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门虎女(龙门客栈之三)》 第1页 楔子 秋高气爽,龙门客栈里的那棵银杏树却病了。 龙卿卿也病了,她比银杏树病得更早、更久,也更深,艷丽的容貌,因为久病而消瘦,群医束手无策。 她坐在庭院里,庭院里的宁静,更显得外头的楼房处喧譁吵闹。 枯叶悠悠飘落,落在一个发色灰白的男人肩上。他挟着乌沉木造的算盘,手中端着汤药,步履沉稳的走来。 「夫人,该用药了。」 「搁着吧!」她笑了笑,并不去接药,知道喝得再多,也治不了她的病。 男人恭敬的点头,把药碗搁下,转身欲走,却被唤住。 「等等,我有话要问你。」 他依言停步,回身垂手等候。 龙卿卿走到银杏树下,回眸一笑。虽然年近四十,又病痛缠身,她仍是绝代风姿,美得惊人。 「你是你爹在一场厨艺比试中输给我的。」她望着他,四周落叶缤纷。「当初,他说,你从此就随得我任意使唤。我要问你,你爹当初的承诺,现在还算不算话。」 「当然算。」 「好。」她瞧着翩翩翻落的银杏叶,话锋一转,缓缓说道:「这些年来,你不但替龙家打点内外,还得分神照顾无双,实在是辛苦你了。」从他那逐年斑白的发,就不难看出,照顾龙家的那位姑娘,是多么艰苦的事情。 龙卿卿拈着一片落叶。「无双性格刁蛮,日后只怕会惹出事端,我得先替她打算。」 男人垂敛眉目,双手缓缓收紧,握得乌木算盘嘎嘎作响,随时都要碎裂。他不动声色,眉角的青筋却隐隐抽动,似乎在一瞬间,又白了几百根的头发。 「别担心,我不是要你娶她。」龙卿卿看在眼里,弯唇又笑。「只是,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实在放心不下。」 「夫人尽管吩咐。」只要别逼他娶龙无双,他什么都愿意! 「我希望你答应,在她出嫁之前,妥善的照顾她,她要你作什么,你就得作什么,没有第二句话。」她注视着他,一字一句的问。「行不行?」 男人毫不迟疑。 「行。」 龙卿卿宽慰的一笑,搁下心头重担。她早已知道,这个男人是一诺千金,一旦开口允诺,就绝不会反悔。 「那我就放心了。」她挥挥衣袖,示意他退下,眉宇间透着倦累。「好了,你去前头忙吧,我要在这里歇一会儿。」 男人拱手为礼,扛着肩上的无形重担,步履沉重的退出庭院。 而后,秋意愈深,龙卿卿的病就更重。 那棵银杏树在隆冬时节枯死,隔不到三日,龙卿卿也过世了。这间名声响遍大江南北、宴请过无数达官贵人的龙门客栈,从此由年方二十的龙无双继承。 宫清飏也开始为他的承诺,付出惨烈的代价。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一章 唐家酱料天下香,当家盼女欲成狂, 男儿生到一十八,盼得一女唐十九。 唐十九啊唐十九,长大成了虎姑婆, 温柔婉约都没有,只有棍棒加拳头。 就算娇容美如玉,金山银山当嫁妆, 娶妻莫娶唐十九,否则有钱命没有! 清脆童稚的歌声,在街头巷尾飘扬,孩童们聚集街旁,朝着一户厚门高墙的富贵人家,唱着京城里人人耳熟能详的童谣,每唱个几遍,就嘻笑成一团。 歌声伴随着微风,飘进唐家内院,屋里的僕人们听着歌词,个个都嘴角抖颤,忍着不敢放声大笑。 倒是总管听不下去,气呼呼的冲出来,双手胡乱挥舞,急着要驱散那群孩童。 「去去去,全都到别处去,小心我家小姐回来,逮着了你们,一人赏一棍子。」他探手就抓,想逮几个来好好警告,无奈这些娃儿,个个灵活得像猴子,绕着他左闪右躲,玩起官兵抓强盗。 「啦啦啦,抓不到、抓不到!」 「来啊,来抓我啊!」 「你跑快点啊,我在这里等你啊!」 小孩子嘻皮笑脸的挑衅,绕得他昏头转向、眼冒金星,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只能杵在墙边直喘气,累得无力再追。 孩子们更乐,嘴上唱得更大声了。 唐家酱料天下香,当家盼女欲成狂, 男儿生到一十八,盼得一个唐十九。 唐十九啊唐十九,长大成了虎姑婆……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夹杂在歌声之中,小孩子们听见马蹄声,嘴上的歌声一个接一个的断了,小脑袋瓜子全都转了方向,望向街道的另一端。 只见黑马疾驰如风,蹄声轰震如雷,一匹黑马撒蹄飞奔,朝唐家大门逼近,速度快如流星,转眼已来到几丈之外。 马背上的骑士,一身黑色的窄袖劲装,绲着红缎的边。因为快马疾行,丝薄的衣料猎猎作响,全都紧贴在身上,将曼妙诱人的身段展露无遗。 那群顽皮的孩子们,瞧见马背上的年轻女子,像是见着猛兽的小动物,纷纷发出怪叫声,惊慌的开始拔足狂奔。 「啊,虎姑婆回来了!」 「快跑快跑!」 「哇啊,救命啊!」 「快啊,被逮着了,就要挨棍子了!」 小孩们惊叫连连,躲的躲、逃的逃,丢下喘气不已的总管,全都跑得不见人影。 黑马狂奔,直抵唐家大门前,在冲撞进门的前一瞬间,女子低喝一声,双手急扯缰绳,疾驰中的骏马,竟被她一扯而停。 马儿昂首嘶鸣,双蹄悬空乱踢,在落地的同时,她也矫健的翻身下马,站上唐家门前的石阶。 吓得孩子们一闹而散的女子,并不是青面獠牙的母夜叉,相反的,她秀眉大眼,轮廓深美,艷丽之中透着英气,是个美艷的美人儿。一枚乌玉发环,套住光滑如缎的发,扎成一束长长的辫子,俐落的甩在背后。 见着站在门口的总管,唐十九红唇一张,噼头就问。 「我爹呢?」 「老爷他、他——」总管还喘不过气来。 「他怎么了?」她秀眼圆瞪,神色不耐,反手从马鞍旁抽下一根齐眉高的玄色木棹。 总管吓得连退数步,深怕那根木棹,就要当头打下。这么一吓,他出气多、入气少,喘得更厉害,根本无法说话,只能颤抖的伸出手,往门里头指去。 唐十九抓起随身的玄色木棹,举步就往自家内院沖。奴僕们都晓得她的脾气,瞧见她拔山倒树似的惊人气势,全都自动闪边,贴紧墙壁站好,就怕碍着她的路,会被她一脚踢进荷花池里。 发辫飞扬,修长的身影闪入内院,直奔爹爹居住的主屋,来到门前,她毫不犹豫的举脚就踹。 砰的一声,门扉重重撞上墙壁,当场半毁。 「爹!」她焦急的大喊。 「那个——你爹在里头歇息!」 赛华陀嚅声回答,心里暗暗庆幸,还好自个儿有先见之明,挑了个离门最远的位置坐着,否则让十九这么惊天动地的一踹,他非得连人带门,一块儿被撞去贴墙不可。 第2页 「我爹爹怎么了?」她大步跨到桌旁,双手紧握,明眸里盈满急切。 时序入夏,近日的气候正适合酿酱,她正在城外的酱场里,指挥着酿酱师傅们下料酿酱,把炒碎的大麦倒进樽桶,却有人急急忙忙的赶来通报,说爹爹在青龙湖畔昏倒,她立刻跳上骏马,急如星火的赶回来。 「呃,他病了!」赛华陀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双眼低垂,回避着她的视线。 「病了?他出门前还拿着刀,嚷着要去跟老友比试,怎么会突然就病了?」唐十九难以置信的说道,不敢相信身子硬朗的爹爹,居然会说病就病。 赛华陀打开药箱,整理名贵草药,还是不敢看她。「他、他那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来医。」 话还没说完,只见眼前一花,珠帘剧烈晃动,唐十九已经掀帘闯了进去。 「爹!」她冲到床边,粗暴的抓起锦被,唰的一声就扯开来,整件扔到床下去。 铺着香软锦褥的床上,卧着一个清瞿俊朗的中年男人。他脸色灰白,双眼紧闭,一手还摀着胸口,嘴里不时发出呻吟,仿佛已经病入膏肓。 「你今早出门,要去跟那些叔叔伯伯们见面时,不是好好的吗?」瞧见爹爹神情痛苦,她把木棹一扔,急忙在床边坐下,心里不但焦急,也纳闷得紧。 今儿个晴空万里,爹爹早上找了三五好友,相约在青龙湖畔斗酒比武,说什么绝对要大醉而归,才隔了几个时辰,却传来他病倒的消息。该不是酒喝多了,所以喝出问题了吧? 「别再提那些老傢伙,我要跟他们绝交!」唐威猛地睁开眼睛,一想起那群老友们,就恨得牙痒痒的。 「为什么?」 提到这件事情,他就觉得一阵心痛。「那些老傢伙,今儿个居然全都抱着孙女来跟我炫耀!」 唐十九翻翻白眼。 「那又如何?你有孙子啊!还多到你连名字都记不得。」 她的十八个哥哥,只要有娶娇妻的,就尽职的增产报国,像是在比赛似的,一个接一个的生,生了一大堆,努力给爹爹添孙子。 「但是,我没有孙女啊!」唐威委屈的大叫,双手捧着心口,眼睛里居然还闪烁着泪光。 又来了! 「搞半天,你根本是装病啊」她撑着额头呻吟,只要爹爹一提到这个话题,就觉得头大。 唐门是酱料世家,创业至今已有五代,所酿的酱料远近驰名,就连皇宫内院所需的酱料,也全由唐家负责供应。 只是,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唐家不但生意兴旺,就连男丁也兴旺,不但兴旺,还兴旺过了头,三代共有几十个儿孙,都全是男儿身,生不出一个姑娘家。 唐威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十几年,总算盼出了个女儿。想当初十九出生时,他欣喜若狂,还跳上唐家的屋顶,仰天狂笑了整整两个时辰。 只是,宠了女儿二十几年,他又开始心痒难耐,渴望含饴弄孙。而且,他想抱的不是孙子,而是宝贝女儿生的外孙女。 「十九,我只能指望你了。」唐威握住宝贝女儿的手,一副可怜兮兮、求「外孙女」若渴的模样。 她捏紧拳头,眯着晶亮的眸子,这会儿不只是觉得头大,甚至还开始觉得头疼欲裂了。看来,跟爹爹相比,她才是那个需要大夫的人。 「你就为了这件事情,特地把我找回来?」她咬牙切齿,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来,艷丽的脸儿罩上一层寒霜。 「这件事情很重要啊!」唐威振振有词的回答。「你那个铁板神算孟叔叔说了,唐家的儿女里头,就只有你命里有女儿,所以……」话还没说完,他的双手已经空了。 唐十九已经忍无可忍,懒得继续这恼人的话题,当场抛下泪眼汪汪的爹,快步离开床铺,抓起扔在一旁的木棹,转身就往外头走。 「等等,你要去哪里?」唐威撑起身子,急忙大叫。 「我很忙!」她头也不回的回答,脚步更快,笔直的往外头沖,急着要离开这间屋子,逃避爹爹的殷殷期盼。 「十九,回来啊!」 「少啰唆!」 「十九……」 「烦死了,我没空啦!」 唐威的声声呼唤,阴魂不散的从屋里追了出来,她一路跑得飞快,迅速穿过回廊、绕过偌大的庭园,直奔回门前,一把抓住缰绳,翻身就跃上黑马。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的总管,见她来去匆匆,连忙壮着胆子上前询问。 「呃,那个,小姐,您、您是准备再回酱场去吗?」酱场里工作繁复,每桩每件都缺不了唐威的掌上明珠,上百名酿酱好手,全需要她监督指挥。 「我要去收帐!」让爹爹这么一闹,她心情大坏,不想再回酱场,只想发泄怒气,想找个倒霉的傢伙来「纾解」一番。「说,哪个地方欠咱们的债最多?」她杏眼闪亮,杀气腾腾的喝问。 总管冷汗直流,脑子里闪过帐簿上的纪录,火速说出答案。 「龙、龙门客栈。」 「好,」唐十九一挥木棹,策马转了个方向。「我就去龙门客栈!」 龙门客栈就位在玄武大街旁,平日里宾客满门,今天却一反常态,门前冷落车马稀,客栈内更是空荡荡的,不见半个客人上门。 只是,门里门外冷清,屋顶上却有好戏上演。一个肤白如玉、眼若晨星的美人儿,正半卧在那儿,悠哉的饮酒作乐。 「嗯,好酒、好酒,不愧是贵江春!」她醉态可掬,酒气蒸红粉脸,热得她全身酥软,凝玉似的指,开始解起衣衫上的扣子。 那春光瀰漫的美景,要是让哪个男人瞧见,包管连眼珠子都会跌出来,恨不得能变成为屋顶上的一块瓦,好跟她多「亲近」些。 可惜,如此美景,可没哪个男人有福分、有胆量能够欣赏。 屋檐下头,有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把守,冷瞪着远近的行人。他防守极严,隔壁几扇欲开的窗户,才刚推开一条缝儿,就被一记凌空射来的飞刀牢牢钉死,吓得人人缩颈闭眼,根本不敢往屋顶多瞧一眼。 在这冷戾的目光下,突闻马蹄急响! 一匹黑马驰近,横越玄武大街,骑到客栈门前。来人拉缰勒停,马儿人立而起、长嘶急鸣,停在那黑衣男人的面前。 男人一步未闪,冷冷的看着对方。 马上的女子挑眉,一双明媚却英气十足的眼,看着杵在门前的「门神」,非但没有吓退,反倒还下巴微扬,傲然的开口。 「你家主子呢?」唐十九高踞马上,虽然模样艷丽绝伦,却穿着得像个男子,就连言行举止也粗鲁得很,让人不敢恭维。 黑衣男人面若铁石,吭都不吭一声,像是没听见她的问话。 她双眼圆瞠,正准备开口骂人,一件冷冽清凉、用金丝绣着朵朵菊花的罩衫,却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她接住那件罩衫,抬头往屋顶看去,而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对裸露在日光下,粉嫩白晰的肩头。 声如霹雳的喝问,如旱天雷般响起。 「你在做什么」 喝得半醉的龙无双,疑惑的探出脑袋,发现那声喝问是来自十九,立刻笑开了脸。 第3页 「唉啊,唐姑娘,原来是你啊!」她笑咪咪的打招呼,玉足挂在招牌上,满不在乎的晃啊晃。「我在喝酒啊,你也上来喝一杯吧!」 唐十九对美酒没兴趣,对她的半裸却很有意见,不客气的指着屋顶大骂。「喂,你这女人,还要不要脸啊?居然连衣服都脱了!」 周遭的行人同声抽气,却没人敢抬起头来,就怕要是多看一眼,黑衣人的飞刀,就要招呼到自个儿眼珠子上。 「别担心,没人看见的。」龙无双像是只慵懒的猫儿,趴在屋檐上,望着门前的贵客娇笑。 「没人看见,并不代表你就可以脱到只剩下一件肚兜啊!」十九双手插腰,瞪着屋顶上半裸的美人,那双漆黑的眼儿,在恼怒时显得更加晶亮。「我有事找你,快点给我下来!」 「唔,再等一会儿嘛,我酒还没喝完……」龙无双醉喃着,又斟了一杯酒,徐徐啜饮入喉,双眼因酒意而迷离。 一声忍无可忍的怒叫,又在门前响起,震得人人心头一惊。 「开什么玩笑?你居然要我等」要是真等到龙无双喝完那壶酒,只怕连太阳都要下山了! 山不转路转,既然「债务人」不肯下来,她这个「债权人」只能上去逮人! 只见黑影一闪,唐十九跃离马背,发辫甩动,轻易就跳上屋顶。她一手拎起醉软的龙无双,另一手舞着木棹,往脚下那些看来精緻闪亮,且极为昂贵的青色琉璃瓦重重一击。 哗啦啦! 龙门客栈屋顶,当下破了个大洞,唐十九拎着龙无双一跃而下,直接从那个大洞进了客栈。 客栈里陈设雅致,格局别具巧思,所用的桌椅与摆设,更是讲究,全是由上好的木材制成。厅内顶上还挂吊着数盏宫灯,正散发出熠熠光芒。 灯光之下,一个白衣银发的男人站在柜檯后方,神色自若的拨动算盘,算盘珠子在他手中,搭搭搭搭的响着,声音规律而悦耳。 听见屋瓦碎落的声音,他不惊不骇,只是抬眼望来,脸上尽是有礼的笑。 「欢迎唐姑娘。」他礼数周到的说道,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仿佛有人踹破屋顶,拎着衣衫不整的主子从天而降,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长辫一甩,险些打到那张温文的笑脸上。十九看也没看他一眼,单手一挥,不客气的打发他去办事。 「去弄壶热茶来,让她醒醒酒,我今天有帐要跟她算。」 「是。」银发男人不以为杵,仍保持微笑,从容的走进厨房去张罗。 半醉的龙无双软得站不住,伶俐的丫鬟立刻奔了进来,搀着她坐上青瓷椅墩,再接过那件罩衫,仔细的替主子穿妥衣裳,遮住那白馥馥、软嫩嫩的肌肤。 那双犹有醉意的眸子,轻眨了几下。「唔,算帐?算什么帐?」她满脸无辜的问。 「算你这间龙门客栈,拖欠我唐家的那些帐。」 「喔。」 听见那软语轻喃、漫不经心的一声「喔」,唐十九心里有气,不由得重拍石桌,倾身朝那张醉红的脸儿逼近。 「喔什么喔?少给我打马虎眼!想你这间客栈,从开幕至今,每月吃掉我百来斤的上好酱油,跟大量的辣酱、面酱、甜酱、豆瓣酱,你是付过一文钱没有?」她气劲一发,手里的木棹狠插入地,当场入土三分。「告诉你,惹得我不高兴了,管你是谁的女儿,这店我都照砸!」 火烈的怒气扑面而来,扫得龙无双微醺的酒意,当下就吹跑了八成,她又眨了眨眼,撩开额前发丝,眼神已经清明许多。 「唉啊,别发这么大的火儿,我们不是好姊妹吗?」她甜笑着安抚,露出难得的耐性。「先前四川贡盐跟南方薏芢那两件案子,咱们不是合作得挺愉快吗?那案子到现在都还没破呢!」 明媚的眸子斜睐,冷冷的瞪了她一眼,摆明了不愿意提起那些「丰功伟业」。 浓郁的茶香飘来,银发男人端着漆盘走来,交给丫鬟,接着就回到柜檯后方,又埋首拨起算盘,规律的音韵再度响起,回荡在冷冷清清的客栈里。 热烫的好茶搁在桌上,冒着缕缕香气,旁边还搁着几碟精緻茶点,令人垂涎欲滴。 「来,这是罗家特地送来的好茶,你尝尝。」龙无双纾尊降贵,倾身替十九倒了一杯滇红金芽,顺口问道:「怎么,你心情不好吗?脾气大得活像吃了几斤火药似的。」 「火药,哼,你自个儿吃吧!」她冷哼着。 「如果好吃,我就吃。」龙无双端茶就口,然后隔着杯缘,望着艷容凝怒的十九。「说真的,你若是有什么烦心的事,不妨跟我说说。」 虽然酒意仍在,但她聪明过人,一眼就看出,收帐只是个藉口,唐大姑娘这次登门造访,是存心想找麻烦,发泄心里的火气。 上等好茶送到面前,十九当然没有不喝的道理。她端杯饮尽,再豪迈的一抹唇,重重把杯子放下,精緻的瓷杯当场裂了几道缝儿,丫鬟立刻替她换上新的杯子。 「我缺个男人帮我生女儿!」想起这件事情,她就觉得心烦。 这些年来,爹爹软硬兼施,不知道跟她提过几次了,各种手段几乎全数用尽,就是要逼她生个女儿出来。 「噢,」龙无双恍然大悟。「唐伯伯又催着要抱外孙女了?」 同是京城名门,经营的又是饮馔之业,唐家跟龙家可谓是世交,两人年纪相近,除了生意上有往来之外,也称得上是私交甚笃,对于唐家的事情,她可说是了如指掌。 「他这次还给我装病!捣着心口在床上唉唉喘喘,像是我不去生个外孙女给他,他就要立刻翘辫子!」说到激动处,十九的怒火又烧上来了。「妈的,说得容易!我一个人要怎么生啊?」 京城里的人们,对她这个悍女可说是惧如蛇蝎。她生肖属虎,一些好事的傢伙,在背后里偷偷称她是虎姑婆,还编了儿歌,让孩子们街头巷尾的传唱。 她的火爆脾气和敢言敢行的性子,早已吓坏不少人,这会儿别说是她忙于酿酱之事,没有时间找男人了,就算是她有时间,京城里也没有男人愿意「捐躯」,协助她生孩子啊! 瞧着十九柳眉紧蹙,龙无双敛袖,又替她添了些热茶。 「喔,这件事情倒容易解决。」 她挑起弯弯的眉,满脸不信。「你能解决?」 「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事能难得了我?」那张粉脸上笑得极甜,口气却大得很呢!「首先呢,得先帮你找个男人。」 「废话,不然我自个儿能生吗?」十九啐道,双手环抱在胸前,黑色的衣料扯紧,强调出纤细的蛮腰,以及胸前那令男人血脉偾张的诱人曲线。 龙无双就事论事,双手一摊。「你先开个条件。」 「要配得起我唐十九,起码也得是天下第一的人才样貌。」 「那有何难?我龙门客栈里,多的就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会赖帐吗?」她冷冷的问。 「唉啊,这件事情先搁下别提嘛!」龙无双四两拨千斤,热心的替债主出主意。「来,说吧!你心里可有中意的人选?」 十九眯着眼儿考虑,编贝般的齿,轻咬着红艷的唇,脑子闪过几个男人的面孔,几经筛选剔除后,只剩下一个还算过得去的人选。 第4页 「旭日公子。」她答道。 钱家的那个独子,虽说是不务正业,但是样貌倒是挺不赖的。再说,旭日公子的五个姊姊,都是貌美如花,有了他的种,生出来的女儿肯定也是漂亮得很。 龙无双却不贊同,连连摇头。 「不不不,那旭日公子虽然俊美,但是年纪轻轻,未经琢磨历练,只怕是火候不足,哪里配得上你呢?」她站起来,负手信步兜了一小转,眼波慧黠的闪了闪。「我倒是有个更好的人选。」 「谁?」十九柳眉半挑,表情有些诧异。她想不出京城里头,有哪个男人会比旭日公子更顺她的眼。 龙无双笑而不答,慢条斯理的在大厅里走过来、走过去。偌大的客栈里,除了她绣鞋轻踏的脚步声外,就是那搭搭搭搭响个没完没了的拨算盘声。 「他啊,可是我的压箱宝,要不是唐姑娘有需要,我还捨不得『捐献』出来呢!」她边走边说,逐步走近柜檯,红唇弯弯,眼里闪过狡狯的光芒。 「我可警告你,要是那傢伙不入我的眼,我当场就拆了你这间客栈!」十九冷笑几声,抽出那根木棹,直指着那张粉脸。 「行,包你满意的。」 「那人呢?快点喊出来让我瞧瞧!」 「人嘛,不就站在那儿吗?唐姑娘老早就瞧过啦!」纤纤玉指往前一伸,指尖直指着柜檯,只差几吋就要戳中银发男人的胸口。 搭搭搭搭搭、搭! 拨算盘的声音蓦地停了。 站在柜檯后方的银发男人,很缓慢、很缓慢的抬起头来,脸上那抹温文的笑意,这会儿全都消失不见了。他先是面无表情,极度冷静的看着龙无双的指尖,然后转过头,左右张望寻找,期望她所指的,是别的「受害者」。 很不幸的,他的希望很快落空了。柜檯四周,除了他之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龙无双还轻笑一声,咚咚咚的跑到柜檯旁,硬是把他拉出来,拖到十九的面前,热切的开始推销。 「唐姑娘,请看看,这位就是我龙门客栈里,堪称天下第一的大掌柜。他姓宫,名清飏,客栈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由他一个人打理,不但样貌顶尖,就连脑筋都是一流的!有了他的『协助』,包管你能生出个漂亮聪明的女娃儿。」 「太老了。」十九只瞄了一眼,就判定此人担不起这个「重责大任」。 瞧他满头银发,根本就是个老头子,谁知道这把老骨头,上了床还能剩下几成的「战力」?说不定没还开始办事,他就禁不住刺激,一命呜呼了! 「不老不老,他今年不过三十有二。」 「三十二你少蒙我,他的头发比我爹还白。」她原本以为,这傢伙起码有五十岁了! 「嗳,我真的没骗你,他是少年白头嘛,你要是介意,只要拿碳粉来染一染就行了。」 看在龙无双如此「大力推荐」的分上,十九总算眯起眼睛,认真打量起全身僵硬、脸色铁青的宫清飏。 这些年来,她见过他无数次,却未曾正眼瞧过他,直到今时今日,才像是初次见到他似的,仔细的打量着。 除却那头银白得刺眼的发不提,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年纪不小,却绝不是一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相反的,那张脸仍俊俏得让女人心动。 他的浓眉斜飞入鬓、双眸炯亮,身穿月牙白的丝绸长衫,腰间一束乌纱带,的确比旭日公子更出色,找遍京城,只怕都寻不见比他更俊美的男人。 「来,转一圈让我瞧瞧。」十九抬起左手,拇指与食指一擦,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示意宫清飏转圈「展示」一下。 他却不动如山,站在原地,俊美的脸愈来愈铁青,下颚紧绷得像是要碎裂了,手里的乌木算盘,更是被握得嘎嘎作响。 十九干脆主动上前,绕着他转了一圈,明媚的眼儿没漏看了他俊美无俦的脸,更没漏看了他修长的身段,跟他的臀。 嗯,很好很好,虽然隔着那件白袍,但她仍可以瞧见,他的臀的确够挺、够翘呢! 她愈看是愈满意,像是发现上等原料般高兴,先前的怒意,早已蒸发得涓滴不剩了。 「好,就是他了!洗干净点,明天就送到我那儿来。」 「没问题。」龙无双爽快的回答,眼底眉梢都是笑意。「那么,敢问唐姑娘,那些酱油、酱料的欠款,是不是就……」 「放心,只要他『协助』我生了女儿,那些欠款就一笔勾销。」 「一言为定!」 两个女人各取所需,谈得不亦乐乎,却压根儿忘了询问「当事人」的意愿。 宫清飏被晾在一旁,全身僵硬,因为震惊过度而无法动弹。他头皮发麻、手脚冰冷,聪明的脑子,有生以来首度罢工,只剩下一片空白。 直到两个女人击掌为誓,互相许诺,洽谈「外借」事宜时,他才猛然醒悟过来—— 他被卖了! 第二章 送走唐家的掌上明珠后,龙无双敛着丝薄的宽袖,含着浅笑慢慢转身,正准备爬回屋顶上,把那壶贵江春喝完,却见宫清飏还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他目光灼灼,死瞪着龙无双,脸色比身上那件袍子还白,双手收握得死紧,那个上二下五的乌木算盘,被握得快裂了。 龙无双故意停下脚步,笑得像桂花蜜般甜。 「宫大掌柜的,可喜可贺呢!」她先声夺人,抢在他出声前开口,慧黠的眸子透过长长的眼睫望着他。 乌木算盘嘎嘎作响,那双指掌收得更紧,像是怕握得不够紧,就会忍不住要扑过来,当场掐断她的颈子。 「敢问无双姑娘,喜从何来?」宫清飏敛眉问道,虽然极想把这个女人剁成十七八块,口吻却仍是那么温宁淡定,嗅不出半点火药味。 「从明日开始,宫大掌柜就能与一位美人数夜风流,这难道不是喜事一椿吗?」她娇佣的坐下,露出纯真无辜的微笑。「我已经跟唐姑娘商议妥当了,明日起你就到唐家酱场报到,一连三天都得待在那里,协助她生个女娃儿。」 「无双姑娘只是想利用属下,替客栈抵债吧?」宫清飏一字一句的说道,额上青筋隐隐抽动,乌木算盘已经裂了几道的缝。 「是啊!」她甚至懒得否认,笑得更甜更无辜。「宫大掌柜的,您难道不觉得,这是椿一举两得的美事吗?」 想赖掉那笔帐款是一回事,她的如意算盘拨得精,就是想让宫清飏跟唐家攀上关系。要是真能靠着他的「协助」,帮唐十九生下女娃儿,她这个作主子的,自然就有无数的好酱能尝。 嘿嘿,说不定啊,唐十九一个高兴,还会把唐威珍藏数十年的那瓮酱料送给她呢! 酱料,号称「百味之将帅,领百味而行」,是八珍主人,能调和五味,对菜餚的滋味有极大影响,她嗜吃如命,自然格外重视,就算逼得宫大掌柜去「献身」,也要拉拢唐十九。 瞧见宫清飏眼里那抹闪烁的阴鹜神色,龙无双假装诧异的倾身,把脸儿凑到他的面前,直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 「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去吗?」她轻轻眨动眼睫,忍着嘴角的笑意,装模作样的嘆了一口气。「想当初,我娘还说,你是一诺千金呢!唉啊,难不成娘是说假的吗?」 第5页 她居然还敢提起他的承诺! 这些年来,他为那句承诺所付出的代价,早已远超过任何人所能想像。 想当初,龙卿卿病逝,龙无双继承客栈后,不到三天就气走大厨,找遍京城,也没有一个厨师能让她满意,偌大的客栈只能歇业,关门了三年之久。 客栈暂停营业,他却也不得清闲,照顾龙无双,替她收拾那些烂摊子,足够耗尽他的全副心力,原本灰白的发,在这数年之间,更是迅速转为银白。 不久之前,龙无双看上勺勺客的手艺,略施诡计,聘回这位陕北名厨,客栈才又重新开张,在宫清飏苦心经营下,总算稍微恢复往日的盛况。 然而他为了这个女人做牛做马,付出宝贵光阴、浪费无价青春—— 她,竟然把他卖了! 「无双姑娘,你是这样『报答』,照顾你十多年的人吗?」他徐声问道,希望能唤醒这女人一丁点的良知。 很可惜,她的良知老早就拿去下酒了。 「我是看在你年纪这么大,又娶不到老婆,才把这好差事让给你呢!」龙无双掩唇轻笑,美得让人眩目,却也可恶得让人咬牙切齿。「你想想,唐姑娘的脾气虽然坏了些,但是凭那美貌、那身段,只怕有成千上百个男人,抢破头想帮她生女儿呢!」 她笑意不减,指尖在瓷杯里沾了一沾,慢条斯理的在桌上写了个「诺」字,然后再抬眼看着他,故意又问了一句。 「大掌柜的,请问,你到底去是不去?」 宫清飏瞪着桌面上那个字,眸中厉芒乍闪,大手蓦地一张,几乎就想往那纤细白嫩的颈子掐下去—— 可转瞬之间,那些微泄漏的怒气,又被强大的自制力逼退,张开的大手紧握成拳,用力得连指节都喀喀作响,他终于还是忍下了那股冲动,没有当场掐死这个毫无良心的客栈老闆娘。 半晌过后,只瞧他俊容上已不见半分怒意,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恭敬温文,垂敛着眉目,用最平静的声音回答。 「既然无双姑娘这么吩咐,属下岂敢不从。」 「那就是去喽?」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他的手又紧了一紧,却仍恭顺的回了一个字。 「是。」 东方的天空才透出鱼肚白,城外的唐家酱场,早已飘荡出阵阵浓郁的酱香,炒麦、烘豆、酿酱的师傅们各司其职,在酱场内外忙进忙出。 京城虽然不是原料产地,但拜大运河之赐,最好的原料都能运至此处。唐家就靠着航运之便,搜罗各地原料,在京城外设厂,酿造各式的酱料,经过百年来的经营,已有极为可观的规模。 要酿出好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得要讲究。 唐家讲究的是黍稻必齐、陶瓷必良、火候必足、水泉必香,百年招牌传到了这一代,没有蒙上半点尘埃,反倒更显光亮,长子唐一接掌祖业后,跟几个留在家中的弟弟们共同经营,几年下来,便将规模扩充了数倍。 至于酱场的事情,则一律交由唐十九负责,她事必躬亲,每日天还没亮,就来到酱场坐镇,用清脆的嗓音,指挥着师傅们工作,仔细监督着繁复的酿酱程序。 那身黑缎镶着红边的俐落装扮,在酱场内显得格外抢眼,随时都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如今,她正站在一丈高的暗橙色香杉大桶上,指挥着师傅们掀开杉盖,将精挑细选过的白盐,倒进湿润的酱泥中。 「注意盐的分量!」她朗声呼喝着,明眸紧盯着倒入酱桶中的盐,艷丽的小脸上显得好严肃。 「是。」捧着盐袋的师傅答道,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倒盐的速度,让白盐如一道瀑布般,沙沙的流泻进酱桶。 一旁几个男人,拿着极长的木棹,在酱桶中徐徐搅拌,让盐分均匀的散布在酱泥中。 其中一个,挑上些许酱泥,盛在小瓷碟里,毕恭毕敬的端到唐十九面前,让她确认咸度。 十九端起小瓷碟,严苛的审视酱料的颜色,再闻闻酱料的气味,接着才用尾指沾上一些,启唇仔细品尝。 她尝得极为仔细,细緻的酱料在她舌尖滑过,滋味圆润而鲜明,她却仍不满意,吩咐师傅们再添些盐。 「再多加一斤四两的盐下去。」她说道,知道再添些盐,酱料的滋味才会更出色。「记住,是一斤四两,少一些或多一些都不行。」 「知道了。」众人大声回答,对她言听计从。 论起酿酱的手腕,就算是最顶尖的酿酱师傅,也不如这个艷丽的美人儿。她生来就是酿酱的人才,嗅觉与味觉都敏锐过人,能精准的尝出,酱料是多放了一些盐,还是少搁了一些糖。 就因为如此,不少远近驰名的酿酱师傅,都对她心悦诚服,甘心在她的指挥下工作。 在她的严格监督之下,唐家的酱料风味,比前几代更加独特细緻,不但让京城的饕客们趋之若骛,就连南方的高官世族也甘愿砸下大笔银两,雇用大风堂罗家的镖队护送,把她酿的酱料,当成珍宝似的运到南方。 确定一斤四两的盐,分毫不差的倒进酱桶,她再次尝过味道,确定咸度恰好后,才又下达指示。 「去请炒麦师傅上桶,把十二斤的碎麦倒进去,搅拌均匀后再让我尝一次。」她柳眉微扬,率性的一扬手,示意身旁一个少年去处理。 那少年一听见唐十九吩咐,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其他原因,整张脸顿时胀得通红。 「是、是——」他吞吞吐吐的回答,放下木棹,笨手笨脚的就要爬下桶去,一双眼睛却还偷瞧着唐十九艷丽的侧脸。 这么一个分神,他刚好就踩了个空,整个人陡然一滑—— 「哇!」 惊慌的惨叫声响起,那少年一脚踩空,整个人收不住劲势,惊险的往酱桶里扑跌过去。 男人们纷纷大吼,靠得近的几个人,连忙伸手去抓,却个个双手落空,谁也没能抓着。眼看那个少年,就要摔进黑漆漆的酱桶里。 「让开!」 一声了亮的呼喝响起,大伙儿训练有素,全都迅速闪避,不敢挡路。只见唐十九一撑手中的玄色木棹,身子凌空转了半圈,然后挟带着强大的力道,笔直的朝那少年踹去—— 砰! 修长的双脚不偏不倚,踢中少年的背部,当场就把他踹离那个黑漆漆的大洞,顺便也把他踹飞,惨叫着往下跌。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专心的人,绝对不能上樽桶!柳师傅,把这傢伙轰出酿酱房!」确定危机解除后,她气呼呼的走到酱桶的边缘,探头往下望,却看见酱桶下头,多了个白袍银发的俊美男子。 「总算来了。」她咕哝一声,直起身子,发辫甩回后背,居高临下的睨望着宫清飏,发现那个吓得失了魂的少年,被她一脚踹下酱桶后,居然没有摔得四脚朝天,而是被他稳稳接住。 「没摔伤吧?」宫清飏低下头来,露出和煦的微笑。 少年频频颤抖,呆呆看着这俊美非凡的陌生男人,一张嘴像离水金鱼似的,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半晌之后,好不容易才挤出回答。 「没、没有——」 第6页 「没有就好。」他把少年放下来,望向酱桶上那窈窕的身段,再似笑非笑的补充。「记得,要谢谢你家姑娘的救命之恩。」 那酱桶极深,里头的酱料浓稠漆黑,一旦有人掉下去,就算是大伙儿立即打捞,也难保捞上来时还是不是活人,这傢伙就算不被酱泥淹死,只怕也会因为惊慌挣扎,口鼻涌塞酱料,被活活呛死。 所以,唐十九当机立断,採取了最直接的方法。她的动作略嫌粗暴了些,却十分的有效,仅仅是靠着那一下踢踹,就救了这少年一命,还挽救了这桶好酱。 站在酱桶上的十九,听见宫清飏的话,冷哼了一声,似乎不太满意他点破她的「善行」。 「不过,唐姑娘,你这么做,实在有些冒险,说不定会摔伤他。」宫清飏拱手作揖,还是那么礼数周全,但是说出口的话,却是棉里藏针,摆明了是在指责她手段太过粗暴。 「这个高度摔不伤他的,最多是疼个几天,正好给他一个教训。」十九不耐烦的解释,转头跟其他的师傅们吩咐。「你们继续。」 接着,她抓起木棹,纵身一跳,才一晃眼,那窈窕的身子已经翩然飞落,站在宫清飏的面前,明媚的眸子毫不掩饰的看着他。 他不着痕迹的退开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神态斯文淡定,模样温温文文的,浑身上下只有书卷气儿。「唐姑娘,叨扰了,宫某是奉了无双姑娘的指示,前来——」 十九拧起弯细的眉,挥手打断他的话。 「够了,别再罗罗嗉嗦,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她不浪费任何时间,闪电般出手,扫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就开始往外走。「咱们走。」 宫清飏被她扯着往外走,走出酿酱房时,他还不慌不忙的撩起衣袍,从容的跨过门槛。 「唐姑娘要带宫某去哪里?」 说「带」实在太过客气,她根本就是用「抓」的!扣在他腕间的手,握得死紧,像是怕他会临阵脱逃。 「生孩子。」十九脸不红气不喘,回头睨了他一眼,那不耐的神色,明显的是在怀疑,他的聪明才智是否及格。「龙无双派你来,不就是要帮我生孩子的吗?」 「关于这件事情,我想跟唐姑娘谈谈。」他礼貌的说道,试图扳回局势,想跟她说说道理,打消她这「借种生女」的荒谬主意。 「要谈什么事情,都先回床上去再说。」她脚步未停,扯着他继续往前走。 「床上?」 「那档子事不是都在床上做的吗?」 她的口气是那么理所当然,宫清飏瞬间竟答不出来,又被她扯着,穿过几间酿酱的屋房,走过长长的回廊,转眼已经来到酱场的后方。 在酱场内工作的人们,在这儿都有简单的居所,当师傅们去酱场里1作时,家眷们就留在这里,各自洗衣煮饭,操持家务,小孩子们则是跑来跑去,四处嬉闹着。 十九左转右拐,走到一处僻静的楼房。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从酱房那里传来的烘焙大豆,与炒小麦的淡淡芬芳,依旧可以闻到。 她推开房门,里头一个正在摺衣裳的中年妇人,吓得立刻起身。 「小姐,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妇人立刻上前,脸上满是关怀。 唐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唐十九为了酿酱的工作,可说是废寝忘食,就算是师傅们都歇息了,她也会坚持留下,确认每个细节。如今,外头的天色还亮着,十九却反常的搁下工作,跑回屋里来,莫非是病了吗? 「放心,我没事。」她摇摇头,让妇人安心,随手就把木棹往门边一搁。「陈嫂,我要的那些书呢?送来了没有?」 「刚送到,全都搁在桌上了。」陈嫂回答,手指着桌子,眼睛却好奇的往十九的背后瞧。当她看清楚,十九拖回房间的,竟是个俊美非凡的男人时,一双眼睛更是讶异得差点要跌出眼眶。 男人?!一个男人呢!小姐居然拖了个男人进房里?! 陈嫂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还伸手揉了揉眼睛,努力想确认,自个儿是不是眼花了。 但是,不论她再怎么揉眼睛、眨眼睛,那个俊美的男人仍旧好端端的站在那儿,还对着她露出美得眩目的微笑,让她差点腿软。 十九走到桌边,瞧见那叠堆得老高的书,眼里露出满意的神采。她随手拿了一本,低头翻了翻,因为书里的图片而挑眉,还不忘轻启红唇,对宫清飏下达口令。 「喂,大掌柜的,把衣服脱了,去床上躺好。」她又翻了几页,抬头瞧见陈嫂站在那儿,不断的掏耳朵。「陈嫂,你下去吧!我有事情要处理。」 「是、是——」陈嫂还在怀疑,自个儿是不是听错了,但是十九的话,她实在不敢不听,只得唯唯诺诺,乖乖的退出去,还顺手把房门关妥。 小姐把男人带回房里,还找了——找了——「那种书」来看。不但如此,她还要那个男人,把衣服脱光,躺到床上去?! 陈嫂愈想愈是惊骇,脚步也奔得飞快,咚略咚的直往酱场里跑,急着要去通报这天大的清息。 脚步声逐渐远去,宫清飏却仍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深邃的眼默默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干净而简单的厢房,房内没有富家千金闺房的奢华气息,陈设简单得很。他偏头一望,视线扫至床铺上头,那叠洗净摺妥的黑绸缇红边衣裳,立刻猜出这间厢房,该是唐十九在酱场里的居所。 瞧见他还愣着不动,她脸色一沉,啪的一声合上书页。 「喂,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我不是要你到床上躺好吗?」 「唐姑娘——」 「叫我十九。」她纠正。「咱们都要上床了,不需要再这么客套,一直姑娘来、姑娘去的吧?」 「这——」 见宫清飏拖拖拉拉,杵在那儿不肯上床,她的耐心很快的用尽,索性把那本书往床上一丢,接着双手一探,揪起他的衣襟。 一股掺杂着麦香、酱香的女子温香,悄悄的窜进鼻端,他眸光略略一黯,感觉温香软玉已经贴进怀中。因为练武与劳动,她的娇躯苗条结实,健美修长,足以让天下男人垂涎不已。 「怎么这么不听话啊?」十九靠在他胸前,喃喃低语,柔软的发丝扫过他的下颚—— 下一瞬间,十九已经抓起他,赏他一个过肩摔! 宫清飏疲惫的半闭上眼,感觉耳畔风声呼啸,整个人已经飞越大半个厢房,砰的一声,不偏不倚的落在床上,原本整齐的银发,因为这粗暴的一摔,松脱了发带,纷纷散乱下来。 他暗暗嘆了一口气,鹰目略转,看清那本十九研究许久的书,上头竟绘着一页又一页煽情火辣的男女合欢图! 「早点乖乖躺好,不就省得本姑娘动手了吗?」她满意的拍拍双手,跨步走到床边,顺手又从桌上抓了一本春宫书,充满求知慾的翻看研究。 这些精緻绝伦的春宫书,是她特地跟开妓院的十三哥讨来的,准备在「办事」时搁在床上,一边研究、一边实习。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翻看了几页,发现书里的男女,大多都穿着衣裳,全一副匆匆忙忙的模样。怪了,难道书里的人,也赶着要生孩子吗? 第7页 她一边翻阅,一边往床上坐,那个罗唆的男人却又开口了。「唐姑娘,你我相识不久,实在不宜——」 「我们已经认识很久啦!」她开口提醒。 她跟龙无双相识多年,老早就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物,始终跟在龙无双身旁,任劳任怨的伺候着。只是,她先前「用」不到他,所以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 宫清飏又嘆了一口气,撑起身子。「唐姑娘,宫某实在不能坏你清白。」 「搞清楚,现在是我要坏你清白,不是你要坏我清白。」她把书本一放,大刺刺的跨坐到他腰上,软馥馥的身子贴上去,隔着几层衣料,紧密的熨烫着身下的男人。 「唐姑娘请自重,宫某——」 「喂,你这傢伙,说起话来咬文嚼字的,不嫌累啊?」她俯视着他,明媚的双眼带着浓浓的不耐。 「唐姑娘,你总是要嫁人,要是——」 「放心,我不打算嫁人。」她双掌贴着他的胸膛,用力一推,强迫他只能躺下。「躺好躺好,不要乱动。」 这么一推,推得宫清飏银发更乱,披散在肩上、襟上,有大半还盖住了他的脸。 瞧不见那张俊脸,让她的「兴致」顿时大减,忍不住俯下柔软的小蛮腰,朝他脸上吹了一口气,吹开那些乱发,才又瞧见那张俊美无俦的容貌。 嗯,这个男人的确好看! 她撑着下巴,靠在他脸畔端详着,视线顺着他眉目的轮廓,态意游走,欣赏着他好看的容貌,心里甚至勾勃起,自个儿女儿的容貌,跟这张俊俏的眉目,会有几分相似。 「你真的只有三十二岁?」她好奇的发问,察觉那头银发,跟他浓如墨色的眉、黑若子夜的眼相比,更是白如秋霜。 「是。」 她抓起两络银发,扯到眼前端详,狐疑的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老?」 宫清飏苦笑一声。 「我只是操劳过度。」照顾龙无双,可是件劳心劳力的苦差事吶! 「是吗?」十九自言自语,偏着脑袋思索。「希望我的女儿可不要像你一样,早早就白了头,女孩子满头白发,可不太好看呢!」 听见她提起女儿,宫清飏清清喉咙,打蛇随棍上,顺着她的话题开口。 「很抱歉,请恕在下不能——」他顿了一下,斟酌用词,语气还是那么温和有礼,有如最轻柔的羽毛拂过。「不能『协助』唐姑娘。」 「为什么不能?」十九眼儿一眯,猛然抓住他的衣襟,用力把他扯起来,俏脸上盈满怒意。「难道,你身上带病?」她大声质问,还举起一掌,像是准备把他当场击毙。 「不是。」 「难道,你不是带把的?」不会吧?难道她千挑万选,居然是挑中个太监吗? 「不是。」 「那,你阳痿啊?」她一挑眉,问得很直接。 宫清飏静默下来,没想到一个姑娘家,居然会大刺刺的说出「阳痿」二字。看来,这女人是压根儿不知道「含蓄」是什么意思。 他的沉默不语,却让十九误会了。她神色一变,大声嚷嚷起来。「不会吧?你真的阳痿啊?」 她喊得很大声,震得宫清飏耳里嗡嗡作响,忍不住要怀疑,酱场里的人们,是不是全都听见她的这声嚷嚷了。 见他神色变得更古怪,她还以为自个儿真的猜中,整张脸儿立刻垮了下来。 唉啊,真糟糕,她被这傢伙的美色迷了眼,忘了在协议之前,跟龙无双确认,他的所有「功能」是否健全。这会儿人都拉进房里了,而他的模样太过俊俏,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她实在中意得很,不想再换人选。 但是,他偏偏就是「坏了」,不能「用」啊,怎么办呢—— 她苦恼了一会儿,脑中蓦地灵光乍现。 对了,既然是坏了,那修一修不就得了! 「啊,我想到了!赛华陀还在我家,这区区阳痿之症,绝对难不倒他!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找他来医治你!」她兴沖沖的说道,半撑起身子,急着要下床,去找赛华陀来「治」他。 宫清飏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冲出去,就怕她真的会跑去抓个神医回来。 依她这大刺刺的性格看来,她肯定会一路上大声嚷嚷,四处宣告,告诉所有人,说他患有阳痿之症,急需大夫救治。 「唐姑娘,我不是阳痿。」他涩声开口,再度嘆了一口气,总算体会到「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箇中滋味。 「啊,那就好啦!」一听到这个好消息,十九面露喜色,又一屁股坐回他的腰腹上。 这次,她坐得较低,几乎是一坐下,就敏感的察觉,粉臀下的触感,跟先前有着极大的不同。某种热烫而坚实的「东西」,就隔着几层的衣料,抵着她柔软的肌肤。 十九好奇的直起身子,诧异的往下瞄,纤腰略略一扭,而身下的那「东西」似乎变得更烫更热。 「那是什么?」她突然开口,还自动自发的动手,三两下就拆掉乌纱腰带,扯开他的白袍。 那与温文外貌截然不同的精壮身躯,只让十九诧异的略略挑眉,却没能阻止她旺盛的好奇心。 宫清飏没来得及阻止,转瞬间就让她解了衣衫,紧贴在身上的软嫩肌肤、诱人曲线,让他下腹窜过一阵热流,欲望立即起了反应。 然而,坐在他身上的罪魁祸首,却半点也不害羞,还眨着明媚的眼儿,迅速扯掉裤腰带,伸手往他的胯下探去—— 第三章 「小姐!」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传来高声呼唤,两扇关妥的房门,被拍得砰砰作响,激烈的晃个不停,像是下一瞬间就要被拍垮了。 宫清飏趁此机会,抓住了她的小手,止住她的「攻势」,谁知她挥开他的手,又想再接再厉,二度探手,又往「目标」攻去。 门外的人心急如焚的猛喊。 「小姐!小姐——」 唐十九吐出一口气,翻了翻白眼,总算是停了下来。她恼怒的瞪了宫清飏一眼,对他不合作的态度,感到极为不满,然后才转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儿,恶狠狠的瞪向晃荡的门板。 「到底什么事啊?」 门外的人总算停手,喘息声透过门板,一会儿后才顺过气来。「启禀小姐,山东的王家派人来拿今年的面酱。」 「那就让他们拿啊!」她不耐烦的咆哮,声势直逼河东狮吼。 「但是——」门外的人声音畏缩。「但是,他们说数量不对——」 「什么数量不对?」她坐在宫清飏的腰腹上,双手压着他赤裸裸的胸膛,对着门外喊道:「不就是十缸面酱吗?我老早就让林师傅拿出来,全搁在广场上了。去叫王家的人收了货,就快快给我滚,别来烦我!」 「呃,小姐,王家说他们订的货,是二十缸的面酱,不是十缸——」 「哪有这种事?!」她火大的怒叫。「两家签订的合同,上头白纸黑字,写的明明是十缸啊!」 「但是——但是——」门外的人吞吞吐吐,退到门外三尺远的地方,才敢继续报告。「他们拿来的合同,上头所写的,真的是二十缸——」他愈说声音愈低。 第8页 可恶! 唐十九咬着红润的唇,明白这件事情颇为麻烦,除了她之外,酱场里没人可以作主。她挥出一掌,往宫清飏胸口一拍,瞪眼警告着。 「躺好别动!给我待着,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她发辫一甩,俐落的跳下床,开了门后就冲出去。 宫清飏躺在床上,听见她脚步声渐渐远去,那中气十足的朗声咒骂,却仍依稀飘进他耳里。他缓缓坐起身,整理着被她扯开的衣裳。 他虽然温文儒雅,却绝不是个任人宰割的软弱男子,相反的,他的机智过人、心思缜密,是个谈笑用兵的顶尖人物。龙无双要不是靠着他,有他在旁打点一切,也无法作威作福,过得这么舒坦。 只是,他的机智与谋略,一碰上粗鲁直接的唐十九,就变得毫无用武之地。她的动作实在太快,眨眼就翻坐到他身上,还扒了他的衣服,试图要—— 深邃的黑眸瞥见那叠春宫书,俊容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双手却再度扯了扯衣襟,把腰带东得更紧。 唉,早该知道,会跟龙无双混在一起的姑娘,绝对也是离经叛道,跟「良家妇女」四个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砰的一声,门又被撞开了,刚才匆匆离去的唐十九,又踏步走进房里,笔直的朝他走来。 王家换了个笨蛋的管事,错拿了油品的合同,来唐家取酱,被她揪出错误,把合同扔回那笨蛋的脸上,再痛扁了一顿,当场踢了出去。 她办事向来干净俐落,遇到了这「紧要时刻」,更是火速搞定,三两下就将事情处理妥当,又匆匆回转房里,预备继续被中断的「好事」,哪里晓得,一踏进房里,却见宫清飏已经穿妥衣裳。 「喂,谁让你把衣裳穿上的?不是说我就回来吗?」她双手插腰,睁着一双乌黑大眼,不悦的质问,俏颜更艷更凶。 「不穿衣裳是会着凉的。」宫清飏柔声回答,面对她的怒气,仍旧好整以暇,口吻徐缓得像是极有耐心的夫子,正在教导着无知的学生。 「喔,原来你身子这么虚啊?」她挑挑柳眉,回身关上门,再颇为大方的挥挥手。「好,我等会儿就让人端鸡汤来,给你补一补。」 宫清飏不动声色,踱步远离床边。「唐姑娘,关于这件事情——」 「嗯?」 她倒了杯热茶,咕噜噜的一口饮尽,抬头却发现,他竟离开床铺远远的,已经走到了窗边。「喂喂喂,回来啊,那档子事不是该在床上解决吗?啊,我想到了,书里好像也有几幅图,就是在窗边的花几上办事,那样也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火速离开窗边的花几。 「那是什么意思?」她娥眉轻蹙,朝他步步逼近。「你懂啊?那好,你教我啊!」然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度出手。 宫清飏出手阻挡,谁知挡了她的左手,她的右手却又袭来,几招过手下来,可说是惊险连连。 唐家虽是酱料世家,但是对于子女们的武艺也没有疏忽,唐十九一身小擒拿手,习自其父唐威,招招巧妙连环,一招之后还有一招,攻得他不得不收敛精神,专心应付。 只是,她逼得太近,那软嫩的身子,几乎都要贴上他的身,让他根本施展不开来。加上他克己复礼,绝不逾矩,到了这节骨眼,还要坚持谨守君子分际,不愿意触碰她的身子。 十九久攻不下,愈打愈怒、愈打愈快,数十招之后,才觑了一个空,抢身攻了进来。这一次,她成功的把宫清飏逼到墙边,小手又扯开衣襟,往里头探摸—— 砰、砰砰砰砰砰! 木门再度被敲得砰砰作响。 「小姐、小姐!」惊慌的声音又出现了。 她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又有什么事啊?」十九咬牙切齿,双手在他的白衫上泄愤似的乱抓,只差没把那柔软的布料撕烂。 「湖南天九楼的江老闆来了,他要领三年前订的桂花酱啊!」那人十万火急的报告,知道这件事情缓不得,只能冒险又来找十九。「那些桂花酱是特别订制的,全封存在窖底,所以——」 十九闭起眼睛,小嘴里吐出连篇咒骂。 地窖是唐家酱场重地,因为储存着要送入皇宫的上好酱油,事关皇族的饮食安全,自然马虎不得。唐家在地窖前,设下极为精巧的锁,除了她之外,绝对没有人可以开启。 「小姐——」 该死! 「小姐——」 啊,烦死了! 唐十九一跺脚,转身就朝门口去,出门前还不忘抓起木棹。「来了、来了!叫叫叫,叫个没完,你叫魂哪!」 确定她已经走远后,墙边的男人疲倦的嘆了一口气,抬手再度整好衣襟,眸中神色渐渐转为阴霾。 他原本以为,凭着自个儿极佳的口才,总能说服唐十九打消这个念头。谁知道,她吃了秤砣铁了心,打定了主意,就一味的勇往直前,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宫清飏转头,看着敞开的房门,思索着是不是该把握机会,尽早开熘,保住他的清白。偏偏,下一瞬间,龙无双巧笑倩兮的模样,又闪过他的脑海。 不行,不能回去! 依照唐十九的脾气,肯定不会善罢干休,倘若他一走了之,就这么回龙门客栈,事情绝对会被闹得更大,而他那位没良心的老闆娘,为了讨好唐家,只会再度把他往火坑里推! 想到龙无双,宫清飏的双拳缓缓收紧,温文的神情略僵,下颚也咬得死紧。 他当初的承诺,已经成了一道无形的枷锁,箍得他无法脱身。只要龙无双一日不嫁,他就受制于当年的承诺中,无法脱身,非得听她随意使唤不可—— 「可恶,你怎么又把衣服穿上了?」唐十九又回来了,噼头就怒声嚷嚷。「我很忙的,你不知道吗?」 「唐姑娘,请你——」 「给我闭嘴!」她剥夺他的发言权,抓住他扯到床边,跟着猛然推倒。「你就是废话太多,别说了,时间宝贵,先脱衣服。」 宫清飏刚想起身,肩头却猛然一沉,一只秀美的足,竟牢牢的踩住他的肩膀。 「不要动!」她喝声命令,又甩掉一只鞋,双手不去攻击他,反倒伸到自个儿衣衫上,迅速的解起扣子。 柔软贴身的黑绸上衣,很快就被褪下,露出她优美的颈,以及粉嫩的肩头,莹润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肚兜下的丰盈,抵着薄薄的衣料,呈现最诱人的贲起。 即使褪得半裸,她仍旧轻松自然得很,没有半分不自在,健美修长的体态格外冷艷诱人。 如此的明媚春光,让宫清飏有瞬间的眩目,他稍微分心,却又让她觑得机会,重新跨坐上来。 「来,你的手要放我这边,我的手要摸这里。」十九拿着春宫书,另一手抓着他的手,迳自往自个儿腰上放,然后又摸上他的胸膛。 她的腰细滑柔嫩,触感极佳,润得像是上好的丝绸。而丰润的粉臀,坐的位子又太过「恰巧」,没上一点,也没下一些,如此香艷的刺激,实在超过任何男人所能忍耐。 第9页 「唔,好像有哪里不对?」十九歪着脑袋,再次检查双方姿势,跟着恍然大悟,总算看出哪儿有问题。「唉啊,对了,你还没脱裤子!」 砰,砰砰砰砰! 「小姐、小姐!十九姑娘!」 这些王八蛋是串通好了是不是?! 十九怒吼一声,咬牙丢下春宫书,忍无可忍回手一举,重击无辜的床柱。「吵什么?!我没办法专心啦!」 轰! 床柱应声而断,床架上的丝幔,轻飘飘的落下来,盖在两人身上,她气恼的撩开,不理会外头的呼唤,决心要把事情做完。 门外的来人,却喊得极为大声,呼喊中挟带着哭音,显然已经乱了分寸。「小姐,大事不好了,酱缸垮了、酱缸垮了啊!」 果然是件大事。 十九发出一声挫败的呻吟,闭起双眼,伸手揉着发胀的额角。对,酱缸垮了,的确是件不得了的大事,酱场内肯定乱成一团了。 「唐姑娘,兹事体大,您是不是该先去处理?」仰躺在床上的宫清飏,以一种过度冷静的口吻问道,望着她的黑眸,格外的深幽黝暗,隐藏着无尽的波澜。 「哼,我当然晓得,不需要你提醒!」她哼了一声,跳下床铺,抓起外衣套上,绑好了腰带后,又抓了条大棉被,往他身上一盖。「不准下床,我马上回来!」 来去如风的十九,一会儿又不见踪影,赶着去处理酱场的重大意外。与先前不同的,是这回少了怒声咆哮,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的脆脆嗓音,条理分明的逐一交代工作,领着那群跑来求救的酿酱师傅们愈走愈远。 一室寂然。 宫清飏从半塌的床上,撑起身子,慢吞吞的张开左手,神情严肃的端详着。他的掌心,还残余着那柔润的触感,依稀还能感受到她纤腰的曼妙曲线,她的人虽然离开了,身上淡淡的香,却还留在他的掌间。 幽暗的黑眸,好不容易从掌心移开,然后若有所思的望着下半身,那隔着衣衫,傲然挺立的昂扬。 他也是个男人,一个美女如此投怀送抱,坐在他身上磨来揉去,他怎么可能毫无反应?虽然说,他素来自制力惊人,但是在她的浑身解数下,也已经逐渐失守,下身的欲望更是奉先叛变,亟欲向那娇美诱人的女子「投诚」。 这种情形,要是再多来几次,他实在也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把持得住。毕竟,唐十九的确美艷动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霸道的风情—— 他原本顽强如铁的抗拒,开始有了些许的动摇。 只是,难道真要留下,跟唐十九缠绵床榻,陪着她把春宫书里的姿势全数演练过一遍,让她怀上女娃儿? 即使她如此主动,他还是不愿意坏她清白,享用那软嫩娇躯、让她怀孕生女的特权,只该属于她未来的丈夫,而不是他这个被送来抵债的倒楣鬼。 唯今之计,一字日之「拖」。只要拖过了这三日,坚守防线,不被她「得逞」,他或许还有机会能够脱身—— 宫清飏心神一定,认命往后一躺,留在半塌的床铺上,决定跟唐十九长期抗战,就等着那火爆人儿再回房,继续两人那没完没了的拉锯。 谁知这一等,却等到了深夜。 直到月上柳楷头,三更的更鼓响过,宅院里大部分的家眷们,都已经沉入甜甜的梦乡时,十九才拖着疲累的脚步回到房里。 酱缸崩垮,是件极糟糕的事,酱场里每年总会发生个几次。她除了命人收拾残酱碎瓷外,还得检查进缸的原因,看看是酱房温度过高,还是盛酱的瓷缸有问题,或者是哪个步骤出了错,让酱料腐败。 要是酱房温度过高,就得从大运河汲来大量清水,倒入酱房四周的水道,把酱房的温度降到最适宜。 要是盛酱的瓷红有问题,就得把所有的酱缸都检查一次,看看进缸是纯属个案,还是整批的瓷缸都出了瑕疵。 要是步骤出问题,就得把坏酱清理干净,再原地洒上石灰,然后把同酱房内的酱缸们开封,逐一检查闻嗅,看看是否还有坏酱,再一一处理,最后才是估量损失。 无论是哪一种情形,都让大伙儿忙得晕头转向,而指挥坐镇的她,更是累得手脚发软。所有的问题,在深夜时分,才逐一处理妥当,她坚持最后离开酱场,确定事件已经告一段落。 如今,夜深人静,能打扰她的人全都滚去梦周公,她总算有机会,再回房「蹂躏」宫清飏了。 这下子所有的人都睡了,再也没有人会来打扰她,绝对是「办事」的大好机会。唯一要克服的,是她必须有力气,拖着这双发软的腿,走到床铺旁边。 「好,咱们来吧!」她一步一步的走过去,速度慢得像是乌龟在爬,那疲累的神情,像是随时会停在原地,闭眼就开始呼呼大睡—— 在她摔倒前,白影陡然一晃,速度奇快,转眼已来到她身前,将她累软的身子牢牢接住。 「你太累了。」温柔的嗓音,在她头上响起。 「我才不累!」十九语音呢哝,却仍倔强反驳,眼儿明明已经倦得满是血丝,眼帘重得快要睁不开了。 「唐姑娘,你先歇息吧,宫某不打扰了,这就先告辞了。」他低声说道,轻柔的把她安置在床上。 她咽下一个呵欠,摇晃沉重的脑袋,整个人放软,刚好就压在宫清飏的身上。 「不行,你不能走,我——你——我们——」她又打了一个呵欠,迷茫的听见,耳下传来他徐缓而规律的呼吸,以及那强而有力的心跳。 唔,她不能睡,她还有事情要作啊,她要生女儿! 残余的强韧意志力,让她即使闭着眼睛,软绵绵的小手也自有意识,熘进他的衣衫,顺着坚实平滑的男性肌肤,慢慢的往下摸索。 是她听错了吗?还是他的呼吸与心跳,真的有些乱了? 疑问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瞌睡虫大军却来势汹汹,把她拖进黑甜的梦乡,然后愈陷愈深、愈陷愈深—— 宫清飏怀抱着那瘫软的小女人,屏气凝神,默默等了半晌,却不见她再有任何动作。 「唐姑娘?」他狐疑的开口,低头一望,却见她星眸紧闭,红唇微张,所有的霸道粗鲁,都转为让人心软的娇柔。 「林师傅——别忘了加水……」她喃喃呓语着,小手仍搁在他的腰腹上,揪住他的衣衫不放。 宫清飏低垂着头,轻柔的将她的小手拉开。谁知才刚拉开了左手,她右手却又绕了上来。 「别走——来、来——我们来生女儿……」她又喃喃,眼儿却依然闭着,呼吸愈来愈平稳规律。 「唐姑娘?」他试着唤道。 她却没再回话,只是软软的趴在他身上,已经不敌周公的召唤,抱着他昏睡过去,还睡得又沉又甜。 宫清飏嘆了口气,试图再将她的手移开。只是,宽厚的指掌,才悄悄握住那软绵的手,深邃的黑眸却意外的扫见,那张倦累的小脸上,有着两圈熊猫也似的黑眼眶。 某种柔亮的眸光,闪过幽暗的黑瞳,原本温文却疏离的表情,因为那抹光,史无前例的添了情感的温度。 第10页 夜渐渐深了,宫清飏却仍圈握着那纤细的手腕,没有扳离她的掌握。那双黝暗的眼,也注视着怀里的女子,久久没有挪开。 夜色的边缘,被镶上一层细细的淡蓝,漫天的星星仍然明亮,唐家酱场后方的宅院却已经开始有了动静。 酿酱师傅们忙着梳洗,朗声打着招呼,家眷们交谈的声音、孩子们满是困意的呼喊,逐一透过门窗传来,酱场内的人们睡过一夜好觉,纷纷振作精神,准备应付新一日的工作。 留宿酱场内的宫清飏,却是一夜无眠。 整个晚上,他都被唐十九「压制」得动弹不得。这个女人蜷卧在他身上,双手抱得好紧,小脸偎贴着他胸膛,软嫩娇躯的每一寸曲线,都与他贴合,紧密得没有任何空隙。 只要宫清飏稍有动作,她就喃喃抗议,双手圈得更紧,即使在睡梦之中,也坚持要抱着他不放。 虽然说,他有一百种以上的方法,可以强迫她松手,但是却没有一个方法,能保证她不会醒来。再者,她的睡容是那么甜、那么美,甚至比她醒时的明丽更让人难以抗拒。 漫无止尽的长夜,终于到了尽头,当门外的人们开始走动,趴在他胸口的小女人,也发出一声猫儿似的低吟,那双长长的眼睫开始颤动。 纤长的眼睫,像是蝴蝶羽翼般,轻轻的掀动着,而后缓缓睁开,露出那双惺忪柔亮的眸子。 十九的眼里倦意仍浓,看来蒙朦胧胧,因为睡得太舒服,红唇还噙着甜甜的笑。 下一瞬间,她的眼儿警戒的瞪大,机警的眸光闪现,原本因甜睡而软绵的手,已经凝聚力道,陡然噼了下来! 纵然她动作极快,这一掌却仍是被宫清飏接住,宽厚有力的掌,牢牢握住她的小手,止住她的攻击。 「唐姑娘,我是宫清飏。」他看着那张又怒又疑的脸儿,静静的解释。「龙门客栈的掌柜,宫清飏。」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厉声质问,一副想把他剥皮抽骨的模样,俏脸盈满怒意,跟先前娇慵酥软相比,又是截然不同的艷丽。 宫清飏沉默半晌,没有松开她的手,防止她再度动手。 「昨天——」他只说了两个字,就闭嘴不再多说,不愿意敍述昨日在这里经历的辛酸血泪史。 「昨天是怎么——」明丽的眼睛眨了眨,她也住了口,这才慢半拍的想起,这个银发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床上。「喔,对了,要生女儿。」她没头没脑的说道,紧绷的身子总算放松下来,不再杀气腾腾。 宫清飏苦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只能放手,松开对她的箝制。 她重获自由,却没有离开床铺,娇软的身躯居然又贴回他身上,找寻着最舒服的姿势,艷丽的小脸也趴回他的胸口,像猫儿般厮磨了几下,极为满足的打了个呵欠。 「我都不知道,原来抱着男人睡这么舒服。」她懒洋洋的说道,回味着昨晚的好眠。亏得他的胸膛,是那么的坚实温暖,有着说不出的舒服,让她一时贪睡,忍不住多睡了一会儿。 瞧宫清飏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掩盖在白袍下的身子,却结实得很,比她那些长年练武的哥哥们更精壮。 而且,夜凉如水,他的体温却整夜未变,仍是那么温暖热烫,还能暖着她的身子,不让她感到半点寒意,可见内力充沛,在武术上的修为绝对不可小觑。 看来她的眼光不错呢,挑了个绝佳的人选,有了这傢伙的「种」,往后她生出来的女儿绝对是身强体健、头好壮壮——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顶」着她啊?她扭动着身子,却发现那顶在小腹上的、硬如烙铁的灼热,愈来愈难以忽略,让她趴得很不舒服,纤软的腰左挪右移,在他的身上摩擦个不停。 宫清飏徐徐吐出一口气,伸出双手,搁在她的肩上,温柔却坚定的把她稍微推开。「请问,唐姑娘睡饱了吗?」他彬彬有礼的问,口吻疏远得像是在问她天气如何。 「怎么了?」十九不答反问,还在扭来扭去。她扭得愈厉害,就发现,那个「顶」着她的东西,似乎变得更巨大了—— 唔,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会不会是她昨天在春宫书里,看到的那—— 「如果你睡饱了,可否让在下起来?」宫清飏语气平淡,不着痕迹的改变姿势,把她软馥的身子,推离他已经被唤起的欲望。 那礼貌的请求,让她停下扭动,也让她的眼儿缓缓眯了起来。她抬起头来,端详了他一会儿,然后红唇一张,干脆的说出答案。 「不行!」她宣布道,撑起身子,又准备跨坐上去,奉行兵法要诀,一交手就找寻最好的「制高点」。 宫清飏的动作却更快,快得让她反应不过来,只是转眼之间,她的双手已经被箝住,高高的拉握过头,紧压在枕上,精壮的身躯侧翻到一旁,只是制住她,却没有压着她。 「唐姑娘,请先听在下一言。」他偎靠在她的耳畔,柔软的银发垂落到她的脸上、颈间。「生儿育女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他试图跟她讲道理,但心里却悲观的知道,跟这女人讲道理的难度,绝对不下于教会一头牛弹琴。 十九哼了一声,不服气的挺胸。 「所以我跟十三哥借书回来看了啊!他还说要提供我工具呢!」 什么工具?! 宫清飏没有开口追问,额上青筋一抽,感嘆辩才无碍的他,竟也会有无话可说的时候。他低下头来,额头几乎抵着她,薄唇悠悠的一嘆,气息顺着几缕的银发,熘进她的衣衫里。 她被那股子热气,撩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开始挣扎,却发现他的手劲软如棉,却又韧如刚,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虽然没有弄疼她,却也让她难以挣脱。 「喂,你嘆什么气啊,还不快点脱了衣服来帮我!」她颐指气使着,神情却是那么艷丽而可爱,带着七分任性、两分天真,以及一分的娇俏。 那一瞬间,宫清飏的自制,就像是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泄漏一线阳光;或是严密的堤防,突然进裂了一道细缝。只是,毁坏自制的力量,不是愤怒,而是汹涌的欲望,他几乎就要应允她的命令,俯下身去,依从她愿望,跟她—— 该死! 他神色一凛,猛然抬头,迅速拉开两人的距离,转眼已经飘然下床,退到几尺之外。 「唐姑娘,你要不要先用过早膳再说?」他背对着床铺,双拳紧握,因为苦苦克制,额上竟浮现点滴的汗水。 她原想开口抗议,下床去把他逮回来,但是肚子却选在这时候,咕噜噜的响起,提醒她该祭祭五脏庙了。 也罢,反正努力了一整天,也没努力出什么结果。与其选在这时候「硬上」,还不如等到吃饱了,才有力气办那档子事啊! 主意既定,她的动作就快得惊人,当下跳下床铺,先低头穿妥鞋子,再把略乱的发辫松开,重新绑了一次,确定仪容整齐后,才回眸望向他。 「好!」她喝了一声,扯着他一块儿往外走去。「我先带你去梳洗干净,然后咱们就吃饭去!」 第11页 第四章 食堂位于厨房后方,是间偌大的长屋,酿酱师傅们,以及家眷孩子们,都是在这儿用饭。 酱场里人口众多,做的又是粗重的活儿,为了餵饱每张口,养足大伙儿的体力,所以厨房里炉火长年不熄,任何人只要肚子一饿,随时都能到食堂里,吃着热腾腾的食物。 酱场里所有人,都在此用餐,就连唐十九也不例外。她不肯独自用餐,坚持跟众人吃一样的饭,佐一样的菜,丝毫没有富家千金的架子。 她先在庭院里,用清冽的井水,把脸儿梳洗干净后,就带着宫清飏去用餐。食堂长屋里人来人往,一见着她出现,连忙殷勤招呼,纷纷搁下手里的饭碗,抢着要替她张罗早膳。 「去去去,吃你们的饭,我自个儿有手有脚,不需要人伺候。」她豪气的摆摆手,坚持不让人代劳,迳自走到大锅旁,舀了一碗白粥,挑了个空位,就在长桌旁坐下。 厨娘连忙送上酱菜与脆炒青蔬,还主动替宫清飏送上碗筷、添了一大碗的白粥。送粥上桌时,厨娘还不忘偷瞧了这俊美男人,眼里都是好奇。 不只是厨娘,食堂内的二、三十人,全都嘴里用餐,双眼也没闲着,都忙着打量宫清飏,虽没人敢多问一句,但是每张脸上,那既兴奋又好奇的表情,可是全都藏不住。 宫清飏气定神闲,也走到长桌旁,挑了个离唐十九颇远的位子,撩袍坐下,好整以暇的举筷用餐。对旁人注目的眼光,他已是习以为常,嘴角始终挂着温淡的礼貌笑容,从头到尾未曾改变。 他因为一句承诺,被困在龙家,而龙家做的是客栈生意,他这个大掌柜的,深知和气生财的道理,就算是心里火冒三丈,气恼得想杀人,他也能不动声色,始终笑脸迎人。 只是,那笑意虽然让人如沐春风,却也像是一张面具,完美的遮掩了他的情绪,让人看不穿他的喜怒哀乐。只有极少极少的时候,真实的情绪,才会穿透那层面具,浮现在他的眼中。 例如昨晚—— 温定的眸光,有了些许改变,宫清飏抬起头来,望向几尺外的小女人。她已经吃完一碗粥,起身又去舀了一碗,回桌时才发现,他隔着大老远,坐在长桌的另一端,静默的瞅着她瞧。 「你干么坐得那么远?」她不客气的问,对他挑的座位很有意见,还用力拍了拍身旁,示意他该乖乖的滚过来,到她身边坐好。 宫清飏神色未变,眼里却闪烁着笑意。 「这里人多,」他不卑不亢的说道,嘴角微笑的弧度扬得更高了些。「我想,我坐在这里会安全些。」 她举起筷子,挟了一块酱腌菜心,正准备扒粥入口,一听见他的回答,柳眉微微一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我可没有当众表演的兴致。」哼,这傢伙是以为,她会在众目睽睽下,扑过去侵犯他吗? 「谨慎一些总是好的。」宫清飏嘴角笑意更深,先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在桌旁嬉闹的几个孩子,接着鹰眸略转,又看向十九。「毕竟,我实在不愿意吓坏孩子们。」 喀啦! 她眯起眼儿,用力嚼着嘴里的菜心,暗暗考虑,有机会「办事」时,是不是要找块破布,塞住他那张嘴,省得他再有机会罗唆。 只是,按照昨日的经验,酱场里随时有事要她忙,她最多只能推倒宫清飏,扯开他的衣裳,还没能脱掉他的裤子,就会有人找上门来,打断她的「好事」。 她跟龙无双只外借了宫清飏三天,昨儿个已经浪费了一天一夜,却还没能云雨上半次。 唔,她总不能不管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带在身旁,趁着工作的空档,拉他到无人的地方,偷空再试试看。反正,昨天翻看了那几本春宫书,也让她长了一些见识,知道了做那档子事,不一定非要在床上。 主意既定,她搁下筷子,起身走到他的身边。 「喂,你是吃饱了没?」她直率的问,一手撑着桌子,看着那张宛如剑刻刀凿的俊美侧脸。 「唐姑娘有何吩咐?」他搁下碗筷,起身问道,当厨娘收拾碗筷时,还倾身微笑道谢。那迷人的一笑,让厨娘老脸发红,差点打破了手里的碗盘。 「今天呢,你就跟在我身边,不许离开我的视线,听懂了没有?」她伸出指头,警告的戳戳他的胸膛,心里暗自打定主意,非得要趁剩下这两天,善加利用他不可。 「宫某明白。」 她偏着脑袋,眼儿又是一眯,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他嘴角的笑,似乎跟先前有些不同,但至于是哪里不同,她却又说不上来—— 「小姐,」一个酿酱师傅,恭敬的走上前来。「酱房里头,准备要开缸了,请小姐过去确认那缸酱的味道。」 「知道了,我立刻过去。」她挥挥手,示意师傅退下,也顺便挥去了脑子里的些许狐疑。「姓宫的,跟上来。」她朝宫清飏一勾食指,接着身子一转,迅速往门外走去。 他又是一笑,撩袍举步,亦步亦趋的跟上去,顺从她霸道的命令。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高大斯文的男人,跟在那纤细修长的身影后头走出食堂,逐渐远去。 清晨的阳光,撒落酱料房外的广场,宫清飏跟着在十九身后,走进唐家酱场,还没进门,各种酱香便扑鼻丽来。 酱房外的广场上,几名妇女正在晒着上好的清城芥菜,另一旁竹制的竿子上,则垂挂着一条条风干的鱼料,一名师傅专心的调整竿子,让正反面都能均匀风干。 十九先进了酱房,监督颇傅们开了一缸酱,仔细尝过后,确认滋味足够,这才命令师傅们封缸,贴上唐家酱场的封条,放进地窖里,等着买主来取货。 酱场里开始忙碌,事情接踵而来,人们一个接一个,全都凑过来找她,询问她的指示,她也不厌其烦,逐一处理。 赵师傅来问。「小姐,河北李老闆,派人送来十斤做酱的头等香菇,是先搁着或晒干,还是炒香?」 管帐的陈先生来报告。「小姐,上旬去江南送货的小张收帐回来了,他带了秋水楼齐老闆的口信给你。」 小山子来请教。「小姐,林师傅要我来问,这次酿的桂花酱,各缸是否再加个三两桂花?」 在酱场里头,职位最高的欧阳师傅亲自来请示。「小姐,太少爷要您一会儿去窖里,尝尝要送去宫里的酱料。另外,御厨派人来问,询问今年的酱料,需要再等上几天才能入宫?」 宫清飏静默的站在一旁,看着她像个陀螺似的,在屋子里转啊转的,从东忙到西、从前忙到后,甚至一次处理数件事,她也能条理分明,逐一做出正确的处置,不出半点儿岔错。 酱房里的人们,全都敬她怕她,对她所说的话,更是奉为圣旨一般,听从她下令行事,皆不敢有分毫误差。 人们正忙得不可开交,几个娃儿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在广场上玩着官兵捉强盗,但是一见着她,纷纷停了游戏,争先恐后的蜂拥而上。 「姨!」 「姨,来玩来玩。」一个娃儿,扯着她的裤脚,笑得好开心。 「不行,姨还要忙呢!」她弯下腰来,拍拍那娃儿的脑袋,眼里唇边的笑,软化了她指挥众人时的严肃。 第12页 京城里的孩子们,只看过她追着人打、策马过市的剽悍模样,从不曾见过她这时好脾气,自然不晓得,她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所以只要一见着她,就像是看见猫的老鼠,全吓得拔腿开熘。 其实,只要与工作相关的事,她的确严格得像是个统领千军的将军,但是与小孩们相处时,她却耐心十足,嘴角噙着微笑,任谁都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小孩子。 另一个娃儿,期待的凑到她身边。 「姨,糖。」她年纪还小,说得不清不楚,还摊开肥嘟嘟的掌心。 「乖,今儿个没有糖,下回再给你。」十九放软声音,看着小女娃的眼神很温柔,让人压根儿难以想像,眼前好声好气的小女人,跟那位人见人怕的京城悍女,会是同一个人。 娃儿们围着她,缠着她不放,其中一个没抢着好位置,被同伴推得跌倒,当下趴在地上,立刻痛得哭了起来。 十九连忙走过去,随手就抱起那嚎啕大哭的娃儿。她轻拍着娃儿的背,好声安慰着,一边继续跟欧阳师傅谈事情。 娃儿哭了一会儿,因为背上那又缓又柔的轻拍,哭声逐渐微弱下去,细瘦的双臂圈绕着十九的颈,挪了个舒服的位置,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也不介意,任由娃儿趴在肩上呼呼大睡,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那平日里,持着木棹四处揍人的手,继续轻拍着娃儿的背。 「需要帮忙吗?」宫清飏主动开口,走到她的身边,将她抱着娃儿的姿态与神情,瞧得更仔细。 「不用。」她顺口答道,一回头,却看见他似笑非笑,深邃的黑眸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你看什么?」她板起脸孔问道。 宫清飏却但笑不语,还是直盯着她瞧,仿佛刚刚发现了什么,让他十分感兴趣的景象。 那别有深意的笑,让她觉得有些古怪,忍不住蹙眉,还想要再开口,一旁却有人咚咚咚的跑过来。 「啊,小姐,我来抱就好了。」妇人匆匆跑来,满脸抱歉的将睡熟的孩子接过来。「真是对不起,昨儿个小鱼肚疼,闹了一晚上没睡好,所以才这么失礼,在小姐身上睡着了。」 「没关系,小鱼也没多重。」十九不以为意,关心的又问了一句:「去看过大夫了吗?」 「没有。」妇人摇头。「只是吃坏肚子而已,我想——」 十九一拧眉。 「不行,得让大夫看看比较安稳些。」她回过头,朝着另一个妇人喊道:「王妈,你带着小鱼和林婶,回唐府里去找赛华陀。」 「小姐,不用了。」 「赛华陀闲住在唐家好些天了,你带小鱼去给他看看,刚好让他有些事做。」说完,她不让人拒绝,伸手就催赶林婶出门。「甭罗嗦,坐酱场的马车去,就说是我交代的。」 林婶也不再坚持,毕竟是自个儿孩子病了,做娘的哪会不担心。有了十九的命令,她抱着孩子,连连道谢,满心感激的同王妈一块儿出了门。 确定妇人抱着孩子上了马车,十九又转回来,先在井边,用清水洗净双手,确定一身洁净后,才又跟着等在一旁的欧阳师傅,走进酿酱油的酱房。 只见酱房里,一缸缸比人还要高的酱缸,沿墙排放着,宫清飏缓步跟在后头,看着她和那位欧阳师傅,身手俐落的爬上竹梯,靠在酱桶旁谈论着。 他从未见过,有哪个女人,能像她如此能干。从出了食堂到现在,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她不曾停下脚步,更别提是坐下来休息。 那修长的身段,像是蕴着用不完的活力,她就像是个发光体,举手投足间,都能吸引旁人的视线—— 宫清飏也不能例外。 他注视着她,察觉酱房里温度燠热,她忙得久了,脸上晕着两朵酡红,连那玉琢般的耳,也透着淡淡粉红,几络乌黑的发落出乌玉发束,垂落在她的脸畔,削弱了她的霸道、她的英气,反倒让她显得明丽娇柔。 在酿酱场里的灯光下,那认真的神情十分亮丽,别有一番韵味。 他的心里,掠过一阵微微的撩动,像是某一根埋藏得很深的弦,被稍稍触动,拨出了几个只有他听得见的音符—— 突然,一张大脸凑过来,遮住远处缸上的那张丽颜,也遮断了他的注视。 大脸上有着浓眉与大眼,和一大把的黑鬍子,还贴得很近,近到鼻尖都快撞了上来。 宫清飏镇定如常,眼也不眨一下,直瞧着身前这位黑鬍子大汉。 「你就是龙门客栈的大掌柜?」对方先开了口,粗声粗气的问。 「是。」 他微微一笑,客客气气的微一颔首。 另一位青衣打扮的文士,慢条斯理的走进来。「十九找你来生女儿?」 他看看两位,仍保持着宜人的淡笑,再回道:「是。」 「嗯嗯,体格不错。」黑鬍子大汉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将他给打量一遍,满意的点点头。 「样貌也不错。」青衣文士也满面笑容。 「十九眼光颇好嘛!」黑鬍子大汉嘿嘿笑了起来。 话刚说完,又有一位打着赤膊的精壮青年,也跟着走进了酱房,朝他们靠过来,眼睛也直盯着宫清飏瞧。 「是呀,看来体格挺精壮的,我怎么听别人说,十九找来的傢伙气虚体弱,特地要厨房炖鸡汤进补吗?」 「气虚体弱?没那么不中用吧。」青衣文士一挑眉,伸手就要搭住宫清飏的手腕。「我瞧瞧。」他是赛华陀的入室弟子,对方身子如何,他一出手就能知晓。 宫清飏笑意末变,手上却陡然一翻,轻易避开。文士一挑眉,闪电般就施展了几招小擒拿手,却连连被他给全转开了。 「好!」文士贊了一声,却没有停手,左手也跟着出招,执意要探他的脉音听听。 毫无疑问的,这三个男人,肯定是十九的哥哥们。这一家子的兄妹,虽然长相不相似,但是那蛮缠的性子倒是如出一辙。 两方匆匆过了几招,宫清飏全数闪过,在手影交错间,他翻手一握,反倒扣住对方脉门。文士略显诧异,还来不及反应,脉门上的压力已散。 宫清飏举步一退,就闪身到了几尺外。「谢谢兄台关心,在下身体还算强健,是唐姑娘误会了。」他拱手说道,语气平淡。 「嘿,你身手也不错嘛!」精壮青年露齿一笑,看出这场交手,是自个儿兄弟落了下风。他嘿的一声,存心再试试这斯文男人,不由分说的,凝力于掌,出手就往宫清飏肩背一拍。 这一掌可是聚足了力道,谁晓得,那斯文的男人却不避不闪,任由这一掌,重拍在背心上。 「还好。」宫清飏不动声色的受下这掌,连嘴角的笑,也没有半分改变,转头静望着兄弟三人。 青年微微一惊,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啊,你不错!行!行!不愧是小妹看上的人!」 黑鬍子大汉和青衣文士,见状也双眼一亮。他们心知肚明,知道十四那一掌非同小可,若只是一般习武之人,早被拍到吐血了,看来这银发男人不只身手好,底子够厚,胆识更是十足。 第13页 蓦地,酱桶上传来一声喝问。 「七哥、八哥、十四哥!你们在做什么?!」站在缸上的十九,终于发现这儿情况不对,当场一跃而下,跳到宫清飏身前,像是保护小鸡的母鸡似的,防卫的瞪着三位哥哥。 「做什么?」唐八皱着眉头,伸手抓了抓满脸的鬍子。「当然是来看看,你挑了什么样的傢伙来生孩子啊!」 「你们闲着没事好做吗?」她气恼地瞪着几位哥哥,回身就去拉宫清飏。「别理他们,咱们走!」 「小妹,别那么小气嘛!借看一下,又不会少他一块肉。」唐十四嘻皮赖脸的往前一跨,挡住了两人去路。「要知道,往后你和他生出来的,可是唐家的宝贝呢,咱们当然要先来瞧瞧啊。」 「对啊,要是你胡乱挑个男人来,生出个笨娃娃怎办?不过,这傢伙不错,八哥我同意了!」唐八冲着宫清飏直笑,笑得眼都眯起来了。「呵呵,小子,有什么需要,甭和咱们客气啊!」 唐七还从衣袖中,掏出个瓷瓶,塞进宫清飏手里。「这是难得的补药,助益生女,记得,早午晚饭后各一颗。」 唐八输人不输阵,掏了个更大的瓷瓶出来。「我这瓶呢,叫十仙回春大补丸,男女都可吃的,你们要是到了一半没力气呢,吃了这一颗,保证精气神十足啊!」 「还有还有,」唐十四也是有备而来,走到酱房外头,拿了个包袱进来。「来,这些呢,是十三交代我拿来的春宫书——」 「呿,小妹之前已经和十三拿了一叠啦!」 「这不一样,十三说,这几本上头,标了红色记号的那几招,听说是较利生女娃儿的,非得让小妹跟这傢伙试试才行。」 眼看几位兄长挡住去路,又轮番上阵,哇啦哇啦的说个不停,唐十九烦不胜烦,终于受不了的大喝一声。 「你们吵死啦!」 三个大男人,一听见这声吼,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话,还急急退开三步,紧张兮兮的看着小妹,留意她手里的木棹,怕她一恼火,又要开打。 十九瞪着三人,指着他们的鼻子大骂。 「那些东西我早就准备好啦!要生孩子,也要有时间啊!你们这样罗罗嗦嗦的,全是在浪费我的时间,生得出来才有鬼啦!还不给我让开!」她噼哩啪啦的骂了一顿,把他们全骂得闭了嘴,这才抓着宫清飏,举步就要离开。 只是,才刚走了两步,她却又停下,猛然回身,抓起十四哥手里那几本书,塞到宫清飏怀里。 「喂,你拿好,别掉了。」她吩咐着。 唐十四窃笑。 「不是说都准备好了吗?」 「你有意见吗?」十九扬眉,瞪向唐十四。 「没有,当然没有。」唐七连忙出手,抡拳往十四弟头上一敲,赏这不识相的弟弟一颗爆栗子。「你忙你忙,我们不打扰就是了。」他冲着小妹陪笑。 十九冷哼一声,发辫一甩,再度抓着宫清飏的手,大踏步离开。 唐七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嘴上没再多说半句,心里却是直嘆气。 唐家三代,全把十九当成宝,从小宠到大,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不像是别家的姑娘娇娇软软,有如桂花酱般的甜,反倒像是一缸子的辣酱,让人一沾口,就辣得直想喊救命,才会把姻缘大事,延宕到如今。 这会儿,小妹虽是挑了个不错的男人回来,但是瞧那男人温吞淡定的模样,实在让人有些忧心,就怕这男人斗不过小妹的坏脾气。 唉,唐家上下,想抱女娃儿的心愿,究竟还要等上多久呢? 十九扯着宫清飏,一路走出酿酱房,把那三个吵死人的哥哥们远远抛在脑后。两人愈走愈远,走到了酱场的最角落,四周渐渐没了人影,就连酱场里的喧闹声音,也逐渐模糊。 她抓着他,走到一处转角,还回头察看,确定无人跟踪。 于是,她抬脚踹开一扇紧闭的门,先把宫清飏推进去,接着火速入内,反手把门关上。 这是一间储存陈年酱料的屋子,除非到了要开缸的时候,否则平日根本不会有人进来。 阴暗的屋子,只在高高的墙上,开了一排小小的气窗,为了防止日光人内,影响了酱料的品质,窗上遮了厚厚的绒布。 她老早摸熟了酱场里的每间房,迳自走到角落,摸出了油灯跟打火石,没一会儿就点亮了灯,搁在墙壁上。微弱的灯光,提供了些许照明。 「好了,快快,让我瞧瞧!」她迫不及待,急急嚷着,一把抓过宫清飏手上的春宫书。「刚刚十四哥是怎么说的?是哪几页的招式,比较有利生女娃儿的?」 他一脸莞尔,徐声提醒。 「标了红色记号的。」 她低着头,猛翻书页,却怎么也寻不着。「红色记号?哪啊?」 「这里。」他伸手指点。 经他指点,她才晓得,红色标记是在书页上。她瞪大眼儿,翻看到几页,却发现图画上的男女,全像麻花卷似的,或坐或站的纠缠在一块儿。 「哇,这样也行啊?」这样子扭拧,不怕伤了筋骨吗? 「大概吧,」宫清飏轻描淡写的带过,巧妙的把话题转开。「为什么这么想生女儿?」他柔声问。 「我们唐家多生男儿,爹爹又想要抱外孙女,成天哭丧着脸,我除了生个外孙女儿给他之外,还能怎办?」她边说边翻看那些图画,表情愈来愈诧异。 「如果,你这回生了个儿子呢?」宫清飏试着想点醒她。 「那就再生啊。」她却头也不抬的说。 「那么,你要找谁?」他再问。 「再说。」她随口敷衍。 再说? 幽暗的黑瞳,陡然间一眯。 不知为什么,这两个字,听进耳里,却像是带了刺似的,让他打从心里不舒服。 这一回,是龙门客栈欠了债,龙无双才拿他来抵帐。那么下一回呢?下一回她是不是要找另外一个,欠了她唐家债款的男人,来帮忙生孩子? 意思是说,会有另外一个男人,进了她的香闺,躺在她的床上,被她抓着手,触摸她软嫩的腰。会有另外一个男人,看尽她半裸的绝美姿态,跟她一块儿,逐一做遍春宫书上的招式—— 不悦的情绪,穿透他滴水不漏的自制,呛涌上心头,他只觉得喉间蓦地一酸,大手不觉捏得更紧。 十九太过专心,没有察觉他神色有异,直到把所有标下记号的图画,全数读过后,她满意的合起书页,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好了,来吧!」她故技重施,又去拉他腰带。 宫清飏却也挡得极快,瞳中还有些许来不及敛去的不悦。「来什么?」他问。 「生孩子啊!」好不容易终于偷得空闲呢,不乘机赶紧利用一下,实在太浪费了,她仰头看着他,满脸认真的说:「女儿。」 「这我不能控制。」 「我不管!」她睁着乌黑大眼,蛮横的说。 宫清飏先是一愣,喉间的酸意化去,转为滚滚的笑声,在他胸中累积。终于,下一瞬间,他仰头大笑出声。 这小女人的直率,实在是人间少有,比起一般小家碧玉与千金小姐,她爽快厉能干,总是直来直往,说一是一,绝不和人拐弯抹角,不会要小计谋,更不似他最惧如蛇蝎的龙无双那般爱作弄人。 第14页 心上那根弦又响了,这一次,他听清那阵乐音,某个决定已在他脑中成形。 十九却搞不清楚,他为何笑得那么开心,反倒气他不肯「合作」。「喂,你笑什么,快点啊,咱们来生女儿。」她怒瞪他,跺了跺脚。 「这种事情得慢慢来的。」宫清飏仍抓着她的手,慢条斯理的笑着说。 「没时间啦!」她懊恼的喊道。 龙无双只把这傢伙借她三天,今儿个已经是第二天了呢! 「时间是人找出来的。」他轻笑着,放开了她的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退开,反倒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细緻小巧的下巴。 她时常傲然的仰着下巴,让人觉得她傲、她蛮,简直就要忽略,她的下巴这么精緻,像玉雕出来那般滑润,教人爱不释手。 「可是,明天你就要回客栈了,不是吗?」他突然转变的态度,让她更是迷惑。 「我回去——」瞧她那茫然的可爱模样,宫清飏不禁微微一笑。「难道你不能来?」 「我去?」她眨眨眼。 「嗯。」他点头。 「你要帮我生女儿?」 「嗯。」他笑意盎然的再点头。 她瞪大了眼,突然醒悟过来,连忙伸手揪着他的衣襟。「等等,你的意思是,不只这三天吗?」 「对。」 「你要帮我,直到生出女儿为止吗?」 「对。」他薄唇微扬,嘴角眼里都是笑,对着她保证。「直到生出女儿为止。」 唐十九杏眼圆睁,红唇微启,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他真要帮她生女儿?不只这三天?直到生出女儿为止? 他这是缓兵之计,还是真要帮她? 看着眼前那张带着笑意,俊美如仙的面容,她不知道为何,胸口突然一紧:心跳莫名加快,好不容易才找到声音。 「你说真的?」 「真的。」他抬起她的小脸,缓缓的低下头来—— 那张俊美的容颜,愈靠愈近,她陡然间无法反应,甚至无法呼吸,觉得自个儿连人带心,全都揪紧了起来。 这感觉好——好——好怪——但是,却又不是不好。他靠得那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那淡淡的、好闻的麝香味—— 薄唇俯近,只是在她的发上,落下轻轻的吻。她光滑柔软的发,被他触碰的瞬间,像是突然有了知觉,让她心头一跳,被一阵热烫的红潮淹没,从发根直红到了脚尖。 「我等你。」宫清飏望着她那张愣得可爱的脸,唇角噙着笑,留下这一句,说完转身就走了。 十九站在原处,丝毫无法反应,更无法阻止他离开。 她只能嫣红着脸儿,呆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背影,好半晌仍回不过神来。 第五章 日近晌午,龙门客栈来了穿着锦衣华服,手捧一盅药膳的中年男人。 只见他一进大门,就停下脚步,完全不理会上前招呼的店小二,反倒捧着补膳,站在原处,瞪大眼睛左看看、右瞧瞧。 很快的,他寻见站在柜檯后方,那银发白袍的宫清飏,眸光蓦地一亮,眼睛就像是被黏住般,再也拔不开,一副「垂涎欲滴」的渴望模样。 噢,就是这个男人!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这个男人、盼到了这一日。 软甜的声音蓦地响起。 「唐伯伯,您挡在门口不动,可要吓坏我的客人了。」女子嗓音从楼上的特等席传来,既甜又润,万分悦耳。 只是,唐威一听见那软润的女声,立刻回过神来,匆匆举步上楼,在特等席的珠帘外拱手为礼,神态变得极为恭谨。 「无双姑娘,失礼了。」 一个丫鬟拉开珠帘,悬在金丝楠木的银钩上,福身请他人内。只见一个绝色丽人坐在特等席内,敛着云锦的垂袖,正弯腰探手,逗弄着身旁一缸白玉盆里养的几只锦鲤。 「唐伯伯,请坐。」龙无双嫣然浅笑,随意招呼着,指尖滑过水面,划出阵阵涟漪,那纤指洁净无瑕,比白玉更白更润。 唐威应了一声,捧着那盅药膳走进来,端端正正的坐下,比上朝的臣子更拘谨,跟女儿一踏进客栈就随意嚷嚷的态度,简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唐伯伯今儿个是端了什么来?」龙无双抽手离水,接过丫鬟递来的手绢,拭干双手。「闻这味道,倒像是药膳,而不是酱料。」她的声音里有些失望。 「这是鹿板阿胶,我特地拿来要给大掌柜补身的。」唐威连忙说道,忍不住又探头,往柜檯看去。 一瞧见宫清飏,他就乐得心花朵朵开,咧出一个好大的笑容,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早在十九及笄那年,他就四处物色人选,想把她尽速嫁出去。他先是看中京城米商的王公子,特地把对方带去酱场里,王公子只见了十九一眼,立刻惊艷钟情。 只是,下一瞬间,就见十九手持木棹,朗声破口大骂,满屋子追打作错事的小山子,打得小山子哭爹叫娘、抱头鼠窜。追打的途中,她还踹倒了王公子,当场踹坏了这桩姻缘。 从此之后,十九的悍名在京城打响名号,不论他带回多少豪门公子,每个人都是见着她的美貌,就频频点头,一瞧出她的火爆性子,又开始拼命摇头,接着转身拔腿就跑。 如今,他苦盼数年,终于盼得一个勇气可嘉、愿意娶十九为妻的男人了!一听到儿子们通风报信,说十九姻缘有了眉目,他乐得又跳上屋顶狂笑,然后捧了盅药膳上门,想来瞧瞧未来女婿的模样。 「唐伯伯真是有心。」龙无双看着那盅药膳,甜甜的一笑。「可是,我这间客栈是禁带外食的。」任何外食,哪里比得上她店内的佳肴美味? 「呃,这——这——」唐威一脸为难,既不敢坏了龙门客栈的规炬,却又一心一意想替宫清飏补补身子,就怕这斯文的男人往后「办事不力」,不能让十九快快怀孕。 就在他万分为难之际,龙无双像是算好时机般,慢条斯理的开了口。 「我倒是有个主意。」她低着头,望着自个儿纤纤的十指。「唐伯伯要是信得过我的眼光,就由我亲自挑选补品与食材,让勺勺客为他作菜,不但保证色香味俱全,我还能监督他全吃下去。」 唐威面露喜色,连忙起身道谢,只差没当场下跪,磕头谢恩。「多谢无双姑娘。」 「小事一椿。」她心里另有盘算,笑得更甜更美。「只要唐伯伯记得,事成后多送我几罈子好酱是了。」 唐威连连点头。 「当然当然,无双姑娘可是大媒,等他们成亲之后——」 纤嫩的双手略微一僵,龙无双抬起头来,望着喜孜孜的唐威,神情难得的有几分错愕。 「成亲?」她听错了吗? 「是啊!」唐威猛点头,乐得双眼发光。「他们两人能成亲,全是亏得无双姑娘居中作媒,这份恩情唐家上下一定铭记在心。」 龙无双却摇头。 「唐伯伯,十九跟我家的大掌柜,并没有要成亲啊。」 唐威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脸色霎时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瞬间已变换了好几种颜色。 第15页 「但是他们、他们——他们——」他摇摇欲坠,顿时双手一松,那盅药膳哗啦一声,碎洒了一地,药香四逸的同时,愤怒的咆哮也响彻客栈内外。 「宫、清、飏!」 这一声叫喊,吓得大厅里的客人们纷纷停筷,仰头往上看去,只见唐威冲出特等席,脸色发青,全身颤抖的站在栏杆旁,指着柜檯的方向怒叫。 「你、你这傢伙竟敢玩弄我女儿?!你们房也进了、床也上了,现在你居然有胆子说不娶她!」他双目圆瞠,气得像是要中风。 众人譁然,手里的筷子,全被这几句话吓得跌了地,嘎啦嘎啦的声响此起彼落,就连端着脆炒百合,准备上桌的店小二,被这惊天动地的大消息,吓得脚下一滑,当场摔趴在地上。 啊,原来,宫大掌柜的已经被虎姑婆「吃」了吗?瞧他那斯文驯雅的模样,简直像头无辜的白羊,肯定是敌不过那女人的粗暴,被她强压在床上,才会「羊入虎口」的被—— 一想起唐十九那剽悍粗野,随时拿着木棹扁人的火爆性子,客栈里每一个男人都摇头嘆气,转头望向柜檯,对宫清飏投以同情的眼光。 在众人怜悯的注视下,宫清飏慢条斯理的又算完一笔帐,提笔填妥数目后,才好整以暇的停手。他抬起鹰眸,望向楼上的唐威,未语无笑,神情不见半分委屈,反倒显得气定神闲。 「我没说不娶她。」他的声音虽轻,却徐缓而坚定,清楚的传进每个人的耳里。「我正准备挑个好日子,登门向唐爷提亲。」 砰咚!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店小二又跌倒了。 客人们更是譁然,惊呼声差点要把屋顶掀了。 提亲?!宫大掌柜的要娶那虎姑婆?哇,该不是他「清白」被毁,以至于打击过大,才会如此自暴自弃,急着想自寻死路吧? 人人面面相觑,唯独唐威双眼一亮,火速冲下楼,三步并成两步的跑到柜檯旁,伸手重拍着宫清飏的肩,怒容早换成了喜容,还狂喜的哈哈大笑。 「啊,你要娶我女儿吗?你真的要娶我女儿吗?好贤婿啊好贤婿,我果然没看错人,你果然是有担当的好汉子,大掌柜的不愧是大掌柜的!」他连声称赞,对这个斯文男人欣赏极了。 银发男人淡笑不语,双肩承受着唐威的重拍,整个人却笔直如寒山松木,挺拔未动。 楼上的围栏旁,出现一个娉婷的身影,龙无双拢着软绸披风,领口半露,莲步轻移的走出特等席,错愕的神情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算计的眸光。 她原本只打算,让宫清飏去「抵债」,却没有料到,这男人居然从被动转为主动,亲口允诺,要娶唐十九为妻。 唔,虽说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是这也无妨,反正,零售有零售的价钱,批发也有批发的价码。她只要确保,能靠宫清飏拉拢唐家,保证往后她的酱料来源无虞就行了。 「恭喜唐伯伯、贺喜唐伯伯。」龙无双巧笑倩兮的凑了上去。「这门亲事可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不过,宫清飏可是咱们客栈内的大掌柜,客栈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内外上下可都得靠他呢,这回娶了唐伯伯你的女儿,我这儿若少了大掌柜的,怕是会一团乱呢。」 「这我知道,无双姑娘放心,只要大掌柜娶了咱女儿,从此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喔,是吗?那龙门客栈欠唐家的债款——」 「自家人哪有什么债款,免了、免了!」唐威乐得哈哈大笑。 「那以后的酱料——」 「没问题、没问题,保证免费供应啊!要多少有多少啊!」唐威豪气得拍胸脯保证。 龙无双笑得美如天仙,盈盈福了一福。「那就谢谢唐伯伯了。」 从头到尾,宫清飏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冷眼旁观着。 和这女人相处久了,他早摸清楚了她的性子,知道她总能善用时机,无所不用其极的搜刮美食。这时候要多说什么,只是多生是非,徒然再惹出更多波折罢了。 况且她有她的盘算,他也有他的计划。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贊同龙无双的诡异。 所以,宫清飏只是站在柜檯后,保持着温文的笑,注视着门口,等着他久候多日的那个小女人,自个儿送上门来。 不到一个时辰,唐十九就杀上门来了。 京城里人多嘴杂,小道消息尤其传得迅速。宫清飏即将迎娶京城第一悍女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大半个京城,理所当然,也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听见这热腾腾的京城八卦,当场脸色愀变,一脚就踹飞来报喜的十二哥,然后抓起木棹,杀气腾腾的冲进京城,直奔龙门客栈。 两家的债务尚未解决,宫清飏也还欠着她的「服务」,那日在酱房里,他说这事儿得慢慢办,就此延宕下来,她其实是该觑个空儿,来找他把事情给「办」了。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在酱房里头,印在她发上的那一吻,虽然轻如蝴蝶羽翼的刷拍,却此先前两人在床上滚来滚去,以及她强剥他衣裳的事,在她心里烙得更深,只要一想起来,粉颊就浮现秋枫似的火红。 有生以来,她直来直往的性子,竟被那一吻,吻出了姑娘家才有的别扭滋味,只要一想到他的笑、他的眉、他的眼,她就觉得不自在—— 就因为不自在,所以她迟迟没来找宫清飏,谁知道,这傢伙竟然有胆信口开河,说什么即将娶她为妻,逼得她不得不亲自登门,气呼呼的兴师问罪。 「姓宫的,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一踏进客栈,十九就猛挥木棹,以雷沾万钧之势重击柜檯,当场噼坏桌上的算盘,艷容气恼的瞪着数日不见的宫清飏。 算盘珠子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宫清飏不变以应万变,脸上不见惊慌,仍是一派的温宁。 他敛着眉,嘴角勾着淡笑,伸手拉开抽屉,又拿出一个乌木算盘,埋首继续算帐。 「喂,你聋啦?我在问你话!」她更气,挥手又要再打,眼角却瞄见,楼上的围栏旁,探出一张面孔,赫然是她那患了心病、整日躺在床上哼哼唉唉的爹亲。「你不是病到下不了床吗?」她指着爹爹,大声质问。 唐威缩了缩脖子,一脸心虚。 「那个——呃,我好多了——」一听见宝贝女儿要嫁,他当然就不药而愈啦!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我是来看看未来的女婿,顺便问问,你们什么时候要成亲。」 「什么成亲?谁要成亲?!」十九杏眼一瞪,插着纤腰,理直气壮的说:「你只说要抱外孙女,又没说要我成亲!」 「呃,宫大掌柜的说——」 「他说什么不重要,我又没要嫁他!」她只抓宫清飏来「借种」,可从没想过要嫁他。 「但是,我想娶你。」温柔的嗓音,蓦地在她耳畔响起,靠得好近好近,暖和的气息吹拂她颊畔的发。 那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让她倒抽一口气,连忙回头,却见到那双温温柔柔的黑眸就近在咫尺,饱含笑意的望着她。两人的身子靠得太近,她像是连发丝的末梢,都可以感觉到他的贴近。 第16页 怪了,这男人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宫清飏的步法迅捷得如鬼如魅,转眼已经晃到她身边,她不但没有瞧见,他是何时离开柜檯的,甚至没有听到半点声息,要不是他开口,她还不知道,他已经贴到身旁,只要略一低头,薄唇又要吻上她—— 「那又怎么样?想娶我的男人,可不只你一个。」她捏紧木棹,为了掩饰着他突然欺近带来的些许慌乱,所以表现得更凶恶,嘴上也嚷得更大声。 楼上的唐威连忙双手乱挥,慌忙澄清,差点要跳下楼来。 「不不不,就只剩这一个!其他的都被你打跑了。」他心急如焚,立刻戳破女儿的谎言,急着要挽留这得来不易的女婿。 十九怒得倒抽一口气,抬起头来,瞪着唐威大骂。「你不讲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她的坏脾气一旦发作,连爹爹也敢骂。 轻柔的笑声,在她耳畔响起,她还来不及眨眼,宫清飏的手已抚上她的脸颊,柔声说道。 「十九,别害羞。」他轻声一唤,声音又低又沉,带着让人手脚发软的魔力,以及浓浓的宠溺。 轰! 那一唤与一触,威力直逼最猛烈的火药,轰得她几乎要握不住木棹:心跳更是剧烈得几乎要喘息起来。 「别碰我!」她慌忙挥开他的手,像头被踏着尾巴的母老虎般咆哮。「给我滚远点,再是敢碰我一下,我就打断你的手!」 「你在酱场里,并不反对我碰你,反倒还主动得很。」宫清飏不以为忤,还是笑得那么温柔。 「闭嘴!」 她怒喝一声,猝然出手,一棹往他身上戳去。谁知道宫清飏却一动也不动,一副凭她处置的模样,任由木棹往身上击来。 这一棹戳出去,劲势极猛,等到发现他根本不闪时,她已经来不及收手。因为太过生气,她忘了减轻力道,这一击是用尽全力,宫清飏非得受伤不可—— 糟糕! 紧张的情绪,猛然揪住她的心口,愤怒全都跑得不见踪影,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她脑子里只剩下担忧。 「小心!」她惊叫一声,连忙出声警告,还以为伤着了他,谁知定睛一看,却发现木棹只是贴着他的左袖戳去,并没有击中他。 宫清飏扬了扬眉,露出洞悉的浅笑。「别担心,我没事的。」 「鬼才会担心你!」她嘴硬的骂道,为了掩饰刚刚的失态,出手更很更快,举棹又戳。 他仍是动也不动,握在手中的算盘,甚至没发出半点声响,但木棹却又再度落空,贴着右袖滑开。 十九气恼起来,手里木棹舞得虎虎生风,转眼间戳了数下。只见漫天棹影乱闪,让人眼花撩乱,却始终伤不到他分毫,次次都惊险的闪过。 几次下来,她总算看清楚,不是这傢伙没动,而是他步法太快,看似未动,其实却每次都能精准的避开她的攻击。 就这样,几趟攻闪下来,她不但未能如愿教训宫清飏,反倒是把自个儿累得气喘吁吁。半晌之后,她才恨恨的停手,杵着木棹,瞪着他直喘气。 「累不累?嗯?」他还体贴的问,单手提壶,倒了杯热茶递到她面前。「来,喝杯茶润润喉吧!」 这体贴的举止,看在十九的眼里,无疑是严重的挑衅,她不去接茶,反倒再举木棹,转戳为噼,生气的施展开来,暗暗发誓要赏他一顿好打! 宫清飏翩然退开,再度闪避,身形有如行云流水,手里的那杯茶甚至没溢出半滴。 「十九。」他轻唤她名,好言好语的开口,耐性好得惊人。「我不是答应了,要帮你,直到你生下女儿吗?」 她继续追打,不肯善罢干休。 「那又如何?」 「我不随便跟人生孩子,除非对方是我的妻子。」宫清飏顿了一顿,望着她又是一笑,还趁着闪躲的时候,把那杯茶搁回柜檯上。「所以,为了信守我的承诺,与你成亲,是最好的法子。」 「本姑娘不想嫁给你!」 「不行。」 「什么不行?」 「你不嫁不行。」他慢条斯理的说。 「为什么?」 「因为我想娶你。」 「你想娶,我就一定要嫁吗?」 「是。」 简简单单一个字,激得她火气更旺,持棹又挥。 哗啦! 这一棹子没噼着宫清飏,照例被他闪过,却打翻了一桌酒菜,砸得瓷盘酒杯全碎了,客人们为免遭池鱼之殃,全都抱着头,蹲到桌子下避难去了。 为免伤及无辜,增加店内的损失,他边闪边退,没一会儿就退到了门边,有效的把十九诱了出来。 长长的玄武大街,只见一白一黑的身影,从龙门客栈的雕花木门闪了出来,旁若无人的开打。 京城里的人们,老早习惯玄武大街上不时上演的好戏,一瞧见这会儿又有好戏登场,全都经验丰富的让开,隔着老远张望,密切观察进展,瞪大眼睛盯着这一男一女瞧。 龙无双站在窗口,远远的望着,即使隔得这么远,她仍能看见,宫清飏眼底眉梢的浓浓笑意。那可跟她长年来所见,委曲求全、皮笑肉不笑的勉强笑容截然不同。 「心情不错嘛!」她一边嗑着玫瑰瓜子,一边喃喃自语,猜测这可能是这个男人踏进龙家至今,心情最好的一日。 玄武大街上的白影黑影,又交手了数次,玄色木棹直噼宫清飏的面门,他莞尔一笑,这回竟不再闪避,单手直拍木棹,顺势一抓,强大的力道把另一端的十九牵了过来。 「十九,就算你我真的行了周公之礼,也不一定能一举得女。」他靠近那张气沖沖的小脸,循循善诱着。「要是我们成亲,你可以一试再试,想试几次都不成问题。」 「废话少说!」 他却偏偏还要说。 「娶了你,才能跟你名正言顺的生女儿——」 「谁要跟你名正言顺!」她用力一扯,棹头回转,往那张碍眼的笑脸上重打。 宫清飏手里算盘一探,绞住木棹,虽然劲力奇巧的化去这一击,算盘却又再度报销。他双手一撤,白袍衣袖翻飞,碎裂的乌木与算盘珠子,被袖风挥开,连他的衣角都没沾着。 眼看自个儿的轻功不如人,打了老半天,宫清飏却仍来去自如,十九恼羞成怒的大喝一声—— 「你给我站住,不准动!」 白影在风中疾转数圈,倏地定下身形,当真说停就停,他停步不动,只剩衣袂飘飘,双眼注视着气得双颊红润的她。 机不可失,她冲上前去,威胁的高举木棹,却发现他真的不动,嘴角含笑的站在原处。 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打不下手了。 「你干么不动?」她把木棹举得更高。 「你不是要我别动?」宫清飏反问。 她倒抽一口气,气得直跺脚。 「你、你你你你——我叫你不动,你就不动吗?」 「是啊,你要我不动,我就不动。」他笑意更深,眼里的温柔,添了些暖烫如火的深意。「你要我动,我就动。」 她咬着红唇,虽然不甚明白,却也听得出他话中有话。「你敢再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的嘴!」 第17页 他却对着她弯唇一笑,笑得倾国倾城,笑得四周的景物都失了色,更笑得她看得痴了。 那张俊美的脸庞,朝她走近一步,她呼吸一窒,居然被那威力惊人的美貌,迫得连退数步。 「你打吧!」宫清飏又走近一步,徐徐进逼。 直到背后触及一片平坦硬物,十九才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如今身后有高墙,而眼前又有不怕打、不怕骂的宫清飏,原本追着人打的她,这会儿反倒像是落进陷阱的小动物,被困在他与高墙之间。 她心头大乱,想要挥棹攻出去,谁知他又是一笑,对着那花容月貌,她居然打不下手,手里的棹子一遇着他的笑,就变得软绵绵的,劲道全失。 「十九,你怎么不打呢?」宫清飏双手撑着墙,有效的困住她,当他朝她俯下身来时,银亮的发丝也如瀑布般,包覆住那张有着七分怒、三分慌的小脸。 「我、我、我——」 可恶!他靠得那么近,她竟然无法思考! 宫清飏靠在她耳边,薄唇浅勾,用呼吸撩拨她的发。「你捨不得吗?」 她猛然抬起头来。 「谁会舍——」话音然中断,她这么一抬头,刚好就迎上他等待的薄唇。她微微一愣,红唇半张,尚未决定是该咒骂,还是惊呼,软嫩的唇瓣却已被他牢牢封缄—— 宫清飏在玄武大街上吻了她。 第六章 十九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她原本只是想找个男人借种,事成之后就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最多是一试不成,第一胎生了个男娃娃,那她就会考虑,再找他过来试试,毕竟一回生、二回熟,跟他算是「熟门熟路」,试起来可能轻松些—— 但是,那个傢伙居然说要娶她?! 想起宫清飏那温文的笑,十九心烦意乱,忍不住拧起眉头,红润的唇间吐出几声咒骂。 站在她身旁的欧阳师傅,因为这旱天炸雷似的咒骂,停下装填酱油糊的动作,抬起脸来,疑惑的望着她。 「没事。」她咬一咬唇,厌烦的甩甩发辫。「你继续。」 该死!她居然会因为那个男人,而在工作时分心?!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啊! 酱油的香气飘散在四周,十九深吸一口气,闻着最熟悉的气味,强迫自个儿收敛心神,把注意力再拉回眼前的工作上,指挥欧阳师傅,继续把酱油糊倒人大桶。 纯酿造酱油,工序比酿酱更复杂,原料以大豆与盐为主,而唐家又加入炒过的碎麦,味道更细緻、颜色更黝暗。 调味妥当的酱油糊,浓稠如粥,得放在通风的酿造桶里发酵,七十五天之后移人大桶,以特殊的棉袋过滤榨取出的液体,就是红棕而澄澈的精酿酱油。 她拿杓取了一小碟,确认完毕后才点头。「可以了,把这批酱油全部装壶,准备出货。」 「是。」欧阳师傅回答,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他是一等一的酿酱好手,却沉默寡言,在热闹的酱场里,也总是独来独往,除了与工作相关的事之外,从不多说半句话。 「剩下的酱油粕,就按照往年的方式处置。」十九又吩咐了一句。 榨取完酱油的粕,可以用来当肥料,或是家畜的草秣,别的酱场是秤斤论两的贩售,唐家却是送给京城外的农家,分文不取。 欧阳师傅再度点头,视线却扫向她身后,脸上表情没变,视线却垂了下去。他把器具收拾妥当,便无言的走了出去。 十九搁下碟子,转过身去,本想再交代几句,却赫然发现,门旁不知何时,竟多出一个人。 是宫清飏! 他不知何时,已踏进了酿酱油的房间,站在角落,嘴角含笑的望着她。 即使在光线昏暗的酿酱房里,他仍是银发白袍,一身洁净,像是不染尘埃的初雪。他站在那儿,姿态极为轻松,有种说不出来的俊逸优雅。 她却是一见那花容月貌,就觉得有气,一开口就沖得很。 「你又来做什么?」 「看你。」宫清飏回答得理所当然,看着她的表情,柔得如能醉人。 十九却不领情,冷冷的瞪着他。 「我不过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的。」尤其是「这个人」! 他从容的一笑。「所以,我自己进来了。」 尖锐的抽气声响起。 她眼儿一眯,本想冲出去,痛骂酱场里的人们办事不力,却又陡然想起,宫清飏在龙门客栈里,闪过她连番攻击的绝妙步法,那些已滚到嘴边的连篇咒骂,顿时又被她吞了回去。 这傢伙根本是明里一只羊,暗里一头狼,还装作一副斯文温吞的模样,其实武功比谁都高!她是亲眼见识过,宫清飏的轻功,有多么出神入化。他如果打定主意,要出入她唐家酱场,只怕是千军万马也阻拦不住。 既然连她自个儿,都拦不住宫清飏,那又凭什么要求其他人挡住他? 想到这里,十九怒瞪了他一眼,转身往酱油室内走。只是,她刚走了几步,就敏感的察觉,那股淡淡的男子麝香,飘然欺近过来。 她怒叫一声,猛然回头,指头往前一戳,果然就正中目标,戳中宫清飏的胸膛。 「滚远点,我要工作。」她一字一戳,力道极大,恨不得能在他胸口戳出几个洞,看看能不能让他失血过多,别再像块牛皮糖似的,老是黏着她不放。 「我不会打扰你的。」他保证,端详着她的怒容,神情更莞尔了。 「但是,你会让我分心啊!」 在幽暗的灯光下,那双温柔的眼,似乎陡然一亮。他静默不语,只是看着她笑,目光比先前更柔了几分。 不知怎么的,那无言的注视,竟让她心头一跳,胸口里有某种奇异的感觉,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莫名的觉得有些慌,连忙撇过头去。 可恶! 她无声的咒骂,咬住红唇,赌气的掉头:心里气恼这个男人,却又更气恼自己。 只不过是个男人啊!就算是他比寻常男人更俊美、就算是他比寻常男人更聪明、就算是他比寻常男人更有勇气,面对她的殴打、她的咒骂、她的坏脾气,却仍能温柔依旧,但她也不该如此没用,连他的一笑都抵抗不了吧? 酱室的深处,因为灯光无法照入,显得更加阴暗。十九改变战略,不再试图赶人,选择彻底忽略宫清飏,就希望他自个儿觉得没趣,会早早离开。 她走到最角落的一个较小的香杉木桶旁,掀开密封的盖子,开始搅拌酱泥,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她管理整间酱场,这类的粗重活儿,照理说是不需亲自动手,只是这一缸的酱油非比寻常,她格外慎重,不愿假他人之手,坚持全由她处理。 酱泥翻搅,一阵芬芳逸出,宫清飏站在一旁,剑眉微挑,察觉出其中的不同。 「这一桶酱油里,多添了薏仁?」他凑近过来,挑眉问道。 她没吭声,像是没听见他的问话,继续搅拌酱泥。只是,她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倒是有些诧异,没想到他的嗅觉这么灵敏。 身后那温吞的声音又传来。 第18页 「就是你先前跟龙无双,一起去抢的那批薏仁?」 她搅拌酱泥的动作,略微一僵,还是没有回头,心里却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杀人灭口。 「那是要进贡给皇家的上好薏仁。」宫清飏注视着她的背影,即使得不到回答,也坚持追问。「凭着唐家酱场的名义,你想要那批薏仁,大可以直接向皇家索取,何必冒险去抢?」 他对龙无双的种种恶行,全都瞭若指掌,那次私抢贡品的内幕,当然也知之甚详。以往,他就算是再不贊同,也不会吭上一声,但是,如今这事情扯上了十九,他不得不多问几句。 私抢贡品,可是重罪。虽然说龙无双身分特殊,天大的事情都可以压得下来,但是十九毕竟只是一介平民,要是皇家真想追究,第一个倒楣的绝对会是她。 噢,这傢伙怎么这么烦啊?! 十九拧着柳眉,不耐的把搅拌酱泥的木棒重重一扔。 啪的一声,木棒拍着酱泥,浓香四逸的褐色酱汁溅出,有些落到她的衣裳上,有些则溅着了她的脸。 「你懂什么?」她回头瞪着他,用手背去擦那些酱泥,却把酱渍染上了脸,漂亮的脸儿被污得像是花面猫。那几许的酱痕,更衬托得她的粉颊,白嫩得像块豆腐似的。 「就因为不懂,所以才要问。」他温淡的回答。 她翻翻白眼,用教训门外汉的口吻说道:「贡品送人京城,还得经过层层检验,才能进入皇宫。接着,又要经食官排定日期、检测品质等等。就算是皇家真的允了我,把那批薏仁送给唐家,等我拿到手,薏仁的香味也老早就走样了!」 她从古书里看到,有种作法繁复的薏仁酱油,唐家的前几代都曾经尝试酿制,却未能成功。而她艺高人胆大,确定只要有新鲜的上好薏仁,就能酿制出那失传已久的绝妙滋味。 「所以,你就跟龙无双联手了?」宫清飏又走近了几步,垂眼望向那缸得来不易的薏仁酱油。 她耸了耸肩膀。「我答应了,酿造成功后,就分一半给她。」 那俊美的眉目叙得更深,许久后才抬起来,眼神中非但没有半点责备,反倒还有几分似笑非笑。 「那么,这薏仁酱油做得如何?」 「哼,有我亲自动手,哪里还可能会不好?」十九得意的说道,表情自信极了。 他喔了一声,凑近她花花的小脸,眼里藏着愈来愈浓的笑意。「我代表龙门客栈,算是个买主,总得关心一下品质。」 「什么买主?你们那间客栈,根本就没付过钱!」她瞪着他,实在很想一拳打在他那高挺的鼻樑上。 宫清飏像是看穿她的想法,又勾唇微微一笑,笑得她心跳加速,连拳头都松了。 「就算是未曾付钱,但你不能否认,龙门客栈是唐家的顾客,我身为掌柜,总得关心一下品质。」短短几句话,由他嘴里说出,虽然礼貌得很,却清楚的传达,他对这缸酱油的质疑。 「那你想怎么样?」杏眼圆睁,因为他的质疑,几乎要喷出火来。 「可否让我先尝尝,试试味道?」 这有什么问题?! 「可以!」她立刻答应,弯腰就要去拿枸子,舀些酱泥给他尝尝。 她的酿酱技术,堪称是天下第一,否则哪里能满足那挑剔的龙无双?尤其是这缸薏仁酱油,可说是她的自信之作,只要他尝上一口,说不定会连舌头都吞下去! 「不用拿杓子了。」宫清飏却开口阻止。 「不用?那你要怎么尝?难道想整个人趴进酱缸里吗?」她睨着他那身洁净的白衫,双手环抱在胸前,笑得不怀好意,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直接尝就行了。」他轻描淡写的说道,下一瞬间,却突然俯下身来,俊美的容颜凑到她的脸庞旁,近到两人的呼吸交融,连发丝也几乎要缠在一块儿。 然后,他探舌,徐缓的、仔细的,舔去她颊上的酱痕—— 十九僵住了。 呃,他、他他他他他——他做了什么? 他舔了她?!这个男人舔了她? 「滋味果然绝妙。」宫清飏衷心的赞美,指尖轻轻的摩挲着她的红唇,享受她因为过度震惊,而吐不出半句咒骂的片刻宁静。 十九仍旧全身僵硬。 她原本以为,吻她的唇瓣,已经是他所能做出最亲昵的举止了,没想到他还得寸进尺,舔尝了她的颊。颊上暖烫的湿意,勾出最暧昧的刺激,这么煽情的动作,让她脑袋发昏,粉脸更是烫得有如火烧,红润得像抹上千层胭脂。 静默在四周蔓延,半晌之后,十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吐出口的话,仍然破碎而难以成句。 「你你你——你怎么——」 「嗯?」 「你——」 天,她居然连骂都骂不出来! 「我只是尝尝味道。」他嘴角噙着笑,恰然自得的回答。「你是怕我尝得不够仔细,想要我再试一次吗?」黑眸里闪烁着火光,暗示着他这一次会品尝的,是更甜美的软润。 「你——滚开!」 十九这才回过神来,双手一撑,用尽全力推开他,掉头急急忙忙的往外沖,不敢再跟他共处一室。 对了!只要离开酱室,到了外头的广场就行了,那儿人多,会安全一些!至少在小孩子们面前,他总不敢太放肆吧? 短短数日的光景,情势已然丕变,她这只母老虎,非但还没「吃」到那头白羊,反倒还被追着跑,狼狈得需要依靠人群,寻找掩护,才能勉强挡住他的「攻势」。 她痛恨自己,竟变得如此窝囊,偏又无计可施。这个该死的男人,就是能找出深藏在她性子里,连她都以为,根本不存在的羞赧—— 十九用袖子在脸上乱抹,想抹去颊上的暖烫,但是一踏出酱房,看见正在外头忙碌的师傅们,粉脸顿时又红得要冒烟。 一如往常,广场上人数不少,因为从木匠那儿刚送来新的木桶,全叠在墙边,以手臂般粗的绳索固定捆绑,堆成一片桶墙。男人们吆喝着,绑紧绳索,还把孩子们赶开。 与生俱来的强烈责任感,压过女性化的慌乱,她镇定心神,深吸一口气,走到男人们的身旁,又开始指挥众人。 「欧阳师傅,桶墙别堆得太高,免得发生危险。」她指示着,才刚站定,耳边就陡然听见某种怪异的声音。 师傅们也听见那阵声响,纷纷停下动作,表情渐渐从疑惑转为恐慌。 固定那片桶墙的绳索,居然松脱开来,巨大的木桶摇摇欲坠。几个师傅连忙冲上前,试图扯住绳索,但却还是慢了一步,桶墙已经崩塌了下来,轰隆隆的往下滚。 男人们慌忙走避,惊险的避开木桶,却没想到,后头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为了捡一颗乱滚的球儿,罔顾大人的警告,傻傻的跑了过来。 「小鱼!」 「快跑啊!」 「啊——」 人们惊叫着,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咆哮声,同时响彻云霄,每个人都急红了眼,那娃儿一抬头,看见滚来的木桶,早巳吓傻了,无法动弹,只能瞪大了眼,无助的站在原处。 第19页 纤细的黑衣身影,率先沖了出去。 「十九!」踏出酱房的宫清飏,疾声喝道,却来不及拦住她。焦急与关切,让她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转眼已窜进广场中。 但是,她的动作虽然快,却只来得及冲到小鱼身旁,紧抱住小娃儿,来不及飞身退开。轰隆的巨响转瞬迫近,一个巨桶朝两人冲撞过来,她咬紧牙根,只能用身子护住孩子。 沉重的木桶,重重撞上她的肩—— 痛! 痛楚在十九的肩上爆开,疼得她眼前一花,双手却把孩子护得更紧。在她疼得发黑的眼中,朦胧看见一道白影,如箭般的冲来,但更多的木桶,也无情的砸下来。 她只能绝望的闭上双眼。 风声在她耳畔呼啸。 人们的惊呼声、木桶轰隆滚动逼近的声音,全都被风声取代。 十九痛得太厉害,而且抱住她的力量,是那么强大而难以抗拒,她无法动弹,只能乖乖的被抱回房里。 即使双眼仍然紧闭,她也能猜出,抱着她的人一定是宫清飏,只有他才有如此精湛的轻功,能在那危急的瞬间,抢在木桶碾来前,把她从鬼门关前救出来。 轻盈的白影,抱着她进入房内,将她放回床上时,动作极为轻柔,仿佛在对待着最珍贵、最脆弱的宝物。 「小鱼呢?」她咬牙睁开眼,疼得额上渗出点滴冷汗,心里却还惦记着那个孩子。 「他很好,没伤到一根汗毛。」 那娃儿因为有十九的捨身保护,幸运的毫发无伤,只是吓得不断哭泣。宫清飏一救出两人,就把孩子交给几乎吓昏的林家婶子,这才抱着她回房。 听到小鱼平安无事,重压在她胸口的那块巨石,这时才落了地,但是这么一放松,痛楚就如巨浪般涌来,她疼得脸色更白,再度闭上眼睛。 肩上的疼痛愈来愈剧烈,但是有某种轻柔的抚触,隔着她的衣衫,轻重有度的揉按她的四肢,在她身上四处游走—— 十九又惊又怒的睁开眼,赫然看见,宫清飏居然坐在床边,用宽厚的大掌,一寸寸的抚按她的身子。 「你——姓宫的!你——你不要乱摸——我——」她挣扎着,极力想抗拒,无奈肩上带伤,只要一动,就痛得头昏眼花。 宫清飏眉目垂敛,依旧按住她,掌心透力,沉稳强大的内力将她压回床铺,不让她因胡乱挣扎而伤着自己。 「我只是想看看你伤得如何。」他说道。 「那就用『看』的啊,干么动手动脚的?」她怒骂着,却根本无力反抗,当他的掌,来到她的肩头时,小脸已经惨白得像是雪花。 为了与痛楚对抗,她紧咬着唇,柔软的唇瓣甚至被咬出伤口。 「你的肩膀脱臼了。」宫清飏俯下身来,注视着那张青白的小脸,抚着她紧绷的秀美下巴。「十九,别咬着自己,要是痛的话,可以叫出来。」 废话,她当然痛! 只是,她倔强过了头,无论如何不想示弱,就算是痛得唇色发白,却仍紧咬着唇,瞪着近在咫尺的他。 瞧她那抵死不肯喊疼的模样,宫清飏也不再劝,只是嘆了一口气,眉宇间透着几分怜宠,深邃的黑眸检视着她的肩伤。 她不耐烦的开口。 「喂,你是看够了没?还不快去我家,找赛华陀来——」 暖烫的薄唇突然贴上来,吞咽她的话尾,封缄她软嫩的唇。他毫无预警的吻住她! 十九瞪大双眼,气得倒抽一口气,却让他觑得机会,迳自长驱直入,将舌餵入她的口里,放肆的吮尝,纠缠她口中的柔软。 妈的,她都痛得快昏过去了,这傢伙居然还要占她便宜! 连串的咒骂在脑海里闪过,还没吐到舌尖,她受伤的肩头陡然一紧,跟着就是清脆的一声—— 喀啦! 疼痛瞬间消失,脱臼的肩臂被推回原位,她顿时一愣,还没能反应过来,那肆虐的薄唇,已经撤除对她的侵略。 「还痛吗?」宫清飏好整以暇的问,掌心按着她的肩,轻轻的揉按,舒缓她被撞伤的不适。 她挥挥手臂,发现脱臼的伤处已经恢复大半,虽然不到活动自如的程度,但是最起码不再疼痛。他的手法巧妙,只是一推,就化解她的疼,而那突如其来的一吻,原来是故意要让她分心。 明媚的眸子略眯,在心里把他的功与过,加加减减的算了一算。 哼,就算是他救了她,又替她疗伤,那又如何?!他也轻薄了她,吻了她的唇,还在她身上摸摸揉揉的,所以那声道谢,理所当然可以免了! 宫清飏却温吞吞的开口。 「十九,你的性子太莽撞了。」他难得的眉头微拧,想起先前那惊险的一幕,若不是他轻功绝伦,及时赶到,这鲁莽的小女人,跟那捡球的娃儿,只怕都会被当场压死。 她捏起拳头,因为他的评语而恼火,不爽的大声嚷嚷。「我性子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即将成为我的妻子,你的事当然与我有关。」 「我不想嫁给你啦!」 「我说过了。」他莞尔一笑,眼色却坚定如石。「不行。」 「就算我不愿意,你也要娶?」 「你不会不愿意。」 「我就是、不、愿、意!」她咬牙切齿的说,气到快把贝齿咬碎了。她开始怀疑,这傢伙要不是耳朵有问题,就是脑袋有问题,不然怎会压根儿听不进别人的拒绝? 宫清飏又是一笑,不再浪费唇舌,採取最直接的方法说服她,探手滑进她的发,按住她的小脑袋,轻而易举又偷得一吻。 「啊,你——」她连忙举手阻挡,还是阻止不了他的欺近,修长的身段,被他搂进怀中,丰盈的柔软,也被迫紧贴着他的胸口。 这一次,他吻得很轻很柔,薄唇刷过她的唇瓣,像是蜻蜒点水般滑过,接着就肆意在她粉颊、眼睫,以及敏感的耳游走,用灼热的呼吸,撩拨她生嫩的反应,让她的全身,窜过难以抑制的敏感轻颤。 这么温柔的攻击,反倒让人最难抗拒,她的全身都软了。 唔,不行不行,她得快快振作,清醒过来,再一脚把宫清飏踹下床——唔,她、她要——不行,她得—— 他吻上了她的耳,吮吻着她的耳垂,把她脑子里的抗拒,也一併吮走了。 不、不行,她—— 晤—— 抗拒的意识愈来愈薄弱,原本抵在他胸前,想推开他的小手,不知何时也圈绕住他的颈项,柔润的丁香小舌,终于不敌诱惑,生涩的学习他的方式,开始回吻他。 宫清飏离开时,她已经被吻得昏昏沉沉了。 隐约中,只记得他的俊脸上,仍是挂着温文的笑,表情斯文如常,眼里的火炬却热得像是要把她烧融。 除了吻她,他倒是没有什么更过分的举止,但是那或轻或猛的吻,已远比春宫书上所画的一切,都更香艷缙络,被他吻吮过的唇,至今还留着他的味道。 她茫然的伸手,触着自个儿的唇,思绪全乱成一团,被宫清飏前后截然不同的举止,弄得无所适从。 第20页 老实说,会选中宫清飏,除了贪图他的样貌,也是因为见他温吞斯文,这几年来,老是被龙无双欺压着,她这个旁观者,理所当然的就以为,这男人该是很好摆布的。 哪里晓得,这看似好欺负的男人,其实比谁都棘手,连她这个京城第一悍女,遇上了他也要吃瘪。原来,他看似可欺,是因为愿意让龙无双欺负—— 不知怎么的,想到了这里,她胸口一闷,口舌泛酸,比尝到腐败的坏酱更不舒服。 门上传来轻响,接着戛然而开,满手捧着锦盒的陈嫂,眉开眼笑的走进来。 「小姐,您睡了吗?」陈嫂走到桌边,把手里的东西全搁下,在桌上堆成一座小山。 「没有。」她随口回答,咽下嘴里酸熘熘的怪滋味,翻身坐起来。 陈嫂双手乱摇,急忙凑了上来。 「啊,小姐小姐,快躺下,宫大掌柜吩咐了,要你好好歇着,他已经去请赛华陀来了。」 先前的意外,把大伙儿都吓坏了,亏得是宫大掌柜出手,才没有酿成惨剧。因为这天大的功劳,酱场里所有人,都对他崇拜极了,纵然嘴上不敢说,心里却都已经把他当成姑爷般敬重。 十九正侧着头,拆解发辫,重新编绑,听见陈嫂提起宫清飏,穿梭在发丝中的指立刻僵硬了。 「他吩咐?」她冷冷的问。「他吩咐我就一定要听吗?」 陈嫂一缩脖子,不知是说错哪句话,惹恼了小姐,只得闭嘴不敢多话,转身又去整理桌上那堆礼盒。 「这是什么?」十九绑妥发辫,走到桌边,明眸睨望着满桌的锦盒。 「呃,是礼物。」 「什么礼物?」 陈嫂偷瞄了她一眼。「是——是——是祝贺小姐即将出嫁的贺礼。」 唐家是百年的酱料世家,来往的富商高官极多,一听见唐十九即将下嫁宫清飏,全都争相送来贺礼,赶着要给她添添喜气。 十九的脸色更难看了。 「谁说我要嫁的?全给我退回去!」她恼怒的说道,伸手一挥,还打翻了其中一个锦盒。盒盖翻落,露出里头绣着金银丝线的大红喜帕。那艷丽的红,看在她眼里显得格外刺眼。 陈嫂吞咽口水,硬着头皮求证。「全、全部要退吗?」 「当然!」 「但是,贺礼太多,要全部退还,只怕会花费不少时间跟人力。最近几缸酱都要开缸了,可能凑不出人手——」陈嫂的头愈垂愈低。 「不过是几个盒子,哪里需要多少人手?」 「呃,那个——呃——不只这一些。」 「还有?」十九抓起那条大红喜帕,用力捏在掌心,活像是想把那块帕子捏烂。 陈嫂的头快贴到胸口了。「是啊,全堆在外头了。」 她不耐烦的转过身,才往门口看一眼,整个人就僵住了。 只见上百份贺礼全堆在门外,酱场里几个妇人忙着整理,兴高采烈的谈论着,这些贺礼有多么精緻昂贵,手上的动作十分谨慎,仔细把锦盒排好,打算等会儿全送进小姐的房间。 十九紧握着喜帕,瞪着那些礼物,脑子里仿佛有一把火,正在熊熊燃烧。 好啊,这些送贺礼来的人,难道全都以为,她一定会嫁给宫清飏吗?她明明就当街嚷着,说过不愿意出嫁,那些人是耳朵聋了,还是压根儿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愤怒在她脑子里发酵,迅速淹没她那少得可怜的理智。 哼,她为什么非得要嫁宫清飏?打从一开始,她就只是想生孩子,从没想过要嫁人。如果说,要跟他生孩子,就非得跟他成亲,那么,最多她「另请高明」就是了! 主意既定,十九扔下喜帕,举步就往外走。 「小姐,您、您要去哪里?」陈嫂追出来,在后头高声问着,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没有回头,反倒走得更快了。 「去找男人!」 第七章 才刚用完早膳,唐十三坐在亭子里,喝着上好参茶,赏着满园盛开的奇花异车,远远的就看见宝贝小妹,柳眉拧紧的走了过来。 「你找到了吗?」她一踏进亭子,就开门见山的问。 要做邪门的事,就得找上专走邪门的人。她的十八个哥哥里头,对这类邪门事儿最感兴趣的,该属开妓院的十三哥。 昨天,她离开酱场后,就直奔妓院,找到花天酒地的唐十三,噼头就要他去替她找个男人,还给了他一日的时间去安排妥当。这会儿一日的时间已过,她理所当然的登门来要人。 唐十三搁下茶碗,望着那张艷丽的脸儿,一脸为难,不答反问。 「小妹,你确定吗?」 「你有意见?」她眼儿一瞪。 唐十三装模作样的嘆了一口气。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你别再罗罗唆唆的,浪费我的时间!你究竟找到人选没有?没的话,就快说,我干脆自己出去,再去找一个!」十九烦躁的一拍桌子,掉头就要走。 「等等、等等,要人当然是有!」见自家小妹心意如此坚决,唐十三怕她出去胡乱找个五四三的杂碎,连忙起身阻止。「我已经替你找到合适人选,还让他在东厢客房里等着。」 「是谁?」她停下脚步。 「塞外金刀,韦长风。」 「你把事情和他说清楚了?」 「我当然说了。」唐十三无奈的点头,把妹妹说的条件,又重复了一次。「一夜风流,只求借种。」 「他愿意?」 「是。」 「那好,我现在就去。」 十九抓起木棹,掉头往东厢房奔去,连声谢也没跟哥哥说。 见宝贝小妹扬长而去,唐十三重新坐回椅上,注视着那远去的窈窕背影,一面拿起瓷杯喝了口茶。 「十三爷,这样好吗?」始终站在一旁的小山子,眼见小姐远去,终于压抑不了心里的担忧,忍不住开口询问。 「不好成吗?」唐十三摸摸嘴上的两撇小鬍子,手持着羽扇,往外头一指。「总不能真让她到外头,随便抓个男人吧?要是让她遇着像是几年前,那个坏了罗家小姐名声的淫魔。到时候就算她不想,也会被人强了去的!」 「这——但是——那个——若是——」小山子吞吞吐吐,猛擦冷汗,是来是去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知道,你是要说大掌柜那儿,是吧?」 「欵!」小山子连忙点头。 唐十三挥着羽扇,凉凉的说道:「放心,我一早就派了人去通知大掌柜了。」 「咦?」小山子看着十三爷,再瞧瞧东厢的方向,惊慌的跳起来。「可是——小姐——塞外金刀——再加上大、大大大大掌柜的,会打起来吧?」 「是啊。」唐十三咧嘴一笑,先前无奈的表情,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坐在戏台下头,预备看好戏的期待神情。 「十三爷,您这根本是在捣乱啊!」小山子失声唉叫,一想到即将有大战要开打,就忙着想找地方避难。 「呋,什么捣乱?」唐十三举扇,往小山子后脑敲下去,挑眉哼声道:「你没看那宫清飏,一副十九理所当然就要嫁他的模样。嘿嘿,想娶我家十九,可没这么简单。宫清飏要是连这等小事都没办法解决,就代表他本事不够,没资格当我唐家的姑爷。」 第21页 说完后,他又喝了一口茶,望着东厢的方向,调了个最舒服的坐姿、选了个最安全的位置,准备欣赏即将开锣的热闹好戏。 唐十九行色匆匆,急步来到东厢房,当她一把推开东厢房门,房内只见一个男人,正背着她端坐在桌边。 有那么一瞬闾,宫清飏那清逸俊雅的面容,倏忽在脑海里闪过,她心头一跳,头皮有些发麻,觉得自己仿佛就要犯下什么错事。脑子里嗡嗡作响的警钟,让她几乎就要打退堂鼓。 桌边的男人,一听见声音,立刻喜孜孜的站起来。 「唐姑娘,你总算来了!」一见唐十九艷丽明媚的美貌,他的眼睛都亮了。 十九闻声,瞬间拉回心神,对先前的短暂动摇,感到愤怒又烦躁。 开什么玩笑,她只是要生女儿,根本不想成亲,要是不快快解决这档子事,她一定会被爹爹,以及那该死的宫清飏,逼着非得嫁给他不可。 唯今之计,要摆脱宫清飏,以及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婚事,就只能另外找个男人,快快怀孕生女。 主意既定,她走入厢房,把木棹往桌上一放,不客气的问道:「你就是那什么金刀的?」 那男人的眼睛,还是黏在她身上。 「是,在下就是塞外金刀,韦——」 「别说废话,脱衣服上床!」她冷漠的打断,根本不在乎这傢伙姓啥名啥,只想快快完事。 「好,爽快!」韦长风一听她如此豪放,顿时心花怒放,急忙七手八脚的脱去外衣,自动就往床上躺。 十九站在床边,看着那非常乐意「配合」的男人。不知为什么,她的双脚就是黏在地上,丝毫没有先前那种强脱宫清飏衣物时的冲动,甚至忍不住严苛的挑起毛病。 跟宫清飏相比,眼前的男人头发太黑太粗、胸膛不够结实,一身皮肉看来又粗又硬,那张脸也太丑了些…… 该死,这个韦什么的其实并不丑,而是那傢伙太俊美了! 十九恼怒的皱眉,气自己到这时候,居然还会想起宫清飏。她一咬牙,决心豁出去,快步走到床边。 但是,才一靠近,她又觉得他身上的味道不对,闻起来不像宫清飏那般舒服好闻。她眉头皱得更紧,不信邪的揪着对方衣襟,凑上前去嗅闻。 天啊! 一阵扑鼻的汗臭味,熏得她头昏眼花,出门前才吃下的早餐,这会儿全在胃里造反,一股脑儿的涌上喉头。 不行,她要吐了! 成为她反胃主因的韦长风,却仍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急着要把内裳也脱了,才好快快跟这美人儿共赴巫山云雨。 十九噁心得好想吐,见那张俊美不足、急色有余的大脸,急呼呼的想凑上前来,她本能的闪开,才想起身,耳边却响起某种声响。 喀搭喀搭…… 她认得那声音,那是算盘珠子被拨动时,所发出的声响! 十九猛然回身,赫然发现,那个让她念念不忘——不、不对,谁会对他念念不忘?!那个杵在床边,不知何时出现的银发男人,明明就是让她又气又恼的那一个! 只见他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低头拨着手里的乌木算盘,节奏规律、不快不慢,那轻松悠闲的模样,仿佛他此刻是身处龙门客栈的柜檯,而不是她唐家的东厢客房。 算盘珠子喀搭喀搭的响,床上的两人却僵直不动。原本一个要吐,一个要脱,却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倏地全都冻结了。 半晌之后,宫清飏才停下动作,缓缓抬起头来,谦恭有礼的对着两人微笑。「别在意,我只是有事来找唐姑娘。不过,我的事可以等,两位请继续。」 继续?他杵在这里,冲着他们直笑,谁还有办法继续啊? 十九这时才回过神来,气沖沖的跳起来,回身叱喝。 「你来这里做什么?」 宫清飏还没回答,韦长风已经吼了出来。「你是谁?」语音未落,他已经抓起桌上的金刀,笔直砍了过去。 只是,这精准而威力强大的一刀,竟被轻轻松松的避开。韦长风心里一凛,色心冷了一半,这才发现,对方不是好打发的角色。 他深吸一口气,跳下床来应敌,一把金刀,瞬间舞得风雨不透。眼前的白影,却次次让刀锋落了空。 「这位爷您先别火。在下姓宫,名清飏。」他脚下左移右挪,挪移之间,神色轻松,保持微笑,客客气气的自我介绍。「在下只是京城里一间客栈的小掌柜。」 眨眼之间,三十六刀已过,韦长风却连那白袍的衣角都没碰到。虽然他心里有些发毛,但是身旁有美女观战,他只得赌上男性自尊,咬牙猛然挥刀,把拿手绝活全便了出来。 这回,刀势更猛,就见满天金光,连刀身都瞧不见影了。 十九脸色微变,眼见刀光乱闪,心口毫无缘由的揪紧,冲动的就想开口制止,没想到话都还没吐出口,眼前情势已然有了变化。 只见宫清飏定下脚步,不再闪动,稳稳杵在原地,金刀当头砍下,眼看就要把他的脑袋像是西瓜般噼开—— 刀锋噼近,就在噼及银发的瞬间,他陡然伸出右手,轻易以两指夹住锋利的金刀。 「大爷,还请高抬贵手,饶宫某一命。」宫清飏依旧是客气得很,嘴角也依旧挂着微笑,但那笑咪咪的模样,却让人打从心里发寒。 韦长风吓得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急忙收手想要抽刀,但那被夹住的刀锋,却是动也不动。 一股强猛的内力,排山倒海似的从刀锋袭来,震得韦长风虎口一裂,登时进出鲜血,根本握不住刀,只得连忙收手。 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想起,黑白两道皆有传闻,无数江湖豪杰、绿林弟兄们皆是争相走告,谣传京城里头,有三个人最是不能惹,一是严家少主,二是罗家总管,第三个则是龙门客栈的银发大掌柜! 韦长风这时才发现,自个儿是跟谁对了招,冷汗顿时湿透背嵴。 他握紧了流血的手,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的说道:「看、看你还识相,就、就饶你一命……」他边说边往门口退,话还没说完,人已转身飞逃出去。 「大爷,你忘了你的刀。」宫清飏扬声提醒,却见对方已跑得不见踪影。 「噢,大概是不想要了吧!」他笑着说道,抛刀握柄,将金刀搁回桌上,然后回身对着十九微笑。 她可笑不出来! 「宫清飏!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又恼又气,恼那什么金刀的,竟然如此没用,气眼前这男人这般恶劣,又火自个儿,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居然还会为他的安危担忧。 「没什么意思。」宫清飏瞧着她,还是那般温文的笑。「只是来找你商量,咱们成亲时,婚宴酒席该请几桌?」 「婚宴?酒席?鬼才和你成亲!你你你——」她气红了脸,一拍身下床铺,力道之大,差点要把床拍塌了。「我说了不嫁,你是听不懂吗?」 可恶!她好不容易找到「替用」的人选,虽说第一印象极差,害她险些吐出来,但是宫清飏不请自来,轻易就吓跑韦长风,她一见他那气定神闲的笑,就觉得有气! 第22页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是理所当——」他神色自若的说着,可话还没说完,木棹已经当头打了下来! 「去你的理所当然!」她火从心起,一招接着一招。宫清飏当然是照闪,她一木棹砸坏了桌,很快又打坏了窗棂。 「但是,岳父已替你答应了这门亲事。」他轻柔的说道,身形却未有稍停,已经飞退出门。 就在白影掠出房门的瞬间,一声砰然巨响震动唐家,东厢客房的门格,被十九一脚踹飞了。 「他答应了,那你就去娶他啊!」她火大的追出门外,木棹再度横扫过去。 眼看这小女人,是真的气坏了,宫清飏也不跟她硬来,只是施展轻功,掠出唐家高墙,往外头退去,只盼到了大街上头,她能收敛一些。 岂料,她这回气昏头了,愈打愈猛、愈打愈悍,就算上了大街,也没半点停手的意思,两人所经之处,皆被木棹砸得轰然乱响,人们纷纷争相走避。 「十九,」见她气得一发不可收拾,他终于伸手,握住她的木棹,止住她连绵不停的攻势。「砸坏东西,是要赔的。」 「放手!」她咆哮着,一掌朝他胸膛拍去。 不能伤她,宫清飏只好松手再退,神情无奈的开口又劝。「我想娶你,也是为了成全你想生女儿的心愿啊!」 「成全个屁!」她更加气怒,木棹使得更加凶狠,边攻边骂:「我说了几百次,不想成亲,只要女儿!你偏要和我作对,是聋了不成?那好,我找了个不需要成亲的男人来替补,你又偏要来坏事——」 木棹轰的一声,砸着林家门前的石狮子,瞬间就把那座威武的石狮子,敲成大大小小的碎石。 宫清飏神色一冷,深邃的眼中,闪过微乎其微的怒意,但嘴角微笑却始终没变。 「我坏事?我不过是站在那儿,什么也没做啊!」 「你——」她气得直喘气,高举木棹,狠绝的朝他重打下去。「你不要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人有『种』!你赶跑一个,我难道找不到另一个吗?」 语音才落,她手里的木棹,竟结结实实打中宫清飏肩头——砰! 木棹击中肉体的声音,让她陡然愣住了。 这一木棹,可是打得扎扎实实,扎实到她双掌发麻、虎口发疼,都能感觉木棹击中他身体后,传回来的强烈震动! 她没有想到,竟会真的打中宫清飏,更没有想到,竟会打得这么重—— 他为什么不闪?凭他的轻功,他明明是闪得过的! 十九脸色发白,心里莫名慌了起来,那阵心慌里还带着几分疼。她看着眼前动也不动的宫清飏,发现他因重击而身受内伤,嘴角渗出血丝时,双手没来由的一软,木棹掉落在地,滚到他的脚边。 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甚至直觉的想道歉,但是宫清飏的神情,却让她喉头发涩,半句话都挤不出来。 这么多年以来,她头一次看见,宫清飏脸上出现这种神情。他那温文的招牌微笑不见了,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温柔的神情,如今连一丁点的痕迹都不剩。毫无笑意的他,显得格外冷峻且漠然。 「既是如此,宫某也不好再打扰唐姑娘。」宫清飏慢条斯理的说道,抬手轻轻挥了挥左肩衣衫,神色淡漠,客气而礼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握紧了拳头,心头也不自觉的紧紧揪着。 「意思就是——」他直直看着她,眼神像是看着一个不相关的路人,淡然的语调,冷得像是腊月寒风。 「唐姑娘往后想怎么做,都随便你,宫某不会再过问了。」 天色阴沉沉的,厚重的灰云,在天边徘徊不去。灰暗的天色,像是压在众人的心头,唐家酱场里人人都闷着头做事,以往热闹的气氛,因为不明原因,全都烟消云散了。 站在酱缸旁的十九,视而不见的看着黑漆漆的酱油,脑子里却全是宫清飏那冰冷淡然的表情。 那天,他言明不再干预她的任何事情后,没再多看她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她在原处站了许久,虽然得到极力争取的自由,确定往后不再有他的纠缠,心里却感受不到半点欣喜,反倒沉重万分,像是有一块千斤重的巨石,被他那冷淡的言语、漠然的眼神,挪移至她的心口。 起初,她还想逞强,坚持贯彻对他的宣言,又逼十三哥找了个男人来。 当她走进房里,喝令那男人脱衣上床时,一双眼儿不由自主的望向门口,以为宫清飏又会出面阻扰。 哪里晓得,一直到「自愿者」已经脱得精光了,那银发白袍却仍不见踪影。她只觉得怅然若失,转头瞧见,那男人已经猴急的凑过来,想要一亲芳泽,满腔的沮丧,全都化为愤怒,当场把那光熘熘的倒楣鬼踹飞,火冒三丈的挥拳痛扁,还不忘开口教训。 「你不知道吗?这种事情得慢慢来的!」她脱口而出,说出宫清飏曾说过的话,心里一震,拳头也停住了。 被扁得满身是伤的男人,趁着她出神时,胡乱的抓了衣裳,含泪爬出房门,逃命去了。 十九捏着拳头,想着宫清飏曾说过的话。他对她说过许多许多的话,有时温柔、有时礼貌,而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那么的疏离冷漠。 唐姑娘往后想怎么做,都随便你,宫某不会再过问了。 唐姑娘? 他叫她唐姑娘?!原本,他早已改口,开始唤她十九的—— 这些天来,她像是掉了魂般,在酱场里飘荡,几次都在酱缸旁怔仲,双眼发直的瞪着缸里,仿佛能在墨黑的酱油里,瞧见他俊美漠然的面容。只是,她却又难以遏止的想起,没了笑容的他,是那么的冷漠。 那一天,他为什么不躲开?她下手那么重,他是不是伤得很厉害?经过这么多天,他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问题在她脑子里滚啊滚,却没半个有答案。 打从那时起,宫清飏就不曾再来过酱场,他反倒去了唐家,亲口告诉泪眼汪汪的唐威,说他无福娶她为妻,两家的婚约就此解除——她真的是自由了,再也不会有人,用温柔的笑,以及或猛或柔的吻诱惑她,或者是死缠烂打的追着她,逼着她快快成亲。但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快乐? 「十九?十九!」 有人在身后叫唤着,打断她紊乱的思绪。 「什么?」她猛然回神,才一转头,就看见唐威站在身后,满脸关怀的看着她。 「你还好吧?怎么对着酱缸在发愣?这缸酱有问题吗?」唐威低头,闻嗅着酱味,只闻见满缸浓郁的酱油香气,丝毫没有败坏的味儿。 「不,酱油没事,我只是在想些事情。」她摇摇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让爹爹看见她的失魂落魄。 「没问题就好。」唐威轻咳两声,将手中那瓮陈年老酱,小心翼翼的递给她。「来,捧好。」 「这是什么?」 「我珍藏了数十年的好酱啊!」唐威摊开手,一脸无奈。「前些日子,我答应无双姑娘,要送她一坛宝贝当谢礼。如今虽然婚约解除了,但是礼数仍不可失,这坛酱还是得送去。你要是没事,可不可以替爹跑一趟龙门客栈?」 第23页 龙门客栈? 那四个字,在她眼里点起了亮光。她咬着下唇,想起宫清飏是龙门客栈的掌柜,她要是去了那儿,就能看见他了—— 唐威见她闷不吭声,还以为她不愿意,脸立刻垮了下来,连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 「你不愿意吗?那、那,那我让小山子去好了。」唐威嘆了一口气,回头朝着正在做事的小山子喊:「小山子,那你——」 「我去!」十九匆忙打断爹的叫唤,把那坛陈年老酱抱在怀中。「我去就行了!」 唐威转忧为喜,乐得呵呵直笑。 「啊,是吗?那好,快送去、快送去!」只要这小俩口见了面,说不定还有机会呢! 十九的心,老早全都飞去龙门客栈了。她可不晓得,爹爹另有盘算,只是抱着那坛酱,匆匆忙忙就往外走,转眼就出了酱场。 第八章 天上的云依然厚重阴沉,灰濛濛的一片,像是随时会降下雨来。 玄武大街上的摊贩,就怕等会儿大雨倾盆,全都忙着收拾货品,抢着要在大雨落下前,把摊子收拾妥当。 十九捧着那坛陈年老酱,沿街疾行快步,愈走愈快。 她也不知自个儿在急什么,但就是急着想奔往龙门客栈,只要到了龙门客栈,她就能见到宫清飏了。 噢,她、她、她绝对不是想见他喔!而是——而是——她停下脚步,思索了一会儿,总算找出理由——对了,她只是内疚打伤了他,想去看看他痊癒得如何罢了! 想到这里,她重提脚步,快步又往前走。没一会儿,她已经走过大半条玄武大街,来到龙门客栈前。 客栈前人来人往,菜餚的香气、小二的吆喝声,以及饕客们把酒谈话的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她站在门前,捧着酱料欲踏步而入,明媚的双眼在屋内绕了一圈,直到落在柜檯边,瞧见那熟悉的身影。 她没察觉,自个儿的嘴角,因为见着他,竟微微扬起。但是,下一瞬间,当她瞧见柜檯旁的状况时,红唇微扬的弧度就冻住了。 柜檯前头,挤满了几位姑娘,抢着说话,全都在争夺宫清飏的注意力。他站在那儿,像是个统御三宫六院的君主,身处在一群争宠的莺莺燕燕之中。 「掌柜的,你何时要来我家布行坐坐啊?」 「嗳,掌柜的,您别理她,倒是有空的话,记得来咱们那儿玩玩。」 「掌柜的,您别听她的,来我这儿,我请您吃饼。」 「饼有啥好吃的,咱们这儿可是准备了上好的女儿红,爹爹说和您约好了下棋,您若是来了,爹爹一定会开坛和您畅饮的。」 只瞧那群姑娘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围在柜檯旁,纠缠那俊美的银发男人,差点没吵了起来。 宫清飏仍是气定神闲,只是微微一笑,就笑得那群女人们骨头全酥了,顿时全忘了吵闹,只能痴痴的望着他,像是聆听圣旨般,等着他开口。 「林姑娘,我若是有空,一定上您家布行,替无双姑娘订几套衣裙。」 「陈家老闆娘,您家的饼闻名京城,您要请宫某吃饼,我当然再乐意不过了。只是,这会儿,您相公叫的菜已经上桌了,还请您先去用饭,我一会儿忙完,就过去陪贤伉俪喝个两杯。」 「慕容姑娘,令尊的棋艺高明,改天我必带礼上门,向他讨教几盘。」 他笑容温柔和煦,用字遗词亲切而不失分寸,才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四两拨千斤,将一干女客们应付得服服贴贴,还二请回了桌位,甚至殷勤温柔的送了一位女客出门。 走到了门口,宫清飏抬眉一望,像是直到这会儿,才瞧见站在门前的十九。他那殷勤客气的神态,没有丝毫改变,直到送走了女客后,才回过身来,对着她微笑。 「唐姑娘,许久不见了,您是来找无双姑娘吗?」他笑语温温,言行与字句都十分礼貌,甚至此面对其他人时,都还要客气上几分。 十九仰起头,看着那张俊美的容颜,发现他脸上的笑容,虽然仍是赏心悦目,但是跟以往相比,却又有些不同,似乎少了些什么。 户外起了风,预告着即将降临的大雨,带着些许水气的风,穿门而入,吹拂了两人的衣衫。她陡然间察觉,看出那笑容跟先前有何不同。 宫清飏的笑意,只是噙在嘴边,却没有融进眼里。 他对任何人,都是笑到了眼里,甚至在接待那些女客时,也是那么温柔。唯独在面对她时,那双眼睛就变得格外冷漠,留给她的,只是应付陌生人的客套微笑。 瞬间,她胸口泛疼,怅然若失的感觉,像是浪潮般淹没她。她咬着下唇,觉得心口空荡荡的,就像最宝贵的东西,突然被人夺走般难受。 那个嘴角含笑、眼里冷漠的男人,雪上加霜似的又问了一句:「唐姑娘,你还好吧?」 唐姑娘? 她耳里听着他客套疏离的称呼,眼里看着他冷淡客气的微笑,心口的疼瞬间又爬升几级,疼得她的双眼竟湿润起来,再也看不清那张俊脸上的表情…… 该死,她是怎么了?! 她想哭吗?她在哭吗?这怎么可能?她从来没哭过,又怎么可能因为他的冷淡而哭? 只是,她的眼眶仍是湿润,不知怎么的,就是干不了……宫清飏的眸中,有波光一闪而逝,却旋即消失不见。他维持着客气的微笑,敛眉拱手。 「无双姑娘就在楼上,请唐姑娘稍候,我这就去为您通报。」 只要他唤她一声唐姑娘,她眼里的湿意就更加泛滥,几乎就快溃堤。她咬紧牙关,倔强的撑着,不让泪水滚出眼眶,远比肩膀脱臼的那日,忍着痛不叫出声更辛苦。 「不用了,我只是来送酱。」她喉头紧缩,好不容易挤出声音,也不管宫清飏是不是已经伸手来接,迳自就放掉那缸酱,然后转身,迎着突然变冷的风,头也不回的离开。 哐啷一声,酱缸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顿时香气四逸,乌黑的陈酱在石阶上喷溅流泻。 龙无双原本站在楼上,旁观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她压根儿想不到,十九竟会松手,让那缸酱给跌了! 她顿时飞身下楼,哭天抢地的唉叫出声,只觉得惋惜不已,一颗心又恨又痛。 「唉啊,我的酱啊!怎么会这样?我的酱啊!」闻着那绝妙的香气,她心中更恨,愤怒的指着那张俊脸。「你、你你你你——你竟然眼睁睁看她放手!你就不会去接吗?这可是唐家私藏的绝顶好酱啊!」她痛骂着宫清飏,一副恨不得掐死他的模样。 轰隆一声,天雷乍响,倾盆大雨终于倾泻下来,行人们争相走避,台阶上浓烈乌黑的陈酱,也随着雨水溢流,渐渐沖刷变淡。 面对龙无双的痛骂,宫清飏置若罔闻,只是静默的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看着逐渐淡去的陈酱,脸上的微笑也一点一滴的缓缓消逝,终至面无表情。 「哼,明明爱就爱嘛!干么装得铁石心肠?还浪费我一罈子的好酱!」龙无双不甘的抱怨,却见宫清飏抬起头来,神情冷峻,无言的望着她,一双眼冷得让人打从骨子里发寒。 第24页 从小到大,宫清飏对她都是逆来顺受、处处退让,即使她的命令有多无理、多任性,碍于对她娘亲的承诺,他即使不情愿,也会依言遵从。 只是,那张原本温煦的俊脸,这会儿却变得冷若冰霜,眼神锋利如刀。她从没见他露出过这种表情,嘴里的连篇怨言,瞬间缩了回去。 她再娇蛮、再任性,遇到情况不对时,也知道该要识时务的住口,不敢再去招惹宫清飏。 「喂,黑脸的那个,还不快点过来,把石阶清干净。」龙无双换了个人使唤,然后提起丝裙,走回楼上的特等席,继续享用美酒佳肴,平抚失去一缸好酱的伤痛。 外头的大雨,持续下着,雨滴溅入门内,溅湿了白袍。宫清飏缓缓转过身,走回柜檯后头,拿出乌木算盘,再度拨起算盘。 大雨哗啦啦的直下,客栈内算盘声喀搭轻响,规律一如以往。 整整一日,大掌柜俊美的脸上,从这场雨落下后,就再也看不见半点笑容了。 大雨下了整整—天。 十九在倾盆大雨中,摇摇晃晃的走回唐家,等到踏上唐家门前的阶梯时,整个人早已淋得湿透,连指尖都被冷雨浸得冰凉。 她不知道,为什么见着宫清飏冷淡的模样,自个儿就会这么难受。她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仿佛有人用手紧紧揪着她的心。 一踏进家门,奴僕们立刻拥上来,急着替她擦脸,几个嫂子也捧着干爽的衣裳,催促她快快换下湿衣裳,就怕她着了凉。 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对众人关怀的询问,全都沉默以对。 昏沉的回到房里后,她也不去喝嫂子端来的姜汤,迳自往床上一躺,蒙头就睡,甚至忘了拆解湿淋淋的发辫。 第二天一早,她在杂梦中醒来,一如往常的去了酱场,处理千头万绪的酿酱工作。 只是,她的脑袋仍旧昏沉,胸口一样的难受,脑海里一遍又一遍,不断出现宫清飏唇笑眼不笑,客气唤她唐姑娘的表情。 为了挥去脑中的画面,她发了疯似的工作,像颗陀螺般,在酱场内走动,把所有该做跟不该做的工作,全都一併揽上肩头,从白天一直工作到夜晚,累得回房后,一沾枕就倦极睡去。 她不敢让自己休息,怕一有空闲,就会想到宫清飏。更怕思绪会像是腐败的酱种,一发不可收拾的胡乱滋长,一旦想到他,她就会忍不住一直想下去,想他冷漠客气的笑,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但是,不论她再忙再累,他那冷漠客气的笑容,总会乘隙钻了进来,让她更烦躁,也更难受…… 眼看她眉头深锁,仿佛心不在焉,甚至还拆开已经封妥的酱料,再度尝了一次,站在旁边的小山子,再也忍不住的叫出声来。 「呃,啊!小姐小姐!」 十九搁下酱碟,倦累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那个——这缸酱油,您昨天尝过了啊!」小山子指着酱缸,一脸担忧的提醒。 这缸薏仁酱油,可是小姐精心酿制,准备要送进宫里。虽说,宫廷用酱,自然得多加小心,但是这缸酱油小姐昨儿个就尝过,确定滋味无误后,才要他封缸的,怎么这会儿,小姐又开缸尝了一次? 十九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个儿竟在工作时出了差错,重复尝了昨日已经封妥的酱油。 她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 「好吧,你再把它封起来——」话说到一半,她突然住了口,察觉方才无意间放入口的酱油,滋味有些不对劲。 这缸酱油,比她昨日品尝时,多了些许其他的味道。那味道的变化,非常非常的细微,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但是终究逃不过她灵敏的味觉。 「等等!」十九急忙开口,快步冲上前去,舀酱再尝了一口,脸色微微一变。 「味道不对。」她没有尝错,味道是真的有些问题。 「怎么会?」小山子大惊失色。这可是小姐亲自酿制的薏仁酱油,哪里可能会有差错? 「有谁碰过这缸酱油?」她神色严肃的问,抬头看向小山子,却发现视线竟开始变得模糊,全身的力气也像是被抽干,变得极为虚软。 十九双腿一软,连忙抓住酱缸。她用力的摇了摇头,想振作精神,维持清醒,但连波的晕眩却不断涌来,让她昏得难以站立。 「小姐、小姐,你还好吧?」 小山子关切的声音,听来忽远忽近,一股噁心涌了上来,胃部开始疼痛,起先像是针在刺,然后迅速加剧,很快的就痛得仿佛有刀在戳剌。她冷汗直流,再也支撑不住,抱紧小腹,呻吟着软倒。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不要紧吧?」小山子吓得面无人色,慌张接住她。 黑暗在吞噬她的神智,她极力抗拒,痛得全身颤抖,口唇发青,身子一会儿像是跌进冰窖,一会儿又像是被丢进火炉,忽冷又忽热。 那缸酱油被下了毒! 「酱油有毒……找……赛华陀……」十九用尽所有力气,睁开眼睛,揪着小山子的衣襟,喘息着嘱咐。「记住,别、别让人知道……」 事关唐家酱料的百年招牌,她就算是真被毒死了,也得守住自家招牌,绝对不能让消息泄漏出去。 「什么,有毒?!」小山子脸色发青,手足无措的抱着十九,还想多请示几句,却发现手中突然一沉。 十九已经昏过去了。 玄武大街上,只见黑马撒蹄而飞,骑马的人,虽然骑术不太精湛,但是却仍像是不要命似的骑得飞快。 「不好啦、不好啦!老爷、老爷,小姐她——」 黑马还离唐家的大门有段距离,小山子远远就看见唐威,立刻扯着嗓子,哇啦哇啦的喊叫出声。 正要进门的唐威,瞧见小山子骑着快马,抱着宝贝女儿回来,立刻撩袍迎上前来。 「发生什么事了?」他一把接过女儿,发现她脸色惨白、气若游丝,顿时又怒又急。 小山子扯住缰绳,几乎等于是摔下马。他不敢喊痛,吐掉满嘴的泥沙,匆忙上前报告。 「小姐她——她——」他突然咬住舌头,及时想起,十九昏迷前还慎重嘱咐,中毒之事绝对不可宣扬,只得改口说:「她、她,小姐她昏倒了……快快,赛大夫还在不在家里?」 「废话,我看也晓得她昏倒了。我是问你,她怎么会昏倒啊?」 「啊?啊……」 小山子欲言又止,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少人瞧见出事,都好奇的往唐家门口瞧。要是他在这儿,当众说出酱油有毒,唐家的酱料生意,只怕会就此毁于一旦。 不能直说,他只能胡乱的掰个藉口。 「呃,小姐是——是——小姐是气虚体弱,过度操劳,才会——」 唐威原本抱着女儿,就要往门里走,听见这个理由,却又停下脚步,气沖沖的瞪着小山子。 「胡说八道!」他的女儿身强体健,除了工作之外,还时常殴打哥哥们当作健身运动,又不是寻常人家里,那种娇滴滴、风吹就倒的姑娘家,怎么会气虚体弱? 第25页 「呃,这……其实是……」见老爷停了下来,小山子急得要命,又不能直说,脑中灵光一闪,便大声的喊道:「啊,小姐她、她患了相思病啦!」 唐威脸色一沉,倒抽了一口凉气,整张脸铁青得吓人。 正当小山子以为,这藉口也不管用时,却见老爷在下一瞬间,抱起昏迷不醒的十九飞身进门,还扯着嗓门直喊。 「老赛、老赛,快出来救人啊!我家宝贝要被龙门客栈那该死的的负心汉害死啦!」 「宫大掌柜终于抛弃唐家虎姑婆啦!」 「据说,宫清飏负心,唐十九心碎,不吃不喝数日,就快挂了!」 「唉啊,唐家大门深锁,几个时辰前,墙里还传来饮泣声,十九姑娘怕是凶多吉少……」 「不会吧?不是听说,那位神医赛华陀,刚好就在唐家作客吗?」 「看这情况,只怕连神医都救不回来呢!」 「听说,唐老爷子气得快中风啦,只怕等一会儿,就会派人去找宫大掌柜吧!」 各种流言在京城里流窜,因为一知半解,所以大伙儿猜得更起劲。京城里头的闲人们,全聚到龙门客栈,有钱的进门坐着,没钱的就在外头站着,观望一下也好。 人们坐满了一桌又一桌,低声窃窃私语,讨论最热门的话题,还不时偷偷张望,往柜檯后方的银发男子瞄上几眼。 但是,就没有人胆敢走过去,跟「当事人」打声招呼。不知怎么的,这几日来,大掌柜虽然笑容依旧,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让人一接触他的眼,就觉得全身发冷。 人们的诡异态度,对宫清飏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他只是冷着眼、挂着笑,一味的杵在柜檯里,算他的帐、拨他的算盘。 乌木做的算盘珠子,喀搭喀搭、节奏规律的响着,半点不受客栈里诡谲的氛围所影响。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逼近,客栈里客栈外的客人,全都骚动起来,纷纷往外瞧去。 宫清飏闻声抬首,只见唐家十三爷,快马赶至门前,身手俐落的从马鞍上一跃而下,疾行快步的直朝他而来。 「十三爷,今儿个好兴致。」他微微一笑,朝唐十三礼貌的一拱手。「您来咱们龙门客栈,是要喝茶还是用饭?」 「都不是。」唐十三一摆手,挥去准备上前招呼的店小二,神情严肃的看着宫清飏道:「我是来找你的。」 鹰眸一眯,俊容上神情未变,仍挂着微笑。 「不知道十三爷所为何事?」 「十九她——」 「唐姑娘当日说得十分清楚,不愿意下嫁宫某,是我无福消受美人恩。」宫清飏皮笑肉不笑,客客气气的朝外平伸出右手,摆明了要送客。「十三爷还是请回吧!」 看来,这傢伙被小妹气得不轻啊! 唐十三眯起眼,看出宫清飏深藏在笑容下,那蒸腾未消的火气。 那日的追打,他可是从头到尾,都躲在旁边远远观战,不但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看似温文的男人,是因为十九说了要再找其他男人借种,才会彻底变了脸色。 不过话说回来,宫清飏要不是真的在乎他妹子,也不会被她那一句话,气恼得当场翻脸。 如此一想,唐十三的心反倒定了下来,耐着性子再度开口。 「我知道,十九的行为是过分了点,但她向来吃软不吃硬,你这般逼亲,她会有反弹是一定的。」他替自个儿妹子说话,还绝口不提,他就是那「过分行为」的帮凶。 宫清飏神态平静,还是一样客气,再度重复。「十三爷,您请回吧!」 好,这傢伙当真是铁了心吗? 唐十三不肯放弃,脸色沉了下来。 「好!」他不耐烦的举手,阻止宫清飏说话。「我现在只问你一件事。她想见你,你去是不去?」 「抱歉,在下尚有工作在身,恐怕无法让唐姑娘随传随到。」宫清飏这回连笑容也没了,只是冷冷的、客套的微一颔首,便又再度垂眉,重新打起算盘。 「真的不去?」唐十三凑近柜檯,不死心的再问。 啪! 坚硬的乌木算盘当场破散,宫清飏这才停手,神色丝毫未变,连看也不看唐十三一眼,只是拉开柜子,拿出另外一个算盘,继续算帐。 唐十三也不是被吓大的,能在京城里开妓院,他的胆子自然比一般人大得多。他耸耸肩,冷笑—声。 「那好吧,我回去跟爹说,十九今生是无缘再见大掌柜了,让她趁早死心吧!」 这边话声刚落,就听一旁有人插话进来。 「哟,十三爷,好久不见啦!」一早就在外头,听足了街头巷尾的热门消息,赶着要去瞧戏的龙无双,拎着三亚酒晃了过来。 「无双姑娘。」见着了龙无双,唐十三的反应,跟父亲唐威相似,也是一派戒慎恭敬。 「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啊?」龙无双笑吟吟的,眼儿往柜檯瞄了一眼。「十三爷刚刚怎说,十九今生与我家掌柜无缘再见?不过是犯了相思病,没那么严重吧?我才要带壶酒,去给她探病呢!」 「若只是害上相思病,那也就罢了。」唐十三冷哼一声,瞅着柜檯里头,那面无表情、直打着算盘的宫清飏。「十九昏迷未醒,现在只剩一口气而已。」 拨算盘的指,顿时止住,宫清飏猛然抬眼,瞪视着唐十三,冰封似的表情,难得有了变化。 「你说什么?」他急声问道。「她怎么了?」 「要我再重复一次吗?」唐十三嘴角一掀,冷冷说道。「说不定在我重复的这当口儿,我那宝贝妹子,就已经咽气了——」 宫清飏心跳陡地一停,瞳眸转合,俊美的容颜,霎时间变得比他的满头银发还白。下一瞬间,倒楣的乌木算盘,又被他捏坏,这回因为力道过大,乌黑的算盘珠子竟哗啦弹了出去,滴滴答答的散落一地。 「快死了?不会吧?」 龙无双诧异的问,下一瞬间,却见一道白影从眼前窜过,闪身出了客栈。强大的气劲,逼得她连退数步,一时站得不稳,险些就要跌倒。 「啊,小心,别害我砸了这壶酒!」她一跺脚,气得开口就骂。「可恶,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 咦,柜檯怎么空了? 龙无双眨了眨眼,骂到一半的字句,全梗在喉头,害她一张嘴半张着,老半天都合不起来。 不会吧? 刚刚那个冲出去的人,会是她家的大掌柜吗? 第九章 无尽的黑暗,慢慢的褪了色,躺在床上的人儿,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房内熟悉的景物,十九轻吟一声,想要起身,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一时之间,她脑中有些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疲倦、如此软弱无力,胃腹之间,甚至还残余着些许的疼。 她挣扎着转头,双眸望见,床边那个教她日思夜想的银发男子。 是梦吗? 她咬着唇,用力合上限,诅咒着自己,竟连梦里都还在想着宫清飏。但是等到她再睁开双眼,那银发白袍的身影,却仍在那儿,没有消失。 第26页 他就站在桌边,把陶锅里的热粥舀到小碗里,动作优雅而自然,银发如丝般垂落,在透窗而进的光线下闪闪发亮。 乍然见到他,她心里没来由的一暖,几乎就想开口叫唤。但他却已听见声音,回眸望了过来。 那张面容俊美依然,优雅依然,冷淡的眼神,却也依然。 十九像是被当胸打了一拳,胃腹间的残疼,窜到了胸口,那种熟悉的紧揪感又来报到。她咬着下唇,奋力撑起自己,虚弱的质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宫清飏端着小碗,一双鹰眼瞅着她,只见她一脸倔强,虽然虚弱而苍白,却仍逞强瞪视着他,黑缎般亮丽的长发,散乱的披散在床上。 「你十三哥跑来,说你出事了。」他将粥碗放下,淡淡开口。「我来照顾你。」 「谁要你照顾?」瞧着他那冷淡的神情,她无端觉得委屈,胸闷得更难受了。「不情愿的话,你可以走啊!」 「我没说不情愿。」宫清飏来到床边,伸手协助她坐好,神色却波澜不兴。 十九仰起头,看着他俊美却泠漠的脸,明知不该再说,却又忍不住开口,有气无力的脱口怨道:「看你的表情,就是不情愿。」 他也不瞧她一眼,对她的蓄意挑衅更是充耳不闻,假装没听到,静默无语的重新又走回桌边。 其实,话才说出口,十九就有些后悔了。 她管不住自己的脾气、管不住自己的嘴,明知不该对他如此刻薄,却又见不得他的冷淡,见他转身时,她喉头一梗,以为他又要被她气走了。 谁知道,宫清飏不禁没有拂袖离去,反倒端了一碗粥,再度走回床边,撩袍在床畔坐下,先徐徐将碗里的粥吹凉,才舀了一调羹,把粥凑到她嘴边。 「既然醒了,就先吃点清粥吧!」他说。「你病的这几天,都没吃东西,肯定饿了。」 十九闷不吭声,垂首瞧着虚软无力的双手,一口气梗在胸口,好半晌才闷声说道:「我吃不下。」 瞧着她轻咬下唇,以贝齿折磨粉嫩的唇瓣,宫清飏知道她在斗气,忍着饿不肯喝粥,于是轻描淡写的开口。「我听外头谣传,说你食不下咽、卧病在床,是为了我而相思消瘦。」 「胡说!」她猛一抬首,懊恼的抗议。 她是中毒昏倒,哪里是因为想他,才会病倒的?唔——好吧,她愿意承认,她是有些想他啦,但是,绝对不是因为想他才病倒的! 「是吗?」宫清飏挑眉,将调羹再凑近了些。「那这粥,你吃是不吃呢?」 她抿唇瞪着他,知道要是再逞强不吃,肯定就要被他以为,自个儿是想他想得病了。 「哼,吃就吃嘛!」她赌气的开口,咽下送到嘴边的那口粥,没瞧见他眼里浮现一抹几不可察觉的笑意。 原本这一口粥,十九是吃得万般不情愿,但暖烫的热粥一入口就化,还带着浓郁的鸡汤香味,以及丁点淡雅的药膳滋味,不但不油腻,且极为清爽,一入口就让她全身暖了起来。 这美妙的滋味,她也曾在龙无双手里的碗中尝过。那时,龙无双坚决不肯跟她分享,还是她闻了嘴馋,实在好想尝尝,才用一缸桂花酱,跟龙无双换得一小口。 想当初,她一吃便上了瘾,死命追问龙无双,这粥到底是谁煮的,还想着要把这厨子挖角回唐家。只是任凭她怎么追问,龙无双就是不肯透露半句,还把那碗粥迅速吞下肚去。 万万想不到,事隔多年,她竟又能尝到这美妙的滋味。 「这粥是谁煮的?」十九咽下嘴里的粥,开口便问道,试着要从宫清飏嘴里套出煮粥者的身分。 「我。」见她吃了下去,他再舀了一口,送到她嘴边。 他爹的厨艺,虽然不及龙卿卿,但也已是艺绝一方的名厨。早在他离家之前,早已学得父亲的厨艺精粹,煮出来的菜餚,跟寻常的名厨相比,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九微微一愣,杏眼圆睁。 「你煮的?」 「是。」他挑眉开口,瞧见她那诧异的模样。「怎么,不合你的胃口吗?」 她瞪着宫清飏,好半晌才摇摇头,张嘴继续让他餵粥。只是,那粥虽然依然可口,尝进她的嘴里,却开始渗出些许酸味儿。 原来,当年龙无双视如珍宝,不肯与她分享的,是他煮的粥。 他煮的……他还为龙无双煮粥呢…… 又一匙熟粥入口,她细细品尝着那滋味,一颗心却直往下沉。 能让这碗粥尝来如此美味,还能不油不腻,非得先用中药炖鸡,熬至熟透入药,再将鸡汤放凉,捞起浮油,沥掉药渣肉层,用无油的鸡汤再去熬粥。其中所费的功夫跟时间极为惊人,岂只「用心」两字可以形容。 这些年来,他都为龙无双熬煮这种粥吗? 嘴里的粥,不但带着酸味,甚至开始有些苦涩了。 十九瞪着逐渐空罄的粥碗,无力的小手绞着绸被,脑子里乱闹闹的。 这么多年来,她太过清楚,宫清飏为了龙无双,是多么的尽心尽力。原本,她以为,他对龙无双的照料,只是为了遵守承诺,但现在看来,他的所作所为,在她的眼里,都有了别的涵义。 眼看宫清飏起身,走到桌边,再舀了一碗粥。她心里愈来愈不舒服,几乎要被酸意淹没,忍不住脱口而出:「其实,你是喜欢龙无双的吧?」 此话一出,正在舀粥的宫清飏,整个人突然一僵,连动作都停了。 她喉间的酸味更呛,呛得热气都涌上眼眶,还湿湿润润的。 就见宫清飏慢慢的、慢慢的转过头,用古怪的表情望着她。那怪异的神情,让她更气,眼里的热气聚得太多,仿佛就要溢出。 「你、你……你其实是想娶龙无双吧?」她指控的说道。 宫清飏那双鹰眼,闻言瞪得老大,脸上的表情可不只是怪异,活像是刚刚被人塞了块腐肉入口。 可恶,被她说中心事了吧! 十九瞧着他手里那碗粥,胸口一阵痛过一阵。 「想娶她就说啊!干么还来看我?」她又气又恼,双眼浮现一片水雾,怨怼的破口大骂。「你既然喜欢她,那干么不跟她说呢?是男人就干脆点!不然,我帮你去说——」 她说着就想掀被下床,但是腿儿才一着地,还没能站直,一阵晕眩就轰然袭来,她顿时眼前发黑,整个人一软。 还没软倒落地,宫清飏已经赶到,拦腰将她抱起。 「放开我!」她气得直槌他,却浑身无力,根本无法逼他放手,只得再逞强开口。「你、你这个没用的傢伙!我才不稀罕你的粥!」 宫清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凭她咒骂,依旧将她抱回床上。 瞧见她眼里的泪,随着她又骂又打,早已滑落粉颊,他反倒扬起嘴角,眼里的冷漠渐淡,逐渐恢复先前的温柔。 那日匆匆赶到唐家,见着躺在床上,血色尽失,昏迷不醒的十九,他几乎无法呼吸。 赛华陀语重心长的告诉他,她不只受了风寒,不只害了相思,还身中剧毒,昏迷之后就不曾再醒过。唐十三说她想见他,只是骗他来唐家的藉口。 第27页 只是,唐十三所说的话,倒不全是谎言,十九的确险些就要被毒死,要不是赛华陀恰巧在唐家,她只怕在当日就会丧命。 躺在床榻上的她,是如此苍白赢弱,让他心头发疼。虽然,对她找来其他男人,誓言另外找人借种之事,他仍怒在心头,但眼见她这般虚弱,他又无法离开,只得留下照顾她。 只是,他虽然悉心照料,直到她清醒过来,但对她的心思仍没把握,所以才冷淡、才客气,谁知道她竟会想岔了去。 看来这个小女人,嘴上虽然逞强,心里却是在乎他的。 他嘴角的笑,让她误以为,他是在笑自个儿,成串的泪水哗啦啦的直往下掉,她又恨又恼的想推开他,却被他箝住了手腕。 「谁告诉你,我喜欢她的?」宫清飏俯身靠近她,挑眉微笑。 「如果不喜欢她,你怎会替她煮了几年的粥?」她满眼是泪,火大的反问。 宫清飏一愣,笑道:「你该晓得,她如今只吃勺勺客煮的东西。」 「我是说客栈关店的这几年。」十九气愤的说。「明明是你、明明就是你!」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舌头,我尝得出来啊!」她气红了眼,火大的指责。「你们两个玩我啊?」 他闻言抵着她的额,轻笑出声。 瞧他笑得眼角眉梢都是弯的,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她恼得直想跳起来,狠狠的揍他一顿,却仍被他压制在床上,根本无力抵抗。 「你笑什么?我有说错吗?」她胡乱挣扎,伸出腿儿想踹他几脚,宣洩心中的怒气。 宫清飏避开她的腿,缓缓摇头,噙着笑问她。 「你吃醋?」 轰! 突然被说中心事,十九小脸瞬间胀得通红。「什么醋啊?我家酿的是酱,不是醋!」 「既然不是吃醋,那怎么你又气又哭的?」他伸出手,温柔抹去她脸上的泪珠。 十九被问得哑口无言,小脸更红,喉头一梗,只能又羞又恼的撇过头去,眼泪落得更急了。 瞧她那模样,宫清飏既好笑又心疼,轻捏着她的下巴,强逼她将脸转回来,语音极柔的开口:「我对龙无双百依百顺,是因为,曾对她娘亲有过承诺。」 「我知道。」这她早就知道了,她从小和龙无双一起长大,当然也晓得这事,「但是,你要是对龙无双没那意思,怎会如此任劳任怨?」 「听清楚了,我答应的是,在她出嫁之前,妥善的照顾她,她要我作什么,我就得作什么,没有第二句话。」宫清飏无奈的笑着,重述当年的一切。「当时,只要别让我娶她,要我上刀山都行啊,我当然是答应了。」 揪在她心口的结,似乎慢慢松开了。 她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忍不住又追问。「所以,你从来都不想娶她?」 他眼里嘴角都是温柔的笑,俯身吻了她小嘴一口,在她唇瓣上尝到泪水的滋味,然后才回答:「我想娶的不是龙无双。」 她的脸儿仍是红通通的,眼泪却止住了。 「那你……」她只问了一半,就问不下去了,一双眼儿却望着他,仿佛在期待什么。 他替她问出口。 「那我想娶的人是谁?」 十九点点头,仰头看着他,看见他眼里的温柔、嘴边的笑,看见那张俊容,在她眼前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终于近到两人的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宫清飏的答案,是轻落在她唇瓣上的两个字。 「是你。」 有了赛华陀的医术,跟宫清飏的照料,她身子逐渐好转。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嘘寒问暖,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为她日日烹煮佳肴,滋养她虚弱的身子。 互相确认心意后,两人的感情像是熟透了的酱,透着浓浓的甜。 因为吞下剧毒,她的身子仍十分虚弱,他对她呵护备至,甚至在大清早,就会来到她房里伴着,连梳发这种事,都要替她动手。 她曾经抗议,宫清飏却不肯退让。 「不,我坚持。」他定定的看着她,看得她脸儿羞红。「我喜欢你的发。」 经他这么一说,她的脸更红了,哪里还能抗议,只能松手,当真随他编绑她的发辫。这么亲昵的举动,似乎北那些亲吻,更能宣告,她从此之后是属于他的。 一日,才过晌午,宫清飏替她梳好了乌黑柔亮的发,巧手正在替她编着长辫时,门外却有人未经通报闯进来。 「哟,感情挺好的嘛!」龙无双提着一壶药酒,迳自闯进门来,大刺剌的坐上桌旁花凳,娇笑嘲弄着。「别的夫妻是画眉,你们这对冤家,是绑辫子啊!」 「关你什么事?」十九俏脸微红,瞪了她一眼。 「宫清飏是我家掌柜,我这个作主子的,关心自个儿属下,是理所当然啊!」 十九哼了一声。 「好,既然你提起了,我也就不客气了。咱们来算算,他这十几年来,在你龙门客栈做白工的事。」 「啊?什么做白工?」龙无双一愣,连忙把事情都推给过世的娘亲。「你明明知道的,当年是他答应我娘——」 「他是答应你娘要照顾你,却没答应不支薪啊!」十九说得一针见血。 「支薪?」 龙无双错愕的拉高音调,宫清飏也为之一愣。 「是啊,这十几年的薪水,都得一起算!」十九微微一笑,探手进他的衣袖,拿出他随身携带的乌木算盘,往桌上一搁,准备替他算算这些年来的薪水。 开什么玩笑,十几年的薪水耶,那可不是几两银子可以打发的! 龙无双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随即堆上满脸的笑容。「唉啊,十九,不要这样嘛,我们多年姊妹,别谈这么俗气的事。」 「就算是好姊妹,也得明算帐,我总要帮他讨回公道。」 站在十九身后的宫清飏见状,只觉心里既痛快又感动,搁在她肩上的手,不禁紧了一紧。 看来,他的确是娶对人了。 那么多年来,他被承诺压得不得翻身,受尽欺凌,直到如今才遇上一个,制得住龙无双娇蛮性子的人。 十九忍着笑,感觉到他的手劲,伸手覆住搁在肩头上的大手。 宫清飏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瞧龙无双那努力讨好的模样,差点儿压不住唇边的笑意,冲动得简直想冲出去大喊,苍天有眼啊! 龙无双瞪他一眼,两手捧着那坛药酒,百般讨好的凑了过来。 「来来来,十九,别谈那些烦人的事儿,你不是还病着吗?这些事等你病好了再说。你瞧,我特地拿这坛好酒,来探您病呢。」 见龙无双一副怕她要钱的模样,十九差点笑了出来。「我还病着呢,喝什么酒啊?」 「就是病才要喝,这可是补身的药酒。」龙无双盈盈笑着,一下子坐到了床边,亲热的挤在她身边。…旭酒呢,可是我从某个小气鬼那儿弄来的,你喝了快些把病养好,我们俩姊妹,才能再去抢今年的薏仁。唉啊,说到薏仁,我那坛薏仁酱油呢?算算时间,这会儿也该差不多了吧?」 她说着说着,想到先前十九封坛前,曾送了一小碟来,让她试尝过的绝美风味,不禁用双手捣住水蜜桃似的粉颊,兴奋得直呻吟,像只娇慵酥软的猫咪。 第28页 「唉唉,那香味、那口感,还没封坛前便这般绝妙,开封之后,想必更加香醇诱人,若是拿来蒸鱼、拌面,啊啊,光想就教我快受不了啦……」 「酱油被下毒了。」瞧她那兴奋的模样,十九慢条斯理的开口,当头泼她一桶冷水。 「什么?!」 她听错了吗? 十九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薏仁酱油里,被人下毒了。」 龙无双一惊,有如天雷直霹,整个人惊得跳起来,原先搁在腿上的药酒,也跟着摔破在地,洒得她一裙子都是药香。 她也顾不得裙子了,急忙又问:「你说什么?下毒?你骗我的吧!」 「没有。」宫清飏往她头上又泼了一桶冷水。「酱油是被下了毒,十九便是因此才中毒的。」 「不是相思病加上染着风寒吗?」龙无双瞪大了眼,抬头看着他。 「不是。」 「那、那、那我那坛呢?」龙无双不死心,白着脸追问。 唐家酿的特级酱油,每年有两坛送往皇宫,另一坛则是被贪吃爱食的龙无双私下订走。 见好友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十九同情的摇摇头。「我让人验过,三瓮都被下毒了。」 龙无双饱受打击,小手抚着心口,眼眶含泪,一副受创过深,快要昏倒的模样。 「那下毒之人专挑御酱下手,必为毒害皇家,可能是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才三瓮全投了毒。」宫清飏开口解释。 「那、那这是真的?你们没骗我?」她咚咚咚连退三步,无法置信的坐倒在椅上。 「是。」宫清飏点头。 龙无双再看向十九,只见她也点了点头,心里的希望之火全灭了。她虚弱的抚着额,只觉得头晕目眩。 「啊啊——我的薏仁酱油——我等了那么久啊——下毒?竟然被下了毒!可恶,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羔子?竟然坏了我一整瓮的薏仁酱油!」她愈说愈气,一想到数月的期盼等待,全都落了空,她气得简直要翻脸了。 再且,想到那个王八蛋,竟然差点害死天下第一会酿酱的十九,让她险些再也吃不到那些绝妙的好酱,不由得更加火从心起。 「那该死的傢伙!胆敢坏我食酱!」龙无双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气极败坏的娇斥道:「我翻遍京城,也要把那傢伙找出来。」 「不需要翻遍京城。」宫清飏开口。 「为什么?」 「能在酱料里下毒的,一定是内贼。」 十九一怔,小脸微白,抬眼看着他。「你确定?」 「我确定。」他定定看着她。 龙无双一听,双眼一亮,以为依十九的火爆性子,非得再和宫清飏斗气。她等着看两人唇枪舌剑,甚至再度大打出手,谁知十九却看着身旁的男人,沉默半晌后,静静回了一句。 「好。」 不吵?不会吧? 「你信他?」龙无双诧异地脱口就问。 「对。」她微微一笑,豪不犹豫、斩钉截铁的开口道:「我信他。」 握住她的大手,再次紧了一紧,十九的笑意更深。她逐渐明白他的方式,明白他手上透露的情绪,永远比他的表情多。 龙无双瞧着眼前这一对,不禁翻了个白眼,只觉得没趣,心思一转就回到了那教她恨之入骨的王八蛋身上。 「好吧,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她追问,又往桌上一拍。「我先说,我可不会善罢干休,非把他逮出来不可!」 「我倒是有个主意。」宫清飏慢条斯理的说道。 「说吧!」 他微微一笑,眼中却闪过骇人的锐色。那人胆敢毒害十九,他当然不愿意轻饶。 「不如,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第十章 天色近午,龙门客栈里的人们,显得异常忙碌。 厨房中更是热闹滚滚,名厨勺勺客舞动手中大构,精心料理上好的食材,烹煮成色香味俱全的菜餚,各色清蒸、红烧、炖煮的佳肴,一一盛盘,道道都是香味四逸,引人垂涎。 跑堂的店小二,则是将后院的易牙厅,打扫得整洁干净,不但在桌面铺上新的绸布,还取出最好的餐具,把一套套瓷碗、调羹,以及乌木长筷摆妥。 龙无双走进易牙厅,四下察看,确定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这才指点着丫鬟们,把藏身用的屏风,抬到适当的位置。只是,屏风尚未摆妥,有个丫鬟匆匆跑进来,急忙通报。 「无双姑娘,相爷来了。」 听见当朝宰相大驾光临,龙无双非但没有出门迎接,绝美的脸儿还沉了下来,一副不厌其烦的模样。 「他来做什么?」她不悦的挑眉,耳中已听见那沉稳的脚步声。 一个身穿灰袍、腰系一枚铜牌的男人,步履徐沉的走进易牙厅,气度冷若冰山、静如深海,身后还跟着几名刑部的高手。 「无双姑娘。」他颔首问候,一派恭敬礼貌。 她也不怕惹他不悦,当着他的面,毫不客气又问了一次。 「你来做什么?」 「毒害皇家,兹事体大。」男人语音平稳,垂眉敛目,口吻静淡的回答。「皇上特要下官领同刑部的人,一起来拿下嫌犯。」兹事体大,他又不愿意消息走漏,这才亲自前来。 瞧这人一身灰袍黑袵,衣不纹绣,穿着简便,整个人灰濛濛的,从衣服到表情都是那般无趣,眼里嘴角不见半点的笑意,让她看了就觉得碍眼,不由得轻哼一声。 「呿,消息还真灵通。」她柳眉半挑,指着当朝宰相。「我警告你,那傢伙坏了唐家的薏仁酱油,连累我只沾着一口,你可别给我坏事,我非逮着他,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薏仁酱油?」男人刻意重复,问道:「敢问无双姑娘,唐家哪来的薏仁?」 「是啊,哪来的薏仁?」龙无双装模作样,不答反问,俏灵灵的眸子一转,竟还恶人先告状。「啊,我想起来了,几个月前,相爷您手上就丢了一批上贡的薏仁吧?唉啊,您身为相爷,却连抢贡品的人都逮不着,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男人神色不变,没有被激怒,仍是垂首聆讯。 「是,无双姑娘,您说的是,薏仁遭抢一事,的确是臣下失职。下回,那株千年人参我一定慎重顾妥,不让贼人再有机可乘。」 贼人? 龙无双秀眉一挑,粉拳紧握,眼底闪过一抹火光,才要再回嘴,外头却传来人声,一个店小二入内通报。 「无双姑娘,唐家的人到了。」 她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嘴,咽下嘴边的话,瞪了那灰濛濛、讨人厌的傢伙一眼,才挥手下令:「要你的人全给我藏好,别坏我事。」 男人静默点头,做了个手势,几名刑部的高手,眨眼间就窜上屋樑,很快的掩去身形,没了踪影。 龙无双又哼了一声,一甩丝袖,走进屏风后头,舒服的坐上丫鬟备妥的椅子。 灰袍男子亦步亦趋,也跟着走进屏风,却未曾上前与她并肩,反倒始终站在她身后,约一步远的距离,静静的与她一同等待。 易牙厅里,难得有这么多客人。 第29页 这儿是龙门客栈内最奢华雅致的厅堂,平时都被龙无双霸占着,在这儿吃着上好的佳肴、喝着绝品的佳酿,就算是再尊贵的客人,也订不到易牙厅的酒席。 但是,今儿个情况特殊,为了让唐家宴请酿酱师傅,龙无双出借易牙厅,还备妥了上等酒席,算是给足了唐家面子。 几位酿酱师傅们,由十九领着,随着宫清飏走入易牙厅。师傅们依序落座,十九理所当然的坐在主位,而宫清飏没有如常退下,反倒陪着她落座。 虽然说,体内的毒素早已祛尽,但是那毒药毕竟非同小可,伤得她不轻,虽然有赛华陀抢救,加上宫清飏的悉心照料,她才能捡回一条小命,但体力却恢复得极慢。宫清飏放心不下,所以处处跟着她,体贴入微的在旁边照料,两人间的情意,任谁都看得出来。 师傅们瞧着二人,也都看出些许端倪。 虽说前些日子这两人还打打闹闹的,吵得京城里人尽皆知,甚至闹到解除婚约。但是前阵子小姐染上风寒,重病卧床时,宫清飏却赶到唐家,衣不解带的照料小姐。 看来,这场病,倒是让这桩姻缘再露曙光,两人的佳期,肯定是不远了。 店小二们确定客人们已上座,勤快的送上好酒,替客人们斟满,接着走回厨房,端上一道一道热腾腾的妤菜。 见菜餚备妥,十九起身举杯,神色如常的开口。 「这一年下来,多谢各位师傅们鼎力相助,才能酿成薏仁酱油。今日,我特请名厨勺勺客亲自掌厨,以薏仁酱油料理菜餚,慰劳师傅们的辛苦。」 此话一出,几位师傅的脸色都变了,有的惊、有的喜,每一双眼睛都像是发了光似的,直盯着桌上的菜瞧。 薏仁酱油滋味绝妙,但是酿造不易,唐家几代都曾尝试,却只在今年才酿制成功,堪称弥足珍贵。 「但是,小姐,这薏仁酱油,原本不是要进贡皇家的吗?」赵师傅问道,双眼却还离不开那些菜,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进贡皇家可以等明年,这薏仁酱油,是有你们协助,才能酿出的,理所当然该由大伙儿先尝。」十九表情未变,视线扫过每个人,端详所有人的表情。 王师傅吞了吞口水。 「但是——」 「但是?」十九挑眉,问道:「王师傅是怕滋味不好?」 「不不不,小姐酿的酱,滋味哪里可能不好?」王师傅又吞了一口口水,双手已经持着筷子,蠢蠢欲动。 单单是薏仁酱油,就已是千金万两也难以尝到一口的珍品,如今又有名闻天下的勺勺客掌厨,这些菜的滋味,只怕是美味得会让人舌头都化了。 「各位师傅就别再推辞了,菜都要凉了。」十九伸手,劝请众人动筷。「请吧!」 既然主子有此好意,而佳肴又诱人得很,师傅们不再推辞,纷纷举筷挟菜。数位师傅之中,偏偏就有一人动也不动,瞪着满桌菜餚,印堂额际还微微渗出薄汗。 十九瞧在眼里,暗暗嘆息,左手却蓦地一紧,温烫的气息拢握住她冰凉的手,透过那宽厚的男性大掌传来,无言抚定她的心绪。 她心头一暖,因为宫清飏的这一握,心绪倒是定了下来。她回握他的掌,神情未变,明媚的眸子,望着坐在她右侧那位酱场里头,职位最高的欧阳师傅。 「欧阳师傅,这菜不合您胃口吗?」她开口问道。 如果不是宫清飏指证历历,她实在想不到,这位德高望重,在酱场里待了多年的老师傅,就是让她几乎命丧黄泉的人。 被这么一问,欧阳师傅浑身一震,额上青筋抽动,汗水更是聚流成河,几乎要渗透衣衫。 「欧阳师傅,您不舒服吗?怎么不尝尝这些好菜呢?」宫清飏起身又问,口气虽然温和,双眼却锐利得像是出鞘的刀,被他注视着,就像是被一把刀架住脖子般可怕。 「我……我……」欧阳师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就是不肯去动筷子,更不敢去尝满桌的佳肴。 他当然不吃! 他本是江南的酿酱好手,在唐家酱场里埋伏八年,为的就是找寻机会,要在进贡皇家的酱料里下毒。 原本以为,唐家酱场由一介女子掌管,要觑得机会该是十分容易,哪里晓得她戒备森严,任何细节也不疏漏。 他等了又等,等到了今年,连派他埋伏酱场的主人,都已等得不耐烦,他才找到机会,趁着十九尝味封缸后,偷偷在薏仁酱油里,洒下无色无味且毒性极强的毒药。 只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十九会因为宫清飏的冷淡而失魂落魄,误开那缸酱油再尝一次,坏了他的计画! 「欧阳师傅,我实在是想不到。」十九嘆息的说道,看着这位共事多年的老师傅,眼里有着不解与沉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什么好说的?」 话还没说完,欧阳就动手了! 眼看事迹败露,他心念疾转,决定先下手为强,猛地抓起长筷朝宫清飏射去,大手成爪探向十九,想抓了她当人质,先逃出龙门客栈再说。 宫清飏却早有准备,噼下来袭长筷,白袖一卷,同时将十九推往身后。 「束手就擒吧,也少受点苦。」他平静的说道,瞳眸里的锐光却更亮,因为欧阳妄想对十九下手,挑起了他愤怒的火苗。 「休想!」 欧阳脸色铁青,大喝一声,不要命似的拼袭上前。 一只乌木算盘,却轻而易举的挡下他的死攻,迅速和他连拆了十数招,所有的狂势劲道,都被一一化去。 欧阳愈打愈惊,知道宫清飏的武功,远在他之上,要是久战下去,他非败不可。但是,才一动手,四周便冒出数位身着刑部衣饰的官派高手,他心头一重,只能强行缠打下去。 「既然欧阳师傅不喝敬酒,那么,就得喝罚酒了。」宫清飏缓缓开口,手中算盘一旋,轻松揞开欧阳的鹰爪功,左掌聚力,往前一送。 砰! 这一掌气劲十足,才一沾胸,便发出轰然巨响,欧阳口吐鲜血,被打得往后飞跌,重重撞上易牙厅的墙板,这才狼狈摔倒在地。 「啊,别让这傢伙弄脏我的地毯!」屏风后头,传来龙无双焦急的声音,眼看血迹染上波斯地毯,她气得直跺脚。 刑部的高手们纷纷上前,制住频频吐血的欧阳,把他压制在地上,暗红色的鲜血,在地毯上扩散得更快。 眼见欧阳已无余力反抗,宫清飏撩袍回身,走向十九。 「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还没能开口,却发现眼角有光亮闪动。 欧阳虽然伤重,却仍有余力。多年心血俱毁,他对这两人恨之入骨,眼看宫清飏转身,他奋力挣脱箝制,抬起右手,发动袖中暗藏机关,射出数支锐利的墨黑小箭。 他就算是死,也要拖一个来作陪! 变化来得太快,所有人皆未及反应,连刑部高手们都不及挡下,墨黑小箭直追宫清飏背心而来—— 来不及了,他不知道有暗器,他会死,死在她面前! 十九的身体,比她的脑子更快有了动作,她足尖一点,便飞身掠过宫清飏,噼掉两支暗器,回身又欲打掉另一支时,整个身子却陡然一软。 第30页 她体力未愈,阻挡不及,那支墨黑小箭当胸插入! 「十九!」宫清飏回身,眼睁睁看着她中箭倒地。 大地像是瞬间在他脚下崩溃,他的冷静被彻底摧毁,错愕、惊慌、愤怒,各种情绪蜂拥而至,让他战慄不已。 不!不会的! 宫清飏看着那当胸中箭,面色如雪的小女人,这段日子以来,与她相处的回忆一幕幕闪过。 她火爆十足的追打他;她气急败坏的说不嫁;她抱着娃儿柔声安抚着;她难得温顺的任他梳发;地理所当然的替他讨公道;她眼也不眨的说,她信他…… 所有的景象,在他眼前,如烟花般爆开,剧痛瞬间散至四肢百骸。 痛彻心肺的吼叫声,震动客栈内外,惊得人人皆是一凛。宫清飏银发齐扬,真有如勾魂摄魄的索命白无常,狰狞的扑向欧阳。 屏风后的另一人,迅速下了指示。 「留活口!」 刑部的高手们,眼看宫清飏几乎疯狂,纵然心里有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阵,阻挡他的攻势。 只是,宫清飏武功过高,又兼复仇心切,早已失了理智,无论阻挡的是不是敌人,他照样挥掌,数名高手接不下这狂猛的劲力,一一被打退。 灰袍男子从屏风后闪出,亲自上前架挡。 「宫兄,此人是钦命要犯,密谋毒害皇家,得留活口问话。」意欲毒害皇家,背后肯定有人指使,非得仔细追查不可,要是让宫清飏杀了欧阳,线索就会断绝。 两人连对数十招,招式飞快,使的都是绝顶武功,激起的强大气劲,教周遭武学造诣较差的人都回不过气来,连一旁的屏风也给震飞了。 「宫兄,你冷静一点。」宰相开口,即便在对战之中,仍是气度深沉。 宫清飏连连被阻,招式更猛更狠。 「让开!」这声势如怒狮的咆哮,震得所有人耳鸣心痛。 宰相却寸步不移,硬挨一掌,才抓到机会,制住宫清飏的双手。「唐姑娘没事!」他大喝一声。 银发白袍陡然一震,宫清飏攻势止息,血红的两眼直瞪着他。 宰相缓缓重复,一字一句的说道:「唐姑娘没事,你回头看看。」 宫清飏仍是一动也不动,瞪着眼前双眼乌黑清亮,面色肃穆如常的男子。有生以来,他首度恐惧到不敢回头,怕会见到十九重伤死去的模样、怕这只是骗他住手的谎言。 「这么多年来,我骗过你吗?」看出他内心挣扎,宰相开口问道,松开对他的箝制。 没有。 宰相一诺千金,是天下人都知道的。 宫清飏喉头一紧,猛然回首,只见那穿着黑绸镶红缎衣裳的小女人,已被龙无双扶站起身,她的脸儿苍白如雪,粉唇微颤、气息微弱,但一双乌黑星眸却直瞧着他。 「十九!」他又惊又喜的大叫一声,扔下宰相,闪电般回到她身边,紧紧把她抱住怀中,跟着立刻松开,急忙检查她胸前的伤。 「箭呢?你还好吗?伤呢?」他的双手落在她的胸口,俊脸苍白,银发耀眼如雪,似乎比先前更白了几分。 「我没事。」十九被他当众袭胸,俏脸微红,想要推开他的手。「我很好,没伤着啦。」 「怎么回事?」宫清飏瞪着她衣衫上的黑洞,一只大手覆在其上,就是不肯离开她的前胸。「你真的没事?」 「没事啦!你要听几遍才懂啊?」站在一旁的龙无双,捏着那支墨黑小箭,在他眼前挥了挥。「我早料到会出事,一早就让人送上一件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给十九啦!」姑且不提她跟十九是手帕交,就算是看在唐家酱料的分上,她也捨不得让十九有分毫闪失。 宫清飏的脸上,仍显得余悸犹存,他抱起怀里的十九,飞身往外奔去,转眼间就离开了易牙厅,把一干人等全抛在脑后。 「啊,这就走了?」龙无双眨了眨眼,也没出声拦阻,知道那心疼无比的大掌柜,正急着要找个僻静地方,彻底检查未过门的新娘,确认她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那些被打得七荤八素的刑部高手,好不容易起身,押着捡回一命的欧阳,举步就往外走,躲在旁边的店小二们,也走进易牙厅,忙着收拾满屋子被打得破烂不堪的家具。 「多谢无双姑娘相助。」宰相走到门前,回身拱手。 「行了行了,快走吧,省得碍我的眼。」她不耐烦挥手赶人,还回头朝着楼下喊:「黑脸的,等这些人都走光后,就给我撒盐!」 宰相仍是面无表情,再作一揖,步履静稳的转身离去。 确定那碍眼的傢伙,已经踏出龙门客栈后,龙无双慢条斯理的走进特等席,远远望着那灰袍背影,眼里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 唔,千年人参是吗? 要是能拿到那株千年人参,再配上一对珠羽白毛鸡,交由勺勺客熬煮,必定能煮出一锅滋味绝美的人参鸡汤。 想到这里,她馋得口水直流,再也坐不住,闪身也往门外走,准备找人来从长计议,去抢那株千年人参。 哼,慎重顾妥是吧? 她就是存心要抢,那讨人厌的傢伙,难道真有本事拦住她吗? 宫清飏抱着十九,飞身进了客栈后方的院落,步法一如往常精妙,速度却更快上几分。 他穿门而入,一脚踢上门板,抱着她就坐上床,接着毫不浪费时间,探手就剥下她的衣裳。 「啊,我说了我没——」那个「事」字还没出口,十九的外衣已经被剥下来了。 宫清飏紧抿着唇,褪下那件价值连城的金丝软甲,随手往床下扔去,随即又去剥她身上残余的衣物,就连那件最贴身的肚兜,他都不肯放过。 直到怀里的十九,衣衫被褪尽,雪白的酥胸再也无遮无掩,他的大手探上她的胸口,带着薄茧的指掌,轻轻的、轻轻的在酥润的丰盈间游走,确定她的胸口,真的没被那支锐利的墨色小箭伤到分毫。 「你信了吧?」她咬着红唇,瞠瞪着他,因为少女的娇软丰盈,全都暴露在他的目光下,粉脸到胸口羞得浮现一片粉红。 纵然他的目光里,只有焦急,而没有半分情慾,但是豪放如她,总还有些许姑娘家的羞赧,被他这么注视着,还是会有些不自在。 确定她真的没有受伤后,宫清飏吐出一口气,将她重新拥入怀中,将脸埋进她温香的发中,镇定几乎被恐惧撕裂的心。 只是,刚刚那幕可怕的景况又闪过脑海,他忍不住抵着她的发,心惊胆战的出声吼道: 「该死,你是傻了不成?你有几条命,可以这样冒险?不管你有没有穿上金丝软甲,我都不准你再做这种傻事!听到没有?!」他一边吼着,双手却把她抱得更紧。 十九被吼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心里极为不满,张开红唇正想骂回去,却发现自个儿的身子抖个不停,活像是米筛似的。 怪了,危机已过,她又没伤着分毫,怎么会抖成这样? 她诧异的转头,听见耳畔的心跳异常的激烈紊乱…… 不是她在颤抖,而是宫清飏战慄未休,环抱着她的双臂,不像以往那么坚稳如石,而是颤抖如风中垂柳,清楚的传达出,他有多么恐惧。 第31页 他在害怕,害怕失去她,害怕她死去! 要让这个男人失去冷静,害怕到颤抖不已,非得是他非常非常重视的人—— 十九心头一软,到嘴的抗议,全在他的轻颤中咽了回去。见他这么重视她,她怎么还骂得出口呢? 「别担心,我真的没事。」她仰起头来,伸手抚着他的俊脸,声调模样,都是破天荒的温柔。 宫清飏喉头一紧,把她拥抱得更紧,用最直接的肌肤之亲,感受她的温软、她的心跳。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莽撞又火爆的姑娘,他此生是再也不会放手了。 活了三十二个年头,没有人像她一般为他着想过。他的爹爹输了比试,把他送进龙家,龙卿卿只会使唤他,而龙无双更是将他彻底利用,用到差点连渣都没剩了。 好在老天有眼,让他遇上火爆莽撞的十九,她非但会为他着想、为他讨公道,甚至还愿意捨身为他挡箭! 先前的种种辛苦,因为遇见她,全数烟消云散了。 他多么庆幸,能遇上这么一个率直的小女人,更庆幸她当初是找了龙门客栈讨债,才会挑上他来「捐躯」。 如今,就算是她不愿意,他也非「献身」不可了! 「我们得尽快成亲。」宫清飏抵着她的额,无限温柔的说道。「我要时时都看着你,不许你那莽撞性子再惹祸,净把自个儿往危险里推。」 听到他提起亲事,她心头泛甜,嘴上却不肯轻易就应允,还故意把脸儿扭开,不让他瞧见粉颊上的嫣红。 「哼,谁说要嫁你啊?」 他弯唇轻笑,伸手抚着她的下巴,将那张嫩红的小脸转回来。「你不愿意吗?」他问。 「我……」 趁着她红唇中张,他顺势吻上软嫩的唇,热烫的薄唇,亲昵的在她唇上厮磨,再吮住她软滑的舌,耐心的诱惑她,直到她全身放软,乖乖的开始回吻他。 那赤裸的丰盈,隔着衣衫,紧贴在他的胸膛上,两人同时因欢愉的火花而呻吟。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等到新婚之夜,不在此时此地就要了她。 贴合的唇瓣,经过许久许久才分开,他注视着怀里娇喘吁吁的十九,柔声说出更多理由,说服她的同意。 「你我快些成亲,才可以快些替你爹爹生个外孙女。」他抚上她平坦柔软的小腹,想像那儿即将孕育着他们的孩子。「你说呢?好不好?嗯?」 十九咬着唇,嘴角明明泛着甜笑,却还是不肯开口同意。 于是,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说服」她,吻得她全身酥软、吻得她轻轻颤抖、吻得她终于呻吟着说,愿意嫁他为妻、吻得她愿意答应他任何事情。 室内氛围正甜,床上的一双人儿依偎着,在帘帐上映成一个分不开的影。他的薄唇来到她的耳边,轻轻说道:「京城里的童谣,该改一改了。」 「怎么改?」十九好奇的问,双手圈着他的腰。 宫清飏抬起头来,捧着她的小脸,语音沙哑,真心诚意的看着她一字一句说。 「娶妻愿娶唐十九,真情至性我独有!」 她轻笑一声,小手往上攀爬,圈住他的颈项,又把他拉近些许,主动印上那张薄唇,汲取他身上的气息,用她的双手、她的身子,去熟悉这个即将共度一生的男人。 京城里的歌谣随风传唱,她从来不在乎,那些歌谣怎么形容她。但是,听见宫清飏这么说,她心里还是好甜好甜。 这辈子,她情愿是他独有的。 【全书完】 编註: 一、想知道龙门客栈的名厨勺勺客有什么美味的爱情故事吗?一定要看釆花系列317《勺勺客》。 二、龙门客栈里另有一则跟小笼包有关的香喷喷的爱情故事,千万不能错过採花系列344《口下留人》。 后记 鲸鱼鲸鱼,晒到干  典心 最近很热,热到快不行了!写这本《酱门虎女》时,阿心仔在家里闭着冷气狂吹,享受那充满罪恶的凉快感。这段期间,要是踏出家门,去外头绕一圈,回来绝对中暑,屡试不爽。 但是,热归热,稿子照样要写。 编编按:你这个万年拖稿者,难道是在抱怨吗? 阿心仔:呃,人家哪敢…… 当然,好吃的东西也得照吃,为了避开白天时的大太阳,所以朋友们自动改变作息,改为夜间出没,都是到夜市觅食。 啊,既然写到了酱料,就乘机跟大家抱怨一下。 书里说了,酱料,是八珍主人,能调和五味。对爱吃的人来说,酱料是非常重要的。 但是,这几年来,我们这群美食爱好者,每次列夜市里熘达,寻觅关食,却总是发现,各间摊贩所用的酱料,都是从酱料大盘商批来,不论各摊煮出的食物,各有什么特色,全都是淋上同样的酱料。 天啊,这跟把高矮胖瘦不同的人,全都套上同色同尺码的衣服,有什么不同? 以往那种,为了搭配自家美食,去重盒礼聘专家,调制酱料的认真,似乎都找不到了。 啊,到底哪里还有这样的店家,有着家传的好酱呢?呜呜,好想吃啊,要是读者们知道,请记得通风报信一下喔! 这本书的书名,是圣堂教母决定的。 当初,阿心仔提到,下一本书名,是「将门虎女」,然后诚惶诚恐的询问圣堂教母的意见。 她皱起眉头,背后散发着圣洁光芒,不满意的问:「这个系列,写的不都是食物的故事吗?」 「是啊!」 「那就改成酱油的酱咩?」 「啊?」 「那就这么决定了,你这本就写个跟酱料相关的故事。」 畏惧于圣堂教母的——噢喔,不要瞪我——我是说——呃,因为圣堂教母这个意见实在太好、太宝贵了,阿心仔哪敢不从?当下点头如梼蒜,领了圣旨,回家游回电脑前,开始写这个酱料世家干金的故事。 本书的男主角,定在前两本里,露过几次脸的龙门客栈大掌柜,姓宫名清飏。 因为先前出场时,最明显的叙述,是他那满头的银发,所以不少人误以为,宫大掌柜的是个老头子。 呃,其实啊,他其实只是操劳过度,被龙无双整得早生华发,真实年龄其实也不算太老啦! 写稿期间,阿心仔曾经混迹小说店,还听某位读者说,大掌柜的一定是配给龙无双,还说,当初在《勺勺客》那本里,龙无双说,只吃勺勺客煮的菜,掌柜的手紧了一紧,那是因为妒火中烧。 因为下此结论的读者,口气太过斩钉截铁,彷佛亲眼见过,龙姑娘跟宫清飏在床上滚动(大概是杀了他,他都不肯吧!)。 震惊过度的阿心仔,只能在心里头,替大掌柜的一掬同情之泪,顺便张大嘴巴,无声的替他唉几声救命。 配给龙无双?喔喔喔,请放心,我对宫清飏没这么残忍。 虽然说,朋友之中,也有不少人对这俊美聪明的男人一见钟情,属意将他跟龙无双送作堆,但是苍天可监,阿心仔绝对是一路掰来,始终如一,从来没有过二心,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把他配给唐十九。 第32页 至于龙无双嘛,嘿嘿,请放心,自有更厉害的男人,等着要收拾她——还是被她收拾?! 另外,上一本《口下留人》,写的是小笼包,不少人来信投诉,只有看到书上的白纸黑字,不能实际尝到小笼包的肉香油润,尤其在深夜里阅读,实在有虐待读者之嫌。 啊,好吧好吧,为了配合《酱门虎女》的内容,干脆来办个活动。 请看完此书,且没有吃过酱油的人,可以来信索取,胖鲸鱼存在家里的薏仁酱油一瓶。 记得喔,是看完此书,「且」没有吃过酱油的人喔,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喔,哈哈哈哈……哇,不要激动!冷静点、冷静点,不要丢人家番茄啊!哇—— 呼,好,言归正传,正经些来做个gg。 阿心仔与狗屋合作的首部作品《极品淑女》,即将在七月上旬,以硬皮精装的方式再版。 这次,排除了万难再版,新封面、新版面、新制作,相信也会维持狗屋出版社的精关水准,不会让各位失望。阿心仔跟出版社都是不惜成本,决定加值不加价,坚持以原价一百八,回馈给各位读者。 贩售的方式较为特别,请读者们向狗屋出版社预购,配合「补齐典心」的活动,活动详情请见狗屋网站,或书籍gg页。 此次的限量精装版,阿心仔全数签名了,算是趁此机会,二向读者们道谢,感谢你们这段时日来的支持,虽然签得胖鲸鱼的鱼鳍都快断了,仍希望能够以最美丽的成品,传达我们的感谢。 最后,照例要预告一下。 虽然说,目前写的是古代系列,但是呢,又有现代作品要来插队了!下一本的女主角不是别人,正是【福尔摩沙】系列里,那位向家的掌上明珠,向柔大小姐。 大家还记得她吧?当初阿心仔说,暂且不写,要把她压进箱底,这会儿时机成熟了,总算有机会,可以把向小姐也嫁出去了。 至于详情如何?嘿嘿,老话一句,请各位继续赏光,再去看下一本书书啦! 咕掰,下本书再见喽! 全文完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