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要休夫,我娶女帝你哭什么》 第一章 你被休了 清澜居外,朦胧细雨像是一张绵密的不透风的大网,笼罩在屋舍周围。 萧陌站在屋前的雨地里,手撑着油纸伞,一身烟青色的袍子,衬托得他身姿挺拔,长身玉立。 他望着眼前紧闭的门,屋内是他招婿未满一年的妻子。 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淡漠而又不容质疑,“从今日开始,你不必再来了,休夫之事势在必行!” 萧陌攥着伞柄的指节微微发白,轻叹一声,眼底满是疑惑,“你既要休夫,当日又何必招我入赘?” “今非昔比,萧陌,你身为长宁伯府的大公子,理应明白这个道理。” 萧陌恍然,眼底尽是悲凉。 是了!昨日的你只是嘉怡县主。 如今的你,已经被皇帝破格晋封为琼华郡主。 昨日的我,身后有父兄五人,他们个个都是朝廷骁勇善战的将军。 如今他们一夜之间,全部都战死沙场,成全了你父亲威远侯爵爷的赫赫战功。 而作为这些战功的奖赏,你成了琼华郡主。 “好一个今非昔比!”萧陌苍白的唇角压不住的上扬,“你还记得成亲当晚,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一年前,在他们大婚的洞房花烛夜,她曾依偎在他怀中,深情款款对他许诺:“我纪玥能得夫君如此,三生有幸,此生定不负君!” 屋内,琼华郡主有些难堪地咬住了下唇。 “彼时我不知情爱为何物,只是遵从父母之命,直到我再次见到了俊逸。” 说起爱人,她话语中满带着温柔缱绻。 萧陌似乎再一次看到了妻子那双深情款款的眸子,只是这一次,却是为另一个男人。 “他和你不一样,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原以为自己只当他是兄长,直到我们再次相遇,我才发现,我心里全是他,一刻也忘不了他,还请你成全!” 萧陌像是吞下去一只绿头苍蝇,一阵反胃,却还有些心有不甘,“那岳父岳母呢?他们也都同意?” “他们自然同意,俊逸学富五车,又生得一表人才,父亲岂能不喜?他又是母亲内侄,母亲自然是当作自己孩子一般看待的。” “呵!”萧陌唇角讥诮更甚,“当作自己孩子?” 当初要上战场的时候,为何不让她自己家的孩子们去? 是了!死别人家孩子,总好过死自己家的。 萧陌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最后一次与父兄离别时的场景,他真为他们感到不值。 一年前,在他与纪玥大婚的喜宴上,父兄五人紧密地团结在岳父威远侯纪霆身边,人人身上铠甲鲜明。 父亲长宁伯萧震眼神欣慰的望着他们这对新人。 在饮下祝贺新人的喜酒后,父兄五人随即便追随威远侯,上马离京,奔赴千里之外的沙场。 萧陌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一望,竟然是永别。 长宁伯府与威远侯府的婚事,是侯府最先提出来的。 长宁伯萧震作为威远侯的下属,自然求之不得。 伯府百年荣耀,需要他来维系和发扬。何况侯府要招赘的,只是他的庶子萧陌。 萧陌生母据说身份卑贱,是个敌国女俘,因被指派在长宁伯行营内侍候,而与长宁伯结缘,继而生下萧陌。 直到萧陌周岁时,才被父亲长宁伯从外面抱回伯府抚养。 长宁伯夫人李氏,对他的到来切齿痛恨。 她眼中一向视名节如性命的丈夫,却与一个敌国女俘苟合,在外生下野种。 每每看见萧陌,就像是在刻意提醒她,她的夫君德行有亏,并非像外间传言那般完美。 在伯府时,李氏不准萧陌叫他娘,只许他像下人一样,称她为大夫人。 当李氏听说,侯府想要招赘萧陌为婿时,自然一百个同意。 长宁伯顺理成章,应下了这门亲事。 没想到与侯府结亲,换来的不只有荣耀,还有彻骨的悲痛。 北伐一役,伯府自长宁伯以下,父子五人全都一去不回。 长宁伯府,如今只剩下萧陌这一个男丁。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些屈辱。不过比起只能做个赘婿,吃一辈子软饭,我威远侯府放你归宗,对你也不失为一桩幸事!你回归萧家,你父兄的战功,都将集于你一身,这有什么不好的么?” 屋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来,露出琼华郡主清丽绝艳的面孔。 “这对你是个难得的机会,只要你肯答应,我会向父亲求情,请他助你顺利承继长宁伯爵位。你父兄五人的战功,自然也都是你的。” 萧陌眼中寒芒乍现,很快又敛进了眼底。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么?要靠自己父兄的血,才能维系自己的身份地位?” “不然呢?萧陌,你不需要靠别人,又何须入赘我威远侯府?” 纪玥的眸子里,隐隐透着不屑。 招赘你入府,不过是想让你父兄死心踏地为侯府效命,还真以为是看上你人才难得? 如今目的已经达成,还留你这窝囊废在府里碍眼不成? 琼华郡主终究是大家闺秀,话语点到即止,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毕竟萧陌此刻,还是她夫君。 萧陌眼神中充满玩味,“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休了我!” 纪玥面色微愠,侧过头去,眸子里已有些许不耐,“谢就不必了,你同意就好!” “我能见见这位俊逸表兄吗?” 纪玥口中青梅竹马的情郎,是顺义侯府的次子王俊逸。 而威远侯夫人王氏,正是顺义侯的妹妹,王俊逸的亲姑母。 “这就不必了,表兄跟你不是一路人。他如今已有功名在身,最是瞧不上舞枪弄棒的粗人,他应该不想和你有什么交集。” “舞枪弄棒的粗人?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咱们侯府也是军功起家,世代簪缨。他既然如此瞧不上武夫,又怎会是真心想要入赘……” “你!”纪玥恼羞成怒,一不小心就被他抓到了把柄,没想到他还有伶牙俐齿的一面,“你就不用枉费唇舌了,本郡主只是想告诉你,你被休了!你若是还有些自知之明,就该转身离去,又何必自找难堪?” 第二章 请姑爷离开 迷蒙细雨渐渐止歇了,萧陌收起油纸伞,瞧向纪玥的眼底,已带上了几分锐意,“我若是不同意呢?” “你何必自讨没趣,你该不会,是舍不得侯府的掌家之权吧?”纪玥像是一瞬间参透了什么。 “你觉得我不同意,是为了侯府的掌家之权?”萧陌剑眉微凝,脸上尽是苦笑。 侯府这个家,他还真不想当! 威远侯府声名显赫,在外人眼里,繁花着锦,烈火烹油,自然是不会差钱的。 可又有谁知道,显赫有显赫的难处。 侯府这两年风头正劲,人情多了何止一倍,侯夫人王氏又是个爱攀比的性子,样样不肯落于人后。 为显示侯府尊荣,王氏泼天也似的往外撒银子。一场婚事办下来,侯府不仅没收到多少礼钱,反而落下不小的亏空。 婚礼后的侯府,几乎被掏成了空架子。 若不是萧陌颇费了一番心思,摸索出了香水这种东西,盘活了侯府的几间铺子,仅靠威远候的食邑俸禄,侯府岂能过的像现在这般滋润? 没错,萧陌是穿越而来的! 就在原主与纪玥成婚的前一天,原主被人毒杀,再次醒过来,两个灵魂便融合在了一起,现代人萧陌占据了主导地位。 纪玥彻底没了耐心,“你不同意又能怎样,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真当自己能与侯府作对?” “彩星,请他离开!” 琼华郡主转身进了内室,留下丫环应付萧陌。 “姑爷,请你离开郡主寝居。” 萧陌眼中冷意浮现,心底只觉无比讽刺。 一作入赘婿,东望常怆如!一个下人,都能对他指手划脚。 走出清澜居的月亮门,丫环碧络站在桂树底下直抹眼泪。 看见他来,碧络赶紧快步跟了过来,“公子,郡主实在欺人太甚。” 院子里的话,刚才她全都听见了。 “别哭了,不值当!去把豫伯叫来,让他带上账本。” 碧络抬手擦干眼泪,有些好奇,“这还没到月末呢,公子要账本做什么?” “傻丫头,这种人家,咱们还有呆下去的必要吗?”萧陌伸指戳了戳碧络小脑门。 小丫头哎哟了一声,“但是,这门亲事是老爷做的主,老爷在世的时候,希望公子能平安富贵一辈子,再不用上战场拼杀。” 说起父亲,萧陌心底隐隐作痛,过去的父亲在他融和过的记忆里,只有个模糊的影子。 原主因为是私生子的缘故,不被家族及长宁伯夫人李氏所容。 五岁的时候,就被父亲萧震送到了天阙盟,跟随师父学习兵法策论,奇门遁甲,一身武艺更可称出类拔萃。 直到二十一岁遵从父命,从天阙山上下来,却在与纪玥成亲的前一晚,惨遭毒杀。 现代人萧陌紧跟着穿越而来,入赘了威远侯府。 一年来,纪玥对萧陌招之即来,呼之即去。 让萧陌对于古代赘婿的身份地位,有了深刻的了解。 赘婿说起来是丈夫,实则地位还不如女主人身边的奴仆。 这让他行动受到限制,为他查清毒害原主的凶手,制造了不小的障碍。 好在他有些手段,原想着先握住家庭经济命脉,日子就会好起来。便主动提出,要帮助侯府盘活生意。 威远侯府在京中有七间铺子,一直都是亏损的状态。 京里生意竞争激烈,偏偏侯夫人王氏不懂经商,却还喜欢指手划脚。 掌柜们每遇大事,都不敢拿主意,非要问过侯夫人,方敢执行。 这导致侯府的几间铺面常常错失许多大的商机,甚至作出错误的决策。 萧陌捣鼓出了提取精油的冷凝器,配制出了香水。 凭借这样东西,加上一些新奇的营销手段,很快就让侯府的几间铺子扭亏为赢。 香水更是风靡整个京城,供不应求,让侯府赚得盆满钵满。 就连侯夫人王氏也不得不感慨,这个赘婿比她还会做买卖,是个经商奇才。就把掌家之权给了他,只要他每月能缴纳足够的银子到公中,供其挥霍就成。 萧陌在府中的地位,也逐渐有所提升。 只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就在这当口,父兄五人的死讯传回京师。 紧接着威远侯凯旋归朝,皇帝加封侯府长女纪玥为琼华郡主,次女纪瑜为嘉柔县主。 侯爷凯旋的那天,也是父兄尸骨回京的那天,萧陌回到萧家,亲眼目睹了父兄的惨状。 父亲被敌人枭首,头颅被挂在了敌京的城墙上,只得以沉香木雕刻了头颅,与尸身合葬。 二弟萧战身中百箭,就连脸部,都被箭矢破坏的面目全非。 三弟四弟也都是正面受创,尸体上千疮百孔,怒目圆睁,临到下葬也没能合上眼睛。 五弟最惨,尸骨破碎,他是被羯人生俘,拴在马后活活拖死的,尸骨几乎已无从辩认。 尸骨回京当天,御驾出城十里亲迎,京师百姓自发沿街祭祀,哀声不绝。 随后,皇帝宣布罢朝三日,以示哀痛。 战功所带来的风光仅仅是一时的,无尽的伤痛,却只留给了最亲近之人。 那天跪在父兄五人的灵堂上,萧陌欲哭无泪,兴许是融合了原主的记忆,他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嫡母李氏恶毒的诅咒。 “萧陌,该死的应该是你才对,是你害死了我的夫君,我的孩儿。我的战儿、谨儿、奇儿,还有我可怜的睿儿呀!” “为什么死的会是他们,不是你,你怎么不去死?” “你这个窝囊废,你不配站在你父兄灵前。” “你已经不是萧家人,请你滚出去!” 三位弟妹抱头痛哭,出奇一致的将矛头指向了他。 父兄战死沙场,而他却安享太平,仿佛是他们用性命,才换来了他萧陌的荣华富贵。 这富贵,你们当日为何不取? 一年前,谈论起入赘威远侯府的时候,你们一个比一个厌弃。 李氏为了不使几个嫡子被选中,火速为几人议亲。 二弟,三弟,四弟同一日成亲,这才剩出了自己和五弟。 五弟因年少,又与忠肃伯长女指腹为婚,而被剔除在外。 入赘便入赘,我萧陌认了,只是你们不该将父兄的死,归咎在我萧陌身上! 萧陌出离愤怒,一言未发地离开萧府,回到清澜居,却听说郡主要休了他。 第三章 这也是为你好 豫伯是个躬腰驮背的老仆,脸部布满灼烧后留下的丑陋疤痕,声音更是嘶哑的难以听清,“公子,近一年来,您的香水生意,共为侯府赚得净利三万七千多两。这个月还没扎帐,到月底,应该能凑足四万两整数。此外,因为香水带动商铺其它生意所赚的银子,并未记录。” “那些就不必算了,如今帐面上还有多少余额?” “还有两万三千两,其余的,都补贴了公中。” “把这些银子都扣下来,买一处院落安置好。”萧陌淡淡地吩咐道。 碧络在一旁惊讶地问:“公子,咱们这是要做什么?老夫人万一责怪下来。” “无妨,这本来就是我挣的,借用了侯府的铺面,一万七千两也足够报偿了。” “公子说的极是,郡主既要休夫,咱们还客气什么。香水这么好的东西,岂能便宜了他们。香水的配方和工艺,老朽都替公子保密着。没了公子,这项生意,他们也甭想做了。” 豫伯眸色深沉,对于离开侯府,他很赞同,这样的人家,公子早该离开了。 若不是为了伯府,以公子的能耐,在哪里都要比在威远侯府畅快一百倍。 “可公子你一走,不就成全他们了么?”碧络还有些不甘心。 萧陌淡然一笑,“那就成全他们,叫我在这种人家当一辈子赘婿,不如杀了我。” “公子,你真的甘心让郡主休你么?那样你可成弃夫了,定要被千夫所指的!” 碧落急得都快哭了,公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被人指指点点? 当了赘婿已经够让人瞧不起了,若真成了弃夫,公子将来在京城,还怎么抬头做人? “公子,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有,我以父兄之功求陛下一道旨意,勒令郡主不得休夫,陛下若不允,我便一头撞死在御阶前。” “公子可千万不能呀!”碧落吓得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萧陌伸手拉起她,敛尽了眸子里的锐芒,唇角微扬,“吓唬你的,即使是要面圣,我也只会求一道和离的旨意。” 郡主高傲,想要休夫另娶。 可他也不是软柿子,走也要走的堂堂正正,而不是被人扫地出门,他绝不能成为弃夫。 有那两万多两银子,加上香水秘方,足够他衣食无忧的在京城过一辈子。 “有人来请公子。” 这时,小侍卫黄全人影一闪,出现在门口。 碧络闻言,走出去又回来,“是老夫人身边的丫环桂儿,叫公子您去老夫人处问话。” 春雨凄迷,淅淅沥沥地又下了起来,将整座侯府都笼罩其间。 威远侯府已历三世,恩荣不衰。 到了这一代威远侯纪霆手里,更是如日中天。 就连侯夫人王氏,最近也有传言,将要获封一品诰命夫人。 只是日满则仄,月满则亏,萧陌却早已从这繁华背后,窥见了侯府的种种衰败迹象。 就像这迷蒙细雨,悄无声息的侵蚀着这座百年府邸,人们看到的,却仍是碧瓦红墙,富贵荣华依旧。 萧陌带着碧络,来到侯夫人的南山居。 正厅上,侯夫人王氏身着深青色织锦长衫,脑后挽着一个堕马髻,上面插着一支白玉簪,很衬肤色。 在她下首,还坐着三位妇人,全都是盛妆,一个比一个年轻貌美,他们都是威远侯妾室。 就连小姨子嘉柔县主纪瑜也来了,站在她娘身边。 几位姨娘神情冷漠,只有三姨娘向萧陌投来同情的目光。 “母亲,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萧陌按照以往的称呼见礼。 “姑爷坐下说话!”王氏和蔼地挥了挥手指。 两个仆妇立刻搬来一张凳子,排在了最末。侯府规矩繁多,有长辈在,萧陌只能半坐。 王氏见他坐下,才道:“你父兄的事,老身已经知道了。哎,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如今萧氏一族,就只你一人了。幸好你先前选择了入赘侯府,才躲过这一劫。侯爷不忍长宁伯绝嗣,所以决定放你归宗,还要帮你继承长宁伯爵位呢!” 侯夫人王氏不过四十出头,却已是个老于事故的宗妇了,分明是要让萧陌同意被休,言语中,却尽是为萧陌考虑。 你萧家虽然只有你一个庶子了,但放你归宗,你也不一定能继承长宁伯爵位。 你嫡母厌恶你至极,你是知道的,你还得仰仗我侯府,才有可能承爵。 至于郡主休你,你该感恩戴德才是,毕竟这也是为你好。 “母亲决意要让郡主休夫,对吗?”萧陌眸子微凝,看向王氏,神情坦然。 王氏眉头蹙起,有些不悦,她没想到这个赘婿这么直接,非要把话挑明了说。 “对,又怎样?你怎么跟母亲说话呢?” 小姨子纪瑜看不下去,上前来,撇嘴瞪着萧陌,“还拿你伯爵府大公子的架子呢?你们全家都死绝了,你还有什么资格继续呆在侯府?你又怎么配得上我郡主姐姐?就不怕姐姐把你驱逐出府,叫你有家难回?” 休夫和驱逐有本质区别,休夫还可以回归本宗,驱逐就连本宗也不会接受他。 毕竟萧家百年世家,可丢不起这个脸,他只能在外自生自灭。 萧陌闻着从小姨子身上发散出来的香气,那是他最近才研制出的郁香型香水,还没上柜销售呢! 用着他的香水,辱骂指摘他,当真晓事。 萧陌眸色锐利,看向小姨子,“把你身上的香水味洗掉,再来跟我摆威风。” “呵,”纪瑜冷笑,眸底却因羞愤而泛起一抹淡红,“用你一瓶香水怎么了?你哪有自己的东西,还不都是我侯府的!” “这款香水是我亲手所制,还没上柜,怎么就成侯府的了。” “还给你!”纪瑜恼羞成怒,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琉璃瓶,砸向萧陌。 萧陌披手接住,收进怀里,“还有你头上的珠翠、首饰,也是我送的,记得叫人还回来。” “不要就不要,回头我就扔还给你。” 纪瑜眸底殷红,伸手扯下头上的蝴蝶珠翠,倒想要扔在萧陌脸上,却又有些不舍。 这可是她最喜爱的一件首饰,上面的蝴蝶做工精巧,十分灵动,是由极其罕见的西海彩珍珠簪成,京里也很难买到。 “够了,萧陌,话已至此,你回去好好想想,再来回话不迟!”王氏怒了。 萧陌不发一言,起身大步离开。 第四章 他来做什么 几位姨娘面面相觑,虽有些惊讶,心底却也没来由的多出了几分快慰。 想不到一向温和的赘婿,这一次态度竟然这么强硬。 是啊,侯府都要休人家了,人家岂能任你宰割? 姨娘们早就受够了王氏的欺凌,看见有人敢于反抗,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侯夫人岂会不知道他们的心思,扫视众人,轻蔑地道:“他会听话的,岂有他反抗的余地?” 如今伯府的男丁都死光了,伯夫人李氏对他又厌恶至极。 郡主没有直接养面首,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他若再不识相,只配当个弃夫。 翌日一早,豫伯就来回话,说是已在京中盘下一处院落,两万多两银子也都运过去了。 萧陌带着小侍卫黄全,跟着豫伯来到新买的宅子。 整座宅子规模宏大,坐北朝南,门脸十分气派,听说以前是当朝大将军府坻。 只是多年无人居住,显得老旧了些,很多地方都有修缮过的痕迹。 府中花木无人打理,落叶被风吹得到处都是,豫伯买来的几名仆妇,正埋头在庭院中各处洒扫。 瞧着满园萧瑟,萧陌心中禁不住泛起一股悲凉的情绪。 前世的他,从小就在孤儿院中长大,凭借着顽强的意志,摸爬滚打二十年,成就特种兵王身份。在一次国际维和任务中,却因掩护大部队撤离,不幸罹难,醒来就穿到了这个平行世界。 这辈子好不容易有了家,却又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跟着豫伯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这里原本应该就是一座祠堂。 豫伯将其稍加改造,请了萧家列祖列宗牌位,一应香烛祭品齐备。 萧陌点了三炷香,跪在堂上,对着父兄牌位,眼底禁不住有些湿润,“父亲,并非儿子不愿过安稳太平的日子,实是侯府仗势欺人,想要将儿子扫地出门。不过请您放心,儿子一定不会辱没了萧家门楣,定会堂堂正正离开侯府,过的比在侯府更好。” 小侍卫黄全跪在一旁,双手撑着地面,滴下了屈辱的眼泪。 公子何等高傲的一个人,怎容得他们如此轻贱? 祭拜过后,萧陌带着黄全,主仆二人上了马,直奔皇城。 早春寒风料峭,萧陌站在宫门口,任凭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仿佛被风吹成了一尊雕塑。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有人前来宣召。 黄全瞧着公子坚定的背影,双手禁不住攥成了两只铁拳。 “回去!” “不,你要是冷,你先回去!” 萧陌侧过头,宠溺地瞧了小侍卫一眼,他知道少年这是在心疼他,可此行不达目的,他决不会回去。 “你饿!” “我不饿,包袱里有吃的,你饿就吃吧!” “你不吃,我也不吃!”智力似乎有明显缺失的小侍卫,倔强地挺直腰板。 南书房内,刘公公禀了三回,“陛下,萧郡马在宫外求见,已等候多时了。” 建武帝放下朱笔,抬起明锐的眸子,“他来做什么?” 刘公公陪着小心说:“郡马想求陛下恩准其与琼华郡主和离。” “胡闹,他一个伯府庶子,竟敢起这样的心思!” 建武帝一掌轻拍在书案上,莫名有些气愤,“威远侯府门第显贵,能招他入赘,已是他高攀了。何况朕才加封了纪玥为郡主,他如今也已是郡马之尊,竟还不知足,还想贪图父兄名爵。” 建武帝以为,萧陌请旨和离,是为了长宁伯爵位。 否则,堂堂郡马之尊,何至于要主动放弃到手的富贵? “陛下息怒,北伐一役,平宁伯府父子五人殉国,功劳也着实不小。陛下若降旨申斥,恐寒了北征将士们的心。” “此子如此心性,与他已故的父兄,哪有半点相似。” 建武帝越想越是愤慨,正因其父兄战功彪炳,他才更加愤怒。 人都说虎父无犬子,同出一门,怎么这个萧郡马竟如此不堪。先是贪慕荣华,入赘侯府,如今又贪图父兄名爵,要与郡主和离。 毕竟是敌国女俘所生之子,跟伯府嫡子相比,差得太远了。 建武帝还是三皇子时,平宁伯萧震是他的伴读,二人自小相识,虽是君臣,却犹如兄弟。 毕竟是故人唯一在世的儿子,建武帝也不忍见忠臣之后误入歧途。 “罢了,传他进来吧!只要他不与郡主和离,他要什么,朕给他就是了。哪怕他将来要归宗承爵,朕都准他。” 赘婿在为女方家生子延续宗祧后,次子还是可以随自己姓的。将来年老之后,赘婿是可以带着次子回归本宗的。 建武帝能这么做,已是对萧陌极大的恩典。 “陛下圣明!”刘公公长舒了一口气。 “宣萧郡马觐见!” 随着一声嘹亮的宣召声,萧陌趋入殿中,跪在建武帝书案前。 建武帝想起长宁伯府一门如今只有他了,不禁心生怜悯,“起来说话。” 萧陌双手扶地,叩头拜下,“陛下,微臣今日求见,实属冒昧,但求陛下恩准微臣与郡主和离。” 建武帝面露不悦,轻声斥道:“放肆!萧陌,朕才下旨晋封纪玥为琼华郡主,你就敢与郡主和离?你眼中到底还有没有朕,又有没有将你长宁伯府的百年清誉放在心上?” 萧陌轻轻摇头,“郡主要休夫,微臣正是为伯府清誉,才要请旨和离,还请陛下明察!” 建武帝一怔,“你说什么?郡主要休夫?” 建武帝本以为,是萧郡马贪图父兄爵位战功,想要和离后回宗承爵,却没想到是琼华郡主要休夫。 萧陌再拜,话语掷地有声,“正是!陛下,今日是家父及四个弟弟头七,微臣以父兄五人军功,求一道和离旨意,还请陛下恩准!” 建武帝神情复杂,威远侯击退羯赵,战功卓著,朝廷已是封无可封。再加封,就只能封为大将军。 自从二十多年前,大将军府因谋反而被夷三族之后,大将军一职,更迭频繁。 建武帝不允许再有任何人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能力,因此才宁愿破例封威远侯长女为郡主,礼部也正在拟定侯夫人王氏的封号,准备加封王氏为一品诰命夫人。 侯府也太张扬了些,纪玥才刚刚晋封,就要休夫,简直不成体统! 第五章 老王爷来了 想起刚才对萧郡马的误解,建武帝只觉愧对故友。 看来萧郡马很好的继承了伯府遗风,即使要放弃心爱之人,也不想因为自己而使伯府蒙羞。 建武帝莫名对这孩子多出了几分心疼,语调也和缓了许多,“郡马可知,和离之后,你将要面对什么?” 和离,弱势的一方在世人眼里,终究还是弃子。 更何况萧郡马是赘婿,世人肯定会认为,他是被郡主抛弃的。 身为赘婿,被女方抛弃,可以想见,这孩子必将承受千夫所指。 “知道!”萧陌俊郎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只是这笑容之中,多少带了些苦涩的味道,“但君子有成人之美,郡主既已属意他人,微臣再是纠缠,又有何意义,不如成全了他们。” 建武帝大为震撼,之前他对郡主与郡马伉俪情深略有耳闻。如今看来,郡主心中倒是不一定有郡马,但郡马心里多少是有郡主的。 其实萧陌心中,还真没多少琼华郡主的位置? 穿越之初二人就成了婚,一开始,面对姿容绝丽的纪玥,萧陌也想过日久生情。 不过后来他才发现,古代赘婿在婚姻里,连人格都是不平等的。 纪玥对他颐指气使,渐渐显露本性,使得他的心也渐渐的冷淡了,爱又从何谈起? “你可想清楚了,你是伯府庶子,即使要归宗,也得萧家族长和你嫡母同意。你若是想让朕下一道旨意,禁止郡主休夫,朕倒是乐意成全。” 伯府的事,建武帝多少知道一些。 萧陌因是敌国女俘与长宁伯苟合所生,萧族以及长宁伯夫人一直视他为耻辱。 即使放他归宗,他也不一定能被萧族接纳,到那时,偌大的京城,哪还有他容身之地? 赘婿本就为人所不齿,被抛弃的赘婿,只会更加艰难。 日后还有哪个女子,肯嫁给他这样的弃夫? “微臣已在外置办了些产业,和离之后,自会单独居住。” 建武帝本以为他这么做,多少有些意气用事,没想到他连和离后的住处都置下了,显然已慎重考虑过。 “既然你心意已决,朕准了,你且回去,和离的旨意不日便会下达侯府。” 建武帝担心,若不答应他,他在侯府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郡主既已起了休夫的心思,自然不会再好声好气的待他。 这孩子多灾多难,出身又不好,如今连唯一的靠山也没了,却还在想着保全伯府清誉。 建武帝心头大为触动,“萧陌,往后再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朕。” “微臣谢恩!”萧陌再拜,退出南书房,出宫去了。 萧陌前脚刚走,刘公公便疾步进了南书房,“陛下,老王爷来了,在外面求见陛下。” “快宣!”建武帝蓦地一惊,起身道,“不,朕亲自出迎。” 刘公公口中的老王爷,乃是建武帝皇叔,先景帝第八子,靖王东方白。 二十多年前,正是他临危受命,稳住了新老两代政权交替时动荡的时局,才让建武帝坐稳了龙椅。 靖王本有定国大功,功成之后,却主动交出了兵权,建武帝对他格外尊崇,拜其为大司马大将军,假节钺,加九锡,进靖王。 准其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加恩之后,靖王固辞,自此断绝了与朝臣之间的来往,还向皇帝侄儿要了一百个美女。 整日在府中饮酒作乐,外出便流连于勾栏瓦舍,听词唱曲,结交的都是伶人。 整个京城,上至宗室贵胄,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知道,京里多了这么个风流老王爷。 “老臣参见陛下!” 靖王见天子竟然亲自出迎,颤颤巍巍就要下拜。 建武帝上前扶住,责备道:“朕已准了皇叔随意出入南书房,皇叔何必在此久侯。” 建武帝搀了靖王进殿坐下,上前见礼,“侄儿给皇叔请安。” 靖王受了礼,脸色却不大好看,一副意难平的模样。 皇叔一生疾恶如仇,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从不藏私。 建武帝心里疑惑,“皇叔最近可安好?” “我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 靖王蒙皇帝过问,别过头去,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他如今已近八十高龄,还摆出这副模样,当真叫人忍俊不禁。 建武帝却不敢笑,连忙给刘大伴递了个眼色。 他知道皇叔但凡如此,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极为不平之事,到御前告状来了。 刘公公赶紧端了参茶过来,“老王爷消消气,这大虞国中,难道还有谁敢惹王爷您不痛快?王爷您不妨说出来,陛下替您做主。” 建武帝挺了挺胸脯,赞赏地瞄了刘大伴一眼。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靖王眼中泛起泪光,“纪霆那小子,立了芝麻绿豆大点的功,就敢骑在别人头上拉屎。萧郡马做错了什么?他那女儿才封了郡主,就敢休夫?这简直是不给人家活路嘛!天下男子的脸还往哪儿搁?” 王爷今早去茶楼听书,无意间听到,隔壁有人在谈论琼华郡主休夫的事。 听完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气得浑身发抖。 纲常伦丧,牝鸡司晨! 他茶也不吃了,连王府都没回,就命马夫直接将车赶进了宫里。 到了南书房门口,他那火气还没消下去。 若不是听说里面有人,他差点就闯进来。 建武帝恍然,“皇叔教训的极是,威远侯也忒不像话,朕会给他点教训,替皇叔出了这口气。” “陛下真打算教训他?他如今可是炙手可热,陛下舍得?”靖王目光灼灼地盯着皇帝。 “如今阵亡将士尸骨未寒,怎可任由他纪家作践阵亡将士遗孤?” “陛下知道就好,老臣多虑了,这么说来,刚才那娃娃所求之事,陛下都恩准了?” 靖王稍稍气顺了些,接过茶碗浅啜了一口。 “准了,朕已准了他与郡主和离!” “什么?”老王爷嚯得起身,茶盏咚得一声顿在案上,吓得刘公公一哆嗦。 刘公公连忙补充道:“是萧郡马主动提出的和离。” 靖王大为震撼,眼中禁不住泪光闪动,连连叹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怎么就求和离了呢?这不是白白便宜了纪家?” 老王爷心里,对萧陌心疼得无以复加。 送走了靖皇叔,建武帝脸色越发难看,心里对威远侯父女深感失望。 只是碍于威远侯才刚刚为朝廷立下大功,不好明旨申斥,只能想办法敲打敲打他。 第六章 你真叫人恶心 翌日,早朝过后,威远侯纪霆就收到了被皇帝驳回的奏章。 威远侯一脸愕然,之前他并未求封,陛下便主动封了他两个女儿,还有为夫人加封诰命的打算。 如今他奏请皇帝加封有功将士,皇帝反而驳回了他的奏章,奏章上却又没批注驳回的理由。 威远侯诚惶诚恐,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下朝后,他连忙请求面圣,却又被刘公公挡了驾。 “陛下去了太后宫里请安,不知何时方归,侯爷还是先回去,明日朝上再议,岂不方便?” “刘公公,陛下驳回本侯奏章时,可有说过什么,还请公公指点一二。”威远侯眼神希冀地看着刘公公,伸手便塞上来一包东西。 刘公公退后一步,并未来接,反而带着一脸哭相,“侯爷说笑了,太祖皇帝在宫中立有铁碑,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侯爷这可要了老奴的命了?” 威远侯脸上一阵尴尬,“公公言重了,就当本侯不曾来过。” 匆匆离了南书房,回到兵部衙署,威远侯越想越是惶恐,命人设法买通了在南书房外侍候的一名小太监,问他昨日都有哪些人入宫。 “昨日入宫的外臣,就只有靖王爷和令婿萧郡马。” 威远侯吃了一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昨日我女婿进宫了?” 小太监点头,“确是令婿萧郡马,他在宫门外候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蒙陛下召见。” 威远侯眉头大皱,难怪陛下对自己态度跟之前判若两人,原来是他进宫向陛下求了旨意。 他求的什么旨意,不想也知道,肯定是阻止郡主休夫。 亏得郡主昨日还在为他求情,要帮助他回宗承爵,以全夫妻情分。 这小子心机竟然如此之深,不声不响,就把事情捅到了御前。 威远侯怒气冲冲,快马回府,叫人通知了郡主前来,将宫里的事说了一遍。 琼华郡主气得肺都要炸了,离了前厅,直奔郡马的安适居而来。 “萧陌!” 小侍卫黄全听得一声咆哮,见郡主怒气冲冲闯进来,连忙一闪身,挡住了郡主去路。 “你,出去!” “黄全!”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来,“退下!” 见是公子吩咐,黄全闪身退在一边,眼神却依旧警惕地瞪着琼华郡主。 纪玥望着萧陌,仿佛第一次认识他,心里充斥着强烈的陌生感。 一向温和顺从,任她摆布的赘婿,竟然有胆量进宫去告御状。 “你昨日是不是进宫去见了陛下,求陛下阻止本郡主休夫?”纪玥眸子里充斥着怒意。 萧陌眼中却古井无波,淡淡地回应道:“没有。” “伪君子,你敢做不敢认的样子,真叫本郡主恶心。” 纪玥心底厌恶至极,她原本还打算好聚好散,给他一个体面的结局。 万没料到,他会如此阴险,居然不声不响地进宫去向陛下告了御状。 如今就连父亲请旨加封有功将士的奏章,都被陛下驳了回来。 “你可知道,陛下因你的刁状而迁怒父亲,将父亲请旨加封北伐将士的奏章都给驳了回来?你可知道,多少阵亡将士遗孤,正等着朝廷的抚恤过活?多少有功将士的家族,因你自私狭隘的举动,而失去原本该有的勋赏?萧陌,你是罪人!你亡故的父兄若泉下有知,也必将唾弃你今日的所作所为。”纪玥脸颊生红,眸底全是恨意。 “你真卑鄙,真可怜,萧陌,本郡主可怜你。你除了当赘婿,吃软饭,什么都不会。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阻止本郡主休夫。说吧,你都在陛下跟前说了什么?陛下是不是已经答应了你?” 萧陌安静的看着眼前的琼华郡主,像是从来就不认识她一样。 “我没有阻止你休夫,待我走后,你想招谁便招谁。” 琼华郡主疑惑地看向他,“这么说来,陛下并未下旨阻止本郡主休夫?” “当然没有!”萧陌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 琼华郡主长舒了一口气,心想陛下毕竟还是顾及父亲脸面的。 怎么说父亲也是朝廷功臣,为大虞立下了汗马功劳,本郡主休个夫又算得了什么? 长公主还养面首呢,陛下不是照样没有阻止? 你去御前告刁状,顶多是让陛下对侯府有了些成见,以父亲的功劳,陛下绝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降罪侯府。 倒是你,若再不识好歹,陛下必会嫌你碍眼,挑拨君臣关系。 毕竟大虞若再遇战事,陛下还得重用侯府。 而你萧家就不同了,你萧家人都死绝了,就只剩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萧陌,现在你该死心了吧?你最好给本郡主安份些,在你没离开侯府之前,本郡主不希望再看到你有任何异动。你若是识相,本郡主答应你的待遇,自然还是会给你的,你下半辈子也算有所依仗。本郡主可不像你,只会背后算计别人……” 萧陌只觉无比讽刺,眼角泛起一抹冷色,不等郡主把话说完,便道:“黄全,送客!” 小侍卫上前来,挡在了二人之间,萧陌一刻也不想再见到这自以为是的女人。 琼华郡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公子,您就这么放她走了?” 小丫环碧络气得眼眶都红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望着纪玥消失的方向,小拳头攥得死死的。 小侍卫紧咬着牙齿,身子绷得像一块铁。 “都放松点,人都走了!” 萧陌轻轻拍了拍小侍卫肩膀,黄全转过身,委屈地看着他。 碧络上前来愤愤然道:“郡主凭什么把侯爷奏章的事也算在公子头上,公子您不觉得委屈吗?” “委屈呀!只是光咬牙跺脚有什么用?不如快些准备准备,搬新家要紧。” “奴婢就是替公子不值,公子对府里人这么好,他们凭什么污蔑公子。” 说到这里,碧络越发觉得委屈,眼泪更加汹涌,眼睛哭得肿起来,活像两个桃子。 “因为他们知道,你家公子对侯府已经不重要了。好了,别哭了,去叫豫伯来。” 第七章 多少人等着你 今天,是侯府发放月例的日子,也是铺上向公中交银子的日子。 豫伯很快就来了,手里只捧了一口小银箱。 这次不同于往日,不再有几千两银子,也不再有几百两。 豫伯对过账,在砍掉香水生意后,七间铺子这个月的净利润,只有三百七十两。 除去各铺掌柜们的分红,能交到公中的,不足二百两。 这还是萧陌对铺子改良后的成果,否则只有亏损的份,哪有银子可分? 萧陌带着豫伯,来到侯夫人的南山居。 花厅上,王氏,几位姨娘,嘉柔县主纪瑜也都来了。 府里的丫环仆妇们,则是候在厅外,站满一地,早已等待多时。 府里人人都盼着今天这个日子。 几个姨娘都并非大户人家出身,没有别的进项,平日的花销用度,都指着月例银子。 丫环仆妇们,则更是指着府里的这点月例银子养家糊口。 自从姑爷开始掌家以来,侯府铺面上的收入大涨,所有人的月例银子都跟着涨了一回。 府里上到姨娘,下到仆妇们,日子都好过了许多。 “姑爷,这个月公中又有多少进账?”二姨娘见他进来,迫不及待地问。 丫环仆妇们的月例都是固定的,几位姨娘和小姐的月例,则会视铺上的利润,有所增减。 他们自然对公中的进项十分上心,只是二姨娘表现的最急切。 二姨娘出身京城近郊一户小地主家庭,家里在父辈上败落了,如今只剩下她跟弟弟两人。 弟弟借宿在京里读书,花销甚大,几乎全靠她补贴。 昨天,她弟弟才来府中,跟她讨银子,说要买一方徽砚,所以她才如此急切。 萧陌并未理会她,直接走到侯夫人王氏身前。 “回禀母亲,这个月七间铺子共向公中交银一百二十两!” 豫伯上前来,将那口小银箱放在了王氏身旁的桌案上。 王氏眼神狐疑地盯着女婿,好半天没说话,她甚至怀疑自己耳背听错了。 “姑爷该没有报错数目吧!不是一万两千两,不是一千二百两,是一百二十两?” 二姨娘瞪大了狭长的眸子,表情夸张到,连嘴巴都忘了合上。 “这是账目,请母亲过目。” 萧陌仍旧没有理会她,侧过头,豫伯随即便将一本账册放在了案上。 王氏的脸,顿时拉得老长。 嘉柔县主纪瑜眸色冷厉,上前道:“不可能,萧陌,你这是特地来消遣大伙的吧!不然,就是你私吞了公中的银子。” 纪瑜虽然获封县主,又增加了县主的俸禄,但那点银子,对她来说,只能算锦上添花。 她每个月的基础开销,还是靠着府里的月例和分红。 侯夫人膝下,只有她这么一个未成家的女儿了,对她格外溺爱,每个月分给她的银子甚至比琼华郡主还多。 之前萧陌对这个小姨子也很大方,几乎有求必应。 没想到,最终却养出了一头白眼狼。 萧陌淡然道:“账册在这里,你自己看看不就全知道了?” 纪瑜并未向账本看一眼,嘴角反而泛起一抹讥讽之色,围着萧陌转着圈的打量。 “萧陌,本县主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你想拿这个威胁侯府,逼着姐姐放弃休夫。你痴心妄想,姐姐的婚事,关系到整个侯府的未来,又岂是你这点蝇头小利所能比拟的?话又说回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一个赘婿,竟敢拿侯府的银子威胁侯府。你也不看看,多少人都在等着这笔银子呢!他们答不答应?” 除了三姨娘,其他姨娘也都面露不虞之色,朝萧陌脸上看过来。 二姨娘疾言厉色道:“姑爷,你跟郡主的事,我们管不着,可你不该克扣公中的银子呀!” 四姨娘也道:“大夫人让你掌着中馈,可没让你公报私仇。你扣了公中的银子,叫我们怎么活。大夫人,这事您得管呀!” 四姨娘不久前才在金楼定了一副金饰,就等着月例银子下来,好去取。 如今公中就这么点钱,连下人的月例都不够,叫她拿什么去取? 她可不想让金楼的人找上门来,被其他姨娘看了笑话。 门口的几个管事的婆子,都听到了厅里传出来的对话。 不一会儿,厅外的丫环仆妇们,也跟着莹莹嗡嗡地议论开了。 “公中没钱了,怎么会没钱的,上个月不都还好好的么?” “谁不知道府里的铺子有多赚钱,怎么会连月例银子都拿不出来?” “肯定是姑爷私扣了公中的银子。” …… “好了,都给我闭嘴!”王氏一声厉喝,大伙才安静下来,“姑爷,母亲知道玥儿的事委屈了你,可你御状也告了,连陛下都没有阻拦的意思。你就该明白,这件事已经没了回旋的余地。这样吧,你也别跟玥儿置气了,你先把银子拿出来。等你离开侯府时,母亲自会有所表示。母亲绝不会让你空着手离开的,毕竟你在侯府这一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侯夫人王氏一脸慈祥地注视着萧陌,众人的目光也纷纷移了过来。 二姨娘跟着道:“姑爷都要离开了,再掌着中馈也不合适,不如趁今日一并把账也交了,姑爷也好好歇上几日。” 王氏温和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交了也好,姑爷,你说对吗?” 只有三姨娘看着萧陌,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答应。 萧陌知道,三姨娘是为他好,这掌家之权一旦交出去,大夫人和琼华郡主便再无顾忌,可以随时赶他走,连一文钱也不用给他。 只不过,萧陌的银子早就拿到了,本来就打算交权,“既然母亲发话,这掌家之权,我也一并交了吧!” 萧陌转头让豫伯交出库房钥匙。 王氏微微一怔,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连忙示意二姨娘接了,“赵姨娘,你带几个人去库房搬些银子来,先将这个月月例放了。回头咱们再对账。” 二姨娘姓赵,颇识得几个字,以前大夫人掌家时,都是由她从旁协理。 二姨娘兴奋地接过钥匙,临走时,还不忘白了萧陌一眼。 心想现在你权也交了,还像根木头似的杵在这儿做什么?这府里有你没你,一样过活。 可惜了你那香水生意,白白便宜了大夫人。 如今侯府的大半风光,都是靠着售卖香水支撑着,二姨娘知道香水买卖对侯府意味着什么。 厅里厅外都安静下来,大伙都庆幸,大夫人的威望压制了姑爷。 否则,他们岂不又要过回以往的穷日子。 其实萧陌没来之前,侯府上下也不见得过的就是穷日子,甚至可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只是尝过手头阔绰的滋味后,再让他们过回以前精打细算的日子,上到王氏,下到丫环仆妇们,没一个人乐意。 没一会儿,赵姨娘就带着人回来了。 第八章 报官 必须报官 赵姨娘面色阴沉地进了花厅,附在大夫人耳朵边嘀咕了几句。 大夫人的脸逐渐拉下来,一拍桌案,“萧陌,你好大的胆子,瑜儿果然没有说错你,你竟真敢私吞我侯府的银子。快说,库里的银子,你都挪到哪儿去了?” “好哇,萧陌,你还真敢监守自盗!” 纪瑜柳眉蹙起,大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姐姐真该早点休了你,快把银子交出来。” 几个姨娘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姑爷真有这么大胆子。 原以为他只是想气一气大夫人母女,没想到他还真把银子都挪走了。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依我看,咱们应该报官,把他抓起来!” 二姨娘刚才去看了,库房银柜里空空如也,一两银子都没了。 上个月她可是亲耳听闻,账上还足足有两万多两银子。这才短短一个月,银子全都没了,这还得了。 “对,就该报官把他抓起来,大刑侍候,不怕他不交出来。” “萧陌,母亲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把银子交出来,母亲就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王氏和蔼地看着萧陌,她不是没想过报官,只是萧陌私吞银子,毕竟是郡主休夫引起的。 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若是闹大了,连侯府也要跟着一块出丑。 京里的那些贵妇们,定要编排他们母女挤兑赘婿,逼得人家走途无路。 要是因为这件事影响到小女儿将来的婚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萧陌眸色冷锐,抬头正视着王氏,“母亲不看看账册吗?帐上本来就没钱!库里又怎么会有银子呢?” 纪瑜嗤笑一声,指着萧陌道:“你胡说,上个月还结余两万多两!怎么可能没钱?” 王氏没说话,狐疑地拿起账本,翻开来看了看。 只见账本最后一页写的明明白白,的确有两万三千两银子的节余。 不过上面标注了是香水生意的利润结余,已经全部被萧陌支走了,上面还有萧陌的印鉴。 王氏的脸色难看至极,“姑爷这是要搬空整座侯府呀!亏得老身还想着要分给你一万两,没想你竟私自取走了所有银子。” 萧陌不卑不亢,“这些银子,都是香水生意赚来的。这一年来,香水生意共赚得三万七千九百一十二两银子,其中一万七千多两贴补了公中,算作是我租借府里店铺的费用。剩下两万三千两理应是我的。我只是取走自己的银子,有什么不妥吗?” 纪瑜气急,“什么你的我的,连你都是我侯府的,你一个入赘的女婿,有什么资格分银子?再说了,谁说香水生意是你的,那分明是我侯府本来就有的。” 萧陌一怔,无耻的人他没少见,但像纪瑜这么无耻,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我以前的确是赘婿,不过郡主既然要休夫,我便不再是了,我的自然还是我的。” “难不成,你还想把香水生意偷走?”纪瑜气的脸都黑了,一顿饱和顿顿饱她还是分得清的。 这两万多两追不回来都是小事,香水生意丢了那才是大事,身为京师名媛,她十分清楚香水的价值。 以香水现在在京里的风靡程度,多少个两万两赚不回来? 王氏也意识到这一点,冷冷地瞪着萧陌,这个赘婿难道真敢做的这么绝? 说到底,他还不是不想被休! “这香水生意既然本来就是你侯府的,我又如何能偷得走?你们接着做就是了!” “那是自然!”纪瑜抬高了精致的下颏,瞪着萧陌。 萧陌手底下人手不足,制作香水一直用的侯府的人。 她以为铺子里经营了这么久的香水生意,那些师傅伙计们看也应该看会了。 即使萧陌走了,也影响不了侯府的香水生意。 王氏心里的气稍稍顺了些,语气也和缓了许多,“姑爷,你看这么多人都等着呢,不如这银子你先拿出来,算母亲借你的,你看成吗?” “没问题!”萧陌张口就应了下来,“让郡主给我打个欠条,我立刻就把银子送过来。” “姐姐问你一个赘婿拿点银子,还得打欠条,简直荒谬!”纪瑜都快气炸了。 “不打欠条怎么能叫借呢?”萧陌神情淡然地看着纪瑜,“没有妻子拿丈夫银子还要打欠条的,可也没有女方拿赘婿银子放月钱的道理!这事若是传出去,只怕别人会说,侯府一直是靠我这个赘婿养着的!母亲难道也不在意?” 王氏的脸都绿了,“姑爷非要做得这么绝吗?” “跟郡主相比,在下望尘莫及,”萧陌笑了,“母亲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毕竟铺子里还有很多事要忙。京里可有不少达官贵人,在咱们铺子里订了香水,眼看交货的期限就要到了。” “你说什么?”王氏脸色大变,香水生意一直都是由萧陌一手打理,她对此一无所知。 “萧陌,别以为少了你,侯府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之前没有你,侯府照样蒸蒸日上。本县主就不信,死了张屠夫,还非得吃带毛猪。母亲别怕,工坊里的伙计都是做惯了的,有他没他有什么打紧?” 纪瑜瞪着萧陌,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她巴不得萧陌早点离开,香水生意就完全是侯府的了。 她要是掌握了香水配方,有了香水工坊,这辈子都不愁没银子花了。 王氏本想出言挽留,让萧陌做完这批香水,听小女儿放了狠话,一时便不好再说什么。 “母亲若是没其他吩咐,小婿就告辞了。”萧陌微微躬身,带着豫伯退出了花厅。 瞧着萧陌英挺的背影远去,二姨娘苦着脸道:“姐姐就这么任他去了?那眼下这月例钱可怎么办?” “不让他去,又能如何?总不能真叫人把他抓起来吧!” 账册在那里,那些银子也的确是香水生意上赚来的。 真告到衙门里,侯府靠赘婿养着的事实,可就瞒不住了。 王氏最好面子,宁愿打落牙往肚里吞,也不能让这样的事传出去。 “先把下人们的月钱放了吧,咱们几个等等也无妨。不是还有一批香水订单吗?等这笔订单做完,结了余款,手里就有银子了?” 第九章 你叫我什么 几位姨娘心里叫苦,却又不敢再说什么。 只有赵姨娘忐忑地提醒道:“怕就怕,只有姑爷一人掌握着香水配方和工艺。” 纪瑜不乐意了,撇嘴道:“姨娘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也经常到香水工坊里去玩,配制香水的,一直都是咱们侯府的老人。不然,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他离开?” “县主聪慧,倒是妾身多虑了!”赵姨娘尴尬一笑,心到底是放不下来。 一百多两银子勉强够发下人们的月例,至于三房妾室,以及嘉柔县主的,自然是别想了。 赵姨娘干脆请示了大夫人,把下人们的月例又降回到了半年前。 仆妇们的脸都拉得老长,有些资历老胆子大的,不免嘀嘀咕咕,弄得场面很是难看。 王氏早早就找了个借口进了内室,纪瑜也跟着走了。 等赵姨娘放完月钱进来交差,王氏便叫了人去香水工坊,唤工坊大师傅进来说话。 香水工坊的大师傅冯贵这两天也正焦头烂额,不明白府里发生了什么。 只是工坊一直是由萧郡马身边的管事豫伯管着。 豫伯叫他暂时停工,给伙计们都调了岗,他也不敢不听。 听说府里大夫人唤他去问话,冯贵赶紧换了身干净衣裳,跟着仆人进了侯府。 “什么?你不会制作香水?你是干什么吃的?” “你日日都在工坊里呆着,都干什么去了?不就是些花花草草的往里塞吗?” 花厅里,纪瑜指着冯师傅的鼻子,破口大骂。 直等纪瑜骂完,冯贵才苦着脸道:“小人愚笨,香水的配方和工艺,一直都是由豫总管亲自掌握,他只让咱们干活,从来不许咱们打听,连多看一眼都要挨骂!” “萧陌,你也太阴险了,你这是早就打算好了,想脱离侯府呀!母亲,我这就去告诉父亲,让父亲派人把他抓起来。我就不信,堂堂侯府,还治不了他一个赘婿。” 纪瑜差点气哭,想起刚才自己放的狠话,她脸上就一阵阵发烫。 赵姨娘悄悄白了她一眼,心里不免焦躁起来,刚才不是县主胡吹大气,萧陌怎么可能走得那么容易。 几个姨娘个个板着脸,堂堂侯府,连姨娘们的月钱都发不下来,说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王氏心里更加懊悔,不过她悔的可不是女儿要休了萧陌,而是觉得自己当初不该让赘婿掌家。 弄得如今府里上下都过惯了阔绰日子,突然少了大笔进项,以后的日子,可叫人怎么过? “我亲自去跟你父亲说,都散了吧!” 几位姨娘神情沮丧,见大夫人脸色不善,他们也不敢自找没趣,只得散了。 纪瑜离开母亲的南山居,胸中一口恶气兀自未消,转头便朝姐姐的清澜居走去。 她要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郡主姐姐,姐姐肯定饶不了那个窝囊废。 才刚刚来到清澜居外,却看见王俊逸也来了,正站在月亮门外,往里偷瞧。 纪瑜心头一喜,走上去甜腻腻地唤了一声,“姐夫!你在这儿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王俊逸一怔,扭过头来,见是嘉柔县主,眉目间便带了三分笑意,“瑜妹妹叫我什么?” “姐夫呀!反正你很快就要入赘侯府,早晚的事。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丫环已进去通传,郡主还未回话,故而在此!”王俊逸脸上泛起一抹潮红,眼神肆意打量着这位未来小姨子。 “咱们本就是表亲,原本就不必避嫌的,姐夫只管进去就是了,”纪瑜狡黠一笑,“难不成,你还怕那个窝囊废会来找你麻烦?他连我郡主姐姐的手指头都没碰过,姐姐至今可还是完璧。” 王俊逸内心狂喜,尽管他知道,外姓男子私入郡主寝居,与礼不合,心里也不免蠢蠢欲动。 自从上次他与郡主在雍王府后园再次相会,他便对长大成人后的郡主惊为天人。 每天茶不思,饭不想,就想着能与郡主妹妹朝夕相对。 “哎!”纪瑜见他急切的模样,故意长叹了一声。 “瑜妹妹这是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么?在下虽不才,在京中交友也还算广泛,其中不乏权贵,瑜妹妹有事何不说出来,不才或可略尽绵薄之力。” 纪瑜暗喜,“也没什么,就是那个赘婿居然胆大包天,利用母亲信任他,卷走了府里好几万两银子,说出来不怕姐夫笑话,如今侯府里连姨娘们的月钱都发不出了。” 王俊逸义愤填膺,“还有这等事?简直岂有此理,姑母为何不报官将这厮抓起来。” “母亲担心这件事传出去,有辱侯府门风。今后人家会对你和姐姐的婚事有所诟病,所以才隐而未发。” 纪瑜抬眸偷瞧了表兄一眼,果然见表兄脸上露出喜色,趁热打铁道:“哎,这时候要是能从哪里弄来一大笔银子,解了府里的燃眉之急,母亲定然十分高兴。” 王俊逸忙道:“这有何难,在下家中早已备下厚礼,只等郡主休夫!” “那太好了,姐夫,你可是帮了侯府大忙了……” 纪瑜一把拉住王俊逸,直入清澜居,一直送到琼华郡主房门口,才找了个理由一个人出来。 出了清澜居,她直奔萧陌住处,到了门首,才发现那个讨人厌的小侍卫在。 她只得站在院外,粉脸含霜,怒骂道:“萧陌,你给本县主滚出来!吃里扒外的东西,想不到你这么阴险,居然早就算计好了要摆脱侯府。你盗窃侯府香水配方,你不得好死!” “你不就是舍不得离开侯府,想拿这个威胁我郡主姐姐么?你休想,实话告诉你,姐姐国色天香,追求他的人,能从承天门排到朱雀门,我俊逸表兄现在就在姐姐身边,而你只能像只绿毛乌龟,缩在自己壳里不敢出来!”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萧陌从容迈步出来,目光中带着三分寒意。 “你是说,王俊逸进了清澜居!跟郡主在一起?” “当然,绿毛龟,我看你也只能以头撞地,你还敢动顺义侯府的二公子不成?” 纪瑜抬起尖下巴,唇角高高扬起,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第十章 不愧是大户人家 萧陌一言不发,带上碧络大步朝清澜居而去。 小侍卫因是男子,不便在后宅随意行走,他每次去见郡主,都是带着小丫环。 纪瑜脸上泛起一抹兴奋的潮红,赶紧跟了上来,她倒要看看,这个赘婿到底有多大能耐。 几人先后到了清澜居门外,却被郡主身边的丫环彩星挡了驾。 “姑爷到此何干?郡主正在里面休息,不许任何人打扰。” 彩星一见姑爷到来,心里虚得发慌,脸上却依旧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纪瑜脸上现出一抹得意之色,拦在了他们前面,“某人好像差点忘了自己身份,容本县主再提醒你一番。你只是个废物赘婿,我郡主姐姐让你进去,你才能进去。姐姐不让你进去,你就只配像条看门狗一样,守在门边。” 碧络气得直跺脚,上前抢白道:“郡主也太不要脸!咱们公子须还在府里,郡主一日没有与公子和离,公子就还是郡马,郡主怎敢青天白日与陌生男子在府中私会……” 不等碧络把话说完,纪瑜伸手就朝小丫头脸上招呼过来。 只听“啪”得一声,碧络脸上顿时泛起数道红印,脸颊也跟着肿了起来。 “一个贱婢,竟敢对郡主不敬,该打!” “啪!”又是一声更加清脆的耳光,这次却是抽在嘉柔县主纪瑜的脸上。 纪瑜脸上同样泛起五道指印,脸颊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肿得比碧络还高。 纪瑜呆怔在那里,好半天也没缓过来,不敢置信地拿眼瞪着萧陌,仿佛才认识他。 “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萧陌伸手将碧络拉回来,护在身后。 “你敢打本县主!”纪瑜眸底生红,捂着高高隆起的脸颊,心底既愤怒又委屈,“你一个赘婿,也敢打本县主!” “再不闪开,我认得你,我这巴掌可认不得你!”萧陌眸子里寒意更甚,抬脚朝院内走去。 纪瑜心底没来由得生出一抹惧意,接连后退,彩星更是吓得转身往里跑。 彩星以前可没少替郡主挡驾,姑爷向来都是逆来顺受的份,今天这是怎么了,简直还是换了一个人。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来,琼华郡主纪玥与王俊逸双双并肩走出。 王俊逸丝毫没有被人抓包的窘迫,脸上甚至带着三分笑意,“我当是谁,原来是萧郡马来了。” “姐姐,俊逸表兄,他打我,他一个废物赘婿,竟敢打我。” 纪瑜哭着跑到姐姐身边,伏在姐姐肩头,痛哭流涕,“姐姐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绝不能轻饶了这个废物。” “郡马好大的威风,竟敢殴打我瑜妹妹!她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县主!” 王俊逸向前一步,义正词严的指着萧陌,“就连姑父姑母,都没动过我瑜妹妹一个指头,你算个什么东西……” 王俊逸话才说到一半便嘎然而止,因为他看见萧陌正朝他走来,眸底带着让人生畏的寒意。 他心里直发怵,腿都有些发软,但身为男子的自尊心,却驱使着他硬着头皮挺直了腰板。 “你想干什么?” “恬不知耻,道貌岸然!” 只听啪啪两声脆响,两记耳光抽得王俊逸一个踉跄,栽倒在了一边。 两边脸颊上红彤彤的,像是胡乱涂了一脸胭脂。 王俊逸直接给打蒙了,歪在地上,两眼发黑,找不着东南西北。 纪瑜的哭声戛然而止,脸缩在姐姐怀里,连回头的勇气都没了,太可怕了,这赘婿怕不是得了失心疯,连顺义侯府的二公子都敢打。 俊逸表兄可是新科探花,天子门生! 琼华郡主粉脸含霜,不敢置信地看着萧陌,眸子里尽是厌恶。 “萧陌,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表兄身份尊贵,又是母亲至亲,本郡主不过与他对坐清谈,你怎敢对他动手?” “对坐清谈?你可还记得,你是有夫之妇?” 萧陌眸色冷锐,看向纪玥,抬脚就把王俊逸踢了出去。 纪玥张大了嘴巴,眼睁睁地看着情郎弯成了一只大号虾米。 王俊逸只觉五脏六腑都脱了位,蜷缩着身子,痛得连惨呼声都发不出来。 “放肆,”纪玥气得直掉眼泪,上前拦在了王俊逸身前,与萧陌的脸近在咫尺,“萧陌,你不就是不愿离开侯府吗?任你再是挣扎,又能如何?本郡主现在就要将你逐出侯府,这是你自找的。彩星,去叫人来!” 彩星奔出清澜居,不过片刻功夫,威远侯纪霆,侯夫人王氏,三房妾室,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来了。 王氏刚才正在前厅向侯爷告萧陌的状,为取信侯爷,她特地叫上了三房妾室,所以他们才会一块过来。 “父亲,母亲,萧陌刚才狂性大发,见人就打。他居然,居然连我也打。唔唔唔,还把俊逸表兄也打成了重伤。”纪瑜扑进母亲怀里,哭得妆都花了。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眼望着自己丈夫,唤了一声,“侯爷!” 琼华郡主抬起泪眼,眼神决绝,白皙纤长的手指指向萧陌,“父亲,女儿现在,就要将这废物逐出侯府,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威远侯脸色铁青,不怒自威,抬眼看向萧陌,“郡马这是何故?” “这郡马的称呼,小婿可不敢当,还是早些让予此人为宜。否则,小婿恐怕郡主急不可耐,做出什么为人所不齿的勾当,玷污了威远侯府百年清誉。” 萧陌冷眼注视着琼华郡主,琼华郡主一时气结。 “萧陌,你休要血口喷人。俊逸到府里来,母亲是知道的。他们表兄妹一块说说话,有什么打紧,你如何就敢动手打人?你不将我威远侯府放在眼里,也该思量思量你打的是什么人?俊逸可是我王家嫡子,更是天子门生,我王家岂肯善罢甘休,陛下又岂能任你为非作歹?” 王氏脸胀得通红,恨不能立刻叫人将萧陌拖出去打死。 “母亲不愧是高门大户出身,家风严明,居然准许外男与有夫之妇私会。两人关门闭户,孤男寡女,既无丫环侍候,又无亲眷在场作陪,难道这就是母亲自顺义侯府继承来的家风吗?还是说,这是咱们府里的规矩?” 萧陌抬起锐利的眸子,言辞冷冽如刀,看向威远侯夫妇。 第十一章 倒嫌我浪费了 “萧陌,你敢指摘母亲,你简直大逆不道。”纪瑜气极,半边浮肿的脸让她的脸显得很是狰狞。 “你,你这忤逆小儿!”王氏气的浑身发抖。 “都给本侯住口,”威远侯一声呵斥,现场顿时一片肃静,“纪顺,去安排马车来,先送王公子回府。” 王俊逸疼劲已经过去了,躺在地上装晕,被两个家丁搀扶着出了小院。 威远侯努力压制着胸中怒意,注视着女婿。 这件事本就是侯府理亏,传出去只会污了郡主名声。 再者,萧家战功卓著,郡主休夫本就缺少正当理由,陛下虽然没有阻止郡主休夫,可也驳回了他的奏章,敲打了侯府。 郡主如果再一意孤行,难免会令陛下失望,从而影响到侯府的前程。 因此,就算萧陌打了王俊逸,他也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 郡主休夫已经惊动了陛下,若再传出郡主不守妇道的消息,陛下很可能震怒。 威远侯略一思量,说:“萧陌,事已至此,明日本侯便派人请你嫡母及萧家族长过府,把休夫的事办了,你意下如何?” “爹爹,休他未免太便宜了他,他打了俊逸表兄,就算将他驱逐出府,也不为过。”纪瑜不甘心,废物赘婿敢打她,这一巴掌她一定要加倍还回去。 威远侯沉脸训斥道:“住口,你还嫌这件事闹得不够大吗?” “老爷,也不怪瑜儿生气,她长这么大,连我们也没弹过她一指头。这赘婿连妻妹都打,这厮压根就没将老爷您放在眼里。依妾身看,不驱逐他也可以,但得让他将香水配方留下,挪走的银子也得如数交出来。” 王氏心里仍惦记着香水生意和那笔银子。 郡主休夫之后,很快就要招赘新婿,招婿难免要花银子。 小女儿纪瑜眼见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也得一笔丰厚的嫁妆,哪一样都需要大笔银子。 香水利润实在太可观了,任它从手里溜走,王氏怎甘心? 威远侯不胜其烦,他最讨厌这些金钱俗务,财利琐事。 他关心的是军国大事,是振兴家族门楣,光宗耀祖。 只可惜,他权欲过重,年轻时忙于争权夺利,大半辈子只得了一子二女。 世子不满周岁便即夭折,他本人也在战阵上伤到了要害,无法生育。 这也是他不得不招赘萧家庶子入府的真正原因,是他一生的痛。 为掩人耳目,他先后娶了三房妾室,三房妾室自然一无所出,都跟着他守了活寡。 “母亲,本郡主才不稀罕他那什么香水配方,他的银子,让他趁早拿走,省得污了我侯府的脸面,本郡主不休夫,就是要将他驱逐出府!” 琼华郡主眼底全是恨意,这个赘婿,让她的情郎斯文扫地,这让她今后还如何面对未来公婆? 他敢打天子门生,就是大不敬!逐他出府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够了,萧陌,你走吧!先回你的安适居。看在你父兄面上,本侯不为难你,本侯也不屑于要你那点银子。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任何人不许再有异意。” 威远侯不容置疑,冷眼扫视了众人一眼,拂袖而去。 王氏还想要说什么,奈何丈夫根本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恭送岳父大人!”萧陌躬身行了一礼,又转向王氏,“母亲若无其他事,小婿就此告退!” 言毕,萧陌带着碧络,大步走出清澜居。 纪瑜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姐姐刚才不该帮这废物说话,放着到手的银子不要,白白便宜了他。” 纪玥眸色阴冷,斜睨向纪瑜,“你这是什么话,本郡主只要他尽快滚出侯府,并不想节外生枝。倒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王郎是怎么进来的,本郡主不稀罕赘婿挣来的银子。” 纪瑜有些恼了,她一直向着姐姐,没想到姐姐居然不领情。 “是,你是不稀罕赘婿的银子。反正你如今已是郡主,有郡主的俸禄。不像我们,还要靠每月的那点月例银子。你可知道,府里连这个月的月例银子都拿不出了。” “铺子里的生意不是一直很好吗?”纪玥将信将疑,将目光移到了母亲脸上。 身为侯府长女,她和威远侯一样,从来没将心思放在金钱琐事上。 反正她要用银子,母亲便会千方百计帮她弄来,她从来就没有为金钱发过愁。 王氏叹道:“你妹妹也是为你好,本来账上还有两万多两银子,都让那赘婿给搬空了。” “怎么会这样,那我的婚事可怎么办?王郎已经答应,本郡主休了萧陌,他便要入赘。侯府没钱,叫我拿什么举办婚礼?我不管,王郎可是顺义侯府嫡子,又是天子门生,将来是要入朝为官的,他愿入赘已是府里的无上荣耀,婚礼可不能草率。” “姐姐现在才知道着急了,刚才是谁说,不稀罕赘婿的银子来着。”纪瑜忍不住撇嘴。 “你闭嘴!”纪玥只觉脸上臊得慌。 王氏道:“你们姐妹就别掐了,怪母亲没跟你爹爹说清楚。你们都回去,母亲再去跟你爹爹好好说说。” 侯府书房,王氏将府里的现状委婉说了,又将账本拿给威远侯过目。 威远侯大窘,想起刚才放出的大话,心底好不恼怒,一把将账册丢到了王氏身上,“这就是你管的好家,有了银子就毫无节制。偌大一个侯府,竟让你管得一两银子也拿不出,还得打赘婿的主意。” 王氏委屈至极,激动得眸子里泪花闪动,“老爷说话可得凭良心,妾身这都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你纪家的颜面。你宴请宾客的时候,只恨排场不够大,那时候都干什么去了?这会子又嫌我浪费了。嫌我浪费,你就别让女儿休夫,大家皆大欢喜。” 王氏这时候才想起萧陌这个赘婿的好来,自从这个赘婿入了府里,可替她省了不少事。 大小宴席都安排的极妥帖,方方面面照顾的十分周全,给侯府挣足了面子。 若不是女儿非得休夫,侯府的生意现在还做得风生水起,哪儿会为银子发愁? “够了,你先回去,明日为夫自有主张。”威远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第十二章 你安的什么心 翌日一早,侯府便派人去请了长宁伯夫人李氏,以及萧家族长过府。 萧族以长宁伯府一脉最为显赫,如今长宁伯父子五人为国捐躯,萧族根基动摇,族人这些日子,一直沉浸在痛悲和惋惜的情绪中。 这时候听说威远侯府要将萧陌休出侯府,萧家族长萧圭义愤难当,怀着满腔愤慨,跟着长宁伯夫人李氏一块儿来了。 萧陌提前接到下人通报,到厅中来见族长及嫡母李氏。 李氏见了他,满脸厌弃,“萧陌,我萧家不指望你战场杀敌,光耀门楣,只要你能保住自个富贵,不给伯府丢脸也就是了。没想到,你连这点也做不到,竟然被郡主休弃。你简直丢尽了长宁伯府的脸,也丢尽了萧氏一族的脸。” 族长萧圭也觉面上无光,不过他毕竟是一族之长,还是通些情理的。 他知道这件事萧陌并无过错,是侯府主动提出的休夫,对萧陌倒是多出了几分同情,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毕竟伯府就只剩萧陌这一个男丁了,就算不是嫡出,那也是伯爷的血脉。 伯府还要靠他,才不致失了传承。 萧族在京的这些人,可都是靠着长宁伯府,才有今天的地位,长宁伯爵位不能无人承继。 “夫人言重了,老朽倒是觉得,大公子并无过错,眼下咱们应该一致对外,维护萧族的利益为是。” 李氏暗自咽下一口气,不得不承认,族长的提议是对的。 侯府欺人太甚,夫君和四个儿子才刚刚为国尽忠,他们就敢休萧家人,简直没把伯府放在眼里。 身为主家,客人都到了半天了,威远侯却迟迟未到,这更是对伯府的轻视。 李氏正自愤慨这会儿,威远侯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侯夫人王氏,琼华郡主纪玥,嘉柔县主纪瑜等人。 如此大的阵仗,倒想是要来向萧家人兴师问罪来了。 纪萧两家人相对而坐,威远侯高坐主位,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萧圭虽是白身,已年逾七旬,在萧族中辈位甚高,族人都尊称他一声九公。 他见侯爷如此倨傲,难免气愤,“侯爷,萧陌与令爱的婚事,当初可是侯府提起的。如今郡主要休夫,也是侯府主动提的。侯府想招赘婿便招赘婿,想休夫便休夫,难道不该给我萧家一个理由吗?我家大公子到底犯了什么错?郡主非要休其出府?” “我侯府招赘萧陌,是为继承宗祧。萧陌入赘至今,郡主却一无所出。老身怀疑,萧陌压根就有缺陷,生不出孩子,是你们故意隐瞒,想害我侯府绝嗣。”王氏沉着脸,她早就想好了说辞。 九公和李氏面面相觑,没想到侯府休夫会是这个理由。 一般年轻夫妇成婚后,少则三月,多则一年,就该怀上子嗣才对,郡主的肚子确实一直也没动静。 二人都转头看向萧陌,萧陌淡然一笑,根本不屑于解释。 他和琼华郡主的确有过一段时间的恩爱缠绵,不过越到后来,二人越是聚少离多。 有时一个月才同房一次,生不出孩子来,也没什么稀奇。 何况这种事,很难说不是琼华郡主的问题。 “夫人未免太过武断,生孩子那是两个人的事,怎么好说问题就出在我家大公子身上?” 萧九公瞪大了眼睛,觉得侯夫人简直不可理喻,“老朽看,你们就是见伯府遭了难,想要找理由摆脱我们萧家。” “是又如何,老东西,你也知道你们伯府死绝了。如今我姐姐已蒙陛下加封郡主,他萧陌哪一点还配得上我郡主姐姐?我看生不出孩子就是他萧陌不行,你们还敢质疑郡主,就不怕郡主叫人撕烂你们的嘴。” 纪瑜嚣张地站了出来,破口大骂。 “你!”萧九公气得胡子都跟着颤抖起来,内心只觉得无比凄凉。 他毕竟是萧族族长,德高望重,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心想伯爷若是还在,侯府一个后辈安敢如此? “放肆,瑜儿,不可对长辈不敬,快向萧族老致歉。” 威远侯轻描淡写的呵斥了女儿一句,转向萧九公。 “族老不必跟小孩子置气?萧陌昨日动手打了她,她心里还有气,还望族老不要怪罪。” “什么?他打了侯府二小姐?”长宁伯夫人李氏坐不住了,吃惊地看向萧陌。 王氏补充道:“他不仅打了瑜儿,还打了我娘家侄儿,顺义侯府的二公子王俊逸。我那侄儿可是新科探花,天子门生,被他打得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就凭这一点,侯府没有将他驱逐出府,已是仁至义尽了。” 李氏越发吃惊,看向萧陌,“如此说来,这倒是你咎由自取了,你安的什么心?” 李氏暗想,恐怕是你故意要让侯府休了你,好回府继承长宁伯爵位吧! 你父兄才刚刚遭难,你就起了承爵的心思,如此行径,简直禽兽不如! 若不是侯府的人在场,李氏当场就要发作,心内暗暗发狠,即使他萧陌被休出了侯府,也休想继承长宁伯爵位。 她宁愿在萧族中挑一个孩子,过继到伯爷名下,也绝不答应让萧陌承爵。 “萧陌,侯夫人说的可都是实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得事出有因吧?” 萧九公更加震惊,不过他相信,无风不起浪,大公子绝不会无缘无故殴打侯府二小姐,更没理由殴打岳母的娘家人。 他虽然与大公子没有多少来往,但大公子的品性还是知道些的,大公子绝非惹是生非之人。萧族在京中经商多年,这一年来,承蒙大公子关照,萧家人也承接了不少侯府的生意,与大公子有过来往的族人,莫不称赞大公子平易近人,谦恭有礼。 无缘无故,大公子怎么会打人? “你问他自己就是了,就凭这个,我侯府休他,你们也没话可说?” 王氏自知理亏,是不可能主动还原事实真相的,即使萧陌说出真相,她也会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萧陌淡淡地看向王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总之,我是不可能同意被休的。” 琼华郡主一直端坐着,一言未发,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了了,“萧陌,事情已经闹到这般地步,你觉得你再纠缠下去,有什么好结果?你入赘这么久,本郡主竟没看出来,你原来这般无赖。” 纪瑜鄙夷道:“萧陌,你死缠烂打也没用?郡主姐姐心里已经没有你,你再继续呆下去,只会自取其辱。不如早点滚出侯府,说不定还能奔个好前程。” 威远侯见火候差不多了,才用施舍的目光看向萧陌,“本侯答应你,会向陛下请旨,准你承继长宁伯爵位。” “不行,我不同意!”闻言,长宁伯夫人愤然起身! 第十三章 驱逐你又如何 “我不同意,萧陌绝不能被休,我长宁伯府丢不起这个人!你们若执意要休他,我长宁伯府绝不会接纳一个弃夫,更别提让他归宗承爵了。否则,妾身百年之后,还有何颜面对伯爷,以及萧家的列祖列宗?” 李氏凝眉正视着侯府众人,伯夫人的气势令人不敢小视。 纪瑜见萧陌的嫡母都不肯接纳他,心底一阵窃喜。 萧九公也觉得伯夫人说的在理,大公子若是被休出侯府,那就成了妥妥的弃夫。 伯府必会因其而蒙羞,又怎么可能让他归宗承爵? 他只考虑到伯爷膝下已无其他子嗣,却没考虑到伯府的清誉,“对,要走也只能和离!” “和离?和离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不过得让他把从侯府偷走的银子和香水配方留下。” 侯夫人略一思索,觉得休夫与和离结果是一样的,只要对方答应交出香水配方和银子,她巴不得早点促成此事。免得侯府被这个赘婿搅得鸡飞狗跳,颜面尽失。 “和离我同意,可银子和配方都是我的,我为什么要给你?”萧陌皱眉看向王氏,眸色坚定。 侯府众人只当他说的是气话,其实还是想用配方和银子威胁侯府,让郡主放弃休夫。 “五成,本侯让你带走五成银子,至于那什么配方,不要也罢。” 威远侯毕竟有些心虚,特别是他知道了侯府近段时日一直是靠香水生意维持着,就更觉得面上无光。 他自认凭借自己的军功,陛下必有厚赏,侯府还远没沦落到,要靠香水生意支撑的地步。 “三成,你可以带走三成银子,这已经是侯府最大的诚意。香水配方和工艺,必须留下。”琼华郡主看向萧陌,显得理直气壮。 萧陌只觉荒诞无比,没想到一向视金钱如粪土的郡主,也想贪图他的配方和他的银子,她这是急着要用他的银子招婿呀! “怪道你们坚持要休夫,敢情是贪图我家大公子的香水配方?” 萧九公恍然大悟,侯府的铺子一直经营不善,半死不活。 这大半年来,生意却迅速兴隆起来,还频出奇招,又是划停车位,又是创立会员制,引得京中商铺争相效仿。 现在想起来,这些新奇手段包括香水,竟多半是大公子想出来的。 “既然是和离,我家大公子的东西必须全部带走,没理由留给你们。” 李氏也反应过来,原以为萧陌在侯府一无是处,侯府才要休他。 如今看来,这野种也不是毫无价值,至少他会做生意,“既然同意和离,萧陌的所有东西自然都是要带走的,凭什么留给你们?” 和离并不损害伯府的清誉,还可以得到大笔银子和香水配方,李氏倒是并不反对。 至于和离之后,要不要让萧陌归宗承爵,她不同意,谁也强迫不了,除非陛下下旨。 “如此说来,你们是执意要强占我侯府的产业喽?敬酒不吃,那就只能吃罚酒,我郡主姐姐完全可以将这个废物驱逐出府。”纪瑜气急败坏地放了狠话。 萧九公勃然大怒,“你敢!我家大公子犯了什么错?你们以什么理由驱逐他?他是打了人,想必也事出有因吧?” “我侯府行事,何须理由,驱逐也就驱逐了,郡主要休夫,这个废物告到御前,就连陛下都没阻止。既然你们如此贪得无厌,那就什么也别想要了。” 纪瑜被戳中了痛点,恼羞成怒,直接以势压人。 在这京中,一切以实力为尊,你们长宁伯府已然败落,连陛下都不会向着你们,驱逐你又如何?顶多就是挨陛下一通申斥,过后,侯府的荣耀减不了半分。 陛下反而会为抓住了侯府的把柄,而对侯府更加放心,侯府仍将得到陛下重用。 “你们,你们也太无耻了!”萧九公气得全身发颤。 李氏也觉得愤懑难当,这简直就是强取豪夺,“侯爷执意要如此吗?” “要么留下那些东西和离,要么休夫,我侯府已是仁至义尽,本侯不想再多言。” 威远侯板起面孔,摆明了就是要以势压人。 侯爷都发话了,王氏只觉无比快慰,好话说尽你不听,给你前程你不珍惜,非要撕破脸,我堂堂侯府,还能怕了你不成? 如今你不仅得留下东西,还得成为弃夫,受千夫所指。就连伯府百年清誉,也要跟着受损,这都是你自找的。 王氏扶着小女儿的手站起身,高声道:“来人,把他们都轰出去,扣下萧陌的三个下人,让他交出盗窃侯府的银子和香水配方,少一样,他也休想带走一人。” 王氏知道萧陌主仆情深,豫伯更是掌握着香水配方和工艺,不怕萧陌不回来。 就在这当口,大门口忽然传来一声高呼,“圣旨到!” 众人一凛,纷纷起身。 威远侯顾不得厅上的事,快步朝厅外走去,“快,设下香案,随本侯接旨!” 合府老少簇拥着威远侯来到前院。 只见刘公公带着几名禁军,阔步进了侯府大门。 威远侯慌忙拜倒,“臣纪霆接旨!” 刘公公笑着道,“侯爷请起,圣旨不是给您的。” 威远侯愕然,身边的侯夫人王氏反而脸上一喜,随即膝行向前,“臣妇王淑仪接旨!” 刘公公脸上一阵木然,“夫人起来,这旨意也不是给您的,是给萧公子的。” 王氏本以为,圣旨既然不是给侯爷的,就一定是自己加封诰命的旨意下来了。 毕竟这府里,两个女儿都已受封,就只有她还没加封,何况她对陛下要加封她早有耳闻。 王氏一脸尴尬的起身,忽然好像明白过来,“定然是萧陌昨天打了天子门生,父亲告到御前,陛下要下旨申斥萧陌。烦请公公回禀陛下,侯府正要将萧陌驱逐出府。” “你们要驱逐萧公子?”刘公公眸色淡冷,看看王氏,又看看威远侯。 威远侯一时也摸不准圣旨上写着什么,心想该不会是陛下答应了萧陌所求,要阻止女儿休夫吧? 如果真是这样,这旨意也该是下给女儿才对,不该下给萧陌。既然不是这件事,那就必定是申斥萧陌的旨意。 “萧陌目无王法,无故殴打天子门生,已被本侯驱逐出府,与侯府再无瓜葛。公公尽可放心宣读圣旨,不必顾及本侯颜面。” 第十四章 陛下没有忘记 刘公公脸上的笑容顷刻收敛,冷眼看着威远侯道:“如此说来,侯爷倒是不必担一个逐婿的恶名了,陛下自有圣裁。” 刘公公捧出圣旨道:“萧陌听旨!” 萧陌长呼一口气,上前跪倒,“臣萧陌接旨!” 刘公公展开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将军长宁伯萧震,三代忠烈之后,功勋卓著,昔收复驾兰山,扫平漠北,威震四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惜去岁北伐一役,将军与其四子奋勇当先,皆为国壮烈牺牲,忠勇之姿,天地可鉴。国失梁柱,朕心甚悼,为彰其不朽功勋,特加封萧震为平北侯,食邑千户,世袭罔替,其四子皆为武毅将军。父子五人之灵位,以国礼迁驻忠烈祠,享世代香火,以慰忠魂,流芳百世!” 听得旨意,萧九公激动得老泪纵横,陛下英明,陛下没有忘记我萧家的付出呀! 李氏的眼泪更是夺眶而出,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心底忍不住呐喊,夫君!战儿、谨儿、奇儿,睿儿呀,你们都听到了吗?朝廷没有忘记你们的付出,陛下没有忘记你们的牺牲呀,你们也该含笑九泉了! 威远侯府的一班人,却是另一番光景。 威远侯纪霆如芒在背,侯夫人王氏则半张着嘴,简直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琼华郡主和嘉柔县主脸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 只听刘公公接着念道:“琼华郡主与萧郡马陌,昔日结缘,本应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然世事无常,情义有变,近闻琼华郡主欲休夫,朕甚愕然。夫和妻柔,乃家道之正,然郡主心意已决,萧陌亦无过犯,和离之请,顺乎人情。故朕恩准萧陌所请,准其与琼华郡主和离,从此,两家各安天命,再无瓜葛。萧陌仍归萧氏宗谱,以续忠良之后,钦此!” “啊?”王氏听罢圣旨,脸红得要滴血,听这旨意,萧陌岂不是要继承平北侯爵位,从此要跟侯爷平起平坐? 想起此前说的那些话,她脸上就臊得发慌。 萧陌根本就不必借助威远侯府之力,就可以承继侯爵,亏自己之前还要帮他继承伯爵位。 琼华郡主眸子里泪光闪动,只觉一腔屈辱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从她心上冲刷而过。 萧陌,他进宫求的,原来一直是要与她和离,根本就不是要阻止她休夫。 此前她的心里,总归还是有过萧陌的,虽然那时间很短暂。 可萧陌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过她? 她一直以为,萧陌使出那些手段,不过是想继续留在她身边。 萧陌爱她,离不开她,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阻止她休夫。 所以她才会觉得他自私,狭隘,甚至有些卑鄙无耻,有些耍无赖。 可原来萧陌从一开始,想的就是要与她和离。 他的心里,竟似从来就没有过她纪玥,他压根就不在乎什么郡马的身份。 相比之下,那些银子和香水配方,都要比她重要一百倍。 琼华郡主流下了屈辱的眼泪,紧紧地攥住了纤长的手指,连指甲陷进掌肉也毫无察觉。 嘉柔县主纪瑜的心里,则是酸到了极点。 萧陌一个废物赘婿,凭什么摇身一变,就成了侯爵的继承人。 他本该一无所有,成为被千夫所指的弃夫才对,怎么会这样? 威远侯纪霆脸色苍白,虽然萧陌只是归宗承嗣,陛下并没有明旨让其继承侯爵,可圣意已经十分明显,陛下分明是有了再次启用萧家的心思! 他算计萧家的那些阴谋,难道已被陛下察觉? 如今已是平北侯遗孀的李氏,心情同样复杂到了极点,她为夫君和四个儿子得到陛下表彰而激动万分,又为萧陌的回归而愤懑难当。 萧陌什么也没做,凭什么夫君和战儿他们用性命换来的功劳,都要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陛下虽没有明旨让他承爵,可圣旨却让他回归萧氏宗谱,如今侯爷只有他一个子嗣。 功劳只有这个野种才能承继,天理何在? 一旁的豫伯则是老泪纵横。 碧络激动的眼泪汪汪,黄全面带微笑,只觉心中无比振奋。 眼望着萧陌唇角扬起,高举双手接过圣旨,棱角分明的脸上全是快慰的神色,琼华郡主的心,因屈辱而悔恨,进而碎得面目全非。 她想起初见萧陌时的那一刻,那一刻的萧陌,气宇轩昂,一双明澈的眸子,很难不让人为之动容。 她发誓要得到他,也曾幻想过,要与他一生一世,白头终老。 可架不过时间的消磨,她很快就厌倦了他,才发觉当初,只是爱他的颜。 她以为即使她已不爱萧陌,萧陌也必是爱着她的,却不知爱是相互的。 侯夫人王氏也没想到,萧陌进宫求的是和离的旨意,她一直以为萧陌不想离开侯府的。 如今圣旨已下,宣告着萧陌再也不是威远侯府的赘婿了。 萧陌与郡主是和离的,萧陌的东西,自然是都要全部拿走的。 那些银子和香水配方,都不再是她的了,威远侯府将来何以为继? “姑爷,这都是一场误会,咱们侯府也是为了你的前程,才要逼你离开。你看这,要是早些说开,母亲何至于枉费这许多口舌。好歹你与郡主夫妻一场,郡主休你,也是为了成全你。你看这香水配方,是不是留下,算作你留给郡主的一点念想。毕竟这可是你提出的和离!” 王氏情急之下,伸手便想来拉萧陌。 萧陌退后一步,冷声道:“夫人还请自重,你我两家已无任何瓜葛,还要留什么念想?” 萧陌转头看向刘公公,“公公辛苦了,请到寒舍用些茶点。” 刘公公面带笑意,看了一眼李氏,才道:“不了,咱家还要急着回去复旨,改日再去府上叨扰不迟。旨意这么久才下来,是因陛下正命工部赶制平北侯和几位少将军的灵位,方便春祭大典时祭祀。” 萧陌闻言,眼眶一热,拱手道:“谢陛下隆恩!” 刘公公欣慰地道:“陛下说了,萧公子作为平北侯唯一在世的子嗣,到时也是要一并前往忠烈祠,参与祭典的,公子还须早作准备!” “多谢公公提点。” “萧公子不必多礼,告辞!” 刘公公只向萧陌道了别,带着几名禁军就走了,连看也没看威远侯等人一眼。 直到人都走远了,众人才回过神来,只觉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如今梦忽然醒了,他们只觉口里发苦,一阵阵发呆。 第十五章 母亲这话什么意思 萧九公走到萧陌跟前,一脸欣慰地看着萧陌道:“恭喜大公子回归萧氏宗谱,老朽这就回去,通知族人,为大公子接风洗尘。大公子前程似锦,此地不宜久留,免得沾染了晦气,还是早些离开为是。” “九公说的是!”萧陌搀着他的胳膊,亲自送了九公离开。 圣旨一宣读完,李氏就先走了。 威远侯府的三房妾室也趁机离开,他们都知道,侯爷和侯夫人这会儿心情都差到了极点,留在这儿,只会找不自在。 王氏母女三人,还兀自未从刚才的变故中缓过神来,每个人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特别是纪瑜,她忙活了一场,不仅没能得到香水配方,还害得俊逸表兄挨了一顿好打,自己脸上也挨了结结实实一个巴掌。 没能把萧陌怎么样,反而让萧陌成了侯爵继承人,谁要是嫁给他,就是现成的侯夫人。 武将世家出生入死,往往拼尽几代人,才有可能爬到侯爵尊位,萧陌什么也没做,就能继承侯爵。 纪瑜越想越是恼恨,几乎连嘴唇都给咬破了。 萧陌在侯府众人怔忡这会儿,带着豫伯三人回了安适居。 他前世长年身处军营,一向奉行节俭,除了必要的生活起居之物,并没有多余的东西,碧络的东西都要比他多。 几人很快打包好行李,黄全一个人就扛下了所有包袱。 三人从正门正大光明的走出侯府,豫伯早已安排马车侯着了。 黄全把东西塞进车里,几人一起上车。 “驾!”豫伯一声鞭响,轻车快马直奔新买的宅子。 侯府没人出来送行,一是没脸,二来,他们也知道,萧陌这时候,恐怕已经对侯府恨之入骨。 琼华郡主虽然表面还算平静,心里到底是意难平,她很想追出来问问,萧陌心里到底有没有过她。 只是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没多大意义,她自认为,萧陌这时候肯定不会告诉她实话。 “唉,其实萧陌是个顶好的赘婿,有了他,老身不知省了多少心。”王氏突然幽幽叹了口气。 琼华郡主不由蹙眉,“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怨女儿不该休他么?母亲也看到了,他早就盘算好了要离开,不然也不至于去向陛下请旨和离。” 恐怕他早就惦记着他父兄的功绩,嘴上说不在乎,行动却很诚实。 萧陌,你也不过是个利欲熏心之辈,怎比得过俊逸表兄,才华横溢,品性高洁。 “但愿你的选择是对的!” 王氏再次叹息,隐隐有些预感,侯府将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萧陌没与纪玥和离之时,她怎么思量,怎么觉得自己侄儿王俊逸更有前途,更适合威远侯府和自己女儿。 如今想来,恐怕也不尽然。 王俊逸是侯府嫡子,从小养尊处优,又有功名在身,又是自己亲侄子,入赘侯府之后,恐怕不会像萧陌那样侍候她,更不可能像萧陌那样,兢兢业业为侯府理财。 到时候,她恐怕连一句重话也说不得,谁让她也是王家人呢? 这个家的所有重担,又都落在了她肩上。 “表兄说了,他已备下聘礼,只等姐姐休夫,就要下聘。外祖家资巨万,表兄又是嫡子,聘礼肯定简薄不了,母亲还愁将来没有银子花么?”纪瑜不以为然地道。 王氏心底无比苦涩,她就是王家人,还有谁比她更清楚顺义侯府的近况? 外人只道顺义侯府家大业大,又是商贾起家,府里自然是金山银海,富贵无极。 哪里知道,顺义侯府也不比威远侯府强到哪儿去。 第一代顺义侯,原本的确是个富可敌国的大商人。 因太祖皇帝起事时倾囊相助,有从龙之功,故而获封侯爵。 沿袭至今已有三世,在富贵窝里出生的后人们,早已将先祖经商的本领忘得一干二净,府中子弟既不好读书,又不习武事。 盛产吃喝玩乐的纨绔,却没出几个善于经营的后辈,子孙只知道花银子捐官,与权贵结亲,以此巩固自家根基。 所以好不容易出了个探花郎,顺义侯把他当宝似的捧着,本来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给人家当赘婿的。 奈何琼华郡主太勾人,硬生生把个探花郎给迷住了。 探花郎竟然甘愿入赘威远侯府。 顺义侯丢了这么个宝贝疙瘩似的孙子,岂肯再下重聘,白白送出去大笔银子? 王氏心里清楚,父亲自祖父那里没继承到多少经商的本领,倒是把祖父吝啬的品性继承了十分。 莫说府里已经外强中干,即使还有钱,父亲也不可能赔了孙子又折银子。 不仅如此,恐怕父亲还得盯着威远侯府,要求侯府拿出足够的诚意,才肯让宝贝孙子入赘,这无疑又得花一大笔银子。 想起这些,王氏就觉得鬓角突突直跳,在丫环的搀扶下,独自回南山居去了。 瞧着母亲略显落寞的背影,纪玥心底很不是滋味。 纪瑜又在一旁道:“姐姐,母亲似乎不大相信我说的话,表兄的的确确跟我说过,外祖家已备下厚礼。如今府里缺钱,姐姐何不以探病为由,亲自去问问表兄?表兄若是肯帮忙,你们婚礼的银子,岂不就有了着落?” 纪玥也觉头痛不已,她实不愿为了这些琐事伤神,只是眼下府里的确已经没银子了。 她又想早点招赘情郎入府,好让萧陌看看,离了他,她过得别提有多幸福,这才勉强应道:“就听你的,表兄今早已命人传了帖子,说他伤得并不重,躺在床上只是为了吓唬萧陌。目下姐姐身份尴尬,你时常出入外祖家,你去帮姐姐约他出来可好。” 纪玥略显尴尬,要赘婿出银子来娶自己,这种事她之前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为恶心萧陌,她才不得不行此下策。 纪瑜与顺义侯府的孙小姐王若雪关系亲密,二人走动的很是密切,便一口应下了,“姐姐放心,姐姐只管仔细妆扮,待会好一举留住表兄的心,妹妹一准把人请来。” “带他到绿柳庵,那里人少清静。” 纪玥的心没来由的有些慌乱,一来就要与情郎会面,二来,这种事毕竟见不得光。 自己才与萧陌和离,就和别的男子亲近,被外人知道,终归不体面,即使是表兄妹关系也遮掩不过去。 “还是姐姐考虑的周全!” 纪瑜会心一笑,不由兴奋起来。 萧陌,等威远侯府与顺义侯府结合,你就等着倒霉吧! 第十六章 他好像也没那么不堪 绿柳庵,风月亭上。 纪玥依偎在王俊逸肩头,仰起雪白脖颈,眸子定定地瞧在情郎脸上。 昨日被萧陌扇过的地方已经消肿,依稀还能看见几丝郁结的血痕。 纪玥纤长的手指抚在上面,无比痛惜,“还疼吗?” “用了你送的七宝散,早就不疼了。” 王俊逸抬手捉住纪玥手指,在掌中细细摩梭,纪玥脸上不禁泛起一丝羞赧的颜色。 “你什么时候来提亲?” “母亲还得与父亲和祖父商议,原本定了你这边事一了,便即求娶。只是昨日忽然生了些变故,还得再等等!” 纪玥本能的缩回手指,脸上的温情顷刻间消散,轻轻将身子从情郎怀里挣脱出来,又变成了那个清冷孤傲的郡主。 “你是不是反悔了?” “天地可鉴,我怎么会反悔呢?实在是出了些状况,说来也都怨我。”温润的手指从掌中滑脱,王俊逸只觉心里空落落的,挨近一步贴过来,“我实不该将瑜妹妹的话告诉母亲,母亲又告诉了父亲,弄得祖父也知晓了此事,将原本的礼单竟缩减了一半。” 纪玥退后一步,蹙眉道:“纪瑜她说了什么?” “你不知道?昨日她跟我说,你们府里让那废物赘婿搬空了,如今正缺银子。我本想央求母亲,多下些聘礼,咱们婚后的日子也好过些。母亲原本都已经应下了,不料父亲得知原委后,不仅不同意,还将原本备好的聘礼又减掉了一半。” 在郡主面前,探花郎完全没有了抵抗力,特别是昨日听纪瑜说,郡主还是完璧之身后,他就更是死心塌地,恨不能立刻入赘侯府,成为威远侯的乘龙快婿。 昨天他挨了打回去,压根就没敢将实情告知家人,只因是他无礼在先,擅自与有夫之妇幽会。 这件事要是让父亲知道,非得再扇他几个耳光不可。 想起父亲对他的态度,王俊逸心中便觉愤懑。长兄眠花卧柳,甚至还嫖宿过良家。 父亲知道后,顶多呵斥几句,禁足几日,便不了了之。 轮到自己身上,父亲却不吝动武,只因他是顺义侯府的活招牌。 百年来,历代顺义侯都免不了被人诟病是商籍出身,继承了商贾恶习,重利轻义,趋炎附势。 骂他们的人中,尤以文士居多。 因此历代顺义侯都不惜重金,聘请西席,教授族中子弟,希望能培养出几个上得了台面的子弟,堵住那些文士的嘴。 奈何族中子弟从小锦衣玉食,目睹了父辈们奢华糜烂的生活,根本没几个人愿意下苦工夫读书。 只有他,年少时憋着一股气,一心想要超越长兄,所以才肯发奋读书。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高中探花。 成了天子门生之后,他更觉得府中这些人与他相比,格格不入,一心想要早些逃离顺义侯府,另起炉灶。 因此便急切了些,一心想要巴结姑母,早日促成这桩姻缘。 昨日父母在厅中商议,他躲在廊下偷听,父亲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让他禁不住面皮发烧。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好个王淑仪,这么多年了,还想着把手伸到娘家来讨钱。当年为她出嫁,府里可是足足陪嫁了两万两银子,四间旺铺,珠宝首饰更是不尽其数。她竟还不知足,当真是胳膊肘往外拐的赔钱货。如今她女儿勾走了我最有出息的幺儿也便罢了,她竟还想从他兄长兜里掏银票。她若早点死了这份心,兄妹日后还好相见。若是再敢蛊惑逸儿,掏娘家的家底,老子只好当作没她这个妹子。” 那些话要是传进纪玥表妹耳中,表妹还不知要怎么看他。 那一刻,他咬紧了牙齿,只觉外间那些文人们非议顺义侯府的那些话,也不是妄言。 家中这些人知道什么大义?尽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小人。 他自小聪慧好学,颇得祖父和父亲器重,然而在府中的处境却并不太好。 只因他事事都压过长兄王俊彩一头,长兄又是个混世魔王,这导致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活在长兄的威胁和打压之下。 长兄王俊彩是京里出了名的纨绔,掷色子,打马吊,抢花魁,对于京中富家公子们的那一套,样样精通,唯独不屑于读书。 只因为命好,比他早出生一年,便成了顺义侯府的嫡长孙,被老祖宗宠得无法无天。 成年后,在老祖宗的怂恿下,顺义侯花了好几万两银子,为嫡孙捐了个候补知府。 就是将来顺义侯的爵位,早晚也是要传给这嫡长孙的。 王俊逸只能另辟蹊径,以图将来能超越长兄。 他原本思量着,表妹纪玥身份高贵,威远侯府又人丁单薄,只有两个女儿,等威远侯百年之后,偌大的侯府,还不是由他做主。 威远侯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无疑又给他将来的仕途平添了许多助力。 最重要的是,他是真心喜欢纪玥。 既能娶到钟爱之人,又能得到岳父一家的支持,这原本是一桩完美的姻缘,至少在他没跟母亲说起威远侯府的经济状况之前,是如此。 纪玥听完前因后果,不觉有些失望,“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玥儿,你不是说并不看重金钱吗?金钱难道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王俊逸想说,你我两情相悦,才是最重要的,金钱多一点少一点有什么打紧? 将来他入朝做了官,自然会有俸禄,供养一家人又有何难?何况未来岳父还有军功赏赐没下来,将来还会再立军功,还愁日子过不下去? “当然很重要,我不想你窝窝囊囊地入赘,也不想我们的婚礼太过寒酸。外祖和舅舅难道真的不在乎你的体面吗?你可是新科探花,天子门生。” 纪玥心里更觉失望,忍不住拿他跟萧陌做了对比。 萧陌从来不说这些将就的话,只要她坚持的,他想方设法也会为她实现。 有段时间,她曾经想要一颗红翡翠,只因安乐郡主有一颗,还扬言京里只有这一颗,即使有钱也买不来。 她赌气回府让萧陌想办法,萧陌一句废话也没说,当即带着小侍卫远赴安南,半个多月才回来,为她带回三颗拳头大的红翡。 当她把三颗拳头大的红翡摆在安乐郡主眼前时,把安乐郡主气了个半死。 那次远赴安南归来,萧陌整个人黑了许多,更是瘦了一圈,活像个昆仑奴。 想起这些,纪玥禁不住莞尔。 以前她只觉得他缺乏情趣,不会温言软语哄女人开心。 现在想起来,那是何等极致的浪漫啊! 行动比言语金贵一百倍! 纪玥忽然觉得,萧陌好像也没那么不堪。 第十七章 鲜活的面容 安顿好新宅,萧陌就带着碧络和黄全,回到如今已是平北侯府的家里。 才下马车,就看见侯府门口围着一群人。 御赐的匾额到了,嫡母李氏正安排人,将平北侯府的牌子挂上去,三个弟妹和一帮府里的奴仆围在门口看热闹。 萧陌虽已有了新家,可回归萧氏宗谱的仪式还没办,他还得暂时住在候府,等待举行完仪式,征得嫡母同意,才能搬去新宅,否则会有不遵孝道之嫌。 李氏不待见他,那是李氏,他必须做好自己。 “萧陌见过母亲大人!” “奴婢、小人,拜见老夫人。” 他带着碧络和黄全上前施礼。 李氏仰着头,瞻仰着御笔亲书的几个大字,完全没将他们主仆三人放在眼里。 “奴婢,小人,拜见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四少夫人。” 碧络和黄全又恭恭敬敬地向三位少夫人施了礼。 三位少夫人匆匆扫了他们一眼,相互结伴进了府门,没一个人搭理他们,也没人上前来与萧陌见礼。 萧陌毫不在意,这些人的表现,早在他预料之中。 碧络却忍不住撅起了小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黄全则是一脸愤慨,瞪着几个少夫人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萧陌,你还回来做什么?你瞧这御笔亲书的几个大字,有哪一笔,是你挣来的?” 嫡母李氏偏头看向他,眼底掩饰不住厌恶的神色。 侯府如果没有萧陌这个野种,几近完美。 丈夫的名节可以保全,侯府的名誉也不致受损。 如今他回来了,还是奉旨归宗。 老天为什么要将这碍眼的野种,再次摆到她面前,难道是她上辈子欠这个野种的? “母亲大人说的极是,府里能有今日,全仗父兄之功。只是母亲不要忘了,当日侯府招婿,可不是我要去的。”萧陌淡淡的回敬道。 你自己不愿嫡子去当赘婿,才落到今天这地步,并非我萧陌逃避责任,不敢上阵杀敌。 “放肆!”李氏一声呵骂,吓得正在张挂匾额的小厮手上一软,平北侯府的招牌差点失手掉下来,“别以为你回了萧族,就能承爵,没有老身点头,恐怕就是陛下,也不能强人所难。” 李氏这话倒是没错。 平北侯府的恩荣,有一半是主母的,毕竟她牺牲了丈夫和四个亲生儿子。 她又出身陇右世家,家族在朝做官者甚众。建武帝也要照顾李家的情绪,所以才没有明旨让萧陌承爵,只是在圣旨中提点了几句。 显然,建武帝还是打算将这份恩荣留给李氏,让李氏来决定继承侯爵的人选。 萧陌并未接话,侯爵虽然显贵,他却并不眼红,如果他想要,他可以自己去争取。 让他去求李氏,那是不可能的。 见萧陌无动于衷,李氏心里更加堵得慌。 如果这野种肯屈服于她,她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让他承爵,毕竟他是侯爷唯一在世的子嗣,比族中那些子弟血脉更近一层。 冲他这个态度,他这辈子也别想从自己口中,听到让他继承侯爵的话。 萧陌大步进了侯府,对于李氏的愤怒视而不见。 碧络和黄全则是咬着牙,低着头,忍着满腔的屈辱。 凭什么说大公子没有为府里做过贡献? 入赘威远侯府,就是最大的贡献。 如果没有大公子入赘侯府,威远候又怎么可能举荐当时还是平宁伯的老爷为前锋大将,出师北伐? 当时,老爷可是想尽了门路,还向陛下主动请缨,也没能争到前锋大将的资格。 直到威远侯府主动找上门来,将招婿的事说了,两家成了亲家,才促成此事。 谁想老爷和几位公子全都战死了,可这也怪不到大公子头上啊! 大公子做了自己该做的,因祸得福,那也是命数使然。 碧络心里憋着很多话,却不敢当着老夫人说出来。 老夫人对大公子偏见极深,她说了,也只会惹老夫人生气,给大公子招祸。 老夫人不比别人,她是大公子嫡母。 侯府里并没有给萧陌准备单独的住处。 他从小就被送到天阙盟学艺,被父亲接回府中不过半月,就又入赘了纪家。 在府中的日子屈指可数,再加上李氏不待见他,他在府里的这些日子,一直都住在客房里。 没有李氏的允许,府里的管家和奴仆也不敢招呼他们。 萧陌自己找了上次住的一间客房,住了进去。 这侯府是他父亲的,理应有他一份,李氏再不高兴,也没理由赶他出去。 碧络和黄全默默取出铺盖,整理好三人的暂居之所。 萧陌独自站在廊下,眼前恍惚浮现出府里昔日热闹的场景。 那天他离家十五年第一天回到府里,二弟三弟四弟结伴来到这间小院,等不及让他喘息片刻,便围着他一迭声的叫大哥。 那一个个鲜活的面容,仿佛还定格在眼前,而此刻,他们的主人却已经长眠于地下,化作了冢中枯骨。 他记得五弟那天去了忠肃伯府,找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道别去了,天黑才回来,还不忘提着灯笼,来跟他道喜。 他看得出来,五弟澄澈的眸子里干净的一尘不染,他是真心祝福他,以为他真的是自愿入赘威远侯府。 多么俊郎的一个少年,才刚满十六岁。 李氏原本是不同意他上战场的,拗不过他的坚持,丈夫又保证,只让他在后方呆着,决不让他参加前锋部队,李氏也勉强答应。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萧陌愿意代替他上战场。 “几位少夫人,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萧陌正自感伤,门外传来管家萧贵的声音。 “我们准备去向母亲辞行,你来了也好,劳烦萧总管去通知母亲来。” “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四少夫人,你们这是怎么了?”萧贵已明显带上了哭腔,“几位少主这才走了几天,你们可不能这么绝情啦!” “萧贵,你怎么说话呢?叫你去你就去,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四少夫人杜氏性情急躁,“你不去就站远点,这府里,还轮不到你一个下人,来指责主子的不是。” “就是。”二少夫人陈氏在一旁附和道。 “哎!老夫人睹物思人,这会儿正在祠堂里祭奠侯爷和几位少主,你们这话,小人说不出口,你们坚持要去,就请自便吧!” 萧贵颓然叹息一声,摇着头转身离开。 三位少夫人相互对视一眼,快步朝祠堂走去。 第十八章 他不住在府里 萧陌闻声出来,也往祠堂而来。 到了祠堂,他却并未进去,只是立在廊下。 “母亲!”祠堂内,三位儿媳异口同声地唤了一声。 李氏起身道:“你们都来了,也拜一拜你们各自的夫君吧!” 三人面上一窘,却又不好推脱,只得各自拈了三炷香,在各自夫君的灵位前,点了香祝祷一番。 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二儿媳妹陈氏,三儿媳刘氏,都拿眼看向四儿媳杜氏。 这件事是杜氏挑的头,话自然也该她先说。 杜氏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站出来道:“母亲,我们是来向您辞行的。” “你们要走?”李氏诧异地抬头,盯着三个儿媳妇。 夫君和几个儿子尸骨未寒,三个儿媳居然就想着要摆脱侯府,人心凉薄,已至于此! 李氏心中不禁一阵悲凉,“你们说起来进我萧家的门已经一年,与自己夫君相处的时间却没几日,他们便撒手人寰。老身也不指望你们能守在侯府一辈子。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放妻书老身都已经备下了,只是你们未免也太急切了些。老身的三个孩儿,对你们可不薄啊!” 李氏忍悲看向几个孩子的灵位。 陈氏和刘氏脸上流露出惭色,杜氏却仰着脸,表情冷漠,“母亲这话说的,这也怨不得我们。守七日是守,守百日也是守,终究什么时候是个头。不瞒母亲,我母亲都派人来催我好几次了。四郎走了,奴家心里也很难过。但正如母亲所言,儿媳终究是要离开的,不是么?何况现如今大伯也回来了,总不能让他住一辈子客房。他若是住进后宅,这一门三个寡妇,只有他一个男子,也不大成体统。外人还不知要说些什么。儿媳离开,实在也是为侯府着想。” 屋外廊下,萧陌听见四弟妹的说辞,眉目一凝。 好一个阴险的妇人,自己想走,还非得牵扯到本公子身上。 不说本公子将来并不在府里住,就是住在府里,侯府这么大,各人都有自己的院子,有何不妥? 虽然同住一府,你若不想打照面,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 萧陌刚想进去,又听见嫡母李氏道:“好,话已说到这份上,也就不必再说了。杜氏,收好你的放妻书,这是奇儿临出征时就备下的,他自知此去凶险,不想连累你一辈子,看来终究是错付了,这都怪为娘啊!” 李氏愤然由怀中取出三张放妻书,抽出其中一张,冲着杜氏扔了出去。 三个儿媳都是她选的,没想到选出这么个凉薄之人。 她心里只觉得愧对自己的奇儿。 杜氏撇嘴弯腰捡起放妻书,一扭身走了,心底丝毫没有愧意。 “你们两个,也要走吗?”李氏转眼看向另外两个儿媳。 刘氏忽然跪倒,对着夫君的灵牌,磕了三个响头。转向李氏时,已是淌了一脸的眼泪,双手前伸,磕头道:“既是这样,儿媳与母亲就此别过!” 李氏毫不犹豫的抽出第二张放妻书,放在刘氏手里,说话声音已经哽咽,“你去吧!” “儿媳预祝母亲今后福体安康,侯府百事顺遂!儿媳就此叩别了!” 刘氏攥着放妻书,咚咚咚嗑了三个响头,起头掩面冲出祠堂。 李氏抬手拭了拭眼角,转头看向陈氏。 “你是不准备走吗?” 二儿媳陈氏忙道:“儿媳原是想留的,只是大伯住在府里,多有不便,还请母亲谅解。” “哼!”李氏禁不住哼了一声,经过一年的相处,她也看出来了,三个儿媳中,就数陈氏心眼最多,最狡猾。 想必今天这一出,也是她在背后怂恿的。 可惜了战儿,多么爽朗的一个孩子,自己却给他娶了这么个不堪的媳妇。 李氏正要发作,忽听门外传来萧陌的声音。 “弟妹不必烦恼,我原本就没打算住在府里,回来不过是为了参加归宗仪典,过几日就走。” 陈氏脸上一阵慌乱,她没想到大伯居然没打算住在府里,还偷听到她说话。这里可是大伯的家,还有侯爵等着他继承,他怎么可能放弃到手的爵位,搬到外面去住。 难道不该趁机巴结嫡母,赶紧承爵吗? “你真不打算住在府里?” “房屋都置下了,何必欺瞒弟妹。他们都走了,你正好陪着母亲住在侯府,宽敞。” 李氏脸上一阵快慰,心底同时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个野种这是在讨好自己么? 也好,恶人就该恶人磨! 李氏语带讥讽地道:“你还走吗?” “这个,”陈氏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既然他们都走了,儿媳一个人留下,也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别人只会赞扬你的忠贞,这府里也不缺你一碗饭吃。母亲把他们俩房里的下人全都拨来侍候你,咱们婆媳相伴一辈子。即使战儿泉下有知,也只会感到欣慰。”李氏冷笑,盯着二儿媳的眸子里尽是轻蔑。 陈氏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也不知是惧怕与婆婆相处一辈子,还是惧怕夫君的魂魄上来找她,慌不择言道:“还是不要了,奴家怕,怕鬼!” “怕鬼?我平北侯府里,只有忠魂!你这个贱妇,何德何能,嫁给我的战儿。” 啪,李氏忍无可忍,狠狠抽在陈氏脸颊上,将陈氏打在了地上。 杜氏虽然嘴脸难看,性子却还算爽直,不为大过。 刘氏迫不得已,是侯府先负了她,她也是身不由己。 只有陈氏,即要当表子,还想立牌坊,想把难题丢给她这个心力交瘁的母亲,其心可诛! “滚,滚出侯府去,让你父兄来我这儿拿放妻书。否则,你就等着守一辈子活寡!” 陈氏捂着脸爬起来,踉跄着奔出祠堂,眼底全是恨意。 “萧陌,你可以走了!” 李氏转头,冷眼看向萧陌。 萧陌向堂上父兄的灵位献了香,躬身退出祠堂。 祠堂内,李氏伏地失声痛哭,她忽然有些后悔,当日不该如此急切地为三个儿子议亲。 赘婿起码还能活着,是自己的私心害了他们啊! 他们即使没有为国尽忠,有这样的媳妇,想必婚后的生活也不会快乐吧! 萧陌走出祠堂所在的院子,迎面撞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在管家萧贵的带领下,向祠堂走来。 “大公子,这是忠肃伯长女,来看望老夫人的。”萧贵主动替双方介绍,“这位是府上大公子。” “小女言雨萱,见过大公子。” “母亲在祠堂内,言小姐请。” 萧陌侧身让开道路,这少女就是五弟未过门的妻子啊! 目送言雨萱轻移莲步,向祠堂走去,萧陌沉痛地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第十九章 你不该辱我生母 言雨萱是代表忠肃伯府来探望李氏的。 同时来向未婚夫进香,以寄托哀思。 李氏本以为,老五萧睿死了,言雨萱从此再也不会踏进侯府大门,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前来。 感激之余,这对有缘无份的婆媳抱头痛哭。 言雨萱就势留了下来,在府中陪伴李氏几日,她从小就经常来萧家玩,已经将李氏当成了亲人。 一连等了三日,族长萧九公才来侯府,随同前来的,还有在京所有萧族子弟。 萧陌归宗是萧族的大事,特别是他如今已是侯府唯一的男丁,身份不同于往日。 萧族的祠堂就设在平北侯府内,就是萧陌前几日去的地方。 众人在萧九公的率领下,焚香祭告萧氏列祖列宗,言明萧陌奉旨归宗,众人三跪九叩,拜过了祖先。 举行完仪典。 萧陌又在九公的主持下,重新与族中老少续了长幼尊卑,各人一一见礼。 族中叔伯辈大都对萧陌礼敬有加,态度不同于往日。 一年来,他们中有很多人,得到过萧陌的关照,跟威远侯府做了不少生意,被萧陌的德行和能力所折服。 二来,萧陌如今已是平北侯的唯一继承人,他们日后少不了需要萧陌庇护。 同辈兄弟中,大多数人还算彬彬有礼,只有个别人态度冷淡,甚至对他有轻视之意。 这态度萧陌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一年前他刚刚回府时,在父亲的引领下,与同宗子弟见面,这些人对他的态度,比今天更加恶劣。 私底下对他冷嘲热讽,骂他是野种,出生成谜的大有人在,甚至有人还建议过,将他从族谱中除名。 那时,有些叔伯辈也是支持这一看法的。 若不是父亲强压着,他根本就代表不了萧族入赘威远侯府。 李氏因为不想见到这场面,并未到场。 萧陌是奉旨归宗,她虽然没法反对,却可以选择疏远他。 萧九公在萧族所开的芙蓉楼上,安排了十几桌宴席,请萧陌赴宴。 见礼毕,众人浩浩荡荡出了侯府,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往芙蓉楼去。 萧陌推脱不过,只好一同前往。 芙蓉楼上,座无虚席,各人都带了家眷前来。 “大家都起身,恭贺大公子回归萧族。” 九公率先站起身致辞,众人纷纷起身,举起酒杯,只有几个同辈兄弟,行动迟缓,显然是故意做给萧陌看的。 “恭贺大公子回归萧族!”众人异口同声。 萧陌举杯道:“诸位伯叔祖、叔伯兄弟,你们与我萧陌同出一脉,血浓于水。今后只要有我萧陌在,便不会让我萧族在京中跌了份,被他族欺凌。” “好,正所谓积德前程远,存仁后步宽,大公子仁德已至,前途无量啊!”九公想起在威远侯府时所受的屈辱,又听了萧陌这话,不禁热泪盈眶,庆幸萧族又有了主心骨。 “大公子仁德已至,前途无量!” 萧家子弟共同举杯,尽饮杯中酒,感觉心中无比振奋。 只要平北侯府不倒,萧家人在京里就没人敢轻视。 接下来,九公又带着萧陌一桌一桌劝酒。 几乎每桌都有萧家晚辈出席来向萧陌行礼。 豫伯准备了许多金瓜子做为赏钱,替他打发给这些晚辈。 大人们见萧陌如此大方,都高兴的合不拢嘴,让孩子们一个挨着一个的给萧陌磕头。 席间一派祥和之际,忽然听见邻桌有名青年对同桌人道:“哎,你们听没听说过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有人接腔问。 那青年论辈份是萧陌的族弟,名叫萧京。 只听萧京略微高声道:“这世间有一种鸟,名叫杜娟,又名子规。它会将卵产在别的鸟巢里,这个蛋会比别的鸟蛋更先孵化出来。杜娟幼鸟一出生,就会用尽全力,将同巢的其它鸟蛋全都拱到巢外摔个稀烂。即使别的鸟蛋侥幸孵化出来,它们也会把幼鸟拱到巢外摔死。” “可真是坏蛋啦!还有如此狡诈狠毒的鸟。” 萧京的胞弟萧应附和道,声音大到领近几桌全都能听见。 热闹的宴会顷刻间安静下来。 萧应见别人都看过来,故意大声道:“你说这鸟从小没娘养,没娘教的,它长大后还会不会像老鸟一样,把蛋下在别人巢里?” 萧京面对众多长辈的目光,略微有些退缩,轻声道:“可不嘛,从根上就坏了,自然是谁的种就随谁的性。” 九公的脸瞬间拉了下来,起身质问道:“萧京,萧应,你们两个小王八蛋又在扯什么犊子?” 萧京萧应的父亲萧霖跟九公一桌,慌忙起身道:“九公不必理会他们,这两个瘪犊子巴成是喝高了,胡言乱语。” 萧霖知道自己儿子这是不甘心,有意在挖苦萧陌,讽刺他是敌国女俘所生,身世成谜,如今却成了侯府继承人,好比鸠占雀巢。 萧陌若是不与琼华郡主和离,就不会回归萧家。 不回萧家,就轮不到他继承平北侯爵位。 在萧陌没有和离之前,李氏找过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还有萧震的几个族兄弟,原本打算将萧京过继到萧震名下,以备将来承爵,因为萧京的母亲与李氏是表亲。 没想到,萧陌突然与琼华郡主和离了,陛下还下旨命其归宗承嗣。 萧京的希望瞬间破灭,消息传到家里,气得他哇哇大叫,在家里痛骂萧陌利欲熏心,为了继承侯爵,连郡马都不当,妻子都不要了。 萧霖吓得训斥了儿子几句,本以为儿子发泄一通,这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他敢在公众场合闹起来。 眼见儿子的言行惊动了族长,萧霖赶紧起身打圆场,想替儿子遮掩过去。 萧陌面色微沉,眸子里带着三分寒意,缓步走向萧京那桌,站在了萧京面前。 “你父亲说你醉了,恐怕不尽然。你心里盘算着什么,本公子管不着。但你不该辱我生母,更不该质疑我父亲。” 萧京慌得起身,故作惊讶地笑道:“误会,大公子这是误会了,小弟不过是讲了一个故事,大公子怎么就对号入座了呢?” 他自觉身份特殊,即使是萧陌也得给他三分薄面。 第二十章 天阙山上有桃林 只听“啪”得一声脆响,萧陌抬手狠狠抽在了萧京脸上。 打得他一个趔趄,身子一歪,身后的椅子跟着撞翻在地,发出喀喇一声大响。 萧家众人纷纷起身离席,震惊地看向这边。 萧京不敢置信地瞅着萧陌,眼底满是惧意。 萧陌第一次回京时,这个族弟就对他颇不恭敬,私下相见时,更是当面质疑过他的身世。 那时有几个弟弟替他出头,呵斥了萧京。 如今几个弟弟都走了,萧家的颜面,该当由他来维护。 萧陌缓步向前,步步逼近,抬手又是一记耳光。 他这一掌,力可碎石,直接将萧京拍在了地上。 萧京脸上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萧家众人不明就里,有些人脸上忍不住显露出愤怒的神色。 只听萧陌冷冷地道:“本公子奉旨归宗承嗣,就连陛下都不曾质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疑本公子身世?” “在萧家,我是主家,你是旁支。质疑我,就是质疑我父亲,就是质疑整个萧家。打你,是让你长长记性。” 萧家众人听了这话,才明白萧京为何挨打,都愤怒的看向萧京。 “大公子,小儿不懂事,冲撞了大公子,老朽在这儿向大公子陪不是,求大公子饶过他这一回吧!” 萧霖慌忙跑过来,挡在儿子身前,连连作揖。 九公在旁人的解释下,明白了前因后果,气得一拍桌子,瞪着萧京,高声道:“你们这两个孽障,胆敢质疑大公子身世,以下犯上,尊卑不分,已是犯了我萧家家法。来人,将他们给我拖出去,一人痛打三十鞭。” 萧应见势不妙,吓得拔腿就想跑。 萧霖冲过去,揪住他耳朵,拎到了萧陌面前。 “子不肖,父之过,求族长和大公子高抬贵手,饶过他们兄弟俩这一回吧!萧霖愿代这两个孽障受罚。” 说完,他竟扑通一声,跪在了萧陌身前。 萧陌侧身避开,冷声道:“伯父言重了,这件事与伯父无关,晚辈不敢受此大礼。” “大公子不敢,我敢,”九公气呼呼地走过来,站在萧霖身前,痛骂道:“萧霖,你说的没错,子不肖,父之过,你这个当父亲的也逃不了责罚。念在你已经一把年纪,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你自己起来,去外面领十鞭。再敢护短,老夫连你一块办。” 萧霖颓然起身,朝门外走去。 “大公子,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您饶过父亲吧,父亲他年事已高,经不得鞭子呀!”萧应哇哇大哭。 萧京却只会捂着脸,龇牙咧嘴地哼哼。 萧陌冷眼注视着萧应,这族弟不过十七八岁,长得跟五弟颇为相似,萧陌不禁起了恻隐之心,“念在你还有一片孝心,去将你父亲叫回来!你父亲的鞭子,就记在你兄长名下,你可免打。” “大公子宽宏大量,还不快滚!” 九公一声厉喝,萧应爬起来,兔子似的跑了出去。 萧京傻眼了,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九公招呼两个人把他拖了出去。 不一会儿,外面就响起劈里啪啦的马鞭声,伴随着萧京杀猪似的惨嚎。 这事一闹,整个宴会的气氛都严肃起来,萧族人对萧陌越发敬畏。 宴会结束,萧陌回府禀过了嫡母李氏,就搬出侯府,住进了新买的府坻。 新房子里又添了几个下人。豫伯在京里盘下两处铺面,准备将香水生意继续做下去,这些人都是为香水工坊聘请的伙计。 工坊就设在府里西北角上,那里有扇角门,可以不经府里直通外面。 萧陌如今孑然一身,不需要太多人侍候。 外面有豫伯,身边有碧络和黄全。 府里还有豫伯新买的几个仆妇,厨房和马厩都有专人负责。 萧陌一边走,一边欣赏着府里的风景。 原本散落的到处都是枯枝败叶,都已清扫干净,豫伯还命人移栽了许多珍稀花木进来。 整座府坻显得幽静雅致,别具一格。 萧陌的居所前,是一片桃林。 桃枝上嫩芽新发,看起来格外喜人。 “太好了,公子最爱吃桃子,到了秋天,就能吃上咱们自己种的桃子了。”碧络欢欣雀跃,比在侯府的时候活跃多了。 萧陌的确最喜欢吃桃子。 天阙山下,有一片极大的桃林,是师门的产业。 他少年时,最喜欢在桃林里习武,读书。 一天天地看着桃树变化,直到累累硕果结满枝头。 到了每年夏末秋初,他总是能第一个吃上新鲜的桃子。 咬一口嘎嘣脆,满口汁水。 他也会给碧络,黄全和豫伯带回一些尝尝鲜。 豫伯他们三个,都是萧陌从师门带出来的,并非是萧家人。 师门对他极为宠爱,因为他是长宁伯的儿子,特地派了专人照顾他的起居。 十二岁那年,碧络和黄全来到他身边,接替了两个照顾他的婆子。 那时碧络还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黄全也还是个半大小子。 他们侍候他起居,一直陪着他至今。 碧络心思单纯,不好习武,只喜欢钻研茶道,厨艺,女红之类。 黄全心智不全,不能读书,却是个练武的奇才。 九师叔是他师父,对他要求格外严格,黄全习武之初,经常会受到九师叔责罚,轻则挨鞭子,重则打得鼻青脸肿。 到后来,九师叔一年也难得再打他一次。 等到他十三岁那年,九师叔直接躲了起来,不敢再来见他。 据说是因为,师父已经打不赢徒弟,羞于见人。 萧陌至今也不清楚,黄全的武艺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他曾经要与黄全比试,黄全却不肯与他过招,说是师命难违,他师父不让他跟萧陌打。 说起来,萧陌已经有一年多,不曾与师门有过联系。 自从入赘威远侯府,他就一直忙着振兴侯府家业,根本无瑕去想其他。 忆起在师门中的岁月,他忽然觉得有些愧对师父和师叔他们。 萧陌转进桃林,笑道:“这是只供观赏,不能结果的品种,恐怕你的愿望要落空了。” “啊?”碧络吐了吐舌头,略显失望。 二人正说着话,只见豫伯快步朝他们走来。 “公子,威远侯府的周姨娘来了,她想见您,老朽推脱公子不在,让她回去,她不肯。公子若是不想见她,老朽这就让人把她撵走。” “让她进来,前厅奉茶。”萧陌略感意外。 三姨娘是威远侯府中少有的忠厚之人,从来没有仗着侯爷的宠爱,对他有过丝毫不敬,还数次提醒他,不要上侯夫人王氏的当。 第二十一章 立两个时辰规矩 投桃报李,萧陌决定见见周姨娘,听听她说些什么。 “是!”豫伯先行一步。 等萧陌来到前厅,周姨娘已端坐在内。 丫环奉了茶,她却没心思品茶,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见萧陌进来,她连忙起身,“妾身冒昧打扰,还请姑,萧公子勿怪。” 萧陌笑道:“姨娘客气了,不知姨娘此来,所为何事?” 周姨娘还没说话,眼圈先红了,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才道:“是他们逼我来的,为着香月阁香水订单的事。” 原来,自从前日纪玥与王俊逸私下幽会之后,纪玥回到家,却迟迟不见王俊逸前来下聘。 纪玥本就对外祖一家克扣礼金的事耿耿于怀,如今见王俊逸也不来了,气得整天躺在床上,连王氏去看她,她都懒得搭理。 王氏情知女儿是因为婚事烦心,只得厚着脸皮,回了一趟娘家探听消息。 回到顺义侯府,她先去见了王家老祖宗,祖母徐氏。 她在祖母屋子里凳子还没捂热,就被闻讯赶来的长兄王灿骂了个狗血喷头。 “王淑仪,你还有脸回来?你真不愧是顺义侯府的女儿,算盘都打到自己娘家身上了。姑爷堂堂侯爵之尊,却尽想做那无本买卖,自己没银子,却想让我顺义侯府拿银子去给他招婿,招的还是我顺义侯府最有出息的嫡子。姑爷这算盘打得也太响了吧,比我顺义侯府还会算计?你虽然嫁给了他,可也别忘了你是谁家的女儿?你不劝导姑爷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脸回娘家来,掏你娘家的家底。” 王灿越骂越上头,当着祖母的面,就要将妹妹哄出府门。 王氏自知理亏,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 辞别祖母和母亲,连父亲顺义侯的面都没见,灰溜溜地回来了。 看来威远侯府不拿出诚意,自己父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了。 她回到家里,屁股还没坐稳,纪瑜又来问她讨钱。 “母亲,我今天在波斯铺子里看中了不致猫,模样可好看了,只是要三百两银子,我手里钱不够。”纪瑜歪在母亲怀里,撒娇卖萌。 “什么猫要三百两?”王氏本来就因为缺钱头大,女儿又来讨钱,不免有些生气,话就重了些,“非买不可吗?没了这只猫,你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纪瑜还从来没见母亲这么严肃的跟她说过话,委屈的小嘴一撇,眼圈就红了。 并非她真的有多爱那只猫,本来她只是觉得有些稀奇,便在波斯铺子里多呆了一会儿。 洽巧就碰见了姐姐的死对头,安乐郡主东方宜。 安乐郡主见她在逗猫,故意抬高声调,“那只猫本郡主要了!” 那盛气凌人的模样,让纪瑜心里很是不爽。 她头脑一发热,伸手就将波斯猫搂在了怀里,“我先看到的,自然是我的。” 东方宜也不示弱,嘴角显出几分讥诮,问那波斯商人道:“你的猫多少银子?” “尊贵的郡主殿下,这只猫只要三百两银子。” 东方宜闻言,嘴角讥诮更甚,转向纪瑜道:“你买得起么?” 纪瑜听到价格的一瞬间,也略感惊讶。 她没想到,一只猫能卖这么高的价格。 只是被安乐郡主架住,若是不接,以后她在安乐郡主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何况三百两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很大的数目。 她手头没钱,可以回去问母亲要。 让她始料未及的是,母亲竟然为了区区三百两,就出言责备她,而且还说的这么难听。 以前她也不是没问母亲要过钱,别说是三百两,就是一次拿上千两,母亲也给过她。 见女儿委屈巴巴的模样,王氏更觉心中有愧,正要出言安慰,纪瑜起身气呼呼的回房去了。 当天晚饭,不仅纪玥没来,就连纪瑜也跟着有样学样。 两个女儿都这么不省心,王氏气得一口饭都吃不下。 只得命人拿了自己体己银子,派人给小女儿送了过去。 三百两银子还不是难事,大女儿的事才叫真难。 翌日,王氏正苦思冥想,要去哪里弄一大笔银子,前院忽然闹起来。 冯嬷嬷进来禀报说:“万金楼的伙计找到府上,说是四姨娘在他们铺子里订了一副金饰,前日就到日子了,一直不见四姨娘去取,今日人家直接送到府里来了。” “那怎么不叫人去通知韩姨娘?吵什么?” “老奴该死,老奴去了韩姨娘房里,韩姨娘推说没这回事,使唤老奴去赶万金楼的伙计走。老奴一时急了,话说重了些,韩姨娘便不依不饶,还亲手掌了老奴的嘴。” 冯嬷嬷侧着半边红脸,有意要让王氏瞧清楚。 王氏只觉顶门芯里一股怒火直往外冒,“没出息的下贱胚子,敢做不敢认,还有脸往外面闹?”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没得让人笑话。堂堂威远侯府的姨娘,连自己订的金饰都想赖掉,京里那些贵妇还不得把她这主母讥讽到死。 “去把韩氏给我叫来,”王氏咬牙吩咐道,“她若是推脱不肯来,抬也要给老身抬到南山居来。” “是。”冯嬷嬷心里一阵快意,起身就去了韩姨娘住处。 韩姨娘果然推说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大夫人。 “大夫人福泽深厚,不怕病气。” 冯嬷嬷一挥手,两个粗手大脚的婆子上前去,就把装病的韩姨娘从床上拖了下来,真就一人一头,把韩姨娘抬出了屋。 韩姨娘一路挣扎,弄得披头散发,连衣裳都给婆子们扯破了。 冯嬷嬷有意报复,使劲在她大腿内侧掐了几把,痛得韩姨娘破口大骂,状如疯妇。 冯嬷嬷就势掏出韩姨娘自己的帕子,把她嘴塞上。 等到了南山居,刚把她放下地,韩姨娘起身扯出嘴里的帕子,抬手就给了冯嬷嬷结结实实一个巴掌。 冯嬷嬷就势软倒,气得王氏眼里喷火,“反了,你竟敢当着我的面打人,给我跪下。” 韩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慌忙跪倒。 “不是的,这老夯货……” “放肆,冯嬷嬷,给老身掌她的嘴。” “是,”冯嬷嬷腰也不酸了,腿也不软了,爬起来左右开弓,把韩姨娘的花容月貌打得烂如泥淖中被践踏的花瓣,血痕交错,不忍直视。 “下贱东西,别以为老身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是成心想让府里丢丑,让人看老身笑话。从今日开始,你每天过来立两个时辰规矩,若有一天不来,即刻拖出去打死。” 第二十二章 香水订单到期了 韩姨娘战战兢兢,心底却仍是不肯屈服。 这件事的确是她故意的,府里并不是没钱,即使公中没银子,大夫人的体己银子少说也有几千两。 大夫人有钱自然不愁,却连他们的月例银子都要拖欠。 刚才万金楼伙计找上门来,她只觉羞愤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情知府里不会有人出来帮她解围,她干脆否认有这回事,把心一横,心想府里让我没脸,大家干脆都别要脸,就让冯嬷嬷去赶万金楼的人走。 冯嬷嬷岂肯做这冤大头? 韩姨娘若没在万金楼订东西,人家怎么敢指名道姓找上门来。 她若是替韩姨娘出了头,事后韩姨娘肯定不承认,会把这事全推到她头上。 冯嬷嬷一时急了,就嘟囔了一句,“没银子就别学人家摆阔,充什么大尾巴狼,我可不替你背这黑锅。” 就是这一句,刺激到了韩姨娘,韩姨娘抬手就给了冯嬷嬷一个大耳光,两人这才吵起来。 事情弄到这地步,万金楼的伙计还在前厅等着呢! 瞧这架势,拿不到银子,伙计是不会走的。 王氏强忍怒气,又从自己体己银子里拿出一部分,叫人把金饰收下。 冯嬷嬷捧着匣子回来,王氏瞅见那匣子就上火,只觉一阵旋晕,差点歪倒,心里更是像塞了一团棉絮,难受的紧,“拿下去,老身不想再看见这东西。” 身边丫环连忙收了匣子,藏进了库房箱笼里。 王氏在贴身丫环的搀扶下,进了内室休息。 韩姨娘一个人顶着个大花脸,披头散发地跪在花厅地上立规矩。 王氏才睡了半饷,又有外头的管事进来禀报,就是铺子上出事了,唬得她心里嗵嗵直跳。 香月阁那批香水订单到期了,铺子里拿不出东西。 掌柜的要退还客人订金,又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有些客人更是不愿退订金,扬言一定要拿到货。 掌柜的打躬作揖,那些人只是不肯,堵在铺子门口闹。 没办法,掌柜只好差人通报府里,请大夫人拿主意。 王氏听了消息,只觉天旋地转,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心口堵得更厉害了,“去,把赵姨娘叫过来。” 丫环出去,不一会儿赵姨娘就来了。 王氏示意管事的,把外头的情况告诉赵姨娘。 等管事的说完,王氏又道:“我身子不爽,叫你来帮忙拿个主意,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才能既平息了那些主顾的怒气,又不损铺子上的声誉?” 王氏端着架子,歪在榻上,身上半盖着团花褥子,并未起身。 “想得美!”赵姨娘心里腹诽了一句,气得直想翻白眼。 有事的时候想起我了,发银子的时候,却没我们这些姨娘的份。 她进来的时候,已经目睹了外头韩姨娘的惨状,不免物伤其类,觉得大夫人做的太绝了些。 为了一二百两银子,把人打成这样。 府里要是能按时发放月例银子,保管没这事。 说到根上,还不是你女儿郡华郡主作妖,非要休了人家萧陌,否则,府里何至于弄成现在这般局面。 这两日她也正为银子发愁呢,她弟弟为了徽砚的事,已经来府里催了她好几回,说是同窗好友都有,只有他还在用几个大子一块的砖砚,实在见不得人。 赵姨娘不胜其烦,又不好不给,毕竟她只有这一个弟弟,弟弟也是为了读书,这银子花的正当。 她比韩姨娘见识足,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因为这点小事麻烦大夫人,否则只会自找苦吃。 只好把自己首饰当了两件,拿银子给了自家兄弟。 她没因为银子的事麻烦大夫人也就罢了,大夫人怎么好腆着脸要她出面替铺上解围。 赵姨娘敢怒不敢言,眼珠一转,想到一个主意。 凭什么她和韩姨娘都倒霉,三姨娘周氏却置身事外? “如今只能设法尽快赶制出这批香水,交付了订单,这事才能平得下去。推后几天,总比没有的好,叫掌柜们好好跟客人解释……” “说的轻巧,你会做香水,还是我会?” 王氏不耐烦地打断了赵姨娘,鬓角跳得厉害,头更痛了。 “萧陌会呀!”县主当日别充大个汉,萧陌哪儿能轻易就把这批订单甩给侯府,“让周姨娘去求萧陌,派那姓豫的老儿过来,把这笔订单做完。咱们也能暗中安排人盯着,说不定还能将香水配方弄到手。” 王氏听了前半截,正要发火,后半截话又把火气压了下去。赵姨娘还真有些脑筋,三姨娘周芸对萧陌一向彬彬有礼,算是府里唯一没有得罪过萧陌的人了。 萧陌对她也不错。 “你去通知周姨娘,告诉她,不把萧家人请回来,她也就不必回府里了。” 王氏像是甩脱了一个沉重的大包袱,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周姨娘人在屋中坐,却招了无妄之灾,听了赵姨娘的传话,气得脸色发白,却又不敢不从。 只好硬着头皮找上门来,求萧陌替候府解围。 周姨娘的父亲托庇在侯府门下,才谋了个城门吏的差使,靠这差使,一家人才活得像模像样。 她要是敢忤了大夫人的意,她父亲这差使就算当到头了,她一家人还会被侯府刁难。 “姨娘先回去,我跟豫伯商议过后,再叫人去回你。” 萧陌不好拒绝,他知道周姨娘在侯府的处境。 如果回绝了她,周姨娘一家生计倒不是难事,大不了让豫伯给他们在自己铺子里谋个差事。 只是周姨娘身在侯府,没有王氏同意,却是走不脱的。 如果答应的太爽快也不行,日后纪家要他办什么事,就指使周姨娘过来,他就被动了。 周姨娘道:“妾身也知道为难了公子,即使萧公子不答应,妾身也绝不敢有任何怨言。” “姨娘休如此说,只管安心回去便是。” 周姨娘只好先回了侯府,径直来到南山居,向王氏回话,“萧公子即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说是要跟豫伯商议后再定。” 王氏面露不悦,“不中用的东西,去了这么久,就带回来这么个模棱两可的消息,反倒让那废物看了侯府的笑话!” 第二十三章 妥善而有序 赵姨娘也跟着挖苦道:“看来萧陌也不怎么待见你嘛,枉你昔日还曾多次为他说话。” “萧公子对我态度如何,那是他的事,我也左右不了。至于我昔日帮他说话,那也全因为一个理字。我可做不到一边受人家恩惠,一边贬低侮辱人家这种勾当。” 周姨娘柔中有刚,大夫人的话她不敢反驳,赵姨娘可没这待遇。 “你……”赵姨娘气得张口结舌。 萧陌在府里掌家的时候,她也的确跟着受了人家恩惠,每个月都能多分好几十两银子。 “姐姐,她这分明是在指桑骂槐。” “都给我闭嘴,”王氏以手扶额,头痛得厉害,抬眸看向周姨娘,“滚出去,记得我跟你说的话,萧家人若是不肯来,仔细你的皮。” 她话音刚落,就有嬷嬷来报,“姑爷身边的那位豫总管来了。” “他是你哪门子姑爷?郡主都与他和离了,今后说话注意点。” 赵姨娘气得拿婆子出气。 王氏心头一喜,“周氏,你还愣在那里作什么,还不快出去听听,不管结果如何,即刻回来禀报。” “是。”周姨娘心里气极,答应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概一炷香时间,才见她回来。 这短短的一炷香时间,王氏却感觉等了好几天一样。 “豫总管说,看在妾身薄面上,萧公子答应帮侯府一回,不过也仅此一回。他要求府里将客人香水订单的订金先付给他,才肯帮府里做完这批订单。”周姨娘如实道。 “什么?”王氏皱眉道,“订金早就已经让他拿走了,怎么还敢问咱们再要一次订金?” 这批订单,光订金就有一千多两银子。 找他帮忙,是为了收余款,余款没收着,反倒还要先搭进去一千多两银子。 “他怎么不去抢?” 周姨娘充耳不闻,接着道:“豫伯说了,同不同意都在我们,若不是萧公子交待,他本是不愿来的。” 一旁的赵姨娘附耳劝道:“姐姐不妨先答应他们,等香水订单做完,还有好几千两余款呢!只有他来了,咱们才有机会拿到香水配方。” 王氏略一思索,眼下不答应也得答应,赵姨娘的话也不无道理,“他说了什么时候到咱们工坊开工吗?” “到咱们工坊?”周姨娘略感惊讶,“他们自己也开了香水工坊,不必过府里来。豫伯的意思是,订金到位,七日后便可拿余款去取货。” “啪”得一声,王氏将手里的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瓷屑纷飞,茶汤溅了一地。 她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恶狠狠地剜了赵姨娘一眼。 赵姨娘无地自容,她的那点小伎俩,早就被人家看穿了。 如今人家萧陌自己开了香水工坊,开铺面恐怕也是迟早的事,配方的事明显没戏了,还得倒搭进去一千多两银子。 王氏的心仿佛在滴血,她的体己银子其实不多,也就两千多两,这还是一年来,铺子里的分红多了,才积攒下来的。 纪瑜要去了三百两,替韩姨娘付金饰钱,又去了一百八十两,统共也就剩下一千多两银子,跟香水订单的订金差不多。 这笔银子再掏出来,侯府就真成了空壳子了。 花厅里静得落针可闻,赵姨娘也噤了声,唯恐一个举动,让大夫人抓到把柄。 周姨娘却气顺了许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你们应得的,萧公子这还算是大度的。 王氏思虑再三,最终也不得不妥协。 香月阁被人家堵着,长期下去,侯府声誉不保,其它六间铺子都会受到影响。 经萧陌改良后,其它铺面的生意大有好转,虽然不能像香月阁那样日进斗金,一个月赚七八百两银子还是不在话下。 扣除几个大掌柜的分红,府里还能净得二百两左右。 有了这笔银子,至少丫环仆妇们的月例银子够了。 “给他!”王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底同时袭上来一抹殷红,赶紧起身,进内室去了。 没多会儿,王氏身边的贴身丫环锦绣就拿着几张银票出来,交到了周姨娘手里。 “这可是夫人手里最后一点银子了,姨娘可得谨慎些。” “姑娘放心,萧公子还不至于想骗府里这点银子。” 周姨娘望了赵姨娘一眼,转身离开。 “哼!”赵姨娘一甩衣袖,也走了。 一连好几天,王氏都是病恹恹的,琼华郡主纪玥也是整日窝在房里。 只有纪瑜没心没肺,还在因为上次买到了那只波斯猫,赢了安乐郡主而兴奋不已。 她逢人就夸她的波斯猫有多温顺,血统多么高贵。 “这可是波斯国王室才能养的宠物,值三百两呢!” 每当听到女儿夸她的猫,王氏的鬓角就突突直跳。 赵姨娘和韩姨娘表面奉承着纪瑜,心里却恨得牙痒痒,她女儿买只猫都能花三百两银子,姨娘们的月例不过五十两,却拖着不给,当真是位明事理的好主母。 王氏不舒服,整个府里都显得死气沉沉。 直到这天,威远侯下朝回来,终于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他的请封北伐有功将士的奏章,在几经删减之后,终于获得了陛下的批复,只有一个字:准! 威远侯表面高兴,心里却痛快不起来。 皇帝几次三番将奏章打回来,让他领教了什么叫君心难测。 他原本还想在奏章中夹带些私恩,对跟自己亲近的将领的功绩有所夸大。 被皇帝连番敲打之后,终于不得不按照功曹的记录,如实上奏了诸将的战功,还附上了原始记录。 建武帝这才准了他的奏章。 奏章获批后,威远侯的赏赐很快就下来了,皇帝赏了威远侯黄金五百两,食邑加二百户。 随同赏赐而来的,还有传旨太监刘公公。 “圣旨到,威远侯夫人王淑仪听旨。” 大夫人封诰命的旨意终于下来了,冯嬷嬷慌忙往后宅报喜。 王氏听到消息,一扫连日来的病态,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一迭声的叫人来梳妆。 丫环们忙得团团转,不一会儿,王氏整个人便容光焕发,盛装走出来跪地道:“臣妇王淑仪接旨。” 只听刘公公展卷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之贤妇,德配坤仪,功著内闱。今有夫人王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夫主外征,其能安内以佐良人;家族事繁,皆可妥善而理有序。其贤德之名,播于闾里;其贞顺之范,可为世表。” “夫功在社稷,妇亦宜荣。特封夫人王氏为一品诰命夫人,赐锦缎百匹、明珠十斛、金器若干。望其益励清操,恪恭妇道,延恩后嗣,以显门庭。钦此!” 第二十四章 拍马屁拍到了马嘴 “臣妇王淑仪接旨!” 王氏双手接过圣旨,叩头谢恩,内心百感交集。 这圣旨来的正是时候。 她如今有了诰命身份,娘家人都要高看她一眼,再回娘家,兄长必不敢再像上次那样跟她说话。 就连玥儿与俊逸的婚事,也一并有了转机。 送走了刘公公,侯府上下人等纷纷前来向王氏道贺。 王氏好面子,又拿出了仅剩的一百多两银子,给府里上下发了赏钱。 到了晚上一合计,府里除了侯爷的赏金外,居然连十两银子也拿不出来。 陛下赏赐的那些东西,暂时还不宜拿出去换银子,女儿琼华郡主婚礼当天,还得将御赐之物贡起来,天家的赏赐,就是最大的脸面。 也就是说,侯府眼下就只有陛下赏赐的五百两黄金可用。 折算成银子,也就五千两上下。 这离办一场气派的婚礼,还差相当大一笔钱。 如今侯府一门四爵,显贵已极,还怕将来没银子? 王氏一咬牙,唤了外头的管事进来,“冯管事,你去将辅兴街的两间铺子,找人折价卖了吧!” “夫人,那两间铺子可是您的嫁妆。”冯管事是王氏从娘家带来的,管着外宅的事。那两间铺子,算是府里除了香月阁外,最能赚钱的铺子了,夫人怎么舍得? “卖了吧!别的也不易出手,眼下府里正缺银子,等将来有了钱,再买回来就是了。” 王氏无奈,她也不想卖自己嫁妆,不卖那两间铺子,短时间内,又能从哪儿弄来大笔银子? 总不能让老爷去外边借吧! 老爷若是肯张口,门口送银子的官员富商能排起长龙。 只是老爷因为奏章的事,已经被几个多事的御史盯上,在陛下跟前参了他好几回了。 若非陛下念着老爷才立大功,侯府这一关,哪能轻易就这么过去? 这种时候,御史言官们的眼睛,恐怕全都盯着威远侯府,巴不得侯府不出差子。 冯管事叹息着去了,侯府表面风光,日子过的还不如侯爷出征之前。 冯管事不由怀念起姑爷在府里的日子。 姑爷多好的一个人啦,为人和善,又善于经营,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不劝劝郡主。 王氏封了诰命,心情大好。 依照惯例,明日她必须入宫去向太后谢恩。 翌日,斋戒沐浴,换上命妇的冠服。 一品命妇冠花钗九树,两博鬓,九钿。 穿九鸟翟衣,黼纹领素纱中单,朱色的縠镶袖口和衣襟边,蔽膝绣翟鸟两对。 腰束玉带,佩绶,青色袜鞋。 盛装的王氏颇显威仪,令一众丫环仆妇不敢直视。 王氏心里也颇为受用,带上嘉柔县主乘车入宫,还精心准备了一领极品墨狐大氅,作为孝敬太后的礼物。 她想让小女儿在太后面前露露脸,说不定太后一喜欢,赐下一桩姻缘,小女儿这辈子可就有靠了。 哪知到了宫里,在太后寝宫外侯了足有半个时辰,也未蒙传昭。 王氏被头上沉甸甸的珠翠压得脖颈酸痛难忍,两条腿更是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纪瑜更是等着不耐烦,双脚发软,只想坐下来休息。 若不是在宫里,害怕失仪,她早就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了。 好一会儿,才有宫女来唤他们进去。 王氏整了整冠服,又替女儿整理了一番,才敢进去。 进去之后,却没看见太后,只有太后身边的徐嬷嬷立在厅内。 徐嬷嬷招呼她坐下,这才道:“太后常年理佛,这个时辰正在佛堂诵经,不好打扰。老奴怕夫人等得久了,刚才就自作主张去跟太后说了。太后说,夫人的心意到了就行了,至于礼物,还是拿回去吧!” 徐嬷嬷脸色有些难看,瞟了一眼案上的东西。 王氏吓得张口结舌,她一兴奋,竟然一不小心犯了忌讳。太后敬佛,自然最忌讳杀生,她献墨狐大氅,无疑是拍马屁拍到了马嘴上。 她懊悔不迭,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顿时就有些如坐针毡。 好在太后并没有怪罪,否则,她如何承受得起。 接下来徐嬷嬷说了什么,她竟一句话也没听到心里去。 徐嬷嬷见她心不在焉,客套了几句,就有了送客的打算。 王氏连忙起身告辞,带着小女儿,灰溜溜地出宫去了。 “简直不知所谓,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一品诰命的身份?”徐嬷嬷瞧着王氏略显狼狈的背影,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身后帘幕轻动,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皇帝也有难处,只要皇家需要,就算要给猴子封爵,也不是不可。” “太后说的是,是老奴多嘴了。” “去哀家库房里,随便找件东西,赏给那小女娃吧!” 皇帝毕竟还有用得着威远侯府的时候,也不能太驳了侯夫人的面子。 “是。” 王氏回到家,诚惶诚恐。 纪瑜却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母亲,您说太后会不会怪罪咱们,说咱们侯府不懂礼数,您就不该让女儿跟着您一块入宫。” 纪瑜对母亲的疏忽深感懊丧,这要是因此影响到她将来的姻缘,可怎么办? 王氏听了这话,心里又恼又恨。 恨的是她的确做错了事,恼的是女儿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只想着自己。 王氏只感觉头又痛了起来,揉着鬓角,懒得再搭理女儿。 “夫人,宫里来人了,是太后身边的徐嬷嬷。”冯嬷嬷进来传话道。 母女俩吓了一跳,对视一眼,慌忙走出来迎接。 只见徐嬷嬷领着一个宫女,手里托着一只木盒,后面还跟着几名禁军。 母女俩心里打鼓似的,嗵嗵直响。 徐嬷嬷嘴角微翘,“太后说了,不知道今日嘉柔县主也去了,没能见面,便赏给县主一件小玩艺儿吧!县主也到了婚配的年纪,这件东西摆着也喜庆。” 说着,徐嬷嬷便亲自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装的是一座金猴献瑞的玉雕,一对猴儿雕得活灵活现,是由整块和田白玉雕镂而成,通体莹润,价值不菲。 “谢太后恩典!”纪瑜兴奋地起身接过盒子,眸子笑成了两弯新月。 王氏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与徐嬷嬷客套了几句,恭恭敬敬地送徐嬷嬷出了侯府大门。 纪瑜神经大条,捧着玉雕爱不释手,“这可是太后赏给我的!” 王氏回来瞧见这一幕,心寒如冰,刚才你不是还在怪母亲不该带着你入宫么? 被女儿气了一回,王氏越想越觉得心寒。 把身边能出气的人都想了一遍,三个姨娘对她俯首帖耳,丫环仆妇们,总拿他们出气也没意思。 她最恨的还是那个废物赘婿,就是他弄得府里捉襟见肘,才会让她乱了分寸,没能挑选好孝敬太后的礼物。 他要是不走,这件事肯定出不了差子。 第二十五章 金猴献瑞蛇鼠一窝 如今侯府缓过劲来,拿捏不了别人,还拿捏不了萧陌这个废物? “去把赵姨娘叫来。” 丫环锦绣连忙出去,叫人去唤赵姨娘。 赵姨娘冷着脸来到南山居,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以为大夫人叫她来,还是为了香水订单的事。 大夫人让她拿主意,结果她出的主意什么便宜也没捞着,还倒贴出去一千多两银子。 她了解大夫人的禀性,大夫人肯定要找个人出了这口恶气,心里才能痛快。 赵姨娘抬眸瞧向王氏,眼神中满是怯意。 王氏很满意,冷声道:“你拿的好主意,没能奈何得了那废物,反倒让他从老身这讹走不少银子。” “妾身无能,请姐姐责罚!”赵姨娘低着头,冷着脸。 她知道这种时候,只能低头认罚,但凡敢反驳半句,便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 “念在你态度还算诚恳,这次权且记下。”王氏直视着赵姨娘,“可恨姓萧的那小子,搬空了侯府不算,还要趁火打劫。不出了这口恶气,侯府颜面何存?你得拿个主意,好好杀杀那小子的威风?” 赵姨娘暗暗吐了一口气,心却还是悬着。 眼前这一关暂时算是过去了,若是拿不出主意报复萧陌,等着她的,只会是更加苛刻的刁难。 “坐吧!慢慢想,老身有的是时间。”王氏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赵姨娘哪有心思多呆,“姐姐若想切中要害,得给妾身些时间,了解萧陌如今的处境,才好有的放矢。” 王氏略微皱眉,觉得赵姨娘说的也不无道理,“老身就给你三天时间。” “妾身告退!”赵姨娘退出南山居,气得浑身发抖。 大夫人如今封了诰命,越发盛气凌人。 她行事只能更加谨慎,谁叫她身份卑贱,只能依附侯府才能生存呢! 她一回去,就叫来贴身丫环,取出为数不多的几件首饰,叫丫环拿出去当了。 想做事,没银子哪儿成? 拿这当来的几十两银子,赵姨娘走到后街上,找到冯管事,将大夫人的意思捡要紧的说了。 冯管事心知肚明,给她找来七八个小厮。 赵姨娘给小厮们一人发了二两银子,叫他们去好好打听打听,萧陌和离后都做了什么,最好能混进萧陌新开的香水工坊,或者萧家府坻。 要是谁能盗得香水配方,赏给谁一百两银子。 小厮们个个两眼放光,拿了银子四散。 也有浑水摸鱼白花赵姨娘银子的,也有人真上了心,想混进萧陌新开的香水工坊。 只是豫伯行事一向谨慎,雇的都是相熟之人,他们如何能得逞? 也有小厮另辟蹊径,摸不进萧宅,就在萧家人身边转悠。 毕竟萧家人是最容易接近萧陌的,他们中肯定有人清楚萧陌的近况。 果不其然,就有一个叫孟小乙的,打听到了萧陌在接风宴上打了萧京的事。 孟小乙兴奋不已,辗转找到萧京,发现这小子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心里就更高兴了。 多方打听,他逐渐弄明白了萧京为什么会被打,以及他经常活动的几处地方,便跑回去告诉了赵姨娘。 “这个叫萧京的喜欢赌钱?” “喜欢,而且还经常输。”孟小乙笑嬉嬉地道。 “天叫他落在老娘手里,你去……” 赵姨娘略感振奋,附在小厮耳边,嘀咕了一阵儿。 孟小乙一双大眼趁机在赵姨娘身上乱瞅,鼻子直抽抽,二姨娘身子可真香啊,“这,进赌坊得有银子,小乙身上可没有。” “猴崽子,少不了你的,”赵姨娘鄙夷的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塞给孟小乙,“事成之后,不光是老娘,就连大夫人都得赏你,你还愁没银子花?” 孟小乙眉开眼笑,掂了掂银子道:“能为姨娘办事,是小的三世修来的,您就瞧好吧!” 前脚收了银子,他后脚就跟着萧京进了赌坊。 直等萧京输得眼睛红,浑身上下到处摸银子,两锭白晃晃的银子就出现在萧京鼻子尖下。 “萧公子好兴致,小的觉得萧公子下一把运气就要来了,小的积攒多年的这点银子,愿意借给萧公子,再赌一把大的。”孟小乙谄媚道。 萧京不觉失笑,“嘿嘿,你这小子还有点眼力劲,知道我不差你这点银子。你认识我?” “萧公子大名,谁人不知?”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贱名不足挂齿,您就叫我小乙就行。” “小乙兄弟,那我就不客气了,赢了咱们二一添作五,输了算我的,我还你。” “萧公子必赢!”孟小乙恭维道。 萧京很受用,特别是在被萧陌打了之后,族内兄弟都不怎么再搭理他,这份信任显得弥足珍贵。 “就冲小乙兄弟这话,爷玩把大的,全押上。” 只听咚得一声,两锭银子砸在桌上。 庄家瞅着银子,眼底直冒精光,“来来来,买定离手,开,五点小!” “唉哟,”孟小乙苦着脸,叫苦不迭。 萧京傻眼了,孟小乙却暗暗翘起了嘴角。 “输了!” “我的银子!” “我还你,不过今天身上确实没了。” “那不行,我得跟着你,我又不知道你家在哪儿。” 二人从赌坊出来,萧京越走越心虚,他家里虽然不差这点钱,可他爹最恨他赌钱。 前段日子为了给主母李氏留个好印象,他憋了好长时间没进赌坊,挨打之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没想到今天输大发了,输了自己的钱倒还罢了,还借了别人的。 这要是惊动了他老子,今天少不了一顿好打。 想起这个,他背上的鞭痕就痒了起来,一阵刺挠,脚步突然就停了下来。 孟小乙暗自嗤笑,“怎么不走了?” “小乙兄弟,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给你打张欠条。” “欠条?小的大字不识一箩筐,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我就认识银子。” 萧京更痒了,如芒在背,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孟小乙见火候差不多了,才道:“其实萧公子何必为银子发愁,眼下就有一个挣大钱的机会。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萧京听了这话,心里起疑,只是如今已经逼到这份上,也只能听他的,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好过回家挨打。 孟小乙将萧京带到事先约定好的地点,赵姨娘果然在这。 “妾身见过萧公子。” “你是?”萧京一头雾水。 “妾身是威远侯妾室,你我都是想让萧陌倒霉的人。”赵姨娘开门见山,她不怕萧京不答应,更无意隐瞒自己身份。 反正事后萧京也有参与,他也不敢说。 萧京略微有些吃惊,“萧陌?” 提起这个名字,他就恨得牙痒痒。 第二十六章 她担下了所有 “不错,萧陌抢走了我威远侯府的香水配方,还利用掌家之便,盗窃侯府两万多两银子,夫人对他恨之入骨。妾身打听到萧公子也深受其害,所以才找到萧公子你。你我联手,定可让萧陌声名狼籍。到时,他不仅没资格承爵,恐怕连京城也呆不下去。平北侯爵位,花落谁家,还未可知呢!” 萧京略微有些犹豫,毕竟他也姓萧,与外人联手算计自家人,这可是犯了大忌。 赵姨娘继续拱火道:“萧公子难道忘了,他扇你耳光,打你鞭子的时候?他若拿你当兄弟,何至于如此歹毒?如此无情?”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萧京心底的邪火腾得一下就窜了上来,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甘当赘婿的废物,凭什么继承平北侯爵位?” 二人一拍即合! 没过多久,京里四处就传开了,说威远侯府的弃婿萧陌,盗走了侯府两万多两银子。随同被盗走的,还有琼华郡主费尽心思才调制出来的香水配方。 弃婿萧陌挖走了侯府所有会制作香水的师傅、伙计,在外面开了自己的香水工坊。 有好事之人更是找到了萧郡马新开的两间铺子,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参观者,在铺子门口指指点点。 谣言还说萧郡马至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全仗着皇帝对他父兄的恩典。 连他与琼华郡主和离,都是他主动进宫向皇帝求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归宗承爵,更是为了趁机霸占侯府的香水配方和巨额财产。 侯府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没想到他得寸进尺,趁机利用未完成的香水订单敲诈侯府。 侯府拿银子去萧陌府上取货那天,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全过程。 那些在香月阁订了香水的主顾们,听到这个消息,对威远侯府肃然起敬。侯府都难成这样了,宁愿自己亏损,也要交付订单,当真难能可贵。 相比之下,那个赘婿就太混帐了,挖了人家的墙角,还要趁火打劫,简直畜生不如。 面对每天出现在铺子门口的看客,豫伯很快就觉察到了不对,暗中命人调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陌对街上的谣言还一无所知,这天,碧络去街上采买布匹时,突然被素不相识的路人砸了臭鸡蛋,糊了一头一脸的蛋液。 碧络惊慌失措地跑回来,哭成了泪人。 萧陌得知消息,连忙赶来。 “公子,他们为什么要扔奴婢,奴婢又没惹他们?” 碧络来京城不过一年,一直都呆在威远侯府内,平时很少出门,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仇家,如果有,也只能是威远侯府的人。 萧陌眉目微凝,立刻叫黄全去请豫伯。 豫伯听说有人对公子身边人动了手,火速赶回府中,来见萧陌,“公子,是萧京和一个叫孟小乙的小子,在京中收买了一帮闲汉,四处造谣公子。如今满大街都是骂咱们的人。” “萧京?这个蠢货!”听到萧京这个名字,萧陌怒火中烧,至于那个姓孟的小子,他不想也知道,定是威远侯府的人,只因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威远侯府。 “去请大伯父过府一趟。” “是。”豫伯出府,亲自去请萧霖。 萧霖见萧陌身边的豫伯冒然来请他,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心情忐忑地到了萧陌府上,听说自己儿子竟然联手外人,诋毁大公子,气得他双眼发红,浑身直哆嗦,“这个逆子,老夫这就抓他回来,严加看管。” 他正要离开,身后就传来了侄儿萧陌的声音。 “大伯有萧应一个儿子,也就够了,像萧京这样的东西,留在萧家,只会辱没了我萧家先人,大伯说对吗?” 萧陌语气淡漠,眸色坚定地盯着萧霖。 萧霖只觉浑身一战,一阵刺骨的寒意直袭心底,这眼神,竟比当年的伯爷还要凌厉几分。 思忖片刻,他也只能沉痛地点了点头,拱手道:“一切全凭大公子做主,老夫,老夫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萧京吃里扒外,诋毁主家,已是犯了大忌,国法家规都再难容他,再替他说话,只会连累了家人。 萧陌能够提前支付他一声,已是仁至义尽了。 萧霖当即起了弃车保帅的心思,回家写了断亲文书,提前到县衙告了长子萧京不孝,声明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并将其逐出萧家。 送走大伯,萧陌递给豫伯一个眼神。 豫伯带着两个人匆匆离开侯府。 不到半个时辰,就见豫伯拎着萧京和孟小乙的领子,径直进了京兆府衙门。 京兆府尹郑仕弘看过豫伯递上来的状词,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原告是平北侯府的人,这案子可马虎不得。 郑仕弘提了被告二人上堂,一通板子下去,孟小乙和萧京本来就不是什么硬骨头,被打得皮开肉绽,鬼哭狼嚎,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什么都招了。 郑仕弘听了供词,惊出一身冷汗。这件事居然又牵扯到了另一座侯府,“来人,去威远侯府,请侯府二房妾室赵如意过堂问话。记住,到了侯府,一定要先支会过侯爷和夫人,方可带人。此外,把你们的嘴都本府闭牢了,人也必须用马车载过来,不可使人瞧见。” “是。”两名京兆府的差人随即往威远侯府而去。 这件案子一下子牵挂到了两座侯府,两边都是朝廷勋贵,都不好惹,郑仕弘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不敢有一丝差错。 官差到了威远侯府,道明来意,威远侯勃然大怒。 命人好生招待两名差人,便怒气冲冲地独自进了后宅,叫来赵姨娘,不由分说就是两个大嘴巴子。 威远侯眼中杀机肆虐,“贱人,你干的好事!你如何联手萧家人,构陷萧陌,受的是谁的指使,今日不道个明白,当场打死!” 赵如意泪如雨下,情知事发,已经无可挽回,哭着道:“侯爷,这一切都是妾身的主意,妾身不愤于萧陌克扣姨娘们的月例银子,故意使人栽脏萧陌。妾身愿意领受一切责罚,只求侯爷看顾幼弟,让他能安心读书,将来也能考个功名,求个出身。” 赵如意知道,她若实话实说,等不到见官,就会死在府里。 毕竟威远侯府的清誉不容受损,侯夫人才封了诰命,更加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影响了好名声。 只有她担下所有,她自己才能有一条活路,弟弟才有前程可言。 第二十七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你放心去吧!你兄弟即是本侯兄弟,本侯必不会亏待他,更不会让他受此事牵累。” 威远侯摆摆手,无比痛心,他痛心的并不是失去了一房妾室,而是夫人王氏蠢笨如猪,偏还喜欢生事。 赵姨娘无缘无故,是不可能去构陷萧陌的,这件事不是自己夫人,就是自己女儿所为。 女儿指使不动赵姨娘,所以,背后主使之人只能是自己夫人。 这些日子,朝中几个御史的眼睛一直盯着侯府,生怕挑不出错处,这蠢女人,居然专挑这种时候作妖。 送走了赵姨娘,威远侯的脸阴沉的仿佛要滴水。 一辆马车悄然拉了赵如意至京兆府衙门。 赵如意到了堂上,倒也痛快,主动将所有罪责都揽了下来。 师爷又适时上前,附耳道:“大人,刚才威远侯府的冯总管来,捎来了侯爷对大人的问候。” 郑仕弘默默点头,庆幸有人肯背锅,这顺水人情倒也做得。 此案没有牵扯到威远侯及一品诰命夫人王氏,就是最大的幸运。 否则,这事可就大了,少不得要惊动皇帝。 眼下唯一的不妥,就是孟小乙的供词中,有提到过侯夫人王氏。 “孟小乙,赵氏所言,怎么与你的供辞不和?” “大人,小人不敢说谎啊!” “这么说来,是赵氏说谎?赵氏,你可有对孟小乙说过,这件事背后是侯夫人王氏支使?” “妾身没说过,这件事从始至终,就是妾身一人谋划。” “你……”孟小乙傻眼了。 “孟小乙,你竟敢无中生有,攀咬主人,来人,给本府掌嘴。”不等孟小乙说话,两个差人便一左右捉住了他的膀子。 另一名差人手执竹牌,啪啪啪啪几个大嘴巴子,打得孟小乙口鼻飙血,牙齿都掉了好几颗。 吓得一旁的萧京两股战战,裤子底下顿时生出一股凉意,他居然尿了。 几个嘴巴下去,孟小乙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嗑头如捣蒜,“小人知罪,小人猪油蒙了心,小人再不敢攀咬主人。” 郑仕弘心情大好,一拍惊堂木,朗声道:“堂下听判,此案经由本府细心审理,业已真相大白。赵氏三人皆俯首认罪,共指诬陷原告萧陌之实。” “萧陌遵皇命与郡主和离,归宗承嗣。香水实系其本人所研,与琼华郡主无涉。此案皆由侯门二房妾室赵如意心生妒火,恨萧陌离府分银,致其月例大减,遂起邪念,设计陷害萧陌。从犯孟小乙,萧京是非不分,助其为虐。” “现本官宣判如下:赵如意构恶谗言,陷害世家子弟,判入教坊司为奴,并终生不得除籍。同谋孟小乙,贪利生事,杖刑五十,流放千里。萧京身为萧氏一脉,竟因私怨构陷同宗,性质恶劣,罪加一等,判其重杖一百,远流二千里,此生不得返京。” 萧霖因子萧京不孝,提前与萧京断绝了父子关系,并将其从族谱中除名,因此并未受到牵连。 判词一下,几名如狼似虎的差人当即冲上来,将萧京和孟小乙拖出堂外。 大堂外的月台上,官差扒了二人的裤子,撩起袍服,三指厚的刑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打得两人杀猪一般惨叫…… 赵如意也上了枷,被两个公人推搡着出了衙门口,径直往教坊司去了。 京兆府衙门专门贴了公告,晓喻百姓,为萧陌正名。 这件案子虽说并未公开审理,豫伯刚才拖人来的时候,却惊动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这些人见了公告,再将所见所闻一传,好事者渐渐回过味来,都纷纷猜测,侯府那位一品诰命夫人到底有没有参与此案。 否则,一个妾室,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敢于诬陷世家子。 大伙纷纷开始同情萧陌。 从始至终,萧陌对于京中百姓的质疑,没有反驳过半句,可见人家底气足,知道是谁在作妖。 威远侯府内宅,南山居,院门紧闭。 内室中,一品诰命夫人王氏委顿在地上,发髻散乱,泪眼婆娑,脸上血红一片。 威远侯纪霆面色阴沉地立在厅中,冷眼注视着王氏,“这件事若无如意担着,你这个诰命夫人怕是当不到满月,就要被一道懿旨废除。或者,皇家为了颜面,赐你一杯毒酒,一道白绫,一柄匕首!你这个蠢妇!” 王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脸白如纸,这才明白,自己险些害死了自己。 “从现在开始,你给本侯老老实实的在府里呆着,再敢兴风作浪,本侯也保不了你。” 威远侯拂袖离开,心里悔不当初。 当初他正是看中了王氏心思单纯,才决定娶她入门,侯府藏着太多秘密,不需要一个太过精明的妻子。 如今想起来,这无疑是个错误的决定。 萧陌赢了官司,恢复了名誉,特地命人在后宅小厅上摆了一桌酒席。 一来是答谢豫伯警醒,才能这么迅速的了结了这件事。 二来也是为了给碧络压惊。 碧络无端被人扔了臭鸡蛋,回来足足洗了三遍,仍然觉得秀发上有股臭鸡蛋味。 直到公子送了她一瓶上好的香水,她才破泣为笑,忘了头发上的味道。 “若没有公子的香水,奴婢都想削发做姑子去。” “哈哈哈哈,”豫伯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栽到桌子底下。 黄全也跟着直乐呵,“你,姑子,不行!” “为何不行?我又不像你,大字不识一个,经书我也能诵得几句。”碧络斜睨着小侍卫,她最大的爱好,就是逗小侍卫开心。 黄全歪着脑袋想了想,才道:“你,吃肉,姑子,吃菜。” “哈哈哈哈,”这次连萧陌都忍不住笑了,眼泪差点笑出来。 “你们都取笑奴家,不跟你们说了。” 碧络赌气要离席,却被萧陌一把按住。 “好了,好了,你要是做了姑子,我岂不是要事事亲力亲为?我可不懂沏茶,也不想住到尼姑庵去。” 碧络俏脸微红,安静地坐着,心里暖烘烘的。 公子离不开她,这是她最大的愿望。 “咱们三个一起,祝愿公子今后逢凶化吉,百事顺遂。” 豫伯带头起身,另外两人也端起酒杯,一脸郑重地起身。 萧陌站起身来,看着三个跟他最亲近的人,心底涌上一股暖流,“祝愿咱们所有人!” 说起来,三个奴仆可惜了,各自有各自的缺陷。 豫伯貌丑,躬腰驮背,一张脸上更是密布着骇人的灼痕,嗓子像是吞过火炭一样,说话像漏气的风箱。 碧络和黄全其实还好,只是名字不太吉利。 碧络,碧落;黄全,黄泉!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第二十八章 琼华郡主再婚 萧陌这边其乐融融,他的案子却传到了同在一城的靖王耳朵里。 靖王听说了这件事后,好不愤慨,在府里大骂威远侯夫人仗势欺人,无法无天,迟早要断送了百年侯府的前程。 萧陌对此却一无所知。 威远侯府因为出了这档子事,消停了有一个多月。 萧陌逐渐安稳了下来,府里香水工坊也运作的顺顺当当,两间新铺面的生意逐渐红火。 京里再大的新闻,也经不起时间的消磨,百姓最是健忘,不出一个月,坊间就再没几个人再谈论起这件事。 威远侯府因为一门四爵,炙手可热,王俊逸又在家里几番闹腾,誓要入赘琼华郡主。 顺义侯父子眼见他心已不在府里,留在府里只能招他恨。再加上王氏又回了一趟娘家,游说祖母。王家老祖宗徐氏一力撺掇,王俊彩又在一旁说项。 顺义侯这才勉强答应了孙子,只是聘礼的事却不肯松口,且又减去了三成。 王俊逸有口难言,也只能择了个吉日,硬着头皮叫人挑了礼物,往纪家来下聘。 虽然是入赘,男方碍于面子,不能让人说是去女方家里吃软饭,一应婚俗礼节,都是按娶亲的规矩办。 聘礼抬到纪家,琼华郡主见了礼单,好不寒酸,心里只怪外祖一家太市侩,把银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接下来问名,纳彩,纳吉,纳征,请期。 到了迎亲的日子,却不是男方往女方家里去。 而是郡主坐了马车,往顺义侯府迎接新郎。 二人携手登上马车,一同来威远侯府举行婚礼。 两家虽各自摆了宴席,顺义侯府因是儿子给了人家,好没脸面,并未大操大办,只是请了合族亲眷到场。 威远侯府却不同,为彰显侯府尊荣,府里摆了近百桌,把京里能请到的达官贵人全请了个遍。 府外长街上,还摆下二十桌流水席,京里百姓无论是谁,随吃随走。 有了那卖铺子的几万两银子,再加上威远侯的赏金,婚礼倒也极尽奢侈之能事。 席上燕窝当粥,鱼翅当粉,鲍鱼海参只是开胃菜,鹿哺熊掌做正席,还有那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酱肉……流水一般添上来。 饮的是剑南春,石冻春,更有西离国的三勒浆,琥珀光…… 侯夫人王氏喜得眉眼弯弯,只觉扬眉吐气,把那件案子后郁结的胸怀总算是敞开了。 威远侯爷请来了在京的部属不下百人,席间与部属们纵情豪饮,讲些沙场上的故事,将帅抱成一团,泪眼模糊。 侯爷豪情万丈,饮至半酣,忽有管事的来报,说是靖王爷派人送来匾额一幅,为新人贺喜。 威远侯受宠若惊,酒顿时醒了一半。 靖王是陛下皇叔,身份高贵,又一向不曾与他来往。 倒不是他假清高,不愿与靖王来往,而是一来他心虚,不敢与这位中正不阿的王爷走的太近。二来他早就耳闻,老王爷对他颇有微词,他不敢登门去自取其辱。 没想到靖王爷今天会给他送匾。 看来自己如今的地位,已经到了连靖王也不容小觑的地步了。 定是陛下跟靖王说了什么,才让靖王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 毕竟如今朝中已没几个武将可用,再打起仗来,还得靠威远侯府。 这定然是陛下意思,有安抚自己的意思在里边。 帝王行事,总是一根大棒,紧跟着再给些甜头。 一股自豪的情绪在威远侯心底油然而生,为彰显侯府风光,他当即起身,亲自出去迎了匾额进来,当着在场诸位达官显贵的面,揭开了匾额上蒙着的红绸。 “荡妇?!” 看见匾额上的字,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嗓子,众武将面面相觑。 “什么荡妇?不学无术,这分明是坦荡二字。”有人随即厉声纠正道。 在场诸将很多都是行武出身,目不识丁,就是识得几个字,也不多。 那位喊出了荡妇两个字的将军,只觉面皮发紧,赶紧低了头装作饮酒,生怕被人指出来。 席上顿时冷场,威远侯在看清这两个字时,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僵住了。 他本以为会是“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之类的吉祥话,却没想到是“坦荡”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虽是褒义,却并未贺到点子上,还容易让人联想到不久前发生的那件事。 威远侯及其夫人,就算没做过构陷萧陌的事,胸怀坦荡,也不应该在这种场合点出来。 或者说,琼华郡主与萧陌和离,问心无愧,心怀坦荡,那也不应该作为郡主再婚的贺辞呀! 威远侯嗓子里,像是吞进去一只绿头苍蝇,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这两个字,从右往左看是坦荡,从左往右看,像极了荡妇。 这分明是在借机嘲讽郡主再婚! 座中宾客多数也会出了其中的含义,纷纷窃窃私语,不免有人悄悄提起一个月前的那件事。 “收下去!” 威远侯气急败坏,好心情全没了,冷眼瞪向诸将,他也没听清到底是谁第一个喊出荡妇这两个字的。 若是不喊出来,不至于这么尴尬。 偏偏喊出来的还是自己部属,好不叫人痛心。 武将们对面,就是新郎王俊逸请来的一帮文士,有些是他同窗好友,有些是京里结识的一班朋友。 这些人个个饱读诗书,自然不会认错匾额上的字,并且深知这幅匾额里包含的故事。 对于武将们认错字的行为,文士们嘘声一片,纷纷大摇其头,脸上充满了鄙夷的神色。 武将们见了,个个义愤,却又不好发作,生怕坏了侯府好事。 侯爷对他们冷眼相待,文士们又冷嘲热讽,笑他们目不识丁,许多武将如坐针毡,又想起自己出生入死立下战功,到了上面,赏赐却又缩了水,比不上侯爷当初对他们的承诺。 武将们个个心灰意冷,纷纷离席告辞,不一时走了个干净。 慌得知客脚不沾地,飞也似的送客。 其它宾客们瞧见,难免着急,也待要跟着告辞。 王俊逸瞧见这光景,便想替岳父周旋,连忙走到众文士席间,给自己最好的朋友宋学周使了个眼色。 宋学周会意,端起酒杯起身道:“今日是俊逸兄大喜,咱们作为同窗至友,怎能不做诗以贺之?” “宋兄说的极是,谁来打个头阵?” 众文士跃跃欲试,宾客们听见,顿时兴起,便把告辞的心思按捺住了,都想听听文士们的贺诗。 威远侯一阵欣慰,向王俊逸投来赞赏的目光,王俊逸心中暗自欢喜! 第二十九章 昔日凌云志化作绕指柔 众文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肯第一个站出来。 他们正值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年纪,心中还存着大道理想,多数都很清高,不愿跪舔权贵。 即使是做一首贺诗,恭贺友人新婚大喜,他们也觉得有失文人风范。 特别是王俊逸是赘婿,为巴结权贵,不惜自降身份,他们大多数人心中是不耻的。 肯来赴宴,已经是他们底限,让他们做诗奉承王俊逸和侯府,事后肯定会被人耻笑。 当朝探花,前程远大,却不惜名节,甘愿入侯门作赘婿,有什么好称颂的? “既然诸位如此自谦,我先来。” 新科状元裴思谦率先起身,向众人拱手致意。 他这一站起来,简直是雪中送炭,下雨送伞,解人于困窘之间。 王俊逸与有荣焉,心中不禁感慨,毕竟是同榜魁首,这气度,着实让他感动。 裴思谦踱步到正中红毯上,绕着王俊逸细细打量一番,脸上却无喜色。 停步沉吟了片刻,再抬头,一首诗便成了。 “侯门深似海,探花逐波流。” “金鳞化锦鲤,甘作池中游。” “灯影摇红帐,笑语解轻裘。” “昔日凌云志,今成绕指柔。” 一首诗诵罢,众文士暗暗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暴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 “好,好诗!” “果然是状元之才!” “天下文魁,又岂是浪得虚名?” “也只有裴状元,敢直抒胸臆。” 一班文士刚才还在为状元郎肯站出来而费解,心想状元郎难道这般没气节,甘愿给人家敲边鼓,为赘婿呐喊助威? 如今才看明白,状元郎岂肯做那种人。 状元郎这诗,嘲讽探花郎已达极致。 这诗的大意,正是骂探花郎不自爱,分明是金鳞之才,不日便能化龙,却甘愿当一条供人玩赏的锦鲤,沉浸在郡主的温柔乡里,早已没了昔日凌云之志。 王俊逸满脸羞愤,定定是瞪着裴思谦,到现在才明白,状元郎哪是来给他捧场的,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那些达官显贵们脸上,都流露出讳莫如深的笑意。 新郎官这是自投罗网,倒是成全了状元郎的清名。 威远侯面色灰败,虽然这首诗中,并没有对侯府有所不敬。但如今王俊逸既已是侯府赘婿,嘲弄王俊逸,就是嘲弄侯府。 奈何裴思谦是新科状元,同他一样炙手可热,如今更是准备迎娶严太师孙女严文蕊为妻,严太师一家正在席上,他也不好发作。 他不敢与严太师这样的三朝老臣结怨,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众文士见裴状元出尽了风头,不免羡慕。 又见威远侯似乎也默许了这种行为,胆子渐渐大起来。 有新科进士张士卿,原是王俊逸同窗,还曾劝过王俊逸,不可自毁前程,入赘威远侯府。 这时不免站出来,高声道:“在下滥竽充数,也来献丑了。” “侯门如市佳宾聚,探花郎作明珠投。” “昔日颜回甘箪瓢,今人甘作折腰侯。” “红灯酒绿掩清心,管鲍之交成旧游。” “莫道伯牙弦已断,谁解子期锁深楼?” 这首诗嘲讽王俊逸攀附权贵,与他们志不再同,道不再合,已经没有了朋友之义。 这显然是一首断交诗,张士卿这是要与探花郎割袍断义呀! 众宾客脸上一阵讶然,纷纷看向新娘官。 王俊逸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 状元郎也就罢了,连一向关系莫逆的好友,也来落井下石。 王俊逸无比痛心的瞪着昔日好友,却发现几个好友比他还痛心,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怜悯。 一口浊气顿时塞在他的喉头,探花郎脸都憋绿了。 威远侯的忍耐已达极限,状元郎那首诗,好歹并未提及侯府半分,张士卿好大的胆子,竟敢影射侯府。 威远侯正要发作,却见一人忽然自席间长身而起,一拍席案喝道:“够了,简直不成体统。” 宾客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那桌。 发现拍岸而起的乃是雍王殿下,雍王是陛下的十三弟,身份尊贵。 他一向礼敬文士,奉陛下旨意正在编修古今集成。 裴思谦和张士卿,如今都在翰林院任职,助其编撰这部巨著。 见二人不顾身份,当众出头,嘲讽探花郎,已是得罪了威远侯,出于爱护之意,雍王这才愤然起身,喝斥了二人。 裴思谦和张士卿面有惭色,慌忙出席告罪。 雍王转而向威远侯致歉,“后学无知,搅扰了喜宴,本王回去,定当严惩不殆。” “哈哈哈哈,雍王殿下言重了,不过都是戏言,无伤大雅。” 威远侯按捺下心中愤恨之意,含笑还礼。 雍王又客套了几句,便要告辞,威远侯只得含笑相送。 雍王转身便板起了脸,领着两个下属告辞离开。 众文士见走了为首二人,心中不觉生出惧意来,怕威远侯事后发难,要拿他们兴师问罪。 毕竟他们刚才可没少跟着喝彩,威远侯全都看在眼里。 他们可没雍王作靠山,更没有太师岳父。 众文士纷纷起身告辞,争先恐后,挤挤挨挨,撞得桌上杯盘乱响,一阵风全走了,只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其它宾客见走了一半,也都先后起身告辞。 慌得侯夫人王氏面色如土,几乎要哭出来。 威远侯全没了刚开始时的兴致,任他们先后离去。 偌大一个侯府,一时走了个干净。 只剩下威远侯夫妇,王俊逸,还有纪瑜。 琼华郡主兀自不明就里,盛装出来敬酒,却只看见几十张杯盘狼藉的席面,哪儿还有一位客人?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宾客们哪儿去了?” “刚才莫名其妙都走了。”纪瑜不学无术,根本就没太听懂刚才那两首诗的含义,到这会儿还懵懂着。 “都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本郡主的婚礼呢?”琼华郡主花容失色。 “哼!”威远侯冷哼一声,瞪了一眼像根棍子一样杵在席间的女婿,拂袖离开。 王氏欲哭无泪,又不好指责自己侄儿,只得叹了一声,郁郁向后宅而去。 合府下人和请来的帮工都不知所措,菜都还没上齐,人没了!这是很不吉利的。 “王俊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琼华郡主羞愤难当,将手中金杯掷向丈夫。 金杯在王俊逸脚边落地,发出咣当当一连串脆响,滚得没了踪影。 第三十章 得到生母遗物 王俊逸一时灰心至极。 片刻光景,他先是失去了一帮至交好友,接着又弄巧成掘,得罪了岳父大人。 如今一发连郡主也拿他撒气。 他也不想这样,他也没想到,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的那些朋友,会当众出他的丑。 “玥儿,到了这地步,实非我所愿。我不知道,他们竟对赘婿有如此大的成见。” 若是早知今日,是否要入赘威远侯府,还需思量。 “他们做诗讽我,与我断交,只因我甘愿做了这赘婿。”王俊逸欲哭无泪。 见郡马形容憔悴,失魂落魄的模样,琼华郡主心中不禁生出怜悯的情绪。 他所受的打击也并不比自己小,事情到了这地步,再是恼恨也无济于事。 人是自己选的,难道要让那个人看笑话吗? 她上前去拉住情郎的手,一言不发地直往清澜居走。 到了清澜居,唤过丫环彩星打来热水,拧了条热面巾,给郡马擦了脸。 她又亲自端起合衾酒,送到夫君面前。 感受到郡主的温情,王俊逸的心才渐渐和暖起来,“我本以为他们会为我祝福,岂料他们都对我入赘侯府这般不耻……” “你就不该请他们来。” “他们可都是我的至交啊,怎能能……” 琼华郡主伸指按在了他的唇上,内心好一阵失落,倒不全是为了这场失败的婚礼。 她原以为情郎出身名门,饱读诗书,又位列三甲,胸中自有丘壑,任何场面也是难不倒他的。 不想好友几句讥讽,就让他落魄成这般模样。 当日萧陌入赘侯府之时,萧族何尝没有人当面讥讽过他?后来萧陌主持侯府生意,京里公子王孙,不知当面嘲讽过他多少回。 萧陌却镇定自若,反而对生气的她说:“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愿意用嘴放屁,又岂是咱们能管得了的。” 想起萧陌的豁达来,琼华郡主不禁莞尔。 相比之下,王俊逸是如此脆弱,脆弱的仿佛才孵化的雏鸟。 王俊逸伸手攥住纪玥白晳纤细的手指,纪玥本能的缩回手,“天色不早了。” 纪玥环过夫君臂弯,二人草草饮下合衾酒,在丫环的服侍下褪了喜服。 二人躺在床上,各怀心事,全没了大婚之夜的欣喜。 纪玥睁大眸子,望着红烛一截截短下去。 郡主二婚的婚礼草草收场,听说新任郡马爷还在席上被新科状元作诗嘲讽。 关于那一晚喜宴上的种种细节,事无巨细地被好事者挖了出来,那两首诗更是在京中流传极广,一时传为笑谈。 威远侯府颜面尽失,侯夫人王氏听得冯管事从外面打探回来的消息,气得一病不起。 钱也花了,排场也足够大,她只是没料到,喜宴会坏在一副匾额和两首诗作上。 琼华郡主更是连门也懒得出了,天天跟丈夫呆在家里。 偏偏丈夫仍旧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日日自艾自怨,长嘘短叹。 瞧见新郡马这幅死样子,琼华郡主又恼又恨,心里对萧陌反而越发愤恨起来。 没有对比也便罢了,她心里记得的全是萧陌的缺点。 如今有了一个活生生的对比,就像是时刻在提醒她,她错失了良人。 王氏变卖铺子得来的几万两银子,已成覆水,威远侯府的账面上,仍旧没有多少盈余。 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新郡马的聘礼撑着,短时间内还不成问题。 萧陌在京里的两间香水铺子,生意却一日好过一日。 就连长公主都听说了香水之名,差了内监出来打听,在萧家的铺子里订了一大批最高档的露华浓香水。 豫伯每天都忙得不着家。 萧陌却清闲的很,没有侯府那档子琐事,他现在有的是时间,闲时除了读书游玩,还在寝居旁边辟出了一间实验室,在里面捣鼓些新东西。 这天在实验室里玩了一天,到了掌灯时分,他正要回房歇息,原本懒散的躺在廊下长凳上的黄全突地弹了起来,朝屋前的桃林中掠去。 与此同时,萧陌也感知到了桃林里的动静。 桃林里来了不宿之客,来人脚步踉跄,气息散乱,并非豫伯。 不过片刻,黄全便从桃林里拎出一个人来。 萧陌挑灯来看,不由大惊,这人他认得,是父亲萧震身边的一名亲卫。 “常虎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大公子,真的是你?小人总算是找到大公子了。”常虎激动的一把抓住了萧陌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萧陌一怔,“你伤到哪儿了?” “来不及了,”常虎表情十分急切,从被血浸湿的怀里掏出一个物件,塞到了萧陌手里,“伯爷说,这是大公子生母遗物,在下不负伯爷所托,死也瞑目了。” 常虎松了口气,眼神逐渐焕散。 “常大哥,我父兄是怎么死的?” “伯,伯爷奉军令到达指定地点,却,却中了敌人埋伏,伯爷和三位少将军,全,全死了……” 常虎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话还没说完,便又消散了,当场气绝。 萧陌沉痛地抬起手,合上了他圆睁的怒目,想必他死前的脑海中,一定还在回忆着父兄那场悲壮的殉国之战吧! 萧陌仔细检查他的尸体,发现他身中数箭,能撑到京城,想必靠的是勇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使命感。 等等,四面埋伏,三位少将军。 伯爷和三位少将军都战死了,只有三位。 联想起看到父兄尸身的那一幕,萧陌激动地站了起来。 五弟,五弟很有可能还没死。 父兄的尸身他全都一一瞻仰过,除了五弟只剩残骸,无法辨认外,其它兄弟的身份毋庸置疑。 父亲虽然缺失了头颅,他的死却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五弟很可能还活着。 坟墓里的那具尸身很可能不是他。 父亲一身参加过大小战役无数,熟谙兵法,又怎么会轻易中伏,全军覆没? 他死之前,为何不让常虎传回一些更有价值的消息,却只对一块玉佩念念不忘,非要让常虎冒死交到自己手里? 这块玉佩到底有何重要之处?难道自己的生母尚在人世? 父亲可是曾经亲口告诉过他,母亲早在生他的那天,就因血崩而死。 第三十一章 叫朕如何相信你 豫伯接到消息赶来,看到常侍卫尸体的那一刻,表情古怪。 那样子看起来不仅不像悲伤,反而隐隐透着欣慰,“他有没有带回什么信物?” “你怎么知道?”萧陌吃惊地掏出怀中那块玉佩,玉佩通体呈火红颜色,镂刻着古老的图腾。 看到玉佩的那一刻,豫伯脸上忍不住透露出一抹狂喜,只是那表情转瞬便消失在那些堆叠着的灼痕下,让萧陌也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哦,老朽只是担心公子被人欺骗,若无信物,怎知他是伯爷身边之人?” “我说过他是伯爷身边之人吗?” 萧陌越发疑惑,盯着豫伯的眼睛,暗暗心惊。 今晚所见,处处都透着诡异,就连豫伯,也像是有什么事,刻意瞒着自己。 豫伯不动声色,一把拉过旁边的小侍卫,“是他说的。” “我!”黄全手指着自己,一脸懵懂。 “你是怎么说的?”萧陌转头注视着黄全的眸子,小侍卫从不说谎,要么就不说话。 “我,忘了!”黄全一脸懊丧。 豫伯忙道:“你这小子,怎么转头就忘了,你说侍卫,长宁伯,你忘了?” 小侍卫只是挠头,一脸为难的模样。 萧陌越发惊心,试探道:“豫伯可知此物的来历?” “老朽如何能知?不过你五师娘是金石名家,任何玉石到了她手里,她都能道出来历。” 五师娘白楚,的确是大虞首屈一指的金石大家,天下贵宦之家无人不识,经她鉴定过的物品,不管是玉石,还是字画,古玩,价格都能立刻高出数倍。 民间有句谚语道:“若得白楚一言,何惜金山一座!” 可见五师娘在金石界的地位。 萧陌狐疑地看了豫伯一眼,“就请豫伯差人,将这块玉带回天阙盟,请五师娘鉴别来历。我也会修书一封,一并带回师门。” “是。”豫伯当即收了玉佩,看着地上的尸身道:“这位兄弟忠勇可嘉,令老朽佩服,只是他似乎是一路被人追杀至此,身份不宜暴露,尸身还要尽快安葬才是。” “就葬在父亲坟旁吧!” “公子英明,老朽这就连夜将他送出城外,厚葬于侯爷身边。” 豫伯当即扛起常虎尸身,消失在夜色中。 豫伯虽已近六旬,身手却异常敏捷,不输少年人。 见状,萧陌越发惊奇起来,虽说师门奇人倍出,豫伯今晚的表现,却还是令他瞠目结舌。 他可从来没见过识过豫伯的身手,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会算账的老仆,师门派他到身边,不过是让他帮着自己打理财务,管着两个小的。 今晚一见,却让他对老仆刮目相看。 常侍卫身量高大,体格雄壮,少说也有二百斤,豫伯扛起来,却能行动自如。以他的身量,没有深厚的内力,根本做不到。 豫伯派去天阙盟的人走了五日。 第六天,府里就飞来师门的信鸽。 豫伯来京城的时候,的确是带着几笼信鸽的,如今想起来,他跟在自己身边,更像是带着某项任务来的。 萧陌当初回京,是为了入赘,带不带信鸽,其实不甚要紧,豫伯带了,他当时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萧陌接过字条,仔细看过。 五师娘回书说,那块玉佩已确定来自大夏皇室,豫伯派来的人也已经带着玉佩返程。 同时信中还提醒他,不要轻易前往大夏,以免遭遇战祸。 原来师门在羯国和大夏的门徒相继传回消息,羯国正欲联合大夏,改道璇玑谷攻伐大虞。 师门判断,这很可能是羯国欲行假道灭夏之计,联合大夏是假,想趁机攻取大夏烟锁关是真。 萧陌大惊失色,大夏国是大虞西北屏障。 大虞强而大夏稍弱,大夏国又是羯国臣属,一直认羯赵为宗主国。 夏国虽表面臣服于羯赵,暗地里却与大虞朝堂保持着密切的联络。两国在边境大开榷场互市,关系反而要比羯夏更为密切。 有夏国作为缓冲,大虞国西北边防压力便会小很多。 同时,大虞国又能在南面牵制羯赵。 羯赵数次想吞并大夏,都因有大虞在东南牵制,而未能得逞。 只是羯赵强大,夏国才不得不奉其为宗主国,年年朝贡。 此番若是让羯赵得逞,大虞西北门户大开,国势必危。 萧陌忧心如焚,当即决定进宫求见陛下。 他毕竟是大虞子民,又是忠良之后,与夏国皇室还有着某种关联,绝不能坐视夏国灭亡。 大兴宫,南书房。 “这仅是天阙盟一家之言,朕并未收到朝廷在羯国和夏国的探子传回的任何消息,叫朕如何相信你?” 建武帝剑眉微凝,手拿着萧陌呈上来的半截字纸道。 记载这则消息的纸张被萧陌裁去了一半,建武帝暗自疑惑,这另一半纸上记载着什么? 大虞在羯夏两国都城,都安插了大量密探,这些探子,难道不比江湖门派靠得住? 连这些探子都没能探听到的消息,江湖门派又如何得知? 建武帝对天阙盟早有耳闻,此门派地处大虞西北天阙山,曾数度率领江湖义士,帮助过朝廷抗击羯赵。 他还曾赐过一副“忠义参天”匾额,嘉奖过天阙盟。 天阙盟地处虞夏羯三国边境,只要他们不蓄甲士,不聚百姓,建武帝还是乐见其成的。 不过是一帮失去故土的大虞义士,集结在边境险要之地,虽广有门徒,接纳的门徒,又都是北边被羯赵吞并的土地上的人口,并未触及朝廷底线。 有天阙盟在,对大虞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要说他们比朝廷的探子更专业,恐怕未必。 “陛下,天阙盟与北地联系密切,羯赵各处散布着大量失地的虞国百姓,他们多是天阙盟的门徒。他们无孔不入,比朝廷的探子何止多了百倍?他们有的在公侯之家为仆,更有甚者,在宫中谋事。他们能打听到的消息,朝廷密探未必能探知,还请陛下明察。” 建武帝面色微愠,“你给朕的字条,为何只有一半!” 萧陌茫然抬头,才知皇帝对自己起了疑心。 “的确只有一半,另一半写的不过是草民私事,不敢有辱圣聪,故而被草民裁去。陛下若坚持要看,草民不敢藏私。” 萧陌为取信建武帝,不得不拿出了另一半字条。 建武帝接过,看了上面的内容,不觉大怒,“大胆萧陌,你敢欺君? 第三十二章 毕竟有异族血统 建武帝看到白楚给玉佩下的结论,瞬间明白了萧陌的动机。 萧陌担忧边境安危是假,想借机远赴夏国,寻访生母来历才是真,“你真是为了朝廷?” “陛下,草民怀有私心不假,担心我大虞安危也是真,若因草民一人之事,而坏国家大事,草民万死莫赎。请陛下相信草民,火速派遣使臣前往大夏,提醒夏国皇室小心防范。并争取与夏国结盟,方可保大虞西北边防不失,陛下明鉴。” 萧陌叩头拜下,他身为萧族子弟,怎肯为了自身安危,弃家国于不顾? 为了取信建武帝,他已经打算将实情告知。 建武帝却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还想自请前往大夏为使,替朝廷周旋此事?” “陛下若遣草民为使,草民定不辱命!” “危言耸听!”建武帝怒不可遏,将字条捏成一团,扔向萧陌,“朕念在你是忠良之后,不忍加罪,你可自去,再敢扰乱朝纲,定当严惩。” “陛下!”萧陌叩头再拜。 刘公公慌忙上前来,小声道:“萧公子请,陛下自有圣裁,公子万不可触逆龙颜呀!” 萧陌无奈,起身告退。 “毕竟是有异族血统的,枉朕还打算让他承继平北侯爵位。”建武帝大失所望,始终对萧陌的为人有所怀疑,毕竟他是当过赘婿的。 甘当赘婿的男子,又能有多少底限? 他若真有夏国皇室血脉,朕派他出使夏国,万一他不回来,岂不要让大虞颜面扫地? “刘大伴,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老奴是内臣,不敢干政。” “朕许你无罪!说就是了!”建武帝不耐烦道。 刘大伴小心道:“老奴以为,萧公子所言,未必是虚。” “为何?”建武帝凝目注视着老太监。 刘大伴低眉道:“否则,他何必要入宫?并且还拿出了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建武帝微微一怔,“是啊!他原本不必入宫,自可自行前往大夏,查访生母身份。他入宫来,只有一个理由,提醒朕注意羯赵的动向。” “你倒是肯为他说话!”建武帝岂肯承认自己的错漏。 刘公公伴驾多年,深知陛下说出这句话,就表明他已经信了自己,“老奴只认一个理字,老奴与萧公子非亲非故,何必帮他说话?” 真的非亲非故吗?刘公公心下自问,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张饱经沧桑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是已故天策上将轩辕擎苍,他总是略带愁容,忧国忧民。 对待像他这样的下人,却温和谦恭,如同对待自己的家人。 当年他还是个负责洒扫宫门的小太监,只因一点微不足道的疏失,被执事太监抓住。 他咬着牙只是不服,差点被执事太监打死。 若不是轩辕将军路过,救下他一命,岂有今日。 轩辕将军对他说:“做奴婢要懂得服软,但也要有往上爬的心。往上爬不是目的,爬上去,才有能力改变自己和同伴的现状。” 轩辕将军自己却忘了服软,终究是为了大虞,被泼上了判臣的污名,身死族灭。 萧公子长的可真像他呀! “你在想什么?” 建武帝一声突兀的发问,吓得刘公公一惊。 “老奴该死,老奴只是有些担心,万一萧公子说的是真的,西北边防岂不危矣。” 建武帝手指宫门,快步回到御案前,“去通知几位内阁重臣前来见朕。” 萧陌回到府里,心急如焚,等不及家仆回来,就命豫伯备马,带上小侍卫急速出京,直奔大夏。 与此同时,一只信鸽腾空而起,飞往天阙盟。 不久,朝廷也派出了使团,因威远侯最近才挫败过羯赵,建武帝派纪霆为使,前往夏国查探虚实。还给了使团便宜行事之权。 若萧陌所言果然属实,使团可设法破坏羯夏联盟,争取与夏国结盟,共抗羯赵。 不一日,主仆二人就到了瓜州古渡。 此地是天阙盟地盘,离天阙山已不足五十里。 事态紧急,萧陌原本以为,可以在半路遇见返程的萧府仆人,取回玉佩。 因为从京城到此,只有这一条官道可以走马。 直到此处,却仍未遇见萧府仆人。 他正要回师门问个明白,不料却在渡口遇见一个人。 “大师姐!” 一身劲装,怀抱长剑的大师姐林双英气逼人,在一众等船的旅客中鹤立鸡群。 看见他们,大师姐笑意盈盈。 “师姐怎么会在这儿?” “等你呀!豫伯飞鸽传书,道你要孤身前往夏国,查访生母身份,这件事怎么少得了师姐我。” 萧陌心头一暖,“有大师姐相助,这事便算是成了。” “你真这么想?”大师姐面色微愠。 大师姐是七师叔林无踪的关门弟子,学的是查勘地形,伪装潜行的本领。 出师之后,大半时间都不在盟内。 小时候,他们时常会在一起习武,大师姐对他很是关照,还指导过他许多野外生存的本领。 不过跟他在后世学习的生存本领相比,即使是大师姐也比不过。 “当然!”萧陌一脸真诚。 “那你为何不直接约我同行,而要让豫伯越俎代庖?” “这个,此去凶险!” “你不知道,师姐我就喜欢凶险吗!” “这是小弟私事,不好劳驾……” “说什么呢?臭小子,你还当我是你师姐么?” 大师姐恼怒地上前来,搭住了他的肩膀,“以后再敢跟师姐这么生份,拧下你耳朵来,走吧!” 大师姐宠溺地拎了拎他的耳朵,将一块玉佩塞进他怀里,率先跳上了一艘大船。 萧陌大喜,原来是师姐得到消息,截下了玉佩。 萧陌紧随其后,带着小侍卫牵马登船。 船上只有他们和艄公船伙,都是天阙盟的人。 大船逆流而上,径直驶往大夏国都渊京。 有师门相助,萧陌比计划早到了一日。 三人暂居在夏国国寺,护国怀恩寺旁的客栈内。 大师姐自去联络门人,寻找门路接近夏国皇室人物。 萧陌此来,不仅要查访生母来历,更重要的是要揭露羯国的阴谋。 大师姐走后,他便也出了客栈,打探羯国使团的下落。 羯国使团目标很大,很快他便有了消息,敌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护国怀恩寺旁,就是大夏国使馆。 羯国使团成员,就住在国使馆中。 大师姐出去一日,晚间回来,已有了眉目。 “三日后,会有夏国贵人,约你在护国怀恩寺会面,能不能说动她,就看你的本事了。” 第三十三章 你是个什么东西 “师姐如此神速,小弟佩服!” 萧陌吃惊不小,本以为此行定然要在渊京盘桓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大师姐手段如此高明。 兴许大师姐早就跟大夏皇室有来往,也不一定。 “那是,师弟也不看看,我是谁?” 大师姐颇为自负,临了补充道:“后日大虞使团也该到了,领头的正是你前岳父纪霆,你可要当心点。” 萧陌一怔,陛下果然多疑,好在他最终听取了自己意见,派出了使团,只不过来使的身份让他有些意外。 不出两日,大虞使团果然如期而至,被安排在了通谊馆下榻。 萧陌因是私自前来,并未前去见纪霆。 一晃三日过去,萧陌依照约定进了护国怀恩寺。 守门的夏国侍卫瞧见他腰间玉佩,并未阻拦。 护国怀恩寺因是皇家寺院,异常庞大,有英魂殿,忠烈殿和报国殿三大主殿和数十偏殿组成。 萧陌一路瞻仰各殿,发现前殿报国殿中多是夏国近代名臣,中殿忠烈殿供贡的,已是夏国开国元勋。 越往里走,供奉的灵位级别越高。 一路都很安静,走到中殿,却听见殿内人声嘈杂,已经有一群人在里边。 里面的人听见身后有人来,齐齐转头。 “萧陌?”人群中,威远侯纪霆略感惊讶。 建武帝并未告诉他,是萧陌提供的消息,在这里看见前赘婿,他还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小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纪霆对面,一名髡顶男子眼神凶狠地看向萧陌。 纪霆道:“此人便是萧震庶子。” “哦!”髡顶男人大笑,“他就是萧震在外生的那个杂种?他怎么会跑到这儿来?是你把他带来的?这小杂种不会是想替他死鬼老子报仇吧?” 髡顶男子瞟向纪霆,凶狠的眼神中带着猜忌。 纪霆解释道:“三殿下误会了,本使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在此。” 萧陌凝目看向髡顶男子,髡顶是羯人的发式,纪霆又称其为三殿下,此人应该就是羯国使团的领头人,羯国大阳王术虎赤。 正是此人率领二十万铁浮图南下侵略虞国,设伏杀害了他父兄五人。 威远侯纪霆也是击退此人有功,才得以一门封爵。 如今敌对双方却相谈甚欢,纪霆更是对此人有问必答,不禁令萧陌起了疑心。 纪霆也正是因为心里有鬼,陡然间见了萧陌,才会略感惊心。 他似乎也觉察到了自己行为有些不妥,“不过他是我虞国忠良之后,还请殿下嘴下积德。” “哦?忠良之后?一个胆小如鼠的杂种罢了,听说他还是赘婿,嫁给了你女儿?难怪你会护着他。”术虎赤嚣张地看着萧陌。 萧陌表情淡漠,对方人多,纪霆又敌我不分,眼下显然不是报仇的时机。 这羯国三皇子似乎有意想要激怒他,他又岂会上了敌酋的恶当。 威远侯表情略显难堪,解释道:“他日前已与本侯长女和离,如今已不再是我侯府赘婿,还请殿下看在本侯薄面,放他离开。” 萧陌却当他们是空气,径直朝第三进院落走去。 术虎赤正要说话,见萧陌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顿时大怒,厉声道:“小子,站住!” 萧陌充耳不闻,立刻便有两班羯族武士,冲上来拦在了萧陌前面,哗啦啦抽出随身佩刀。 术虎赤狞笑一声,走到萧陌近前,“杂种,往哪儿去?这可是皇家寺院,岂是你能随便闯的?” 第三进大殿的入口处,还守着两班夏国侍卫,个个身披金甲,手执长戟。 为首的侍卫长瞧见羯国三皇子递过来的眼神,站出来质问道:“大阳王殿下说的是,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我大夏皇家寺院?” “在下是里面的人请来的。”萧陌淡然道。 侍卫长略感惊讶,正要再问,却听术虎赤嗤笑道:“笑话,你可知这里面是什么人?连本王都未受到邀请,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看这小杂种脑子不太好使,以为这里是菜市,里面是他小情人呢!” 羯国使团成员哈哈大笑,有人道:“纪霆,你也不管管你这前女婿,既然是个傻子,就该找个地方关起来,放出来丢人现眼,就是你的不对了。” 纪霆面色阴沉,沉声道:“胡闹,萧陌,你可知你在做什么?这里面可是夏国监国公主,身份尊贵。你若硬闯,别说是我,即使是陛下,也难保你周全。你有什么话,可以回馆驿再谈……” 纪霆以为萧陌是尾随着使团来到夏国的,目的不外乎为父报仇,或者查明父兄的死因。他至所以会如此,就是为了恶心自己,破坏自己出使夏国的计划。 否则,他想不出萧陌来此还有其它理由。 今早,他与羯国三皇子术虎赤同时得到消息,说是夏国大公主上官云霓去了护国怀恩寺。 夏国一直是女帝当国,大公主上官云霓受封监国公主,地位相当于大虞监国太子。 他和术虎赤,都想早一点面见夏国监国公主,争取主动。 没想到萧陌这时候会突然冒出来。 萧陌也没想到,约见他的贵人会是夏国大公主,不过他相信大师姐不会欺骗他。大师姐既然敢叫他来,里面就一定是大师姐说的那位夏国贵人。 “侯爷多虑了!”萧陌连看也没看纪霆一眼,仍旧抬脚往前走。 纪霆震惊,“萧陌,你可知你是虞国人,你的一言一行,在这种场合,可代表着虞国,你何必意气用事?坏了两国和谈,你可担待不起。” “侯爷怎知,我来不是受人之约?” “哈哈?你是说,是夏国监国公主约你来的?她是不是还要嫁给你呀?” 术虎赤一句话,引得大殿内哄堂大笑。 大虞使团官员们个个皱眉,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简直笑话,我等才是代表大虞出使夏国的国使,你一介白身,公主会请你?” “萧陌,趁早滚下去,别辱没了你父亲一世英名。” “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依着本官,就该将他乱棍打出,以免损害了我大虞国威。” 羯国三皇子瞧见大虞人自己掐起来,嘴角狂翘,眼神中充满玩味。 “这小杂种还真有点胆识,连夏国皇家禁地都敢闯,还敢冲撞监国公主,很对本王胃口。都别动手,本王倒要亲自试试,这小子的骨头有多硬。”术虎赤双手擀面杖似的十根手指缓缓握紧,骨节啪啪作响。 第三十四章 云台二十八将 “是谁敢动本宫的贵客?”一声清冷而威严的声音从大殿内传来。 英魂殿殿门大开,走出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身旁跟定数名女侍。 她身披绣袍,绣金织凤,每一道金线,似乎都蕴含着无上皇权,流光溢彩,如同九天玄女临凡。 就连身旁的女侍,个个都飘逸出尘,风雅不俗。 美国缓缓走下台阶,眉如远山含烟,眸似秋水盈波,尽管有轻纱遮脸,也难掩其绝代容颜。 她似乎与生俱来就带着让人难以逼视的气场,眸光所及,金甲侍卫纷纷俯首,“恭迎殿下!” 此人正是大夏监国公主上官云霓。 众人全都目瞪口呆,原本挡在萧陌身前的金甲侍卫纷纷让道。 羯国三皇子术虎赤更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云霓,你没搞错吧?这小子是你贵客?” “请大阳王自重,本宫乃监国公主!你如此直呼其名,本宫现在就可以命禁卫将你轰出去。” 监国公主言出法随,两旁金甲侍卫一声怒喝,术虎赤脸色大变。 “好一个监国公主,上官云霓,你看清楚,孤乃大赵大阳王,我大赵是君,你夏国是臣,你岂敢放肆?” 术虎赤贪慕公主美貌已久,早就想将公主占有己有,此来目的就是为了迷惑夏国答应借道,然后趁机灭了夏国,占有公主。 他没想到,公主居然为了一个手下败将之子,对他恶语相向。 “大阳王似乎忘了,你此刻站在何处?我大夏认为为君,你便是君,我大夏不认,你便什么都不是。” “你敢……”术虎赤勃然大怒,表情狰狞,随行武士纷纷拔刀。 与此同时,大殿后脚步铿锵,涌出大批金甲禁卫,人人手持强弩,对准了除萧陌外的众人。 纪霆震惊,连忙上前对着公主拱手道:“我等俱是来求见公主,无意冒犯,请公主息怒。” 大虞使团成员更是个个瞠目,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威远侯府的弃婿,怎么突然就成了夏国监国公主的贵客。 上官云霓斜睨了一眼纪霆,语声冷冽,“既是国使,见了本宫为何不拜?我大夏须不是你虞国臣属。” 纪霆额上不由渗出冷汗,连忙大礼参拜,“外臣纪霆携大虞使团成员,参见监国公主殿下!” “看在萧公子面上,本宫恕你等无礼之罪,退下!” 术虎赤高声道:“上官云霓,你敢藐视我大赵,你必须给本王一个交待,否则,本王决不干休。” “此乃大夏国寺,我朝忠魂安寝之所,再有高声喧哗者,当廷射杀。” 上官云霓一声轻叱,金甲禁卫们纷纷拉紧了弓弦。 “外臣告退!”纪霆慌忙领着一帮使团成员狼狈退出大殿,全没了上国使臣风范。 术虎赤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对上监国公主的眸子。 那双眸子里透着肃杀之气,绝不像是信口胡言,那波澜不惊的轻纱下,但凡吐出一个字,无数弩箭就当如飞蝗,直射所有羯国使团成员的胸膛。 术虎赤与沙场万军丛中,矢石交错间锤炼出来的杀伐之气,在这充满肃杀的眸光注视下,也不得不败下阵来。 他不敢赌,心里甚至怀疑,夏国已知悉了他们此番前来的真正意图。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恶狠狠地咽下了这口恶气,冷哼一声,缓缓退出死地。 “萧公子请!”上官云霓眸子里的锐意陡然消散,面对萧陌时,眸子里又带上了如水的柔光。 术虎赤咬牙切齿,“上官云霓,你会为今日所为负出代价,孤要得到的女人,就没有得不到的。” 萧陌在羯国使团成员惊怒交加的目光中,跟随女帝,踱步进入第三座大殿,金甲侍卫们迅速收队,护住英魂殿。 长久以来,除了夏国皇室至关重要的几名成员,普天之下,谁也不知道英魂殿中供奉的是何方神祇。 许多人猜测,那里面供奉的是夏国开国皇帝,一代战神上官元昊,可他们谁也没有真正见过。 英魂殿常年有重兵把守,只有女帝和少数几位皇室成员进去过。 殿门关闭,将所有人的目光隔绝在殿外,术虎赤目睹此情此景,目眦欲裂。 大殿内空空如也,女侍们自动罗列两边,上官云霓率先向内殿走去。 萧陌紧随其后,进入内殿,这里金碧辉煌,高耸的神龛之上,当中塑立着一尊表情肃穆的神像。 两旁各自排列着十四尊次神,每尊神像下,都供奉的灵位,香烟缭绕。 奇怪的是,其中五尊神像下的牌位,却以红绸覆盖。 萧陌举目端详着正中的主神,只见那尊神像下的灵位上赫然写着:故天策上将大虞一字并肩王都督中外诸军事轩辕擎苍之灵位! 萧陌心中大震,疑惑地转头看向公主。 他不明白,夏国至高无上的神殿内,供奉的不是大夏忠魂,却为何是大虞判臣。 公主眸光含泪,抬头注视着那尊高大的神像,“他是我夏国恩公,对我朝恩同再造。” 萧陌心想,轩辕擎苍于夏国有恩,夏国知恩图报,为其塑像供奉,倒也合乎情理。 轩辕擎苍的故事,他小时候也曾无数次听到,那他两边陪祭的那些神像,定然就是声名赫赫的云台二十八将了。 轩辕擎苍当年在大虞云台山,封了追随其出生入死的二十八位将军,史称云台二十八将。 萧陌久闻其名,然而天策上将府已被大虞宣布为判臣,关于他们,也只剩下了坊间流传的无数传奇。 大虞史书中,也只剩下寥寥数笔,连他们的名字,也都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没想到在这异国他乡,还能看见他们的容貌和姓名。 萧陌对于天策上将背叛大虞的始末知之甚详,心底却总是怀着几分惆怅。 豫伯为他买下的宅子,就是这位传奇人物的故居,如今大虞却无人谈起,仿佛他们都不曾来过。 萧陌举目望去,那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一张张威武正气的脸庞,很难让他相信,他们背叛了自己的族人,自己的主国。 难道他们是为了夏国,背叛了大虞? 所以夏国才奉他们为神明,世世代代香火不灭?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几位以红绸遮盖灵位的神像脸上,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像,实在太像!”他忍不住凝目上前,在其中一尊神像前驻足。 第三十五章 他们都是天策府旧部 萧陌伸出微颤的手,缓缓揭开蒙在神像牌位上的红绸。 “大虞征北将军武安侯黄煊之灵位!” 萧陌眼眶一热,从小到大的一幕幕场景,走马灯似的从他脑海中浮过。 炎炎夏日,师父罚他在山顶的巨石上打坐,自己也陪着他承受烈日炙烤。 三九寒冬,师父教他在冰面上行走,他不慎跌入冰湖,师父毫不犹豫,纵身跃入刺骨的湖水。 那次他高烧了三天,师父衣不解带,亲自为他尝药。 师徒如此亲近,可师父却从来没跟他说起过,他竟是云台二十八将之首。 “武安侯的名字,如今还能止羯赵小儿之哭,他曾令羯赵铁浮屠闻风丧胆,一柄赤血刀,不知取过多少敌将首级。术虎赤的父亲,正是丧命于此刀之下。”上官云霓幽幽说道。 萧陌心中大震,心底忽然明白了,师父那遍体的伤痕是哪儿来的了。 他自小对师父又敬又怕,师父身上的杀伐之气,足令敌酋胆寒,何况他一介小徒。 在师父塑像之侧,他赫然又看见了另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五师叔王猛,旁边又见到了二十八尊塑像中唯一的女像,那居然是五师娘白楚。 萧陌颤抖着手揭开那两块红绸,只见那上面分别写道:大虞奋威将军忠武伯王猛之灵位;大虞镇北将军忠贞伯白楚之灵位。 五师叔,五师娘,他们原来也是天策府的旧部。 五师娘旁边不远,又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跟大师姐林双容貌出奇的相似。 萧陌快步上前,揭开红绸。 大虞奋武将军忠义伯林无踪之灵位! 萧陌毗邻的最后一块红绸。 大虞奋义将军罗神通之灵位! “七师叔,九师叔,他们全都是轩辕氏旧部!” 萧陌一尊尊看过去,再没有盖着红绸的灵位了,那些脸,他也再没见过一张。 其中只有一张中年人的脸,有些似曾相似。 略一思索,他又觉得不大可能,低头朝那尊神像下的灵牌看去,只见那上面刻着:故大虞神机军师忠智伯余潇之灵位。 余潇!余潇!豫伯? 他心里一惊,担头又去看那张脸。 那张脸何其英俊,整座神像身姿挺拔,潇洒自然。 联想到豫伯,他忽然鼻子一酸,他真的是豫伯,不会错。 脸可以变,甚至身形也可以变,但那双从容淡定的眸子,却从来没变。 豫伯他为何要将自己作践成现在这般模样? 萧伯心底巨浪滔天,翻腾不止。 接踵而至的巨变,打碎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自己原本的认知。 几个师父全都隐姓埋名,给自己取了道号,却唯独没有对他隐瞒过自己的真实姓名。 他们为何会沦落至此,既然已经背叛了虞国,幸存者不应该在敌国享受荣华富贵吗? 可他们却一齐上了三国交界之处的天阙山,开宗立派。 他们到底图的是什么? 萧陌把头转向夏国公主,夏国既然祭祀着天策府旧部,就该知道其中原委。 只见上官云霓站立在一处灵位前,仰头瞻仰着其中一尊塑像,默默垂泪。 萧陌走上前去,顿时惊得呆住了。 那塑像前的灵牌上赫然新刻着:故大虞征北将军平北侯萧震之灵位! “父亲,父亲他也是云台二十八将之一,我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起过?” 萧陌喃喃自语,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他忽然有一种直觉,他今天能够出现在这殿中,身上一定肩负着某种使命。 “萧陌,你生父并非萧将军,他只是你养父,你师父师叔,都可以算作是你养父,你父亲是他,大虞国最伟大的战神,天策上将,大虞唯一的异姓王!” 上官云霓眼神热切地望向正中高大的主神像,“萧将军和你师父,师叔,他们都可以算作是你养父。” 萧陌怔住了,今天的所见所闻,太过匪夷所思。 他是天策上将轩辕擎苍的儿子,他不姓萧,他姓轩辕。 “你一定很好奇,同为天策府旧部,你师父师叔们都不得不远遁京师避祸,为何你父亲却能独善其身,而且还在大虞朝中担任要职。那是一桩十分久远的往事,二十多年前,远在你我未出生的时代,萧大将军还是天策府的家将,负责守卫天策府,保护主母,也就是你的生身母亲,大虞长公主殿下。” 上官云霓娓娓道来,萧陌却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生母是大虞长公主,根本就不是什么敌国女俘,可有一点却说不通。 “我母亲若是长公主,她的遗物却为何会是夏国皇室所佩之物?”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长公主之物,”上官云霓解下腰间一块龙佩,“这才是长公主遗物,你那块,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上官云霓脸颊上不由飞起两朵红云,双手将龙佩呈上。 萧陌瞬间明白,这分明是两块定情信物。 解下腰间凤佩,一手交还给公主,一手接过龙佩,萧陌略显激动。 他终于清楚了自己身世,也终于感受到了素未谋面的家人给予的爱护。 父亲母亲虽然都已不在人世,他们却给他留下了师父,五师叔夫妇,七师叔,九师叔,还有豫伯他们。 还给他留下了这桩亲事。 “天策府谋反案发之时,萧大将军在京中护卫你母亲,而你母亲贵为长公主,得以幸免。有你母亲担保,萧大将军才暂时没有被牵连,并在你母亲的劝说下,假意投靠了大虞皇帝,被大虞皇帝委以重任,追随威远侯纪霆,剿灭天策府残部。” “那时你父亲的玄甲军虽然遭遇重创,却并未全军覆没,还有数千人坚守在大虞东面边境的王盘山。面对羯赵的招降,已经陷入死地的玄甲军将士断然拒绝。他们的首领,也是你父亲的副将冯胜,为保住玄甲军余部性命,答应投降萧将军。但要萧将军答应,放过玄甲军余部性命,将他们编入朝廷,重新为国效命。萧将军答应了冯胜的请求,冯胜随后自刎,把自己的头颅献给了萧将军。” “萧将军收拢玄甲军残部,将他们编入自己麾下,又提着冯将军人头,回朝觐见陛下。因为纳了投名状,撇清了与天策府的关系,又收拢了近万玄甲军残部,皇帝龙颜大悦。萧将军这才逃过了威远侯的迫害,取得了皇帝的初步信任。但皇帝并未就此嘉奖他,而是让萧将军统领玄甲军旧部四处征战,继续考验他的忠心。” 第三十六章 羯赵乃虎狼之邦 “那时,你母亲已身怀有孕,外人却不知情。天策府被抄家灭族,你是轩辕将军唯一的血脉。你母亲为了你能活命,才设下此局,让萧将军取得了陛下的初步信任。继而在秘密生下你之后,将你托付给了萧将军。那时我母亲正在大虞为质,他是夏国公主,为促成虞夏结盟,而在大虞为质。威远侯纪霆为主的大虞主和派,主张将我母亲献给羯赵,促成大虞与羯赵的和谈。” “夏国苦羯赵久矣,所以才响应轩辕将军主张,与虞国结盟,共抗羯赵。没想到轩辕将军被人所谋,虞国主和派抬头,他们还要将我母亲送去羯赵。羯赵乃虎狼之邦,我母亲苦求大虞皇帝放她归国,却未得到响应,不得已求到长公主府,因为长公主是轩辕将军的夫人,当初正是轩辕将军一力促成了虞夏结盟。” “长公主利用自己身份,遣一女仆扮作我母亲模样,而将我母亲扮作女仆,跟随萧将军出征的大军,一同离开了虞国京师大兴城。临行之际,我母亲为报答轩辕将军和长公主的恩情,为你我两家许下了婚约,并交换了随身玉佩作为信物。” 萧陌接合上官云霓的叙述和自己的见闻,拼凑出了当年之事的大致情形,只是还有一些疑惑没有找到答案。 当年天策府到底是如何被诬陷的?父亲又是怎么死的? 养父萧震当年为何要将他带回萧家?而不是将他直接送往天阙山去,给师父们抚养? 难道养父就不怕他的出现,会引起陛下和纪霆的怀疑吗? 还有一个更难解释的疑点,后来养父明明将他送到了天阙山,从此远离了朝堂凶险。 为何在他成年之后,又要将他送入虎口,当了威远侯府的赘婿? 威远侯可是天策府的仇人,如此作为,实在让人费解。 只可惜,养父已死,只能等回到师门之后,再去向师父和师叔们打听了。 师父和师叔们骗得自己好惨,还有豫伯,他们为什么不肯早点告诉自己真相? 他与琼华郡主大婚前夜,又是谁在他的饮食中动了手脚,毒死了这个世界的萧陌? 此人心肠如此歹毒,毒害忠良之后,简直令人发指。 是纪霆,还是建武帝?亦或是琼华郡主? 萧陌终于明白了他身上肩负着的使命。 他要为十万冤魂讨回公道,要让纪霆和建武帝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要为天策府正名,要让师父和豫伯他们堂堂正正的走在阳光下,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报偿。 他还要将这座英魂殿搬往大虞,让忠魂得到千千万万大虞子民的祭奠,英名远播,万古流芳! “父亲在上,各位叔伯共为见证,我萧陌在此立誓,誓为天策府正名,迎接忠魂回归故土,享世代香火。” 萧陌双膝跪倒,对着正中的神像拜下,再站起来时,他已然觉得心里多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是他在这个时空中所没有过的。 他又找回了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那时他身为国际维和部队都领,怀揣着维护世界和平的强烈使命感,悍不畏死,一往无前。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却短暂的失去了这种感觉,现在他终于又找回来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上官云霓眼底不禁泛起泪光。 “父亲的主张是对的,赵强而虞夏皆弱,若你我两国各自为政,必会被羯赵各个击破,公主以为然否?” 萧陌抬眸正视着上官云霓,从她的眸子里,他看得出来,她对他的信任。 “本宫也正为此来,只是我朝内部派系斗争激烈,羯国大阳王联合了主和派,向我母亲施压。打倒了他们,我夏国便要分裂。不打倒他们,大夏便要倒向羯赵,被羯赵吞并。此次两国使团齐赴渊京,是联虞抗赵,还是借道于赵,攻伐虞国,已到了你我两国存亡继绝之际,萧公子可有高见?” 萧陌闻言,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之色,“公主所言极是,当前局势,确需速战速决。要打击主和派,我们首先需从内部瓦解其势力。我有三策,可供公主参考。” “其一,暗中搜集主和派与羯赵勾结的证据,尤其是大阳王与主和派之间往来的密信、财物等实证。此证据一旦公之于众,必能让朝堂看清他们卖国之实。” “其二,主和派中并非铁板一块,找出其中可争取之人,许以重利或高位,诱使其倒戈相向,从内部瓦解其阵营。同时,秘密联络那些虽未明确表态,但心怀国家、不满主和派的官员,壮大我方势力。” “其三,公开辩论,以正视听。在朝堂发起一场关于联虞抗赵还是依附羯赵的公开辩论,邀请各方势力参与。理不辨不明,相信夏国仁人志士必能从辩论中分出忠奸善恶。” “此三策并行,内外兼修,既可打击主和派,又能凝聚夏国抗赵之决心,公主以为如何?” 上官云霓表面虽不动声色,内心却暗暗失惊,萧公子所言,竟与母亲不谋而和。 母亲思考了数日,才得出结论,没想到萧公子顷刻之间,便能理清头绪,果然虎父无犬子。 英魂殿内,夏国监国公主上官云霓与萧陌在里面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术虎赤用尽手段,也打探不到一点消息。 监国公主身边密不透风,都是只效忠于公主本人的死士。 就连夏国女帝身边,都安插有羯赵探子,公主身边却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这令术虎赤暴跳如雷,在国使馆内大发雷霆,“废物,本王养你们何用?无论如何,本王必须知道,上官云霓接见萧陌的真实意图,否则,你们就都不用回去了。” “是。”大阳王身边,一众部属汗出如浆,却没有一个人敢抬手擦汗。 只有王府首席幕僚魏汝成,向大阳王投来成竹在胸的目光。 “尔等都退下。”术虎赤一眼瞧见,立刻挥手斥退左右,只留魏汝成在厅中。 见人都走远了,魏汝成才上前附在大阳王耳边,道出心中算计。 大阳王听罢,豁然开朗,哈哈大笑,“好,这件事就有劳魏师傅亲自出马,事成之后,本王必有重赏。” 第三十七章 秀才遇到兵 翌日,通谊馆突然涌进来大批夏国士卒,将馆驿内外围得水泄不通。 夏国礼部主客司郎中孙际出面道:“来呀,请虞国使团所有成员,迁往四方馆下榻。” 士卒们不由分说,就将正在馆内休息的虞国使团成员们一个个赶到了大堂内。 虞国使团的官员们个个脸色大变。 四方馆的级别,比通谊馆何止低了一个等级?那里分明是各国商贩居住之地。 “孙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本官可是大虞国使!” “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可是大虞人,这就是你们对待远道而来的贵客的态度吗?” “孙大人,你得给我们一个交待,为何要将我等迁往四方馆?” 使团官员们围着孙际,吵得不可开交。 孙际大皱眉头,却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纪霆闻讯起来,瞬间拉长了脸,“孙大人这是何意?本使可是受大虞皇帝差遣,赴贵国和谈的国使。不住国使馆也就罢了,为何要将我等赶往商贩聚集的四方馆?” 这件事事关大虞尊严,不可让步,否则,辱了大虞国威,他回去没法向建武帝交待。 事还没办成,就被人家扫地出门,大虞颜面何在? 孙郎中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本官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国使大人不要为难本官。” “你奉的谁的命?你们简直欺人太甚,本使要面见女帝,替我大虞讨个公道。”纪霆怒不可遏。 “奉谁的令,恕本官不能奉告。至于见不见我朝陛下,那是国使大人的自由,大人请便。本官给你们三炷香时间,搬出通谊馆。否则,别怪本官不给国使大人面子。” 孙郎中一声令下,立刻有夏国士卒点燃了三炷香,插在了香炉里。 大虞使团成员个个怒发冲冠。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侯爷,我等何曾遭受过此等羞辱,还请侯爷作主。” “夏国欺人太甚,还有什么可谈,不如早日回去,请陛下为我大虞主持公道。” …… “都给我住口!”纪霆虽然震怒,却也知道跟这些人讲理只能自讨没趣。 他们来时,夏国朝堂还对大虞使团礼敬有加,派了礼部主官亲自迎接。 虽然没有安排他们下榻国使馆,却也情有可愿。 因为羯国使团下榻在国使馆,两国敌对,同住一馆,恐生龃龉。 一夜之间,夏国朝堂却变了脸,对大虞使团如此无礼。 他们还没来得及面见女帝和监国公主,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其中唯一的变数,只有萧陌。 昨日监国公主只接见了萧陌一人,今日夏国官员就来赶人,定是萧陌对他怀恨在心,借机报复。 对于监国公主为何会接见萧陌,纪霆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当年夏国质子无端逃离京师,回国后不久便登基为帝。 大虞朝堂一直没有查出,当年到底是何人协助质子逃走,如今看来,那人很可能是萧震。 正因为女帝与萧震有过这段渊源,萧震对夏国女帝有恩,监国公主才接见了萧陌。 当年他也曾怀疑过萧震,并向陛下进言,可惜查无实证,陛下没有采信。 如今此事再现端倪,他昨日已连夜写下一封密奏,传书回朝廷。 陛下得知此事,必会迁怒于萧家,彻底扳倒萧家指日可待。 他早就对萧震收编的万余玄甲军残部觊觎已久,想将这股力量握在自己手中。 奈何陛下一直利用萧震掌控着这支力量,无形中一直牵制着他手中的北地军。 萧震死后,这股力量一直是由陛下掌握,但若再遇战事,陛下早晚是要将皇权放手给将官。 看陛下这些日子以来的部署,明显是有意要让萧陌接班。 若能借此机会,解决了萧陌这个劲敌,得到这股力量,也算不虚此行。 此事还有另一种可能,若萧陌没有在公主面前进谗言,那也一定是因为萧陌昨日得罪了羯国大阳王。 大阳王联合夏国主和派,刻意打压大虞使团,罪魁祸首还是萧陌。 “走!”纪霆忍气吞声,冷着脸带着使团成员狼狈搬出了通谊馆。 “侯爷,咱们就这么算了?我大虞国威何呀?回朝之后,如何向陛下交待?”副使言慎颇为不愤地说道,其它使团成员也纷纷附和。 “不走又能如何?难道你们想跟一群兵痞讲道理?”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使团成员个个哑口无言。 纪霆见火候到了,刻意引导道:“有这功夫,不如用你们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夏国人为何会突然变脸。” “对,”言慎略一思索,脑海中灵光一闪,本能的就想起了萧陌。 “此事恐怕是那姓萧的庶子在从中作梗,要么便是他得罪了大阳王,大阳王利用宗主国的身份,逼得大夏不得不如此,目的就是要故意羞辱我等,想让我等放弃与夏国的和谈。” “言老弟还不算笨,那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给本使找出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纪霆暗中拱火,心底暗笑,“萧陌,这都是你自找的,你会为你的意气用事,付出代价,代价就是你亲手断送到自己的前程。” “好个叛徒!不仅辱没了平北侯的名声,就连我朝也跟着一起,被这叛徒给作践了。” 一众使团成员义愤填膺,四方馆也不去了,四处打听萧陌的住处。 早有大阳王府首席幕僚魏汝成派了人,将萧陌的住处故意泄露给了大虞使团。 使团成员下属传回的消息,在言慎的带领下,自发前往萧陌居住的客栈,兴师问罪来了。 客栈内,大师姐一夜未归,时近正午才回来。 师姐弟二人当厅相遇,萧陌冷着脸,怔怔的看着师姐清丽不俗的容貌。 大师姐被瞧得脸红,不敢去看他的眸子,“你现在知道了?” “你们早就知道了,为何只瞒着我?”萧陌反问,冷漠的语气中还带着些许嗔意。 师父师叔们瞒着他也就罢了,他们是长辈,瞒着他也是爱护之意,不忍他过早知道自己身世,以免他不能安心学艺,整日活在痛苦中。 师兄弟姐妹却不同,他们与他平辈,怎么忍心一直让他蒙在鼓里? 第三十八章 君使臣以礼 臣事君以忠 大师姐鼻头微酸,“我若是告诉你,我也是在你离开师门后才知道的,你信吗?” “我信。”萧陌展颜一笑,心底瞬间与师兄,师弟,师姐妹们和解了。 他们不可能瞒着他的,毕竟是从小在一张床上长大的情义。 “那你为何不来信告知?”萧陌心里还是有些怪大师姐,大师姐天南海北,完全可以亲自来京城告诉他真相。 大师姐轻叹一声,没好气地道:“你那时身处侯府,险相环生,我若去告诉你,你在侯府将如何自处?” 萧陌道:“师门和我养父既然都知道威远侯府险相环生,为何还要将我亲自送入虎口?” 大师姐道:“那是不得己而为之,因为陛下身边的飞龙暗卫,查到了些蛛丝马迹,陛下开始怀疑你的身份。飞龙暗卫找到了一名当年在长公主身边侍候的嬷嬷,从她口中得知,长公主当年生过孩子。陛下由此怀疑,你不是长宁伯私生子,而是长公主的孩子。幸好那位嬷嬷至死也只肯承认,长公主当年哀伤过甚,生的是个死胎。陛下没有得到实证,便设计让你入赘威远侯府,以此试探长宁伯。长宁伯若不答应,正好证明了你特殊的身份,坐实了陛下的猜测。那时你必死无疑,就连长宁伯府和整个天阙盟,也会被诛连。师门苦心经营多年的局势,也将会土崩瓦解。” 萧陌恍然大悟,“那你可知,我已死过一回了。” 大师姐一怔,“此话怎讲?” 萧陌直视着大师姐林双,“就在我入赘威远侯府的前夜,有人在我饮食中下了无色无味的剧毒!” “什么!”大师姐脸色大变,眼底透着担忧,“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身体有没有损伤?” “幸好我及时吞服了师门的万应丹,才保住一条命!” 萧陌担心师门会因此自责过甚,才如此说,也是为了掩盖自己是由两个灵魂融合而成的特殊身份。 大师姐的手本能的拂上胸口,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师门千算万算,差点棋差一招,导致满盘皆输。 萧师弟若是死了,即使将来玄甲军的冤案能够昭雪,师门每个人也不能原谅自己。 毕竟萧师弟可是王爷唯一的血脉! “让师姐看看,你体内可还有余毒未清。”大师姐不由分说,拉了他坐下,扯过他手腕,几指白晳修长的手指已经搭在了他腕上。足足一炷香之后,她神情才渐渐舒缓,“好在你体魄强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回头师姐再给你开个方子,调理几日,余毒便能彻底清理干净。” 缓这神之后,她忽然拧紧了双眉,“是谁如此歹毒,非要致你于死地?难道是陛下仍不放心,宁可错杀,也决不放过?不对,陛下当时还对长宁伯以及他麾下的玄甲军寄于厚望,想用它牵制纪霆,何况你当时已经答应入赘威远侯府,陛下没理由对你下手。” 萧陌点头道:“师姐可有想过纪霆?” 大师姐恍然,“师门怀疑,飞龙暗卫之所以能找到长公主身边那位嬷嬷,就是威远侯在暗中施为。当年长公主一念之仁,留下了那位嬷嬷,没想到险些葬送了你的性命。如今看来,多半便是纪霆,纪霆杀你是有理由的,他不想因为你,葬送了整个威远侯府。因为他心里已经怀疑,你是王爷的遗腹子。他不想将你这个仇人之子安置在他身边,那样他连睡觉也不得不睁着一只眼睛,既然他只是怀疑,心底也必是恐惧的。只是陛下却执意如此安排,他不好明着推辞,只能行此下作手段。到时你死因不明,大战在际,陛下即使怀疑他,也拿他没办法。北伐已成定局,长宁伯也奈何不了他,还得受他节制。此人好歹毒的心思。” “是了,难怪他班师回朝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怂恿他女儿休夫。他始终视我如眼中钉,恐怕宁可错杀,也绝不会放过。”萧陌眼中寒意大盛,心中的谜团解开了不少。 “当务之急,你必须促成与虞夏结盟,这也是你的使命,是你继承王爷遗志,重掌玄甲军最好的时机。”大师姐眸子里仿佛燃起了熊熊火焰。 “有个叫萧陌的,住在何处?” 楼下大堂内,一阵嘈杂,有人高声质问着客栈掌柜。 楼上两人一怔,双双起身,走到栏杆处。 大师姐看清来人,抬手拍了拍萧陌肩膀,“来者不善,我不方便现身,只能靠你自己了。” 萧陌大窘,大师姐还真放心他的小师弟,“师姐放心,有黄全在,他们奈何不了小弟。” 他话音才落,下面一行人已经抬头发现了他,大师姐已然消失无踪。 来人正是大虞使团众人,一行人眼底喷火,朝楼梯上涌来。 忽地从二楼顶梁上,掉下来一个少年,咚得一声,钉在了楼梯正中。 唬得大虞使团为首一人一个趔趄,差点仰头栽下楼去,身后跟着的众人也唬得心里嗵嗵直跳,双腿发软。 “你是何人?小子,好狗不挡道,给本官起开。” 为首的副使言慎在身后众官的搀扶下,才稳住了身子,见是一个毛头小子,勃然大怒。 “滚!”黄全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吓得言慎一激灵,刚才鼓起来的官威荡然无存。 他连忙踉跄地退下了楼梯,这才吩咐从人道:“给本官将这小子打下来,狠狠的打。” 一众大虞使团随从涌上楼梯,还没近身,就被黄全一脚一个,全都踢了下来。 楼梯上滚作一团,哎哟连声,剩下还没来得及上来的,都裹足不前,惧怕地瞪着黄全。 言慎气极,冲着还站在二楼栏杆旁看热闹的萧陌骂道:“萧陌,你这吃里扒外的叛徒,简直辱没先人。你如何对得起你父兄,如何对得起陛下,如何对得起大虞?你难道想依附夏国,做夏国人的走狗吗?你就不怕你父亲夜夜来梦里,鞭打你这不忠不孝之徒吗?” 叛徒?辱没先人?对大虞不忠? 萧陌不禁冷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如果对大虞尽忠意味着夷三族,他不忠又如何? 第三十九章 大师姐很傲娇 “言副使,在你眼里,什么是忠?”萧陌挥退侍卫,信步走向楼梯。 言慎微微一怔,道:“小子,你想考我?不负君恩即为忠,心存社稷即为忠!这两点你做到了哪一点?” 萧陌微微一笑,“晚辈若没记错,言副使应该是忠肃伯府的人,却为何对忠之一字理解的如此浅显。” “小子,依你之见,何为忠?你今天若不能令老夫信服,仅就你方才所言,老夫也定当追究到底。” 言慎是忠肃伯府二房,其兄正是忠肃伯言谨,也即是言雨萱的父亲。言慎为人古板,极爱较真,现任大虞谏议大夫一职。 建武帝以他为副使,正是为了监督纪霆,弥补纪霆的不足之处。 萧陌道:“夫忠者,有三层,上者忠于黎民百姓,中者忠于家国社稷,下者忠于君。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在前辈这里,却反了过来,岂不可笑?”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小子,这话你是从哪听来的?君父君父,没有父亲,哪儿来的儿子?” 言慎震惊不已,如此大逆不道的说辞,简直闻所未闻。 萧陌大笑道:“笑话,天地初开时,生民何止亿兆,那时哪里来的社稷和君主?亿兆生民还不是活的好好的?反之,后来有了社稷和君主,但若君主失了民心,社稷立时便有累卵之危。若社稷倾覆,改朝换代,你所谓的君,又是谁?” “萧陌,你好大的胆子。” “你就这么想让我大虞改朝换代吗?” “果然是乱臣贼子,满口胡言,其心可诛。” 旁边几个使团成员气急败坏,纷纷指责起萧陌来。 萧陌一脸淡然,缓步走进他们中间,这些人却畏惧地向后退去。 言慎科举入仕,不像这些人不学无术,听了这些话,一时竟哑口无言。他越想越觉得,萧陌此言饱含哲理。 萧陌在言慎身前驻足道:“你我两家本是世交,晚辈理应称前辈一声世伯,敢问世伯到此,目的何在?不过是想促成虞夏联盟。而晚辈与夏国监国公主私交甚笃,世伯也看到了。晚辈只会是世伯的助力,世伯却为何敌我不分,打上门来?岂不令亲者痛,仇者快?” “你也是为促成虞夏结盟而来?那你为何在监国公主跟前诋毁我大虞……” 言慎话说到一半,突然自己明白过来,“你无意为难国使大人,此是大阳王的人从中挑拨离间!” “世伯一言中的。” 萧陌此来,原本就是为了促成虞夏结盟,但他没有得到建武帝首肯,只是以个人名义前来。若无使团相助,回朝之后,会有诸多不便。 言慎为人正直,又是忠肃伯府的人,只是一时被蒙蔽,上了羯人的当,又有纪霆在后面拱火,才会气冲冲找上门来。 若能晓以大义,得到他的帮助,回朝之后,会省去许多麻烦。 言慎将信将疑,“夏国朝堂已将我等逐出通谊馆,此事即使并非你怂恿监国公主所为,我大虞也已是颜面扫地,还谈何结盟?” “世伯若是不惧,住国使馆如何?晚辈一句话,夏国必定待我大虞使团如上宾。”萧陌淡然道。 言慎心下一喜,“此话当真?老夫何惧之有?你若能让夏国朝堂对我大虞使团平等相待,老夫便信你?” “这又何难?女帝因痛恨国使大人,才会任由夏国主和派勾结羯赵三皇子,刻意打压我大虞使团。若想让大虞使团得到平等对待,非换国使不可。晚辈斗胆推举世伯为国使,世伯若肯担此重任,晚辈定当不遗余力,帮助世伯,促成虞夏结盟。否则,晚辈也无能为力。” 言慎倒吸了一口凉气,“贤侄此言当真?女帝一国之君,岂会因私怨而废国家大事?” 言慎对当年萧震救走夏国质子的传言也略有耳闻,他也猜测萧陌受到夏国公主礼遇与此事有关。 但他万万没想到,女帝会因私废公,对威远侯如此痛恨。 “据我所知,女帝就是如此,不仅是女帝,监国公主对侯爷也是切齿痛恨。当年女帝在我大虞为质之时,侯爷曾力主将女帝献予羯赵,以求得我朝苟安。若是换作世伯你,能咽得下这等恶气?” 言慎感同身受,他本也是嫉恶如仇之人,对于当年侯爷的行径也颇觉脸上无光,不禁感慨道:“妇人毕竟是妇人,当此国家存亡之际,尚不能放下私怨。不过话说回来,她毕竟是夏国国主,若是忤了她的意,而令两国结盟之事化为泡影,不仅夏国要遭殃,我大虞也将有灭顶之灾。老朽这就回去,转告侯爷,请侯爷定夺。若是侯爷肯放弃国使一职,还请贤侄不要失言。” “一言为定!”萧陌之言掷地有声。 “老朽刚才莽撞了,还请贤侄勿怪!贤侄一番高论,振聋发聩,令老朽佩服。他日若得空,老朽定当登门拜访,向贤侄讨教。” 言慎一旦确定萧陌是友非敌,说起话来,又是另一副面孔,倒也是性情中人。 “老朽告辞!”言慎转身便走,剩下一屋子使团成员面面相觑。 这些人中,不乏威远侯的亲信,见萧陌三言两语就说服了言副使,吃惊不小。 想要再说什么,却苦于人微言轻,侯爷又不在这里。 若是再招出刚才那个小侍卫,他们可打不过,只能灰溜溜地走了,急着要回去将此间发生的事告知侯爷。 大师姐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萧陌身侧。 “师弟,你真的长大了,再不是那个只醉心于武事的莽撞少年了。” 大师姐林双满怀欣慰地转头看着萧陌,他本以为萧陌会将言慎狠狠羞辱一番,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言慎在大虞朝堂中向有清名,在坊间也有极高的声望,大兴城百姓都尊称他为国胆。 此人敢想敢干,忠直不阿,朝中就没几名官员没被他参过。 这样的人,只可引以为援,若是羞辱了他,大虞使团中真就没人能帮萧陌了。 若没了这个官方联络人从中撮合,萧陌即使得到女帝答复,回朝后,建武帝这一关也难过。 言慎敢于说话,又受建武帝器重,功劳让给他,也是最合适的,总不能给纪霆那个老混蛋。 “师姐过誉了,若无师姐安排,小弟现在怕是连公主府的门开在哪儿都不知道!”萧陌与大师姐相视一笑,拱手奉承道,“接下来,还得仰仗大师姐相助。” “自然!”大师姐无比傲娇地背起双手,抬起了精致的下颌。 第四十章 请陛下早作决断 言慎回到四方馆时,威远侯纪霆的几名心腹已先他一步回来了。 威远侯正阴沉着脸,与几位心腹商议着什么,屋内气氛凝重。众人见他回来,都冷眼相待,显然是心怀不满。 “言副使如何落在了后面?想必是有什么心事。”纪霆话里有话,皮笑肉不笑地望着言慎。 言慎步伐稳健,面色如常地走到威远侯身前,正色道:“想必侯爷已然听闻,今日之事,皆由侯爷当年之事所致,本使深感我大虞使团之困境已非外力所能解。萧陌虽言辞犀利,却见解独到,若要促成虞夏结盟,必须先消解女帝心中怨气,侯爷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威远侯面色一沉,怒道:“荒唐,若依其言,便要更换国使。此举将置本使于何地?本使乃陛下钦定,岂能因黄口小儿的几句话,便轻易让权?难道是你言慎不甘为副使,想要夺我之权?” 言慎面色沉静,“侯爷不必动怒,非老朽有心夺权,但若侯爷能以大局为重,主动让贤,老朽愿承担国使重任,全力促成两国结盟,以保我大虞边疆安宁。” “你……”威远侯气急,“本使乃陛下钦定,怎能轻易让权。” “侯爷此言差矣!”言慎向前一步,正色道,“陛下若知今日之因境,必也会寻求破解之道。奈何山高路远,不及通报。与其僵持不下,不如侯爷主动让贤,我言慎虽不才,却愿以性命担保,必不负陛下所托,完成结盟使命!” 言慎目光炯炯,几名使团成员都不敢与他目光相接。 威远侯只觉胸口郁结着一口浊气,上上不得,下下不去,憋得他脸都红了,“言副使,认清你自己的位置,那是本使的使命,还轮不到你越俎代庖。” “侯爷既如此坚持,老朽拭目以待,老朽言尽于此,望侯爷三思,告辞!”言慎转身离开,眼底满是无奈,心底已经暗自下了决心,威远侯若是一意孤行,坏了两国结盟的大事,回朝之后,他必要好好参他一本。 直到言慎走远,威远侯才猛地吐出了胸中一口浊气,头脑顿时一阵昏沉,“老匹夫,欺人太甚!” “侯爷,姓言的笃定咱们见不着女帝,只要侯爷能面见女帝,陈述厉害,相信女帝定会答应与我大虞结盟。” “女帝见不着,咱们可以退而求其次,与夏国主战派取得联络。如今羯赵三万虎狼之师陈兵咽锁关外,本官不相信,夏国主战派不急!” 威远侯叹息道:“眼下也只能如此,替本使多备些金珠宝贝,本使要去拜会夏国兵部尚书何长卿何大人。” 翌日早朝,何长卿率领一班主战派将官,与以户部尚书张俭之为首的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也没分出个胜负来。 女帝高坐龙椅,狭长的凤眸中,看不出一点波澜,既没赞成主和派,也没赞成主战派。 何长卿想起昨日纪霆的嘱托,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陛下,羯赵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陛下若再迟疑,我朝必为羯赵所乘。陛下万万不可答应借道给赵国呀!” 何长卿额头撞击在冰凉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场面感人至深。 一班主战派将官跟着跪倒一地,“请陛下早做决断,拒羯赵于国门之外。” “何卿家这是何苦,烟锁关难道已经陷入敌手?”女帝终于开口,一句话却呛得何长卿不知该如何回答。 抬头望了一眼女帝,何长卿才道:“陛下放心,烟锁关易守难攻,只要陛下不下令打开关门,放铁浮屠入关,便固若金汤。” “即然如此,何须与虞国结盟?干脆两边都不答应,两边都不得罪,岂不为好?” 女帝凝眉看向撅着屁股的兵部尚书,你若真能确保烟锁关固若金汤,又岂会如此急切的想与虞国结盟? 她知道夏国国力不济,士卒更是战力堪忧,若无虞国牵制,烟锁关难以久守。 这帮文臣武将,不管是主战还是主和,心里都有自己各自的打算。 何长卿老脸一窘,一时语塞,他没想到女帝给他挖了一个坑,连忙解释道:“话虽如此,为防万一,还是与虞国结盟的好。” 一抹失望之色在女帝凤眸中一闪而逝,女帝嗔道:“并非朕不愿与虞国结盟,实乃虞国皇帝毫无诚意,竟派纪霆为使,此举分明有羞辱朕之意。朕少时曾在大虞为质,纪霆曾向大虞皇帝建言,欲献朕于羯赵,以求得羯赵退兵和谈。此等样人,反复无常,昨日主张与羯赵和谈,今日又想与我大夏结盟,大虞皇帝遣其为使,岂是真心想与我大夏结盟?” “陛下,时移势易,岂能因前怨而废今日之事?” “卿等再勿复言,朕意已决,虞国不换国使,朕决不召见大虞使团。”女帝凝眉扫视众将官。 何长卿心中一凛,再不敢多言。 “陛下,虞国人欺陛下太甚,如今大阳王亲自前来,请求借道伐虞,陛下何不大开关门,遣粮草辎重以助王师,共讨虞国。若得攻破虞国璇玑关,两国并力,不仅可助陛下一雪前耻,我大夏也可趁此良机,开疆拓土……” “住口!”女帝一声厉喝,打断了主和派领头羊户部尚书许士杰的话头。 主战派不过是担心烟锁关失利,有亡国灭种之危,想寻求外援,早日平息事态。 主和派却尽是一群别有用心之辈,夏国若破,这些人恐怕一个也少不了,都会成为替羯赵大军引路的先锋。 “借不借道给赵国,朕自有定夺,无需多言,退朝!” 下朝之后,女帝逃也似的离了令她窒息的议政殿,直往军械监而来。 监国公主上官云霓早已守在军械监大院内,正站在一架高大的新型抛石机前,仰头注视着萧陌给抛石机装上发射机簧。 “阿霓!”穿过重兵把守的门禁,女帝轻声唤女儿。 “母亲!”上官云霓转身轻快地跑向女帝,拉着她的胳膊,快步走向抛石机,“您看,这是萧陌最新研制的抛石机,叫回回炮。” “回回炮?”女帝仰头端详着结构复杂的新型抛石机,“此物精巧绝伦,就不知威力如何?” 萧陌低头看了一眼下面美艳绝伦的母女二人,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二人凤袍内的风光一览无余。 他赶紧收回目光,扶着抛石机粗壮的抛射杆,从高处荡下来。 虽只是一瞥,女帝却已发觉,顿时凝紧了凤眉。 上官云霓心里却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那感觉即有些恼怒,又含着一丝欣喜。 第四十一章 他竟是大虞皇帝 女帝望着稳稳落地的萧陌,他的样子,虽然与二十多年前的轩辕将军大相径庭,眉宇间那份淡定从容的神态,却与轩辕将军一般无二。 萧陌虽然没能继承轩辕将军的相貌,却继承了轩辕将军的和长公主的神韵,英姿挺拔,气度雍容,隐隐有王者之气。 女帝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初见轩辕将军的那天,那也是个风和日丽的春日,轩辕将军陪同王妃在府门口迎接她。 将军身材魁伟,目光深邃,身旁的长公主气度华贵,和蔼可亲,夫妻二人是那般相配,仿佛一对璧人。 她那时心里就想,自己将来若要嫁人,也一定要嫁给像轩辕将军这样的人中龙凤。 那日,轩辕将军在天策府为她引见了自己的结义兄弟,那人同样相貌堂堂,眉宇间虽无轩辕将军的温和,却多了几分飞扬的锐意。 她心想,他是轩辕将军的结义兄弟,一定也差不到哪儿去…… 后来,她与那人果然日久情深,直到珠胎暗结。 她逼着他去向她母亲求亲,直到那日,她才知道,那人并非单纯是轩辕将军的结义兄弟,他竟是大虞皇帝! 建武帝欺骗了她,也欺骗了轩辕将军和长公主。 她庆幸没有将自己已身怀有孕这件事告诉他,否则,她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建武帝不肯见她,还打算听取臣子们的建议,将她献给羯赵为质,以求得与羯赵停战。 她失望至极,打算等轩辕将军回朝之后,向他问个明白,却听到了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 轩辕将军勾结羯赵,图谋叛国,已被建武帝遣将诛杀,天策府被宣布为逆党,轩辕氏被夷三族。 天策府所有部将几乎都遭到牵连,被建武帝诛杀殆尽。只有长公主因身份特殊,幸免于难。 后来,也是长公主设计救她回国,还替两人腹中的孩儿指腹为婚。 若是生下来的孩子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妻,若生的是两个男孩,便结为异性兄弟,两个都是女孩,便结为姐妹。 她千辛万苦回到故国,却传来了长公主的噩耗,长公主难产而死,胎死腹中。 她本以为,此生也难以报答轩辕将军和长公主的恩情,没想到,一年之后,却有大虞一江湖门派的掌门人寻上门来。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长公主的孩子没死,天策府旧部也并非全军覆没。 从那人口中,她也得知了当年天策府覆灭的始末,兴许是上苍也不忍见忠魂蒙冤,才留下了这一丝血脉。 从那天开始,她便在大夏国寺护国怀恩寺中辟出了一间最高规格的殿宇,暗中祭祀轩辕将军及天策府旧部。 与天阙盟在暗处共同保护着轩辕氏后人,直到今日。 萧陌拱手道:“回禀陛下,此物可将三百斤石弹抛出两百步!” 此言一出,围绕着抛石机的几名夏国军械监官员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女帝不习武事,但见众匠皆惊,忙问道:“两百步很远吗?” 为首的监正答道:“陛下,普天之下,未闻有如此利器。赵国的抛石机,也仅能抛射七十步。大虞的略远一些,也与此大略相等。” 三倍!没想到这小子随便捣鼓出的攻城器械,威力就能超出当世三倍! 女帝略感振奋,脸上却不动声色,“即使有了此物,与我朝当前之危局又有何裨益?” 萧陌笑道:“大夏当前之危局,表面在朝堂,实则在烟锁关。大阳王携三万精锐之师,陈兵关外。正夜以继日地打造攻城器械。大军压境,实有逼迫夏国就范之意。夏国朝中,主战派主张联虞抗赵,主和派主张联赵灭虞,不过都是因为胆寒耳。主战派自知不敌,不能久守关隘不失。主和派更是认为,关隘必失,与其破关后被羯人屠戮,不如早降。至于羯人会不会假道灭夏,与他们毫无关系。羯人若灭了夏国,他们便降,仍然不失公卿之位。羯人若攻破了大虞国门,他们便是大夏功臣。战和两派实力相当。稍有不慎,夏国便要万劫不复。” 女帝皱眉道:“你说的固然没错,可这与此物又有何关联?” 萧陌接着道:“如今只有一策,可打破僵局,大涨主战派锐气,使战和两派的天平倾斜,那便是以战促谈。” “何为以战促谈?”女帝兴致盎然,因为她已经得到消息,大阳王此次前来,除了陈兵三万在烟锁关之外,还征发了大量民夫,在烟锁关外大肆打造攻城器械。明面上说是为了进攻大虞璇玑关做准备,到底用在何处,一目了然。即使她不想打,恐怕大阳王也按捺不住。 她已用尽浑身解数,尽量拖延时日,暗中也已命朝中各部积极备战。 大阳王不会给她太长时间,她如果迟迟不能给大阳王一个明确的答复,大阳王定会下令攻取烟锁关。 大阳王也存着以战保谈的心思,一旦烟锁关失利,朝中主和战必会声势大涨,那时即使她不想借道给羯赵,恐怕也不能了。 否则,大夏便有陷入分裂的危机,主和派会铤而走险,与大阳王里应外合,覆灭大夏。 “拖,继续拖下去,拒不见大虞使团,也不见羯赵使团。术虎赤必不能忍,要打烟锁关,咱们就在烟锁关,痛击羯赵精锐。只有打疼了他,朝中局势才能明朗,那时,陛下便可召开大朝会,同时召见两国使团。” 萧陌条理清晰,句句都应了女帝所想,只是女帝还有些忧虑,“你可知此战万一失利,朕会是什么下场吗?” 萧陌斩钉截铁地道:“此战必胜!” 女帝迎着他坚定的目光,思考良久,才道:“就依你之言,朕会让监国公主亲自督战,密令守关将士听你指挥。” 萧陌与上官云霓目光交汇,彼此欣喜。 萧阳能有这样的自信,绝非纸上谈兵,这来源于他在另一个时空所受的教导。 他熟知军史,对华夏历代的军械,以及攻守战法,了然于胸。 冷兵器时代,若让他现在就率领夏国士卒冲出关外,与铁浮图硬刚,他不敢大言不惭,说自己能胜。 但要让他守住关城不失,别说是一次,就是三年,他也有把握。 第四十二章 死了还要与本王为敌 四方馆。 纪霆在馆内直等到午后,才等来何长卿的答复。 女帝仍然不能下定决心,情势危机至此,仍然不肯松口,必须要大虞更换国使,方才肯召见大虞使团。 朝中消息很快也传到了言慎耳中,言慎很快又领着大虞使团过半成员,把他困在了屋内。 言慎毫不客气的站在院中,朗声道:“国使大人,女帝的心思可有转圜?” 一句话,问得纪霆面目僵硬,无言以对。 “如今形势危机,国使大人难道还要执迷不悟,坏了我朝大事,国使大人只怕担不起这个责任。” “放肆,本侯是国使,还是你是国使?本侯行事,自有深意,不劳尔等过问。” 纪霆大发雷霆,只能以权势压人。 “只怕国使大人误了朝廷大事,我等都要跟着你陪葬。三日之后,若国使大人还不能解决此事,可就容不得大人您了。” 言慎冷哼一声,领着众人转身走了。 馆内人员复杂,大虞使团并没有什么特殊待遇,与其它各国商贩杂处一院。 许多国家的商贩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纪霆颜面扫地,羞得不敢出门。 几个心腹一个个也是忧心忡忡,有人已经开始盘算着,要不要加入言慎一派。 至少言副使努力过,就算与夏国结盟失败,回朝之后,言副使的责任也比纪霆小的多。 “侯爷,下官还有些俗务要处理,就此告辞。” “我等也有事务缠身,还望侯爷见谅!” 几名心腹前后告辞,气得纪霆脸都红了,两眼火辣辣的发红。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怎能不知其中道理。 眼睁睁的瞅着几个心腹又去了一半,他只觉嘴角一阵发紧,抬手一摸,已是急得生出了一个火疖子。 “国使大人,外面有人求见。”驿卒前来传话。 纪霆一怔,亲自出门来看,却是大阳王身边首席幕僚魏汝成,“魏先生来此何干?” 魏汝成微笑道:“专为国使大人而来!” “笑话,你我两国敌对,你来能有什么好事?” 纪霆冷笑一声,这种时候,魏汝成公开找上门来,简直是在找不痛快。 他正愁不能团结使团成员,让言慎占了上风,若是让使团成员看见他公然与敌国使臣来往,怕是身上张着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魏汝成道:“你我敌对不假,可也有相同的困境。大人进不能见女帝之面,退不能回国复命,我朝三皇子亦如是,此事皆由萧陌而起。” “魏先生请进来说话。” 提起萧陌,纪霆眉心微跳,终于还是放了魏汝成进来。 二人关门闭户,把仅剩的两个心腹轰到了外面看门。 “魏先生长话短说,你我处境尴尬,就不必客套了。” “只要让萧陌失去女帝信任,你我就有可能蒙女帝召见,到时夏国是战是和,咱们各凭本事,大人以为如何?” “大阳王准备如何行事?” “大阳王想知道,萧陌何以会得到女帝青睐?” “这件事与此事有关吗?” “大有关系,知己知彼,才能有的放矢。”魏汝成闻言,便知纪霆知道其中原因,心底禁不住窃喜。 纪霆道:“当年女帝少时在我大虞为质,很可能是萧震救了她。” 魏汝成恍然道:“多谢侯爷实言相告,我这就回去,冰雹王爷。王爷定会设法除掉萧陌。” 国使馆。 急匆匆赶回来的魏汝成将消息转告了大阳王。 术虎赤破口大骂,“败军之将,死了还要与本王为敌。本王定要将你父子二人头颅凑成一对,做成酒器,珍藏于本王帐中。你去将此事告诉张俭之,让他发动夏国主和派,攻讦萧陌。要让女帝知道,姓萧的老子不行,儿子更是个废物。与我羯赵为敌者,都只有死路一条。指望那个废物,夏国必亡。此外,去问问关外准备的如何了?催他们给本王再快点儿。误了本王军令,军法从事。” “是。”魏汝成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翌日,早朝之上。 主战与主和两派,都已得到消息,女帝似乎是听信了一个叫萧陌的小子的说辞,才会拖延时日,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萧陌此人,正是不久前才刚刚战死在赵虞边境的虞国征北将军萧震之子。 萧震父子五人都已为大虞殉国,只留下了这一个庶出子。 此子在大虞的表现,也一并传入了他们耳中。 此子私自前来,蛊惑女帝与监国公主,不知是何目的。 只因其父当年对女帝有恩,故而才得到女帝与公主接见。 战和两派都大感意外。 主战派代表何长卿首先出班道:“近闻陛下是听信了一个叫萧陌的虞国草民的说辞,才迟疑不决。臣听闻,此人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曾是大虞国使纪霆的赘婿,只因想归宗继承父亲爵位,便以父兄之功请旨大虞皇帝,抛弃自己结发之妻。如此小人,能安什么善心?此人前来,必有图谋,陛下不可不查呀!” 女帝凤眸微凝,注视着何长卿,淡然道:“何爱卿可是听纪霆说的?纪霆此人首鼠两端,他的话也未必可信。何爱卿还是不要与他走的太近为好。朕也听说,他送了不少金珠宝贝给你,可有此事?” “这个,这个,绝无此事!是谁如此诬告老臣?” 何长卿被女帝一语点破心思,心底一阵慌乱,语无伦次,眼神警惕地瞅向对面阵营的主和派代表。 女帝嗤笑道:“何爱卿不必慌张,朕相信你也是在为大夏筹谋。” 何长卿闻言,脊背发凉,看来回去得好好查查,陛下在自己身边到底安插了多少暗卫。 主和派代表张俭之随即也出班道:“何尚书所言不差,臣虽不知道这萧陌品性如何,但想此人私自前来,以私恩蒙陛下召见,绝非什么好事。否则,大虞皇帝为何不直接遣其为使,来见陛下?陛下万不可听信此人一面之辞,得罪了宗主国。届时赵国兵临城下,此人自可一走了之,只可怜了大夏官民,都要受此人连累。” “哦?张爱卿一向与何爱卿政见不同,何爱卿反对的,张爱卿一定赞同。如今怎么肯附和何爱卿?当真是萧陌此人可疑么?”女帝眸光转向张俭之,不怒自威。 张俭之心里直发虚,暗卫既然能查到何长卿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没准就能查清自己的一言一行。 昨晚他才与大阳王身边的首席幕僚魏汝成暗中见过面,魏汝成还许了他赵国太傅一职,送给他三万两白银和金珠宝贝无数。 第四十三章 天罚降临 张俭之正自忐忑,却听女帝道:“朕都知道了!待朕查明真相,自有决断,退朝!” “陛下!”何长卿与张俭之异口同声,还想据理力争。 “退朝!”女官嘹亮的嗓音却掩盖了二人的声音。 女帝果断起身,在女官的搀扶下,走下丹陛,飘然而去。 一连十日,女帝都照常临朝,听战和两派争得面红耳赤。 大多数时候,她都一言不发,每出一言,必定让战和两派大臣惧皆惊心。 女帝对时局认识的十分清楚,却就是不发表意见。 纪霆迫于多方压力,终于答应让贤,让言慎主导与夏国和谈。 女帝却仍旧不予召见,但却将大虞使团请进了国使馆。 术虎赤见大虞使团也堂而皇之的下榻国使馆,大发雷霆,偏偏言慎却是块硬骨头,毫不畏惧术虎赤的威胁。 女帝暗中征调大批工匠,前往烟锁关,就近伐取大木,赶制萧陌设计的几种器械。 只要大阳王一日不攻烟锁关,守城器械的制造便不停工。 关上渐渐赶制出十几架回回炮,上百部猛火油柜,还在继续不分昼夜地赶制中。 夏国朝堂上,战和两派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两国使团也好不到哪儿去。 言慎急得上了火,满渊京寻找萧陌下落。 羯国使团这边,关外不时传来消息,攻城器械已打造充足,羯赵勇士们只等大阳王消息,便可随时攻城。 第十一日上,大阳王术虎赤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的三万铁浮图陈兵烟锁关外,日耗牛羊无数,他来夏国已将近一月,羯赵王庭对此已颇有微词。 白龙帝术虎龙磐再三遣使前来敦促,让他务必在今夏之前,攻下夏国。若无成算,不如早日退兵。 今夏若不能拿下夏国,此行便已失去意义。 因为秋收之后,大虞粮草足备,利于久守,而北方入冬极早,羯赵大军粮草难以为济。 若短时间内攻不下璇玑关,羯赵便会陷入持久消耗战,于国不利。 大军在夏国,虞国很可能趁机北上,收复失地。 “传我将令,明日强攻关城,务必要在三日之内,拿下烟锁关。”术虎赤深吸一口气,发号施令。 传令官连夜出了渊京,急急赶往百里之外的烟锁关。 关外,羯赵大军统帅术虎千均接令,连夜整顿军马。 与此同时,烟锁关上,大师姐传来消息,大阳王身边一名随官已暗中出了渊京,现已抵达关外。 萧陌接到消息,急忙来找公主。 上官云霓正要安歇,听身边女官来报,忙将萧陌请入帐内。 二人相视一笑,公主立刻吩咐侍女更衣,不一会儿,便一身金甲,腰悬宝剑走出大帐。 萧陌一袭白衣,手执剑印,走向点将台,朗声道:“击鼓升帐。” 隆隆的鼓点声,响彻关上,三军将校齐聚关内校场。 萧陌从容发号施令,众将领命散去,关上关下,火把顿如飞火流萤一般在各处亮起来。 一台台操练已有多日的猛火油柜,先后被抬至关上。 夏国毗邻西域,盛产猛火油,也就是石油。 国人不知其价值,一直只作打仗时的防守物资,大量贮备。 过去夏国人只知以大锅将此物熬煮至沸腾,从关上泼下去,杀伤力有限。 萧陌来后,设计出猛火油柜,此物可贮藏猛火油于其内,用时点燃,以人力驱动,喷射出去。 所到之处,一片火海,威力何止翻了十倍,以他烧毁登城云梯,最是便利。 守城将士们得了此物,如获至宝,对萧陌佩服的五体投地。 十多架回回炮,也早已被安置在关城内,从关外根本看不见踪影。 烟锁关地处芒山裂缝之中,地势极为险要,关城两边都是峭壁,无法安置器械。 关上并无应对远程攻击的能力,以往只能将投石机置于城头上,以抵御进攻方的投石机。 只是这个时代的投石机准头奇差,关墙上地方有限,根本铺排不开,又因为排列密集,反而成了对方投石机的活靶子。 后来,城上干脆放弃了投石机,而以其它防守手段为主。 萧陌到后,造出十多架新型抛石机回回炮,并亲自测算出各种大小石弹的落点,在关外地面上以彩石做了标记。 自从关上将士们见识了回回炮的威力后,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回回炮的射程,令这些长年戍守边关的将士们几乎惊掉了下巴,对造出此物的萧陌奉为上宾。 如今见指挥作战的,竟然正是监国公主身边的那位白衣公子,士卒们群情振奋。 这十多天来,军营中早已传开,这位白衣公子,很可能就是将来的附马。 附马亲自指挥作战,又有监国公主督战,此战必胜。 “呜呜呜呜呜……” 天刚蒙蒙亮,就听见一阵悠长的号角声自天际响起。 关城上的夏国士卒们顿时警觉起来,纷纷起身。 就见地平线上,如同水波浮动一般,数万铁浮图在更多的步卒引领下,缓缓溢出地平线。 人马身上的战甲,反射出道道晨光,如同波光鳞鳞的水面。 数万步卒方阵,推动着高大的登城云梯,冲车,投石机,巢车,木幔…… 那些攻城器械,如同一尊尊形态各异的巨人,缓缓向城关逼来。 关上鼓上大噪,原地待命的守城官兵们群情振奋,纷纷肃立,握紧了手中长枪。 足足一炷香时间,如同洪水一般蔓延至关城下的敌军,才在城外箭矢射程之外停下。 敌军主将术虎千均豪情万丈,一身金甲,一马当先,出阵刀指关上,“攻城!” 身旁发令官挥动令旗,战马往来驰骋,压住阵角,传令兵高声叫道:“攻城……攻城!” 抛石机阵首先停驻,铿锵有声,羯赵步卒们奋力从其后跟着的战车上,搬下预先贮存的硕大石弹,填入弹筐。 副手立刻淋入猛火油点燃…… 不等羯赵的抛石机发动,术虎千均忽然瞧见关城上,晨雾中,隐隐有号旗闪动。 紧接着,便见十数颗巨大的火球从关后腾空而起,拖曳着浓黑的长尾,向着他当头袭来。 那些石弹之大,是他身平仅见,抛射的高度之高,简直犹如天降陨石。 术虎千均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石弹在他恐惧的眼神中迅速变大,变大…… 近十万羯赵马步卒,共同见证了这一奇迹。 羯赵士卒们心中,几乎同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恐惧情绪,天罚降临! 第四十四章 科技的力量 “砰,砰,砰,砰……” 羯赵征夫们苦心打造了几个月的大型投石机,应声崩碎,接二连三。 火光冲天而起,烟尘弥漫,血雾飞腾。 投石机阵附近,羯赵步卒阵营内,更是发出惊恐的呼喊声。 三万披着战甲的烈马一起躁动不安地向后退却,打起了响鼻,马蹄砸踏,眼中都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羯赵大军阵型不稳,投石机阵瞬间损失掉五分之一,比起投石机的损失,战心的损失更是无可估量。 “发射!”术虎千均大怒,当机立断。 “发射,发射……”传令兵咆哮起来。 慌乱中,醒过神来的投石机阵内,大锤频频落下。 抛射杆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将硕大的石弹高高抛起,砸向关城。 “呼呼呼呼……” 就在羯赵的石弹升空的同时,十数颗跟刚才一样大的石弹再次从关城后方腾起,向着羯赵阵营当头砸来。 人车惧碎,惨不忍睹,羯赵马步卒阵型大乱。 人喊马嘶,恐惧的情绪迅速蔓延,人人都惊恐地抬头看天。 术虎千均大惊,“压上去,敢有异动者,斩!” 令旗展动,攻城器械缓缓启动,再不动,都会沦为夏军的活靶子。 术虎千均暗暗握紧了手中战刀,夏人何时多了如此神器,准头奇高,威力又如此之大,简直闻所未闻。 步卒们硬着头皮向关城冲去,突然,冲在最前排的士卒和器械一起轰然跌入一道深堑,火光腾得一下冲天而起。 一道火墙一字排开,打断了羯人的攻势,跌入壕中的士卒们惨叫连连,响彻大地。 “砰,砰,砰,砰……”火弹仍在有条不紊地从关城后方腾空,砸向赵军投石机阵。 浓烟漫向方阵,术虎千均眼皮狂跳,就连他座下的大宛神驹都不安地打起了响鼻。 这神驹久经战阵,矢石交错中,都不曾有过丝毫退却。 “进攻,敢有退后者,斩!”术虎千均夹紧了马腹。 壕桥迅速搭上深堑,羯赵步卒蚁附而上,穿过仍在熊熊燃烧的壕沟。 先锋死士奔到城下,登城梯先后搭上高大的城墙,羯赵士卒们蚁附而上。 巨大的冲车也运动到了城门下,开始有节奏的撞击城门。 这时,城头上突然倾泻下一道火瀑,上百道火舌一齐窜出,精准地对准了登城梯尽头。 火光熊熊,淹没了冲车,点燃了登城梯,犹如一场绚丽的烟火秀。 那些火舌如鼓洪炉以燎毛发,登城梯上,羯赵士卒连惨呼也来不及,纷纷像烧掉了腿脚的蚂蚁,掉落关城。 火舌持续喷吐,仿佛无穷无尽,令城下的死士胆寒! “大帅,关上恐有异人,不能再攻了。” 身经百战的副将,也不得不顶着扰乱军心的死罪,向主帅建言。 术虎千均眼皮狂跳,思虑再三,不得不咬牙收了战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退!” “当当当当……”急促的金鸣声响起,羯赵步卒如蒙大赦,潮水一般退下来。 “必胜,必胜,必胜,必胜!” 关城上,呼声震天,人人都转头向城楼上的那位白衣公子投去崇拜的目光。 一身金甲,英姿飒爽的夏国公主,炽烈的眸光也落在萧陌脸上,脸颊上红通通的。 这是英雄的后裔,她今天亲眼见证了另一个传奇的诞生! 大夏军民仅以极小的伤亡,便击退了羯赵的第一波进攻,催毁羯人近半攻城器械,三万羯赵铁浮图却只能望关兴叹。 “萧公子,这就是你所说的科技的力量吗?”公主由衷地感慨道。 萧陌转过头,迎上公主火热的眸光,淡然道:“这才只是开始。”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夏国都城渊京皇宫。 大朝会上,黄钟大吕之声响起,庄严而深沉。女帝高坐龙椅,气定神闲。 “宣,虞国使团觐见!赵国使团觐见!” “外臣大虞国使言慎,参见陛下!” “大赵国使术虎赤,见过夏国主。”羯赵为夏国宗主,大阳王术虎赤不必行参拜大礼,仅以常礼见夏国女帝。 “贵使平身!”女帝凤眸扭转,落在言慎身上,言语温和,对大阳王却视而不见。 “夏国主对我大赵的敌人如此礼遇,分明是没将我大赵放在眼里。” 术虎赤先声夺人,“本王代表大赵,请夏国主斩杀此人,以示对我大赵的臣服之心。” 二十年前,羯赵携大胜虞国之余威,转攻大夏,连下夏国三十二城,尽吞夏国商余之地数百里。 导致夏国都城渊京仅离边境不过百里,时刻暴露在羯赵马蹄的威胁之下,逼得夏国皇室差点迁都。 若非女帝力挽狂澜,稳住了烟锁关,又忍气吞声,向赵国称臣,纳贡,还遣了质子入赵,夏国几乎灭国。 当年攻下夏国商余之地的,正是大阳王的兄长,赵国白龙帝术虎龙磐。 “术虎赤,你也太嚣张了,我朝陛下差我等前来,正是为与夏国结盟,共伐你羯赵。谁死谁生,我看你未必能知。”言慎横眉冷对,转而向女帝道,“陛下,外臣请斩羯赵来使,以促两国结盟,共伐无道。” “陛下,虞国使臣大言不惭,陛下万不可轻信,”夏国户部尚书张俭之出班道,“虞国有何能奈,敢出此大言?贵国不久前,才在野狼谷大败于赵国,损兵折将,长宁伯父子五人战死,两万玄甲军,几乎全军覆没,差点重滔二十年前之覆辙。若非威远侯纪霆死守关门,虞国国门差点被人洞穿,贵国拿什么与大赵为敌?若是威远侯在此,本官尚能敬他三分,你言慎一介老儒,恐怕连血都没见过,也敢与煌煌大赵为敌?” 张俭之再拜道:“陛下若信了此贼,我大夏将获罪于赵国,白龙帝若是怪罪下来,我大夏牺牲商余之地才换来的和平,将尽数毁于此贼之口。天兵到处,我大夏必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呀!” “尚书大人所言极是,我等附议。”主和派众臣纷纷主班附和。 大阳王术虎赤洋洋得意,斜睨着言慎,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依卿之见,该当如何?”女帝凤眸微凝,轻蔑的表情几不可见,冷声问道。 张俭之暗喜,道:“依老臣之见,该将此贼鼎沸,以示对大赵忠诚,而后大开关门,以迎王师,共伐虞国。” 好一条妙计,你们这帮卖国求荣的软骨头,女帝心中暗骂,冷眼瞧向兵部尚书何长卿。 何长卿连忙出班,痛斥道:“一派胡言!” “陛下,张俭之其心可诛,烟锁关关门若开,我大夏才真是万劫不复。赵国进攻虞国失利,转而陈兵烟锁关下,焉知不是想要借机吞并我国?二十年前之旧事,犹在眼前。当年若非陛下英明神武,以倾国之力拒羯赵于关外,我大夏恐怕早已亡国灭种。” 第四十五章 尔等能奈我何 “陛下,何长卿口口声声要战,却无视国情,只会逞口舌之勇,实乃误国之贼!两国交战岂是儿戏?以何大人之勇,也只敢据关死守,若真有本事,商余之地三十二城,又是如何丢得?” 张俭之冷笑连连,望向何长卿,转而又扫视众臣,侃侃而谈,“我朝至少有三不能战,一则,赵战而夏弱,两国兵力悬殊,不可同日而语。赵国兵强马壮,士卒久经战阵磨练,个个骁勇。二则,赵国器械精良,国力充沛,而我夏国粮草不足,器械陈旧。三则,赵为宗主国,更兼有商余膏腴之地源源不断补充兵源。此三者,俱是实情,非我妄言。以何尚书之勇,我朝之国情,焉能与赵国战?和则两便,战则有灭国之忧,老臣拳拳之心,只在为陛下止息干戈,保我大夏宗庙社稷,望陛下明鉴。” “你,老匹夫,你敢藐视于我!” 何长卿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只恨别人提起二十多年前的那桩旧事,商余之败,是他一辈子也洗不掉的污点。 尽管当时的主帅并不是他,却是他的老师,当朝太师庞镇。 老师已年逾古稀,就在殿中,为武将之首,岂能受张俭之如此羞辱? 何长卿微眯虎目,怒斥道:“困兽犹斗,我堂堂大夏,岂是待宰羔羊?老夫虽不才,愿以死报国,你张俭之却只会摇唇鼓舌,卖国求荣,实为天下人所不耻!” “匹夫,你说清楚,谁卖国求荣?你若拿不出证据,老夫定要追究到底。”张俭之气得脸红脖子粗,“陛下,何长卿血口喷人,当殿污蔑老臣,老臣请陛下做主!” 女帝嘴角微不可查地翘起,凤眸微凝,看向何长卿,“何爱卿,你说张爱卿卖国求荣,可有实证?” 主和并不能算卖国,就算说的再过份,也只是建言,若仅凭言语,就说张俭之卖国,不能服众。 女帝早就做了准备,昨日就派人将大师姐林双收集到的证据,交给了何长卿。 何长卿得女帝授意,冷笑出班,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双手呈上,“陛下请看,这便是张俭之里通外国,卖国求荣的铁证。” “哦?”女帝佯怒,示意身旁女官取密信观看。 何长卿道:“张俭之收受赵国大阳王白银三万两,金珠宝贝不计其数。还暗中监视陛下和监国公主,将陛下与监国公主的一举一动,以及监国公主平日的喜好,暗中转告大阳王。其图谋不可谓不险恶。为报答张大人,大阳王已许了张大人赵国太傅之位,还答应娶张大人嫡女为王府侧妃,关破之日,即行践诺。张大人,可有此事?” 张俭之面如土色,眼神惊恐地看向女帝,心里却仍然存着侥幸,心想何长卿一定是在诈他。 大阳王给他的信,他看过后都会立刻烧毁,只有他昔日写给大阳王的信可能还留存于世。 即使还留存,也应该在大阳王手里,怎么可能会到何长卿手中? “你满口胡言,老夫从未收受大阳王任何礼赠,更不曾与大阳王有过书信往来,这书信,一定是你伪造。老夫主和,全都是为了我大夏宗庙社稷,岂容你污蔑。陛下万不可轻信何长卿之流,此贼用心险恶,置宗庙社稷于不顾,必将使我大夏……” “住口!”女帝勃然大怒,将密信揉作一团,狠狠扔向张俭之,“大胆张俭之,你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亲笔书信?” 张俭之战战兢兢,捡起地上纸团,展开一看,顿时言冒金星,双腿发软,震惊地转头看向大阳王术虎赤。 术虎赤见状,上前一把夺过书信,见那正是张俭之一个多月前写给他的回信。字迹清楚,上面还有张俭之的印信。 那枚印信朝中很多人都见过,只要拿出以往与张俭之来信件一比对,立刻就能分辨真伪,无从抵赖。 术虎赤气得咬牙切齿,他带着这封信,目的是为了在万不得已之时,要挟张俭之之用,不知何故,却落到了夏国主战派魁首何长卿手里。 他身边高手无数,防备甚严,却没能防住这窃信之贼,这么重要的东西,在他眼皮底下让人偷了去,气得他几乎咬碎了钢牙。 不过眼下是在夏国朝堂,他可不能显露出半点怒意,否则岂不坐实了这封信是真的? 术虎赤怒极反笑,当众将密信扯成了碎片,伸手一扬,如落花满天。 满朝文武大惊,主战派个个怒目圆睁。 女帝大怒,“大胆,术虎赤,你安敢如此?” 术虎赤冷笑道:“张大人本是一片忠心,却被你们合起伙来挤兑。别说本王未曾收到过此等信件,即便是有,你们又能奈我何。” “杀了他,杀了他!”夏国众武将怒发冲冠,纷纷上前,恨不得当场撕碎了术虎赤。 术虎赤如此嚣张,简直就是没将女帝放在眼里,女帝只要一句话,术虎赤恐怕就要横尸当场。 女帝银牙暗咬,几番想要下令,想起还有质子在赵,终究还是忍住了。 “谁敢动?动则灭国!”术虎赤轻蔑地环视一周,抬手指向女帝,“我大赵是君,你夏国是臣,夏国主似乎忘了。本王此次前来,本欲促成你我两国合作,免致夏国生灵涂炭。你却不识好歹,竟敢怠慢本王。本王不怕告诉你,我赵国将士已于今晨叩关,三日之内,必破烟锁关。你若识时务,当知我大赵铁骑无敌,早日归顺,将你女儿嫁给本王,也免得城破之日,宗室受辱,社稷毁于一旦!本王答应你,监国公主定会是我大阳王正妃。” 闻听此言,不仅主战派个个怒火滔天,就连主和派中的某些大臣都按捺不住,想要破口大骂。 主辱臣死,术虎赤竟敢当众羞辱女帝和监国公主,当真是嚣张到了极点。 张俭之却暗自欣喜,大阳王扯碎了密信,震慑百官,女帝又如何,难道还真敢跟羯赵翻脸? “陛下,有我大虞在南,外臣不信,你我两国结盟,也奈何不了他赵国。”言慎气冲顶门,对大阳王的嚣张态度极为不愤。 “手下败将,也敢在此大言不惭?本王劝尔等早日滚回虞国,否则破关之日,定叫尔等鸡犬不留!” “你!”言慎气得浑身打颤。 术虎赤见状,哈哈大笑,声震殿宇! “捷报,烟锁关首战大捷,监国公主大败赵军,赵军损失惨重,已退后十里扎营!” 殿外忽然传来一迭声的报捷声,声音回荡在殿前广场上,经久不绝。 第四十六章 臣等赞同与大虞结盟 “捷报,烟锁关首战大捷,监国公主大败赵军,赵军损失惨重,已退后十里扎营!” 由前线匆匆返回报捷的士卒上殿,单膝跪地,高声说道。 满朝文武群情振奋,就连主和派大部分官员,脸上都流露出欣喜之色。 女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双手紧紧地攥住了龙椅的扶手,心潮澎湃!萧陌果然不是虚言,没有辜负自己对他的信任。 张俭之面如死灰,呆若木鸡,这怎么可能,以夏国军力,顶多是守住关隘不失,赵军又怎么可能损失惨重?难道他们还敢出关迎敌不成? 术虎赤脸上阴晴不定,疑惑地看向身边近臣,首席幕僚魏汝成脸色大变,君臣相顾,魏汝臣立刻朝殿门口一名小黄门投去一个眼色。 那名夏国小黄门居然悄悄顺着墙根溜了下去,替术虎赤去宫外打探消息去了,羯赵自有自己的传讯手段。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震惊过后,术虎赤也觉得这一定是夏国人夸大战绩,故意为之,目的是为了凝聚文武战心,可见女帝还是偏向于主战派,想要与虞国结盟,“我堂堂精锐之师,怎么可能损失惨重?” “陛下的手段,又岂是尔等外邦之人能够揣度?告诉他,我军是如何取胜的,赵军又败得有多狼狈!” 何长卿抓住机会,冲着报捷的士卒说道。 那名士卒立刻道:“殿下在萧公子的建议下,有用长距离抛石机及猛火油柜,摧毁大批赵军器械,攻城的敌军更是残余惨重。赵军主帅畏惧,率军退后十里扎营。” “长距离抛石机,猛火油柜!此是何物?”魏汝成忍不住问道。 夏国文武一起斜眼瞪向魏汝成,何长卿揶揄道:“此乃我朝利器,岂能让你这等外邦之人知悉,你意欲何为呀?” 陛下果然没有说错,回回炮和猛火油柜的威力,的确能力挽狂澜。 昨日女帝召见何长卿,将实情告知,他兀自还有些忧虑,以为仅凭这两件名不见经传的东西,未必能取胜,眼下已是心服口服。 魏汝成大窘,在大阳王凌厉的眼神逼视下,辩解道:“一战失利,又能说明什么?此是我大赵一贯之策略,先以少量兵力试探敌军防守之虚实,再战,夏国必败!” 术虎赤顿时找回自信,“言之有理,我赵军之手段,又岂是尔等能够揣度?不过眼下却是个难得的机会,贵国若是肯合作,本王还能念在目前交恶未深,给尔等一次机会。若只一味负隅顽抗,大军到处,鸡犬不留!” 术虎赤加重了语调,夏国主和派众臣俱是一震。 赵国人的话也在理,初战取胜,说明不了什么,打仗最终拼得是消耗,是国力。 夏国国力远不及赵国,再抵抗下去,说连回旋的余地都没了,不如趁着初战取胜,与赵国和解,还能为夏国争取到尽可能多的利益。 主和派众臣都将目光投向张俭之。 张俭之忙道:“大阳王此言有理,陛下,我朝国力不济,不如先与赵国罢手言和。” 听了术虎赤一番说辞,何长卿及主战派众将心里也不禁打鼓。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有过与赵国交战的经历,大阳王此言非虚,两军交战,初战往往都会相互试探虚实,不会尽全力。 女帝眼见敌国稍一威逼,就连主战派都缄口不言,心底好一阵失望。 “哈哈哈哈……”这时,殿中忽然响起一阵大笑声。 众人皆皱眉看向声音来处,就见大虞国使言慎笑得胡须乱颤。 女帝微愠,质问道:“贵使何故发笑?” “我笑贵国众臣都是软骨头,当年贵国御史大夫屈垣曾在贵国失去商余之地时悲叹,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今日果应此言。我朝已派能人异士相助贵国取得首战大捷,贵国战和两派,却还能被一句话吓住,岂不可悲,可叹,更可笑乎?” 言慎大步向前,眼神悲悯地看向夏国众臣。 “在大赵铁蹄之下,也不只有我夏国的败军之将,说来,贵国不是败得更惨么?” 张俭之不服气地站了出来,针锋相对,“否则,你们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我夏国来求援,还不是怕我朝与赵联合,灭你虞国。” 大阳王不屑地看向言慎,老匹夫,你今日就等着下油锅吧! “本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贵国若是再拿不定主意,等战败的消息传来,再要求和,可就难了。” 夏国已无地可割,更无钱赔款,再战若败,必定动摇国本。 女帝怒极,心中不禁哀叹,夏国怎么就出不了一位萧陌这样的臣子,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 “报,烟锁关大捷,萧陌率领轻骑数百出关,奇袭敌后,烧毁赵军粮草无数。” “报,商余故地有夏人起义,焚烧粮仓,杀死当地官吏,已占据城池,多地义军群起响应。” “报,虞国尽起二十万大军进驻盘龙城,与赵国对峙。” “好!”女帝一拍龙椅,心情大畅,凤眸中流光溢彩,整个人容光焕发。 群情激奋,议论纷纷。 “太好了,这可是我大夏百年不遇是幸事啊!” “祖宗保佑,我大夏终于得见天日了。” “机不可失,我大夏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 “谁说我大夏无男儿?商余之地啊,那里可是我大夏子民繁衍生息的故地呀!” 女帝适时向何长卿递来一个眼色,何长卿立刻瞧向主和派中的某些重臣。 工部尚书宋之焕出班道:“陛下,机不可失,我大夏幸逢百年未遇之大变局,老臣赞同与大虞结盟!” “臣也赞同!”礼部尚书蔡德清出班附和。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文臣之中,众臣纷纷站出来,赞同结盟。 就连一贯与张俭之共同进退的几个主和派顽固,也一齐站了出来。 张俭之心底翻起滔天巨浪,望着那一个个盟友,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何长卿暗自窃喜,陛下果然有些手段,叫自己屈尊笼络住主和派中的清流,见机行事。 诚如陛下所料,情势一旦有利于主战派,这些清流便会倒戈。 只是陛下是怎么知道,主和派中哪些人是清流,哪些人收受了赵国的好处呢? 陛下的暗卫真是无孔不入啊! “外臣恭喜陛下,贵我两国何日结盟,请陛下给出确切日期,我朝也好早做应对。” “朕宣布,即日起与大虞结盟,遣宋之焕为正使,张茂为副使,随同贵使归国!” “臣等遵旨!”夏国君臣心情振奋。 女帝冷眼斜睨向羯赵三皇子,大阳王术虎赤。 第四十七章 存人失地 人地皆存 术虎赤眼中震惊的神色藏都藏不住,心底却仍旧不肯承认这一切都是事实。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魏汝成,魏汝成同样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首战失利只是偶然,那么夏国这一连串的捷报,足以证明,夏国君臣蓄谋已久。 他们早就与大虞暗通款曲,以有备攻不备,才能有今日之胜。 术虎赤咬牙切齿,抬眼看向上首的女帝,铁拳攥得格格作响。 张俭之早已缩回文臣行列中,夏国文武再没一个向他多看一眼。 “我们走!”术虎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转身就要离开,夏国已非久留之地,他要亲自赶往关外瞧个明白。 “慢!”女帝起身,冷声道:“大阳王意欲何往?” “怎么,本王想走,还得看你夏国脸色不成?”术虎赤忍无可忍。 女帝厉声道:“来人,将术虎赤拿下!” “你敢!”术虎赤勃然大怒,“上官离,本王乃大赵三皇子,你敢对本王不利,我大赵必与你不死不休!” 女帝道:“大阳王多虑了,在我大夏质子尚未归国之前,还得委屈阁下在我大夏多住些时日。阁下放心,朕决不会亏待你。” 禁军侍卫们一涌而上,将术虎赤围在了垓心,唬得羯赵使团其它官员心惊胆战。 “尔等可速回白龙城,转告赵国皇帝,我大夏质子何日回国,朕便何日放大阳王回赵。” “外臣等告退!”魏汝成一干人哪里敢说个不字,快步退出殿外,扬长而去,气得术虎赤高声大骂。 “上官离,你会为你今日所作所为负出代价!” 女帝胸怀大畅,唇角忍不住上扬,丝毫没将术虎赤的威胁放在心上。 多年以来,她一直委托天阙盟为夏国秘密培养密探,并将他们源源不断送往商余之地,二十年的辛勤耕耘,今日总算结出硕果。 商余之地三十二城中已有一城光复,不过光复这一座城池并不是目的,女帝知道,这座孤城很快又将失陷。 但这座城池的光复,却让所有夏人都看到了希望,也明白了羯赵并非不可战胜。 “来人,将张俭之押入刑部大牢候审。” 张俭之面如土色,委顿在地,殿中顿时寂静无声,主和派官员们心里擂鼓一般,嗵嗵直响。 女帝朗声道:“朕处置张俭之,旨在警醒诸位,好生为社稷用命,勿再生出二心。尔等不要心存侥幸,以为朕对尔等所作所为一概不知。朕收到的密信,不止张俭之一封。” 话音才落,就有小黄门抬起来整整一大箱书信,足有上百封之多。 夏国臣服羯赵日久,夏朝官员畏惧羯赵如畏猛虎,多数官员都曾与大阳王有过来往。 此时被翻出旧账,人人胆战心惊。 女帝亲自走下御阶,取过女官递过来的一盏油灯,撇在了箱内,火焰轰得一声覆盖了满箱的罪恶。 众臣暗自庆幸,不少人以手抹额,才发现额头上汗津津的,已是吓出了一头冷汗。 女帝飘然而去,只留下满殿软手软脚的臣子。 商余之地,句荣城外。 萧陌与大师姐林双率领十数骑快马,站在一处高岗上。 目送着句荣城内举义的民众缓缓走出城池,在义军头领率领下,前往天阙山。 绕道虞国境内,回归故国,回家的路,这些人走了二十年,今天终于看见了曙光。 所有走到岗下的夏族人,都向他们一行人投来崇敬的目光。 大师姐林双道:“萧师弟,其实句荣城背靠天阙山,倾师门之力,不一定就守不住。你的那套策略是从哪儿学的,师姐我怎么没听说过?” 正是在萧陌的劝说下,女帝和大师姐才答应他,放弃句荣城。 可师门并未传授过这等高深的谋略,大师姐林双很是好奇。 “这当然是我轩辕氏不传之秘,大师姐就不必多问了,我不是也没问你,是怎么让赵国密探对大虞重兵压境深信不疑的吗?” 林双叹息道:“其实说白了很简单,赵国密探中,有我天阙盟的人。” “哈哈,”萧陌忍不住大笑,也对师门更加敬畏。 师父和师叔们苦心经营二十年,才换回今天的成果,他又岂能看着这些师门精心培养的人才,全部葬送在羯赵铁蹄之下。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小弟若是告诉你,这都是小弟梦中所悟,你信吗?” 萧陌目光深远,仿佛看到天空中浮现出另一个时空中那位伟人高大的形象,这些事,又怎能与大师姐细说呢? “那么回回炮和猛火油柜,也都是你梦中所悟?”大师姐出于职业本能,打破砂锅问到底。 “当然!”萧陌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奔下高岗。 瞧着师弟意气风发的身影,林双眸子里充满欣慰,“或许是王爷在天有灵,在梦中教授了师弟。否则,师弟那些天马行空的构想,就连师门也没有,师弟又是从哪儿学来的呢?” 她自问天阙盟无论是兵法、谋略、还是奇门遁甲、机关数术,都是全天下顶尖的,但这里面都不包括师弟会的那些。 大师姐一夹马腹,领着十数骑追了上去,“师弟,此间事已了,你准备去往何处?” 萧陌笑道:“自然是回大兴城,我立了这么大功劳,怎么能不回去领赏?” 大师姐撇嘴道:“这里离天阙盟这么近,你不回师门看看师父和众师兄弟姐妹们?” “不了,”萧陌眼神中充满惆怅。 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世,师门也知道了他知道了自己身世,师兄弟姐妹们也全都知道了。 他成了少帅,世子,可他的功绩还担不起这名分。 “一直以来,都是师门为我担下了所有。我以前不知道,也便罢了,今日既已知晓,不为天策府昭雪,我有何面目去见师父他们?劳烦大师姐转告师父,师门为我做的足够多了,现在该是我为师门做些什么的时候了。让师父他们不要为徒儿担心,该找师门帮忙的时候,我是不会替师父他老人家省心的。” “这才是我的好师弟,咱们说好了,你若是不来找我,我便带着他们,找上大兴城去,让狗皇帝把咱们一窝端了,你就称心如意了。” 风吹得大师姐的眸子里像是进了沙子,泪光莹莹。 萧陌不忍回头,轻夹马腹,高声道:“我会的,大师姐保重!” 前面就是岔路口,两骑快马踏上另一条岔道,萧陌与黄全一身羯族人模样,取道野狼谷,回归大虞。 第四十八章 通敌 叛国 欺君 野狼谷朔风呼啸,笼罩在厚重的铅云下。 时近五月,这里却没有一点春天的痕迹。 枯黄的野草在朔风中无声的摇曳,几座残破的烽火台孤零零地矗立在不远处的山梁上。 砂砾中,四处散落着生绣的铁剑,断裂的长矛,以及被风沙半掩着的残破的车轮。 人马的尸骸匍匐在黄沙中,残肢败絮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 朔风刮过嶙峋的石壁呜咽有声,仿佛依稀还能从风声中听见战马的嘶鸣,以及大虞勇士们的呐喊声。 萧陌肃立在风中,凝视着一面歪倒在尸骸中,饱经战火的军旗。 那是大虞玄甲军的军旗,旗上绣着一条腾空而起威武庄严的苍龙。 旗帜已经被北地风霜侵蚀的看不清模样,却依然倔强的矗立着,不肯倒下。 旗杆插在堆叠着的尸骸中,每一具尸骸,都曾是一名活生生的大虞勇士。 为保住玄甲军的旗帜不倒,不知牺牲了多少大虞勇士。 父亲和他的云台二十八将,师父,师叔们,死去的,活着的,都是为了维护这面旗帜不倒。 他们都是大虞军魂,可皇帝和威远侯,却将他们遗弃在荒凉的谷地中。 凝视着这无比悲壮的一幕,萧陌心情无比沉重,单膝跪倒在尸骨堆前。 “玄甲军前辈们,你们的使命已经完成,我萧陌在此立誓,有我萧陌在一日,就绝不会让玄甲军这面旗帜倒下。” 说完,他起身掠上尸堆,奋力拔下那面旗帜,迎风抖落上面厚重的尘埃。 尘土漫漫,旗上的苍龙,仿佛再一次活过来,在朔风中上下翻腾,烈烈作响。 “父亲,我要让这面旗帜插上白龙城头,让所有玄甲军的敌人,匍匐在这面军旗之下。” 萧陌在心底默默立下誓言,纵身跃上马背,肩杠军旗,纵马狂奔,心底血气翻涌。 他要回去,回到大虞,重振玄甲军。 即使玄甲军还剩下最后一名勇士,他也要将这面旗帜,插遍敌方的每一座城池。 在萧陌的努力下,虞夏结盟终成定局。 监国公主上官云霓亲自坐镇烟锁关,大夏与羯赵正式进入战略僵持阶段。 术虎千均之后又接连对烟锁关发起数次强攻,均不能取胜,苦心打造数月的攻城器械反被夏军利用回回炮摧毁殆尽。 羯赵使团仓皇逃离夏国,带回大阳关被困的消息,术虎千均得知消息,惊骇万分。 与此同时,商余之地的夏族人群起举义,烽烟四处,句荣城更是已被叛军攻陷。 粮道被劫,术虎千均被迫撤军,一面上书白龙帝,一边回军援救句荣城。 当三万铁浮图到达句荣城时,整座城池府库一空,举义大军悉数撤往大虞境内。 术虎千均跌足痛骂,只能率军狼狈班师。 烟锁关之战,以夏军完胜告终。 与此同时,夏国派出的使团,已经随同大虞使团一道,行进在前往大兴城的路上。 威远侯纪霆于女帝举行大朝会之前就返回了大兴城。 大兴城,太极宫,早朝。 纪霆添油加醋,将出使夏国的见闻当殿陈述,群臣哗然。 建武帝震怒,没想到这个萧家庶子竟如此胆大枉为,同时心底也充满了疑惑。 “陛下,萧陌因私怨而坏朝廷大计,其罪当诛!” “萧震当年私纵夏国质子,更是犯下欺君之罪,罪无可恕。念在其与四子为国捐躯,功过相抵,臣请旨废除萧震平北侯爵位,将其贬为庶人,以儆效尤。” 眼见纪霆如此急切,建武帝紧锁浓眉,陷入了沉思。 一年前,飞龙暗卫查知,已故长公主东方瑶很可能还有个孩子留于世间。 他得知消息,大怒,那时候他怀疑长公主的孩子就是萧震从外面抱回来的那个私生子。 萧震曾为天策府家将,职责正是保护长公主,长公主对其颇为信任。 也正是在长公主的劝说下,萧震才宣布脱离天策府,倒向皇权一边。 他因此设计试探萧震,逼萧震将庶子入赘威远侯府,没想到萧震毫不犹豫的就照做了。 如今看来,萧陌的确非长公主之子,倒是极有可能是夏国女帝之子。 当年女帝尚是质子,逃离大兴城之时,只有萧震奉旨离京戍边,去的也正好是西北方向。 女帝当年又与长公主交厚,两人情同姐妹。 假如萧陌真的是女帝之子,那他岂不就是自己的皇长子? 建武帝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激动,震惊,好奇,狐疑…… 这些复杂的情感中,还夹杂着愧疚,自责与一丝淡淡的喜悦。 当年他为稳固皇权,不得不辜负了上官离,后来他才得知,上官离逃回夏国不久就诞下一子。 那时他便怀疑,那孩子是他的,如今以萧陌的年纪来看,正是那时所生。 群臣见陛下表情凝重,迟迟不作表态,在阶下议论纷纷。 “想不到萧家这个庶子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跑到夏国破坏两国结盟。” “当年夏国质子莫名其妙逃回国内,没想到居然是萧震捣的鬼。这姓萧的庶子,莫不就是夏国女帝和萧震的种。否则,萧震何必冒着杀头的风险,助质子归国?” “原本以为萧家满门忠烈,如今看来,里面却大有玄机。” “萧震欺君枉上,通敌卖国,即使为国捐躯,也难消其罪业。纪侯仅是请旨将其贬为庶民,可见其胸襟之广阔,实令人钦佩。” “陛下,纪侯所言甚是,我等也主张削去平北侯爵?,追究其当年通敌、叛国、欺君之罪。其子萧陌,破坏和谈,更是犯下不可饶恕之死罪,其罪当诛!” “我等附议!”群臣纷纷进言,只有忠肃伯等少数几人不曾附和。 忠肃伯等人,当年与天策府关系莫逆,无意间知道了一些当年的内情。 陛下与夏国女帝之间,曾经有过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复杂关系。 假如萧陌真是夏国女帝之子,那么他极有可能是陛下的皇长子。 向皇帝进言请杀皇长子,其结果无论如何,带头之人都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再者,眼下只有威远侯一面之辞,不足取信,萧陌到底有没有破坏两国结盟,还不好确定。 第四十九章 他是尊贵已极的皇长子 “此事不必再议,容使团归国,朕自有处置,退朝!” 建武帝匆匆离了勤政殿,立刻便对身旁的刘公公吩咐道:“速遣飞龙卫前往大夏,打探到使团消息,速来报朕。” “老奴遵旨!”刘公公快步离开,心底震惊不已。 言副使一向行事谨慎,刚正不阿,不大可能受萧陌蛊惑。 陛下平息怒意之后,显然已有了自己的判断,萧公子的身份,很可以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 陛下这是迫切的想要确定萧公子的身世呀! 陛下勤于政事,子嗣艰难,这么多年,也只得了二子三女,其中长子早夭,次子今年不过五岁。 假如萧公子真是皇长子,大虞的将来,将会面临一个极大的变数。 萧陌虽无皇室子弟名份,却身负两国皇室血统,还是尊贵已极的皇长子,这重身份对萧公子来说,不知是福是祸。 飞龙暗卫旋即便出了大兴城,赶往大夏。 散朝之后,纪霆回到威远侯府,闭门不出,谢绝一切访客。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今日早朝,他已在陛下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不管萧陌和言慎能不能促成虞夏结盟,他自认自己都立于不败之地。 若萧陌真促成了结盟,大阳王必定会对萧陌和大虞恨之入骨,再次入侵大虞只是时间问题。 朝中能统兵抵御羯赵的将领,除自己之外,还真没有更为合适的人选。 二十年来,他在边军中广施恩德,北地军中许多基层将校,都是他一手提拔。 只有玄甲军不归他统领,萧震这些年来,积极扩充玄甲军,使玄甲军的规模又恢复到了天策府在日的一半,已有六万之众。 这六万人,是大虞精锐中的精锐,兵权一直在陛下手中,由萧震代为统领。 上次北伐一役,萧震只带出了两万玄甲军为先锋,野狼谷一役,折损殆尽。 还有四万人,在陛下手中,只要让陛下对萧陌的身份产生怀疑,萧陌就别想子承父业,更别提拿到玄甲军兵权。 何况他并未听闻萧陌有统兵之才,即使他师从天阙盟,没有实际的统兵经验,也休想成为玄甲军统领。 纪霆火速修书一封,派出心腹,携信前往羯赵,联络大阳王,以备万一。 就算萧陌此次回朝后,得到陛下信任,取得了玄甲军兵权,他仍然可以效仿旧事,让萧陌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他与大阳王这么多年来行成的默契。 大阳王依靠他,打压大虞玄甲军。他则依靠大阳王,稳住自己在大虞的兵权。 有大阳王在一日,大虞就少不了他威远侯。 “老爷,并未听闻使团回京,您怎地先回来了?也不叫人提前知会一声,妾身也好为老爷您接风洗尘。门口来了一大帮官员,吵着闹着要见您,不知是何缘故?” 送信的密使才刚刚离开,侯夫人王氏就匆匆赶来书房。 她也是刚刚才听人通报,说是府门口来了很多官员求见侯爷,却被管家拦住。 她急叫人唤管家入后宅,询问缘由,才知侯爷已回府。 “那赘婿勾结言慎,夺了本侯国使之权,其母很有可能是夏国女帝,本侯已在陛下面前参了他一本,请求陛下削了萧震的爵位,陛下暂时尚未答复,门口这些人不过是心里没底,前来探本侯口风的,不必理会他们。” 王氏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她只知道萧陌是夏国女俘所生的野种,万没料到,那女俘居然是夏国女帝。 她心底窃喜,萧陌的报应来了。 王氏离了书房,回到南山居,午间就将这事转告了两个女儿。 纪玥虽有些吃惊,却兴致缺缺,毕竟陛下还没有下达旨意惩治萧陌,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这件事反而抬高了萧陌的身价,让他也成了皇子。 夏国虽然一直是女子临朝,女帝所生之子依然是皇子,这件事若是真的,萧陌岂不就是夏国的王爷? 纪瑜却不这么认为,萧陌毕竟是萧家子,萧家传出这么大丑闻,这事若是真的,萧震通敌的罪名可就坐实了,削爵是迟早的。 萧家人也势必会受到牵连,萧陌的嫡母李氏还不得气得半死?纪瑜已经等不及想看萧家人的笑话了。 午饭过后,纪瑜就找了个由头,出了侯府,径直来到平北侯府。 到了侯府,却听说平北侯夫人李氏不在家,好像是去了辅兴坊的香水铺子。 “还有心情逛香水铺子?” 纪瑜带着贴身丫环翠珏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调头,又匆匆赶来辅兴坊。 辅兴坊最大的香水铺子凝香楼,正是萧陌的产业。 她下了马车,瞧着凝香楼装饰华丽的门面,心里酸得不要不要的,这里可比她家的香月阁气派多了。 这些本应该都属于威远侯府。 楼内出入的客人非富即贵,香车宝马停满了一地,相比之下,她的马车就寒酸多了。 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楼旁边一处偏僻的停车位上,纪瑜带着翠珏进了凝香楼。 “伙计,你过来,平北侯夫人可在这里?” “恕小人眼掘,您是?”店伙计陪着笑脸道。 翠珏斥道:“你还真是眼掘,我家主人是威远侯府二小姐,圣旨亲封的嘉柔县主。” 店伙计心底一阵鄙夷,脸上却堆笑道:“原来是县主大驾光临,小得该死,小人下次就记得了。老夫人正在言小姐的陪同下,在三楼选香水。” 来咱们凝香阁的,哪一个不是郡主,夫人?就是长公主,也没你这般架子大。 店伙计心底暗自腹诽,指一指楼上,转身走了。 平北侯夫人李氏,因是东家嫡母,也便是凝香楼名义上的主家。 凝香楼的伙计们自然不敢怠慢,一来就请李氏和言小姐上了三楼。 三楼有凝香楼最为名贵的香水,每一瓶都价格不菲。 “好无礼的奴才,没说领咱们到楼上去,撇下咱们就走了。”翠珏气得要去找掌柜理论。 纪瑜虽然也很气愤,觉得丢了脸面,眼下却不屑于去为难这小伙计,她还急着要看平北侯夫人的脸色呢! “罢了,跟本小姐上楼去!” 纪瑜呵住翠珏,在丫环的陪同下,兴致勃勃地上了楼。 第五十章 没教养的东西 “小姐请看,这款是本店新近才研发的一款高档香水,持久留香,又分为前、中、后三调。前调清新可人,犹如晨曦初露,带有一丝柑橘与青草混合的轻盈。中调则如春日暖阳,有玫瑰与茉莉的馥郁交织,明媚而又不失优雅。后调缓缓沉淀,是檀香的沉稳,有助于睡眠,能让闻者留下一抹难以忘怀的眷恋。最是适合小姐这个年纪的香型了。” 纪瑜才刚刚走上三楼,隐隐就已听到凝香楼的侍女在介绍香水。 走上来,便看见言氏嫡女言雨萱轻抬皓腕,正有一名侍女端着一只小巧的琉璃瓶,在给言雨萱试香水,平北侯夫人李氏则站在一边,一脸温和的笑意。 空气中隐隐传来一缕清甜好闻的气息,让人精神一振。 纪瑜嫉妒心大起,这么好闻的气息,她之前可从来也没闻过。 萧陌在府里的时候,可没调出气味这么复杂多变的香水,香型都很单一,看来这小子是留了一手。 “这款香水我要了,给本小姐装起来。”纪瑜快步上前。 侍女脸上微露惊讶,纪瑜已经挡在了言雨萱和李氏身前,伸手就夺过了侍女手中的香水,放在鼻端一阵猛嗅。 “这,”凝香楼的侍女显然都是经过调教的,十分伶俐,连忙解释道,“这位姑娘,实属抱歉,此款香水,乃是言姑娘先一步试用之物,尚未决定是否采买,还请姑娘稍侯片刻,容言姑娘先行定夺可好?” 纪瑜不耐烦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再给她拿一瓶就是了,本小姐就相中了这一瓶。” 侍女略显为难道:“姑娘有所不知,此物来之不易,需要耗费大量花草,提取其中精华,方能淬炼而成,本店也只剩下这一瓶了,还请姑娘稍待。” 言雨萱无端被人抢了东西,即使性情再是温和,心底也忍不住泛起一丝怒意。 李氏更是锁紧了眉头,怒斥道:“哪里来的无礼小辈,敢夺我们的东西,还有没有个先来后到?” 纪瑜一上来就背对着李氏,李氏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她的容貌。 闻言,纪瑜转过身来,嘴角满是讥诮之色,“原来是平北侯夫人,小女纪瑜有礼了。” 李氏一见是威远侯府的二小姐,心里大倒霉头,脸上更是不喜。 萧陌与琼华郡主和离当日,她就见识过纪瑜的粗野,竟敢当面污辱萧家族长。 威远侯夫妇却极尽袒护之能事,可见是十分溺爱这个女儿的。 威远侯夫妇护着她,李氏可不准备给她好脸色,毕竟这里可不是威远侯府。 “好没教养的东西,这款香水我们雨萱要了,姑娘,给我们包起来。” 纪瑜一听这话,立刻像炸了毛的小母鸡,没经过大脑,脱口就骂了出来,“你说谁没教养?老虔婆,给你脸了。” 只听啪得一巴掌,李氏一巴掌狠狠抽在了纪瑜的小脸蛋上。 纪瑜粉嫩的脸颊上,顿时晕开了五个指印,痛得她眼泪刷得一下就飙了出来。 “你敢打我,你这老虔婆竟敢打我?” 又是啪得一声,李氏左右开弓,把纪瑜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琉璃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幸亏是木地板,并未破裂。 侍女惊骇万分,赶紧跑过去拾了起来,攥在手心里,快步下楼去请掌柜的前来。 “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以下犯上,对长辈不敬,该打,”李氏怒火填胸,“老身就替你母亲好好管教管教你,你好叫你知道上下尊卑。” “伯母,咱们犯不着为这号人气坏了身子,那香水让给她也无妨!” 言雨萱搀着李氏发抖的身子,一只手轻抚着李氏后背,柔声劝慰道。 她实在不想为一瓶香水,气坏了李氏的身子。 李氏把手搭上言雨萱手背,转头道:“伯母知道你是好性子,可也不用一味忍气吞声,何况这里是我萧家的产业,咱们不仗势欺人也就罢了,还能让人欺负了咱们不成?” 纪瑜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恶狠狠的瞪着李氏和言雨萱。 言雨萱主动把香水让给她,替她说情,她心里不仅没有感激不情,反而觉得言雨萱是故意在演给她看。 李氏身量比她高大许多,再加上一身主母气势,她虽然心里不服,却也不敢动手。 丫环翠钰更是吓得躲到了一边,连口大气都不敢出,她身为下人是知道上下尊卑的,也只敢在店伙计这类人面前逞逞威风。 纪瑜捂着半边已经肿起来的脸颊,冷笑道:“晚辈劝夫人别高兴的太早,谁尊谁卑,往后可不好说。” “你此话何意?你最好说清楚些!” 李氏脸上怒意更甚,她一向管教家下甚严,做了这么多年主母,还没人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当即有动了教训人的心思。 纪瑜吓得接连后退了两步,才壮胆道:“你们萧家人果然家风败坏,无法无天,难怪陛下动了心思,要削平北侯爵位。萧陌那个野种是夏国女帝和平北侯生的,恐怕夫人还蒙在鼓里吧!萧陌仗着他夏国野种的身份,唆使言慎夺权,还将我父亲赶了回来。如今陛下震怒,你们萧府就等着倒霉吧。” “还有你们言家,跟萧家沆瀣一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陛下定会一并降罪。”纪瑜转而看向言雨萱。 言雨萱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如同晴天一个霹雳,震惊,狐疑,委屈,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惊得李氏半晌回不过神来。 萧陌是夏国女帝和平北侯的孩子! 当年夫君帐中那个敌国女俘,竟然是夏国女帝! 萧陌去了夏国,还联合言慎,夺了威远侯国使之权! “你说的都是真的?”李氏紧盯着纪瑜,眼神怕人的紧。 纪瑜心底却满是快意,轻蔑地回应道:“这还能有假?满朝上下都知道了,陛下雷霆震怒,马上就要削了你平北侯府的爵位。言慎敢夺我父亲的权,回朝后陛下定会严惩。” 到时看是你尊我卑,还是我尊你卑?今日这两个耳光,本小姐定要十倍百倍的还给你。 “滚,别让老身再看见你!” 李氏气塞胸腹,满脸怒气的下了逐客令。 纪瑜也还算识相,捂着脸,一脸快意的领着翠钰下了楼。 豫伯匆匆赶来,看见纪瑜捂着脸,脸上却丝毫没有怒意,反而一脸笑容,很是费解。 “老奴见过夫人?夫人近日可还安泰?” 李氏努力压制着胸中怒气,冷眼看着身前的老仆,“豫伯,你实话告诉我,萧陌是不是去了夏国?” 第五十一章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公子的确去了夏国,事出紧急,来不及向老夫人辞行,还请老夫人勿怪!”豫伯如实道。 李氏冷眼瞪着豫伯道:“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世?” 豫伯一惊,“小人不知老夫人此话何意?” 他的确知道萧陌身世,但却不是李氏心里所想的那样,他还以为李氏真的知道了萧陌的身世。 “哼,”李氏冷哼一声,“等他回来,叫他来见我。” “是,小人一定及时转告公子。” 李氏叫侍女包好了那瓶香水,带着言雨萱气呼呼地离开,心底对萧陌的恨意更深了一重。 本来她以为,萧陌不过是个普通的夏国女俘生下的野种,身份卑贱,与自己所生四子全然没法比,没想到萧陌竟然是女帝之子。 她虽然出生名门,可终究没有夏国女帝身份尊贵。 最可恨的是,她的儿子都死了,萧陌却还活着。夫君当年同意让萧陌入赘威远侯府,是否早就存着保全萧陌的心思? 这一刻,她对夫君欺瞒了她这么多年,感到委屈至极。 回到平北侯府,送走言雨萱,李氏便一个人来到了萧氏宗祠。 命丫环关上门,她指着夫君的牌位,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萧震,你好狠的心,你竟然瞒了我一辈子!” “我李妍哪一点对你不起?我为你们萧家殚精竭虑,开枝散叶,一连生了四个儿子,他们竟比不过一个无媒苟合的野种。” “萧震,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过我?” 当天,李氏几乎哭干了后半生的眼泪,萧府上下仆从都躲得远远的,不敢来打扰。 只有老管家一个人,守在门外廊下直掉眼泪。 …… 不几日,萧陌取道羯赵,自镇北关归国,比两国使团先回到了大兴城。 府里上下都高兴的合不拢嘴,最高兴的还要数碧落,“公子,你瘦了,你黑了。奴婢要跟着去,你偏不答应。” 碧络还在为公子不肯让他随行耿耿于怀,撅着小嘴,心痛地打量着萧陌。 “也精神了!”豫伯眼底微热,他想说,公子身上已隐隐有了王爷当年才有的风骨了,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萧陌眼含热泪,突然单膝跪倒在豫伯身前,“徐叔,大恩不言谢,侄儿给您行礼了。” 豫伯慌忙上前来,扶起他,眼底已是老泪纵横,“快起来,你都知道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徐潇早已将萧陌当作了自己孩子,心底禁不住感慨,“王爷,您看到了吗?世子他长大了,能担事了,也不枉了老奴这么多年担惊受怕。您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世子平安顺遂。” 碧络一脸懵懂,不明白公子为何忽然要向豫伯行这么大礼。 萧陌在府里歇息了一日,连日来的奔波劳累便已基本恢复。 他命豫伯在府里的祠堂又重新添置了灵位,将父母及天策府家将们全都供奉起来。 灵位之侧,矗立着那杆象征玄甲军的苍龙旗帜,饱经战火,肃穆庄严。 “徐叔,黄全和碧络他们,是不是也是云台二十八将之后?” 萧陌祭拜过新设的灵位,问出了萦绕在心头多日的疑惑。 既然豫伯是天策府故人,黄全和碧络,包括大师姐,师兄弟姐妹们,很可能也都是。 当年天策府的许多将军,家都不在大兴城,因而在那场抄家灭族之祸中逃生,也并非不可能。 豫伯点点头,“黄全是你师父的孩子,碧络则是你五师叔,五师娘的孩子,只是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早该知道的!”萧陌自责地说道。 碧络一直珍藏着一幅画,画上是一对夫妇并肩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原来那画上画的正是五师叔和五师娘。 师父师叔们待他至厚,时至今日,他才体会的更加深刻。 他们竭尽全力地教导抚育自己和众师兄弟姐妹,却把自己的亲生孩子送到自己身边为奴为婢。 想起九师叔对待黄全的严厉苛刻,他当时心里到底是有多痛,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清楚,黄全可是师父的亲生孩儿! “相比其它师侄,他们是幸运的,他们生于那场劫难之后,而你和其它师侄,大都是劫后余生。你不必自责,你和他们都不同,你身上肩负着天阙盟所有人的希望,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没有你,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要振作起来,徐叔相信,你不会让大伙失望的。” 豫伯挺直脊梁,腰板笔直,眼神明亮,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以后还是叫我豫伯,切不可再提起徐字,徐潇早在那场战役之时就死了!” “是,侄儿谨遵叔父之命!” 萧陌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底已是擒满泪水,豫伯当年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问不出口,也不忍心问。 “黄全和碧络的身世,你不必过早告诉他们,他们原本就是为保护世子而生,等到日后天策府昭雪,他们自然就知道了。” 黄全心智单纯,从来不在意自己到底是不是孤儿。 碧络一直相信,她是五师叔和五师娘捡来的,逢年过节时,常常拿出那幅画,独自一个人对着画掉眼泪。 五师叔和五师娘告诉她,画上画的就是她亲生父母,当年捡她时那画就放在襁褓里。 五师叔和五师娘很爱自己女儿,却还是早早就将她送到了他身边。 这对黄全和碧络,何其不公。 好在萧陌一直都没把他们当下人看待,食则同桌,小时候还常常睡在一张床上,俨然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弟弟妹妹。 如今得知真相,他越发坚定了信念。 “萧夫人也找过公子,让公子一回来就去见她,她似乎听信了威远侯府的挑唆,要为难公子。不过她好歹也是你义母,公子还是不要太忤了她的意才好。威远侯在朝堂上污蔑公子里通外国,还向皇帝进言,要削了萧家的侯爵。老朽想萧夫人找你,多半是为了此事。” “多谢徐叔提点,我这就去!”萧陌微微皱眉,转身走出祠堂,准备前往平北侯府。 豫伯瞧着他远去的英挺背景,满眼欣慰,身形又再次矮了下去,变回那个佝偻的老儿。 第五十二章 他将他们逼上了绝路 “萧陌,你竟然还敢回来?” 平北侯府正堂上,李氏高坐主位,银牙暗咬,瞪着眼前这个让她切齿痛恨的庶子,眼底殷红。 萧族族长萧圭面色郑重,眼神冷冽,陪坐在一旁。 平北侯与夏国女俘苟合的丑闻,本来就是侯府以及整个萧氏宗族的一块不容揭开的丑陋伤疤。 如果没有人去刻意揭开,平北侯府就还能维持着满门忠烈的荣光,萧家在京中,就还有立足存身之地。 可萧陌这个萧族逆子,却将他残忍地撕开,露出底下血淋淋的伤口。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言而喻。这个庶子,恩将仇报,这是为了要报复主母呀! 李氏和萧圭都悔不当初。 他们当年就不该答应侯爷,让这个逆子认祖归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野种终究是不配做萧家人的。 “你还回来做什么?你已经有了夏国皇子的荣耀加身,大可在夏国做你的逍遥王爷。你回来,就是为了羞辱萧家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怎么对得起侯爷对你的养育之恩?” 李氏眸底殷红,就连双手都止不住的微微颤抖,恨不得将这个野种千刀万剐。 他活着,就是萧家的耻辱,天下人看见他,就会指责侯爷的不忠不义。 何况他这一次的所做所为,已经累及整个宗族。陛下就要因为他,褫夺侯府名位,他就是整个家族的祸害。 萧陌怔住了,不明白李氏是基于什么,才会误解他是夏国女帝的孩子。 不过转瞬他就明白了,这一定又是威远侯府在暗中作祟。 “萧陌,你难道不想说点什么吗?” 萧族族长萧圭横眉冷对,心底对萧陌颇感失望。 我要说什么?我说了你们信吗? 你们一见面就横加指责,说到底,还是没将我萧陌当成自家人,以前不过是看中了我萧陌的价值。 如今我萧陌对你们稍有连累,你们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指责,我何须向你们解释? 萧陌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李氏,李氏拍案而起,破口大骂。 “逆子,你既然敢回来,就自己去向陛下交待清楚。我萧族从今日起,要将你逐出族谱。你若是还有半分廉耻之心,就签下这一纸除族文书,从此我萧家与你恩断义绝!”李氏抓过案上一纸文书,丢向萧陌。 族长萧圭吃了一惊,他来只是想听听萧陌的解释,并没有想过要将萧陌逐出族谱。 更没想到,主母早已备下了谱牒除族文书,叫他来,显然是想让他主持此事。 萧陌嘴角却止不住上扬,目睹着那一纸文书飘然而下,落在他脚边,心底一阵悲凉。 他想捡起来,当面签字画押,可想起义父萧震为他所做的一切,终究没能走出这一步。 义父为了他,甘愿委身事敌,忍辱负重地潜伏在仇人身边二十年,只为了保住玄甲军的火种,为他将来的复仇之路奠定基础。 相比之下,他受他的家人们这点羞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如今已为朝廷立下大功,眼见就能光耀萧氏门楣,又怎么可能签下这一纸谱牒除族文书? 签下了这一纸文书,他就不再是萧家人,他的一切,平北侯府和萧族都不再能从中受益。 李氏和萧族族长,又岂能明白,这一纸文书意味着什么。 “我是不会签的,我是奉旨归宗,你们也无权将我逐出萧族。至于陛下那里,我自会去解释,不劳母亲和叔伯祖费心,晚辈告辞!” 萧陌说完,退出正厅,大步离开。 李氏气得浑身颤抖,眼底擒满了浊泪。 “你这个野种,你不配为人,”想起这一切,都是因为夫君对她的不忠而造成的,她心底越发委屈,“萧震,这都是你造的孽啊!萧家就要因为你,万劫不复了!” 族长萧圭连声叹息,捡起地上的除族文书,望着萧陌远去的身影,一脸茫然。 “大公子还敢回来,证明他不惧陛下。难道他在夏国,并没有行有负君恩之事?否则,他怎么敢回来?” 他心底隐隐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但大公子不肯向他们解释,他也无从知晓真相。 这疑惑又不好对李氏提及,毕竟李氏早就对萧陌恨之入骨,这种时候,她根本容不得别人说萧陌半分好处。 萧圭轻叹一声,将除族文书揉作一团,攥在手心里,默默离开。 有这样的主母,萧族前途渺茫,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萧陌才走出平北侯府,迎面就撞见黄全赶着马车,车旁还坐着一个府里的下人。 二人看见他,连忙止住了车驾。 黄全嘴掘,遇事表述不清楚,只见那下人纵声跳下车,拱手道:“陛下遣了内侍前来,宣公子入宫见驾!” “走!”萧陌上了上车,匆匆赶回自己府上。 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小黄门领着两名禁军,候在厅上。 “萧陌,陛下宣你即刻入宫,跟我们走吧!” “劳烦公公带路!”萧陌跟着小黄门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黄全和碧络跟出来,都有些紧张。 碧络忍不住担忧道:“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黄全道:“我,跟去!” 豫伯表情淡然,微笑道:“都回去,这是公子该面对的,谁也帮不了他。” 公子在夏国的所为,对大虞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皇帝无从指责。 只有一点,皇帝似乎听信了威远侯的谗言,开始对公子的身世有所怀疑。 天阙盟经营了这么多年,一直想方设法隐瞒公子的真实身份,皇帝根本不可能找到切实的证据。 皇帝很可能以为,萧陌是夏国女帝与自己的孩子,如此怀疑尽管凶险,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如今公子对虞夏结盟至关重要,就算皇帝对公子的身份有所怀疑,也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动手。 公子此去,表面凶险,实则无虞。 马车隆隆驶过天街,由承天门进入大内。 经历了这么多事,想起一个月前,他还是萧震之子的时候,也是这样匆匆走入禁宫。 只是短短一个月,物是人非,他早已不再是萧陌,而是轩辕陌。 他是大虞史上唯一的异姓王,天策上将,玄甲军的开创者轩辕擎苍的儿子。 他的母亲,则是大虞的长公主,禁宫里那位皇帝的长姐。 而皇帝却因一己之私,亲手将他们逼上了绝路! 第五十三章 未谋其面 深受其恩 离开夏国之前,萧陌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对于当年义父萧震是如今偷梁换柱,让他成功躲过陛下猜忌的始末了如指掌。 二十多年前,萧震在王盘山一役,大破玄甲军叛军残部,招降玄甲军残部八千余人,斩杀叛军首领冯胜。 朝堂震动,萧震也因此,打消了建武帝对他的怀疑。 外人只知道,他招降了八千玄甲军残部,却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一位关键人物,她就是大夏女将夏秋白。 冯胜当年驻守西北时,与大夏女将夏秋白对阵。 二人连战数场,难分胜负,彼此惺惺相惜,日久更是暗自情愫。 一日,混战中二人对阵,大战数百合不分胜负,那一场大仗,尸横遍野,日月无光。 冯胜与夏秋白你追我赶,渐渐脱离了战场,身入荒山。 当夜,夏秋白终因战马力不能济,被冯胜生擒。 天黑路不能行,二人身上血气溢散,竟引来狼群,吞噬了冯胜与夏秋白的坐骑。 二人被狼群围困,死战求存,血染征袍。 及至打退狼群,二人身上伤痕累累,都已精疲力竭,只得在荒山中寻到一处山洞栖身,在山洞中养伤,以待有人来救。 荒山野岭,孤男寡女,二人又都是早已将生死看淡的英雄,又有生死患难之情。 相处日久,二人惺惺相惜,竟然日久生情,私定终身。 十几日后,等到部将找到他们时,二人已是郎情妾意,暗许终生。 于是,夏秋白便以夏国女俘的身份,被冯胜带回。 洽逢此时,冯胜部接到军令开拔,远赴东北,驻守王盘山,配合轩辕擎苍北伐羯赵。 不久便发生惊变,天策府被奸臣诬陷谋反,建武帝信以为真,圣旨宣布天策府为叛党。 轩辕将军中伏身死,云台二十八将相继随将军殉难。 冯胜闻讯,目眦欲裂,本想杀回京师,替轩辕将军复仇,怎奈兵少将寡,力不能济。 身受轩辕将军知遇之恩,冯胜断然拒绝了羯赵王庭数次招降,已经打定主意,死战到底,追随轩辕将军于九泉。 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只有他已经珠胎暗结的爱侣夏秋白。 后来,萧震率军来攻山盘山,讨伐叛逆,二人阵前相见,斗得不死不休。 萧震却寻机告诉他,是听了长公主之计,假意投诚,归附建武帝,目的是为保住轩辕将军的遗腹子。 当日回营之后,冯胜心急如焚,百感交集,一夜之间,满头青丝竟然全都白了。 一个大胆的计划也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只是这个计划却要牺牲自己至爱。 “秋白,我本想派人送你回夏国,你却执意不肯,要与我一同赴死。你我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我们的孩儿,轩辕将军的大仇,亦不能报。” 二人于暗夜中相拥,夏枕白头枕在情郎怀中,已经洞悉爱侣有话要说。 “妾之身心俱已属意将军,将军有话但说无妨,妾只一念,誓与将军共死。” 夏秋白怎能不知冯胜处境?早已打定主意,与夫君战死沙场,以全了夫妻二人情份。 当夜,二人于月下拜过天地神明,结为夫妻。 冯胜便将自己的计划全盘说知,“此计辱你清白,要你性命,你若不肯,我明日便与你披挂上马,大开寨门,领着八千弟兄,杀他个痛快。” 冯胜说出计策,心痛如绞,肝肠寸断。 他知道,妻子性情刚烈,不一定肯答应他。 “妾闻重小义而失大节,是为不智,妾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将军既死,妾绝不独生,死都不惧,还有什么可怕的。何况此计还能保全咱们的孩儿,妾万死不辞。” 冯胜搂住妻子,泪流满面,随即又发声大笑,声震河川。 “我冯胜得妻如此,虽死无憾!” 冯胜随即拔剑自刎,夏秋白强忍悲痛,将夫君血书遍视营中诸将。 诸将早已得冯胜召见,知道其中情由,此时见将军已将,无不浊泪纵横,痛不可当。 第二日,王盘山营门大开,为首副将冯翼手执兄长首级,投降朝廷。 当夜,便将长嫂夏秋白送进了萧震大帐中服侍。 萧震看过冯胜血书,泪流满面,从此对夏秋白越发敬重。 二人共处一帐,引得营中流言四起。 玄甲军士卒们人人唾骂冯翼恬不知耻,杀兄献嫂,奴颜屈膝。萧震道德沦丧,天理难容。 冯翼为全兄长之志,忍辱偷生,回朝后不久,便郁郁而终。 萧震奉旨驻守王盘山,夏秋白在萧震营中生下一子后,服毒殉夫,追随夫君于九泉,对外只说是因难产而亡。 在长公主的周旋下,萧震回京述职,听候别调,抱着孩子回到了大兴城。 秘密将冯胜的孩子换成了长公主的孩子,而将冯胜的孩子托付给了城外一户农家。 萧震抱着私生子回到京城,人尽皆知,这私生子还是夏国女俘所生,满朝哗然,谴责辱骂之声,沸反盈天。 建武帝却以为他想以此自污名节,保全身家性命,不仅没有深究,反而更加信任他。 萧震将孩子抱回长宁伯府,李氏更是气得大病一场,差点要与他和离。 萧震不顾萧族和妻子娘家的反对,执意将这孩子写进了萧氏宗谱,萧陌因此得以瞒过建武帝和威远侯纪霆。 再后来,玄甲军剩余残部在幸存的将领黄煊的招集下,占据虞夏赵三国边境的天阙山,成立天阙盟。 萧震秘密遣人联络天阙盟,道明萧陌身份。 黄煊泪如雨下,收萧陌为徒,从此便开始策划,助萧陌回归朝堂,为天策府昭雪。 冯胜与夏秋白的儿子也在京城郊外悄悄长大,化名马全忠。 萧震将其招募进玄甲军,悉心栽培。 马全忠也不负众望,因战功被提拔为骁骑校尉,忠勇非凡,不减乃父当年。 萧陌走在大兴宫的甬道中,脚步异常沉重。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幕幕英雄的画卷。 冯胜,冯翼,夏秋白,还有母亲,还有那些因此死难的玄甲军将士们。 未谋其面,深受其恩,萧陌仿佛能够感知到,他们就在他身边,正注视着他缓缓向南书房迈进。 那一双双炽热的眼眸,仿佛都在见证着这历史性的一刻,萧陌重返大虞朝堂的一刻。 第五十四章 天助我大虞 南书房外,刘公公阻住殿门,高声质问道:“萧陌,陛下让咱家问你,你可知罪?” “草民无罪!” “你无旨擅离大虞,怂恿言慎夺权,破坏和谈大计,还敢说无罪?” “大虞以纪霆为国使,纪霆却进不能见女帝之面,退不能保大虞太平,草民助大虞使团觐见夏国女帝,何罪之有?” “虞夏和谈既成,岂是你的功劳?” “草民助夏国监国公主镇守烟锁关,拒敌于关门之外,保夏国国门不失,居功至伟,皇天可鉴。” “女帝不见国使纪霆之面,却为何独对你礼遇有加?” “我乃夏国女将夏秋白之子,有夏国皇室血脉,我父萧震,更对女帝有恩,故而得到女帝青睐。” “你是夏国女将之子?” “千真万确!” “何以为证?” “有女帝亲笔书信为证。” “呈上来!”殿内传出一声洪亮的旨意,建武帝已是震惊地站了起来。 “诺!”刘公公慌忙上前来,接过萧陌手中书信,转身快步步入殿中。 建武帝看罢书信,又揭开案头的一个锦盒,取出里面一纸发黄的信笺。 只见那信笺上以隽秀工整的字迹写着一篇词作,那正是当年女帝在京中为质子时,在他膝头所书。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阿离,你还好吗?” 建武帝微湿了眼眶,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夜。 笔迹依旧,只是人却早已不复当年。 如今的他,经年劳碌于案牍之间,鬓边早已生出许多华发,眉间更是皱纹深刻,再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而阿离,也已是一国之主,来信寥寥数言,尽是堂皇之辞,也再不是那个柔情似水的少女了。 “大夏皇帝上官离拜上大虞皇帝陛下,贵国平北侯萧震之子萧陌,实为萧震与我朝女将夏秋白之子,有夏秋白随身玉佩及印信为证,特此告知,免使君臣嫌隙,奸佞得道,谨此。” “你再不是朕的阿离了!”建武帝轻轻合上锦盒的盖子,又恢复了冷酷的面容,“宣!” “宣平北侯萧震之子萧陌觐见。” 建武帝心中再无疑惑,这几日,他已陆续收到赵夏两国密探传回的消息。 夏国监国公主利用萧陌研制的守城利器,成功守住了烟锁关。 商余之地烽烟骤起,夏国故民举义,攻城略地,羯赵国内自顾不瑕,大阳王术虎赤被女帝扣为人质,术虎千均率领大军返回赵国国都白龙城。 女帝已遣使随同大虞使团一道归国,不日即将抵达京师。 多方消息都与萧陌的供词互为印证,他唯一疑惑的,就只有萧陌的身世。 如今有女帝亲笔书信为证,又有副使言慎的奏章先使团一步传回京师。 奏章中说,夏国女帝有意要为监国公主择婿,萧陌颇受女帝赏识,夏国使团此次前来,一为结盟,二为议亲。 这封密奏,更加印证了萧陌并非女帝之子,否则,女帝又岂能招萧陌为附马? 何况当年萧震与夏秋白之事,他也派飞龙暗卫仔细调查过,玄甲军降将人人皆知。 “草民萧陌拜见陛下!” “平身!”建武帝缓缓在御案之后坐下,眼神注视着萧陌,心中暗想,此子天纵奇才,正是上天以遣助朕之能臣异士。 天阙盟果然名不虚传,居然教导出如此奇才。 “谢陛下!” “萧陌,你胆识过人,朕当日不该对你有所怀疑。你只身赴夏,替朕达成夙愿,更为社稷立下奇功,朕心甚慰。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草民唯愿大虞边关永固,社稷安宁,别无所求。” “好一个别无所求,不愧为忠良之后,朕封你为平北侯世子,即日承爵。” “草民不愿为平北侯世子,请陛下明鉴。” 建武帝微微皱眉,“这就奇了,难道你想回夏国?” “陛下容禀,草民有夏人血统,若继承侯爵,恐惹朝中上下猜忌,何况草民五弟萧睿很可能尚在人世。” “你说萧睿尚在人世!忠良不绝其后,此乃天助我大虞!” 建武帝思忖片刻,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既然你不愿为平北侯世子,朕便封你为奋威将军,玄甲军统领,你可愿意!” “末将定不辱命!”萧陌再次拜倒。 建武帝仔细揭开案头的一个小盒子,亲手从中取出半边玄甲军虎符,起身绕过御案,走向萧陌。 手里攥着大虞最强的底牌,他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在皇帝的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每当有兵权易手时,他总会有这样不舒服的感觉。 正因为多疑,他才能平衡朝堂各方势力,维持着大虞这艘大船不至于倾覆。 威远侯权势日大,在北地军中广结私恩,已团结了一大批死忠。 眼下他正需要有一个年富力强的青年将军,统领玄甲军,以平衡大虞军中各方势力。 萧陌不仅能力出众,更与威远侯纪霆嫌隙日深,无疑是制衡纪霆最好的选择。 国中能与北地军旗鼓相当的,也就只有玄甲军了。 女帝想招萧陌为附马,他是断然不会接受的,如此天纵奇才,怎么可能将他拱手让给夏国女帝? “谢陛下隆恩!”萧陌双手接过虎符,再次拜倒,深深埋下头颅,心底心潮澎湃。 天阙盟多年的经营与他连日来的努力都没有白费,他终于拿到玄甲军兵权。 建武帝对萧陌谦恭的态度十分满意,立在他身边道:“萧陌听旨,朕给你三日,整合玄甲军,三日之后,朕会亲自前往西山营,检阅玄甲军。” “末将接旨!”萧陌起身离开南书房,只觉周身充满了力量。 抬头仰望苍穹,他仿佛能看见父亲在天上看着他。 “父亲,儿拿回了玄甲军的兵权,这只是第一步。” 萧陌心中深知,陛下多疑,还没有完全放下对他的猜忌,如今启用他,不过是情势所逼。 虞夏结盟在际,羯赵的报复也会随之到来。 烟锁关如今固若金汤,又离羯赵中枢太远,赵国白龙帝一定会将滔天怒火刮向大虞。 羯赵十万铁浮图此刻也许已经在厉兵秣马,准备杀向镇北关。 玄甲军新败,主将萧震战死,正是士气低迷之时。 他若不能重震玄甲军士气,朝中定会有人置疑他的带兵能力。 威远侯也定会趁此机会,要求皇帝换将,或者由他帅军镇守镇北关。 毕竟上一次玄甲军惨败,也是他率领北地军击退了羯赵,保住了关城不失。 第五十五章 显得你治军有方 可惜萧陌不会给他机会。 建武帝只给了萧陌三天时间,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重整玄甲军,让他们的战力立刻扭转。 萧陌虽然不能立刻大幅度提升玄甲军战力,却能让他们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至少在士气上,不再低迷。 皇帝想看到的,不过也只是士气。 这也是皇帝对他的首次考验,如果这次考验他不能过关,虎符很可能再次易手。 萧陌回到府中,无瑕休息,立刻便将入朝后的情形告知豫伯。 豫伯大喜,命人将府中最好的两匹马牵出来,又亲自看着下人们准备好干粮和饮水。 西山营就在京城郊外三十里的麓山下,骑快马不过一个时辰。 豫伯很想亲自跟着去,帮助萧陌拿主意,毕竟他熟于治军,智计出众,当年在天策府中,有智狐之称。 只是他如今需要坚守在另一边战线上,公子也到了需要放手的时候了。 以公子在夏国的表现,其才能应该足以经受皇帝对他的考验。 如果他连第一关都不能靠自己度过,以后又如何掌管玄甲军这支大虞最强的军队。 萧陌只带着黄全,上马离城。 一个时辰之后,他已经到了离西山大营还有三里地的一处村落。 这村落地处偏僻,却异常喧闹,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做买卖的。 村中酒肆林立,居然还有暗娼依门卖弄身姿,嬉笑声不时从各处屋内传出来。 “大爷,来嘛!” “只要一百个大钱,包您快活。” 萧陌走在村道中,便有暗娼亲自上来拉他,被他一个眼神吓退。 身边尽是三三两两的士卒,勾肩搭背,喝得伶仃大醉。 这些人公然在街上穿着玄甲军常服,毫不避讳路人的眼光。 这里也没有多少路人,除了他们主仆二人。 街上四处臭气熏天,不时还时看到有士卒扶墙作呕,或对着墙根撒尿。 萧陌眉宇间尽是不悦,玄甲军军纪,居然已经涣散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不相信,义父的治军能力如此之差。 玄甲军早年确实是由萧震统领。 萧震治军严明,又精于练兵,使得玄甲军迅速壮大,战力不俗。 后来皇帝忌惮玄甲军的实力,为防旧事重演,在纪霆的谏言下,将玄甲军兵权从萧震手中收回。 从此后,为防主帅擅权,玄甲军统领都是临时委派,一年一换,如走马灯。 这些统领明知如此,自然不肯尽心,就算有用心治军的,功劳也落不到自己头上,还有可能引得皇帝猜忌,不如什么都不做,期限一满,就拍屁股走人。 平日只有各营将官各自负责本营的管理和训练,并无主帅。 战时,才由皇帝临时委任朝中武将为帅,主帅也只能依照圣旨,调动部分兵力。 玄甲军待遇丰厚,是大虞各军中最优的,又无多少战事,导致军中大小将官都成了香饽饽。 朝中武将利用各种手段,挤破头往里钻。 这些人大都是权贵出身,好逸恶劳,在营中吃喝嫖赌,自在享乐。 皇帝又十分珍视玄甲军,能用厢军,就尽量不用他们。 使得他们中的许多将官长年未经战事,甚至有些将官连人都没杀过。 上梁不正下梁歪,原本战力不俗,从厢军中拔擢出来的玄甲军士卒们乐得自在,把这里当成了欢乐场。 营中赌博成风,士卒们一放饷银,便聚众赌博,或三五成群,偷溜出营风流快活。 这才渐渐的在此地行成了规模不小的集市。 附近的百姓早已不事生产,都做起了玄甲军的买卖,还买来大批暗娼,做起皮肉生意。 为将如此,军纪岂能不坏? 萧陌窝着一肚子火,来到西山大营门口。 看守营门的几个士卒散慢在依在墙上侃大山。 瞧见两个生面孔,为首的一名士卒才走过来呵道:“站住,干什么的?” “我乃玄甲军新任统领,到此接任。” 萧陌亮出虎符,看门卒的脸上立刻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原来将军是新任统领,小人失礼了,小人这就去通知范大帅。” “不必了,本帅四处看看,再去见范统领不迟,你可自去。” 看门卒讪笑着退在一边,看着萧陌主仆牵马从他身边走过,伸手摸着后脑勺,不明所以。 以往来接任的大帅都派头十足,人还没来,传信的家奴就先来了。 营中必定洒扫一新,现任统领更会集结所有将士,亲自出门迎接,并进行交接仪式。 满营必定要大吃一顿,为新大帅接风洗尘,并恭送旧大帅。 这位新到的大帅,却与以往那些人都不同,只带了一个还显稚嫩的随从,还要自己亲自牵马,太没派头。 “哎,你们说,这位又是京里哪家出来的公子哥?” “我猜是张家的。” “我猜还是范家,大哥换二哥嘛!” “我猜是韩家,轮也该轮到他们了。” “咱们设个赌赛,各自下注,谁赢了谁得银子,庄家只抽一成。” “好主意,我押三钱银子,我赌范家。” “我押两百个大子,我财韩家。” 看门卒刘甲发现新商机,其它几人立刻附和,声音吸引来附近的士卒,纷纷加入。 萧陌眼看着营门口喧闹起来,眉头大皱,转头走向营内深处。 身旁的军帐中,猜拳行令声,摇骰子,抛牌九的声音不时传出。 有些军帐帘门大开,里面的人东倒西歪,躺在背窝里呼呼大睡。 转遍了大营,他总算在校场中看到一营士卒在操练。 为首的校尉是个青年,虎背熊腰,身长八尺,面色冷冽,眼神炯炯有光。 校场四周,却围满其它各营看热闹的军士,个个嬉皮笑脸。 “我赌王六一会儿就得热晕过去。” “老子不信,老子跟你赌一百个大子。” “算我一个,我赌五十。” 围观的士卒们又开了新赌局。 校场中,那名青年校尉一脸厌恶之色,瞪着这些嬉笑的士卒,无可奈何。 他只是虎贲营校尉,管不着其它营士卒。 可虎贲营士卒却归他管,他不容这些人拿虎贲营士卒玩笑,却又阻止不了他们的行为。 人数太多了,他人微言轻,此前不是没有呵斥过他们。 这些人的脸皮却厚的像城墙,根本不拿他当回事。 向他们的上峰反应,只会招来其它营将官的取笑。 “马兄这又是何必呢?大伙都不操练,就你操练,显得你治军有方?” “马兄自己要操练,兄弟我管不着,本营今日休整,老子也管不着他们,何况是你。” 听得取笑多了,他也麻木了,自知对这些兵痞们无可奈何,只能从自己人着手。 “王六!” “在!” “你回帐中歇着吧!” “小人不累,小人绝不会丢虎贲营的脸。” 王六身披重甲,手执重斧,卖力的操练着,汗水从他的铠甲中渗出,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刚捞上来的。 第五十六章 君子动口不动手 萧陌暗自欣慰,玄甲军至少还有清醒之人,证明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他忍不住多看了那名青年校尉一眼,转身朝中军大帐方向走去。 中军大帐中,现任玄甲军统领范文虎得知他是前来接任的,十分诧异。 “这还未满一年,陛下如何就换将了?” 他能坐在这个位置,可是花了不少银子的,还没捞满一年,就有人来鸠占雀巢。 他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揶揄道:“萧老弟,花了不少银子吧!” 萧陌眼神淡漠地扫了范文虎一眼,此人他略有耳闻,也是将门之后,曾随威远侯纪霆出征大夏。 生得肥头大耳,体壮如猪,因为战场上一遇劲敌只知道逃跑,京里百姓都戏称他为飞将军,说他逃跑时胯下骏马奔行如飞,连披风的带子都给刮断了。 “不是每个人都像将军这般,还要花银子为国尽忠的!” 萧陌没好气的回敬了一句,玄甲军军纪如此败坏,范文虎显然也功不可没。 他本来就对范文虎这等人看不顺眼,范文虎居然还敢阴阳他。 范文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冷笑道:“萧大将军好大的威风,京里谁不识得威远侯府的弃夫萧大将军?听说你还从威远侯府捞走了两万两银子,倒是的确比本帅有能耐。” 他言下之意是,自己花银子为国尽忠又怎样?总好过你被人扫地出门,还搂草打兔子,敲诈女方的银子。 萧陌闻言,披手便捉住了范文虎肥壮的手腕,眼神冷冽至极。 范文虎只觉手腕像是被一只铁钳钳住,顿时痛得心惊肉跳。 他虽为武将,却是托庇祖上,才当上的将军。 加上他本人胆小如鼠,建武帝反而对他这种人十分放心,知道他不敢觊觎玄甲军,更不敢参与任何谋反,才让他坐在了这个位置上。 尽管他体格看起来比萧陌还庞大,其实武力值还不如一介小卒,纯粹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这会儿痛得腿肚子都在发抖,一脸哭相。 他万没料到萧陌会直接动手,都到了这个品阶的将官了,居然还有人一言不合,就对同僚对粗,简直有辱斯文。 “本帅的手快要断了,你快撒开。” 萧陌表情淡漠,凑到他耳边沉声说道:“速速通知各营将官前来勘验虎符,然后好好回京做你的飞将军,再敢多言,本帅绝不轻饶。” 范文虎像是大白天见了活阎王,连声告饶。 “萧将军,萧大帅!君子动口不动手,万事好商量,本帅这就命人击鼓升帐,聚齐将校,为萧大帅接风洗尘。” 萧陌这才松开手,范文虎如蒙大赦,惊恐地跑出大帐。 没多大会儿,中军帐外鼓声大噪。 全军将士听到中军击鼓声,纷纷向校场聚拢。 萧陌走出大帐,登上校场前方的点将台,范文虎已在台上等着,见他登台,赶紧躲得远远的。 玄甲军八营将士乱糟糟地拥进校场,许久才列队完毕。 除了先前那位青年校尉所带的虎贲营外,其它各营的队伍都排得歪歪扭扭,与虎贲营对比,都有不少缺额。 八营将官只到了七人,七人在范文虎的授意下,登上点将台,与范文虎共同勘验虎符。 验过虎符,七人单膝跪地,齐声道:“末将等参见大帅。” 八营副将,为何只到七人,各营兵马也似乎都有缺额? 七名副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作答。 “大胆,本帅在问你们话,竟敢不答?” “大帅容禀,神武营统领赵锦城近日,近日偶感风寒在帐中歇息,不能前来。” 副将韩令武支支唔唔地答道。 萧陌目光锐利,投射到韩令武脸上,韩令武立刻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好,稍后本帅会亲自去他帐中探视。本帅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将所部聚齐。一炷香之后,各营旦有无故不到者,各依军法处置。” 几名副将面面相觑,这萧大帅一来,就给了他们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依照大虞军法,中军聚帐,无故不到者斩,所在行伍之伍长杖一百,什长杖五十,依此类推。 如果缺额太大,就连副将都要受刑,一百军杖打下来,不死也得残废。 “末将等领命!”七名副将争相快步奔下点将台,火急火燎地命各队出营去找人。 除了虎贲营,其它七营中,几乎都有士卒偷溜出营。 好在营外的村子离大营不远,听到中军击鼓声,他们已经开始往大营赶来。 几名副将人人都捏了一把汗,站在各营队列前面,心急如焚。 有人心底不免暗骂,这新到的大帅太能折腾人,要来也不提前派人知会一声,也好让他们早作准备,这明显是故意针对他们。 范文虎见这情形,早就悄悄溜下了点将台,一边差人往神武营去给赵锦城通风报信,一边让随行家奴收拾行李。 他的行李都是平日的生活起居之物,为了在军营里住的舒服,他甚至连家具都带来了。 陆续有人满头大汗地奔进大营,找到各自队列。 一炷香很快燃尽,萧陌立刻命人将最后回来的几名士卒拦下,扣押在点将台下。 这些人个个脚步虚浮,不是醉酒,就是在野店里让暗娼掏空了身子。 萧陌面色冷峻,厉声道:“军正何在?” “末将在!” “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依大虞军法,中军鼓歇,无故迟到者,皆斩!” “就地正法!” 台下几名迟到的士卒如遭雷击,拼命挣扎叫喊起来。 “求大帅饶命,小人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小人一死,他们今后全都要饿死啊!” “小人尚有八十老母在堂,求大帅饶过小人这一回吧,小人再也不敢了。” “大帅开恩啦!” 几人状若疯癫,痛哭流涕,全军将士大多数都有凄容。 物伤其类,他们显然对几人生出了怜悯之心。 “大帅开恩,有了这次的教训,他们以后绝对不敢再犯,求大帅开恩!” 七名副将也齐齐跪了下来,向萧陌求情。 他们心中多少有些不服,这萧大帅第一天上任,事先不作通知,就来了个突然袭击。 别说是士卒们,若非他们几个今日正好在营中宴饮,就连他们几个也未必能来,何况是底下的士卒。 若罚了这几人,岂不证明他们也有过错。 “求大帅开恩!吾等从此严明军纪,再也不敢了。”就连军正都跟着跪倒在地, 校场上,八营将士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声道:“求大帅开恩!” 第五十七章 血洒点将台 “斩!”萧陌的声音斩钉截铁般干脆,校场上顿时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震惊地瞪着点将台下,十几名刽子手立刻将那些迟到的士卒的上衣扒下来。 那些士卒们个个面如死灰,一脸茫然,再没一个人喊叫一声。 鬼头刀高高举起,利刃划破气流,干脆利落地斩下了十几颗头颅,血洒点将台。 全军将军的内心都遭受了极大的冲击,他们脸上的表情各异。 震惊,愤怒,困惑,凄惶,更多的则是如同被斩的十几人一样,满脸茫然。 震惊,愤怒的士卒没想到,新到的大帅居然第一日就斩杀士卒立威,而没到的赵锦城却安然无恙,此刻恐怕还搂着美娇娘,在神武营大帐内呼呼大睡。 凭什么,难道士卒就不是人吗? 他们都是杀过敌,立过功,以一当十的老卒,才有资格进玄甲军做一名普通士卒。 那些软脚虾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当上了玄甲军副将。 新大帅一来,不追究他们带头淫乐,败坏军纪的责任,却拿普通士卒开刀。 困惑的士卒们,则是不明白新大帅到底想干什么。 玄甲军是陛下的心头肉,根本就很难有上战场的机会,莫非陛下决定再次启用玄甲军? 凄惶和茫然无措的士卒们,则是忽然想起了自己玄甲军士卒的身份,意识到这里是玄甲军军营,是大虞最强的战力所在。 感到震惊,愤怒的士卒们,都高高扬起了下巴,盯着点将台,他们要看看,大帅如何处置将官们。 困惑的士卒们,却暗暗欣喜,他们多是忠君爱国之士,来玄甲军只指望杀敌报国。 没想到这里却成了欢乐场,令他们失望至极,从萧大帅的举动上,他们重新看到了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机会。 其他士卒则是羞愧地低下了头颅,为自己连日来的放纵感到脸红。 他们之所以没有成为今天点将台下的亡魂,只是因为他们今天够幸运,点将台下那些兄弟们做的事,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做过。 就在所有人心思各异之时,却听见军中直道响起了轰轰的马车声。 不少人侧目望去,就看见直道上驶过六车辆马车。 那些马车中,大部分都是前统领范文虎府上的,范文虎来玄甲军任职一年,可没亏待自己。 不仅带来了家具,美酒,还有仆妇丫环,甚至连厨子都带来了,才会在卸任时弄出这么大动静。 车队之中,还有一辆马车外观虽然朴实无华,但全营将士几乎都认识。 那是军中副将赵锦城的专车,专门替他去京城的萬花楼接表子。 士卒们都愤愤不平,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不少人更是直接转头看向点将台上的萧陌。 主帅站得最高,不可能看不见这些马队,他能为一军主帅,不会看不出这些车辆中暗藏的猫腻。 “马校尉,将车驾拦下,搜查所有车辆。” “是!”虎贲校尉马全忠立刻带着一队人马,快步抢上直道,阻住了头车。 全营将士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马全忠,你敢拦大帅的车驾,我看你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 范文虎的心腹家奴怒不可遏,跳下马车,指着马全忠的鼻子破口大骂。 “奉大帅令,所有出入军营的马车都需要搜查,挡我者死。” 马全忠杀气腾腾,大手一挥,两队士卒直接冲了上去。 那家奴气急败坏,拦又拦不住,跳着脚的大骂:“马全忠,你好大的胆子!” 马全忠虎目圆睁,一把就攥住了家奴的领子丢了出去。 “唉哟!”那家奴一声惨叫,跌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感觉自己内脏差点脱位。 好半天,他才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第三辆马车奔去。 “大帅,大帅,马全忠反了,反了。” 车内坐的正是范文虎,这会儿他已经吓得六神无主。 刚才马全忠的话他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是萧陌的命令。 偏偏这个马全忠是个愣头青,天不怕地不怕,主帅有令,他是不会留情的。 他在营中一年,也曾经无数次企图把这小子拉下水,这小子就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吃喝嫖赌一概不沾,只喜欢折腾士卒。 后来他也想通了,既然他喜欢操练,就让他练个够,就把负责护卫中军的虎贲营丢给他,让他负责操练。 把虎贲营练好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万一开战,玄甲军上了战场,虎贲营越强,他才越安全,留给他跑路的时间也越充分。 这会儿听见家奴的呼喊,他慢吞吞地掀开车帘,打着官腔道:“慌什么,什么大帅,现在玄甲军的大帅是萧陌。让他们查,有什么打紧。” 他在统领领上一年,光靠吃空饷,就赚了好几万两银子。 不过幸好他有先见之明,胆子又小,每次拿到银子就第一时间转移回了京城。 身边只有几千两零花,不怕萧陌查到。 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因为最后一辆车不是他的,那里面坐着京城萬花楼的花魁娘子,那是赵锦城招进来的,与他无关。 他顶多就是帮忙遮掩,在赵锦城的恳求下,帮他把这祸害带出军营。 军中不许招妓,赵锦城身为玄甲军副将,神武营统领,居然也公然违抗军令。 要是被萧陌查到,可就好看了。 赵锦城身份特殊,谅萧陌也不敢斩他,赵锦城可是长公主的儿子,皇帝是他亲舅舅。 他可是皇帝刻意培养,将来要接替玄甲军主帅之位的,他才是玄甲军真正的主子,萧陌能当几天?还真把自己当盘菜。 很快,士卒们就查到了最后一辆马车,并将萬花楼花魁娘子如玉姑娘从车驾里拉了出来。 如玉挣扎着,嘴里骂骂咧咧,“拿开你的脏手,你可知道老娘是谁的人?得罪了老娘,砍了你们脑袋。” 马全忠冷笑着看着范文虎道:“这女人是范将军带进营来的?” 范文虎连忙澄清道:“她可与本将军无关。” “哪她是谁带进来的,嗯!” “本将军不知,是她自己要跟着本将军的车驾,此事可与本将军无干啦。” “既然无关,你可以走了。”马全忠冲着士卒挥了挥手,叫他们放行。 范文虎心里七上八下,赵锦城求他带如玉姑娘出营,他答应了的。 万一赵锦城事后得知自己毫无维护之辞,还不得恨死自己,好歹替他说几句话。 “马校尉,你若能放如玉姑娘离开,他日本将军与赵统领必有厚报。” “哦?这话你跟大帅说去,几万将士都看着呢!”说着,马全忠作势就要去拉范文虎。 范文虎吓得接连后退,身子撞在马车上,连忙狼狈地爬上了马车。 “就当本将军什么也没说过,快快起行!” “驾!”马夫闻言,挥鞭赶马,范府车队急急驶出营门去了。 第五十八章 请大帅高抬贵手 “回禀大帅,从车队中搜出一名青楼女子,乃是神武营赵统领带进来的。” 马全忠说着话,身旁一名虎背熊腰的士卒从肩膀上卸下一个女人来。 这女人自从下了马车,就不肯听从士卒们的指令,还动手挠人,骂不绝口。 士卒们只好扯了块破麻布塞了她的嘴,把她扛到了点将台下。 如玉一落地,伸手就扯掉了嘴里的麻布片,接连啐了好几口,揉着被勒得生疼的胳膊,挑衅似地瞪着萧陌。 “你是何人?” “老娘为何要告诉你,你想必就是新任大帅。识相的,就快点放了本姑娘,本姑娘只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若是不然……” “本帅在问你话?你是何人?”萧陌眸光冷冽,不怒自威。 如玉瞧见那眼神,心里一凛,她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的眼神有这么可怕。 那眼神中仿佛蕴含着彻骨的寒意,只要再多看一眼,就会将她冻僵。 她连忙别过头去,不敢与萧陌对视。 一扭头,却看见不远处倒着十多具无头尸体,十几个脑袋滚落在旁边,血淋淋的,煞是骇人。 “啊!”她忍不住一个激灵,差点跌坐在地上,原本红润的脸上血色全无。 她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是一尊活阎王,他真敢杀人,她的双腿禁不住一阵阵发软。 “大帅息怒,小女子是京城萬花楼花魁娘子如玉,是赵统领接了小女子到这来的!” “你说的赵统领,可是神武营统领赵锦城?” “不敢欺瞒大帅,正是!”如玉别过头去,努力不让自己看见地上那些血尸。 “他今日可有恙否?” “无恙,赵统领好着呢,折腾得奴家腿都软了。” 如玉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招了,她只想快点离开这血腥之地。 “哈哈哈哈!”点将台周围,听见这句话的士卒们发出一阵哄笑声。 笑过之后,他们脸上随即又转变为愤怒,抬头注视着台上的萧陌。 赵锦城无视主帅之令,中军聚将,竟敢不来,还企图让范文虎帮他将花魁娘子送出军营。 俨然是没将主帅放在眼里,没将军法放在眼里。 他们都在等着主帅的决定,士卒只是迟到就被斩首,将官故意不到,又待如何? “马全忠,速将赵锦城押来见本帅,他若不来,绑也要给本帅绑来。” “末将领命!” 其它人听说要去捉拿赵锦城,都脸色大变,踌躇不前。 马全忠却毫不犹豫,腰跨战刀,领着一队士卒,杀气腾腾地朝神武营去了。 他心里兴奋极了,看大帅的意思,是准备严惩赵锦城,否则,他绝不会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审问那花魁。 如今花魁害怕全招了,赵锦城即使想抵赖,也不能了。 他唯恐赵锦城趁着大伙都不在,偷偷逃出大营,此刻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 全军将士驻足以待,人人都急得仿佛百爪挠心。 马全忠果然不负众望,没多大会儿,就扭着一个长相白净,衣衫不整的青年将军,回到了校场。 “回大帅,赵锦城带到,赵家家奴竟敢妨碍吾执行将令,已被吾一刀斩了。” 马全忠用力一提,就将被反绑了双手的赵锦城丢到了点将台上,顺便还解下了腰间悬着的两颗人头,双手呈上。 那两颗人头,赫然是赵锦城身边最得意的两个心腹家奴。 “很好,马校尉辛苦了,人头放下,一旁歇息!” “谢大帅!”马全忠将人头放在地上,矗立在点将台一侧,士卒们看见他,脸上都流露出惧意。 只见他浑身是血,就连脸上都沾满了喷射状的血迹,一双虎目圆睁,身躯好似一座铁塔,神情威武,凛然如神将下凡。 那些先前取笑他的士卒们,这会儿脊背都有些发凉。 大帅若是让他们去捉拿赵锦城这等身份显赫的公子哥,他们也许能遵命行事。但若让他们斩杀赵家家奴,捆绑赵锦城,他们是断然不敢的。 毕竟那可是掉脑袋的差事,赵锦城只要不死,早晚会报复他们。 他们只是一介小卒,赵锦城却是长公主之子,陛下的亲外甥,皇亲国戚岂是小卒能够得罪的? “我当是谁,原来是萧兄!”赵锦城挣扎着站起身来,嘴角兀自还渗着血迹,却丝毫不以为然。 那是他刚才反抗马全忠时,被马全忠给打的。 他曾在萧陌与纪玥的婚礼上,与萧陌有过一面之缘,所以他认识萧陌,萧陌却对他没什么印象。 “萧兄,大水冲了龙王庙,快放了小弟,小弟答应你,绝不计较你今日无礼之举。” 赵锦城醉醺醺地走过来,凑近萧陌,轻声在他身旁说道:“大家同在朝中,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萧兄可不要把路走绝了。” 萧陌冷笑一声,朗声道:“玄甲军副将,神武营统领赵锦城,私招外妓入营,中军聚将,竟敢不来,乱我军法,违我将令,本帅今以军法斩之!来人,斩!” 一个斩字斩钉截铁,全场死寂,就连刽子手都僵在了原地,不敢上前。 七大副将脸上都流露出震惊的表情,他们中,就属赵锦城出身最为高贵,萧大帅竟敢斩他?这是真的吗? 士卒们的目光注视着点将台,不到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他们死也不相信。 赵锦城的脸上,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萧陌真敢砍他的头? 他不相信,一时只觉得无比滑稽,就为了招外妓入营这等小事,就要斩他。 他眼珠一转,只觉得萧陌这是为在全军将士跟前立威,他确实做的太过了,没给人家留面子。 只要给萧陌一个台阶,萧陌一定会改口,他连忙转头丢给好兄弟韩令武一个眼神。 韩令武会意,连忙站出来道:“今日是大帅接掌玄甲军的好日子,不宜斩将,求大帅高抬贵手,饶恕赵将军!” 其它六名副将如梦方醒,连忙跟着拜倒,异口同声道:“求大帅高抬贵手,饶恕赵将军!” 赵锦城也陪着笑脸拜倒,“末将日后再也不敢了,求大帅高抬贵手。” 八营士卒见状,脸上都流露出失望之色。 他们早该知道,士卒的命和将军的命是不一样的,何况这位将军还是长公主之子。 第五十九章 大帅威武 “斩!”萧陌剑眉微蹙,眸子里杀机肆虐。 七名副将全都震惊抬头,全军士卒心下大震,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刽子手怔在了原地,进退不得。 马全忠只觉得浑身振奋,暗暗握紧了拳头。 赵锦城原本还信心满满,闻听此言,直接怔住了。 不过他见刽子手都怔在了原地,随即起身,哈哈大笑。 “萧陌,你敢斩我?你知道我是谁?我母亲乃是当朝长公主殿下,陛下是我亲舅舅,你敢斩我?” “你不过是个声名狼籍的弃夫罢了,敢我本公子跟前扬武耀威。” “你问问他们,谁敢斩我?” “我敢!”马全忠胸中血气翻涌。 萧陌厉声道:“刽子手违我将令,拖下去,杖五十,再敢违令,定斩不赦。马校尉,本帅就给你这个机会。” 马全忠大喜,一把抢过还呆愣在原地的刽子手手中鬼头刀,大步朝赵锦城奔去。 赵锦城吓得三魂走了两魂,一边朝点将台边退去,一边怒骂道:“马全忠,你敢斩我,我母亲饶不了你。” “长公主若要怪罪,让她来就是了,本校尉执行将令,不敢违误!” 说话间,他已大步流星赶上赵锦城,一把抓住他后领,拖翻在地。 鬼头刀寒光一闪,在点将台上划过一道圆弧,将赵锦城的脑袋干脆利落地斩了下来。 全场一阵惊呼,随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赵锦城身首异处,血流如注,染红了一大片。 七名副将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畏惧,全军士卒单膝跪地,心底都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大帅威武,大帅威武……” 萧陌上前来,居于点将台正中,冷声道:“即日起严明军纪,无本帅将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早晚操练,须全幅铠甲,各营将官须随同操练,有违吾将令者,行同此类。” “不敢违大帅将令!”全军将士表情肃穆,再没人敢多言。 “三日后,校场演武,士卒需熟悉常规阵法,能着重甲奔行十里,能开一石弓,有不能胜任者,即行退回厢军中。为将者,需熟谙兵法,披重甲马战。不能胜任者,即行革职。” 全军将士们心中叫苦不迭。 这些虽然只是进入玄甲军的基本要求,但他们于荒废多日,有些人更是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过完成考核。 几名副将更是心虚,他们中大多数都拉不开两石硬弓,至至熟谙兵法,更是无从谈起,有几个连战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只有虎贲营上下人心鼓舞,他们在马校尉强令下,每日都在照常操练。 这些基础要求,自然不在话下,就连最弱的王六都信心满满。 羯赵地处草原,马匹众多,精锐几乎都是骑兵。 铁浮图,拐子马,打得大虞军队闻风丧胆。 大虞缺少马匹,只能着重发展重甲步卒,以步制骑。 玄甲军大半都是重甲步卒,只有少量重装骑兵。 重甲兵比拼的就是耐力,耐力不达标,其它一切都是枉然。 经过校场事件之后,全军将士没人再也怠慢,全营上下改头换面,热火朝天。 平日只知道窝在大帐中睡大觉的士卒们,全都披上了铠甲,在校场上卖力操练。 玄甲军待遇优厚,若是被逐出玄甲军,他们多年的努力就完了。 几名副将更是愁眉不展,兵法还好说,能拉两石硬弓这个硬性条件,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非一日可练成。 他们中有些人,已经做好了被萧陌逐出玄甲军的打算。 骁骑营统领,副将韩令武帐中,几名同是权贵出身的副将都聚集在帐中,显得心事重重。 韩令武叹息道:“这萧陌也太不讲情面,连赵锦城都敢斩,早晚必要寻机找咱们麻烦,不如早日离开,回京另寻出路。” “怎么离开,无主帅将令,任何人不得擅离大营。此时离开,岂非授人以柄?” 飞骑营统领一脸愁苦,其它几人也有相同的顾虑。 若此时离开,就要触犯军法,萧陌较起真来,不定会不会斩了他们。 若不离开,三日之后,校场演武,考核不过关,便要在全军将士们跟前丢尽颜面。 即使萧陌不撤他们的职,他们也没脸再统领士卒,为一营主将。 他们若是不参加考核,同样是违反军令。 “看来这脸面是丢定了!” “咱们不能出去,没说家奴不能出去。韩兄何不遣家奴偷溜出去,将营中消息通报长公主府?长公主若知萧陌斩了赵锦城,定要问罪于萧陌。萧陌还能不能撑到三日之后,都未可知,三日之令,自然瓦解。” 射身营统领薛举阴恻恻地看着几个人。 几人大喜,张弘毅随即附和,“薛兄此计甚妙,咱们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几人一拍即合,都眼巴巴地看着韩令武。 韩令武虽然有些胆怯,却还是答应了几人的请求。 将几人送出大帐,他随即便招来心腹家奴,耳语了几句,叫他趁夜溜出营去,回京给长公主府报信。 萧陌对此一无所知,召集和马全忠和另外三名玄甲军宿将,在帐中议事。 这三人,都是因军功累迁至玄甲军副将,个个身经百战。 虽然这些日子松懈了许多,只要稍加恢复,就能找回之前的状态。 他们知道自己出身低微,更加珍视眼下这重身份。 因为他们除了玄甲军,没有更好的选择。 萧陌在多马全忠那里,了解了这几人的基本情况,这才招了几人入帐。 “本帅打算在营中找一批能识文断字的士卒,将他们提拔为宣政使,找你们前来,是因为你们熟悉各营情况。”萧陌谦虚地说道。 锐健营统领,副将秦振岳道:“不知何为宣政使,末将从未听闻。” “宣政使这一称谓,是本帅新创,朝廷并未有此职衔,主要职能便是统一士卒思想,纠正他们在思想上的错误,指导士卒训练,兼顾他们的生活,了解每个士卒的具体情况。平日帮助士卒们给家里写写信,倾听他们的所求。士卒中有尚未娶妻者,给他们介绍对象。家有困难者,给予一定帮扶。有伤病不能胜任高强度作战者,可以申请退居二线,或者调整兵种,诸如此类。” 三名副将全都怔住了。 马全忠忍不住感慨道:“还有这等好事?” 第六十章 匹夫欺我太甚 喝兵血的主帅他们见多了,还没见过如此体恤士卒的。 能够按时给士卒们足额发饷的主帅,已经可以算是菩萨心肠了。 萧大帅居然还要关心他们在想什么,还要帮助他们家里。 “为何不能有?”萧陌淡然道,“过去没有,只要我萧陌在一日,今后便照此执行。本帅还要向陛下请旨,将此职务固定下来,成为玄甲军常态。” 三名副将各自对视一番,秦振岳拱手道:“大帅英明,只是士卒中多是大老粗,末将等这就去寻识文断字的来,聆听大帅教导。” “既如此,这件事就由秦将军负责,可以本帅名义张榜招募,对于能识文断字的士卒,体能考核可以酌情降低标准。” 几人大喜,看来大帅并非说说而已,而是准务切实施行。 散帐之后,秦振岳立刻写了招募榜文,派人张贴到各营。 陆续便有人找到中军报名,秦振岳一一考教,共得四十九人。 萧陌利用整个下午的时间,编撰成一本小册子。 第二天一早,便招集四十九名识文断字者,教他们各自抄写一份,并熟记在心。 接着,又在中军大帐前开设讲堂,为他们讲解宣慰使的职责,军中为何要设立宣慰使,宣慰使要达到的目标。 这些人越听越是震惊,大帅所讲,都是亘古未有之道理。 比如士气的根源来自信念,只有让士卒有了为家国奋斗的使命感,才能彻底激发他们的战心,这比一切奖赏都更有效。 这在任何一本已知的兵书中,都没有记载。将帅多依靠严明军纪,赏罚分明来治军。 可大帅却说,当战场上面临生死存亡之际,一切奖赏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只有拥有强大信念的士卒,才能真正做到悍不畏死,甚至在危难之际,甘愿牺牲性命。 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启发士卒的这种信念,让士卒心中萌生保家卫国的使命感。 这些人从萧陌口中,感受到了这位职业的神圣,萌发出强烈的自豪感,如饥似渴地听取萧陌的教导。 萧陌前世亲自体会过政工体系的强大,我军正是依靠完善的政工体系,才能拥有值得全世界军队敬畏的军队士气。 萧陌前世也正是在使命感的驱使下,为世界和平心甘情愿献出了生命,自己的生命价值也得到了升华,死后更是成为以国旗履棺的华夏英烈。 培训课才刚刚告一段落,就有侍卫来报。 “启禀大帅,长公主车驾已到辕门外,要求大帅亲自出迎。” “什么?长公主来了?”一旁的马全忠吃了一惊。 大帅昨日才斩了赵锦城,今早长公主就来了,一定是营内走漏了风声。 长公主这是亲自前来兴帅问罪来了。 萧陌眼神淡漠,“不见,传本帅话,西山大营乃军事重地,若无陛下明旨,任何人不得入内,请长公主回去。” 侍卫大惊,有些为难地道:“长公主身份尊贵,韩统领等一班人,已在营门口列队迎接……” “大胆,本帅不想再重复。传本帅将令,让韩统领他们各自归营,再有撤离职守者,严惩不怠!”萧陌眼底闪过一抹锐芒。 那侍卫连忙称是,起身去了。 西山大营门口,装饰豪华的公主府厌翟车帘幕卷起。 当朝长公主东方璇一身盛装,端坐在车驾内,脸色铁青。 韩令武等几名军中副将恭敬地罗列在车驾两旁,已经与长公主搭上了话。 东方璇眼底殷红一片,含悲看向韩令武道:“韩将军,我儿尸身何在?” “回长公主殿下,赵兄尸身暂时安置在神武营大帐外,萧大帅已差人回报陛下,准备择日起运回京。”韩令武声音哽咽,仿佛死的人是他亲爹,心底却悄悄袭上一抹喜悦。 果然如他所料,长公主绝不会善罢,肯定要亲自找上门来。 长公主虽有二子一女,却只有赵锦城是嫡出,其它几个都是赵附马和小妾生的。 萧陌敢斩长公主唯一的爱子,就等着承受天家的责难吧! 长公主虽无实权,身份却尊贵无比,就连陛下都要给她三分薄面。 “萧陌匹夫,怎么还不出来?” 东方璇深吸一口西山营冷冽的空气,凤眸微闭,尽全力平复着胸中滔天的怒意。 她只有这一个儿子,视若珍宝,一旦身死,仿佛从她的身体上剜去一块血肉。 如此糟践皇家骨肉,虽将其乱刀分尸不足以平她胸中怒意。 韩令武等人见状,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一抹笑意,都等着看萧陌如何招架。 营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长公主睁开眸子,传令兵已到驾前。 “回禀长公主殿下,大帅言西山营乃军事重地,无陛下明旨,任何人不得入内,请长公主回去。” “什么?匹夫欺我太甚!”东方璇气得咬牙切齿,眸底一片殷红。 韩令武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有没有说是殿下亲至?” 传令兵不答,转而起身向韩令武等人道:“传大帅令,命韩将军等即刻归营,无大帅将令,再有敢擅离职守者,严惩不怠!” 韩令武等人心底本能的生出惧意。 他们只顾着盘算自己心底那点谋划,差点忘了,萧陌昨天才斩了赵锦城。 “来人,给本宫打进去,本宫倒要看看,谁敢拦本宫。” 公主府侍卫纷纷拔刀,车夫挥鞭催动四匹宝马,厌翟车轰轰有声,向营门驶进。 韩令武倒吸一口凉色,吓得面无血色。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闯下大祸。 只是长公主盛怒之下,他岂敢挡驾,只能顺着寨栅悄悄退下去,拔腿朝自己营中狂奔。 其它几名副将惊得目瞪口呆,见走了韩令武,如梦方醒,连忙跟进,远远的躲到了营帐后面。 军中直道上,响起一阵阵呼喝声,传令兵竭力呼喊。 瞭望台上,负责看守营门的士卒急忙击鼓示警。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鼓点声响彻西山大营。 第六十一章 朕绝不轻饶 值守营门的两队士卒涌出直道,双方短兵相接,眼见就要酿成大祸。 “住手!” 千均一发之际,萧陌率领虎贲营赶到,将公主府车驾团团围住。 “大帅!”众将士齐声拜倒。 有当值校尉上前禀道:“长公主府车驾擅闯军营,请大帅示下。” 萧陌冷眼注视着长公主的车驾道:“请长公主退出我西山大营。” 长公主愤然起身,拆开车帘,怒斥道:“匹夫,你无端斩杀我儿,本宫与你不共戴天。” 萧陌长身而立,淡然道:“长公主此言差矣,赵锦城无视军纪,私招外妓入营,中军聚将,无故不到,何言无端?” “我儿乃皇家血脉,即使违反军纪,也轮不到你来处置?” “赵锦城乃玄甲军副将,我乃玄甲军主帅,本帅处置他,名正言顺。长公主若不服,自可去兵部问个明白,看本帅有无权利处置他?” “放肆,萧陌,你不过是我皇兄驾前一鹰犬耳,岂敢对本宫无礼?”长公主恼羞成怒,“这整个天下都是我东方家的,本宫说你无权,你就是无权。” 萧陌愤然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岂是皇室一家之天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长公主气塞胸腹,牙齿几乎要咬碎,“玄甲军本是我东方家的,谁可为本宫将此獠拿下,本宫定当面请陛下,为其加官进爵。” 玄甲军士卒和基层将校们一动不动,军法无情,虎符执于谁手,他们就听命于谁。 他们岂敢因长公主一言,而对大帅对手? 何况他们本就看不惯赵锦城所为,即使长公主是天家骨肉又如何,天家骨肉难道就不必遵纪守法了吗? “末将愿为殿下拿下此獠!” 公主府侍卫头领赵征挺刀向前,领着全体府兵向萧陌冲去。 当值校尉立刻领兵阻拦。 萧陌冷声道:“擅闯军营者,杀无赦。” 马全忠得令,率领虎贲营奋勇当先,冲上去一刀就将赵征的脑袋齐刷刷剁了下来。 公主府府兵们瞧见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不少人丢掉兵刃,掉头就跑。 “放下兵刃,可免一死,负隅顽抗者斩!” 萧陌大步向前,一声厉喝,公主府剩下的侍卫们当即放下兵刃,跪倒在地。 “绑了!”马全忠一声令下,府兵们都被虎贲营士卒们绑了个结结实实。 长公主站在车驾上,气得浑身止不住颤抖,嘴里嘟嚷着,“反了,反了,萧陌,你想造反吗?” 萧陌拱手道:“不敢,公主府侍卫擅闯大营,祸首已伏诛,长公主身份尊贵,萧陌不敢僭越,请自便。” 长公主殷红的眼底渗出屈辱的泪光,愤然跌回软榻,拉上了帘幕,咬牙切齿地道:“回京!” 车夫忙不迭调头,打马出营,往京城方向去了。 萧陌立在营门口,目送着长公主车驾离开,心内怅然。 皇家辜负玄甲军和天下百姓久矣,今天这点血,还远远不足以偿还。 东方璇虽是他姨母,也不能动摇他重振玄甲军的决心。 母亲在天之灵,如若得知,必定能够谅解。 禁城,南书房。 “皇兄,您一定要为臣妹做主啊,萧陌他竟敢杀了城儿,他可是你亲外甥啊!” 长公主东方璇委顿在地上,痛哭流涕。 建武帝几遍叫她平身,还吩咐刘大伴搬来坐椅,东方璇就是不肯起身。 她发髻散乱,面容憔悴,泪水在她脸上肆意纵横,弄花了妆容,看起来狼狈至极。 建武帝尽管早有准备,还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这个妹妹与他一母所生,兄妹情深,他也烦心的很。 他没想到,萧陌才刚刚上任,就弄出这么大动静,先斩了赵锦城立威。 此刻的他,深悔没能先将外甥调出玄甲军。 萧陌并没有做错,若为此事处置萧陌,与法不容。 但若不处置萧陌,必使兄妹失合,皇妹每日哭闹,太后也不能心安。 太后眼下还不知道此事,若是得知外孙已死,还不知要怎么闹腾。 萧陌啊,萧陌,你可真会给朕出难题。 他不得不从御案后起身,走到皇妹身边,安抚道:“此事朕已尽知,你先起来说话。” 东方璇一把捉住建武帝龙袍,仰起泪脸,“皇兄若不给臣妹一个说法,臣妹就不起来。” 建武帝不胜其烦,“萧陌胆大包天,朕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皇兄打算如何处置他?” “朕后日便要去西山大营,检阅军容,若萧陌不能胜任玄甲军统领一职,朕就将他交给你,任你处置。”建武帝含糊其辞道。 东方璇道:“若是他能胜任,又如何?难道诚儿就白死了吗?” 建武帝怒道:“是赵锦城触犯军法在前,你还想怎样?萧陌对皇室不敬,朕会申斥于他,让他亲自为城儿送葬。” “皇兄!”东方璇热泪滚滚而下。 建武帝冷声道:“你可清楚自己的身份?既生在皇家,就不能不为社稷安危着想。多余的话,朕就不说了,你回府闭门思过,好好想一想,自己如何教导出这样不成器的儿子。子不教,父之过,赵附马教子无方,着罚半年俸禄,闭门思过三月。” 见皇兄动了真怒,东方璇的哭声嘎然而止。 皇家最是无情,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长姐东方瑶也是这样哭倒在南书房。 那时她还有些幸灾乐祸,她当年也爱轩辕擎苍,可最终却败给了姐姐,看见姐姐痛不欲生的哀求皇兄,她不仅没上前求情,反而还劝姐姐及时放下。 没想到,这么快,就报应到她头上。 她知道皇兄的狠辣,决定了的事,任谁也无法阻拦。 建武帝见皇妹怔在地上,心里又有些不忍,“回府去吧,照管好你两个孩儿,朕希望你不要放纵了他们。此外,不许你将此事闹到太后跟前,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 东方璇随即冷下脸来,恭恭敬敬地匍匐下去。 她知道她的兄长已经不在了,身前站着的,是当今皇帝。 只得含悲说道:“臣妹遵旨,谢陛下隆恩!” 建武帝走回御案,重重一拳砸在案上。 萧陌,你胆够大,你最好能管好玄甲军,否则,朕绝不轻饶! 第六十二章 是你要自取其辱 萧陌接旨当日就身赴西山大营,因此多争取到一天时间。 眨眼间,他规定的三日之期已到。 萧陌击鼓点兵,亲自来到大校场点将台上坐镇,监督全军将士考核。 校场上已树起数百面箭靶,各营将校首先进行考核。 校尉一层的军官全都顺利通过。 校尉们多是基层军官,大多出身行伍,拉开两石硬弓并不在话下,射术虽有优劣之分,却也都在水平线以上。 其中尤属马全忠最为优秀,他居然能开三石弓,而且准头十足,勇力过人。 “好!真壮士也!”萧陌大喜,忍不住起身喝彩。 轮到韩令武等几名副将,却差强人意。 七名副将,只有三人能开两石硬弓,正是萧陌前日召见的三人。 锐健营统领秦振岳,虎踞营统领李北宁,破阵营统领陈冲。 三人皆是玄甲军宿将,特别是锐健营统领秦振岳,如今已年近五十。 他是硕果仅存的王盘山降将,曾经亲眼见过玄甲军的创立者轩辕擎苍。 李北宁和陈冲都是三十出头,是萧震从军中拔擢起来的将领。 自从萧震走后,玄甲军军纪便开始败坏。 年轻一代将领,便再无行伍出生的硬汉子,都换成了官二代。 韩令武等人虽然自幼习武,也有弓马娴熟者,能拉开两石硬弓的,却一个也没有。 一力降十会,力量在以重甲步卒为主的军列中,尤其重要,也是最难磨练的。 须长时间锤炼肉体,艰苦异常。 这些官二代是不屑为之的,也吃不了那个苦。 韩令武等人本来不想上场考核,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拉开两石硬弓的。 但在萧陌的强令下,他们也不敢不从。 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拉弓,一个一个憋得面皮发紫,弓弦却纹丝不动,惹得旁观的士卒们一阵唏嘘。 轮到韩令武,他脸皮发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只将弓弦拉开了一寸有余,细嫩的指腹就像是要被划开了一样,痛得他赶紧卸了力。 “敢情将军也是拉不开二石弓的。” “还武将世家呢,就这两下子?” “我都拉得比他开。” 旁观士卒的议论声,就像一根根尖刺,直戳他胸口。 韩令武愤愤不平,一把丢了弓,一脸的不服气,凭什么做将军就非得能开两石弓。 只是他知道玄甲军自创立以来,就有这规矩,他也无话可说。 韩令武低着头退下,站到了将校行列中,一抬眼,却看见萧陌嘴角似带着几分讥诮之色,正看着他。 他脸皮顿时紫涨,心里怒意更甚,出列道:“末将抖胆请问大帅,将官皆须能开二石弓,是否包含主帅在内。” 此话一出,全营皆惊,六大副将都震惊地看向他。 秦振岳三人脸上皆有怒意,薛举等人却暗暗佩服,心里也有同感。 是啊,将校既然都要能开两石弓,那主帅是不是要开三石,才算合格? 能开三石弓者,即使在军中,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全军恐怕也只有马全忠那个傻大个能做到。 士卒们满怀期待地看向点将台,他们当然希望主帅武力值在线。 有个能文能武的主帅,能给全军带来极大的安全感,当然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主帅不一定非得上战场,只要能治军、善谋略、有决断,运筹帷幄也不是不行。 萧陌淡然一笑,起身道:“主帅是由陛下钦定,虽然玄甲军并没有硬性规定,主帅必须进行考核,但本帅不介意让你开开眼。” 萧陌知道,这是在全军将士中建立威望的绝好时机,他还得感谢韩令武给他这个机会。 “拿铁胎弓来。” 军中最强的铁胎弓,也只有三石,只有一张,多数时间只能当摆设。 因为只有马全忠能拉开,就成了他专用的了。 马全忠闻言,略显迟疑。 他体壮如牛,虎背熊腰,大帅身长虽略比他高一些,却没他壮,生得蜂腰狼肩,骨骼匀称,英挺有余,却不像是以力道见长的人。 他心里多少有些替大帅担心,大帅万一要是拉不开,岂不有损威信? 只是大帅既然吩咐下来,他也不敢不从,忐忑地将铁胎弓奉上。 光是这张弓,就有几十斤重,普通士卒拿着它,连抬手都困难。 萧陌单手接过,纵身跳下点将台,在全军将士的注视下,走到大校场正中。 取过一支铁胎弓专用的重箭,张弓搭箭,弓身如满月,弓弦如张机。 旁观士卒们都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只听一声弦响,重箭破空激射出去,飞行轨迹几乎无法看见。 百米之外的箭靶正中就突兀地现出一个窟窿。 全场死寂,紧接着便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 “大帅威武,大帅威武,大帅威武……” 数万人的呼喊声,声催山岳,震耳欲聋。 韩令武的脸色红得简直要滴下血来,只感觉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出营去,从此不见众将士之面。 他连第一关都过不了,兵法策论也没有考核的必要了。 “韩将军哪里走?即使弓马考核不过关,策论也还是要考的。” 众将士都将目光移往韩令武的方向,韩令武臊得发慌,只得咬牙站下。 萧陌要让他们走得心服口服,当即命人取出考卷,在点将台上设下几案,命他们在半个时辰之内,写出一篇兵法策论。 萧陌朗声道:“体力不过关,策论过关也是可以留下的。做不了一营统领,也可以做军中参谋。若是连策论也不过关,那就不是一名及格的将军。” 韩令武等人来玄甲军的目的,就不是为了上阵杀敌,而是来镀金的。 从赵锦城被斩之后,他们就萌生了去意。 如今颜面尽失,他更是去意坚决,只是萧陌这最后一句话太扎心,气得他眼睛都红了。 他们若乱写一通,没准萧陌就会将策论交给陛下。 陛下一怒之下,他们很可能前程尽毁,永远也别想在大虞军界有立身之地。 此话可谓诛心,让他们个个心里直骂娘。 薛举等人,心里暗暗叫苦,只怪韩令武太多事,激得大帅要故意刁难他们。 韩令武心思灵巧,又有家学渊源,写篇策论还不难。 薛举却一看书本就头大,字迹更是不堪入目,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屁股下面如坐针毡。 他心思已经飞到了未来,仿佛能看见陛下在看到他的策论之时,暴跳如雷的场景。 “完了!”他的手哆嗦得像筛糠,愣是落不下笔。 第六十三章 陛下德泽广被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韩令武也算为世家子弟挽回了最后一点颜面。 策论虽不十分出众,却也中规中矩。 七营统领之中,就属秦振岳熟谙兵法,最有见地,不愧为玄甲军老将。 薛举交了白卷,并非他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实在是他对兵法本就一知半解,字迹又十分难看,不敢落笔,就耍了个小聪明。 他想,与其让陛下看见一篇鸡扒一般的狗屁文章,不如留一张白卷,免得污了陛下龙目。 想必陛下也不会深究,只当他不学无术就是了。 反之,陛下若是看到了他的狗屁文章和拙劣的字迹,必定龙颜大怒,后果可就不得而知了。 萧陌岂会看不出他的这点小心思,阅卷之后,点了秦振岳为第一名,陈冲居次,韩令武第三,依次排名,薛举倒数第一。 当日全军的考核成绩就下来了,各营中都有不达标者,多则一二百,少则几十人。 只有虎贲营,全员都通过了考核。 萧陌接到通报,剑眉微蹙,没想到大虞最强的玄甲军,如今已腐败成这般。 这些不能达标的士卒,多是范文虎,赵锦城,韩令武之流历年硬塞进来的亲眷,故友和这些人府中的家丁,皇帝都还有三门穷亲戚,这年月,吃不饱饭的大有人在。他们的目的,无外乎是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打发身边的穷亲戚,让他们也能够领取一份玄甲军饷银。 更可气的是,各营缺额都很大,大小将官吃空饷的现象严重。 就连秦振岳等人,也都有参与其中,只不过胆子没范文虎,韩令武等人大罢了。 玄甲军军册上是四万余人,实则只有三万三四。 萧陌将军中实况整理成册,又亲笔写成一则奏章,命人将册子誊抄一份,附于奏章后。 翌日,建武帝的三日之期已至。 萧陌一早便命各营整理军务,黄沙铺地,净水泼街,迎接建武帝大驾。 御前侍卫很快便先一步到达西山大营布防。 时近正午,銮驾才到离大营十里处,锦旗招展,声势浩大。 建武帝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迈出过都城一步。 此次出城检阅玄甲军,昭示着皇帝预备大肆启用玄甲军的决心,也预示着朝中将会诞生一批新贵。 随同御驾出行的,还有朝中大小官员数十人,威远侯纪霆也随同伴驾。 萧陌出营三里,来到大营外的那处村落侯驾。 目睹銮驾近前,萧陌在銮驾一侧拜倒,朗声道:“末将玄甲军统领萧陌,恭迎圣驾。” 銮驾止歇,帘幕卷起,建武帝端坐车中,冷声道:“萧爱卿平身,此是何地?” “启禀陛下,此处离西山大营尚有三里。” 建武帝坐在銮驾中,举目望去,但见小镇中酒旗如林,客店鳞次栉比,不觉有些好奇。 出京之后,他一路行来,看到的多是荒原,野地,满目凋敝。 “朕没想到,京郊偏僻处,竟也有如此繁华富庶之地。” 随行的礼部尚书蔡德清道:“陛下德泽广被,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二十余年。今观四海之内,百姓安居,仓廪充实,富庶之家比比皆是,此皆陛下之德政所至。此地商贾云集,又何足为奇。” 纪霆也道:“陛下之仁德,犹如春日朝阳,普照万物,使天下苍生皆沐皇恩,实乃社稷之福,苍生之幸。” “陛下圣明烛照,臣等拜服。”群臣伏首称颂。 建武帝龙颜大悦,“卿等平身,让百姓们都打开铺面,照常营业,不可因朕出行,而误了百姓营生。” 蔡德清连忙道:“快去,传陛下旨意,让商户们都打开铺面,照常营业。” 刘公公朗声道:“陛下有旨,让百姓们打开铺面,照常营业。” 御前侍卫们正要上前,却见萧陌再次拜倒,“不可!” 建武帝眉头微皱,纪霆,蔡德清更是恼火,只听蔡德清道:“萧统领这是何意?难道还怕这些百姓会对陛下有什么威胁不成?陛下仁德,百姓感激还来不及,你怕什么?” 萧陌想说,你懂个屁,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深深地看了蔡德清一眼。 纪霆是只老狐狸,环顾四周,又想起此地所处的位置,立时明白了萧陌的用意。 “萧卿何出此言?”建武帝却仍然疑惑不解。 他生在高墙大殿之内,甚少有机会体察军营生活,虽然当年也曾在军营中历练过,但他乃是皇子,身份高贵,看到的当然也只是将军们想让他看到的,根本不知道基层军卒的日常是什么状态。 纪霆却带兵多年,多看几眼就明白了。 此地纯粹是依附西山大营才生成的一处集市,此地越繁华,只能证明玄甲军军纪越败坏。 陛下若知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必定不悦。 “想必是为迎接陛下,商户们全都歇业一天,不在铺中。陛下还是赶紧赶路要紧,西山大营数万将士盼望陛下,如大旱盼云霓,请陛下早移圣驾。”纪霆连忙打起了马虎眼。 建武帝见萧陌对纪霆的话不置可否,心内起疑,问道:“萧卿,朕要听你说。” 建武帝紧盯着萧陌,萧陌心情复杂。 建武帝自登基以来,何曾有过所谓的德政。 不过是一味地玩弄着帝王心术,忙着制衡各方权力,眼里何曾有过亿兆生民。 更兼他生性多疑,当有机会夺回烟云失地之时,却猜忌北伐主将轩辕擎苍,枉杀忠良,铸成大错。 尔后,却又几番想要夺回失地,又不肯完全信任任何一方。 二十年来,数次北伐都无功而返,几番征战,极大的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大虞近年来民生凋敝,赋税大减,还不如他登基之初的三分之二。 由于他的猜忌,武将们更是人人自危,放弃了北伐收复失地的雄心壮志,纷纷以酒色财利自娱。 种种弊病,都是他一手造成,此刻,该是到了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萧陌拱手道:“末将不敢欺君,此处是依附于西山大营而生,且其中多有暗娼赖此谋生,若让他们出来,恐污了陛下龙目。” 萧陌选择在此处迎驾,就是想让建武帝好好看看,在他的所谓德政的治理下,到底诞生出了什么怪胎。 第六十四章 威远侯连番入坑 建武帝闻言,面色铁青,想起刚才纪霆和蔡德清之言,仿佛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他忍不住瞪向蔡德清和纪霆,若非纪霆蔡德清误朕,朕岂能面临如此窘境。 蔡德清如芒在背,冷汗直流,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 纪霆心里也暗叫晦气,深悔刚才不该随大流夸赞了陛下,他此时方知,这是萧陌给他挖的坑呀。 此子太狡猾,他不由多看了萧陌一眼。 建武帝厉声道:“来人,将此处村镇尽数铲除,朕不想再看到一面酒旗,一处房屋。” 萧陌拱手道:“陛下息怒,此事也不能全怪这些商贾,这些人也是我大虞子民,末将恳请陛下,留他们一条生路。” “朕准了,告诉他们,今后不许在军营十里范围内经商。” “谢陛下隆恩!” 御前侍卫们立刻行动起来,点起火把,引燃各处房屋。 刘大伴慌忙道:“起驾。” 銮驾再次起行,萧陌上马随行。 村镇上顿时火光四起,不一会儿,火势便逼出了藏匿在屋内的商贾和暗娼,身后传来一阵阵尖叫声。 禁军一边驱逐商贾,一边晓谕众人,“陛下有旨,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在军营十里内经商,违旨者斩。” 建武帝余怒未消,转念一想,萧陌故意选择在此迎驾,对于纪霆蔡德清等人的误判又不加阻止,是故意在做给朕看。 他此举无疑是想让朕知道,玄甲军军纪早已败坏。 他敢扫朕的兴,还斩了朕的亲外甥,朕倒要看看,玄甲军在他接手后,现状到底如何。 朕有言在先,只给他三日,不管玄甲军烂到何种地步,只要今日军纪不整,闹出笑话,朕绝不轻饶。 透过车窗,建武帝深深的看了一眼随行在侧的萧陌,握紧了大拇指上的扳指。 萧陌知道,他此举虽然打了纪霆和蔡德清等人的脸,同时也打了陛下的脸。 玄甲军今日若是拿不出士气来,陛下必然降罪。 纪霆也算到了这一点,心内暗自嘲讽,觉得萧陌此举定然要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可怜他还不自知。 銮驾一路来到西山大营,大营门口,早已被禁军接管。 銮驾直入营中,来到大校场上。 八营将士见御驾亲至,纷纷俯首,高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建武帝下了銮驾,登上点将台,但见场中铠甲鲜明,士卒人人精神抖擞,心内稍宽。 在正中主位安坐之后,便道:“萧爱卿,你准备让朕看些什么?” 萧陌道:“末将愿为陛下演练失传已久的武侯八卦阵。” “哦?朕拭目以待。”建武帝兴致大起。 相传战国时,武侯诸葛卧龙曾使此阵大破曹魏,一战问鼎中原,为四百年大汉再续三百年国祚。 此阵可称千古第一阵,可惜失传已久。 萧陌曾得师傅黄煊授于此阵法,黄煊也是无意间,在一座汉代古墓中得到此阵,便想以此阵助萧陌重掌玄甲军。 八营士卒经过数日操练,又经考核裁汰了老弱和滥竽充数者,精神面貌为之一新。 只要他们能够听从令旗和战鼓的指令,严格按照各自方位行事,就出不了乱子。 萧陌昨日也已经将此阵各方位的行动路线,分别教授各营校尉。 只见他执旗走向点将台前方,朗声道:“现在开始演练阵法,各营须令行禁止,有违吾将令者,斩!” 三军肃穆,士卒们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萧陌挥动令旗,八营中各有校尉执小旗呼应。 大校场上,士卒们各依方位站定,密集的鼓点声很快响起。 各营士卒踏着鼓点,前进,后退,奔行,立定,一时齐声喊杀,一时执盾固守。 传令兵在各阵间往来驰骋,压住阵角。 大阵流动时若大潮涌动,静止时若坚壁磐石,阵内杀气四现,看得人目不暇接。 随行的文臣们看得目瞪口呆,此阵是他们生平仅见,光是看着就令人血脉贲张。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纪霆身为武将世家,对这阵法中暗藏的玄机深感震惊。 就连他,也没能完全看懂此阵的奥秘。 各营将士生怕行差踏错,虽有个别地方不能尽如人意,却也算得上进退有度,并未出现大的纰漏。 一阵演练完毕,士卒们人人额上都渗出了汗水,脸上红通通的。 萧陌摇旗收拢大阵,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指挥三万余众,如臂使指。 “效忠吾皇,尽忠职守,杀敌报国,扬我军威!” 马全忠振臂高呼,全军士气高昂,齐声大呼。 “效忠吾皇,尽忠职守,杀敌报国,扬我军威!” “效忠吾皇,尽忠职守,杀敌报国,扬我军威!” …… 呐喊声经久不息,气势如虹,声催山岳。 “好!好一部武侯八卦阵,萧陌,你让朕刮目相看,朕今日不虚此行。” 建武帝龙颜大悦,刚要赏萧陌,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威远侯纪霆。 只见纪霆脸色暗沉,正在失神中,瞧不出喜恶。 建武帝道:“纪爱卿,你对此阵似乎有话要说?” 纪霆一怔,回过神来。 只听建武帝接着道:“若说现场最知兵者,除了萧陌,就属你,你可试评之。” “回陛下,武侯八卦阵失传已久,此阵到底是不是,还未可知。况且阵战早已过时,为将者,当随机应变,岂可将胜败寄于一阵?此阵表面光鲜,却不能实战,只是个空架子罢了。” 兵部尚书韩奇也道:“纪侯所言甚是,阵战只流行于汉时,当时还没有马蹬,各国均以步战为主。如今重骑横行,此阵如何挡得住铁浮图那样的重骑?” 众臣纷纷点头,只差没有指着萧陌的鼻子,指责他只会纸上谈兵。 萧陌表情淡漠,他演练此阵,不过是想通过此阵,让陛下看见玄甲军的基本军事素养。 士卒们能做到令行禁止,战场上才能很好的执行将军们的命令。 建武帝如何能不知,深深地看了纪霆一眼,心道纪霆未免吹毛求疵,对萧陌太过苛刻。 他知道纪霆打得什么主意,纪霆也想要玄甲军兵权。 他这话,就是想要证明,萧陌毫无战场经验,只会纸上谈兵,上战场必会误了军国大事。 纪霆越是贬低萧陌,反而让建武帝对他越是起疑。 他若是对此阵赞不绝口,建武帝反而会犹豫,要不要继续让萧陌执掌玄甲军。 第六十五章 二十年的经营 建武帝微笑道:“纪爱卿太过苛责了,短短三日,能做到这种程度,实属难得。” 经过了刚才镇子上的事,建武帝也知道玄甲军荒废日久,萧陌能短短三日,就激励起玄甲军的士气,难能可贵。 有了这数万悍卒,足以平衡威远侯二十万北地军给他带来的忧虑。 北地军虽号称二十万,兵权也在威远侯纪霆手里,但实际只有十五六万,且其中有三分之一的后勤预备队,都掌握在兵部手里,有建武帝的心腹执掌。 纪霆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些,竟有心染指玄甲军,建武帝怎肯给他这个机会? 今天让他随行伴驾,就是想要让他看看玄甲军的实力,意在震慑于他,免得臣子们无端生出些不臣之心。 建武帝对纪霆在边军中广结私恩深恶痛绝,这件事,安插在北地军中的飞龙暗卫没少上密折。 只要纪霆做的不太过分,建武帝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 大虞近年来年轻一代将领出现了可怕的断层,济身上位的将领中,多是些平庸之辈。 这一方面是因为勋贵世家垄断了军中的晋升通路,二来也怪建武帝自己太过多疑,不肯放权。 导致世家子弟中即使有才能者,也只能随大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威远侯若不是因为没有子嗣,建武帝也不肯如此重用他。 说到底,等威远侯一去,侯府的尊荣也算是到头了,既然侯府能在旁支中过继一人承爵,毕竟差着一层,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更何况威远侯不甘心爵位便宜了旁支,一心只想招婿,让外孙改姓承翤,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外姓人即使改姓入了纪氏宗谱,也是承不了爵的。 建武帝心下大安,朗声道:“萧陌治军有方,深得朕心,赐宝剑一口,良马十匹,金三万。此外,朕要犒赏三军,将士们也各有奖赏,着兵部作速办理。” “谢陛下隆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全营将士跪地谢恩,山呼万岁。 建武帝胸怀大畅,一旁的纪霆却紧锁浓眉,心里很不是滋味。 北地军的战力,是没法跟玄甲军比的,即使人数上战优势,实则实力相当。 他已经在心底盘算着,怎样才能让萧陌重蹈其父萧震的覆辙,把命送在北境。 这可是大阳王与他达成的共识。 如今虞夏结盟,眼看北地战事将起,陛下必定要遣将挥师北上,抗击羯赵。 这种节骨眼上,可不能让萧陌异军突起,立下什么战功。 陛下此次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萧陌统领玄甲军北上,那么北地军也不能缺席。 这北伐主将的位置尤为重要,万不能落到萧陌手中。 “近日朕闻报,羯赵白龙虎已遣三十万大军取道南下,意在侵虞,破坏我大虞与夏国的结盟。今日朝中重臣都在,朕问一句,此役谁可为朕分忧?” “微臣不才,愿为我大虞肝脑涂地。”萧陌单膝跪地,主动请缨。 “好,萧爱卿忠勇可嘉,只是光凭四万玄甲军,恐难抵挡羯赵三十万大军。” 建武帝斜睨了一眼一旁纪霆,腹诽道:“老东西,难道还要让朕亲自请你出马不成?” 纪霆一幅老神在在的模样,他虽急,却也知道北伐少不了北地军,眼下国中堪用的,除了玄甲军,也就是北地军了。地方厢军剿剿匪还可以,让他们去对抗羯赵,那是难为他们了。 而北地军眼下也只有他纪霆能够指使得动全盘,换作任何一将,都须有掣肘之患。 二十年的经营,岂能是区区三日可比。 “老臣将为陛下分忧!”纪霆站出来,四平八稳。 建武帝暗暗咬了咬牙,脸上却现出喜色道:“好,有纪侯出马,此战稳了。” “纪霆,萧陌听旨,朕封纪霆为烟云道行军大总管,总督北伐事宜,萧陌为副将,共伐羯赵。功成之日,朕当出京三十里亲迎。” “末将领命!”纪霆和萧陌双双跪倒。 纪霆嘴角弯起一抹不意觉察的笑意,这场景如此相似,萧陌啊,萧陌,你的末日到了,本侯定会当日送你去与你父兄团聚。 萧陌深伏下去的脸上,一片淡漠,心里却如同翻江滔倒海一般,不能平静。 多少人二十余年的谋划,才将他推到了建武帝面前,与纪霆并列。 要想扳倒纪霆这老家伙,谈何容易? 不将他手里的权利剥夺干净,不将他从建武帝的心中彻底抹去,玄甲军就永无出头之日。 要办到这一切,就从军功开始。 此去北地必然凶险万分,萧陌早就料到,建武帝不可能让他担任主将。 一来他身份敏感,虽为朝廷立下大功,促成了虞夏结盟,却还未在大虞军中站稳脚跟。 二来,皇帝对他的信任程度,也并不比对纪霆高。 皇帝不过是想平衡各方势力,顺利阻挡住羯赵南侵,更多的战果他没想过,也不敢再想。 “陛下,末将还有一请,请陛下允准。”这时,萧陌忽然开口。 建武帝有些疑惑道:“不知萧爱卿还有何请,但说无妨。” 萧陌道:“启禀陛下,末将奉旨整顿军务,发现玄甲军中不少问题,可以说是积弊甚深。末将已连夜结案成册,呈请陛下御览。陛下若能答应末将所请,末将愿立军令状,此次玄甲军奉旨北伐,若不胜,末将愿提头来见。” “哦?”建武帝大为惊异。 刘公公连忙取过萧陌手中奏章,呈到建武帝案前。 纪霆忍不住揶揄道:“萧陌,你好大的胆子,还敢跟陛下讲条件!” 萧陌充耳不闻,纪霆脸上挂不住,也只能瞪着眼睛看向皇帝手中的奏章。 他料想,萧陌不过是想再要些兵员,补充玄甲军缺额。 玄甲军虽号称四万,实则只有三万多,如他一样知兵的武将,看一眼今日的阵列也就明白了。 何况他对玄甲军觊觎多年,对玄甲军更是了解甚深,甚至跟玄甲军中某些副将私下交往甚深。 建武帝在看过奏章之后,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啪得一声合上奏章,重重拍在了案上。 “韩令武,张弘毅,范疆,薛举何在?” 韩令武等四人今天一天都如芒刺在背,此时禁不住一个激灵,全都双膝发软,跑到建武帝身前,匍匐在地。 “末将韩令武,张弘毅,薛举,范疆,在。” 第六十六章 你岂有情字可言 “前日朕的皇妹才在朕驾前哭诉,说萧陌斩了她的爱子,朕的亲外甥赵锦城。” 建武帝站起身来,扫视众臣,负手踱步,绕着四人,接着道:“萧爱卿斩了赵锦城,你们可知道是何缘故?” 文臣武将们沉默不语,皆不敢回答。 这件事这几天满京城都传开了,众臣本以为陛下会严惩萧陌。 没想到一连过了三日,也不见有旨意下来,朝臣们便都知道了萧陌在建武帝心中的重要性。 还有哪个敢站出来,无端提起此事? 闻听此言,韩令武等人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听陛下的意思,不仅没怪罪萧陌,反而很赞赏萧陌的做法,他们只觉得脖子后面凉嗖嗖的。 赵锦城做过的事,他们几乎全都做过。 包括从京城萬花楼招表子进来,在军营中过夜。 西山大营本来就有军妓,供将士们解决生理需求,毕竟军营中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不能不照顾他们这方面的需求。 历朝历代军中都有军妓,不足为奇。 赵锦城和韩令武他们,却嫌军妓年老色衰,不堪入目,才要在外招妓。 只是赵锦城太倒霉,刚好撞在了刀口上,遇见了萧陌这个活阎王。 赵锦城死了,他们却没事,陛下提起这件事,分明是在萧陌的挑唆下,想要秋后问罪,让他们给赵锦城陪葬。 见众人都不作答,建武帝怒不可遏,将身立在韩令武身前,责令他道:“韩令武,朕让你说。” 韩令武是兵部尚书韩奇之子,此时,一旁的韩奇已经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韩令武身子一抖,带着哭腔说道:“赵,赵,赵锦城他,他违反军纪,不遵将令,故而被萧大帅斩,斩,斩首。” “他违的是哪条军纪?”建武帝咬牙切齿。 “私招,私招外妓入营,中军聚将,无故不来。” “好,很好,赵锦城犯下的罪责,你们一条也没少。”建武帝怒喝一声,“你告诉朕,你们该当何罪?” 韩令武闻听此言,顿觉三魂走了两魂,身子一软,歪倒在地。 薛举更是吓得浑身发颤,一股强烈的尿意袭来,身子一抖,双腿下面竟然湿成了一片。 张弘毅和范疆一屁股坐在自己小腿上,身子凉了半截。 一旁的兵部尚书韩奇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叩头痛哭道:“臣教子无方,请陛下治罪。” 他还想豁出自己这张老脸来,期望建武帝看在他的面上,能饶过他儿子的小命。 建武帝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冷声道:“你的罪,改日再议。韩令武,张弘毅,范疆,薛举,皆乃忠良之后,却不思为国报效,为朕分忧。唆使赵锦城招外妓入营淫乐,败坏军纪。且贪墨军饷,怠惰军务,罪大恶极,着三日后斩首,为北伐出征祭旗!” 如同晴天一个霹雳,惊得韩令武等四人中顷刻倒了三个。 只有韩令武仍旧跪立着,呆若木鸡,眼望着老父亲,泪流满面。 韩奇老泪纵横,他不仅没从自己儿子身上找原因,反而阴狠的看向萧陌,觉得萧陌未免做得太绝,杀一个赵锦城已足以在玄甲军中立威,他却不依不饶,竟要斩尽杀绝。 建武帝走到萧陌近前,将奏章拍在萧陌手里,冷声道:“萧爱卿既已是玄甲军主帅,他们就交由你来处置,三日后由你亲自主持行刑。其余罪轻的将领,各依军法处置。卿奏章中之所请,朕准了。大军三日后起行,望卿勿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末将领旨谢恩。” 萧陌收起奏章,一挥手,马全忠立刻带着两队兵,将四人拖了下去,暂时监押在营中,等待大军开拔之日问斩。 建武帝冷眼注视着萧陌,轻声道:“萧卿所请,朕都准了,甚至你斩了朕的亲外甥,朕也没有治你的罪,你可知道这是何意?” 萧陌义正言辞地说道:“因为末将名正言顺,并无触犯律法之举。” 建武帝脸上一阵木然,愤然道:“好你个萧陌,赵锦城乃是朕的亲外甥,天家骨肉。你未曾先禀过朕,就将他给斩了,你还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朕希望你知道,这天下虽是天下人的天下,但他毕竟姓东方。法不容情,人却有情,朕虽贵为天子,却也是人,你斩的是朕的亲外甥。他小时候,朕抱过他,亲过他,还带他去放过风筝,你怎敢?为大事计,朕才没有追究你,但你必须亲自为赵锦城抬棺送葬,否则皇家颜面何存?朕又如何向太后及皇妹交待?朕姑且饶过你这回,再有下次,朕绝不姑息。” 萧陌心底袭上一缕寒意,心想你心中岂有情字可言? 如果有,你当年出卖你的爱侣上官离之时,如何没想过你与她之间的情。 为稳固时局,你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她,甚至还要将她送去羯赵为质。 如果有所谓的情,你当年屠戮天策府上下三百八十一口,伏杀十万玄甲军将士之时,如何就没想过你与轩辕擎苍一起长大,亲如兄弟的情谊。 这些都敌不过你那颗猜忌的心,为了稳固皇权,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任何一个人,不管对错。 诚然,这大虞是姓东方,但公道自在人心。 我萧陌不会忘记,天策府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也不会忘记,天下百姓更不会忘记。 你今日为皇室颜面徇私枉法,我萧陌可以答应你,去为赵锦城抬棺送葬。 有一天,我萧陌定会亲自揭开你仁德的面皮,让天下人都看看,你刻薄寡恩,残暴无情的真面目。 “末将遵旨!”萧陌咬牙接受了现实。 建武帝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走下点将台,登上銮驾。 建武帝此行成功的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扶植了萧陌这一股新兴势力,使得朝堂上的各方势力再度恢复平衡。 萧陌也成功地剔出了玄甲军中隐藏的毒瘤,同时也让建武帝了解了玄甲军现状。 建武帝准了他补充兵员,裁汰老卒,让兵部重新选调堪用副将的请求。 大军原地休整三日,三日后准备开赴北境。 萧陌让黄全收拾好马匹,安排好各项军务,便领着黄全打马回京。 遵照陛下旨意,他要为赵锦城抬棺送葬,同时也趁此机会,向豫伯等人道别。 此次北伐,他还不知要去多少时日,又将面临怎样波诡云谲的险境。 第六十七章 你的确不配 建武帝差专人将赵锦城的尸身运送回京。 尸身回到长公主府的那一刻,赵附马抚棺痛哭,几度晕厥。 长公主一言不发,红着眼睛,盯着身道异处的爱子的尸身,暗暗发下毒誓,早晚有一天,要让萧陌血债血偿。 萧陌一路回到自己府上,豫伯等人早已得到消息,见到萧陌,他们个个脸上忧心忡忡。 萧陌得罪了京里最有权势的贵人,往后少不了要被长公主报复。 豫伯知道萧陌做的对,不斩赵锦城,萧陌便无法得到玄甲军将士们的支持,也无法扭转玄甲军的颓势。 权力是把双刃剑,任何人想要握住他,都必须如履薄冰,他相信萧陌能掌握好分寸。 萧陌回到府里,屁股还没坐稳,平北侯府和萧族的人就找上门来。 豫伯回报说:“萧夫人,萧族族长和几位族老这几天找过来好几回了。知道大公子你荣升玄甲军统领,却没回府告慰祖宗,他们本就气愤难当,又听说大公子斩了赵锦城,得罪了长公主,萧夫人更是气得破口大骂。公子还是躲一躲吧,等你出征回来,兴许他们的气就消了。” 萧陌道:“不必,请他们客厅奉茶,我即刻就到。” 萧陌知道,不让他们见自己一面,李氏定然要气炸脏腑,若是因此生了病,自己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养父交待?看在养父的面子上,他也要见李氏一面,让她出了这口气。 李氏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进了萧陌府里,瞧见这偌大的府坻,他们都有些错愕,没想到萧陌这么大手笔,难怪他看不上平北侯府。 与平北侯府相比,这里气派敞亮多了,虽是逆臣旧府,那件事也已经过去多年,已经渐渐的不再为人所知了。 萧族几个族老更是气愤,萧陌目无尊长,没有得到嫡母的允许,就买了宅子另过,俨然是分家的状态。 连每日给嫡母请安这最起码的孝道都没了,陛下居然肯起用如此不肖之子。 萧陌得陛下起用,获封奋威将军,执掌玄甲军兵权,这本是平北侯府和整个萧族的荣耀。 这么大的事,此子居然没有回府告慰萧氏列祖列宗,可称忘本。 七八个人怒气冲冲地进了客厅,毫不客气的找位置坐下,大有兴师问罪的架势。 等几人坐定,仆人上了茶水,萧陌才迈步走进客厅。 “萧陌见过母亲,叔伯祖及诸位伯父,叔父。”萧陌立在堂上,恭敬地向众人一一见礼。 萧族族长萧圭鼻子里冷哼一声,首先发言,“大公子,你也太不像话,你虽贵为朝中大将,却仍是我萧氏子孙。既有荣耀加身,却不回府告慰祖宗,是怕萧族沾了你的光,还是你自认已不再是我萧氏子孙?” 大伯萧霖揶揄道:“哪里是我萧族沾了他的光,分明是他萧陌沾了侯爷的光。若无侯爷和几位公子的赫赫战功,他萧陌岂能入得了陛下法眼?他当了将军,大权在握,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当真好大的威风。” “你搬出来另过,虽然禀过了嫡母,你母亲却并未同意。你将嫡母撇在家里,自己却住这么好的宅子,当真是孝心可嘉呀!”四叔萧霂落井下石,一脸不屑地斜睨着萧陌。 萧陌一言不发,目光落在李氏脸上,他等的不过是李氏的怒火,其它人的感受,他丝毫不在意。 李氏红着眼睛,瞪着他,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见令她切齿痛恨的庶子盯着她,她终于忍不住暴发。 “萧陌,你不将平北侯府和萧族放在眼里,也便罢了,我们也没打算沾你的光。但你不该擅杀长公主爱子,给平北侯府乃至整个萧族招来弥天大祸。你这是要置我萧家于万劫不复之地呀!你心肠为何这般歹毒,侯爷他生前,有哪一点对你不起?” “什么?他杀了长公主爱子?”族长萧圭手里的茶盏掉在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其它几个族老也震惊得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睛。 他们消息没有李氏灵通,直到现在才知道赵锦城的事。 “叔父,大伯,几位小叔,你们没听错,他赴任第一天,就借故斩了长公子唯一的爱子赵大公子。赵公子的灵柩才刚刚运回大长公主府,赵附马气得当街晕倒。若非纪家人有意要来气妾身,早早派人将消息传到妾身府上,恐怕到现在,妾身还蒙在鼓里。” 李氏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威远侯府下人说起这件事时幸灾乐祸的模样,仿佛还在她眼前。 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她直接懵了。 “萧陌,你手段未免也太狠绝了些,你不给自己留后路,也该给侯府和萧族留条后路吧!不指望你光耀门楣,你倒好,你这是唯恐整个萧族命太长啊!” 大伯萧霖惊得全身冰冷,手脚麻木,心下大乱。 萧陌要是能得胜回京,一切好说。 万一要是像侯爷和几位公子一样战死沙场,不仅侯府要完,整个萧族恐怕都要被长公主斩尽杀绝。 萧陌眸子里现出一抹锐芒,死死地瞪向萧霖。 “伯父是要与我萧陌划清界线,要将我逐出萧族吗?” “我哪敢啦,老朽也不配当你萧大将军的伯父。”萧霖迎上萧陌的眸光,阴阳怪气地说道。 萧陌愤然道:“你的确不配,你若想与我划清界线,自可自行退出萧族,去衙门立下文书。如此,我萧陌将来如何,都连累不到你。” 萧霖紫涨了面皮,看向族长和李氏道:“叔父,夫人,你们可都听到了?这小子居然要将我逐出萧族。我萧霖名入族谱的时候,这小子恐怕还在他娘腿肚子里转筋。我看该被逐出萧族的是他,若不将他逐出萧族,他将来定要连累整个萧家。侯爷一世英名,已经毁在了他手里,现在京里谁不知道,他是夏国女帝生的野种。” 萧陌眼中寒芒乍现,一步步逼近萧霖,“我敬你是父亲堂兄,尊你一声伯父,对你礼敬有加。你却三番四次挑唆母亲和叔伯祖,欲将我逐出萧家。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乃奉旨归宗,没有陛下旨意,谁敢将我从族谱中除名?不仅你不行,你们所有人都不行。” 萧陌环视一周,愤然道:“父亲浴血沙场二十余年,最后更是落得身首异处,才保住了你们在这繁华富庶的帝京安享太平,我萧陌绝不允许你们诋毁他老人家哪怕一句。外人怎么说,我萧陌暂且无瑕顾及。但你是萧家人,你再敢说出那两个字,即使我萧陌认得你是伯父,我架上刀却认不得伯父。” 萧陌一身杀伐之气,凛然如光芒万丈,惊得萧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那眼神告诉萧霖,他这大侄子真敢杀了他,长公主唯一的爱子都敢杀,何况他一介匹夫? 萧霖本能的向后退却,膝窝一软,撞在紫檀木大椅上,扑通一声跌坐下去,冷汗不由打湿了后心。 第六十八章 养父的遗赠 萧陌凛然道:“我斩赵锦城,乃依律法行事,就连陛下都认同,岂容你们非议?我萧陌若战败身死,不仅平北侯府,整个萧族都要跟着陪葬,这世上若无我萧陌,还要萧族做什么?”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萧陌狂妄至此。 不过萧陌的话也没错,如今只有他才能带领平北侯府和整个萧族,在京中立稳脚跟。 萧族中,还真拿不出任何一个值得称道的后生,有能力领导整个家族。 李氏气得双眼通红,却无言以对,看见萧陌,她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战儿他们若是还活着,该有多好,上天如何待她如此不公,将她的孩儿们全都残忍的夺走,就连她深爱的夫君,也对她不忠。 “我可怜的战儿呀,你要是还活着,为娘今日怎会有如此屈辱?” 眼泪夺眶而出,李氏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族长萧圭连声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萧陌转向萧圭道:“叔伯祖容禀,我萧陌岂是忘本之人?受封官职当日,就已在府中祠堂告慰过萧氏列祖列宗。圣上催办之事甚急,不急请叔伯祖前来见证,是萧陌失礼了,还请叔伯祖见谅。” 萧圭愕然,这才发现错怪了萧陌,心里也知道,萧陌为何不肯回侯府参拜祠堂。 嫡母视他如同仇敌,他又何必回去自找没趣,无端让嫡母心里不痛快? “既然大公子已经告慰过祖先,老朽无话可说,老朽预祝大公子旗开得胜,此行一切顺遂。” “承叔伯祖吉言!”萧陌拱手。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萧族最好的选择,只能是支持萧陌,难道还能让萧应那个不着调的小子挑大梁不成? 萧圭首先起身,背着手,叹息着朝门外走去。 其它几人哪还敢留,连忙起身,簇拥着老族长走了。 李氏收住泪,恨恨地瞪了萧陌一眼,她现在只能庆幸,陛下没有下旨让这庶子承爵。 说明陛下心中尚有顾惜萧家之念,不忍让平北侯府绝了祭祀。 她心底发了狠,绝不能让萧陌承爵,必要的时候,即使借助娘家之力,也一定要阻止皇帝让萧陌承爵。 萧陌神色坚定,目送着众人离开。 许多事不能让他们知道,养父忍辱负重二十余年,他们身为萧家人,也该为了家族未来的命运,承担起自己的那份责任。 他不容许平北侯府和整个萧族偏离正轨,只能强压下某些人的妄念。 “大公子,委屈你了。” 豫伯不知何时来到门口,眼中满是关切之情。 萧陌笑道:“谈何委屈,委屈的是他们,我走之后,还请您老多多看顾萧家,不要让有心之心有机可趁。” “大公子放心,京里就交给老奴,出不了差子。倒是大公子你,务必小心。” 说着,豫伯从怀里取出一张纸,“这是一份玄甲军各级将校的名单,其中多有萧兄这些年提拔起来的人。他们虽然并非我天阙盟的人,却都感念萧兄知遇之恩。你是萧兄长子,他们定会对你抱有一些特殊的感情。你可利用这一点,巩固在玄甲军中的地位。上次你走得急,没来得及给你。” “多谢徐叔!”萧陌双手接过名单,心知豫伯这是借口。 数日前,豫伯也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通过皇帝的考验,出于谨慎,才没有拿出这份名单,豫伯行事果然沉稳老练。 萧陌展开名单,第一个就看到了马全忠的名字。 每个名字后面,都大略备注了此人的生平来历,因何受到萧震提拔,以及此人的性格特征。 这份名单的字迹如此熟悉,居然是养父萧震亲笔,墨迹也有浓有淡。 纸的边缘还有严重的磨损,折痕也很深,显然并非一日写成。 萧陌不禁泪目,养父为了他,可谓殚尽竭虑,事无巨细。 大略看完了马全忠的生平,萧陌大感震惊。 他没想到,马全忠居然正是冯胜和夏国女将军夏秋白之子,是那个帮助他瞒过了建武帝和纪霆得以生还下来的替身。 马全忠在被寄养在京郊农户之家后,萧震暗中派人资助他,给他请了最好的弓马教习,传授武艺,教给他读书识字,行军布阵,兵法韬略。 马全忠似乎天生就为行伍所生,学成了一身武艺,加上他天生神力,头脑清晰,虽然不太喜欢钻研兵法谋略,行军布阵,冲锋陷阵却是一把好手,是不可多得的先锋大将人选。 萧震一直雪藏着他,前次北伐也有意没带他,就是想将他留给萧陌。 萧陌眼底微热,攥紧了名单,仿佛能看见养父那张慈爱的脸庞浮现在他眼前。 “陌儿,千难万险你也不能退缩,你要记得,你永远是我萧震的儿子,父兄永远在你身后支持你。” 想起父亲离开时说的话,萧陌眼角湿润,父亲应该早就知道了自己和几个儿子的结局。 他这是在用整个萧族的气运,助他上位。 他是在用自己和孩儿们的性命,换取萧陌入朝的机会。 一行热泪滑落萧陌刚毅的脸颊,萧陌收起名字,辞别豫伯,大步出府。 先辈们刀山火海,一往无前,相比之下,区区一个长公主的刁难,又算了什么呢? 萧陌骑马来到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里里外外,挂满白幡,合府上下都换上了孝服,一片缟素。 接到卜告前来吊丧的人络绎不绝,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长公主身份高贵,爱子仙逝,谁敢不来? 建武帝为维护皇家颜面,让赵附马对外宣布,赵锦城是因在军营中身染时疫而殁,也算是保全了长公主府的颜面。 尽管京中权贵几乎都知道赵锦城是怎么死的,谁又敢揭皇家的短? 不少人还送来挽联,陈列在灵堂两侧。 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矣,什么殚精竭虑,舍生忘死,极尽溢美之辞。 赵锦城倒还真是殚精竭虑,舍生忘死,不过是在床榻上。 萧陌任由长公主府的下人给自己系上麻布腰带,表情冷漠,步入灵堂。 第六十九章 他做错了什么 灵堂之内,烛光摇曳,烟气缭绕。 长公主府的子孙们跪满一地,气氛凝重。 萧陌的到来,无疑是给这凝重的气氛之上,又增添了一重厚重的阴云,灵堂内仿佛酝酿着一场随时都可能暴发的惊雷闪电。 长公主浑身素缟,面容憔悴地依在棺木旁的长榻上。 看见萧陌的那一刻起,她濒死的目光忽然被点燃,熊熊怒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匹夫,跪下!”长公主的声音颤抖而尖锐。 身旁的赵附马四十年纪,俊朗的脸上刻画着深深的恨意,右手握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血红的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 萧陌不为所动,目光沉静如水。 他在灵前站定,手拈三炷香,心底暗道:“表弟,你也算为大虞朝廷尽了一分力。错就错在,你不该身在皇家,不该身入军营。” “跪下!”赵附马呛啷一声拔出佩剑,顶在萧陌胸口,目眦欲裂,“今日便叫你血债血偿。” 萧陌抬眸正视着他,目光凛然。 “本帅乃玄甲军主帅,赵锦城乃本帅麾下,本帅与他是平辈,没有理由给他下跪。他赵锦城若是战死沙场,为国尽忠,本帅也不惜一跪,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比我清楚。本帅职责所在,为护军纪,正军心,不得不斩之,即使他是皇亲,又如何?” 说着,萧陌向前一步,锋利的剑尖顿时刺穿了萧陌胸前的素袍,一缕鲜血顺着剑尖滑下。 赵附马心下失惊,禁不住双腿发软,连握剑的手都颤抖起来。 “赵附马不妨刺下这一剑,成全了本帅护军正法之心。” 盯着萧陌眼中迸射出的凛然正气,赵附马没来由得打了个寒噤,手中长剑几乎要握持不住。 “杀了他!” 长公主嚯然起身,竭斯底里地大叫,眼中肆虐的恨意,仿佛要将萧陌撕碎。 一声尖叫,惊得赵附马肝胆惧裂,手剧烈一抖,那柄长剑似乎有千均之重,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长公主怒其不争地咬紧牙齿,恨不得扑上前去,捡起地上长剑,一剑结果了这匹夫的性命。 奈何皇家这一重无形的枷锁,套在她身上,她只能气得浑身剧烈颤抖,自鼻腔深处发出一声轻蔑至极的声音。 “哼!什么军纪,国法!这不过是你萧陌排除异己的借口罢了。可怜我的城儿,却成了你窃居高位的垫脚石。你敢说,你杀了我的城儿,没有私心?” 萧陌凝视着长公主,辞色锋利,“军纪国法乃国之基石,岂容任何人践踏?” 满堂勋贵哑口无言,都对萧陌和狠辣留下深刻到骨子里的印象。 “你休要狡辩,萧陌,这件事不会完,本宫诅咒你此行横死于两阵之间,如同你父兄一样,身受万箭穿心,利刃加身之痛,削首断足,不得好死!” 长公主牙齿几乎要咬碎,发出这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勋贵们闻言,人人心惊。 他们没想到,长公主竟然不顾体面,当众诅咒手握兵权的大将。还牵扯到了平北侯。 萧家一门忠烈,岂容玷污? 萧陌眼中寒芒大盛,抬眸凝视着长公主,愤然道:“我父兄为国征战,不避刀斧,壮烈殉国。你身为长公主,养尊处优,在这京城繁华之地安享富贵,却还要抵毁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你如何对得起那些为国尽忠的烈烈忠魂。” 萧陌上前一步,厉声道:“你就不怕,这些话传到陛下耳中,传到军中将士们的耳中,传到天下百姓们的耳中?” 你也配享受这份尊荣? 长公主颓然跌坐在长榻上,这才发觉自己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竟然口不择言,诅咒大虞英烈。 这话要是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定然雷霆震怒。 禁足都是小事,若是闹大了,很有可能褫夺自己的爵?甚至封号。 她不禁后背发凉,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惧意。 “今日之事,本宫权且记下,萧陌,你最好记着,本宫绝不会善罢甘休。”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冷森森地瞪视着萧陌。 此刻是拿他没办法,不代表以后就没有机会。 与皇家做对,你萧陌长了几个脑袋? 别看皇兄现在护着你,一旦你北伐失利,或者战败,你萧家满门,本公主定要屠个鸡犬不留。 “末将随时恭侯长公主教诲。” 萧陌表情冷峻,目光沉静,微微躬身一礼,不在说话。 灵堂上,长公主府的子孙们,眼中却都生出了惧意,再没一个人敢与他对视。 萧陌退出灵堂,挺立在灵堂门口,如同一尊石像。 任由吊丧的勋贵们从他身边来来去去,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远方。 从早至晚,从黑夜到白天。 长公主府的下人们也不敢去管他。 长公主更是吩咐,不能给他一口吃食,一口水。 翌日,长公主府发丧,长公主故意使人在棺木里放了许多金银玉器。 楠木大棺更是沉重异常。 长公主却只叫了三人抬棺,加上萧陌是四个。 沉重的大棺根本抬不起来,只有萧陌抬起了一角,险些将棺木掀翻。 长公主气得几乎要哭出来,发了好一通脾气,鞭打了三名抬棺的下人,不得已才又换成了八个人。 棺木沉重异常,压得抬棺的众人口齿渗血,萧陌却举重若轻。 他在天阙山所受的磨练,又何止这些。 师父让他在天阙山水流最大的玉龙瀑下,锤炼体魄。 他每日都要承受瀑布巨大的冲击力,寒冷而又凌厉,如重锤加身。 萧陌一步一个脚印,穿过长街,穿过人群。 长公主为了羞辱他,显示出天家的尊贵,让天下百姓知道,得罪了皇室是什么代价,故意使人沿街宣传。 陛下勒令平北侯府庶子萧陌,为长公主爱子赵锦城抬棺送葬。 沿街百姓瞧见巨大的棺木,以及萧陌沉静坚毅的神态,无不泪目。 他是英烈唯一在世的血脉,却不得不受到皇权的刁难。 他做错了什么?他只不过是想为国尽忠,守护家国安宁,百姓安康。 若非赵锦城违反军纪,若非长公主非要让爱子身入玄甲军镀金,何来此事? 赵锦城荒唐纨绔的事迹被统统挖了出来,在百姓们口中被进一步鞭尸。 相比之下,平北侯府一门忠烈的英勇事迹,再一次被百姓们口口相传,京城百姓对萧陌同情到了极点。 与此同时,建武帝派来监督此事的飞龙暗卫火速入宫,将长公主的所作所为,以及萧陌的表现传进了南书房。 第七十章 每一滴血都弥足珍贵 南书房内,建武帝重重一掌拍在了御案上。 将案头一盏参茶都拍得跳了起来,那只建盏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茶水四溅。 “朕的这个皇妹也太无法无天了,朕给了她体面,他却丝毫也不体谅朕的良苦用心。逾制使用楠木大棺,葬礼的规格甚至超过了亲王,还干下如此蠢事,简直不可救药。”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刘大伴诚惶诚恐,跪倒在地,亲手捡拾地上的瓷片,徒弟也颇知眼色,进来跪地抹干净了地上的茶水。 瞧着一瞬间恢复了干净的地面,建武帝心头怒气稍缓,心底不由生出一丝愧意。 这回萧陌无过受罚,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却毫无怨言,若不加以抚慰,显得为君者也太不近情理。 赵附马胆大妄为,做的也实在太过了些,竟敢对朝廷大将动武,还伤了萧陌。 若不不加以惩戒,长公主府将来,还不知道要跋扈到什么地步。 建武帝深知自己这个皇妹的心性。 皇妹自小就是先帝和太后的掌上明珠,她即使要天上的月亮,先帝也会想尽办法给她摘下来。 所以才养成了她骄横跋扈的性情,凡事都要遂了她的意。 若稍有不顺,即使撕破面皮,大闹一声,她也定要遂了自己心意。 活了大半辈子,她竟还是这般任性张扬,不识大体。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建武帝攥紧了大拇指上的扳指,冷声道:“传朕旨意,赵附马辜负圣恩,着罚去定陵,为先帝守陵,无朕旨意,不得回京。东方璇闭门思过,在北伐大军搬师之前,不得擅离长公主府一步。” “喏!”刘公公慌忙派人去传旨。 建武帝连忙叫住他,又道:“刘大伴,你亲自替朕走一趟,去看看萧陌,带上钱太医,让他亲自为萧陌疗伤,带上最好的金创药。” “喏!” 刘公公快步出殿,亲自跑了一趟太医院。 传陛下口谕,着太医院金创圣手钱乙,带足御用伤药,匆匆赶来萧陌府上。 …… 萧陌一路将大棺抬至城郊,沿途累垮了四五个抬棺的汉子,他却始终不吭一声。 随同送葬的皇室亲眷,有些都看不过去,暗地里腹诽长公主心太狠,这是借机要将萧陌累死。 萧陌可是玄甲军新任统领,此次北伐大军副将。 若是果真将他累出个好歹来,陛下必定怪罪。 好不容易将棺抬到了长公主府为赵锦城选好的墓地,众人将棺卸下下,全都累得瘫坐在地上,双腿发颤。 萧陌也觉双腿酸痛无比,一边的肩膀已经高高隆起。 既已完成了陛下交待的任务,萧陌大步朝队伍后方走去。 黄全一路跟随着送葬队伍,已牵马在后方等候。 在长公主怨毒的目光中,主仆二人翻身上马,朝京城方向奔去。 马上,黄全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却一声不吭。 他恨自己不能替公子去抬棺,哪怕那棺里装着一座大山,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公子却提前警告过他,不准他干涉此事。 黄全只能咬碎了牙齿,远远地看着公子一步步从长公主府走到这京城郊外,足足三十里路程。 公子的背心都已湿透,连肩头的袍子都磨出一个大洞。 这让少年对长公主等人,痛恨到了极点。 主仆二人回到府里,豫伯早已命人备下药汤,方子是天阙盟秘传,对于五劳七伤有极好的疗效。 正常人以此汤沐浴,能强筋健骨,活血化淤,益寿延年。 若是劳累和练武之后,以此汤沐浴,可以迅速缓解疲乏,恢复健康。 豫伯迎萧陌进来,见大公子神情依旧,眼底充满欣慰。 少年人能有公子这般心性,难能可贵,他最怕的不是伤身,而是大公子因此事太过激愤。 跟长公主的行径相比,今日大公子处变不惊,沉着冷静,很好的克制了自己情绪。 公子的态度,则更加突显出了长公主夫妇的无知愚蠢。 赵附马一定会为伤了公子付出代价,陛下若无表示,将来天阙盟也一定会出面,好好惩治这老小子。 轩辕氏为大虞皇朝流尽了血,公子是轩辕氏仅存的血脉,他的每一滴血都弥足珍贵。 皇族不配公子再为他们流血,哪怕一滴。 卧室内,萧陌赤身滑进温度洽到好处的汤桶内。 身后,碧络瞧见公子肩头的红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滑落下来。 她轻轻地撩起药汤,洒在公子肩头肿起的地方,心疼得无以复加。 细白的手指轻轻抚在那上面,碧络带着哭腔关切道:“公子,疼吗?” “不疼,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萧陌转过头笑道,“你怎么还哭了?” 碧络赶紧转过头去,抬起手臂擦掉眼泪,只是那双眸子仿佛两个泉眼,怎么擦也擦不完。 小丫头气得干脆不去管它,任由眼泪淌了一脸,赌气道:“公子,他们这么对你,你何必还要替他们卖命,咱们不如回天阙山去,有师父和师叔们疼你,不比这里快活?” 萧陌灿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你确定比这里快活?” 他在师门的时候,课业排得非常满,从早到晚,不是在打坐,就是在习武。 学习兵法,研究谋略,研习奇门遁甲,术数,弓马,泅水,滑雪,野外生存…… 师父和几个师叔变着法的折腾他,稍微有点空闲,就逼着他服用各种丹药,以药汤沐浴。 七师叔和大师姐甚至还想逼着他学习易容,好在他极力反对,最终才作罢。 野外生存的伪装倒没什么,他最怵的是,往脸上扎针,改变肌肉的形态,还有各种涂脂抹粉。 想起一个大男人对镜贴花黄,他就禁不住一个激灵,对七师叔就更加佩服了。 师父和师叔们的折腾,让他在师门时没少受伤流血,比今天还严重的伤情,有很多次。 每次都心疼得碧络直掉眼泪,嘴里一边埋怨着几位师叔,一边给萧陌上药。 只是这次却是碧络哭得最伤心的一次,因为她知道,这次伤害大公子的,再不是大公子的亲人。 碧络歪着小脑袋仔细回忆了片刻,心底顿时放松了许多。 皱着弯弯的柳叶眉,嗔道:“还真是,除了咱们三个,就没一个对大公子好的。” 萧陌咧嘴大笑,身体由处向内,沁入一阵阵暖意,整个身子都放松了下来。 第七十一章 龙游大海 鱼入深渊 师父和师叔们对他的爱,和碧络他们不一样。 小丫头碧络只想让他永远开心,快乐,却不知道他的肩上背负了太多。 若不为天策府昭雪,他此生恐怕意难平。 “唉呀,公子你在流血!” 浑身通泰之后,萧陌胸口细小的伤口处再次渗出血迹,碧络这才发现公子还有别处受了伤。 慌得小心脏嗵嗵乱跳,一双白晰的小手本能的捂在了萧陌胸口上。 萧陌抓住小丫头柔若无骨的小手,笑道:“不打紧的,只是一点皮外伤。” 碧络见只是渗出了一缕血丝,便止住了,长出了一口气。 感觉到公子大手的温暖,小丫头的脸颊顿时红得像熟透的番茄,手却不想抽回来。 “公子,宫里来人了。” 门外传来仆人孟安的声音,孟安是豫伯的徒弟,“陛下遣了刘公公前来,还带来了太医。” 萧陌起身跨出汤桶,碧络连忙替公子擦拭身子,穿戴整齐。 …… 萧府客厅,只有钱太医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用茶。 刘公公则站在客厅外的廊下,欣赏着周围的景致。 这里同轩辕将军在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睹物思人,刘公公心底禁不住泛起一阵感伤,那个救过他一命,指点他前程的天策上将,终究是故去了。 豫伯恭敬地立在一旁,瞧见老太监略带忧伤的面容,心底禁不住一动。 看老太监的年纪,他兴许是见过王爷,也来过天策府的,该不会是瞧出了什么端倪吧? 豫伯试探着问道:“公公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熟悉谈不上,不过是这里曾经住着咱家的一位恩公罢了。恩公已故去多年,咱家看见旧日景致,不免有些伤怀,让你见笑了。”刘公公叹息一声,转向豫伯,眼神中略带笑意。 豫伯心下大动,从老太监的眼神里,他知道,老太监清楚公子的身份。 刘公公面带真诚的笑意,说道:“咱家只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探望萧大将军。” 豫伯心下稍安,庆幸王爷当年的宽厚仁慈,再一次保护了公子。 “公公,我家公子来了。”豫伯连忙提醒,屋内还坐着太医。 萧陌大步走来,拱手向刘公公见礼。 “咱家奉了皇命,前来探望将军,陛下命咱家带来了太医和最好的伤药,为将军疗伤。” 萧陌笑道:“劳烦陛下挂心,区区皮外伤,何敢劳公公走这一趟。” “既然来了,就让太医诊视一番,也免得陛下为将军的伤情悬心。”刘公公提醒道。 “那就有劳公公和钱太医了。” 萧陌走近客厅,又向太医钱乙见了礼,解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 钱太医不敢怠慢,仔细检查了伤口,又上了金创药。 再查看了肩头,颇觉惊奇,“看将军表皮磨损的状态,此处应当又红又肿,疼痛难当才对,将军的肩头却似已痊愈,只有些皮外伤,不知服用了何种灵丹妙药?” 萧陌惬意笑道:“我只是以师门秘制汤药泡了个澡而已。” “唉呀,将军师门果然底蕴不凡,老朽自愧不如,将军身体已无大妨,胸口处的伤口极浅,只是伤到些许皮肉,敷两日金创药,便可痊愈,无须包扎。”钱乙由衷赞叹道。 刘公公脸上舒展开来,“如此甚好,老奴这就回去,免使陛下为将军忧心。” “劳烦公公和钱太医为我家公子走这一遭。” 豫伯取出一袋银子,塞进刘公公手里,接着又不由分说,又取出一袋塞给钱太医。 两人推辞一番,这才收了银子告辞去了。 送走刘公公二人,豫伯神色凝重。 “公子,刘公公似乎已识破了你的身份?” 萧陌震惊,看向豫伯。 “老朽惭愧,自认在这京中布局多年,宫中的情形,也了解一些,却漏掉了这位刘公公。不过方才听他说,王爷当年对他有恩,他似乎不愿说破公子身份,否则,陛下岂能重用公子?” 恐怕这时候,公子和他们,早已被陛下的飞龙暗卫处理干净。 萧陌一阵后怕,想起刘公公慈眉善目的模样,心底恍然。 能做到大内总管太监的位置,这位公公不简单,他若要说破自己,或者想以此要挟自己,不必等到今日。 “刘公公此来,故意让咱们知道王爷对他有恩,想必是知恩图报,想以此向公子表达诚意。他此时不说破公子身世,想必日后更加不会。” “如此便好,咱们也不必刻意拉拢他,刘公公身份敏感,若是让陛下察觉到蛛丝马迹,恐怕会事与愿违。”萧陌释然,又一次得到了从未谋面的父亲对自己的恩惠。 “老朽与公子所见略同,必要的时候,即使咱们不说,想必刘公公也会为公子说话的。” 豫伯心下大喜,这也许正是王爷在天有灵,一直在天上守护着世子,所以世子爷才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吧! 但愿王爷能一直守护着世子,实现世子和天阙盟的愿望。 萧陌在府里又休整了一日,宫里便传来消息,建武帝已着兵部给他调来十员战将,命他自行挑选四人,充任玄甲军副将,协助他统领飞骑,骁骑,射身和神武四营。 兵部也从周边厢军中选拔出六千士卒,弥补玄甲军缺额。 他所提出的,提拔马全忠为虎贲营统领的建议,陛下也同意了。 萧陌亲自去了一趟兵部衙门,仔细考教了十员战将,从中挑选出四人,命他们出城接管朝廷补充的六千士卒。 萧陌则却了一趟平北侯府,向嫡母李氏辞行。 李氏连面也没露,只是叫管家萧贵出来回话,“大公子的孝心,夫人已收到,盼大公子此行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萧陌知道,这句话多半是老管家自己说的,李氏不像长公主一样咒自己横死沙场,就已经嘴下积德了。 李氏自从前天从萧陌府上回来,就一直盘算着过继一个族中子弟到侯爷名下,继承爵位。 她想在萧陌离京这段日子,把这件事做成。 先将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不管萧陌是凯旋归来,还是战死边城,平北侯府都不至于落入野种之手。 到时再与萧陌正式分家,她走她的阳关道,野种过野种的独木桥,眼不见为净。 …… 萧陌回到萧府,辞别豫伯等人,带上小侍卫牵马出府。 豫伯和碧络直送到城门口,依依不舍。 碧络哭得泪水涟涟,只恨自己不是男儿,不能像黄全一样,时刻陪伴在公子身边。 豫伯瞧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在心底默默祝祷,但愿公子此行如龙游大海,鱼入深渊。 第七十二章 唯一一道屏障 萧陌率领四员战将,数千士卒回到西山大营。 翌日四更造饭,待军中吃过早饭后,在大校场上亲自监斩了韩令武等四将,为北伐祭旗。 大军拔营起行,浩浩荡荡奔赴北地。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沿途各县,遇到大批朝廷调拨来的运粮队伍。 威远侯纪霆也在同一日,奔赴北境,临行之前,他得到了陛下召见,君臣二人在南书房内谈了将近一个时辰。 萧陌等人离开后不久,大虞使团成员也顺利归国。 两国磋商数日,终于对结盟事宜达成共识。 两国约为兄妹之国,建武帝为兄,夏国女帝为妹。 两国加强互市开放力度,增加互市商品种类。 女帝还允诺出兵烟锁关,配合大虞,伺机收复本国的商余失地。 夏国使团还向建武帝提出两国结亲的愿望,言明女帝属意于平北侯之子萧陌。 建武帝以萧陌出征在外为由,暂时搁置了这项提意。 …… 不一日,萧陌大军抵达镇北关。 萧陌命诸将在关内扎营,带着几名亲卫,便来关上见北伐大军主帅纪霆。 萧陌进入帐中,恭敬施礼道:“末将萧陌,见过大帅。” 纪霆正与北地军诸将推演沙盘,见萧陌进来,道:“萧统领何事?” “末将已率本部人马四万,按照约定时辰到达。” “很好,既然来了,也来看看吧,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纪霆一反常态,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此战玄甲军做为奇兵,须出关作战,萧统领肩上责任重大,陛下也对你寄予厚望,萧统领不可不谨慎啊!” 北地军诸将都将目光聚焦到萧陌脸上,大多都有轻视之意。 萧震带着他的四个嫡子都不行,陛下怎会让一个庶子担此大任? 这庶子声名狼籍,以前只是侯爷府中一个赘婿,想必又是一个只知声色犬马的纨绔公子哥。 陛下派此等人前来,简直就是送死。 他死不要紧,可惜了四万玄甲军的兄弟们,那些可都是大虞的精锐。 若是将他们归入侯爷麾下,羯赵鞑子岂能讨得了好。 萧陌对这些人不太友善的眼神视而不见,走到沙盘前,凝目查看地形。 从烟锁关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在关城内外实地详细勘查过地形,再加上大师姐给他提供的舆图。 图上所描绘的地形,比这沙盘可详细多了,鸟道兽径都标注的十分详细。 实际上,大虞数次北伐都有既定战术,在大的战术层面上没有太多的空间可以发挥。 原因是北地军多为着皮甲和纸甲的轻步兵,能出关与羯赵正面对抗的铁甲步卒不足三万。 大虞又缺少战马,北地军中骑兵更是只有区区八千余人。 其中重甲骑兵三千,人马皆披铁甲,战力稍逊于羯人。 剩余五千,皆是轻骑,人马只有关键部位有铁甲包裹。 出关作战,只能依靠重装步卒和骑兵,普通步卒在草原上,简直就是给铁浮图送菜的。 战术上如此安排,也是迫于实际。 自从大虞失去烟云之地,北方就只剩下镇北关到王盘山一线,这唯一的一道屏幕。 若是让羯赵铁蹄突破了这道防线,接下来便是一马平川,可以直达京师。 羯赵骑兵只须一日夜便可到达大兴城下,威胁到大虞中枢。 北方广阔的粮食产区,也将陷入混乱,大虞半壁江山都会完全暴露在羯赵铁蹄之下。 那时纵使有千军万马,恐怕也再难夺回镇北关。 为牵制敌军,扩展战略纵横,即使明知出关作战凶险难料,又极耗财力,大虞也不得不派出一部分精锐在关外险要处构筑堡垒,与镇北关遥相呼应。 如此,羯赵就必须先拿下关外的堡垒,才能全力攻城,否则就要分兵。 外垒与关城互为犄角,如果关城能够与外垒配合默契,羯赵想要攻破镇北关,必然付出惨重的代价。 此战术最怕将帅失和,玄甲军与羯赵苦战之时,关上主将不作为,甚至主将有意不给玄甲军大营输送粮草。 好在朝廷在北地军设有监军,粮草的问题,纪霆也不敢动手脚。 玄甲军大营在关外的龙盘堡,南靠王盘山余脉,堡垒后面有一条山道,直通关内。 龙盘堡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易守难守,是当年天策上将轩辕擎苍构筑的烟云十六堡中最坚固的,也是硕果仅存的一座堡垒。 其余十五座堡垒,二十年间,都被羯赵一一剪除。 龙盘堡若再有失,则镇北关的防御体系便会出现大的漏洞,势力便再难延伸到关外。 平时龙盘堡由北地军两万将士驻守,萧陌即来,就由他镇守龙盘堡,伺机袭扰羯赵大军后方。 两地距离不到十里,沿着山脊线,筑有数座峰火台。 还有羊肠小道,可供斥侯通行。 情况紧急时,甚至可以彼此调兵,只是山脊上狭窄陡峭,不能走马,骑兵无法通行。 上次北伐,大的战术上也是如此安排。 却不知为何,他的养父萧震忽然决定倾营而出,前往野狼谷设伏。 没想到,反被羯赵大军埋伏,一万五千重甲步卒与五千重甲骑兵命葬野狼谷,萧震父子五人更是以身殉国。 幸好当时龙盘堡内,还有数千北地军,纪霆又迅速增兵,才保住堡垒不失。 萧陌的目光停留在沙盘上的龙盘堡,此行目的之一,就是为查明养父死因。 养父深通韬略,又征战多年,岂会轻易相信别人? 他难道仅仅是为了给自己铺路,就甘愿葬送掉两万将士的性命吗? 恐怕不全是。 立功有很多种途径,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牺牲这么多将士的性命。 何况这其中还有他的四个孩子。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这阴谋很可能就是眼前这位主帅所设。 萧陌眸子微凝,抬头看向纪霆,却发现纪霆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两双眸子里都各自潜藏着深不可测的杀意。 纪霆双眼灰白,面色阴沉,像是潜藏在水面下的一只巨鳄。 萧陌眸色阴郁,仿佛苍穹之上,蛰伏在深厚乌云之上的一条苍龙。 “军情紧急,羯赵大军不日便至,萧统领今日便可前往龙盘堡。一应粮草,本帅已提前命人运过去,只等萧统领前去主持堡垒防务。” “末将领命!”萧陌拱手,收回目光,大步离开。 第七十三章 上马为兵 下马为民 “这小子也太无礼了,侯爷如此点拨他,他竟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北地军副将薛魁满面横肉,恶狠狠地瞪向萧陌离开的方向。 “不得无礼,他是陛下钦定的北伐大军副将,也就是你们的副帅,你岂可指摘上锋?” 纪霆面色微愠,瞪了一眼薛魁。 薛魁是薛举族兄,而薛举前几天才被萧陌祭了旗,他岂肯放过任何一个报复萧陌的机会? 听了纪霆的斥责,他才不甘心地应了一句,“末将知罪!” “约束好各自麾下,此战关城不破,便是大胜,来日方长,何愁日后没有机会?” 纪霆脸上显露出阴恻恻地笑意,薛魁略感振奋,又大声应道:“是!” 萧陌此役的身份是北伐大军副帅,虽只统领本部人马驻守关外,名义上,却也是全军的副帅,是除纪霆之外,所有将官们的上峰。 薛魁纵然有一百个不甘心,却也不敢明着顶撞萧陌。 萧陌率领四万玄甲军大举出关,迅速向龙盘堡方向进发。 与此同时,斥候也传回消息,羯赵大军前锋,已离关城不到百里。 羯赵是部落联盟制,平时各个部落的军队都由本部统领,各自盘踞在自己的草场上。 所有成年男子上马为兵,下马放牧,站时则集结在一起。 其中只有十万铁浮图掌握在羯赵皇室手里,由几名亲王和两个大部落首领统领。 羯赵领土幅员辽阔,东西四千余里,南北纵深两千余里,集结军队也不是一件易事。 羯人传统,每逢大战必倾巢而出,各部落依照出兵多寡,战力强弱,对战利品雨露均沾。 若是遗漏了哪个部落,那就证明羯赵王庭已经抛弃了该部落,必然会对其征伐,屠灭部落中高于车轮的男子。妇人和孩子,则会分给参战部落为奴。 白龙帝术虎龙磐决定南征,至今已有半月,三十万大军方才集结南下。 但羯赵大军一旦集结,其威势足令天下诸国胆寒。 十万铁浮图如奔雷骤雨,二十万拐子马如漠北朔风,所过之处,鸡犬不存。 草原部落根本无力阻挡,直到遇见坚城固堡的虞夏两国,才止住了他们的脚步。 近年来,北部草原几乎已被羯赵荡平,北方只剩下极寒的苔原,了无人迹,东至大海,西至茫茫隔壁。 中陆只剩下了赵,虞,夏三国,虞夏两国也已岌岌可危,否则,此次虞夏结盟也不会如此顺利。 萧陌刚到龙盘堡,安顿好各营,检查完防务,就有前哨来报,“报,启禀大帅,关下来了一人,自称姓林,是大帅故人。” “放她进来!” 萧陌心下一喜,大师姐林双来了。 哨兵去了不多时,大师姐就匆匆过了护城河。 她的那匹踏雪乌龙驹,则散放在关前的草地上,正站在河岸边,啜饮着河水,许久也没将马头抬起来。 这匹乌龙驹极有灵性,几乎认识天阙山上的每一个人,对生人却极为警惕。 大师姐在外时,曾经有贼人想盗取此马,结果却被此马踩死,听说那人被踏得肠穿肚烂,差点断成两截。 师兄弟们听说了这件事,都对它又敬又怕,都叫它龙儿。 它黝黑的毛色在夕阳下泛起一层金属光泽,显现出强健的肌肉曲线和修长的四肢,仿佛从神话里走出来的神兽。 “师弟!”大师姐登上城墙,显得风尘仆仆,神情严峻地看着他。 “大师姐,一路辛苦了!” 大师姐嫣然一笑,“不必跟大师姐客套,你有大麻烦了。” 萧陌笑道:“何出此言?什么麻烦连大师姐都不能替小弟摆平?” 大师姐正色道:“他们来了,是冲着你来的,术虎赤恨你入骨,此次他们计划佯攻镇北关,目标却在龙盘堡。你这里虽然易守难攻,却也敌不过持续消耗,你只有四万人,他们却有三十万,还有虞夏两族步卒七万,誓要拔除镇北关外最后一颗钉子。” “好算计,恐怕纪霆到时也会说镇北关压力太大,自身难保,不会给我增兵,更不可能出关作战,牵制敌军。只有龙盘堡和玄甲军独自面对数十万大军。”萧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大师姐不无忧虑地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萧陌顾左右而言他,“小弟听闻,羯赵王庭每年夏日都会移往漠北行营避暑,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大师姐皱眉道:“都火烧眉毛了,师弟还关心……”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止住了话头,震惊地看着萧陌,“确有其事,白龙帝此次南征的旨意,就是从漠北王庭发出,白龙帝及后妃,重臣,此时皆在漠北行营。” 萧陌凝目盯着大师姐道:“漠北王庭说好听点是行营,其实都是兽皮搭建的王帐,和军中的大帐差不多,只是更大,更华丽,并无中原土木结构的建筑,对吗?” “确是如此,羯族本就是草原民族,习惯住帐蓬,不喜欢住在城里的宫殿。特别是夏天,这也是他们为何要在夏日北迁的原因。白龙城也是在羯赵拿下烟云之地后,才定都于此,此地更便于控制虞夏故地,也有利于支撑他们南侵。你想做什么?” “白龙帝北狩,随行的只有三千宫帐军,是也不是?” “确是如此,但三千宫帐军,都是由最为凶悍的羯族勇士充任,不说以一抵十,以一抵三还是不成问题的。他们的实力,比铁浮图更加可怕。” 大师姐越说越担心,她已经意识到师弟想要干什么。 “羯族勇士确实可怕,但他们不会料到,在遥远的漠北,居然有大虞的骑兵,他们随白龙帝出行狩猎之时,也不会披重甲。羯赵尽起国内之兵南下,草原空虚,一小股骑兵从各部落的缝隙间穿插北上,大师姐以为,可行否?”萧陌眼底透出一抹狠戾。 大师姐震惊,“不行,这太冒险了,由谁去率领这支骑兵?远途奔行,等到了漠北,已是强橹之末,怎敌得羯赵宫帐军?人数多了,目标太大,恐怕会被羯赵斥候发现,人数太少,不敌宫帐军,去了也是白去。” 第七十四章 最得力的干将 萧陌真诚地看向大师姐道:“所以我才需要师姐帮忙!” “你想亲自率军前往?”大师姐震惊得瞪着他,“不行,你不能去,我不同意你去。” “小弟从小要做任何事,师姐都无条件地帮助小弟,小弟再求师姐一次,师姐一定要答应小弟。” 萧陌坚定地转身,盯着师姐明亮的眸子,那双眸子里透着惊慌,透着深重的忧虑。 从小到大,萧陌从来没在师姐的眸子里看到过这些怯懦的情绪。 “你走了龙盘堡怎么办?术虎赤若知你不在此地,必定全力攻城,万一堡垒被攻破,你岂不功败垂成?即使你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你又如何能再回大虞?何况此行千难万险,到底能不能成功,谁又能知道?” 大师姐慌了,伸手抓住萧陌双臂,她想竭力劝阻萧陌。 尽管她知道,风险越高,成功的概率便越大。 “师姐放心,小弟此举并非临时起意。小弟此去有三胜,白龙帝却有三败。” “首先,我军出奇不意,攻其不备,白龙帝绝对想不到,他举倾国之兵来攻镇北关之时,我却敢千里奔袭,去掏他老巢。其次,羯赵内部空虚,各部落之间又各自为政,羯赵只在军事上团结紧密,几乎没有有效的行政体系,各部落之间各自为政,在没摸清楚我军来历之前,他们不敢轻易阻截,这就给了我们可趁之机,可以直插羯赵王庭。其三,千年以来,求闻有人有如此惊世之举,父亲当年,采取的也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作战风格,他们绝对不敢相信,咱们居然敢孤军深入一千多里,直捣龙庭。我料术虎赤即使得到消息,也不会选择第一时间相信,必然要派出斥侯落实消息。眼下我所虑者,只有羯赵斥候,所以才要请大师姐帮忙。” “天阙盟在北地经营多年,各部落几乎都有据点,可以做为沿途补给,哨探,可以帮助马队隐藏踪迹,麻痹敌人,也可以破坏羯人的消息网络,并为大军引路。只需要给我三天时间,我定能拿下羯赵漠北行营,若能斩杀白龙帝或者俘虏其重臣,后妃,皇亲国戚,此战便算是我们赢了。” “那龙盘堡怎么办?你如何向纪霆交待?羯赵大军来攻,谁人可挡?” 大师姐似乎有些意动,心里却还是没底。 此计一旦实施,也将暴露天阙盟在羯赵的消息网络和各处据点。到时,天阙盟多年的经营将毁于一旦,只能彻底退出羯赵地盘。 事若不成,损失可就大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天阙盟在羯赵经营多年,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能助师弟建立不世功勋,重掌大虞兵权吗? 事情没有做,又怎么知道到底能不能成? 何况师弟分析得十分有道理,大师姐居然觉得,大军奇袭漠北行营有七分胜算。 萧陌回应道:“秦振岳可担此重任,师姐可在营中找一名身形与小弟相当的士卒,为其易容成小弟的样子。此事只能告诉秦振岳一人,龙盘堡防务,就全权交由他处置。紧急时刻,差小弟的替身出来装装样子,提振士气,只要坚持三天,大事必成。到时漠北的消息传到羯赵大营中,他们便会自乱阵脚,龙盘堡危机自解。” “这人行吗?此役可关系到咱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大师姐秀眉微蹙。 萧陌胸有成竹地道:“秦振岳乃是冯将军旧部,是父亲手底下的兵,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只当我是萧震之子。营中还有好几个校尉和一些百战余生的老卒,都曾做过父亲手下亲兵。秦振岳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必定全力以赴。养父留给我的一份名单中,也说此人忠诚练达,可堪大任,之所以这么多年不得重用,只因他出身微贱,毫无背景。否则,以此人军功,早该是一军主将。” 大师姐林又也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刚才的惊慌和忧虑,不过是因为太过关心萧陌的安危,闻听此言,当即咬牙道:“好,我随你去,羯赵全国的消息网络,都掌握在你师姐手里,师姐这次就舍命陪君子,在这草原上大闹一场。事若成,都是你的功劳。事若败,师姐陪你一同赴死。想必王爷他也不会怪罪咱们。” 大师姐眼中泪光莹莹,伸出修长的手掌。 萧陌紧紧握住,心底涌起万丈豪情。 “兵贵神速,既然要行此举,就不能犹豫,今晚就得动身。”大师姐建言道,“等羯赵大军一到,双方斥侯势力犬牙交错,极易走漏消息。” 萧陌当机立断,“师姐言之有理,我这就去找秦将军,然后聚齐众将,将守城重任交给他。师姐可去寻马全忠,让他助你挑选适合易容的士卒,品性一定要过关。” 大师姐点点头,转身奔下城头,向营内去了。 萧陌毫不怀疑,大师姐认识马全忠。 近年来,盟里的整个消息网络,七师叔都已交给了大师姐。 萧陌独自回到中军大帐,叫亲兵唤锐健营统领秦振岳,前来听令。 亲兵去了才一会儿,秦振抽便快步进入大帐,抱拳道:“末将锐健营统领秦振岳,奉命前来,大帅有何吩咐,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统领请起!” 萧陌起身亲自扶起秦振岳,又挥手屏退左右道:“大帐内百步不许有人。” 亲兵们都远远散开,驻守在大帐四周。 秦振岳一脸郑重地盯着大帅,多年军中生涯,让他本能的觉察到,自己将有重任在肩。 他在心底默默发誓,一定要帮少帅打赢这场防守战。 萧震当年对他有知遇之恩,更是开诚布公,告诉他一个惊天秘密,那个秘密,他觉得自己此生注定要将它带入土中。 当年他只是武毅将军冯胜麾下的一名校尉,颇知忠义二字,素来仰慕云台二十八将之风采,以他们为榜样。更是将玄甲军主帅,天策上将轩辕擎苍视若神明。 当得知萧震背叛轩辕将军,投靠了朝廷,他便决定追随全营假意投诚,然后再机行刺萧震。 结果行刺不成,他反被萧震身边的亲兵抓住,送到了萧大帅面前。 那天晚上,他才知晓,自己做了多么荒唐的决定。 从此之后,他便死心塌地追随萧大帅,成为萧大帅手下最为得力的干将。 第七十五章 以正和 以奇胜 大帐门帘落下,萧陌忽然单膝拜倒,给秦振岳行了一记大礼。 “大帅这是何故?末将岂敢受大帅如此大礼!” 秦振岳大骇,慌忙跟着拜倒在地,花白的头颅直垂到地。 “大帅折煞末将,但有所命,末将岂敢不从,请大帅再勿如此。” “秦将军理因受晚辈一拜,将军是家父故友,又目睹过天策上将轩辕将军的风采,乃玄甲军之脊梁,家父信中,也多番夸赞将军,说将军可堪大任。今本帅有一件九死一生之重任,欲请将军出马。这事关系重大,关系到玄甲军存亡,甚至关系到大虞亿兆生民的存亡,故而晚辈才有此一拜。”萧陌抬眸注视着秦振岳。 秦振岳颇为触动,老泪纵横,哽咽地伏地叫了一声:“少帅,末将等轩辕家氏后人,等了大半辈子,如今垂暮之年,总算让我等到了,末将夫复何求?” 萧陌大吃一惊,抓住他双肩问道:“将军知晓晚辈身世?” 秦振岳刚毅的脸颊上淌满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萧大帅都跟末将说了,玄甲军全军上下,大概也只有末将一人,知晓少帅的真实身份。当年末将一腔愚勇,想要替轩辕将军铲除叛徒,不想却被萧大帅察觉,才没酿成大错。萧大帅感末将忠勇,遂将末将收为心腹,将少帅的身份向末将说知。末将当时就要自裁,为萧大帅保住这个秘密。但大帅他说,死很容易,活着为玄甲军昭雪才最艰难……” 秦振岳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那晚,萧震站在他面前,把手按在他肩上,沉痛地说道:“像你这样的人,更不该死。你们都死绝了,将来谁来助世子为王爷昭雪。天策府和玄甲军的旷世奇冤,又有谁来为他们洗刷。你要活着,还要活到世子长大成人,帮助世子夺回天策府失去的一切,为忠魂昭雪。你或许要忍辱负重,或许还要与叛逆同流合污。但只要你心中还有天策府,还有玄甲军,你就不会忘记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秦振岳道出当年之事的始末,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等得差点就失去信心,差点就麻木,忘了自己到底是谁,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直到那天,他被中军击鼓的声音惊醒,有人告诉他,萧震的长子来了,他成了玄甲军统帅。 秦振岳当时心底,如同中军的那面大鼓一样,嗵嗵直跳,震聋发馈。 今天终于可以袒露心声,秦振岳一时激动的无法言语。 萧陌目睹老将哽咽的样子,想起他二十余年的孤勇,不禁也失了眼眶。 “老将军请起,晚辈欲将龙盘堡的防务全权交由老将军主持,本帅则率轻重骑兵八千,轻装简行,突袭羯赵漠北行营……” 萧陌再无疑虑,将与大师姐的谋划全盘告知,秦振岳惊得瞪大了虎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少帅的去留,关系全军存亡,怎可轻出?少帅若信得过末将,末将愿为前锋,千里奔袭,去抄羯赵大军老巢。” 秦振岳激动地站起身,身上铠甲嚓嚓作响。 萧陌正色道:“并非本帅不相信老将军之神勇,实在是龙盘堡更为重要,是此战的基础。本帅初掌兵,不如老将军经验丰富。老将军素来擅于防守,龙盘堡交由你,本帅才安心。千里奔袭作战,对身体也是一大考验,我比你年轻,更利于行事。兵法有云,以正和,以奇胜,老将军为正,本帅为奇,老将军肩头的重担,更重于本帅。” 秦振岳终于不再坚持。 这时,帐外远远传来马全忠的声音,“启禀大帅,人已带到。” 萧陌扶起秦振岳,掀开帐帘,点头示意。 马全忠,大师姐两人,带着一名士卒快步进入大帐。 萧陌仔细打量着这名士卒,见他身量和模样都跟自己十分相似,默默点头。 马全忠在一旁说道:“他叫马超,是末将族弟,靠得住。” 马超自知干系重大,脸皮紧绷着,显得很严肃。 大师姐也不多话,伸手由怀中掏出几枚银针,出手如电,刺入马超脸颊及耳后诸穴。 马超脸上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慢慢扭曲变形,痛得嘴角一阵抽搐。 大师姐柔声道:“忍着点,一会儿就好,我再给画个妆容。” 说着,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布包,摊开来,里面是一个个小袋子。 每个小袋子中都藏着各式各样的工具,有眉笔,胭脂,各色粉末,粉扑,不一而足。 大师姐按马超在帅案前坐下,约莫一炷香时间,几人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帐中赫然又多出了一个萧陌,除了身上的着装不一样,身量,体态,容貌几乎一模一样。 马超的气质稍逊一筹,但萧陌初掌玄甲军,全军将士本来就跟他不太熟,又哪里分辨得出谁真谁假。 马全忠不由打了个寒噤,觉得这女人太可怕。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阴谋诡计,心想若是娶了这么一个女人做婆娘,估计他连觉都睡不安稳,谁知道她哪张脸是真的。 大师姐见马全忠直勾勾盯着他,不由蹙眉,“你在想什么?临阵失神,信不信我用针扎你。” 马全忠又是一个激灵,悻悻地起身退开,再不敢靠近大师姐。 萧陌忍不住笑出声来。 说起来,马全忠的身份跟大师姐一样,同是云台二十八将之后。 大师姐心里,恐怕早就将这傻小子当成自己兄弟一般看待,只是马全忠自己不知道罢了。 “大帅,事不宜迟,末将和马老弟留在帐内,大事要紧,大帅保重。” 秦振岳单膝拜倒,其他二人也一同拜倒,为萧陌和大师姐送行。 萧陌点点头,走到帅案前,将剑印令郑重地托付给秦震岳。 秦振岳双手接过,虔诚得仿佛一个信徒。 萧陌脱下身上铠甲,换上一身士卒衣服,头戴一顶毡帽。 几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萧陌掀开帐帘,和大师姐一道出了大帐,径直往城外去了。 秦振岳立刻命马全忠执大帅手令,传骁骑营,飞骑营新任统领邓冼,周贞进帐。 “邓洗,周贞接令,大帅命你二人立刻点齐本部人马,轻装简从,出城到达指定地点待命。” “末将领命!”二人接过令牌,起身回营点兵。 第七十六章 本帅要考你们 天色渐暗,萧陌随同押运粮草的车队一道,由龙盘堡后方出城。 骑马绕过龙盘堡,黑夜中,大师姐已在前路等待多时。 二人一前一后,纵马向草原深处掠去,在一片树林中停下。 师姐弟二人道别,大师姐先行一步,为萧陌的这支奇兵打前战。 萧陌则等在林中,当晚酉时,骁骑营和飞骑营的八千将士如约而至。 当他们看到萧陌之时,邓冼,周贞二将惊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下午他们才在大帐中,看见大帅立在秦统领身边,看秦统领发号施令。 怎么眨眼之间,大帅却又到了这里? 这难道是大帅对他们二人的考验? 二人都在厢军中为将多年,参加过大小战役无数。 跟西北的夏人打过仗,也跟北方的羯赵拼过命,更多时候,则是在大虞西南各地剿匪。 论马上功夫,他们二人原本就是北境人,功夫自然不俗。 北境连年征战,他们才辗转向南,寻找安身立命的机会。 机缘巧合之下,被萧陌选进了大虞最精锐的玄甲军,担任骑兵统领。 二人与有荣焉,兴奋之余,心里也打鼓,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大虞这支最精锐的骑兵统领。 大战在际,大帅半夜命他们出城来,多半是要考教他们。 二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上前见礼,“骁骑营统领邓冼,飞骑营统领周贞,见过大帅。我二人依照约定时辰到达,向大帅交令。” 萧陌接过二人手中令牌,不动声名地道:“本帅命你二人率领本部人马出关,是要考考你们,骑兵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邓冼、周贞互看了一眼,邓冼道:“兵贵神速,骑兵尤其以速度见长。” 萧陌道:“好,那本帅就要看看,你们能否约束麾下,一昼夜奔行一千里。” “一千里?” 邓冼,周贞都惊得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们办不到?” 萧陌眸光锐利,看向二人,夜色下犹如鹰隼的眼睛,亮得吓人。 邓冼,周贞连忙抱拳道:“末将领命!” “方向正北,看见地上插着的草人,便依草人所指的方向前进,人衔枚,马裹蹄,无本帅将令,任何人不得出声。” “诺!”二将连忙起身,各回本部。 “快,传下去,人衔枚,马裹蹄,全营噤声,方向正北。” 两营将士纵身下马,裹了马蹄,口含木棍,整装上马。 骑兵口中含着的短木棍,是军中配发,其上都刻有士卒个人姓名。 由麻绳拴住两端,系在颈中,需要时含入口中。 此举是为防止马失前蹄,或出现意外时,士卒本能的发出惊叫声,惊动了敌军。 萧陌纵身上马,率领全军在暗夜中缓行,直到走出树林,才看见第一个草人。 大师姐为保万一,除了约定的草人外,还沿途标注了诸多天阙盟的记号。 萧陌大手一挥,当先向草人所指的方向纵马狂奔。 全军将士撒开四蹄,一阵风般往北而去。 不出一个时辰,便奔出六十余里。 每隔一段路程,便能遇见化妆成牧羊人的天阙盟门人,给大军指引方向。 有些看长相,全然与羯族人相同,让萧陌暗暗惊心。 若非他们能对出萧陌口中的暗号,萧陌都不敢相信,好几次甚至怀疑,这些人会不会跑去向羯赵大军报信。 好在对大师姐的信任,让他选择了相信这些人。 随着离大虞越来越远,全军将士们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越来越严峻。 这到底是哪里,每名大虞骑兵都心知肚明。 大帅一定是要考验他们的胆气,看看他们到底敢不敢孤军深入草原。 起先,多少有些人会心生恐惧,害怕遇见羯赵大军。 随着越来越往北,身上的疲惫已经让他们忘了思考。 他们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早点到达目的地,然后赶紧折而向南,回大虞去。 沿途的草原上,不时有人从隐蔽的地方钻出来,给他们指引方向。 等到天明之时,马蹄上的裹脚步已经踩得稀烂,大部分都脱落了。 马儿也累得像是淋过一场雨,人人身上都疲惫不堪。 这时,路边却出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英姿飒爽,脸上笑意盈盈地盯着大帅。 大帅的马终于慢了下来,在女子的引领下,将两营将士带进了一处山洼。 山洼里有一大片草场,草场上有成群精神饱满的马匹,正留着朝阳悠闲地啃食青草。 “将你们的马分批换了,还能跑的,再坚持一段,实在不堪的先换,前面六十里,还有一群马在等着你们。有伤病不堪远途奔行的士卒,可以留在草场内,待大军返回时再归队,不必勉强。” 大师姐如同两营的当家人,大声吩咐道。 邓冼和周贞嘴里都咬着木棍,只能齐齐看向他们的大帅。 萧陌道:“照她说的做,换马后原地休息半个时辰,有伤病的,跟着她走。禁令解除。” 两营将士长呼一口气,纷纷下马,取出嘴里的木棍。 每个人都腿脚酸痛,觉得马不行的,都去换了马。 有牧民送来吃的喝的,他们吃完喝完后倒头就睡。 见到分发食物的牧民长得像羯族人,他们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路而来,遇见太多稀奇古怪的事,他们仿佛来到了一个神话中的世界。 把人当两脚羊一样生吃的羯族人,仿佛也突然变得温和起来,还给他们吃的喝的,为他们指路。 不一会儿,草场上便响起了呼噜声,阳光照在士卒们的脸上,显得无比安详。 萧陌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里,见大师姐正领着一群羯族妇人,为胯下磨损的士卒上药,丝毫也不避讳。 萧陌大为惊奇。 这场面,若非他亲眼看见,打死他也不信。 他虽然有些担心,心志却比来时更加坚定。 因为他知道,眼下已驱入死地,只能一往无前,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大师姐替一名伤兵涂摸完伤药,抬头见他正盯着自己,嫣然一笑。 走过来说道:“你烂裆了没,让师姐看看。” 萧陌脸上一窘,还是乖乖撩起了袍子,两边大腿内侧都是红的。 大师姐俏脸微红,端着不知名的草药碗,蹲下身子。 看看手里的破布墩子,丢在了草地上,又从怀里掏出自己帕子,沾上药糊,小心翼翼地给他涂了上去。 晨光照在大师姐一边侧脸上,她的两边脸颊却都红了,红得仿佛天边朝霞。 第七十七章 狡猾的白龙帝 萧陌也窘得脸上发烫,这一刻的大师姐,罕见的流露出妩媚动人的一面。 她脸上的羞涩和嘴角纯真的笑意,让人砰然心动。 “好了,你也去睡一会儿,我先走了。” 大师姐脸上发烫,故意避开他的视线,端着药碗,转身离开。 不知为何,萧陌本能的想要出言挽留,伸出去的手,终究还是放下了。 林双心头也浮现出异样的感觉。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妄念,心想大概是因为,前途艰险,生死难料,才会触动她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她从来没为自己活过,生来就是为天策府昭雪,为死去的十万亡魂正名。 师弟又何尝为自己活过? 不仅是他们,整个天阙盟的人,自从王爷死后,都不再是为自己活着。 在为天策府昭雪之前,他们每个人都没有自己,包括萧师弟。 林双飞身上马,挥鞭奔出草场,消失在山岭后面。 萧陌睡意全无,也不觉得疲惫,心底缓缓恢复了平静,静如止水。 他眸子里的锐意越凝越重,掏出大师姐提供的羯赵舆图,仔细查看。 此时,他们已经身处草原腹地,离漠北行营却还有千余里。 前路漫漫,更艰巨的考验还在后面。 收起舆图,他盘膝而坐,打坐观想,这是师父教给他的休息之法。 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一轮大周天之后,睁开双眼,那双眸子里的锐意,全然敛尽。 周身通泰,神清气爽,仿佛睡了一个十足的好觉。 看看时辰,萧陌起身,叫醒邓、周二将,唤起士卒,上马前行。 前出六十里,果然又有一处马场。 营中将士们没换马的,在此换了新的马匹,又留下一批体力不支的士卒。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沿途他们经过了三个马场,马匹和饮食都得到了充足的补充。 只是这三个马场,却都有打斗的痕迹,留在马场接应的天阙盟门人中,也有多人受伤。 从他们口中,萧陌得知,这三个马场都是抢来的,他们杀了马场的主人。 大师姐调动了能够及时调动的所有门人,为保大军顺利前行,已经有许多门人死伤。 当第二个清晨来临之际,大队人马已到了极北之地。 夏日早晨的凉风,吹得士卒们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里的青草,也没有刚入草原时见到的那么高,颜色也更淡。 远处的雪山顶上,白雪皑皑,蓝天白云下,仿佛一幅优美的画卷。 生于大虞的这些将士们哪见过这些,都瞪大的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白气。 萧陌寻到了那处大师姐舆图上标注的针叶林,率领马队风驰电掣一般奔到林下。 “下马入林,把马都牵进林子里,全军不得生火,不得喧哗,原地休整待命。” 将士们依令行事,林中阴冷的空气,让每个人都感觉到强烈的寒意。 停下来之后,他们也终于意识到,此行不简单,却没人敢违反禁令交头接耳。 萧陌在林中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草原上远远奔来数骑。 为首一人,正是大师姐,只不过此时的大师姐,已经改扮成羯族男子模样。 大师姐策马径入林中,萧陌迎上去,眼底充满期盼。 大师姐纵身下马,快步走到萧陌身边,由怀中掏出舆图抖开,动作麻利。 “白龙帝正在北邙山狩猎,不在行营中,身边只带着八九百宫帐军。” 萧陌大喜,却见大师姐手指舆图上一处,接着道:“此外,有约一千宫账军,留在离北邙山不到三十里的地方扎营,那里是进入北邙山最近的通道。” 北邙山后一望无际的针叶林,是羯赵皇室的龙兴之地。 每年夏日,羯赵皇室都会回故土狩猎,以示不忘祖先,不忘创业之艰难。 要想进入其后雪松林,最近的一条山谷便是雪谷。 而那一千宫帐军,就驻扎在雪谷谷口,准备随时接应白龙帝。 “这老小子还真狡猾,回老家了,还如此谨慎。” 萧陌不禁感慨,谷口被一千宫帐军封锁,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面临决择。 是直接突袭漠北行营,还是冒险深入雪松林,去搜捕白龙帝。 “白龙帝身处北邙山后的密林,那里是羯族故地,里面的情况就连我也不清楚。” 大师姐遗憾地道,“再者绕道进入林海,去搜寻白龙帝,太过冒险,时间也不够。袭击驻扎在雪谷谷口的一千宫帐军,更非明智之选。” “师姐的意思是,直接袭击漠北行营?” 大师姐分析道:“正是,漠北行营中只有一千二百宫帐军,后妃和重臣,都在营内。那里离雪谷驻军虽然只有百里,以宫帐军的速度,一个时辰,便可从谷口回援。但我料谷口驻军即使接到求救信号,也不敢全部回援,因为宫帐军优先保护的是白龙帝。” 萧陌道:“他们担心咱们调虎离山,定然不敢撤离谷口,就攻漠北行营。不过谷口的一千宫帐军,也必须干掉,即使不能全歼,也得打残。” 大师姐不解地抬头,看着萧陌。 萧陌道:“咱们拔了漠北行营,俘虏了白龙帝的亲眷,白龙帝岂肯善罢干休,必定全力追击。” 大师姐恍然,此行全体将士们的体力已经消耗太甚,再经苦战,必定已是强弩之末。 若返程时其后有大股追兵,那时将士们归心似箭,战力必定大减,能不能顺利南归,就不得而知了。 “我赞成,我料谷口驻军即使不能全部回援,也必定会回来一部分,咱们可以如此。” 萧陌脑海中,瞬间完成了战术规划。 二人一拍即合,齐齐站起身来。 萧陌道:“此战师姐你就不要参加了,想必咱们北上的消息,已经泄露,此刻已有斥侯正在往南去。师姐可早做准备,为大军南归做准备。能不能回去,就全靠你了。” “师弟不必忧虑,回去的路线早就规划好了,共有三条,你不也说了吗?术虎赤即使得到消息,多半也不会第一时间相信。三十几万大军,牵一发动全身,他必定还要再次确认消息的来源,至少要等到第二波消息传到。这就给了咱们时间。都到这儿了,你不让师姐参加,是担心师姐抓到大鱼,抢了你的功劳么?” “哈哈哈哈,”萧陌爽朗大笑,“既然如此,就一同去,咱们姐弟今日并肩作战,杀个痛快。” 萧陌大步走向将士们中间,朗声道:“听我号令,全体上马。” “大帅有令,全体上马,上马!” 林间瞬间骚动起来,将士们纷纷上马。 肃杀的气息在林间弥漫开来,将士们冻得发青的脸上一片肃穆。 不过片刻,林间便恢复寂静,只剩下马蹄偶尔踏在潮湿的针叶上的声音。 第七十八章 他不是两脚羊 大军兵分两路,由邓冼和大师姐,率领两千轻骑,前往雪谷与行营之间,密切关注雪谷方向。 伺机埋伏,阻截谷口有可能回援的宫帐军。 萧陌则带着周贞和剩余五千余骑兵,突袭漠北行营。 夏日的漠北草原上,蓝天白云,芳草凄凄,一派祥和宁静。 大赵皇后述律翰闼嬾,悠闲地歪在铺着白熊皮的矮榻上,看儿孙们在草场上嬉戏。 宽大的屏风阻挡了草原上午的凉风,暖阳照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说不出的惬意。 相比于白龙城中的闷热和难闻的气味,还有多到数也数不清的蚊子,这里好比是上天专门为羯人准备的避暑天堂。 幼子赤虎平南已长成一个真正的羯族汉子,尽管他今年只有十四岁,身高已接近他的父汗。 羯赵不同于南国,由长子继位,幼子才是名正言顺的汗位继承人。 帝国的至尊之位,早晚要传到幼子身上。 她对这个幼子充满了期许,觉得大汗没有完成的事业,一定会在幼子身上得到圆满。 他将会成为大赵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汗,荡平虞夏,一统天下。 所以她和大汗,给他取了一个南人的名字,平南。 整个中陆北方,都已是羯人的天下,只有南边两个小国还在负隅顽抗。 她的儿子,他的哥哥,会为他打开南国的大门。 而他则会骑着草原上最雄壮的战马,带领北方最威武的骑兵,踏平所有敢于阻挡羯人的两脚羊,将他们的头颅做成酒杯,让他们最美丽的女人,匍匐在胯下。 他将成为天下共主,就从驯服这南国的小犟种开始。 幼子术虎平南正揪着一个南国少年的领子,将他狠狠地摁在草地上。 少年身着褴褛的布衫,衣不遮体,裸露在外的四肢上,伤痕累累。 倔犟的侧面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眼眶乌青。 “哈哈哈哈,尊敬的可敦殿下,您的幼子不愧是草原上的雄鹰,不过吞个肚包肉的功夫,您的储副,已将这只两脚羊打进了泥里。” 羯人习惯称自己的皇后为可敦,称太子为储副。 述律翰闼嬾狭长的妙目,弯成两弯月亮,“大丞相过誉了,论气力,南人本不是羯人对手,只是南人诡计多端,平南将来,还须仰仗大丞相。” 述律翰闼嬾端起玛瑙牛角杯,遥敬羯赵大丞相石常之。 “软脚羊,你服不服?” 术虎平南死死掐住那南国少年的后颈,将他往松软的草地深处按。 一边仰起脸来,得意地看向自己母亲。 他的南话很标准,一定有一个南人老师。 “不服!” 南国少年趁着他得意的时候,忽地低吼一声,拼尽全力,反弓起身子。 左脚往上猛力一蹬,正好踹中术虎平南的胯下。 术虎平南登时痛得弓身驮背,双手捂在了裆部,脸色煞白。 “狗鞑子,让你瞧瞧爷爷是虎还是羊。” 南国少年从地上爬起来,一口土沫啐在术虎平南脸上。 瞧不出样貌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如同一头疯狼一样,呲牙扑向术虎平南。 术虎平南壮硕的体形整个比他大了一圈,却在他拼尽全力的一扑之下,倒在了草地上。 两人滚作一团,扭打在一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述律翰闼嬾和羯赵大丞相石常之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石常之吃了一惊,大声吩咐道:“快,快去搭救殿下!” 述律翰闼嬾却呵道:“都别动,他若是连这头小小的两脚羊也驯服不了,将来如何征服亿兆南人?” 述律翰闼嬾心底没来由地有些失落。 这小小的南人,竟然如此桀骜难驯,比草原上最烈的马儿还要难以驯服。 述律翰闼嬾一定要看见这只两脚羊臣服在幼子膝下。 仿佛这个小小的南国少年,代表着整个南国。 他相信他的幼子会从一个个失败中得到教训,不断成长,最终成长为跟他父汗一样,顶天立地的大汗,令天下人闻风丧胆。 述律翰闼嬾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 大丞相石常之也忧心重重地坐了下来,南人如此难以驯服,灭起国又谈何容易? 他才刚刚坐下,就看见身前矮几上的酒杯里,突然荡起一圈圈涟漪。 一圈圈涟漪有节奏地在杯心收拢,激起一个个细微的浪花。 他心里本能的咯噔一声,就看见行营四周的宫帐军,脸上都流露出困惑的神情。 突然,整个行营都乱了起来,负责值守的宫帐军都纷纷向马场奔去。 轮休的宫帐军,也从一个个帐篷中钻出来,拼命朝马场奔去。 沉闷的号角起在整个行营上空响起,“呜呜呜呜呜呜……” 述律翰闼嬾也吃惊地站了起来,旁边侍候的女奴吓得俏脸失色,手里的果盘失手掉在了地上。 周围警戒的宫帐军迅速向他们聚拢。 女奴上前来搀住他,惊慌失措地朝王帐走去。 其它陪同的官员和部落头领,都忙不迭地从毯子上爬起来。 她看见自己父亲,肥胖的术律沃达尔像颗皮球一样翻滚出去,若不是被两个宫帐军抓住,他还不知要滚到哪里。 “那两脚羊跑了!”有人惊呼道。 述律翰闼嬾转头望去,就看见那个南国少年像一匹惊狼,撒开四脚向营外奔去。 幼子术虎平南则狼狈地捂着一边耳朵,在后面追赶。 马蹄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如同擂鼓,大地仿佛都在跟着震颤。 “快,快去将你们的储副带到我身边来。” 述律翰闼嬾混乱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儿子再去追赶那只两脚羊。 潜意识里,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身为草原民族,早已刻进骨子里的感觉。 野兽来了,或者是敌人。 那时她的族人跟着大汗东征西战,她则跟着女人和小孩儿东躲西藏。 那种深深的恐惧感如今只会偶尔出现在梦里,少女时的恶梦,却在这一瞬间与现实融合。 身边的宫帐军立刻分出去几个人,朝她的幼子奔去。 行营内,惊叫声,呼喊声,奔跑声,哭叫声,夹杂在轰鸣的马蹄声中,混乱极了。 穿过乱糟糟的人群和林立的宫帐,述律翰闼嬾看见,南方地平线上,冒出密密麻麻的人马的身影。 在阳光的照耀下,南方反射出一道道亮光,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那是兵刃的颜色! 第七十九章 王者之死当如是 “踏平羯赵王庭,活捉鞑子王!” 视线穿过辽阔的草原,落到地平线上。 飞奔的踏雪乌龙驹背上,萧陌振臂高呼,一呼千应,“踏平羯赵王庭,活捉鞑子王!” “踏平羯赵王庭,活捉鞑子王!” 辽阔的漠北大草原上,五千余大虞精锐骑兵,如同五千匹飞奔的饿狼,风驰电掣一般,向着远处的行营奔去。 每名士卒的脑海里,仿佛都回荡着刚才大帅战前动员时说的话。 “我等已深入羯赵腹地一千六百里,强敌在后,死期已至。羯赵王庭在前,当此大难,独行狼死,群聚狼生。想活的,随我萧陌同去,踏平羯赵王庭,活捉鞑子王!” 士卒们听到这句话之时,心头似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来时所有侥幸的幻想,一瞬间全都被击碎。 随之而来的,是飙升的肾上腺素,人人的身体仿佛都被点燃,握着长刀的手不住的颤抖。 死期已至,独行狼死,群聚狼生,独行狼死,群聚狼生。 漠北的凉风吹在他们刚毅的脸颊上,羯赵王庭就在眼前。 所有士卒的肾上腺素都急速飙升,握着战刀的手,几乎像是与战刀焊在了一起。 “踏平羯赵王庭,活捉白龙帝!” 晴朗的漠北天空上,落下一阵阵箭雨。 大虞战士们全然不惧,如同饥饿的狼群一般,冲进行营内。 羯赵自度此地乃本国腹地,又有战无不胜的宫帐军护卫,向来都不立寨栅。 大虞骑兵长驱直入,杀入宫帐间,与守卫的宫帐军短兵相接。 一时间狼烟四起,杀声震天。 士卒们自知必死,心头再无恐惧,许多士卒直接从马上纵身跃起,扑到对面羯人勇士的马匹上,身上。 用刀砍人,用匕首扎马眼睛,用嘴啃,双臂死死抱住羯人勇士们的脑袋。 有些战士,甚至直接扑向对方兵刃,将刀死死插进对方的脖子。 每个战士都满脸狰狞,满嘴是血,仿佛是从地狱中爬出的魔神。 他们见到军帐就点,见人就不要命的往上扑。 纵使是身经百战,百里挑一,勇力非凡的宫帐军,见到此等情形,也禁不住胆寒。 萧陌的大军以五敌一,就像是一群恶狼,围住了一只只病虎。 宫帐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 宫帐军不愧为当今天下骑兵巅峰,纵使战死过半,这些羯人勇士却仍然死战不退。 萧陌于乱军之中,远远瞧见一队足有百人的宫帐军,正护着一群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上马,且战且退,向正北方向退去。 萧陌挥剑前指,一马当先,“鞑子王休走,萧陌在此,活捉鞑子王者,赏金万两,封千户侯。” “活捉鞑子王者,赏金万两,封千户侯!” 群情振奋,苦寻目标的大虞勇士们,立刻聚拢到萧陌身边,向那支百人队伍冲去。 述律翰闼嬾的热泪哗得一下淌满了整张脸。 幼子术虎平南则瑟缩在她怀里,仿佛一只受惊的小羔羊。 述律翰闼嬾一咬牙,厉声呵道:“快带储副去寻大汗,休管我们。” 说着,她忍痛将幼子从马上推下去,身边的一名宫帐军头领立刻探手一抓,就将术虎平南抓到了马背上。 大虞勇士们却越聚越多,将那一小队想要分兵远遁的宫帐军又硬生生逼了回来。 述律翰闼嬾眼见幼子生还无望,刷得一声由怀中拔出匕首,用羯语喊道:“为人臣者,当为大汗死,绝不做两脚羊的俘虏。” 她这一声喊,惊得身旁的一帮羯赵勋贵们一激灵。 三五十人中,却只有几人拔出了随身匕首。 眼见群狼环伺,寒刃如林般,不断收割着身旁勇士们的躯体。 述律翰闼嬾哀叹一声,冷冽的目光瞪向萧陌,用南人的语言厉声高叫道:“你是谁?” 身为羯赵可敦,一国之母,她死也要知道,是谁收割了大赵王庭。 萧陌挥剑前指,朗声高叫道:“我乃大虞玄甲军统领萧陌。” “果然虎父无犬子,我述律翰闼嬾能死在你手里,也算不枉了。” 说着,述律翰闼嬾举起匕首,狠狠向自己腹部扎去。 只听嗖得一声,一支利箭瞬间洞穿了她的手臂。 述律翰闼嬾的手本能的张开来,不住的颤抖,脸上本能爬满痛苦的表情,羞愤欲死。 周贞收起弓箭,抄刀在手,催马靠近萧陌身边。 萧陌点头赞许,瞧这妇人一身盛装,雍容华贵,便知她很可能就是羯赵皇后。 几息之间,喊杀声渐止,一千二百宫帐军,几乎全军覆没。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还护在几十个王公贵族们身前。 周围已被大虞骑兵围得水泄不通,骑兵们个个血染征袍,眼底却都透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像一群饿极了的狼一般,死死盯着包围圈内的猎物。 “放下兵刃,可免一死,两国交战,各有胜负,你们还可以寄希望于两国换俘。冥顽不化者,死!” 几名宫帐军咆哮着,向萧陌奔来,还没等他们近身,就被弓箭射成了刺猬,横死于萧陌马前。 几十人中,渐渐有人放下了手中匕首,刀剑,跪在了地上。 最后只剩下述律翰闼嬾和小皇子术虎平南。 “储副,你怕吗?” 述律翰闼嬾忍痛抚摸着幼子的脸,圆润贵气的脸上充满慈爱。 术虎平南却哭得像个泪人,颤抖着手护着母亲中箭的胳膊,“额吉,我怕!咱们降了吧!” “混帐,你是白龙汗的儿子,将来要成为统一天下的霸主啊!” 述律翰闼嬾左手奋力折断钉在右边胳膊上的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幼子颈边扎去。 “不好!” 弓弦响处,一支利箭瞬间洞穿羯赵皇后的脖颈。 述律翰闼嬾的手,却停留在幼子颈间半寸的地方,握着箭矢的手鲜血直流。 那只箭矢被她完整的握在手心里。 她脸上流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抬眼看向幼子,眼神中充满了慈爱。 心想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鲜血从她的嘴角渗出来,她大口大口的吐血,抬眼看向萧陌,脸上凝固着胜利者的微笑。 “末将中了这妇人的毒计,请大帅责罚。” 周贞心里大叫晦气,那妇人根本就没打算杀那孩子,她是故意想让自己射死她。 “王者之死,当如是也!周将军何罪之有?”萧陌轻叹一声,挥手命人上前。 “额吉!啊!”呆愣在当场,抱着母亲尸身的术虎平南,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喊。 第八十章 最伟大的功勋 术虎平南抬头瞪视着萧陌,眼神中充满怨毒。 萧陌迎着他的目光,冷声吩咐道:“此人是羯赵太子,严加看守。” “是。”周贞又惊又喜,没想到这一仗,捞到这么大一条肥鱼。 “伤员留下,本帅再给你本部五百人马,负责看守俘虏,清扫战场,其余人跟我来!” 萧陌收剑入鞘,拨转马头,身后两千余骑随后跟进。 大队人马连一口大气也没来得及喘,就朝北边风驰电掣一般奔去。 萧陌担忧大师姐的处境,大师姐执意将最精锐的骑兵全给了自己。 饶是如此,他们五千多人攻敌之不备,仍然死伤惨重。 身后跟着的人马几乎只有先前的一半。 一千二百促不及防的宫帐军,就几乎拼掉了他一半精锐。 即使跟在身边的这些人,很多人身上也都带着伤。 大师姐身边只有两千骑兵,万一雪谷谷口的宫帐军全军回援,大师姐和邓冼要吃大亏。 萧陌心急如焚,一路往北赶去。 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看见一队人马朝他们迎面奔来。 人马身上沾染着斑驳的血迹,马背上更是趴着许多伤员。 那些人都是大虞人的服饰,正是大师姐他们,看人马的数量,几乎折损大半。 萧陌长呼一口气,打马迎上前去。 大师姐分兵之际,执意将踏雪乌龙驹换给了他。 乌龙驹仿佛也感知到了主人就在前方,如飞一般,跨过两队人马之间的距离。 奔到近前,萧陌才瞧清楚,现实远比想象更加残酷。 两千玄甲军轻骑,几乎只剩下不到二百人,只是因为他们带了大量无主的马匹,看起来才像是有七八百人。 大师姐浑身浴血,眸色沉郁,盯着他,久久不能说出话来。 邓冼左脸中刀,皮肉翻卷,鲜血几乎浸透了半个身子。 仅存的一百多人,也几乎人人有伤,有些更是连直起身子骑马都已不能。 好一会儿,大师姐眼底才渗出一抹淡红,“来了六百骑,已被全歼。” 萧陌欣慰地点点头道:“雪谷谷口的宫帐军一定已经加强了戒备,再去已无意义,该撤了。” 萧陌心情沉重,目光扫过仅剩的百来人,语气坚定地道:“此役,你们踏平了漠北王庭,俘虏羯赵太子及王公大臣数十人,斩杀两千宫帐军。” 仅剩的百来人眼底顿时燃起了火苗,就连原本趴负在马背上的伤兵,都艰难地挺起了脊梁,每个人心中都无比振奋。 “你们已经出色地完全了使命,现在听我号令,撤兵!” 萧陌拨转马头,率领人马与大队汇合,全军转而向南,疾驰回漠北行营。 雪谷谷口剩余的宫帐军,他们已无能为力。 萧陌料定,如果他们挥军北上,直逼雪谷,剩下的四百宫帐军一定会依托雪谷地形后撤,退入谷中。 白龙帝很快也会得到消息,两股势力汇合,仍有一千多宫帐军。 白龙帝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追击他们,救回被俘虏的王公大臣。 他所带来的八千骑兵,仅剩不到一半,况且还有许多伤员。 稍有不慎,他们就有可能回不到大虞,导致前功尽弃。 回到漠北行营,周贞等留守将士们看到邓冼等人的惨状,都心情沉重。 周贞等人已清点完尸体,并将大虞勇士们的躯体全都堆在了一处。 将营中能找到的所有可燃的木器,帐篷和柴草全都堆叠在尸体下方,泼上了油脂。 此役,大虞勇士战死三千九百余人,轻重伤兵不下千余人。 歼灭宫帐军一千八百余人,射杀羯赵皇后述律翰闼嬾。 俘虏羯赵太子术虎平南,大丞相石常之,国丈述律沃达尔及羯赵王庭重臣及幕僚共二十七人。 此外还有白龙帝宠妃三位,公主及皇子五人。 当萧陌将战报公布之后,全军将士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人人无比振奋。 在牺牲勇士们的躯体前,萧陌手举火把,高声道:“玄甲军牺牲的勇士们,你们的牺牲是值得的。因为有了你们的牺牲,大虞将有可能换来长期的和平。虞夏两国人也将会明白,羯赵并非不可战胜。因为有了你们的牺牲,边关将士们将会少流很多血,少死很多人。你们,是整个大虞的恩人。我萧陌在此起誓,你们的名字,将会永远铭刻在大虞史册之中,万古流芳,永垂不朽。” 火把划过一道高高的抛物线,落在正中的柴堆上。 大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浓烟滚滚,直冲宵汉,仿佛英烈们正骑着他们的骏马,奔向天堂。 “幸存的勇士们,你们创造了大虞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功勋。现在,是该回到故土的时刻了,希望你们再接再厉,你们的父母妻儿,还在家里等着你们,上马,回家!” 全军将士们热泪盈眶,纷纷上马,纵马向南,许多人骑在马背上,仍然依依不舍地转头望向冲天的大火。 他们一生的回忆,注定都将定格在这遥远的异国他乡,同他们死难的兄弟在一起,直到死去。 大军轰隆隆往南急驰,大师姐又换回了乌龙驹,已经先一步往南去,为大队人马回撤打前战。 幸存的勇士们,几乎人人都带着双马,甚至三匹马。 俘虏的那些羯赵贵族们,一个个被捆成了粽子,绑缚在马背上,奔行在大军中间。 术虎平南被特别关照,绑在周贞身边的一匹马上,由周贞亲自押送。 临行之际,萧陌嘱咐人保留了皇后的宫帐,将羯赵皇后述律翰闼嬾的遗体安放在宫帐内。 还在皇后的手中,给白龙帝留下了一封亲笔信。 羯人不仁,砍下了他养父萧震的头颅,他要以此向白龙帝宣告,大虞人不屑于侮辱战死者的遗体。 大虞军队离开后三个多时辰,白龙帝才率领剩余宫帐军,火速赶到漠北行营。 暮色之下,当看到几乎被夷为平地的行营,以及遍地宫帐军的遗体之时,白龙帝怒不可遏。 “报,大汗,可敦,储副及诸位王公大臣,妃子,公主,皇子皆无踪迹,想是已被南军所俘。” “大汗,可敦她,她已被南人杀害!” 一名宫帐军头目踉跄着,由仅剩的那座宫帐中奔出来,满脸沉痛,跌足痛哭。 白龙帝只觉脑海中袭来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强忍着心中悲痛,他咬紧了牙齿,手握刀柄,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宫帐走去。 那名头目轰然跪倒,匍匐在地,恨不能立时自刎,以谢大汗。 “翰闼嬾,我这次,来晚了……” 宫帐内,白龙帝拔出战刀,狠狠扎进地面,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爱妻榻前,扑得喷出一大口鲜血! 第八十一章 当此刀者人甲俱碎 白龙帝怀着满腔悲愤,率领一千二百宫帐军,沿着大队人马留下的痕迹,追踪南下。 各部落头领先后得到消息,白龙帝要求他们,全力配合,阻截南国骑兵。 整个草原为之震动! 南国的骑兵竟敢孤军深入大赵后花园,各部族都震惊万分,都在猜测漠北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与此同时,千余里之外的镇北关一线。 羯赵大军主帅术虎赤已于两日前,就接到斥候密报,疑似有小股虞国骑兵,已深入赵国大后方。 术虎赤起先还不大相信,以他对大虞人的了解,虞国缺少良马,大部分马匹都来自与夏国互市。 西北马与大赵良马的差距何止一星半点? 即使如此,大虞军队的马匹的数量也极为有限,全军加起来,骑兵数量也不足三万。 以这样的实力孤军深入大赵腹地,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知道,大虞半数骑兵都在北地军中,有他与纪霆的约定,北地军的骑兵不可能会有所作为。 萧陌能调动的骑兵,顶多也只有本部万人。 即使全国的兵马都已随同他南征,大汗身边也还有三千宫帐军,面对奔行近两千里的疲惫之军,三千宫帐军足以自保。 两天前,他就命令斥候严密关注这支骑兵动向,同时派人通知白龙城和漠北行营。 组织后方力量,围剿这支孤军。 他料想萧陌既然已率领所有骑兵孤军深入,龙盘堡必定空虚。 萧陌也不可能随军北上,他不相信萧陌有此孤胆。 两日前,他就对龙盘堡展开了激烈的攻势。 如今的龙盘堡,城垣破败,西面城墙也被打开一个极大的豁口。 两军正就豁口处,展开惨烈的争夺战。 豁口下尸集如山,鲜血染红了整条护城河,若非通道狭窄,大军铺排不开,只须以重军压上去,此城必破。 即使如此,破城也只在今日。 待城破之后,再分兵去收拾那只孤军,为时不晚。 恐怕到那时,那只胆敢孤军深入草原的虞国骑兵,早已成了宫帐军刀下之鬼。 宫帐军是何等样的存在,他比谁都清楚。 那是从铁浮屠中挑选出的勇士,是精锐中的精锐。 相比于这支孤军,夏国方向的异动,反而让他更为忧虑。 夏国虽然战力孱弱,在平时不值一提,但近日来,商余之地的夏国故民极不安份,频频起事。 他已派遣五弟术虎千均领五万铁骑镇守商余平叛,同时震慑夏国,使其不敢出关东向。 眼下,早一日拿下龙盘堡,便能早一日锁定胜局。 否则,情势稍有变化,他不敢保证,纪霆会不会趁势出关,抄他的侧翼。 毕竟镇北关前,只有五万弱兵佯攻关城。 他与纪霆之间的合作关系,也十分微妙,二人互相利用,但基本盘却是敌对的。 纪霆不可能全面倒向羯赵,只想借他的手,铲除异己。 “今日日落之前,必须攻下此堡,否则,千户以下皆斩。” 术虎赤咆哮着,令旗挥舞,又有一支千人队攻上前去,接替已经打残了的千人队。 那名刚刚攻上城头豁口处的千户长,被一支重箭射飞出来,重重地掉进了护城河内。 领命进攻的千户眼皮狂跳,也只能硬着头皮,率领所部冲上前去。 虞国人的防守器械十分先进,且花样繁多,尤其是重弩,简直是羯人的恶梦。 好在重弩制造难度极大,十分有限,又不易移动,否则,他们也只能望城兴叹。 又一个千人队攻上来,堡内至高点,望楼上,秦振岳面色沉郁,浓眉紧锁。 三万余玄甲军,已经伤亡过半,他先是燃起狼烟,向关上示警,请求支援。 后又派出七波信使,以萧陌的名义,前往主关请求主帅增兵支援。 却都被主帅以主关压力巨大,无法分兵增援为由搪塞了他。 萧大帅又迟迟不归,不知此时可曾得手。 他一生谨慎,对于萧大帅奔袭千余里,直捣黄龙的做法并没多少期望。 但萧大帅既然将守堡重任交给他,他便是死也要撑到萧大帅回来。 在他身旁,装扮成萧陌模样的马超见到豁口处惨烈的战况,吓得面白如纸,心惊肉跳。 他的族兄马全忠一直守在豁口处,已经杀成了血人,身上更是多处负伤。 眼见源源不断的敌军又再次冲上来,秦振岳已无计可施,猛然转过头来,盯着假大帅。 “大帅,现在只有你,能稳住军心,振奋士气,请大帅亲自下城,与敌决战。” “秦,秦将军,您是不是忘了,我,我哪是大帅,我是马超啊!” 马超面部扭曲,脸色煞白,他甚至有几分冲动,想伸手拔掉耳后的银针。 他并不怯战,如果给他一把刀,他敢跟在族兄身边,杀他个血流成河。 可让他顶着大帅的这张脸下去,他却莫名有些胆寒,他知道自己是个假的。 “不,你就是大帅,兄弟们还没败退下来,就是因为能看见你一直站在这儿,而不是萧大帅。” 马超浑身一震,想不到自己竟然如此重要。 大帅和族兄信任自己,自己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真的假的,“我听秦将军的就是了。” “好,取我大刀来。”秦振岳一声厉喝,亲兵立刻扛着一把大刀,奔到近前。 秦振岳手提大刀,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道:“请大帅亲下城楼,与羯人决一死战。” 马超一咬牙,刷得一声拔出随身佩刀,厉声道:“随本帅下城去,杀敌报国。” “杀敌报国,杀敌报国。” 身边亲卫一齐呼喊,追随马超和秦振岳冲下城头,如潮水一般涌上城墙豁口处。 虎贲营全体如魔神附体,护着马超,争先恐后的挤上乱石堆。 马全忠大喜,飞身撞向敌群,随着一众羯赵步卒一同滚下乱石堆,硬生生在蜂涌而上的敌群中,撞开一条血路。 几个翻滚之后,只见他如同一头疯虎一般,从尸堆里弹起来,旋风般舞动手中长刀。 砍瓜切菜一般,砍倒一大片敌人。 当全忠刀者,人甲俱碎,见者无不胆战心惊。 趁着马全忠一撞之威,萧大帅亲自登上豁口,虎贲营将士大展神威,迅速扫清涌上豁口的敌军。 “宰了他!” 敌军千户见马全忠如此神勇,虽有忌惮,却也顾不得许多,率领十数个亲兵,硬着头皮挺刀向前。 退下去也是死,是头真猛虎他也要宰了他。 马全忠砍翻数人,猛然回头,虎目圆睁,厉声喝道:“谁敢与我一战?” 马全忠圆睁的虎目仿佛会吃人,浴血的战甲,张狂的须发,仿佛地狱魔神降世,怒目金刚临凡。 再加上这一声大喝,震破敌胆,惊得一众敌军本能退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 马全忠趁势纵身一跃,向那千户头顶当头劈下,势如奔雷。 第八十二章 本王要活剐了你 这一刀威力巨大,那名赵军千户,偏头举刃格挡,竟连头带着半边身子,被一刀劈作两段。 身旁亲卫大骇,纷纷畏惧地向后缩去。 马超和秦振岳已杀下尸堆,趁势将赵军赶至护城河边。 虎贲营顶着箭雨,开始奋力破坏赵军架设在河上的几座壕桥。 术虎赤大怒,命令骑兵冲上前去,驱赶退兵向前,夺回并重新架设更多壕桥。 被两头驱赶的赵军步卒苦不堪言,只得顶着关上如蝗的箭矢,举着盾牌,艰难向前,重新架设壕桥。 双方隔河相望,暂时只能以弓弩互射,虎贲营护着马超和秦振岳,重新回到关上。 玄甲军有了喘息之机,秦振岳立刻命人全力修补城墙上的豁口。 士卒们开始不断向豁口处打入削尖了的木桩,堆叠石块。 赵军后方,投石机又开始了持续的抛击,关上的抛石机也开始还击。 龙盘堡居高临下,三面环山,两侧山岭上都架设有抛石机,射程比赵军的远。 两日苦战下来,双方的抛石机互有损毁,相比之下,赵军的抛石机损毁更多。 零星的抛射,并不能有效的阻挡修城的进度,关墙上巨大的豁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术虎赤怒不可遏,驱赶步卒越发急切。 此行出征,他共征得七万由虞夏两族旧民组成的步卒,攻城的任务主要落在他们身上。 如今步卒已死伤过半,眼见城池将破,却再一次被萧陌夺回了豁口。 二十年来,羯赵数度想要拔除这镇北关外的最后一颗钉子,都铩羽而归。 难道这一次倾全国之力,还是无法拿下此城吗? 此城给羯赵士卒们心中留下的阴影,已深入骨髓,此次若再攻不下来,他有何颜面回去见父汗? 龙盘堡多年前并不叫龙盘堡,而是叫拒马城。 只因羯赵大汗术虎龙磐以白龙降世自居,将赵国国都撒罕城更名为白龙城,想借此为羯人南下攻占大虞造势。 大虞皇帝自称真龙天子,那他就是白龙降世,是要来接替真龙,统治天下的。 建武帝闻报后大怒,遂将羯赵一直无法攻破的拒马城,更名为龙盘堡。 其意是你术虎龙磐就算真是白龙降世,跟你的南人名字一样,你到此也得盘着。 当年白龙帝闻听消息,曾亲率二十万大军,前来拔城,最终却也是无功而返。 术虎赤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发白,看来不动用本族人,是难以克敌制胜了。 羯人熟悉马战,几乎个个都是优秀的骑兵,却不善于攻城,他实在不愿让本族人白白牺牲在攻城战中。 “述律乌,本王命你率领本部骑兵,下马步战,前去协助南领,拿下此城。” 术虎赤身旁,术律部首领述律乌一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术虎赤,你我可是至亲,你怎能如此安排?” 述律乌小声嘟嚷着,不敢置信地瞪眼看着术虎赤。 他是可敦的亲弟弟,大赵国当今的国舅,不派给他一个肥差也就罢了,这种送死的事,居然敢让他去? 他一时对这个外甥怨愤至极。 术虎赤不为所动,厉声道:“述律乌,你敢违我将令?” 述律乌万般不情愿,却又不敢不从,他这个外甥说翻脸就翻脸,此刻又是在外作战,可敦鞭长莫及。 他可不敢去触大阳王的霉头,只得暗暗在心里记下这笔账,想等着得胜还都时,再与他计较。 “诺,”述律乌愤慨地调转马头,大声道,“述律部所有骑兵下马,随本将前去攻城。” 术虎赤在其后补充道:“天黑之前,述律部若是也拿不下此城,本王定当重责。” “是,”述律乌一抱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当先率三万部众冲了上去。 他对大阳王如此安排心知肚名,他述律部出了一位皇后,这几年部落日益壮大。 皇室忌惮述律家的权势,已非一日,大阳王这是在借此机会铲除异己。 冲到城下,述律部的人却不紧不慢,只跟在虞夏两族步卒之后,驱赶他们向前。 像龙盘堡这种纯送人头,却捞不到多少好处的堡垒,鬼才给他术虎家卖力。 术虎赤气得咬牙切齿,正要命人将述律乌抓回来问罪,以振军威,王府幕僚魏汝诚却突然亲自来到中军。 魏汝诚满头大汗的走到中军大纛下,神色严峻,附在术虎赤耳边耳语了几句。 术虎赤原本镇定自若的脸,刷得一下涨得通红,连耳际也跟着红了。 一双圆睁的眼中充满了震惊,缓缓站起身来。 一股强大的眩晕感突然袭来,差点将他击倒。 魏汝诚赶忙扶了他一把,他才站稳身形,心头翻江倒海,不敢置信地看向龙盘堡方向。 刚才他还在城头,亲眼看见萧陌的身影。 萧陌却出现在他身后千余里之外的大赵腹地,杀了他的额吉,俘虏了他的外祖父,他的幼弟…… 一千八百宫帐军阵亡,沿途各部族多有各部落牧民惨遭屠戮,损失战马不可计数。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术虎赤方寸大乱,口中念念有词,神情复杂。 心头似有一万种情绪同时涌上来,悲痛,疑惑,彷徨,惊怒…… “殿下,眼下一切都还来得及,殿下万不可自乱阵脚啊!” 魏汝诚沉痛地扶住主子,在他耳边轻声提醒道:“萧陌的孤军还未逃出赵国国境,殿下万不可将此事泄露分毫,否则军心不稳,此役必将前功尽弃。南人有言,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请殿下三思!” “对,魏师傅此言有理,依老师之见,目下该当如何?” 术虎赤方寸大乱,一时虽理不出头绪,却也知道魏汝诚说的没错。 魏汝诚附耳道:“如今已可确认,萧陌不在龙盘堡,我军一方面可全力攻城,另一方面,可分兵十万,阻截萧陌,誓要将此獠阻截在赵境之内。只有拿住萧陌,救回储副,才能抵得上可敦的牺牲,请殿下明断!” “就依老师之言,”一番话后,术虎赤如梦方醒,咬牙切齿道:“萧陌,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本王一定要活剐了你,拿你的心肝下酒。” “传本王令,命述律乌全力攻城,天黑之前,拿不下此城,所部皆斩!” 传令兵立刻催马向前,高声大叫道:“大王有令,命述律部全力攻城,天黑之前,拿不下此城,所部皆斩!” “大王有令,命述律部全力攻城……” 第八十三章 兵分三路 “头领,大阳王这是何意?您可得为弟兄们做主哇。” “您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大阳王,咱们可是可敦的人。” …… 述律部几个千户策马过来,围着述律乌呜哩哇啦,大倒苦水。 他们都是骑兵,攻坚并非他们强项。 述律乌转头望去,只见数万精锐铁浮屠,已同铁墙一般压上来,阻住了述律部的退跟。 述律乌大怒,咬牙骂道:“六亲不认的小狼崽子,给老子冲!拿不下此城,就连老子都自身难保。” 几个千户脸色煞白,只得咬牙散开,疾声敦促所部攻城。 城墙上,射声营统领,副将高大通,眼见刚才萎靡下去的赵军,又重新焕发出士气,大惊。 匆忙赶到马超和秦振岳身边,“大帅,各营都伤亡惨重,却仍不见援兵,求大帅命飞骑,骁骑二营参战。否则,城墙恐不能保。” 神武营统领,副将宋金刚也道,“请大帅增兵,末将的神武营已死伤过半,已护不得防区周全。” 说话间,述律部与虞夏两族的赵军步卒,已夺回了两座壕桥,又有一座壕桥轰得一声,横在了护城河上。 赵军步卒像是打了鸡血,不顾头顶矢石交错,顶着圆盾冲过了护城河。 马超急得额上汗如雨下,无言以对,只是拿眼盯着秦振岳。 高大通,宋金刚二人心头惶惑。 心想这萧大帅也不过如此,眼下情势危机,他却自己先乱了方寸。 高、宋二人与邓冼,周贞都是新补进玄甲军的,并不知详情。 秦振岳为防不测,也没准备告诉二人,萧陌的战略意图。 此时见二人擅离职守,瞪眼道:“守不住也得守,只要一息尚存,就得死守到底。” 马超听了秦振岳的话,忽然响起秦振岳教给他的话,冷着脸骂道:“秦老将军的话,你们难道没听明白?守不住也得守,谁的防区失守,谁就提头来见。你们战死,我萧陌顶上。” 高大通,宋金刚二人眼神怪异地抬头看了马超一眼,只得咬牙抱拳道:“末将等遵命!” 二人憋着一肚子火,结伴离开,将满腔愤懑都发泄到了爬上城头的赵军头上。 飞骑营和骁骑营是爹生娘养的,其它各营都他娘是后娘养的。 他们的马金贵,总不能连人都比其它各营金贵吧! 他们心底已暗自打定了主意,战后一定要去主帅跟前,好好告萧陌一状。 这一仗从黄昏直战到天黑,城墙上下血流成河,几个营全都打残了,城上城下尸积如山。 其间,城墙上的守军几度被敌军分割。 若非虎贲营在马全忠的带领下,四处救火,城墙早已失陷。 直到天色黑透,才听见远处黑暗中,传来急促的鸣金声。 “当当当当当当……” 赵军在火光的照耀下,如同潮水一般退下去。 玄甲营全军将士几乎人人手臂发颤,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战刀都布满豁口。 众将士匆匆将城上赵军的尸体推下城墙,收敛本部死难将士们的遗体。 …… 关外,千里之外的草原深处。 萧陌率大军已奔行一日,人困马乏。 不堪远途奔行的重伤员,身亡者不在少数。 大师姐早已在一处草场上接应,还备下吃食和大批羯人服饰。 全军稍作休整,用了些干粮之后,萧陌便与大师姐,邓冼,周贞三人商议。 全军全部换上羯人的装扮,兵分三路。 萧陌与周贞率领两千五百骑兵,取道来路,吸引敌军主力。 邓冼率五百人,径直前往西北天阙山方向,挠乱敌军视线。 萧陌将大军副帅的令牌交给大师姐,由大师姐林双率领八百人马,取道东南,往王盘山方向,俘虏随同大师姐由王盘山隘口入关。 为迷惑敌人,白龙帝的女眷,三个妃子和公主全都留在萧陌军中。 稍作休整之后,大军上马,各自起行。 天阙盟门人们,则将伤重身亡的将士遗体置于草料上,一把火烧毁了将士们的衣服和马场上囤积的草料,又在追兵必经之路挖掘陷马坑。 陷马坑只须盘口大小,小臂深度,再以原来的草皮覆盖,前方草丛中,再埋设竹签若干。 马蹄陷落后,人马俱往前扑,轻则折断马腿,重则刺伤骑兵和马匹。 布设完陷坑之后,门人们立刻四散,各自寻找机会逃生。 两个时辰后,宫帐军追至此处,先折了一队前哨骑兵。 白龙帝怒不可遏,接着又听斥候来报,说大虞骑兵兵分三路。 一路约两千余人往镇北关方向,一路往王盘山,一路往天阙山,全军都改扮成了羯人模样,众女眷都在中路军中。 白龙帝手握马鞭,目眦欲裂。 接着又有一名斥候来报:“报大汗,大阳王已分兵十万,回军阻截南人。” 白龙帝当机立断,南人狡诈,俘虏定然不在中军。 “分兵两路,凡不能言羯语者,皆是南军。告诉你们三殿下,务必要全歼这股中路军。” “诺!”斥候翻身上马,往南去了。 白龙帝亲领六百军,往王盘山方向,剩余六百军,往天阙山方向追击。 且说萧陌率领中军往南奔行一夜,将至天明,有天阙盟门人来报。 大阳王回军十万拐子马,兵分十路,往北杀来。 萧陌剑眉微凝,他们虽已改扮成羯人装扮,马匹却是西北马与羯马混杂,装束上也与拐子马大为不同。 两军相遇,一眼就会被识破。 正苦思计策,又有本部斥候来报,“报大帅,后方追兵已至,距此不过十里。” 萧陌有些不解,宫帐军由北邙山中出来,至少与他们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差。 他们中途不过休整了半个时辰,即使宫帐军的马匹都是良马,他们的马匹也多有从漠北一战中俘获的好马,鞑子王不可能这么快追上他们。 萧陌遂问道:“追兵有多少?都是何装扮?” 斥候道:“约莫千余人,都是牧民装扮。” 萧陌立刻有了主意,高声道:“将士们,遂本帅前去,灭了后面这股追兵。” 周贞大惊道:“且慢!大帅,来人虽只有千余人,可那都是精锐宫帐军,咱们人困马乏……” 萧陌直接打断他道:“我料来的必不是宫帐军。咱们兵分三路,鞑子王安知俘虏在哪支队伍中,必定分兵去追,何来千余人?况且鞑子王远在北邙山,相距漠北行营少说也有三四百里,不可能这么快追上。休要迟疑,随我杀过去。” 周贞将信将疑,只得打马相随。 两千余大虞骑兵调转马头,如风般往北奔去。 第八十四章 两个草原部落 “传令下去,待会儿两军接阵,依本帅之令行事,不可轻举妄动。” 萧陌在马上吩咐道,传令兵立刻分左右奔出,晓喻全军。 周贞心里仍有些七上八下,默默调整了马鞍边强弓的位置,另一只握着刀柄的手汗津津的。 这万一要是宫帐军来了,本着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宗旨,先得一箭射穿了鞑子王,全军才有生机。 大军一阵风般奔到近前,那支羯人的千人队早已听见马蹄声,全军严阵以待。 “来人止步,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对面有人用羯人的语言高声问道。 萧陌勒住马匹,全军止步,两军相距不过一箭之地。 他身边跟着有天阙盟门人,是大师姐专门留给他的一名会羯语的青年,名叫孟平。 萧陌不动声色地对孟平说道:“告诉他们,我们是自己人,哪个部落,你自己看着办。” “休要放箭,自己人,我们是喀尔沁部的,你们是何人?”孟平高声道。 对面为首一人笑骂道:“尔母婢的,喀尔泌人一惯偷奸耍滑,看来他们此次南征,没尽全力呀。否则,他们哪儿来的这么多人?” 另一人道:“我们是扎鲁乌特,阿苏尼特部。” 孟平小声道:“他们是扎鲁乌特,阿苏尼特两部。” 萧陌道:“告诉他们,你们的头领有话要跟两部头人商议。” 孟平传达了萧陌的话,对阵走出两人,看装扮应该是头人不假。 萧陌向周贞使了个眼色,周贞立刻会意。 二人并肩催马向前,身边跟着孟平。 “尔母婢的,你们头人倒是气派,还跟着个专门喊话的鸟挫。” 扎鲁乌特部头人扎日齐一脸络腮胡子,乱蓬蓬的,不屑地勒马停在两阵之间。 身旁阿苏尼特部头人那木济勒却一脸疑惑。 等到萧陌三人走到近前,那木济勒脸色大变,握刀的手都有些发颤。 扎日齐仍旧大剌剌地骂道:“有何事商议?难道你们有南人骑兵的消息?” 孟平正要翻译,那木济勒已悄悄勒紧了马缰绳,准备随时调转马头狂奔。 萧陌毫不犹豫,纵身一跃,一把揪住那木济勒的衣领,顺势将他从马上拽了下来,手中长剑已架在了他脖子上。 扎日齐见状大惊,正要拔刀,周贞已张弓搭箭,瞄准了扎日齐眉心。 “别动!动就射死你!”周贞一声大喝。 扎日齐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却认得弓箭,顿时僵住了。 孟平催马向前,一把扯下扎日齐腰间佩刀,将他也从马上拽了下来。 “你们这是何意?你们是何人?”扎日齐脸色苍白。 萧陌点头示意,孟平才道:“这位是玄甲军萧大帅,不想死的,叫你的人全部下马,放下兵刃。” 扎日齐和那木济勒,是奉了白龙帝之命,配合宫帐军,在草原上搜捕萧陌所部骑兵。 两部留守的人马有限,因为领地相邻,便合军一处,循迹追到此处。 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慢慢吞吞,居然追到了最前面,最先遇到了南人骑兵。 这些南人胆子可真大。 萧陌见他们队伍中,多是老幼,才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擒住他们头人。 老人和小孩儿容易控制,又是羯人的软肋,拿他们做掩护,兴许能瞒过即将到来的拐子马的搜捕。 两部部众见头人被人挟持,阵脚大乱,有拔刀在手,满脸愤慨,想要冲上来营救族人的。 也有人调转马头想跑,大多数人则茫然无措。 “快让他们放下兵刃,否则先宰了你,再宰了这些人。” 萧陌的人占绝对优势,不仅人数是他们两倍,且都是百战余生的青壮。 扎鲁乌特和阿苏尼特两部,青壮都加入了南征大军,留在部落的只有老弱妇孺。 好不容易凑齐几百人,其中多有十一二岁的小子。 说话间,周贞已指挥两队人马,迂回到两部大军侧翼,两部部众乱作一团。 有趁机逃跑的,立刻被大虞骑兵追上砍翻,或放箭射死。 那木济勒首先服软,连忙道:“我愿降,请大帅不要伤害阿苏尼特部众。” “好,本帅答应你,只要你能配合,待本帅归营,会放了所有阿苏尼特人。” 萧陌抬眸看向扎鲁乌特部头人,扎日齐哀叹一声,也跟着道:“我愿降!” 总不能让老人和孩子去送死,说完,他面向部众高声道:“都下马,放下兵刃,听他们的。” 那木济勒也冲着几个头领点头,让他们照做。 两部部众纷纷下马,将兵刃放在了地上。 萧陌一挥手,道:“将他们的刀折断,箭去簇,编入我军队列。” 周贞两眼放光,立刻会意,士卒下马,两人一队,收编了两族部众。 士卒们折断了他们的兵刃,用刀斩去了所有箭枝的箭簇,仍旧将断刀入鞘,断箭入壶,还给他们。 两军混编,基本上是两个大虞人夹着一个羯人。 周贞又让人给三位皇妃和公主披上了男人的衣服,置于大队人马中间。 扎日齐和那木济勒,则跟在萧陌和周贞身边,走在队伍最前列。 大队起行,如今已有三千余众,而且是羯马多,西北马少。 这也符合羯人的实际情况,因为羯马的优良,羯赵王庭禁止牧民出售羯马给南人。 为维持生计,牧民的草场中,也会适量养西北马种,用以跟南人换取布匹和盐铁等草原上稀缺的物资。 大队人马起行,萧陌通过孟平与两人交谈。 很快便发现那木济勒其实会南人的语言,也比扎日齐机敏许多。 那木济勒仍有些担忧,“大帅可要言而有信!” “本帅向上天起誓,只要你能帮我们回到大虞,一个不杀,一个不伤。如果你们想留在大虞,本帅可以向大虞皇帝请旨,赐给你们安身立命之所。” “恕在下直言,拐子马成份复杂,如果遇上其它族骑兵,也许能蒙混过关。若有扎鲁乌特和阿苏尼特两部人马前来,是蒙不过去的。”那木济勒有些忧心地看向萧陌。 萧陌认可地点头,尽人事,安天命,现在也只能祈求,不要遇上由两部青壮组成的骑兵。 如果真遇上,不仅是大虞骑兵的灾难,也将是两个草原部落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