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溺耳》 第1节 ============== 书名:他的溺耳 作者:废废废名 文案 原名《乐鸣》 校园里的他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安静,不善言辞。 大家知道他聋,知道他高冷,知道这人有点怪。 转学的第一天,她就被好心提醒道:“不要去靠近那个人。” 然而,她仍是像小时候一样黏在他的后面,宛若一只跟屁的小虫。 他对她很冷漠,甚至没有几个眼神。 只是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独自走在路上。 只是单向追寻两个月后…… 在公交车上,他掰下自己一半的耳机,摁到了她的一只耳朵里。 没有歌声,寂静,她眼前却看到了温柔的一句: 「我喜欢你」 - 他叫乐鸣,比谁都安静。 【失聪孤寂醋少年x温暖半瘸小太阳】 tips:真失聪,真残疾,女主也有弱听。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乐鸣,向蕊 ┃ 配角:预收《与爱豆同居二三事》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失聪孤寂醋少年x温暖半瘸小太阳 立意:小狗血,大概,互相治愈吧。 ============== ☆、树 当你背对我时,我感到整个人生都背对着我。 ——达威尼亚《我喜欢的人是红色的》 - 催促,像夏日的蚊,嗡嗡嗡的,恍然间又一下滑过耳翼,抛在了脑后。 她从车上下来,小心翼翼地拉出行李箱,地面刚下过雨不久,还是有些湿滑。她脚底一触,提起拉杆开始慢慢地往前走去。 不过两步,校门便显露了在眼前,普通的板岩砌成的,两边围起成方状。她经旁边的小路走去,抬头一望,能感觉含着点独特的低调大雅。 毕竟还算得是所名校。 刚到校门旁,保安室里就探出了个头,看见这个时间点还有学生出现,守门的保安放下手中的茶杯就匆匆赶了过来: “……你就是李级长他的那位吧。” 保安有些上了年纪,头发中夹杂着点灰。 她点点头,乖巧地叫了一句:“叔叔好。” 面前的少女已然是有十五六岁的年龄,眉眼弯弯,生得一副好模样。然而她看上去却给人感觉乖巧有礼,眼眸清透,笑起来能恰到好处又不乏开朗。 “给我吧。”保安看着,觉得这个小女孩还挺招人喜欢的,伸手打算接过她手上的行李,帮她抬进去。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了。”她道谢,先是自己一只手提着青绿色的行李箱,跨过横栏,用力地扯到了里面。 “真的不用?”保安略微担心地看看。 她回头,笑笑,回应道: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她拉着箱子,有些踉跄地往前走去。 - 远远的一条校道,树把两旁染成盛绿,麦黄的日光洒下来杂着灰荫。 一个小黑点在宽阔的路面缓缓移动着。 向蕊提着莫大的行李箱,青色的,使了劲拽着往前走去。 ——轮子坏掉了。 她大概怎么也没能想到,这才刚走出去没多少米,行李箱就一不小心卡在了下水道的缝里,废了好大力气,还是没能拯救住那个倒霉的小副轮。 只能一点点用力,手上渐渐扯出了青筋,红扑扑地汗湿淋了一片,她抹抹眼前的汗珠,呼出了白蒙蒙的气息。 快……到了吧。 不由得说,真的有点累。 又莫约走了百来米,已经看见尽头的行政楼。慢慢地把行李箱拽上楼梯,一级一级的,太阳很刺眼,几乎要把视线给晕眩成一片,回头一望,已是穿过了带湖的草地和小公园,鞋上沾了点绿绒。 已落平地。 低头看看,半晌,只凝得个小笑。 好了。 以后就回来读书。 周遭都是熟悉的一切,十年的别离,回到了小时候的所生长的地方,混杂的气息,水的甜冽……她搬了回这儿住,自然是有了些生疏,但只要一听到身边熟悉的方言,心底里也就泛起了一些美好的回忆,阳光也温暖柔软起来。 回头一转身,她眼底里却映入了一个身影。 一个人站在那棵茂密的树下,绿涌涌的,手中持着一本精致白皮的书。 仅仅余光一瞥。 乐鸣。 他高高瘦瘦,模样长开了不止一星半点,虽然远看有些模糊,但并不妨碍她一眼就将那个略感淡峻的侧颜认出。 因为很好看,一如既往的好看。 风一吹,树荫干净地摇了摇,他那贴着短短的发,应着随向柔软了几分。 她没想太多,原地留下了行李。 “嘿!”她窜到他面前,笑容灿烂,像一只活跃灵巧的小动物,凑近到两步。 他低头,靠着树,白皙的颈上系着耳机线,往下垂着。 “还记得我吗?”她笑道。 不知道是不是没看见她,书页静静地定着,他目光缓慢扫过,原地不动。 她干笑了一下,空气略感尴尬。 “喂,” 没有回应,她的两只手攥着。 “……” 半晌,目光开始不安地往四处寻,看到一抹白色。她思虑了一会,忽然伸手,一把扯下他挂着的耳机,白色的线连着耳机在空中微微晃动了两下, 他蓦然抬起头来。 “记得我吧,”她对他露出微笑,“我能听见了,我可以和你说话了,我想听你唱歌,我……” 她喋喋不休兴奋地说着,目光中开始跃动起一些小小的火花,像是要对着他,迫不及待地倾诉一通。 他面孔中流露出未回应的呆滞,目光中略微有些惊愕,看着眼前人不断地嘴型张合,微张的口迟钝了半刻。 “你长得好高了,我差点就没认出你,你怎么……” 她叽叽喳喳地在他面前比划道,笑得一如既往的灿烂。 他连续地顿了顿,一时不觉,忽地眼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重影,阳光照下来遮着半张侧脸,面前女孩的长发在光波下轻轻荡起了两三缕。 向蕊—— ……他记得的。 就是以前的那个女孩,那个谁,是她。 “你是六班吧,还是五班,我好像……”此刻的向蕊自我喃喃,嘴角弯起弧度,正是起兴。刚想有东西问他,转头一望。 他收起目光,合上书,啪嗒一下。 “——” “?”她一顿,停了下来。 他又略微低着眼,刚刚的惊澜已然平静地沉了下去。 安静。 他伸出了食指。 「我,」 她抬头,顿住。 第2节 他又继续伸出手,缄口,在胸前平行的地方,往下落了落。 「现在」 有些呆滞。 「听」 手张开,晃晃,凑近耳朵。 熟悉的动作缓缓灌入她的视线之中,她一瞬间滞住了呼吸。 「不」 「到」 「了」 「我,现在,听不到了。」 风吹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觉得耳边一阵夏日的聒噪,嚷嚷地耳鸣,疼了起来,回荡着冰凉的滋流声感……面前的他迅速地放下手,拿起回自己的书,低着头有些很内向漠然的拘束。 听不到了。 眼前的少年眼眸乌黑,把目光扫往别处。 她瞳孔放大,一句“你说什么”,话语却一直噎在喉咙里,出不来。 怎么会。 她咽了口唾沫。 空气中有一股青草的气息,满地的绿茵恰若他身上的气味,淡薄暗涩,洗得发白的校服领上看得出他的躲避。 半晌的无动于衷,使她一下子什么都想不到,他就站在那。 她原地滞住。 “……” 他侧过半边脸,不理。 “乐鸣,”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他把目光躲开,侧过身去,重新戴上那一对白色的耳机。 “喂,”她向前一下,想要身上拉住他的手,轻轻喊了句。 他翻起书包,低头,提起脚步,没有一点回应地开始转身迈步。 “等等。”她跟着脚步,伸出手想拉住他。 他不停下。 手还没抓到他,触碰了一下袖口,他的袖口有一块小渍。 慢慢地把手垂下。 留下一个背影,那白色的球鞋逐渐离她越来越远。乐鸣高瘦,背影清冷,书包耷拉飘忽在肩头。 她原地站着,太阳渐渐晒到了她的头上。 心中一点点地滋滋起来,不知道什么,凝在一起,渐渐地成了个乱线团,麻麻的,说不出什么滋味……慢慢地,不知何处而来的哀愁翻滚,心中潮涌起来,装不下,从边上开始溢出…… 透明的助听器开始躁乱,变得不安,耳里慢慢响起放大着蝉鸣,聒噪,生疼。 她想听他唱歌。 愈发愈混杂的噪团填充,她用手去捂着了一只耳朵,低低地半蹲侧身。 树的凉荫沐浴之下慢慢地摇,盖住了一片茵草,几只小蚁缓缓地爬上,划开粗糙的树皮,摩搓着安静无比的风景。 地平线很远,远到渺茫,远到看不清边界。 作者有话要说:  双向救赎文,写得很慢,写得很认真。 下一本《与爱豆同居二三事》求预收qaq,娱乐圈轻松甜文 文案如下: 林然上网合租,随手一点,匹配到一个奇异粉嫩的资料。 姓名:bb没有头 年龄:10086 职业:唱跳rap不打篮球 聊了两晚,性别未知,一拍即合。 只模糊知道几个信息: 黑发 自然卷 一米六七 - 到了新家门口,她沉住呼吸,佯出高冷的样子,行李一推,墨镜一拉。 周·未成年新人小爱豆·幼(乖巧):姐姐好! 林然:=w= 资料诚不欺我。 [外冷内热假正经老色批x养成系新人爱豆傻白甜] - q:请问和傻白甜小爱豆同居是一种什么感觉? 林·老色批·然:(咽了咽唾沫):诱惑,很诱惑。 每日穿着半吊子浴袍,满沙发地坐躺,锁骨大腿肩像不要钱一样,小小年纪不会穿衣服就别穿了。 q:请问和小处鸡同床共枕又是一种什么心情? 林·勇得一批·然(颤抖):兴奋,发抖,太他妈刺激。 大半夜在床上抱成一团,对着地上的蟑子螂嗷嗷大叫,激动得邻居半夜都上门查表,能不刺激。 q:请问从孤冷女博士到现在的追星第一人有什么感想吗? 林·后援会长·然(摇旗呐喊):崽崽别着急,姐姐能等你! 无期徒刑,三年起步 一念之差,局子里见 姐弟恋|相差8岁|养成系|一v一 - 预收2《三十六禁》 尺绫,留级三年,咸鱼学长,在第无数次考零分后被送到新来的魔鬼教师手中。 为了讨好老师,他奉献出了自己的哥哥,作为回报,老师送他一个绝世好同桌。 同桌不仅活泼、开朗、长发如瀑,还会对着他的脑壳儿玩枪。 他:)我谢谢您老师。 每次吵架都是生死之战,不见血不流泪,追得全校满处跑,时不时耳旁一颗子弹就呼啸而过。 众人心惶惶,心惊胆战。 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每次太阳穴上传递着凉飕飕的金属感时,他的心,从敏感冷漠,渐渐开始泛起了一种奇妙的波浪。 他,好像,动心了。 尺绫按捺不住:他是不是该卸掉伪装,好好地提高成绩品行做个优良学生,再在超浪漫的湖心亭筹备三个月表白一场。 但没想到,站在湖边时,他欲掏出真心,面前的女孩却一把超大号狙|击枪怼在他头上。 卡芙米:对不起,我还是警察。 他:喵喵喵? ——超小学鸡+黑化程度【已加载80%】 蜜口剑腹心机boyx什么都懂玩枪girl ☆、儿提 与人相见时应尽量热情,也许什么时候会分离,也许再也无法再见。 ——川端康成《爱的人们》 - 乐鸣,那个住在她家旁的男孩。 只是近近地隔着一条晾衣竹子的距离,两家窗口正对,他每日早上都要站在那儿,露出半个瘦挺的身子,跟着他那曾是艺术家的母亲练习声乐。 向蕊总是趴在阳台窗上,那时候的她还留着齐肩的短发。 她听不清,却能感受到那音乐的美妙,就好比风吹进耳朵,能看到阳台上的花摇摆两下,那大概便就是声音了。 “嗯?”对面的乐鸣察觉到她的目光,有意地低头躲了一下,然后继续跟着指挥的手拉着声。 向蕊仍是滞滞的,只要一抓到乐鸣的目光,每每都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聋孩子——她的外号。 住的地方是一条旧街,一边靠着小河岸,一边是灰白的墙房,总是有几盆搪瓷海棠露着天,缀上几点鲜活的红。 人情味算是浓,各家的孩子们也总是玩成一团,嬉嬉闹闹的,一到饭点顺着火烧云各回各家,也不过是两步路的距离。 孩子总归是孩子,顽皮得不行,而乐鸣不一样。 第3节 他身上自小就有一股清高劲儿,从不与其他孩子厮混在一起,这大概和他那出身不凡的母亲有关。同是六七八岁,有的还在玩着泥巴,乐鸣却已经是拿了许多的奖杯,满墙的贝多芬和帕瓦罗蒂。 他被常夸是天才,音感很好,妥生生的别人家的孩子。 向蕊作为邻居,很喜欢他。 或者是他唱歌好听,拉小提琴的姿势周庄端正,向蕊几乎俱来就对这个与众不同的男孩萌生好感,表现得热情而大胆。 然而乐鸣不太理她。 孩子们都以乐鸣为头头,乐鸣一下楼走到老街上,就齐齐围上来绕着他转。 他似乎也已经习惯,抱着一本书,挺着胸昂头走过。 有时,她也会下来,从那个小房间解放出来,其他孩子一见她就笑着嘲道“聋孩子”,而她也不觉什么,只听得个模模糊糊的音节,看着口型,甚至还对着咧开嘴笑。 “聋孩子。”有的时候他也会叫道。 - 把箱子提了进去,她走到办公室里去。他们口中的李级长就坐在最右边的第三个座位,她走过去,把箱子放下,桌面上是叮嘱好的纸条,写着: “班主任:何秋。” 后面还接了一句: “左边横三列二。” 她把纸条拿起来,左右对比了一下,好半天才找到了班主任的位置。是个戴眼镜的教语文的,正在那儿对同事喃喃着:“我就是上辈子杀猪了这辈子才教书。” 她走过去,看见了他位置上的枸杞泡茶,玻璃壶里透着深沉的红棕。 很老道。 她脚步刚停,班主任就一回头,瞥见个学生人影,把她看得有些突然。 他也看得顿了顿,咂吧嘴,尔后忽地也想起了些什么。 “向蕊是吧。”面前的班主任扶了扶眼镜,打量了一下她,“级长亲戚?” 她不知该不该点头。 这个班主任见她不出声,知道有些避讳,于是一笑缓解尴尬道: “你比他长得漂亮。” 气氛稍微圆了。 她其实算是个开朗的人,只不过这时心情不太舒服,还惦记着刚刚的事情。看上去内敛听话。 “这是资料。”她把一叠单子递了过去,都是这两天跑教育局的繁琐证明。 班主任原地坐在位置上,翻了翻,然后点点头。 她又补充一句: “齐了。” 每一份都用夹子夹好,分门别类,前学校的、教育局的、监护人的、关于成绩的……班主任又抬头看她一眼,只觉得看见这么个乖巧的小姑娘还挺神清气爽的,很是满意。于是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顺道迈步向前,一边说道: “去教室吧。” 途经走廊,这学校虽然看上去很高级,内部却是挺久没翻新过了。基本上只有教室是会修整,除了空调之外什么都有。 跟在后头慢慢地走,班主任的脚步不急不躁,转头一拐,就看见自己要到的班级。 “高一六班……” 按年龄来讲,她其实应该是高二的学生了,可是小时候读书晚,迟了这么一年。 进去,里面的人都正在安静自习。 扫过一眼,莫约四十多人的样子,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很是均匀。 墙角,坐着他。 她没动声响,怕惊扰到了大家,脚步很轻,只发出踏踏的细碎声。 “卧槽,漂亮妹妹。” 还没走到讲台上,不知那边的某个男生忽地抬头,不自觉地多嘴涌出来了一句,全班的目光就这样被往讲台上吸引过去。 “叼你妈,这么饥渴。”一个女生在下面回应着上面那句,忽地全班自动自觉鼓起掌来。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新同学,介绍一下吧。”班主任在隔壁礼貌翻译道。 看着这个阵势,一开始还以为会挺简单的,她稍稍惊了一下,结果提不起来的心情也被这样给治愈。 拾掇一下表情,好多了。 她站在讲台上,往下微笑着,风扇在头顶吱咯吱咯地响着摇曳着,乐鸣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角落,瞥过头去躲着她的目光。 “我叫向蕊,你们可以叫我蕊子,这是我小名,很可爱吧……” 向蕊长得漂亮,说不出的好看,嘴角一弯,眉目间就是温暖。 “……我以前摔过,脚有点瘸,但不怎么影响生活,走路还是挺正常的你们看,看不太出来吧。” 她展示道,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然后停下来,又一遍举起了半只手,慢慢地把五个指头一个一个掰下来: “以前还生过几场大病小病,不过现在都好得差不多了,身体挺健康的,这次转学过来就是回家读,我以前也是在这儿读书的。”她笑着说出来,十分自信从容,仿佛是在讲述着自己是个幸运儿,被老天眷顾的小天使。 在她身上总有很幸福,很舒服的感觉。 往下一扫,新同学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她的自我介绍,甚至已经流露出了交友的欲望,她往角落望望,那里,他正看着窗外的飞鸟。 “对了,”她想起了些什么,把双手拿出,一边说一边比划道,“我挺喜欢看电影的,我还会手语。” 白色的羽翼展开,绕过了绿冠,停在了水杉的巢间—— 目光开始往乐鸣那边望去。 他扭过头,不舒服,面上不善。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多交朋友,越多越好,我这人挺好相处的……”她脸上仍挂着灿烂的笑。把话题转移回来道。 目光又回向她。 几个同学问了些问题,讲了几句活跃气氛的骚话,引得全班哄然大笑。 她渐渐地放松下来,互动环节中开始融入,在讲台上表现得从容自如大方得体。 甩了甩长发,微微带着点浅,乐鸣瞥了一眼,想起了她小时候的整整齐齐的短发。 有些麦黄。 他低下头去。 像是勾起了一些回忆,恍然间,时间就沉沉地过去了。他面色很白,白得有些病态,撑着肩膀,拿起了笔。 纸上,划划地一片空白。 下课了,老师夸赞了几句,并往最后一排的角落指了指:“我们班也有用手语的,你们可以多沟通沟通。” 乐鸣在那儿,感受到朝自己投来的目光,别过脸去。 “不过他不太喜欢和人交流。”班主任站在一旁,苦笑着补充一句。 交代了一下,给她安排了个靠前的位置,视野很好。她坐下来把书包放下,不久就有一个同学过来向她问好。 “向蕊,这是你的卡。”是个女生,齐肩短发,声音很友好和善。 一张不带照片的学生卡连同透明封套,放在了她的桌上,上面用黑体印着她的名字和学号。 长长一串。 “我是这个班的班长,这是学生卡,吃饭什么的都要用到,里面已经有50块了,可以先吃着几天……”女生给她解释,很详尽,甚至还用便利贴写下关键话语送给她。 向蕊虽然是个转学生,但也不是第一次上高中,这些事情该知道的都知道,可看着这位班长讲得很起劲,实在是没忍心去打扰她。 还讲没几分钟,上课铃就打了起来。 班长怔了怔,然后直起身子,说:“下一节体育课,我帮你请个假吧。” 因为桌面凌乱,还没时间整理。 向蕊:“好。” 预备铃响毕,人群很快就从教室里散开了,拿水壶的拿水壶,聊天的聊天。她没去,安排到靠前的课桌,坐下来,收拾东西。 乐鸣也坐着,静静地待在他那个角落,同样也是班里的例外。 大家知道他聋,又孤僻,不太与人相近,几乎上算得没有交流过,更多的是抱着不去打扰的心态,仿佛他生来就有自己的一个世界。 新书有十多本,干干净净,她慢慢地分类整理好,教室里只能听见风扇转动和柜筒碰撞的声音。 回头一看。 她小喊一声: “乐鸣……” 没有回应。 她不甘心,又喊一遍,这次稍稍放出了点音量。 “乐鸣。” 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来,角度有些倾斜,向她偏着一点距离。他的耳朵很薄,有弧度,单单地立在那里,却捕抓不了什么细小的声音。 她不喊了。 自己收拾一会儿后,几大本词典压着桌脚,她坐下,待在座位上,无事可做。 空气凝聚安静。 试了几遍,她相信他已经听不到了,那现在也不好上去勾搭。于是拿出了十年前复健用的口语本,照着字正腔圆地慢慢念起来。 后来速度加快,单念一个词。她想了想,还是选了自己最熟悉的那个: “蚂蚁蚂蚁蚂蚁蚂蚁妈咪妈咪妈咪……” 她念得很快,音准几乎要失掉,这种东西很难察觉,糊一下口也是个常事。 诺大的教室里只填充着她的声音,除了吱呀吱呀响的旧风扇,围着墙转。 第4节 “……” 忽地,身后传来了些声响。 一点点。 她停下,扭过头去,一晃然。 他坐在位置上,慢慢地直着身子。光打进来照着他的半边脸,略带些慵懒。 他逐渐望过来,凝望了一下她,尔后久久地问了一句: 「你……有病吗。」 ☆、吞没 有些东西,明明知道没有意义,但仍然很在意。 ——东野圭吾《单恋》 - 她没有病。 “……” 再度安静下来。 他低下头。 她其实知道,即使听不见了,其他感官也能很敏锐。自己在想的某些事很容易就被他给察觉到。 ……因为原本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只是这几年退化了。 她翻起新的教科书。 看了几页,无非都是些硬核的知识,干干地也看不进去,十分晦涩难懂。 回头看看他,他很安静。 再转回来,抓起黄色的荧光笔打开,合上,过了一会儿又打开。 几番小动作后,她终是按捺不住,起身,往教室后走去。 乐鸣静静地埋着头,书桌上很简洁,薄薄几张试卷加一支笔,一本没有书封的书,没有多余的东西。 「那个,」 她伸出一只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像是被打扰到了,他慢吞吞地抬头,不太情愿。 虽然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但她心里熟知着该是要忽略掉,于是便立即露出笑脸: 「你在看什么?」 他:“……” 过了一会儿,见没有答应,她又把尴尬藏起,伸出双手唤起了另一个话题。 「我能找你玩吗?」 他:“……” 她以为他没看到,又把手指了指心口,有指了指他,两只手连结绕了绕,笑笑,又换了另外一句话。 「你还记得我吧。」 本来还只是漠然的他,抬头,望着她,顿住半刻,喉间微微动了动,立马转换成缄口迅速低下头去。 脸色变了。 那个,乐鸣…… 她举着手,半空中有些窘迫。 他不理睬,拿着笔,继续写写画画。 她还是不甘心,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伸手拽了拽他,想让他看着自己。没想到稍微力度一大,手边碰倒了他桌面上的一点东西,褪色的保温杯哐当一下落了地,滚得飘飘摇摇,碰到了桌脚。 “……” 寂静。 向蕊一下子懵住,右耳里飘荡着几声刺耳的耳鸣,她下意识捂着那里隐形的助听器,没来得及反应。 “那个,”她青涨了脸,正欲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捡,却被半路拦着。他起身,弯腰,拾起,脸色沉着镇静。 “……”她望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 乐鸣安静得有些麻木,保温杯在他的手里转了一圈,抹去灰尘,破旧的痕迹愈加愈掉漆得不成颜色。 “对,对不起。”她低头内疚,想了起来。同时,下意识地想接过保温杯拿去擦拭,抱歉地笑了笑。 「好笑吗」 他瞥一眼,打断。动作干净利落。 她一顿,面色凝固,僵着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我……” 她试图挽回一下。 他收起目光,伸手拿起椅子上的书包,单肩背起,就往外去。 脚步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像是不愿浪费时间一般,耳机绳挂在他的脖上。背影瘦削、冷清,毫无可言的一点停留念头。 她呆呆的,凝望。 滞住了。 …… 他走路,没有声音。 - 乐鸣的耳朵是聋的。 是在他八岁的时候聋的。 那时,他常一个人坐在家中,看着清冷的墙壁和地板,母亲忙忙碌碌地提着袋子与他擦肩而过,被嘱咐的冷饭摊在了锅下,家里那个洋式的摆钟滴答滴答地响,发出一阵阵令人眩晕的敲鸣。 父亲是车祸死的。做手术,要很多钱。他房间里小提琴被母亲拿出去后就再没回来,出门,客厅里已然是变了一番模样,光秃秃的台子,电视不见踪影,只留着各种方块的印子,墙白得发灰。 那时候,他的耳朵,开始痛了。 母亲一如既往地往医院里跑,没了往日的讲究整洁,也停不住一丝闲暇。他不被顾及,大概是过于安分听话的原因,渐渐地习惯了空无一人。 钟,不停晃动,他只能听钟,一下一下,耳朵刺痛。 捂住它,一点都没有平静,却只听得嗡嗡的鸣声。 大概是飞进去了一只小虫。 后来,在清冷至极父亲的葬礼上,母亲一只低着头不语,为数不多的几个亲戚张着口聚团。 不知怎么的,他就再也听不清人们说话了。 公交车上,没有了位置,他只得站着,在平旷的车厢内乘客们都止不住略过了一眼他,他把头瞥过去,心中毫无感慨。 听不见,已经习惯了。 他其实摸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可怜,可气。废物一个。 他明明就想着再不相见,道路两隔。 看见她,心里堵塞,一秒也呆不下去。 都是他的错。 手上握着的栏杆冰冷,冷到了骨髓里,慢慢刺透。 他不想再去想。 不想。 肩被拍了一下。 他回头,视线模糊,一下子变灰起来,重影泛滥。 只见一个长发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 少女伸出手,缓缓地撩起发根,耳朵里露出蔽式的,透明的小耳蜗,不明显。 她低头,内疚地比划了一下手。 「……对不起」 向蕊。 他侧过身去。 四处的安静并没有带来什么,他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心并不狂躁,很平静,他早就麻痹了。 也不跳。 车流徐徐而过,厢内每一名乘客都微微晃动着,飘忽的重量感在肩上不定摇摆,像是会随时掉落,他攥着手中的带子,闭上眼睛。 公交这个庞大的怪物,无声地将一切吞没。 ☆、噩梦 老师,为什么要说 第5节 一个一个的女孩,而不说 一朵一朵的女孩 ——蒋一谈《给孩子的截句》 - 其实他好羡慕。 他好羡慕他能笑出来,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能笑出来。 会笑的姑娘是很漂亮的。向蕊很漂亮,打小就白白净净的,每天都在窗台边往下笑,像是养在温室里的一朵小花。 他唱歌,他在楼下踢足球的时候,向蕊都会对他笑,她的短发搭在肩上,两肩微耸,趴着,面容灿烂。 他不会,也不敢去看。 向蕊是一个聋孩子,她听不清声音,其实乐鸣很好奇,那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 他每日都要练声,练琴,每日都要听一遍蓝色多瑙河。他实在想不明白,听不见是一种什么感受。 向蕊很喜欢他,主动跟在他后面,向他示好,像人们口中不知褒贬的跟屁小虫,什么都要第一个送给他。 可他不喜欢。 他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躲避感,莫名地排斥。他不想了解,也不愿了解,他是这一方面的天才。 一个聋子。 “你的,声音,很,好听!……” 当她站在桥上,手语并用,五音不全地用心夸赞他道时,天才的耳朵就开始失灵起来。他倾身想逃脱,忽地就感受耳膜内到了一阵刺耳的厉鸣。 滋!!—— 耳膜震动,疼,恶寒,刺入骨子里厌恶。 他不愿听到,忍受不了,刹那间的那一瞬间耳鸣竟让他泛出一串凉颤,浑身发抖,慌忙。 害怕。 忍不住伸出手推开。 轰咚一下。 就只见钟在墙上摇摆。 他从床上坐起,被褥盖着腿,灰旧的墙把他的气息压得很低。 撑离手,他从床上起了来,双脚落地,往浴室走去,渐渐地断断续续从里面传出了水流哗哗声,伴随着扣舌呕吐的痛苦声音。 他对着带锈的水龙头,一只手压着喉心,引起一次又一次的痉挛。 水溅到他脸上,凝成滴流,混杂着冷汗一起流出。 苦、酸。黄胆汁在他的喉齿间藕断丝连,一扯一扯,腹间被挤压的一次次抽痛,他用手缠拨,灌下一口凉水,把一切眼前发昏的东西都吐清干净。 那个噩梦会一做再做,并眼前浮影。 破旧的床上一片狼藉。 走出了房间,灰寂的屋子内仿佛没有一丝生气,天还未全亮,灯只有一小盏,阴沉沉地压抑一片。 他踩着拖鞋,脚底下发出哐哐的声响,客厅内的轮椅动了动,母亲势利地瞥了他一眼。 他低头,转去充斥着雾气潮湿的厨房,打开了冰箱门。里面用饭盒一个个装好的剩菜堆积着,他扫了扫,拿出了冷冰冰的馒头,用着温水泡了泡。 冻得冰冷的馒头,一下子触到温热的气息,就贪婪地吮吸,迅速地膨胀起来。气孔里挤满了水分,一拎起,夹杂冷意的水滴沿着边角滑落。 胀发的一坨软蓬物堵塞在口中,他的舌尖慢慢地搅动。一口一口地掰进嘴中,糜烂的一个一个泡发的气孔,迟钝的恶心涌上心头。 半刻。 他灌下一口热水,把碗洗了。书包堆在了崴脚的绿椅上。 背起,提步,往外逃离。母亲在身后看着他,然后又把头转回了底下,她的手上数着一张一张的毛票,旧得和轮椅上的污渍比拟。 走出家门, 门前阳光刺眼。 他忽地想起了她母亲嘴里一直喃喃的那句话。 报应。 都是报应。 他闭上眼,不敢去听。 - 走到接口,拐角的老婆子瞥了他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来,掩着嘴对身旁的人窃窃私语道。 身旁嗑瓜子的人听一句捻一个瓜子壳,木红色的,仔仔细细地斟在手边的一个小不锈钢碟里,白色的瓜子内壳被分成四瓣竖起,拥挤得像从密密麻麻的花。 出了小巷有铺沥青的马路,车流不多,只是两轮的摩托三轮车常见,光线最亮。他塞上白色的耳机,拧了拧,沿着路边走了两步。 公交车站牌在路旁。 “早上好呀。”早早地有人在那等着。 向蕊笑绽如花,弯腰,愉悦地朝他招招手。 他站定,滞住。 “过来嘛。”她伸出手,掌心向下地朝自己挥了挥。 “……” 他不动。 “过来。”她又重复一遍。 其实她早就不在这里住了,在这里只是为了等他。 他看着她有几分小得意,在公交站牌下拗着脚,双手背在背后,冲着他微笑。 缓缓走近,公交车站下,两个人。 他只是站着,没有多余的动作。 风摇曳着枝头的叶,渐渐的,轻云似的哼声续续地流出,她抿唇悄悄哼着小曲,时不时装佯不在意地去瞄一眼他。 他要比她高,高出一个头,人很清瘦,她只觉得他长得比以前要更好看了。 以前的他也好看,身上有骄气,带着一个方框的黑眼镜,周周正正的小孩。现在已经不戴眼镜了,干净清爽许多,面色也愈发愈平静,像冬日纷飞鹅毛一样白。 她小时候,没别的爱好,就是隔着窗子去看乐鸣。有时他在唱歌,有时在读书,到现在九年后想想,也还是仍旧这个爱好。 只是,感觉他缺了一点东西。 瞧着,按捺了一会儿,上前,去把他的头给掰起来。 “抬着,这才精神。” 忽如其来的手使他有些惊愕,出神地督了她一眼,仍是觉得太过突然不自在。 他别了别自己单肩背着的包带,原地不动。 “……” 回归平静。 她见见这样,便站定,朝身后的长椅坐了下来,开始侃说着: “我今天吃了包子,肉馅的,里面有木耳香菇,很香,就是有点贵……” “那里的豆浆还挺香的,很有豆味,我试过了不错,我下次也给你带一杯……” 她口中吐出琐琐碎碎的一些小事,故作娴熟地拉着话,几个路人走过,听着也没怎么注意。 “还有,你知道……” 讲着讲着,往前直望的视野里,一旁余光中的他不动声色地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她也跟着抬头一望。 “啊,车来了!” 她兴奋地拉起书包,蹦跶一下抢先第一个登上了车。 他感受到被推搡了一下。 先上去的她掏出绿色的残疾证在司机面前晃了一下,然后就收了回来。司机先前没见过她,多看了两眼想着下次认人,她礼貌地冲着一笑,司机立马就记住了这个小姑娘。 “叔叔早上好。” 车上人并不多,车刚发没多久,位置还有。她往前走了两步,扶着杆子到了车的中部,想着寻一个方便的位置。 还没反应,身后传来跟上的轻盈的脚步声。 “哐当——” 清脆的两个硬币落了底,安静,她猛地回头一看,他站在那投币箱处,微微低头,刻意躲开她的目光。 没人说话,她停在那儿。 不是可以,免费的吗? 他不知情似地瞥向窗外,擦肩越过她,向后走去。 在车尾的高处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她顿顿,跟了上去。 坐在了隔壁。 窗外路照着树影,他侧着半边脸,修长的手顶在了颔边,眼睫很长,初早的阳光通过玻璃勾勒出他的轮廓,忧郁而敏感。 她伸出手,想拍拍他,却又停住了。 市内,残疾的证可以通行公交。 但…… 放回来,抱紧自己的书包,上面零零碎碎的摇荡的挂饰,在她视线里渐渐有点恍然模糊。 应该,要怎么样,说呢? 第6节 眼前慢慢地发晃,重成好几个深浅的影,她想着,有些懵然,耳边的车声恍若变淡。 手肘,被什么硌了下。 余光中出现一个本子,是从乐鸣的方向递来的,上面赫然写着一行,清清秀秀的不受拘束的黑字,一下子把她扯回了现实中。 “嗯?”她有些惊奇,略感突兀。 伸手接过,是他的字迹。 浅黄色的纸上,自来水笔飘摇而过,留下了一行好看不合线的小字。他的字很好看,沉得恰到好处,不张扬,却又能在细小的字锋间找到点淡淡的锐气。 “你有想说的吗?”上面写道。 有些咄咄逼人,却没有那个味道。他素来喜欢直往。 她转头去望了一眼他,他仍是不自在不习惯地躲着目光,像只逃避着什么的小鼠,引得她心底泛起一股暖意,像是踏实了一般,上扬起来。 从书包内拿出一支笔,在下面回道。 “我现在住在,东路,七交巷,9号。” 他看了一眼后不动,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扭向窗子。 见这样,她直接拿过本子,继续在上面写着。 “你昨晚的作业写完了吗?” “你走得早,后来又布置了一点下来……” 虽然大概预料到了答案,但她还是主张着推了过去他的腿上。封皮是银白色的,衬得很好看。 他拎起她一齐递过来的水笔,垂了一下眸。 “他们不收我的。” 接回来,看见。 她的笔渐渐慢了下来,停在纸上。 其实,不是这样的。 大家都知道有这个人,却没有人和他有过交流,印象中的印象,仅限于是个聋子,坐在最后一排,不爱说话。 可能出于隔阂,不熟悉,才会这样的吧。 见她不写,乐鸣把笔递还给她,不再说话。 她一抽,摆摆手慌忙笑笑,表示自己还要继续聊聊。 胡乱想了点东西,匆忙一下笔。 “你的耳朵……” 她忽地滞住,手里的笔在下一个字顿着,笔尖颤停。 “……” 他望过来一眼,面色平静,又转回去。 她两指摩搓,抿了唇。 她又把本子合上。 作者有话要说:  。 不要害怕 ☆、早安 起风了,我关上了门窗 刚才跑进屋的这阵风 一瞬间过完了一生 ——蒋一谈《截句》 - 她知道。 这是她不该问的。 她父亲也同样死于车祸,十年前他们还住在一起,外表幸福美满。 她也还能看见他。 很巧,这世上就是巧得这么突然。巷头巷尾都背后议论道他们两家有孽缘,这都撞上了。 一个聋的,父亲被酒驾的邻居撞死了。母亲拿着赔偿金带着她四处寻医,不久,耳朵好了。 邻居的他破落了。 钱是很重要的,很多穷聋的,医生告诉她过。 她也不清楚,不知道,假装不去想。 望向隔壁,他正扶着侧脸,往外望着,外面不知道有什么飞驰过。 他肯定,比自己,更加顾忌这个。 车厢内有着电台的音乐声,大多却是被车的引擎声盖住,只听得见个模模糊糊。其中,几个同级的高一学生上了车,坐在了自己的后头。 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 车很快就到了,上来了些许人,再过两站,就要下去。 她拾掇起书包,掩盖自己的无助和两手空空。 笔袋一下子滑掉,咕咚咕咚地滚到地面上。 周围投来了半秒的眼光,发现这响动不算什么大事,低过头去继续玩着自己的手机。 “啊这,” 滚到的是乐鸣那一边。 她抬抬头,有些茫然,却已经见他弯下腰去,伸手一拣。 很轻松。 递回来。 他的手洁白,指骨微微凸起,手指修长好看,轻握着她的笔袋就好似随意地玩弄着什么东西,却又往这边推了一下。 她接过,点头致谢。 小心翼翼。 下了车,直接到了侧门,许多人涌进去。 侧门在南面,比正门要小一半,橘黄夹白的砖垒成墙,不知什么藤蔓类的植物爬上了一抹绿。虽然小,但到教学区的路程却短了不少,平日其实都是用这个门进出。 她想起了昨天来,走了整整快五百多米的沥青大道。 门口的保安叔叔瞧见她,认了出来。上放学时分他都是在这里驻守,空闲时间再骑个小自行车回去保安室。 “来了啊。” 打了个招呼。 她点头,笑笑。身旁的他已是擦身而过,直直地往里面走去。 哎。 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加紧两步,追上。 学校里有个湖,连着几渠荷花。现在的时分还没能开,只是稍稍长了个尖儿,珠露点缀绿荷。 风一吹,摇了起来。 身旁一个同学经过,昨天刚认得,看上去很飒的踩着自行车站了起来,兴奋地问候: “小蕊妹妹,早上好啊!” 她应声音过去看了一眼。 “其实我应该比你要大一点。”她回应招呼,笑了笑。 再回头,乐鸣已经不见了。 赶到班上,时间还富余了十多分钟,她慢慢地走进教室,扫过一眼发现他并不在,回到座位坐下。 桌面上放置了张白纸,翻过来看见是通知,大概是转学过来的剩余手续。 先没管,放到一边,却又不知道下面该做些什么。 “诶,小姐姐。”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在右后方响起,“能帮忙签个名不?” 一个看上去还算英气的男生,递过来了一张表格,上面赫然写着:“学校社团申请书” 那男生又殷勤地递过笔,热情地指着: “这儿呢,这……看见没,对,就这。” 她接过,看了一下那个地方,写着“成员登记表”,再余光一瞥看见飞扬跋扈的一个大名: “李子健。” 再加上社团名的那一栏,模糊之中还能分辨出: 日王仔牛奶品尝社。 她立马就想到了某知名广告的主人公。 ——李子明同学。 持着这本社团登记表的李子健同学,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她犹豫了一下,还没想好要不要下笔。 别吧。 “签个名就好,一个就好,”他几乎是双手合十哀求着,叫姐姐又叫姑奶奶,就差没磕头,“我就想建个社,但学校规定满八个人才能建。” 第7节 “那,”她顿了顿,目光微挪,“这,不就有六个了吗?” 找多两个感兴趣的,组团,这不比她一个连这社团名都看不懂的人强吧。 “都是水的,都是挂名的,”李子健焦急地解释,还拿起笔尖一个一个地指出来,“这个是我在七班求的,这个是坑骗高二学姐的,还有这个,这个也是刚刚叫班里的同学签的……” 向蕊:“……” “我们社真正的只有三个人,其他都是挂名的,什么都不用干的。”说到后面,他甚至有点小骄傲,拿出了一副你签吧我绝对不亏让你碰一点麻烦事的脸。 只有三个人的社团,能有什么用。 她更觉得奇怪并且不可理喻了。 “姐姐啊,您就签了吧,我们社团的宗旨可高大上了,旁人都理解不来。” 日,王仔,牛奶。 是这样分吗? 鉴于他一脸真诚的样子,没忍心,还是签了个名字。字迹娟秀,清晰,签完后她就立即有些后悔,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潦草一些。 小李同学看了一眼,进度已经7/8了,高兴得手舞足蹈,就立马对着表格么了一口。 “太爱你了。”他比了个手势。 为了集齐签名,他已经本来跑去七八天了,一个一个班地找,甚至逮到高三的学长也要插口问一句,很多人光是看着这社团名就已经不敢恭维了。这次实在没有办法,想着自己窝里的人好商量,一大早就来守着教室,见一个就软磨硬泡一个。 “瞧着吧,下一个,下一个进来的人,就是我的小猎物……”他自信慢慢地说。 话音还没落,余光就瞥见一只踏入教室的脚。 “这,来了。” 他兴致勃勃地说着,准备好了酝酿许久的世纪笑脸来迎接。刚一回头,八颗牙齿刚只露出了四颗,就一下子僵住了。 …… 是乐鸣。 “……”他尴尬。 乐鸣看了一眼动作奇怪的他,若无其事地往里走。直角转弯擦过她座位的身边,理所当然地当作透明。 李子健:“……” 就算这样,当做没看见,他也还是很尴尬。 不是说好,下一个,猎物。 她扯了扯他的衣角,好奇地问道。 过去啊。 李子健一副别这样我不是认真的这人我不敢惹的表情。 她回了回头。 为什么啊。 乐鸣拿回来了一本书,看上去像是在图书馆借的,却又有九成新的模样。封皮磨砂,又像是石纹,简约得好看。 李子健怂了下来。躲回自己的位置上,不敢想那事情。 空气失去了先前的活跃,一下子凝滞起来,变得十分安静。 好像没人敢去他那儿,那个角落,也没人敢和他说话。 “不是要签吗?”她回过头问子健。 “不太合适。”子健讷讷起来。 “怎么就不合适了。”她感觉乐鸣也不像是那种不好说话的人。 “嘘。”李子健表示不要声张,不要张扬,甚至动作都不似之前那么骚,压得很低。 她抿唇,凝视着他半晌。 “……” “好吧好吧。”他像是招了一般,顶受不住,悄悄咪咪地低头对着她嘘嘘道,“其实,要不是你提醒,我都他妈快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 向蕊:…… 向蕊:这样吗? 李子健:“是啊是啊,这人除了长得没我帅我都记不住他的其他特点了。” 向蕊:“你确定吗?” 李子健:“那当然!” 子健是个明白人,说话不容易说得漏,看上去虽然大大咧咧但实际上还是挺细心的。向蕊看了看后排的乐鸣,那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身影,倒不能强硬着说同学都孤立他,只是有些不敢相处罢了。 是这样吧。 他也抬眼,对视了一下,同时都移开目光。 她其实也不敢看他,只是忍不住。 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眼眸很深邃,是好看,像很深的水井一样,木架子、提桶、井水不清澈…… 她一回过神来,恍然顿顿,李子健已经找到了新的“迫害者”,又恢复原来那样的大力推销,哭爹喊娘。 她摸了摸指腹,柔和,没想太多。 正式的第一节早读,语文课代表拿着语文书大声领读,讲起来进度还要比她原来的学校慢一些,《师说》已在上学期全部背诵完毕了。 她随口跟着念,确切地咬准字音,助听器里朗朗的读书声总是蒙着点电子的色彩。 语文老师时不时来巡巡,只是站在门口看一下,挺敷衍了事的。 “等会上课要抽背啊。”懒懒的腔调拖着尾音,淡定从容地插入进读书声中,像是蜻蜓点水一过,语文老师又缓缓转身往隔壁班走去。 抽背。 下面的人依旧读着书,没什么特别的反响,没有抱怨。 即使已经知道自己全都背下来了,她还是有些略微地不放心,不知怎么着地,多瞄了几眼,嘴里开始默背起来。 张张嘴,喝两口水,二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下课时间,她看大家都不忙活,有人走过来看了看她,笑笑提醒道: “老何随便吓吓我们而已,不必太认真。” “啊,”她一抬头,手里还捧着书。 “十五分钟哪背得完啊,我们都是一段段的,老师上课不抽查的。”那同学继续嘻嘻哈哈地解释道,看了看她干净的书面,又说,“我等会把笔记给你吧,这课还挺重要的。” “哦,好,谢谢。”她点头,应了应。 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手上洁净的书,她还是抽出旧时的课本,里面的笔记整整齐齐地排列好了。 想想,过了一会儿,还是收回去吧。 猝不及防,一抬头,面前站着一个人。老何捯饬着他的眼镜,头发油滑,略略茫然地说了一句: “新同学是嘛?什么名字?作业写得不错,背一段吧。” ☆、泛青 当我沿着一条路走下去的时候,心里总想着另外一条路上的事。这种时候,我总觉得心里很乱。 ——王小波《黄金时代》 - “啊,”她站起来,全班瞬间就安静下来。 空气中一改先前的气氛,安静得接近寂默。 几束目光朝她投去。 她吞了口唾沫。 “第二段吧。”语文老师翻着书,随手几页,点了一句。 她听明白了,脑子里旋旋而过几个字,准备好了正欲开口: “……” “铃铃铃铃铃——” 凑巧,预备铃就打了起来,中断了她半出未出的气音。 一下子,忘得差不多了。 丢。 记忆里本来连成片词句碎成一片空白,零星只记得后面的几个字,她蹙了蹙眉,两唇微张,却也半天出不了口。 小学……而……上一句什么来着。 空气凝滞下来,全班人都几乎为她捏着把汗,她几乎能听到身后不知哪位同学悄悄的提示音,一直重复着同一个音节,她却又听不清。 到耳间,模糊一片。 什么近谀。 “嗟乎!”忽地很大声,语文老师提醒一句。 记忆忽地被唤起了,她顿顿,恍然大悟,跟着念了一下,接下来行云流水毫不停顿,口齿清晰字句纯熟。 原来语文老师微微失落的神情缓了过来,逐渐变成赞许,眼神中渐渐流露出些许欣慰的感情。 还不错。 很好。 末句。 她停住,断得干净利落。 第8节 不留气音,十分漂亮。 掌声鼓鼓响起。 像浪潮一般,甚至有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成片翻起。 “你们看看,看看啊,这就是你们和省三的区别。”语文老师泛指一通,拉腔作调地半指责半欣赏,“亏你们还区四呢?重本率都提不上去不好好背书还想干嘛呢?” 她不太自然,稍微晃了晃身子,低头翻了翻书。 之前读的学校是挺不错的,在省内也排的上号,不过向蕊知道自己属于个吊车尾的类型,爬得上去全凭运气。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个勤奋的学生,做什么事都很优秀很努力的那种。 其实她没觉得自己有多用心,只是习惯了而已。 “坐下来吧。很好,不错。”语文老师添了一句。 紧接着开始讲课,她反倒没什么心思去听了,零零碎碎记了点没什么用处的笔记,回头一望,只见他在看书。 没有ppt,隔得太远,他听不见。 上课时也总是这样孤身一人,不在发呆,就是融入不进去。 角落里。 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兴致勃勃,一张口又是好几个文化常识,慢慢地拓展到公元前多少多少年,什么的都能扯得上。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书。 忽然间,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 - 下课,熙熙攘攘。 先前的同学走了过来,开口第一句就是抱歉。 “不好意思,老何今天转性了,他往常不这样的哈哈哈哈。”那个女生挠着头,有些装佯出来的大大咧咧,后来又急忙补了一句,“你真厉害。” 她本来想回一句“没有,只是之前背过”,但还没出口,对面的女生就先拿出语文书在她面前,递过去。 “之前有些笔记,是咱们班特有的,考试秘笈,你记记吧。” 她说得很认真,向蕊一开始也只是打算着含糊拿着几节课,这回到手,翻了翻。 真的有些偏门的冷知识,虽然看上去不怎么会考,但分明就是揪着考到倒一片人的点去的。 她点头,笑笑,致谢。 拿起红笔,满满地抄了起来,再加上些自己的理解,大致能和有些已知的知识关联起来。 再看了看,她忽地顿顿。 半晌,笔尖停滞,她像是想起了些什么。 又拿出另外的本子、便利贴,慢慢地誉抄了一遍。 …… 上午的课并不疲劳,其中还夹杂了一节信息技术课,虽然不知道学的究竟是什么,但挺有趣的就对了。 李子健始终骚话就没断过,今天更是有如神功,妙语连珠,整个班级气氛做得特别好。 她跟着笑一笑,在座位上伸个懒腰。 已是下课午休时间,教室里人头涌涌,站起来的几个在细细碎碎地聊着天。 眼前的色彩是泛青的,有一丝清淡的涩味,她回头望望,乐鸣仍埋头在雪白色的书页里。 他在静静默读。 “蕊子,”忽地有人叫她道,她连忙回过头去,“啊啊”地露出微笑。 一个女生,手上还带着不知道印着什么韩文的手环,是两节课前刚交的朋友。 “看什么呢你?”新朋友在她前桌的位子上一坐,向着她,“谁啊?” 这个朋友很自来熟,她本来没什么兴趣的,却被硬拉着看了一个韩团的舞蹈视频。只不过夸赞两句,对方就大方地认她做同生共死的好姐妹。 “没什么。”她笑着掩饰,摆摆手。 新朋友不信,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探探头,故作神秘,“骗谁呢?说说嘛。” 从她的座位望过去,视野中站着不少高挑的人。 “没谁,就看看。”她狡辩道。 新朋友看她目光游离,总觉得鬼鬼祟祟的,心里已经开始略微怀疑。 “不会是体委吧,体委长得也还不错。” “胡说什么?” “就是嘛。”朋友推了推她的手臂,眼睛眯笑着,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 她勉笑一下,站起来,故意着只往前看,匆匆地将人推出了走廊。 “吃雪糕嘛?” “中午吃菠萝鸡/吧。” 走廊上回荡着各式各样的脚步声,过了这个拐角,进了一条青方砖的格廊长过道,过道外贴着的玉兰饱满地开着,微微露水的气息充斥着透明的空气。 她一句接一句地应上,时不时注意脚下的台阶,朋友知道她腿部不太方便,故意放慢了一点速度。 手里还拿着本英语书,但她看着其他人都两手空空,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卷起来,收敛了一点。 下了楼,走着走着,校园里的绿化做得茂盛,听级长说自从三年前换了个校长后就净爱弄这些花花草草。 视野的不远处很开阔,随眼一瞥,看见了个孤寂的身影横过半边操场,略带几分熟悉。 她没敢使劲看,想减少点不必要的注意,但刚刚想到话题,还没出口,身旁的朋友就伸手指着说道: “诶,你看,那个就是乐鸣。” “噢,”她假装眺望一下,装作认识了的样子。 “上次老师给你介绍了一下,就是那个。”朋友继续提及,一边走转头对着她,似乎是要好好地详尽介绍一下。 “啊,嗯。”她附和着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看,朋友以为她没什么兴趣,平视着把目光放前,看着路,过了半晌又似不在意地说了起来。 “他呀,挺奇怪的。” 她的目光还在往远处游离,半顿。 “放着好好的聋哑学校不读,非得来这儿……” 话音还未落,她听见,胸口忽地一阵悸动,心不安地跳了起来。 “什么,” “对,就,挺奇怪的。”朋友见她有了反应,以为抓住了她的点了,于是继续转过头来说道,“成绩又跟不上,课又不听,整日就到处逛不见人,其实倒不如去踏踏实实地学点技能。” 她听着,觉得挺不舒服,蹙蹙眉。 “他成绩不算很差吧……” “倒数百来名,全级也就五百多人,垫底的很多都是艺术生。”朋友解释了一下,语气间有令人不适的强硬,停了半秒,又继续说道: “他好像不是天生聋的,听说是没钱治才搞得像现在这样,好像是说小时候家里把人给撞了,赔到没钱了。” 听到这儿,还没反应过来,倏地就像有一股寒凉从身后钻进骨髓。她身体微微一颤抖,身旁的朋友并没有觉得异样,撑着一只手仍旧侃侃而谈。 乐鸣。 “好巧不巧,两边刚好是邻居,就住他家隔壁那个。” “他这人人品不怎么好,小时候就经常欺负一个聋了的女孩来着。” “那小女孩后来还摔断了腿,从那么高的桥上,被推了下去。” 这些语句不断从脑海中涌出,她无论在哪儿都能听到人们口中细碎的议论,一刻不休……她不想听,一听耳朵脑袋浑身都疼,像是被小锤敲,被明晃晃的针扎一般。 人们把苦痛当作舌根嚼,不明所以,十年前破事到现在还有人在非议,殊不知每个不经意的字都刺痛着过往。 “怎么了。” 朋友脚步又慢了一点,等了一等她。 她停在花坛的边上,俯下身,捂着胸口。 有点喘不上气,耳中开始有滋滋的耳鸣声。 “真的没事吗。”朋友担心着,转身凑上来,想要伸手去扶一下她。 “没事。”她冲着地板苦笑一下,反手浅浅地推朋友一把,“继续走吧。” 朋友脸上有了些汗迹,不知是慌还是热,等了一会儿后见她还是停住,很是不放心。 “要不去医务室看看吧。” “不用了,没事。”她低头,慢慢地坐在花坛边上,舒缓了气,耳中的刺鸣丝毫不减。 心口有东西往上涌。 她听不得这些东西,朋友忧看了看,转头又回头,反复几次,她才慢慢地弯着腰起身,笑道: “没事了,走吧。” 朋友一直在身旁让着步子照看她。 她不知该什么心情,什么滋味,一路上走得匆忙,不自觉加快了一点脚步,恍若两人。 短短几步,天色渐渐转阴,累了厚厚的一层云,远处望着只见灰蒙一片。 抬头,一片朦胧黄涩。 “聋孩子。” 恍然间又听到一句,宛若一直隔在了耳边,只差一层薄薄的膜。 脑海里一直昏沉,浮想着一人的画面,有他的背影,有他紧抿的薄唇,她好想回到以前,她站在那儿,看着他也站在那儿。 第9节 ☆、伞 这样看你 用所有眼睛和所有距离 就像风住了 风又起 ——冯唐《沉溺》 - 午餐,意料之中的饭食和喧闹一同伴随而来,湿滑的地面上印上了许多个污脏的脚印,外面下着雨,一把把花花绿绿的伞张开又被收起。 她的手被扣着,鞋一踏进那湿漉漉的地毯上,一眼就看见小角落里的一个身影,很偏僻,他低头安静地舀着。 “好多人,走吧。”身旁一声传入了耳畔,朋友拉着她,慢慢地走过那个位置。 好几个窗口,向蕊能看见略有印象的些许面孔,高一高二级分批进餐,撞上同班的也不是难事。 取了餐的一群人拥拥挤挤着,找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坐了下来。长桌椅子拖着长音,被拉出来,自己坐在中心的外围,浅浅陪着笑,话语此起彼伏。 班里的女生都喜欢扎堆坐,分成小几个团体,随意聊天或是偷偷议论着些什么大可不要紧的事情。 其实对她来说,不太得意思。 回应几句,她低头用筷子戳了戳饭,青豆角炒排骨绿得青翠,却勾不起什么胃口。 吃了两口肉沫茄子,伴着饭吃,油多到有些溢出来。 抬了抬眼,胡乱望望。 乐鸣就在她的右边,离得很远,却又能一眼望见。他对着无人问津的电视,抬着头,里面播音的腔声在空气中荡得有些走了形,一个人安静地待在那里。 角落的墙洁白,没有灯,却发亮。 她偷看一眼,第一次,没人发现。 不知什么作祟,刚一低头,又想抬眼,她几乎是有一种冲动,想把他映入整个世界。 她的眼前就看见他。 三番两次。 向蕊都故意装作不经意地瞥他两眼,陪聊声在耳边渐渐变得可有可无。他的侧影很好看,低头舀饭的时间恰到好处,隐隐约约泛着一种孤独的病气,在喧闹的周围中宛若一朵独自清高的白玫瑰。 她还挺喜欢他身上的这种感觉,一直有种别样的滋味。 雨又开始大了起来。 饭堂两层,楼上硬铁板的天花嗒嗒的声音,很响很响。楼下的灯逐渐被渲染得昏暗,灰沉,幽幽地有些黯然。 行人走过,断断续续。 勺子碰撞,发出点哐哐的声响,白米饭只被舀了小半边。忽地,隔壁的座椅又出现了拉动声,朋友很多都陆陆续续地起身,用完餐往外走去,在雨中打开了一朵朵的伞。 半刻过后,最后一个同学也摆摆手: “我先走啦。” 她笑说: “好的,拜拜。” 剩自己一人。 估摸了下时间,也不过十五分钟,饭堂里慢慢地又涌入一小批人,像细细的群鱼,排着队。 他也还坐在那儿。 角落里的他并不引人注意,也不占位置,更多是充当透明的一个小影,填充一下过分的空白。 不得胃口。 自己吃饭很慢,要花很长时间,大部分时间却不花在进食上,时常发点小呆。这回着实吃不下去,耐着自己慢慢吞吞的性子,起了身。 雨很大。 刚洗完手,抬脚往外走去,此刻才反应过来,身旁都已没有了可用的伞。她在出口处,遮蔽的地方仅仅局限于出口处的一小块透明棚。 站在那儿,定住,悄悄地抱着侥幸心理,欲往外伸小步,却又被豆大的雨滴打得躲了回来。 倾盆而下。 独身一人。 一张张缤纷的伞面露在她的视野里,滴着雨珠的空气中泛着树叶的清味。手上仅有一本单薄的英语书,雨几乎要模糊了她的视线。 身旁陆续有人走过,想着时间快到了。水滴随着行人的脚步不断溅起,点点煎起的焦灼在水里泡着蚂蚁,有那么一瞬间,她抓在手里的英语书像要从她的手底滑下。 一把灰蓝色的伞在她的视野里展开。 她抬头,一望。 “……” 乐鸣站在自己身边,整理着伞具,带着折皱的旧伞面被撑起,宛若一朵在雨中绽开的蓝花。他的衣着干净、妥帖,她能闻到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乐鸣。”她望着他。 他没有吭声。 她知道他看见了自己。他的手臂白皙,撑起了伞,动作流利轻简,遮隐住了他的半个上身。 稍稍顿顿。 一扬手,伞在她面前晃了晃,笼罩住的点点雨雾,仿佛变轻些许。他没有一丝多余的停顿,顺势抬步,不间断地往雨中走去。 “……” 她凝视,略微呆滞。 雨滴飘到面前的鼻尖,朦朦胧胧,模糊了眼前。自己鼻息中呼出的热气慢慢地升腾,烫红了脸。 三秒。 眼前的灰蓝色伞似是停顿了一下,又隐隐晃动。 她顿了顿,几乎是一秒半刻后,她朝着五米开外的他顶着书小跑。 乐鸣停了下来,静等,直至伞中多出了一道影子,湿了发梢沾上了水珠。 温畅的雨滴滴答答地下。 他缓缓起步。 伞很老,很旧,几乎是十年前的款式了,向蕊算是认得。以前的乐鸣母亲就常常撑着这把伞出门。 鞋尖踢起了一小点透明的水花,她低头,看着淋湿了几个点的英语书,手不知该如何放好,身旁的他一路沉默,周围环绕的只有雨声。 伞挺结实。 他只是撑着,比她要高出半个头,在阴阴沉沉的雨天里显得更为清瘦、明晰。 一步,又一歩,穿过绿茵旁的跑道。 不明所以的学生路人,远远地指着他们,伞下窸窸窣窣。他们不认识乐鸣,他们只是向往,只是觉得这份独属的青涩很是美好。 向蕊觉得也是。 压低的伞面不影响她的视线,斑驳的褪色有些青春的内敛,他一直在她的身旁,把伞端得很正,亭立,不语的安静赋予了他别样的气息。 她甚至能仔细地看见他的颔,刚好与她目光侧侧端平,轮廓充足而精致,无论从哪里看,都是那种在夜里和柔光下无可挑剔。 “……” “几班的啊?” 模模糊糊的音节,大致猜出的内容。她往前面望去,不远处教学楼开的灯光柔和。 「你知道吗?」 她抱着书说。 「他们说我们是情侣。」 他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不回应。手握着伞柄,不锈钢的伞柄冰凉很纤细,手指搭在上面,只是安静下来慢慢地走。 到了教学楼下,他停下来,把伞收起。 此时头上已有遮瓦,她摸摸头顶,没湿。然而下一秒就想转头过去道谢,却没想到人已经一声不吭地转身上楼。 甩出的水珠溅湿了地板,他提着伞,默不作声地玩楼上走去。 她连忙跟着,掉在后头。 脚步踩在楼梯上,却能清楚听见外面的雨滴声,这时候她才忽然注意到他走路声很小,回顾一下,他几乎一切动作声音都很小,仿佛天生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安静体。 “……” 自己的脚步也轻了起来。 到达三楼,转角拐入班级。忽地,几分诧异的目光向她投来。 她跟着在乐鸣后面,有那么一瞬间像感觉是回到了小时候,她以前也是这样跟在他后面的。 “向蕊。”朋友慌忙地凑上来,“你没伞我忘了。” 看着朋友敲打自己的头,她眨眨眼,看了看乐鸣,随口一说道: “没关系,他带我回来的。” 那个被提名的他已经回到座位上,对于奇异的目光毫不在意,坐下来,心无旁骛地继续完成自己没完成的事情。 “乐鸣吗?”朋友顺着望望,稍稍震愕,不自觉地压低了一下声音。 “嗯。”她点头。 朋友拉着她贴得很近,直接拉回了座位上,不让她坐下,皱着眉惊愕质问道: “你,你怎么……” 她面色感觉不太好。 第10节 半天,朋友也觉得自己不太厚道,把噎在喉咙里的话语咽了下去,半天只得憋出一句: “这,这怎么做到的……” 她轻松地一说: “交流啊。” “怎么交流?” “手语啊。” 朋友哑言。 “我之前,之前听上学期没分班的人说,他不理人的。” “没有啊,这不挺好的。”她语气渐渐散漫起来,像是敷衍地聊着家常。 “之前那女生也是顶着大太阳晒伤了,没伞遮问他借,他也没给。” “艳阳天他也不打伞吧。”她很容易就认出纰漏,补充一句。 朋友不断地说着,喋喋不休,向蕊懒洋洋地坐下来,听着朋友的惊叹,“嗯”一声“啊”一声地敷衍回应,一边做着些手边的东西。 “是真的吗?”朋友惊讶再次想要确定。 她还没回应,伸手拿书时又不自觉瞥见了身后远处坐下来的他,心里不禁泛起了点波澜。 “……” 朋友几次探头,她却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眼中只顾得看着他。他抬手,眼皮一眨,手间白色的书如此相映,洁净的领口被窗隙透进来的风吹起,细致地干着自己的事情。 他好安静。 耳边的喧嚣慢慢地停下来,朋友走开了,周遭没了人影。 不知是谁又絮絮地拉起长调来,碎碎的,渐渐充斥着整个班级。 伴随嚷嚷声,她忽地感觉怅然。 不爱热闹,只想让耳边安静下来,像他在自己身旁那样。 “……” 窗外下着雨,淅淅沥沥,像针一样,只听得见雨声。 ☆、点头 那时,我们连手都未曾相挽,其实在人世的风波之中,原是很容易失散的。 ——野夫《尘世·挽歌》 - 悠扬的铃声不间断响起,一阵一阵回荡在上空。学校外砖红的围墙上,绕着些许勾连的绿藤叶,一个大点一个小点从东往西走过,影子落在地上,拖得很长。 她跟在乐鸣身后,校门口的路道旁挤了不少自行车摩托车,她不理会那份囔闹,左绕右拐地跟上去,寸步不离。 他在前面走,背着书包,却不显得拖沓。 卖蒸包的老太太看着他们滋地笑笑,翻动着回笼百遍的老包子。 路人也心领神会地笑笑。 漂亮的小女孩子追着男孩子跑,这件事倒是有点稀奇。 后来,她见着路边的有卖冰糖葫芦,一转弯别了过去,过了会儿,然后手里拿着两串红彤彤的,哒哒哒地奔了上去。乐鸣一直在往前走。 「喏!」她递了过去。 他看了一眼,转回了过去。 「吃嘛」她献着殷勤。 他没有理会,直直地往前,顺着绿灯过了路口,她又哒哒哒地踩着步子上去。 冰糖葫芦一阵酸一阵甜,还略带着些山楂果的涩味。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吃来着,更多是图个新鲜,现在手里持着两串,一串咬了一半,着实有点难堪。 眼看着上面的糖丝要融得没地儿了,她一把上去,塞进他的手里。他微微一愣,望见嬉皮笑脸的她,瞬时忽略而过,继续漠然往前走,以示他还未消耗完的耐性。 她一蹙眉,含着糖葫芦,跟了上去。 跟屁虫黏人,黏到不行,谁都有这头疼的时刻。 「烦不烦。」他平静地问。 她温柔地咧开嘴,一笑,回应道。 「不烦」 最终,他开始妥协起来,变得温润平静。走着走着,脚步缓缓,手上不经意地抬了起来,咬了一口那串上带着糖丝儿的的红涩山楂果,自然舒缓没有波动。 还是包容了她。 她其实知道,乐鸣并不欢迎自己。 他勉强于与自己待在一起,与自己交流沟通,勉强于听她讲冷笑话。 她清楚明白,也知道其中原因。 尽管不是源于自己,但自己总归是一道隔阂,在他眼里看着就有些骇人的。 不过,脸皮够厚。 她重来不怕做那些得罪人的事情,笑一笑也就过去了,跨不过去的小坎,轻轻一跳,也弄不伤脚。 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她,向蕊,向日葵的蕊子,很多很多,很漂亮,很温暖,吸收了天空里最明亮的阳光。 是吧? 他:“……” 可能是吧。 嘴中的冰糖葫芦酸涩得有些渗人,只是一口,劣质的糖浆和低劣的山楂混合起来的味道,便令人受不住。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味蕾退化了,吃什么都觉得发腻,只得皱皱眉。 「好吃吗?」她问。 「……」他没回应。 她略微失望地垂了垂眼,看来已是猜出了答案,马路边上有一排的小石墩,被雨水刷洗得干净。 坐上去,挨着。 她晃着两条腿。 刚刚在教室里,同学送给她迟来的迎新礼物还在书包,打开,是个本子。 精致的封皮,就是颜色不太适应。 他凑过来看了一眼,只是略略探头,一眼便知这是谁送的。 李子健,当初新分班的时候他每人都送了一个,到了他的面前,他没要。 「为什么不要」她挺疑惑。 「没什么用」他的话语挺随意,挺漠然,很有态度。 向蕊想在他的脑海里不过是用不上的一个逻辑,免得浪费。再换过去李子健同学那样多愁善感的情感线想想,确实是挺伤人的。 就像是直白地说了句:我跟你不熟你送我的东西没用我就懒得收了。 不能想太多。 “……” 夕光下折耀的小水坑闪着柔和的粼粼波光,气息变得温柔安静起来。 一辆三轮车载着卖不完的菜往西路去,经过他们面前,已然没有了其他多余的人群。 「喂。」她喊了一声。 他站着,没有准备要过马路的迹象。 「你的耳朵怎么聋的。」 她问。 「病的。」 他回。 「你还唱歌吗。」 她又问。 「不唱了。」 他回。 不知安静了多久,鸟都绕着天空,飞了好多圈。 望着视野,天边的云霞半遮,几缕远处的筒烟缓缓冒出,翻腾着混湿的白雾。 她把头枕在前身的书包上,想起身,却又仅仅抬了个头,眸子闪着浅浅的光。 他看不见下一句话,背起书包,迈步,走远。 两三下。 一个很瘦的背影。 她起两步上去,挡在他的面前,没有人来人往没有车流,麻雀在电线杆上叽叽地叫着,夕阳的余晖笼罩住了她的身影,泛红的逆光在她身上围了一圈淡淡的影晕。 流光渐渐渲晕开来,她伸出手,双掌合上,指头又轻轻互撞了一下。 「我想和你」 「做」 「朋友」 “……” 第11节 同样的地方,沉沉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瘦削、清秀,沉默着不语。 眼前的女孩被一层雾笼罩着,宛若可望而不可及,他知道自己只要伸一下手就能触到,就像诗歌里所说的白色的雪。 会融化掉的吧。 很久,半晌。 他抬了抬眼。 咽下一口唾沫的她,站着,挡在他面前。 只等他缓缓点头,把手,放在胸口的地方,迟钝了一下。 他弯动。 看不清的光影沾上了圈晕,模糊得有些重影,不真实,那只手,很好看,浅浅的白皙。 「可以」 ☆、午餐 这个世界,需要无用的东西。 什么都要有意义的话,你会感到窒息的。 ——是枝裕和《奇迹》 - “乐鸣。” 她蹦过去挥手,朝他打了个招呼。 喧喧闹闹的起伏声淹没过他的脚步,笑容和手势却浸漫过空气。他看见了,没有作出回应,而是径直在取饭的队伍中排了起来。 她也赶上,中间插入了两三个人。 前面的他手中拿着一小本册子,低头不知在看着些什么,肩膀有些曲,整个人还是高挑略出几分。 大约是几个英语单词,简简单单地铺着,没有多余的痕划,只是浅浅地用红笔标记了两下。 说不勤奋是假的,不听课是真的。他考上来的时候分数不算低,现在拿着全额补助也必须给出不太难看的分数,自己私底下偷偷摸摸死记硬背还是有的,只不过不太起眼罢了。 午饭是普普通通的凉瓜炒蛋,酱油色的肉浸在反复使用过的卤汁中,懒懒地撂在盘子里。 一个漠然的身影走过,把小册子夹在腋下,五六秒后,跟上了一个小跑黏人的她。 那个带电视的小角落里,坐下了两个人,她挪了挪凳子四处看看,周围虽然人少,不热闹,但有一份独特的闲暇、清静,令人很舒适。他还挺会选位置的。 时而有人路过走走投去目光。 洗手,就一下。 新闻联播花花绿绿地播着,抹干净手,她端正地坐好,打开饭盖,素色的饭菜显露出来。 她的勺是塑料的,黄黄的勺心,圆圆澄澄的,有点溏心蛋的味道。 女播音腔柔和而又端庄,颇像他们班的英语老师,英语老师上课倒也还有趣,听着听清楚的。 「诶,你知道吗」她凑过头去,听着笑笑,抬眼忽地看见那一堆黄青的瓜片,顿了顿。 “你吃苦瓜啊。”她惊讶地问,探探头,然后将自己碟中干净的凉瓜全都拨入他的餐盘里。 一旁的他无言,甚至连眼神波动都没有,若无其事地低头吃两口,然后抬头不经意地看看新闻联播。 「你知道吗?我今天听说教我们的那个英语老师怀孕了,就是戴眼镜的那个,还说要来新的代课老师。」她干完这事儿,把勺子收回来,正式开始吃饭,一边低头一边说着。 他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敷衍敷衍,没有反应。 然而她像是认定为他在看,在听,也顾不得究竟有什么意义,嘴里一边吧嗒吧嗒地嚼着饭,嘟囔着又单手简略比划一堆。 「听说她想辞职来着,其实我觉得她教得挺好,上课还听得挺明白的。」 作为天生耳朵有些问题的她,最怕就是老师咬字不清,含含糊糊的,通过机器传进她耳朵里往往变的不止一个调调。 这次的老师大约都是普通话三甲标准的,有的时候会带点本地方言,听着也怪舒服的。 「哎,是不是?」 他没理会。 她感觉自己白问了。 他上课都看ppt,再不济自己埋头看书。以前老师们都特意照顾他一下,后来随着时间消磨和他的成绩浮动,新鲜和好奇感也就淡了下去,讲课渐渐地从板书变成了口述。 失聪的人上课挺难的,她也懂这个感觉,自己小时候去幼儿园学唱儿歌,隐隐约约的只能有一点点声音,仅仅限于大概记住旋律,印象里还有些其他小朋友的哇哇声。至于学进去,唱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乐鸣其实算不得聪明,他不是什么神人,他只是个聋子。 成绩不算好,尤其英语更是一塌糊涂,别提语感和语法,只是单词,无论花了多少时间背背默默也毫无水花。 几乎每个刚刚了解到他的老师,都会下意识地认为他有些什么过人的天赋,直到最后他们才不得不承认,这个接近极度沉默的男孩就是一个平庸的孩子。 天赋的话,可能以前有过吧,现在没了。 他沉寂,不爱说话,到了成绩出来之时残缺才零零落落地飘散到老师们的眼里。 就像是渔网里拥挤的小鱼虾,密密麻麻地被捞出水面,他只不过是被压在深处的一条,平凡,动弹不得。 普通无澜。 “这个肉我也吃不完了,”她又指指「你饱了吗?」 他连眼皮抬都没抬,摆摆手,拒绝了。 “啊,”她一副可惜的模样,下一秒自己舀起一块放进了嘴里,“还是好吃的……” 肉炖得很烂,在嘴里一会儿就化了。她本来是不怎么喜欢吃肥肉的,后来发现混杂着炖烂了也一个味道,甚至还要滑那么一点。 她瞥一眼,无事可干,想凑过去。 忍住了。 时不时看见他翻了一半又合上的小册子,遮着,最终还是感叹出一句: 「你好勤奋啊。」 「没什么」他掩了一掩。 「那你喜欢学这个么。」她搭着话题往上攀。 「不喜欢」他看上去不想多聊。 她点点头,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点头,只是觉得不点,过意不去。 埋头再吃两口饭,七八成饱了。她一转身从身后背着的包里,拿出一沓小纸条,是之前抄的,一直没有机会给他。 其实能理解他。 听不见,跟不上,这种茫然和无助感是无法弥补的,靠着闷头自学凭想,面对一个个仅印于铅字的概念,头绪荡得像起了千万缕乱丝。 她不是没经历过。 「喏,笔记。」 把书连同着小纸条递了过去,上面黄色的便利贴上,写着好几行清秀的笔记。 饭勺还在哐当响,隔壁桌的碎嘴成了闲杂的背景。 他顿滞在那里,望着她。 「要么。」她仍旧说,递了过去,夹在了他的小册子里, 她注意到过,他的教科书上裸露着一大片空白,除了零零星星一些自学的笔记外,什么语法点啊构词法的,一星不沾。 这样是不行的。 学习方法不对,是不行的。 是不是。 她问他。 他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小半个头的人,一脸正经,自问自答着。眼前忽然好像就懵了什么,挪不开,回不过神,顿顿的,眼底的波浪停止了起伏。 眼睫颤了颤。 被问到,一下子,眼中装不下了别的东西。 静坐。 不知多久, 缄默, 空气开始泛起温柔。 - 办公室里,他就站在那儿,音标纸乱堆成一片,母亲抓了狂。 那个老师似乎认识到,把家长叫来是错的。 全办公室的静默。 他被罚站着在墙角,扇着巴掌,脸上连红的一大片。 很痛,不敢说。 母亲没打过几次他,算是第一次,第二次。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些什么。 他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听不见母亲的骂声,听不见任何一次他们口中的咬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心里在嘀喃什么。 大概是原罪。 丢脸了。 那位刚刚实习完,人很好的英语老师,正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不敢上前。 第12节 已经是第七个巴掌了。 他把头歪向一边,站定,不再回来。 母亲停了。 领口乱了。 一份份标满了音标的纸片飘落一地,他不敢去捡起来,也不动。 老师跟他说,你可以的。 真的吗。 他什么都不想说,不想开口,他听不见。 手里什么都攥不住。 他抬抬眼,对母亲问。 你很讨厌我吗。 实际上读书对于他来说已是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自从他失聪后,他身上的天赋就一样一样地剥离开来,现实好似洪水迅猛,将剩余的一点幻想碾成粉末。 那位人很好的英语老师,看他英语差,下课就帮他开小灶。 他说过自己聋,听不到。 没关系,老师浅浅微笑,眯着眼说跟着读几遍就会了。 他读了几遍,读不准。 老师很有耐心,一直教他。 其实他有在很努力地跟读,一遍遍练习,即使自己听不到,他很用力地去还原透明无形的声音。 渐渐感觉不对劲,最后他看见老师脸色变了,叫来了母亲。 母亲扯着他的领子,大叫着,你读出来啊。 他缄了一下口,后脑勺被撞到墙上。 不疼,温温的,他的手翘在背后,不松开。 不知道下一秒还会发生什么,母亲气急败坏,抓起一把纸张砸在他脸上,散落,像纷纷扬扬的白蝴蝶。 他当时只在想,好漂亮。 这一切都好漂亮。 灯光很亮,闪着白光,耀眼。 窗口外面万里无云,飞过了一只白鸽。 低头看自己一眼,狼狈的样子,很好看。 起码别人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在灰色的办公桌前,他站着,老师俯下头来给他一个一个单词地指着。 老师:“protect”、“pro—tect” 他:“卜——帖” 老师:“不对,pro—pro—tect” 他:“卜——儿帖” 老师:“pro、pro” 他:“卜” 老师:“pro” 他:“扑” 老师:“p—e—pe” 他:“b—e—be” 他渐渐感觉不对劲,没有出声,最后看见老师脸色变了,淡淡叹了口气。 他望向窗外。 外面没什么好看,就是云。 只是,他也想变成一朵云,往远处飘,只要不被看到,不说话就好。 ☆、向日葵 请把你的心给我,与我为伍,这个世界太残酷了,我有些害怕。 ——王尔德 - “滚!滚啊——” 玻璃瓶的碰砸声碎成了地面上的亮光,晶片总是会溅到她脚下,很刺,细细的,她抬头,只见母亲凌乱的头发。 她看着一片死寂,站在那里。 父亲挥舞着半截酒瓶,在空寂的客厅里大喊大叫。像个疯子,头发乱拗。 一下,又一下。母亲在哭,她只能静静地看着。 不理解。 她蹲下来,捡起一块玻璃片,对着灯光。 五彩斑斓。 童年。 - 她放下书,抬眼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五点了。 自习课可以上可以不上,管得很松,翘一下也没关系。教室里已经零零碎碎不剩几个人。 她起身,向后转去。 在他面前,她翻弄了一下他桌面上的东西。 「我带你出去玩吧。」 她说。 他缓缓抬头,望向她,眼中淡淡地掠过了些疑惑。 她背上书包,自作主张,盖上了他桌面上的书。白色纹路的被随意放置在一边,映衬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 灿烂。 拉起了他。 - 四月的槐花清香地缀在枝头,母亲扯着她的手,出了家门,巷子里旁坐的人都朝她们打招呼。 独独走过小巷,向着路口去。巷口总是会很明亮,像个沾染了太阳的方砖在发着光。 一转过去,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们要去买菜。母亲穿着一件浅粉色的针织毛衣,很漂亮。 底下的药膏是青色的,绿绿的,像四五月青绿的茂密树层一样。她的手指摁上去的时候,母亲拧眉张着口,她知道那大概是疼。 手上还有青草膏的气味。 到了街市,小摩托和三轮车来来往往。她还能闻到槐花的味道,甜甜的,涩涩的,飘得很远。母亲带着她在一处摊位上停了下来,蓝色的帐篷遮挡着太阳,里面挂着很多花裙子,点点的碎花。 张望两下,她恍然听到摆摊的女人带着笑脸夸了她一句:“这小女孩真漂亮。” 紧紧牵着她的手松了一下,她顿顿,对着面前的人,略微有些羞涩起来。 母亲从身后轻轻推了一推她,她被推得前一步,有些害怕、无助,露出了一个含春灿烂的笑容。 向蕊。 就是向日葵的蕊心。 要很活泼,很开朗,一直向着太阳。 遇到什么事情,都应该笑着。爱笑的女孩子是没人去欺负的。 母亲是这样教她的。 母亲给她挑了一件小花裙子,清清淡淡的旧粉色,比在她身上就是好看。小姑娘水灵,眼眸清澈,短发乖巧齐肩,显得很是清秀。 她低头看看,想起了父亲给自己买的红裙子,那是很不一样的感觉,有些不情愿。 她们付了钱,母亲继续拉起她的手,走到了菜市场里去。 那里面暗暗的,还有些乱乱的气味,铁皮顶下,各种吵闹的声音回荡不绝,她很开心,淡淡的嗡嗡声在她耳边回响,滑进耳朵中都成为呜呜的柔声。 鱼、青菜,走过一个一个案板,母亲的另一只手上挂了几种颜色的塑料袋子,有些干,有些湿漉漉的。买了很多菜,她们走出那条道,看见了泛亮的空光。 步伐穿过满地白蒙蒙的水果薄套,走过桥,走过松柏路。 她们重新回了巷子,到了低矮的家门。 向蕊抬头,她看见了阳台上的撑衣竹竿,黄黄的,带着点青,飘着洗得发白的被单。 乐鸣家的窗子没有关,被风吹着摇着。 一阵清香。 - 第13节 「想吃甜品吗?」 她挽了挽肩带,把背包往上提了一点,一边走着一边转身过来问他。 刚出校门,铃声还在回荡,人群潮涌,各种鸣笛声响彻云霄。 女孩的问题像不知道一个什么梦,讲出来,有些梦幻,缥缈,描述得很美妙。她背身太阳,周围有一层细细的绒光。 乐鸣没有回应,略瞥一眼,只是往前走着。 半个小时后,他们对坐在一张小桌前,黄花梨木的牌匾下,翠绿的玉兰摇曳着风。 “一份白玉红豆双皮奶,热的。”单子记完了一行,笔停顿下来,她抬头望了望乐鸣,他缓缓伸手犹豫了一下,在菜单上指了指。 “一份冷的双皮奶。” 大概是提早就做好的缘故,很快就端了出来,碗挺小巧,分量不多,在晚饭前当小食吃倒是挺适宜。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羹热雾。 路人踩着单车在道旁走过,风像一首曲子划过他们的颈脖,几分凉爽,几分燥热,太阳很大,折射下来青翠斑驳的树影。 搅动,润滑,入了口有些甜味渗出,热气慢慢转变为几分恰到好处的暖意,她抬头看看乐鸣,他的动作有些许的笨拙,冻住的皮被他用半天勺子刮开,在勺上又黏成了薄薄的冰白。 「好吃吗?」她指了指,动作放得很低,细微地比了个手势 他犹豫一下,然后还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嗯。」 向蕊笑了,她碗中的白玉红豆浸在了凝结成块的水牛奶里,很温和。 这里的天气不及她,远远不够她身上的柔软。他有时在想,这样的女孩子是不是应该去水乡,她的细腻不适合呆在这里,也不应该被他看见。 她似乎已经知道了他身上的所有事情,而他其实并没怎么在意,了解。 有时他也觉得奇怪,这样的人。 勺子上的一口滑掉了。 他连忙低头,去重新舀起,再假装埋头,滋溜一吸。 她看着,第一次觉得他那么可爱。 「你看电影吗。」她问,笑笑。 假装吃得起劲的他,忽地一顿。 「不看。」后来又淡淡地反应过来。 他没有撒谎,他没有那个时间。 平时很忙,这种富含着小资情调的东西不是他能享受的,。 「想去看电影吗。」她把碗凑到嘴边,眨了眨眼,又问。 他的勺子顿了一下,没有摇头。 「不去。」 「为什么啊?」她有些不解,「我请你。」 隔壁两条街,新开的,七折,学生卡折合起来两人能抵上一票。 他还是没有摇头。 「不去。」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她很热情,比昨日、前日、大前日都热情上两倍。 他总有种感觉是因为自己把注意力在她身上放多了,关注到了,了解到了。 不想这样。 把头抵过,含颔。 「你一般回家是干什么的,吃点什么,」 她趴下来,一只手撑着半边脸,歪着头问。 「没什么。」他回答得很随意,不愿多说什么。 她没被扫兴,仍然兴致勃勃地凑了凑,碗中的白玉红豆只剩下一小碗,懒懒地倚在那儿。 「你说说嘛,你自己做饭吗,好吃吗?」 「还,行吧。」他大概。 在家中煮饭其实不多,但味道还算过得去,这不是什么能拿得出来骄傲的点,他也没这个想法。 会煮饭的男孩子。 「我只会做荷包蛋哎,你有空教教我呗。」从小不怎么沾阳春水的她,挺好奇的,在家中都是母亲呵着她,没有什么厨艺的要求。 他没说话。 过了半晌,天还黑不下来。这里的春季也亮很久,白得澄清。 颇有悠闲。 他慢慢地刮下凝在碗边的奶痂,动作很慢,青搪色的调羹沾染上了白。 时间很慢,有一个钟表在响。 准备起身,打算走人,他拉起身后挂着的书包。 「我带你去我家吧。」一句话,她笑了。 「啊,」 他有点懵,抬头看着她,打断了动作。 「来,我,家」她再次放慢了速度,一顿一顿,动作细腻。 他定住了。 风轻轻地吹过,春夏之际飘出的几缕愁怅,匀散在舒缓的热滚中,不经意漏出的清香,弥漫在新鲜的空气里,悄悄地沁入心脾。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做客 我无法搬动岁月 你披着一身的月光 停泊在秋天里 ——莎玛雪茵《我在这里》 - 记得,小的时候,她也曾经这般诱拐过乐鸣回家。特意准备了自己三天一包的小熊饼干和果汁来招待他。他其实并不太情愿,不自在地坐在那比他大了一圈的椅子上,她沉浸地想象两个小朋友开着茶话会。他皱眉,她只能对他灿烂地笑。 向蕊的住址不偏僻,甚至乎离市中心只差那么一点,偏旧的老住宅区,租房住的。 已经到了门口,再多走两步就进她家,这个时候身后的脚步磨蹭了一下。 「还是不去了。」他有点临时反悔的迹象。 她转头,有些惊讶地道。 「都到了。」 他依然磨蹭,不太情愿的样子。 「算了吧。」 她看出了他的犹豫,安慰道,「没事,我妈应该不在家,她今晚要出去来着。」 向母有约,她也才敢玩得那么大,平时也不敢这般撒野的。 「不了。」他也如当初一般不太情愿,拘束着,脚步不移。 「别啊。」 她又扯,才缓缓地动了起来。 她一点点地拉着他,把他硬是挪进了门框里,刚一抬步。 忽地,在门口,他忽地停下了脚步。 感觉到扯着的手变得一下子温度骤降,僵硬冰凉。她抬头,顿住。 向母。 向母人优雅,温婉,穿着件灰色的羊毛开衫,微微润红了唇,跨着步正欲往外走,一抬头,脸上带着点的笑意立即僵住了。 蓦地对视一下。 她能感觉到,乐鸣的状态,他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察觉不到。整个人宛若死去一般寂静。 母亲的眼中也是凝滞的,带着吃惊,讶异。 撞上了。 “……” 向蕊知晓其中的缘由,感受着他的手一点点冰冷下去,像急速的电流。她感到不行,看着身旁人不动,开口。 “妈,这是乐鸣,”她扯扯他,扯出了笑,想要缓解了一下滞凝的气氛。 他不自觉地低头。 “啊,”向母顿顿,目光扫了扫他,她固然想得起来他是谁,只是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慢慢地重复了那个名字,“乐鸣啊……” “都长这么高了。”声音松了些,向母的音调微微拉高了一点。 自然,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脸色。 他埋头,瞥开目光。 向母见他这样,知道他在忌讳着些什么,始终有种隔阂。乐鸣确实高瘦了,皮囊好看,而人们口中的那份残疾也是确确实实的。 第14节 这些年两家人的事情也传了不少,说得什么深仇大怨,山崩海啸的。 她其实不怎么放心上,只觉得这孩子,身上有种气息,变了很多。 不像那个样子了。 「放学了啊。」 她倏地,回过神敞然笑笑,然后把挂着的包提到肩上,空出手来朝他寒暄起来。 「怎么样啊,她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他没有回应,明白了,却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缓慢地举了一下手,他点了两点,笨滞地做不出什么动作。 向母抿抿唇,知道他有些为难,这孩子不愿与自己说话。 一旁的向蕊看得有些着急,她出来,推着母亲,擦过肩往门外走去。 他的目光随了一下她。 “你不是要出去吗,去吧。” 向母回过头来叮嘱着,拍了一下她的手臂,提了提身上的挎包:“不要亏待人家啊。” “知道,我带他玩一会儿就走。”她推推搡搡,闷闷地回着,用自己的身子遮住了他的视野。 直到看见自己母亲踏出家门才肯放下心。 她推开内门。 刚搬过来,没几天日子,房子不是很新有些旧老年代的痕迹,住了挺久。客厅不大却很温馨,布艺沙发,方块电视机,米色的茶几上还插着一瓶开得欲鲜的花。看上去没有怎么特意打扫过,充满生活气息,却又十分干净妥帖。 「过来」 她在门口换了拖鞋,然后立即站在转角的楼梯口上,朝他做了手势。 他初望望,看到自己的鞋,不知该不该换。她见他磨磨蹭蹭犹豫许久,一把拉过。 不用讲究。 把他带到自己房间。 房间朝南,窗户吹进凉风,白墙上挂着粉点,带着点小女生的气息。 桌面上随意堆放着几本书,昨夜写过的本子还铺开着,床单铺被子不齐,乱糟糟得又有点随意悠闲。 地板很干净,没有椅子,她让他直接坐。 「直接就好。」 把他安置在房间里后,向蕊又下了楼,从冰箱里拿出玻璃瓶装的水牛奶,插上吸管,捧着一些小饼干又上了去。 “试试。”她热情递过去。 他摆手。 “试试嘛,又毒不死你。”她塞进他的手里。 两人席地而坐,他盘着腿,欠身,手里拿着一块小饼干,没有了动作。 反而是她,吃吃笑笑,牛奶咕噜一下两口还舔了舔嘴边。 「甜牛奶。这饼干是昨天自己烤的。」 她解释一下。 金黄色的小饼干有了些湿淋,在冰箱中也吸了些寒气,咬上去肯定不如刚出炉的好吃,但味道也不差。 黄油的味道在嘴里弥漫。 一顿点心,他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很微妙,到了这里就只是坐着,看着,没什么话语。 向蕊本来想提一下刚刚的事情,手上还有他那瞬间的体温,有些渗人。但她想了想,还是不提为好。 于是就坐在那里,吃了一阵,不知道在干什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起身,他的视线对上去,只见她跑到床头柜处翻翻找找。 在干嘛。 翻找了几下,她拿着一本书出来,那是本小漫画,讲得是一群猫的日常。 「你看过这个吗?」她问。 他瞄了一眼,摇头。 他不看漫画的。 她一副可惜了的样子,又拿起一块饼干掉在嘴里,坐下来就翻开了它。 「这本书很可爱的,讲主人和一群猫的故事」 她饼干没咬断,一直叼着,各种连环翻页。 「呐你看这就是那只主角。」 她拿出一个夹在书里的冰箱贴,展示着递了过去。 一直米色的胖小猫眯眼趴着,懒洋洋的,嘴巴尖带着点黑。 她一直珍藏,舍不得用,觉得可爱。 缩回手来低头看了一会儿,有些沉醉,忽地好像又想起什么来,抬头一问。 「我漂亮吗?」 很突然,他正往嘴里抿着一口牛奶,因发滞而模糊的视线里,忽地挥出了一只手,差点没被呛到, 「啊?」他微微讶异,张大了嘴。 问出这种羞耻的问题来,她自己都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然后迅速憋住,端正了一下坐姿再次假装认真地询问。 「我漂亮吗?」她望着他。 乐鸣被直视着,有些不好意思,房间里没有别人他也躲不过。 过了半晌。 他:「傻不傻」 她皱起眉头来。 他低头吃了一块饼干。 习习凉风,带着渐渐日落的西山散了进来,涂满了木地板,泛着油亮的光泽。 陆陆续续地又翻了一些,她把她觉得有意思的地方都给记了下来,哪一页,哪些剧情,一清二楚。有的时候她回想自己要是在语文上一直有这么好的记忆力那就好了。 她老背不下古诗,病句什么的也分不清。 听不见的孩子很多都有语感的问题。 「你看这个可爱吗?」她兴致勃勃地指着问。 「漂亮」他回答。 她看见后没反应过来,直接当成了他摸鼻的动作,还嘻嘻地对着漫画里的小猫傻笑了一下。 「是吧我也觉得好可爱。」 一个女孩子,把自己最珍藏的东西拿出来分享,把人带到自己的房间,毫无距离地齐坐聊天,毫不含蓄。 他知道,这是真把他给当熟人了。 那种,很好很好的朋友。 她从小到大,也就这么个倒贴的性子。 「哦,六点多了」她忽地记起,看一眼表。 天还没黑,红彤彤一片,她往外望望问了一句: 「你要回家了吧。」 他起身,白色的袜子及着脚踝,在她房间门口穿上了鞋。 「门口向右走一百米就有公交站,你在那坐就行了」她拿起手机查着,划动两下「十分钟后就有车了。」 他穿好了鞋,站起来,背起书包。 「对了。」她又叫住他。 他还没起步,停下来,望着。 「我漂亮吗?」她又问。 他有些木滞,弯着的腰挺了起来。 她尴尬地挠挠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也许问这个问题就是在故意为难他,可是她就想知道,就是挺想知道的。 或者问: 「你讨厌我吗?」 她有些期待,这回应该答得上了吧。 他望望,神情仍旧不变,只是站着,眼神中看不出个所以然,像是在隔空思考。 “……”她有些小紧张。 “……”他犹豫着缄口。 嗯。。。 「漂亮吧。」 他刮了刮鼻尖,微微地伸出了指头。 向蕊欣喜。 这个问了三遍的问题,他其实已经回答过好几次了。他自小其实就觉得向蕊挺漂亮的,清清爽爽,笑露八颗白牙齿,眼眉好看。 就是,烦人了点。 他拿起东西,走了出去,手上还带着半瓶没喝完的玻璃瓶牛奶,向蕊在后面做了个拜拜的动作,关上了门。 他转弯,掠过公交车站,往另外一条道路走去。 第15节 丢掉一切感觉。 打工。 作者有话要说:  忽地感觉主角吃得挺多的。 ☆、夜息 雾被引入夜歌 ——北岛《关于永恒》 - 拐过路口,天已开始冥冥黑了起来,很快暗沉沉一片,他沿着路旁走,开始遇到潲水的气味。 远远的,走过去,很深的一条巷子,擦着肩过。 路灯一亮,光一撒。 他顿顿,抬头望望扑满的飞蛾。 飞蛾扑棱着。 远看过去,漆黑点灯的巷子里,一个缄默的人抬头望着晚风挟裹的温度。 他往前走。 后厨的老师傅出来一探头,看见他了,不过三两步隔着水沟的距离。 “来这么慢。” 他怒目相对,斥责一声。 他不语,微微垂眼躲开目光,侧身走进餐馆的后门。 书包放在出入口的地上。 “快点!”老师傅又着急催他,一边自己也再次操起刀来。 哐哐当当的切菜声。 油锅翻滚。 他系上满是油污的围裙,带上手套,在水槽旁开始洗起菜来。 哗哗的水流声,溅湿了些许,洗完的水瓜和丝瓜被放到筛篮里,他站着,抓起刨低头就是削皮。 一根一根,动作不算多快,但实在。 整个后厨,地方算不上有多大,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声音喧闹,挤得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那就好像不存在一样,角落里默默的,温润而不急躁。 后厨事多,交流不多。他不说话,沉默,老实,认真,不急不躁。餐馆老板就是说因为这些留下他的。 低保一千八块钱并不能解决全部开销。他母亲常年的风湿吃药打针就要花掉一半。他每月在学校的开销也要两百多块,虽然有补贴,但也只能帮扶一半。 在餐馆打工他每天都能带些余菜,家中的三餐就是靠这个。餐馆老板每月给他开出九百,他平时上学只能干晚上,周末全天,时间不多也就这个价,早就感恩殆尽了。 “把菜洗洗,切了。” 老师傅抛给了他一个眼神,他领悟到,默默地去拿起菜篮。 他的手很久以前是拉琴、弹琴用的,翻过乐谱,直到现在都还有人说他的手好看。他能泡在水里很久,却不变模样,白白净净的没有一点茧子。 洗菜,菜是买来两天了,算不上特别新鲜。要择掉些黄瘦的,堆在另一只没用的篮子里。 他不上台面,只在角落里。外面的声音很吵,他听不到。 忙碌到十点。 已经基本没客人了,他们不干宵夜,员工聚在外面的餐桌吃饭,电视里回放着地方频道的体育赛事。 他没去,把灯调小,独自在后厨清理起来。 后厨地方,地上的水迹是常有的,日随年长地也积出锈色的污垢。 他拿着拖把,干净地拖了一遍,抹干净灶台,切多的葱花和菜放进冰柜,归置好餐具。一些剩菜盘子在那儿,他拿出饭盒挑拣,慢慢地夹进去。 三盒。 老师傅叫住他,拿出塑料袋给他打好了包。 “好好走啊,小心点。” 嘱咐两句。 他点头,挎了挎包,转身往前走去。 耳边寂静。 回到了家,他低头进门,钥匙咔嚓一下开了。母亲还坐在客厅里,窝在阴暗的角落,他把剩菜从饭盒里倒出来,炒热了一点,水盆里还放着母亲中午的碗。 两份菜,端了出来。母亲挪了挪身子,轮椅吱咯响了一下。 他拿起碗,埋头。 家里的柜子积了灰,积了很久,十年前放电视机的地方还有着那个印。 一片灰寂。 母亲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挑拣了一下,然后不怎么动了。 他自己一个人吃。 饭菜多油,味重,久了会腻。他夹起一块鸡,最终满是味精的味道。 “今天这么晚。”母亲说,脸上没有好气色。 他吃着饭,点头。 “在学校里学了些什么。”出乎意料,又问。 「……」他没回答。 平静下来。 吃完饭,油烟的气味还没散,他把碗全都堆到洗手盆里,放了点水。油污在上面还未被冲尽,残留着痕迹,他却不洗了,放下,他先去把自己洗了。 花洒一直都是那个模样,泛出了氧化的旧黄,从头淋了下来,哗啦哗啦。他闭上眼,感觉到外面的门动了,知道这时候母亲已经回了房间。 他擦干身子,脚踝湿着滴水,迈出去,也回了房间。 水是凉的,煤气已经没了。 外面的灯还没关,罡风从窗棂吹了进来,把昏光吹得摇晃。他躺在床上,门开着,可以看得到外面。 一闭眼,就想到她。 睁眼,天花板灰暗,满是她。 向蕊的身影萦绕在他的眼前,脑海里,一遍一遍地重复播着,起起伏伏。 苦涩。 喉咙咽不下去唾沫,像是噎住,难受。 呼吸滞留。 翻滚的气息混杂着烟气,渗入身体和血液里,尖锐,刺痛,难以言语。 连空气,都在背叛。 薄弱的灯光消散,重叠,没有阴影。 他平躺,埋身在被褥中。 想着。 他羡慕。 奢侈的月光散在空气里,弥漫着吞吐的微息。 他累了。 ☆、流言 你再不来,我就要下雪了。 ——木心 - 他们走得亲密了很多。 无论在学校里,还是在路上,两人的距离日益拉近,大家有目共睹。 下课的时候,向蕊老往乐鸣那儿窜,叽叽喳喳地笑半天。乐鸣一般不怎么理睬,有时却也会回应两个眼神。 不知怎么地,大家都形成了一种心知肚明的老成感,点点头,表面上谁都不过问,私底下偷偷盯着瞥着热烈讨论。 好像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喂,你喜欢他啊。”她被问道。 对比于角落里冷漠冰不伶仃的乐鸣,按捺不住的八卦生更加愿意直接来她这问个底。 “哈?”她歪头,“什么喜欢?” “还行吧。” 大家不知道她是装疯卖傻还是真就那么纯洁,不过看起来他俩无论如何也凑不到一起。 一个活泼可爱的温暖小太阳,长得如向日葵一般开朗,眸眼明亮,众人心中的万人迷,不知多少男生都想倒贴着展示好感。 另一个虽说也长相端正,身姿标志,但不知是不是独处沉默的原因,身上始终散发着一股阴郁隔阂之息,待在身旁三秒都觉得压力倍增,这一点就让很多女生决然表示敬而远之。 “啊,是嘛?”她一笑,收拾起桌面的东西,方形的笔筒上贴着各种便利贴,“真的吗?我那么优秀?” 第16节 问她的人点了点头,然后又犹豫一下。 只见她侧脸嘴角微扬,长发垂下来遮了遮脸,手上却又是心无旁骛,挑拣着细碎的。 问她的人看着,最终是没口头给出答案,讷讷地走了。 下一节的体育课,拎着水壶,全班哐哐当当地走下楼。 她从教室前面走到后面,扎起了高马尾,顺道拉了他一把。 「干嘛?」 他对她奇怪的行为感到了诧异。 「上课啊。」 她一脸废话似地神气道。 「不去。」 他重新翻开书,目光投入回去。 「为什么啊?」 她装佯惊愕。 外面的天气很好,上课的操场也只不过三两百米的距离,下两层楼梯,风和日丽的,下去逛两圈多轻快啊。 「不去。」 他拒绝。 她软磨硬泡,从其他同学的口中知道他从来不做运动,不上体育课,不出室外,她心里想着这怎么能行,不得闷到发霉了吗? 怪不得脸色病白,冷峻,瘦成这样,「你这是亚健康!」 他听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始终拗不过,其实向蕊知道是他不想拗了,自己幼稚的那点劲儿也只能花在这种磨人身上,脸皮厚点还是有些好处。 她走在他后面,生怕把他丢了。 下到地面上,教学楼的阴影被太阳缩了水,只剩黑漆漆的一点。 艳阳高照,晒得不行。 他不参与,在一旁看看,体育老师从来没在任何一个班见过他,只知道他常在树底下坐着。 翻开书,北岛的一首《界限》他翻了两行,看到了一只孤鸽,觉得没什么意思读不下去,于是就抬头。 抬头,满眼都是夹杂着蓝天的云彩,厚重地连成片飘动着。 很白。 他好像记得,云飘动是有声音的。 一种呼呼呼的声音。 远处的操场上正做着热身训练,挥洒汗水,太阳照到他们头顶上,金黄色的,有着泥土的芳香。 他知道他们在呼号,听不见,低下头去。 - “哔——”黝黑的体育老师吹了一声哨,“自由活动吧。” 原地站成列排的队伍一听闻这口令,一下子就像被水冲散一样,人哗哗地游开。 足球、毽子、一千米大长跑……几个男生打着篮球,追逐着,从她身旁擦过。 她抬头,四处望望,周围的绿草地上不见人影,只落空荡荡一片。 “哎,向蕊,我们去看比赛吧。” 朋友扯了扯她,贴过来,往另一个方向指指。 “啊,这个,”她还没来得及张望,便被扯着扯着拉了过去。 篮球场上,太阳拉着几道长影。 高二的男生比高一的高挑不少,再加以远程滤镜的加持,自然而然感觉就出来了。阳光、帅气、引得不少人围观。 一个抛物线,三分投篮,一片掌声。 她其实对篮球不是很感兴趣,对会打篮球的男生也不是很感兴趣,不过这样一烘衬,倒是觉得有几个学长真的挺优秀。 “哎,觉得怎样?”朋友凑过来问。 “啊?”她装佯懵懵的,躲避回答。 “你看那个那个,看见没就是白色t恤的那个,现在拿着球的那个……”朋友一连三串地突突突。 “嗯,”她看见了,点点头。 “我有他微信哦,他上个星期和女朋友刚分了手,帅不帅,好不好看,你要不要。”朋友挤了她一下。 她摆摆手,尴尬地回: “不,不用了吧。” 朋友觉得她在欲擒故纵,一副我懂了的样子,从兜里掏出手机就给她发账号。 她又解释,扒拉朋友的手: “不是,真的,真的不用……” 朋友躲着她,忽地抬头,看见对面休息的高二学长们,惊呼道: “向蕊,他们是不是在看你!” 往对面一看,几个浑身被汗湿透上身的高二学生,正抬头大口喝着水,一个往这边指了指,聊着什么似地笑了。 “胡说什么?”她皱眉。 朋友鬼鬼祟祟地笑了,笑得她心里挺不舒服的。 过了三四分钟,那些高二学生们又拿起了球,其中一个白t恤那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到了场中间,转手把球往身旁的人一抛,拐头就往向蕊这边走了过来。 “??”其他围观的人懵了。 她看着那个高二学长逐渐走近,忽地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好像,就是往自己走来的。 不会吧…… “同学,能给个微信号吗?”走到她面前时,那学长低下头,众目睽睽之下当众地塞给她一张小纸条。他比她要高出不少,压着身高,对她一微笑,她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砰地跳。 血液控制不住地沸腾,她脑子有些空白,紧张,感觉自己出了大糗。 “向蕊,蕊子?”朋友兴奋地摇动她的手臂,。 感觉有东西扼着喉咙,说不出话,她吞了口唾沫舔舔唇,想明言拒绝对方,到了嘴边什么都变成了湿润在喉咙里的哑语。 “接,接啊。”朋友低低地催促她道,那学长还在对她微笑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她身上,她略微有些慌张地瞄了瞄,有些手足无措。 接了不好解释,别人会怎么想,不接会让眼前的人难堪,接,不接,接了吧,回去微信上面解释清楚,什么都没有关系…… 她正欲伸出手,几个人垂涎欲滴地紧盯着这边,她刚碰到边角,手臂忽地一抖,回头。 乐鸣用本子拍了拍她。 她木然,顿住。他脸色平静,把笔记本翻开,上面赫然一句话: “我有事找你。” 字故意写得大了些,对比于他平常的字还有些走形,一看就知道是专门写给旁人看的。 她转身过来,支棱起手,略微为难地不知左右。 顺其自然,不过十秒,她就转身离去那片地方。 留在篮球场上的人一阵寂静,鸦声飞过,独留孤影。 走出来的她不敢往后看,只是被乐鸣扯着手臂,一直往前走,到了一半她觉着他差不多要松开手了,可是还没有,他一直扯着她往前走。 她悄悄地挣了一下。 没用。 直到教学楼下,那里的阶梯上放着一本书,显而易见就是他的。那本他手上的笔记本,也是随手拿下来的,普普通通。 他把她放开了。 不自觉,手上已经红了一圈,不太疼,后知后觉。 再看乐鸣,他坐下来,低头,若无其事地已经开始看起了书。 她还没道谢呢。 她站着,也是不太知所措。 这下,又该怎么解释解释…… 「你坐过来」 他忽然对她指使道。 她受宠若惊,一脸茫然的样子,直到他又做了一遍,轻轻的。 「你坐过来」 她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踱步,还是坐了过去。 两个人坐在台阶上。 她心里想着是不是真的有事要跟她说。 结果沉默一会儿,只有他在不停翻书,低头无言。 她百味杂陈。 过了半晌,她突然被推搡了一下,耳边就响起了下课铃。转头一看,他已经起身,拿着书就往楼上走,背影十分冷漠。 她茫然地望望,把身旁的水壶收拾一下,忽地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 咬了咬牙,她心底突然感觉到。 第17节 自己脸皮为什么这么厚…… - 中午吃饭,他自己一个人,向蕊没有跟上来。 他手里攥着那本书,排着队,身旁时不时有人指着他望着说着。 打了饭,独自一个人顶着书和饭菜到了那个僻静的角落,熟悉感和陌生感油然而生。 坐下来。 把书放在一旁。 书里面有一页明显被夹了夹。 他把那页翻来覆去很多次,包括刚刚来的路上。 不想了。 隔壁对上坐了几个人,他抬头看一眼认得,是班上不熟的同学。 那几个人互相聊着,拿起勺子在空中指指。 一个女生,嘴型很明显。 他读了读,就低下头,不再观察。 …… “那几个学长也不算很好看。”一个人说。 “还有向蕊其实也不是很漂亮。”另外一个附和道。 纷纷扰扰,都是流言。 他闭上眼睛,心里有些许不适的堵塞。 ☆、医务室 此刻唯一的沉默,是裸露的花园 我们徒劳地卷入其中 烛火比秋雾更深,漫步到天明 ——北岛《零度以上的风景》 - 他听着课。 准确来说应是侧头,望着书页。 突然,迎面一个阴暗面,覆盖住视野。整一个人提着椅子朝他走了过来,三两步,一下落定在他的身后。 他的身后没人。 “哈喽!”她从容地笑笑,把东西搬来搬去,最后临时在后面安了个座位。 他,目瞪口呆:「你干嘛??」 她把书放到地上,喝了口水:「做翻译啊。」 他有些呆滞。 她朝他挑了挑眉。 不是, 这…… 她:「我去找了老师了,他说可以。」 向蕊刚去办公室一趟没多久,回来就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了,她尝试着解释一下,却含糊得没花什么心思。 总之,这个意思是,「我已经是你的课堂翻译了。」 他:「??」 她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正欲挑出些什么毛病。 「啊,老师来了」 她指了指,然后迅速平静地坐好。 其实是上课铃打了。 没过半分钟,老何临时有点事,新的代课老师已经来到,教语文的,白发苍苍的老头儿。 “大家好啊。”他亮敞地吼了一句。 老儿头中气十足,面色红润,听说是已经退休的老师,被学校临时召回来顶替补,那老头儿也笑呵呵的,挺愿意寻个乐子。 “老师好!”底下的人回应道。 他眯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颇有姿态把手背在身后,拿着被卷皱的旧版语文书。 她侧首望望身旁,他仍旧是那个样子。 “好,你们学到哪儿了?说来听听!” 身音放缓,老头儿开始搬了张小凳子,挨在讲台旁坐了起来。 “……” 众人回答。 语文课是一门变数最大的科目,完全不按书上的来走。老头儿听完以后把书随手往讲台上一扔,拣起了一支全新的粉笔,就开始说了起来。 “你们知道啊,这个清初……” 他空中挥舞着粉笔,虚晃两圈,时不时放手心里掰成两半。 她一听,感觉到了,这老师文化底蕴很深,随口就背出了各个诗人的生平,甚至于当时朝代世界各地也能一下子联系到,扯到了天涯海角,各类杂糅。 于是。 「你看我」她推搡了一下隔壁的人。 隔壁的人不理他,她就拧了拧他的衣角。 这种令人误会的小动作使他立即就弹起头来,他迷惑着看她,她一脸神气。 「快点,听课。」 光明正大地催他,吐槽他,责怪他。这种机会她从来没有过,可得抓紧抓紧。 谁叫以前都是他拼命嫌弃自己,各种斥责自己,现在好不容易占据上风怎能轻言放弃呢? “那位同学,” 老头儿提了提眼镜,往前欠欠身,盯着她那儿看。 “……上课呢,知道你们急躁,克制一下你们求偶的迫切内心行不行?” 此话一出,轰然大笑,全班目光往他们这儿投射了过来。 他一脸懵。 她私底下暗暗手势,心里却极度不好意思起来,装佯着努力不捂脸道: 「没事、没事」 他一看就知道气氛不对劲。 后来课上到一半,她翻译得磕磕绊绊,很多专业名词都没有,连蒙带猜地把大概意思是给表达了出来,他看着,倒觉得是挺有那个味道的,多瞄了几眼。 刚好讲道核心点,忽地停了下来。 “那边的那位男同学,请站起来一下~” 老头儿又点了他一次。 向蕊以为是要问问题,兴奋地扯了扯他:「快,叫你呢」 老头儿:“请问你一直盯着你身边漂亮的女同学干嘛呢?” 向蕊:“??!” 全班:“哈哈哈哈哈哈!” 他:“??……” 虽然没听懂,唇语也读不出什么,但他好像感觉到了不是什么好事情。 向蕊:嗯,对。 僵持寂静三十秒后,她实在看不下去了,面色飞红地站了起来,举手大声回答道: “老师,他听不见,我给他翻译!” 身旁的他这一句倒是读懂了。 “啊这……”老头儿仔细看了看乐鸣,又问,“失聪啊?” “嗯。”向蕊点了点头。 “那坐吧坐吧,乌龙大了。”老头儿自己感慨,“我老伴也有点小聋的,不碍事不碍事。” 她附和着点点头,坐下来,看到他也坐下来,平静地在桌面上翻开课本。 她也低头,不再说话。 她其实怕他会一直站着,拉不下面来,她了解他的性格,挺倔强的一个人。 “……” “继续讲道,这王国维……” 阳光洒在树叶上的阴翳印在了窗户上,一贴一晃,他一直低着头,看上去像是在认真地分析笔记,笔尖不停。 第18节 她看他几眼,想拉拉话,却又觉得不合适,转头听课。 下课了。 她只是去了一个打水,他人就一直不见了。 下一节课也不见了。 - 右拐,看见一个人影。 他坐在那儿,微微低头。 手边有新长出来的草,飘摇着,露了个尖儿。 摘起来。 再一抬头,他忽地看见远处几个匆忙的人影。 认得出来,他认得是谁。 可是他没必要。 不知道他们在喧嚣着什么,大汗淋漓,只不过是急匆匆的神情,模模糊糊一个影。 是吧。 校医。 医务室里一抹人影,白色的,提着药箱往回去。 绕的近路,他在远处。 心里忽然有些不安感,他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安,麻麻的。 揪住的草被挤出了绿色的汁液,沾得苦涩。 - 她是被半搬半扶到的校医室的。 其实也只不过一点小问题,没注意,从楼梯上摔了两级而已。 腿倒没什么,摔得多了,就只是耳朵,出了点问题。 流出血了。 为什么去的,她其实不好意思说,只是想看看他在不在外面,怕着等会下雨了,他回不来。 什么借口,不是借口。 耳朵有点疼。 “怎么样了,没事吧。”看到朋友迫切地问,她意识算是差不多清醒,刚刚掉下去的时候还懵了懵,只觉得一阵刺痛。 就是,听得不太清晰了。 左耳的助听器被取了下来,只留一个红红的印子,不太显眼,现在在哪儿不知所踪。 “啊哈,其实没什么事的。”她勉强地笑笑,左手一撑,想起身,却发现脚踝抽地疼了一下。 像是紧绷着似的。 耳边传来了放大的女声。 “扭到了,别乱动。” 一个校医从医药室里走了出来,顺带带上了门,看上去是位挺年轻的女性,烫的大波浪卷整齐地扎了起来。 “啊,哦。” 看了一眼,确实,好像肿了。 校医拿药油,往手心上一倒就帮她搓,印上了些许棕灰的颜色。 “这些天不能跑不能跳,”校医一边揉一边嘱咐道,她的手关节分明,有着意想不到的柔力,一下一下的她感觉脚踝被疏通了不少。校医没闲着,顺口继续问了一句,“对了你腿是不是本来就有点问题?” 年轻虽年轻,问的话很是精准凌厉,她的眼神有些冷冷的,仿佛一眼就能看出答案。 “呃,嗯。” 她点点头。 校医重新低下头来,力度渐渐增大,她感觉到了酸痛。 “还有,你最好今天回去就去一趟医院,看一下左耳,我不太了解这个,听得清楚的话就应该没怎么伤到,对了那个东西要洗干净一点,沾血了,我等会给你。” “……嗯。” 她略带心虚地又点了点头。 在刚刚摔倒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是耳朵疼,下意识地立即捂住,本想立即摘下来的。谁料其他人立即就扶起她,她只好随手一抹消除痕迹。 朋友在一旁问: “什么东西?” 她驳回: “没什么。” 校医抬起头审了一眼她,她不自禁地躲开目光。 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朋友纠缠了一会也不过问了。 本来感觉没什么了,她想下地走走,朋友立即拉住她说歇一会儿。校医蹲着身起来了,洗了个手,她说不用了吧,应该好了。 “坐会儿吧,自己摁一下,以后注意一点。”校医发言道,然后就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对着档案拿笔比比划划。 “听到没?”朋友反诘。 “听到了听到了。”她装佯敷衍回应。 大多关心她的同学都已经回去上课了,她也想让朋友回去,只是朋友一直不肯,借口陪她,扬着她的手臂: “我等会还要扶你上楼呢。” 静坐了一会儿,她的手一直揉着脚踝,散发着一股药酒的气息。 挺无聊的。 “你觉得乐鸣究竟哪里好了?”朋友突然问她,又是像之前那样不经意的提起,却又带着点明显的刺。 “啊?”她避开话题。 “你最近老跟他在一起,很熟吗?还是说已经……”朋友想继续往下说。 “你脑子里……”她想打断。 门先被敲了敲。 乐鸣站在校医室门前,眼神平静。 “进来,什么事?”校医低着头说。 他不语,只是看着,病床上坐着的两个人顿时鸦雀无声。 她不知该做什么。 只觉得被他凝视着,心里内疚。 她把目光转回来。 「找我干嘛?」校医忽地抬头,朝着站在门口的他作出动作,自然流利。 乐鸣没看她俩一眼,直接回道: 「我东西落你这了。」 ☆、他背她 蝉声扬起 进入夏季第一日 ——林婉瑜 - 他走了进来,站在医生办公桌的面前。 校医起身,放下笔,手在周围的桌面上摸索了一下,然后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面,拿出了一串当当的钥匙。 「喏,」她递过去,顺手翻找出了自己的铭牌,扣在了白大褂上。 他接过,低头摩挲了一下,然后转身正欲想走。 「诶,等会」她拍住他。 他停下来,不动。 「那边的两个你同学吧?」校医指了指正在病床上的她们俩,犀利一眼,望向乐鸣问道,「你认识吗?」 「认识」他如实回答。 「那行,」她低下眼,扫了办公桌一眼,迅速地拿起手边的一瓶药酒和开出来的单子,单手塞了给他,「顺便把她背上去。」 眼皮不抬,动作简洁,一气呵成。 见他没有什么回复,默认接受。 下一秒,校医就转身来到向蕊面前,干净利落地问道: “介意吗。” 向蕊尴尬。 见向蕊无声回应,她也默认接受了。 第19节 “那快点。” 甩下一句。 乐鸣被她推过来了,一下子拱到面前。 呃。 他没有表情,看不出心理。 朋友揪了揪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手脚都无处安放,不知该不该下地行走的好。 乐鸣什么都没说。 十几秒后,他半蹲下来,背朝她。 「上来」 是这样说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指尖摩搓,不知该上还是不该上。 「上来,快点。」 他一副例行办事的样子,没什么脸色。 她磨磨蹭蹭,最后还是把手挎在了他的颈脖上,极度不好意思地靠了上去。 他起身。 他虽然看上去瘦弱,骨架却还是挺厚实的,背上的感觉很沉稳,掉不了。 校医往他们看了一眼,面色冷薄。 出去了。 “那个,”她的手拷住他的脖子,松垮着一个不成形状的圈,他知道她在说话,感受到了她气管的震动,却没作出什么反应。 其实她也不重,七十来斤,很轻。 她一直想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背她这件事纯熟就是大题小做,她不疼,她真的不疼,能走,特健康。 晃着都疼。 这是暂时性很强的,且延绵不断,一抽一抽地疼。 “放我下来吧。”她手语并用,在他下巴一点点的地方。 他没有回应。 她忽地头有点大,幸亏现在上课时段,周围没人,不然非得羞耻到死。 慢慢走了一段路,她渐渐察觉脚步好像在慢下来,他走得平稳,气息舒缓,颔白净光洁。 她突然想起了校医的铭牌,回忆一下。 秦筱听。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乐鸣母亲好像叫做秦未音来着…… 校医似乎也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一副独立女性的干派,气场很强,手指骨优秀得恍然有几分熟悉。 是你小姨吧,她问。 「嗯」 他点点头。 只是只言片语,又安静下来。 到了楼梯口下,他并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抬起步缓缓地向上迈。 她感觉到实在不行,想从他的背上下来。 「别动」 他态度强硬,生气。 不是,实在令人误会,她的手忽然间无处安放,转角就走出老师来。 级长。 她的手立即就攥着他的衣领。 停下。 他抬眼一望,面无波澜。 “……” 无言。 对面级长面色由疑惑逐渐转到板青,严肃起来。 “咳咳。” 咳嗽两声,然后抛出审视的目光,大概是认出了她,平日也没见级长笑过,这回儿级长更是一脸正经地讲冷笑话,凑着距离问话。 “去哪儿呢?”级长语气倒是柔和得吓人,扯了扯嘴角“咋不背背我?” “级长我脚伤了,走不了。”她在他背上举手。 目光转回给他,身上的她并不重,几乎可以直起腰来视线平行,可他依旧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级长探看了一下,稍稍点点头,收了一下目光。 “一个班的?” “是。” 她应答。 “叫什么名字?” “向蕊。” 级长抬眼。 “没问你。” “乐鸣。” 级长看了一眼他,神色听到名字后动了动。 “是那个……哦。” 她的手靠着他的颈脖,蜷了一下。 大概是都知道有这么一个聋子,或者是特意吩咐过不要伤他的自尊心,级长话语刚过半,目光又躲开了。 缄口的他跟瞥了一眼。 见这样,欲言又止的级长转移了一下话题,擦过缄口的他身边。 “脚是扭到了吗,小心点。” “没什么事的。” “赶紧上去吧,走路别太急,记得上药,这两个星期体育课先别上了啊。” “哦。” 嘱咐两句,放他们走了。 她没敢回头。 他一直缄口,默不出声,一路背着她走到了三楼。 差两步路,到班级门口。 「可以放我下来了」她捏捏他的手,又怕他感觉不到,推了推肩膀。 这次他自觉地微顿,让她落地,她的脚半个小时没碰过地,一下地支撑不住,几乎是滑下来的。 「谢谢」她不好意思地低头。 进了班级门口,老师还在讲课,瞥他们一眼,却没什么狐疑的。 “回座位吧。” 她坐了回去,他从她身旁的道经过。 眼神没有交集。 老师再次看了他们一眼,见都坐好了,继续讲课。 “这里的第一象限……” - 下午六点半,黄昏。 她从车后座下来,揽住书包,级长拔下车钥匙,小车滋一下熄了火。 “你先进去吧,要不要我背你?”级长开了车门,手里拾掇着点东西,从窗口探探头问。 “我自己就好。”她谨慎地,乖巧地,点了一下头。 进了门,饭桌上满是人,七大姑八大姨地叫,她一边点头一边笑笑。 “表哥搭你回来的啊?” “嗯。” 她一转身,把书包放沙发上,众亲戚看见她上了药酒贴膏的脚,都凑过头来赶紧问: “诶,小蕊你脚怎么了?弄伤了?跌的?” “嗯,楼梯上。”她应,四处点头。 “有没有事?这怎么了?要不要紧?”一个亲戚又攀了过来,弯腰看了看她的脚踝。 “没事,没什么。”她摆手。 “看医生了没,痛不痛?” 第20节 “校医看了,还好还好。” 各种关心一并而来,她忙忙喋喋地含糊了几句,匆忙上了饭桌。 饭菜家常,丰盛,目光及着她,她忙着吃不抬头。 母亲在一旁问了问她。 “没事吧?” “没事。” 她摇了摇头。 母亲不再多问,转回过头去,开始活跃起气氛。 不久,一位亲戚指明着朝她问: “小蕊,转过来学校怎么样?习惯吗?” “还行,挺好的。”她照例回答,嘴上笑笑。 “千万不要让人在学校欺负知道吗?你表哥是级长,有人欺负你就告诉他,不怕的,打回去也行别吃亏啊。” 她哈哈笑笑,白日里板着脸的级长此时正坐在对面,拿着筷子往下夹着,她眼看着他夹起一条油麦菜,又夹起了一束豆芽炒肉,就是不见出声。 “有什么都可以照应照应,别害怕不敢说,都是肯定站在你这儿,对了,快要期中考试了,不是有个小假期,我看一起去那个什么岛玩玩好不好?” 扯来扯去,她陪着,各种聊。亲戚长辈都喜欢她,机灵,漂亮,当小明珠关心着。 她和表哥其实也很熟,住过他家好一段时间,关系很好,虽然相隔岁数挺大胆还是爱说悄悄话。 哥爱罩着她。 “蕊蕊你千万别早恋知道吗?” 哥也爱出卖她。 “特别是你班上那些标志的小男生,别早恋知道吗,被我抓到我很难做的。” 哥假装打着哈哈,开玩笑侃着天。 “要找,也找点靠谱的,我寻思着前几天送来齐全的全校学生名单,要不给你送一份过去?” 亲戚接受到暗示,自觉监督,集中火力,开启思想品德教育。 她映目,无奈,百口莫辩。 “哪有,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的……” 优秀的级长同志扒拉了两口饭,盯着她,吃完了,批改作业去了。 - 饭吃完了,渐渐散了,留下一堆牌友灯下对赌。向蕊靠在沙发上,凑过去,找着自己的表哥。 “腿好点没?”表哥散漫地问候,手上正批改着作业,没空看她。 “还好吧。”她回答,然后就挪了挪身子,拿起事先倒好的水给送到表哥手边,“有空吗?” 玻璃杯干净,水荡漾了几个圈,她小心翼翼地吞了口唾沫。 “没空。”表哥干脆地说。 只是见他放下了手中的红笔。 她把身子坐正了来。 “嗯。” 表哥转头望了一下她,又拿起水,喝了一口嗅了嗅。 “没放毒吧?” “没。” 她眨眼。 周围哄声,全是方块七黑桃因的,眼前这位一口气又把水喝了半杯,放下,然后开口。 “那个乐鸣,是不是你以前的邻居?”他直问了。 “嗯。”她直直点头。 这下,他挠了挠头。 表哥:“你喜欢他?” 她:“不喜欢。” 背后一声牌九。 表哥:“你骗我。” 她:“真的。” 被一声牌k压了下去。 表哥:“我懂,我高中时也谈过恋爱,长得可帅了。” 她:“那叫帅吗?” 表哥:“怎么不叫?你喜欢他。” 她:“真的没有……” 表哥他妈一声王炸。 表哥:“高中还是不谈恋爱的好。” 她:“……” 级长毕竟是级长,看的学生也多,很容易就看出点端倪。学生谈恋爱这事,谈得好985双飞翼,谈得不好二三本一点通。遇上可疑的,温柔地问多几问,答案就出来了,处理也恰当,没什么例外。 但也有的不懂事的倔驴,一直咬口莫得莫得,这种要不就是怕得紧,要不就是真冤枉了。 他看她上去不像是倔,不像是怕,也不像是冤枉的那种。 表哥最后一次疑惑探头:“真的没有?” 她有气无力:“真没有……” 他放下心来,带上眼镜,重新端起红笔弯腰批卷,刚要落笔,他又一抬头,问道: “我真的不帅吗?” 她:“不帅。” 表哥疑惑似地挑了挑眉,回过目光,笔上唰唰地又改了几道题。 “那我和乐鸣比呢?” 她:“……” 回答突然停止。 她脸红了。 ☆、不说话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顾城《门前》 - 他睡着了。 就像是一点点阳光,覆盖在眉睑上,他合着眼,有东西在一点点地闪。 想着,东西,她托着腮。 某些思绪,慢慢地漂浮在空中,连成丝,连成线,一根一根地缠绕着被吹拂而过。 懵懂。 这个年纪,总有一些情愫。她回头,眼眸弯瞥,一刹那,逐渐有些胡思乱想起来…… 他真好看。 不是平常口里说的好看,他就是那种,十分温和好看,直戳她心的好看。 他自己或许不知道。 长大后,就从来没有人夸过他了,他是座小小的孤岛,飘在了满是水的海里。 透明,茫然。 温吞的气泡在空气中回响,指尖蒙上的一粒尘起舞飞旋。 柔软一点,再一点。眼神不经意地碰撞上,没有声息可以把他弄醒,可他慢慢挪了一个度,睁开了眼睛。 天生的云顺风飘开,阳光倏地形成光束,玻璃窗从左往右渐渐明晰,很快,眼前明亮起来,浮光中的尘埃上一下,随气息游漾。 他伸出半只手,靠在窗前,半只手映上阳光。 很温暖,舒服。 长睫随风轻轻晃动,一点儿气息就能吹动他眼中的水波,那双眼睛温柔,带着点惆怅,时不时会充满些寂寞。 书页是停在那儿,她也看见了,有着微淡冷净的的泛白,上面纂着一句浅浅的话语,很短,很近。 「墙后的草不会再长大」 仅此而已。 - 两个星期后,是一段小考。 他哪儿都不好,她把他拉到咖啡厅里去,什么都不点,只是坐着,两人占了旮旯角落的位置。 第21节 有冷气,灯,还有安静。 一棵绿植垂了垂叶子。 没什么人,老板自己在擦咖啡杯,低头坐在高脚凳上,不说话。 他们也不说话。 桌面上不失凌乱地摆着点东西,纸,笔,或是什么练习题。 他多是一些知识点的复习,她则是揪着小题,时不时凑在一起,时不时小歇闲静。 老板看书,每看到一句「我爱你」,就把它誉写在牛皮纸上,粘起来,排成断断续续的一列。咖啡厅里没有放着音乐。 第一次来,很生,是她先发现的。 后来,次数变多起来。 老板人很好,不怎么爱笑,却很温吞,留着稍稍凌乱的长发,不戴眼镜。 他们人也很好,不怎么爱闹,穿戴整齐的校服不拉胯,背着书包。 有时他会给他们免费的水,有时候一杯提神的咖啡。 另外一个女生也喜欢来这儿画画,是个大学生,留乌黑的长发。 老板蹲守在一旁,只是安静的看着。 他们的世界就像这样一样安静,她累了的时候,也喜欢闭眼,摘下耳朵里的东西,变得安静一点起来。 「你知道吗?」 她问他。 「有一个函数,很漂亮。」 她说。 「笛卡尔的函数,心形的,有人改了,更像了。」 她画了出来。 对数学不怎么敏感的她,有的时候也会乐意去琢磨这些浪漫的小东西,然后分享给他。 他有时候会瞄两眼,有时候瞥一瞥,看看,不大有兴趣,顺手给了她一页整理出来的基本公式。 新发的卷子是她帮他捎上的,她拿出来,铺在他面前,上面的英文字母整整齐齐地印成了秀丽的铅字。 几篇阅读,她一个词一个词地帮他校正,圆珠笔掉下去了半截。 咖啡的气息弥漫着,韵味慢慢的有所挑拨。 她自娱自乐,他陪着。 不出声。 闷头到六点,收拾了,各自出了咖啡厅的门,往道路的各自两旁走去,随手一关摇了摇悬着的风铃,夕阳倾泻,远处泛着大片模糊波光,车流涌动。 穿过几个路口,拐角。 她回到家,脱鞋,躺在沙发上。 家里没人。 七点。 向母开门而入,唠叨了两句。 小院子外窸窸窣窣一些叶子被摇落的声音,她们对桌坐在埋头吃饭,电视机播放着温馨的画面。 “今天怎么样?”母亲每天都会问她。 “嗯,挺好的。”她潦潦草草地含糊几下。 小怨怼几句。 其实没什么好写的,但她还是会打开自己的日记本,胡乱描上几笔。她这个习惯本来是没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到了十几岁的年纪,就很想动一动笔了。 母亲以前就叫她写,每天都写,她以前说话并不好,没个正音。 原因可能大概是想让她用写来弥补弥补,有时文字能填上一些灵魂的空缺。 睡觉,她的房间并不乱,也没什么东西,在自己眼里的确是简简单单。 她不爱收拾,或者是不爱收拾自己房间里的东西,床很舒服,晚上即使很热也要盖着小棉被。 杯子里的水和风扇一起微微晃动。 蚊子不多。 她会做梦,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她梦见过很多东西,伞,床,还有以前的旧房子。她几乎不会做噩梦,潜意识中也不会把噩梦放在心头上,那是无所谓的事情。 是这样的。 嗯。 忽地想起了一些东西,她半夜起身,被子已经把自己捂出了汗,开了一盏小灯,她俯下身在床头柜旁拿起了笔。 她日记里忘记写了一点东西。 其实她最喜欢天马行空,她知道自己很渺小,但脑海里的东西很多,真的很多,经常浮想联翩的。 她不喜欢忘记,于是就写下来,每次翻回去,能感觉到一些别样的滋味。 今天,他摸了她的手。 她弄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一种感觉,好像那是一种心头会痒,一丢丢的痒。 她不清楚自己脸究竟红不红,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在跳。 她纠缠不清。 这个没资格谈情说爱的年纪,往往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她心口发痒,但她不确定是否那是一颗小芽,好像想起,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不经意。 她其实是不喜欢乐鸣的。 她是不喜欢,她是把他当作玩伴,知心人,她没搞懂过恋爱的味道。 这算什么? 她一直假装普普通通,漫不经心,满不在意。 压抑不住的偷看,瞥视,她都觉得那是对他特殊一点的小关心。 她其实,本来,是没有别的意思的。 重新躲进被子里的她窝了起来,棉被覆住了半颗头。她想起后天还是大后天会有台风,心里就空落落了一点。 这样,可以吗。 可以什么。 那日表哥的质问,当时并没怎么在意,无论作为师长还是同辈,她都没怎么在意。 她说的是实话,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但一会想起那日他背的自己,脸就发了烫一般,甚至有些抬不起来。 是在他的面前。 她好好反思了,好好回顾了,她作为旁观者看着也觉得不好意思。 这是什么感情。 她感觉复杂,不自觉地砸了咂嘴,然后听见了母亲夜起的声音。 外面小灯亮了一盏,门合合关关。 她往外看了两眼,重新缩回去,角落的不安中感觉到了一点暖意。 「还没睡吗?」 母亲开了门,问她。 她摇摇头,把悄悄的目光收了回去,闭上眼睛。 母亲的脚步声回了母亲的房间里,她翻转一下,抱住被子,把头埋进里面。 一只海马。 心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挥散不去,她不觉得烦,不觉得简单,她想起母亲其实也很辛苦,想起乐鸣其实也很幸福。有点时候疯起来她自己也不认识自己,很多胡言乱语都是出口之后才感到羞愧。 她没那么大大咧咧,只是看起来,比较热情。 是吧。 四处的寂静洒下了月光的蝉鸣,空洞映照着芽尖,盘在了高挂的夜空中,凝成一晚无休止的好梦。 ☆、小考 我依然故我,我在每个清晨新生。 ——阿多尼斯 - 她刚出门,遇上卖煎饼果子的,要了一个,拿在手上吃。 油很多,不腻,她的手小心翼翼。 早晨的阳光很美好,气息香甜,宛若空气里漫布着晶莹的水珠,她一步一步踢踏着脚。 好吃。 进了校门,门口站岗的保安和她扯了两句,还送了她两颗夏暑补贴的小李。 她没有长得多好看,但就是挺招人喜欢,性格也好。 走了上楼,到教室,今日是小考的日子,人却早到得不多,零零落落散着四处。 他还没回来,她想是不是半路公交堵了车。 早自习自觉地开始,说实话在这个学校里,老师都不怎么管这学习方面的东西,大概是本身生源就不错,有一定的自觉性。 就挺好,大家都挺轻轻松松愉愉悦悦的。 第22节 她还在默背着一遍一遍的古诗,等会还要重复一下病句的题目。 他则没怎么注意,淡定自若,看上去不怎么复习的样子。 前一天班主任才说,过了这次小考大家就能好好玩一下,体艺节就能筹备起来,知识其实也学的差不多了也可以试探试探自己的水平,大家这才挺紧张开心的。 拿着笔的人处处皆是,半小时过后铃声随意一响,潦草地收拾一下,卷子就发了下来。 不用太多繁杂的手续,不是大考,也不太在意,规定了一个时间节点就开始动笔,一下子笔杆哗啦啦地就竖了起来。 题目不难,她围着头,很快就写完了一版,直到后来整张试卷做完后还剩挺多时间。翻了翻看了看,自觉得没有地方再值得动笔了,也就不再检查下去,还偷偷地望了一眼他。 四周的人都不出所料地百无聊赖,他也空闲,大家都觉得这次的考卷出得太简单了。 早上的两科很快就考完了,没特别的东西,只有几道题值得去互相讨论讨论。他们中午吃饭时互相对了一下答案,差得不多,心里都想着一样。 午饭吃冬菇蒸鸡、焖豆角、水焯白菜。 中午本来是有午休的,但有一半人都不用来休息,安静看书学习的多。她趴下去睡了一会儿,但觉得不是很困,于是就摊开一本书呆呆地望着,不出声。 他也没干什么,腰长期倒是挺得很直,低着头只是复习了一下知识点。 下午开考。 文理夹杂,她做着做着有些头疼,总体下来却也还好,没什么大意外。 放学的时候想想,大概也就是基础知识点掌握下来的问题,靠悟性的题目不多也不怎么难。 放学的时候,他们互相说了句:再见。 在公交车上,她能想象到他还在拿着单词本背,她帮他一个个地抠过,其实他底子不错,只是一直没人教他。 “睡啦。” 吃完晚饭,母亲没让她洗碗,她顺着楼梯上去顺便讲了一句。 日记没有写,她很早就回了房间,临睡前又看了看知识点,一夜无梦…… 第二天的四科也过得顺利,不见特别刁钻的题目,但感觉脑子转动得比第一天多了不少。 地理考试上,她有些懵着地钻研一道似懂非懂的题目,后来听说大家都差不多是在干这件事情。 她问了问他,他并无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她又问他你想学文科还是理科,他也没有回答。 她猜想,大概会是理科,即使他整日抱着书。 留出了不少时间来自习,只剩明天一科英语,很多人压力全无,她看他自己还在一遍遍默记单词,平平静静地写了好几支笔,就没去打扰他。 放学时,她自己去了一趟咖啡厅,一个人喝了一次咖啡。 小考过了,铃声愉悦地响起,座位上的一个两个早就绷不住地起身伸了个懒腰,她回头一瞥,想起了些什么。 题目有一些是她做过的,她猜想他应该也会吧。 「怎么样?」 他翻着卷子,折叠起来,放好。 「不知道。」 「让我看看?」 他又把卷子拿了出来。 她看了两眼,大概估摸了一下。 看到错了几个,准备攒着说说,结果转眼班主任就走了进来,敲了敲黑板。 “大家先回座位。” 略微喧闹的班里,各归各位,安静下来。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站在讲台上,撑着手说: “好啦,考完了,半个学期就过去,接下来大家可以放松一小会儿,学校会有吧体艺节的举办。” 这是之前说过的事情,大家其实都挺期待的。 班主任扫下面一眼,没什么动静,然后就继续说: “体艺节运动会记得多报名,等会体委去级长那儿拿份报名表,这个星期内就要交上去的,要多积极啊,身体不适的同学就算了,健康重要……还有,两个星期后的校庆晚会连着一起搞,我们班要表演节目的啊,班长啊文娱委员啊赶紧筹备一下,或者有没有人现在自荐的?” 鸦雀无声一片。 班主任见这样,也没多讲,又啰嗦嘱咐了几句,叫大家别太疯别忘学了,拿起讲台上的一沓试卷就往外走去。 这时班里才稍微开始有动静。 讨论。 “合唱还是小品,怎么着?” “别吧,又合唱,好low。” “那要不唱跳,组团?我好像听见隔壁班老早就开始筹备了。” “随便吧随便吧。” 几个人凑了起来,埋头半开玩笑讨论,时不时也有人插话。 “那什么,体委,先把表拿回来。”班长吼了一大声,吵闹之中镇住了一些场面,“赶紧抓几个人,搞它。” 接着又是一片喧嚣。 她不是很喜欢发言,没有掺和进去。 最后不知道讨论了些个什么出来,半天后在那儿到处招募兵马,这班里的人都比较内向,各个没什么参与度,唯一积极的那几个也凑不成什么。 他待了一会儿,觉得无聊,随手拿了本散文集就走了出去。 后来班主任又出来了。 这次他挨在讲台边上,姿势挺销魂,笑眯眯地问: “我们班有没有会弹琴的啊?” “吹葫芦丝什么的也行。” “只要是乐器都行。” 没人回应。 最后,班主任挺惊讶地又扶了扶眼镜。 “怎么我们班一个学乐器的都没有啊?” “我看隔壁班都一抓一大把……” “……” 集体安静,后来不知道谁寂静中插了一句: “因为我们班low啊。” 这一声打起了点水波,可笑声又转瞬即逝,蒸发得死死的。 舞台没个二胡大提琴助阵,逼格也上不去,台面也拿不出,问题难搞。 班主任拿出了一副看戏的样子,对着几个熟悉底子的女生特意滑过一句: “那不成我们还要到别的班借一个?” 这话出来,想起好不容易组成的局,曲子定好了,歌也会唱舞也会跳,就差个乐手,怎么都不甘心。 “真的没人了吗?”班长站起来吼了一句。 “有……”向蕊微颤地举了举手。 “??”班长望着她,面露疑惑。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下意识看了看他的位置,人还没回来,吞吞吐吐。 “乐鸣会……” 班里安静了,变成了噎语的安静。 …… 「什么?」 「让你,表演,弹琴……」 她弱弱地比划了一下,又觉得不妥,换了一种手势。 「就是,上台,弹个曲儿……」 比划完,她都直接想捂脸,缩起来。 「啊?」他神情有些变动,更多是惑然,像是谈到了一个极其陌生的话题,莫名其妙的样子。 半分钟后,他继续翻书。 她还等着。 十秒。 二十秒。 见他没有回复,她又鼓起了一下勇气,弱弱地顶着头皮比划了一下。 「那个,可以吗?」 他没什么反应,像是在想着点东西。 在想什么。 一旁蹲守的她有点紧张,不太敢呼吸,反而对他一丝目光不移。 半晌后,他有些不在意,起身挪了挪一旁的书,顺便比了一个。 「可以。」 - 她知道其实这很难。 她几乎没想过他会答应,甚至在去问他之前,都在想他究竟会什么时候对她拉黑脸。 第23节 但是她没想到,他答应得挺淡然的,回想一下,也不过几分钟之内的事情。 他自从聋了以后就没再碰过乐器谱子这一类东西了,她知道他不想再去碰,挺揭露伤疤的,这次她也觉得自己是脑子一时失灵了才举荐他的。 不过他居然答应了。 她很期待,其实真的很期待,举手那一刻她总觉得是自己的私心作祟,被迷了心窍。她期待他能重新在舞台上演出,能重新碰音乐,即使这好像是一件会丢脸且不太可能的事情…… 「你还会么?」她问他。 「应该,会一点吧。」他回答,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在桌面上摆弄了一下。修长白皙的手指弓起,弯出弧度,指尖有节拍地打一下,移出。 她看着,挺专业的,很有范。 原本以为挺难办成,怕他心里有壁,但其实也没她想象的那么严重。 起码他现在挺随意的。 「那你也能唱歌吗?」她又问,在他桌边趴了下来。 「……」这次他潦草,连着眼神一起略过,手还在桌面上弹着指法。 「这样吗」她有些失落。 窗外的光照进来,他的脉搏渐渐平稳,手上的动作缓慢。 停止。 他静坐起来,没有回复。 ☆、独白 人越是明白,越是有追求,就越孤独。 ——卡森·麦卡勒斯 - 乐鸣喜欢唱歌,从小就喜欢唱歌。 其实不是的。 只是恰逢她母亲希望他唱歌,练琴,而他刚好在这方面有些天赋。 他只是从小就唱歌,与音乐捆绑在一起,时而就习惯了变成了习以为常的东西。当他聋了之后突然失去,其实也没改变什么,只是生活空虚了什么,永远填不满了。 是的。 他其实没想到,也没奢求过,还能有一天因为音乐而被提起,他像是一个被抛弃掉的,远远追赶不上而被截杀的。 突然有一天,向蕊说,很想听他唱歌。 他心中扑通了一下。 没什么,他只是微微惊愕,尔后淡漠,冷静下去。他是个聋子,曾经也会唱歌,并且唱得很好,可现在不是了。 五音不全。 他自己不是没试过。 有的时候,他自己也会哼曲儿,不出声,在脑海里反复回荡……各种各样的旋律他能记住,能满足,他没什么。 因为期望高,所以学得杂,他几乎什么都学过一遍……会吹竖笛,弹过几次钢琴,还有他母亲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小提琴。 小提琴,他拉得很好,悠长,他还记得当初的入门老师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很有天赋,你是个天才。” 真的吗,他时常会反问,至今弄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像是介于玩弄和鼓励,略带几分认真地说出,他还记得那个感觉,脸红,不安分,心里痒痒的。 不是骄傲的滋味,绝对不是,即使他后来被蒙蔽得骄傲了。 可惜,这骄傲的寿命不长,他不过几年短暂的风光,甚至一大半都已经记忆不清了。 那不叫风光吧? 他才发觉自己懂得很少,特别少,几乎什么都不会,完完全全都生活在一个假象里。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屋子是假的,声音是假的,还有那些乐谱,挺荒唐的,就连自己的母亲都变了样。 假是存在的,会蒙蔽掉一些东西,持续很久,直到有一天你真正不再被眷顾了,它们就脱落了。 一切都面目全非。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过去的东西,又来找他了。 或者是命。 向蕊在他面前,时时刻刻都能勾起他对过往的回忆,在她提出音乐那一刻,他甚至怀念起旧时一些不堪回首的虚荣。 很羞耻,他不该去想的。 已经切割开两个的世界,永远不可能再融合,这只不过是假象,他却答应了。 为什么会答应,他明白,很明白。 他喜欢。 他爱慕。 他极度浮夸、虚荣。 很多人都说他自卑极了,他也觉得,但不知为什么,孩童时期的短暂虚荣却给他打下了不可磨灭的叛逆,他喜欢赞美,他喜欢夸奖,他明白自己其实肤浅至极、没有内涵。 他多想啊,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随口,很简单,下意识地答应了。 他羡慕她。 这是真话。 他不喜欢什么风景,就喜欢把自己关在阴暗的房间里,他也不喜欢什么色彩,就喜欢单调的灰。 有的时候觉得,阳光是挺好的,但总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隔阂。他也不喜欢抬头,不仅刺眼,还落魄。 回想起记忆中的点点,有关于她的,都如在噩梦砰然。 他的言语,他的推搡。 他内疚吗? 不是内疚,这是报应。 母亲常挂在嘴边的报应,他明白是什么意思,母亲既可怜他,又对他生气。 他不想,不想,可报应总会来的,并且一直在他身边不散,使他饱受折磨…… 他为什么会聋? 他莫名其妙的生病,莫名其妙的失去父亲,莫名其妙的跌入谷底,莫名其妙的活到了现在。 他不喜欢向蕊。 真的,不喜欢。 很多血海深仇,只不过扯平了。 她想重新开始,对以往的事情装聋作哑,他不想理会,却又不得不顺从着她。 为什么要这样。 …… 他也不知道,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 他现在变得没有目的了,即使以前也没有。 可是更加迷茫了。 这种事情,他随不了心意。 很多次,他想把她骂开,他没抑止,他不敢。 只是在脑海里想想,就很滑稽,也很幼稚。 是不是。 他没必要。 不是玩弄,他不是玩弄,他懒,他挺害怕。 他感觉,自己,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赔不起。 久而久之,好像有一点依赖。 看不见她的笑,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令他开心不起来,但他,心里总不是一番滋味。 他好像也习惯了。习惯有她在身边了。 他感觉风会很凉,即使还没吹进窗户,他只能看见一些绿色的叶子,鸟已经飞远了。 有一次她生病了,他也只是和往常一样,和她没出现之前,平平静静地走路,平平静静地回家。 回到家后,他才觉得少了点什么,身旁应该还要有些什么。他打开英语书,今天的笔记缺失了,他翻来覆去找的黄色小便利贴,她今天并没有送来。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孤独。 他很可笑。 翻转起手上的小物什,随便扔在一旁,他瘫下。 像是弱弱的无力感,充斥了全身。 他也哭不出来。 ☆、乐事 第24节 为了你我把人生的高度都设得那么高,以致于人间所有乐事对于我来说全是失落。 ——安德烈·纪德《窄门》 - 是个晴天。 没有下雨,风和日丽的,暖风柔熙。 已经是放学时分,下午五点多,外面的脚步声和自行车的声音络绎不绝,音乐室里只剩三个人,变得宽敞明亮起来。 往往这个月份,大家都在为班演做准备,音乐室这个时候是最拥闹的,刚刚走了一批人,他们垫底。 “好了,六班的,是吧?”音乐老师抬了抬眼问。 她低头翻翻表格,扶了一下挂着的金边眼镜,身着气息的一点凌乱感,显现出整整一下午的忙碌。 “嗯。”向蕊回应。 “弹琴?”音乐老师拿出提前打印的乐谱,随手熟练地放在钢琴上,纸页零星几张不长,被窗户外的风吹得哗哗响动。 “有底子吗?”她坐到一旁的软凳上,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丢下一句话,“自己先练练吧。” 她转过去,对他比划: “你自己先试试吧。” 他坐了过去,掂起食指先摁了摁,虽然听不到,但感觉应该没什么错。 一旁的老师对他试弹的音没有异议。 试音完后,他看了看谱。 她在一旁,不说话,攥起手暗藏期待。 开始了。 手触碰上琴键,黑白晃得略微有些刺眼,时隔多年没碰竟然不觉什么手生,就是触感陌生了些许,像是指尖上覆了尘埃,总有些晃然的不舒适,滋生心头。 哆哆来米…… 西啦嗦…… 啦啦来哆…… 咪嗦来…… 重复了一遍,他手在琴键上优雅律动,他自己却觉得不太有感觉,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闻讯的老师抬起头,看着他。 他没有回答。 手上的琴键被一点点地磨着,他离开手,又慢慢触了上去,反复几遍。 “不是弹得挺好吗?继续啊,叫什么……乐鸣是吧?”音乐老师低头看看曲谱,又看看这个姓名,觉得有种不知名的感觉。 因为不认识他,也不了解他,只是觉得有些停得蹊跷。 见他久久停住,他低着头,像是思虑地顿顿。 他不会弹了。 看着五线谱,竟然有些眩晕,眼睛里映入的是一团乱符,像是被烈阳照射久之后的黑漆和白釉。 宛若蒸发、消融,一些东西慢慢流失。他盯着自己的手指头,察觉自己这十年来的空白和虚无了,是个迅流过去无法弥补的错误。 已经不得不承认,失去了什么。 “怎么了?你这……”老师走过来,扶着琴盖,详细地想开口问问。 他抬头,望过去,把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 指道。 「老师,我聋的。」 - 他是全聋,一点都听不见的那种。 她很惊讶,表明了自己全然不知,发出了轻柔的、难以置信的惊叹: “弹得不挺好的吗?” 他拿起笔,在纸上回复:「我十年没弹过琴了。」 一旁的向蕊看得有些着急,她皱起眉,伸手想上前解释: “他会很多东西的,真的,他能的,老师你信我……” 出于不可置信的老师掠过了她,直接对准了他询问,这时他已经从钢琴前下来了,安静地拿起笔走到一旁去。 「你还练过些什么?」 「小提琴。」 「会唱歌吗?」 「以前会。」 纸上开始有了痕迹,他写出的话语愈发愈多,渐渐填满了半页。 「要再试试吗?」 她甚是惊奇,接过笔,又再次递出。 「不试了。」 他知道自己的水平。 能弹对琴谱已经是万幸了,对于声音,他已经是一无所知了。虽然练了三年的小提琴,但这乐器最讲究对声音的敏感度,他听不见那一刻三年过去就完全废了。 音乐老师有些遗憾懊恼地点了点头,略表赞同。 接下来,他开始有人手把手教了。 第二遍没有第一遍顺,也不规整好听,更多是不必要的错误,碰到这碰到那的,快慢不轻。歌也是最近的流行曲,他全然没有记忆,背不下来,只得慢慢去摸索。 渐渐摸熟琴键后,反而越弹越有些急躁,习惯后脑子里就形成不了旋律。 他第一次,出了这么多汗。 向蕊还出去给他买了水,只是在隔壁,来回很快。 “很棒。” 她听了之后浮笑。 他的一些紧张放下来了些。 明明很好,他却也一次一次地不满意,向蕊其实不明白,这大概是她觉得自己耳朵也不灵敏的问题。 毕竟常常伴着电流滋滋,听什么都会分神。 “再来一次。” 音乐老师在一旁拿出了指导的模样,专业认真起来。 他却有些累了。 几遍过后,时间到了,老师说以后还能来,几个地方不熟悉要多修理修理。 他点点头,离开了。 走到家中时,他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进了家门,灯没开,母亲正在吃饭。 他坐下来,也安静地拿起碗筷,在一旁吃起来。 母亲不太喜欢与他用手语沟通,也不用言语,母子俩的话少之又少,今日却破了天荒。 「我听你小姨说,你在学校遇见了向蕊。」 他点点头。 「她在你们班?」 他点头。 「她和你熟吗?」 这次他没有回应。 母亲的筷子夹了一绺菜,放进碗里,她碗中的米饭只动了一点,搪瓷的碟子被敲响了一下,慢慢地在空气中晕开声响。 「去洗个澡,早点睡吧。」她淡言道。 他低着头收拾碗筷起来。 第二日,母亲早起,推着轮椅到厨房做了早饭,用着素碗简单的放在桌上,没有嘱咐。 他起身后,看见桌上的东西,揭开,吃了下去。 是蒸包。 味道不咸不淡,泛着点甜味,涌动在舌尖。 顺手把碗中剩下的半个也拿起,一边走一边去上了学。 拆着,一点点放入口中。 初初考完试的头几日,班里气氛都放松不少,几个人明目张胆都趁着空课聊天,黑板上的投影也变成消遣时间的小游戏。 只差等成绩出来了。 向蕊走了过来,凑近,埋头探讨了一下热闹。 「你把谱子看得怎么样?」 「没看。」他实话实说。 「那你在家平时都干嘛的?」 「没干什么。」 她听了,转身把讲台上的椅子搬了下来,坐到他隔壁,这样同他讲话方便不少。 第25节 班里的人素来觉得他冷漠孤僻,不与人接近,从来没人靠近他旁边。 他也不想让人坐他隔壁。 「你回去。」 「为什么。」 他皱眉,下一秒,就比道。 「老师来了。」 区区几日,成绩到了。 虽说是小考,实际还是统考,只不过学校自己不怎么放心上而已,这次还包括了区排名,连同成绩单一齐装在了牛皮纸袋里。 每人一份,不争不抢。 她打开,先看了他的。 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 班主任在上面把眼睛对着天花板喊着道:“自己看自己的,别八卦往别人那儿凑啊,都收好了收好了,一定要嫌丢人别往外传啊……” 下面叽叽喳喳地,说着你多少分我多少分。 他没什么兴趣,全然她代劳了,她拿出一张纸写下来,竖的一排横的一排。 【向蕊】 语文:109 数学:108 英语:130 文综:231 理综:227 她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试卷简单是一回事,但看见分数心里还是很高兴。 【乐鸣】 语文:124 数学:110 英语:104 文综:229 理综:201 他也考得不错,其实答案两人相差不多少,细节上面他还要比她细心一点。 排名也不算差,看得过去,起码不怎么丢人。 她攥着小纸条,手心温温的,还挺高兴的。 班主任见场面融洽,就放了句话:“看到排名了吧,其实都不错,对比上学期进步蛮大的,大家切记不要骄纵啊……” 发完成绩后,下午的多出来的一段空闲时间,校园内到处都是自由活动的学生,闲闲逛逛,青春洋溢。 教室里,已然零零散散没了几个人。 他本来还在那儿坐着,忽地起身,她察觉,抬头跟着目光,询问道: 「喂,那个,你要去练琴吗?」 他刚起身,步子未迈。本来有打算的,只是被这么一说,倒是没了什么心情动力。 「不去了。」 - 坐在草地上,茵茵一片,几根顶着绒球的草摇摇晃晃,旁边的树皮上小蚁浅浅地往上爬,有序、安静。 她揪起一根,看着远处在练习运动会项目的同学,然后对身边的他问道: 「你怎么这么喜欢这儿。」 她其实有的时候会觉得挺扎的。 「懒。」他的回答比她的问题更加不走心,敷衍。 「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她揪住一根草,在指端绕了两圈,对着他问。 「是。」他也说。 「现在也不喜欢我吗?」她凑近一点,「是我太烦人了吗?我看你好像总是不情愿的样子。」 「嗯」他又点了点头。 「那我改改。」她晃晃身,哦了一声,回到了原来自己坐的位置上。 远处青草味踢起,一个球划过弧线飞进了白色的龙门。 「哇好厉害!……」她悄悄感叹一句,眺望一下,看身旁的他毫无反应,嘘嘘一声又安静下来。 她又偷偷瞥他一眼。 “……” 假装,漫不经心。 忽地,她的手上感受到一点冰凉。 她一顿,目光微瞥,是他的手。 她缩了一下,他却使劲地有些唐突,碰了上来,攥住。 她心砰。 渐渐变得很用力,很紧,他的手细突出青筋,一条,一条,攥紧。 有些疼,也有些蜷意。 她想抽出来,却抽不出。 正在思考如何之时,眼前突然晃出一个影,她瞪大了眼。 他第一次主动凑到她面前,很紧,几乎要贴到脸,盯着她的眼,白色的颈脖在她面前露出。 她咽了唾沫,第一次对他感觉到了脑海空空。 他捏紧她的手腕,几乎是侧身覆罩着她的身体,靠得很近很近,四周无人。 她慌张,心潮泛红。 他面色白浮轻薄,光下颔领阴影交叠,恰到好处的弧度和美感淋漓尽致。她挣了挣,自己的手已经麻去大半,外面看过来他们只是聊天,但只有她能真正感觉到这距离。 她几乎能听到他的呼吸,心口的声音。 靠得,如此之近。 她感觉到了什么叫心口小鹿乱蹦在十字路口,明白了那种只在小说和别人描述中的心动感觉,她甚至是觉得自己脸半白半红,青黄不接。 可他的眼神犀利,沉默寡言,暗暗中略有微闪的淡光,眸子像是满天夜水中浮现的两三颗星辰,无言以待。 那是,什么表情。 她急乱之中,忽地察觉了,他平淡的神情中一直藏着闪光点。 他的眼睛中,浩瀚如沉沉海洋,她能看见自己的浮沉,无力,眉上跳星。 乐, 乐鸣。 她开始猜测他会有什么动作,即使只有那么几秒的时间,他的一举一动她现在清晰可见,时间像是慢下来许多,她连呼吸都凝结了不少,一只手撑着自己压在刺人的草坪上。 绿海看起来不再柔软,而是骄纵,扎痛。 手麻了,开始颤抖。 他再一凑近,贴在她的耳边。 私语。 她紧张地闭眼,不愿知晓接下来的事情。只是,他什么都没说,忽地松开她的手,侧身起来,沉默不语神情变得淡然冷漠。 她抬头。 他坐回原来的位置,无事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醋系少年,上线。 ☆、喜欢 你的眼睛还没掉转过来望我,只起了一个势 我早惊乱得同一只听到弹弓弦子响中的小雀了 我是这样怕与你灵魂接触 ——沈从文 - 她缩了一下手。 原地留下了一阵小风,旋旋地吹着,呼呼声。 她呆了呆,回神,只见他已经起身的背影,手上还余留着紧攥的温度。 温温的,红了。 他往前走着,没有回头,脚步不快,身子高挑拉出斜斜的影子。 不知为什么,她头脑一热,感觉涌出脸颊。 她想。 第26节 等, 等等我…… 眩晕的阳光把空气染成了金黄的滤镜,嗅到的气息散漫在鼻腔,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她站起来,一股气追了上去,也忽地抱住了他的后背。 砰地一下撞。他停住,的脚步立定。 她也头绪全乱,脑海空白。 两只手环着,搭着, 云在天边飘得缓缓的,一下子飞鸟从擦着云际线飞过,朦朦胧胧的,热浪的冲击模糊到像是在下了小雨。 心潮掺杂浪尖,温红起来。 树荫盖过两人,覆住燥热,缠乱的思绪冷静下来变得清凉。 他还站着。 她微微侧低头,喃喃了一句: 「我喜欢你。」 - 为什么会说出那一句话,她没想明白。 情愫作祟,脸颊一下子变得潮红。 看着他坐在窗口边上,对着钢琴琢磨联系,她只是一旁看着却也变得手足无措。 手指被掰得酸痛。 她不止一次地反复对自己强调,他失聪,他听不到,即使她自己也有着这个不大不小的毛病。 他听不到的。 肯定是,肯定听不到的是不是。 他若无其事地弹着琴,对照着谱子哼一遍又一遍。 发呆的她无事可做,只顾着想些乱七八糟,内心紧张。谁能想到靠着的门突然一下就被推开,她一跳像是受了惊,却见眼前有个模糊不清的黑影。 背着光,她慌忙之中道了一句: “啊老师好。” 抬头一瞥,秦筱听高挑的身子挡在了她的面前,此时脸上正面无表情看着她,她突地又有些心虚,她急乱之中加了一句: “校医老师好。” 她微微点了点头。 有人说她还单着身,气质却是不凡,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和乐鸣之间相同点,身上都有一种别样的气息。 秦筱听朝他走去。 他没有分心,就像面对向蕊在草地上慌乱着急和在琴室里的紧张不安一样平静。 「如何?」 她已经知晓了他弹琴的事情。 他没有回复。 于是她坐了下来,静静地在一旁观看。 向蕊自己站着。 流水一般的琴声,把悠和的旋律发挥得淋漓尽致,指尖摁下的黑白键转化为犀精的音乐。 他不急不躁,缓柔地把目光扫过乐谱。 一个转调,轻盈起来,手指旋转宛若着跳舞,不久,一曲而尽。 他放下手。 秦筱听一旁听完后,鼓了鼓掌。 「不错。」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看上去还是像是思考着。 简单过头的东西。 向蕊笑笑,主动走了出来,想要打破自己的尴尬。 「很棒啊。」 然后她又说: 「你们渴吗?」 即使他们不摇头,她也自动地出了门,想逃离这个令她心神不安的房间一小会儿。转角上了个小坡道,她进了学校里的小便利店。 便利店的老板娘已经认得她了,朝她打了个招呼,这个时间点来买东西的人不多,只有她最近常来。 “买什么呀?” 她侧着朝老板娘笑笑,从冰柜里拿出了一瓶矿泉水,两瓶冰红茶。乐鸣不太喜欢喝饮料,她每次都专门另外买给他。 “就这些。” 老板娘看见她多买了一瓶,也没出声,只是笑笑。 她也无奈地回复笑笑。 7块钱。 刷卡。 余额不足。 忽地来这么一下,令她有些不太适合,她似是有些语塞起来,两只手无地容纳。 老板娘善解人意地说: “下次来,再给吧,先拿着。” 她不知该不该答应。 正想把自己的水拿回去,一转身,肩膀被摁住了。 卡滴地一声,响起了熟悉的机械女声: “——七点零元” 她回头一看,他正站在自己的身旁,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卡,摁在上面。 这是…… 他什么都不语,拿起那三瓶水,两只手抓满,往外走去了。 她跟上去。 小步跟到他的肩旁。 他也没打算着要发声,手上已然是没了位置。 于是她问: 「你为什么在这儿。」 他摇了摇头,用剩余的三根手指简略地做了做。 「她让我来的。」 秦筱听,他小姨。 她猜想到了,在那个琴房里,秦筱听肯定知道他让女生请不好意思,一直催促他来的。 「噢。」 她扬了扬头,作出明白状,然后偷瞄了一下他。 他也没其他了,全程平静,不像是对她的奇怪动作有任何异议。 大概是当成她对于草坪的报复。 但她有些高兴,心中悄悄地暗喜起来,这种羞耻的小事情她决定藏于心底,不再拿出重提,就像他把那次的拥抱也当作是她的恶作剧一般。 刚想,她手上突然也重有了那种被紧攥的感觉。 低头一看,被刚刚的冰水冻得泛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 - 教室里,热热囔囔,大大小小的声音充斥了角落。 几个人到处拿着笔和表格,四处催促,骂骂咧咧和笑声混杂一滩,是不是带着几句和谐的脏话。 “找个人,布置一下。”仍然是班长在喊叫,“去扫扫地赶紧的。” 热火朝天地为着体艺节前夕做准备,为数不多的几个勤奋生还在拿着小本子埋头苦背。 “快点啊!” 风扇掉了点灰下来。 她抬头望望,天花板白得有些发惨,角落里还有些旧渍。 几番折腾,班长终于安排好了人手,多数是苦力,一行人扛着扫把和垃圾铲闷闷地走了出去。 剩余不多的,则是吹吹气球什么的,不正经地爆破了几个。 她想着没自己什么事,于是便坐定下来,谁知不一会儿班长慢慢地挪到了她的面前,吞吞吐吐地说。 “那个,向蕊啊。” 她回应。 “嗯?” 班长两只手纠了一会儿,不太好意思地开口说。 第27节 “能不能,把湖边那里给扫一下?我忘了,咱们班还有那么块公区呢。” 她知道班长平时不要求自己做什么,原因大概是因为自己身体问题和级长表哥这回事,花力气的事情也轮不上她。这次其实也没什么,不算麻烦,她很爽快地就答应下来。 然而到那边一看,湖边的区域满是落叶,常年没有人打理,堆积得四零八落。 足有三间课室之大。 她忽地有点顿住。 愣了一会儿后,她动了起来,手上扫着落叶。 其实这种事本来不是他们学生做的,学校里有专门请来的清洁工做保洁工作,只是为了完成劳育工作每个月都非得划出一部分地方做个大清洁。 太阳有点大,手有点酸。 扫成的几个堆,积成平丘,一座一座绿里夹杂着枯色。 扫不动了。 本来五六个人的工作现在全然她一人担着,她吃不消,于是就打算回去问着要多几个人手。 “啊?”班长自己也趴在窗台上拿着抹布擦窗,听到这句话,扶了扶眼镜转过头来说道: “全派出去了,没人了。” 体育馆那边也需要工作,十五分钟前就已经派出去剩余的十来个闲置人口了、 “那,”她心灰,有些无奈地苦笑说,“我,也一个人扫不完啊……” “呃,” 没什么办法了。 “要不,你先扫着?我等会擦完窗我就来。” “这样吗?” 怎么都想不妥,班长也觉得是自己欠考虑了,于是又扫了一下班里的视野,零星只剩两个病号。 远处问了一下,状态还好吗? 一个有些发烧,身体不太好,一个已经睡着。 “没办法了。”班长也同样无奈地摊摊手。 “行吧。”她转身,打算继续回到湖边。 走出班门,忽地身后传来了一句:“诶?你找乐鸣啊!你不是跟他挺熟的吗?” 她听到,一个发麻,手上的感觉又重新浮现。 “啊,哦。” 她快速地往下楼梯走去。 乐鸣不见人影,不知道是不是去了排练或练琴,她早上还看见过他,还没到中午就消失得无踪无迹。 她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一只猫,像液体一样能躲到各个缝隙。 刚走到阶梯斜坡处,只见湖光浮现着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他正在路边,拿着扫帚默默扫地。 她停住。 再往四周看看,他的书恰好正放在对岸的杨柳树下,一开始她并无注意,只是一心想着背着身子遮挡太阳。 这,样吗…… 她忽地不好意思起来。 自己扫了一半,扔下扫帚,跑去告状,留下一地半生不熟的狼藉这事,全然映在他眼中。 他还在很认真地帮她收拾后事,捡了烂尾。 自己好蠢。 她慢慢磨磨地挪了过去,到了他一米处,阳光洒下来拉出扫帚的倒影。 「那个,」 她吞吐。 他没看,熟练地把树叶扫成一堆。 他动作很干练迅速,效率很高,缝隙处力气恰到好处扫得干净,很像老手,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专门给人扫过地的。 半刻钟后,一整片路口,干净无阻碍。 他把手上的工具放下,在一旁的阶梯上做了下来,身旁是修剪成球的花丛。 绿绿的,生机盎然。 她帮他到河对岸拿回了书,小碎步着跑了回来,乖巧地放在他身旁。 嗯,谢谢。 他目光对着前方。 静等了一会儿,他终于起身,往前走去。 她感觉,在一旁,好像别样。 回到班级,人已经回来了大半,班长刚想指挥着几个人手去帮她的忙,结果刚开口两人就已经到了课室门口。 “啊,回来啦,有东西吃。”班长立即换了句话。 几个同学捎回来的奶茶小吃放在桌面上,班长塞给了她一杯顺道辛苦了,她有些茫然地接住被推上讲台挑选。 还有些鸡翅什么的。 半晌,在讲台上空虚的一会儿,班长半抬头看着乐鸣小心翼翼地对着她问;“还有啊,那个琴,练得怎么样了?” 她直接做了翻译。 乐鸣不回答。 她帮忙答上: “挺好的。” ☆、钢琴 我走进自己的影子,就像小提琴装进黑色的琴匣。我唯一想说的,却闪耀得无法企及。 ——托马斯·特兰斯特勒默《四月与沉默》 - 舞台上,黑白相间的钢琴富有着韵律,不断地从台上飘出声音。 他优雅,从容,淡定。 指尖轻轻一转动,琴键像是跳起了舞,舒缓细长宛若着泉水流动。帘幕连开,他吸引了多数的目光,舞台灯光往他照亮着圆影,技巧和情感配合的充分充沛,盖过风采。 他按着钟表,踩着分秒,几下转调卡得恰到好处,富满议论性色彩的表演使得全场酣畅。 没有人察觉不同,没有人表露震惊,投入的沉浸甚至小声讨论的都缄口不语。 海潮般的音乐半段过后,温柔的夜浪涌来了,忽地又别具了一格。 他自己加入的半段旋律,一直在脑海中仿佛回荡,他的手指点动着,他自己心中也吟唱着。 弹指间,迎来高潮。 钢琴的发出声音覆过伴奏,意外的缘故连演唱都盖过三分,左手加花的灵气更加跳脱,三两下换成悠久的和弦一下子宁静悠长。 掌声潮涌。 他点了点头,起了身。 - 台下,一行人听完后才恍然觉得震惊,一开始完全没想到的效果居然被渲染得如此慷慨。 “钢琴,他能弹吧。” “好厉害。” 各种各样的碎嘴在班内弥漫开来,她在一旁也不说话,身旁给他留了个位置。 回来了。 与此同时,下一场演出也开始了。 灯光暗了下来,后排的他们几乎是摸黑回来的,蹑手蹑脚的领唱带头整齐坐下,他回到自己的座位,椅边碰到了他的手。 她感觉那是凉凉的,像冰块一样,但又蕴含着点皮下的暖意。 他把乐谱卷起来,放好。 灯光一直暗着,大厅里空调在天花顶上吹风,身旁的他又不语,一下子令她北极有了些凉意。 她连忙把带来的外衣套上,空出一截小袖。 「怎么样?」她问,舞台上灯光渐渐浮起鹅黄。 「还行。」 「我在台下看着,效果很棒,真的很好。」她夸赞,露出笑脸。 「哦。」 强调了千遍万遍的不许讲话在他这儿落实了,他不仅不出声,连肢体语言都不多做,她几句聊天都是敷衍回答。她不知道他究竟是恪守规矩还是不想理会自己。 台上的人在唱歌,穿着一袭正式的长裙就只是张口。她看他目不转睛,心里不太舒服。 「你这么认真干嘛,又听不见。」 吐槽了一句。 「挺好看的。」 第28节 他淡淡比划。 她转过去,仔细聆听了一会,台上的人像根木桩子一样原地不动,她着实不知道他能观赏到些什么。 「你不也是这样吗?」他突然一语道破。 「……」她闭口了。 自己也是这样没错,虽然听不见也老是喜欢看着他站在窗口练歌,她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一想又感觉不对,这是一回事吗? 他没有回答。 讨论几下。 身侧隐隐传来了一些目光,她感觉到是朝她这边射来的。她余光一瞥,看见隔壁班许多人盯着乐鸣看。 “还挺帅的。” 很是小声,像是生怕被本人听到。 她笑笑,直接传达: 「她们说你很帅。」 「哦。」 几下闪烁,缭乱了花眼。 没什么趣儿,她也不好意思打扰他了,只是见他看得安静不动,一眨不眨。 睫毛好长。 摆弄着的乐谱,她尝试能不能看懂,耳边流入的声音有些吵闹,借着黑暗她把助听器摘下,声音立即减弱微小了一大截。 「……」 她正看着,翻过来又倒过去,动作不算大也很轻柔。 这读什么。 毫无乐理知识的她,看着天书一般,但音符在五线谱上很优美,纯手笔加进去几个小节完美融合。 这就是天赋啊。 她想起那个音乐老师在听他弹琴时,不自觉流露出的崇拜和感叹,看着他行云流水喃喃了一句: “真是个天才啊。” 此时此刻的他侧着,整张脸在黑暗中有了不明显的阴影,几束光四射映着他的俊朗柔和。 她一直觉得他很好看,不知是不是审美的问题。 不知不觉,目光便从谱子上慢慢移了个位置,他察觉到了,余光瞥她一眼,她发呆失去了特殊的敏感,竟然毫无反应。 他不自然地挪了挪位置。 喝水。 那么一刹那,她瞳孔涣散,全场的灯大亮了起来。 刺眼。 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她回过神来,有些慌忙,借着撩头发的意思回过头去,立即问道: “干嘛啊?” 后面的人好像已经叫过她几声,窸窸窣窣的,她想着拿一个发呆的借口来逃避。 “向蕊,你看那边……” 朋友探下头,小心地指了指。 她愣了一下,顺着方向看过去,正是左后方,一群人站了起来。 级长细微的声音浮了出来。 “站起来,让位,让一下。” 秦筱听已经站在那里,袖子卷起半寸,对比于身边有些急促的场面,白色的衣服显得她从容,冷静,淡定…… 有人晕了过去。 半刻暂停,一行人目送着晕倒的女生被送去校医室,节目再次开始,灯光还一直亮着。 她看了看他,把头调回去。 表演结束后,关于中断的传闻一直传着,近处的很明确说出是忽然有人趴了下来,远处看不清只得模糊个影的就说好像是有人猝死了。 他去取了点东西,回来一趟,破了谣言。 「低血糖,晕了而已。」 简单几个比划,很多人开始破灭了什么疲劳过度,下令减压的谣言,半天后就没了劲头。 她问了问他,关心一下。 「现在人没事了吧?」 他一副不关我事的面孔,也没有做出回应。 确实,不怎么关自己事情,于是她又转头对他说: 「你知道吗?那个,我们班的节目全级第二。」 他也不太感兴趣。 学校这种演出是有奖金的,这么一来他们班就多出了三百多块钱的班费,要这些钱其实也没什么用,班主任说拿出一半犒劳一下参与的同学。 小小的一节临时班会课,放上了领奖的音乐,搞得喜气洋洋的。 “赵堂,20块。” “孙馨怡,30块” “欧阳依涵,……” 这下子挑出了点笑话,男生苦力赵堂比别人少出了一截,甚是不满,揭竿而起。 “凭什么!” “这是劳务费。”班主任打趣儿道。 轰轰烈烈吵了一架后,苦力妥协了,想想自己又没上台只是搬点东西,也挺满足。 “下一个,” 班主任照着表念,声音忽地就低了下来。 “乐鸣,” 目光往他那儿投。 他低头浑然不知,虽然猜到了个大概也不知道究竟要干什么。 班主任见这样,知道他性格不合,有些孤僻,这次能展现才艺也惊讶到他,于是也同之前的语气一样打趣儿了一下。 “你看,这学生就多像样,奖都不领一心沉浸在知识的海洋……” 别人搭了搭一肩膀,他才明白过来,抬头望望。 “?” 班主任做了一个过来的动作,示意着他。 他看了看,拧眉,把目光转向向蕊。 向蕊比划:「上台,领奖。」 再看一排已经站得整齐昂首挺胸准备拍照的,手上还拿着派发的奖金。 「不去,好弱智。」他回应。 “……” “翻译一下?”班主任好奇地挑挑眉。 她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呃,” “说一说嘛。” “他说不去。” 她想了想还是自动省略掉吧。 班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了,私语开玩笑的人都突然一下子收了起来。 “啊,不来啊。”班主任扶了扶眼镜,脸色转变成宽慰无所谓,把手背在身后缓缓地说了句,“那就算了吧。” 一顿折腾拍照,草草收了尾。 - 虽然他没上去,但老师还是托班长把乐鸣的那份奖金交过去,班长不太敢,又叫唯一能和他沟通的向蕊过去了。 向蕊拿着,无奈笑笑。 “为什么给我啊?” 班长毅然地说:“你和他熟。” 三两下,她就只好拿着信封,里面装着五百四十块钱。 里面还包括本学期的贫困资助金,信封上明明白白地印着,转手了好几个人。 她看了看,又觉得自己不应该,于是就反着面放在了他桌子上。 他人不在,不知去哪儿了,她就帮他那本书压好,只露出一个能看见的角。 过了半天,他从图书馆回来了,她就跟过去回问了一下。 「你把钱收好了吗?」 「什么?」 「那个信封,放你桌角了。」 第29节 他看上去全然不知。 翻开那本书,本来放好的信封已然没了,她明明白白是放在那里的,翻来几遍还是找不到。 着急几番,还是没有。 「等会,我去找老师查监控。」她转身就急了。 「不用了。」他拉住她。 「为什么啊?」她皱眉。 「不用了。」 他平静地坐下来,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 她看着他这样,心情开始没那么燥热,有些疑惑地看着,不懂,这钱不是小数额。 他也没有反应。 她心里猜想,是不是掉了,或者他自己本来就收好的只是口误,班里面的人都热情大方,应该不会有的。 「我再找找。」 她想着就往地上趴。 刚要蹲下时,他伸手,把她拉起。 「不找了。」 「肯定还在的。」 她抬头,恰好撞上他的目光,却忽地瞥见他两眉第一次如此拧紧。 他抿紧双唇,眼神冷漠。 「我说,别找了。」 冰凉。 ☆、闷气 半节课后,班主任进来了。 本来还是有着点嬉闹声的班内,安静了下来。 “大家,听我说一件事。” 他神情严肃,不同于以往的脸色,皱着眉开了口: “有没有人拿了乐鸣同学桌面上的钱?” 刹那间,空气凝滞。 “啊?”下面你看我我看你,震惊状。 久久没有回应,班主任渐渐不耐烦,音调上扬,用力地敲了敲讲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有没有人拿了乐鸣桌上的钱!” “……” 众人被吓到了,集体缄口,不出声。 “有没有!”班主任又更洪亮地重复了一遍。 依旧没有声响。 教室内宛若一片死水,久久地,激不出半点水花。 过了一会儿,他脸色抽动了动,开始在班级前排慢慢走动,班里本来肃静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没人看见过他这什么严肃过。 “班里头有监控的。” 他缓缓补充,把语调拉得很长,却眼镜下眉眼不同于往常,像一把刀子淡淡地扫射着。 一些动静。 班主任又拧了眉,平头上显眼可见地露出了无神的白发,宛若短短的枯草,冻得僵硬,严肃着又开口。 “嫌丢人吗?嫌丢人的话就不要让我查监控 。” 下一秒,放下狠话。 “我告诉你,你今天之内自己到办公室找我,不然我就当着全班的面查监控。” 扫视了几分钟,时间却凝长,一滴一滴,人都大气不敢喘一口。 他愤怒,久久不显露的威严浮现得淋漓尽致的,有一种被疏远的距离和尊危。班内的人不知道他曾经凶狠的样子,今天却是大开了眼界。 两分钟后,他甩门离去。 现在班里稍稍有了点窸窣,然后开始小声地讨论起来。 “什么事啊?” “你知道吗?” “喂。” 乐鸣自己也没好脸色,更多是冰一样的凉薄。 “不是吧。” “是谁。” “有谁去过那边吗?” 向蕊自己坐在座位上,没有乱望,也没有回头,只是此刻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报告是她打的,她忽地对乐鸣有些胆怯。 他很不高兴,她看出来了。 心中止不住地咯噔。 这件事只是很平淡地过去,第二日班主任亲自把他叫到办公室,把信封塞到他手上,并且还带着一封匿名潦草的道歉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不整齐也别扭。 他没有细看,折了起来,班主任帮他一同塞进信封里。 也就再没有下文。 不知怎么地,奇怪的眼神越来越多聚集在他身上,目光又别样起来。 班内流言四起,嗤言非语乱窜,像针一眼有意无意地刺入耳。 “会不会是他自己拿了,忘了,向老师讨。” 他通通都知道,却一如既往,统统都佯作不在意。 她初初听到时愣住,后来表示震惊、生气,她不知这些话语是怎么出现的,只是觉得对于这个世界,忽地就不可思议。 「钱呢。」 「我拿了。」 「谁偷的。」 「我偷的。」 他不太想和她说太多话语,这是她察觉到了的,她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他却始终没什么回应。 「他们都冤枉你了。」 她的心有些痛。 「我知道。」他却眼神平淡得没有颜色,浅浅地掠过,站起,拿着一本书往门外走去。 她就这样被甩了半个问题,在原地,慢慢发呆。 心里,突然汹潮涌起。 怎么会, 有这么没出息的人呢。 回家后,草草吃了饭,她急迫着把自己关进房间里,门一缩烦躁地拿起东西。 书包被翻得很乱,怎么都不顺手。她想着做些什么都好,有事情就行,不想那会事。 抽出一张纸,她填着班长给的表格,笔墨断断续续的连名字都写不好,号码什么的也忘了个精光,原本的目标早就忘得精光,反而适得其反越来越烦躁,折腾几分钟后她耐不住性子,脾气一闹把笔往地上咔嚓一下。 摔烂了。 地上零零碎碎地分散着半截残骸,孤单。她动了动,盯着。 真的是。 有病啊。 心里倔强地泄着愤,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火气愈发愈上。 刹那间,有点眼皮发烫,她眨了眨眼,抱住自己的双膝缩在椅子上,没忍住就眼前模糊起来。 书台前窗口没关紧,嗖嗖地吹着凉风,一点点裹挟住身子,灯光也恍然晃晃摇摇的分不清晰。 她缩得更紧了一点。 泪水不停地落下,已经用力噙住,却仍感受到冰凉的痕迹划过皮肤。 哭什么。 明明是他自己自甘堕落。 她不应该伤心。 不该因为他难过。 她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口难受的很,像是被堵住了,浮着一团乱絮。 第30节 一点点动静,就会令她再次伤痛,但凡有一点声音,就会想起他的身影。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乐鸣的心长在他的身上,自己的心长在自己的身上,这不相通的,她也不该为此感到难过才对。 手拨开桌上的乱物,想把一切烦心事给丢弃,却忽地心中一刺,眼看着被旁边的台灯刮出了一道口子。 血汨汨地往外渗着。 纸巾只剩下个壳儿,她把手缩起来吮了一下,口里弥漫起血液的咸腥。 涩涩的。 止住了哭泣,灯光在桌角淡淡地映着光圈,照亮了小角落。 窗户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帘幕拉开,星光闪烁连成一片。 她望了望,开始想起了记忆里她说过的一句话。 我……什么。 已经模糊起来。 只是过了短短几天而已。 她就忘记了。 可不断浮现的记忆每每都勾起,她好想把这句话忘记,每一次睡觉前都要催眠自己。然而每次一睁眼的时候这种暗示总是会不攻而破,幻灭成那句清楚羞耻的话语。 “我喜欢你。” 洗了脸,还是不能忘掉,顺着水流声一遍一遍响起。 回荡。 - 他不在意。 从学校回到家中,在公交车上,他坐着,安静地拿着钱。 夕阳斜射着光晕,把窗户晃得透影模糊,宛若闪烁着难见的灯光。 掂掂,手沉,静静地扫视一遍后,他终是没忍住,错开目光把钱放进了包里。 “……” 她好像,生气了。 他开始慢慢想到那儿,闭上眼的烦心事,杂乱。 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涌出一点丝线便极快地销毁,摒住呼吸,喉咙不动,持续了很久。 “哔——” 一阵足以产生振动的车鸣声响起,玻璃晃了晃,窗外车流空流着驰过路边,树绿得一丛一丛的,看不见的烟尘渐渐消散,他望向窗外,眼神也漂浮在空中。 “哔——” “哔哔——” 他平复下来。 回到家,一进门,他发觉屋里比往常亮敞了不少,周遭好像有点不同。 抬头一望只见客厅里秦筱听正在站着,她一件修长的灰衣,盖住了半边身子。 「回来了。」 小姨主动打招呼。 他脱下鞋,顿顿。 「嗯。」 时间持续得并不太长,她的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他换下鞋弯腰,再一抬头时就看见,秦筱听从兜里拿出手机,放在了桌子上,而桌子的面前就是坐在轮椅上的母亲。 摁了一下播放键。 立即,安静下来。 他顿住,知道那是什么,空气中渐渐漫散开前奏的气息, 他望了一望,不作声,走进了房间。 “这是他前天的演出。”秦筱听对着轮椅上的人解释道,语气虽避免不掉冷冽,却也显然地缓和下来许多,“很漂亮,很成功。” 小小的手机屏幕中,暗光中只有一个人影,坐在钢琴面前,宛若是刻上去的艺术品一般。 一下,两下,三十秒过后,正式进入了演奏。 她录得很稳,几乎是能拍见他清晰的姿态,当时她就在台下举着手机,四分多钟全然没有晃动。 “真的不错。”她平淡地又夸赞一句。 秦微音一直冷着面,开始前秦筱听已经对她说了无数好话,却丝毫没有动容一下,依旧睨眼不带正面地去斜瞥。 钢琴声,慢慢奏起,节奏渐渐带进,此时还不是很出彩,看上去就宛若普通的一场琴。 秦筱听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让她静静等待下去。 过了十几秒,敏感地乐声传进耳,感觉到不同。她的目光开始正过来,却依旧冷着面。 此时钢琴声已顺利悠扬起来,他的从容不迫、淡定自若展现出来,丝毫没有出一丝差错。 “……” “这是应该的。” 秦微音开始自己轻声嘀咕。 她脸色渐渐缓和,没了生硬紧绷,随着乐鸣弹奏的音乐缓缓而去。 “还行。”听到一半后,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眼神却不移动,轻声夸奖了一句。 秦筱听在她的轮椅后面,扶着,看着,知道她的心情。 “再看看。”她扶了扶秦微音肩头,柔声起来。 她发出哼哼一声。 继续看着。 还未来得及说话,耳边便传入了震撼的琴声—— 高潮。 琴键上仿佛飘出了数千万只蝴蝶,飘飘而舞,强有力的创造和感染力,迅速地填满了整双眼睛。 光与暗的交界,他坐在中间,显而易见的冷寂与理智,琴声里却透露出锋芒初露又张扬的情感,令人惊讶的节奏不停翻飞。 她在后面看着,微瞥。 秦微音紧盯没有言语,呼吸停滞了一下,身体有些微微僵住…… 处理得恰好的转折,成熟而又恰当,迎面的泉水感不断涌出,接下来平静又缓和,宛若轻轻被月光笼罩。 水流。 构出如此和谐。 她寂静下来。 在她肩上的手宛若变得沉重,重到有些压垮肩头,压得她沉默。 长久地寂静下来。 秦筱听轻轻俯下身,在她耳边,细问。 “还行吧。” “他练了半个月。” 没有回复。 半晌,一个声音有些微颤,打破了空气。 “我说过他乐感很好的。” “他乐感真的很好的,以前我的老师也说他乐感很好。” “你知道吗,尤其是他拉小提琴的时候,都是夸他的……” 她不断嘀咕,像是止不住一样,带着回忆,带着惊讶,哭腔慢慢地在喉咙间成丝拉出。 流泪。 空气凉薄。 乐鸣坐在床上,一直缄口。 他知道母亲在看他, 也知道母亲哭了。 心里却不知道复杂。 高兴还是难过,忽地觉得有些不值得,他内心没有他先前想象的波动,而是平淡一片。 什么感觉。 他在想其他事情。 沉吟半刻,世界一如既往地安静,麻雀扑棱着翅在晾衣杆上停了一会儿,没有动作。 幽寂。 他拿起手,在床角边练起了钢琴。 ☆、筹备 第31节 我的确有些笨拙,不善表达感情,每当流露出一丝感情,便开始嘲笑自己。 ——玛塞尔·索瓦热奥 - 回到学校,刚刚进入班级,两人便遇上了。 昨日的刚冷眼完,今日两人都好似变了一个模样,正常原来起来。她像以往一样,闲得有空没空就找一下他;他也变得和以往一样,给予不深不浅的理睬,时不时与她说说话。 都忘了。 双方都默契地选择忘记掉昨天的事,开始互相找话。 即使他看上去还是很沉默,一言不多语的样子,也被潜移默化地推动了不少。 「怎么样。」 「我作业写完了。」 「你要去拿什么。」 「借本书。」 她回到座位上吃着外带的早餐,一口一口,他也不过在窗台边做着值日,时间就着这样流逝了一点。 平淡。 跟如往常。 上完了下午的几节课,她忽地有了些困意,拿起一支笔在纸上描画了几下,浅浅地打了个哈欠,忽地班里有人在后面过道窸窣道。 “搬桌子吧。” 几个人,抬着闲置的课桌,一二三地往外运去。 这是正在为学校的运动会筹备,活动快开始了,班级都要有一个小营地。一来能让运动员歇脚休息,同时也能培育一下集体感,吃吃东西乘乘凉的。 “啊,要多少啊?”她抬起头问。 人停下来,顿顿,对她比划了一个六,一个八。 六张桌子,八张椅子。 此刻恰碰上社团活动,许多人都被叫去帮忙了,班级事务没剩几个人。本来几个男生见她是个女孩子,也没想着,只是她忽地就自动请缨,于是乎也把一点事情教给她做。 她一抬眼,遇上了他。 她拿了两张椅子,乐鸣抬了叠起的两张桌子,从上往下走两层还有一段路,十分遥远。 她问要不要帮他。却没想到后来自己也搞不定,弄得有些狼狈。 他却不是吃力,看上去像是习惯了。 慢慢地下楼梯,她的腿脚这时确实显得不太方便,一走一个阶梯,有些跛。他比她要快些,却相隔得不是很远,保持着半米贴身的距离。 她知道他是在等她。 椅子拎在了身子前面,有些碍脚,拎起,却把不住。好几次都是他顺手帮忙扶扶,才避免全体掉落的悲剧。 好不容易到了一层。 走到教学楼下,出了楼梯口,要往远处的操场运去。 她是觉得有些累了,力气好像那么快就使完似的,手臂开始酸痛。 他往前走,停下来,又等她。 她抬动起来,继续往前跟上。 走道上,阳光洒了下来,气息略显温和。 一前一后,远处能看见也有些许人在布置着场地,大概是请了园丁专门修理,校园内的杂树一个上午内被清除掉了许多。映着青草的绿茵,泛着阳光的波浪光泽,风一吹像是微动摇晃,到处都是自然柔和的草锋针芒。 到了。 在一个小的树荫底下,位置很好,不算四通八达,也有两条进出的小路。他们把座椅放下,已经有同学接过摆理,一边说着辛苦了……他递过去后自己也整了整位置。 经过他手后的摆放,变得干净简约,他感觉有一种魔力,三两下问题便迎刃而解。 弄好了。 有一棵树,接着光线投下巨大的树冠,葱葱郁郁的深色。他们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她看着他喝冰水。 水是同学买的,她的拿在手上,温度很低,瓶身凝出了水珠。 抬了一下颔,他把水凑到嘴边,喝了下去,不知是水的原因还是运动过后的天热的原因,他的颈脖上带出了几道汗流,划入了锁骨,他的颔的弧度恰好弯得漂亮、光滑,他白得好看。 水瓶上流了一束下来。 他的侧脸映在阳光下,她看得见影,凑巧的五官俊朗,眼眉宛若是她只在小说里看见过的、很清新,秀逸。 草地上滴答着水珠。 他拧上瓶盖,瞥了一眼过来。 她立即收住,假意装佯着望向远方…… 他瞥过来的目光还停留着。 她开始心里麻麻的,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坚持着视线不转减少嫌疑,而他的眼神却好像是一改往常变得越来越直接了。 他在注视。 发现这个后,她居然有一瞬间小害怕起来。 这是…… 草地上和熙拂过。 他看得很认真,目不转睛,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肯定的是他绝对不会像自己那样心里乱七八糟,他的注视干净得有些,像是一阵风过了树林。 她微微紧张,感觉到的小拇指上的跳动。 他连眼角、鼻翼都不动,呼吸轻缓地流出。 被这样盯着,她是第一次,已经是不同的感觉,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只觉得脸红,慢慢地浮现,唇却不自然地白了起来。 远处一个人跳进了沙池。 “啊。” 她转移气氛,往远处瞄去,同班的子健正在赛前练习。 “过去看看吧。” 她笑,转头,没敢看他表情。 他点头,身子很自然地从草地上撑起,手沾留了点绿地的余馨。 她脚步加快,他脚步跟得不算紧,却也有节奏,像是欲擒故纵一般的随意。她感觉这个走路搅动不安心,一种奇妙地感觉不断伴随着他,萦绕在自己身旁。 子健正爬了起来,抖了抖衣服上的沙,他对着走来的他俩咧开嘴一笑,整整齐齐的白牙。 隔壁一个递水的女生弱弱地凑了一句: “傻逼,继续。” “啊,哦,好的。”子健挠了挠后脑勺,贱笑一下,干脆利索装佯唯唯诺诺地立即跑了回起点。 “可以没?!——”他大喊。 然后只见他猛地一下冲了过来,箭一般地飞梭,到了沙池前准备一跳—— 停了。 重心不稳,又往前摔了一下。 站在线前的女生看着蹙眉,嗔怪道: “你这是在干嘛,要你有屁用啊?” 子健又再次从沙池里爬了起来,这回蹭到了半边脸,没破损就是有点脏,他用手一抹又站在那有些无奈。 “……” “啊,你这……”女生皱皱眉,对着他。 他已经尝试了许多次,都是到了沙池边上,突地停住。好不容易一次跳了起来,却后劲不足重重坠落,足足丢了不少人。 “我不敢嘛,在克服了在克服了……”其实李子健并不算是差,明明跑步扔铅球样样都行,几乎算得上是全能。 就是今天在跳远时,总会情不自禁地顿住,原因未知。 女生看了看他的狼狈样子,嫌弃不过,说道你别抹了,接着就去回教室找纸巾想要让他擦擦。 子健贫嘴:“快去快回啊!” 向蕊看了看,感觉到一些奇怪,说不清楚在那里。再看看身旁的他,心里想着虽然听不见却也应该看懂了吧。 于是她问道:「你要不要也报名一个?」 「能报什么。」他只是回应上句地说道。 她想了想,「什么都行啊。」 「足球跑步踢毽子兵乒球,志在参与嘛……」 他听完后没有回复,委婉地以示拒绝,只是站在她隔壁。 这时候,她忽然感觉,虽然他站的和自己有一段距离,却仍能感觉很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四周都被他的气息给缠绕了。 “这……” 她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忽地,李子健自己回到起点,往前一跑一跳,完美地跃出了一条弧线。 他轻松自然地出了沙池,忽地就没了先前的笨拙。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天会修一下开头,放慢更新,这星期之后会照常 ☆、牵手 第32节 虽然我们相识 而我们的衣服未曾相叠 但随着秋风的响起 我发觉我等候你 ——和泉式部 - 长长的一条路道不同于往常的蔚绿清冷,这次掺着小小的喧闹,空气添上了几分热腾的气息……学校的小摊位,各种游戏,义卖,还有专门摄影的小棚。 操场上正进行着运动会,散发着青春的洋溢的气息,美好而香甜……操场绿地溅起草屑像是一些跃动的小鼓点,打着疾驰的节奏,脚步踏上悠长的跑道,几声呐喊伴着熙风。 她走出人群,散开,停留在原地。 面前挤过了人,成群结队地走,她四周望望,找不到目标。 喧腾的热闹中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有吆喝声在耳边回荡,扭过头来。 他也站着,在洁白的杆子底下,手中没有东西。 两个人不过相隔十米,孑然一身。树晃动了一下,摇了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嗡嗡飞出了两只扑棱羽翅的鸟雀,发出清脆的啾鸣。 「你要走吗。」她问。 「一起吧。」他回答。 凑在一起。 走在了路上,缓缓迈步,目光能望见道路尽头的盛夏绿坛,缀着一条条飘扬斑斓的花带。 她在他的身旁,齐肩并走。 周遭有人,很多。熙熙攘攘的热闹。 一对情侣从身旁走了过去, 一开始不知为什么莫名有些不太自然,她觉得哪里奇怪,即使视线内一望过去成双结对的有不少。而他们不是,突兀又不突兀,她总觉得自己是像在期待着些什么,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而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陪着她走着,一步一步,缓缓的,慢慢的,踏着水泥铺盖的平地。 她只到了他的肩头。 很奇怪。 渐渐地走着,路边学生自营小摊涌着很多人,一些人拿着书薄进去了又出来,涌动着含蓄的欢喜。 到那小摊面前时,刚刚过去一批人,她原本抱着想去看看的心态,却因为注意到身旁的他打消了这个可有可无的念头,继续往前走去。 放眼望去起起伏伏的人头涌动,高高悬挂的广播放着不知调的音乐,她衬在他身边,含蓄着百无聊赖,却也不敢大动作。她的内心自然是波涛汹涌,却仍怕是微惊到身旁的他,只好悄悄装佯不在意。 相隔二十厘米,微妙的距离。 过了半的路程,风没有因此而停止,呼呼地吹起了空中飘摇的小旗和她的发梢,凌乱一下,她伸手去拨,再次放下。 「……」 忽地,触碰到了他的手。 是指尖,她摸了一下,内心有那么半秒慌张,下意识地缩回,却被一把柔和地勾住。他的指尖顺着她的手背而上,绕了一圈,伸出白皙的手指一下握住她柔软的手腕,收入囊中。 腕上被他的整个掌心框着,有了奇妙的触感,她滞住一顿,半晌后才知晓发生了什么。 缓缓反应过来。 此刻手腕上已然温热起来,体温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上涨,她察觉到自己像是脸红了,不明显,心中却已然不知所措。 其实这是一种说不清什么样的感觉,她微抿唇,只觉得绵绵的,有一头缠纠不休的小鹿在乱撞,抬头一望他,他却也没什么意外的特殊。 一如既往的平静,手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往前走,指尖勾着她的手,心尖上宛若被切出一个小洞,她内心不断地往外喷涌着烟花一般的蜷暖。 路人经过,在他们身后指指点点,她几乎快要听到他们的议论声。 屏住呼吸, 这次的他,没有拒绝,没有迎合,她也不是主动地提出。只是解散了,单独了,他们走在一起了。 恰巧撞上了而已。 只不过是一开始,校道的街摊人很多,拥拥挤挤只剩下站的两个空位,他们凑在了一起。 不记得了。 是她不小心甩了一下,碰上了,也许是她阴差阳错地顺藤摸瓜,沿着他的手背而上。还是他有意为之,漫不经心地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腕,缠绵,不放…… 他攥紧了一下。 握着她的他的手凉凉的带着点温度,她只觉得他潜藏在皮肤下血液脉动,缓缓地上扬,流动,要比夏日的酷暑内敛,比冬日的寒风柔和一点,不甚凛冽,也不似骄阳,常青的绿树下缓缓摇晃的树荫。 白色的云层飘着,向北方而去。 小摊喧闹。 广播里又播出了一句话语,融合进他听不见的耳朵,她偷瞄一下,他身旁满是注视和温和的日光。他忽地改变了方向,牵着她慢慢地往一旁引去,她脚步跟上,渐渐融洽,自然和谐起来。 卖咖啡的。 手磨的咖啡飘出气息,售卖的学姐青涩生疏,一点点地挤着,人不多,零星几个,偏偏又香醇浓郁。 他们要了一小杯,各自拿着,只不过是带着英式花纹的纸杯,温和地躺在手里。 很滑,很用心。 他们仍牵着手,齐肩并行。 他喝了一口,眉头缓和,缓缓地迈步,与平常全然不同了一个人。 舒缓,自然。 蕴含着另一种感情。 她感觉他变了不少,变得很多,变得像他。 是这样的。 手还被他攥在手里,他没有看过她,没有用任何语句去关注她,但她却感觉他很贴近,只是仅于手心的温度。 ……高涨。 几片叶子又摇了摇,他们走向了另一个地方,转角,开始往回逛。这次与众不同,人来来往往地流动,他们不急不躁,并肩靠着走,不是什么时候形成的默契,她想只是心有灵犀。 一步一步。 没过两步,看到了有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她开始好奇,大了胆子走了过去。 「哎你看这个,」她一抬头,恰巧对着他的侧颔,她只见他也微微弯腰,在挤满了人的小摊位上仔细挑选。 一只粉红的大象。 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一件小挂饰,悬在他的指尖,端详。 样子很认真,不知为什么刚好是适合,小巧,到了他手上感觉就不一样,她觉得不错。 「你要买吗。」她开始找话聊,边比划边对他一笑。 他没回复,只是看着,然后放下,拿起了另外一只瑰红的颜色,看了一下。 「这个吗。」她探头过来看看,也觉得甚是好看,正想笑着表示赞同。 他一点都没过问,放下,又拿起一根发绳,上面缀着一只水钻蝴蝶,不显眼,却又很精致。他扫过一眼她,二话不说地付了钱,带走。 牵手。 为她绑上。 只是很简单,很简单地绑上,框了两束小圈。 他的手变得松了起来,像是一个圈,慢慢地套着,欲擒故纵的样子,悠闲享受起来,可她总觉得他好像又变了,没那么熟悉,一直藏着些什么东西心不在焉的样子,此刻的他好像在她面前又不是同一个人。 咖啡喝完了,只剩个杯子。 在绿化带隔壁打开垃圾桶,他开始不往集市那边去了,换了方向走去。 并且松开了手。 这一下来得有点突然,本来还沉浸其中的她,顿然恍悟,抬头一望。 安静。 他走得有点快,她努力地跟上,三步两步,失去了他的牵手后,手腕怪怪的不适应起来。 身旁的绿树一点点后退,几乎快要跑动,模糊了眼前的影,他一直往前走没有想停下的意思,她开始有一点感觉不是什么急躁的滋味。 停了。 她差点要撞了上去,正是他,将她一把揽在怀侧。 “!” 她忽地感受到他的温度,那股气息,环绕在身旁的所有空间,她立即安静下来,像温顺的小猫一样失去了躁动的能力。 他只是随手,伸到她耳边帮她抚了一下发,人很少,此刻很安静。 行云流水。 有点乱了。 她心头不禁一痒,即使知道这只不过是他的无心之举,顺手一撩,却是跨过了她的心坎。回头,躲避。 却已然发现,现在正在沙池边上,周围的场景一下子熟悉又陌生,天是那么地蓝,身后站着一排的同班同学,正欲前欲止步地遥望着他们俩,议论纷纷地伸手指认。 她扯了一扯他。 他的的确确是无心之过,只是觉得不顺眼,乱了,不应该。 她不愿,也不强求。 抱着这种态度,他没再继续,被她扯了一扯后。 回头。 淡淡地瞥一眼, 第33节 极度不经意。 他知晓了,看见身后的面孔,只是像往常一样淡定平常地站着,像是事先预料到了一般,同时又没有半点心虚,理所当然的安定模样,眼神丝毫没有回避。 被围观。 子健同学惊讶张开口。 像是喝了某牛乳饮料一般,合不上嘴。 啊,这, 忽地,空中广播回荡起宛若洪钟,中气十足的声音: “请高一级的李子健同学到三级跳远的比赛场地报道,请高一级的李子健同学到三级跳远的比赛场地报道……” 他畏畏缩缩地绕了个大弯,经过他们身边时引得旁人注意,开始对他俩挤眉弄眼,好不正经……被远处的那女生一催促,便急忙地报道处往前跑了起来。 “李子健同学你再不来资格就取消了啊……” 声音还在回荡,他匆匆忙忙,一遍喊着老师我来了,一遍回头张望。 他的比赛要开始了。 ☆、小道 在夏天,世界触手可及。 ——胡利奥·科塔萨尔 - 他静静地站着。 她偷瞥一眼他,见他深眉浅低,目光平视着前方,却又像是含着些什么心思。 凝望。 他也望了过来。 对视上。 她顿了顿,蓦然扭过头去。 ——看着比赛,不吵,不闹,不搞暧昧。 子健从相隔十几米的报道处跑回了来,比赛还未开始便有些气喘吁吁地招手。 “准备啦准备啦。”裁判催促道。 班里参加运动会的没几个人,轮来轮去也就那么点。先前的他已经是400、800这样地跑,体力再多也耗得不行。 “傻逼,加油!” 忽地传来了一声嘹亮的打气,当时场面尴尬得有些吓人,很多人同时回头。喊出话语的那女生感觉到了不好意思,用毛巾遮了遮脸。 “好咧!”子健张扬地大声回应,模样意气风发,风一吹过他的头顶整个人飘逸朗俊,头发都像花带一样飘。 结果这只是排队,要跳,还得等上个半小时。 他本来预备着一次小便,让自己紧张一下,发挥更优越,却没想到无论如何也不能立即起飞。膀胱开始承受不住了。 还没开始多久,他内急,报告往前冲。 裁判听了,皱眉,挥手。 “搞没搞错啊,去去去……” 一片骂声中,他往厕所冲去。 回来后还没到他,极度失望。以他的性子有些耐不下去,于是就跟老师扯西扯八聊家常聊文化,人家老师听了两三句之后发现是毫无营养的吹水,不仅不堪入耳,还影响比赛,一下子闹起火来就回驳道: “你在逼逼?你在逼资格我都给你取消掉。” 他立即安静如鸡。 向蕊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看点,也看看他,同样的反应。 向蕊: 「…… 」 向蕊: 「我们走吧。 」 他一开始犹豫了一小会儿,又过半分钟什么都等不到,最终还是选择转身离开。 走在路上,她看他好像还蛮想看的样子,于是就调侃道: 「你也想跳啊。 」 「不是。 」 「你也想运动啊。 」 「不是。 」 「你早点报名不久好了吗。 」 她冲到他面前一笑。 「现在还有机会,好几个项目没比完,我关系好,找几个人假装摔断腿让你替补上,来得及。 」 他: 「…… 」 即使是这样,他也还是往前走着过去,渐渐地她觉得哪里不妥,越走越偏僻,到了一个她从来没来过的路。 「要去哪儿。 」她不禁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直向前自顾自地沿着路,知道她会跟上来也不回头。 忽地,拐入左边。 她抬眸,呈现出一片细细窄窄,狭长的盛绿。 「…… 」 她停住了。 他踏上砖头砌成的小路,回头望她一眼,转过身去熟练地继续往前走。 她顿了顿,跟上。 这是一个废弃掉了的生物园,几乎已经没有人知道,在校园里最偏僻的那个角落,隐没了很多年。 原本是有廊道的,后来拆掉,只留下一条砖砌小道。极目望去,能看见很多招摇随摆的野草,没人打理,却不荒芜。 从容、静谧。 他藏身进去。 她跟着上前,把步子迈得很大,跨过去,乱草葱葱郁郁,快要没过小腿。 「等等我。 」 小小的一个空间,他很纯熟拨起斜生的树枝,枝头缀得很重,绿叶纷扰。 他们打扰,低头弯腰。 抬头一望,天空变得青绿,像是蒙上了一层缓缓而起的茶烟,朦朦胧胧,阳光折射柔和上几分。 他将她带到这儿来,独属于他的寂静。 「你去哪儿。 」 他还在往前走,即使已经到了尽头。 他一回头,停下。 她就笑了起来。 「那个, 」 「…… 」 「路太滑,扶我走走。 」 被扶着的手托起,浅浅的一步路留下了轨迹,脚印踩出草的低影。 他很有力,却也温和,他像云,像雨。 层层叠叠。 满目的绿植,肆意在墙壁上生长蔓延,碎瓦片堆积在角落,蚂蚱在脆嫩的草间跳动。 有几个鸟窝,酣畅着大自然的颜色,融入了寂绿的画景。 他是个聋子,耳朵听不见,她是个瘸子,现在被他扶着。他们像是两颗小行星,围着同一个世界转动,却又不在于这个世界之中。他们沿着轨道,没有偏离,只是擦肩而过,碰上了,认识了,恰巧顺势而过。 留下一条浅浅的轨道,擦着星火。 绿荫比阳光更加渗人心脾,更加炽热,她的脉搏跳动,她的血液回流,鸟鸣灌入她的耳道,她闭上眼只剩一片草木深盛。 那个人在握着他的手,放开了。 那个人背过身来。 她很想对他说,说一句表白。 她想拍拍他,想亲吻他一口。 他侧了侧脸,淡淡地平瞥一眼,眸深。 她对着他,指了指自己,她指了指他。 「我…… 」手刚到颔前,她正准备微笑,到来的风撞上了心意,泛起的波涛汹涌一下子冲昏了头脑,她按捺不住的欣喜,满怀期待地望向他,正欲表意的时候,他却提前回答: 「漂亮啊。 」 ——她停了下来,滞住。 看错的一瞥,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他就凭空猜测出她的意思,只是捕捉到几个动作,便回答起来。 「你很漂亮。 」 第34节 她缓缓顿住,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蹲下来,回过身去,拨弄着长在墙角的青蕨,回应得粗糙,但他没有再次分心只是低头看着。 「…… 」 她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期待他再次转过身来,只是很久,很久,他仍没回看。 其实,不是。 她心中开始泛起一阵苦涩,变得和蔚绿一样沉淀,在青色天空下有了一丝丝的失落。 她收入口中的语句已然出不来,噎在喉咙之中卡住了呼吸。 那句还未来得及出口,正式,她所盼望的就被这样无意地忽略而过,她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 有一只猫,跳上了墙角,发出了一声委叫。 他对着伸了一下手,猫跳了下来,在他怀中蜷缩。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嘴角带着笑,眉眼柔和。 以前没在她面前,如此温柔过。 ☆、表白 若有人给你一盏灯 我给你月亮 ——格巴尼《比较的爱》 - 回到教室,他们并肩从后门走入。此时此刻人都已经回来了大半,教室里正暗着灯,投影仪上映出的光线照射栩栩如生的画面,电影配合着复古背景乐缓缓放着。 有家长送过来的小吃,几份外卖,气氛和谐。轻松愉悦的聚会进行有序,路过的级长也选择性地没管这段难得放松一下的时刻。 她拿了一点东西,有披萨,有蛋挞……不多,小小一碟。乱序坐,任性得简单。 他们窝在了后排的角落里,电影在前面放着,窗帘拉下带些牛皮纸的微黄。她把东西放到他的面前,递过去一根牙签。 对桌而坐。 吃着东西。 一个小鸡翅被她夹到了他的碗里,本来白色的筷子沾染上了些咖喱的颜色。她放进嘴中一舔,对他笑笑。 人人有份吃得并不是很饿,往外一瞥,口中的味道咽了下去。她看见他吃东西的样子,下午茶的时刻,只是沾沾点点一下两下,干干净净。 你喜欢我吗。 她开始想问,望见的电影里恰好弹出了这么一句字母,love的台词被毫不犹豫地演绎出来。她低了低眼,不去看,内心却不停地想。 喜欢吗。 吃着东西的他在意不了这种事情,电影对于他来说不算是没有吸引力。可是四周有人,安静,他背过身去的选择更好。 她装佯抬头看了几分钟。 门又被啪嗒一下打开,这次涌进来了一个嘹亮的声音,不算突兀,还挺融和。 “诶哟,看电影啊。” 抱着一箱饮料上来的子健忽地就闯了进来,他喜欢从后门走,目光扫扫漫不经心,一眼对上就是他们俩。 “比赛怎么样?”她瞧见了,顺口问。 子健自觉地放下了音量,弯下腰来把饮料放下,此刻电影正是高潮,背景乐升华,几群围在前面的人算是专注。他讲: “别提了,这脚不扭伤了吗?” 他展示了一下脚踝,确确实实包着一卷带药酒的白布。 “怎么就伤了,没事吧?”她适当地关切,乐鸣也把视线投了过来。 “发挥失常了呗,飞起来了,一脚踩岔了……”他似是有些苦恼失落地说,叹了一口长气,语气渐渐失了跳脱变得柔和起来。 “这样吗。” 她见了,不知该安慰什么。 到了他,到了他的时候嘴里按捺不住一百个激动,反反复复地兴奋念叨,跃跃欲试。 结果一跃。 整个人直接躺下。 “妈的你妈的为什么……”他又愤愤地连骂了几声,然后抬头看一下他俩。 乐鸣正在掰着小面包,他也知晓他在讲些什么,愤懑些什么,以旁人的视角像看待口口一样看了一下他。 子健:“……怎么,” 子健:“他能听懂哒。” 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平时他很少这样的,不带这种语气玩。 “你们要饮料吗。”他递了过来两瓶,齐头并进,开朗热情。 乐鸣摆摆手。 但子健还是硬塞到他们俩手里,一边说着人人有份,一边给他们挑选了酸梅汤。 “多好,清热解暑。” 天气并不算特别热,其实已然秋季了,只是这边的秋天很短,夏天很长,谈不上什么喝酸梅汤的习惯。 “拿着嘛。” 他四处去派发。 到手后,他们俩面面相觑,稍后乐鸣拨开了一下窗帘,露进来小小的光,一直白鸟从树冠上展翅飞过。他把窗帘放下小角,恢复到原先的状态。 既然饮料,拿到了,喝了。 拧开,酸之中带着点甜,涩涩的味道,拧上盖放在一边。 没人来打搅,他们就这样在下午的时光对坐。她其实希望时间可以再慢一点,她喜欢这样看他的样子,喜欢看他休闲惬意,带着些慵懒不驯。 他淡淡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拿出了一本书,翻开几页,不急躁,从容。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令她欣赏,却又说不出口的气息。 眼底藏着含蓄,藏着光。 她的暗恋,也许就这样没有了尽头,最后自己纠缠成一团,大概也是好的结局。 如果能这样。 很欣慰。 埋藏心底。 正是出其不意的时候,他们被打断了一下,班长主持着询问: “玩游戏吗?” 她抬眼看了看他,想探寻他的一件。 “……”他也抬眸,没有明确答复,却也不像是要拒绝的样子。 不知怎么地,就凑了上来,很多人,围成了四拼一的小桌。 恰在中间。 真心话大冒险,班长拿出一套牌,有人站着,有人搬着椅子过来蹭个位置,临时合并的团队中并没什么突兀。即使他坐着被围在中间,拥拥挤挤地不透间隙。 “开始啦开始啦。” 转着一支笔墨用尽的笔,去掉笔盖只剩锐利的笔尖,看上去露出了针对的色彩。一圈、两圈、在凝视之下缓缓慢下来,然后顿顿,然后停下。顺着笔尖方向望去,目光统一地投向了一位安静的同学身上。女同学显得稍微有些惊讶,嗯嗯呐呐半天没讲出话,最后选了真心话。 “出过最糗的事是什么?……” 问题问道,一阵时间过后,再哄达下女同学作出了回答,有些平凡普通,她却红了脸。 “再来再来继续。” 闹闹下来几轮后,他看着他们的动作开始散了心,找寻自己落脚的地方。 没能找到,再次转动,被围得密不透风的圈子内目光再次注射,视线内几番光影转折,向蕊看着大家屏住呼吸,忽然之间,笔尖转到了自己面前缓缓挪动着停了下来。 是乐鸣。 视线集体望去。 桌面上,有些安静。 他本就被围在中间,很容易看见,但因为他不活泼再次透明起来。这次轮到他稍微有了些许存在的感觉,大家其实都很照顾他,斟酌着细节处处让着,小心谨慎。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抽一张吧……”声音弱弱的,不敢大声。 他很自然,并没有排斥,伸手,去抽了一张牌。 真心话。 “觉得失去什么最可怕。” 班长装佯大方地看了一眼,把头探了探,端端正正地念了出来。 这个问题,还挺好答的。 大家看着他,他把那张卡片放在掌心看了几下,像是端详,又像是在思考,肯定的是他在玩这个游戏,大家都等待着。 失去什么。 向蕊站在他身旁,看了看,没有话讲。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久,等待越焦急,她内心逐渐乱了起来,满脑子都是为他而出现的空白。 他仍在看着,端视,像是那几句小字令人难以理解,捉摸不透。同学围在那儿,不会为什么地也不敢轻易动作,像是比自己回答问题还要紧张,全然没了先前的气氛。 一片寂静。 第35节 他抬了抬眼皮,瞳孔不动。 桌面上有一张纸,一支笔,本来是用于记录些什么杂七杂八的,一开始玩游戏的时候大家都没在意,没收起来。 他拿起笔,展开纸,开始写下一串字。 他的笔迹方正,笔锋有力而不张扬,更像是有随手的一写却又花了点心思。 十秒后,落定。 「耳机。」 他写完了。 有的人隔着远远地看,后来也不含蓄,凑了个头进来,大家都好奇,好奇完都没有声音,再看他一脸平静如水,额眉弥漫着浅浅的安静。 身后的电影还在放着,放了许久,迟迟没到片尾。时间已然差得不多,到了可以离去的时刻。他从人群中出来,带上了她,从座位上拿起自己的东西,斜斜地挎着。 耳机绳挂在他的肩脖上,晃荡。 离开了紧拉窗帘昏沉沉的教室,到了外面,突然明亮起来,本来不适应的瞳孔沐浴在光下,即使小刺眼也觉得心情愉悦。 世界变得开阔,天空很透彻,蓝白蓝白的,公交车站处树绿得很干净。 空气清新,周围没人,连路上都是那样的宁静。 他看上去像是心无旁骛,却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站在那儿,他齐肩站在她的隔壁。 这次他们换了一个地方等车,绕到了校后门静僻的地方。普通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个只有一辆车经过的小站,凉爽而气朗。 在这儿,只是在这儿。 没有话语。 不一会儿,车到了,青色的车身与风景融洽。 远看过去,绿树像是茂盛,摇曳,他们俩变成了两个小点,慢慢地消失在了绿荫之下,阳光之间。 一个向上,一个后上,不陌生。 刚跨上台阶时,她伸手扶了一下栏杆,往上提脚时。她感觉身后的包上好像被什么触碰到了,或是车门,或是自己失感。她察觉了却没细想,因为身后是他。 后排,熟悉的位置。 他不在窗边,这次他在外面,一个张扬而却又不张扬的位置。 车上的人不多,有的人看它们两眼,知道是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大概在脑海中浮想了一下,不知什么继续安静地在座位上等待下车。 安静。 他不语。 渐渐浮现的太阳粼光在车窗上回荡,浮光掠影的回忆一下,今天愉悦,手边还坐着一个他。 他静静地,腰很直,白色的耳机洁净,在他耳朵里。 略微的困意,下午的折腾,她悄悄地打了个哈欠。 不自觉地伸了伸懒腰,四处望望,向窗外只见空荡荡一片,没什么好看的又把头扭回来。 累。 漫不经心、百无聊赖。 公交车开着,在路上,速度并不快,很像是什么挪动着的庞然大物,缓缓而过。 她把散漫的目光收了回来,假装正经往前平视,耳边没有了声音,放空了脑袋,发起呆来起来。 眼前模糊成一片,像是蒸发的空气凝成的画面。 忽地, 她感觉耳旁的发好似被什么撩动,冰凉的触感,恍惚,碰到了柔软敏感的耳底,她一下子定住。 连呼吸都停滞了。 一只手摸上她的耳朵。 白色的耳机拉着线,很稳,他的手握着另外一只,插进她的发间,环绕着指尖自然地摁了进去。 在公交车上,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 耳道,什么歌声也没有,却又带着一丝饱满,温和,融入自然。 她想去拉他的手,莫名其妙地阻止,一丝点点的始料未及和呆滞。 他的手伸出。 眼前看到了温柔的一句: 「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还有很长。 ☆、恋爱? 不知为何,明明想和你说话,却骗你说,风雨正好,该去写点诗句。 ——西贝《路人》 - 校内,人来人往。 他们形影交晰,对着面路过了走廊。 窗外的雀子在叫,教室里正讲着政治生活的内容,彼此做着笔记,笔尖勾勒出一道长影子。 暧昧的味道。 她抬头,望了一下他,眼前忽地有些恍惚。 那日的场景又浮现于眼前。 在公交车上,耳朵里被塞进半只耳机的时候,她彻彻底底地滞住了……心里的涌动忽地变得那么脆弱,不堪一击,像海潮一样冲破沙堤,翻飞起凌乱的浪沫。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说不清楚,只是觉得砰然一击,脸在红。 侧过脸望一下他,他是安静,露出半边脸的轮廓。 嘴角微抿着,目光向前,嘴角淡淡的绒毛在光下很柔和,白皙。 就像现在一样。 无论何时何地看他,都像自我加了滤镜。墨绿的黑板上泛白的字体渐渐模糊,混为一体。 这就是,喜欢吗。 她问自己,喜欢到,什么都听不进去,眼里无论如何都只有他。 是吗。 英语老师在上面讲了很久,拿着教杆点着单词和语法,时不时推推的眼镜念几句白。她在下面心不在焉地发呆。 垂一垂眼眸。 “乐鸣。” 一个声音擦过耳边,名字被点起。 她猛地回过神来。 此时此刻,身后听着课的他已经站了起来,看着黑板。 “讲一下昨天晚上的答案。” 老师讲了一下,他前面的同学拿起笔写着,在纸上排列起来,然而其实他不需要,他能读懂。 她回过头去,有那么一瞬间担忧,只顾看着。 选择题。 他把书拿起,上面写满了她的笔记,密密麻麻,一小块的地方视作作业,简单地填补完毕。 往上走,他拿起一支□□笔,走上讲台。 伸出手目光望了望书上,对照一下,在黑板上写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他的黑板字写得格外的好,半抬着头,粉笔灰在光影之间往下落。 一横一竖手指弯折间,答案展示了出来。 整整齐齐,富含笔力。 她对了对,只错了一个,很不容易。 老师给他鼓了鼓掌。 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和他熟上了些许,以往的老师都不大注意到他,但后来发现教他只不过是麻烦了那么一些。 和别人无二。 他倒不说是拒绝,冷漠,只是接受得没什么表情,融入得挺和谐。 “啪啪啪……” 底下的人也跟着鼓了鼓掌。 隐约可以听到,右后方的李子健闷闷了一句: “艹,八个错六个。” 她是无意的,心里忽地有些想不厚道地笑。 子健大概是察觉到了,抬头凝视着她,忽地很认真地低声说了一句: “知道你老公厉害了,比不上比不上。” 她:“??” 眉心一蹙,她没听懂,没听明白,她晃耳而过却又感觉不是那么对劲。 第36节 他回座位,从走道走过,擦过她的肩旁,刚好见证了这么一幕。 他比划道:「你老公。」 光明正大,毫不害臊。 什么……东西? 李子健不知道乐鸣在说什么,只是感觉被公然地撒了一下狗粮,很没面子,于是毅然决然补刀一句:“得了吧,全班都知道你俩的事了……张扬成那样,牵小手搞私会,校长看了都觉得很sweet……” 她:“……” 喜欢是喜欢,表白是表白,谈恋爱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她正想辩驳,低声囔囔着,没想到还没出口。 “李子健——”一声尖锐。 “到!”面前趴在桌上的人立马弹了起来,站得笔直。 “老师有什么吩咐。”语调很积极。 英语老师板着脸,对他使用了凝视,看着他装模作样慢慢张嘴: “你来,讲一下这个,完型。” “老师我没做。”李子健的语调依旧很高昂积极,拿出了邀功千贯的气势。 全班:“……” 老师:“解释?” 李子健:“不会写,忘记写,写不完,老师你随便选一个!” 众人:“……” 不知谁说了一句:“猛得一批。” 在子健同学英勇牺牲的背景下,她听着“你作业不写单词不背一副歪理要脸脸没有□□傻逼鸡儿蛋”慷慨激昂的骂声,转过头去看了看他。 乐鸣已经坐回座位,打开书,平静淡定地看着,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确实用功。很用功。 她该怎么形容。 比她用功。 这段时间,她的内心一直像被某样东西占据,按捺着跃动,像火一样喷涌的情愫充斥了她的全部。 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他,何时何地,道别的时候在想,抬头听课的时候也在想,假装漫不经心地走过走廊时也在想…… 其实她完全不想这样的,怕别人投去奇怪的目光,却又总是忍不住。 然而,他感觉一直都是那个样子,普普通通的样子,却在不知不觉间扰动她的心弦。 “铃铃铃铃铃——” 恍然间铃声激起,把她拉了回来。 她回神,意识到自己浪费了一节课的时间。 英语老师骂了五分钟,口有点干,喉咙发热,听到下课铃才慢慢停了下来。 她口微张,一下子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低头。 面前擦过一个身影。 恍然一暗,一下,遮挡住了光。 她抬头,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身影。紧接着,看到自己的桌面上多了一小支两百毫升的甜牛奶。 嗯? 顺着望去,一下子只见他的侧脸,站得很直,茫然地朦朦胧胧,虚幻到有些不真实。 他往外走去。 耳边被推搡一下。 “好撩。” 一个女生看着感叹,小声嘘嘘。 “你们谈念爱啊。” 她顿顿,回过头来装聋作哑,假装笑笑: “啊?” 然后下一秒,她一边讲,一边拿起手边的奶盒,抽出吸管,盒子上有一个标志,挺可爱的。 插进去,吸管。 她坐在座位上,晃着两条腿,开始喝了起来。 牛奶甜腻,她很喜欢的味道,很滑……醇厚没什么香精味儿,含乳的水牛奶。 吞下几口,喝掉小半,像被一种独特的温吞浸没,稠稠的口感在口中挥之不去。她咬着吸管,唇角微翻,俨然一个沉浸至极的女孩。 散下几缕发丝,扭过头,他已经回到了座位上,恰正是一抬头。 对着笑笑,甜美。 心都化了。 他微抿了抿唇角,一动,假装冷静。 「谢谢」 她比划了一下,一只大拇指弯折,温柔。 含蓄的眼眉,她其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弯了弯嘴角,却仍有些顽皮的模样。 他把头埋下去,继续写练习,嘴角却是隐隐地上扬。 “……,艹” 旁边的人变酸了,看得口水从眼睛里流了下来。 “这还他妈不是谈恋爱?老子白嫖那么多妹子都没这个待遇。” “什么待遇,找个男的给你送牛奶啊。” 同学们的口嗨,嗨得挺高兴的,有种自娱自乐的感觉。 甚至有人一改前态,惊叹了一句: “什么神仙爱情啊!” 她听着,有些兴致勃勃,虽然被这样议论不太好,但自己的八卦她也喜欢听。 不可否认,她喜欢他。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点了点头,像是对他们的话语表示一份局外人的赞同。 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们如往常一样,一起坐在对桌,目光也比先前吸引得多了很多。 到处都传开了,他们俩这是恋爱,佛系恋爱,不承认恋爱,各种各样的名字都出来了。 「算是吗。」她咬着勺子,凑到他面前问。 「不是。」他骗她。 「但他们说到我都相信了,我们俩这不算恋爱吧。」她皱了皱眉,疑惑道。 「嗯。」他吃饭。 看着碗中的米饭,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很傻,一夜之间什么都傻了。 「不是恋爱吧。」她重复。 「你愿意怎样就怎样。」他说得很随便,轻飘飘的,甚至动作都十分不标准。 想了一会儿,她蹙眉,认真地说: 「我都不是你女朋友。」 「嗯。」 在公交车上,他没提这件事,她也没答应这件事。 高中生,当然不能早恋,学习为重。 该划清界限了。 有的时候,这种的东西就是如此地纠结,像极了一团缠绕在一起的毛线,她的心比以前更像打了结,更疑惑,更难解。 他笑了笑,很苏,说她就像个小学生。 小学生多好啊。 生了会儿闷气,眉蹙得莫名其妙。 他就没理。 她扒拉了两口饭,翻出了自己不喜欢吃的菜,堆在一旁,反过筷子夹起一下全都搬运到他的那边。 他全盘接下。 轻描淡写,眉眼冷漠,她也居然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 好像,挺温柔的。 喜欢和谈恋爱是两码事。 她再次提醒了一下自己。 但是, 这东西挺玄乎的,她有时也感觉自己在自欺欺人,他的感觉却又模模糊糊的,不大真实。 为个什么。 她看了一眼他,他一直在埋头吃着。他的话不多,一字千金,更多是实事,不像她那样胡思乱想。 凑不上吧。 她本想眨眼,望向他,却忽地耳膜撩动,小颤。 第37节 他轻挽她耳边发,指骨划过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 像是在问。 为什么凑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没那么傻的!自欺欺人,自欺欺人,男主赶紧去讨伐一下。 ☆、轨道 每颗行星有自己的轨道 把亲近的人想成行星 有时之士望着他们转动发光 便很美好 ——小野洋子 - 为什么凑不上。 她缩了缩。 像是羞涩,像是凑不及防,眼神中带着些莫名的微颤。 是睫毛。 他盯着看。 “……” 呼吸慢慢地流出,一点点风声都不敢动,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静止住了。电视里的新闻已经接近尾声,右下角亮出了一个时间来,白色的光标十分显眼,闯进了余光之中。 他抬头一望,起了身。 “嗯?”忽地停止,她有些奇异,环绕一圈望着他。 「好好学习。」他拍拍她的后脑勺,留下一句。 忽地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被羞辱的样子。 他已经走出去一丈多远,她也立即站起来,挺气闷地追了上去。 确确实实,有的时候,她的确感到了些许便利。 比如水壶里没水的时候,晃荡两下,他会一齐拿去拎满了回来,再比如说,托放在校卫室的留寄物品也经常是他帮忙拿回……这种比较繁琐的工具事,不知为什么一下子都是全他包揽了,整个人懒散下来不少。 很舒服。 甚至于聊天的时候,他会愿意用各种各样奇怪的方式交流了。 前所未有的。 以前的他不喜欢传小纸条,她托人捎过去的全都被捻揉扔成在一旁,几个小团堆成山高。她也不觉得怪尴尬,现在反了过来,倒是感觉哪里奇奇怪怪了。 小纸条被折成正四格,一打开,字迹显露。 「等会去哪。」 明明还是在课堂上来着。 她想低调,很低调,不想这么张扬来着。 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想跟我谈恋爱。 走在路上,她提出来,生气的模样有些可爱。 「哦,这样吗。」他轻描淡写地回答,单肩随手挎着书包。 她点点头,忽地好像又察觉到了什么,在他身旁低下头找了找遮挡的视线。 一个同级的学生路过。 她还挺怕被看到,被抓到,出了校门也一样。尽管大家都知道学校抓这方面不太严,上次还有一堆校友回来拍结婚照纪念他们从高中萌生的爱情。 也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俩在交往了。 转过去,一个十字路口,两人齐肩走了过去。 推开玻璃门,复古式的吊灯映入眼帘,咖啡馆上的便利贴墙再次展露在眼前。 是老板邀请他们俩过来的。 此时老板正坐在吧台后面,红棕的船型,镶着一条白边。 灯光优雅。 坐下来,找了张靠角落的沙发,一只猫咪在墙上的装饰物上趴着。 老板走过去,把它抱了下来。 这只猫是老板收养的,没什么品种,要真讲究来也就是田园猫。可毛色很漂亮,金黄夹杂着洁白,很灵气,几周下来被养得胖了一些。 虽然不怎么爱动。 要了两杯咖啡,陶瓷杯子里飘香得浓厚,她坐着,开始拿起了手机出来。 「干嘛。」 他抬起杯,抿了一口, “给我妈打个电话。”她直接就说,眼睛看着屏幕手指划拉了两下,找到一串熟悉的数字,却没拨号,发起了短信。 点点点点。 她其实不怎么玩手机,也不怎么在别人面前玩手机。这次只是为了给她妈报个信。 “……” 刚从老板手里挣脱下地的猫咪,晃晃着身子,又走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特别钟情于他们头上的装饰,恰好有一个小窝,能够把整个猫身缩进去。猫从他身旁擦过,扒拉跳了一下,上了沙发,两只眼珠盯着那装饰物转了一圈。 再跳,不中。 二次起跳,仍旧不中。 不知是不是在上面瞬间长胖了不少,几番之下还是没有成功。 后来像是发现了其实沙发角落也挺好窝,干脆就在那儿原地卧下,不动了。 风扇吱咯吱咯响。 他伸手,捞起,抓到大腿上。 她关上手机,再一抬头,发现这个人已经钟情于它物了。 手法娴熟,一抓一个准点,猫在他腿上翻了个身,眯着眼露出了肚皮。 她看着,觉得厉害,再看看那个摸着猫的少年。淡淡的轮廓,嘴角浅浅上扬,他整个人出落得好看,大方,充满明亮。 「你很喜欢猫吗。」 他摸着猫的手顿了顿,抬头。 「还好。」 然后他又把那双白皙的手插回进猫的毛绒里,看上去很是温暖。 她没忍住,也不自觉伸出手摸了摸,很轻,碰了一下猫头,闭着眼的猫“喵”地叫了一声,又扭动着身子懒洋洋地蹭了蹭。 这只猫似乎性格挺软的,外向开朗,不认生,很容易就被别人拐走。 他没玩够的样子,猫很享受,他把它翻了一下又继续揉着,猫毛在光的照射下柔和亮泽。 这个样子,特别温柔,带上了一些该有的温暖。 她想,他不喜欢是不可能的。 违心话说得不少。 只是还不太愿意表露。 这些日子他开朗了很多也外向了很多,人渐渐地变了,以前难得一见的笑,都看见了不少。 不知究竟什么原因,他似乎还是有一些东西藏在心扉,时不时却又能流露,察觉。她知道他有些是专门做给她看的,有些,他还不肯说出来。 没有什么隔膜,慢慢的。虽然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摆脱掉所有不愉快的,压抑苦闷的,她教不了他,人自己很难拯救自己。她也一样。但彼此之间,这种难以跨越的难关被治愈起来,就简单得多,因为每人都是一束阳光,自己不融化很难,但照亮别人很容易。 她想成为那一个能倾听他所有话语的人,能看着他做任何小细节的人,看着他脱冰化柔的人。她也愿意成为这么一个人。 因为这样,就挺好。 - 已是深夜,他回家。 开门,关门,手上拎的饭菜一盒盒地堆砌好了,随手往旁边一放,脱下鞋。 母亲还坐在厅里,开着一盏小灯。 他伸手摸索,把灯开大,抬头,看见桌面上还放着菜肴。 一盘盘地码好,静静地被碟子盖着,呈放在桌子上。 母亲坐在轮椅上,听到声音,被惊醒抬眼望见了他,不经意地道了一句。 “回来了。” “……” 他看着,无声。 母亲像是没什么理会的样子,把眼神瞥过去,然后又有些漫不经心地叙叙而道, “我忘了你今晚要晚点回来了。” 母亲在等她,饭桌上还有对碗筷,干净。 这还是,第一次。 第38节 他有些顿住,凝视了一下。 揭开,菜是新鲜的,已经凉了,冰冷却散发着油光。 厨房被动过。 把菜炒热,厨房里冒出浅浅的油烟,老旧的抽油烟机响得很大声,斑斑污渍。晚上十一点了,端到桌上再次吃了起来。 他坐在桌角的一旁,刻意地藏了藏,把头埋下去,对着饭碗,慢慢地用筷子扒饭,像是有些不太适应般,一口一口动作很小吃得毫无声响。 窗吹进些许晚风进来。 母亲伸了伸筷,挑起一块肉,又喝了一口汤。 没有交流。 筷子交互,他吃饭不带声音。 陈旧的老钟晃着,投射下一阵缄默,飞蛾从窗户扑棱着翅来回晃荡,又慢慢闯出。 「煤气已经换了。」 她鲜少地用起了手语。 「嗯。」 他低低点头。 菜不咸不淡,味道恰好,却又像是差了点什么劲儿。他吃着没有反应,只是做出咽下的动作,纯属进食。 母亲不是不知道,他总是会收敛,小心翼翼,十分疏远。 从行为,眼神,就能读出,像陌生人,离别了很久,每日只是见那么一两分钟的面。 他捧着饭碗,目光踌躇犹豫,一直闪躲默默地低头。母亲看着他这样子,抿了抿嘴。 已经,快要十八岁了。 自己的儿子长高,长得好看了,她有时看着也会想。 她从他那么一丁点,就看着他长大,他受了很多苦,还是长大了,不是没出息,不是心如死灰。 有的时候她自己也在想,自己究竟在倔些什么,她终究是跨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也怨自己狠心,不敢面对。 她其实好多年,没这么认真地和他吃过一顿饭。 他埋头。 不知道他在学校干嘛,他有什么朋友,他有多累,明明是个青春期的孩子却阴郁得沉默寡言。 她好像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变得不了解了。 好像是前两天,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母亲。 灯光不是很亮,有小虫在外面的树上叫,碎了一半的花盆还摆在围基上等待着台风吹得摇摇欲坠。有些潮湿,却又没以前那么潮湿了。 他吃了不少。 筷子动了几下,母亲就没伸筷了,只是静静地坐着,像是等待又像是看着他。 他不敢抬头。 或是抬头,也是躲着目光。 有那么一点点煎熬,却又平静得毫无波澜,飞蛾绕着灯光晕头转向,灯光薄弱间闪。 他知道。 知道她在看自己。 不习惯,不自然,很久没这样过。 饭菜的味道,有些陌生却又有种熟悉,忘记了,究竟是什么滋味。 母亲有三四年没给他煮过饭了。 吃了半碟菜。 已经十一点半。 母亲看上去神情疲惫了,几缕发丝在晚风吹拂下晃了晃。 有了困意。 脚下的地板发出声响,她慢慢地推动着轮椅,离开饭桌,从这边绕到了那头。 通往卧室的路程不长,昏暗的光线照进去,能有背影投出。 母亲身上披的是她以前很喜欢的一条毛毯,买回来了很久,从他有记忆开始,渐渐褪掉了原本的颜色变得干皱。 不知道为什么,还一直要披着它。 他坐在客厅里,没有动。 ☆、心绪 我想变成天边那朵白云 用尽整日晴天 只从左边 移到右边 ——夏南《不急》 - 清早,亮色缓缓地钻了进房间,窄小的暗角里有了点气色。 空气中略带着些阴影,漂浮着清晨的尘埃,波光浮动。 他撩开搭在身上的毯子。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阳光比平日要亮一些,昨天下雨了,有股湿气的味道。 他起身,叠好毯子,俯身坐了一会儿。 晃荡扶着出了房门,看见外面还是有些灰暗。 六点半。 母亲已经不在房间里。 他拿起书包,却忽地发现了好像哪里不对劲,像是被整理过的样子,里面的东西整整齐齐,昨晚只是随手放置了几本书。 有一点抚不平、漫不经心的皱褶。 抬一抬头,他看见了那个钟,过去了三十秒。 滴答。 回学校,一路上的公交车有点晃,人不多,能看到路边蒸笼的炊烟。 他在想早上究竟该干些什么,很奇怪的是以前从没这样想过。 下了车,走进去,校门偏角这个时间点还没什么人。 一进教室, 她抬头。 她回来得比较早,正在座位上,窗帘拉开了一半气息饱满,带着点润泽的麦色。 正一口一口吃着葱油饼。 她的早餐几乎每天不重样,各式各样的都有。歪着身子,两只手捧着纸袋儿,有点小心翼翼又有点馋到迫不及待。 桌面上还多出一份。 码着在那儿,用塑料纸包着,旁边还有个笔袋凌乱了一会儿。 他坐过去,看着。她是给他买的,他拿起吃了起来。 班里人不多,距离正式早读也还有一段时间,这种明目张胆的行为不是什么大问题,顶多就是模模糊糊不清的一句“有伤风化”。 两个人吃得都挺香,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地嚼呀嚼,鼓动着腮帮子,不出其他声音。 他一开始是直接坐在她隔壁的桌子上,耷拉着腿,低了低头,后来班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地投来些许的目光,远远聚集了不少焦点,她觉得这样不太好,推了一下他,他也就回去了。 在座位上,也是咬下一小口,拿起了笔。 她看见他这样,感觉今天状态不错,于是放了个大心。 一回头,班长走了过来。 “向蕊,你这个能收一下通知吗?” 求她帮忙,班长没怎么收敛,可能是觉得挺熟了,直来直往。 “就昨天的,要签名那份。” 她没想那么多,顿顿,点了点头。 “哦。” 在班上帮忙,也做得不少,她除了没去搬过重物做志愿者其它基本都有所涉猎,甚至有的时候还会被打趣一个副班长的职务。 她也没在意那么多事情,不麻烦。 拿起通知,灰色轻轻的一张纸,逐排逐列地递交收放。 有些人还没回来,有些人自己主动把一排的叠成沓。 不过多久,也就差不多了。 她走到他面前。 他还在不知道写着什么东西,微微低着头,似乎没什么意识到她的走近。 她一开始不想打扰,犹豫了一会儿,后来还是碰了碰他。 第39节 「通知,昨晚的那张,交一下」她比划。 他半抬着头,眼睫微微眨了眨,点了点。 「哦。」 弯腰,找了起来。 他的腿长,撑着,椅子连着身子往后退,有种这个年龄段男生的独特美感。头微微低,半边侧脸看得出很认真,面目俊朗。 柜筒里一下就能看完,很是简洁。 找了找,没有。 他不知道是忘记带回去了。 「再找找。」 她又说。 换做平日,他肯定不会理睬。 这次却是蹙眉,虽然面上有些不高兴,却仍旧是配合着。 她只是发现一点, 他抬头的频率变多了。 把自己的脸露出来,不再埋着,这妥妥的大进步啊。 心底里有些高兴。 这就像久久播种的菜终于有了收获一样,一夜之间长成了大苗。 「没有。」 他仍旧是。 怎么可能。 这次轮到了她蹙眉。 还没来得及亲自上场,或者是骂他一顿,忽地就有了声响。 班主任今日回来得格外地早,站在了班门槛边。 清清嗓子似地咳嗽两声。 她不好意思在继续纠缠,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看着她转身走回去,眼神中没什么意外的感情或是惊讶。 自然得不行。 班主任扫了他一眼,没有躲避,也没有理睬。 “……” 班主任站到了讲台上。 今天的阳光很好,很有夏天的味道。热还是一如既往的热,空气里并没有什么让人喘不过气。 老何推了推眼镜,鼻梁上托着薄片,审视了两秒后慢慢地开口道了一句: “早读你们自己搞,要收拾收拾心情,努力学习了。” 讲到这时,老何顿了顿,又把目光换了个方向。 “离期末考也就那点时间,下学期就要准备分科了,你们要提前想想,别到时候亏了时间亏了自己。” 分科这东西,一分就分走半班的人。班主任讲得很有道理,下面的人没有了声音。 简短的早训结束,底下的人开始埋头,有的在背书,有的在做题,笔唰唰的声音霸占了整个教室。 虽说之前玩得疯,大家还是有个限度,要学习起来,谁也不比谁差。 教室内一片无声的安静。 下课后,热闹也少了很多。 她去催了催通知单,他已经拿了出来,叠在上面。 齐了。 出了教室门,走廊上几个人在打闹,走动的人不少。她又叠了叠,整齐,要统一把这灰色的通知单交上去。 去级长那里。 进了办公室的门,老师也是各式各样的,一个还在那儿开着玩笑唱着情歌。她侧着身子沿着边上的路走,期间乖巧地点头道了两次老师好。 到了。 级长的位置没有变过,周遭的装饰倒是改动了不少。记得之前这里还没有花的现在倒是插上了一束。 当绿植吗? 放下通知,交到指定的位置。她本无心再去关注什么,只是不觉地一瞥,那桌面上摆着张写了几行的信纸。 忽地后脑勺被一拍。 “别看。” 她转过身来,中规中矩,故作尊敬,手持着全班47人的灰色通知单,弯腰九十度鞠了个躬双手奉上。 “级长好!” 级长:“……” 来交通知单的了。 他默默地扫了一眼,看着眼前这个前天才刚刚和自己吃过饭的小丫头,好像也变了许多。沉下眸子,然后装佯很正经地说了一句放下吧,后来又补问: “几班,六班,齐了吗?” “齐了。”她答。 乖巧得有种乖戾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毕恭毕敬完毕后,她直接递过去放下,看见那张信纸已经被半遮半掩地遮盖住了,只露出一个小角落。 “不能看吗?”她问。 “不能。”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逐字地咬着。 “哦。”她善解人意,转身就走。 “诶,等会……”级长像是忽地又想起了些什么,赶忙叫住。 “你……” 她停下来,回过头。 级长喉咙动了动,吞了口唾沫,静止三四秒过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感觉那个目光有点犹豫,有点难堪,心里大概已经估摸到了是什么事情,却不承认声张。 级长目光拉了点远距离,又靠近了一下,半想起身,动作停了下来不知道究竟想表达什么。 半晌,他叹了句。 “算了,你走吧。” 她转身走了。 出了办公室的门,她负担感觉解了不少,但明明知道,下一秒可能还会担在身上。 心里面有点堵。 空气清新。 她不想那么多。 -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不见了人影。 一开始她还想去找找,后来感觉不太对劲,停住了脚步,最后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吧。 毕竟他也有自己的空间。 可能在忙些什么。 拿着单词表下楼,她想哼小调放松一下心情,到了嘴边思虑一下还是没出声,一转弯。 楼梯口。 级长和他站在那里。 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级长一直在动口,她听不清,隔得有点远,脚步慢慢停下。 还用了手机打字辅助,表情不是很好。 他背对着她,也看不清,只得模糊一个影。 这是在……干嘛。 中午的阳光强烈,站在角落的他们有一层阴影,周围没什么人声,冷冷清清。 她想偷听,心里忽地不太|安。 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偷吃被抓住了一样,她被表哥抓到过好几次,因为一人一块的猪油膏。 那时候看着,就有这种感觉,倒不是担心被骂,就是…… 他走开了。 表哥耷拉了脸下来,没什么精神,疲惫。 转身,也慢慢磨磨地挪走。 不知晓事情,不了解事情,她想着没什么东西,反复地心里喃喃好几遍。 肯定。 即使知道可能性不大,没什么必要,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担心。 这代表自己上心了,也不情愿了。 第40节 高中生谈的爱,有的时候她自己也觉得挺好笑,但真正轮到自己时,却又是另外一番的复杂的滋味。 和纠缠的风一样。 看着他的背影,她有种冲动想追上去问,脚步动了动,却又原地刹住了。 他把身转了过来,望着她。 整个人像是被风纠缠不止,心绪很乱。 他朝自己伸出手。 ☆、演讲会 你是 无望等待与无悔坚信之间 那条模糊的分界线 ——露比·考尔《写给未来爱人的情书》 - 很温暖,很舒服。 她几乎要贴着他的身旁走,靠着,能埋进去。 周遭没有人,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半层楼投下浓厚的阴影。 阳光下花开得饱满。 他轻轻地搂住她,蹭了蹭。 树很温柔。 「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她摸了摸他的臂膀,慢慢地问。 「没什么。」他答得很随便,没怎么在意这个问题,闭上了眼睛。 只是小事。 她感觉不到什么,觉得是真的。 他不像在骗人,不像在隐含什么,她想去看他的眼睛,里面却是低低的沉眸。 他还在看自己。 「去吃饭吗。」她带开话题,躲开目光,弱弱地问。 他在她身边,低了低头。 「吃面吧。」 饭堂里有一个专门的面食窗户,但没什么人光临,很多都只是图个新鲜。 日子久了一点后,就没什么生意了。 有点时候干脆不开,只派一个人在那守着,有的时候是学生自己征得允许亲自动手。 他们走到那儿,出奇地有一个人,还在等着。 阿姨慢悠悠地煮着面,淋上漫不经心的高汤,放了几块肉片。 面和汤浸在一起,有点葱花,价格和普通餐一样,其实不太能划得来。 好在新鲜,很热。 热到有些烫手。 她拿到,碰了碰,缩了回去。看了看身边的他,他没什么反应,一只手托着碗底,捧着轻松自如。 「拿不起吗。」 「还好。」 他帮她一并带走。 汤汁上飘着点油,有辣椒酱可以任意放,但是很辣很辣,这里的人几乎受不了这种,只有外地来的同学敢一勺一勺地放。 她看着想想,舀了两滴辣椒油,打算提一提色,没想到整锅面直接变红。 试试味道,确实,很辣。 蹙眉眨了眨眼。 汤里的椰菜漂成一片一片,串串切得不连贯。 「试试。」 他们放的佐料都不大相同,她要了鱼蛋,他要了肉片。 阿姨还随手抓了一把香芹和芫荽。 鱼蛋倒也真材实料,切切实实的鱼肉,其实该叫做鱼丸才对。 「好吃吗。」她问。 舀过去了一颗,咕咚一下溅起小小的汤汁。 「还行。」他回。 自己也试了下,确实,挺弹口的,她有些怀疑是不是阿姨昨天的煎鱼饼没做完,回炉重造成鱼丸。 他埋头吃了起来。 他吃饭开始有了点声音,仔细听能听到嚼和嗦汤汁的小窸窣,头发也长了一点,不剪,有点乱,含有了一些高中生的气质。 还是很文雅。 不骄不躁的,很有耐心。 她吃得差不多,用勺子捞捞,就看着他。 李子健路过,打了个招呼。 “诶哟,吃面啊。” 站着探头过来望了望,他停住脚步,问了句:“味道怎么样。” 「还行」她回答。 “嗯?”子健迷惑。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忽地察觉到哪里不对,噢噢。 “还行。” 他仍旧迷惑地点了点头。 出于礼貌,看他还不走,她问了一句。 “你吃的什么?” 李子健看了看自己手里已经吃完看不出东西的餐盘。 “a餐。” “梅菜扣肉那个?”她看见这个菜种,还挺想吃的来着。 “唉,别提了。”李子健叹了口气,有些怨妇地抱怨道。 他本来还有话想要往下说的样子,看了眼她身旁的乐鸣,感觉好像不太适合的样子,于是就打着强忍住,硬是中断话题走开了。 她看了看身旁人。 乐鸣并没有做什么。 「班里的人好像还是很怕你的样子诶。」 她托着半边脸对着他问。 「还好吧。」 他好像没怎么听懂这个问句,草草回答。 「你现在有和谁聊天比较多的吗,有没有交到朋友什么的……」她仍旧问着,想深入探讨一下她没看到的。 「没什么。」他淡淡。 像是有些扫了兴,心里却又涌出了另外一种感觉。对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这样吗。 - 回到教室,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李子健的大吼。 “艹,饭堂的梅菜扣肉没有肉!!” “还不如直接改名没肉扣菜吧!!” 她听着,忽地有些理解他刚刚为什么叹气了。 还有种幸亏自己没吃的感觉。 乐鸣自己回到了座位上,坐下来,窗子的光刚好照进来,打在他的脸上。明晰、好看。 怔了怔。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级长。 塞给了她一份通知,脸色不太好,是板着的,有点憔悴。 “记得叫你们班长贴起来。” 刚说完,人就走了,没有其他任何的话。 上午看见他时还不是这样的。 觉得奇怪,低头看了看通知上面写的。 第41节 「讲座」 内容:身心健康;时间:本周社团课; 地点:演讲厅; 高一高二全体同学必须参加。 挺无聊的样子。 她把这份东西贴到布告栏上,专门找了个显眼的地方,准备等班长回来让她当着全班的面讲讲。 结果中午不见班长的人影,下午也不见。 好不容易看到她时,向蕊正想上去,她却勉强地笑笑,手里还拿着材料文件,随口就一句“你能不能帮我讲讲”就把她给打发了。 后来连着两天,再没见过她。 问了问班主任。 老何托托眼镜,回忆一下,缓缓地讲道。 “啊,她啊,要转学来着。” “转到哪儿?”她有些惊奇,更多是疑惑。 “市二,跑去学艺术去了。”老何回答。 高中里转学并不少见,一个学期十多个人的都有,一个半个学期的同学之情算不了什么,甚至在学业面前无足轻重。 “哦。”她点点头。 “还习惯吗?”班主任回答完,又问。 她差点忘记自己也是转学过来了的。 “还不错。”回答乖巧。 班主任老何看着她,确实没以前刚来时那么拘束了,人也放开,自然了不少。 挺好的。 “去吧。” 班主任把她给放走了。 回去后的下一节就是社团课,班里的班长跑路了,她临时发挥一下带头作用,于是呼着喊着敲敲黑板把大家都赶过去演讲厅。 “快点啊快点啊……” 有点像赶小鸭,以前她在乡下住的时候玩过,差不多也是这个唤法。 到了演讲厅里,灯光早就开好,挺亮敞的,非常气派、 拿着座位表对了对,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小鸭子们都一只一只坐下了,没怎么吵闹没怎么聊天。 只是个普通的心理讲座。 本来就没抱什么大的希望,大家带了好几本作业过去写,埋着头安安静静的。 她坐在他隔壁,是多出来的,选了最末最上排的位置,其他没什么人。 还方便监察一下班里的纪律。 随便听了一会儿,台上的专请讲师倒是讲得很起兴,大概也是冷场惯了,直接对着ppt自娱自乐。 下面的人都不张扬,有几个是抬着头的,剩下几乎都在干别的事,手动嘴动,耳朵拿来放空也不怎么听讲。 配合倒是配合,到了该拍照录视频烘托气氛的时候,会专门抬起头来鼓一下掌。 “啪啪啪啪……” 她过来得挺仓促,本来想着起个带头作用,后来发现好像没什么必要,而且真的没什么劲头好听的,端着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百无聊赖。 随手带了个本子、笔。 出来时,摸到兜里还有一板巧克力。 掏出来,拆开。 问了问身旁的他。 「你要吗?」 老师又抛出一个旧梗,底下两三个声音回复,场面热了起来一点。 他看了下,又挪开眼光,并没有直接答复。 后来她自己先吃了起来,咬了一口,然后又从反面掰了一半下来,递过去。 「喏。」 他接住。 后排的座位板椅挡得差不多,手放在下面干什么都看不到,有些小碎屑,她用手兜住,慢慢地倾倒到他的手上。 交接。 两人在最后一排吃了起来。 前一排的几个人闻到味儿,转了过来,看见这样如此地嚣张,觉得很酸,没几秒就转了回去。 吃得光明正大,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目光。 “啪啪啪啪……”又鼓了一次掌。 两人半板的巧克力差不多吃完了,还剩一小点,他咬了一口后,把剩下的也含住了。其实他吃东西很快,很利落,她莫名地注意到这个点。 慢慢地,演讲也快要结束。底下的人有些是等不太及了已经有点躁动。 她抬头看了看。 已经解散了。 后面是自由活动,不受规矩,班里的同学们都自觉自行离场,两个出口都有种鱼贯而出的既视感。 他们不及,没哪儿好去,坐了一会儿。 捻好包装纸,装进口袋,像个小球。人散去不少,他们也站起来打算离开。 时间还有,多出来不少,慢慢地走。 人还是很多,一条走廊上连着楼梯,零零散散地都往一个方向去。演讲厅的灯光关了一半还有些照了出来。 「你渴不渴?」 她问了句,一边走,一边闲聊。 抱着本子,嘴里还含着半块巧克力。他陪在她身边,贴得很近。 「还好。」他齐肩行走。 「那你去不去图书馆。」她提出,想着要和他找个地方认真复习,填充一下知识查点资料。 他想了想,往前走着思虑一下。 忽地被人拍了拍肩。 瞥了个眼神,是个不认识的女的。 嗯? 她没等到回复,也跟着停了步,正起疑惑,一转头,忽地耳边滑过了一声无比清晰响亮的耳光。 他懵然,脱口而出了一句: “艹” 作者有话要说:  热烈祝贺男主第一次开口说话! “啪啪啪鼓掌……啪啪啪” ☆、惊喜 惊喜是双黄蛋,绝望是双黄连。 ——李承鹏《寻人启事》 - 乐鸣:“……” 向蕊:“……” 学姐:“……” 学姐:“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 因为身高体型发型和某个死渣差不多的原因,莫名其妙地飞来横祸,挨了这么一大巴掌。 他不冤,谁冤? 打人者脸上慌张,两只手纠缠成结九十度鞠躬,不断反复,然而好像没什么用处。 他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疼。 有些抽着,一扯一扯,像是被灌了辣椒水一样。 伸手,摸了摸脸,感觉像是浮肿了几道痕,一碰,疼得要命,他咬了咬牙关低头“嘶”了一声。 不是,这…… 他妈都没这么狠地打过他。 五指抽出来,明晃晃的一道红印整整齐齐地码在他的脸上。他的脸本来就白得有些孱弱,如今天上这么一道印子,红扑扑地迅速散开。 说不上精神气,整个人也红润不少。 她在一旁有些心疼也有些幸灾乐祸。 不是,这…… 第42节 挺好的。 他督了她一眼,皱眉疑惑。 她立马不出声。 人也道歉,总不能一巴掌打回过去,纠缠了三四分钟后,也不愿意再僵持些什么,被更多的人谁都不好受。 转身,他低头走在路上。 “……” 到了空旷的地方,路上没有人,她跟上两步,陪着走。 绿树唰唰地摇摆,风一吹一片绿海,他皮肤白,那个码在他脸上的巴掌印子起了筋,红得比她印象里的夕阳还要红。 他板着脸,面无表情,盲目机械地向前迈步。 气色红润,多精神是不是? 走了半段路,校道上空空的,她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 向蕊挥挥手,忍住。 他蹙眉。 不是,听我解释。 就是,红。 红到肿了,脸还有些变了形。 懂吗。 不懂,他的脸还火辣辣地疼。 面面相觑。 她强止住,抿嘴,对上他的目光后,一下子又憋不住破了功,看见他眉头皱得越来越夸张,为掩尴尬,撇开眼神勉强挤出一句话张口道: 「要不,去校医室吧」 校医室开着门,秦筱听不在,一个窗户通着风呼呼地吹着。 走进去,她还想着在门口的进出记录那里登记一下,刚拿起笔,他就擦肩直直进入。 这地方他熟,来得不少。 一眼看上去校医室空荡荡,除两张床之外没什么可用的。他很熟练从内置的冰柜里拿出冰袋,一只手抓着毛巾自己往自己脸上敷。 她停下手,走过去。 坐在床上,空中,脚尖刚好踮着地面。 确实打得太用力,红肿是一点一点地凸起,刚开始的时候痕迹还不大,但渐渐地就严重了起来。 这时候靠近看,才看得有点心疼,这么一打,谁也受不了,更何况是毫无关系的路人。 她把包裹冰袋的毛巾拿过,叠了叠,帮他细细敷了起来。 皮肤底下的毛细血管慢慢地收缩,血液慢慢地降低,循环放慢。 气息也慢。 光从窗口照进来,连带着风,有那么一些温柔,她往下看着他的眼眸,里面少了几分的躁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他一开始觉得冷,有些刺骨,即便隔着毛巾也不太舒服。 后来慢慢地有了些灼烧的感觉,一点点刺痛。 她还在很认真地帮他敷着,眼眸垂垂,盯着那么一小块地方,气息吹了吹。 细致,用心。 照顾着病人,他撑着身,她半起着低头,在他之上。 半跪起,她稍稍一怔。 颈脖和锁骨尽收眼底,白洁、光滑、棱骨分明。 好看。 冰袋碰上他的脸,用的力很轻,她有意无意地躲着视野,看起来尽量正经。 呼吸舒缓,她能感受到他的鼻息,一下一下,手腱上仿佛被渐渐湿漉。 温热。 细细地吹起她的发丝。 她眨了眨眼,有些干涩,却仍被吸引住了目光。 他的睫毛静静地立在那儿,贴得如此之近,甚至能把每根都看得一清二楚,毫无瑕疵。 分明都是些毫不重要的东西,她却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意无意地注意到,被分了心。 刺痛渐渐转成了麻木,十分钟过去了,应当已然没了什么感觉,一股轻松舒缓逐渐泛上心头。 呼吸也顺畅了不少,浅浅地出浅浅地入。 没那么肿了。 他不动。 她本想提出,正经了一会儿后,手有点酸, 欲想张口,手要从他的脸上离开,刚刚有了个小苗意。 他忽地摁住她的头,靠贴了一下,出其不意地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一串动作流利连贯,带着浅浅的力度和温柔,她没反应过来扑倒他的怀里,抬眼,却看见了他的脸。 他低着眼眸。 鼻翼间,嗅到淡淡的清香。 他的唇动了动。 “我很喜欢你。” 她顿住,脑子跟不上眼睛。 “做我女朋友好吗?” 他说,很清晰,没有声音。 她瞳孔一怔,还没来得及回应,忽地,他慢慢地俯下身来,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背,把整个人揽入,轻轻地亲吻了她一下。 刹那间,唇齿温柔,沉溺进了和曦。 柔软的嘴唇抵上唇,舌尖微触,不破齿关,他的颔轻轻地抵过来,触碰到脸颊。此时此刻的她好像一瞬间就变得脆弱起来,失去了力气,迎合着,他环住自己的右手渐渐明晰、有了别样的感觉。 杨柳的鹅黄已经随夏季转换变得翠绿,葱葱郁郁的树梢也因几分而散下绿荫,时间于此刻宁静而美好,繁重的青和茂沉的鸟鸣奏成了寂静的声音。 十五分贝。 此时此刻,她聆听出了宁静。 耳旁不再有滋滋的合成声,宛若有一缕舒缓的风穿过,通透,澄澈。 鼻息浅浅地呼着,涌出热雾,翻腾了夏日的波浪迎面。 另一只手轻轻抬起。 颤颤。 风很柔和。 ☆、下馆子 初期的爱情只需要极少的养料。只须彼此见到,走过的时候轻轻碰一下,心中就会涌出一股幻想的力量,创造出她的爱情。一点极无聊的小事就能使人销魂荡魄。 ——罗曼·罗兰 - 一眨眼,期末考来临。 考试前夕的早晨,个个都低头埋首,一阵唰唰的笔声翻书声。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一下就凸显出这次考试的格外重要。他们是新的选课制度,全靠成绩决定未来方向。 很多人都早就有想选的科目,专门挑着那几种重点复习,教室里拿什么书的都有,甚至算得上有点杂乱无章。 沉寂。 预备铃声响起。 还有四十分钟开考,人开始唰唰地站起来,低头,开始收拾考场收拾纸笔。 两三下,人聚集得差不多,窸窣声中忽地传出一声愤懑。 李子健:“我要是选物理我踏马就吃口口!!——” 很大声,走过路过在考场门口提早等待的,全都听到了他的愤懑,然而忍着笑了笑,也是像无事发生一样收拾东西准备进入考场。 她自己走过去,二号考场,顺序打得很乱。 他的和她方向相反隔了好几个楼层。 一进去,几乎没几个熟人,宛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进教室的环境也是初见。 距离感。 开考了。 她在考场中很认真,几乎算得上是在奋笔疾书,其他人也亦是如此,悄然寂静,只有沙沙的笔声和翻卷低头的声音。 连着两天,好几科的题都很难,尤其是政治。她咬了咬牙关,写到感觉脑子快要缺氧,眼睛却不挪开目光,手也停不下来。 硬撑着。 第43节 直到拿到英语试卷时,才轻松了一点,除了感觉听力模糊之外,其他都如鱼得水。 出了考场,心情松下来不少,长舒一口气。 考完,最后一场了,已是下午。 出了校门,接近黄昏。 她站在校门旁,挨着,提的东西很少。 后面他也从门口出来了。 「走吧。」 「嗯。」 去吃饭。 在路上,慢慢地沿着边,有些恍惚。 一个学期,就这样过去了。 高一的生活结束,她好像有些虚空,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一眨眼,好像还是刚来到这学校的样子。 看了看身边的他。 他略微地歪了歪头,瞥向她,目光柔和。 心里忽地有些温暖。 找了一个小馆子,在街的巷边,夹着角落,不显眼。里面却是很干净,他们俩进去了,要了一份酸菜鱼,两碗米饭,找了恰好对着街窗的位置坐。 天慢慢地黑下来,路灯亮起。 蚊子飞虫,没有方向地在外面的街上游荡,路人来来往往地踩着路经过。 菜上来了。 热气腾腾,雪白的鱼片翻滚着红油,浸入,酸菜堆砌着小锅。 她捧起米饭,咬了咬筷子。 一小锅,不多,拌着米饭吃,足矣。 夹了一片,放进嘴中,嫩滑细软,微微有点辣。 入味,很有鱼的鲜甜的味道,酸酸辣辣味道适中。 伴着,吃了一口饭。 混着几片鱼肉,辣椒,酸菜,本来有点硬的米饭泡得松软,可口。 豆芽菜,青瓜片,配料不多但味道很好,有着独特的香。 他们吃的是鱼,不说话。 时不时抬头,面对面。 呵了口热气。 不过二十分钟,吃得差不多了,已然只剩下一锅没有鱼肉的汤底,些许漏下来的配料虚虚地沉底。 她喝了口水,抬头,看见他慢慢地捞着漂浮在汤面上的大白菜片,上面沾染了一些微辣的红油。 温和的灯光下,一双筷子在他手中纤细,笔直,米色的光泽。微微凸起的骨节棱角分明,夹在其中,手指白皙好看。 产生了些光晕。 她注视着他,隔着半张桌子,外面的行人贴着窗走过,若有若无…… 吹出鼻息。 「你喜欢我。」她说。 「喜欢。」他答。 他们是第一次出来下馆子,初初尝试,只有两人。 有些浪漫,在她脑子里幻想过好几遍,现在他就坐在自己眼前,蠢蠢欲动。 「要放假了。」 「嗯。」 有一些,没一些地聊起来。 远远地扯着。 「你考试怎么样。」 他顿了顿,捞出了沉底的豆芽,放到一只碗里。 「还行,吧。」 她唆了一口,感受到胃里温热。 这边虽然看上去只是个小城,但气节很怪,没有春秋,只有冬夏。 即使有,也还没反应过来,恍然一下就融入了下一个季节。 「你要选理科吗?」她问。 他先没有回答。 「哦,不对,物理?」虽说是这样,但文理思维始终很难抛去,她又问了一遍。 他想了一会。 「历史。」 「嗯?」 「历史。」他怕她没看懂,简单地又重复一遍。 向蕊自己偏向文科,物理化学都是靠着硬啃下去的,地理倒还不错,明显地舒适很多。即使能选科,她还是想全文。 可他明显不一样,她不会的题,一去问他,接过试卷看了一下,提笔就把过程给她列好出来。当时,她看着他写得流利飞快,笔杆有节奏地挥动,她心里笃定他肯定就是理科的料,拥有很好的思维能力。 可现在。 「我喜欢看书。」 一句很简单的解释。 他喜欢读书,对于各种各样的公式来说,还是更加喜欢文字。简单,易懂,想得也不多。 她也是这么想的。 对于失聪的人来说,理科上,听不到课是很吃亏的。即使他明显更偏向这一方面,但后面难度上来了,就不一定。 文科,他肯专研,闭耳,不听,损失也没理科多。 而且,他很感性。 有的时候,她会想,眼前这个人,心思好像比自己更加细腻,更加敏感,有的时候像是直接变了个人,脆弱,没安全感。 他总是喜欢抓着自己的手,不是牵着,即便牵着他肯定也是反手握住。 对于一些她的分心,他很容易察觉,嘴上不说,眼角却会低了一点。 然而也一直保持着距离,有时也不愿靠得太近,几个时刻她还感觉到有些生分,这种关系链一直若有若无地存在。 隐藏,又想吐露心扉。 他的筷子搅动,慢慢地有了浅浅的漩涡。 问一句: 「你假期和我过吗。」 他顿顿。 「时间……看时间吧。」 贫困人口的他,暑假是用来打工的,基本无休。 「噢。」 下一秒,她开始担心到他的问题,这顿饭够在学校里吃两顿,对于平时省吃俭用的他来说,数额可能不小。 他似乎察觉了。 吃顿饭,他其实还是能负担。 虽然家里领着低保,但只有两个人,花费不多。学费有补助,除去母亲的药费,几乎每个月只花两三百。 存进大部分后,他手头留了一些零用给自己,空余的不算多,也够用。 她翘着手靠在桌子上,低下颔听他讲。 她还想多了解一点他。 …… 这顿饭三十七块钱,算起来每个人不用二十块,米饭两块,鱼三十五,吃得很舒适闲暇。 老板娘还送了瓶豆奶,给了两根吸管,他们拿着,走了出来。 在路上,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街上有种灯火璀璨的假象。他帮她把豆奶盖拧开,她低头,喝了一口。 普通的街道,商铺霓虹灯一闪一闪。 豆奶微甜,有股浅浅的香味,他们慢慢地走,路上有卖椰青的,一整个。 夜晚的气息,并不怖惧,而是有一股星子的味道。 天上飘着薄的云,另外一边有月光,知了在叫,渣渣。 他们并着肩,其他人走得也不急,悠闲。 道别,在公园分头。 他站在那,一直看着她,直到转入另一条路回家。 第44节 ☆、暑假 我无所期待,无所怠慢 如果十月安慰我,就允许五月烫伤我 ——余秀华 - 暑假,朦朦胧胧。 她几乎是躺在床上,度过了半个假期,手机里跳动着闪光的按钮,做了个新的猫咪输入法皮肤还挺多人喜欢。 骨碌一起身,翻了过去,忽地想起些什么,心里又按捺。 想和他聊聊天。 翻找出那个存了很久,还没动过的账号,看了一下。 数字。 她手指拨动了一下,咬唇,划过的地方倒映玻璃的指纹。 捻手一下。 她感觉温热从指尖拂过。 - 他正拖着地,现在这个时间点,饭馆里没什么人。 碟子还有些在水槽里没洗,泡着,下午的阳光从门口照射进来,有一片亮。 一共就两个人,他干些杂活,低头做事即可。 有的时候人多,也端端盘子。 天气不错。 拿出手机,翻转,亮了。 手机简洁的屏幕上,一条消息完整地露了出来。 「你怎么样了?」是她发的,头像半圆的一个蛋,切了一半。 他看了看,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坐了下来。 其实他不怎么使用手机,只是给了他,也就拿着,他不听电话,只是随身带带,不用交话费也不用开卡。 没有密码,划开锁屏,点进去打了两个字。 「可以。」 另一头的她半空中举着手机,躺着等待,本来心底里不抱什么希望的,没想到不过半分钟,就滴地一声有了回复,有些惊喜意外。 她嗯了一下,枕在枕头上,放松心情继续问道。 「我是问你有空吗?」 他看看,单指摁了三下,手指简洁。 「没。」 回复得很直白,几乎不花什么注意力,抬眼看看外面的天气,又补了一句。 「但后天有。」 忽地又弹出来。 她本来落寞,觉得没甚意思,再一眼瞥见这么几个字,倏地心里就跳得砰砰,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撞到了似的,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心底泛出。 后天是她的生日。 十七岁,如花似水的年纪。 她本来还想着,究竟要怎么委婉地出一下口,如果没有空还是干脆不打扰为好。 但万万没想到,他自己记住了。 她记得她只在他面前提过一遍自己的生日,很随意,他漫不经心的那种。 那时候好像还没现在这么熟,而且也不是这种光明正大的关系。 为什么。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她心血来潮,问了一句,满怀期待。 他手间滴滴,看了,低头。 「也就,没多久。」很敷衍,问了和没问一样。 「认真点。」她还是挺想要这个答案的。 「那你呢?」他反问,问得和回答的一样漫不经心,没投入什么感情。 她咬了咬唇。 下一秒,决定还是转移话题,立马回道: 「去哪儿?我和你。后天」 他看了看,放下在桌子旁,没再回复。 站起继续拿起工具,干活。 一个下午的光像是聚集在窗户,照进来,散去了油烟味,地面锃亮。 - 站在商场门口,人流中央,来来往往的市中心。 他的身影独立,高瘦的一个影,在人群中很好认出,天气很好,晴朗,太阳耀眼。 低头看了看手机,头微侧,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子在等待着什么。 「到了吗?」他一条信息。 三秒后,震动了一下。 「你在哪儿?」她接着回答。 「门口」他没有犹豫,快速地打了两个字,一抬头,周围还是空荡,只有陌生人来往。 没了回音,站在那儿等待。 不久,一抹嫩亮的鹅黄出现在视线里。 远远的过了马路,地面的斑马线把她映得格外显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问题,白皙了几分,很好认出。 今日的她穿着条吊带裙,里面白色的小衬衫打底,看上去悠闲却又像是精心准备过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整个人清爽可爱,及肩的披发却又令人看起来有了小成熟,撩一下耳旁,带一点青春期的稚嫩。 她也看见他了,咧嘴小笑,明眸皓齿,眉眼弯弯。 旁人看着,小姑娘长得漂亮,步子轻快,像只活蹦乱跳的小鹿,路人的目光也随着多摆动两下。 他站在那儿,抬头一看,很容易就找到了目标,定睛一看,有那么几秒钟的目光倏地凝住,映入了那样的难以忘怀的身影。心像是化了一半。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有些陌生却又是那样熟悉、别样的感觉,十分吸引着,挪不开。 直到她快要走到自己的面前,他才忽地从沉溺中抽出,意识到地不好意思,不知往哪个方向瞥开了视线。 「哈喽!」她摆摆手,打了个招呼。 笑得明灿,嘴角扬起,她像是涂了浅浅一层润唇膏,竟然有些意外的好看自然。 「到了。」他有些躲了躲目光,微侧过半边身,低头,看了看时间,脚尖不自然地压了下地面。 「嗯啊。」她点点头,手靠在背后,主动地身体微微前倾向着他,凑在他眼前眨巴了两下眼,作出期待微笑的样子。 「我们进去吧。」 他一时间还是不太适应, 她伸手,挽过,碰上他那显眼的指骨,触感有些凉凉的。柔软的指尖温暖,点了一点,像是在巧克力上融化。他顿了顿,忽地意识到了,小女生的手温和,和他的比起来温度差异显著,慢慢地自己的手好像也暖和了起来,是从一点到一个小面。 他翻过掌心,把她的手背握住,整一只都在自己的手中。 她还是小看了他,没想到那么快就反客为主,刹那间还懵懵的,然后立马感觉到一阵凉凉的气息包裹,他贴近身来,呼出气息,擦过了自己的脸颊。 均匀。 他把她笼罩。 …… 行走在商场的走道里,他俩的肩只隔着十公分的距离,手浅浅地牵着,自由,松散,搭着半只掌心。 商场的灯光很亮,白里掺杂着点黄,到处是洁白发亮的墙壁地板,人很多却不拥挤、宽松。 她望身旁瞄一眼,偷偷地打量。他穿了件白色的体恤,没有多余的图案,很干净,也很符合他身上的气质。头发短了,眉低了一点,清爽又不失原来的特色,距离感削弱了几分。 第一次还是这么认真地看他穿私服,比平日更加好看,带着点闲散。 橱窗柜里是各式各样的衣服,几棵绿植在冷气的关怀下长得还算很好。不远处就是吃东西的地方,快要赶上了饭点,午餐时间,随意看了看逛了逛,还是选择吃拉面。 是她提出来的。 进了门铺,里面的人还不是很多,现在离正式的高峰期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他比较静,适合,她也不喜欢被人挤着。 很快,不过十五分钟,面就上了上来。他们对坐, 溏心蛋,豚骨泡着的高汤里撒着点葱花,面滑成一堆,又有着弹口的光泽,慢慢地被浸着一半。 分了两小碗,他看着她吃,不急,有了闲暇。 她一开始,觉得没什么,后面吃着吃着,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的碗内没怎么动过,却是一直望着自己。脸上有了些不知名的焦灼,很奇怪。 「你自己吃。」她喃喃,看上去像是有了些小怨怼,更多是羞涩和不好意思的脸红。 他没回复,仍旧是双手在桌上,一只随意地搭在另一只。懒懒散散地拿起筷子,挑了两挑,碗中的拉面一根一根地纠缠在筷子上,漾在汤里。。 她低头又咬了两口。 他还在看着自己,不动,筷子很敷衍地举了举。 第45节 「你自己也吃嘛。」她又说了一遍,门外有人进来了,她伸手把另一碗往他面前推了推,手还没伸到碗边,忽地就被他出其不意地摁住了手腕。 摁在桌面上。 他半只耳朵贴着肩微微欠身,耸起,凝视着她。 「好看」 面前男生的眉眼柔和,俊朗,比平日里还要褪去棱角三分。白体恤的圆领口宽松,塌塌的,露出的颈脖白皙,锁骨凹凸,浅浅地挖出了骨坑。 耳畔开始有了脚步声,进来的人也多是成双结对的,路过时却也会看他们一眼。他背对,她正对,全都集聚到她的眼里。 她咬唇角,耳根红了。 他眼中能够感觉到,有一点小玩弄,却又把她当作了宝物一样珍视、呵护。 他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腕。 人来来往往,他们坐在那儿很久不动,时间像是一秒被掰成两半。眸内一点点地被填充、映入、纷纷扰扰的也满是对方。 - 出了拉面店,她才发觉有些羞耻,回头一望里面不知不觉已经多了那么多人。 里面很多人都卿卿我我,你喂我,我喂你……她想想,幸亏他没让他干这种事,不然头脑一热,真可能会…… 他转过来看她一眼。 她立马停止住想象,生怕被他看出。 摆弄了一下裙皱,被压得有点凌乱,身侧侧手低,她碰了碰。 不过两下,视野里又出现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他伸了过来,帮她摆弄,轻轻拍拍。 毫无预兆。 他弯腰低手的样子,倒真的自然流畅,却又带着亲昵本分之感。 她立马就打消了刚刚的那个看法。 他熟练的手,几乎是天生俱来的恋爱感,还有捉摸不透的潜藏性格,真的像是那种会让她当众亲吻,喂食,甚至各种有些过了线张扬的人。 永远搞不懂他的内心。 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明明就挺了解他的,下一秒就被他的行为弄得个始料不及。 明明,应该, 他大概没她想象中的文静,优雅。 热情似火。 手已经被暖了起来,他刚刚握着面汤很久,交互了很久。 脚步前迈,她忽地停了一下。 「哎,」 他顿顿,望向她,只见这个披着软发的小女朋友,扭过头去,拉住他。 她天真地指着远处的一排夹娃娃机: 「我想玩这个。」 ☆、十七 普天之下,哪怕有一个也好,必须寻找出能复活自己这颗心的伟大的东西,美丽的东西,或是亲切的东西。 ——夏目簌石 - 她喜欢玩这种玩意儿。 一排排地去看了看橱柜里面,堆砌着很多只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公仔,软绵绵的,有些眼花缭乱。 要哪只好呢…… 他看着女孩子,贴着额靠在玻璃柜上,气息一深一浅,投射出认真期待的眼神。 她的一缕黑色的发束勾在肩上,灯光融融,带着些温暖鹅黄,整个人烘托得美好梦幻。 像是在梦里才见过她的这番模样。 她逐排地摸着探过去,找寻合乎自己心意的,过了第三个柜子,忽地定住下来,双眼发光。 一个小公仔,兔子形状的,白长绒毛夹杂着点雪色。 软乎乎的,绵绵。 她看了三秒,立马撑起忽地离身,打开背包。 他在一旁看着,一下子被吓到,有些突然,不知道是干嘛。 她低着头,刚刚微微甩去的长发垂了下来,掩掩地遮着脸,只露出小半张。 「干嘛呢。」 她掏出十块钱,弄平,往换游戏币的窗口里塞,塞得很小心翼翼,一点点。 怕是以前试过塞到一半放不进去也拿不出来吧。 叮叮叮地就掉了五个下来,她弯腰,伸手捡了起来,意外地还发现多出来一个。 送的吗? 她有些得意地亮起来,特意给他看。 「嗯。」他觉得她这样子挺可爱的。 把包背好,她开始了专心致志,手放在操作台上目光紧盯。 「你看我。」 她认真得像是要在学生面前示范,一点点的小细节,摇杆时的尾指微微一动。 咔一下。 甩掉了。 “……” 她没有犹豫,毅然地又投了一个币进去,并又向他解释道。 「这种东西,百分之五十都是靠运气的。」 第二回,还是咔地一声,夹子夹了个寂寞。 “……” 再连续三回,不断重复尝试,那个小公仔就移动了那么一点点,往外了一点位置。 夹子太松,晃得要紧,她笃定肯定是机器的问题,虽然明知道是个陷阱,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去试试,更何况她是老玩家了,以前失手的频率从来没这么高过。 只剩最后一个币,她就想着随便吧,已经不抱希望了。 毕竟百分之二百五的概率都拯救不了。 正想塞进去小洞洞里,刚到洞口边,没摁,停住。从玻璃的倒影里看见了他的身影,在盯着自己这边看。 一直在等。 等得挺久了吧。 她自己光顾着自己玩了,忘记了还有一个他,现在才忽地想起来。 于是,她收回手,把硬币递过去,在他面前发出邀请。 「来试试吗?」 他看着。 「我吗。」 她捻着硬币,在灯光下有了点光泽,闪动一下。 「嗯,试试。」 他懂了,接过,自己一个人走到那儿部机子面前,把硬币戳了进去。 哐当一声,游戏开始。 他之前没怎么玩过这种东西,也不怎么感兴趣,真正接触这倒还只是第一次。 右摇一下,爪机摆摆,往后晃荡,他的动作随意,没什么技术性。 往下抓。 勾住。 移回来,放开。 中了。 向蕊:??? 他弯了弯腰,手扶在膝,低首看了看,然后又从取物器中拿了出来。 白白的兔子。 是这个吧。 他递过来,手半弯着,小公仔很小,不过是他的手掌那般。他抓在手里,绒毛长得可以埋住手背,动作轻柔起来。 她顿了顿,接过,不觉意地触碰到他的手指,居然还是会有些羞涩。 拿到手了。 老手输给了小白,怎么也说不过去,心里面总有种很奇异的感觉。复杂,掺着点不知名的甜蜜,为了找个借口,她想着他今日的男主光环肯定都用在这个上面了。 一定是的。 第46节 莫名被暗中赋予了男主光环的他,正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正往窗外看着,二楼的电梯圆圆的,透着玻璃的光泽。 还是会有思维差别。 这时候不应该是像小说里的一样,渲染浪漫吗。 磨蹭了一会儿,看着他实在找不到事情干,她又提议去看电影。 于是他们又跑去看了电影。 最近没什么新电影,该上的都上完了,剩下几部海外的。 抬头往上看了看,动画片吧。 她指了指,问了问他,他顺着目光看了一下滚动的映屏,没什么意见。 拿出学生卡,半价,电影票一共也就二十四块,比吃饭还要便宜。 是部海外电影,进了场,坐下来。可能是他们比较早,里面的灯还亮着,不暗,后来陆陆续续地又来了几对人,都是年轻的小情侣。 中间靠后的位置,选的地方很好,她本来想再前一点的。 只是他挑那里,说没那么累。 抬头是件费力气的事儿,她后来做到他选的位置上,发觉角度刚好,看着下面一排的人都艰难地酸着脖子,果然感受到了他的明智。 细心,细腻。 或许也可能是因为失聪的原因,久而久之,练造了这种精准找角度的能力。 放映室黑了下来。 屏幕放出亮块,一个「映画」映在幕上。 第一句旁白出来的时候,耳朵里反应不过来是听了句什么,单纯地全靠字幕。 她心里想着海外电影,他听不到,也没关系。 虽然背景纯音乐很好听。 这部动画电影很有夏天的味道,绿荫荫的,她立马就想起先前的时候,她看着窗外的绿树和他相衬。 主人公出来了。 也是短发,性格有些孤僻,拥有某种特异能力,人很温柔。 声音也很好听。 语言不通的魅力大概就是能从字幕上感受到气息,字幕组翻译得很用心,几乎将场景所要的想要表达的东西都完整描述出来,从每一个小字到对应的翻译,总觉得又别种暗蕴的含义。 再看一下他,他看得很认真。 忽地想和他说说话,可她自己先眉心一蹙,很是不好意思打扰,明明他只是只有画面,却比她看得认真许多。 她听过,有一种人,去看电影不是为了去看电影。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是那种人。 暗室里泛出光亮,白天穿着乡野的小路,主角在慢慢地跑,天边云朵在飘构成了一副唯美的画面,很令人愉悦,放松。 她尽量放松着自己,去接受情节,这部电影节奏舒缓,很容易代入。 一小会儿后, 「开心吗」他开始问。 微微侧一下头,能看着他的小半张脸,另外的是黑得模糊。 「呃,嗯。」 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点了点头,本想继续聊下来,可他好像并没有望过来的样子。 电影画面中的主角慢慢抬头,作出祈祷的动作,又忽地一侧脸,露出温柔的笑。恍惚间竟然感觉和身旁的他有几分相像。 她相像中的他,一直希望的他。 夏日里的风在吹。 心头上开始想起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动了动,想掩饰一下,却不料引了他的注意。 他又侧目。 「嗯,好看吗。」她问,眼睛假装盯着画面,不怎么去看他。 「还行。」他回答得很淡,没了其他别的什么动作。 回归平宁。 她喝了一口水。 忽地有些后悔没买什么爆米花可乐什么的,哪怕只是薯条也好,她的手放在那儿不太舒服,甚至不太自然。 想搭上扶手,可他也在那上面,会碰到,碰上他的肌肤。 那令她不知道别扭了多少次的感觉,一想,内心却乱得像一堆棉絮,乱七八糟的。 眼睛虽然在看却什么都映进不了。 画面在播但她却在想别的事情。 轻音乐再次慢慢响起,铃声清脆,很有独特的地方风格,舒缓优美,画面变成了一只风筝、鸟、和葱葱郁郁的树影。 周围都静悄悄的,大家都看得很安静,很投入。 他本身就安静。 沉下心来,不想那么多,她放空着心情,在暗下来的放映厅里只是抬头。 眼眸澄静。 他看着。 她宁静的样子真的很美好,有一种别样的专注,眉眼里不带着点什么杂质,像是被泉水涌了千百次的玻璃珠子。 会有光泽,白的。 黑暗之中他能很清楚地看见她整个人,每一分每一毫都能看得到,攥在眼中。她的发丝有一股清香,能闻得到,能折一根放在鼻翼前,他想让她在自己的肩旁,自己一侧头,就能埋进去她的秀发。 停住。 他把目光放回去,看着转动着的画面。 看不出什么,其实他兴趣不大,但总觉得很适合,适合在这个时间内观赏。 他甚至觉得这个主人公和自己有点像。 或者在她眼中,很容易就推测出来,也是这样想。 她的几次小动作,他以为是自己的什么阻碍了一下她,后来才发现不是。 继续看着电影。 是她的心。 快要结束了,结局有股淡淡的悲伤,少年没了下落,风景依旧存然。 他这时候,开始轻轻地抓过她手,把指尖摁到她掌心上,摩挲两下,浅浅的。 结尾还在放。 小痒。 她察觉到了,那股淡淡的悲伤,一点点,酥酥的,他的目光仍正视地往前望着,手却在她掌心里摁揉,然后慢慢地,有了感觉。 他看上去没有动作,此刻却提起了食指,开始有规律的画出字来,恰巧,片尾曲奏起了前奏,很温柔。 一笔一画,他很慢,很轻,一点点渗入到她的心里。 指尖慢慢浮现,泛出雏形。 是字。 「向蕊」 「生日快乐」 她一抬眼,发觉自己看哭了,要十七了。 ☆、开学 我们为体验这些可怜的、美妙的、灿烂的感觉而活,每一种被我们排斥的感受,都是一颗被我们熄灭的星星。 ——赫尔曼·黑塞《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 暑假过去了。 新的分班已经出来,全文的人少,他们在同一个班。 不知道是不是就这么巧,他拿到名单表的时候,看了,她也看了,互相给对方发了信息。 他安静坐在床边。 手上搭了一条纤细的绳,是她上次买给他的礼物。 两条线交缠,颜色各一。 她把自己埋在被单里。 风蜷暖在窗口,把棂窗吹得摆了摆,一点点扬起。 暑假上次之后就再没见面过了,每日都胡思乱想,像是被下了魔咒一样,整日想着上学,想着见他…… 新学期。 她选择了住宿,方便。 但当她自己一个人把席子和被搬进学校时,她想着还是有点高估了自己。 有些后悔,没让母亲跟进来,在车上时母亲问她自己能搞定吗?她还很自信的点了点头。 第47节 拉了远远的一程,一手一边,慢慢地拖到了宿舍楼下,发觉了校园里多了很多新面孔,都是高一新生。 她被安排在三楼。 望上去,再望望脚边的这堆东西,貌似有点困难。 高二的教室在另一边,很旧,旁边就是生物园,荫荫郁郁,厚厚地盖了一层绿色,有种三十年代西洋小洋楼的气息。 白墙夹红砖,曾经是翻新过一遍,西式雕栏。 学校旧建筑本来就是复古,当时想着典雅,直到现在,不计较硬件的话也还是很好看,有氛围。 他走过,略过教室,从走道上穿过绿荫,到了大校道上。 站着。 「你在哪儿?」 问道一句。 她还拿着手机,打开,看了一下。 「a栋,南门」 回复道。 抬头,看见了他,他也正朝着这边走来。 她提早把消息告诉过他了,他也知道。 看着他慢慢走近,半肩背着书包,塌塌的却又棱角分明,挺符合他的气质的。 「要干嘛。」 他问。 她看了看,挨了挨脚边的袋子,假装无事地呼了口气。 「搬被子。」 他又看了一下手机。 时间还有挺长,不急。 虽然人到了,但始终是没什么用处,他也上不去,即使能上去了,也会很奇怪。 她还是自己算着,搬个两三回,其实路程也不远,多爬几趟楼梯而已。 他在一旁看看,也没想着插手。 「你先帮把我东西拿回教室吧。」 见他在这耗着时间等自己,想想还是算了,怎么都觉得不太好。 她蹲下来一边分袋一边提出建议,指了指,把自己的书包交给了他。 他走过去,拎起。 不算沉。 他帮她把包拎到教室,走进班里,从的是后门。 黑板上不知是谁早就写好了座位表,望一眼,自己在最后,她在最前,同一排。于是便绕过去从最后走到最前,把包放在她的桌脚旁。 班上早已有了一些人,都不认识。见他从自己身旁绕过,有几个目光看着他。 他回到自己位置上,不把那几个眼神当事儿,坐下来。 拿出书。 四十分钟后,人差不多齐了。 她从前门进的,看着座位表顿了顿,走回去。顺势准备坐下时发觉他还挺高,这么几个人头都挡不住他的脸。 不久,班主任进来了,换的是个新老师,女的。 看上去还挺年轻,但听说教书有四五年了。 “人到齐了。” 她站在讲台上,往下扫了一眼,动作里还有着几分假装世故的青涩,可以看出这也是个并存奇妙的年纪。 文科班,女生多,男生零落,只占小半,坐的位置都还算均匀。 感觉座位没什么大问题,她盲狙得还是挺准的,于是就开始照例的第一节班会。 语言魅力自然比不上之前的老何,向蕊坐在第一排听着,觉得挺正式甚至算得上有些死板,走走流程罢了。倒不是看不起。 “好,现在有人想自我介绍吗?”她敲了敲讲台,用的力度刚好,教室里安静回响。 有了声音。 更多是女生尖尖细细议论声,一时间她身旁少了点男性还觉得不太适应,看了看男的,都靠后排,唯一能抓住自己目光的也只有一个他。 他正无心听课,低头看书。 靠在椅背上,姿势有点张扬。 有人先开了个头,充当头军上去自我介绍,上去随口一句年龄之前几班什么名字,差不多就行了。 班主任看一个人进度还挺快的,于是干脆说了句,这节课都交给你们自我接受啊多多了解吧。 也就是每个人都要按着顺序上去。 他没听到,既不存在。 不必理睬。 到了她的时候,他抬眼瞥一眼,又低着头,把书卡着在抽屉里,翻页。 唰啦——书声。 该介绍的都介绍完了,时间还是缺了点,还没来得及轮到他,他也不必担心。 底下的人鼓了鼓掌。 下课。 他起了身,手往桌上一摁放下书,往前走去。 走到她的位置旁边,此时她正翻动着书包,露出来几张试卷的角。 「打水吗。」他晃动了一下手中的水壶。 她抬头,看看,三秒后也揽过自己桌面上的水瓶,起了身。 他们俩之间的话也不算多,别人也看不懂,只是觉得挺奇怪的,比比划划着什么东西呢。 “暗语吗?”有人问。 “他是失聪的。”一个人也说,捻了捻自己耳朵,“你不知道吗?” “啊?”问的人表示之前从未听过。 “不就六班的那个嘛,之前一直都有。”人继续讲着,周围窸窸窣窣地凑了几个人听着。 老八卦。 他已经走出了班,不知道班里对他的议论。她在旁边一直看着,跟着步子,放慢了速度。 打水的地方远了,足足有一条走廊,走廊过去的地方种了几坛兰花草,一枝枝高挑开得正盛。 还有股香气,淡淡的,笼入鼻腔。 拧开水,温的和烫的,她接了一些。 回去,又是齐肩。 挨着她,没什么话。 短暂的四分钟平静,在课间里消磨,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大家都挺热闹的,慢慢都开始放松地聊起天来。 他先走的进去,她慢了些,刚进门,就被人拽住了。 “向蕊,刚刚有人找你。” “嗯?” 她自认为应该没什么人还会惦记她的。 “是个男的,还挺好看的。” 新同学递过来一份灰色的通知单,一眼看上去很正式,她接过,再仔细一瞥。 ——日王仔高级研究所会议通知。 一开始还想不起来日王仔是什么东西,后来顿了半秒,忽地脑子清醒,是个社团来着。 李子健的。 还改了个高级的名字。 日王仔牛奶品尝社——日王仔高级研究所 更雷人了。 同学看着她,两眼,表示自己没有看过只是通知自己飞到自己眼前的。 还顺口问了一句: “你是这个社的啊?” “不太记得了。” 她看着,扯了扯嘴角勉笑,假装想起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 虽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旺仔牛奶是个写意,他随手拿来象征的,但没想到,即便改了个想要正经一点的名字,还是离不开日王仔,而且很离谱的是,味道变得更奇怪了。 通知单上还飞扬跋扈地写着:感谢我社员对于日王仔的重要贡献,今后也请继续为日王仔而努力吧!! 她很不好意思地抬了抬眼,看了下那个递给她通知单的同学,同学脸上有些轻佻,有些不屑,还有些想笑。 羞耻爆表。 她连忙把通知单折好,成小方块,密密麻麻一个字都遮住看不见好。 塞进袋子里。 第48节 虽然但是,上面已经标好了时间,她感觉还是得去一下。毕竟李子健肯定是大费周章地搞了这个社团第一课,连纸质通知都一个班一个班地派发,不去,怎么都说不过去。 她回头看了看他,本想与他说的。 他一如既往地还在看书,有几个女生偷偷瞄他。 他抬眼一瞥,她们的目光立即缩了回去。 文科班的男生本就少,再加上一半虚胖,一半瘦弱,没甚阳气。能看的也就那么一两个,他又孤僻,不怎么说话,给人的距离感淡淡冷漠得隔了一个班的距离。 别吧。 几乎没有同学再敢看他。 只敢从他座位后路过时偷偷地瞄着看。 她想想,那个地方好像是真的挺好看的,白白的光滑,整个人棱骨尽显。 他又翻了一页书。她想起收拾了一支笔一个本子,准备出发去开子健同学的会议。 不用和他报告吧。 太奇怪了。 她有些故意地从他身边擦过,往外走去。 刚刚到,即将擦肩转弯。 就在她以为他应该没什么反应,不会管的时候,一只手忽地拽住了她的腕。 「去哪儿」他目光不移,手低低的抓着。 果然,在意。 本来想很简洁,隔壁有同学走过,她忽地感觉应该是要假装说两句话,以免太多人用有色眼光去看他。 于是乎她用方言手语回道,脑子一热,想着嘴上也要动,嘎达一下俩字忽地从唇间蹦了出来。 “——扣仔。” 一出口,还没反应过来,她在那儿好像若无其事。 他眉心一蹙。 真他妈 当他看不懂唇语。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占有欲其实炒鸡强的。 ☆、所属 总有人心里有火炬,而且彼此能看见。 ——麦卡锡《长路》 - 她忽地感觉手腕被捏紧了一下,有些隐隐作痛,他的指骨分明起来,环成圈。 外面的绿荫层深厚地摆动,下午的光透过绿色的玻璃照在他身旁,远远看过去,就是一个人揪着另外一个人,二者皆不得动弹。 虽然看上去挺瘦的,但实际上他力气挺大。 她开始有些心虚起来。 「再说一遍。」他低眼,隐隐地重复道。 「嗯?」她若有若无地眨眨眼。 「你去哪儿。」他几乎是很冷,动作一顿,一顿,生怕她眼睛不好看不清。 她说,「社团」 这次乖巧了些许。 虽然答案不一样,她自己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不一样,当时脱口而出的心情一下就被他揪没了。 感觉像是烟消云散,难以复返,甚至再也没有这样念头的冲动。 不好玩。 他抬了抬眼,睫不动,手微微松开。 还是圈住。 她慢慢地小心翼翼抽出来,攥成小尖,怕又惊扰到他一分一毫。 松开。 放了她走。 她长呼一口气。 虽然觉得很奇怪,她自己明明应该是有人身自由来着,怎么现在像是他的所属。 专门所属。 肆意得有些夸张了点。 但也许是她自己,对他有些过分依赖了。听说想一个人时,视野里出现他的次数会多,以前发现不了的小细节,也会慢慢被注意发觉。 这是更加了解一个人,更加倾向他的过程。 上了楼梯,转角,有个猫笼子。 学校里今年是有养起猫的,还特意建了个猫舍,她想着要不要给他推荐一下找个事做。 只不过好像,猫都不怎么出来,挺怕人。 经过公共区域的行政楼,有几个面熟的小学弟从身旁经过,乖巧地对她喊了一句:“学姐好。” 她假装听清楚了,点点头,心里觉得有些稀奇但并没什么在意。 李子健定的社团地点挺靠中心的,位置辐射出去在学校里就是圆,找到了地点,推门进去,灯已经开好了,亮得有些淡淡的微黄。 挺正式,一个极现代的小会议室,用的各种设备都是最先进的,触屏板,投影仪,抹茶绿的椅子垫配色还很好看。有点研究所的样子。 她来得早,可能是第一个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 不久,便有脚步声。 李子健刚伸脚进来,头一扭便看见了她,立马挥手打了个热情的招呼: “嘿,小蕊妹妹。” 果然,向蕊不负他望,是最早,最勤奋,忠诚度最高的社员。 这么认真的女孩子,谁爱上了就是福啊! 真他妈便宜了那个叫什么名字的来着。 李子健还拿着一堆资料,一只手还很专业地夹着教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中指和无名指之间,还戳起来一截。 “怎么样,咱们社团地点场地好看吧?”他挤眉弄眼地问道,一边欣赏着抬头望望感叹,就像是去景区旅游来的。 “好看。”她很小声的回答,不敷衍,有一半确实是出自内心。 放下东西,后面又有人跟了进来,全是男生,虽然人数也不多。 能看出来有几个是他很好的兄弟。 她坐在那儿,静悄悄,看上去很是乖巧。一个男生夸张着向李子健兴奋地喊问: “你牛逼啊,那儿搞来这么好看的女同学。” “借的。”李子健不知道在回答什么,然后摆手,一幅不是我我没有我清白的样子。 她本以为也就这样,要开始了,后来又来了几个还带着青涩气息的小崽子,貌似是还在新生群就被李子健忽悠进社的高一新生。 “好,齐人了,一二三四……开始吧。”李子健一拍桌,还拿出了ppt,规规整整的报告式就这样显露了出来。 本来不怎么抱希望的,但看见这副仗势,好像还真的搞得很认真用心。 她凑合着鼓了鼓掌。 “啪啪啪啪……” 李子健一听到,立即激情飞扬,昂首挺胸起来。 大肆开讲。 “我们日王仔高级研究所,地处学校中心地段,我们学校又是区的中心地段,而区也是整个市的中心地段,所以四舍五入咱们研究所就是处于千万的黄金地段……” 一张口,果然没令她失望。 还是那么一堆废话,听上去很高级,打成稿子看也未必能看得懂。 这逻辑,四舍五入就是下一个霍金。 “而作为我们日王仔高级研究社的社员,我们,身上担负着很不一样的职责……” 李子健讲得恢宏大气,激昂澎湃,听起来十个秦始皇的宏图大志都比不上他的社团宗旨。 从珍爱小草饮食均衡到保卫世界反对核武,扯到山崩海啸,海沽石烂,硬是扯出了一个雄伟壮阔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 她想着下次再有活动时,一定要退社,一定要。 心里默念好几遍。 听着一个子健胡吹半个多小时,底下有人兴奋到蹦起,产生共鸣,心有灵犀。她不得不承认,李子健的立意听起来很牛逼,给人宏阔之感,像是立马就构建出一个特殊的体系,特殊的组织,像极了科幻或末世的临终宣言,只不过可惜她还是不懂。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李子健最后征求社团意见时,她举个手提个意见。 要不换个社名,演讲社。 说不定还能忽悠着出去比赛拿奖。 心里默默埋下了这个念头,看着有些人确实挺起劲的,沉溺在自己构建的小世界里。 这大概只有真正志趣相投的几个人能懂,亲自构想,描绘,独属于他们思想上的浪漫。但一个孤独的人找到另外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相通的雀跃是难以抹去的,更别说是精神交流这种异常荒芜的东西。 扣了扣指头,还是侧耳听了下,虽然作为凑数用的,但起码也得做到不坏气场,认真对待一下。 第49节 “今天,就这么久了,后天周三,我们继续这个时间点,再开一次会议。” 他拍拍手,有了点领导的气息,额头光洁在光下还有些棱角。 人起身,散去。 她有了些累,坐久了,不是很想起来。 慢慢的。 “蕊妹你还不走啊?”李子健回头来看她一眼,手里正收拾着东西,有些好奇。下一秒还没等到回答又问,“我将得怎么样,好吗?” 她点点头。 “挺好的。” 于是他又立马来劲儿了,兴奋好像永远用不完似的,兴致勃勃地凑了凑过来。 “听懂没?” 她犹豫了一下,呃了一声。 “大概吧。” 他不知是忽略了她的语气,还是忽略了她的表情,好像只听到那“大概吧”三个字,立即就兴趣高昂地和她扯到。 “我就说嘛其实我们社很好理解的,我也不奢求你们和我心灵相通,做到像我那样如此优秀地天人合一,哪怕你们只要懂了三分,就三分,我都高兴得要死要死……” 他笑得有点憨。 她心里算了算,两分都没有吧。 “好了,那你什么时候,哦对了,你和乐鸣一班吗?”他问到一半,又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 “啊?”她翘着手,懒懒放松地躺,突然被旧同学问到这么个问题,感觉感觉挺奇妙的。 顿了一下,温吞回答: “是。” 然后他又赶着问,走了下来,在她的斜对面。 “那你俩还在一起吗?” 老八卦子健了。 “你去问他啊?”她抛出一句。 莫名其妙害怕乐鸣的他,一直是她get不到的点,即使后来看上去挺熟的样子,他俩的交流却还是会从言行中有种距离感。 虽然也没多少次。 “不在一起啦?”他惊讶地张大口,自我判断估测起来。 “呃,”她抬了抬眼,盯着桌缝,不知该怎么出口,“嗯。” “卧槽,”李子健往后一仰,表露出自己的极度震惊,“和平分手?这才多久啊。” 半年不到。 在一起的时间。 确实没有。 她有些懒散,卷了卷自己的头发,忽地觉得挺好玩的。 是真的。 还点了点头。 回到教室后,被单方面分手的乐鸣毫不知情,还一直在专心致志地看书。 他好像最近一直在看这系列,没怎么抬起过头。 这就是极度沉迷吗。 她忽地有种感觉自己单方面分手是对的,让他一辈子跟书过去吧! 和书吃醋,自己也真是幼稚。 凭什么他能女友和知识兼得,自己什么都没有,越想越触碰到奇怪的怒点。 回到座位,还没坐下来,一瞥。 有封……什么, 桌面上是片亮黄色的小字,上面写了两行字,有些模糊不清,她坐下来,拿起看。 「在银河系猎户座悬臂的漫漫长夜中,又两颗文明的流星划过,宇宙记住了它们的光芒」 情书,还是字,浅浅的黑水笔。 这是他的笔迹。 小纸片上,秀丽,却又有风骨,带着特殊宇宙中闪烁的气息,一眼能看出壮丽。 大概是他忽然而来的兴致,平时也不会作出这种事情。她能想象到他看不见她的时候,独自一人埋头一笔一划,摘抄着不知所以含糊不清。 这就是,文科思维男生的浪漫吗? 她攥着纸片。 内心,莫名地…… 就咚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看的书是三体,有点长,而且貌似还要看一段时间 ☆、聊天 i want to be what you are. see what you see, love what you love. 我想变成你。见你所见,爱你所爱。 ——《惊情四百年》 - 后天,日王仔高级研究所二次会议。 临时有了点事,被匆匆忙忙地叫开了。向蕊赶完位于黄金地段的社所在处时,已是快要放学的时间段。 没跟李子健说,应该不会生气吧。 手里拿着张纸,折得整整齐齐的。她写了封退社信,誉抄了两遍,甚至找学生会的同学要来了标准的格式校量,整整齐齐的一张文稿纸排列了下去。 字排得有点密。 走进去,会议貌似已经开完了,里面零零落落地只剩个人影。 李子健站在那儿,背着身朝里,门外看得很清。 她抬了抬脚。 有些声响,他听到了,转过头来,看见她的出现稍稍一怔。 “向蕊?” “呃,嗯。”她咬咬唇,犹豫一下,还是选择了点头,“来得有点晚,不好意思。” 有点…… 何止一点。 她自己也知道,看着周围清一色的空气,连人影都没有了,几张椅子歪了个角有被动过的痕迹。 “会开完了,这周也没有社团课了,没什么事已经。”他的语调温柔下来,有点慢,和平日里的不太一样。 “啊,哦。”她缓缓地应了下。 看了看地面,大概是他把东西都不小心撒手,资料全倒了。 慢慢收拾的他,在有些耀眼的灯光下,轮廓有了种别样的感觉。 没那么活泼了。 “你还有事吗?”见她不走,他又抬头一句问道。 她站在那儿,信掩在手里。 “呃,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对他总是感觉多了很多语气词。 气氛有点奇怪。 “是因为失恋的原因吗?”他轻缓地问,手间多了点忧郁的气息,甚至有些迟钝,“想找个人倾诉吗?”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先前随口的玩笑话。 “如果是这样,”他的声音忽地变得款款深情,有些低沉,整个人侧着身子拗着造型,“我可以听你说,我可以借给你臂膀,小蕊,只要你需要我,那我就永远是你最好的哥哥……” 向蕊:“……” 不是,她什么时候认了个哥哥。 李子健正敞开胸怀,做出怀抱状,朝向她。 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哑笑一下。 “其实,我来找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提了提,“是因为……” 他顿住。 她把那封东西拿出来,递过去。 “还有其实我没分手。” - 十分钟后,他抱着她的大腿哇哇大哭。 “小蕊姐姐啊,姑姑啊,别啊……” “你知道自从上次第一节课过后,那堆新加进来的高一新生齐唰唰地退了一茬……” 第50节 ”妈的就剩一个人啊……” 向蕊:“……” 究竟是谁,这么志同道合,居然能在这个地儿待下去。 “谁啊?”她问了句,还蛮好奇的,怎么那么快就被同化了。 “就是上次那个,戴眼镜的,瘦瘦小小的那个。”李子健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不能自已,含糊不清。 “他啊,”回想一下,确实好像有那么个人,听得激昂澎湃,脸颊通红,在下面支支吾吾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不挺好的吗。 李子健疯狂摇头。 “老姐,咱们这社团现在就六个人了,一共就九个,再少一个你,就要直接原地解散了。” “啊这,”她咬了咬嘴,左右,有些为难。 虽然但是,她怎么说也不感兴趣啊。 面对这么荒凉的场景,继续坚持,怎么都不太人道,更何况是他这么久以来的一点一滴堆砌成的心血……听说光是这个高配置会议室,都是他天天往办公室跑,对着领导左求右求洗了一个暑假的厕所才求回来的。 面对他的眼含泪光,她吞了口唾沫,慢慢地吐出几个字: “可是我,” 他像是立马预料到她想说什么似的,立即补充一连串炮弹突突突地从嘴里连珠: “绝对不会浪费你时间的,相信我,这里多好的环境啊你看看又有空调灯光明亮,坐北朝南面相大操场,你尽管带作业过来写,你过来签个名,这么好的地方学习多好啊,还不用在班上面陪着一群人吵你不会的题我也能教你。” 卖力得好像是把台词背过千百遍似的,想想他最后一句话,上学期的排名他还没她一半高。 忽悠忽悠人用的。 不去做销售可惜了。 可能这段话也只对她这种心软的人起作用,她从他双手奉上的掌心拿回了那封退社信,叹了口气。 “算了。” 李子健看见,高兴得差点没对她叩头。 “谢主隆恩!” 下一秒,他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抬起头来,对她张口。 “对了,” “我把你老公也忽悠进来了。” 她半顿, 什么, 谁老公? - 回到宿舍,正是下午的洗澡时间,舍友们全都已经在冲凉洗衣服,水把地面滴得有点湿。 八人一个宿舍,宿舍表面看上去还行,就是里面破了点,用还是能用。 起码还有个花洒。 她坐回自己的床上,在下铺,枕头搭在折好的毯子上安静地放着。 拿出一包饼干,有点饿,拆开来吃。 脆脆的,有点热气。 一个舍友从阳台那里出来,进回寝内,看见她回来了,打个招呼。 “社团完回来啦。” “嗯。”她应了应。 虽然已经相处了几天,但还不算处得特别熟,她对于那种每天就见那么几面的人会佯出热情,但真正和自己住在一个屋子里朝夕相处的,怎么说也是有些放不开。 论起来,她内心还是挺内向的。 “又是之前那个社长,什么子健来着?”舍友问了一句,拿着衣服往外晾,撑杆。 “是他。”有些饼干碎掉了出来,她用手接着,继续吃。 舍友看她兴趣不大,眯了一眼,随口说了句。 “我觉得他挺好看的。” “是。”她随口应了应。 吃掉了两片,还有一半,想喝口水,才发现没有带水瓶回来。 唔。 “你是和那个谁在一起吗?”舍友突然问。 她忽地感觉自己没喝水也都被呛到了。 抬头,顿顿。 这问题问得有些直白。 “啊?” 她假装不怎么在意,悄悄地把饼干包起来,放在一边,“应该,不算吧。” “朋友而已。” “比较熟的那种。” 怕别人举报,虽然自家级长很有可能早就知道,但一旦戳穿,也很难保得了她。 毕竟还是学校,学习为主,有些东西上不了台面也不能明说。 “有多熟啊?”舍友有些好奇地凑过来听。 “也就,”她侧了侧身,挪了挪位置,“小时候邻居,长大后同学,青梅竹马?” 像是反问了一下自己。 “就,认识挺久了。”后来又补充道,添了一句,“我们俩是老朋友了。” 老朋友。 嗯对。 舍友点了点头,有些半信半疑,倒不是说什么,就是青梅竹马也挺奇怪的。 她看舍友从自己面前走过后,又把饼干拿了出来吃。 毕竟还是饿。 她常介意一点事,小心翼翼的,总觉得跟别人吃着东西说话,不太讲究,甚至在母亲面前有时也是这样。 但唯独对他不会。 - 晚修,班上也只有一半的人,走读的还是偏多。 她做了会儿作业,发现没什么事情好干,有些迷茫地一直待到了晚修下课。 又回宿舍。 她们已经在聊着新的话题了。 她一般不参与,充当的都是旁听的角色,好在性格好相处,大家对她都还愿意接纳。 听了两句,大概是在议论班上的人。 “我觉得没几个能看的,一共也就那么几个男的。” “隔壁班比我们还惨,只有八个男的。” “其实有两个还好吧,我觉着那谁就挺好看的。” 她从她们讨论群体的身旁走过,走进阳台把没洗完的衣服给洗了,外面的声音还是有点大。 “乐鸣不就挺好看的嘛。” “我觉得不行。” “蛮符合我的点的。” 是挺好,乐鸣,长得蛮不错。 比她好看。 倒了点洗衣液,搓着,很多泡泡,听着外面被人对他的评价,心里面上上下下的,带着点小忐忑。 毕竟她不是别人,不知道他在别人眼里怎样,这种深入了解的方式还算来得光明正大。现在是摸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一句句话蹦入耳中,痒痒的,可能还有点小忐忑吧。 都挺客观的,没说他什么坏话。 她把衣服洗好,晾起,往外寝室内走去,本想直接回到床上。却不料突然被拉住手,是个挺热情的女生。 “哎,向蕊啊,你不是跟乐鸣挺熟的吗?” “你让他多和我们交流一下嘛。” 因为他老是自己一个人在那儿看书,高冷得不行,别人想找他讲话都完全插不进机会,就连作业都不敢去收。 她听了,“他这几天作业好像没写。” 众人:“……” 她又说,“他这几天看书好像看得有点入迷。” 众人:“……” “那,”舍友只是说,“语言不通,有什么解决办法?他又不理我,我找他也找不动。” 她停下来,想了想,众人等她的答案。 “好像,没什么办法。” 第51节 众人:“……” 对他还是挺了解的,向蕊知道,几乎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状态,有点日子他几乎都不离座位。大概率她去说两句他也不怎么会听进去。 “你就去说两句嘛,想个办法,好不好嘛。” 不知道为什么舍友对她撒起娇来,这种感觉也有些奇妙。 可能真的被收通知单什么的折磨到快疯了吧。 她勉强地应了应, “那行,我去说说,会告诉他两声的。” 上了床,关灯,夜黑了。 刚熟起来,起劲,她们还在很小声地讲着悄悄话。 她躲到被窝里,拿出手机,她为了在校专心学习,专门换了个只有按键的小灵通。 但还是可以发消息。 看了一下他的状态,在线的。 但还是没忍住,发了一句: 「在吗?」 外面的宿管老师在巡,敲了敲玻璃,咚咚两声示意不要再讲话了要安静。 宿舍里静下来小一会儿。 她用被子蒙头,盖住光,发现不了。学校里本是不给带手机的,对住宿生尤其查得严,凡事都要小心一点。 莫约是四分钟后, 弹出来一个回音。 「嗯」 现在是晚上十点二十,他还没睡,应该是已经回到家了。 「在家里吗?」她按了几下,发了过去。 「路上」他回。 抬头,过了马路,红路灯亮着。下一句,他又很快打出。 「你明天早餐想吃什么?」 她窝在,看见,顿了顿,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聊天里提出问句。 学校的早餐出名的难吃,虽然价格倒挺公道,但始终比不上校外的小摊。 哪里听来的风声,问起了这个东西。 在路上走着的他,看了看回复。 「你帮我买吗?」 半走,停了下来。 「嗯。」 她想了想。 「你一个星期都帮我买吗?」 「也行。」他回道。 有些细腻,她挪了挪身子,贴着墙,缩成一团。 「你有钱吗?」她没怎么顾忌,只是把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没」全校都知道他穷,他自己也坦然。 她算了算,感觉是挺划算的,不用往外跑,也能吃到价便味美的早餐。 「那我明天把钱给你。」 他看了,顿了顿。 夜晚凉凉习风,站在路灯下,拉出的影子细长,行人已无唯独只剩一个他。 月光照下来,他低下头,歪了歪。 「好」 ☆、早餐 幼稚的爱是“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 成熟的爱是“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 ——弗朗姆《爱的艺术》 - 她的生活费不算少,一个星期有两百块钱,她也花不完,每个月都能存剩下一大笔。 随手从书包后袋里掏出一卷钱,数了数,稍微折得有点乱。此刻教室里还没什么人,恰是清早,窗外小鸟在鸣叫。 虽然不知道自己母亲能挣多少,但总是够用的,数出了零钱六七十块,想想自身,舅舅家的生意也算是顺风顺水,好像也蛮富裕的样子。 抬头,他回来了。 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子,薄薄一层蒸腾的热气,覆住。 他递过来了一袋。 肉粽蛋肠。 柊叶深深的绿,还热着,散发着糯米包绿豆的香气。 「多少钱啊?」她问了一句,她从他手中接过,打开看了看感觉很是丰盛。 「四块」他比了一下。 看着,很有食欲,她顺道把三十块钱递过去。 他没说话,收下,知道她这意思是让他随便带。肉粽三块,不大一个,添了一块又送了份很小的蛋肠,但够了她的食量,还好吃。 她一开始以为他是第一天,碰着上好运气,后来才发现,他买的早餐,确实每顿都是四块钱中最好吃的。 回到座位上,剥开早餐,咬了一口,从饭堂回来的同学路过看见她,眼底不知是惊喜还是羡慕,看着香味飘满教室,咽了口唾沫。 她低头,砸吧着吃,忽地又咬一口发现里面还有个咸蛋黄,酥酥咸咸的,很是惊喜。 天热了起来,玻璃有点绿,透起光来很好看,她侧头望一下,能看到他浅浅的倒影。 他也在最后一排,一边看书,一边咬着馒头,书页映衬着手背白皙,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很是放松。 窗户外边是葱葱郁郁的回响。 她走过去,没多余的动作,从后面一环靠在他的肩上,他没怎么动,灯光照着下来,还在看书。 她吃着肉粽,凑着头,手挨着他的颈脖,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几行。 揉揉眼。 「干嘛」他微微侧头问道。 「让你闻闻…」她的目光还在那几行字上,不移,想着究竟是什么书能让他学会写情话,这么沉浸。 字里行间都是很深奥的样子,一眼望过去全是维度粒子,再看看书名,是本科幻小说。 「好看吗。」她问道。 「还行。」他又翻了一页。 看着他对于书这么沉迷,她也没说什么,陪着看了一下后,后来才开始想起,挨了一下他的肩,插了句自己想说的话。 「噢,对了。」 她并没有挡住他看书的视线。 「嗯?」他还是有回应。 「她们都说你很冷漠,不和她们说话,她们说她们挺难的。」她如实地把昨晚听回来,舍友们要传达的东西浓缩了一遍,虽然精炼到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几个字,知道他肯定能听懂。 「她们是谁」他有些不在意,回问。 「班上的人,女生。」她这样说,知道他是故意问的,看他的表情怕他有些不开心,「你要不要和她们多说说话,交流一下。」 他顿了顿,思考一下,然后低下头去把手伸进抽屉,掏出一个本子流利地放在桌角上。 是之前他和她聊过天的那个本子,银白色的。 「这样吗,」她指了指,然后拿起来看看,翻开还是之前的那行字,没再别的痕迹。 挺好的,就是缺了点什么。 她擅自主张地拿起他桌面上的一支笔,扒拉过本子,俯下身来,在上面认真地写下了几个字。 交流小本子 字很小,很清秀,正中着放。 银白素雅的本子忽地有了点活泼之气。 乖乖巧巧,俏皮,带上了她的特色。 他看看,没说话,任由着她。 「怎么样?」她有些兴奋,抬起头,问他。 「挺好,我喜欢。」他抬眼,望见的是她的鼻尖,目光轻轻刮过。 此时只有少数人在教室,都在干些不正经的事,只能算得上半点张扬,还不过分。 身子微微晃了晃,风扇开了,扇叶转动着厚重的尘灰,发出上了年纪的声响。 她被吹动了两根长发,飘荡了一下,在眼前晃过。 第52节 他躲了躲目光,觉得还是低下头去。 吹开了他的衣领,只扣了一颗扣子的他完美地露出了颈脖,锁骨微微陷下去,看上去柔软,有棱有骨。 皮肤白得像一张纸,雪一样纯洁。 她好奇,去摸了摸,手触上去,很舒服,没有想象中的硌手敢。他的骨子也软,但软得有劲,像是被灌了水的门架。 痒痒的。 他也随意地一只手摸上她的脸,冰冰的,有着独特的温度。 只是蹭了蹭,小刮,她忽地就脸红了。 怎么回事。 推一推他,觉得不妙,倏地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咬掉了最后一口肉粽,手肘一撑,从他肩上离起,未扎起的长发轻轻地甩了一下在他的身上。 他仍在看书,没了什么动静。 上着上着课,铃响,大家放松起来。 一天下来几乎全是文科的课,她上得蛮开心的,脑子自己就会跟着转。 他做笔记的能力显然提高了,对着ppt,一顿抄,也能学到不少。 下午,外出的体育课。 他往后躺,伸了下腰,难得放松惬意。 她站起,拿去水壶,顺着抓过去。 「走呀。」 她刚好拨到他的头发,掠了掠他的头顶,他感到有些凉意。 「嗯?」他望望。 她看着他,点头,往外指指。 「体育课啊。」 他蹙眉,用手拨了拨脸。 「不想去。」 「别啊」她靠过去,凑脸,盯着他的眼。 「去吧」她对他肯定,点点头。 两人一站一坐,目目相觑。 - 他几乎不参与课外活动。 就连只是从教室转到室内的免费演讲也不大愿意去。 放纵,随性所欲,任性妄为,也没有人会管他。 可现在不同。 班上男生就十一个,没什么阳气,要他再不去,甚至连队都排不齐。 站在角落,第一次出现在这种集体中,成列成排。 也还是很显眼,感觉到十分地不自在。 体育老师是实习的,年轻,健美,很认真地准备热身活动。 吹着口哨,一下两下,弯腰俯背运动。 他跟着,很别扭,一下一下都不怎么跟得上。 哨声多大他都听不到。 可体育老师吹哨子时的力度之深让他感觉到了那股劲,看着看着像是产生了幻觉,恍恍惚惚耳旁仿佛出现了“哔哔”的刺耳声。 她在一旁看他,挺好的,很正常啊。 但他自己感觉,肢体好像不怎么协调,宛若已经过了上体育课的年纪,只适合文文静静的。 是露天,要出去跑圈。 外校正在他们在足球场上比赛,各式各样的人都有,热热闹闹。 挺莫名其妙,他们学校教学楼不怎么样,但在操场绿化这方面做得很好,花了很多经费。在百度百科上还不知道是谁编辑出了个: 典雅与现代化相结合的优质校园。 语句还有些不太通。 一群穿着球衣喝水闲聊的女生正在休息,顺道看着他们上体育课。 慢跑完四百米回来,停下。 后来她们窸窸窣窣地指着他们的方向,议论纷纷着些许,顺眼望过去,刚好就是他。 “快看看,有没有小皮筋?”一声传了出来,挺小的,可就不知道为什么被她听到了。 这种东西其实她一开始还是挺不在意的,觉得就很没必要,现在忽地有万分后悔,就应该给他套上几千万条。 八卦和爱美之心不会因地点的改变而变换,她们这样指点,她看着,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知道怎样的感受,总觉得有些被侵犯到了,明明是自己的…… 男朋友。 他也察觉了,往后瞄了一眼她,发觉她脸上有些不快,知晓原因。 于是就瞥过头去,躲开那群人的视线。 只有个禁欲冷漠的侧脸。 她们叫得更有点欢。 可能是因为也就来这儿这么一次,全都不必要怕,花痴一点也不丢人。 实习的老师也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忍住没出声。 “……” 站得尴尬。 三四十秒后,忽地,她身边某人伸出个头来。 所有人都意想不到,接下来如雷贯耳,像是憋足一口气,朝着那群看得张扬的女足队,喷薄似地大吼了一句: “别想了,人家有女票了的!想你妈啊!!——” 如雷贯耳。 安静。 亮到有些不像女生。 后来,不知道原因,刹那间话音落了三秒就全班鼓起掌起来。 “啪啪啪啪啪……” 她懵住,一转眼视线都朝她这边望。 什么东西? 他也没搞懂,站在那儿,看着所有人都莫名奇妙地鼓掌。 实习的体育老师憋笑,一开始没憋住,顶拳捂住嘴。其他人纷纷也对那女生闷住笑。 两个人,在班内,两脸懵逼。 只看那边的人有些黑脸有些笑,自知再看下去也没可能再有兴致,不过两下就散开了。 此情此景,笑声爽朗,后来花了好大力气才把纪律安静下来。 “别笑了别笑了好了好了……” 还有正事要干。 这个星期的体育课要测国标,女生仰卧起坐,男生引体向上。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强硬着非得把他拉出来的。 不测可不行,没成绩,毕不了业。 之前有跟他提过一句,暑假的时候。让他多练练,不过大多是没听进去,肯定动都不动。 论上去,还是蛮担心的。 及格就好吧,但愿着他能。 女生多,女生先测试。老师领着一行人进了体育馆,铺好垫子,让男生先自由活动一下。 他不知道该干嘛,她就塞给了他一副羽毛球拍,鼓励他,你一定能行! 然后自己转身就进了体育馆,再无踪影。 他看看,原地蹙眉。 这他妈是让他,自己一个人跟自己打羽毛球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会修一下这章的。 ☆、六个 喜欢你的理由,因为是你,那就是你。 ——《请回答1997》 - 走进体育馆,她看见了一排排在地上的软垫子,绿绿的,很整齐。 要开始了。 第53节 随意找了个拍档,是个挺好的小妹妹,要比她小两个月,人特老实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她还挺喜欢。 站在旁边,第一轮她还排不上号,女生很多垫子也就那么几个,抢不抢位置都没所谓。 等着下一轮,她和拍档站在一起,其他人也说话了两句,一边看着。 “多少个及格啊?” “二十四。” 听见,身旁的拍档紧张了一下,她看上去挺瘦弱的。 “我肯定做不够。”她担心地扯了扯向蕊。 向蕊见她这样,安慰一句: “没事,做不够的话我给你放大海。” 确实很水,多加两个三个不是问题,虽然大多靠自己的能力都能及格,但也就是让成绩不要太难看而已。 第一轮过去了。 她说一句: “我先吧。” 躺下来,拍档帮她摁住脚,挺牢的,假装出了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丝毫不紧张,虽然自己心里也没底。 她挪了挪位置,调整好,向后一伸,仰头,姿势准备得差不多。 忽地就看见,体育馆门对出的那片场地里,他正在自己一个人打着羽毛球。 自己,一个人。 没憋住,有些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破功了,哨声哔一声响起,她条件放射地一下子回应,连忙起身,膈肌挤压,腹部就刺啦一下生疼。 靠。 她憋不住嘴,骂了一句。 论起来还是跟他学的。 情况紧急成这样,任意的形象也和她没有关系。 煎熬。 三十二个。 数道。 她翻过身,有些没有力气地趴在垫子上,这次有点要命。 她没想懂,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要笑啊。 缓了一会儿,过来了,拍档开始。 她一二三四地内心数了数,发现刚好及格。 那就多加了一个吧。 测完了,准备到引体向上的项目,不是很懂为何许多女生都挺高兴的。 她出了馆,往一个人打羽毛球的他那儿走。顺道看见班上另外十个男生,六个在打篮球,一对在打羽毛球,还有两个跑步着。 就多出了他一个。 看上去挺寂寞的,没有人缘。 他还不知道,一直在那儿打着自己的羽毛球。 走过去,拍住他。 准备要抓去测国标了。 「喂,」 他回头一下,只见眼前的她,往上嘎吱举了两下手,过了头顶。 他:加油? 她摇摇头,不对,又做了一遍,轻松愉悦地举了两下手,头发还随着晃了晃。 他:这不还是加油? 活脱脱一个迷惑人物。 他没看懂。 试了两下,她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怎样才能给他解释,明明自己都已经那么形象了不是吗。 「你在」 她又尝试了一下,试着用自己的方法解释,独特。 他举着羽毛球拍,疑惑地望着她:??? 最后还是往远处指了指,顺着望过去,看见单杠,算是懂了。 这, 不能说她差得远。 就是没表演的天赋。 过了去,有些女生已经扎成堆找好位置,站着往单杠那边望过去。 还是有点距离,离得太近了,显得很不含蓄。 虽然在那儿也表现得很饥渴,两只眼睛虎视眈眈,目光就没移开过。 班上的男生多半虚,要不就是虚弱要不就是虚壮,她看看他,貌似也有点往虚弱那方面靠,虽然长得高但也瘦得有棱骨。 体育委员是个体育生,踢足球的,身材匀称两条腿却很白很纤细。 听说晚上在宿舍里还会敷面膜。 除了那一两个,其实也没有好看的,另外一个长得还算标志的早就有了女朋友,其他班的两个人很低调。 她看看,也自然而然融入到那个小女生群体里去,但不同的她和其他人比起来,有了更加明确的目标。 只想看一个人。 到他了。 七个为及格,体委也只能刚刚勉强五个,其他人更不用说了,两个三个四个…… “体委是踢足球的,可能下肢力量比较强一点吧……” 有女生在一旁讨论道。 他把手放上了单杠。 向内握住。 忽然,她的心里就好像被某些东西吊起来的。 本来还有点漫不经心,有意无意的样子,现在却感觉周围的空气都紧张起来,凝滞住,她的目光移不开。 其他女生们在她面前假装着不在意,表示自己的礼貌,实则一直都在偷偷瞥着。 一个。 他往上了一下,动作出奇的标准。 两个。 不知道为什么,忽地好像有些安静下来。 三个。 他看上去并不怎么吃力,目光注视着他,手部的肌肉显露出线条,却又一点不张扬,弯弯地一条线,流利。 四个。 她本来想着他该差不多了,够了够了,不要勉强。 然后他又若无其事地多做了两个。 手一松。 面色平静。 六个。 轻松得和别人好像不太一样。 平平淡淡。 虽然女生们已经看见过一个很猛的运动型小个子男生二十一个,但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个长条的,如此佛系平静,甚至没有喘气就破了五个。 那可是长条的五个记录啊! 体委的记录! 他也好像是不愿意多做似的,夹在及格和记录之间的数字,很低调,很符合他的性格。 六个。 其实她一开始也有点滞住。 惊讶。 转念一想,好像,也真是他的特色。 就是不知道,他那薄得像纸一样的身子,哪个时候练了个这么发达的肱二头肌出来了? 那不成单薄的容易飘起来? 有些思考,有些发呆。 抬眼,见他走出来,穿过,自己一个人在边上。 拐弯? 越走越远? 第54节 她疑惑了一下,也离开人群,小跑两步赶过去,从旁边伸手有些轻地拉住他。 「喂哦,」 脚步慢下来。 他知道她在看着自己。 「你去哪儿?」 她问了一句,蹙了蹙眉。 他顿了顿,反问。 「你不是要去聊天吗?」 见着她好不容易混进女生堆里,还处于中心位置,想着今天就随她玩去,不打扰了。 她问: 「我聊什么天?」 他答: 「不是聊体委吗?」 体委此刻正在远处身前结互着手,两条腿并拢,有些含蓄地站着。 她实在是想不通他是怎么想的。 「他没你好看。」 她略有些生气地说。 「还好吧。」 他的语句倒是有些直男。 体委人缘貌似变好了起来,他看着也眉清目秀的。 她扯过他,把他从边上扯开。 「干嘛。」他不太懂,对她问。 「陪我在操场上走。」她没什么好脸色地说。 最后还是去打了羽毛球。 虽然每天,无论早上中午晚上,操场里都有情侣在围着游荡,卿卿我我的,像是校园恋爱的必修课的一环。 她从来没试过,身边的他经常不在,明明多浪漫啊。 虽然她也不敢去试。 这种毕竟风险太高,一不小心被抓住就不好。 而打羽毛球就不一样了。生命在于运动,运动不分性别,运动构建友情。 远远的,就是一道美丽的校园青春风景线。 她拿着球拍,站在羽毛球场的一旁,她比他要矮大半个头,看上去是蛮娇小的。 他站在这边,手轻轻一抛,起球。 啪。 啪。 来回打了几个回合。 这就不错。 羽毛球流利地飞出了一条弧线,弯弯地打到了另一边,她挥了挥拍,球转了个方向,像一只白色的鸟往他那儿飞回去。 他俩还挺有默契的。 之前不知道,他这么喜欢运动,起码现在表现出来貌似是这样的。 「我不喜欢。」 他回应。 一挥拍,羽毛球在空气网上划过了一条弧线,刚刚擦过那般。 「不是很喜欢。」 她轻轻地把手往前一伸,挑了回去,看上去快要落地的球就这样又被救起,此刻已经快打了将近十个来回了。 「没有吧,我看你都挺好的。」 他抿了抿嘴。 一个远球,她扑了扑,没接住,落地了。 走过去捡起来,鞋尖擦了下地面,拿起来停住。 「还打吗。」 她看他好像有些累的样子。 「打。」 他把晃着的球拍重新拉了拉。 一下两下。 「你是不是参加了那个社团。」一时想不起来李子健该怎么比划,她用另外一只手,问了问他。 他看见,连续接了两个球,才迟疑了一会儿回答:「嗯。」 「为什么。」她不是很能明白,皱了皱眉。 他面色顿顿,两眉间拧得像是拉出了一条线,稍稍半晌,才慢慢地说: 「我就想参加一下。」 「你有什么好参加的。」她不是说人,而是说社团,「那个谁是不是找你谈话了。」 他知道是她说的是李子健。 确实,那天会议她走了后的下午,临近放学的时候,他出了校门,忽地就有一个不认识的人来勾肩搭背。 不仅如此,还一脸死了妈的样子。 他刚想躲闪,没想到,那人居然亲昵地往他身上蹭,还佯出兄弟你别说话没必要我都懂你的苦处来我们谈谈吧的气质。 讲真话,那时候他有些不明所以。 李子健当时硬是憋出了一股劲来,把额头拧成三条,看上去愁眉苦脸。 还有些善解人意。 下一秒就掏出手机,怼到他面前,给他看道: 「兄弟,没关系。」 「那么好的女孩子,全世界也就一个,能追得到的。」为了不勾起他的伤心回忆,李子健特意地避开了分手等一系列词汇,全部都往正面的方向去讲。 「来我们社团吧,她也在里面,你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再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勒着他的脖子,李子健和他差不多高,远远地看过去俨然就是一对标志至极的好兄弟。 「我们每周三都有活动,整整一节课四十分钟,足够了不是吗?」 挑了挑眉。 他蹙眉。 本来没有什么意愿的,但他知道文字里出现的那个“她”应该是向蕊无意了。 他又仔细地扫了一眼面前这个不认识的人。 李子健早已从书包中掏出那沓码得整整齐齐的社员申请表,连同着笔递到他的面前,半脸坏笑半脸真诚地对着他。 他看了一眼。 「日王仔高级研究所」 「社长——李子健」 想起来了。 对不起,没兴趣。 ☆、烫伤 把寄予他人的希望收回来放在自己身上 倒也温馨 ——木心 - 再下一节课时,他还是跟在了她后面,走进了那个看上去很高级的研究会议室。 她也没想到,他真的签了那份一看就不靠谱的申请表。 好歹是个正儿八经有了手续流程的学生社团,能拿学分的,想了想,也就算了随他吧。 不然他也不可能参加其他什么的活动了。 拉开椅子,灯光一如既往地亮,恍惚之中看见了李子健的下半身从面前的桌子晃过,然后就开始了巴拉巴拉的一堆新演讲。 他坐在她隔壁,人显然是少了很多,加上他又像是凑齐了几个数。 每人又给了一份表,说是要做点什么研查,周围逛逛写点东西,散发心得感悟……她看了看,没有也没想过要有头绪,在瞄一眼身旁的他,坐得安静,埋头还在看着那本书。 怎么还没看完。 一共三本一套,时间久一点。 也打算整理东西,手肘不经意地蹭了蹭他,他以为是些什么瞥过头去看看,却也只见她对着空白一片的表想着什么东西。 是,没有笔。 第55节 他把自己的递过去给她。 莫名其妙收到了一支笔,她看着有半点不解,这个意思,是让她一个人写完? 她把笔推回去。 他没注意,以为笔自己滚了回来,又推了推。 李子健本来讲得很是起兴,忽地往下面一瞥,看见新社员在勾引老社员,两人还很投机默契,打情骂俏的,忽地就咳嗽两声。 “咳咳,补充一下。” 之前社长集合开会,他重复了一遍。 “社团里不能出现谈恋爱的行为。” 红果果地暗示着他们。 “学校说了,若发现违规者社长藏匿不上报,需负担一部分责任。”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故作沉重神秘,视线故意躲着他们俩。 向蕊:“……” 他没发觉,仍旧把笔往她那边挪着,像是有了些小情趣似的,还蹭到她的手背上。 “不能谈恋爱!”李子健对着天花板又义正言辞地重重阐述了一遍。 他的手帮她拨掉一点点粘在上面的衣服毛绒。 “不能!”李子健瞪着眼对空气。 他书遮脸,姿势随意,往她那边又挪近靠近了一点。 这就是谈恋爱么。 她把一张数学试卷展露出来,上面有着红笔的更正信息,但很显然,只做了一半,草稿打得满天飞脸试卷背后都是满满的。 他拿起笔,凑过头,几乎要埋在她的发旁。 颔首微低,笔尖动了起来。 这样, 再这样, 列出了一个联立方程,还画出一个潦草的图。 这谁看了不叫好, 多好的学生啊! 互帮互助,团结有爱,课余时间也专心学习! 这叫谈恋爱? 李子健默默看了看自己的成绩单,想了想上学期和他们俩的排名,缄口闭嘴了。 一节课过去。 走出去,问了问他你学到了什么。 他出乎意料地回答得还挺认真。 「什么极端环保主义者,什么世界和平之类的……」 居然有在听讲! 在李子健声情并茂的演讲声下,身后的ppt显得格外弱小,仿佛只是一个透明的背景板,在那种情况下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 然而他一进来就已经先看了个遍,ppt会自动翻页,有时就抬眼起来。 记住了一点。 本来还以为是什么无厘头的恶搞,后来才发现挺认真的。 「所以你能理解,」她指指,「那个理念?」 他手上的书已经是看到一半,很厚,捧在手上。 「还好。」 多多少少是了解了一些,感觉李子健整个人也还没那么吹,思想开阔,很多他们这个年龄段本来接触不到的事情子健基本都知道。 走回教室,又准备要分别。 一个回家一个回宿舍。 仿佛已经挺习惯这种生活,自然。 说个拜拜,她拿起自己的教科书,他背起书包往外走。 走在大街上,树荫浓密,风一如既往地带着些热气,夏天仿佛还是像是刚刚到来一样,只是叶色要稍稍厚墨绿一些。 没了什么东西,开始左拐,走进平常的那条路。 人开始变少,陆陆续续有几条可以穿插的小巷,这是条近路,什么人都有。 转弯,瞥见。 天很亮,一点都不像五六点钟的样子,可那个角落里却一向地很阴暗,甚至长年散发着潮湿的气味。 大抵是盖着很茂密的水君子,一丛一丛,干枯,没有花。 地下亮出了一个烟头的猩红。 几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手里夹着烟,校服穿戴不齐,解开的扣拉扯得整件上衣有些变形。 他们也抬眼,懒懒地,瞥了一眼他。 这并不少见,街头街尾看得很多。他没流露出什么,只是心里清楚不关己事,敛起视线继续向前走着自己的路。 那些角落里的少年,也低头,收回警惕,夹着烟头吞云吐雾。 要是说不良,他感觉,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穷、聋、别人眼里的冷峻。 长期出没在酒醉灯红里,夜不归家。 大概只差个什么出格的行为,就可以把他归类到那一边去。 他想着要是自己没聋,只是家道中落,差不多也会跟那些人一个样子。 无所事事,漫无目的,自以为是。 差不多。 纠缠了一堆后,眼前逐渐浮现出小饭馆的后门,他拨开帘子,走进去。 看一眼外面,生意不错。 切菜。 洗碗。 井然有序起来。 他做着分内的事。 到了七点多的时候,又临时来加了两桌。他没想起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人变多。 外面的忙不过来了,找了他去,收拾了七八号的桌子,重新铺好,下一秒又叫他端出去上菜。 他捧起。 是焖鱼,很重,很烫。 一锅上。 三号桌一家十多个人,围着聊天正起兴,没甚注意到他。 只是见着来了,指了指说: “这边上吧。” 他知晓这什么意思,绕了一下,上菜要注意位置,尤其这边的人更为细心,尽量不让小孩坐着出菜位。 找了个空位,躲着人以免烫到。 刚往前欠身,弯腰,正准备上菜,忽地余光中就出现了一个未及腰的人影。 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直冲冲的跑过他的面前,已经撞到他的身上,无意间借着手肘的力推了他一下。 重心乱了。 鱼翻了。 哗啦一下,汤汁混合着热菜,腾腾地全部倒下来,整个锅“哐”一下地在地面上砸出惊雷般的声响,伴随着刺啦刺啦的摩擦音。 桌上本来还谈笑着的群人立马“哇喂喂啊——”地尖叫起来,唰地一下站起,声音中带着惊恐,恐慌。 他欠身弯腰,捂着半边腹部,面露痛苦的神情,咬唇难忍。 “……” 小孩子正被母亲抱着,母亲的两只手捆得死死紧紧的,显示出了余惊的恐惧。 地面上摊开一堆汤汁,流成了四面八方的线,细细长长的。 掉到地上的锅仍翻滚着腾腾的热气。 锅要翻,没拿稳,看着那个小孩子立马要跑过去,他意识里应该是向左/倾倒,无论怎样也该是向左/倾倒。但在那么一时刻,他脑内不知出乎了什么,硬是把力往自己右边一使,整锅倾倒了在自己右半身上。 客人和小孩子毫发无伤。 下来的那么一刻,刺麻的,痛得像是掀了皮,冒腾的血肉翻出,滚烫着烧炙肌肤。他痛到立即反射,手一松,什么都拿不稳了。 疼痛难忍。 “没事吧。” “洋洋呢。” 有人给他递过纸巾,可无济于事,他疼痛窒息之下还是伸手接过,死死攥紧。更多人是赶忙着去看小孩子,老人的声音发哑地喊着,在孩子身上不停地摸。 确认了孩子没事,汤锅周围的客人没有烫伤,几乎是同时立马有人去扶他。 唯独他一个被淋了一身热汤。 第56节 穿着黑衣的中年客人不停问着话,是些烫伤了哪些地方,想要帮他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被强硬着扶起,在后厨用着自来水冲洗,掀开一看,右半边的腹部被烫伤得很严重,一阵红白,往下的腿部渐渐泛起红,麻麻的,刺痛。 另外一边对孩子的紧张已经成为了对不懂事任性的谩骂,可以听见打屁股的声音和责怪,孩子在哇哇地大哭起来。 没有破皮,整件衣服已然湿得透顶,浅浅的黄色汁液沾着,形成了大片的污垢。 他流了冷汗。 算是运气好,没有大面积直接高温接触,发红。 有衣物挡了一下,虽然薄得也好像没什么用。 二次烫伤。 去了医院,开了车,匆匆忙忙送过去。 医院里值班的是个有点资历的医生,看过比他严重得多的,哎哟了一下表示自己能感受到痛的共情,然后问了一下怎么搞的。 他低着头,全然不知。 他聋的。 那股劲头一直不过,灼烧感很强烈,一同前来的老师傅咿咿呀呀地说了,医生一边听着一边给他处理。 “挺严重的。”后来医生补了一句,“要注意点。” 晚上,医院的灯光不是很亮,甚至上能算得暗在偏僻的郊野,旧建筑累赘出的棚子在窗户外面,显示出寒星的荒凉。 他的鼻翼能闻到淡淡皮肉的生滚,药膏的气息。 从一开始的不安,到安静下来,他恢复到原来的自己。 眼前浮现的画面,联翩,像梦境一样。长久的疼痛麻木起来,敏感没了触觉。 变幻了好几个场景,像是空白,默然。 脚往下轻轻踩踩,疼,脚底也有烫伤。 是自己。 报应吗。 不自觉地联想到。 抬了抬气息,看见那件白大褂在眼前,动着,医生的手拨着他的污衣。 有那么一刻,他谁也没想到。 却想起了一个她。 ☆、玩火 永不妥协就是拒绝命运的安排,直到它回心转意,拿出我能接受的东西来。 ——王小波《黄金时代》 - 那桌客人补偿了他两千块钱,医药费加人情费,算来算去那笔账也很粗,是有些多余下来的。老板也自己贴了五百块钱给他,说他辛苦了。 他不是正规的打工,也没想要算过工伤,老板对他很好,一直照顾着他,客人也明事理,知道是自己家小孩子的问题,十分负责。 本来说要是留疤,那就再给多几千的。 一层层包裹住的白色纱布,他坐在床上,低头看了看肋下。 有些厚重,纱布几乎环绕了他的半个身子,在腰上围了两条固定,勒得很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创伤而疼痛敏感的假象。 已经休息了一天。 整整一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迷迷糊糊,闭眼早上睁眼也是早上。 今天没打算像昨日一样荒废,与其不知道干什么好,还不如逛逛,走走。 凝视了一下,套上了件校服。 覆在下面,看不太出,顶多是臃肿了一些,像是吃胖了一圈的他。 一起身,扯着,他拧紧眉心。 即使坐着不动,那处地方连着腿部也还是会隐隐作痛,像是有针扎一般,蚂蚁在上面咬洞,密密麻麻的刺感。 手肘上也伤了一小块,一开始没怎么注意,后来才发现的缺漏。 思考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莫名地请假一天,然后又带着这个鬼样子去上学。 人家还以为你去打了什么群架,斗殴,或者是被欺凌。 这怎么,就, 有些难楚,他对着这样想的自己, 扯出一丝苦笑。 - “卧槽,乐鸣牛逼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从今早出门然后听见东巷二大爷的话,李子健开始对着四处吹波。 “这小崽子学会舍己为人了。” “不对,应该叫见义勇为来着。” “还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他从校门途经,瞥了一眼这个人,没心情。他每一步路的抽痛都已经让他要屏住呼吸,难以集中注意力,随时都想着停下来歇一会儿。 平时是不会这样的。 可今天真他妈的疼。 回到自己班的门口,一进门,班里基本上都已经齐了。这次还是他来得最晚的一次,众多人都纷纷对他昨天这个旷学的行为表示出震惊、不解。 不打招呼,他拐弯,直直地往后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看着他从眼前路过的向蕊,眯起眼,发觉好像不太对劲。 住宿生没有校外信息来源,简直就跟封闭一样,前天晚上她给他发信息他就已经开始不接,一直到今天,才终于见到了他的人影。 胖了? 看上去确实是稍稍圆了一圈,又不是那种壮实,而是很虚,脸色苍白的那种。 过什么好日子去了。 吃山珍海味了吗。 他一回到座位就低头,从柜筒里随意抽出一本的书,翻开握在手里,这才发觉自己拿反了。 调过来,眼前却好像发涩一般,枯燥得看不进去。 往别处地面上瞥一眼,眯一眯,闭上。 疼痛像是会抽走身体里的血液,或者说大面积的创伤加速了蒸发,他连唇都没了血色,变得半白起来。 翻开桌角的那个小本子,上面清一色都是昨天留的「快交作业」、「快交语文作业」、「记得写英语作文哦」的话语……他看了,有些头疼,翻了一下书包连两个本子都没有。 凳子底下还给他压好了一沓试卷。 看上去有五六七八张,学案、小练、还有早午晚的数学试卷。 他就请了一天假。 就一天。 也就在家里躺了那么一天。 弯腰,忍着疼,捡起来。 「你昨天干嘛去了?」她走过来,问道。 「我都没早餐吃了」她蹙眉。 长期由他带早餐的习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她虽说昨天没挨饿,但怎么说心里总不是滋味。 一声不吭地玩消失。 还是夹着三十块钱巨款跑路的。 「你就没想过我死了吗,」他歪了歪头,躲开目光,把飘到另外一边的试卷捡起来。 她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别扭,僵硬,不大像他。 「你才死了。」 着不是一个道理吗。 老实说,她还是很着急,心里无数次幻想着他遭遇什么意外。头一个晚上还好,接着第二天没来,消息也不回,心情就愈发愈像煎锅上的蚂蚁,煮得急躁,热气,压根没有道理。 她不喜欢他这样。 直到今天早上看见他,才算是定下了颗心,同时一点怨懑也溢出心里,更别说是…… 「你是胖了吗?」 他低头看看自己。 「或许吧。」 少年的脸低下时有种淡淡的美感,眉心一拧,又是一副美好的画面。 她发觉他今天真的很喜欢蹙眉。 「你究竟去哪儿了?」她再次重申了一下问题,靠在他的座位上,手撑桌子,义正言辞。 「在家里。」他如实地说。 「在家里干嘛。」她继续质问。 第57节 「睡觉。」他还是如实。 疼痛翻搅着心绪,十分难以入眠,一转身一靠,又是一阵胸口带刺。 足足翻腾了半天,才算合了一会儿眼,揉了揉被冷汗浸湿的头发,黑暗之中闲暇也就这般打散时间。 即便是现在,也还能看出一点他昨日生活的气息,有些懒散,没刮胡子,发尾微微翘起。 颓废。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往他身上靠了靠,挨着。 一下,碰到他烫伤的手肘,她没反应过来,他却是有些过激地弹开了。 手就这样缩了回去。 嘴里并发出了嘶地一声。 「???」她有些不明白,没注意,只见着他不满的神情。 即使是那么一下,也是带着情绪上的不耐烦,她的眼睛很灵敏,这骗不了人的。 凑近闻,还有股酒精的味道。 「你喝酒了。」 他说:「没有。」 「你就是喝了。」 她笃定。 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话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两人面面相觑。 「我喝了。」 「不你没喝。」 原因只因为本该是楼上的楼上的李子健同学,大老远地跑了过来,长途跋涉地在他们一楼的班级门口,对着他俩大喊了一句: “乐鸣牛逼!” 全班安静。 不知是因为什么,很玄乎地就被吹成了为救五岁小孩儿,他义无反顾地将一锅热汤往自己头上淋,重度烫伤,经过长达十多个多小时的抢救后,脱离生命危险,并且又在区区十多个小时内成功痊愈,出院,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和免疫系统…… 明明只是他,顺了个手,滑了一下,把自己给烫着了。 当时说想着救小孩保护顾客什么的,他怀疑自己根本没想那么多,不知怎么地就倒到自己身上了,回想起来也可能确实占一点原因。 大概率不是因为善良,而是自己家赔不起。 不想丢掉工作,也不愿意再背上些什么骂名,这或许大概就是极度自私,利己主义,居然能在这么一起事件里找到利益最大点。 虽然是疼了一点。 嘶嘶地抽进去一口凉风,灌进他的牙关里。此刻在一旁看着的她已经心疼起来,很想了解,也不敢轻易地四处去碰他。 这种事情。 其实也丢人。 他不是很肯告诉别人,起码在他眼里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李子健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后立马就闭了嘴,毕竟忽地想到不是谁都愿意告诉别人自己在哪儿哪儿打工。 私人的事情。 他没怎么把在意放在自己脸上,一副漠然的样子,照常地翻着自己的书。 「有多严重?」 「也没多少。」 起码不像李子健说的那样,一百二十多度的滚油,从头淋到脚那么夸张。 一点点而已。 她之前也是被烫伤过,手上一小块地方,很痛,虽然现在痊愈也不留疤,但当时那种作痛感脑海犹存。 更何况是他那一大盆淋在身上。 「没什么事。」他再次重复了一遍。 多去换几次药,按时清理,等两三个月就差不多能全好。 她听了,更觉得难受。 把这两天的笔记给了他抄,他俯了俯身,手提起笔,模样认真起来,眉眼却也时不时地蹙动。 几个英语知识点,写得还不太详细,想要补补,却看见他的水瓶。 拎起来,摇摇,是空的。 她说,「我帮你去装水吧。」 拿起,这还算是她第一次帮他打水,绕了一下出门,脚步一踏出去,踩到了走廊的地板。 李子健趴在门口,见她一出来,立即凑上去问。 李子健:“没伤到吧?” 先前他还在一直远远地观望,像做贼一样,悄悄咪咪的,路过的老师还以为这是那层楼对文科女生图谋不轨的学生。 然而不是,李子健可有诚意,出了这件惊天的大事,作为社长必须关心一下社员不是,而且做的还是如此之有正义感,符合日王仔高级研究所社旨的伟大事迹,必须得好好嘉奖一番。 可还没嘉奖,就先被甩了个黑脸。 她略过,难得的没有心情,十分心累地往前走着,草丛两旁的兰花草齐齐整整地被剪了个精光,只剩光秃秃的枝茎。 他跟上去,一脸关怀。 然后又追问了同样一句:“没伤到吧?” 这都没伤到,她记得他受伤的消息就是从你这儿传出来的。 她浅浅地拉着腔调,懒得理会他,不给正眼地对他敷衍回问道:“没伤到什么。” 李子健有些讷讷,扒了扒出口道: “——小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天气很干燥,留了两天的鼻血,手还被刮了三道口子,大家要保重身体。 ☆、晃荡 人终要走上一条由自我意志推动的路。那种自我意志你可能一时看不清,却能感受到它和周围磕磕绊绊的摩擦。摩擦越剧烈,人就越痛苦。而你越痛苦,就说明周遭处境和你的意志之间不匹配,于是你不得不改变你的处境。 ——郝景芳《生于一九八四》 - 虽然行动有些不便,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但其实平日里也没什么要动的。 顶多就坐起来,起身,再坐下。 弯不了腰,他摒弃了先前那个靠在椅子上的躺姿,只得慢慢地直起放松,另一边用手撑了撑自己。 没办法。 走廊外面,李子健和她正站着,相互对望。 向蕊:“……” 向蕊:“你小弟弟才有毛病。” 李子健是个独生子女,这么一说也还不算不舒服,没绕几个弯子直接连想过去,口直心快。 “我很健康的。”他拍了拍胸口道,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她听看,感觉面前的人今日好像比平时更加不正常了一些,瞬间为那些看他打篮球而嗷嗷大叫的女生们可惜起来,什么阳光学长,就是一脑子有问题的玩意。 皱眉,不适。 李子健露出八颗牙微笑,很憨。 掉头就走。 中午的饭堂里,熙熙攘攘。 他们随意地就走进了一条队伍,各自干起自己的事情来。 不能吃辛辣、刺激,要多吃点清淡的。他一开始自己也没怎么注意这件事情,低着头背单词往前排队。 到了他的时候,本来想滴一下卡,伸手就拿饭走人。谁料到本来迎在身后的她忽地就往前跨了一步,绕到他面前,挡住,对着打饭的阿姨大声吆喝道: “姐姐不要那个水蛋,不要那个辣子鸡!别放那么多汁太咸了谢谢!——”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懵住。 只见阿姨迅速地按照吩咐,一两勺往素菜里舀,不带手抖,眼神坚定,不出三秒钟一份绿油油新鲜的饭就呈了出来。 他:??? 还不记得,紧接着看见她转过头来,对着他一副你傻站着干嘛的样子,指了指: 「拿啊」 于是他手里的饭菜清淡得和别人有些与众不同。 浅浅的一勺水上垒了好几层椰菜叶子,水焯得有些漫不经心,碎成骨头的排骨加上没煮透的腐竹,显得尤为凄凉,略微单调的颜色。强硬凑起来的两个半荤,也抵不上一个肉菜。 他看看她。 她低头,倒是吃得挺香的。 甚至上是大鱼大肉。 感觉到被注视的目光,本来故意不看他的她,抬起头来,对上。 「你赶紧吃啊。」 「时间快到了。」 第58节 他被催促了,见着她这副样子,还真有些意外。 急匆匆,还是很少,以往都是慢慢吞吞的,不大有干劲。 也不知道究竟在紧张些什么。 本来还想聊聊天,多说几句话的,刚出手,就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了。 词穷。 - 下午的体育课他没上,本来是要测一千米的,现在这个样子无论怎么说,给他十五分钟他未必都能走完,也只好自个儿待在教室里。 旋旋的头顶,风扇只开了一扇,空旷地发出了陈年的咽呜,他听不到也没关系,一向自顾自地把剩下了小半本书看完。 有个路过的领导,看着,他桌面上乱摆一堆的各类练习,觉得这人真热爱学习。 虽然倡导素质教育,德智体美劳,可更多的还是以学习为主,多看点有用的教辅书比无助地看课外书有用得多,即使明明知道那是一个需要长期积累的过程。 领导走了,他瞥一眼倒影,继续低头。 桌上的书都是她的名字,她借给他,抄抄笔记罢了。 一只灰色的小雀跳到窗边的铁栏上,跃动,摆了摆尾,啾啾地鸣叫,下午被绿植笼盖的教室不热,恰好舒凉,带着闲暇。 摇晃两下。 她在操场上,太阳很大,点击脚尖眯眼望望,依稀模糊能看见个背影。 白白的,晃眼。 同学过来拉了一下她的肩,蹭蹭。 「你看什么呢?」 有些好奇地问道。 「没。」 她有些不自然地把头瞥回去,假装不在意,远远地跟着大部队弯下腰来压着腿。 要跑八百米,大家很多都是紧张,毕竟那个体育中考的阴影挥之不去。 她还记得自己差几秒钟才满分,因为腿伤的问题。虽然说这个小缺陷平时走路看不大出来,但实际猛烈跑步还是会痛,甚至能听到咔咔作响。 所以这次并不打算怎么用力。 “快点了。”体育老师催促着大家上道。 她站得离内线有点远,不拥挤的地方,凡事都安全至上就对了。 慢慢地起跑,绕到内道,她挺注意自己的位置,一直盯着眼前人的后脑勺。 跑完第一圈的时候,越过去弯区,不费力气地往前。 两条腿支棱着,跑啊跑,忽地就看见了一个随处逛的身影。 他不知为什么出来了,站在边上头微仰,晒着阳光,颔线像是感受着午后的温暖一样惬意,流畅。 她路过他面前时,他还看了一下她,手里什么都没带就帮她拎着个水壶。 四分十五秒。 及格了。 缓下来,还是挺累,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递出。 水是温的,一小口一小口地流入喉咙,再反应过来时,头上已经出了密密的汗珠。 「你来干嘛。」 她问了一句。 「被赶出来了。」 他毫不忌讳地答。 原因大概是因为领导巡堂,又往下走了一遍,看见到他桌面动的痕迹都没有,再定睛一看,还是个在看课外书的旷课生。 总有些时候,这种注意细心用的地方,真他妈奇怪。 他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人,即使给他一个一千八百块的高级键盘也挺难讲清楚,收拾两下,把书塞进柜子里,起身在注视下往外走去。 就当散步吧。 背影也懒散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大热天还要套一件校服外套,松松垮垮,莫名地怕晒起来。 大概是难得有了放松的机会吧。 她看着这样感觉挺好的。 眼里都没了那种远远的警惕冰冷,取而代之是倦困的感觉,耷拉了一下,猜想这差不多就是他在家的状态。 「是吗?」 坐下来,在小花坛上,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她凑过脸在他面前一笑。 「我可以去你家吗?」 紧接着又问,抱着水瓶还在一口口地小饮。 长这么大,他来过她家至少有两三次了,但她就从未踏进过他的家门,从小时候到现在都没找到机会。 然而他回答得很随意,看不出什么态度之类的,只是简单地回复了一句:「我妈在家。」 她还挺怕他妈妈的。 乐母长期在家中,几乎不出门,想要进去怕是挺难的。 他这算是委婉拒绝。 松下来,腿部的肌肉没那么酸痛了,她拍了拍,忽地想到了之前的一句话。 「他们说跑完步坐下来会脑溢血。」 很认真地对着他。 他回望过去。 「干嘛,又不是我跑。」 更何况她自己也坐着。 拿起一片纸巾擦了擦汗,她拨起眼前的发梢,湿了一半。 「是供血不足吧。」后来他想了想,觉得奇怪,补充了句。 这么无聊的东西,他也陪着纠错,看来真的是性情大转没事干了,撑着颔往远处望。 见他这样,她晃了晃腿,坐在那儿也和他一样无事可做。 「哦,对了。」 远处的人在打球,排球、篮球、各种球……她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李子健让我问你一件事。」 「嗯?」他微微侧脸。 只见她很认真地问道。 「你小弟弟没问题吧。」 ☆、脱相 在某一类人身上不值得浪费任何感情,哪怕是愤怒的感情。我把这一点确立为一个原则:节省感情。 ——周国平 - 乐鸣:“……” 这算是,学坏了吧。 蹙一蹙眉,他低头看了一下地面。 再抬抬头,还是选择缄嘴。 「不会吧?」 她一副有点不可思议地样子。 难道李子健真猜对了。 虽然是正常的生理关心,但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忽地有一种幸亏自己是个聋子的想法,她不会说出来给他。 「没有」 他脸色有点白,还是选择了辩驳一下。 低低头,歪到一旁。 她贴过去,认真看看。 睫毛倒是一根没少。 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主动的行为多了很多,一点都不像之前那个羞涩的小女孩。 好像一个学期之间长大了,还是说只在他面前长大了。 人缘还是一样的好,一样的漂亮,老师什么的都很喜欢她,稍稍改动的大概是班里少了男生,她挺难接触得到。 也没多少人找她拿各种聊天方式了。 太阳是夏天的太阳,盛茂着,金灿灿,坐在草地和树荫底下,靠着绿荫荫的齐肩花坛,热气有些铺面,呼出的气息也少了不必要躁动。 一排蚂蚁从脚旁爬开。 绕了几个圈圈,找不到方向,直直地又遇上另外一只蚂蚁,碰了碰触角。 第59节 转弯,再回来,两只蚂蚁再次遇上,碰着触角。 低头看着,忽地又抬起头。他见着她这样有些倏地心慌,怕下一秒她又从嘴里漏出一句什么奇怪的话。 「你下星期去玩吗。」 她问。 「和班里的同学,他们说班里可以聚一下,大家一起出去。」 他顿了顿。 出去哪儿。 「还没定下来,我们再讨论一下,你要来吗。」她拿了根小树枝分开了那两只蚂蚁,以免它们再走岔路。 「随便吧。」 他看上去不大有意见。 如果说和集体出去,他还没有过,向蕊其实是希望他去的,虽然莫名地就伤了这儿伤了那儿,本来原定的游乐场就这样泡了汤,但本意还是想再往前拉他一把,多融入一下。 毕竟现在看起来,也还蛮正常。 他歪歪脸,刚想起身,忽地腹间抽痛疼了一下。 刚刚也一直都在痛。 「慢点啊。」 她想扶扶他,但看见他能独自行走起来,感觉自己这个动作是有点多余,缩回了手,稍稍地只是喃喃。 看着他,肩部棱骨明显,没有胖,其实是更瘦了。 瘦得有些, 脱相。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酸了起来。 有了点软。 - 他走在路上。 到了公交车站,等了半分钟,车从远处徐徐而来,人出奇地多,比平日里要多出一倍。 上了车,勉强还能有个座位,小心翼翼地挤一挤,只剩前排。 坐下来,单边背着书包,不动。 车上没有站着的人。 她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是嘱咐叫他明早不用给她带早餐了,她今天忘记补充说了,消息匆匆忙忙还有些多余没删掉的错字。 他盯着看了两秒钟,没什么影响。 收起来,也没回复,往上翻去一连串都是她自个儿的细细碎语,那段时间他都是看了没回,就等她这样黏着人,喋喋不休。 车往前,他往窗外看,底下颤了两颤,车内的地板发出震动,长串的灯流开着。他收了收脚,往内靠了靠,敏锐地瞥见了下一个站点站着很多人。 车停下来。 门一开,涌上来一群人,熙熙攘攘的往内挤,更多是放学的小学生和买菜回家的老年人。 很多人都往后,一些上了年纪迟上的四处望找着座位,没什么人站起来,便也原地无助,扶着栏杆站稳。 司机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喊了一句: “谁让个位啊。” 缄默一会儿,基本上没有回应,车这才缓缓地开出去。 比平日里要慢一些。 不知是不是那个老人的老伴,白发苍苍,坐在他隔壁,车厢里更多的人都在低头玩手机,站着的已经是让出了好几个位,后排挤着的又专心致志地打着游戏,认真到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些什么,没得办法。 他一直往外看着。 “靓仔,” 一小声对着他喊了一下。 大概是离得近的原因,老人的老伴选择了喊他,他回头来看一下。 只是余光中夹了一丝银白,注意到了。 “得不得给个位啊。” 方言夹着口音,他对着嘴型,蹙眉一下。 迟疑了一会,他拧紧眉心,半晌才推测出意思。老人的老伴见他这副不当回事的样子,感觉到的不情愿,转回过头去没再纠缠,只是不自觉地挂上了点不高兴的眉梢。 他站了起来。 提了提包,拉住。 不说话,不邀请,也就这样他做不了别的什么了。 忽地看见这样,老人的老伴赶忙招呼着站在车厢中间的老人过来,见着这个年轻人还点头致谢。 “多谢了。” 他瞥了一眼,缄口,仍旧低头站着。 那老人也不知道在倔什么,勉强了一会儿,挣挣放放,才肯坐到那位置上去。 他站着,还有四五站,莫约十五分钟左右。 静静地立定,车又被十字路口的交通灯给堵住了,时常陡步,却又不带别的声音,后面的老人老伴再次向他道谢,他也没了回应。 戴上耳机。 仅仅是个装饰品,他忽地有一些想起,几个月前和她在公交车上时,他把耳机塞进她的右耳。 当时,才刚刚玩过些什么游戏,写过些什么……他做过些什么,想过些什么,感觉到了些什么,好像渐渐地又涌了涌,喉咙里涩涩的有点杂陈交集,转头低低瞥过一眼,场面又从脑海里浮出。 一个少年,漠然清冷。 却在那么一刻,抵不住诱惑,理智轰然塌下。 公交车上面的一句表白。 直接,摧枯拉朽了整个世界。 也许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忽地却感觉到慢慢的变化,自己更愿意接近了什么,好奇了什么,先前知道却未接触过的东西逐渐相近起来,从未有过的熟悉感也莫名地产生。 他也许慢慢地在变成另外一副模样,自己不知道,直到一些时刻,自己才会察觉到。 装不出来的真实。 垂眼。 忽地,车猛烈一晃,一个啤酒罐滚落下来,撞上了他的脚边。 咔哒。 穿过视线。 顺眼望过去,只见正对着的后排,几个人低头横屏拿着手机。大概是打游戏,各有各的漫不经心,随意任性,三两下就有些表情微动细小动作。 和吸烟扯纽啤酒罐是同一批人。 最后坐中间的,横翘着腿,欠身,也抬眼瞥了他一眼。 他们手机里游戏的声音外放着一下扩响,充斥着整个车厢,在乘客的耳间反复回荡,随着车的抖动起伏,连续几下。 他扭回头来。 脚边的罐子离出了一点距离,随着重心滚动,刺出激耳的声响。 不知多久,空气中插入一道刺耳的提示音,立即坐中间的人闷头,一瘫,嘴角啧着,忍住没骂脏话。 那人松垮着两腿,把手机往掌心不经意地一耷拉,灰色的界面显露在众人视野中,然后又开始后倾倒在椅背上,旋过目光。 扫着。 停住。 盯着他。 那个啤酒罐还在下节的地板上一晃一晃,周围撞着,转圈。罐底的两三滴残液被晃出来,拉着细细的水痕,地板湿了一条线。 他能感觉到。 眼皮不抬,只要稍稍一对上,对方目光明显挑动着些什么气氛,带着很强烈的性质。 他握紧了扶手,抿嘴,不理会。 转身,不闭眼, 只是往前望去 …… 回到家,放下书包,动作比平时要流畅得多。 他扭头望望,看见母亲已经在厨房里面,坐着轮椅,手里握着锅铲,油烟扇叶转得悠悠闲闲,一下接着一下投进暗格。 乐母特地托人买了点新鲜的苦瓜、猪蹄,给他做了一餐。 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烫成那样,毕竟是亲儿子,不仅在肉上。 他虽然看上去不怎么吭声,昨天躺家里也闷头,偶尔拧额蹙眉,小嘶一声,每次,就有一阵凉凉的风窜进她耳朵里,听得心里痒,不舒服。 这几天的饮食都给他安排好了,难得兴致,机遇,手头很久没带过这种感情,煲着煲着汤,忽地感觉生硬。 他在客厅坐了下来,开了风扇,厨房望出去能看见半个侧影。 迷上了玩手机,有些目不转睛,他的手指摁动,然后有些随意地摆到了一边。 她不知道他在干嘛,想知道,却心里觉得没必要。 他也是长大了。 端出汤,放在桌上,他没怎么注意到。 第60节 轮椅在地板上摩擦出声响,难得的忙碌,时间突然充实了。 他是怎么打的工,都做些什么,后厨的师傅都对他好不好……她一边也在想,思考了下,看见他在客厅的旧布沙发上扭动了一下,侧着身,像个小孩子一样,两条腿弯曲相搭,长长短短,懒懒地弓背缩着身子。 有着点撒娇的意思。 大概是痛,也大概是在看着什么东西,先前剃掉的头发长回出来,要短,黑不溜秋的后脑勺。 她笑了笑。 难得的,他不躲进房间。 在沙发上宁静美好。 ☆、ktv 很多时候,并不是别人在折磨我们,而是我们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评判对方的是非过错,是我们在折磨自己。 ——铃木大拙 - 路上,人逆行道,他低头,车流在路旁反着方向往另一边挪动。 手上什么都没带着,只是走,一套干净的针织长袖。天凉了起来,他围上围巾。 天气很奇妙,昨夜还是倾盆大雨,闷热到整个世界都笼上蒸汽一般。只隔了一夜,气温却骤降,睁眼发现身着单薄到背脊冰凉。 短短的发贴在头颅上,显得利落,侧脸的轮廓更为明显,下颔弧线划出流畅。 刚刚去买了货,送走,他现在做不了些什么事,虽然伤好了许多。 想想,是还要买个些什么的。 忽地,口袋里振动一下,他低头,手机亮起了屏幕。 一句消息。 是她的动态,「去耍啦。」 不知道她是怎么弄的,那天她拿着在手上鼓捣两下,还特意不给着他看,自此以后她的每条动态每条消息他都会收到提醒。 他问了问,她撅了噘嘴,说怕他又像上次那样,看不到她在找他。 无论有无意义,对他用处大不大,很奇怪就能看见些屏幕上忽然出现的句子照片。 他也没管,看着,随着她罢。 时间一久,甚至能推算出她每日的作息,什么时候准备去玩,什么时候最想念他。 几乎快,一清二楚了。 他停下步伐,站在便利店的门口,身影笔直。 旁人看着,就是一个成熟出落的大学生。 不是面孔,是气质,她也常说他一旦穿上私服,人也好看了许多,和电视中的男主无二区别。 虽然她也不看电视剧。 「你在哪儿?」他打了几个字,发了出去。 抬眼,对面街的店铺被人车遮挡住,依稀能看见进出的顾客,白日里映衬得灯光暖黄,他立定不动,等了一会儿,再低头。 「你在哪儿。」她反问道,还附带了一个很可爱的表情,明眼看得出心情正好。 他两三下,回道。 「外面。」 一会儿后,她回得有点慢,让他一直在等,「我和朋友出去玩了。」 他看了眼,「哦。」 本来是想找她来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的冲动,今日还是周六,下午,天气凉爽,看着旁边路椅适合两人相偎。 「嗯嘛……你是在西区那边吗?」她过了一会儿,又问道。 然后她发了一张照片给他,是她今天出门刚穿的裙子,拍了歪歪的一张半身照。 不是很懂这些艺术,他大概是能明白一点,很多人都喜欢这样。 还没过几秒钟,她就又在手机的另外一头,对他发出邀请。 「你要过来吗?」 紧接着下面发了个地址,点进去,地图出来了。 就在附近。 路程,也莫约十五分钟左右。 这个朋友指的是哪些朋友,他不清楚,也没什么必要知道。她这样问了,也这样发了,按理也应该是要去的。 他没回复下一条。 - 抬头,只见一个广告牌,略微有些旧,周围还缀着半零落的彩灯。 外面是菜市场,鱼龙混杂,各种气息闯进鼻腔,另一边是略微繁茂的商业区。 站在门口,电梯前。 是这儿吗。 发回去了一条消息,半秒后,她显然也在等。 「你上来,106号房,包间」 「直走就好了」 他往里走,顺着一条狭窄的内路,视野内压得显然有些昏暗,淡淡的烟味弥漫在走廊中。 不久,角落开始变得更加漆黑,一点点灯光显露,逐渐变得五彩斑斓,夺目眩眼,对于他来说还有些花里胡哨。 转拐,长长的一条软皮包厢长廊,有个入口的小庭,瞥一眼能看见是有服务员招待。 服务员穿着黑衣,头发扎团,乍一眼看上去正经。红唇却烈焰得耀人,脸上敷着浓厚的粉白,领口扎着丝巾,卡着一颗印着编号的纽扣。 “你好,欢迎光临。” 服务员起身,鞠了个躬,声音甜美。 可惜他听不见,靠着观察估摸出了大概,然后靠在桌旁拿起笔写道一句。 「106.」 写得很敷衍,甚至连“找人”两个字都懒得往上加,服务员指了指,他顺着那条道去。 里面是更加昏暗,灯开着,装饰却变了,各种斑点花纹,复古潮流。 地墙和天板都镶着几道灯,流光溢彩,长长一条软皮包厢走廊。 到了,推门进去。 地板在震动。 大屏幕在暗室里不断射出刺眼的光晕,他一眼,就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她,她正在喝着些个什么饮料,融入其中。 聒噪的音响吵到了他的视野,皱了皱眉,显然在这个环境下他不是很舒服。 她一瞥头,也看见他了,招呼。 「过来吧。」 人很多,有六七个,一半都是些有印象却不认识的面孔。 人家对着卡拉ok唱得正欢快,舞姿跃动,没注意到他。 他坐下来,在她隔壁。 今天明明挺寒凉的,室内还要开着冷气,她穿的也就两小件,双脚盖着一张室内沙发上自带毛毯,其他人都在站着,唱着。 播的都是些最近的热曲,有欢快得像蜜糖的,有哀愁青春悲伤的,清一色都是旋律曲。背景音很大,放出来音质并不好。 他一开始没想到,会是这种地方,到了门口才反应过来一悟。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活泼,还要开放。 大概是换了个口红的色号,这次鲜艳了一点,在灯下也能清晰看见。她打了个喷嚏,捂住鼻,伸手抽了张纸巾。 「有果盘,吃东西,都可以。」看着他,她介绍道,指了指。 他看上去并没有不自在,只是坐着,很冷淡。 桌面上确实有很多东西,大多都是他们自己带去的,各种小零食,薯片,糖,点了水果鸡翅之类,吃了一半没什么人了。 有人找她,招呼,她一笑,从沙发上起来也到了前面,拿了麦克风。 留他在角落里。 他欠了欠身,往前伸手戳起一块削好皮的苹果,放进嘴里。 挺甜,爽口,他看了看,她在前面笑得很开心。 其实说让他来这种地方,他抬眼看了天花板,周围的布置,是有了三五年,烟酒的气味藏着不少。 有些炸的东西上火热气,他吃不了,挨在角落里不是很能融入。 一个聋子,去ktv能干什么。 他并不算很投入,她来找他聊两句时话也少了挺多,其实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事情,只是坐着,安静地待着,看着一群人蹦啊跳啊,他时不时地伸手,慢慢地吃掉半个果盘。 莫约半个小时。 累了,渴了,她自己倒了一杯玉米汁,杯子里映着黏稠的果渣。 坐回在他的隔壁。 「吃得开心吗。」她顺口问问,然后自然地挨上他的肩膀。 第61节 今天的他围了围巾,很暖和,半张脸能埋进去。 「还好。」他的回答客客气气。 「你要不要也来,唱歌。」她黏过去,问问。 他没回答。 不知道她是拿他开了个小玩笑,还是认真的,在他手臂上蹭了几下,就转身靠在了抱枕里。 一些她的朋友回头看看,指指,笑笑。 他扭头过去,继续吃了块水果。 出现在这里就是挺奇怪的,丝毫没有道理可言,唯独能做的事情也扫完了兴致,整个人精神看上去有点拘束。 对眼相看了一下,即使她朋友不知道他是个聋子,也肯定没留下什么好的印象。 低了低眉,剥起桔子,半边掰给了她。 「我不吃。」 「吃嘛。」 他还是自己食用掉了。 下午五点。 结束了。 走了出去,空气显然清新了很多,他再看看她,人好像又变了个模样,干净了许多。 在视野上。 他帮她拿了包,不然会忘记了,陪她买了点饮品,等待十分钟。 「你要吗?」今天她貌似有些乖戾,不同往常。 怼到他面前的吸管,有些乏力,能明显看出折腾了一下午的她挺乏力了。 把她送了回家后,他自己也回去了。 走在那段路上的时候,他忽地感觉这天过得尤其平淡,但暗暗之中又很不同,也许他早该注意到。 那日路灯还在傍晚的时候就已亮起,微弱泛淡的星光躲在云层之后,蹊跷得捉弄起人。 自己像是做过了什么,又忘记了什么,有一条线他本该去注意到的,却不知不觉踩了上去。 也许会后悔,直至很久以后,他才想起那日自己戴的围巾有开了线,散成了一束束的流苏,盖在他的发下,埋住了他半张脸。 也许会后悔,但又觉得不是那么重要了,一切都被淡忘掉,成为浅浅朦胧的回忆。 回想,只觉得幼稚,心头却仍记得当时的感觉。 那日的次日,他带着些许疲惫,窗外的鸟掉下来死了一只,他伸手翻开自己桌面上的那本交流小本,像照常一样。 满满几页的张扬大字,与之前几页的清秀字迹对比鲜明,显眼,密密麻麻。 ——艹你妈。 很多一样的字眼挤在纸上,东倒西歪,大小不一。 有的看不出字形,潦草,凌乱,涂花了好几块地方,像针一样刺进了他的眼睛里。 每一笔都发狠得用力,几乎要把纸张刺破,像是恨之入骨,刻出的印子一陷一突,碾过了很久,笔迹断断续续。 嚣张,放扬,填充了整片雪白,完美地融入其中,没有丝毫一点违和感,宛若那天生就应该写在那上面,属于他的独称。 周围没人,看不出他的异样,各干各的事,早晨开出的日光灯锃亮,空气淡淡地凝滞。 他只是平静,站在那里,头微微低着,手指停在了那页最后的乱言上。 上面几乎是一笔,一笔地刻上去,一改笔迹。 你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说,要开虐,正在酝酿感情。 接下来一个星期修bug,不定时更新。 ☆、大清洁 他的本子收了起来。 坐在座位上,不出声,风扇咯吱咯吱地悬在头顶。 一支笔拆得七零八落,散在地上,没人去捡。 空气里感受不到舒缓,凝滞的空气压低着灯光。 良久,他动了动。 撑着桌沿,本想若无其事地半起了个身子,忽地,势头未到,后背就被摁了一下。 「嘿!」她的长发垂落到他的肩上,淡淡的洗发乳香气飘出几缕,她从侧面凑到他眼前,笑得灿烂。 他侧了侧,抬头,眼帘里映入她的面孔,顿了顿,两三秒后慢慢地才嘴角扬了扬。 「嗯?」她看见他这样,一时间。 有点迟缓。 勉强的神情显而易见,却又摸不透是些什么,他一副假装无事的样子,嘴又紧紧缄着,想要表现得如往常一般自然淡若。 她看见,他的眼睛多了些什么东西,像是没休息好,疲惫,带着几片羽毛的沉重。 她探着头往桌面上看看,感觉到好像和平时有了些什么不同,低头在他侧耳边问了一句。 「早餐咧?」 空落落的,排满零落的练习册,答案打开着书页被吹起了折角。 他提了提桌耳,拿出一个蒙着热气的袋子给她。 「肠粉啊,」她往里面看了看,「你本子咧。」 她顺口问了问,自然,毫无遮瑕,在他身后的空桌子上坐了下来一边打开着塑料盒子。 「收起来了。」他回答的也简约,一带而过,她看出来他并不想解释。 今天的肠粉还很热,加了只蛋,缀着些许金黄和青翠,细细的葱花洒在上面,还有一撮芝麻。 拆开酱油,戳个小洞往上面均匀地散,她抬头看看他,只见他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你要吗?」 她把筷子拆开,沾了沾水,挑起一小块。 「你吃。」他是早就吃过了的。 她低下头,往嘴里嗦着。 吃了一半,她才发现今天的份量好像比平时要多,吃不完。 「你买了两条吗?」她平日里估摸着也就一条半。 「换了家店。」他淡淡地回应,手里开始拿起了书,卡在柜筒看了起来。 她仔细咂咂,味道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吃不完了。 她合上,饭盒里还留着余温,不算凉。 「你吃吧。」她站起来往前走,递给他,桌面上摆下半小盒。 他抬抬眼,放下书,欠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滑滑的。 不过三两下,他的速度很快,放下筷子又看起书来。 「不复习吗?」她问道。 「随便」他目光不移,手指翻了一页。 她看了看,这本书好像挺眼熟,是他以前看过的,封面都是一个色系,带着点灰调的冷白。 「过两天就是月考了哦,」她提醒道。 「知道了。」他平静,像是看得很专心一般,拿着余光来回应。 她看了看,没太多管,感觉他心里应该是明白有数的,于是就自己回了座位上。 翻开书,背两行。 盯着久了,眼睛有些发涩,铅字变成很小的一丁点。 一会儿过后,她再回头看看,他已经是放下了手中的书,休息似的趴倒桌面上。 白色的封皮反摊随意地歪在了他的手边,没有动静,他像是困了,埋着的头中看不见神情,平和安静。 - 下午的大清洁,为月考布置做着准备。 级长专门空出来一节课,早在课间时间就广播全开,整个级回荡着麦克风的气音,听着他不断反复地强调一定要把卫生搞好很重要。 班里提前一天就告知了这个消息,分好了工,按着原来的清洁表来。 就是还有些扫天花板、擦风扇、搞遮拦的工作一直没人认领。 他向来都没日常任务,不拖地不倒垃圾,但这次和班里的人渐渐熟了,也会有人找他办事。 这次去拆风扇。 不知道不是是介于性别的原因还是身高的原因,这算得上是份高危工作,可能也看他平时表现就是淡定如水,面对什么都没感觉的样子。 他也不怕高。 站在一桌一椅上,很稳,他身材修长,半抬着头。 不远处隔了一只手的日光灯还在发着亮光,和着天花板,白茫茫,倒不刺眼。他的手慢慢地掰动扣耳,下午从树荫折进来的日光照着他的轮廓,映得出彩,五官里透着一股淡淡的冷欲。 第62节 手长长的,曲得好看,露出洁白的手腕,每次一稍稍用力拆卸,就挽动一下。 许多暂无事做的女同学在下面帮着扶住凳子,抬头看着他一举一动,她也不例外。 像是有些刻意,等待。 空气中扬着久积的灰尘,一点点,像是发着光。 「小心点。」她接过他拆下来的风扇页,手上也和他一样沾上了点黑。 虚浮的视线,有些晃动,她随着他左右地看。 其实,没什么。 他还是和平时一样,没什么不对劲。 虽然改变了什么,她注意到了,他可能只是不想被太矫枉过正了。 是吗。 她望一下他。 他已经把风扇拆完,下来地上,低头站着拍了拍手。 微微敛着颔,目光低垂。 一抬头,对上。 去洗手吧。 哗哗的水流从水龙头里倾泻而出,泛着白沫,淋在手上起着转瞬即逝的气泡,在白皙的皮肤上扑腾两下就没了影子。 她在一旁洗风扇零件。 冲刷掉的灰尘,水珠晶莹,他这次没什么话讲,只是很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 回想起周末的事情,她把头低下,看着流向下水道的清水,只觉得他应该很多隔阂,忽地心里就不是很好受了。 污脏的抹布渐渐泛出原来的颜色,只是带上了旧的痕迹,不断地往下滴水。 「你知道吗。」 她试图挑起一些话。 「她们都说你好看。」 那些同班的女生,从刚刚开始就讨论起他的外貌,大概是气质那里加了很多分,另外可能是自下往上的仰视给了一个仔细观察又光明正大的机会。 其实这么一说,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分享还是表达吃醋,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连自己的感情都没搞懂,可能多多少少掺杂着一点私心。 “……” 他并没有回应。 水流一直在响,他把手一遍遍地冲洗,重复着动作。 能看出他的眸中并无焦点,只是空泛地摄着,洗手台前的翠芦莉刚被修剪整齐,零零落落地开了两三朵。 她自知不好,不再追问。 有些沉沉默默的,也是常态,他性子里本就有种莫名的骨感,不隔人。 只是隔他自己。 忽然一下,他对她说。 「我只喜欢你。」 她看见,倏地像只小雀被惊扰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地打了个激灵: 「嗯?」 「我只喜欢你。」 他很认真地说了一遍。 很低沉,不同往常,他很少说这种话。 她忽地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此刻面前的他有些微微地落寞,像是怕着失去某样东西,执着,倔强,出口却又如此平静淡然。 一种混着青涩,纠缠。 风静静地立着,空气中缺了一份花息,换来了寂静。 - 他低头,走入那条巷子。 照旧地拐入近路,身上的伤已然好了不少,能慢慢地帮工,因为工资照拿。 过了路灯口,天有点暗,飞鸟在边界展翅盘旋。 水君子的花香缓缓地弥漫出来。 已然是有些凋零,看上去却仍开得正盛,艳红色带上深纹,妖得宛若路标风景。 一点窸窣声,一只老猫在巷角蹭着,安和。 他停下脚步来,蹲着。 烟味。 回头,余光还未触及,只见是同样蹲着的人影,低矮,背着光,在远处压得很暗。 察觉,对方不抬眼。 他慢慢起身,直腰,迈步往前走。 ☆、月考 我喜欢真正骄傲的人,他们对自己的要求比这个世界高。 ——刘天昭《毫无必要的热情》 - 日子过去得很恍惚,慢慢的,眨眼一时间却也转到了下个星期。 此刻的她正站在班级门口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清点着透明笔袋中的支数。 要考试了。 进入高二,不知为什么校内开始抓得严了起来,或许以前也是这样的,一周小考一月大考。她也不得不承认,恋爱确实对人有影响,大概是走路时会想到另外一边去,听课时会思虑着某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时间过得比以前快了起来。 不知不觉的,迷茫就攀上心头来,占据着一个角。 摸了摸门槛,就看见, 他从身旁擦过。 昨日大概是复习到很晚,他眼神不太精神,带着点淡淡的黑影。 慵懒、疲惫。 一看,借给他的单词簿已然是抄了满满,水笔密密麻麻地划动,方正得令人感觉不适。 笔划开始渐渐飘了起来。 她知道他现在这个没睡醒的样子可能什么都记不进去,也只能抄抄写写重复些机械性的工作,勉强着留个印象,将就练字。 坐过去,班里的其他人一半低低聊天,一半在复习。 「过来干嘛」 他先招呼起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得有些眼花,着动作之间有些无力而也是不耐烦。 「看看你」 她回道,话没说完。 「复习」 今天邋遢,他没注意仪表。 看着他嘴旁浅浅的一层胡须,像绒毛一样稚气未脱。 蹲下来。 「要帮你补习吗」 她把手中的学案卷起来,敲了敲他桌子。 「半个钟两块哦」 这多划算,他抬头,那么刹那间她的眼神对上,发现其中他眼眸见闪着光,嘴角上扬。 她肯定,那肯定是因为她才会有的闪光。 抽出一支笔,零落的笔盖发出细微的哐当响,他对着空出来的白纸写了两下,忽地,她就看见了断断续续的墨迹。 断流了。 她立即起身,折回自己的座位,从柜筒里抓了一把笔芯给他。 「先用着。」她递过去。 如果说非得有什么别的理由他俩要在一起,她可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大方。 「谢谢。」 他低头看了看,并没有拒绝的意思,手指一拧干练地换上了一支。 一个旁人走过,讨论着押题方向,她望望,又转过头来。 他已经自己开始了复习了。 「你知道吗?」 第63节 她趴在那儿,看着他,又开始慢慢地扯七扯八。 「有人给我俩写同人文诶。」 她看着他写下一串略显潦草的知识点,逐渐有点忘记这是两块钱半小时的复习时间。 「刚刚不换了座位,新隔壁桌的就跟我说话,说着说着就拿了张纸给我看……」 她点着点着,发觉他应该没怎么在听,于是就慢慢地停了下来。 等待。 一会儿后,他抬一抬眼。 然后伸手,侧侧,在纸上写道: 「然后呢。」 他在听着。 忽地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起来,她的脸有些红,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样子。 「写得挺好的。」 勉强地浓缩成一句话,她把杂七杂八的咽下肚去。 桌面上的试卷散发着考试前的平静,卷起一个角,摆摆着,她胡乱地抹了抹手拿起笔,装佯认真地要给他上课模样。 「复习吧。」 摁了一下他的头,低低下来。 触到手上,却忽地感觉到有一点冰冷,烫的冰冷,他没什么神情,而她却能感觉到和平日里的触觉不一样了。 她看着他,凝视了一会儿,他仍像原来那般,也丝毫不觉。 …… 早读连着第一节课的时间已然过去,马上就是考场的进入,她从蹲久了的腿酸中缓解,抄起笔和水壶就往目的地奔去。 他的动作有点慢,一开始漫不经心,有些奇怪,渐渐地却也随着她的节奏进入了状态。 终于很放心。 考试不是些什么重要的大事,只是意义上讲,是个证明,他现在很需要这一种证明。 看着他出去前,还是一下下低头,手里拿着书,碎碎记着。 先前从全级四百多名,到现在能够稳定在一百五以内。她感觉他能很好地保持下去,甚至乎还天真地帮他幻想规划过要考哪所一本大学。 然而他自己的目标很简单,远远没有她帮他想的那么远,读书,打工,拿助学金,维持现状。 大概可以感觉到,他读书只是个年龄上的任务,并不是真正为自己而读的。这种累赘式的负担方式看上去很不好过,但另一边他也没表现出特别的勉强。 这可能就是无所谓吧,他无所谓的方式。 一抬头,她对他忽地笑笑。 「加油」 站在廊前,比了个努力的手势。 有一缕微风,轻轻地扬了扬,少女笑靥如花的,元气满满,很是漂亮。 他不知该回应什么,回望过去,默默地接受了祝福。 铃声响起,他转身,进了考场。 他向来准备单调,省了很多她会做的繁琐准备,只是手上轻轻夹着两只没有颜色的笔,一支半水一支少墨,涂卡用的铅笔也简单至极,规整的橡皮在掌心里兜着,简洁透明。 排队,把东西放在桌面上,他靠着椅子。 桌子是3号桌,比平时的要矮上一些,挤着脚很不舒服。 歪了歪,挪动。 监考老师揉着试卷角,在讲台上一沓一沓地分好,往下看了几眼。 卷子提前发了下来。 他看了一会儿,卷上的题目大多都见过,挺简单的,翻了个面,试卷上的铅字排得密密麻麻的,乍一眼并不觉整齐。 抬头看了一眼时间,指针斜斜地转过了几下,幅度不大,慢慢地挪着。 他在桌面上摸起笔来。 脚一直被顶着,很不舒服,更多的是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闭了一下眼, 旁边的一个人开始写了起来。 胸口,像是有东西要喷薄溢出。 他跟着,拎起笔,盯着试卷,开始写下第一个字。 开始了吧。 时钟的指针在转。 刚刚过了数半道题,试卷上已经有了痕迹。 他尝试着找到合适的节奏,脑海里已经形成了连贯的逻辑、条理,逐渐地出来了,可同时,那奇怪的感觉仍挥之不去,即使他已经尽力填满自己,填充自己,还是埋葬不掉。 一首曲子。 流淌。 忽地,一只手摁下他的笔,歪倒,薄弱的试卷哀嚎着被划出一道撕裂的破痕。 倏地破灭。 抬头,只见监考老师俯身紧盯着他,脸上神情严肃。 “你干嘛?” 他顿住,看着面前人忽动的嘴型,耳边无响。 “什么毛病呢,铃还没打,听不见吗,你这要是在高考要成绩作废的。” 懵住。 他坐在座位上,惘然地抬着头,看着不断张合的两唇,细节忽地就变得模糊起来,一瞥时间,指针滴滴答答地转,卡着,很慢。 两点三十分。 “你作为一个考生,提前动笔,是对其他考生的不尊重,是对考场的不尊重,是对你自己未来的不尊重。” 其他考生已经开始了低头,他还被斥责,他开始不理解起来。指针一顿,一顿,细黑地跳动,他盯着,想要抵挡去所有的乱意,消除,放空…… “都已经在讲台上说了多少遍了,反反复复,这都不听,你这多不负责任,” 它还在不断地卡动,像已经转了数十个小时,他还一直盯着。 起身,他的笔顺着从手中刺啦一滑落,滚到桌角,定住。 身影。 老师看着他,呆住。 他无声,往外望,外面的阳光富有穿透性,在空气中浮沉。 不知道为什么。 他就迈开步往外走去。 不由自主的,像是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不轻盈,沉重,觉得压抑,一时间喘不过气。步子迈得很累,却每一步都变成了享受,落地之后的愉悦和悲哀同时涌出,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很感觉自己很看上去平静,内心也一样,却也又觉得浅浅的兴奋,潮动、暗涌…… 门口很窄,照着光,看不清了。 他慢慢地,触着空气。 挣脱。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有些不对劲。 昏昏沉沉的状态,远处的视线模糊到他近乎快阂眼,强撑的醒意,抬头一望发觉周围人还未动作,才忽地发现只过去了十分钟。 心里像是一件很沉重的物件漂浮起来了,压不住,稳不下心。 下午的光从窗外隔着绿玻璃照进来,投在他的半边考桌上,映衬得柔和,缓缓。他低头看看,坐直,强硬着提醒着自己。 笔还在手里。 距离开考还有五分钟,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看着钟表,直到眼睛干涩,也没等来铃声。 有人动起了笔。 嚼嚼舌尖,淡淡的血腥味锁住了喉咙。 拿起笔,只是很随意地划动了一下,眼前便忽地觉得难受起来,仿佛场景重现,浮想联翩。笔尖下不知乱画了什么东西,缠绕着一堆黑线,凌乱毫无美感,唰唰的声音不断,似乎越来越暴躁,他却浑然不知,一只手捂着半边脸,痛苦起来。 直到一根教杆敲响他的桌面。 他站起来。 走了出去。 ☆、温度 就算最后我的存在只是为了使你经过,我但愿你经过我之后到达了一个更美好的地方。 ——陈雪《迷宫中的恋人》 - 他高烧三十九度。 几乎是后知后觉,迈出开朗的教室之外,忽地就神清气爽了许多。 烦闷的杂吸一下子变得四散起来,他宛若已经什么都感知不到,阳光很灿烂,灿烂得犹如十三年的人间暖意,聚涌成一股力量穿插在光束间。 他半昂起头不觉刺眼,内心的炽热渐渐平息,浇灭后的冷烟覆到皮下,激起一阵微泛寒凉的绽白。他什么都不觉,只觉沐浴。 第64节 远处的风景已经算不得上风景,只得模模糊糊,有个轮廓,像被蒸融到看不清似的,同他的眼前一样。 迈步,每一步都踩得很轻。 坐在自己熟悉的地方,陌生的感觉却由心底泛出,一种不知名的称谓概括掉了世间万物。 腰腿上的淤青,碰一下就会很痛,他掀开自己的衣服,烙下的烫痕化成淡淡的粉红色,不是狰狞,属于着他。 他看了很久。 昨日走过的路,今日还得走,他脚下的陌生藤条,绕着一切不知所谓。 明明是大白天,却想象到了月光凄清,舒缓而又温柔的微亮被云层遮掩,薄雾弥漫着,到了午夜的时候又聚拢起来。 浇灭的内心,成了旋律,轻敲的钟声荡着寂静。 他感受到了自己的烫,冷的烫,心的烫。 就连空气,每一口呼吸,都烫得发冷,像空中放置了冰块温度骤降…… 很困,很想休息,合眼,不再醒来。 把头靠在一旁。 耳边,再次曲流回响。 - 坐在考场内的她,已快迎来结束的铃声。 翻了翻,抬眸,钟表一瞬间像是停了下来,另一瞬间像是转给她看。 顿住。 恍然一见,一种想法无由而生,她仅仅思虑了一秒,便立即打消掉。 低下头,往试卷上看。 试卷上一个个字整齐排列,她自己觉得挺好的,每一题都得心应手。 看了看隔壁同考场的同学,一个个也都奋笔疾书,这次她把试卷做得很快,全部写完还富余二十多分钟。 在桌上敲着笔,无聊,声音小小的。 看向外面,一个老师在巡,一个老师扭过头撕墙上的塑料膜毛。 她想告诉自己,也必须要百无聊赖,应该找到一些能想的打消时间,虚空度日。 可愈发愈,她忍不住,一次次抬头瞥着钟表。它滴滴答答地转,像是有着什么吸引人的魔力,细长的指针每一下都满脑子环绕,有种祝福和诅咒并存的意味,很是奇妙。 他说过他喜欢看钟表,会动,会摇的钟表。 是这样吧。 大致,三十秒后。 她站起来,提前交了卷。 站在种满了绿植的墙旁,兜兜逛逛,手里拿着下一科的提纲,她有意无意地尽力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眼睛不知该往何处放,好像四处的风景就很好,如果有能摄入全部的精力就好了。那,该,很美好吧。 - 成绩出来了。 恰逢午休前的下课时间,众人拿着成绩单,讨论着走向饭堂。 然而成绩还没发完,发到她桌面时,拿着的人看上去心情不错,手在她桌面上一放对她说了恭喜。 恭喜什么。 纸条翻着面,白色朝上,她无意料地拿起,却只瞥见一个有些复杂的数字。 “……” 625 全级第二。 她心中扑腾一下,攥着纸条,往后看他,他也拿到了,身子在窗边正低头看着。 她兴奋起来。 像小鸟一样轻盈地穿过课桌间的小道,来到他的面前,期待着得到他的赞许。他是一如既往地没关注她,侧身低头,注意力不转。 习惯到他的正前方,露出小半张脸,伸出手,掰了掰。 白皙的手指攀上成绩单,纸条的正面展现在她面前,他捏得很松,甚至是有些慢慢松开了手。 迎面,抱着期待的她,映入眼帘的是赤|裸裸地空出一个白格,简洁、利落……数字整齐却并不好看。 400分。 “……” 她滞顿住。 空气几乎在一瞬间滞静下来,那几条规整的框架,立体起来似地刺入她的眼睛,不适感瞬间就涌上神经,呼吸停滞了一下。 她不好是震惊,还是难过,不可置信。 并无别样。 扭头,看见几乎是完全不受影响,他脸色平静,甚至是一副预料到的模样,在他意料之中,就连淡淡的颔线划开了不同寻常的冷漠。 她明明期待着,会看到些什么。 他仅仅为督一眼,对她这副模样并无额外的感受。 「是英语吗」 她看着,有些小颤,明明眼睛已经有了答案,却像是供血不足似地无法接收。 「我没考」 他瞳孔毫无起伏,眸间察觉不到一丝情绪。 紧接着,再无声响。 她手里攥的另外一张纸条是自己的,手里莫名其妙就开始冰冷起来,另一份情感又在融化,纸条像是被浸透湿了,噎在喉咙里的话一下子无法出口。 第一个想法是:为什么。 这种感觉像是一切都被推翻,计划全被打乱,预期和理想冲突,一种不由得自生的情感很快占据了大脑,她想说话,却不知,没有接下去的理由。 他必定有他的理由,有他的一个苦衷,她想问,却不由得。 他已经起身,拿起了琐碎的东西,桌面乱,乱得没有一丝感觉。他似有似无地摆弄了两下,有些装佯地收拾,往外走去。 她顿了顿,追上去。 楼梯间,到走廊,校道的一路沉默。 她原以为他会跟她说一句话的,可能是一小句,哪怕是一个嗯字。 接近五分钟,他无声响。 她想着维持缄默是不是最好的办法,该打开,还是不该,破解不了的仍是那份数字的痛苦,比起眼前,空格令人感到不适,萦绕心头。 脚步缓慢。 他仍在她的身边齐肩,共步走着,直到经历了长久的缄默,走到他往常的一道绿荫旁,他忽地侧身扶住树干。 干呕。 他的喉结一上一下地动,整个人俯身,痛苦、扼喉的艰难,发出那种濒临绝望的声音。 唾液连着喉咙,拉成纠缠的线,病白的面孔扭曲,没有任何其他声息的空气如灰一般死的寂静,他颈脖间突起青筋,勾勒出痕迹,洁白与狰狞的抓眼融入不了和谐的绿茵。 身影歪立,栖息陷入了没有止境的沉默和轮回。 那么一瞬间,她看见了泥潭,一个能把人拉近去的泥潭,树底下的泥土湿润起来,天空中下着针一样的蒙蒙细雨,打湿了每一寸灰尘。 草尖上的湿润,不是雨珠。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伫立在原地缄口,眼眉低着盯着地面。 安静。 他看上去很倔强,就是那种很倔强的人,但能隐忍,到了一种麻木的境界。冰被拿出来消融,就会化,变得柔软,变得敏感……他以为没有什么事能令他难受,而事实上,他知道自己不是难受,只是一种借口,慰藉的借口。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带着些抽搐似地痛苦。他干干逼着自己,树荫下的蝼蚁爬得没有踪影。 尽数的透明液体从他口齿间流出,上颚与舌尖拉出的丝酝酿了苦涩。眼前一片灰蒙的血色,看不清了,高烧的余烬仿佛仍未褪去,尽是一番没有用的想象。 他知道自己一点病都没有,却非得装出令人怜惜的样子,非得出丑。他明明听不见的,却要装佯矫情,自己给强加不属于的东西。 她难以感同身受,却仍旧希望有那么一个灵魂,能带来共鸣,冷雨刺过的皮肤,直戳心间,给予无法想象的打击。 他比自己想的还要脆弱。 还要不堪一击。 忽地,身后泛上暖意。 一点点,先是一只手,一个环臂……然后是整个人,倚倒,抱紧。 特属于的那份温度,攀上了他的后背,腰部感受到了奇妙而又温柔的感觉。 冷雨像是不打了,她用着半边脸,靠着,呼吸。 气息缓和,像是在同他一起找到节奏,想和他同呼吸。 同步率慢慢靠近,白雾的眼前像是突然点起一盏灯,微弱却有力量,飞蛾扑着翅膀为光明起舞。 温暖。 他被垂怜了。 那个雨天她的拥抱,那是不可替代的,缠绕心间的感觉。 他一想起这种密密的雨丝,就会想起,自己当初的青涩、幼稚、假装成熟,却又难堪、痛苦、哑口无言。辩解不是他的本性,他宁愿一个人苟且偷生,却没想到,拉他的人一直都在。 抽丝剥茧,成了治愈一切的良药,无论何时,都能清晰回荡着她两臂间的温度。 可能,经历过一样的痛苦。 第65节 他低着头,指腹摸着沟壑的树痕,粗糙,能让人冷静,不冲动。 难受的感觉逐渐化解,冰凉犹围上围巾,绒毛之中蜷暖,一个个的小团积在了喷涌的缺口,填补,变得慢起来。 可能这就是眷顾,一种不受于指使的眷顾,她没哭,她很温柔地靠着,在他的背上一笔一划,慢慢写着。 「别怕」 我会在你身边。 她静静地拥抱着,予他自己的暖意。 至少是在这个时间。 ☆、野餐 我知道我在周遭一个无边无际辽阔深远的世界,可我总是没有办法看到它的全貌。 ——席慕蓉《雾里》 - 周末班级聚会,定在公园。 先前就已然说好,在体育课上,她流着汗抬眸笑着问他。 他有些犹豫。 然而这次,她把手放在他的颈脖处,他低着头,欠身,无法怎么都触碰不到先前的那种温存感。 她感觉他变了。 他开始会躲她了,像以前一样。 她知道他是个细腻的人。 把本子收起来了,她知道里面肯定写了什么。她想看,他不许,走离座位轻轻擦过她的肩,看上去和平日没什么不一样。 不知是那日一时冲动的拥抱,是不是没有起效,亦或是使他畏惧了。他接受不了。 「你去吗。」再次俯身,靠在他肩上问一遍。 他缄口没有回复。 「去吗。」又问一遍,摇了摇他的手,挨着很轻。 等待。 她的发轻轻垂到他的肩上,一缕缕,不断连绵,像羊毛一样带着点发绒。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有了点动作,轻轻一抬头: 「我可能没有时间……」 她收到回复,顿顿,心里纠缠了那么几秒,尔后还是装佯出一些开心,露出笑容,转身就想前去帮他报个名。 「那,我就先帮你,」 他拉了一下她。 有一点重,又不痛,像是一下子抓住些什么即将流逝的东西,很重要的瞬间。 「怎么了。」她心里一顿,回过头来,望向他。 他这次看着她的眼,透露出一丝犹豫和认真,又重复一遍: 「我可能没有时间……」 眼眸里少了一份情感,多了很多复杂。 她不觉得他在撒谎。 「先,报个名吧。」她有些艰难,苦涩地吞吐而出,第一次发觉聊天是件如此困难的事情。 「到时候你没空的话,不来,就算了。」已经词穷,维持着一丝笑意。 其实她自己也笑不起来。她想去,也只是为他。 只是出去散散心,和大家附和着笑一笑,没关系的是吧。 他迟缓地顿了顿,缓慢地,点了点颔。 聚会的地点在学校附近,不远,属于中心地带,环境好,交通也发达,住得远的住得近的都挺方便。 零零碎碎名单上也算聚集了二十多个人,大家商讨着每人带一点东西,凑合起来,一起野餐聊天玩会游戏,增进一下感情。 她一边煮着咖喱鱼蛋,一边想着,毕竟是要一起上高三,以后也不怎么可能分班了,关系肯定得处好点。 锅里慢慢滚起的小泡,泛着黄色,另一边腌制好的鸡翅放进了冰箱。 班群里早就聊得热火朝天,大家互相问着几点、带什么、要干嘛。 她没太注意,只是翻了翻,然后调转出去,打开了他的聊天页。 她能明显感觉他状态不好,不舒服,回忆一下也觉得自己今早有些强人所难了,仍旧想好好关心一下。 「在吗?」 她只打了两个字。 虽然经常能看到网上说,这样打扰不是很礼貌,可他俩也不是什么不熟的人,聊聊天,多两句废话也没有关系。 继续煮。 手机又在一旁嘟嘟嘟地响了起来,消息一串,却没有一个是他的。 渐渐的,只能慢慢地等,慢慢地看。 可能有点忙吧。 浓郁的香气飘了出来,藏匿在灶台的角落,抽油烟机漫不经心地开着,她坐在那儿,椅子半腰。 李子健问她为什么最近都不去社团了,还说路上看见他脸色比以前还差。 她也不知道,她要早知道,也不至于这个样子。 大概是想象力大发,李子健还脑补了三千字小长文出来专门发给她,“滴”地一声,低头看看,情节曲折离奇,大概是一人隐忍为了她背负所有与世界对抗,最终又不得不劳燕分飞,独自走向死亡的故事。 她有时候觉得这人不去写小说、当编剧、拍狗血电视剧真是可惜了。 压根没这回事。 但三千多字的小长文,的的确确看得她心头一揪,有点疼。 不再理睬李子健以后,鱼蛋已然做好。她捞起,打包进饭盒放进冰箱,明天一早起来加热一下即可。 浓稠的汁液,覆盖在一颗颗圆不溜秋的鱼蛋上,他好像不是很喜欢吃这种东西,而她却是最爱的。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还没等到消息,她先睡了,一夜无梦。 早上起来,烤鸡翅,热小食,她一边做着酸奶沙拉,一边看了看手机。 他还是没回。 她想着没怎么在意,吃了两口早餐,于是就出发了。 同行的公交车上,也没撞到他,极大可能是不来了,她一边攥紧扶手和保温瓶在车厢内站稳,一边安慰着自己。 到了。 约定的地点零碎站着几个人,她笑着打了招呼,互相调侃着怎么这么早,又加入等待的行列。 这个公园很大,大到一眼看不完,人都难找了几分。 她尽管知道自己不用找了,却也还是没忍住,眼角偷瞥。 围绕着重重叠叠的商圈,大大小小的闹市,此处却是安静的,有一些独属于自然的恬淡和幽寂。 花坛在脚边,已然绿绿葱葱,不怎么开了。 很重。 很久,恍然间,一抬眸。 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他站在远处,背着身,高瘦的身影泛着点雪亮。 不知道是不是找不到,微微侧了侧头,焦目一对,碰上。 她原地顿住了。 怎么, 也来了。 - 他在她的旁边,并着站,也没怎么说话。 她有些低头,不知道是愧疚,还是不好意思。 过了一会,她才慢慢地说: 「你昨天,没回我。」 他点点头,缓缓地解释道: 「手机摔烂了,掉进水里,彻底用不了。」 她本来想不接话了,却还是没忍住了,有些讷讷地看了看他。 「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他没继续,只是往前面看去。公园门口正对着的是大片的广场和马路,行人稀稀碎碎,车一辆接着一辆,没什么烟尘。 路标在这个天气下,有些迷茫,尘埃在空中飘浮成了金色的屏障。 她转头,人已差不多到齐,大家都开始往里走,远处的草坪很大,绿茵茵的覆盖一片地方,风筝在放。 她拉了拉他。 第66节 他很顺势地也转了个身,她感觉自己几乎快看不见他的脸,有些不敢看,只是走,有背影,迈腿一步两步。 忽地停下来。 他凑到她的肩旁,挨得很近,很轻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只有感觉,淡淡的感觉,若隐若现。 很像一个梦,闭眼,就会消失的梦。 她不知晓这是什么感觉,只是知道恍然间的眼前朦胧起来。 错觉到某些东西在流逝,纷纷明明怎样都抓不住在手里,呼吸慢慢的。 直到,攀上他的指尾,才安定下来。 有人买来了水果,带了火腿肠,有人说接了二十多个摊煎饼果子的阿姨脸上笑开了花,大肆探讨着阿姨想他是哪家的傻子,结果做到手都快抽了的逸事。 她在一旁,铺好报纸,把带来的鱼蛋和鸡翅拿了出来,摆得整整齐齐。 他只带了本书,坐在树下,静静地读。 一群人还蛮热闹的,很多话聊,手游桌游飞行棋都有人带了,一样不落,能玩很久。 “真好吃。”同学夹起一只鸡翅,夸她,不一会儿后赞扬像潮水一样不断涌来,她笑一笑回复,用碗挑起一些,低低着身子到了他身旁。 「吃一点试试。」她准备好了餐具,「我自己做的。」 他汲取着精神食粮,一抬眼,她才发现他看书并不深。 「我不用了」 他算不上拒绝,也不是什么搭话。 「还有水果,布丁什么的,试试嘛。」 她劝着,双膝碰着绿茵,柔软的草尖覆着短裙。 他姿势不动,目光里像是含着什么水一样的静澜,只是看着她。 外面的一群人,围在一起讲笑话,个个前仰后翻的,成了不吵不闹的细碎背景音。 她也靠在树上,树皮粗糙。 两个人坐着,谁也不说谁的话。 很久,他们的飞行棋已经一轮了,他们开始玩起别的。 她对他说,我们去放风筝吧。 在隔壁的小摊里,选了一只小风筝,花了二三十块,比两只手大不了多少。 大草坪很开阔,望不见尽头,很多人都在放,唯一一棵榕树垂着榕须,跟着静飘。 风起了,他们放了手,恍惚间慢慢升高。 是棱形,依稀能看清楚影子,两条筝尾随着飘摇,一眨眼又变得模模糊糊起来。 有云,又像没有云,线在她手里跟着风走,绕着微蓝的天空转,远处湖中心的游船懒懒地倚在岸边,有了落叶,和一丝涟漪。 他也看着风筝,半抬着颔,没有动静。 “……” 那种念头又出现了,她咂咂嘴,感到一丝苦涩。 「那个,我要回去了。」 她出口。 有一些事情,在原来的学校,在她另外一边住了十年的地方。只是些手续,却忽然被告知要滞留,可能十天,可能一个月,她心里有些不安,却又无从谈起。 他点点头,只是呼吸,一缕气息随着散在风里,仍半抬着脸。 「嗯……」 她手里拿着线,他在隔壁望着,各自都没有话,两个人把头抬了许久许久。 它飞得很高。 ☆、歧路 我们越是往前走 我们便有更多的 不得不割舍的道路 ——冯至《歧路》 - 她回去了。 其实说回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只是少了一个人,暂时性的,一个位置而已。 他坐在座位上。 孤零零。 他开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写作业,他想给她发个消息,摸起兜里那个整个屏幕碎成蛛网冰霜的手机,缺了一块,把他刺得手默默缩了回去。 低头。 许多功课都没做,伸手凌乱地翻了翻,好几本都被撕掉了几页……他反手合上,假装不在意的模样,另一只手拿起买了很久的诗集,直到一列收作业的女生过来朝他伸手问着: “麻烦交一下作业谢谢啦。” 他没变表情,眼睛盯着那行短短的铅字,只是一如既往地平淡回复道。 「没写。」 女生开始记下他的姓名。 不过一会,便有人传来消息,说科任老师叫他放学留下补做。 他什么都不说,索性一把塞进柜筒,然后回复道: 「丢了。」 当着面,他这行为无疑也太张扬嚣张了些,那人先是呆顿了一下,然后转身,脸上浮现出不解,怎么也想不通好好一个人为什么突然间就变了个样子,慢慢地向外走去。 他不理。 柜筒里的封皮已然被污水浸湿,糊漆漆地看不清个大概,内页一半都只剩揉烂的废纸。 那大概是前天的事情,她刚走,天上就开始下起大雨,本子便掉落进污水之中,他捡起来,发觉已然全部浸透,被踩了两脚后更是融融烂烂,不见字迹。 她问过:「你是不是不对劲。」 没人对他怎么样,他一如既往,上学放学,路边的花照样地枯萎。 无须什么注意,只要渺茫,只要微不足道,他能随时停下来,伸出指尖挑一挑折去的花茎。 猩红的微火会暗暗闪动,他知道始终有人是挂念着他,记得他,一个,两个,没什么亲人但也有人会想他。 仅仅是这样便也足够了,不要打破。 …… 口渴,起身,经过走廊。 本只想打水,路程不远,几步。 两三个人与他擦肩而过,面对着,课间的音乐还在徐徐响着,人群吵闹。 手势。 他眼角里晃过一下,那手势的残影便转瞬即逝。骤地流氓的笑声便张扬地响起,几个人假装嘻嘻哈哈,相互推搡着往前踉跄蹦跶去,乍一看也只是顽皮了一点的高中学生。 他闭眼了三秒,手中的水瓶和墙壁,“刺啦——”地发出摩擦声。 水瓶掉了。 他站定在那儿,良久。 才弯下腰来,默默地捡起,似乎在为自己的一时分心而承受。 不该去想,不该去看。 他自己在心里不断地默念,转眼,才发觉许多灰尘。 被剪齐的翠芦莉开了一朵,独占鳌头地往外探着,有些低矮,沉绿之中又分外显眼,漂亮,不同凡常。 他往回走了起来。 - 下午的角落,楼梯间传来声响,他一个人自上往下地走,发出脚步声“哒哒哒”。 开始混杂。 轻微的响动停下,他止住步伐,微微回头,有着悠晃几个的身影。 半楼梯台上掩着窗,恰好一半,云层遮盖的厚,同时也填充着昏黄的夕光。 角落,泛着气泡。 那些人也停了停,嘴角扯笑。 慢慢地,脚步靠近, 他不动,几个人把手搭上他的肩。 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带着些玩弄的意味,斜笑着抬眼瞥了他一眼。 他假装不理。 本想继续往前走去,脚步刚起势,那些人又用了点力气拉住他的肩,嘴间动着,往前靠到了他的侧面。经过时专门擦身,略带笑意的嘴角忽然就变了脸,下一秒便手臂一歪,倏地用力把他往墙上摁, 第67节 “——真草你妈的!” 他立刻想一低身,挣扎,往旁躲去。 手臂立马被攥紧,动弹不得,一个人咬了咬牙,一脚又顶了上去。 “——动你妈呢!” 他只觉得腹部一抽痛,深吸一口气,那人的膝盖兴致勃勃地收回,在原地停顿了一下。他被架着,靠在墙上,痉挛的腹间宛若再一次被撕裂开来,俯身低头缩成一团。 冰凉的墙碰到了手肘,攀上颈脖的寒意连同揪着鬓发,后脑勺被猛撞,窒息感一瞬间堵塞喉间。 他下意识地要发出声音,扼在喉间的手却止不住,他挣扎,侧腰便被猛地撞击一下,紧接着便是暂时性的松开,无力地卧地。 伸了伸手,靠着墙想要爬起。 不知是谁往他身侧踢了一下,肩上的书包立马就滑落下地,发出微弱的声响。 他在地面上,发出呻咳。 那几个人饶有兴趣地继续看着他,窄小的楼梯半间内充斥着血腥的目光,享受快感的贪婪连空气都似乎多了几分愉悦。 不住三十秒,一个人抓起了他的衣领,半拉了起来。 此刻的他脸白得宛若一张寒冷的纸,毫无血色,颔微微吊着,随着气息动了动,他似乎想说句什么话,却仅仅咽了一口唾沫,失去了凌厉的光泽。 第一个巴掌。 他闭上眼。 很痛,火辣辣地痛。 周围高度同等的压迫,被孤独地挂着,齿缝里一次又一次泛出苦涩的血腥,咂咂嘴就咽了下去,鼻腔内分泌出了打量生理性刺激的黏液,喉结一吞,伴着说不出的话一同消失。 第二个, 第三个, 他把脸歪到一旁。 他们笑着,掐着腕,五个指痕重重地打在了他苍白的脸上,生生地打出了红印,交叠,重复,辛辣的感觉似乎挥之不去,光一照射,更像是雪白的透红。 这种算不上的羞辱不值一提,仅仅承受下来便是。 他们会累的,总会累的。 什么都不用改变,就这样,快点过去就好,猩红的烟火在他背部烙下的烫印结了疤,一靠,便像起了脓一般,恶心感会随着记忆,一点、一点流掉。 他低头。 手段停下。 光恰好照着他的半张脸成了一深一浅,阴阳交割着,浅浅地呼吸,一缕一缕扯着已然麻木的痉挛和抽痛,他十分安静。 他知道, 其实, 那正对着面的人未过兴,瘾劲正大,抹了抹汗,仍想兴致冲冲地再来一下。 作好了姿势,带着些激动,红了眼朝着挥出拳头。 刚触及他的下颔,他往旁边出乎意料地躲了,刚想震惊抬头,手间已准备好更猛烈的制裁,怎知突地就受到一阵预想不到的冲击。 他迎身,往前倒,使劲咬下那人的一只耳,直到鲜血味弥漫在嘴中,盖过了原先的苦涩。 他们是一样的。 被袭击的人即刻就哇哇大叫起来,慌乱地把人推开,他不动,像是死死附着的青苔,薄薄的,三厘米的小刀怎么在臂上乱插,他甚至感受不到痛,没有比这个更享受的滋味。他咬合牙关,一边嘴角上扬,却始终缄着口,没有表露出一丝的喜怒哀乐,像一个只是无情宣泄的不共通情之机械。 说过了, 他们其实毫无区别。 都是一样的垃圾、污垢、不知廉耻。 地上混杂着血,滴成一堆,淌开来。他们推他,他不放。 本来自己就脏浊。他和那些人身上的共同点是如此之多,像重叠的影子,交叉,斑驳,腥味能使人兴奋,他曾经也幻想过曾经的未来,他的未来,没有一点儿光,哪怕是月亮,哪怕是微弱的路灯。 即使没有经历变故,他也肯定自己始终会长成那样的人。他不晓情理,永远存于身上的只有嫉妒,自私,也知道他不是把能被融化,而是不断地把其他人拉陷进泥潭之中。 只因为自己出不来,就不值得任何一切, 挣扎与慌乱的场面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嘶吼和痛苦迅速代替了那个人先前的兴致,随之而来他也感受到属于自己的愉悦,皮肉的味道渐入鼻翼,他贪婪地闻着,同时平定,镇静地看着他们,就像打量猎物一样顿感可笑至极。 自己的小小动作,就能让他们惊慌,局势一变的争斗,令他懂得了其中的快感和上瘾。 他冲撞,应激反应,人开始不受控制,拥挤的半梯间失去了方向。 亢奋的场面天旋地转,开始了新的一轮狂欢,“砰”地一下,身体撞向墙壁,压迫,刹那间他们全部都像捣了窝的小白兔一般落荒而逃。 摇摇晃晃,眼前血色朦胧,唯一的凌乱留给“咔嚓”掉落在死角的三厘米小刀,明晃晃地反光出一道锋利的刺芒。 晃然。 死寂一般。 他顿住,看着眼前“砰——”地一声。 只闻到轰然滚落的声响。 ☆、缄默 办公室内。 他站在那儿,低着头,浑身狼狈。 世界寂静。 混乱的场面重现,他被打了一个巴掌,面前是不认识的人。 那个人掉了下去,滚落了半层楼梯。 昏迷不醒。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经不记得,一切都变得模糊。 嘴里还残留着血丝,他的舌头能感受到淡淡却又扑面的腥味,一丝丝,脑海里已经没有了想法。 他只是轻轻推了一下。 是的。 刀尖掉落,刺啦一下的光闪烁在眼前。 他不过是轻轻推了一下。 身上被扎出的伤口渐渐有了痛觉,一动,便像撕裂开来,却又流不出血。 是他干的。 他们都说是。 被人指辨着,他发觉自己的心不跳了,低头看看,他才知道自己这么冷。 他觉得,是要下雪的。 窗外还是很亮,截然不同的亮,明明该有冬天的味道了,却仍是浮动着燥尘。 他想看雪,只是一点点雪,不用纷纷扬扬,他还没看见过。 该知道的吧。 他该知道自己必须要承担些什么。 一切责备都不可能听见了,对他来说也毫无意义,不过是顿劈头盖脸的骂、打,然后看着一些奇怪的动作,不明的事情发生。 可他听不见,他只是旁观,他不用参与。 哭得哀天嚎地的人趴倒在地上,探头议论的人躲在墙角,他只不过是站着,在中间,像小说里的上帝视角。 可上帝视角终归需要一个立场的,这时候他就不知道该往哪去了。 明明不关他的事。 他把自己的袖子撩起来,露出手臂展示给大家看。 眼前变得白蒙蒙的,一条条疤痕变成了淡淡的粉色,像是刚刚愈合,那种绯红,他们所说的樱花的绯红。 绽放开来。 一瞬间的沉默,他又继续把自己腹间的衣物撩起,给展露出来。 那里的淤黑一片,碰着不痛,括了一圈新痂。 他明明一直都那么痛,此刻却又没有了感觉,只是他本来就长那样一般,他本来就应该接受痛觉。 还有背部,肩膀,他都没有伤,一点都没有,那些都只不过是假象是不是。 你们能看得见吗。 缄默。 他熟知这样没有用。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展示。 他甚至想脱个精光,一丝|不挂地好好让他们看看,最好有人把他解剖开。 好探讨一下,他的心是为什么,不跳了。 “私了吧。”对方提出。 他闭上眼,对着在纸上说一句: 「别告诉我妈。」 - 他在全校的广播里道了歉。 第68节 很奇怪。 每一步,他都走得很奇怪,有目光打量他。 无论他做什么事,都跟着他,密密麻麻的背刺,像针孔的眼睛不断浮现一般,垒起。 全是非议。 他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了。 没关系。 他在麦克风前不知道是什么感受。 他只是照着念,念就足够了。 一个一个字,打伤、处分,对不起……这够了吧。 他会弥补的,他会一点点弥补的。 他是有过错的。 他本就什么都不该,每呼吸一口都是痛,很痛,肺被一点点刺穿的感觉。 手是凉的吧。 在想。 水龙头哗哗溅起的水花,白沫浮起又消失,他对着看。 不断地浮现要是自己也一样,什么都不用管,转瞬即逝。也许会被人看见,被人羡慕,但现实中只会有血沫…… 他想做无忧无虑的,哪怕是一秒钟,半秒钟。 呆了很久。 出去,继续接受无声地荆棘。 地面是雪白的,混合着墙,混合着天花板,分不清楚了,什么都只散发出一种交杂的味道,呛鼻。 他没什么事情能做了。 已经成了只能被观赏,非议,的一个物品。 应该是要满足的。 他想维持,维持下去。 什么都没发生就好,在心里抹掉就好,即便是自欺欺人地留下,时不时苦笑,他的皮肉还是存在着皮囊。 他不想要人生。 只想安定,他很简单。 他想要没有起伏,谁都看不见他,他就坐在那儿,站在那儿。 灵魂也许就是这样存在。 路上的清冷蜷袭全身,像是被风挟裹。 意外地有了点暖意,缩在每一处气息,挽回成平静。 没有人会等他了。 路很短,很小,细细狭狭。 走过去,没有阻挡。 他抬头望一下,路灯不亮,落得昏暗空冷。 他停住许久,心里什么也不想,唯独浮现出慢慢的等待。 会亮的吧。 推开门。 母亲在客厅里等着。 轮椅已然没了光泽,彻底附上锈迹。 却仍能倒映出一个很小很小的影子。 母亲没有动,只是放下电话。 他知道,站在那。 一个眼神,动了口,昏黄的灯光填满了整个房间。 退学吧。 寂静。 轮到他缄默了。 ☆、下雪 你顺手挽住火焰,化作漫天大雪 ——北岛《青灯》 - 路上。 雪光轻柔。 天空中朦朦胧胧的就起了一层薄雾,他抬头,脚步渐缓。 他大概是第一次,那么想,那么想地看到一种东西,说不出来,只能描述……纯洁的,美丽的,纷纷翻飞或是细屑碎碎,不停不休地连连绵绵,覆满眼前。 总有种,淡淡的失落。 这处南方的气温几近是骤降,能在无意之间就措不及防地入了冬,虽然晚了许多,但寒风却是出人意料地强悍。 昨日还是微光泛波,今日有如一片沉底的死水,不起涟漪。 他独自走在这路上,挟紧了一下衣,低头。 几乎是躲避,或他本来就该这般,沉默得不只言语,宛若灵魂也被冻上一层寒风,一点点异样就能烫得融化。 手指冰寒,十天了,路旁的树一如既往的片叶不落,却是蒙着沉重的绿黑。 挪走。 傍晚行道无人,背影孤零。 他轻轻地往手间呵着热气,暖意抽着点点风触及掌心,余光瞥过,一抬眼,腔间的气息瞬间停住,像是时间刹那就凝滞一片。 一个人影,站在他面前,像雪花绽出在视野里, 少女的发丝弯起了轮廓,一丝丝,被风吹得攀上脸庞。她的目光像是波光,却又向着同样的一个方向,被凝视着,注视着,很像寻找着东西…… 他躲了躲目光,路边的角落才是他的归宿,指尖往围巾里蹭了蹭,拉了拉,遮盖住自己的全部。 眼睛、鼻尖、包括生命。 她的衣领外翻出细细的毛绒,颔低低地有些显露,脚步却不动,站在那儿。 不愿被看到,也不愿被这般蚂蚁的焦凝,被层层包裹,空气的夹层叠叠而起, 擦身而过的喜欢,漠不关心。路旁亮起的灯光照住了半边脸,装佯而出的冷漠那刹那自己也觉得不攻自破,心分裂成了两个细细的小口,一个流进血液,一个流出。 感受着温热被冻住,无形之间的吞吐隔开了薄雾,浅浅的是屏障。 她蜷缩着手,微微侧头,埋进去半张脸。想伸手,风却冻僵了她的指头。 长发在空气中胡乱地飘打,披肩、耳旁、轮廓浮现。 “嗳,”她忽地转过身来,一把拽住了他,迎面的动作却没什么力度,几乎上算的是低低的哀求,“要去哪儿。” 去哪儿,他停住脚步。 眼前没了方向,唯光忽明忽暗,抬颔。 被拉回入低沉的雾夜,蝉鸣早被冻得缄默。 他的眼前被抹开,她的脸被映得匀称,看着他,看着他的每一寸,手间攥紧怕要失去,朦胧之中他有种错觉。冷气流裹住了周围的空气,回环,他察觉自己比周围还要更凉一些,他缩了缩,那只手却攥得更紧了,不愿放开。 暖意。 不是冬天来了,是她走了。 她的手在臂上,在衣角上。 灰翳蹭得满满当当,空气中漂浮着,今天下雪了,落在了地上。 第一次的下雪,他所看到的,美丽的,洁白的,先前从未闻到过的淡淡的雪气,落在了她的头顶,落在了围巾上,很快就融化,一小片,甚至还来不及接住便似水了。 他们什么都没注意到,天已不再昏黄,暗下来的黑夜像水晶球的玻璃罩,晶莹、梦幻,正如寒风刺骨,却被挡住了去路,脊尾间悄悄的冷冽化作了丝丝抽抽的炉火。 一股暖流就这样涌入,不抓紧,就会穿堂而去。 不知道,会不会复返。 愿意,换取一丝冰冷,他的眼睫凝上冰霜,有水慢慢滴落缄口不语,想依偎依靠感受她身上的热量,驱散着不息,没有什么能遮蔽,属于他的属于自己的,她就在那儿。 推开。 攀上他的手瞬地变得冰凉。 他垂了垂眸,有些躲避似地望向另外一边,身体往侧旁靠挨。 算了吧。 他靠在墙上,看着满天飘落的雪花,他有些满足了,愿望就这么简单,甚至在冬天还未完全降临的时刻就实现了。 「我会搬走的。」 「秦微音已经辞职了,她会带我走的。」 埋首,很冷淡。 第69节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却又带着点小孩的气质,再看他的眼睛,他成熟,他是如此地深思熟虑,她感觉此刻就如同了两个世界,他们是如此地完全不一样。 「会有人安排好的。」 全部都安排好。 他会逃离这个地方,他会什么都不用再去想。 在那个偏北的地方,他能每个冬天都望见雪,他能每年都实现愿望。 「一个星期。」 他低首,什么都不看。 拔开她的手放下来,垂着。 她愣着,呆呆的,想要再拉起他的手,却发现不知何时,两人倏然间窜出一股寒流。 相隔开来。 他背身远去。 - 只是一点小雪。 却如此轻易地摧枯拉朽,一夜之间,冻死了所有的花草。 电视里不断报道着相隔六十年来的第一场雪,她任由它放着,闪烁得客厅里灯光昏暗,窗外仍席卷着寒潮。 只不过是一眨眼, 是半个月, 她回来,就一切变了个样子。 电视台前的女主播一边报着雪景,一边叙着灾情,此刻她心里却念着那一回事,脑海中不断浮现着他拨开自己手的动作,每个字全然毫不入耳。 那时候应该还是温和的,热的天,不像现在这般刺骨。 她回到教室,只发现他仍放在柜筒的两本书,除此之外,别的都没了踪影。 匆匆忙忙。 她忽地就变成了无头苍蝇。 每天放学,她一有空就去他家门前的那条小巷里蹲守,期盼着,哪怕是一小点踪迹。 可无论如何,都不见人影。 她觉得自己是悲哀的,委屈的,满肚苦水,却挤不出一丝眼泪。 直到如今,她的手和他温度已无差别。 她才真正发觉了自己失去某样,很重要,抓不住的东西。 为什么。 眼泪涌出。 一盏灯悄然地开,在她头顶亮了起来。 母亲回来了,并无看她,她连忙擦干,一边应和着母亲的话。 母亲并无发现异样,把包放在门把上,还未回头,便先听到逐渐发软的声音。 她不自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没有出息。 半句话一出,后边就变成了哭腔的软语。 她明明不应该的。 泪水止不住地涌出,从抽泣,到号啕,都是因为这场雪。 这场雪冻住了她的感情。 ☆、夜幕 我们生活在四季的正常运行之中——这寒冷并不是晴天霹雳,不是莫名天灾,不是不知尽头的黑暗。它是这个行星的命运,是万物已然接受的规则。 ——李娟《冬牧场》 - 冬季。 是节假日,人客多了一点,外面打起了边炉,白蒙蒙的雾气时不时地蒸腾,挡住视线。 旁边的一篮篮菜还带着水,望过去葱翠晶莹,乍一眼宛若里面包住了什么东西。 他被吩咐着要出去,把菜送上,他的动作没什么冬天的迟缓,反而迅速,缄口不语反而诞生出最好的态度。 退学之后,也过了一段时间,他的生活也仅仅是换了个地点,把打工延长了,帮工变成了职业。 他不用做些什么额外的事,只需实实在在地干活,擦桌子,扫地……不委屈他,一天到晚,他很少出过饭馆,不是在后厨,就是走着小路,生活闲静,没有任何额外的纷扰。 若要算起来,他习惯着, 也快一个星期了。 人客渐渐散去。 一如既往地低头,只要不张扬,不显露,他就还能在这个地方慢慢地苟活。身上满是烟火气。 菜刀声咔咔咔地碰着砧板,葱花和盐西混在了一起,剁得很碎,还带着点生姜味,抄起往旁边的酱油碟一倒,已经备好了今晚的佐料。工作量并不大,甚至乎没什么事做,每天按着规矩,按着步骤。 已是下午,风难得地消停了一会儿,暖阳照下来,地板上久违有了自然光的明亮。 站着。 一会后,他转身,回到后厨洗碗。 脚步刚迈进后厨,便察觉有了人客,这个时间点不上不下,老板娘在大堂招待,发出问候。 “要些什么?” 外面传来。 他扭开水龙头,转到一边,水流哗啦啦地流下来。 前两天热水管道坏了,现如今用的全都是冰凉刺骨的死水。 油渍不说洗得干净,他的手碰一下,就宛若被刀锋淋着,鼻息间嘶嘶地抽出点凉风,三五分钟后,有些暖和起来,动作就没那么生硬了。 “有什么推荐吗?” 客人莫约只有十六七岁,还是小孩子的模样。可一双眼睛里却是好看,眼神轻轻扫过大堂,坚定又有力。 “一个人的话,随便也行,炒两个菜吧。” 他微微低着头对着洗碗槽。 她抬头一瞥,隐约通着纱窗,望见里面的人影。 “炒菜心,番茄炒蛋,外加一碗白饭。” 后厨内碗碟在槽中冲洗着重叠,抹布上的洗洁精泛起厚重的白泡,抹擦过后又顺着方向放到另一边,动作不断反复循环。 侧脸被遮掩了一半,颔低低的有弧线,他的动作并不算干练,一上一下,光有碗碟碰撞和流水声音浅浅传出。她猜想他的手指已被冻青,面上也仍旧毫无改变。 她猜对了。 坐下来,目光往那边凝视,他在里面全然不知情。 低头看一下地面,很干净。她记得他以前会用信息和自己闲聊,那时候随口提提就经常是拖着地。 饭馆不大不小,算得上亮堂,天花板白中泛着点暖黄。 环顾一周后,她收回目光,耳边就听到了厨房里的油锅滋滋响起,火从炉子间喷薄破冬。 等待,她就坐在那儿。 后厨里刚重新煲热的午饭,他洗着碗,闻不到跳闸声。老板娘把菜单随手夹住,炒完两个小菜后便碰了他的肩,示意他上菜。 他擦干净手,捧起,两碟的分量不重,跨出后厨的门。 脚步迟缓了一下。 抬眼,忽地滞停。她也正好抬头,两人目光对上。 手中的菜温度新鲜,透过瓷碟传入他的掌心,烫得焦灼。 她脸色不变,平静着就坐在那儿。 呼吸忽地就变得有些凝滞,喉间像被噎住,上下艰难,脚步不得。 他按着规矩,微微俯身上菜,目光低垂在地面上。 她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他,目光并不随着移动,视野之中出现他的腰,每一次都不多余地晃身移动。 始终保持着一种距离,她是客人,而他仅仅是服务者。 手拿起碗筷。 她夹了一块番茄,汁水浸着整个白瓷盘,滴着。 他退离,躲进厨房的角落,像一只受惊的小鼠,低着头,没有任何缄语。 有些酸,蛋的味道却也弥漫着腔间,淡淡的,还有小葱与姜的味道。 双筷舀动一口饭,她递到嘴前,看着。他已然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那窗户外侧的注视,侧着半边脸,唯剩下黑黑的发后捎。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吃得很慢,碗中还有半碗饭,菜也剩下许多,慢慢地放下餐具。 站起。 她脸色冰冷,对着厨房里的躲藏目光, 直视着举起两手。 「你」 第70节 「过来」 - 小巷旁。 天冷,气息呼出,两人的距离之间像是蒙上了一层热气。 他靠在巷壁一旁,几乎是有些挨坐着,在杂乱的座椅堆旁靠身。 她则是站着,双脚拢站,手端正地往身后靠,眼神凌厉地注视他。 他头微微侧到一边,一直望着那几棵若有若无的小草,看上去有些心虚,是故意躲开她的视线。 「什么意思。」 她轻轻质问。 他不做回答。 「你这是在躲我吗。」 她的目光垂了垂,却更带锋利,刺得他被注视的腰隐隐约约有点疼。 不抬头,不看她。 她生气,上前一伸手要拉住他,他讷言,下意识地往后一躲,缩了回去。 她:…… 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现在的他,活脱脱地就像个不成熟的孩子。 胆小、懦弱,还学会了说谎,凡事都躲避着,只要觉得不在眼前,就没有烦恼。 她怎么都想不通,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仍旧侧过脸去。 不敢看她。 「都是假的是吧。」 她盯着,心底却渐渐有了别样的不适,酸还是痛,太过细微了难以思考。 「你什么都是骗我的吧。」 一出言,筑在心里的堤坝,便开始有了裂痕。 「搬家啊,你不是要搬吗,你用得着天天这样摸黑走小路绕过我吗?」 「我每天在那蹲你,蹲到十点十一点,你明明都已经看见我了,一个星期了,你为什么不说。」 「我还以为你真的搬走了。」 指尖落定,想要再用力地比出话来,却忽地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很不争气。一种感觉攀上心头,她明晃晃地感受到那细微的苦涩忽然就变成了洪流,冲击着心脏,波涛汹涌。 酸楚。 他微微抬头,瞥见了她的眼泪,心中一愕。 他没想到过。 只是,低头,缄默。 两只手拷结在一起,指甲悄悄地抠着曝开的布料,发白的角落毫无声响,他唇尖顶着上颚,吞了一口唾沫。 「可以了吗。」 他问,不过半晌,他离起,整了整身上的围裙,转身往回走去。 小巷里偏蔽,光投射下来只落得阴凉,四处的影子层层覆盖,他偏头,躲回去,无影无踪。 她静站,不语。 第二日。 第三日。 第四日。 每个傍晚,她都准时出现在那儿,天黑得很快,几乎眨眼之间就落入月幕。小巷里的人影直直地等着,一直到达漆黑的半夜。 凝视,每次都坐在后厨巷旁,正对守着。 他会躲,方式很笨拙,只是不看。 而她眼神锋利。 久而久之,他想出的另一种逃避的方式,每次从前门绕路,就不会对上她的正面。 她也不动,只是静坐着,看着他从巷口路过。 她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他才肯走到自己面前来。 路灯昏灭,冬季像是被抹上了层雾,连时间都缓慢起来,每次等待,要复杂思虑许多。 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什么。 完完全全没有必要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抬头,落得个寂静。 第五天,已是个周末,她低着头,看不见他在里面忙碌,然而今夜早就浮现出了星星。 巷子里偏僻,满目阴暗,有暗处的小动物左撺右掇,下水道口的流水声清脆地暗暗响起。她是一个人坐着,目光所及毫无人影。 时间,十一点半了。 她手里随意轻攥手机,时不时低一低头,然后抬起生怕自己错过了他的身影。 想着,她如果看见他,这次要上前去了。 就一次,最后一次。 没有办法。 冷风凄凄地吹,钻进每一条缝隙,挤满,盖住不住的冷裹挟着身子周围,她扯了扯半边衣,想要缩起。 忽地,什么触上了自己的肩头。 她顿住。 感觉到不对劲,满目黑暗之中,冷意袭来得愈发愈猛烈,好似有静静的气息擦过自己的耳垂。 想要起身,只有刚刚的起势势头,忽地臂膀一沉,像是有手攀上肩头,下秒被蛮力一摁压,推回扑倒下去。 心脏砰击的声音飙升到耳膜旁,她不敢回头,往前挣扎,那手却抓得是愈发愈紧,死死的没有松动。琐碎的杂物已被碰撞出哐当,此刻却显得渗人,只是一点点地刺进意识,她睁大眼睛。 想叫,求助,一声到嘴边又被沉闷地摁下去。 她挣扎,想要反击,却想不起身体上的悬殊,手腕像被折断那边疼得炙热。 发不出声音,做不了抵抗。 她咬那只手,但发现自己的害怕已经软了牙关,那份假装的坚毅根本出不了一点用处。 不要。 脖子被勒住,她的身子正往后倾,她往前对着巷口冲撞,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只大手摁住了她的头,揪住她的头发,倏然钻心的疼痛刺入骨中。 她甩,那只手胡乱地抓,划伤了她的脸,她身子歪倒往那一堆乱椅上扑去,希冀着能发出一点声音,感觉到自己的右耳涌起温热,助听器掉出来,世界“吱——”了一声。 安静。 她看见他从巷口路过。 戴着围巾,低着头。刹那间椅堆倒下,发出轰然一声—— “乐鸣——” 她撕心裂肺地大喊。 含泪。 抬头,只见他,径直走过,低着头丝毫不知。 路灯投射下的影子拉得很细、很长,像是带走了一缕什么, 随着背影,浅浅地蜷缩,化成如冰一般哀伤的空气。 她悲哀。 耳边滋滋响起的电流声隔阂了一切,如一道牢笼,扯着她,困着她,愈发愈躁无法冲破,她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涌出,撕扯的痛觉渐渐化成模糊的影。 半晌,巷口出现一片人影的暗。 略带着重影,泪水之间朦胧不清,微微地有着点芒光。 他站在那儿。 倒回来了。 ☆、乐声 你没有走错路,你是在等待风的到来。 ——伊吹有喜《等风的人》 - 他感觉不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走了回去。 从工作地点出来,走在路上,他围着围巾,低头,身上卡其色的风衣渐渐地变得沉重,棉布口罩挡着风,拖住步伐。 回头,淡淡的茫然。 只是一种很强烈的感觉,灯光照射下来,在眼前不觉刺亮。 第71节 身后并没有什么东西,连往日飞绕的小虫也因寒冬失了影,耳边一片平静。 无需操心吧,脚步返回。 迈起。 他感觉身后,有呼唤他的,犹如一种强烈的吸引力牵引着他,围成圈心细细地扯着,也难以离去。 很强烈。 柔弱的强烈。 心脏砰砰地,很微弱地跳。 小心翼翼。 他停下脚步,难以迈出,犹豫的情绪愈发愈纷乱。 原地转身。 他往回走。 到达巷口旁。 抬眼。 他第一次感觉,背后的灯光晃然一下强烈起来,如此刺眼,刺得什么都变白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来不及思考。 他的脑子跟不上身体。 瞬间灵魂变得惘然。 只是做了。 找不到方向。 奔向的巷子黑暗无比,堕入深渊似地挣扎。 明晃晃的亮光刺得他不敢回首,他伸出手来,却感到皮肤隔着衣服被锐物划开。 面对眼前,他手中空无一物,挎着的包被甩落到地上,他大概知道自己狼狈、自不量力。 两三下,无用地抵抗,屡次利器触摸着冰凉,他此刻像是失去了知觉,好几次被推得倾倒,却仍是站稳了脚跟。 回头看了一眼她,她已然从跌倒的地面上撞撞地站起。 巷口被挡住。 他张开双臂,投射下细长阴影,第一次如此大声地喊出了一句“快跑!——”。 他比她更撕心裂肺,甚至乎喉咙干哑得撕裂出血丝,身上已然好几处地方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他不觉得疼,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烧了起来,身体却触摸着极冷。 脚步声。 他想听到,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眼前的人露出仇恨呲牙,凶神恶煞。 后巷深处,漆黑昏惑,像是属于地狱没有尽头。 那人一上来,把刀尖对准着他,刀尖刺进腹部,疼痛竟是顺理成章的,慢慢渗入。 渐渐无力,血涌出,他强硬地站着,很快便耷拉下身体,如此地不受控制,被砰然一下推倒在地上。 那人逃,他拽住,在地面上不知执着。 眼眸盯着巷口。 走远了吗。 他期望,自己能从地上,听到窸窣声。 关于她的,哪怕一点,一点就好。 那人觉得他宛若疯子,回身来踢他,厚重有力,他身体一紧,却不放手,死死地仍旧拽着,像是有了那种死亡临近的顽固。 那人急了,那刀,拿脚,踩、刺、直至血流成河,直至没有力气,直至他松了手。 留下安静。 血浸过了他的衣襟,渐渐地濡湿了他的颔、脸,漫开了一团。 他感受到耳朵湿了,温温的,呼出的热气蒙住了他的视线,包裹住了他,他全身都是温暖的,被拥着,坐落在冰凉陌生的地面上。 呜呜的耳鸣。 冗长。 霓虹的车经过,外面五光十色,昏黄的路灯下飞蛾扑着翅子,夜是暗的,是温和的,小虫在下水道旁发出独特的鸣叫,它们细细地谈,凉风咝咝地拂过他的脸颊。 渐渐地,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平和宽柔的水波,慢慢地被吞没,囤转,捣鼓,翻转出低矮的浪。 小孔。 风流进他的耳中,凉凉的,鼓膜像是在敲动,明晰通透起来,他沾着血的手轻轻动了动,在眼前张开五指,一切都变得血红的模糊。 “……” 一股泉涌的乐声从他的耳底流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旦快乐 ☆、尾声 我只需在一人独坐时,或是独自在夜间醒来时,想着你。 我会等待,从不怀疑会再次与你相遇。 我要专心。不错过你。 ——惠曼特《草叶集》 - 路上,太阳温和,在树丫间映出了光圈。 远远的,路边车辆驰过,行李箱的滚轴声摩擦着,清脆吱咯,步子渐渐向前迈来。 公交车打开,一下来四周便充斥满了清新气息,渗入脾肺。她慢慢地走,过了桥栏,逐渐地就看到摆了小摊的大路,人声多了起来。 带着围巾,浅浅的米黄色,把脖子围得厚厚实实的,一埋头。 呼出热气。 南方的冬天带着些湿气,刚放寒假,踏上车程回来。 她现在读着大学,不过两年,师范,手语专业。 只是轻轻一挨,顺着地址走,长发披散在肩头。街上的红灯笼挂得耀眼,微微摆动着,距时间看来貌似出现得有了些早,并不被行人眯眼青睐。 不过半年,熟悉的街道便有了几处改动,但仍盖着那种浓浓的熟识感。拐过去,来到十字路口,一根电线杆矗立着,她抬眼望,是旧时的咖啡馆。 零零散散地客人,透着大落地玻璃,里面的摆饰一如既往地典雅。 她放下手机,走了进去。 「要什么。」 坐下来,一个手语姿势在问。 「一杯摩卡。」 她把自己的挎包取下,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等待。 店里放着平缓温柔的音乐,流长,钢琴的声音从音响里淡淡地发出,像是干净的水晶一样擦去了角落的灰尘。 几个人悄悄地对讲笑着,角落有人低头看着书,墙上的挂饰有夜空的圆木板,溅出的白颜料星星点点地撒成了星空。 一只猫窝在角落,松散着毛,没有动静。 她随手摸起一本小册子,反面便是细心贴着的便利贴,笔每一支都随意干净,卡其色的纸面让人心情温暖。 咖啡到了。 端了上来,那双手白皙分明,很是好看。 杯碟在桌面上轻轻一落,发出清脆的小响,好看的手弯了下腕,指尖从碟底下抽出,咖啡的拉花简单随意,又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那只手正要离开桌面,她伸手似要拿起咖啡杯,行云流水,可出乎意料地却往旁便拐去,浅浅地摁住了那只手。 手背是温和的,皮肤下带着点悄然的小凉。 她裹着围巾,抬头。 笑了出来。 面前站着一个人。 他身上带着英伦风的围裙,色调深棕,显得人好看俊美。他也回以笑了笑,嘴角浅浅上扬。 忙得差不多了。他现在自己接手了这家咖啡馆,原来的店主因着病去世,那时候他第一次用钥匙开了门,馆外雨在淅淅沥沥地下。 春去秋来,生意有时忙碌,有时闲暇。 不知是什么原因,大家的评价都挺好,时不时有慕名前来的人,但他更多是熟悉面孔。 埋头,抹着桌子。 他也带着她织的围巾。 咖啡香甜,浓郁,巧克力酱铺在奶油盖底。她小啜一口,抬眼望一下他,他正坐在吧柜前,用着手中擦杯手布,细细地擦着杯子。 头发很短,不盖耳,轮廓更为显然,勾勒出美好的画面。 他时不时也对她笑笑,明媚温和。 他们第一次牵手的时候是在夏天。 初夏、盛夏、末夏……如果可以,整一年都只有夏天,把他们留在那种青涩、美好、小心翼翼的恋爱憧憬之间。 第72节 她会熟记每一种他给她买的早点,他会精打细算地埋头为她挑选每日的搭配。正如似乎永远不会落下的太阳和漫长的夕夜,路上没有人只剩玉兰缠绕的翠绿,自行车会经过他们坐过的小食店旁,车流的尾气看不见阳光的形影饱满。 她可以挨着他的手,趁着没有人影在操场上散步,他会打伞,吃掉她不吃的凉瓜。细雨淅淅沥沥地下,湿了鞋,还能走很远。翠芦莉剪完后还会有新的花苞,低低地开在不显眼的角落。 客人走了一个,下午,逐渐流逝,眉目之间的传情,她假装不在意却悄悄地偷瞄着他。 每个一举一动,每次动作,他的影子在微弱的小灯下。 咖啡喝了一半,还残留着一半。 她的勺子轻轻转动,搅开,装佯着特属于她的时光的闲适惬意。 音乐还在流动,稍晌,她围着围巾站起来,包还留在原地,走出去。门外天气白白的,朦胧的,路灯杆下空旷,伫立着在十字路口。 半晌,咖啡馆里的他放下杯子,手巾也随手搭下。站起来,此刻馆里的音乐恰好切到《卡农》。 整理书,透着玻璃窗往外看,她独自站在杆子旁,灰白的色调自然柔和。 等待。 他走出了馆门。 加快了一下脚步,她一眨眼,便有两只手臂揽住她,手滑进她的围巾,触摸到颈脖,带着独特的他的温柔和野性,他的脸凑上去,挨着她嗅着她的每一处细节,柔意风驰电闪地占有了每一寸,她的皮肤、发丝、唇,他的无声的言语倾涌,飘然地撞入她的心。 风吹了起来,伴随着他的体温一齐窜入身内,眼前的景物模糊,自然而然就相拥、亲吻、想念。他们相互拥抱着,不过十几秒,两唇的触碰却热烈。她被环住的颈脖感受到他手臂的讯息,他用力、小心、他一直内心按捺住狂野,到了发泄时却把她当作淡淡的月光呵护着。 因为珍贵,下意识的,他不舍得她会疼,俯下着身,风连同他的手指撩起她的长发,瀑布如丝。 他们专心,别无二意。 校医室里有十五分贝的回荡,他的气息裹卷住她,寂静使她什么都记不得,模模糊糊只剩美好的誓言和他的眼眸和温度。足足回味了两个多星期的天真与幼稚,柔和与湿漉的碰撞揽入了整颗心。 馆子里两筷搅动的热雾会浮现眼前,化为淡淡,盛开的暖意。 只要盛夏不过,可以没有秋叶,没有冬,这处南方不会下雪不会有北风。山岭的阻挡会庇佑他们的心灵,如往常的纯洁,无论是什么变化都湮没不了的掌心,触碰,彼此感受鼻息。 他会亲吻她,亲吻很久,很久。 闭上眼,什么都可以抛之脑后,他会爱她很久很久。 直到草地上露水混着气息,闯进鼻腔,变成了枯黄。 白鹭展开双翅划过窗旁的天边,翠色映入眼帘,偷偷看,偷看到拥有了。 手指抚摸过每一缕秀发,音乐室里缓缓地传出乐声,触碰她时心里会有别样的、特殊的感觉。他承认那是喜欢,那是酸涩凝固成的烈阳和柔风。 那个夏天如此普通,他们的心却彼此起伏。 在思绪万千的夏夜翻腾走近,窗外的星星很缓慢、路灯和飞蛾伫立着永远不变,时间翩然而过却想要留住一份平常的安静。 即使两条道路分离,重心却使他们重回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不知道那边先会路尽。可记住、怀恋、伤感、熟悉会滴在心底,渐渐成了一个小湖泊,荡开涟漪。绿荫的庇护重回,慢慢地所有都会展现出生机。 晴亮。 天的远处蒙上暧昧。 思恋,两条线重新联结。 命运勾起联系,引力把握轨道上的行星,冥冥之中他们被注定,他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他们普通、平凡,却默默地、隐隐地给对方成为失去的耳朵。 他们会幸福、会和所有人一样。会彼此祈祷、彼此相恋、会相信未来会相信自己。 正如此时此刻,她纠缠。 她觉得美好。 觉得一切都如愿以偿。 -正文完- 小补充: …… 子健的社团在高三的时候就被解散了,他考得很好,和为他在运动会上加油的女生在同一间大学。 李级长喜欢秦校医,曾经给她写过一封信。 转去学艺术的班长,复读了一年,考上了央美。 向蕊成为了老师,她教英语,她有一群听不见的学生。 他娶了她,有一个女儿,他会教她唱歌,会教她弹钢琴……她很喜欢声音,很机敏,一笑,眉眼和妈妈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正文完结了。 说实话,我写得很慢,特别慢,但有的时候就喜欢这种细水流长的感觉。写这本书的过程中,很舒服,很喜欢,我感觉他们是两个有自我意识的人物。 可能这就是吸引力吧。 …… 不多聊了,还会有番外,顺便求个预收《与爱豆同居二三事》娱乐圈轻松甜文,文案如下: 林然上网合租,随手一点,匹配到一个奇异粉嫩的资料。 姓名:bb没有头 年龄:10086 职业:唱跳rap不打篮球 聊了两晚,性别未知,一拍即合。 只模糊知道几个信息: 黑发 自然卷 一米六七 - 到了新家门口,她沉住呼吸,佯出高冷的样子,行李一推,墨镜一拉。 周·未成年新人小爱豆·幼(乖巧):姐姐好! 林然:=w= 资料诚不欺我。 [外冷内热假正经老色批x养成系新人爱豆傻白甜] - q:请问和傻白甜小爱豆同居是一种什么感觉? 林·老色批·然:(咽了咽唾沫):诱惑,很诱惑。 每日穿着半吊子浴袍,满沙发地坐躺,锁骨大腿肩像不要钱一样,小小年纪不会穿衣服就别穿了。 q:请问和小处鸡同床共枕又是一种什么心情? 林·勇得一批·然(颤抖):兴奋,发抖,太他妈刺激。 大半夜在床上抱成一团,对着地上的蟑子螂嗷嗷大叫,激动得邻居半夜都上门查表,能不刺激。 q:请问从孤冷女博士到现在的追星第一人有什么感想吗? 林·后援会长·然(摇旗呐喊):崽崽别着急,姐姐能等你! 无期徒刑,三年起步 一念之差,局子里见 姐弟恋|相差8岁|养成系|一v一 另外记录: 写此书时被烫伤两次、手指伤一次,摔伤三次。 快乐比痛苦要多。 ☆、番外:夏日 夏日炎炎,她坐在升旗台下面,一边遮阴一边望着对面排列的方队。高一新生们正在练着踏步和齐步走。 操场传音效果好,隔了这么远,都能听到整齐的踏声。 她现在是个助教,被自己的表哥李级长抓了过来,如果不过是因此,她现在极有可能在家里的被窝角落什么的四处游玩。话说这个新生助教,是军训期间引导新生熟络校园生活的角色,单单听上去貌似还蛮有意义的。 要待个四五天,现在却陪着在这里晒太阳。 低头看了看手机,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太阳还是那样地火辣,掰了掰手指,还有两天多才能回家。 托腮扭头,远处的班级还没休息,她实在有点无聊,顺手从脚边摸起了地面上的一本书。是从他那儿借回来的,每一页都保存得雪白无暇。 翻开到五十多页,心里下意识地默念起第一句话,整齐的铅字一点点往后排去成行。刚翻过两页,她就被拍了拍肩。 “学姐。” 是一个新来的男生。 “能要个电话号码吗?” 她呆呆地听了,手里还捻着书页,抬头,有些惊讶。 “没有的话,微信号也行。” 男生挠了挠后脑勺,嘴角抽出点笑意,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这还算是,她的第二次被人要微信号了。 高二的学姐可爱,甚至看上去有些娇小,笑起来温婉可人,极具感染力。新高一的小学弟看见后无不觉得有那么一小丢的倾心。 出来的这个男生不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代表着身后一大群人,而那群人现在则是坐着喝水休息往这边偷瞄着。 “这样吗?”她哑了哑笑,接过了递来的笔,开始笔尖触着纸张却脑海中纠结,有些难以下笔。 小犹豫。 他会不会生气。 第73节 思虑了一下,小学弟仍紧张期待地望着她,同时也觉得有点难堪。她低头,点了点,还是在纸上写出一串数字。 “谢谢学姐!”小学弟面露喜色,高兴地朝她鞠了个躬,转身便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她坐在原地,一时脑子里有些发白。 不过一会儿,她的手机突然弹出提示音,把她手心一怔“叮”地一醒,低头,只见一句话。 他:「我过来了。」 - 虽然他一直在打暑假工,几乎没时间和她见面,可她回学校当助教这件事总归知道的。 拿着手机,看眼时间,熄灭。他提着一个保温瓶走出家门。 刚好,遇上迎面而来的公交车。 座位上,抱着保温瓶,看见她发过来的信息。 「什么时候。」 她似乎意识得有点慢,还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现在。」 他慢慢地回道。 往窗外望一眼,已过了两条街。 不过两三秒。 她:[震惊#!!] 他关上手机,不再看。 二十分钟左右,就到达了目的地。 他下车。 校门口,浓荫交杂着烈日愈发愈生得安宁。 感觉到空气有些轻微地变了味道,走近两步,守门的老保安见着他掏出校卡,便放了进去。他提着一个保温瓶,往远处望,鸟在空中划开翅子飞旋。 操场上的军训有序进行着,一群人排列整齐训着口号,阳光有些刺眼地射落,明晃晃地反着亮光。 拐了条小道,走近过去,看见升旗台下的荫蔽处宛若有一个影子,接着他便顶着阳光,直直地走过去。 她不经意地抽出精力,往旁一抬眼,就看见他露显在满空的柔黄之中。 沐浴,两唇微张。 “……” 目光随着他的靠近一点点上移,他站着走来她坐在原地,直到他走到自己贴身的侧旁,她也已然完全仰起头来看着他。他坐下来,靠到自己身旁,她的目光才如此归正到别的地方。 「你怎么来啦。」她噘了噘嘴,假装不太在意地问。 他没有回答,低头做着别的事。保温瓶已被打开,里面一层是浓绿的补乌鸡汤,把盖子翻过来当作杯碗,他倒下去一点,转头拾掇用具。 她看见,顿顿地小惊讶,然后接过杯子,凑到嘴边。 「你怎么带着个啊。」 嘟囔两句,她沾着唇小啜一口,汤水渗入,一阵独特的乌骨香气便迎面扑来。 咸淡适宜,连油的份度都是刚刚好的。 侧过来看了看他,他早已坐定下来,向前微微欠着身,见她目光。转过头来也迎合上去,两手相系随意地搭在腿间,反客为主地看着她。 她:「还不错」 被这么一来的注视得有些焦灼,随口夸了句,便躲开他迎面的眼神。 他没什么动作,只是继续看着。 手里的杯子是不锈钢,外面薄薄一层隔热涂料,此刻掌心里却能感受到一点烫,指尖微微泛红,她假装不经意,又凑近啜了一口。 远处的班级休息,纷纷坐下来开始喝水,同时目光也转了过来,一下两下很有目的性地找到了她。 升旗台下的阴蔽处就一小条横栏,他们坐在台阶上,四处无人,尤为显眼。 纷纷议论声开始响了起来。她看到有几个人往这边指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妙。 回头一看他,一如既往的悠闲自得。 「喝完了吗」他一问。 她愣了愣,把手中的杯子交出去,他拿走,手侧过去又从保温瓶拿出一盘鸡翅。只有食指那么长,很小,三四只挤在小盘里,卖相很好。 「吃吧」他说。 她接过那个小盘,放在两膝上,拿了一只起来,手便沾了油光。 于是乎就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 「好吃吗。」他问。 她两手捻着,在嘴前啃,目光下视望着露出来的白肉,点了点头。 他恢复原状,没再过问。 远处的新生看着自己心水的学姐旁边坐着个男的,手里还吃着那人带来的东西,一边嘴馋一边悲伤,好几个男生尴尬得嗷嗷大叫。 她吃得欢,满手是油。 很香,又酥又脆,一看就知道是他自己做的。她只知道他在饭馆打工,却没想到他的厨艺也这么好,简直到了能在外面开小吃摊的程度。 「喜欢吗?」 「喜欢」 她满心欢喜地笑。 他也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像是盛满了温柔的水光。 女孩活泼可人,眼睛一眯,笑起来格外可爱,吃东西时身子的微微蜷缩,在他眼里宛若小小的一团,激起了他内心某些保护欲的火苗。 她还在吃着,忽地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贴近过来,很近,几乎是挨着身侧。鸡翅的香味还停留在鼻腔,却忽地减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他身上淡淡的味道,纯洁清香。 她心开始砰砰地跳,一种伴随着奇异感觉的压迫感降临身边,稍稍一动,就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起伏。 一只只小雀在从地上扑翅两下,跃动。 他的手背轻轻地碰着她的腿侧,只是碰着,接下来却是伸出指尖在她衣角上勾了勾,缩回两下,像是不小心撞了撞一般地随意。 她的情窦初开。心里酥酥的,痒痒的,就连牙关都是像有什么小物件在跳动,一下子就让人魂不守舍。 他的指关节微微一动,感觉就扯着她的心一同吊荡起来,耳旁的微微湿润、温热,他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下把她给裹挟全身。 太阳明媚,却大不相同,少了几分毒辣,把地面投射得光暗分明,晃晃朦胧的风景交混着几种不同的情绪。 他们在升旗台下不过是坐着的两个小点,黑黑的,不怎么引人细致。 但很多人却回头。 她觉得不好意思。他的手指攀上来,一点,她就拿出半只手来推回去。他的手背刚蹭上的暖意还存留着一些,她的手背便推了过来,诞生了更亲昵的接触。 仅仅一小点力气。 他的手微微缩回去,却又伸回过来,反而触摸着她的指尖。 她又推回去。 他的手今天一点都不安分。 两人在相互间隔的小缝里揉揉搡搡,不停止。她咬咬唇,甚至乎已经有点小生气,却又摸不透这突如其来的用意。 他今天反应少见,静不下来一般,手对着她黏黏呼呼的,屡次推开还不停往上蹭。 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 她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即便要顺着他的意,也不得不无奈一句:「脏」 他定住,然后把手收回去。 她站起来,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往着操场那边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举起来,拉着远景咔嚓咔嚓。她还有正事要干,必须帮着新生们多拍一些照片,好让家长放心。 愈走近,愈觉得这班新生不对劲,明明还在站军姿。 有些人却冒着二十个蛙跳的危险,开始朝她挤眉弄眼做起小动作起来。 她心生奇怪,觉得这新生还是不够成熟,有些幼稚气。 咔嚓咔嚓地拍下,集体、个人、大合照,随手挑了几张发上去,忽地想起。 回头一看,他状态不错,在原地闲坐有些懒散。 小小的黑点,乍一眼看上去。 还有些孤独寂寞。 她顿了顿, 忽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回想起刚刚触觉,他状态说不上哪里不对劲,稍微熟悉却又陌生,心头的感觉奇妙,又找不出疑点,仔细这么一琢磨…… 刚刚, 是在撒娇? 远处的他,眼神却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飘荡,他斜斜地远眺,目光紧紧跟随着,天边的晴空衬托得有些敞亮。 - 临近傍晚,吃饭时间。 学校的角落,绿荫满布的生物园巷,设置的洗手池恰到好处,水流声响起,他洗刷着保温瓶,没一点油渍。 慢慢擦着,晾干,她在旁边看着。 路过的新生带着疲惫,瞬间眼前一亮,留下话语: “那边学姐跟学长在亲亲欸。” 他的唇靠着,温润,小动作微微往上一抬。 第74节 拉丝轻吻。 接受着属于他的奖赏。 ☆、番外:早恋 她打开手机,一划,就看到学校的小群里便炸开了。 稀稀碎碎的消息弹出,好几次的刷屏,模模糊糊能估摸出个大概。 路人:靠!我们学校出大事了。 路人:十二班和三班的那对被抓了。 路人:高一的被揪出来行为不检点,搞上新闻,他们级长现在急得跳脚,见人就抓。 路人:高二的也不放过。 她往下划了划。 路人:丢,两个人连累全校。 路人:不是说高二的也干嘛了吗,五班的那个,好久没来上学了。 路人:这不会退学吧。 她想想,隔壁班貌似有个女生,确实挺久没来了。 路人:还有一个激情视频,也是高二年级的,高三晚上拍的,外校全都知道,就我们围墙里面音讯不通的傻逼不知道。 路人:卧槽,刺激啊。 路人:不是高二的吧,要是高二的话,李傻逼现在还坐得这么淡定吗? 她看到傻逼二字,停住,顿了顿。然后拉开导航栏,熟练地从上往下截图。 转发,到一个熟悉的对话框处,顺带附上了一句: “贵校真乱。” 不久,便有了回应。 滴滴两下,他发过来消息。 “是真的。” “?” “学校公关压下去了,你别学。” “高一的那对已经办了退学手续。” 李级长温柔地劝戒道,一边给她发了把刀的表情包。 赤_果果地就是在说,你要敢这样,我必替天|行道宰了你不可。 她耸耸肩。 目光脱离屏幕,随意抬头,便望到走近来他。 她此刻正坐在他的座椅前一套的位置,等候着他的到来。 「来啦。」 「嗯。」 他坐下来。 「你看看这个。」 她把手机递过去,让他翻看。 他接过,随意看了两眼,没什么动静。 「怎么样?」她还有些期待,仰过头来问他。 「与我无关……」 他表现得有些冷淡,整理着手边的一沓书。 她听了,又看看手机,里面的人早就拼命地刷屏一分钟九九加。 「怎么就无关啦,会抓拍情侣诶,以后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她略有些开玩笑,看着他的反应。 他一如既往。 「哦。」 紧接着他便手往柜筒里一伸,拿出点东西。 麦片饼干,早几天的时候她就给过他了。 「你要干嘛。」 他低低头,拆开夹子,拿出来一片。 饼干受了潮,带着点浅浅的水汽,他往嘴里一放,叼着,再重新夹起来。 这不过也就一包五六片,他吃了三天,一天一片。 「不是,你这……」她忽地有些难堪为言,盯着他。 「不舍得。」他莫名地学来了一些油嘴滑舌,耸耸肩,靠在椅子上佯作无辜。 她见着这样,也真拿他没办法。 他还没嚼完,就站起,拿起桌脚旁的厚厚一累书,就往外走去。 她顿顿,也跟了上去。 图书馆内,他很认真地一本一本还完书,抬头,细手一推,便归了位置。 她见他这样,从那一沓书中翻翻,看准了标号,也帮忙还了起来。 x406 过去一点时间,事情做完,他们走出来。 - 下午。 李级长找了她谈话。 坐在办公室旁的小黑屋内,本是老师们休息的茶水间,现在却被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胡腮颓□□年给封了起来。 “你说说,怎么回事。” 李级长板着脸,很认真地拿着手机,带着点怨恨地怼到她面前。 她本来还不是很在意,一晃眼,手机上就流出两个人影。 一高一矮,行走在绿荫道上,背后就是图书馆,这分明就是上午的他俩。 虽然不清晰,没对好焦,但两人的轮廓格外分明,一眼就认得出来。 “你上次才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你不谈恋爱,不谈恋爱,这才几个月你就让我头疼让我难堪?” 照片并非高二级长所拍,而是急得跳脚的高一级长最近神经敏感,被搞得内心惶惶,走在路上一看见有什么可疑行为,就偷偷摸摸地狂按闪光灯。 管他个真不真,先举报一个再说。 她蹙了蹙眉,盯着照片,嘟囔着道: “不就一起走嘛,这算什么证据。” “证据?你还想要什么证据?”李级长自己也被搞得极其头疼,厉声质问她道,“是非得拍到十二班那个那样的亲嘴,你才觉得算是证据吗?” 要不是这张图及时被他截下来,高一级长就可能直接上交学生会,学生会又属于另外一个人管的,不好插手。现在风头正紧,一旦成功,她的处分批评约谈一样都不能少。 向蕊:“你这不就算约谈了嘛。” 李级长:“怎么地你还想家访啊?” 向蕊:“……” 见她小鸡一样沉默了,李级长也慢慢调整情绪,稳定下来,坐在她面前。 “你说说,为什么会和他在那儿,干了些什么?” “你真要听?”她悄咪咪地探头,缩了缩肩询问。 李级长一只手扶额,心里想着自己当级长两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要不是这死丫头那个什么ooxx拉丝舌吻,应该都还能接受。 “我们去了图书馆,还书。” “继续。” “没了。” “???” 李级长:就这? 李级长:我他妈一口老血都准备好喷出来了,你就告诉我这个? 她点点头,两手放在双膝上,十分乖巧。 “嗯对,就这。” 向蕊:我们可是为人民服务的三好学生,不会吧不会吧连这都抓? 他的头疼算是缓解了一点,但并没有好转的迹象,拿起手边一杯茶想喝又放下了,转头来盯着她道:“实话告诉我,你俩是不是在谈恋爱?” 她躲了一下眼神,语气软下来。 “是。” “你们除了拖拖手并肩走之外,没干过其他出格的事。” 第75节 “嗯。” 李级长没说话了。 她有些讷言,偷看沉默的他一眼,发言道: “那个,你没发现我俩成绩都变好了吗?” 李级长闻声,喉结缓缓一动,“嗯哼。” 于是她抓准时机,开始认错,左一句右一句地接上不留给插话的缝隙: “对不起是我做错在先,但是我心里知道学习很重要的,我和他也是学习居多,绝对——绝对没有半分逾矩。我数学不好也都是他教的,他英语不行我有时就帮他补补,友爱互助,我们多积极向上又简单啊你看是不是?我知道我给你惹麻烦了,但我自己也没想到,我真的只是……” 他招招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了。 她也就很自觉地缄口。 半晌。 她又开口: “那个,别告诉我妈。” 李级长有些无奈地扶了扶眼镜,看着面前这个小丫头,实话道:“你妈肯定早发现了。” 她争辩,脸有点红,急了起来。 “她不知道,你别跟她说。” 李级掠过目光,故意着不看她,道: “她会知道的。” 后来,她回到家才发现,母亲早就知道了。 毕竟两母女相依为命,向母最关心的也是她,那一点点小变化,怎么能发现不了呢。 考上大学后·与母亲坦白·反被母亲嘲笑太羞涩·的她:[小脸一红#] - 下午。 恰是活动课时间。 教室楼里里外外不见几个人,零零散散的飘荡,他坐在教室里,空无一物。 瞥到窗外有些声响。 他侧眼望了望,头一低,起身走了出去。 级长。 走廊上空了一片,他心里有些莫名的空落,又淡定。大概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非就是那张照片。 她一被叫完出去回来,就凑近在他面前对着说,早上去图书馆的时候被拍了照片。 他回答:「哦」 那时候并没有在意。 现在面对站在自己面前的级长,他也一样不怎么在意。 「有事吗?」 级长的脸有点黑。 他们身高相差不大,几乎同肩对视,李级长此刻只看见这个貌似比自己还要高一点的小子,眼神轻飘飘地掠过自己身上,往旁边瞄去。 “你用手机。” 他把手机递过去。 拿到手机的乐鸣,低头看了看,迅速在备忘录上打下了几个字。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级长接回过来一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刚刚那句手语,不是这个意思吧。 「没事的话我还要复习,您请见谅。」 明明用的都是敬语,但配上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级长总觉得自己受到了某些侵犯。 李级长:“……” 李级长:「有事」 他把手机轻夺过来,随意摁了两句,塞回过去:「您说」 李级长:“……” 李级长顿了顿,咳嗽两下,打字道:「你……最近,是不是和她走得有点近?」 她,不用说,心知肚明。 乐鸣:「近吗?」 李级长掏出那张照片,不多说废话。 画面上,两人的身影踊跃。 乐鸣:「我们只是去图书馆。」 李级长点点头,又掏出了另外一张照片。 画面上,是一个坐在教室里的人,隔着远距,即使在窗和铁栏杆的阻挡下,还是勉强拍出了一个人影。画面上的人露出侧面: 他稍稍后仰着,坐在座位上,身边站着一个她,手里拿着包饼干。 递过去,递过去,他正在举起手递给她! 李级长微笑着,照片编辑上打出四个字: 「请你解释?」 大概是怕他不能按图作话,胡编乱扯,多么细心体贴的好级长啊。 他,哦了一下,没什么反应,说道:「就这样啊。」 李级长:「什么就这样?」 他淡淡地打到:「同学之间我分一片饼干给她吃,友爱互助,这都不行吗?」 李级长盯着他, 一秒, 两秒, 接着说道: 「可那饼干是我星期天才送她的。」 周日才送的礼物,周二一上班巡逻就发现,到了这便宜小子的手中。 李级长压抑情绪,假装平静: 「我预约了三个星期,周末大老远地开着车,跑到郊区去拿货。」 折腾了一个下午,就那么三四包,连自己都不舍得吃的东西,向蕊表妹你就这,就这? 李级长礼貌微笑: 「这牌子难买,你想看看货单吗?」 他:“……” 下课放学后,有一抹人影竖立在走廊上,远看过去,阳光射下阴影。 他被在走廊上罚站了。 四处空无一人。 直到六点。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其实并不知道男票被罚站了=v= ☆、番外:密码 七点。 她刚吃完晚饭,今天他做的是油焖茄子,还有焖排骨。 现在沙发上他正靠着,看着电视,蓝色的新闻花花绿绿地闪动,他压着手,底下坐垫白色的软毛和他格外的相称呼应。 叠起手边还没批改完的作业,桌子上浅浅的木纹,她这边的灯光有些暗。 “你把电视调小声点。” 他听到了,扭了扭耳边的助听器,拿起遥控器摁了摁把电视直接静音,拆下来的东西顺手放在了茶几上。 他能听到了。 不知怎么地,被刺的那晚过后,听力竟慢慢地像泉水一样流出。 虽然很少,只有一点点,却能模模糊糊。 后来装上机器,也能听见个七八分。 他们住在十三楼,窗外的风景还挺好,是间不算太小的双人公寓。当初趁着这里房价还便宜的时候,就先买了下来,没想到过了一年,向前闷声不响的这座城市竟忽然发展了起来,带动着房价翻了两三倍。 周围早已高楼林立,通了地铁,人来人往。 他看了会儿电视,拿起书,翻了几页。 电视还在播放,一点声音都没有,整个屋子只有她改作业唰唰的划纸声。 小孩子们写的作文有些歪扭,英文字母一个大一个小的,她看多了也不觉得奇怪,反而还能以字识人。 灯光挂在天花,无声地照下来。 第76节 毛毯盖在他的下半身,他低头时颔骨的轮廓突显,形成淡淡的阴影。她坐得笔直,低头,模样严谨认真。 分成明暗两面,空气低低的,旋转。 抬头看了看钟表,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慢慢地磨着。 “……” 他起身,去装了杯水,经过她身后在玻璃柜中有着倒映。 「我也要。」 她比划一句。 他多端出来一杯,走到饭桌旁放了下去,没有多停留以免打扰她工作。 水杯透明,玻璃的光辉,折射出水的纯净。 他回到沙发上,两人再次不语。 十半点。 到了睡觉的时候。 两人都很默契,先后接着去洗漱,卫生间里的灯光在走廊里一亮,脚步声咵嗒。 上|床。 盖上被子。 灰色的枕芯,他们背对背,各自睡着自己的。 手放在被单上,薄薄的一层,柔软又有些凉薄,微微一动就从肩上滑下蹭着肌肤。 她轻轻往上提,身子下意识蜷了蜷。 过一会儿。 他的手拐过来,环住她的半边身体,抱住。 开始只是轻轻的,后来愈发愈小心地慢慢靠近,手上有了点力度,触摸到她的背部,顺着长发的味道摸黑凑近着。她能感受到来自他的,在颈脖间的温热呼吸。 顺其自然,半个梦乡。 窗外月色温柔。 之后,他亲吻了一下她,捧着她的半边脸。 被褥随着小动作晃了晃,引起波澜,空气缓缓地流动着,像是因子漫开来四处分散。 他的气息吁出,带着湿气,弄湿了她的发鬓,他手一抚,五指在交杂着长发纠缠蜷暖。 她本就想这样睡去,换了个姿势闭眼,任由他的手揽住自己后颈抚摸,在黑暗之中很难看清,他们一般不对话。 一下一下。 她忽地发觉有点熟悉。 他的指尖轻轻敲动,在她柔软的后颈上,有规律地敲打着。像是一长一短,时而停歇时而又摇动。 重力度,柔力度。 她心中揣摩,微微地一惊,发觉这便是远久之时的一个玩笑般的提议。 空气中绽开了花。 起因也几乎全是她的幼稚,有时候,凑太近,焦距太短会无法交流。做不到与其他情侣一般的额靠着额,相互亲昵着注视讲悄悄话。 因此她专门学过,对于这种摩斯密码,全当是个兴趣,还在中学时她就想扯上他,当时他并没有理睬,权当是耳旁无聊的叨语。 可没想到,现在彼此都成熟起来,他却忽地对自己使了这么一招。 短短——长短—— 指尖一划,分界。 「庄严」 他轻轻地搂着她,当作宝贝,明珠,此时此刻比一切的月光都要温柔。 很长——他的指尖摩挲了好几下,在她耳边,喷薄出浅浅的气息。 「阴影」 稍稍动动,手臂上就洒下光辉,阴柔。 长——短——长——短 「凝结成」背蹭的暖意,融进胸膛。 他用他的棱骨,为她驱赶走一切的不愉的氛围。 夜色弥漫。 …… 正午的庄严中, inthedignityofhighnoon, 阴影在选择落脚的地方。 ourshadowslookfortemporarylodging. 所有的角落, alloverthece 盐粒凝结昔日的寒冷, saltrockglistens,condensedand 和一闪一闪的回忆之光。 sparklingwithmemories. ——北岛《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后日谈 【后日谈1_夜晚】 她下班,带着菜,准备回家。 刚剪了个短发,利落,恰好到耳旁垂着,仔细一看反而把人显得更知性漂亮。 从学校到家里,一直有人向她道“向老师好”,大妈大婶,还有些小孩子,来来往往久了也就脸熟起来,大家基本上都知道她是个特殊教育的老师。 带着几分尊敬。 她每每都是点点头,笑笑,寒暄两句就往前走。 上楼,开门,到家。 门咔嚓地一下,吱咯,锁芯还没弹上,耳边便传来了一阵旋律悠扬的钢琴声。 轻轻弹着,他把女儿抱在腿上,握着她的小手一点点地按着黑白。 小女儿也很专心,缩在爸爸怀里,认真地学习。 她进门,又把门关上,绕了个小圈子从饭桌走到了厨房。放下包和手中的菜,那边的琴声仍旧在响。 揽上围裙,她开始准备做饭。洗好锅,取出熟食。 她炒了炒,热了,另一边的青菜也可以入锅。 揭开,冒出滚烫的水汽,白雾。 等待的时间,饭已经熟了,她顺眼瞥一下外面,钢琴前的父女俩正在弹一个小调。他微微弓身,罩住小女儿半个身。 他慢慢地摁着琴键,女儿的手跟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弹出清脆的音符。 乐声缓缓流出,他动作里皆是轻柔。 女儿很聪明,很有乐感,她两岁多的时候就开始爬着摸钢琴,一摁,发出响声,她不被吓到,而是咯咯咯地笑。 现在已经四岁半,会弹许多首曲子,都是爸爸一个一个琴键教她的。 孩子挺多时候都是他带的,大概属于她比较忙的原因,外面还有二十多个孩子也需要她的照顾,自然,有些说不上的生疏。 十五分钟后,菜好了。 “吃饭了。” 她端出菜,擦净桌面,一碟蜜汁叉烧和排骨,一碟水煮青菜,煎了荷包蛋。 弹钢琴的两人没有动,乐声仍缓缓流着。直到她坐下来,开始夹菜,恰好最后一个音节弹完,完美落幕,两人一前一后地才从软椅上起身。 到了饭桌上。 小女儿坐在椅子上,还有点矮,刚好露出一个头,就伸手拿着筷子。 他给她安了专属的小椅子,拎好,才开始吃饭。 小女儿自己拿着筷子夹了一块蜜汁叉烧,放进嘴里。她见着,给女儿夹了一点蔬菜,放到小碗里。 他低头用筷子舀了口饭,看着,默默无声地进食。 灯光四周渐渐被黑暗吞没,发暖,扩散,慢慢变得亮堂起来,微微发黄。 三双筷子。 吃完了。 小女儿去到客厅,开始捣鼓起自己的手工作业起来。 他陪着,一起做,慢慢地仔细地,挨在沙发前,茶几的地板上。 她笑笑,收拾起碗筷来,三两下,发出清水的流淌。 “妈妈!” 第77节 小女儿的声音细细的,喊了一句,“剪刀在哪?” 她在厨房里,回应一句: “电视下面,柜筒,小心点。” 只听到她哒哒的脚步声,拉开抽屉的声音。 大概是外面手工进行得顺利,没再有什么声响,安安静静的。她洗完碗抹干净手,出去,在饭桌前准备办公。 回头,看见他跪坐在地上,身旁是小女儿。 他们正要往那一行写上姓名,他耐心地写了一遍给女儿看,然后让女儿自己填上去。 女儿抓着铅笔,一笔一划,描摹着形状: 乐蕊。 写完名字,就算大功告成一步。女儿拿起画笔,在纸上小心翼翼地画下形状。他在一旁则拿起剪刀,帮女儿剪出图案。 时间悄悄流逝。 空气中弥漫着安静又宁祥的因子,他们彼此都不说话,却构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融洽。 不知不觉,也快十点了。 女儿打了个哈欠,困了,他把她送回去房间,安放在床上。 小孩子睡得早,还要讲故事。他不会讲故事,却能把她哄着睡着。 一进去,就很久,留下外面茶几一片狼藉。 她见着,起身,准备到客厅里善后。 胶水还没盖上,徒留一个尖尖暴露在空气里,桌上满目都是纸屑与双面胶,小白片反着亮光,细细碎碎的。 伸手,微微弯下腰。 拨开茶几上的乱物,剪得七零八落的鲜艳卡纸,忽地看到一点亮眼。 一叠便利贴。 刚好在杂乱之下,有些隐秘,上面写了一段字,看着,大约是他的字迹,有些认真。 她拿起,站在客厅的灯光下细细一看,安静品读。灯光照下来洒在她头顶上,她微微低着头,窗拉着半边帘子掩住星光,稍加寂静。 映入眼帘,忽地心中一顿: 不去想每一粒灰尘 每一滴水 任由湮灭、萎靡 安静成了最相思的东西 略有些森寒 略有些意兴阑珊 …… 【后日谈2_幼儿园】 女儿的幼儿园里,周末有开放日活动。小乐蕊被老师征召上去,参与表演。 他给选定了一个节目,在家里练,在学校里也练。 表演当天,向蕊学校里有些事情要忙,于是乎,只有他陪着女儿去。 舞台很大,下面挤满了小朋友和家长们,熙熙攘攘的。首先是校长讲了一下话,台上就换下演讲台,变成了钢琴。 灯光暗下来,营造着气氛。他坐好,望着舞台中央。 三秒后,小乐蕊盈盈地从幕侧过去,每一步都走得优雅得体,像一个小公主。 她今日穿着白色的礼服小裙子,头发散下来,颇有淑女气息。头上插着一个小南瓜发夹,也添上了一点可爱俏皮。 坐下,开始演奏。 钢琴声响起,大家渐渐变得安静下来,被吸引,琴声悦耳,带着点顽皮,带着点活泼,一下两下悠扬起来,弹跳着。 女儿真可爱。 他笑一笑。 表演完后,掌声涌起,小乐蕊鞠躬,下台,到他身边。 挨着他坐在一起。 三十分钟过后,出了幼儿园礼堂。 外面正有活动游戏。许多家长都是陪着孩子来的,于是乎幼儿园专门搞了一个大会场,还有奖品,鼓励亲子活动让小朋友开心。 他低头看了下手机,给向蕊发了信息,汇报着。 「开完会了,我带她玩一下。」 身旁的小乐蕊拉着爸爸的手指,不断摇晃。 他收起手机,蹲下一点点,就起身把她抱了进怀里。 四处逛逛,很多都是三人一组的家庭游戏,奖品端端正正地摆好。小摊位前各种热闹。 找了找,他停下来驻足。忽地望到一项,便抱着她过去了。 你划我猜。 背景板旁有一个小牌,上面写着规则:以家庭为单位,两人一组。父母比划,孩子猜,三分钟内猜得多者获胜。 老师站在旁边,拿着个哨子,鼓气。 人差不多到期,就大喊: “开始!” 另一个老师站在后面翻纸板,他抬眼,看见纸板上露出一个圆圆的大象图案。 乐鸣:「大象」 乐蕊:“大象!” 下一个,老师又翻。 乐鸣:「小鸟」 乐蕊:“小鸟!” 他又抬眼,放慢了一点动作。 乐鸣:「蘑菇」 乐蕊:“…蘑菇~” 两人都渐渐地慢了下来。 乐鸣:「太阳」 乐蕊:“…太阳……” 不一会儿,题目被他们给轮完了。 别人几家都是好不容易,二三十秒一分钟才轮一题。 他们五秒、十秒…… 小乐蕊一家:“……” 众人:“……” 大家都只见这位爸爸的手指动了两下,像是比了什么密码手势。 翻题板的手速赶不上他们答题,有时甚至老师自己都还没看清,一直背对着答案的小朋友,立马就张口喊了出正确答案。 不是,这 什么操作? 作弊!作弊! 他们顺利晋级下一轮。 下一个回合,难度稍稍升级,家长孩子角色互换,孩子比划家长写。而且不再允许使用肢体语言了,只允许戴上耳机对口型。 其他家庭听完后,都有些担忧,他看完规则,心里默默想:巧了,他会唇语。 伸手摘下耳里的助听器,他戴上耳机,专门调到无声的音量。 老师还是那个老师,吹了一口哨: “开始!” 女儿捂住耳机,听了三秒。 乐蕊:(口型)小兔子乖乖—— 乐鸣:(低头写)[小兔子乖乖] 迅速地切到下一首歌,女儿只听了前奏,就喊。 乐蕊:(口型)小燕子—— 乐鸣:(低头写)[小燕子] 他们远远超越其他家庭的进度,正是劲头上,女儿兴匆匆地继续。 乐蕊:(口型)我爱我的妈妈—— 乐鸣:(低头写)[我爱我的爸爸] 女儿一顿,小脸懵住。 乐蕊:(大声)写错啦—— 乐鸣:(低头写)[写错了] 乐蕊:(超大声)不是,是真的写错啦—— 第78节 乐鸣:(低头写)[不是,是真的写错啦] 乐蕊:(快急哭了)你不要再写了—— 乐鸣:(低头写)[你不要再写了] 乐蕊:(很生气地大喊)坏爸爸! 乐鸣:(低头写)[好爸爸] 乐蕊:“……” 这个好爸爸成功地把自己的女儿给气哭了,女儿眼眶红红的,躲在幼儿园的墙角,不要他抱,一直很委屈地躲着他哭。 他一直围着,用尽浑身解数,都无奈下场没有办法。 直到向蕊午班下了,赶来,才扑倒她怀里止住。 乐鸣:「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乐鸣:「爸爸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爸爸极其后悔,又无奈,拼命哄着女儿,却被一小手推开胸膛。 乐蕊:(超大声)“不要坏爸爸!” 乐鸣:“……” 向蕊抱着女儿,轻抚她的背,用着体贴的语气哄着道:“好,我们不要坏爸爸,妈妈带你去吃雪糕好不好?” 女儿还要浇上一把火:“不给爸爸吃!” 乐鸣:“……” [寒气锋芒清冷美人→卑微舔狗女儿奴] 拿到雪糕后,在绿色的公园旁,小乐蕊缩在爸爸怀里,噘着嘴装佯躲开他。 乐鸣细细地把头凑过去,手托着怀中的生气的小人,温柔抱着她。一只手抚摸着着她容易蹭到的衣角,动作似水般柔和,然后埋头,带着些踉踉跄跄地,小声地对她吟着喃喃: “爸爸……知道错了。” “已经知道了,” “原谅,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后日谈1_里的那首诗是男主写给女主的情诗(看不出来吧) 再悄咪咪放一个: 【后日谈_早餐】 天已亮,刚好七点十五分,客厅里打开着落地窗,空气清新。 他走到厨房,卡其色的壁橱透出一阵悠闲的氛围。光线低低地射入案内。洗手台一开,水哗哗地流下。在空气中碰撞开些许声响。 一只小盆,他拿起,里面荡着米浆。 城市在早晨还未醒尽,安静绕着每一个思潮和气泡,淡淡发酵。 气息。 点开的火,燃着,锅中过半的水吸收着热量,慢慢有了小沸,滋滋的水汽从锅缝隙冒出,蒙上一层眼前模糊。 揭开,蒸腾。 他洗净一只方形长盘,在不断冒出的水汽旁,从容淡定地浇上一层米浆,动作不急不躁,拿起摇匀。又撒下一点葱花。 蛋壳一碎。 缀上些许黄白。 放进锅中蒸,时间刚过三十秒,他把餐碟洗净,有序地挂在架上晾干。白色的瓦碟亮净光滑,典紫的花纹细细地饶了一圈。 一分钟。 揭开锅,刚起一个势,白色的雾气涌滚而出,立马笼罩住半个厨房。他顺起抹布,行云流水地往锅中一伸手,提起带着热气的盘。 熟了。放下,他荡得很薄、很均匀,有晶莹剔透质感。他拿起刮片,葱花缀着些许青绿,黄白的小气孔收缩,融合其间。 切开一道痕,轻轻刮开,成了形状。 呈起,放进碟中,厨房里已然亮敞起来,光线美好。 房间里的她,现在已坐起身来,窗帘拉开,梳着长发。 已经弄好,他浇上一小点酱油,撒下一小点芝麻,端出去。安静地放置在饭桌上。 空气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