闯进厨房,将毒粉洒在几缸用于駦煮的清水中……”林尉表情凝重,皱起眉头,似乎又回到那时的痛苦中。 原来如此,我不忍他再伤心一次,也已知道事情原委,沉默几秒后叫他出去陪着老师。 屋外清亮,老者和其他追随者们说了几句后离开,只是没想到肖读盛会进房间来,我忙从仰躺换成坐在床边,头发有点潮湿,刚才一直压在枕头上,现在看起来和被打成捆的草垛没两样。 只是他没有说话,然后转身离开…… 虽是梦,虽然我们经历过生死,却也没多少话可说……各有所图谈不上,最起码我没有任何想望,至于他,究竟图什么...作罢,作罢,不愿再想,徒增烦恼…… 一直歇到晚上,也不见林尉有要走的意思,我十分不愿继续待在这里,多待哪怕一秒都不愿。 肖读盛已经离开追河,吩咐了林尉照顾我,那个怪物男人也再未见踪影,当然,我此生都不愿再看到他,而他先前凶狠的表情与加之在我身上的力道还深深的留在脑海中,我仍然惊慌…… 我提出想马上离开这里,林尉却叫我安心休息,等第二付药喝完再走不迟。我想起被怪物摔坏的手机又心疼起来,最近没什么钱买新的……要不干脆在之后弃用了手机,除了跟爸妈联系不方便外估计也没什么大关系…… 突然又回想起那对在”山中宅院“应是夫妇的中年男女,那时他们因为担忧孩子的事不接待,我就应该意识到期间存在了问题,只是当时被自己的助人为乐所感动,沉浸在自我欣赏中没有发觉。 不过,那夫妇应是凡人肉胎,又怎么能知道婴孩的诡异之处?是因为这山里异于都市,所见所闻都要神奇一些,所以人活的也更谨慎?还是因为两夫妇听闻到肖黎声的所作所为,便以为妖魔鬼怪现世,日后处处小心,不再像我一样胡乱施舍善良? 肩膀和肺部的疼痛感基本消失,也停止了咳嗽,这药果然有奇效。吃了些东西,起身走出院外,意识到可能遇到肖黎声,又急转回房。想了想,又走到院中,因为该回避的人现在恐怕不是我。 腹中温热,有林尉在,我放心在院中踱起步,那种场景看起来就跟自己从来没经历过死亡,并且不怕死一样。不过还是惊异肖黎声的诡变,想找林尉询问。 转身正欲回房居然看到肖黎声从最东边的屋子走出来,见我在院中,他停在原地,顿了顿,又似无人之境从大门走出去。 第一百零六章 关于真知 而我再见到他时,除了心中狂乱的惊慌,竟产生一种那个踢我打我扔我进河里的人不是肖黎声的错觉,他的脸已不像先前那样满是横肉,是一种迷茫和不确定,还有一丝失意……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我复杂的情绪才放松下来。 为什么?刚刚离开的肖黎声竟是英朗的,身材魁拔,不论是谁见到也会因他独有的冷硬气息多看两眼。一副拒人于千里的神色,让人不敢靠近。但就是他想杀死我!他是杀人犯吗?他究竟杀死多少无辜的人?为何他能那么理所当然的活着?就因为他是羌人?这样的人肖读盛会处死吗?他不是赏罚分明吗? 回了屋,林尉还躺在地长椅上,因照看我几乎又累了一天,我心中是感激的,但还是话不饶人。见我进来,他抬抬手算是打了招呼。 “那个怪物出去了。”我说。 “嗯,知道了。” “下一服药什么时间?我们为什么非得在这里喝药?我们完全可以离开这到我家去,然后再休养生息。” “嗯”他闭着眼睛敷衍我。 “林尉!”我扯起床边的湿衣服朝他扔过去。 “干什么?”应是被我吓到,他从躺椅上跳起来。 “我们现在就走。”我大声喊道,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这个鬼地方,就在刚才,我又看到他还有院中桌上的茶壶,被肖黎声踢过的疼痛感就又回想起来。 “行,你走吧。” “你呢?” “我不走,你自己开车回去。” “顾从之的车坏掉了呀,你为什么不走?”我气愤。 “知道车坏掉了怎么走?” “你们怎么来的?” “御剑!”林尉也没好气的说。 “御你的头!还真当自己是修仙的了!” “口不择言!”林尉又坐下来。 “这样就口不择言了?你的品质好高尚。”我拒绝说出是因为自己害怕才想快点离开的话。 “怎样?我如此优秀碍到你什么了?” “不怎样,你继续保持优秀!可是即使我们现在不走,隔天又怎么离开?要不然我打电话给道路救援,叫他们帮忙修车。”抓起他扔在桌上的手机,查询了好几个道路救援电话,因为我的贫穷,花钱的事是要货比三家的。 林尉并未阻止我,便认为他也默认我的做法。 折腾了半天终于拨通其中一家,可气的是那家公司根本不愿意来这荒郊野地,推脱说山里雾大,而且救援队基本上都有其他救援项目,人手不够。询问了半个多小时,以失败告终。 生气……林尉一副早知道的样子看着我,更增加我的怒意,恨不得打他几拳才能缓解心头的郁闷。 “大爷的,是肖读盛叫我们留在这里吗?为什么?” “舅舅自有舅舅的打算,不过这些小事他倒不至于还要上心,反正你身体不适,我也正好有点空余的时间,在这里歇歇不好吗?” “你为肖读盛是从,这一点你不必不承认。究竟为什么?”我因为不能出高价所以请不来救援队,可林尉不是,他有的是钱,为什么也叫不到救援队,除非是他本就不想离开。 “为他是从?可以这么说。”林尉并不生气。 “没有自己的定夺。” “我有,但他的更准确。” “盲目地信任。” “不盲目,起初也权衡过,后来觉得没必要,实践出真知嘛,人随着年岁的增长可以明辨是非,权衡利弊,知道什么人可以一直追随,可以信任,可以崇拜。也渐渐知道自己的愚昧和固执只会增添麻烦。等你再长几年,这些道理你会懂得...”林尉故作高深。 “真知是什么?”他的话当然有理,我不想辩驳。 “真知是相较之后最好的结果。” “我们在说什么?”突然恍惚,我不是在叫道路救援吗?为什么说起真知? “你问的呀,宋阿姨,真糊涂啦?” “所以肖读盛叫我们继续留在这里最终会创造一个怎样相较之后最好的结果?” “你会康复,我们会离开这里,肖黎声答应帮舅舅做事。” “我此时离开也会康复。” “但肖黎声不行,我得等他,等他转意,愿意帮助舅舅。” “所以你们借着肖黎声对我的非人待遇趁火打劫?” “算是吧,天时和人和。” “这样不无耻吗?受伤的人不是肖读盛,他倒是借了我做嫁衣。” “不无耻怎么做事?不过也没你说的这么过分,舅舅总归是要找个契机同肖黎声商议的,既然发生这件事,就索性利用一下又何妨?再说,毕竟是舅舅救了你,若我们晚来哪怕几分钟,你此时也与我们天人永隔了。”他叹口气。 “你是遗憾吗?可惜我没死掉?没与你天人永隔?你们要那怪物答应什么?”听他叹气我皱眉,这小子什么意思?还觉得我不够惨? “宋青阿姨,你怎么又这般想我呢?我不是恶毒的人,怎么处处拿言语讥讽,若哪日真得罪了我,我是要主动和你绝交的。”他瘫坐在长椅上,双臂摊开放在靠背上,双腿伸直打开,成了一个坐着的大字。 “随你,反正认识你们,也没从你们那儿得到好处,罪倒是受了不少,都是拜你们所赐。”我因为不能马上离开蛮不讲理的说道。 “你今天怎么了?我知道你受了惊吓差点死掉,可是现在不是好好的了嘛?别这么无理取闹好不好?我不是跟你邀功,可是若没有我们,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你以为顾从之在几年前就认识你,只是陪你度过几年无聊的所谓青春年华吗?你以为揽香西见你,只是为了同学之间叙叙旧?你以为丁二只是一个垂死挣扎的病人?你还真是单纯的可以,讥讽我时没见你这么愚笨。”林尉摆正姿态,认真地看向我,又看看时间。许久未见,他的容貌没有改变,但总觉得比以前沉稳了。 “所以揽香西是彩云?丁二是丁紫?”我想起刚从梦境中醒来时就见彩云和丁紫出现在山城的房中,她们一个不再娴静另一个也完全没有死气缠身。 因为当日我无比惊异自己居然在梦境中生活几月余的事情以及顾从之出现在眼前,所以在林尉粗略解释后就没太关注她们。而她们看似不经意间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让我关注并记在心里,可是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她们是得了肖读盛的吩咐才接近我,说是要护着我,可除了那次被彩云也就是榄香西从深渊巨坑处拉回来救了我的命,再回想之前的之前及之后的之后,都未曾因她们脱离开危险,便自认为是肖读盛小题大做。 所以前先天,独自一人躺在出租房里胡思乱想时深觉肖读盛完全不必为了取得我的信任做样子,反感当时他们故意摆出那些阵状,以至于我连带着讨厌起所有山城的羌人来。 直到此刻听完林尉的话,才又突然意识到或许他们真的在所有事发生之前,就已经为我击退了要伤我的人……而自己只是一个不明白在更久之前如何安稳长大的人…… 当然,也或者我并没有得益于她们,只混混沌沌的还算快乐的成长,直到完全成年后才被她们找寻到…… “嗯。”林尉没有多说,看看时间,起身出去。 我还未及细想,他已端着药碗走进来,如同在山城的宅子里一样,我不知他们何处熬药,何人何时负责,反正药熬好了。 他督促我快些喝下去,喝完后舔舔嘴。药不苦不涩,不酸不甜,一种怪异的有些微麻的感觉,却很顺滑。不多时,腹中又升起一种温热,很舒服。 “所以那时确有事在我身上发生,她们为我抵挡了很多吗?”我又提起,想确定是不是自己一直活的潦草不安定,也想确定是不是真的一直受着别人的照拂。 “当然,你以为他们闲着没事儿干去蓝和跟你闹着玩?他们可是舅舅最得力的臂膀,每指派当中的一个到你那儿去,我们谋划的事儿便少了一份成功的可能。我那时并不明白舅舅为何要花力气数次去救你,直到你上山舅舅伤势痊愈我才基本猜到原因。但我喜欢你并不全因为这,与你相处多日,就觉得以你的性子哪怕我们只是单纯地做朋友,不牵扯任何利益纠葛,你也完全值得我们付出。你虽贪生怕死,但善良正直,不会忘恩负义,不会苟且偷生,重要的是你有恩必报,诚实可信……”他将瓷白色的药丸放在木头桌上,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粉白色包装的糖果递给我。 “停!有意思吗?说正事儿。”我阻止他,想要最真实的事。我也知道几乎所有人类都受用听起来高尚的词汇,这些词汇会让人忘掉了想要辨别是非的初衷。 “所以,只要我们付出、投入,你就绝不会背叛我们,哪怕你不愿不想,也会尽力的回报我们。” “我不一定不会背叛,再说,我根本无法知道你们究竟是不是坏人,万一你们才是十恶不赦的,我岂不是违背了正义?而且你们是需要我知恩图报的,怎么回报?现在到了要我回报的时候了?是我自愿回报还是被你们道德绑架?是做牛做马还是帮你们坑蒙拐骗?还是让我以身相许?可我确实还小,不懂得男女之事……”我故意说的轻松,希望与林尉间的谈话不会陷入沉闷的气氛,也希望穿插玩笑后他不会一直谨慎。 第一百零七章 肖黎声的情仇 “我向你保证,我们绝对是维护正义的那方。不用你以身相许,不过也差不多。” “什么?”我瞪大眼睛,无数儿童不宜的画面瞬间涌进脑子,是让我出卖色相?我有? “没有没有,不要乱想,只是希望需要你时你能出手相助。”猜出我正想什么,他忙摆手,年轻的脸上出现一丝红晕以及翻着巨大的白眼…… “若你们真能解救小小苍生,我自然会帮。晚饭吃什么?”从追河里出来后只简单吃了几口饭菜,这会儿突然饿的不行。 “你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不是。” “那干嘛问?” “客气一下。” 他出门吩咐准备晚饭,我打给派出所说婴孩找到父母,已归还。编了年轻人生气故意扔下孩子的故事,林尉进门后饰演了糊涂固执且不住忏悔的年轻父亲,接警员训导了几句挂断电话,这件事算告一段落。 “那个怪物到底去哪儿了?我被他所赐险些呛水致死,所以想到他时就觉的莫名害怕。另一方面,我想我应该对他产生强烈的憎恨,可是不知为何,憎恨这种情绪我竟丝毫没有,只是奇怪他为何那般痛恨女性。当然快死时也恨过,你说这是为什么?还有就是我刚才见他出去,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也想跟着出去看看,但我不会再做出一人独自犯险的事儿,因为毕竟不是每次都能幸运地被你们救到。”我眼瞅着林尉旁边的空位,挨着他坐下。 “你不恨他,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你也知道不能独自一人乱跑乱逛?”林尉瞪眼。 “废话,只是找不到闲人陪我,想着这里民风淳朴只是游玩,能有什么事儿?不过碰到肖黎声这种人,即使有同伴又如何?他要是叫我们死,我们是怎样也活不成的。力量悬殊,你知道的,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敌不过的。”我叹惜。 “肖黎声确实智勇皆备,凡人却也不能抵抗。不过他也非险恶的人,听舅舅说在很久之前他们也如同普通少年一般肆意人生,不过后来几乎是同时经历了些不好的事,心境变了很多,离开原先的居所,消失在众人眼中,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 “什么不好的事?” “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将你听说的说给我听,闲着也是闲着。”话虽如此说,心中自是好奇的。 怪物究竟有没有杀过凡人女性?来追河游玩的人不少,未曾看见报道说追河有人失踪,也未见有凶杀案。既如此,为何偏偏是我遇上?若没有正当合理的原因,只能说明是我流年不利了…… “嗯...从何说起呢?好长的故事,我懒得一一说给你听,先吃晚饭吧。”林尉想了想说道。 “不行,必须马上讲!”我举起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抬抬眉眼思量一下,“好吧,说出来也能叫你理解舅舅为什么希望肖黎声能加入我们...很久很久之前,可能是一百多年前或是更早,我不过几岁,刚刚开始记事。肖黎声的那一族和别族为了促进两族关系交融,本族有权望的老人便决定迎娶一位貌美的女子作为族内男子的妻子。肖黎声的父亲是他们那族的副族主,所以家子理应担此通婚的重任,肖黎声也明白他由不得自己挑选婚配。见对方貌美心善,也算欣然答应。听说那女子是另一族族主的次女,天生伶俐,族中艳羡者很多。” 听及此,我出声询问,“抱歉,我打断一下,你和肖读盛也属黑域当中的某一族吗?称呼很古老。” “黑域共五个族种,我们这一族一直掌管黑域各项事宜。至于族种这样的称呼,当然古朴,羌人出世时你们凡人还是灵长类呢,全身黑毛。”林尉乱开起玩笑。 “那你这智商也不见得比我们高多少。”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你还听不听啊?” “听,您继续。”我摊手在他面前做邀请状。 “婚后,他与那女子相识恨晚,如胶似漆,很快有了孩子。两族之间也水乳交融,很融洽,其他族群也竞相效仿。美好的日子的确持续了几年,直到我们黑域内部出现争斗。肖黎声为协助黑域中代表正义的一方,也就是我们,他率领自己族内工兵反击反叛的一族,也就是津怀那一族。时间用了很久,可能有两月余,反叛之人才在我祖父的带领下彻底被击败。肖黎声在我们秉公庆贺前离开,回到他自己的族群,不好的事就在那时发生...当他领着族内工兵回到自己的领域时,看到的竟是尸横遍野...鲜血渗到泥土中,踩上去,粘糯不已。被砍断的四肢杂乱的散落在地,还有被枪炮烧灼的伤口醒目的遍布在族人身上脸上,有些死去的族人面部已腐蚀不可辨认。整整几千族人尽数死去,包括他的父母、儿子...他发了疯一样的在死人堆里寻找自己的妻子,可是几天也未可得...他受了极大的刺激。若是常人,恐怕也追随着死了的人去了,可毕竟是肖黎声啊,他想尽各种办法查找屠他一族的人,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打探到一些线索,顺着那些线索继续追查,又查到更多,让人不可置信的是屠他全族的人居然是他妻子的父亲,而导致他的族域失了屏护且众族人没了抵抗之力的,竟然就是他的妻子,是他曾经深爱过的女人。”林尉坐直身子,看看被阴霾裹挟的院子,四周静悄悄,他握紧双手扣起指甲继续讲下去。 “那女人何其残忍,不仅任人屠杀肖黎声的父母,连自己的儿子都下得了手,何其何其的可憎可恨...肖黎声得知这个消息后,实实疯了几个月,才从仇恨和不可置信的悲伤引起的思维混乱中恢复,他誓死要杀了他妻子那一族。就在他有机会杀死所有仇人之际,终是没放下那个曾经爱过的女人。他听信了她的谗言,信了她的惺惺作态,再次让仇人反击,杀害他的所有部下。最后一战时那女人说自己欠了他,所以留他一条性命,可是,这叫他更加生不如死,他开始痛恨世上所有女性,所以每每遇见了总要杀死才能解了心头之恨。此后几次自残,均被舅舅救下,他索性连着舅舅也恨起来。可是他答应过舅舅不会因性情变得暴虐就滥杀无辜,他不傻,也知道舅舅为何救他。舅舅许诺他,日后会助他杀掉所有仇人,于是他一直跟随着舅舅。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多年来,黑域不只遭遇族里叛乱,还要抵抗白域及千河的攻击,所以一直未得机会和能力帮助肖黎声达成复仇的目的。就在一百年前我的父母和外祖父在岱海再次遭遇白域和千河的攻打时惨死,黑域从此一蹶不振,肖黎声也在那时消失了。”因为提到已逝的亲人,林尉脸上一阵悲痛,我只能轻轻拍他的背。 他从未讲起过关于肖读盛以外的至亲,是因为那些应是藏在他心底最难割舍的痛。 “这些年来未曾再见过他,舅舅一故以为他已自戕,没想到还活着。能在追河再见到他,黑域正在用人之际,舅舅当然会有盘算...因为肖黎声没有做到不再杀害无辜羌人的许诺,而你又是我们极其看重的人,他在醉酒变身后伤了你,所以舅舅便以此要求他再次辅助黑域,否则就杀掉他,让他再也没了复仇的机会...他应该是应允了,不过看他现在的状态,跟活死人又有什么分别...”林尉讲着别人的故事,伤着自己的心,时不时地握紧拳头又展开,眼中有怜悯又有无能为力。 我看着他,还是轻拍他的背。故事是我逼他讲的,讲完了,我除了满心落寂,也觉得世间凉薄之事实在太多,竟说不出话来。 昨日是我自己不幸撞上醉酒后又陷入悲痛之地的肖黎声...他叫我受尽皮肉之苦... 两人静坐不动,思量着心中事。不知多久,饭菜已凉,我才从别人的沉痛中走出来。世间事,事出有因,贪婪居多,肖黎声的妻子一族究竟是报了什么样的目的,能忍心杀害亲族所有人?得到如何?失败又如何?怎得那般残忍暴力? 难怪肖黎声会如此痛恨女性。 至于林尉一族自顾不暇,又何处来的余力帮助肖黎声? 关于他提到的黑域四族之间的利益争夺哪怕是不入流的传说都没有,他讲的真实和生动,语气中的沉痛和遗憾也叫人感同身受...原来,凡人认知以外的存在真的很多...此类的事情,任凭我如何猜想都不能得到答案...林尉情绪仍旧低落,有机会再细问吧... 晚饭后,他到隔壁休息,我无事可做,也只是仰躺在床上盯着屋顶发呆... 不知半夜里何时,门外突然有声音传进来,如泣如诉,叫人头皮发麻。我迅速起身倚窗向外看去,只见肖黎声睡倒在院中央,双手抱头,痛苦地抽咽...他就那样无助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无法抑制的痛哭,叫谁人看了也不忍袖手旁观。 听闻过他的事,才能理解此刻他的异常。院中结冰的茶水泛着白光,冷风一遍又一遍的吹动树梢,我看了片刻,拿起床上的毯子,轻启门朝他走去。 将毛毯扔向他,又迅速站得远一些,他明显愣了一下,之后大声的吼一声“滚”停止了哭泣。 林尉也从屋中走出,站在我身旁静静的看着。 不久肖黎声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与林尉对视一眼,各自回房。 第二日,林尉告诉我顾从之的车子已能发动,早饭未吃,我便催林尉速速离开,发誓再也不回这个鬼地方来。林尉无奈,只得答应返程,少了游玩的时间,很快便送我到达出租屋楼下。 下车时林尉递了新手机过来说着我必须收下否则他会被肖读盛打死之类的话,我想想没有拒绝的理由,接过后直接放进口袋。 与他们之间的碰面越来越密集,之前想着再无瓜葛,怕是怎的也无法做到。既如此,则安之吧,或许这样我的小命还保得住,或许我的生活还可以勇敢些... 第一百零八章 以解温饱 回家后的第一夜,恶梦不断,醒来夜深黑,再睡,再醒来时已是上午十点。 打开手机,有顾从之的未接电话,拨过去大概讲了情况,叫他放心。 下午时,他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过来,都是些生活必需品,吃的用的很周到。我调笑,说自己现在如同乞讨之人一样依靠他人活着,没有尊严,没有底气。 顾从之只说我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依靠着我才能好好的活下去,我只当他是为了宽慰我。 临走时又留了些现金给我,叫我用没了跟他要就是,钱这种东西他有的是,我不替他花一些就是对不起他,我苦笑着应声。 辞职几个月后,我竟是山穷水尽了,跟爸妈张嘴要是不可能的,不是他们不给,做人子女的几乎都可以理解工作后不愿再跟父母要钱的心理。 那么,我究竟要干点什么事才能挣到糊口的钱?愁苦不已,又思量了半日,比对之前看过的一些招聘广告以及低到让人讶异的待遇薪资,无奈的叹息,讨好的打过去电话询问是否招到人,没想到除了薪资极低其他条件也十分苛刻,就比如学历要求基本都是硕士以上,如同我这般的,连面试都无法参加。除了文职性的工作,我又不愿到满大街到处都是的小食店里刷碗洗盘……找工作何其容易啊…… 思来想去,突然想起既然此后与林尉他们无法分割开,要不然干脆在肖读盛的山城里找份活干?可我该怎么张嘴向他们寻求一份工作?而且去了之后能干什么呢?自己没什么才艺和本事,只靠体力吃饭,那打杂应是没什么问题,总好过别人救济。但若是肖读盛不愿要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又该如何...但要想解决温饱目前就只有去山城这个方法可行,再三犹豫后拨通林尉的电话。 “在干嘛?”我问。 “慢点...” “什么?”没听清他说什么,我又问。 “你有事儿?” “嗯...有点儿,山城还缺打杂的人手吗?” “不缺。”他回答的很干脆。 “我擦,那没事了...”有些尴尬,抱怨一句,准备挂断电话。 “宋青阿姨,文明!你到底什么事?” “好,比如说有一个能干的杂工想养活自己然后向你们毛遂自荐,你们会考虑一下吗?” “谁?你吗?能干的杂工?”林尉一副惊异的语气。 “废话,你就告诉我会不会考虑?给你三秒时间。”我这找工作的小市民显然比老板还硬气... “为什么来这里?你不是不愿与我们多出半点瓜葛吗?怎么主动送上门?” “暂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而我又需要挣钱养活自己。”有点无地自容,突然觉得自己和开口跟人乞讨的可怜人没有两样... “理由确实充分。” “所以你考虑的怎么样?”我有点迫不及待,并不是希望他答应,倒是后悔自己跟林尉提起要找工作的事。 “我得问一下舅舅。” “这么小的事你都要问他?那你就当我没说过好了。你在忙什么?”我表示惊讶,居然还要问过肖读盛,自己之前可是怎么样都要离开山城的,甚至一度固执下山遇到危险又被肖读盛救回去……不想太尴尬,忙换个话题。 “若是其他人,我当然能做主,你不一样。”林尉一本正经。 “好吧,问完记得给我回个电话。”心里很矛盾,虽不是低三下四的叫人家给口饭吃,但总感觉哪里不对,我难道不是自食其力并且骄傲的人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屈能伸了? 挂断电话,苦恼地长叹。林尉的回话石沉大海,无聊的日子又过了三四天。 已是春天,某日下午,正趴在阳台晒太阳,敲门声响起。林尉领着两个人进来,叫我速速收拾好日常用品,随他上山。 我只怪他为何不提前通知,什么都未得及准备,但也胡乱塞了几包跟着上山。林尉亦匆忙叫人安排我的住宿,我追问他关于我具体负责干什么工作,他扔下句什么都不用就离开。 我是有点生气的,既如此,叫我来此处干什?被他一句“什么都不用干”就打发掉,当下产生一种强烈的被人窥探了真实想法的裸露感,他真是一点都不顾及我混吃混喝的卑微心态!所以心里就想着哪日得与他促膝彻夜长谈才是,定要将心中的抱负说与他听,叫他明白,我绝不是心安理得白吃白喝的人...实在不行,白吃白喝也罢,但面子上总得过的去,最起码看起来我好像做过些什么,所得都是按劳分配... 坐在沙发上,恍惚间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并且这只羊是自己送上门,无奈的苦笑起来。 实在无所事事,翻看着微信朋友圈,某个有夯实后盾的前同事表达了最近饱受裁员的危机感,知情的人都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至于整个单位里,哪个不是丝丝挂挂有些关系的人,怎会真的被裁掉?领导层透露出裁员信息,不过是为了督促大家尽量尽职工作的一种手段,他们都知道自己不是会被裁掉的那个。 抬头看着还是没有门窗的门框,思量着得叫林尉装了门窗才好,若是在这里长住,绝对不能如此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别人来去自如的观看我的一举一动,人类是需要隐私和空间的。 不过过去几日,除了上山那天外一直未见着林尉,所以门窗的事一再搁浅,好在真的没人来打扰,除了顿顿有人送饭菜来,再无其他。我追着送饭的人希望他告诉我我的工作内容,没想到他慌忙逃开摇头大喊自己只负责送饭,其他的一概不知...我无语的很,却也只能作罢。 我本就是最害怕无聊的人,日日如此,真是要了我的命,有点悔恨自己当初做了上山的决定,想反悔,又着实张不开嘴。在旁人看来,我被从头到脚的伺候着,却身在福中不知福,殊不知有多少人想过这样的生活! 好在山城的藏书多到让人惊叹,各种译制本,不过我只看得懂中文,便日日翻看。读的书多了,甚至有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错觉。 某日,看书看得累了,便将打开的书压在脸上,遮着光休息。 再然后,终于响起送餐人以外的男声,很熟悉的声音。 “住的习惯吗?” 是肖读盛! 我慌忙取走放在脸上的书,从躺椅上跳起看向他。 在梦境中相处甚久,可毕竟不是现实,而且梦里我是小儿身,当时不必过多思虑。可此时见了他,心中还是慌乱,再者毕竟我以干杂活的名义来山城,此刻却悠闲地睡着觉... “喜欢那本儿?”他指着我手中的书。 “没有特别喜欢,心境不同,喜欢的书也不同,都会看一点。嗯...你找我有事儿?”我这样问他,只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没有,肖黎声的事儿希望你不要怪他。” “嗯,我尽量。” “那就好。”他轻笑,朝着太阳,脸上散着柔光。 “你笑什么?”我不解。 “没什么。” 两人停止交谈,他逗弄起庭院中那只野猫,野猫是上山时遇到我求林尉从山路上抓来的,想着养几天就放生。野猫的性子很烈,一直锁在笼中,次次喂他时均是扑咬我,我怕它真的咬伤我,便只是远远的看。 可眼下在肖读盛面前,它竟柔弱得如同一滩水一样,祈求着肖读盛抚摸。若不是因为肖读盛的外貌,我想不出它腻着他的其他原因。这猫啊,也是以貌取人的。 而肖读盛也一脸柔情,没有平日的严厉冷酷,我有点怪怨起那猫来,凭什么?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叫人觉得可气的是,现实里的肖读盛真的很难叫人移开目光不看他,而盯着他的人又害怕被他知道自己一直看他,所以难以自处后,还怎么像猫一样摇尾乞怜? 我有些不甘,也上前跃跃欲试想摸摸它,哪知见我靠近,野猫突得跃起,又变得凶神恶煞起来。倒是我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当下就决定立马弃了它,绝不能再养在这院中。 “弃了吧,你养不熟。”肖读盛见状说道。 “嗯。” “若有事找林尉即可。” “嗯。”殊不知,我都好几日未见到林尉。 “我走了。”话未说完,也没等我回话,肖读盛踏步离开。 我望着他的背影,又回想起在梦境中他与饿狼搏斗的情景,也想起他对红薯和烤鱼的嫌恶,还有困倦时的任性。 直到他走远我才收回目光,忽地又想起顾从之,他若是看到我正在此处安度晚年,又该是何种表情? 第一百零九章 新山城 我快闲出病了…… 实在无聊,便再次兴起看看山城的念头,若又迷了路,大不过再翻到屋顶回来便是。 意想不到的是,绕过几处院子,记忆中模糊的山城竟是另外一番景象。记得上次来,本不是这样,但也无需多想。上了院墙,果然不同之前,景色秀丽不局促,空旷宏大,峭壁绝崖,瀑布倾倒。 只是眼前景象,却是无声无息,像在画中。我惊讶一番,想着再像上次一样,沿着院墙屋顶一直奔赴,却是除了这几座院子外,他处再无同类房屋,远不同上次的构造布局,真也是奇事。 不过就羌人来说,这点也不足为奇。按耐住好奇,翻下墙,走出另一间院门,视野更加开阔,清风拂面,无比舒适,云雾缭绕,徐徐而开,看得久了,便忘了烦恼。 烦恼忘却了,心胸自然也开阔无比。 折回去换了宽松的衣裳,轻风吹拂着衣袖,竟也有种飘飘欲仙的错觉,不自主地深吸着清甜的空气,享受人生的静谧和安宁。 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清清凉凉。推开随手从书架上拿起的书本,看到书中追风筝的男孩辛苦烦闷,又合上。文字热烈迫切,有些不适合此时的心境,好在读书的好处就是只要合上书页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从悲苦的情境中抽离。 林尉曾说这里有我一生都看不完的书。 顾从之在得知我又住进山城后,无可奈何。不过他又说我确实该来山城,许是他知道,我住在此处才安全些。 谁知道呢,每天无人陪伴,性子又孤僻不少,好在我习惯孤独,便也不觉得寂寞。 走了不知多远,干脆席地而坐,抚摸着青草的柔嫩,顺势躺在草身上,不知不觉入睡,不知不觉放开神识,任它在这空间里游荡,飞起,落下,飘远,又回来,一种欣然的快感从心底溢出,一种满足感充满胸腔,像吸食了罂粟的瘾君子,快乐并且忘我。 神识与心力像是正在缓缓坠入深渊,不激烈,没有恐惧,一种单纯的幸福的失重感,如梦境中一般。 当然,人过于放松的时间里,总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事。 一股温热和更加潮湿的气息,不时的吐在我的脸上,夹杂着一股坚果的醇香味道,我瞬间惊醒。放眼看去,一只家猫大小的猪正在我面前奇怪地注视着我…… 棕白色,背上几处深色短毛,小黑嘴儿,眼睛小到几乎以为他天生没生出眼睛,尾巴也短短的卷曲在屁股上。最奇特的是他的小花背上竟长着一对肉肉的小翅膀,不过,看起来那翅膀绝不可能让它飞起来。 正纳闷与怀疑它会不会伤害我时,发现林尉居然也站在旁边。看来他是认识这头小猪的,便想问他为什么允许这只猪在我的脸上呼哧带喘的,没想到我还没张嘴问话,那头猪突然变成一副很凶的样子。 我迅速站起身,猪竟向我冲过来,张开嘴便咬。我一着急,将手中一把刚折的蒲柳甩过去,因为力道不大,它没受到任何阻碍继续向我扑过来,我见状,干脆一脚踢过去,将它踢翻在地。 哪曾想这动作似是激起它的胜负欲,翻起身来,又一次冲过来,我再踢,它再冲,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不下十次,而林尉在一旁悠闲观战。 战况不激烈时,林尉还适时的鼓励一下子那头猪。十几分钟后,我和猪都累了,小野猪便悻悻地跑到林尉脚边休息,小翅膀也乖顺地收贴在背上。 “哪儿来的小野猪?竟还长着翅膀,能飞起来吗?”我指着猪问林尉。 “舅舅小时候在林子里抓到他,一直养到现在,认生。” “肖读盛小时候?这猪也几百岁了?”我惊讶。 “差不多吧。”林尉俯身摸着小野猪的脊背。 “将猪当宠物,有点奇葩在的。” 没想到我刚说完,那只猪咻的一声腾空飞起,又直直的向我冲过来,飞起的高度虽不及我腰部,但着实被它的气势吓了一跳。赶忙退后,它扑了空,落在地上,便又跳起冲过来。我与它又重复起了之前的动作,好一会儿,它才又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林尉将它抱起,安抚着。我指指它,也喘着粗气,叫林尉快点带走,否则我会被猪累死…… “大爷的,一头猪而已,好像听得懂人话,脾气还不小。”我弯腰歇着,觉得上气不接下气,叫我回想起躲避追赶时的局促,口中咸味儿涌来,像要吐血一样。 林尉一脸笑意地看着我,似是故意将这猪引来折磨我一样,心存了歹意。 “你故意的?” “怎么会,它确实听得懂话,想着你肯定无聊,找他来给你解闷儿的。” “果然!但它认生,又这么暴力,我说出什么不符合它心意的话,就暴冲过来,怎么给我解闷儿?你诚心叫它攻击我?” “哈哈...宋青这头小猪猪啊确实想咬你三四五六七八次,谁叫你看起来不像好人的,不过不打不相识,以后大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好过哪日在别处见了才开战,到那时若是没有我与舅舅在旁边,你们必有一伤,所以为长久之计,还是先带他来找你的好。”林尉大言不惭又装无辜。 “他日见了那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对猪除了吃肉没有其他好感,即便它看起来稀少和贵重,你也最好立马带走,否则别怪我不小心宰了它烤肉吃,你再也见不到他。”我快要累瘫,说完后又坐在地上。 “暴躁,你这性子还是太急了些,怪不得舅舅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肖读盛又说什么?你们在密谋什么?难不成要分食我?就像各位妖魔时时垂涎唐僧的肉,现在你们迫不及待的要暴露真面目了?而且你这些天干嘛去了?把我丢在山城任我自生自灭?” “哪个要吃你?肉那么柴怎么吃?怎么也得再养养。关于舅舅,刚才的话你当我没说过。我去做了很重要的事,走之前交代其他人照顾你了呀,怎么是你自生自灭?我看你才几日就圆润一点,过的应该没有不开心吧。” “你既不说,我自己去问肖读盛。”我才不会去问,说这话诓骗林尉而已。 “好啊,你去问,我倒想看你有多少胆子。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想着给你许配人家呢,后来考究了几个觉得都不合适就作罢了。”林尉急急回道,放下小野猪,又安抚着摸摸头,才又直起腰俯视我,满脸骗子的气息。 “你大可编个合适的理由,这个实在无趣的很。”我无奈。 “这不是时间紧迫,一时想不起来嘛,你就别为难我了,若是叫舅舅知道我又乱说话,他定会扒了我的皮才罢休。您老行行好,别再问了,我要是一个不小心说出什么来,必定又是一顿批评和责罚。宋青阿姨,其实你只需知道,你在这里绝对安全,不需要有任何后顾之忧。”林尉央求着,拉着我的宽松衣摆撒起娇来。 这个妖孽!又有事瞒着我! “你是不会害我,那其他人呢?保不准哪日就要了我的命。” “不会的,舅舅不会轻易要了你的命,你的命很贵重,很珍贵。” “轻易?也就是说不轻易时肖读盛可能要我的命?那我来山城岂不是自投罗网?我不过是想挣点钱糊口,不至于连自己的命也搭上吧?你什么意思?吓唬我?我的命对我自己来说当然珍贵珍贵的很,可对你们来说是不是就如同草芥?”我轻踢脚边的草,看它们回归原位,然后盯着林尉,希望他能解释。 “是我用词不当,你不要多想,舅舅也很在意你,我们都很在意,也是在你此次遇险后,舅舅才改了任由你自由居所的念头。原本我们都以为你自由时会更快乐,可两次遇险后,舅舅大怒,惩罚了加派在你身边的人,并警告他们绝不可以有下次,若再发生,便叫他们自残了却余生。我深知舅舅的性子,他是说到做到的人。所以,宋青阿姨,你千万别误会我刚才的话。”林尉像犯错的孩子,道起歉来。 只是他刚才说出去的话犹如撒在我脑中的尘土,怎么都不能叫我清除干净。我本就爱胡思乱想,那些话于我而言是意有所指的,我不相信他只是用错词汇。但是凭借他们几次三番的救过我,我又实在不知道如何求证,便希望真的是自己想太多…… “当然不会误会,毕竟你们数次救我,现在又养着我,我有什么资格怀疑救命恩人和衣食父母?即便你们现在要拿走我的命,我也不能多说一句,人要知足和懂得感恩的。”我低下头,不想再看林尉眼中的懊恼。 我们是朋友,也因为我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我们也像陌生人。 第一百一十章 憨猪 欠了别人太多,总觉得这辈子也无法还清,若是哪日需要我报答,肯定是全力以赴的。 “有资格,你最有资格了,只要你好好的,你想干什么都行。晚饭想吃什么?”怕我继续纠缠,林尉转换了话题,殷勤地看着我,阳光和柔带着清风,显得林尉可爱动人,只是要再多些男子气概就好了,一百多岁的人,看起来却只是少年,不失为人间尤物啊... 而且若是我们从未谋面,我再年轻个几岁,想必是会报着和他处处看的幻想的。 “吃火锅怎么样?”良辰美景,佳人陪伴,饭来张口,人间美事。 我看眼入睡的小憨猪,又想起它能听语识人,便又惊奇一番。世间之大,纷繁多彩,要不是遇到他们,哪里会有这些经历? “好,吃火锅,就在这里吃。”林尉嬉笑。 “算你孝顺。”我调侃。 “顾从之最近忙什么?”我又问。 “舅舅有些事叫他处理,所以最近这一阵子他都不会回来。你若是想见他或是担心他,他回来山城后我叫他第一时间就找你。” “不用了,他安心做事就好。”我走向不远处倚着桦柏树的大石上坐下。捡起大石旁豌豆大小的石子,一颗一颗地扔到小野猪背上,小野猪闭着眼不厌其烦地甩甩小尾巴,不愿醒过来。我便再抓一把小石子,一颗接一颗的扔过去,硬是要他起来才行。林尉站在我与猪之间,试图一颗一颗地接过住小石子,我干脆一把全部扔过去。他见状闪到一边,那一大把小石子就尽数落在了小野猪身上,我俩眼睁睁地看着小野猪从梦中惊醒... 憨猪看看我们,两秒后向我冲过来,我迅速起身站立在石头上,等它嘟嘴咬上来,当然我赌它咬不到。 它见我站在大石上,奋力挥动小肉翅膀飞的再高一些。我见此赶忙下来,它又飞得低些,我便又站上去,乐此不疲。小憨猪气急败坏,林尉幸灾乐祸,果然是解闷儿的好物件... “宋青阿姨,你别逗他了,再逗他该断气了。”又戏耍了一会儿林尉才说道。 “谁叫你带它过来的,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既然心疼它,那你陪我玩儿几圈儿可好?”我挑眉问林尉。 “玩儿什么?怎么玩?” “就玩儿这个啊,我用石子打你,你躲掉便躲掉,躲不掉就受着。” “你说这个会是一位讲道理并珍爱生命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儿?”林尉蹙眉。 “我是珍爱生命,但从没说过自己讲道理啊,你哪里听来的?那我还是打猪好了,全当惩罚它对我太凶。” “行!为了颜如玉!我舍命陪君子。” “它叫颜如玉?倒是跟我的狗黄金屋异曲同工。” 我撇撇嘴,看他安抚野猪,便抓起石子朝他扔过去。实在无聊,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打发时间,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林尉的痛苦上。 两人玩转了几轮,林尉竟一一躲过石子攻击,速度之快叫人叹为观止。我十分不服气,但又奈何不了他。既打不到他,就迅速觉得无趣,泄气的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天色渐晚,夕阳正好,我在闹他在笑,只是可惜呀可惜,一个是无良落魄的年老女人,一个是没心没肺的帅气青年,实在擦不出情爱的火花,不过贵在两人都纯情无害,也算是一副佳景了。 林尉见我坐下,也选了旁边的青草地躺着,没等一会儿又坐起来,两人并排歇着,看着远方,他沉默不语,我也悄然无声,唯独此时才觉得林尉像普通人类中的垂暮老人,寂静和孤独。 我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卷长的睫毛上挂着夕阳的余晖,随着眼睛的眨动一波一波的放射出大把的散漫,引得周身的气息都慵懒起来。喉结上下滚动几次,又仰起头,轻吸着温软的空气。 我突的想起最初相遇时林尉虚弱的声音,那时我并未见到他,只在送他们回岱海的时候听他说起过几句,时间没过去多久,但已经恍若隔世了。 以为那时和他们的交集仅此而已,只当做了个怪梦。结果后来他竟又主动找上门来,我嫌弃过,逃避过,后来的后来又接受,又觉得喜欢他的性子,觉得合得来,觉得欠了他,觉得应该希望他快乐和平安的活着,人生无常啊... “宋青阿姨...” “嗯...” “我们为什么要努力的活着?” “因为死亡很可怕。” “可死了不就什么都不怕了?” “因为我们对死后的境地是未知的,我们不知道真正的死亡是什么,甚至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不知道死亡之后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死亡会面临着什么。所以每个人都会害怕死亡,会觉得即使不幸福或不快乐,或者背负的太多,仍然坚韧的努力的又或是麻木的活着。”其实我哪里知道原因呢?只是林尉想找寻答案,我便说一点不管对错的浅显的见知,不至于让他的问题没有着落。 “若是知道死是什么,还会害怕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有的人痛苦更甚时会主动结束生命,有的人牵挂太多不忍离开就仍残忍地活着,所以死亡和活着可能都算恐惧的事。” “我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你有牵挂,有仇恨,有想念,有欲望。” “是吗...” “是的,所以当然还是活着好些,有吃有喝有人爱。”眼下我的确如此觉得。 “嗯...” “该吃晚饭了。” “嗯...” “你快准备一下。”我不想再谈论那些看起来与我十分遥远的事情和深奥的道理,也因为他答应我们吃火锅,便开始催促... “嗯...” “准备啊!” “好...” “那你还坐着!” 林尉纹丝不动,我一直强调着。 “马上...” “要多久?” “立刻...” “那你倒是动一动啊!” “嗯...” “你大爷的!”见他还一动未动,我坐起来,做势要给他一拳。我不是热爱暴力的人,不知怎的现在如此爱通过伸手出拳达到目的。当然,我不会真的打上去,只是觉得暴力才可能解决实际问题,而语言不会。就像曾经在前单位工作时遇到的那个恶人,他也是通过暴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好!”他从地上跳起来,飞速跑开。 留了小憨猪与我共处一区...幸好它还睡着,此时我是没精力再与它打闹一番的了。它睡得香甜,流着口水,口水淌到身前的绿草上,亮晶晶的。小肉翅膀不时的抖动几下,甚至还在原地翻个身,干脆四脚朝天的睡,心大的很。 不多一会儿,林尉领着几个人过来,搬着桌椅,铜锅,还有其他的吃食,气喘吁吁的。我又不好意思起来,为了口舌之欲,我何德何能?哪里有打工人的样子?兴师动重的,虽不是劳民伤财,但也叫别人受了累。 不过以至此,也不好再拒绝,只能热情地表达着谢意,别人也客气地回应着。待厨师阿姨他们走后,林尉才笑我虚伪。 夜色微浓,天气微热,激热的羊肉穿梭在口腔,一阵舒爽,我感叹世间美食带给人类的欢愉。 酒足饭饱,两人离开那芳草滩,回到自己的屋中又是酣睡一觉,直到第二日醒来,才发现小憨猪不见了踪影。 林尉急急找寻,看样子似是犯了大错般慌乱,我也跟着急起来。那可是跟了肖读盛百余年的宠物,它的地位怕是与家人也无异了。 我们来回找着,直到找进某个院中,看到小憨猪睡在肖读盛身旁,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林尉大大的舒了口气。 “你这头猪,走开了也不说一声,害我们好找。”我自知理亏,便先发制猪。将我与林尉酒后疏忽大意没照看好它的错全放在那头正酣睡着的不会说话的猪身上。 这种恶人先告状的行为原本不会与我这类正直的人挂上钩,可是肖读盛沉着脸...我和林尉是要自救的... 心虚着说完,也生怕能听懂人话的猪会出人意料地说出话来,揭发我与林尉吃酒后对它不管不顾的恶行... 第一百一十一章 颜如玉 “林尉,颜如玉是自己乱跑的吗?” 肖读盛语气不善,我悄悄移身到门口。 “舅舅,那个...我们....他...” “我说过要看好颜如玉。” “对不起,舅舅...”林尉伸手小幅度的够探藏在自己身后的我,却抓了空... “不要有下次,出去。”肖读盛低下头翻开放在桌上的图纸。 听林尉说肖读盛素来凌厉,不论对谁。所以在十秒钟之前我还以为被训斥一顿是少不了的了,没想到如此而已就叫我们离开。心中当下窃喜,卸下忐忑,怀着劫后余生的感动追着林尉狂奔到院门...正要跨出去,身后突然又传来肖读盛毫无情绪的声音... “宋青留下。” 眼看林尉窃笑着走出去,我赶忙过去抓住他的衣袖,试图留下他...也在瞬间思虑着自己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出去,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哪知林尉略微嫌弃的推掉我抓着他衣袖的爪子,沉痛地看了我一眼,沉默着大踏步走出去。 我回望一眼肖读盛,他仍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图纸...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拔腿也追着林尉跑出去,哪知肖读盛又开了口... “听说你喂了白酒给颜如玉?” 我迅速顿住脚步,知道不能再佯装没听到。 “颜如玉?是那头猪吗?有吗?没有吧?看错了吧?谁说的?”我极力否认着,快速回想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记忆中确实没有不合时宜的行为,而且我与林尉并未饮用太多酒水,按理说不会做出喂猪喝酒这种稍稍有点荒唐的事来... 不过,谁说得准呢?有过喝断片的前车之鉴,我不能绝对的信任自己的记忆。 “他不能喝酒,喝多了可能会猝死。虽然你不曾学过兽医学,但这是常识。”肖读盛抬起头,冷漠的看着我,与梦境中的那个差别很大。 梦中的肖读盛虽也常常冷淡,但不像这样无情。现在他的眼中甚至没有光亮... “是,小动物按理说都不能喝酒,可是若它趁我与林尉醉酒时偷喝了些也不一定...”我试图解释。 回想起找到颜如玉前林尉念叨着肖读盛有多么看重那只猪,有时甚至叫林尉都嫉妒,却又不能和一只猪计较,便会生些闷气。不过好在林尉他大人大量,也爱着那头猪,便逐渐的习惯了与它一同争宠。 “除此之外,你还与颜如玉打起来?” 他很平静,我看不出来他有多生气...只是这事究竟是哪个告诉他的?也太过分了!逗弄一只猪而已,不至于。虽然的确是我稍稍教训了一下那只憨猪,但怎么连喂酒的事看起来也成了定局?在这山城里我还能有隐私吗?细思极恐啊。 “谁告诉你的...”我有点理亏,站在院门口不敢进去。 “是与不是?” “是...不过就打了一小会儿,它并未受伤,我也未曾用力,我俩势均力敌...”我答道。 不可再狡辩,因为肖读盛应该没那么多耐心听我推脱责任。 “他昏睡了一夜直到现在。” “可能是因为它的身体素质差了些,多锻炼一下就好了...”我找着无稽的理由应付着... “怪他自己?” “没有,绝对不是,这都是误会!我之后一定好好待它,只要它不主动攻击我...”声音从信誓旦旦逐渐变得虚白。 他将图纸放下,正襟坐着,显出一副青年儒生的样子。低头伸出手摸着颜如玉,不时喝口茶,水汽从杯中溢出,温温软软地升到空中又慢慢消失。 他的眉眼低垂,比起几日前在追河时的样子生动了些。 忆起追河,他当日对着肖黎声时的冰冷与严厉着实让人胆寒。即便在山城,平日里见他一面也极不容易,但只要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他就一直都是冷硬的情绪,是因为受了太多打击和历经绝望,所以情感变的反复无常?还是因为身居高位时不得不通过不苟言笑的表情让所有人信服?这种有点可恶的性格真是白瞎了如此标致的样貌... “看够了没?” 他已经抬起头看向我,轻啜了口茶说道。虽倚坐着,仍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让我有些尴尬和窝火,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抱歉,我是踢过它,至于它为什么会喝到酒,我记不得了。你留我下来只是质问这件事儿吗?如果是我喂了酒,你打算怎样?”心虚时就努力做到理直气壮,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姿态... 是要我道歉还是赔偿?这些不是我承受不住的事儿。 不知是不是日常陶冶情操的法子,他拿起摆放在书桌左上角的毛笔,摊开刚才查看的图纸,下笔...我因为站的远,看不清他写了什么,耐着性子等着。 “磨墨。” 啊?他在叫我?我转头看看前后,并未有其他人。 在我的认知里除了那些真正腹有诗书的年长者还爱着外,磨墨这种行为是清朝以及几千年前的古代的事了,而现在大清早就亡了... “我不会。”我确实是打着做杂工的幌子来了山城,至于一口拒绝,主要是之前以及之后也从未想过自己会与笔墨纸砚有什么联系。 “现在学。”明显的命令语气。 “学不会,因为...”正要找些理由不做这舞文弄墨的事,他又出声,“颜如玉酒醉后昏睡至今,昨天夜里心律失常数次,我费了几番气力才将他救回来,我养了他百十年...” “我学,现在就学,你教我,我学的快!”我忙打断他的叙述,担心我因为他过于细致的描述他们之间的感情从而进一步加深我的愧疚感... “自己琢磨...” 不教?原本想着若是他不教,我正好可以不干!但现在能怎样?电视剧里磨墨的场景有很多,所以磨墨应该不是难事儿,只是不愿与他共处一室时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做些无聊的工作... 无奈的应了声“好...”后走近他的书桌,忽视其他所有...见砚台也在桌前角,拿起一块冷冰冰的石头迅速磨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肖读盛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的写着某篇我未读过的词,而那页图纸被墨汁全部染黑,重新写上去的字已经不能看出来...我站在旁边昏昏欲睡... 哎,又想起之前与他在梦境中相处时,他并不是这般惹人厌,所以那时他的美丽也因他如常人一般的性子更加动人...现在再看,他只剩死气沉沉的从容,像被千年前就雕刻完成的玉人,没有生机。 见他一直专心写字,我直起老腰,悄声踱步到门外在院中透透气。几分钟后再转身准备回屋时,只见颜如玉站在门口,正怒气满满地看着我,一秒钟之后向我冲过来。 欲抬手挡上,突然想起肖读盛的表情,我想再次戏弄颜如玉的热情瞬间熄灭,赶忙退到一旁。颜如玉便再次对着我冲过来,我再躲开,来回几次躲得烦了,便又很想踢开它,不过也只能忍着...谁叫人家是我的衣食父母呢... 但坐着的男人竟像发现了何种有趣的事一般,少有的变换了表情,兴味地看着这一幕。我气不能躲开那头猪,干脆趁着机会跑走,离开肖读盛的院子。 颜如玉见我出了大门儿,没再追来。我开心一点,可也想着别再叫我遇到它,若是哪天见着了,没了旁人,看我如何收拾它,非得叫它知道人类的厉害,虐到它主动求饶!挠它咯吱窝!揪它耳朵!打它屁股...听得懂人语又如何?总归是不会说话的,等我收拾完它,即便旁人再见着它攻击我,也绝不会想着是因为我报复过它,他们权当它是头爱记仇和恃宠而骄的猪... 这期间已走回自己的房间,真是无趣啊...一头猪居然叫颜如玉,不知道真正的颜如玉听了会作何感想?那是不是还有另一头猪叫黄金屋的,或者叫车马素素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行侠仗义 闲来无事,便又拾起书架上的书本看起来。 原着外文于我定是看不懂的,只能捡些汉字简书看看,看久了,也把自己当成书中人,喜怒哀乐也随着书中人的情绪断断续续地变化着,等意识到自己可笑时又羞怯的控制一下,并换成其他类别的书籍。 哪怪自己知识浅薄,有些书籍时常因不能得知其中的乐趣,故而无法长时间的看下去,硬是坚持一番,也不能从中得到益处,便又干脆放弃。 这类书籍种类众多,对我来说大都晦涩难懂,林尉闲时我便向他抱怨一阵,或是要求他找些热销的书给我。他还是叫我待着无需干任何事…… 至于现代社会里逐渐泛滥的热点新闻、短视频什么的,实在不能给我带来多少乐趣。时间越久,体重也慢慢涨起来。一日,竟瞥见院中角落放着一个老旧的落了厚厚一层灰的电子秤,奇怪山城里有谁会对体重这件事感兴趣,试着站上去就看到体重竟已超出百斤,大惊! 平胸却很胖,真是人间最可恶的遭遇,赶忙推掉晚饭。 再要求下山回家看望爸妈时,已是深夏。林尉和顾从之一直陪我到蔚县才离开。 到家时,爸妈喜出望外,一家团聚,家常必不可少。回家前骗着父母,说我一直在林尉舅舅的公司做些杂事。 有林尉视频作证,爸妈不再怀疑,也放心不少。一月前他们几次念叨着要来看我,都被我回绝,只说工作忙,没时间陪他们,哪日到了休假时间,自会回家看他们。平日微信视频和电话什么的也很多,所以爸妈就不再为我的事操心。 跟他们讲能听懂人话的猪以及毫无声息的瀑布等奇事,爸妈只当我开阔了见识,附和着表示了极大的兴趣,相处甚欢。三个将对方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的人,快乐地享受着假日。 再过几日后林尉又到我家做客,顺带着将我领回山上的宅子。 他给我的理由是我现在不能待在家中太久,即便和父母在一起也不行,以免又惹到什么祸事可能殃及爸妈。我听的明白缘由,便也悻悻地跟着上了山。 回去后,没承想颜如玉像转世重生过一般,见我走近,竟欢快的在地上跳着,发出吼叫声,亲密的嗅闻着我。我见此倒是觉得受宠若惊,站在原地任由他触碰,生怕自己某个动作又激怒他,以至于他像之前一样再攻击起我。毕竟跟前还站着可能正在监视我的人,实在不宜还手。 我站在原地几分钟后,他的热情才消解了些。当我正要夸耀自己得到憨猪的喜爱时,林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只留我一人承受着颜如玉的情感。 叹口气又研究起憨猪,真是见了鬼了,这猪怎地突然变得如此喜欢我呢?我下山前我们绝对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状态,回蔚县后也未曾有什么东西改变,折返山城时更是未遇到奇人异事度化我,怎的叫他如此亲昵我?怪了…… 环顾四周,未得见其他人,便从颜如玉挥洒热情的地方离开,任他在身后追赶,依旧热情如火。被他绊到腿时也觉得烦躁,想起上次肖读盛因他叫我站着磨了两个小时墨的事,心中开始不快……我不是小气的人,但因为这头猪,我确实受了点虐待。 比起他此刻的没心没肺,我属实是爱记仇的。不过每日闲着也闲着,记个仇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朝颜如玉高吼一声,看他被吓一跳后愣愣的眨巴着小眼睛,我居然开心不已。 也就是那日后,颜如玉时不时的独自来我院中,我看着书逗弄他,再戏耍几下,他也不生气,倒是与我越来越亲密。 我本不喜欢驯养宠物,收养黄金屋是因为他足够可怜,那天他同我一样挣扎在最边缘。可颜如玉不同于其他普通家宠,他是极度聪明和善解人意的,我看书累了或无聊极了,就会与他说说话,可惜的是,他不能用语言作出回应。不然,这生活倒也极其有趣。 他哪日若是不来,我站在大门口嚎一嗓子,他便屁颠屁颠地摇着小肉翅膀飞奔过来,我喂他一些坚果,一人一猪一起快乐一阵儿。日子再长一点后,这只猪貌似也胖了不少。 我们活的都算惬意…… 不知哪日突然做了与现实相反的梦,梦里优思甚重,小人缠身,痛苦不已,不知如何是好,眼泪蓄满眼眶不自知,生活乏味可陈,东倒西歪,简直无法忍受。因为思虑过重,让我无比难受。并觉身体不比以前康健,十分希望所爱之人与我皆平安无事,快乐一些。 梦醒后,心中唏嘘。 在那之后,又是半年,我居然开始心安理得的每个月末眼见着银行卡里的钱越来越多……因为工资实在不低,我有一种自己被人包养但包养那人分明忘记了我的感觉……半年里,从夏到冬再未见到肖读盛和顾从之。幸而与山城里的其他人熟识了不少,也不觉得日子过得慢,只是相识的众人不大与我频繁交谈,连日常为我送餐收拾房间的汪吉阿姨也尽量快速的整理好后离开,很和善,除了不爱说话,我挑不出其他问题。 哎……这就是我曾经幻想过的退休后的生活?空白的时间属实有点多了…… 所以闲来无事久了也开始做些强身健体的运动,照着视频教学练习拳道和柔术什么的,时间一久,自觉打趴几个三流小混混不是难事。 时不时的找打扫隔壁院子的王炔叔叔掰个手腕,居然输少胜多,我开始有点自负,毕竟王炔叔叔是羌人,他们是有把子力气的,所以连带着我的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 因为身手越来越灵敏,便特别想从将坏人打倒时的勇猛状态中获得快乐,以此弥补自己曾经因为体弱卑微受到恶人胁迫时的憋屈。再不然,哪日林尉若是在山城,便央求他带我下山到蓝和市里行侠仗义,专挑夜深人静的时候,但凡见到哪里有变态,自己绝对上前一招制敌。 林尉居然每次都同意,只是能碰见变态的时候不多,群殴的人倒是不少,要是遇到了我就和他一起掺和进去,等架打完了便到不打烊的店里吃点酒菜后歇在顾从之在蓝和市区的某个房子中。 这种事听起来荒唐,好像我不分青红皂白的瞎仗义,但实际上,得到我和林尉帮助的都绝对是秉持正义的那一方,是的,我们不单纯的爱护弱者,而是通过人们脸上或凶狠或害怕或无奈或窝囊或视死如归的表情判断谁正在遭受不良的待遇。 而我在经历不多的几次实战后,胆子越来越大,有时甚至一人下山,才发现自己绝对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一朝被蛇咬,二朝又入井,三朝四朝犯着险,却乐此不疲的人。 若是你们想求证,那我承认上边的说法仅仅有一点夸张……真正的变态和流氓不是想遇到便能遇到的,凡是遇到的也不过是些有贼心没贼胆儿的人,吓唬他们两句就转身逃走了。真遇见那种几声都喊不走的,若是林尉跟着,自然没有后顾之忧,若是自己一个人,便赶忙跑开躲在一旁报警,等着警察叔叔来处理。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也不是完全自大到愚蠢,通常谨慎小心,同时又告诉自己我必须与我贪生怕死且懦弱的性格作斗争…… 所以,某日夜里在喝退两个调戏炸串摊主大婶的小青年后,竟引来其他几个,那几个一看就知道是不要命的浪荡人,三四十岁,光着膀子,眼神中凶光溢出。我当然觉得不妙,转身大跑,大概二里地后,那几人才停止追赶。我喘着粗气开车回到阴山脚下,心想着那大婶应该也收了摊回家哭诉去了,而我也并未将此事告知林尉。 歇了一段日子,实在无趣,决定记些日常琐事,可近一年未写任何词句,懒惰深深牵绊着我,致使一整日进度停滞不前。无果后也时常自责,但程度不严,只是浅浅责怪一番,转眼又忘,等于毫无用处。这一月来,日日无所事事,闲散度日,毫无起色。一边抱怨,一边接受,一边安抚自己,完全陷入一种不上进和消极的死循环中。 今早起来阴着天,忽得又想起来这事来,从床头柜中找出日记本,读几行后,又来了兴趣,思量几番,却又不知如何将其进展下去,也是为难。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趁着林尉又不在,忍不住想再次下山,有点不见黄河不死心的气数。 不过,自诩行侠仗义之举也显得可笑幼稚,肖读盛曾说过,若是没有十足把握与实力去帮助别人,即使一番热情,也是愚蠢到极致的行为。我只当是他个人的偏激之词,没想到很快就应验到自己身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秘密 既听到我这样讲,可见结局我还活着,只是过程中少不了受些罪。 左手的中指在遮挡挥过来的屠刀时被硬生生砍掉,从此失掉了向歪理邪说竖中指的功能,成了人生一大遗憾,叫我可惜不止。 距离上次下山又是半年,也又到了盛夏,那日清晨,浓雾软糯的包围着整个山城,众人还未从睡梦中醒来。我独自到厨房煎个半生的鸡蛋,一口吃掉,再抓把昨日盘中吃剩的花生,边走边一个接一个的扔到嘴里,待吃完了,便在路过溪流时洗洗手。 露珠轻盈地飞跃在我的脚趾,生活如同凉爽的冰丝瓜一样清脆微甜。 在山城里边待久了,有时不免恍惚,不过近些时日常常锻炼,身体又康健不少。虽然,在运动量增大后我又像之前一样瘦削,但体力强健,精力也强盛,想着是否是因为山城有养人的灵气...不过太过玄乎的事儿我自己也不大相信。 院子中静谧,连心跳都听得清,我一时兴起,再次跑到山门,看看身后无人跟来便转身闪出去。 燥热的风吹过来,心中只说无妨,这才是真正现实的世界。踏着乱石杂草一步三回头地下山,一小时后,已到山脚,比第一次上山后下山所用的时间快了近一个小时。 太阳暴晒,山下热的厉害,我已大汗淋漓,急着想找到树荫歇一会儿再走。眼瞅着不远处两棵巨大的柳树屹立在阳光中,便朝那边走去,就剩四五十米的距离时突的发现树荫下似有人影闪动,因为离得不算近,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不过像是起了冲突,断断续续的哭喊声传过来,伤心不已。 哭声哽咽,叫人心中微动,竟有种感同身受。我轻轻向那大树奔去,藏在一方大土堆后,静静的细细的听着。 “你明知无疾而终,却偏偏自讨苦吃,相同的话,我已与你说了千遍,终是无用。”无奈的女声响起。 “别说了,除非我去死。”另一个女声。 “既如此,你又何必哭的这般伤神?他于你我来说,有同云泥之别,却也待我们像手足,若不是如此,你也断然不会有了这般心思。你我都知道,你与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起。丁二,你别再为难自己了。” 丁二?她们再说女子间的秘密?谈话声顿了顿,被称作丁二的女声才又响起。 “我自然知道,所以我只愿自己能解他心头之忧,尽力而为。可是,我无法控制日日都盼着他能多看我一眼,但六十年了,他从来没有真正的看见过我。在他心里,我只是一个与他同生共死过的战友,他从没想过我的热切与顺从不只因为我是黑域的一份子,为什么会这样,他身边的女人少得可怜,算上你我也才三四个,为什么他看不到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所以他不是只看不到你,他有太多事要做,太多谋划,不可能分得出心思在男女情爱上。即便能分出来,也不会是我们当中的某一个。这么多年了,经历过数次生死,你为何还是执着?” 我思量着另外一个声音带给我的熟悉感,那种无奈和坚定...我在哪里听过呢?哪里呢...心中嗫喏着竟不自觉的发出声音。 只听一声大喝,再抬头时,眼前已然现出两双硬气的皮靴。 顺着皮靴向上看去,揽香西和丁二直直的站在我面前的土堆上,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像是从未识得我。 我尬笑着缓缓站起来,挥手朝她们打招呼,心虚不已。似是窥探了别人不可告人的秘密,理亏的气息在打招呼的过程中暴露出来...心中又怨恨自己为何不坦然些。 “好巧,你们也在这里啊,呵呵...”我讪笑。 “你在此处多久了?”揽香西改了刚才温和的声音对我说道。 “不久,刚下山,听到这边有声音,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们。”偷听别人谈话的羞愧感慢慢消失,我解释着。 “我们之间的谈话你听得几分?”揽香西朝我走了两步。 我生出一种自己会被杀人灭口的感觉,不经意后腿,思索着如何作答。 “香西,没什么,都听了去又何妨,山城里谁人不知我倾心于他,多一个也没什么。让她走吧,对掌人来说她还有用。”丁二说完转身离开。 揽香西见状轻视我一眼,也跟了上去。 我被她俩突如其来的宽容弄懵...还未从刚才险要被灭口的错觉中走出来,就见她们已走出二十米开外,忙又喊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最起码我不知道你们口中的主人公是哪位,你们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喊完后看她们并未回头,开始感慨自己多余的真诚,也许别人根本就不在乎。她俩都应着肖读盛的吩咐保护过我,至今我都未曾正式感谢,没想到在梦境中醒来后匆匆一面的又一年后,再见到时居然是这种情况下,感谢的话未出口反而让她们生出误会,可气可气。 目送她俩走远,心中又觉得没了兴致,乱了下山的打算,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思索起要不要继续去蓝和市区,去了干什么?去了见谁?到了蓝和该去哪里... 将目光再看向她俩时,只见丁二倒在地上,而揽香西正跪在身旁,半扶着她。我不知何意,却也不自主的朝她们跑过去。 近身后才发现是丁二晕倒在揽香西怀中,我急忙蹲下询问原因,并提出是否需要我提供帮助。揽香西叫我接过她怀中的丁二,我应声。坐在地上将她揽到自己怀里,让她的头倚靠在我的肩上。揽香西起身朝远处跑去,告诉我待在原地等她回来。 丁二脸色成了惨白,一副虚脱之像,叫我想起她在医院里住在我妈邻床时的事,她又心衰了吗?揽香西去找大夫了?我要做点什么?我能做点什么?心衰...心衰...怎么处理心衰...就在我思考如何救治时,在极短的时间内怀里的丁二周身已泛出死气,呼吸也变的极度微弱。一种从她身体里钻出来的冷意迅速沾染在我身上,虽烈日暴晒,我竟觉得一阵寒意,且身上的蓬勃之气开始急速减弱,直到我再无力支撑,同丁二一起瘫倒在泥土上。 而此时揽香西还是不见踪影,恍惚中后悔之意生出,不知为何,不知如何...想蓄集胸中之气努力呼吸,但整个胸腔像废弃的破塑料袋一样孱弱不已,只感觉身上的精力被快速抽空殆尽,无比难受。 可是,模糊中见丁二竟挣扎着爬起身,静静地看着我,满面红光,眼神中一副恍然明了...我将手伸向她,想确定她是否真如我看到的一样,已然不是刚才那副衰败。 而丁二在我碰到她时向后退去,我实在虚软放下手臂完全仰躺在地上。怎么回事?我是要死了吗?为什么?我刚才明明好好的,怎么回如此快的颓废?无法忍受刺眼的阳光,我闭上眼,甚至不能再思考... 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个小时甚至更久,体内精力被抽吸的感觉慢慢消失,湿润的力量从身下的土地传来,周身的皮肤也终于从枯萎中缓缓地舒张呼吸着。而我,贪婪的感受着土地带给我如母体孕育般的滋养,任凭全身的细胞渐渐从先前的凋亡中重生过来... 慢慢的,我的意识终于清明。睁开眼看向天地,发现丁二正惊异地站在我面前,眼中一副骇然和精明。 我虚弱地朝她笑了笑。 “你怎么样了?你知道自己晕过去了吗?”我惦念着丁二之前的死气。 “你究竟是谁?”丁二走近,蹲下身用手捏起我的下巴。 被她这样触碰我变扭不已,我别过头躲开她的手又转过头才对她说,“为什么这样问?我们不是认识吗?我是宋青啊,我们在同一个病房...”我意识到昏过去再醒来时的丁二许是短暂的失忆,于是想要解释。 却不知丁二的怒气忽然高涨,“闭嘴!我不是问你这个!” 我被她的高喊镇住,只能定定地看着她,心中快速的思索起自己何时得罪过她,亦或是她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秘密被旁人听了去... “告诉我!” “我不懂你指什么...”我还是无力站起身,丁二的身影挡在我与太阳间,我看到有风吹来... “你告诉我掌人为何会花大量人力只为找到你这样姿色平庸又毫无用处的人?我一直以为像我这样的人才是他最好的工具...我长久以来都不明能明白...看来他果然有事瞒着我们...”丁二像是自言自语,像失了心疯,没了之前的沉静和冷漠。 她脸上的汗水从肉眼可见的细纹中渗出,汇聚,滚落到脖颈。她的呼吸变快,我甚至看到她锁骨上的绒毛来回舒缩。 这世界又怎么了?我又遇到了什么?是我从衰败恢复到生机的过程中发生什么,触及了她?怎么可能呢... 脑中迅速判断起丁二是否会伤害我,回想着可能是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回忆体内的精力被抽吸的感觉... 肖读盛花了力气找到我...为什么?对他来说我究竟有什么用处...这个问题我想过万千次。林尉在肖读盛受伤时将我引上山,在肖读盛晕死时我亦在身边,甚至直至他恢复,我才得以搬离他的房间,而他确实在异于常人的时间内恢复过来...此间种种,确实让我生成了自己可能会为他人疗伤愈体的错觉... 但那时,我从未有过被抽吸殆尽的濒死感。可现在,同样是虚无的羌人,丁二恢复过来时我却几近消亡...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迷路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肖读盛并未触碰到我或是他加以控制后我才不至于被瞬间抽空?就像上次他重伤归来后压在我身上时我也是即刻就昏了过去...而丁二不知情时,她便像垂死的鱼碰到新鲜的河水一样拼命吸走我的精气,所以那一刻中我逐渐濒死而她活了过来? 那是不是可以证明我的身体于他们来说犹如羌人所需精气的供体?若果真如此,我岂不是早就将自己置于险地? 虽然我及时恢复过来,但如何恢复?有没有对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会不会恢复后又瞬间失去?而且在此之后我是不是会被所有有心之人利用?山城的其他人知道吗?肖读盛遣人护着我也是因为他想将我据为己有? 林尉曾经闪烁其词时我就应该想到其中的利害! 来不及思索太多,似是为了求证,丁二迅速弯腰抓起我的手,我挣脱不得,只得任由她把指甲扣进我的手臂。她不动声色,静静地感受着,凝神聚眉片刻后将我放开。 我们之间没出现任何像刚才那样的异常,又或者说至少我没再感到任何不适。那...是我想错了?我们虽有身体上的接触,却没有了精气的抽吸和生机虚脱... 看丁二愣神,我奋力站起身,正欲逃离,见揽香西拿着水壶跑过来,而丁二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香西,你去哪了?”她压低声音问着,看起来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休息一下?”揽香西关切的询问。 “不了,好多了,我们走吧。掌人还交代了事情,不能耽搁。”说完转身向东走去。 揽香西对着我浅笑一下,也跟了上去。我不知能否再相信她们,静静地看着两个算是陌生的羌人离开的背影,她们会返回来合力攻击我吗... 丁二未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揽香西,也未当面再质问我原因。她急匆匆的走开,是不想我向揽香西求助?还是另有其他打算?在求证后,她否定了可能与我一样的猜测?可揽香西回来之前,丁二明明还是一副若我不能说出全部实情便叫我付出代价的样子...或许她有意隐瞒此事,而与揽香西也并不是看起来的姐妹情深?又或许她们会在东边的深林秘处重新定夺盘算? 原以为被林尉护着,还有顾从之担着,本无有可顾之忧。没想到今日发生这件事,是巧合吗?能再信任山城的羌人吗?我在山上已生活了一年近半,他们待我不薄,难道只为贪图我的特异之处?可我真的有特异之处吗?为何丁二第二次抓住我时没有任何事发生?但如果没有特别之处,肖读盛又怎会叫一个无用的凡人一直住在山城? 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个想法,像要炸开...我不聪明,实在看不透人心,那么多或许和可能,谁知道哪种最接近实际? 至于眼下我最应该做的就是速速离开此地! 奔跑间我恨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对自己随意下山的行为无话可说到极点,十分想锤自己三千锤,钉在生死柱上,自生自灭! 经历过数次生死,我确实更惜命,却也极度的视死如鬼!若是其他人,那些生死瞬间不仅能磨练他们的意志,还会让他们更加勇武。而我怕的要死,明确地告诉自己坚决不能不明不白送了命... 一口气跑到林尉停放在山脚的黑蓝色皮卡车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好久未得与顾从之见面,电话也未得联系,现在才发觉自己真的愚蠢,后悔没有在先前好好查看一下肖读盛和他的身边人...日久见人心,描述的是凡人心,那羌人呢?像肖读盛这般的,于我而言,我怕到死都不能辨识。若不是遇到什么事或到了某个节点,我估计他怎么也不会将自己真实的心性显露出来。可即便自己看不出好坏,不能辨出忠义与奸猾,也该问问顾从之!即便他可能也没有轻易看得出。 那么,此刻我究竟要返回山上寻求庇护还是去往他处逃开所有羌人? 在山城十几日未见到林尉,他们又去了何处?他们做的事我一直无从可知,我该去哪里才能找到他们并告诉他们我可能知道了某些绝对秘密的秘密...去肖黎声那里寻他们?不!不!不!肖黎声差点儿掐死我! 去找自己许久不见的朋友?算算时间他们正水深火热的上着班,而且他们怎么可能护的了我? 所谓行侠仗义的事近期也绝对不可再做,数次濒死,一次又一次的亲身体验过,而我也一直好了伤疤忘了疼,但总不能皆当成儿戏!不能! 十几分钟的审时度势后,我最终决定上山,因为在那里即便有对我有不正心思的人也不敢贸然出手加害!那里绝对要比在荒野随便遭人陷害的几率小的多,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 但,生活时常不会如人所愿,尤其在劫后余生时,非得再折磨和挫折一番。 就在我顺着走过几十遍的山路上上下下好几回后,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块临门的大石。已近中午,汗水湿透衣衫,难道我遇上传说中的鬼打墙?还是山城里启动了什么机关,重新设置了路途?或是有人故意挡了我脑中的清明,像梦境中的后山邻人? 因为找不到山门前的大石当下乱了心绪,继而也乱了计划,突然觉得不论哪里也不再安全无忧,开始无比惆怅...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叫我晕头转向?完蛋了!谁能帮帮我?既回不去山城,就只能下山...为了壮胆,我默念起此处不容爷他处自有是...今日定要逃出这似是险境的险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求生欲强些总好过等死的话。 稳稳心神后迅速背着山跑下去,直到看见车窗外蓝和的人群,烈日炎炎,他们大汗淋漓,我却觉得亲切不已。那些与自己相同的人类,正忙碌着,悠闲着,活着。 下了车在街边选一处阴凉,坐下歇着,又思虑起该去何处的事...回蔚县?自己会不会把麻烦带回家里让父母也陷入险境?一直开车往南走躲到某个偏僻的村子不再面世?怎么可能呢...低头看着砖面上到处搜寻食物的蚂蚁,那么弱小却那么悠闲,它们不被潜在的飞鸟捕食胁迫,只一味地寻找,比起我它们活的更加自在...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丁二影响,再次静静地感受身体有没有异样...正是中午下班时间,路上车鸣声不断,但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也逐渐响亮,我转头望向身后,居然是颜如玉!是颜如玉!我瞬间激动不已,从未觉得这头猪如此可爱,从未! 我兴奋地将他抱起,搂在怀中,用力挤着,用以表达我热烈的心情。虽然只一日未见,真的如隔了三秋!颜如玉也兴奋地回应。 “颜如玉,你怎么在这?你跟谁一起?”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只有你自己吗?”相处的久了,已晓得如何逗他闹他以及和他交流,问完后他又点点头。 “专门来找我的?” 他再点点头。 “是要保护我吗?” 他兴奋地叫了叫,大幅度的点头。 “你怎么保护?扇扇你的小翅膀吓跑坏人?”我拨一下他的翅膀,软软地,从心底生出暖意。 在山城时我会故意逗他、气他,山下见了他竟觉得分外的可亲可爱。当然他也逐渐习惯了我的逗弄,远不像最开始时那样轻易的就生气。他亲昵地用小牙齿啃咬我的手指,我知他善解人意,便哈哈地笑起来。 笑声引得路人侧目,我赶忙遮起他的小翅膀。免得他人惊异不停,给我们带来未知的祸事,现在万事小心为妙。 “那我们现在要干什么?你从山城跑出来是偷跑还是偷跑?” 他眯着小眼睛再次点头... 果然!这头猪!若是哪天出了事,肖读盛非得杀了我才能罢休,或者即便杀了我也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 山城里的人都深知肖读盛看重颜如玉,所以时时离这猪远远的,生怕哪时一不小心冲撞了这头猪就得到肖读盛的惩罚。 不过,实际上肖读盛从未真正在山城里动怒过,他只是冷淡,至少我也只见过一次而已,还是因为肖黎声差点害死我的那次。那天我听到的言语不多,只看到肖读盛的脸阴沉的很,后来我再回想起当时他的神情时,才觉得那日肖黎声跪在地上时肖读盛眼中蓄着的是决绝的杀意...再想起林尉解释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后,我只当肖读盛那时的怒意是一种逼迫肖黎声答应归顺他们的手段。 所以这头猪平时寂寞的很,也就我这皮厚心粗的人愿意和他混日子。 在地上坐了近一个小时,屁股开始疼痛,便起身抱着颜如玉漫无目的逛着...日头大的离谱,实在不该再在街上招摇...顾从之在蓝和有栋别墅,我去过数次,门锁的密码在几年前就告诉过我,可每次去那里,我仍得打电话询问密码数字的顺序,他都快被我气炸,可也无奈,只得再次告诉。 天气炎热,要不我和颜如玉先去那?努力思索一番密码,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将林尉的皮卡留在居民楼旁边的空位上。 “到上野。” “好嘞。”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车里放着五百的《想见你》。最近有部同名的电视剧很火,所以这首歌又翻红起来,走哪儿都能听到,我也轻声跟着哼。 午休时间路面车辆渐渐稀少,二十几分钟后到达小区门口,上野在高档的富人区,因为与门口的保安早就熟识,我抱着包在脖套里的颜如玉与他们打个招呼走进去。突然又想起当年第一次来上野时,顾从之降下车窗向安保介绍我时他们眼中出现的那种费解,我知道他们不过是奇怪顾从之怎么会有如此普通的女伴,而顾从之介绍我的原因也不过是叫他们日后别阻止看起来极度平凡的我进到上野。 第一百一十五章 在哪里 因为没开车,我不能直接进到顾从之别墅的地库再上去,其中一名三十多岁的安保便开着高尔夫电瓶车送我到目的地。颜如玉在我怀中呼哧带喘的,热到不行,我只能叫他再忍忍,毕竟小区里大中午不午休还闲散乱逛的宠物猫狗正玩的欢,他也应该像它们一般不怕风吹日晒。 也想叫他晚些时候到院子里跟那些猫狗们玩一玩,省得寂寞。不过照颜如玉的脾气来看,若是哪只猫狗因为领地或是配偶权冲撞了他,他定有仇必报,非得撞翻了那些不长眼的猫狗才是,因此建议他出去玩闹的话又停在嘴里。 他抬起闪耀着晶晶汗滴的小脸可怜兮兮的看我,我安抚他,答应他顾从之冰箱里的冰西瓜、冰啤酒、冰糕、冰可乐、还有冰奶油都给他吃,冰凉爽口,而且永远都吃不完。听完我的话后,他配合着兴奋地哼叫两声儿。 安保闻言也惊奇我怀里的猪居然能听懂人话,我只说猪实在聪明,买的时候花了不少钱。几分钟后到了别墅的院门前,谢过安保看着他驾车离开。 但拜我混乱的记忆所赐,我与颜如玉在顾从之家门口耗时许久,在第n次尝试某组数字后,门锁才咔嗒一声打开。 一人一猪高兴不已,双双狂嗨几声,跑进屋中打开空调瘫在沙发上,并逐渐进入睡眠状态... 就在我半睡半醒间被颜如玉执着的小鼻子拱醒,他哼哼着示意我朝厨房的方向看去,我才想起刚才在来的路上答应他的事。我不是画大饼的人,起身寻找来时口中承诺的冰凉大餐。 可是顾从之应是很久未来这里,房子里的桌面椅面上已积了一层厚灰,冰箱里的东西也少得可怜,几瓶孤零零的纯牛奶屹立在硕大的冰箱冷藏柜里,至于可不可以喝,我不能保证...拧开一瓶送到鼻子跟前闻一闻,一股酸腐的味道传来,甚至在瓶盖的内侧还长着霉绿色的菌斑...我迅速拧上。颜如玉失望的哼叫起来,他被山城里的人从小宠到大,嘴刁的很,性子也刁的可以,若找不着吃的,定会一直缠着我。 我看着脚边转圈圈的猪,祈祷着打开冰箱左侧的冷冻柜,一阵凉风袭面,空空如也,无比凄凉,大失所望,再嘭的一声关上,一气呵成。而地上低矮的正眼冒期待星光的颜如玉,汗流三尺... “对不起啊,颜如玉,小玉玉,我没想到顾从之冰箱里居然什么都没有,不过还好,我们可以叫人送过来。” 我晃晃手中的手机示意他我们可以下单叫人送来。 颜如玉哼几声掉头走开,后腿轻跃上了沙发趴着不动。我见他如此,却也哭笑不得,幸而可爱的不行,不然真的会被他的任性气到。 冰激凌与冰可乐很快就送到,喝太多,胃也跟着胀痛开来,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能动,后悔并快乐着。 天将黑时,我将灯打开翻看着电视柜里的碟片,大多都看过,几乎都是老片子。 顾从之很念旧,当初他还是樊木子的时候,我们也过过无忧无虑无性别概念的单纯日子,那时时常想着如何剥削他的收藏和时不时的宰他一顿,生活白目和自在。 思绪在翻看碟片间飞来飞去,好久未见顾从之,有点想念。不知他又被肖读盛遣到哪里去,哎…留我一个人寂寞又孤独啊。 颜如玉在吃过冰激凌后就一直酣睡,不知他哪来的那么多觉,像是永远睡不醒,除非有美味近前。我对他的这个特质羡慕不已。 客厅里的电视柜色深黑泛着哑光,厚重大气,棱角分明。顾从之说他花了大价钱买回来,是我在前单位两年都不能挣到的数额。我调侃他将钱浪费在这些身外之物上,他反驳说除了肉身哪个不是身外之物?所以既是身外之物便就不分高低贵贱,喜欢就好,人要及时行乐。 当日听他说我只当是有钱人任性所为,现在再看却也觉得这柜子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无所谓价格高与低了。 两年未到这里来,看着件件桩桩都能带给我回忆,感慨不已...突的客厅里灯光熄灭,我只觉不妙。 凭着刚才的方位感摸到沙发上的颜如玉身边,轻拍他,他正欲哼哼,感觉到我的警觉,也瞬间竖起耳朵静静听着。 外面路灯的余晖映进来,门口窸窸窣窣的传来异响。来不及多想,我抱起颜如玉迅速躲进开放式厨房中央的厨台后方,摸索一下身上,手机不知被我扔在何处,内心一阵懊悔。 房门咔哒一声从外面打开,我与颜如玉齐齐屏住呼吸,有脚步声传来,靠近又走远,来来回回。 我辨别着发出脚步声的人数,不多,两人而已。他们呼气声粗喘,完全不懂得收敛气息。有时还会因为身体不稳碰到桌上的物品,又慌忙轻推回去。 是蹩脚的小偷?可小偷不可能敢在明知房中有人的情况下进来。那便是有意来寻我的?以我现在的身手,再加上颜如玉的莽撞攻击,想要制服两个有备而来的人难度很大...而且人至蠢则无敌,我不能再轻易做出类似于抵抗易立前男友安霖那样的举动。 而就在我思量着想换个位置躲藏时,一张闪着火花的网正正地罩在我与颜如玉身上,来不及躲闪,也不及将小心翼翼的表情收回,网底已被缩紧,同时听到来人得逞的窃笑与议论。 “听闻奇人异术,没想到如此简单...”“居然让你我等到现在,白天里想必也容易得很...” 被困在网中,挣扎一番后发现完全无用,心中慌的不像样,却也只能干脆坐等。阎王叫我今日死,看来怎么也躲不开,只是苦了颜如玉。 我摸上身旁颜如玉软乎乎的身体,才发现他居然不像往常呱噪,安静不慌张,我顿时刮目相看,心中也慢慢镇定下来,分出心思努力想看清来人的真面。 屋内灯光亮起,两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人走过来,嘻笑怒骂着将我和颜如玉连网抬起来背在身上,毫不费力的辗转到地下车库,扔到不知何时备好的商务车上,此期间任凭我大喊大叫他们都不再做声... 我又一次的体会到叫天天不应的挫败感和绝望。 地库是私人的,院落也是私人的,很封闭,即使喊叫,别人也不能轻易听到。被扔到后备箱的我和颜如玉在黑暗中面面相觑,苦不堪言。 车辆颠簸着行驶起来,两个男人才又开始交谈,声音很小,很难听清。我开始用力拍打车厢并再次吼叫,希望能有路人发现异常,可是直到我的手掌肿起来都未能有任何改变。行驶了很长时间,我和颜如玉终于因为缺氧昏睡过去,等清醒时,我们似乎已被带到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叫人忘记害怕只想惊叹的地方!天已大亮,数个奶白色的巨大岩岗静置在空旷硕大的空间里,形成的画面蜿蜒迂回。镜像平立在细浅的清澈水潭中,岩壁上的水滴落下触碰后消失。一处壁缓,我抱着颜如玉攀岩而上,离开山洞,四下望去,乳白奇石无尽绵延... 白的刺眼,我跌坐在地,彷徨不知所措,颜如玉在我松开臂膀后不知去向。见绵延的乳白色中没有颜如玉的花黄,我只得返回岩洞四下寻找。 颜如玉不在,我逐渐失落无比,在岩岗间乱窜呼喊。遇到不同于其他岩壁的拱形入口,便一头扎进去想快点找到他。哪知内里景色不同外面,异常鲜艳明亮,恍若梦境。像是有前人引领,叫人不自觉的跟随深入。路面潮湿温软,花草随意生长,却不喧宾夺主。 气息温润又消晰,突然见十多个人积聚在一起,赶忙藏身。似乎是因为树下孩童顽劣,出了争吵,明是非的大人做起判官,语气严肃,不容置疑。 正欲探身出去询问颜如玉的踪迹,突的看到关于太姥爷故事当中曾提起的旧人……说是旧人,我并未得见,但不知为何,心中已认定那位佝偻着身体穿着破旧的老人便是故事中苦命的姑娘,她的头发稀疏发黄,夹了银白,苍老垂遗。 心中一慌,此处难道是那旧人生前处… 见她退出众人围着的大圈便跟在其后,下起雨,不大,她越走越急,有时雨遮了我的眼,甚至看不清她的身影。我不敢出声询问,就在在一段泥泞的长路后,她匆匆穿过有大石立着的路口后消失不见。 我四下看了看,路口之后只剩几屋低矮年久的土房,一间邻着一间,每间仅一窗一门,斑驳的木头窗框上糊着麻纸,也已残破不堪。几间土房的门都敞开着,所有屋子像陷在泥土里一般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