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本王每天都在凶案现场》 第1章 跳墙宫女 春末入夏的档口,正午时分十分闷热,青石板上腾出的热气,扭曲了宫道上的来往宫人。 不知何时起,天空渐渐暗了下来,黑云压得很低。 要下雨了。 小太监春何小声道:“王爷,这天说变就变,要不咱们换个日子出宫?要是淋了雨着凉,可又得难受了。” 他是好不容易才挤上来伺候主子爷的,可不想刚当值,就因为疏忽大意害主子爷生病被打死。 被他叫做王爷的少年十五六岁模样,长得极好,气质温润干净,眼神透亮,一双猫瞳比旁人瞧着圆了许多,越发衬得他俊秀干净。 但其实,这个“他”,却是个“她”。 她名叫宋亦安,上辈子是个精通十八般武艺的特工,为国献身之后,再睁眼就成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明三皇子。 帝后父母恩爱,外公是阁老之首,她自打出生起就被皇帝爹破例封为宸王,甚至比太子都还要尊贵几分。 除了性别不对,宋亦安简直就是玛丽苏本苏,龙傲天本傲。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大明朝是个架空朝代。 以及,她胎中带毒身体弱鸡,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被迫当了十六年死宅。 前天她十六岁生辰刚过,作为一个成年亲王,她皇爹终于同意她可以出宫见识一番。 见春何实在担忧得厉害,宋亦安懒洋洋道:“昨天就叫你备伞了,怕什么?” 说着话,她忽然脚尖一转,朝墙根走去。 春何忙追上去:“王爷!” 宋亦安竖起修长的手指:“嘘。” 她温和好看的眉眼一弯,让人无端就觉得神清气爽,忍不住想要跟着笑起来。 春何都呆了。宸王殿下……他长得可真好!跟那暖玉成仙儿了似的! 他忍住傻笑的冲动,凝目一看,懂了。 那墙根儿盘窝着一只橘色的大胖猫,大约是吃饱了睡得熟,都快下雨了,还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春何见宋亦安眼睛发亮地盯着猫挪不开眼,哭笑不得。 这位爷大约是缠绵病榻太久,深宫寂寞,所以向来最喜欢招猫逗狗,看见毛茸茸就走不动道儿。 春何挽起袖子:“王爷稍等,奴才这就去把那胖猫给您捉来!” 不等宋亦安说话,他就轻手轻脚靠近了胖猫。 那猫睡得可真死,人都到了跟前了,竟然还拿爪子捂着脸,睡得鼾声直响。 春何兴奋地把猫抄手抓起:“王爷!王爷奴才抓到它了!” 这肥猫也是心大,被抓了也只是懒洋洋瞥一眼春何,不紧不慢甩着尾巴。 宋亦安眉眼弯弯正要上前,却忽然听到头顶上一声惊雷轰然炸响。 轰隆隆—— 主仆两个下意识抬头看去。 春何瞬间一僵,宋亦安则嗖地退后了一步。 只见那宫墙之上观望楼处,一双怨毒的眼睛直勾勾看了下来。 主仆两人皆是后脊一凉,还没看清楚那高处之人是谁,就见那人一跃而下。 砰! 宋亦安睁大了眼睛,脆弱的小心脏惊跳如鼓。 那人……擦着她的鼻尖砸下来的! “啊啊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惊恐的尖叫声瞬间响彻整个皇宫。 闻声过来的宫女们惊叫着跌坐在地,小太监们也吓成了软脚虾。 还是冲过来的侍卫头铁一些,认出了宸王,忍着尿意冲过来护住贵主儿往后撤,还派了侍卫迅速上城墙查看情况。 死寂的宫道上,唯有春何被众人忘了。 仿佛一瞬间被整个空间所孤立,春何满脑子,满眼,都只剩下那双死不瞑目的怨毒眼睛。 直到轰隆隆的雷声再次响起,手中的胖猫惊慌抓挠到了春何,春何才吃痛清醒。 眼见着那橘胖猫嗷喵叫着奔向路口的王爷,被王爷抱起来安抚,春何忍不住也惨叫着求安慰:“王王王王爷!救命!” 慌乱中,脚撞在了女孩儿的肚子上,有什么东西从女孩儿身下滑了出来。 春何一脚踩在上面,瞬间滑倒。 他身上沾满那女孩儿的血,想起来却腿软乏力,不由连连哭嚎:“呜呜!王爷!救命啊啊啊!” 宋亦安病弱的心脏已经淡定如常,挥开侍卫,三步并作两步跨过了被吓得直翻白眼的春何,把猫塞进他怀里:“轻些抱着,别弄疼了小黄。” “小,小黄?”春何哆哆嗦嗦。 宋亦安揉了一把胖橘的脑袋:“刚起的名字。” 胖橘娇软地冲宋亦安喵了一声,那矫揉做作的喵声,让春何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吹了一声彩虹屁:“……好,好名字!” 宋亦安蹲在跳楼女孩儿旁边,睨了他一眼,温声道:“离远点儿,你挡住我光了。还有,把你屁股下面险些坐碎的东西让出来。” 如果她刚刚没看错的话,滑倒春何的……应该是个刚成型的胎儿。 春何头皮发麻,浑身发抖,抽搐着挪开屁股,下意识一看,正对上一张血肉模糊的小脸儿。 春何:“……!!!” 他再也承受不住,泪流满面地挤出一个笑,两眼一翻就昏死了过去。 胖猫失去了怀抱,从他怀里跳下来,踩着一串儿血色的梅花小脚印,跑了。 宋亦安目光追着猫好一会儿,才遗憾地抬头看路口的侍卫:“来把这小子抬走,还有,给我打个伞。” 闪电越发密集起来,乌云也越发厚实,天色晦暗,她神色平静,一副吸猫未果的遗憾模样明明灭灭,把头铁的侍卫都吓得浑身发毛。 那些宫女太监早就跑光了,只有这六个巡逻侍卫,因为不敢放下宸王一人,硬着头皮守在宫道口。 这会儿得了命令,侍卫队长脸色发白地拖走了春何,又抖着手把放在墙角的伞撑开。 伞刚打开,天空中就滴滴答答地开始往下砸雨点儿了。 侍卫长想起这位殿下的体弱多病,忧心忡忡:“王爷,这雨越下越大,您还是先回宫吧。我等一定查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跟您一个交代!” 宋亦安摇头:“无妨,阳光雨罢了,一会儿就晴。” 侍卫长愕然看看外面的连天雨幕,只觉得脑壳生疼。王爷他……怕不是吓坏了吧? 宋亦安没管几个侍卫信不信,这场雨之后,现场基本就不剩什么了,她要用最快的速度检查一下这具尸体。 这女孩儿死之前盯她的那个怨毒眼神,实在让她不能释怀。 第2章 唯一的报仇手段 女孩儿从高楼上一跃而下,裙摆凌乱,亵裤不知为被撕坏了,这也是她腹中胎儿滑出的原因。 看服饰,她应该是个粗使宫女。 看体态和她刚刚滑出来的胎儿,她怀孕大概有四个多月。 宋亦安不紧不慢地翻看着,一一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细节。 她把手伸出伞外,让雨水冲掉了上面的血渍,这才拿出帕子,一根根把手指擦干净: “让禁军来封锁现场,派人把事情禀告父皇和母后。事涉宫闱清白,你们细查一下,有结果了送一份结案文书到承乾宫。” 说话间,凶猛的大雨淅淅沥沥,渐渐停了。 等她站起来的时候,天空中有金灿灿的阳光撕裂了乌云,洒满了皇城。 六个侍卫都惊呆了——宸王殿下他这十六年没出门,难道不是在养病,而是修仙? 宋亦安走出雨伞,看春何:“快走,要赶不上时间了。” 春何惊呆了:“现,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还要出宫?! 他觉得自己又要晕厥了。 宋亦安不想跟他废话,抬脚就走。 再不走,她皇爹该杀过来拎她回去了。 可惜,姜还是老的辣,她才走了没两步,就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勤忠公公落汤鸡似地小跑过来了。 见宋亦安虽然好端端站着,衣摆上却都是血,勤忠公公惊得老脸刷白:“哎呦祖宗哎!您没事儿吧?快请太医来给王爷安神!一群饭桶,竟然就让王爷这样晾着!”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得了,十天半个月之内,她怕是都得继续宅着了。 宋亦安挥手让侍卫们赶紧查案,自己往乾清宫的方向快走两步:“早上听春何说,御膳房炖了佛跳墙?” 勤忠公公忙忙追上:“是啊,万岁爷今天要陪皇后娘娘用膳……” 宋亦安笑眯眯道:“那我可有口福了!” 大步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勤忠公公忍不住捂心口。嘶!这小祖宗哎!他是怎么看到那腌臜场面,还能想着吃?还能笑那么好看的? 勤忠公公狠狠瞪了一眼恍恍惚惚的春何:“不中用的小崽子,看你伺候的这叫什么?!自己去慎行司领二十板子!” 春何惨白着脸点点头:“谢谢爷爷。” 他知道,这是勤忠爷爷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帮他一把,否则,就今日险些让那贱婢砸到王爷,就能让皇上活剐了他! 勤忠公公不愧是最妥帖的大内总管,宋亦安才走了没两步,就看到乾清宫方向匆匆抬过来的步撵了。 她也没矫情,上了步撵,直接被抬到了乾清宫。 皇帝宋云早就听了侍卫的禀告,知晓宝贝儿子险些被自杀宫女砸到,脸色黢黑,发了好大的火。 直到宋亦安进殿,才解了这可怕凝沉的气氛。 宋云快步走向宋亦安:“安安,没吓坏吧?没砸着吧?” 话刚问完,就看见了儿子怀里的胖橘,脸皮顿时抽了抽。 要不是眼见宋亦安衣摆上都是血,他都要以为侍卫报告错了。 宋亦安扬起笑脸:“我好着呢,就是吓了一跳。父皇,佛跳墙做好了吗?我和小黄都迫不及待了!” 这大橘也是跟她有缘得很,她坐步撵过来的时候,明明跑了的小胖子,竟然偷偷跟了过来。 宋云深呼吸:“吃个屁!先喝安神汤!” 宋亦安抱着猫看宋云,抿起嘴角,腮帮子被咬肌顶得微微隆起,眯着眼睛看宋云:“父皇~~~” 宋云深呼吸:“吃吃吃,吃完了安神汤就吃佛跳墙!” 宋亦安顿时笑开了:“谢父皇!” 她天生一张笑脸,模样清朗干净,一笑起来,仿佛眼睛里落满了星辰,又仿佛百花盛开,实在讨喜得让人生不起气来。 宋云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你个贪吃鬼!” 他絮絮叨叨地交代道:“先去你母后宫里,让她知道你没事,再让太医给你开些安神药。记得先吃点儿东西再吃药。朕一会儿就去看你。” 他摆摆手让宋亦安自己去坤宁宫,等儿子一走,脸顿时沉了下来: “深宫之内,竟然发生秽乱宫廷的事,还被宸王看个正着,禁卫和锦衣卫都是吃干饭的?!” 禁军首领楚灵跪下请罪:“臣失职。” 宋云沉声道:“起来吧,这事必须查清楚!” 楚灵想了想,恭声道:“陛下,臣想推举一人来查此案。此人名叫季青临,年仅二十一就已经是从四品锦衣卫镇抚使。 此人不但武功极高,在臣之上,而且观察入微,机谨慎重,之前曾在敌军国内卧底三年,取得重要军机还全身而退。 陛下,臣以为,让此人来宫中查案,必然能在不惊动宫中各位娘娘和王爷的情况下,将祸乱宫廷之人查出来!” 宋云眯眼:“小灵子,你该不会是在趁机给锦衣卫找麻烦吧?” 那季青临的确名声噪起,年纪轻轻便本事惊人,但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张泽的心肝儿,是当做继承人在培养的,哪儿舍得让人来蹚这种浑水? 楚灵委屈极了:“陛下,臣忠心耿耿其心可表,怎么可能会因为跟张大人的个人矛盾,就拉扯他账下的青年才俊呢? 臣实在是管兵严查还行,查案就是太不擅长了,恰巧知道季青临最合适,这才斗胆提出来的啊陛下!” 宋云翻了个白眼:“得了别嚎了,你去安排,朕只要看到结果。” 楚灵立刻眉开眼笑:“臣一定安排好!” 宋云虚虚点了点头他:“记得让你手下禁军全力配合!” 楚灵中气十足的领命而去。 宋云揉揉眉心,沉甸心神处理完几桩紧急公务,便立刻起身往坤宁宫去。 一进去,就见儿子正盘腿坐在地毯上,跟个小孩儿似地跟那小橘猪玩儿成了一团。 宋云扶额:“安安快起来,入夏虽热,地上却还裹着寒气,当心别病了。” 宋亦安笑眯眯捞起了胖橘:“没事儿父皇,儿子身体养好了许多,早不是过去的弱鸡了。” 宋云哭笑不得:“怎么这样形容自己,胡闹得很!安神药喝了吗?你母后没吓着吧?” 宋亦安摇摇头:“药正煮着呢。母后倒是没吓着,不过正着急上火,在里面发脾气呢。” 宋云往正殿方向看了一眼,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声响,顿时歇了过去的心思。 他蹲下来摸摸猫头:“你虽然自小就足不出户,却聪明超凡,你跟朕说说,今日看出什么来了?” 宋亦安揉揉猫屁股:“死的是个宫女,衣裳料子很粗糙,应该是最低等的宫女。 她穿的是过年宫里发的特制红衣,这衣裳只有年节的时候宫人们才敢穿,可她偏偏今日穿了。 我想,她大约是心有怨恨,又没有报复的能力,便想着化为红衣厉鬼再报复吧。” 宋云眉头紧皱:“还有呢?” 宋亦安道:“她手腕上有淤青,脖子上有新旧叠加的青色和黑黄色伤痕,生前应该常受人欺辱。 另外,她头上戴着长安城里这几日才流行起来的绢花。 这绢花虽然材料普通,却因为款式新奇十分昂贵,不是她这样的低等宫女的月奉可以买得起的。 这样一个常年受人打骂凌虐,身份低微的人,不可能抢得到出宫的名额,所以,那绢花应该是有人特意从宫外买来送给她的。” 宋云点了点他的眉心,又担忧又不解:“你平日里最爱干净,怎么今日倒敢翻那宫女的尸体!你都不知道害怕吗?” 宋亦安脸上渐渐浮出自我怀疑和不安,小小声道:“父皇,这事儿您可千万别跟母后说,不然她该吓坏了…… 我的今天碰那个宫女的时候才发现,我竟然觉得死人没什么,倒是活人脏得很。我,我是不是有毛病?” 其实她一个风里来雨里去的特工,哪儿来的什么洁癖,一切都是为了名正言顺地不让人碰她和她的东西罢了。 宋云看着儿子自我怀疑的样子,心软成一团,沉声道:“又胡思乱想!” 他迅速思索着合理的理由:“你自小病弱,十六年了都没出过门接触过外人,自然跟旁人有些不同。 更何况,你自小聪慧异于常人,又把整个国库的藏书都看光了,什么不知道呢? 或许正是因为什么都知道,所以才把尸体当做了普通物品,跟常人认知不同,只看到细节和线索,没有什么恐惧。” 说到了最后,他自己都信了。 宋亦安确认道:“是吗?” 宋云揉了一把橘胖:“朕是天子,朕说是就是!” 他很想摸摸儿子的头发,但非常克制地忍住了,温声道:“安安,你是我们大明的亲王,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一切有父皇在!” 宋亦安抿起嘴角笑了起来,笑得像个小太阳。 她上辈子的父母整日忙于破案,又早早就因公殉职,直到这十六年,她才真正知道父母之爱的意思。 未免泛红的眼角被看到,宋亦安说起了她的推测: “那个宫女既然心生怨恨,又特意选择看到我之后跳楼,必然是想把事情闹大,好让我们不得不查。” 她抬手一指自己:“当然,也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就是那个强暴她的人,跳楼砸死我,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报仇手段了!” 第3章 鬼婴夜啼 见宋亦安直言自己可能是祸乱宫闱之人,宋云愣了愣,没好气瞪她:“你要是愿意宠爱宫女早早给朕生个孙子,朕倒是要烧高香了!” 宋亦安忽然撒开猫坐直了身体。 宋云吓了一跳:“怎么了?” 宋亦安馋得抿抿嘴:“我嗅到了……” 宋云紧张:“你嗅到了什么?”阴谋的味道吗? 宋亦安一双漂亮的眼睛闪闪发亮:“鲍鱼,海参……是佛跳墙的味道!父皇,您可真是亲爹,您前脚刚到,后脚就让人把佛跳墙送来了!” 宋云面无表情:“……” 他把宋亦安和佛跳墙一起撵到了隔壁她自己的承乾宫,自己去找暴怒渐熄的妻子去了。 入夜,宋亦安吃了安神汤睡得七荤八素,隐隐约约似乎听见了婴儿啼哭的声响。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从窗户上攀爬而过,不大,小小一团黑影。 但她太困了,周围又都是光明柔软的灯光,只是迷迷糊糊地伸手捞了抱枕抱紧,就又睡熟了。 第二天一早,一阵尖叫声划破了长空,惊得宋亦安猛地睁眼。 她揉揉酸胀的脑袋坐起来:“出了什么事?” 以往一丁点儿动静都能把伺候的太监宫女招来,这会儿却只听见外面吵闹得厉害,半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宋亦安挑眉,迅速掀被子起床,伸手抽了挂在衣架上的衣裳边走边穿,脚步极快地推门出去。 宫女太监们都没有发现她过来,一个个惊恐害怕地围拢在偏殿门口。 宋亦安还没有侍妾,所以守夜照顾她的宫女太监,都会在偏殿暂且休息。 他们不会占用太多地方,被褥一卷在地上打个地铺,第二天天不亮就会悄悄把被辱带走,把偏殿打扫干净。 宋亦安仗着个子高,也没让宫女太监们让开,走到了人群后面,便踮起了脚尖往里面看。 这一看,就跟面目狰狞的春何看了个对眼。 不,应该说,她看到的,是死不瞑目的春何! 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小太监,才一夜的功夫,竟然就在他一墙之隔的偏殿里,死了。 宋亦安抿了抿嘴角,向来温和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戾气,仿佛藏着怪兽的平静深潭,有一瞬间已经压制不住这怪兽了。 宋亦安眯眼打量着死状古怪的春何,又不动声色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明明是在守卫森严的禁宫之中,门里门外都有禁军和宫女太监彻夜把守。 可春何,他就这么面容狰狞,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铺着薄被的地板之上,脖子,胸口,小腹,腿骨,都呈现出极其诡异的扭曲凹陷。 仿佛,是被人活生生踩死的! 但这样惨烈的死法,却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宋亦安看够了,才开口问道:“昨天就没有人听到动静吗?” 一众宫女太监这才看到主子就站在身后,齐齐跪下了。 众人七嘴八舌。 “昨天晚上风特别大,好像迷迷糊糊听见有小孩儿哭?” “什么小孩儿哭,我听着像是个女人在哭!” “我倒是没听见哭声,但早起的时候,一睁眼就见地上到处都是小脚印,肯定是那自杀宫女生的孩子化成了恶鬼,来报复春何来了!” “难,难道真的是鬼婴杀人?听说春何把那宫女的孩子踢出来了,会不会那孩子就这么追着春何到了咱们承乾宫?” 骤然说到这儿,所有宫女太监都吓得一个激灵,噤若寒蝉,唯恐哪儿没说对,被那鬼婴盯上了。 清桂公公咳嗽着从外面快步进来:“你们大清早闹哄哄干什么?什么死了?谁死了?……好啊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竟让王爷穿着单衣出来?!” 清桂公公是她娘宫里的掌事太监,后来她分宫到隔壁来住,就直接给了她。 要不是他最近病了,春何这样年纪的小太监,是没资格跟着宋亦安伺候的。 宋亦安摆摆手:“你还病着呢怎么能出来乱跑?快回去躺着。” 她不等清桂看清楚春何的惨状,挡在台阶上道:“是春何出了意外死了,大家吓愣了很正常,没事。” 清桂急得冷汗直冒:“怎么就死了呢?王爷您没事吧?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可有吓到?” 宋亦安笑呵呵道:“我好着呢!” 叫了跪在门边的两个小太监:“还不快把你们清桂爷爷送回去!” 两个小太监忙忙起来,一人一胳膊,把清桂给架走了。 清桂着急扭头:“王爷!王爷您早上得添衣裳,春何那儿您别往上凑,万一过了晦气再病了可怎么办?” 宋亦安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吃药休息。” 说话间,小黄翘着尾巴,步态造作地过来了。 它蹭了蹭宋亦安的小腿,忽然左右嗅嗅,小跑着去了春何那边,绕着春何喵喵直叫。 宫女太监们都吓呆了。 都说猫有灵,能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难道……那鬼婴还在这儿?就这么盯着大家?! 宋亦安见他们个个吓得直哆嗦,摆摆手:“都回去待着,等一会儿禁军来问话。” 宫女太监们着急:“王爷,您也别呆在这儿了!这春何死成这样怪吓人的! 怕真是昨天被他踩碎了的那孩子不能投胎,化成了厉鬼,来报复来了!” 宋亦安歪头看他们:“你们怎么会这么想?那小孩儿才刚成型,哪儿来的死活之说?” 大宫女甜杏道:“王爷您看,这地上还有小孩儿爬过的黏糊糊的血痕小脚印呢! 还有,您看春何那伤口,怎么那么奇怪就是踩坏的呢?这肯定是报复啊!” 宋亦安伸手把胖橘捞了起来,塞给甜杏。 甜杏抱着胖橘狂撸解压:“圣上让人来传话,会派锦衣卫的镇抚使季青临季大人来查那跳楼宫女的事儿,您就别以身犯险了,好不好?” 宋亦安眼中划过一丝兴味之色。 季青临啊。 大楚最年轻的从四品。 朝廷新贵。 锦衣卫新星。 据说有不少人暗地里叫他诏狱凶兽,人称疯狗季,还说他人又美又凶,脾气很臭,一言不合就把人劈成两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第4章 你皮肤挺好 眼见着宋亦安不退反进,还直接蹲在了春何尸体前面,甜杏俏脸儿煞白,急得直跺脚:“王爷!!!” 宋亦安缓缓抬眼看她:“出去。” 明明她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但甜杏却白着脸闭上了嘴巴,一步三回头地带着人出去了。 宋亦安眯眼开始检查春何的尸体。 小太监面目狰狞,应该是在饱受痛苦和惊吓之后,被踩断脖子而死。 从他身上伤口的生活反应来看,他是被活着踩断了二十六处重要骨头,一一踩裂内脏之后,最后才被踩断脖颈送命。 但这是极其违背常理的。这样活体碾压,是个人都会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可春何偏偏没有惊动任何人。 宋亦安蹲下来摸了摸地面的血迹,就是甜杏刚刚说过的,那些四爪着地的小脚印,的确像是鬼婴爬过来的血痕。 入手有些黏糊,是血没有错,但还有种怪异的黏滑。 他嗅了嗅,除了血腥味,并没有其他什么奇怪的味道。 宋亦安想起来昨天晚上隐约听见的哭声,以及从窗户上一闪而逝的黑影。 难不成真的是婴孩儿化为了厉鬼? 她看看春何身上的血色小脚印,眯着眼睛把手指上的黏液,一一擦到了春何的衣摆上。 不管是人是鬼,闹到她这儿来的,她不介意把它送到午门伸冤! “阿嚏!” 不到两刻钟,就有禁军过来处理偏殿的尸体,接着便是流水般的宫女太监将偏殿一遍又一遍地进行洗刷。 宋亦安没去看,她病了,风寒。 吃了药就昏昏沉沉睡了一天,急得清桂公公又来了一趟,在门口直说都是他传染给了王爷,内疚得就差在门口磕头了。 宋亦安有气无力地把人劝走,就一觉睡到了晚上。 她母后当年替皇帝爹吃了毒糕点,因而中毒早产,以至于她的身体非常差,圈禁似地养了十六年,最近才勉强调理到正常弱鸡的水平。 如今她这么一病,把皇帝和皇后都吓坏了,这两位大佛在承乾宫一直待到宫禁时分才走。 宋亦安有心问问春何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奈何身体不允许,再好再天才的脑子,也经不住一碗风寒药,哪怕醒着不睡,脑子也还是混混沌沌的。 就这么吃了睡睡了吃,包着被子捂了一整天,他的症状才算是下去了大半。 晚饭之后,宋亦安吃了药,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忽然就刷一下坐直了身体。 呼! 宋亦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殿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平日里,她寝宫里的灯都是彻夜长明的。 宋亦安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不动声色叫道:“来人。” 门外立刻传来了脚步声,一个人端着灯盏快步进来,一一点亮了宫灯。 暖橘色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大殿,宋亦安的心一下子安稳了下来,才刚呼出一口气,就见一杯茶已经端到了面前。 宋亦安垂眼看着面前的手。 这只手修长白净,指甲修剪得很圆润,虎口处有均匀的一层薄茧。又糙又精致。 宋亦安接过了茶杯,茶水温热,温度刚刚好。 她捧着杯子抬眼看人,就见一个身材修长的小太监躬身站在床前,看不见整张脸,但能看到线条完美的下颌线,和唇形漂亮的唇瓣。 宋亦安见他退了两步不动了,就道:“抬头。” 那小太监缓缓抬起了头,垂着眼看着地面,又恭敬又卑微。 宋亦安微微眯眼,这小太监,长得好极了。 哪怕穿着一身太监服,微微弓腰,都遮掩不住他好看到嚣张的眉眼。 剑眉星眸,凤目寒星。 宋亦安的目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顿了顿:“你是谁?” 小太监细声细气地道:“奴才春夏,是陛下调派来伺候王爷的。” 宋亦安乐了:“春夏?你怎么不叫秋冬?” 小太监低眉顺眼:“如果王爷喜欢,奴才就改名叫秋冬。” 宋亦安愉悦道:“那你就叫四季吧。” 小太监的腰背又往下弯了弯:“四季多谢王爷赐名。” 宋亦安捧着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好奇问道:“你在敌国刺探军情的时候,也是这么伺候那儿的高官吗?” 小太监茫然看他:“奴才不知道王爷的意思……” 宋亦安笑嘻嘻冲他招招手:“你过来。” 小太监迟疑了一下,慢慢走到了床边。 宋亦安伸手,隔着帕子去捏小太监脸颊上的软肉,但因为对方脸颊太过消瘦,肌肉线条太锐利,捏,就不小心变成了掐。 宋亦安把手帕拿下来:“粉扑得太厚了,是在西戎卧底的时候晒得太黑了吗?” 小太监沉默了一会儿,躬起的腰身慢慢挺直,整个人瞬间挺拔,脸上的恭顺去了,只剩下了俊美到锋利的冷肃。 这样气质的一个人,你说他是伺候人的,没人会信。 宋亦安笑眯眯搓了搓手指:“季大人皮肤还挺好。” 小太监,也就是锦衣卫镇抚使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看着笑得仿佛猫似的宸亲王,唇线抿得笔直。 宋亦安好奇问道:“季大人,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季青临道:“王爷尊贵,臣不敢冒犯王爷。” 宋亦安含笑看他:“我这人只喜欢听实话,季大人要是再说两句糊弄的,本王只好请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季青临板着脸:“……臣怕面粉落在王爷床榻上。” 宋亦安笑倒在了床上:“季大人真有趣!” 笑着笑着,外面的狂风忽然吹开了窗户,吹灭了所有灯火。 宋亦安瞳孔骤缩,不动声色抓住季青临的腰带:“听闻季大人武功盖世,比楚灵大人都厉害?”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外面传来了一阵阵婴儿哭泣的声音,细弱,飘渺,夹杂在飒飒风声里,听得人头皮发麻。 第5章 听说那东西好吃 宋亦安抓季青临的腰带抓得非常紧,紧到季青临清楚感觉到了后腰的勒感,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害怕? 季青临凝眸看向了宋亦安,他武功高,视力比普通人强很多,能够看清楚宋亦安此刻的表情。 这位据说自小便足不出户的宸王殿下,好看清透的俊脸上,表情竟隐隐有些兴奋,目光非常亮——不像是害怕。 季青临垂着手没碰她,试图通过后退来拉开两人的距离,未果。 宋亦安俊脸发白:“季大人?” 季青临转头看了一眼窗户上摇曳的影子:“臣武功尚可,足够应付绝大多数问题,保护好王爷。” 宋亦安嗯了一声,想让他帮忙把自己的夜明珠拿过来,却听见吧嗒一声,手里空了。 她把季青临的腰带……拽崩了。 宋亦安:“……”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垂头看了一眼自己散开的外衣,冷静地把衣摆当做绳结系好了。 他抱拳:“烦请王爷稍等,臣这便出去查看声音来源。” 宋亦安发愁:“那你能把甜杏他们叫进来陪我吗?” 季青临拒绝道:“不能。禁宫之内杀人,很可能是内鬼所为,在排除所有人的嫌疑之前,圣上有命,不让王爷与他们独处。”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不用去了,我刚刚看到有东西从窗户上爬过,哭声就是从那东西身上传来的。” 她有理有据:“这世上应该是没有什么鬼怪的,我听着这婴儿哭声古怪,或许跟一种鱼有关。 昨天我看了春何的尸体,他后腰上有一个极浅淡的牙印儿,牙齿细碎,看大小像是婴儿的嘴巴。 但是,才四个月刚成型的胎儿,怎么可能长牙呢?” 季青临皱眉:“王爷之前为何什么都不说?” 宋亦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拍板敲定:“天晚了不适合捞鱼,不如你明天再找鱼。现在,你能不能先把火点上?我撞到脚指了,疼得要命。” 季青临看着她皱巴巴的表情,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一盏盏暖橘色的灯光亮起,宋亦安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慢吞吞走到床边,钻进被窝,抱紧大橘。 她温声道:“劳烦季大人替我守夜了。”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正想详细问问那到底是什么鱼,却见宋亦安已经闭上了眼睛,蹭蹭猫头,睡着了。 季青临眼中滑过了一丝茫然,看了宋亦安许久,才走到了一旁桌子边坐下。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宋亦安才刚睁眼,季青临就站了起来,抖落了身上的大橘。 大橘非常不满地仰头喵了一声,瞟了这个不解风情的青年一眼,跳到宋亦安床上撒娇。 季青临恭敬地替她把衣裳捧来,垂着头,细声细气问道:“王爷昨日想吃的鱼长什么模样?奴才这就派人去捞。” 宋亦安心中啧了一声。也不怨人家叫他疯狗季,请亲王吃咬过尸体的鱼,还不够疯么? 宋亦安嘴角微翘:“你听错了,本王是想给你小黄主子吃鱼。本王真是心慈人善,对一只猫都这样细致周到。” 她淡淡道:“你小黄主子只想吃四脚无鳞的鱼,去找吧,找不到今日不用吃饭了。” 季青临奴性十足地跪下领命:“是,奴才遵命。” 宋亦安抓住想跟着去的小黄,揉搓揉搓蹭蹭:“小黄可别跟四季学,人活着要是只要一样东西,那就没趣儿了。” 季青临脚步微顿,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宋亦安笑眯眯揉胖橘的大脑袋:“哎,他没听进去,还觉得我是在放屁。” 季青临:“……”他都没走远,他说什么全都能听见! 吃早饭的时候,宋亦安懒洋洋地靠在水榭边儿上的亭子里,一边捧着碗喝豆浆,一边指挥人打鱼: “对对,假山缝儿里也别漏了。” “不是那种鱼,我要的是长了四条腿儿的。” “你抓的那是壁虎!” …… 虽然折腾了半晌,但,还真捞出来了一条巴掌大的大鲵幼鱼。 季青临心中吃惊:“王爷为何笃定会有这种鱼?” 宋亦安递给他一根油条,又递给他一碗豆浆:“在书里见过。” 季青临恭敬谦卑地谢了赏赐,吃东西的时候,跟那些宫里培养出来的太监们一样规矩无声,动作到位。 宋亦安笑眯眯看着他,等他喝豆浆的时候,才道:“书中说这东西好吃,我便花了很多时间去了解它的生长习性。 我外公已经派人去山涧小溪里找了,等找到了,就让人养出来一些,放到酒楼里能赚大钱。” 季青临险些呛到,俊美的脸颊涨红,好半晌才艰难拍出马屁:“王爷体察民生……辛苦了!” 宋亦安愉悦得直翘嘴角,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湖里的侍卫发出了连番惊呼。 “抓到了……有血!” “这是什么东西?!” “飘起来了!快退!小心!” 宋亦安皱眉放下了豆浆,走到了亭子边缘往下看。 只见原本碧水清波的湖面,此刻正中央位置已经被染成了团团血红,一个人形物体正缓缓浮出水面。 随着那人形物体上浮,翻滚着水花的始作俑者也渐渐露出水面——是一群围着尸体啃咬的大鲵。 婴儿哭泣一般的叫声此起彼伏,时而尖锐时而细弱,听得所有人耳膜生疼,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明明是阳光灿烂的早晨,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透心凉,吓得脸色发白,捂住了耳朵眼睛发直。 太,太可怕了!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的啊啊! 第6章 诡异大鲵 眼前的场景太可怕了。 无数条手臂长的大鲵,围拢着一具黑发丛丛耸动的女尸,在团团血雾中唧唧哭泣。 下水搜寻的几个侍卫们连滚带爬游上岸,冲到了草丛边大吐特吐。 尤其是那几个寻找到了湖中心,在那儿摸索了半天的。 只要一想到自己竟然就在这么恐怖的尸体边摸了半天,还把这东西亲手翻了出来,他们就又害怕又瘆得慌,整个人都不好了。 季青临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宋亦安。 就连他都觉得胃囊翻涌,控制不住脸色发青,可这位纤弱的皇子,却竟然满眼求知欲和思索,像是在琢磨怎么把鱼和尸体完美搞上来。 宋亦安笑眯眯转头:“四季这么看我干什么?对我充满了好奇和探知的欲望吗?”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了湖面。他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宋亦安笑眯眯提醒他:“你如今是我的四季,可不是武功盖世的季大人,想飞过去看详情?不可能的。” 季青临弓腰,垂手。什么都没听到。 宋亦安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愉悦地笑开了。 逗完了人,她迅速把注意力转移回来:“用最大的网,尽可能多的把鱼罩住,捞上来。” 她表情认真,又和善又乖巧:“本王知道你们辛苦,也知道你们害怕,事实上,本王也和你们一样! 但,再害怕再难,也要突破自我,尽快抓到愚弄我们大家的幕后凶手,为万岁爷尽忠!本王会一一为你们请功!” 说话间,她掀开了桌子上的托盘——那里面有金灿灿一托盘的金元宝。 虽然情况很诡异,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动情之下必有仁义之士。 很快就有一个侍卫跳进了水里,游到了湖中心,拼力撒网。 其他侍卫见状,都咬着牙再次下水,帮同伴抓住收拢渔网,把尸体和大鲵一起往回拖。 有逃脱掉的大鲵,竟放弃了追逐尸体,大胆朝着那些侍卫追了过来。 岸上的众人吓得嗷嗷直叫:“杨林!秦风!小心!那些鱼妖冲你们来了!快躲开!快回来!” 那叫杨林的侍卫,就是第一个下水的,胆子异于常人的大。 其他人都惊慌着撒手,四散逃跑上岸的时候,他就不,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不过就是一群鱼而已! 杨林一手抓住尸体,借用脚下摆动维持身体稳定,一手拔出刀来便在水中一顿劈砍。 唧唧直叫的大鲵们吃痛尖叫,仿佛正在被凌迟的婴儿一样,哭得所有人莫名心慌。 唯有杨林不但不慌,甚至还面露喜色。 那些大鲵果然在他的劈砍之下四散逃走,让他成功把尸体带了回来。 他很是兴奋地爬上岸,拖袋子似的把尸体拖上来,带着大半网兜的鱼,一起扔到离岸边很远的路上:“王爷!王爷我把她带回来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水榭里的桌子。 那上面放着满满一大托盘的金元宝,这些钱够他花一辈子了! 宋亦安点点头:“杨林,你是当之无愧的忠勇之士,本王记住你了!你来,这些金子都是你的了。 一会儿去太医院找太医给你看看,再开些药,清早的水太凉,你又碰了那么多血,别再生病了。” 杨林喜笑颜开,又舒坦又高兴:“王爷实在是太和善了!” 他兴冲冲行礼之后,便拿走了那一托盘金灿灿、沉甸甸的大元宝,哗啦啦全倒进了自己的腰包里。 期间,他就觉得那个叫四季的公公,盯着金元宝的眼神格外的烫。 杨林:“……?”大约是他泡水太久,双眼昏花了吧! 有侍卫忍不住叫住他:“杨林你等等!你衣摆上咬了只大鲵!” 杨林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后摆,一刀将其斩成了两半,干完了才想起来这是在如玉如仙的宸王殿下面前,不好这么血腥。 他讪讪地摸摸后脑勺:“王爷,那卑职告退了?” 宋亦安摆摆手:“去吧。对了,带着他们四个一起去太医院喝药。” 她温声安抚那四个满脸羞愧的侍卫:“你们能下水就已经是莫大的勇气,本王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 去吧,先好好休息,这两天用到你们的时候还很多,本王相信你们能做得越来越好。” 杨林高兴地咧嘴应下,那四个侍卫则瞬间脸色涨红,重燃激情。 五个人行礼之后告退离开,宋亦安看到杨林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掏了金元宝,一人分了他们一个。 季青临道:“此人心性坚定,爱财却有道,绝非一般逞凶斗勇之人。” 宋亦安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我的亲兵里,只有他们五个来自边关,上过阵杀过敌。” 一边说着,就一边转到了尸体处,手上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俯身翻弄着地上的尸体。 因为是被拖上来的,尸体被岸边的假山石磕碰到,扭曲成了一个古怪的形状。 随着宋亦安的拨弄,那尸体越发显得柔软无骨,仿佛全身骨头都被剃掉了一样。 围观的侍卫们看得头皮发麻,见自家王爷脸色淡淡,仿佛在翻看布娃娃,都忍不住恍恍惚惚,敬畏不已。 甜杏忍住快昏厥的冲动,红着眼眶叫人:“王爷!王爷您快别动她,万一冲撞了鬼神可怎么好?” 宋亦安冲着甜杏嘘了一下:“别叫,来瞧瞧认不认识。她应该是浣衣局的管事嬷嬷。” 甜杏忍着害怕,迅速瞄了一眼又挪开,然后猛地回转头来看,惊讶道:“是赵嬷嬷!她的确是浣衣局的管事,王爷您怎么知道的?” 季青临随着宋亦安看了一遍,心中有数,解释道:“看衣服,看手,看鞋。” 甜杏挨个看了,什么都没看懂。 宫女嬷嬷们都有统一服饰,哪怕是不同司局,穿得也都是差不多。 宋亦安笑眯眯道:“四季是说,这嬷嬷裙摆和袖口褪色比其他地方严重,是因为经常走过有皂夹水的地方,经常洗衣或者触碰浆水造成的。 能造成这种程度的衣料褪色,就只有浣衣局了。 另外,她的手虽然肿胀不堪,但还能看得出来她虎口和大拇指外侧的老茧,浣衣局的人大都如此。 再看这肤色,这是早年冻疮之后留了疤,可后期又经常涂抹膏药痊愈,这才造成了手部皮肤尤其肤色不均。 这些特征,都更进一步说明了她是浣衣局的人,而且是那种早期受苦,后期享福的。 再说鞋。前天我生辰,母妃赏赐了宫人一些衣服鞋袜,只有各处管事才穿得起她这种样式的,就更进一步印证了之前的猜测。” 季青临低声问道:“这些东西,书里也会写吗?” 这样的眼力,分明应该是积年的破案经验才能撑得起来的,绝不是什么读书就行! 宋亦安惊讶看他:“这么简单浅显的逻辑,还需要书来教你吗?” 季青临怀疑这位王爷是在说他蠢,但他没有证据:“……王爷聪慧,天下无双。” 宋亦安被他干巴巴的敷衍逗笑了,摸了摸赵嬷嬷的脖子:“她这里有参差不齐的锯齿状伤口,是流血过多而死。至于这身骨头……” 她皱了皱眉,没有继续说下去。 甜杏瞪圆了眼睛:“是被那些鱼吸血死的吗?” 宋亦安笑着拎起一条鱼来,捏开嘴巴,冲着季青临一伸。 眼见着尖牙都要伸到季青临脸上了,季青临竟然半点儿反应也无。 宋亦安闷笑一声把鱼交给甜杏,让她收起来。 这位镇抚使大人面对怪鱼尖牙,能如此面不改色,可见不仅性子凶猛,连见识经历也十分凶猛了。 宋亦安坏心眼儿地恶心他:“今儿吃大鲵吧,对了,甜杏,记得多给四季送两条。” 季青临勃然色变,俊美无双的脸,隐隐有些发白。 甜杏惊恐瞪眼:“王爷不要啊!” 宋亦安心满意足:“逗你们呢!” 她站起来:“去浣衣局,查查这赵嬷嬷。” 甜杏如蒙大赦:“王爷,奴婢给您带路!” 宋亦安笑眯眯背着手跟上,走了两步转头看季青临:“走呀四季。”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跟上,对眼前这位备受宠爱的皇家娇子,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幼稚鬼! 第7章 那个死太监 浣衣局的总管太监名为赵德柱,赵嬷嬷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 听说赵嬷嬷死了,赵德柱眼睛都瞪圆了:“怎会如此啊?她平日里也没跟人结怨!” 见宋亦安竟然亲自来查这事儿,他忙忙叫人:“把浣衣局里跟赵嬷嬷有关的人都叫了过来,让他们一一给王爷回话!” 少顷,几个小太监和宫女脸色发白地站在了院子里。 赵德柱还在回答宋亦安的话,无非就是说赵嬷嬷人好会办事。 季青临看了几眼那些太监宫女,敏锐地发现赵德柱这么说的时候,他们都做出了鄙夷嘲讽的细微表情,甚至有两个听闻赵嬷嬷的死讯,忍不住面露痛快之色。 季青临看了一眼宋亦安。 宋亦安秒懂,对赵德柱微抬下巴:“让你身边这俩小太监带我去赵嬷嬷的房间,你去把浣衣局的名册给我拿来。” 又吩咐季青临:“你叫两个宫女去一趟我宫里,让他们把春何的衣服收拾一下,拿来浣衣局处理掉。” 甜杏怜悯地看了一眼季青临——四季可真可怜啊,被王爷拿来出卖色相套消息。 季青临:“……是,奴才告退。” 他躬身应是,把刚刚面露痛快之色的两个宫女叫上,在宋亦安笑眯眯的目光离开。 正如甜杏所想,两个小宫女走在季青临后面,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又一眼。 宫里头长得好看的人多了,毕竟能选进宫里伺候的,模样就不能太差,可俊美得如眼前这小太监这般的,却是世间少有。 即便他是个太监,即使她们两个都没读过什么书,看到他,也能想到一句公子世无双。 唔,陌上人如玉那半句,她们得留着称赞宸王殿下。 两个小宫女看着看着就看呆了。 侧脸绝美,连背影都好好看,透着一股子清贵气。 季青临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等两人跟他并排走了,才忽然问道:“赵嬷嬷平日里对两位姐姐和善吗?” 年纪稍大的那个忍不住眼眶一红:“赵嬷嬷挺好的,想不到会遇到这种事。” 年纪小的那个却气道:“好个什么呀!春茗姐姐干什么要给那老婆子盖遮羞布?赵嬷嬷最爱磋磨人,上次险些把春笋姐姐打死!春笋姐姐肯定是因为她才想不开……” 春茗急得猛拉一把:“春芽!” 她脸色发白连连道歉:“四季哥哥千万别听春芽胡说八道,她年纪小脾气冲,刚刚说的都是气话!” 春芽咬牙:“我才不怕呢!宸王殿下跟宫里头的其他人不一样,他最是和善宽容,肯定不会因为我说几句话,就去赵公公那儿告我的状!” 季青临没想到宋亦安在宫里的人缘这么好,但想到那个人向来笑眯眯,满口我我我的样子,又觉得毫不意外。 他慢慢引出话题:“你刚刚说的春笋姐姐,就是那个跳楼死了的姐姐吗?” 春芽含泪点点头:“是她!春笋姐姐为人极好,赵嬷嬷来之前,她总是带着我们做活,若是被贵人为难,都是她出手护着我们。 赵嬷嬷是赵公公的亲戚,来了之后作威作福不说,还把讨好她的那些宫女太监的活儿都扔给我们屋的人做,做不好就非打即骂。 因为春笋姐姐长得漂亮,性格温和,很得各宫主子们喜欢,赵嬷嬷就看她百般不顺眼,总是找她麻烦。 这大半年来,春笋姐姐身上就没一块儿好肉过,总是被赵嬷嬷打得遍体鳞伤,四个多月前那次,更是险些把春笋姐姐打死! 就这,赵嬷嬷竟然还说春笋姐姐装病装柔弱,想要陷害她!我们都亲自去看过了,春笋姐姐浑身是伤,高烧了三天才退呢!” 四个多月前。季青临记下了这个时间点,问道:“没有人管吗?” 春茗眼眶通红地摇摇头:“谁敢管呀?赵公公可是浣衣局的一把手,位高权重的,发生点儿什么他都知道。 春笋姐姐那次被打病危,都哭求我们一定不要叫大夫过来,只敢让我们偷偷去买了风寒药和伤药,硬生生挺过来。 她都快死了也不敢让赵公公知道她病了,我们这些人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她抹了抹眼泪:“前段时间看到春笋姐姐头上戴着绢花,脸上也见了笑,我们还以为她找到能帮她的人,替她高兴呢,谁知道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季青临问道:“那绢花是她相好的送给她的吗?” 两人都摇了摇头。 春茗道:“我们偷偷问了,但春笋姐姐说不是,可我们瞧着她很珍惜那花儿,平日里都舍不得戴,小心翼翼地藏在被子里。” 春芽咬牙道:“要不怎么说赵嬷嬷不是东西呢?春笋姐姐但凡有点儿好东西她都抢走,连个花儿也被她搜出来,抢走了。 那还是我第一次见春笋姐姐发火,她冲进去赵嬷嬷房里理论,也不知道赵嬷嬷说了什么,她煞白着脸出来,晚上出去了一趟,第二天就跳楼死了。” 春芽说到这儿就忍不住咬牙,恨声道:“都是赵嬷嬷把春笋姐姐逼死的!” 季青临抓住重点:“你们是说,春笋临死前的那天晚上,曾经出去了一趟?” 春茗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小小声道:“我倒是听说了点儿事,四季哥哥能不能悄悄告诉宸王殿下?但,但千万别说是我们说的!” 季青临肃着脸点点头:“我保证不出卖你们,你们说。” 春茗涨红脸:“赵公公,他早就喜欢春笋姐姐,可春笋姐姐一直洁身自好不肯跟他结成对食。 我听说,好像就是因为这个,赵公公才特意寻了他一个难缠的亲戚过来,就是专门为了折磨春笋姐姐,好逼她就范的。” 春芽瞪大了眼睛:“他怎么能那么无耻?春笋姐姐还有一个月就能出宫了,她出了宫就能嫁个好人家过好日子了,凭什么要陪他一个死太监?!” 越想越气,不由跺脚:“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切都没切干净他吗?!” 春茗无奈捂住了她的嘴:“再胡咧咧,日后我便不跟你好了!” 又满脸歉意地对季青临连连道歉。当着太监的面儿骂切不切的,这不是对着和尚骂秃驴吗? 季青临选择性忽略她的歉意,直白问春茗:“你为什么愿意跟我说这些?” 春茗本想借口为春笋讨回公道,但一对上季青临浅如琉璃的清透凤目,就说不出假话来了。 她羞愧道:“我们都不敢得罪赵公公,春笋姐姐死后,他就常常恶心地偷窥春芽,我,我实在是怕春芽也跟春笋姐姐一样,走上绝路!” 正说着话,就见一个小太监快步而来,笑呵呵道:“我们赵公公怕春茗春芽两个人小不懂事,让奴才过来看着她们,好快快收拾好春何的东西。” 随着他说话,两个小宫女的脸都吓白了。 第8章 又美又凶季青临 这小太监一来,季青临就看出来这人身上有功夫,而且还不弱。 春芽春茗两个小宫女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却齐齐扯出僵硬的笑容叫人,又乖又温顺,可见平日里没少受这人磋磨。 季青临点了点头:“既然是来帮忙,一起走吧。” 春芽早没有了刚才的愤怒气愤,这会儿白着小脸儿拽着春茗,走路都哆嗦。 春茗稍微好一些,勉强笑着道谢:“劳烦春玲哥哥费心。” 春芽忙跟着道:“春玲哥哥辛苦了。” 小太监春玲笑得活泼可爱:“快走吧,别仗着宸王殿下慈善,就拉着殿下的人乱说话,殿下还在浣衣局等着四季公公呢。” 两个小宫女害怕得眼圈都红了,垂着头不敢吭声。 季青临淡定走到三人中间,隔开了春芽春茗和春玲,转头看春玲:“你上前来,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春玲哎了一声,快步上前,却不知道为什么脚下一绊,整个人都扑到了季青临身上。 砰! 饶是春玲及时稳住了身体,还是狠狠撞了季青临一下。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脸色非常臭:“干什么你?瞎了?!” 春玲心中咯噔了一声,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四季爷爷您没事吧?” 在这宫里头,从来都不看年纪只看地位,春茗春芽仗着年纪小人长得甜,敢叫宸王殿下的人一声哥哥,春玲可不敢。 然而,这份讨好并没有什么卵用。 季青临反手一巴掌抽在了春玲脸上,直接把人打了个提溜转:“瞎了你的眼,杂家今年才十八,生不出来你这么大个孙子!” 春玲暗暗叫苦:“四季……” 季青临兜手又是一巴掌,正好把春玲抽了个左右脸对称:“跪下,反思己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春玲眼底浮起了凶光,阴毒地看了一眼春茗和春芽,跪下了。 季青临冷着脸,带着春茗和春芽扬长而去。 大约两刻钟后,检查完了浣衣局情况的宋亦安回来了,瞧见跪在宫道上的春玲,不由一愣:“你不是赵公公身边的吗?跪这儿干什么?” 春玲哭丧着脸:“王爷,奴才不小心撞到了四季公公,他老人家罚奴才跪在这里静思己过。” 他眼巴巴看着宋亦安,这位王爷人美心善,只是这些小事,一定能饶过他吧? 宋亦安打量了一下春玲的猪头脸:“四季抽的?” 春玲含泪点点头:“都是奴才眼瞎,冲撞了四季公公。” 宋亦安看着他这个脸,脑海中就瞬间有了季青临正反手抽人的画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要不怎么说传言都是有一定的现实基础呢? 这季青临,的确是又美又凶,哪怕要装个小太监,也是那种凶戾嚣张,恃宠而骄的小太监。 她轻笑一声:“这么宽的宫道你能撞他身上,看来你是真瞎啊。” 她摇摇头扬长而去,走了两步,转头:“四季今年才十八呢,说什么老人家?你不止是眼睛不好使,这脑子也不好使啊。” 春玲睁大了眼睛:“王爷!” 说好的人美心善呢? 王爷您确定那四季,不是跟您上行下效? 传言误我啊! 宋亦安温和地看他:“跪好,静思己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回浣衣局。” 春玲脸上的委屈一滞,惶恐低头,只觉得浑身发冷——这位王爷……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宋亦安再没有看他,扬长而去。 像春玲这样的人,以为她不爱跟人计较就是好糊弄,她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处理得顺手了。 她这会儿没兴趣诈春玲的口供,倒是对季青临更感兴趣。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报,能让季青临临时选择打草惊蛇,直接收拾赵公公的心腹? 宋亦安回到承乾宫的时候,就见春芽春茗小狗儿似的,满脸崇拜地跟在季青临身边。 两个小丫头见了她,眼睛都亮了。 “王爷!多谢王爷留我们在承乾宫!我们一定尽心尽力报恩王爷!” 宋亦安挑眉看季青临:“你跟她们许诺什么了?”就这么笃定本王会答应? 季青临垂眼躬身:“王爷,赵德柱有逼养对食的习惯,而且喜欢虐待人。” 宋亦安噗一声笑出来:“罩得住?这名字挺狂啊,谁啊?” 季青临眼角微抽。 春芽小小声提醒:“王爷,就是赵公公,赵管事呀!” 宋亦安轻咳了一声,含笑挽尊:“没在名册上看见他名字。……对了你刚刚说他怎么了?” 季青临沉声道:“他之前曾经看上春笋,为了逼她就范,才提拔了赵嬷嬷做管事,专门刁难春笋。” 宋亦安微微皱眉。 如果是这种事,那这两个小宫女的确是不能还回去了。 她点了点头:“甜杏,你去把春芽春茗安顿好。” 甜杏甜甜一笑:“跟我来!” 两个小宫女感动得一塌糊涂,红着眼眶抹着泪,跪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跟上甜杏去了。 季青临本也是报着试试看的心态,就算是宋亦安不同意,他也还有别的办法保住这俩宫女。 没想到,宋亦安答应得这么痛快。……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被娇宠着长大的高贵皇子。 安顿好了春芽春茗,两人边走边说。 季青临道:“春芽春茗提到,大约四个多月前,赵嬷嬷险些将春笋体罚至死,但当时春笋宁死不肯找太医,反而自己吃药硬抗了事。” 宋亦安摸下巴:“你是怀疑,当时春笋病得蹊跷?” 季青临点头:“春芽春茗都说赵嬷嬷当时十分愤怒,还说赵嬷嬷坚称春笋当时意图碰瓷,她根本没有打那么重。 在春芽春茗的描述中,这赵嬷嬷在浣衣局横行无忌,从没因为体罚谁而觉得内疚心虚。 因此,不排除赵嬷嬷说的是实话的可能。 或许当天,春笋的身体状况因为某些原因,真的不好。” 宋亦安皱眉:“你是想说,她挨打那天可能遭人强迫吗?” 四个多月前。 这个时间太敏感了。 春笋怀的那个孩子,大小就在四个月左右。 季青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转而道:“两人言语中提及最近春笋心情忽然变好,而且十分珍惜她头上戴着的绢花。 大前天,赵嬷嬷搜出了春笋的绢花之后,连病了也不肯闹出动静的春笋,却找到赵嬷嬷大吵了一架。 我想,这个送春笋绢花的人,应该对春笋十分重要,而且,这个人应该有些本事,这才不知不觉中给了春笋反抗的底气。” 宋亦安点点头:“那个绢花是宫外最流行的款式,价格昂贵。那个给春笋买花的人有钱且很用心,想必跟她关系极好。” 季青临看她。 宋亦安笑道:“你不要这么看着我,虽然我足不出户,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她笑眯眯看他:“不怕告诉你,这绢花是我店里卖的。综上所述,有钱,能给宫女底气,还送了绢花……我身上的嫌疑越来越大了。” 第9章 你看我肚子 季青临看着宋亦安懒洋洋笑眯眯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一只翘着胡须,有恃无恐的猫。 他略过心头古怪想笑的感觉,垂眼道:“臣会派锦衣卫去王爷的店里惯例询问,还会去核实春笋戴花前后时间段内的出宫人员名单。” 他没有接宋亦安那自述嫌疑的话,虽然只是才接触,他却已经对宋亦安有了一些简单直白的认知—— 这位王爷骨子里的自傲,是不会允许他自己做出强暴女子的事的。 季青临想了想,接着道:“我怀疑赵嬷嬷找到的并非只是春笋的绢花,应该还掌握了她怀孕的证据。 据春茗说,两人吵架之后,春笋就脸色煞白地出来,显得很绝望。当晚,她出去过一趟,第二天就自杀了。” 宋亦安笑容一敛,眸色微沉:“你想说什么?” 季青临道:“赵嬷嬷的存在就是为了压迫欺凌春笋,好让她被迫倒向赵德柱,让赵德柱与她成功对食。 赵嬷嬷这半年来在浣衣局作威作福,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之后,还舍得放手吗? 一旦她掌握了春笋不得不服从的证据,她会不会立刻逼迫春笋同意,好让赵德柱得手,以讨好赵德柱?” 宋亦安沉默以对。 春笋今年才二十岁,人生才不过刚起了个头。 如果今天他们所推测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就先遭遇了霸凌,接着便是强暴,然后再被赵嬷嬷用怀孕胁迫,让她伺候了赵德柱。 如果真是这样,她无望之下自杀,就都说得通了。 她以为她能熬过赵德柱的侮辱,但时隔四个月后再遭强暴,她真的能受得了吗? 宋亦安沉声道:“如果赵德柱真做了这种事,别说他的帮凶他罩不住,就是他自己,也得死!” 季青临给宋亦安倒了一杯热茶,问道:“王爷在浣衣局找到什么证据了吗?” 宋亦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有赵嬷嬷的房间里有血,院子里一滴没有。另外,我还在她床铺地下找到了血色的小脚印。 她枕头上的血迹最多,床幔的前半部分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应该是在睡梦中的时候,脖颈就已经形成了伤口,接着凭空出现在了湖里。” 季青临皱眉:“听起来,仿佛真是鬼婴作祟,先将她咬死,再带走抛尸一样。” 宋亦安嗯了一声:“我询问了跟赵嬷嬷同住一个院子的人,他们说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曾听到婴儿啼哭。 因为当时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他们也不敢出去,后来不知为什么迷迷糊糊睡着了。 其中一个人倒是大着胆子在窗户上看了一眼,说在院子里看见一个拖着鱼尾巴的女人,带着一个满地爬的婴儿,直接穿墙就不见了。” 季青临皱眉:“这么邪?” 宋亦安揉揉眉心:“是邪得慌,他们那边推门没找到赵嬷嬷,被屋子里血糊糊的样子吓得不轻,正犹豫要不要报给禁军,我们就过去了。” 季青临见她脸色有些白,提醒道:“王爷该吃药了。” 宋亦安手一顿,含笑点点头:“是该吃饭了,走走走,小四子,王爷今天带你去吃长安美食!” 季青临不为所动:“王爷想吃什么都可以,但,药得按时喝。还有,万岁爷交代了,案子彻底勘破之前,您不能出宫。” 宋亦安瞪他:“你是来查案还是来管我的?” 季青临耸肩垂手,恭顺无比:“王爷稍等,药很快就到。” 宋亦安算算时间,吃了一惊:“你从回来就交代他们熬药了?” 季青临点头:“王爷聪慧,天下无双。” 宋亦安狠狠翻了个白眼。 我可去你的吧!你这是把本王爷当任务在刷,按部就班,父皇说一个步骤你就完美执行一个步骤,可真是够够了! 那么一大碗药灌下去,宋亦安顿时歇菜:“我得睡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起来吃大餐。” 季青临看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寻思着美食,都没脾气了:“是,王爷安心去休息,等醒来了就让御膳房送饭。” 宋亦安还真就安心睡着了,且一觉睡到了大晚上。 等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蒙的。 大殿里非常暗,虽然没有伸手不见五指,但一米之外都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宋亦安忍不住手脚冰凉,浑身冒汗:“四季!四季?!” 整个大殿寂静得连虫鸣声都没有,周围密不透风,又闷又热。 宋亦安难受得直皱眉,浑身僵硬地从床上爬起来,下了地,却一脚踩到了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 她惊得一低头,就见一个小臂长的小孩儿,正把小手从他脚下拽出来,还扬起了脸来冲他笑。 小孩儿一咧嘴,满口的尖牙露了出来,在暗夜里闪烁着寒光。 宋亦安惊得睁圆了眼睛,心脏瞬间不堪重负地狂跳起来。 就是在这眨眼间,那小孩儿已经顺着她的腿迅速往上爬,眼看着就要钻进衣摆里,爬到腰里。 “……”卧槽!!!宋亦安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季!青!临!” 黑暗中,一只手伸了过来,宋亦安隐隐约约看到了季青临的脸,立刻手脚并用地冲过去,死死把人抱住。 “王爷?王爷?王爷醒醒!!!”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响起,有人拍着他的后背不断叫他。 “宸王殿下?王爷!宸王!清醒点!” 宋亦安猛地睁眼,周围的光线十分刺眼,并不是她之前所处的黑暗的大殿。 她怀里紧紧抱着个什么东西,周围很明亮,外面骄阳正好。 她还看到了甜杏,小姑娘正满脸惊慌地看着他:“王爷,王爷您看看我,我是甜杏啊!您是不是梦魇了?” 宋亦安头疼欲裂,想摇摇头,脸蹭到了腰扣上,才发觉自己还抱着个人。 她仰头,正好对上季青临俊美到嚣张的脸。 宋亦安松开了手,吧嗒一下跌落回了床铺里,瘫着就不想动了:“我睡了多久了?”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 她摸了摸喉咙,好像有些肿了。 甜杏要哭不哭:“您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忽然就呼吸急促,还一直张嘴叫人,看口型是在叫四季,您还叫了季青临季大人的名字。” 她询问道:“王爷您哪儿不舒服?” 宋亦安摇了摇头,想起自己梦到的那个嘴巴咧到腮帮子上的婴孩儿,还有他爬自己腿的场景,忍不住狠狠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刚刚,那鬼婴就是顺着她的衣摆往小腹里钻,黏糊糊冷冰冰,太吓人…… 宋亦安猛地僵住了:“四,四季,你,你刚刚……一直守着我,中途没去方便也没去调戏小宫女,对吧?” 季青临一凛:“怎么回事?你慢慢把手拿出来,别急。” 他以为是有什么毒虫毒蛇钻进来宋亦安的衣服里,但,并不是。 宋亦安好看的眼睛扭了扭,要哭不哭地缓缓撩开了衣摆,露出了她平摊白皙的小腹。 只见那上面薄薄的有些湿痕,竟是一串儿血红色的……小脚印! 第10章 睡得惊悚 宋亦安小腹上的小脚印十分“新鲜”,让人看一眼,就能脑补出鬼婴缓缓爬进她衣服里的可怕场景。 甜杏脸色刷白:“王爷!!!” 就连季青临也变了脸色:“我一直在外间,没看到任何人进来!” 他紧紧盯住宋亦安小腹上的脚印,忍不住伸手想碰:“这是血吗?” 宋亦安这会儿已经从震惊中回神,见他如此,便把衣衫盖上了。 她自己倒是不介意,但她娘若是知道季青临碰了她腰身……可能会宰了他。 甜杏如梦大醒:“四季!谁叫你碰王爷的?你的规矩呢?!” 季青临这才想起宋亦安的洁癖,拿内力逼白了脸色,垂头认错:“奴才僭越了!” 宋亦安摇头说了一句无妨,揉了揉闷疼的眉心,下床,一边思索一边到处搜寻。 季青临没必要说谎,也就是说,真的没有人进来。 窗户从内关闭,没有撬开的痕迹。 那么……想要避开所有人视线进屋,就只能是在她回来之前! 能藏人的衣柜等处没有异常,摆件家具之后也没有人。 她的目光迅速在屋子里扫视,最终盯住了床底。 就在她走向床前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惊呼。 “正殿走水了!” “快救火!” “王爷快出来!” 与此同时,滚滚浓烟蹿进了内室,呛得人呼吸困难。 甜杏迅速拿了外衣给宋亦安披上:“王爷我们先出去!” 季青临已经冲出去又拐了回来,脸色凝重:“外间已经烧着,出不去了!走窗户!” 迅速冲撞开了窗户,转身来拉宋亦安。 宋亦安跟着走了两步,到底还是回身,三步并作两步靠近床铺,掀了褥子直看床底。 一张布满血污的肿胀脸颊,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面前。 宋亦安倒抽了一口凉气。 想到不久前她就睡在一具巨人观的尸体上面,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追过来的甜杏滞了滞,惊声尖叫:“王爷快跑!” 宋亦安不但没跑,还伸手掐住那张可怖鬼脸下面的脖子。 入手软烂中带着可怕的肿胀:“的确是尸体无疑。” 甜杏险些哭了。祖宗啊!这有什么好怀疑的?!不是尸体还能是活人? 季青临转头看到宋亦安拽着尸体那模样,呼吸都滞了滞。 就是在他愣神的功夫里,宋亦安已经把那狰狞尸体拽出来了半截。 但上半截身子出来之后,宋亦安便再也拖不动了,似乎是卡住了,又似乎是那尸体的手死死拽住了床底。 周围火光缭绕的,三个人却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诡异的尸体太狰狞吓人了。 身体肿胀了一大圈,高度腐烂,眼球暴凸,眼神怨毒,仿佛一只泡水许久的白猪。 随着宋亦安的拖拽,尸体下面滑出弧度诡异的血痕。 宋亦安拖拽不能,便索性放手,只上下打量:“女的。” 季青临倒抽了一口凉气:“……王爷……” 竟忍不住失语。 宋亦安眯眼往尸体脸上凑:“奇怪。” 她怎么好像看到这尸体流了血泪了? 解冻了? 被挤压得快炸了? 还是别的什么? 都巨人观了,怎么会不臭呢? 思考间,火已经烧进了内室,凶猛的浓烟呛得她一阵发晕。 季青临知道她身子弱,绝对经不起这种浓烟,立刻上前,跟甜杏一起将人拽到了窗户边。 宋亦安胆子大但力气不行,挣扎未果只能被两人塞出屋子。 她哎哎直叫:“把人家小姑娘也带上!” 季青临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这位主儿竟然管那么个玩意儿,叫小姑娘?! 他心中瘆得慌,却也知道这尸体来得蹊跷,绝对是破案的重要线索,上前便要翻进窗户。 就在这瞬间,一股烈火轰然朝着窗户冲了出来。 宋亦安瞳孔骤缩,一把拽住季青临的腰带:“算了!” 尸体和线索再重要,也比不上人命。 季青临恐拽伤了宋亦安的手臂,只能顺着她的力道往后退,转头看她,就见她眼底倒映着凶猛的火光,仿若摇曳着一股邪佞的戾气。 他凝眉再看,就见宋亦安眼神平和了一瞬,忽然着急起来:“小黄呢?!” 这位刚刚十分爱惜人命的王爷,这会儿竟然要往冒火的窗户边凑。 季青临眼神复杂地拽住她,硬生生把人拖走了。 三人转回到了前院,正见侍卫长杨林等四个人冒着烟冲出来,显然是冒死冲进去救宋亦安去了。 其中一个小太监怀里就抱着大胖橘,这胖猫身上灰黑,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抓着小太监的衣裳,叫得又委屈又凄惨。 宋亦安拎了一桶水泼灭小太监身上的火,急声问杨林:“里面还有人吗?” 众人见她安然无恙,无不大大松了一口气,几乎喜极而泣。 杨林点了点人数:“都安全出来了!” 转头看看那凶猛的大火,脸色十分凝重。 宋亦安心头一松,轻摸胖橘的脑袋:“事发突然,你们已经做到最好了,与其担忧多虑,不如之后将功补过,查出起火的原因。 甜杏会让脚程最快的人去请太医来,你们先到一旁坐好,简单处理一下伤口,不要乱动加重伤势,救火的人很多,不差你们四个。” 她声音平静温暖,让四人紧绷的神经再次得到了安抚。 等四人坐下开始处理伤口,宋亦安才问道:“你们可发现什么异常?” 小太监摇摇头:“奴才跟着杨大人他们冲进去,没找到王爷,但找到了躲在床角的小黄主子,没发现什么异常。” 杨林则凝眉,迟疑道:“卑职似乎嗅到了硫磺火油的味道,但冲进屋内之后,却又似乎没有那味道了。” 另外两个侍卫则连异味都没察觉到,只说转了两圈没找到人,便冲了出来。 宋亦安记得很清楚,她把尸体的上半截都拽了出来,十分醒目,不可能四个人都看不到。 但杨林几人身负重责,不细找之后确定她不在屋子里,肯定不敢出来,所以也不存在看漏了的情况。 综上所述,那尸体竟凭空消失了! 宋亦安见小太监抱着胖橘不敢乱动,伸手抱走了它,温声道:“你叫福安吧,别怕,让四季帮你处理伤口。” 小太监福安眼眶一红:“谢王爷大恩!竟还关心奴才这样低贱的人!” 宋亦安见他年纪尚小,却有勇气冲进火海中救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顶:“是我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该失去小黄了。” 福安呆看着她笑容温柔的模样,又恐她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忙羞窘地低下了头:“这是奴才该做的。” 他是猫狗房派来伺候小黄主子的,把小黄主子救出来,本就是他的责任。 说话间,太医院院正亲自带着下属匆匆过来。 宋亦安十分乖巧地伸手让院正诊脉,又吩咐其他太医尽快为杨林几人处理伤口。 甜杏急得直跳脚:“王爷您别说话,安静让院正大人给您诊脉!” 杨林福安等人也连连劝她不要担心自己,万万别让自己出事才是。 宋亦安点点头闭上嘴巴,漂亮的眼睛看向了一片火海的寝宫。 直到火灭了,都没有再从里面冒出什么人,或者是东西来…… 第11章 诡异消失的脚印 救火的侍卫宫女太监很多,再加上皇宫构造特殊,众人齐心协力,很快就将火扑灭了。 房屋结构哪怕烧了一遍,也依旧十分坚固,已经有太监宫女进去搬没烧坏的东西出来。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人发出看见尸体的惊呼。 看来,那具尸体是真的不见了。 但宋亦安还是在院正诊脉之后,亲自进去了一趟,一寸寸搜寻检查,重点看了床下。 床下没有残肢断臂,其他地方也没有烧焦的肢体。 甚至于,之前的血迹也没有了。 仿佛之前她所见所闻,都是一场幻象。 宋亦安清俊的脸上浮出笑意:“妙啊!” 季青临看着满身清贵,温润如玉的少年王爷,总觉得她眼底深处有恶兽被挑衅般的戾气。 明明对方笑得温和,他却竟有种透过神仙皮子,看到了魔物的感觉。 那样可怕的尸体。 这样凶猛的大火。 这个人,怎么会半点儿不怕?反倒像是被激起了凶性? 季青临护送她出了烧坏的寝宫,看看影壁方向,低声提醒道:“王爷,皇后娘娘过来了。” 宋亦安立刻撇开研究半晌的门板,转过身,笑得一脸无害:“娘怎么来了?吓到了没有?” 匆匆进门的皇后娘娘俏脸含煞,快步走到了宋亦安面前。 她沉默着打量了一番,见宋亦安头发烧焦了一缕,衣裳也多有损毁。 再看季青临,身形狼狈,衣裳烧毁更多,便知道当时情况之危急。 皇后抿了抿嘴角:“这案子你还要查吗?” 宋亦安含笑点头:“当然要查。” 皇后挑眉:“确定?” 宋亦安勾着嘴角,笑得和气:“先想砸死我,再想烧死我,这样欺负到我头上来,便真是闹鬼,我也得亲手扒一张鬼皮出出气才行。” 皇后竟是笑了:“好!” 她本就长得极美,明艳雍容如同牡丹,只是往日不笑的时候,那一身气场总是压得人忽略她的美貌,这会儿笑了,才见真容。 她点点宋亦安的额头:“去我那儿洗漱。” 宋亦安点头,乖宝宝似的应了。 皇后冷眼看跪了一片的众人,沉声道:“等本宫用完了饭,便要知道这火是如何起来的!” 满宫的宫女太监侍卫们齐齐应诺,头死死抵在地上,无不脸色发白,惊恐不已。 大白天的,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着这么大的火,说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宋亦安向太医询问了杨林福安几人的伤势,又安排了几人养伤,这才叫了甜杏和季青临去追皇后。 皇后正跟院正李林说话,知道女儿无事,但也要吃药休息,缓缓放松了神色。 等宋亦安带着季青临和甜杏追上来,皇后温和地看向了季青临:“今日多谢你,本宫记下你这个人情了。” 季青临腰弯得更厉害了:“这是奴才的本分。” 皇后笑了一声,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年轻的锦衣卫奴颜婢膝得完美,但眼神清透,眼底深处没有半点儿卑微。……是个极骄傲的人啊。 一行人很快到了坤宁宫,分别之际,宋亦安才开口跟季青临说话:“让甜杏带你去洗漱,一会儿会有人给你送烫伤药和药酒。” 季青临垂眼道:“只是些许皮外伤,奴才没事。” 宋亦安笑了一声:“别仗着年轻就糟蹋身体,小心哪天肉都夹不动了,那可就来不及咯。” 季青临看着宋亦安走远,迟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 他之前带宸王出来的时候,被烧红的窗棱砸了一下,如今整个左肩都是木的。 可他自认伪装完美,这伤从外面又不易看出,宸王又是如何知晓的? 还是他理解错了?宸王并不是在说他的肩膀? 宋亦安自是不能解决他的疑问了,她这会儿正在洗漱。 皇后沈织翼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脱衣裳,目光里含着凝重。 宋亦安去了外衣,一撩衣摆,顿时皱眉。 小腹光洁干净,之前那一串儿脚印,竟是消失不见了。 再看里衣,衣裳干净,没有半点儿血迹。 皇后问道:“发现了什么?” 宋亦安把里衣脱掉,凑到鼻子下面细细闻了闻,除了烟火气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味道。 她摇了摇头:“暂时还不好说。” 皇后挑眉:“你当着季青临的面儿掀衣服了?” 宋亦安笑眯眯把衣服放好:“看个肚子怕什么,是叭?” 她动作麻利地转了个圈儿,以示自己真的没有伤到:“这下娘该放心了吧?我好着呢,皮光水滑。” 皇后美丽的脸上滑过无奈心疼之色,没好气地瞪她:“胡闹!” 她犹豫了一下,想问问孩子是不是看上了季青临的颜色,又忍住了。 她看了一眼宋亦安胸口勒着的束胸,怜惜地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娘会想办法的。” 宋亦安笑眯眯地点点头,认认真真的洗了好几遍手,这才进了浴桶。 既然明知道那尸体奇怪,自然就要完全清洁自身,免得糟了算计。 一边洗,一边道:“今日的火烧得蹊跷,那般劲头,说是为了遮掩什么也可,可要说是想烧死我,也可。” 皇后眼底划过一丝厉色:“你是正统嫡子,母族又过分显贵,如今成年了出来活动,自然会有人按捺不住。” 她冷笑道:“秽乱宫廷,这个罪名有的是人想扣到你头上!” 宋亦安掬了把水洗脸:“有人传流言了?” 皇后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这些不用你操心,娘拿宫规就能玩儿死他们。” 宋亦安笑弯了眉眼:“我娘就是厉害!” 皇后被逗笑了。 宋亦安趴在浴桶边儿,仰头看她:“能把黄磷和火油弄到我宫里不容易,我还得住我那儿,娘这儿太密不透风了。”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明知道女儿想以自身为诱饵钓鱼,却还是应了: “好。你先住偏殿,最迟三天,娘让人把正殿重新整理出来。” 宋亦安忍不住笑:“娘,我今天特别想吃您做的松鼠桂鱼。” 皇后笑出了声来,柔声道:“娘去给你做,等你洗好了就能吃到。” 她比任何人都跟更知道女儿有多聪明,也因此,她更内疚让女儿背负了不该她背负的东西。 所以,只要她能做到的,她都会竭力满足女儿的心愿。 不论是吃的,还是什么人,只要女儿想,她就会让女儿顺心遂意。 第12章 我打不过啊 等宋亦安洗漱完出来,皇帝已经过来好一会儿了。 心爱的儿子险些被火烧死,这位向来仁慈的天下之主发了很大的火,处罚了一大批人,甚至当场杖毙了几个玩忽职守的太监和宫女。 但他所有的尊贵,都在看到宋亦安的时候收敛起来,跟所有担心儿子的普通父亲一样,上下打量,温声安抚。 他盯着宋亦安喝了安神汤:“你身子不好,烧过的宫殿不宜再住,朕给你换一座寝宫,你喜欢哪儿?朕立刻让人把宫殿清出来。” 听他的意思,哪怕宋亦安看上了有主的宫殿,他也会让里面的娘娘立刻腾地方。 皇后忙起身行礼:“皇上心疼安安臣妾知道,您让她自小就随心所欲,免顾宫规,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宠爱了,再多的福分,她该承受不住了。” 皇帝皱眉道:“安安是朕唯一的嫡子,若非他身体病弱,连皇位都继承得了,什么福分承受不起?这话日后不许再说!” 他神色渐冷:“朕不信今日这火只是意外!哼!往常那些人冲太子使手段也就罢了,如今竟敢动到安安头上,简直是找死! 织翼,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守规矩,朕早说过,只要安安身体养好,就是我大明最名正言顺的太子,如今他做不了太子,不过得了几分宠爱……” 皇后声音微微拔高:“皇上!!!” 她声音微颤:“我知道您的心意,求您万万不要再说这些了!安安能做一辈子闲散王爷,享福高兴,我便别无所求。” 今日的大火,或许只是有人借着案子试探帝心罢了,可皇上想让安安做太子的话传出去,安安日后得面对多少敌人? 皇帝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见妻子吓得脸色发白,不由有些讪讪:“朕就是想让天下人知晓安安的尊贵,好震慑宵小,看把你吓得。” 他轻咳一声:“也罢,承乾宫离你我寝宫最近,未免你担心,就还是让安安住承乾宫。一会儿朕让人尽快把正殿修补好。”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地点头:“是呢是呢,父皇说到儿臣心坎儿上了,还是承乾宫住着最舒坦。” 皇帝见儿子笑得可爱清俊,一时间只剩下了满心的慈爱。 他摸了摸宋亦安的头顶,陪着娘俩儿用了饭,便匆匆处理政务去了。 等送走了皇帝,回到了寝宫内,宋亦安偷偷瞄了一眼皇后。 皇后懒洋洋摸了摸眼角,不见半点儿脆弱:“看你娘的戏有趣吗?” 宋亦安忍笑:“有趣。” 皇后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神色微凝:“你父皇是真疼你,但帝王的疼爱向来是把双刃剑。” 宋亦安含笑点头:“我知道呢娘。” 皇后摸摸她的头发,塞给她一把匕首,慵懒道:“去吧,必要的时候……娘会替你兜底。” 宋亦安眉眼一弯,笑得整个屋子里都仿佛亮堂了。 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哪怕是在收拢天下至宝的皇宫,这样的宝贝也屈指可数。 这把匕首,她眼馋了许久了。 皇后温柔一笑:“去吧。” 回到承乾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季青临已经在火场里转了好几圈,也参与了慎行司对当值太监宫女的审问,对起火经过有所了解。 见宋亦安过来,他立刻躬身迎上来,低声道:“有人在门窗上涂了黄磷,黄磷易燃,正午太阳直射便起了火。 我在水缸附近的水桶上发现了大量油渍,应该是刚起火的时候,众人慌乱拎了水桶浇火,水桶里装了火油,这才烧得那么猛。” 宋亦安抬眼看他:“业务很熟练啊。” 季青临垂眼:“锦衣卫最常见的不过火海、病逝和匪徒截杀。” 宋亦安觉得他把三个笑话说得很精髓,很给面子地笑了起来:“那种会爆炸的尸体见过没?” 季青临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见过。” 宋亦安意味深长地道:“今早睡我床下的那小姑娘,她瞧着像是停尸不当造成了极度腐化膨胀,但真要快炸了的那种尸体,怎么会不臭呢?” 季青临忍不住再次抬眼看她,又飞快垂下眼帘,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春笋的尸体,她的尸体不见了。” 为皇家做爪牙,他一向没有什么好奇心,但自从遇上了这位宸王殿下,他却不知道第几次生出探索之心了。 这位殿下分明足不出户,可知道的东西,却太多了。 宋亦安不意外地哦了一声:“女鬼都睡到我床下了,自然不该在停尸的地方。” 她轻笑了一声:“不过她既然那么喜欢我,总会再来找到,到时候我一定提醒她回停尸的地方好好睡觉,不要乱跑。” 季青临认真道:“无论王爷有什么想法,都请您万事先顾虑自己的安危。” 本来只是查秽乱宫廷之人,但这场火一起,事情就立刻变得复杂起来了。 倘若有人要趁乱杀了宸王,那乐子就大了。 宋亦安点点头:“我心里有数。这正殿烧成这样,当值的又都进了慎行司,你也查不到什么了,不如随心去各处溜达吧。” 季青临听懂了她的意思,这是让他去明察暗访。 其实皇帝派他来宸王身边,本身也是为了让他有个宸王近侍的身份,好方便查访。 只是今日这场大火之后,恐怕陛下更愿意把他当做宸王的护卫来用。 宋亦安清透的眸子仿佛总能轻易看透人心:“能保护我的人有很多,但能查清楚案子的人却很少。 四季,你只管去查你的,我这边自然有父皇和母后派来的人护着我,不差你这一个。” 季青临抬眼看她:“敢问王爷,今日与皇后娘娘所说的话是何用意?” 宋亦安转头看他:“嗯?” 季青临冷静道:“王爷今日对娘娘说,那宫女春笋想砸死王爷,王爷因何会如此笃定,春笋跳楼是为了刺杀您?” 就这几天的所见所闻,眼前这位有手段又有权利的亲王,最符合祸乱宫廷、杀人灭口的凶手的条件。 宋亦安被逗笑了:“你是想说,我强暴了春笋,招惹了报复吗?” 季青临问道:“王爷觉得对吗?” 宋亦安摇摇头:“不对,因为……” 她抬抬手:“因为本王出了名的弱鸡,没有那个能强暴人的体力。” 季青临愣了愣。 宋亦安背着手,怜惜地叹气:“不瞒你说,就我这身体,春笋那种能浆洗衣服的女子,我打不过。” 季青临:“……” 第13章 不如你把它掏出来? 看着季青临空白了一瞬的俊脸,宋亦安无辜地眨眨眼睛,含笑问道:“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季青临有种被她眼睛闪到了的感觉,忍不住垂下了眼帘,俊脸上滑过了一抹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无奈。 虽然但是,宸王的这个理由实在是有点儿强悍。 毕竟他今天才刚拖拽过这位主儿,当时就知道了什么叫做手无缚鸡之力——他一成力都没用完,就把人拖倒了。 宋亦安含笑道:“你要是想查放火的事,就去查黄磷火油,要是查春笋,就继续去浣衣局。” 季青临微微皱眉。 宋亦安照旧一眼看透他在顾虑什么:“放心,我身边的大宫女清桃回来了,她会功夫,护得住我。” 季青临想了想,点头:“还请王爷这两日不要单独出门,如果非要出门,还请一定带上侍卫。” 宋亦安点头:“自然。” 季青临总觉得这位王爷心里憋着坏,可他实在想不出一个病弱王爷能干什么,便顺从心意去查案子了。 宋亦安勾唇轻笑,转头看了一眼烧得漆黑的寝宫大门,清透的眼瞳里缓缓染上笑意。 接下来的三天风平浪静,宋亦安吃吃睡睡散散步,仿佛跟案子完全抽离开了。 期间,季青临顺着黄磷的线索查到了宫外,已经出宫两天了。 这晚,宋亦安照旧散步归来,看了会儿书就睡着了。 她住在偏殿,内室有清桃甜杏两个守着,外间也有两个太监守夜。 哪怕宋亦安睡着了,四个人也警醒地睁大了眼睛。 直到凌晨时分,四个人才终于忍不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宋亦安向来觉浅,但睡眠质量良好,因而听到外面有女人低低哭泣喊冤的时候,她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冤枉? 冤枉了好啊! 本人最喜欢的就是帮人伸冤! 不是人的话,鬼也行!她也可以帮忙! 窃窃鬼语由远及近,夹着细细的婴儿啼哭,时而隐约呢喃,时而凄厉嘶吼,仿佛发声的女鬼口舌腐烂,只能发出这样含混的悲鸣。 宋亦安借着月光看了看甜杏和清桃,两个小姑娘睡得酣甜,脑袋一点一点,像是根本没听见外面的声响。 宋亦安热心肠地想下床帮忙,但虽然警醒地睁开了眼睛,却觉得身上沉重得厉害,她试着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这种情况很像是鬼压床,能感知甚至能看见,但就是动弹不得。 这一刻,似乎整个承乾宫都睡着了,唯有她一人,被动等着那女鬼带着婴孩儿渐渐逼近。 宋亦安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眼睛则看向了窗户。 那窗户就在甜杏和清桃背后。 此时,雪白的窗纸上渐渐映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越来越大。 似乎是个人。 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那影子非常庞大,模糊的轮廓处有很多诡异的凸起,让人无端想起之前那具睡在床下的尸体。 忽然。 那影子趴在了窗户上。 红色的巨大掌印渐渐渗出,接着,两个掌印中间的位置,隐约显现出了一张凸出眼球的脸的形状。 宋亦安呼吸微微乱了乱,看着窗户上那两个圆滚滚的血印子,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日看到的尸体暴凸的俩眼球儿。 造孽啊! 她急促地喘息了两声,似乎被吓到了。 不知何时停止的哭泣声,随着她的喘息再次响了起来,含糊喊着话。 “冤枉啊!我死得好冤!” “我死得好惨!” “你来陪陪我!” …… 窗户陡然被几根粗壮的手指抓破,那怪物一点点打开了窗户,将肿胀变形的脸探进了屋子里。 宋亦安眼睛睁圆,看着那玩意儿把肿胀的脑袋搁在清桃和甜杏头顶,一脸的惨不忍睹。 因为这一吓,她整个手指猛地屈了起来,接着,整个儿手掌僵硬地握成了拳头。 那怪物已经爬了进来,嘴巴明明没动,却发出越来越凄厉急促的哭声嚎叫。 “来陪我!陪我和孩子!!!” “好疼!好疼啊!好疼啊!” “疼!疼!” “陪我!” 怪物血水滴答地从清桃和甜杏身上爬过来,扭曲着下了地。 它四肢着地,身体明明笨重异常,爬行的速度却极快。 宋亦安甚至没看见它是怎么靠近的,对方就已经将肿胀的脸凑到了她面前。 滴答。 滴答! 浓稠的血液滴在了脸上,腥臭的气息扑鼻而来,熏得宋亦安险些窒息。 她耳膜被怪物的凄厉叫声惊扰得嗡嗡作响,脖子更是感觉到了尖锐的疼痛—— 那怪物掐住了她的脖子! 宋亦安脸颊抽动了一下,艰难出声:“好啊,我陪你。” 她猛地一撑身体,一脑壳撞在了对方的肿脸上。 碰! 柔软肿胀的触感分外恶心,还有不明液体瞬间飞溅出来。 宋亦安被溅了一脸。 换个人早就疯了,偏偏宋亦安竟然还笑了起来,抓着怪物的脖子借力坐起。 她这么热情的反应,倒把那怪物给弄蒙了。 就在怪物这一瞬间的停顿里,宋亦安已经活动着僵硬的身体,握住怪物的肩膀:“没问题啊小姑娘!我陪你啊小姑娘!” 怪物怪异地停顿了片刻,忽然沉默下来。 宋亦安抱着她的肩膀,又往前凑了凑:“我真陪你啊!来呀,坐下说说话!你是叫春笋吗?你孩子在哪儿哭呢?肚子里吗?” 她问着话,目光就看向了它肿胀的腹部。 怪物僵住了。 此时,晨光渐起,窗户上透出了一抹白。 怪物仿佛被将要到来的阳光惊到了,再次尖利地叫了起来:“杀人偿命,你来陪我!” 宋亦安攥住她的手腕,表情认真且热诚:“虽然我没杀你,但我不是说了,愿意陪着你吗?” 她连连发问:“你是春笋吗?你孩子都哭了,要不你先把它掏出来,我替你哄哄它?” 怪物赤白交加的眼球里闪过郁闷暴躁的情绪,凶狠地拍开她的手,要掐她的脖子。 宋亦安从枕头下抽出匕首,笑眯眯拿刀尖抵住它的脖子:“你不要激动啊,我没想抢你孩子,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她漂亮的眼瞳里满是真诚,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是真心的。 第14章 哎,你等等我啊 任何一个人,独自面对如此可怕的怪物,即便不吓得手软脚软,也不可能这样理智淡定。 但宋亦安偏偏就做到了。 她甚至还很热情,甚至想跟怪物谈谈心:“你不要激动啊,我没想抢你的孩子,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怪物僵了僵。 如果忽略宋亦安抵着它喉咙的匕首,它真要被她的神态和语气打动了。 它甚至没弄明白她这样的人,为何会有这样精准凶残的攻击力。 而且,这匕首很锋利,非常锋利,只轻轻一动,就刺进了它脖子半截,要是再稍稍用力,或许它的头会当场掉下来。 一人一怪就这样彼此对视,仿佛时间都变得隽永起来。 可清桃和甜杏先后皱眉闷哼,打破了两人之间和谐的气氛。 虽然宋亦安和它都没有转头,却也知道两个大宫女很快就会醒过来。 不止是她们两个,就连远处也传来了拍门声,似乎有人急切地想要进入承乾宫内。 显然,再想二人独处是不可能了。 怪物后仰躲开了匕首,一把推倒了宋亦安,尖锐的指甲抓向她的眼睛。 宋亦安歪头挥舞匕首,似乎割断了什么东西。 怪物惨叫一声后退两步,因为疼痛而凶性大起,再次扑来。 宋亦安手中的匕首仿佛鬼魅般,再次刺向怪物的喉咙。 这匕首太锋利了,吹毛立断,如果当真被戳中,哪怕宋亦安没什么力气,也能削断怪物的半边儿脖子。 怪物不得不放弃攻击,战略后退,并迅速奔向打开的窗户。 清桃和甜杏才刚睁眼,就见一个血肉模糊的怪物四肢着地,迅猛爬来,登时吓得腿都软了。 在两人的尖叫声中,怪物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宋亦安提着匕首追上去,跳窗户的时候还不忘安慰两人:“不用怕,就是个小姑娘而已。” 两个大宫女都要疯了:“王爷别去!!” 眼睁睁看着宋亦安跳窗户追出去,踉跄了一下竟然跑得还挺快,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俩人也顾不上浑身乏力,头疼腿软,爬起来就赶紧追。 此时,承乾宫外等不到开门的季青临已经变了脸色,施展轻功翻身进了承乾宫内。 被他叫醒的四个侍卫有样学样,迅速翻墙跟了进来。 五个人才绕过了影壁,就听见后院后有数人奔跑的动静。 想到宋亦安就住后院偏殿,五人顿时脸色大变。 他们拿出吃奶的劲儿飞奔到了后院,正看见前面的清桃和甜杏,两人一前一后追着宋亦安,脸色刷白。 而宋亦安,这位主儿穿着满身是血的衣裳,眉眼含笑地提着匕首,边气喘吁吁地追,边连连招呼前面的“人”: “等等呀!不是说好了让我陪你吗?” 五个人再定睛一看那个被宋亦安追的,好家伙,腿当下就软了。 即便是胆大敢下水捞尸体的杨林,也惊得倒抽一口凉气,一个不小心绊倒在了地上。 那……那个像是大夏天暴晒五六天的尸体的玩意儿,特娘的竟然在跑路?!诈尸了卧槽! 季青临是唯一一个之前就见过那具尸体的,但尸体和会跑的尸体,完全是两回事。 饶是他胆子够大,也惊得呼吸都乱了一下。 而就是在这一下微不可见的停顿里,那尸体跑到了湖边,一跃跳进了湖里,惊起一片水花之后,不见了。 宋亦安苦恼地叫她:“哎!你等等我啊!”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后退两步,前冲,嗖地……跳湖了! “王爷!!”甜杏和清桃大叫着追到了湖边,清桃拦了甜杏一把,毫不犹豫地就跳了水。 甜杏站在岸边直跳脚,轴劲儿来了,也跟着就下了水。 季青临迅速冲到跟前,一把将甜杏拽了上来,把人直接扔到了岸上。 甜杏着急:“我没想下水,我就想在水边等着!” 季青临沉声道:“水下情况不明,你别冒险,我去把王爷带回来!” 不等甜杏回答,就迅速往湖中心游去。 这会儿,宋亦安已经游到了湖中心,而那怪物…… 怪物本来潜入到了湖底,但被宋亦安死死拽住了头发往上扒,竟仿佛被绑住了腿的青蛙,诡异陷入到了跟宋亦安的拉扯之中。 两人浮浮沉沉,每次出现的位置都不同,纠缠的状态也不同,看得人头皮发麻。 宋亦安不高兴地死扯着怪物的头发:“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说好的陪你,你竟然撩完就跑?” 那怪物险些崩溃。 这特娘的怕不是个疯子吧?! 它是鬼啊! 是鬼啊! 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怪物眼底冒出凶光,忽然拽住宋亦安的裤腰,忍痛往水下扎去。 巨大的力道不容抗争,硬生生把宋亦安拖到了水底。 这湖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宋亦安被它按在了淤泥里,几乎不能动弹。 对方发了狠,似乎想要将她生生闷死在淤泥里头。 头脑很快因为缺氧而晕眩胀痛,四肢也迅速变得乏力,但宋亦安的思绪却越来越沉静清晰。 对方的身体在湖水的浸泡下,似乎起了某种可怕的变化,血腥中散发着一股烂肉般的触感,让人碰之欲呕。 湖水浑浊,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只能感觉到,它本就肿胀的身体,似乎已经炸开了。 宋亦安只摸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她沉稳老练地迅速拽住对方头发往淤泥里按,另一只手则凶悍地拿匕首捅对方的身体。 她原本是想抓活口,但在性命受到威胁之后,她就不管那么多了,先废了对方的行动力再说。 她虽然身体弱鸡,但水性好,杀人技巧也好,而对方力大无穷,水性跟她不相上下,一来一往相互追逐浮沉,竟让外人完全无处下手。 清桃早就到了两人附近,但她功夫虽高,水性却没法跟宋亦安和怪物相比,竟几次都跟两人错身而过。 直到季青临过来,两人才一前一后堵住了宋亦安和那怪物。 湖底的淤泥已经完全被翻搅了起来,很难分辨出宋亦安的身形。 两人分辨了良久,才终于趁宋亦安和怪物缠斗分离的时候,拽住了宋亦安。 季青临从身后抱住宋亦安的腰,不容置疑地将她往水面上带。 哪怕是在这个过程中,宋亦安仍旧死死拽着怪物的头发。 那死不撒手的狠劲儿,毫无死角地表达着她对之前承诺要陪着它的坚持和真诚! 第15章 这位殿下有点儿疯啊 宋亦安自认是个极真挚且热忱的人,既然答应了别人,就一定要说到做到。 怀着孩子惨死的小姑娘觉得孤单,亲自找上门来求陪伴,她答应了,她是真心实意想给它送温暖。 所以对方忽然害羞逃走,她就自己做主动的那个人。 可季青临显然不太能理解她的想法,对方有武功且水性极好,她只能被拖着往上浮。 幸好她紧紧拽住了小姑娘的头发,一会儿一起上了岸,她会跟它好好谈谈心的。 季青临急于把宋亦安送出水面,所以没往后看,但即便是如此,他也能从拖拽的力道上,感知到宋亦安的不同寻常。 他强迫自己不去细想,以免把手里的这位贵主儿给扔了。 清桃紧随其后,她的震撼不必季青临少,但出于某种毫无理由的信任,她没有强迫宋亦安松开怪物,反而忍惊抓住了那怪物的腿。 三人连成一串儿迅速上浮,在出水的瞬间,宋亦安觉得手中忽然一重,接着便是一空。 手中头发还在,但那怪物却逃了。 宋亦安喘口气,盯住翻腾的湖面便要下潜。 季青临死死拽住她,不容置疑地将她送往岸边。 他心里很清楚,鬼逃了可以以后再抓,但这位王爷要是出了岔子,在场的人全得陪葬。 宋亦安凝眉:“清桃打不过它!” 季青临沉声道:“王爷安全之后,奴才立刻去救清桃!” 宋亦安知道季青临很有些说一不二的狗脾气,也知道自己再折腾下去会连累季青临他们受罚,很乖地放松了身体。 季青临感觉到了她的配合,冷沉的脸色顿时和缓了不少。 少顷,他把宋亦安带到了湖边,抓住她的腰身,直接把人凑了上去。 甜杏险些喜极而泣:“王爷!您没事吧?呜呜!吓死奴婢了!” 她忍不住抓了宋亦安的手腕,手指搭了一下,才稍稍松了脸色。 季青临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宋亦安手里还拽着一大把头发,头发上还有巴掌大的头皮,看着就让人觉得脑仁儿生疼。 她安抚了甜杏一句,转头看翻腾的水面,拽住要游向湖中的季青临,拿出脖颈间的玉坠哨子,用力吹响。 少顷,清桃从水下露面,迅速朝着宋亦安游了过来。 季青临再次看了宋亦安一眼,对这位王爷的心善有些惊讶。 上次是为了一只猫不怕火,这次是宁可放过自己拼命追逐的东西,也要保证身边人的安全。 他少见这样的皇室中人。 等清桃上了岸之后,宋亦安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 不等清桃告罪,她就颤巍巍道:“清桃,好冷啊。” 她浑身湿哒哒地坐在岸边,身形瘦削,脸色雪白,看着竟有些可怜。 清桃顿时顾不上其他,弯腰把宋亦安抱起来,还瞪了甜杏一眼:“还不快去准备热水和姜汤!” 甜杏如梦大醒,拎着裙角跑了。 宋亦安拽拽清桃的袖子,让她稍等,看着季青临道:“你带着杨林几个守住了这湖,立刻调派禁军一寸寸搜。” 又交代杨林四人:“你们都要听四季的安排,不要跟他为难。” 杨林四人忙垂头领命,心中又惊悚又钦佩。 这位主儿…… 太凶悍了吧?! 他们来的晚一些,站得高所以看得远,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们王爷是怎么拽住了妖怪的头发,满脸微笑地浮浮沉沉的。 要不是那玩意儿长得太妖怪,他们甚至都要以为,王爷是在水里捉的锦鲤变得美人儿了! 四人都看向了季青临,经历了之前的事,他们可不相信眼前这位四季公公,只是个伺候人的小太监了。 季青临神色凝重地领命:“是。” 顿了顿,忍不住劝诫道:“还请王爷日后万万爱惜自己!” 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这位殿下,似乎永远都能让他知道什么叫做见识浅薄。 这世上……怎么会有宸王这种人?浑身是胆吗? 宋亦安露出温和的笑容:“我知道了,你放心。” 季青临垂眼,只恭敬地微微躬身,再不去看她过分清透的眼睛。 他时刻记得,自己如今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旁人的死活,跟他不该有任何关系。 他最近有些失分寸了。 宋亦安并不在乎季青临的疏远,仍旧笑得温和:“手拿来。” 季青临摊开手。 宋亦安把那一大撮头发放进他手里,挑眉看他:“你懂的,去查吧。” 季青临看看手里的一大把头发,细细检查了一遍。 他很确定,关键并不在于头发,而在于那块巴掌大的头皮。 无论那怪物是不是真的,但这块生扯下来的头皮却一定是真的。 如果有人装神弄鬼,如今必然头上带伤。 他面不改色地把东西收起来,等宋亦安一走,就让人叫了禁军来搜湖,自己则准备去一趟坤宁宫。 只有正宫皇后,才能下令严查后宫。 他虽然只是暂时替宸王办事,但往日的行事作风还是要改一改,若真蛮横行事搞臭了宸王的名声,皇上第一个容不下他。 不过,他这边还没有安排完禁军搜湖,宋亦安倒是先洗漱完出来了。 这位少年王爷让人搬了软塌来湖边,披着带有白狐绒毛领子的披风,就这么盘腿坐在软塌上,捧着姜汤围观。 大胖橘粘人地追了过来,见她坐好了,就跳上软塌,挤进了披风里,趴在她腿上,冲着湖里喵喵轻叫。 清桃和甜杏站在她身后给她擦头发,越发显得她身娇肉贵,弱不禁风。 见季青临看自己,宋亦安摆摆手:“去吧,随你做什么。” 季青临看着她懒洋洋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一只等着晒太阳的猫儿。 可这人……刚刚才追着个怪物跳过湖,分明是个连怪物都能吓跑的狼人。 宋亦安见他还看自己,疑惑歪头:“怎么了吗?” 季青临垂眼:“清晨水凉,王爷应当爱惜身体,请太医来看看。” 宋亦安点头:“那是自然的,清桃已经让人去请院正了。” 她的身体向来是院正和甜杏来操心的,虽然甜杏已经给她看过了,但明面上该走的程序,也还是要走给人看。 季青临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见她正盯着湖面,跟个小孩儿似的指挥人捞怪物,仿佛是在捞莲藕一样,忍不住微微抽了抽嘴角。 这位殿下……有点儿疯啊。 第16章 我给你说个媒吧 季青临见过很多人,但像宋亦安这样单纯和凶狠冗杂,还杂得毫不违和的,却是第一次见。 好像是因为从小在与众不同的环境里长大,又知道得太多,更接受了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教育,她似乎形成了一种极为独特的看待世界的眼光。 她的善恶观念和是非观念,以一种不同常态的方式,自信且淡定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她根本不在乎旁人是如何看她的。 极其纯善,又极其凶恶。 极其聪明,又极其单纯。 这些矛盾的东西,仿佛一点点造就了眼前的宸王。 宋亦安见季青临看着自己,目光还仿佛研究课题一般,温和地笑了:“怎么了四季?有心事想跟我谈谈吗?” 季青临心中所有复杂的想法,瞬间如同梦幻泡影,消失不见:“王爷,奴才要去坤宁宫将今日之事禀告娘娘,好让娘娘安心。” 宋亦安笑容加深:“有眼力见儿,去吧。对了,记得慢慢说,可别吓到了我娘。” 她从很早就知道季青临这个人,这人之所以人称疯狗,除了他完成任务时不要命的作风,还有就是他不怕得罪权贵的狠厉和残酷了。 但他此刻却收起了獠牙,能设身处地考虑到她的立场,知道维护她的名声,不论对方这么做是因为什么,她都承情。 季青临忍不住垂眼,躬身退后,直到撤出了宋亦安视线范围之外,才转身离开。 除了今早暴露武功之外,他真是把潜伏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宋亦安笑眯眯喝了一口姜茶,歪头看甜杏:“你研究到哪儿了?闹腾了这么久,我有点儿等不及了。” 甜杏腮帮子凶狠地鼓了鼓,低声说了什么。 宋亦安动作微顿,叹了一口气:“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呢?” 甜杏眼中浮起凶光,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她和清桃从小就被送到王爷身边,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王爷她只要答案,不需要任何人替她做决定。 湖中搜寻的人越发多了,宋亦安按住想要跳下软塌的胖橘,扬声叫道:“福安,你怎么也下水了?” 小太监福安是猫狗房派来伺候胖橘的,上次火灾的时候,冒死进去救了小黄出来。 因为这个,宋亦安特意叫他好好休息几天,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跟着下了水。 福安笨拙地游到了湖边,憨笑道:“奴才躺得浑身难受,吃着那么金贵的药材,不为王爷做点儿什么,总觉得心中难安。” 宋亦安摇摇头:“快出来吧,你要是真想干点儿什么,帮我照顾小黄就好了。” 胖橘应景地冲着福安喵喵叫了两声,声音很娇软。 宋亦安轻笑:“瞧瞧,你小黄主子叫你给它准备小鱼干儿了。” 福安忙忙从水里出来,似乎怕水汽碰脏了宋亦安,远远地跪下领命,就要去准备小鱼干儿。 宋亦安冲身后招招手:“春茗,你管咱们承乾宫衣服的,去给福安找一套干净的衣裳,我早想说了,他这衣服也太旧了。” 春茗笑着领命,带着满脸感激的福安走了。 宋亦安冲春芽勾勾手指,笑眯眯道:“小丫头过来,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春芽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红着脸乖乖走到了跟前。 宋亦安压低生意,笑眯眯问道:“你偷偷跟我说说,你和你春茗姐姐有没有喜欢的侍卫呀?今儿我心情好,替你们指婚怎么样?” 春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忍不住看了一眼远处的侍卫们,忽然涨红了脸。 宋亦安见有门,顿时来了兴致:“来来,跟我说说你的择偶要求,就是想要什么条件的,对了,你和春茗家里是哪儿的?” …… 宋亦安忙着拉郎配的时候,季青临已经到了坤宁宫。 皇后听闻闺女竟然追着怪物跳湖,还薅下来了对方的头发,扯下了一大块头皮,剪花枝的手一颤,把开得正艳的一朵牡丹直接剪掉了。 季青临看得分明,皇后有惊,却没有多惊,仿佛……她早料到宸王会做出类似的事情来一样。 季青临深知皇后为人,对方这般泄露真实表情,可不是关心大乱,而是……有意叫他看出端倪。 宸王自小体弱大门不迈,到底经受了这位皇后怎么样的调教,才会让母子俩都如此反应古怪…… 想到这里,季青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果断掐断了自己的好奇心。 沈家权倾朝野,宸王背靠这样一个母族,哪怕身体孱弱,也必定会比搅进皇储之争里。 他并不想掺和其中。 宸王,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 季青临冷静地这么劝着自己,很快就心绪平稳如同深潭,不见一丝波澜。 皇后仿佛没有看到季青临的冷淡,如同所有关爱儿子的母亲一样,细细追问了宋亦安的情况。 季青临想起他出来的时候,宋亦安正让人送豆浆和包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奴才出来的时候,王爷正在一边等人捞尸,一边吃早饭。” 皇后:“……” 她沉默着看着大厅里俊秀沉稳的青年,半晌才道:“安安自小胆子有点儿大,季大人,你能理解的,对吗?” 季青临:“……是,臣理解。” 宸王殿下何止胆大? 怕是从小吃的狼心虎胆长大的,也比不上他半分吧? 皇后让人去取了手令过来,还特意把自己宫里的掌事嬷嬷派给了他,柔声道: “这宫里宫外,你都只管放手去查,今日你保护安安有功,无论本宫还是沈家,都欠季大人一个人情。” 季青临垂头道:“都是臣分内之事,不敢谈功劳。” 他意识到,皇后似乎看透了他不想跟沈家和宸王扯上关系的想法,所以才把拉拢改成了一次人情。 但,这人情他也并不想要。 锦衣卫要想活得久,从始至终都只能做纯臣,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他是天子爪牙,宸王是皇室两位大佬的娇娇儿,就如同井水河水,不该有任何关系。 皇后并不在乎季青临的拒绝和疏远,温声笑道:“安安是个很好的孩子,她很喜欢你,相信本宫,你以后也会很喜欢她的。” 对于闺女第一次交的朋友,她总要多几分宽容。 况且…… 安安性子里有些说不出来的东西,季青临如今的拒绝,恐怕日后会连番打脸。 她笑得温和:“去吧,尽早查清楚谁在搞鬼,安安也能早日出宫,她早就想请你去最大的酒楼里吃饭了。” 季青临:“……” 这娘娘,好像完全忽视了他不想跟宸王做朋友的态度? 他脸皮莫名有些僵硬,垂首,跟着掌事嬷嬷告退了。 第17章 她是不是在恐吓我? 季青临带着坤宁宫的掌事嬷嬷去了各宫追查,虽然规规矩矩,但到底动静还是有些大了。 短短不到半天,宋亦安就收到了来自各宫娘娘们的慰问和关爱。 低位分的不敢来,怕打扰了宋亦安休息,只让心腹送了重礼过来。 高位分的如宫中四妃,则相约郑重其事地登门来看她了。 当时宋亦安正跟春芽聊得愉快,从这小丫头嘴里知晓了不少浣衣局的琐事。 她还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之前死在偏殿的小太监春何,就是从浣衣局里出来的。 听闻四妃联手前来,宋亦安眯眼吃了一块糕点,把胖橘塞给了福安。 不过,还不等她起身去招待几位贵客,那四位就已经带着一大堆奴才直接来了后院。 见宋亦安要起身下软塌,四人连声让她坐着别动。 德妃柔声道:“听闻你清晨那阵儿还落水了?快别起来,当心风钻进了斗篷,再伤寒了。” 宋亦安只好乖顺坐好:“谢各位娘娘关心。” 早有宫女太监搬来了桌椅茶点,安静却迅速,不到半刻钟,就让四位娘娘舒坦坐下了。 只这一样,就足以证明这承乾宫里的奴才们,经过了怎么样顶尖的调教。 四妃跟宋亦安接触不多,印象最深的就是前些日子的生辰宴。 当时这位少年亲王眉目如画,满眼好奇,小仙童似地乖巧笑着,让她们脑海中都映出了不食人间烟火这几个字。 这会儿见承乾宫井井有条,她们只当是皇后把最好的人手都调给了宋亦安。 没有人会觉得,一个缠绵病榻十几年的孩子,可能有驭人之术。 齐淑贤德,齐最尊贵,德属末等。 德妃是太子之母,所以她虽然是四妃里最末的,家世甚至还比不上大多数低位嫔妃,却是宫里除了皇后之外地位最尊贵的。 其他几个妃子要么无子,要么只生了女儿,纵然家世强悍,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跟德妃起争执。 而德妃本人,她是皇后的忠实拥磊,儿子还在皇后跟前养过一阵儿,再加上性子柔弱,更不会主动挑衅他人。 四人询问了宋亦安昨天的情况,德妃吓得脸都白了,淑妃连连直呼阿弥陀佛。 齐妃则狠狠拧眉:“你这孩子也真是胆大,遇到危险不想着躲避,让奴才们上,竟敢以身犯险,万一伤到了可怎么办?” 贤妃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问道:“可招太医看了没有?” 宋亦安眉眼含笑:“四位母妃不用担心,我也是一时着急才落了水,其实没什么大碍,救我的人来得很及时,太医也已经看过了,我好得很。” 四人见她一张小脸儿被毛绒斗篷衬得越发显小,眉眼干净,笑容清透,哪怕各怀心思,都忍不住心软了几分。 齐妃哼道:“皇后娘娘就是太慈和,你身边的奴才连番照顾不周,又是火灾又是落水的,就该好好惩治惩治,不然谁知道下次会怎么样?!” 宋亦安摸摸斗篷领子,温声道:“这些年为了给我积福,母后越发宽厚,凡事只要不违背宫规她都很少责罚谁,其实啊,她性子爆着呢。” 皇后沈织翼,年轻时候甚至跟父兄上过战场,她的性子何止是火爆? 四妃都是当年跟皇后一起待过的老人儿了,骤然被宋亦安提及过去的皇后,顿时个个皮子一紧,表情全都又柔和了几分。 她们有些怀疑这小子是故意恐吓,但细看宋亦安的表情,却只看到了满眼单纯干净。 也是,这小子自小体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足不出户也就是看看书,哪儿会懂得言语纵横之术? 四人又安抚了半天,把带来的一堆好东西交给了承乾宫的宫女,竟忍不住坐了好一会儿才走。 无他,谁不喜欢长得好看干净,还嘴甜会说话,一笑起来就眉眼弯弯,跟小仙童似的少年呢? 一直等要走的时候,齐妃才想起来正事来: “安安,齐母妃想跟你讨个人情。那浣衣局总揽整个宫廷的事儿,最近连本宫都有些调不动了,你看……”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你想查谁都不要紧,但你不能耽误宫务。 也就是齐妃了,她出身跟沈家势力齐平的李家,四年前还生了皇室的长公主,这才有底气在这种敏感时候警告宋亦安。 宋亦安早就把赵德柱查了个底掉,这位赵公公敢在浣衣局搞小宫女,自然是有粗大腿的。 齐妃已经吃了赵德柱十六七年的供奉,赵德柱在低等奴才面前嚣张阴险,但他在主子面前却是一条好狗。 更何况,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哪怕是强迫对食,也向来喜欢人家“自愿”,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出事。 宋亦安好说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齐母妃只管放心,没有证据之前,我不会抓任何人,更不会让各位母妃难做。” 齐妃顿时笑了:“怨不得你妹妹才见你一面就喜欢你,你这孩子真是乖巧懂事。” 宋亦安笑得眉眼弯弯:“我也喜欢棠棠,过几天我能出宫了,给她带些宫外的小玩意儿玩玩儿!” 齐妃笑容满面。 果然,宸王纵然饱受宠爱,却到底太过心软单纯了,根本不懂得拒绝别人的请求。 她甚至还替德妃也“求”了一桩人情。 两人连番要求照顾的奴才,估计一把就能从慎行司里提出来七八个。 宋亦安犹豫了一下,心软地答应了。 四妃顿时满意,满脸和蔼地走了。 整个承乾宫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宋亦安笑眯眯重新撸起了猫,仿佛放出那些险些危害她性命的奴才,根本就不值一提。 她心情很好地看向了还在一寸寸打捞的池塘。 她有预感,这一次,仍就不会有任何结果。 今日那怪物掐她的时候,她为了自保略显粗暴,应该切断了那怪物的一根手指,对方甚至还惨叫了一声。 可她之前回去的时候,床铺上不见断指,甚至连血都没有。 一切都仿佛只是她一个人的噩梦,那奔跑的肿胀尸体,仿佛只是迷雾映照出来的一片虚影。 但宋亦安跟对方深切“交流”过,她很清楚,一切都是真的。 宋亦安歪头看清桃,眼睛里不知何时爬上了疲惫的血丝: “我累了,想睡一会儿,无论谁要处理宫里的奴才,你都告诉他们,我不允许。” 清桃垂首应下:“是。” 今日四妃说了许多话,除了关怀,还有对承乾宫下人的不满。 这话她们能在这儿说,自然也能在皇帝面前说。 之前发生火灾的时候,皇帝已经打死了打伤了一批人,当天承乾宫内就进了不少新人。 要不是因为这个,也不会太医前脚刚走,四妃后脚就到了。 倘若再像上次那样大面积换人,这承乾宫里恐怕要被钉子钻成筛子了。 清桃送宋亦安去了寝宫,安静地站在了门口,亲自守着。 果然,整整一天下来,那小湖泊都放干了,也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那个肿胀的女鬼,仿佛真的有通天遁地的本事,消失不见了。 季青临查各宫奴才的事已经推进了大半,眼看着就要查完的时候,却忽然发烧晕倒了。 不止是他,当时跟怪物离得近的宋亦安和清桃,也都一起病倒了。 清桃和季青临卧床不起,宋亦安就更严重,直接烧得人事不知了。 要不是甜杏半夜听见声响不对过来探看,恐怕要出大事。 皇后不容置疑,当晚就直接把宋亦安带去了坤宁宫。 皇帝得了消息,更是直接从德妃被窝里掀了被子就走,一直守着宋亦安到了天亮,才满身疲惫地去上朝。 因为宋亦安病得太重,承乾宫的奴才们再次受了皇帝的申斥惩罚。 他还下令让宋亦安住在坤宁宫,什么时候病好了才能回去。 这一住就是两天,直到第三天下午,被关得十分不耐烦的宋亦安才被允许回承乾宫。 而就是这短短两天里,宫里就被流言蜚语塞满了。 不少人都觉得,是宸王玷污了春笋,又不肯认下春笋肚子里的孩子,这才招惹了怨鬼邪灵。 至于那死掉的小太监春何,浣衣局管事默默刘嬷嬷,肯定是宸王的帮凶,否则怎么会被女鬼先后干掉? 也就是宸王是皇室血脉,有龙气护体,否则,一定第一个出事! 不信就看清桃和四季,他们两个肯定因为是宸王的亲随,所以才被那女鬼迁怒了—— 明明只是简单的风寒,却怎么吃药也不见好,反倒是宸王这个病的最重的先好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真是贵人作孽,奴才遭殃! 在宋亦安还没有回到承乾宫的时候,承乾宫,已经被这股流言搅得不得安宁了。 如今的承乾宫,已经是个宫女太监甚至是侍卫,都忍不住要绕道走的存在了。 连皇帝都听闻了消息,一边让人严惩口罪之人,一边私下里偷偷询问宋亦安,还暗示她不用害怕,真做错了事也没关系,一切交给他来处理。 宋亦安满脸羞涩,俊脸粉红:“您忘了那年湖畔跟院正的聊天了?儿臣惭愧,虽然努力养身子,但……还是不行啊。” 皇帝:“……” 他捂住心口,黑着脸再没提这回事。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越过了后宫,直接下令把浣衣局的人给打了一大半儿,并且撤了赵德柱的职,让他做了最低等的洗衣太监。 第18章 脖子上的抓痕【修改】 皇帝亲自下令整治浣衣局,并撤了浣衣局一把手赵德柱的职,虽然没弄死他,却也让他做了最低等的洗衣太监。 只这一样,就让不少人看出来了点儿东西。 最近甚嚣尘上的流言,恐怕就是赵德柱弄出来报复宸王的。 可重罚虽然下了,但流言能杀人又岂止是说说而已? 况且防民之口如同防川,越禁的东西,反倒越让人无底线地脑补了。 如今,整个承乾宫仿佛都成了鬼地的代名词,只是下头人心里知道,却再不敢说了而已。 宋亦安养病的两天,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不少宫女太监看她的眼神很奇怪,甜杏的脸色也很不对。 她渐渐变得有些焦躁,连撸猫都不能让她平和心态,甚至当着皇后的面儿发了好几次火。 直到今日被允许回承乾宫,她才觉得自在了些,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回去的时候,整个承乾宫都变的安静了许多。 也因为安静,所以她走到影壁前的时候,清楚地听到了影壁后几个宫女太监的小生对话。 “现在连猫都不往咱们承乾宫跑了,昨儿晚上我又听见那对儿鬼母子哭了……我真的快吓死了!” “人家是贵主儿有龙气护身,咱们这些低贱之人可没有,别跟四季哥哥和清桃姐姐似的,只能被牵连等死!” “我听说齐妃娘娘的宫里最近在缺人手,还有郭贵嫔那儿也是……” …… 宋亦安一直压抑着火气腾地升起,眼中有猩红之色渐渐泛起。 她冷笑一声,大步绕过影壁:“要走可得赶早了走!免得被我牵连了只能等死!不过,慎行司里过一趟再说寻下家的事儿吧!” 那几个宫女太监嘴都吓白了,噗通跪下想要求饶,可不知怎么的,抬头看见了宋亦安的眼睛,就吓得再不敢说话了。 往日里小仙童似的王爷,今日不知怎么的,竟仿佛恶鬼附身一样,明明脸上挂着笑,气场却狰狞可怖,让人不寒而栗。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就好像跟恶鬼调换了一样,再不复之前的清透干净,美好单纯。 这两天跟去坤宁宫伺候的甜杏和春茗吓得脸色发白,狠狠瞪了那几个宫女太监一眼,忙忙追了上去。 可宋亦安像是憋着极大的火气,很快进了屋子,甚至锁上了门。 甜杏有些着急:“王爷您别生气,奴婢一定好好教训他们几个!” 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了宋亦安的声音,明明还是那清冽干净的嗓音,这会儿却仿佛染上了一层阴霾: “不用这么麻烦,明日一早让慎行司过来提人!他们既然不懂规矩,又怕在这人招鬼,就滚好了!” 紧追而来的那几个太监宫女都吓蒙了,忍不住大哭着求饶起来。 宋亦安顿时被激怒,在屋子里摔了东西:“都是死的吗?不知道拦住他们?好好好!明日让慎行司的人把所有人都带进去调教!”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奴才们都吓蒙了。 这是气话? 还是真的? 甜杏有些心慌:“王爷您开门好不好?万事都好说,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奴婢去叫院正大人……” 宋亦安在屋子里又摔了东西:“你要是想陪着他们,你就继续吵!” 甜杏红了眼眶,再不敢吭声了。 整个承乾宫的奴才们这会儿都聚集了过来,他们已经听说了前院的事,知道所有人明日一早会进慎行司,吓得脸都白了。 那可是慎行司啊! 无论有罪没罪,进去就得先脱一层皮的慎行司啊! 可他们越是害怕,越是不敢去吵宋亦安——今日的宋亦安,太反常了,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春茗早就被众人挤到了后面,这会儿脸色一片惨白。 她跟着伺候了两日,才知道这位爷生病之后到底有多难伺候。 简直像是披上了一层恶鬼的皮! 春芽慌张地找到了她,浑身颤抖:“姐姐,王爷他真的会把我们送到慎行司吗?赵公公认识慎行司好多人,我,我们还能活着出来吗?” 春茗脸色难看:“别怕,我们……我们去求四季公公!” 她本来很信任宋亦安,可这两日的相处时,宋亦安一日比一日阴沉的眸子,让她从骨头缝里生出了惧怕来。 甜杏虽然是大宫女,可她也被训斥得不敢吭声,哪儿可能替她们求情? 如今唯有圣上亲派的四季公公,是她们最后的希望了! 春茗紧紧攥着春芽的手,悄悄去了后院的下人房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压抑的咳嗽声。 听见有人进来,季青临警醒地睁开了眼:“谁?” 春茗含泪走到床边:“是我和春芽,四季哥哥……您好点儿了没?” 季青临脸色苍白,额头上有大量冷汗,但神色非常平静冷淡,仿佛所有病痛对他来说不过都是寻常。 他淡淡道:“尚可。” 见春茗满脸惶恐,前院又似乎隐隐有些吵闹,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春茗拽着春芽,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四季哥哥,王爷听到宫里有人说闲话生气了,要把所有奴才宫女都送进慎行司受罚!” 季青临愣了愣,笃定道:“王爷脾气温和,为人善良,不会做这样的事。” 春茗满脸苦涩,连连磕头:“是真的!最近宫里流言蜚语太多,王爷名声尽毁,他这两日养病的时候生了好大的气,性子,性子有些…… 总之,求您救救我们!赵公公他虽然被撤职,但他认识许多人,如果我和春芽进了慎行司,一定会死在里面啊!” 春芽瑟瑟发抖,想跟着求拜,却半晌挤不出一个字来。 季青临不相信宸王之前的和善是装的,这么做,恐怕别有深意。 他并不承诺两人什么,强忍虚弱下了床:“我去看看再说。” 直接去了前院。 春芽和春茗追了两步就不敢追了,她们怕宋亦安知道季青临是为了她们去问他,会发怒收拾她们。 季青临没有在意两个小宫女的小心思,发现越不过甜杏之后,便转身直接去了后屋,翻窗进了屋内。 一进门,他就忍不住惊了惊。 屋子里缭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味道,像是血液的味道,又像是某种被遮掩过的尸臭。 宋亦安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明明闭着眼睛,却让人觉得神色阴沉,仿佛被恶鬼附身一样。 季青临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就在他迟疑了一下靠近的瞬间,宋亦安忽然睁眼,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仿佛恶鬼。 季青临瞳孔微缩:“王爷是否身体不适?” 才两日不见,对方身上的气质,却陌生得让他完全看不懂了。 宋亦安眼睛里不见往日的平和宁静,只有阴沉和不耐烦。 她似乎很冷,一直下意识把被子往身上裹:“你有事?谁让你进来的?” 她似乎还要扬声叫甜杏进来赶人。 季青临越发觉得不对,沉声道:“王爷忽然下令要把所有人送进慎行司,是否发现了承乾宫中有人搞鬼?” 他一边说话,一边仔细盯着宋亦安的脸颊四周,以确认对方脸上是否有易容的痕迹。 但,易容的痕迹还没有发现,他就看到宋亦安下巴上有几道黑红色的痕迹。 瞧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脖子上狠狠抓挠过了一样…… 第19章 王爷被鬼婴抓了脖子 宋亦安下巴上的抓痕并不明显,若非季青临在细看她是否易容,甚至都不会发现。 季青临眉头微皱,上前一步:“王爷……” 宋亦安眼神陡然锐利:“站远点儿!” 她声音有些沙哑,眼神里更含着狰狞和癫狂:“虽然你是父皇派来的人,但,我也不一定没办法收拾你,不是吗?” 季青临往后退了一步:“王爷是否察觉出了什么不对?承乾宫里,有人跟外人联合做小动作吗?” 他没有忘记找过来的目的。 明日所有奴才都会被送进慎行司,如果宸王不亲自改了这个口令,那么,这一次可能真的会死很多人。 宋亦安冷笑道:“若非有内鬼,难不成还能真的有鬼?你不用多言,不想明日一起进慎行司的话,就自己滚!” 说话间,她被子掉落,露出了瘦弱的锁骨。 真的有一道小婴儿抓出来似的的抓痕,颜色黑红,周边蔓延着可怕的细小血管一样的纹络,仿佛鬼怪所出。 扶着清桃过来的两个宫女惊呼了一声,其中一个直接吓得摔在了地上。 “啊!王爷被鬼婴抓了脖子!” 宋亦安猛地拉起了被子,脸色陡然阴沉:“住口!谁让你们进来的?!” 清桃一掌劈晕了那小宫女,但她叫得太大声,外面又支棱着那么多双耳朵,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宋亦安听着外面的嗡嗡声响,眼底的血色越发多了:“都滚出去!滚!!!” 她抓起枕头摔向了众人,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已经完全暴怒了。 清桃和甜杏连连安抚,但暴怒中的宋亦安甚至打伤了两人,接着陡然厥了过去。 好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太医院院正亲自来了一趟,给宋亦安扎了针,并严厉地警告任何人都不能再激怒她,否则恐怕要生大病。 因为这个,整个承乾宫都安静了下来。 季青临黑着脸离开了承乾宫,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 剩下的宫女太监们惶惶不可终日,如今王爷晕了,明日等他醒来,一定会更加发怒地把他们送进慎行司的。 他们可不像四季公公,是圣上亲派,一定会死在慎行司里! 夜晚降临,承乾宫第一次没有太监宫女想往宋亦安面前凑。 只有大宫女甜杏在门口守夜,夜色昏沉,远处忽然亮起了一盏宫灯。 甜杏一下子清醒起来,那人越走越近,却是春茗。 小姑娘似乎哭过,眼睛红肿,但这会儿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小声道:“甜杏姐姐,我来帮您一起守夜。” 甜杏叹了一口气:“不用了,你去睡吧,免得王爷醒了看见你不高兴。” 春茗忙道:“我绝对不会出声打搅到王爷的!我就帮忙剪剪灯芯,万一王爷要是醒了要什么,我帮甜杏姐姐拿来!” 她连番保证,显然是想最后试着求一份安心和讨好的机会。 连四季都被赶走了,她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真的睡一觉,然后等死吧? 甜杏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同意了:“你可千万别弄出声响。” 春茗感激地连连点头。 过了一会儿,两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子,动作轻柔地剪短了灯芯,让不断跳跃的火光渐渐安稳了下来。 宋亦安一直没醒,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睡梦中不断裹紧被子,而且一直抓挠身上。 春芽透过床幔看着她难受的样子,睫毛狠狠颤了颤。 出来的时候,她忍不住问甜杏:“甜杏姐姐,王爷明明那么和善,怎么忽然就……” 她忍不住擦了擦泪:“对不起啊甜杏姐姐,在承乾宫的这段日子,真的是我和春芽最开心的几天,我没想到忽然会变成这样。” 她仿佛一个在泥沼中求生的人,好不容易以为自己来到了极乐国度,却发现他这个国度竟也是一个骗局一样,眼底含着绝望。 甜杏见她哭得可怜,忍不住道:“王爷从来不这样的,她自小性子柔软善良,总能看得见旁人的难处,也愿意力所能及地帮人家解决难处。 也就是这两天她身上不舒服才发了脾气……总之你别担心,太医已经开了药,王爷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意识到自己失言,很快就转变了话题:“总之,我会去交代慎行司的人,让他们别为难你,等王爷病好了气消了,自然会让你们回来的。” 这之后,她再没有跟春茗说别的。 可春茗并没有感觉到半点儿舒心,半夜的时候,她迷迷糊糊见甜杏动了,悄悄跟上,就见甜杏在跟门口的侍卫说话。 她偷偷靠近,正听见甜杏冷着脸跟杨林道:“让你去通知慎行司你就去,一定要让人搜出来赵德柱的同伙! 敢故意在承乾宫里说小话惊吓王爷,简直是找死!杨侍卫,你给我记住了,王爷是主子,咱们是奴才,为了主子的安全,即便真的在慎行司里打死了几个无辜的,那也是咱们对主子的贡献!” 杨林凝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春茗挤在墙角里,浑身发冷,眼神都忍不住渐渐空洞了起来。 假的! 都是假的! 她还是跟过去一样,到了哪儿最后都逃脱不了一个死字! 春茗浑身颤抖,面如死灰地回了住处,见了春芽就抱住她狠狠哭了起来。 …… 夜色凝沉,又是凌晨时分,整个承乾宫里再次死寂一片。 一道黑影模模糊糊地飘过墙头,绕过影壁,走到了宋亦安屋子前面。 细弱的哭声渐渐狰狞起来,一股腥臭的风吹开了房门,长驱直入地进了正堂。 守门的甜杏瘫在地上,呼吸微弱,但眼神却惊恐难言。 她还醒着,却不知为何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屋子里隐隐传出了些声响,甜杏瞪圆了眼睛,恍惚间仿佛看到那带着尖叫的黑影,将宋亦安抱了出来。 她想尖叫示警,却很快失去了意识。 …… 宋亦安是被一阵沁骨的凉意弄醒的,睁开眼的瞬间,也是大量湖水钻入口鼻的瞬间。 周围是翻腾游动的鱼群,仿佛因为这深夜鬼哭而沸腾,又仿佛看到了食物之后开始兴奋,等着将宋亦安分而食之。 有一双冰冷至极的手死死按住了她的脖颈,正将她整个人往水下狠狠压去。 没一会儿,宋亦安就失去了动静。 那嘤嘤哭泣的黑影静静等待了好一会儿,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将宋亦安的“尸体”推向了远处。 大量鱼群追着宋亦安的尸体,将她推向了湖中心,发出哗哗的声响。 不知何时,本应该漂浮着的尸体,竟慢慢沉向了水底。 第20章 怨鬼来索命了 湖面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寂静的暗夜里格外清晰,也格外可怕。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整个湖面显得影影绰绰,放眼看过去,似乎到处都是暗影重重。 鬼影站在岸边,目光冰冷地看着宋亦安的尸体被鱼群拱动着带走,渐渐沉入湖底不见。 它看了很久,久到一刻钟之后,才转身,身形渐渐融进了雾气之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前后院都安静得有些可怕。 仿佛就在某一个瞬间,刚刚还在犹豫要不要来后院看看的宫女太监们,都消失不见了。 鬼影身形飘渺,嘤嘤哭泣着来到了墙根。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鬼影的肩膀上。 鬼影僵住了。 滴滴答答…… 身后是水珠不断滑落,砸在花叶上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本来不大的声响,竟有些惊心动魄的味道。 似乎有一具刚刚淹死的尸体,就贴着它的后背,脚尖抵着它的脚后跟站着。 鬼影猛地回头,但诡异的是,身后空无一人。 它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明明它才是今夜最可怕的鬼怪,可这会儿,它却仿佛成了其他更强大鬼怪的猎物。 凄厉幽怨的哭声从鬼婴腹中发出,还夹杂着嘤嘤鬼哭,仿佛女人和婴儿一起哭嚎。 鬼婴似乎被激怒了。 它的身影陡然恍惚了起来,下一刻忽然出现在了墙头上。 就在它要飞下墙头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掌再次抓住了它的肩头。 巨大的力道仿佛要将它拖下地狱,它眼中的世界骤然倒灌,身体狠狠朝后仰倒,摔在了花丛里。 它忍不住睁大了眼,就在它栽进花丛中的那一瞬间,它好像看到了一个人背着月光踮脚尖站在墙头上,正垂头看它。 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那个人模糊了一下就不见了。 可即便只是一个眨眼般的看到,它也还是看清楚了那个浑身湿透的人的轮廓—— 分明就是刚刚沉入湖中的宸王!!! 鬼影发出凄厉的哭声,满院子蹿了起来。 它冲进了正殿寝宫,大宫女甜杏还晕倒在门口,床铺乱着,正是它之前抓走宸王的样子。 它又冲到了湖边,犹豫了一下,跳入了水中。 那些翻腾的鱼早就不见了踪影,它搜寻了许久,才终于在湖底找到了宸王。 入手是冰冷至极的尸体,没有脉搏不会动弹,根本不可能追着它,还将它从墙头上拽下来! 湖底是黑暗的,根本看不清楚手里的尸体是不是宸王本人,它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尸体从水底拖了上来。 月光映照之下,宸王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 的确是宸王。 怎么会?! 它猛地松开了宋亦安。 没有了它的拖拽,宋亦安再次沉入湖底,想必要不久之后,这具尸体就会因为体内各种气体膨胀而再次浮出水面。 不是宸王在装死搞鬼,那么,刚刚它看到的是什么? 鬼影竟不敢再继续呆在水里,狼狈地疯狂游走。 期间,它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挂住了它的脚,想要把它拖向地狱的最深处。 它慌乱之间挥舞匕首,却什么都没有刺到,反而划伤了自己。 鬼哭再一次传来,不过这一次发出声响的却不是鬼影自己,仿佛是个被水堵住了喉咙的少年的声音。 鬼影连滚带爬地冲上了岸,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湖水中仍旧沉寂一片,本已经消失了的鬼影,竟然再次出现在了湖边。 水面黑沉平静,没有任何人波澜,仿佛一只正冰冷凝视着鬼影的鬼魅的眼睛。 鬼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踉跄着离开了。 它没有看到,就在它离开不久后,一抹白色的影子从水里爬了出来,正是一直沉在湖底的宋亦安。 水鬼一样的少年亲王刚刚站稳,就神色复杂地翻墙到了宫道上。 墙根儿蹲着季青临,听见声音,迷迷糊糊抬头,顶着一张睡眼惺忪的俊脸,抬头看着宋亦安。 宋亦安脸皮微微抽了抽,只觉得眉心生疼。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自己的这张脸上,看到如此可爱的表情。 是的,宋亦安跟季青临互换了身份。 早从两天前生病的那天晚上,宋亦安就叫住了季青临,定下了今天这个计划。 承乾宫内有内鬼,这个内鬼手眼通天,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们所有人下药,或者让他们昏迷,或者让他们产生幻觉。 大概是因为宋亦安拽下了那尸体女鬼的头发,让季青临有了铁证通查后宫,内鬼被逼急了,便下了看似风寒的毒药,目标就是宋亦安,季青临和清桃。 而宋亦安的药里,比季青临和清桃更多了一味让她狂躁的东西。 那个内鬼似乎想让宋亦安露出暴虐的一面,自毁名声。 那个内鬼,宋亦安已经有了线索,但内鬼背后的人想干什么,宋亦安还不清楚。 她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干脆顺着那内鬼的意思假装中毒,露出暴躁残虐的一面,又让季青临和甜杏也顺遂内鬼的意思,病倒在床。 不止如此,她还借机赶走了季青临。 但其实,从季青临今天翻窗户进去找她的时候,她就跟季青临换了身份。 今日从承乾宫愤而离开的人,其实是宋亦安。 果然,有第二天一早就要进慎行司的威胁在,而唯二能威胁到内鬼的清桃病倒,四季也被赶走,内鬼忍不住行动了。 内鬼联系了自己的同伙,自己照旧给承乾宫内的人下了药,便有了如今的局面。 如今清桃已经追着鬼影先走一步,季青临按照计划,来带宋亦安去追他们。 宋亦安笑眯眯拍拍衣裳站起来:“干得好呀王爷,咱们快走吧王爷!我想赶现场!” 季青临看她。 他得承认,这位王爷的心思,缜密得有些吓人了。 旁人遇到不能解释的鬼怪谜团,一定会或多或少避讳鬼神,可这位殿下却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还想出了这么恶劣的一出戏来。 即便是之前那具膨胀女尸,也只是长得可怕而已啊。 但今日这场,却实在是诛心。 恐怕就是以鬼怪杀人的设计者本人,也会觉得心惊肉跳,以为真的闹鬼了。 让他作为宋亦安假死,然后仗着修为贴身追踪,让对方看到他,再让对方亲手捞尸……简直变态! 心中各种想法涌动,季青临面上却没有任何波澜。 他低声道了一声得罪了,便将宋亦安背上,追着清桃留下的痕迹,施展轻功追踪而去。 两人越走越偏,看到了司局牌匾的时候,季青临狠狠皱了皱眉。 竟然是浣衣局!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个人干的,那这奴才简直是胆大包天到了极致了! 季青临带着宋亦安翻墙进了浣衣局,在一处小巷子里找到了清桃。 清桃脸色凝重,见两人这么快过来,明显松了口气。 这小巷子是浆洗房后面,因为是夜里,又靠窗户近,才能听见里面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似乎是之前受到了惊吓,里面的人有些控制不住地提高了音量。 “……真的有鬼!宸王他明明已经死了!可我真的看到他了!” “住口!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宸王已死,死无对证,我们再不要再提!” “爷爷,您什么时候把神药给我?我是我家最后一个了!如果不是为了神药延续香火,我哪可能明知道春笋和她孩子的鬼魂作祟,还敢去杀宸王?要知道春笋怀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还不确定,万一不是您的而是宸王的……” “够了!我说过不要再提那个贱人,你……” 后面这道明显是赵德柱的声音忽然断了,接着,屋子里似乎有人撞到了什么东西,然后便是极为凄厉的惨叫声。 “啊!怨鬼!怨鬼来索命了!!!” 第21章 王爷别看 “啊!怨鬼!怨鬼来索命了!” 深更半夜,凄厉的惨叫声让人听着就觉得头皮发麻。 听墙角的三个人齐齐皱眉,迅速推窗翻进了浆洗房。 屋子里漆黑一片,但能够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 嗅到这样浓郁的味道,宋亦安很快推测出了出血量,她知道,流血的人活不了了。 她微微皱眉,仔细辨认,在血腥味的遮掩下,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臭鱼烂虾的腥腐味道。 “怨鬼!怨鬼索命!” “不关我的事!是赵公公!是宸王!使他们害你!你去找他们啊!” 之前去杀宋亦安的鬼影,这会儿再次被吓破了胆。 他嘶叫着崩溃后退,被喷满鲜血的脸上全是狰狞和恐惧。 他是赵德柱的心腹太监,春玲。 当日宋亦安和季青临来浣衣局的查案的时候,赵德柱曾派春玲去盯着春茗和春芽,春玲还被季青临罚跪在了宫道上。 这会儿,春玲似乎吓疯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竟仿佛失了智,硬生生拿血肉之躯撞开了房门,发疯跑远。 季青临迅速追到了门口,在春玲彻底逃窜之前,一手刀将他砍晕了。 清桃吹亮了火折子,找到了灯将其点燃,寻着血腥味走向了墙角。 季青临拎着春玲过来,将他扔在了地上。 三人一起往墙角看去。 火光映照之处,一具狰狞得匪夷所思的尸体,在火光中摇曳扭曲,让人呼吸一滞。 赵德柱,死了。 他双手满是鲜血,指甲深深挖进肉里——他自己抓破了自己的喉咙! 影影绰绰的火光下,似乎有无数条黑色的细线,正从他脖子上的伤口里钻出来,竟是活的! 三人只看了一眼,就有种头皮炸开的寒意。 清桃死死把宋亦安挡在身后:“王爷别看!” 季青临也出手挡住了宋亦安。 那些黑色的活物,竟然能在他们眼皮子地下杀人,让他不得不拿出最大的谨慎来。 宋亦安嘶了一声,吓得不轻。 她清透好看的眉眼里带着好奇和嫌弃:“咦惹,好臭啊!……那是鱼吧?泥鳅吗?这是往外钻,还是被人塞进去做成了障眼法?” 做着仿佛被吓到的反应,却是三个人里头看得最清楚明白的。 她甚至跃跃欲试,想上去拽一条鱼下来看看。 清桃看透了她的打算,极其熟练地把人拦住了:“情况不明,王爷小心!” 她连连保证:“这尸体,还有尸体上的……鱼,奴婢一定全部看好,留意盯住每一个动静,绝对不会耽误王爷的事。” 一边说着,一边给季青临疯狂使眼色。 季青临再次对宋亦安的胆量报以崇高的敬意,喉结上下滚动:“……请王爷等我们确定这些东西无害之后,再……研究。” 他清冽的声音在唇舌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寻摸了个词出来——研究。 哪怕自觉天不怕地不怕的他,都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去直面赵德柱,可宸王却偏偏做到了。 宋亦安是个很识劝的人,她胆子大,主意正,但她从不让旁人给她的行为买单。 这里是皇权至上的大明。 不能让她皇爹满意,无论是清桃还是季青临,甚至可能会死。 宋亦安乖巧地点点头:“你们说得对,万一是毒虫也说不定。你们功夫好你们先看,小心些。” 季青临和清桃都松了一口气。 季青临目光深邃地看了一眼宋亦安。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位少年亲王,是他见过的最讨喜的皇室中人。 他沉声道:“清桃保护好王爷,我来检查尸体。” 刚刚拎春玲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检查过了这间浆洗房。 屋子里没有别人,那个杀死赵德柱的“人”,仿佛真的就是春玲口中的怨鬼,不是人眼所能看得到的。 可即便是如此,季青临也没有一刻放松。 这件案子的源头,是宫女春笋跳楼,还滑出一个成型胎儿。 说严重点,牵扯到秽乱宫闱的重罪。 可说轻了,也不过就是死了个失身的宫女而已。 但随后死的人,出现的鬼,却始终都围绕着刚成年的宸王,让季青临嗅到了夺嫡杀人的阴谋味道。 他不希望有人利用他的案子,害了宸王。 清桃重重点头:“季大人放心。” 宋亦安叫住季青临:“把这个手套带上,我们这次的对手非常擅长医毒药理,小心不知不觉就中了招。” 季青临抬眼看去,就见宋亦安手里拿着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跟她自己之前戴的那双一样,不过大了许多。 他知道这东西非常珍贵,绝对价值万金,而且有价无市。 季青临有些迟疑地接过:“谢王爷。” 宋亦安笑眯眯道:“尸体都带毒的,以后再验尸就戴着吧。这双送你了。” 季青临拒绝道:“这太贵重了,卑职……” 宋亦安打断他:“你快点,那些鱼好像不动了!” 季青临立刻收敛心神,戴上手套之后,仔细检查赵德柱的尸体。 最后,他从赵德柱的脖子里抽出了一条已经不会扭动的黑线。 真的是鱼! 泥鳅! 沾染着血污的泥鳅已经死了,看起来又可怕又恶心。 随着那条泥鳅抽出,血洞里涌出了不少黑色的血污,带着明显的腥臭味道。 他正拧着剑眉思考,就觉得身后有人靠近。 宋亦安从他肩膀上往下看:“这味道有点儿刺鼻啊。泥鳅有个受惊了爱钻洞的习惯……这些泥鳅的头好像都是朝着外面的吧?” 带着暖意的气息就在耳边,季青临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离他这么近了,如果不是刚刚嗅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药味,他甚至会做出一些防御的动作来。 但他很快就不去管这份不适应了,宋亦安冷静的分析和思考,把人带入了一个有些恐怖的画面里。 季青临忍不住看了一眼宋亦安,对方表情认真,眉眼清透,仿佛她研究的不是一具狰狞的尸体,而是一份泥鳅钻豆腐。 宋亦安没看季青临,她很认真地分析着所有可能性: “泥鳅是最耐活的鱼类之一,没水也能撑很久,但它们没有什么攻击性,想要钻破人的皮肤,太牵强了。” “可这些泥鳅的确是根根分明地从赵德柱的脖子里钻出来的,一条条塞进去做戏的话,谁的手会这么快?” “看墙上的血液喷溅痕迹,赵德柱遇害当时,就只有春玲一个人在他跟前。难道是春玲在做戏?” “还是说,泥鳅是从他胃里爬到了喉管,又顺着伤口钻出来的?” 宋亦安嘀咕的问题,也是季青临不明白的点。 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在场的只有赵德柱本人最有发言权。 季青临放下手里的死鱼,缓缓捏住了另外一条活的的鱼头。 泥鳅本就滑不留手,浸润了鲜血之后,更难以抓住。 随着季青临捏住那鱼头,本来已经有些失活的泥鳅,忽然挣扎起来,竟然张开嘴咬向了季青临的指尖! 这泥鳅,竟然长了一嘴的尖牙! 第22章 站住了别动 赵德柱死得太过匪夷所思,若不想以鬼神之说来解释,那就只能验尸,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因果。 可季青临抓那条最活跃的泥鳅的时候,原本都已经失活的泥鳅,竟然张开嘴,露出满嘴尖牙,咬向了季青临的手指。 宋亦安猛地一拽季青临,季青临后仰躲开了泥鳅的利嘴,却撞翻了宋亦安,跌坐在了她怀里。 宋亦安倒抽一口凉气:“嘶!” 季青临在压实在之前就已经反应过来,撑手从她身上起开,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出了好几米远。 清桃愣了愣:“怎么了?” 两人齐刷刷转头看她。 清桃被两人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怎么了?” 宋亦安打量着她:“你有没有看到刚刚那条泥鳅?它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季青临眉头紧皱,从清桃还站在原地来看,她似乎没有意识到那些泥鳅的危险性。 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虽然跟清桃接触不多,却很清楚这个武功不下自己的女人,对宋亦安的安危有多谨慎小心。 清桃已经走到两人身边,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赵德柱的脖子:“我只看到你们忽然后退,仿佛受到了惊吓。” 她拧眉:“那些泥鳅是有些恶心恐怖。……你们看到了什么跟我没看到的东西吗?” 季青临和宋亦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这时候,周围忽然响起了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仿佛有鬼魅就藏在这屋子里,随时会扑上来,将众人撕碎。 宋亦安被这哭声扰得一阵心悸,忍不住捏紧了手指。 尤其是她重新看向赵德柱的时候,这份心悸瞬间加重,让她呼吸一滞。 她竟然看到一团黑影从赵德柱头顶冒出来,变成了薄薄的、皮影一样的影子。 狰狞的血从它脖子上的洞里不断流出来,“赵德柱”睁着一双全是眼白的眼睛,在三人身上扫视半晌,忽然朝着宋亦安扑来。 季青临挡在宋亦安面前,一阵刀光闪过,直直劈向狂扑而来的鬼影。 当! 明明是一团幻影,季青临的匕首却真的撞到了实体,巨大的力道甚至震得他手臂发麻。 更可怕的是,一击不中,那“赵德柱”竟然再次扑了过来。 它的指甲在眨眼间就长出来了三寸之长,沾染着一股腥臭味,以一种不死不休的气势,再次朝着宋亦安抓来。 季青临眼中冒出杀机,再次合身扑上。 当! 指甲和匕首再次交汇,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季青临脸色微变:“躲好!” 宋亦安非常识趣地立刻后退,躲到了墙角。 就在她后退的时候,季青临已经和那恶鬼缠斗在了一起。 一人一鬼的身形都非常快,宋亦安看到头晕恶心,都只能勉强看到个大概。 季青临和赵德柱,势均力敌。 宋亦安的心跳得很快,萦绕不断的鬼哭,仿佛直接响在了脑海深处,震得她烦闷欲呕,手脚冰凉。 她狠狠掐了自己的人中,努力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却发现越是平稳呼吸,充盈氧气,她就越是头晕目眩,心跳失常。 不知何时起,周围起了一层血色的雾,将季青临和赵德柱的身影都遮住了。 宋亦安只能听到一人一鬼打斗的声响,却再也看不到他和它的影子。 肩膀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似乎有一双冰冷的手缓缓摸上了她的脖子。 但宋亦安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至少,这绝对不是人能够做到的。 为了防备自己被人从背后偷袭,她一早就退到了墙角。 背后是坚实的墙壁,没有窗户,没有可以躲藏人的凹槽,不可能有人能从这个角度,站在她背后掐住她的脖子。 可脖子上的痛感不是骗人的,越来越浓重的窒息感也不是骗人的。 仿佛真的有一双鬼手,从背后的墙壁里身了出来,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宋亦安伸手抓了一下脖子,眼神空茫:“停手!” 发声很艰难,她感觉到自己很快就要被掐死了。 但与体力流失相对的,是越来越凶狠的本能。 宋亦安抓了几下自己的脖子,阻止对方掐她未果之后,就果断放弃,艰难站了起来。 她在血雾中摸索着,靠墙行走,仿佛走了无数个时辰那么久之后,终于摸到了自己想要找到的地方。 她扒开插销,推开了窗户。 清凉的风吹到了脸上,宋亦安打了个寒蝉,觉得后背上趴着的那个女鬼,轻了不少。 她既不扒拉脖子,也不回头跟女鬼贪心,只专心把脸朝着外面,疯狂呼吸清凉的空气。 女鬼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凄厉的哭声险些刺破宋亦安的耳膜。 尖锐的指甲拼命用力,宋亦安甚至觉得自己的脖子,成了冷串儿鸭脖。 但宋亦安对疼痛和流血全都视而不见,只躲在窗户边,艰难,却认真地大口呼吸。 女鬼扒耳的哭声渐渐减弱,脖子上的疼痛也渐渐减轻,不知过了多久,宋亦安觉得背后一轻,女鬼消失了。 宋亦安揉揉脖子,转头冲屋子里叫道:“清桃!四季!我数三声,你们同时后撤一米,只做防御不要进攻!” 她没有给两人出声的机会,直接开始数:“一!二!三!” 第三声落下,整个屋子忽然安静了下来。 打斗声不见了。 周围仍旧还是血雾弥漫,鬼语凄凄,宋亦安却挑唇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哈哈!” 她笑了起来,撑着沙哑的嗓音,大声道:“清桃!四季!站着别动!!” 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又过了半晌,宋亦安才在血雾中寻着了灯台,慢慢走向了两人。 灯光之下,季青临和清桃对立而站,隔了不多不少,正好两米远。 两个人手里都拿着匕首,衣裳破损,身上多了许多血口子。 宋亦安缓步走到了两人中间,开口道:“别动。” 她慢慢拿下了两人的匕首,声音越发温柔和缓:“无论你们现在眼睛里看到的是什么,都是假的。 放轻松,我们只是中毒了而已,这些毒素欺骗了我们的眼睛,让我们陷入了幻境。 再说了,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赵德柱又不是我们杀的,就算他真的变成了鬼,要报复也报复不到我们三个人头上。” 她温柔的语气,和缓的动作,让季青临和清桃紧绷的神经缓缓松了松。 两人睁着血红色的眼睛,缓缓看向了宋亦安。 之前那些血雾,好像鬼魅般钻进了两人的眼睛里…… 第23章 为人和善宸亲王 其实这个世界上,最相信鬼神的人应该是宋亦安。 毕竟她是“过来人”,可偏偏,只有她,在亲眼见证了鬼魅之后,却还是坚定地认知着眼前的一切。 这份笃定不是因为她胆子大到百无禁忌,而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不符合逻辑。 甚至于,就在这慌乱得乱七八糟的处境里,她还把所有事情都给捋顺了,且证据确凿。 宋亦安从季青临和清桃手里拿走了匕首,一边温声安抚他们,一边摸索着,再次走到了墙壁处。 在这一片血雾之中,她不信任任何东西,只信任手底下坚实的墙壁。 一路走来,碰到窗户就推开窗户,碰到门,就打开门。 期间,她总能摸到滑腻湿滑的东西,像是血,又像是腐烂的血肉,间或有冰冷滴水的鬼手掐住她的脖子,又或者是长了尖牙的泥鳅咬烂她的手指…… 但无论看到什么遭遇什么,都不能阻止她前进的脚步,惊扰她平和可靠的话语。 她的声音始终是温和的,哪怕是聪敏谨慎如季青临和清桃,都不知道她此刻在遭遇着什么。 “你们好好回想,是什么时候开始看到鬼怪的?是不是在四季拽了那些泥鳅下来的时候?” “赵德柱的血里有毒,那些泥鳅之所以渐渐失活,就是因为它们的尾巴浸泡在赵德柱的脖子里。” “赵德柱死得太惨,死状狰狞惨状,足以抓住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让我们忽略了来自尸体本身的危险。” “我们三个人里,清桃和四季的功夫世间少有,只要能挑拨你们两个动手,对方就能一举把我们团灭。” “赵德柱死于中毒和失血过多,凶手可以远程控制赵德柱的死亡,却不能控制赵德柱死在吐出秘密的瞬间。” “所以,凶手当时一定就在这浆洗房里。这会儿应该也离我们不远。” “你们两个武功那么高,却都没有发现他,那么,这个凶手本身一定武功不低。” “不过他的武功应该比不过你们,大约只是中等,这次是借助了毒血才蒙蔽了你们两个的五感。” “他非常擅长用毒,而且工于心计。” “这个人在宫里有一定的权利,却位置不高,存在感也很低,低到不用的时候,你甚至都想不起来这个人。” “他平日里一定是个温和好相处的老好人,但实际上,没有人能真正让他吃亏。” 宋亦安说到了这儿,忍不住有些惊叹。 “这是一场极厉害的算计,如果我真的死了,那么,赵德柱背锅惨死,他自己再干掉或者弄疯春玲,让这两人背锅弄鬼之事,就把整个案子形成了闭环。” “如果我没被春玲害死,还带着人查了过来,那就让我们中毒之后自相残杀,要是我们都死了,就更能佐证恶鬼杀人的设计。” “要是我们没死,亲眼见证了鬼怪,不正好坐实了女鬼怨气的源头在我身上吗?妙啊!” 说到关键处,宋亦安眼睛都亮了,忍不住还躲了一下脚,仿佛高山流水遇知音一般急切和期待。 整个浆洗房门窗大开,夜风吹了半天,屋子里的毒血虽然还在,但蒸腾出来的毒气却散了。 清桃和季青临眼中血色渐褪,终于从万千鬼相中挣脱了出来。 他们寻声望去,就见宋亦安提着灯站在门口,暖橘色的灯光里,她眉眼清俊,笑得又暖又干净。 明明上一刻还陷在鬼蜮之中,可当鬼雾散去,眼前就只剩下了干净温暖的宋亦安。 无论是清桃还是季青临,都忍不住深深地注视着宋亦安,下意识想靠近最干净有温度的存在。 宋亦安忽然快走两步,拎起一个小板凳,砰一声把刚坐起来的春玲砸晕了。 季青临:“……”他果然是中毒了! 宋亦安拿板凳拨弄着春玲,以确定对方的确是晕倒了:“他躺地上吸的毒气最多,别再发疯伤到你们俩。” 她蹲在地上,仰头看两人:“别担心,回去让太医开两副药排排毒,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季青临心中有个念头腾地升起,怎么也压不下来。 连武功最高的自己和清桃都中招了,为什么没有任何武功和内力的宋亦安,反而是中毒症状最轻的那个? 他抿抿嘴角咽下了心中的疑问,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再过一会儿就要天亮了,这里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宋亦安温声道:“齐母妃心善,家里跟东厂一向有些交情,难免以为太监都是好的。 她哪儿会想到,竟然有奴才胆大包天到想要谋害皇子呢?我让清桃去跟齐母妃说说情况。 相信这一次,齐母妃一定不会再心慈手软,过分宽厚,被那些心怀不轨的奴才欺骗,暂且让浣衣局封宫一段时间了。” 季青临眼神古怪地看着宋亦安,明明每一句话都能置对方于死地,她却能说得这么好听。 东厂乃帝王走狗,李家跟东厂有交情,岂非图谋不轨? 齐妃亲自担保的赵德柱竟然指使人杀宸王,谁能证明不是齐妃想要谋害宸王? 无论是这两条里的哪一条,只要皇帝要严惩,都能扒下齐妃和李家一层皮。 哪怕皇帝碍于李家权倾朝野,此刻什么都不做,也必然会狠狠记下齐妃和李家一笔。 当初齐妃在承乾宫指点江山,讽刺皇后宽厚好欺,逼迫宋亦安放出嫌疑犯的时候,可会想到,天真温和的宋亦安,反击起来是会要人命的?! 这位亲王,实在不是省油的灯! 第24章 本王有一片赤子之心 季青临从宋亦安针对齐妃的话里,看到了宋亦安的新特性——睚眦必报,而且还一定要现世现报。 他心中越发觉得凛然。 若非宋亦安是天生心窍,智多如妖,那就是沈家和皇后故意把人教导成如今这副模样。 倘若真是后天养成,那沈家的心思…… 季青临因救命之恩刚升起的亲近之意,瞬间因为皇权之争这深海而收敛。 宸王今日的救命之恩,他日后一定会找机会还。 还清之后,他们二人便彻底两清。 在此之前,便只当君子之交淡如水。 宋亦安见季青临那双茶色的眸色渐渐清冷,好奇问道:“怎么了四季?” 季青临垂眼:“卑职愚见,承乾宫内既然有内鬼,那就不能再调集跟承乾宫有关的人过来看守这里,或许锦衣卫会更合适。”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地点头:“有道理!只是这会儿夜色深沉,你的手下能调到这儿来吗? 虽然是我父皇让你来查案的,但你要是让锦衣卫在皇宫里乱窜,他必然会觉得你不懂规矩,对你不喜。 不如你和我在这儿等着,让清桃去找我娘,我娘出面去找父皇,有了父皇的手令之后你再调人,会更安全稳妥些。” 季青临看着她清透干净的眼神,心中顿生无力之感。 明明他已经做得很明显了,但对方好像根本不在意他的疏远,只是自顾自地捧着一颗赤子之心,以诚待他。 季青临皱眉后退一步:“王爷不用为卑职费心,今日的行动,卑职已经提前禀告了圣上,圣上早就给了卑职特事特行的权利。” 清桃几不可见地皱眉看了季青临一眼,眼底滑过了一丝冷意。 虽然季青临有自己的考虑,但王爷定计划的时候,为了防止泄密自己亲自上场不说,甚至连皇后娘娘都只是透了个风声。 可季青临却在没有告知王爷的情况下,直接把计划告诉了圣上! 圣上是一国之君,纵然再疼爱主子,也还有别的儿子,更难免会有高位者对低位者的轻视,因此很可能会产生纰漏。 季青临这是在拿王爷的性命开玩笑! 他至少应该把告知圣上,圣上另有安排的事告诉王爷一声,让王爷有个针对纰漏的预备方案! 清桃心中发冷,对季青临的信任感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清桃冷声讥讽道:“季大人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果然不是白来的。” 宋亦安笑着冲清桃摇了摇头,歪头看季青临:“那我和清桃在这儿等你,你快去找人来封锁这里。” 她认真道:“赵德柱的尸体一定得小心处理,不能让那些毒素再伤到无辜的人。凶手只管报复不管人命,我们不能不管。” 季青临深深看了宋亦安一眼。 他不信以宸王的精明,会看不到自己背叛了他,但宸王好像完全不在意。 不得不承认,亲眼见识过宸王对待齐妃的手段之后,他心底有了些防备。 宋亦安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忌惮防备,等他去通知人回来之后,就絮絮叨叨地跟他和清桃一起梳理案情。 “宫规森严,所有选进宫的小宫女和小太监,连头发都要剃掉,再在水里洗好几遍,确定没有带病带毒,才能进宫伺候。 所有有资格出宫的宫女和太监,从来都是查得底儿掉,哪怕有人脉关系得到了出宫名额,进出宫时也要严格搜查,防止夹带。 这次闹鬼弄出来的五花八门的药,我太好奇是藏在哪儿带回来的了。” 她眼睛忽然闪了闪,想到了毒贩的一种运货方式。 嗯…… 这么一想,最原始淳朴的方法,好像真的很容易啊。 毕竟是大明,这里可没有扫描用的x光,连人内部都能扫一遍。 宋亦安摩挲着下巴,看向了被拖出来的春玲。 季青临不过闪神一下的功夫,就见宋亦安目光诡异地看着春玲的……屁股。 眼见对方甚至想要掀开春玲的衣裳,去扒对方的裤子,他忍不住揉了揉额角:“王爷……” 宋亦安竖起手指虚压嘴唇:“现在你是王爷,我是四季,千万别弄混了。再演一会儿,万一还能钓到其他的鱼呢。” 她抬眼看他:“你虚弱点儿,你假装得太强悍了。” 至于她自己,小太监倒是学得很像,清贵瞬间消失,眉眼间只有卑微顺从,一如当初的季青临—— 只要是为了达到目的,什么尊卑折辱,都能舍弃,吞下。 外面已经传来了脚步声,显然是锦衣卫等到了季青临的信号,找过来了。 季青临垂眸片刻,按照宋亦安的要求继续演了下去。 今日来的四个锦衣卫,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亲信,没有什么好防备的,但宸王要防备的人,却太多了。 他此时若是拒绝陪宸王钓鱼,以这位主儿的性子,万一真出了岔子,必然要记仇。 既然如此,演便演吧。 季青临交代了四个手下遮住口鼻,进去把赵德柱的尸体弄了出来。 这期间,清桃寸步不离宋亦安,季青临只好让自己的下属去坤宁宫和乾清宫给两位大佬通报。 当然,这份通报里,自然有宋亦安特意交代的、有关齐妃的话。 前后不到三刻钟,整个浣衣局就被禁军秘密封了。 此时,天色还未亮,各宫谁也不知道皇宫边角里的浣衣局的动静。 宋亦安觉得光线不好不方便验尸,就带着季青临和清桃,先回承乾宫捞“鱼”去了。 如今春玲已经落到了锦衣卫手中,以锦衣卫诏狱的手段,很快就能把他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套出来。 赵德柱已死。 剩下的可压榨把玩的,就只剩下赵德柱派去承乾宫里的探子了。 宋亦安想玩儿点儿刺激的,也想在打草惊蛇之前,看看那个内鬼还有没有其他的同伙。 一行人回到了承乾宫,照旧没走正门,从之前翻出来的地方又翻墙回去。 夜色深沉,承乾宫内一片死寂,仿佛所有人都被暗夜吞掉了…… 第25章 好像哪里怪怪的 夜色深沉,整个承乾宫内一片死寂,甚至连虫鸣声都没有。 仿佛就在不久前,鬼魅袭来,将整个承乾宫内的活人都吞掉了。 季青临和清桃走了一会儿,都转头去看宋亦安。 因为周围太安静,宋亦安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宋亦安羞赫地抿起嘴角:“我会努力再轻一些,不过你们也别太紧张,问题不大。 内鬼药晕了所有人好方便春玲杀我,为了避嫌和制造不在场证明,跟其他人一起中药晕倒才最安全,所以她听不见。” 她口中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再次放轻了脚步。 宋亦安身体孱弱,能轻手轻脚到这种地步,全靠纯技巧的肌肉控制。 这样的技巧十分费力,短短几步下来,她额头上就见了汗。 然而这样费力的技巧,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依旧不值一提。 她显然清楚这一点,但她仍旧竭力做到最好,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为了每时每刻都让自己更强一点,能强多少是多少。 也是她向来性子舒朗,才会在混世魔王变废物的情况下,还能每日都笑嘻嘻,仿佛不知失落为何物了。 季青临莫名生出了一种不忍,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已经太过陌生,让他甚至没意识到此时的心软。 他想了想:“王爷稍等,卑职去把您要的人带出来。” 宋亦安点点头:“那也行。” 她笑眯眯道:“我跟清桃在湖边等你们。” 季青临脚步一顿:“……还来?” 宋亦安笑得见牙不见眼:“对啊!” 季青临实在受不了自己脸上会有这样的表情,垂眼,后退,三两步之后,闪身融进了夜色里。 宋亦安却没急着往湖边去:“咱们先去看看甜杏,天到底有些凉了,一直躺地上该着凉了。” 清桃恭敬跟在她身边,始终保持着一臂的距离:“是。” 她就像是宋亦安的影子一样,自小就没有违背过宋亦安的任何命令,无论宋亦安到哪儿,她就安静地跟到哪儿。 前两日离宫,是她自进宫以后,第一次离开宋亦安。 宋亦安回头看看她,眉眼含笑:“清桃,放轻松,我走到哪儿都不会丢下你,我跟你之间,永远不会有任何秘密。” 清桃冷峻的眉眼不受控制地温柔了下来:“是。” 两人来到了正院,甜杏还趴在地上,连手指的弯曲程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宋亦安蹲下来戳戳她:“收工了。” 甜杏鼻尖微动,麻利睁眼爬了起来:“王爷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这衣服太薄了您可千万别着凉了呀!” 宋亦安轻笑着由着她唠叨,耐心地挨个回答了她的问题。 末了,温声问道:“中途有人过来查看吗?” 甜杏点点头又摇摇头:“您刚被抓走之后,大约过了两刻钟,抓您的人回来了一趟,他身上有股子水汽。 后来小黄主子绕着奴婢转了两圈,又蹲在奴婢背上睡了好一会儿才走,期间并没有其他人再来。” 宋亦安笑了一声:“小黄这夜游神,它家铲屎的被人拎走了都不知道。” 她站起身来:“走吧,咱们去看戏。” 三人走到了湖边,季青临已经到了,他脚下躺着一个人。 夜色浓郁,季青临顶着宋亦安的脸,就这么垂首站着,仿佛无论多久,他都会等宋亦安来了以后,才会有下一步的行动。 宋亦安眉眼清朗,含笑问季青临:“刚刚跟春玲玩儿的那一把,你抓到装鬼吓人的精髓了吗?” 季青临点点头:“卑职已经略微体会到了几分。” 见宋亦安笑看自己等听计划,他干净利落地道:“扔她下水,卑职会在水中与她连番相见,一直到她自愿说出话为止。” 宋亦安笑得温柔:“你这个计划很好,放心,我也会帮你的。甜杏。” 甜杏立刻上前,掏出了一样样东西。 宋亦安垂眼看着地上的女探子,认真道:“我一向喜欢助人为乐,无论她有什么苦衷,我都愿意认真倾听,并且帮助她。 但前提是,她得愿意敞开心扉,把自己的心事告诉我们才行。 想来,只要让她释放出生活中的巨大压力,她就愿意冲我们敞开心扉了吧。” 季青临从宋亦安身上感受到了满腔的真诚,但她说的话,却不知为何,让他觉得哪里怪怪的。 季青临眼中飞快滑过一丝茫然,直到他看完甜杏做的事。 甜杏给女子喂了一粒药丸,并且将一罐药膏,用针刺进了女子的皮肤里……上百处。 季青临指尖发凉,忍不住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宋亦安正蹲着看女探子,闻言,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仰脸看他道: “有些鱼的确喜欢食腐,但宫里却不会允许这种东西进宫,所以,鱼儿疯狂追逐尸体和人,一定是受到了药饵刺激。 还记得刚刚春玲往你身上涂抹了什么东西吗?他扔你下水之后,你便是因为这个东西才被鱼儿追逐。 我让人研究了些能够吸引鱼类的药饵,虽然不是完全相同的药物,但药效差不多。” 季青临点了点头。 直到他把女人扔下了水…… 一开始他还没有发觉什么,可水中竟然渐渐出现了血腥味儿—— 那些鱼疯狂至极,生生把女人给咬醒了! 观赏鱼! 竟然咬人! 宸王,竟然管这种药效,叫差!不!多!? 季青临忍不住看了一眼岸边,夜色深沉,他只能看到宋亦安的轮廓,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啊!” 尖利的惨叫声叫醒了季青临。 季青临最后看了一眼岸边,岸边已经没有了宋亦安和清桃甜杏的身影,他们不知道去了哪里。 季青临再次在心里给“宸王”二字描红,松开了女人,缓缓沉入了水底。 …… 周身冰冷,身体僵硬,春茗只觉得这一觉睡得非常难受。 刺痛渐渐袭击了全身,春茗猛地睁眼,就看到了满眼的血色。 是她的血。 周围全都是水花翻腾的声响,她发现自己好像还在噩梦之中。 鱼! 到处都是长了尖牙的鱼! 那些鱼簇拥在她的四周,卷起了层层水花,仿佛铁梳子一样,刮着她的血肉。 如果这都不是噩梦,那什么才是噩梦?! 春茗忍不住尖叫出声:“滚开!救命!” 似乎有什么东西离开了她的身边,发出呼啦一声巨响,惊得周围的鱼都散开了一瞬。 隐约间,春茗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往湖底拖去。 那似乎,是一只手。 那手冰冷非常,仿佛千年的含铁。 拖拽的力道大得不似人类,眨眼间就将她拖进了湖底。 春茗惊声尖叫,拼命挣扎,将要癫狂之际,终于挣脱了禁锢的力道。 可脚踝上的禁锢消失的瞬间,一张冰冷的脸,与她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地贴在了一起。 对方浓密的长发在水中飘荡,竟密密麻麻地缠住了她的头脸和脖子,勒入了她的肌肤。 春茗惊恐地睁圆了眼睛,连挖带拽,却还是渐渐失去了意识。 …… 再次睁眼,仍旧还是被疼醒的。 她并没有沉入湖底,而是不知为何还漂浮在水面上。 身边除了密密麻麻的疯狂鱼群,只有无边的夜色。 没有人。 甚至没有鬼。 昏迷前所感知到的一切,仿佛只是她的一个幻觉。 “啊!” “好疼!” “我,我的手!” 拼命挥赶鱼群的时候,春茗看到自己的手,竟已经被鱼群吃成了骨架。 “啊!” 凄厉的惨叫声传出去了很远,周围却死寂一片。 没有人会来救她。 因为所有人都在入夜的时候,被加了料的灯油迷晕了。 春茗悔不当初,心如黄莲。 她被巨大的绝望所包裹,拼命捶打身边的鱼群,慌不择路地选了个方向,拼命游动逃生。 她要上岸。 只要上了岸,她就能得救! 春茗哭嚎着往岸边游动,身后渐渐响起了水声,仿佛有一具尸体,正划破水面,紧紧跟在她的脚后跟处…… 第26章 尖叫可以解压 人在求生的时候,总能爆发出无穷的潜力。 春茗慌不择路地选择了一个方向拼命游动,可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奇怪的哗哗水声。 仿佛有东西正跟贴着她的脚后跟,影子一样跟随着她。 春茗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水声长久地贴身追随之后渐渐散去。 她忍不住麻了爪。 要不是鱼儿咬得太疼太疼,她早就失去斗志,沉入湖底。 她快崩溃了。 不! 她已经崩溃了! 涕泗横流,满嘴求饶救命,春茗仿佛将要被沼泽吞噬的丧家之犬,拼命划动四肢,狼狈又可怜。 可,明明她已经看到了岸边,明明生路就在眼前,不知何时起,她竟然停留在了原地。 甚至,她越是往岸边拼命,就越是远离了岸边! 越来越远?! 春茗瞪圆了眼睛,惊恐让她如同将要被扒皮的疯猫,四肢疯狂摆动。 可,岸边真的离她越来越远了! 她到底忍不住回了头,正看到漂浮在她身边的,与她胳膊贴着胳膊的,宸王的尸体! 遮住月亮的乌云不知何时被风吹走了,清亮的月光落在宸王惨白到发青的肌肤上,让他看起来仿佛一尊冰冷的玉雕。 啊啊啊! 春茗都要疯了。 她惊恐得直接失了声。 她狠狠推了宸王一把,尸体飘远,竟缓缓沉入了湖底。 可看不到的惊恐,竟然比看得到更加恐怖。 她总感觉只要自己低下头,就会跟冰冷的尸体鼻尖贴着鼻尖。 又或者,宸王正站在水中,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等她一个不慎,就拽她下来,淹死她。 但,无论她怎么发狂抓挠,除了鱼,她什么都没有碰到。 或,或许是看错了呢! 春茗脸上扭曲出一个古怪的笑,咬咬牙再次往岸边游去,当她沉入水中再抬头,却看到面前半米处,宸王就静静地、横着飘在水面上。 他的头歪着,惨白发青的脸正对着她的方向,虽然没有睁眼,但春茗却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视线,正盯住了她。 “啊——”春茗厉声尖叫,疯狂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游去。 身后再次响起了水流的哗哗声。 宸王,似乎再次跟了过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春茗脚抽筋了,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沉入水中,陷入到了一片黑暗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春茗再一次睁开了眼。 她依旧仰躺在水里,身边依旧是可怕疯狂的鱼群。 头顶的明月皎洁清澈,投下明亮的月光,却不能给她一丝半点儿的安全感,反而更觉自己堕入了无边地狱。 尖锐的疼痛再次唤醒她的求生欲,她顿了顿,再次陷入疯狂的逃生之中。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她再次昏迷。 半刻种后,她再次睁眼。 半盏茶之后,她再次被水淹没。 一刻钟后,她再次睁开了眼睛。 …… 历尽千辛万苦,春茗终于游到了岸边。 她已经伤痕累累。 周围紧追着啃咬皮肉的鱼。 身后是如影随形的水声。 当她眼中含着希望抓住岸边的石头,上半身都爬上了岸,冰冷的鬼手,却再次抓住了她的脚踝。 春茗僵了僵,麻木地被拖入水中。 她甚至连哭都不会了。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春茗猛地抬头:“救……” 嘶哑的声音仿佛凭空消失,春茗眼睛渐渐睁大,看着眼前熟悉的脸,两眼一翻,又昏了。 夜风吹过,一身宫装的女子脸色惨白,嘴角挂着一抹奇怪的笑,恶意地看着拽住春茗脚踝的季青临。 季青临:“……” 他紧绷的面皮不受控制地狠狠抽动了一下。 这大半夜的,忽然看到了跳楼惨死的春笋的脸,还笑得如此丧心病狂,他险些被吓凉了。 草丛忽然动了一下,宋亦安从里面钻出来,笑眯眯看着季青临:“估计差不多了,你待会儿这么这么着……” 她细细完善了一下收尾细节,仿佛没有看到季青临的僵硬,总结道:“人在饱受惊吓时惊声尖叫,最能释放压力。 有你,再有春笋,还有我从赵德柱那儿拿到的致幻毒血,我相信春茗这次一定会打开封闭的心门的。” 季青临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位亲王……恶劣到上天了吧? 他是什么时候偷拿了赵德柱的毒血? 那可是连他和清桃都栽了的毒血啊! 但心中翻江倒海,季青临面上稳得一批,只看了一眼鬼宫女。 宋亦安笑道:“这是甜杏啊,这丫头有些会打扮。怎么样?是不是挺像?我说过了会帮你的,你放心。” 季青临已经不忍直视“放心”二字,麻木地点点头:“谢王爷。” 他已经充分理解了宋亦安这个人。 宸王殿下说的话,只听三分就好,剩下的七分,最好自己好好加工夸大一下再理解,最好。 季青临不动声色地放松僵硬的四肢:“卑职继续了。” 他拖着春茗,准备游往湖中心。 宋亦安叫他:“不用去那么远,惊吓虽然能释放压力,但看得见希望,才能让人不会因为绝望而封闭心灵。就在这岸边吧。” 季青临深深看了宋亦安一眼。 这位王爷,太狠了。 …… 冰冷和疼痛再次袭来,春茗睫毛颤颤,泪流满面。 她多希望自己干脆就这样死了,也不想再次醒过来! 她麻木地睁开眼,果然,自己还躺在水中。 她缓缓动了动,身体因为紧绷而沉入水中,视线移动,她就看到了只在两米之外的岸。 两米! 春茗瞳孔迟钝地缩了缩,游了两下,却忽然崩溃了。 眼看着生路就在眼前,可宸王的尸体,再一次横在了她的面前。 春茗再也忍不了了。 她彻底崩溃了。 之前无数次晕倒和醒来,她已经无比确信眼前的这就是一具尸体,可就是这具尸体作祟,想要将她活生生磨死在水里,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 春茗尖叫,既有恐惧,也有发泄和报复。 “你要杀就杀啊!为什么非要这样折磨我?又不是我亲手害死你的!” “是赵德柱让我来探听你们查案的消息,怕你们查到他秽乱宫闱,所以让我给大家下药,让大家产生幻觉。” “只要大家都觉得有鬼,只要你堂堂亲王受伤害怕,你们肯定就不敢往下查了,可你为什么偏偏不怕?!你为什么连鬼都敢追着跑?” “都是你自己找死啊!要怪你就怪你自己啊!要不是你马上就会查到赵德柱身上,他怎么会非要杀了你?!” “为什么连春笋那个小贱人都要帮你?!” “春笋!你这个贱人!既然你是真的存在,你为什么不杀了赵德柱那个王八蛋?你一直在看我笑话是不是?!” “你这个怀了太监孽种的怪物!你死了都不让我好过!” “你杀了我啊!杀了我啊!呜呜……” 她不断说着怨恨的话,最后大哭着游向了尸体,明显想要求死。 她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这会儿说的话绝对不是假的,看来,她的确是没有别的同伙了。 季青临在她撞过来的瞬间沉入了水底,从背后拎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扔到了岸上。 春茗趴在地上的时候还有些愣神,直到她茫茫然抬眼四顾,跟草丛里的宋亦安对上了眼。 春茗茫然:“四季哥哥?” 她听见四季问道:“既然你说都是你干的,那那个膨胀得快要炸掉的小姑娘,你认识吗?” 春茗满脸茫然,下意识眼神转移,就看到了宋亦安身边蹲着的甜杏。 甜香还顶着春笋的脸,嘴角挂着古怪恶毒的笑。 春茗:“……” 她两眼一翻,又晕了。 第27章 你这样挺好的 甩锅是人类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昏厥是人类自我保护的机制。 春茗浑身抽搐,嘴角甚至有轻微浮沫,显然已经吓到了极致。 在这种情况下,她都只提了赵德柱和春笋两人,可见是真的没有其他同伙了。 可宋亦安还是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其中之最,就是那具凭空消失的膨胀尸体。 宋亦安挪动了一下蹲麻的双腿,慢吞吞站起来,保持防麻姿势一动不动,歪头看季青临: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锦衣卫了,审清楚了夹带毒药进宫的方式,补漏了宫规,父皇肯定记你大功一件。” 季青临垂首:“王爷放心。” 顿了顿,又道:“王爷该休息了。” 宋亦安慢吞吞挪了一下,顿时,腿麻变成了全身麻。 她立刻扶树站住,歪头看甜杏:“你去帮季大人卸个妆,嘶,我再缓缓。” 案子查到了这里,证据链基本已经形成了一个闭环。 赵德柱强迫春笋做对食,春笋不堪受辱,便在她这个亲王面前跳楼身死,希望以此引来追查,报复赵德柱。 赵德柱果然害怕,派了春茗做探子,企图装鬼吓退她,未果之后,便报复杀人。 如今的疑问点还有三个。 一是那膨胀尸体是如何出现和消失的,装尸体的人是谁。 二是春何被何人所杀,用的什么手段。 三是赵德柱因何而死。 如果这三个问题都能在春茗春玲这里得到答案,那这个案子,便能够结了。 宋亦安一边思索梳理,一边歪头看着季青临卸掉易容,露出那张让人惊艳的脸。 季青临能够感觉到她的目光,却从头到尾都垂着眼,没有转头看她一下。 直到卸完了妆,季青临才看向宋亦安:“王爷借给卑职的这身衣服……” 蹲麻的腿终于舒坦,宋亦安痛快地跺跺脚:“这衣服上没有违制的东西,料子舒服还是新的,送你穿吧。” 她眉眼含笑:“如今重要嫌犯落网,就只差口供和寻找物证了。我还有三问想要答案,劳烦季大人查清楚之后,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她说了自己的三个疑问,字字句句都问在了点子上。 季青临看她:“王爷不想旁听?” 宋亦安咦了一声:“我能去诏狱听审?”谨慎小心的季大人,这次竟然不避嫌了? 季青临对她的好奇视而不见,淡定道:“王爷是受害人,从旁听审无可厚非。” 宋亦安顿时笑弯了眉眼:“那就走啊!” 季青临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轻轻勾了一下嘴角。 其实他本不应开这个口。 锦衣卫乃天子爪牙,不该跟任何人走得太近,更不该跟宋亦安这样身份尊贵母家雄厚的亲王靠近。 但他还是开了本不该开的口。 他很清楚,宸王并非不想知道真相,只是见自己谨慎疏离,这位少年亲王不愿意为难他,才没要求从旁听审。 季青临垂眼:“王爷先洗漱吃饭,稍后卑职带王爷过去。” 宋亦安愉悦点头,脚步轻快:“一会儿我让清桃来叫你喝豆浆。” 季青临恭送她走了之后,便立刻叫来了心腹。 心腹带来了上头的命令,上封勒令他务必要把案子查得滴水不漏。 圣上稍后会亲自过问浣衣局的始末,无论上报的内容出了任何纰漏,他都得自己一力承担,锦衣卫不会为他背锅。 等宋亦安出来的时间里,季青临反反复复把案子梳理了好几遍,一一列出了需要春玲和春茗交代的点,这才让心腹提走了春茗。 等宋亦安出来,两人匆匆吃了个早饭,便立刻出了承乾宫。 越走,宋亦安的表情就越古怪,等到了地方,抬头看看门匾,无语望苍天:“就这?诏狱?” 如果她眼睛没出错的话,这似乎是浣衣局吧? 季青临面不改色:“事关宫闱清誉情况特殊,为了防备消息泄露,圣上下令,将浣衣局暂时作为临时的诏狱地点,就地审问春玲等人。” 宋亦安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季大人都学会玩闹逗人了,虽然被逗的是我,但结果不错,我还是觉得很高兴。” 季青临愣了愣。 宋亦安温和地看了他一眼,迈步进了浣衣局。 她第一次见季青临,就知道这个清冷的青年心中有故事,倒是没想到他也会开开小玩笑。 这样挺好。 虽然对方只想跟自己做陌生人,但哪怕是陌生人,她也希望他冰冷的生活里,还有能让他开玩笑的亮光。 作为亮光本亮,她本人还是挺满意的。 宋亦安眉眼含笑。我就是这样一个喜欢照亮别人生活的热忱女子呀。 整个浣衣局都已经被封锁,所有跟赵德柱有关的人,都被提了出来,关押在独立的院子里。 这会儿,锦衣卫已经将整个浣衣局翻了个底朝天,尤其是赵德柱和春玲的住处,更得到了重点照顾。 宋亦安没去掺和锦衣卫的搜查工作,术业有专攻,她向来尊重别人的职业素养。 她更感兴趣的是验尸的事儿。 就在浆洗房的院子里,一个娃娃脸的青年正在给赵德柱验尸。 她和季青临清桃一起进来的时候,这青年正在剖开赵德柱的脖子。 皮肉下面的肌肉,血管,骨骼,被他的手一层层分拨开来,有条不紊,不紧不慢,仿佛不是在剖人,而是在做一件精美的雕塑。 第28章 男人的尊严 宋亦安这次跟季青临出来,就只带了清桃一个人。 她把甜杏留在了承乾宫。 春茗虽然已经抓了,但宋亦安仍旧让甜杏检查承乾宫上下,以确认其他地方或者人,是否藏着毒药迷药。 也幸好甜杏没来,那丫头医毒都好,却是个怕死物的憨憨,看到这娃娃脸锦衣卫解剖赵德柱,怕是要好几天吃不了肉了。 宋亦安对这些向来无感,面对此情此景,甚至仿佛回到了自家后院一样自在娴熟,还能跟赏花似的看出点儿东西来。 她先看了看活的。 这验尸的锦衣卫青年长着一双招风耳,模样俊秀可爱,但眼神却稳如老狗,手里的动作也很稳,甚至不输于宋亦安在现代见过的优秀法医。 见他们三个进来,青年抬眼看了他们一眼,手里的动作略微加快了几分。 等宋亦安走到跟前的时候,他已经把赵德柱的脖子完全剖开了。 宋亦安看完了活的,就开始看死的。 赵德柱的脖子解剖完美,锋利的刀子并没有破坏任何关键信息。 那些泥鳅的位置甚至都没有发生明显的改变,一一插在摊开的脖子里,清楚明了。 宋亦安冲青年比了个大拇指:“人才。” 季青临介绍道:“此人名叫胡荼,是我手下的锦衣卫,擅长验尸之道。” 见宋亦安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还快走两步上前,认真查看,季青临眼中熟练地滑过了一丝了然无奈之色。 季青临尽职尽责地建议道:“赵德柱血中带毒,又死状凄惨不详,还请王爷爱惜自身,离得远些。” 宋亦安点点头:“有道理。” 她略微后退了半步,凝目盯着赵德柱的脖子,还拿了胡荼的工具长针,熟练地拨弄了起来。 她边翻动边说话:“你们看这些钻出泥鳅的洞,洞口里面粗外面细,应该是从内部往外部破出来的创口。” 她再细看已经剖开的喉管和血肉,眯眼道:“喉咙里有腐蚀的痕迹,从腐蚀的强弱来看,是从胸腔里出来,蔓延到了喉咙。” 宋亦安放下长针:“图图,看看内脏。” 胡荼:“……” 娃娃脸青年眨眨眼,忍不住看季青临:“大人?” 季青临沉声道:“王爷是说,这些泥鳅是活着从赵德柱的喉咙里钻出来的?甚至,是从赵德柱肚子里钻到了喉管里?” 这太匪夷所思了。 宋亦安温声道:“格物致知,剖了就知道了。” 季青临神色凝重,冲胡荼点点头:“按照王爷的吩咐做。” 胡荼眼睛一亮,找出工具箱里的巨大剪子:“烦请王爷和大人让让,卑职一会儿要剪断他的肋骨,当心血溅到两位的身上!” 季青临扶额,这糊涂蛋,必然是见王爷温和爱笑,还翻看了他的杰作,便把王爷当成同类人了。 给皇亲贵胄剖人看,也就这傻小子敢了! 他替胡荼描补道:“王爷恕罪,这是胡荼第一次进宫,他不懂宫里的忌讳,若是冒犯冲撞了王爷,卑职替他受罚。” 宋亦安摆摆手:“胡大人这种沉浸式的专业最为可敬,我怎么会怪罪他?季大人不用多虑,不如你去审问春玲和春茗?” 季青临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来:“……王爷不去了?” 宋亦安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季大人才是专业的,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一会儿给我看看口供就行。……嘶!这一刀剪得好!” 最后一句,却是冲着胡荼去的。 她看得太认真,参与得太投入,连季青临告辞离去都没有发现。 季青临走到了转角的时候,忽然转头看了一眼。 清晨的阳光之下,清俊的少年亲王正满脸认真地跟胡荼说着什么,漂亮的眼睛里有尊重和推崇,那表情,仿佛看着包公在世。 胡荼还是那个满脑子尸体和手法的胡荼,但,也是个被认同感套住了的傻瓜蛋儿了。 季青临:“……” 他抿了抿嘴角,转身走了。 好不容易完成开腔的胡荼:“……”刚刚是不是有点儿冷? 他往转角看了一眼,忽听宸王询问,立刻回神,认真回答对方的问题: “是的王爷,正常来说,人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哪怕是活物,也不可能存活太久。” 宋亦安若有所思。 从赵德柱脖子里钻出来的泥鳅并不大,最长也不过才小指长短。 只不过是因为它们是从赵德柱的脖子里钻出来的,才会显得格外扎眼凶残。 宋亦安算了算那些泥鳅的数目,握紧了拳头,对比着泥鳅比划了记下。 看起来很多的小泥鳅,真团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拳头那么大。 如果分开团成好几分,就更小了。 宋亦安耐心等胡荼开了赵德柱的胸腔,剖开了胃脏。 胡荼嘶了一声:“胃烂成这样了。” 他先进行了验毒,检验的粉末刚洒在切出来的碎片上,就变成了黑色。 胡荼沉声道:“是能够见血封喉的剧毒。” 宋亦安若有所思。 她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但这个猜测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宋亦安看胡荼:“你验验看,他喉咙和胃里有生油吗?” 胡荼依言而行,很快睁大眼睛看她:“有。” 宋亦安继续道:“你再看看,他的胃里是否有白色、黄色或者粉红色的薄膜类的东西。” 胡荼认真搜寻半晌,用镊子夹出来了一截薄膜,用清水冲洗后,果然是呈现出了粉色。 这会儿,他看着宋亦安的眼神非常亮,那是一种遇到了知己的兴奋。 宋亦安冲着他微微一笑,温声道:“你做得很好,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见过比你技艺更高超的人。麻烦你再帮我看看,他口腔里是不是有一些创口。” 胡荼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仵作是贱业,若非大人特招,他根本没资格当上威风凛凛的锦衣卫。 可即便是如此,喜欢他的人也不多,哪怕是同僚,见了他也向来躲着走。 但眼前这位王爷,今日所有的称赞,都是发自内心的,是真的。 他是真的觉得我很不错! 胡荼心中高兴,便越发愿意配合宋亦安,认认真真地检查了赵德柱的口腔,果然找到了好几个创口。 他忍不住赞叹道:“王爷您真是神了!您怎么会连他腔子里头的东西都知道?” 宋亦安见这人笑得跟个金毛似的,不由觉得有趣。 干着最冰冷的活计,却是这么个暖性子。 她耐心道:“你再最后帮我检查一个地方,我一会儿一一解释给你听。” 胡荼点点头:“王爷您说!” 宋亦安下巴一扬:“你把他裤子扒了,看看他那儿是个什么情况,能用吗。” 胡荼:“……啥?” 清桃万年不变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王爷!” 宋亦安歪头,清俊的脸上满是干净清澈:“做人做事,千万记住不能以貌取人,给自己设置条条框框。 所谓穷鬼不会无故进钱庄,太监不会胡乱提香火,赵德柱既然说了香火之事,咱们就要尊重一下他,给他一份男人该有的尊严。” 不知何时回来的季青临:“……” 这可真是神他娘的男人的尊严了。 这样的尊重,确定赵德柱真的想要? 第29章 看看作案工具 宋亦安坚持要给赵德柱一份尊严,一份男人应的的尊严。 虽然这个给的方式有些散心病狂,甚至让人听了身下一疼,但胡荼还是非常认真地记住了宋亦安的要求。 先看看外面,然后,再剖开了看看里面。 旁听的季青临神色怪异地看着宋亦安,不知不觉走到了她的身边,站稳:“这样的检查方式,也是王爷从书里看到的?” 宋亦安眉眼舒朗,温暖如同初阳:“我很喜欢杂学,也很喜欢学以致用,能用所学帮助别人,我觉得很舒心。” 她看着正在准备解剖工具的胡荼,温声道:“虽然这样的帮助可能看起来有些血腥,但只要能为死者说话,即便被人误解也无妨。” 季青临目光深邃,许久没有说话。 宋亦安并不在意他的沉默,走到了胡荼身边,等着他开始检验赵德柱的作案工具。 她始终没忘记这起案子的源头是什么。 春笋被辱,怀有身孕。 就算春玲和春茗都说是赵德柱让春笋怀孕,但除非亲眼所见,否则,她不信。 所以,先看看作案工具。 她宋亦安做事,向来条理分明。 宋亦安期待地看着胡荼:“开始吧,就按我们说好的来。” 胡荼点点头,麻利地脱下了赵德柱的裤子。 他并没有发现,在跟宋亦安的对话中,他已经不知不觉放下了心防,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验尸上。 至于来之前,被同僚和上司千叮咛万嘱咐的皇宫禁忌,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宋亦安太无害,太尊重他,以至于他在不知不觉中,就忽略了宋亦安亲王的身份。 两个人凑在一起,细细把赵德柱研究了个彻底。 宫内的净身方式,一般有四种。 切茎。 净卵。 全除。 以及从小束缚,以至于萎缩,或者长成畸形。 第四种最为残忍,也出过不少太监成年后身体复原秽乱宫闱的事,所以在大明开国不久后就废弃了。 赵德柱是切茎,残忍的方式在他身上留下了丑陋扭曲的疤痕。 宋亦安在清桃的拼死阻拦之下,遗憾地放弃了亲自翻看的机会,只看胡荼检验。 她很清楚真正能生孩子的部位是哪儿。 胡荼认真翻看了好几遍:“他这样的,算是下刀比较轻的,下面的袋子并没有完全萎缩。” 宋亦安点点头:“剖吧,小心些,慢点不要紧。” 胡荼嗯了一声,拿出十二分的精力,一层层切开了皮肉。 宋亦安凝目细看,眉头微皱。 解剖之后,可以看到这个部位血肉鲜活,且里面的腺体是完整。 换句话说……赵德柱是真的有机会让女人怀孕! 宋亦安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如果真是赵德柱让春笋怀孕,那乐子可就大了,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太监会因此被秘密处死。 这满宫的贵主儿,绝对不会允许皇室出现这样可怕的丑闻。 宋亦安看了一眼季青临。 季青临虽然不懂什么腺体完整,但他能看得懂宋亦安的脸色。 他压低声音:“王爷能确定吗?” 事关重大,他甚至都不敢明着问出来。 宋亦安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季青临心中狠狠沉了沉,沉默一会儿,轻声道:“所有查案线索和证据,卑职都必须全部、真实地上报。” 宋亦安揉了揉眉心。 看到季青临,她忽然想起来还有另一桩事。 锦衣卫和东厂向来不对付,赵德柱这事儿一旦上报锦衣卫高层,恐怕锦衣卫指挥使就要兴冲冲去捅太监窝了。 她沉吟一下:“这事儿透着蹊跷,赵德柱自以为能让女子受孕,恐怕跟春玲提到的那个神药有关,这事儿得细查。季大人以为呢?” 她一句“自以为能让女子受孕”说得坚定无比,仿佛之前冲季青临点头的那个人并不是她一样。 季青临忽然有些想笑:“王爷所言甚是。” 对方是亲王,又是个常年不出门的病弱皇子,他嗅到了麻烦要缩爪,自己只不过是个锦衣卫镇抚使,难不成还能逼迫圣上最宠爱的皇子? 两人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再没有提这个极敏感的话题。 胡荼对两人的眉眼官司一无所知,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转头看宋亦安:“王爷,赵德柱虽然被阉割,但卑职看他这卵……” 后面的话略有些少儿不宜,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清桃,羞红了脸,小小声补充完了: “他这卵没有完全萎缩,但也不能证明他就能使女子受孕。赵德柱残缺不全,且如今已经身死,算是死无对证了。王,王爷您怎么看?” 清桃面无表情地看着胡荼,清冷的眼神,让胡荼不由自主地结巴了起来。 宋亦安看得有趣,忍笑道:“根据书上已有的记载,赵德柱身体残缺不全,应该不能房事。验尸报告你据实写就好。” 胡荼如蒙大赦,转身去写报告去了。 等他一走,清桃的目光渐渐平静,拽了白布,麻利把赵德柱的尸体盖住了。 宋亦安看季青临,季青临也在看她。 两人都很清楚,如今虽然约定了要守住赵德柱的秘密谁也不说,但,这个秘密终究不会长久掩埋。 如果最后找不到另外的秽乱的宫廷的真凶,赵德柱的事,照样还得上报。 事涉太监能否秽乱宫廷,这责任,无论是宋亦安还是季青临,都承担不起。 且,她和他,也不可能会把这样致命的把柄送到对方手上。 隐瞒宫闱隐患不上报,其中任何一方戳出来,都能瞬间至对方于死地。 好感归好感,能致命的把柄,谁也别想捏! 宋亦安暖暖一笑,眉眼清朗:“咱去审问春茗和春玲?” 季青临垂眼让路,满身恭顺:“王爷请。” 虚情假意。 貌合神离。 所谓塑料兄弟情,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 第30章 被烫到了 赵德柱这边能挖掘的线索,宋亦安已经完全挖掘到了。 如今已经确认了赵德柱的死因,凶手用的手段,以及,赵德柱的确有能力让女人怀孕。 接下来,就是重要人证春茗和春玲的口供了。 宋亦安和季青临一拍即合,相约往审讯的地方去。 季青临一改之前的疏离态度,积极跟宋亦安搭话:“之前验尸,王爷还看出什么了?” 他特意补道:“王爷说验尸完了之后会跟胡荼一一解释,显然是已经对凶手杀害赵德柱的手段,完全了解了。” 胡荼被清桃瞪得落荒而逃,忘了重点,他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季青临满脸认真:“还请王爷告知卑职,好让胡荼想起来来问的时候,卑职能言之有物,不在属下面前失了面子。” 宋亦安有些想笑,这位季大人,实在是个极现实的实在人。 之前还处处防备,极力疏远,如今跟她彼此拿捏了把柄,便立刻亲如兄弟,一心只求赶紧消除把柄了。 她没有为难他,边走边解释给他听:“人的胃脏会克化食物,活物入了胃,也活不长。 可那些泥鳅却的确是从赵德柱的喉咙里钻出来的,证据就是赵德柱脖子上里大外小的洞。 那么,要怎么样才能让泥鳅在赵德柱的胃里短暂存活呢?我想到了以前吃过的一种肉肠。 肉肠的做法,是由牛羊的肠衣做筒,将碎肉灌入其中,再扎好双头。这种肠衣别看轻薄,密封性和韧性却极好。 那么,如果把泥鳅和水分成好几个小份封进肠衣里,是不是就能让泥鳅在胃里短暂存活?” 季青临顺着她的思路去想,只觉得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忍不住长久地注视着宋亦安,边听边看,一不小心就入了神。 少年眉眼温暖干净,解说的时候,清透的眸子里全然都是耐心和认真。 她仿佛经常教导身边人,常年累月,以至于形成了一种习惯,周身透出一股温和平静的氛围,仿佛一个以教书为乐的小夫子。 季青临下意识放轻了声音:“赵德柱不可能自己吞入裹着活泥鳅的肠衣,所以,很可能是有人强迫他吃的。 油脂能够润滑口腔和食道,帮助吞服,所以王爷才让胡荼检查赵德柱的胃里是否有油脂。 既然是强迫,再温和也难免会留下痕迹,所以,王爷才让胡荼检查赵德柱的口腔里是否有伤口。” 宋亦安点点头,露出孺子可教的满意笑容:“我是反复看了之后才知道,你只站在远处听,就猜到了这么多,很厉害。” 季青临摇了摇头,眼中滑过了一丝笑意。 他这是马后炮,但宸王,却是由结果反推的过程,谁更聪明分明一目了然。 宸王殿下,这是鼓励人鼓励成了习惯了。 ……也太过温柔了些。 季青临道:“卑职办过许多案子,那些用复杂手法杀人的凶手,几乎全都是为了掩盖某种致命的线索,又或者是为了完成某种目的。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参杂了太多神鬼色彩,卑职想,赵德柱死得如此离奇,原因恐怕是后者大于前者。” 宋亦安点头:“凶手太想利用鬼怪之说来达成目的了,它越是想,就越是得做最复杂的安排。 真正的神鬼不会留痕,可人却不行。这世上并不存在完美的犯罪,因为只要是人为,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她眉眼含笑:“它有执念,而我们没有,所以,输的只能是它。” 季青临认真问道:“这就是王爷不怕鬼怪,甚至敢追上去的理由吗?” 宋亦安眨眨眼:“你说跳湖那事儿吗?并不是啊,只是因为她说自己好孤单要我陪陪她,我见她实在哭得可怜便想帮她,仅此而已啊。” 她眉眼弯弯:“我这个人没别的好处,就一样,言而有信,既然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季青临:“……” 他深觉这个话题已经聊死了,淡定转向下一个:“王爷之前提到的那个肠衣,可需要什么特殊制作方法?” 宋亦安连连点头:“自然是需要的,想要剥下薄薄的肠衣不损坏,要么是厨艺刀工好,要么,就得是胡荼那样的人才了。” 季青临若有所思。 宋亦安又道:“你说最早死在我宫里的春何,是赵德柱派人杀的吗?” 季青临道:“据卑职所知,赵德柱并没有在承乾宫内横行还不被人发现的能力。” 宋亦安认同点头,仿佛之前不过是随口一问:“也是,春玲能随意进出承乾宫不被发现,也还是靠春茗这个内应下毒,迷晕了大家呢。” 说话间,她已经听到了春茗和春玲的惨叫声。 只听那惨叫声,宋亦安就知道这两个人遭罪不轻。 锦衣卫的手段,果然酷烈,而且狡猾。 春茗和春玲一人一间屋子,只有一墙之隔,既能够清楚听到对方遭罪,又能够清楚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刑罚停了。 当其中一方连番惨叫,另一方却许久没出声时,宋亦安能明显听出来,春茗的惨叫声里,已经带上了惊疑不定了。 宋亦安没有贸然推门进去,她一向尊重手艺人,并不觉得自己擅长刑罚拷问,就自顾自进去打断人家的手段。 季青临目光缓和,请她先安坐稍等。 等宋亦安坐下,他便继续起了之前的话题:“春何是春笋跳楼之后,闹鬼死的第一个人,卑职一定会查清楚他的死,是否跟赵德柱有关。” 他认真道:“还有刘嬷嬷的死,卑职也一定会查清楚。如果这两个人并非赵德柱所杀,那么,这两人死的理由,便是幕后真凶犯案的理由。” 宋亦安眉眼含笑:“季大人,有没有人说过,跟你共事是一件让人非常舒服的事?” 她已经许久没有碰到能跟她思路这么契合的人了,她随口一提的一个想法,对方瞬间就能接收到最重要的点,这感觉实在不错。 季青临垂眼。 自然…… 是没有的。 跟他共事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恨不得此生没有第二次。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宋亦安,猝不及防地被她眼底的欣赏和愉悦,烫到了…… 第31章 我只是热心肠【修改】 季青临年纪不大,却有一双能够看透人心的厉眼。 平日里,这双眼让他看透了无数阴谋诡计,可这一次进宫破案,却三番五次看到了宸王的真诚。 这份真诚,是真的。 他心里很清楚,所以才更觉得……无措。 他莫名想起了上次在坤宁宫的事。 那时候他明确拒绝了皇后的拉拢,但皇后对他的疏离视而不见,仿佛很笃定他会跟宸王相处良好。 如今…… 季青临一个激灵,只觉得眼前的宸王,仿佛有毒。 他俊脸紧绷,冷静将话题拉回来:“王爷曾经推测过凶手的形象,说那人应该是个存在感不强,却小有权力的人。 今日验尸之后,从赵德柱的死上,王爷可有关于这个人的其他的推测?” 宋亦安撑着下巴,打了个呵欠:“什么样的人,才能精通各种鱼类的习性,懂得剥肠衣,还能光明正大弄到药材,却不被怀疑呢?” 季青临心中仿佛有电光闪过:“是猫狗房和御膳房!” 他目光灼灼:“御膳房经常会给贵人们做药膳,一些药材本身也能用做调味之用,这药材份利,御膳房一直都有。 御膳房里的管事太监众多,其中就有同时兼备厨艺高超和掌管鱼类进货的,就地取材方方便直接。 而猫狗房里,他们有专门管理宫中观赏鱼的人,自然精通各种鱼类的习性。 且猫狗房里有专门医治猫狗鱼鸟的大夫,他们那里本身就有药材份利,且个个儿都医术不浅。” 宋亦安嘶了一声,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小鸡吃米似地点头:“季大人聪敏!这两个地方,的确是凶手藏身的唯二符合之处!” 她很高兴:“看来我们很快就能抓到人了!” 季青临抬眼,直视宋亦安的眼睛,沉声道:“卑职晋升向来只靠自己,王爷不用如此将发现的线索推到卑职身上。” 如今满朝文武都在观望宸王,此次破案,宸王的表现已经足够出彩,只要据实上报,足以立威。 而圣上看到最宠爱的儿子如此优秀,怎么会不更加自豪和娇宠? 圣宠这种东西,谁会嫌多呢? 可宸王在做什么? 宸王藏拙,要把功劳全全推给他! 季青临眉眼清冷:“卑职受不起王爷的大恩,所以……” 宋亦安有些生气地打断他:“我只是一个好好养病不出门的书呆子而已,你怎么会觉得,这宫中的人和事,我会比你熟? 季大人,我以诚待你,你却总觉得我要冲你施恩,日后好挟恩图报。你这样不对,我很生气。” 季青临愣了愣。 宋亦安抿抿嘴角,认真道:“我这个人读书多见识少,但我相信以诚待人,最终一定能得到真诚的回报。 季大人,你可以认真往后看看,看看我是不是给了你恩惠,就要威胁你让你偿还的人。” 季青临眉头紧皱,俊美无双的脸上,难得地滑过了一丝纠结之色。 但很快,他的纠结就变成了哭笑不得,进而变成面无表情。 果然不愧是宸王,险些就把他套进了套子里。 自己的性子自己知道,之前的救命之恩已经让他自觉欠了宸王一命,再叠加恩惠,又何必宸王开口威胁?他自己都会主动帮忙。 这位殿下,直算人心啊! 可偏偏这份算,是真心算真心,赔了宸王不在意,赚了,宸王也不在意,宸王他只是喜欢这么做,所以就做了,仅此而已。 季青临垂眼:“卑职妄加猜测,让王爷见笑了。” 宋亦安摇摇头:“看得出来,你还是不相信我只是个热心肠的人,但没有关系,日久见人心,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查案,为死者申冤。” 她眯眼:“你说,直接封了猫狗房和御膳房去打草惊蛇,能把凶手逼出来吗?” 季青临瞳孔微缩:“王爷是认真的?” 猫狗房和御膳房可不是浣衣局,里面的势力盘根错节,管事背后靠着的大佬更是一尊有一尊。 要是有直接证据也就罢了,只是为了惊蛇就去打草,太疯了。 季青临简直不忍直视“热心肠”这几个字了。 宸王,他是怎么面不改色地刚说完自己是个好人,下一句就能这么疯的? 宋亦安温声道:“季大人,我当然不是说笑了。宫中出现了这种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杀人于无形的手段,想必御膳房和猫狗房,也为父皇和母后母妃们的安危担忧呢!” 季青临面无表情。又来了。宸王特殊的威胁技巧。 想想上次不同意配合调查的齐妃,听闻圣上让自己的大太监亲自传的口谕,直接禁闭三个月,彻底威严扫地了。 如今宸王这话出口,御膳房和猫狗房要是不配合调查,跟意图谋反有什么区别?难道他们是想谋害圣上吗?! 季青临提醒道:“王爷刚刚才跟卑职解析了赵德柱的死法,这种手段虽然诡异,但并非不可防备。” 宫中贵主儿向来一脚出八脚迈,身边跟着一堆伺候的人,是不可能像赵德柱那样,被人迷晕了灌了活泥鳅,都没人知道的。 宋亦安惊讶:“赵德柱死法诡谲,季大人竟然已经解开了凶手的杀人手段吗?” 她抚掌而笑:“既然已经知道了作案手段这样重要的线索,那的确是不必搜宫这么大动干戈。 不知道季大人接下来想怎么查猫狗房和御膳房?是继续假装小太监,潜伏到这两处慢慢查吗?” 季青临:“……” 他面无表情道:“卑职的面容宫中许多人已经见过,不适合再潜伏了。” 顿了顿,他到底顺了宋亦安的意思,沉声道:“卑职愚钝,即便是看了验尸过程,也还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让泥鳅从活人喉咙里钻出。” 宋亦安沉吟道:“正是如此啊,泥鳅把人活活钻死,这根本就是鬼神才有的的手段。” 她满脸凝重:“恐怕只有抓到真凶,才能破除鬼怪作祟的言论了!季大人,事关重大,你应该赶紧想想措辞上奏! 事涉天子安危,只要季大人的奏折写得足够详细清楚,指出这鬼魅手段能神不知鬼不觉杀人,必能引起指挥使大人的重视。 到时候,指挥使大人一定会意识到宫闱安定岌岌可危,请求我父皇以雷霆手段搜宫!” 季青临:“……” 这么大的锅,说背就让背,您还记得,您是个热心肠的人吗? 第32章 如果没那只猫就好了 猫狗房和御膳房都是皇宫里的热灶台,想要搜宫,甚至是审问管事级别的太监,除非皇帝皇后亲自下令。 哪怕是无孔不入如锦衣卫,也不想轻易招惹这些天子近侍,免得什么时候便被上了眼药。 也就只有宸王,敢这么隐瞒线索不报,翻手就去讨旨搜宫。 他胆子这样大,皇后娘娘知道吗? 季青临压低声音问道:“王爷可知,今日您知情不报的事一旦泄露,会是什么后果?” 宋亦安歪头看他:“难道我皇爹还能砍了我?” 季青临:“……”他变换称呼了!皇爹一词,何其特殊?何其亲近?!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是被威胁到了。 亲儿子和万千爪牙中的一个,想也知道圣上会选哪一个。 宸王他早就想清楚了一切—— 只要他季青临闭嘴,宸王连皇上都敢坑的事儿,谁会知道? 即便他居心叵测,挑拨天家父子亲情,可谁会相信养病十六年的宸王,竟能如此轻易就破解了凶手的杀人手法? 季青临恭顺点头:“圣上对王爷一片慈父之心,怎会训斥王爷。王爷所言甚是。” 他垂眼,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轻松:“烦请王爷稍等,卑职去看看审问的情况。 等口供出来之后,卑职便立刻整理线索写成奏折,请求圣上能让卑职搜宫,尽快缉拿凶犯。” 宋亦安眼波含笑,满脸诚恳:“搜宫这样得罪人的事,也就只有季大人这样一心忠君爱国的青年才俊,才肯冒险上奏了。” 她认真道:“季大人这样的忠义之士,一定会一路青云直上。” 季青临对宋亦安的大棒甜枣,一律百无禁忌:“卑职多谢王爷吉言。” 他恭敬告退,快步进了春茗的刑房。 清桃低声道:“王爷,季青临此人心黑手辣,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除了才干惊人,还因为他能为了晋升不择手段。 他既然能私下里将王爷的计划禀告圣上一次,就能背叛王爷第二次。 锦衣卫有直接上奏之权,倘若他哪一日站在了王爷的对立面上,恐怕对王爷不利。” 宋亦安打了个呵欠:“这次他不会的。你啊,被季大人那张不食五谷杂粮的天仙脸给骗了。 刚刚我要挟他跟我一起瞒报线索,借此请旨搜宫,他表面上满是凝重犹疑,其实心里愿意着呢。” 清桃顿时清冷了眉眼:“季大人竟敢利用欺骗王爷!” 宋亦安笑得舒朗慵懒:“桃桃你就是太在乎我,太偏爱我了,所以才会眼睛里容不得半点儿沙子。” 她耐心地跟清桃解释:“季大人没有坏心,只是为了破案,不得不略微用了一些特殊手段罢了。这没关系,我并不觉得见怪。 他出身没落家族,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不容易,性子谨慎些在所难免。 况且,锦衣卫指挥使张泽是只油滑的老狐狸,又跟禁军统领楚灵有私怨已久,季大人是被楚大人推荐进来的,若是做错事被举报,恐怕张大人不会保他。 我既然知道他的难处,自然要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 不管外面的人是怎么说季大人的,我只相信眼睛看到的季大人,就是一个做事认真,聪敏隐忍的人。 我既然觉得季大人很不错,那为什么不能对他比旁人多一些宽容和耐心呢?桃桃,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清桃并不觉得季青临有难处,她家主子就该让着他,但她听到她家主子挺喜欢季青临,便又觉得暂且宠着让着也无妨。 她认真道:“只要王爷开心就好。” 宋亦安眉眼温柔地笑了:“我就知道桃桃最理解我。” 主仆两个一个解释得温柔耐心,半点儿没有主子高高在上的自觉,一个听得认真恭顺,明不明白都觉得主子说得太对了。 她们自小便是如此相处,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但对站在窗边听墙角的季青临来说,却颇有些刷三观。 宸王,到底是怎么如此真诚又如此阴险并存,却毫无违和感的? 季青临眉心处皱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清冷的茶色眼瞳里溢满了凝重和不解。 对方能够轻易看透他心里最险恶的地方,偏偏还肯配合他演下去。 明明面不改色地坑他拉他下水,却又真心帮他,既愿意跟他一起犯下欺君的罪名,又肯拿自己的命来当诱饵,冒他根本不需要冒的风险。 难道……这就是宸王闲聊时曾提到过的,心理变态?! 季青临转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的春茗。 春茗目光惊恐,浑身颤抖地垂下了头。 虽然季青临只对她用了不到半盏茶时间的刑,但,她却只恨不得这辈子都没有遇见这只恶鬼。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春茗颤抖求饶。 季青临淡淡瞥了她一眼,转开了视线。 屋外,宋亦安正念叨清桃:“年轻人要有朝气,才不会被岁月叼走了赤子之心,桃桃,你只管武力惊人随心而走就好,其他的都交给我。” 清桃忍不住温柔了眉眼:“是。” 季青临莫名有些想笑,又等了一会儿,才拿帕子擦了脸颊上沾染的血珠,走出去叫人:“王爷,春茗交代了。” 他神色凝重:“她很早就被迫成了赵德柱的对食,赵德柱曾让她喝过堕胎药。” 宋亦安瞳孔骤缩:“要命了。” 季青临沉声道:“这件事情不能瞒,如果春茗说的怀孕和堕胎药都是真的,那么,我会据实上报。” 他认真道:“卑职也不希望厂卫之争在这时候爆发,但身为锦衣卫,卑职不能向圣上瞒报任何消息。” 清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王爷到底看中了季大人什么呢?是脸太好?还是不要脸? 季青临回看了清桃一眼,领着宋亦安进了刑房。 屋子里,春茗被绑在椅子上,身上并没有多明显的伤痕,但她的衣裳却被冷汗浸透了。 见两人进来,春茗害怕地抖了抖。 季青临淡淡道:“说吧。” 春茗脸色刷白:“我没有说谎,赵德柱给我的堕胎药,我把药汁倒了半碗在帕子上,就埋在我门前的树底下。” 季青临对宋亦安道:“卑职已经让下属去拿东西,请太医验看了。” 见宋亦安点头,他再次看向春茗:“继续说。” 春茗早被季青临用刑吓破了胆,抖着嗓子一一交代了起来。 “给承乾宫众人下的能产生幻觉的药,是将药粉洒在大家穿的衣物里,药是赵公公给的。” “我很早就被迫跟了赵公公,我不过就是他手里的一个玩物罢了。” “后来春笋因为犯错,被贬到浣衣局来,赵公公就盯上了她,亲自给她改了春笋这个名字,放在了我们屋儿。” “赵公公做梦都想得到春笋,春笋长得太漂亮了,可她性子也强,有一次赵公公逼迫太狠,春笋险些撞墙死了。” “那天赵公公发了好大的火儿,他舍不得再逼春笋,就在我身上发泄怒气,险些将我玩儿死。” “后来,赵嬷嬷就给赵公公出了个主意,只要她不断欺负逼迫春笋,春笋肯定就会向赵公公祈求保护,到时候赵公公就能得到春笋的心了。赵嬷嬷就因此上了位,得了个小管事的职位。” “赵嬷嬷不但自己上手欺负春笋,还让我也一起来。赵公公甚至特意温存了我好几天,说只要他得到了春笋,就放了我。” “我不能不听那王八蛋的话,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太监能让宫女怀孕,他手里拿着我流血不止染红的床单,拿出来,我就会被判秽乱宫闱。” “我还有春芽要照顾,我不能就这么被那个王八蛋弄死。” “后来春笋跳楼死了,王爷和季大人要浣衣局查案,他就胁迫我,让我想办法进承乾宫。” “他答应我,只要我吓退了宸王,不让宸王继续查下去,他就会放过我和春芽。” “可他疯了!他竟然动了杀机!他被圣上杖责贬低之后,生了报复的心思,用春芽的命来威胁我,让我帮春玲杀了宸王!” 宋亦安注视着春茗的眼睛:“那些大鲵鬼哭,膨胀的尸体夜探寝宫,也都是赵德柱做的吗?” 春茗摇头:“我不知道,春笋出事后不久,她的事就成了禁忌,赵公公不让我问,他只让我监视好王爷和季大人。” 她害怕地看了一眼季青临:“赵公公所有的私密事,都,都是春玲亲自料理,我只是个暖床的玩物,赵公公还做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了,对,对不起!” 季青临看宋亦安。 宋亦安问道:“你认识春何吗?” 春茗点头:“他以前跟春玲一起伺候赵公公,特别得赵公公的喜爱,几个月前他去了承乾宫,大家都说他攀上了高枝儿。” 宋亦安来了精神:“你可知道这高枝儿是谁?” 春茗想了许久:“大约四个多月前,春何忽然满面春风起来,没过多久,赵公公就把去承乾宫的名额给了春何。 那时候浣衣局里人人羡慕,赵公公也曾提过一句,承认了流言没说错,说春何的确是得了贵人的青眼。” 她有些害怕:“只是这贵人是谁,我真的不知道,赵公公鲜少跟我说事,每次叫我,都只是为了取乐。” 宋亦安看向季青临。 季青临沉声道:“春何的履历我已经查过好几遍,他为人小心谨慎,很能伏低做小,因此人缘一直不错。 他当初进承乾宫,也是走的正规的筛选渠道,因为管事公公见他模样清秀,性情温和,便将他选进了承乾宫。” 宋亦安点点头:“与我查的一般无二。人是清桂公公亲自筛选的,他向来喜欢温和脾性好,履历没有污点的小宫女和小太监。” 清桂公公是她娘的心腹,后来她搬到了承乾宫,她娘就把清桂公公给了她,做承乾宫的大总管。 最近承乾宫里闹得厉害,清桂公公伤寒未愈,操心太过病上加病,宋亦安直接把人送到外面养病去了。 季青临道:“既然有这个攀高枝的风声在,说不得真有问题,卑职会再查一遍。” 宋亦安认同地点点头,对春茗道:“详细说说春何和刘嬷嬷的事情,跟春笋的相关性越高越好,不拘大事小事,想到了就说。” 春茗强自打起精神:“奴婢能求您饶了春芽吗?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被我利用了。” 宋亦安看她:“我听春芽说,你们只是同乡。” 春茗忍不住泪如雨下:“我们虽然不是血亲,她却从来拿我当亲姐姐敬爱,她还小,她今年才十四岁。 我要失约了,不能等到二十五岁的时候跟她一起出宫了,只求王爷看在奴婢主动招供的份儿上,给她一条活路。 哪怕让她多吃些苦头也没关系,只要能让她安安全全地等到出宫那天,让她替我再回家乡看看。” 这是她小心翼翼的威胁,又何尝不是最卑微的祈求? 宋亦安温声道:“只要查证春芽没有参与,我保她一桩婚事,让她出宫成亲。” 春茗呆呆看着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谢谢!谢谢您!谢谢您!” 她哽咽着,泪眼朦胧:“我如今才真相信,您是真的没有强暴春笋,我早该求您的,我早该相信您才能真的救我们! 要是当初没有在看到那只猫的时候,以为您跟赵公公是一丘之貉该多好,该多好啊!” 她泣不成声,却把宋亦安听愣了:“猫?小黄?” 那是,春笋养的猫?! 第33章 何谓变态 春茗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如果我没有因为小黄而误会了王爷,就不会弄成今天这个地步了!” 她从来都只信自己看到的,见到小黄跟宋亦安亲近,便以为是宋亦安哄骗强迫了春笋,是个跟赵德柱一样的混蛋。 如今真走到了绝境,宋亦安的承诺如同救命稻草,她又觉得自己误会了。 宋亦安眉眼温和地看着她,清朗的声线里带着安抚,语速不快不慢,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节奏: “过去的再后悔也不可能改变,不如只看现在,力所能及地帮我们尽快结案。 说吧。你说的越多,我们知道的越多,就能越快让事情结束,早日让春芽这傻丫头重归平静的生活。” 春茗激烈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哑声道:“王爷应该能看出来,小黄主子并非名贵品种,它矮脚还胖,胖得贵主儿都抱不起来。” 宋亦安眉眼弯弯:“它胖得挺纯的。” 春茗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这只猫狗房里抛弃的大胖猫,在宸王这儿却是独得恩宠。 她惶恐道:“奴婢冒犯了小黄主子,奴婢,奴婢……” 宋亦安安抚道:“你不用如此紧张,也不要把这次谈话当做是讯问,只当我们是在闲谈,好吗?” 春茗艰难地动了动被绑得酸痛的身体,点头:“是,奴婢遵命。” 宋亦安拖了把椅子坐在她的对面:“你是因为见到小黄与我亲近,便以为我早就跟春笋有所接触,骗了她的身子,因而觉得我是个变态,是吗?” 春茗茫然:“何谓,变态?” 宋亦安眉眼温和:“心变黑,人变鬼的状态,就是变态。比如赵德柱,他就是个变态。” 春茗恍然:“赵公公的确是个变态……王爷恕罪,奴婢蠢笨,竟然只因为王爷心慈人善爱护小黄主子,就误会了您。” 宋亦安觉得她其实对春笋的死仍有犹疑,只是为了春芽的活路,才做出如此坚信的态度罢了。 她也不在意,温声问道:“详细说说春何和赵嬷嬷的事吧,对了,如果有什么跟小黄有关的事,也可以说说。” 她盯住春茗的眼睛:“记住,我说的是所有相关的事,有没有用我会自己判断,不需要你来做决定。” 春茗不知为何有些害怕,下意识点了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她认真细想,努力去回想这段日子以来的不同寻常。 宋亦安提醒道:“想到什么便立刻说出来,不用拘泥于前后,免得为了说得圆满就忘了重要的细节。” 春茗又放松几分:“是,奴婢一定把能想起来的都说出来。” “春笋性子温和却也有些懦弱,她干活勤快,也能耐心听人说话,却很少说自己的父母亲族。” “后来赵嬷嬷为了逼她就范,就去查了她的来历。” “听说,她是从南边逃荒过来的,跟家人走散之后被卖进了宫里。” “她没权没势,却长得漂亮,被派去伺候永和宫里的安嫔娘娘。” 宋亦安眯眼。永和宫。齐妃便是永和宫的主位。而赵德柱,他因抱李家和齐妃的大腿,经常去永和宫里伺候。 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关联? 赵德柱,真的是在浣衣局才盯上的春笋吗? 她问道:“你可知春笋为何去了浣衣局?” 春茗脸色微微发白:“说是打碎了安嫔娘娘最喜欢的花瓶……但,但我听说,头天皇上宠幸安嫔娘娘的时候,夸了春笋颜色好。” 宋亦安明白了。恐怕是春笋的脸招惹了安嫔的眼了。 春茗见她懂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忙说起了别的。 “春笋来浣衣局的时候,我才刚被赵公公赐药没多久,那时候我卧病在床,她为人勤快,活干完了之后还经常照顾我。” “一来二去的,我和春芽便与她关系好了起来。如果不是赵德柱,我们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姐妹!” “春笋她实在长得太漂亮了,赵公公偶然碰见了她一次就喜欢她,可春笋怎么都不肯,赵嬷嬷知道了赵公公的意思,就献了毒计。” “赵嬷嬷让我表面帮着春笋,实际上却在背后说她坏话,言语暗示大家孤立她。” “很快,除了我和春芽,就再乜有别人跟春笋说话了。” “我记得那是四个多月前的一天,那天雨下得特别大,春笋又挨了赵嬷嬷的打,她疼得都下不来床了,可非要冒雨出去找小黄。” “那天天都快亮了她才回来,因为外面下着雨,天特别黑,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是好像闻到了特别重的血腥味。” 宋亦安眯眼:“她受伤了?” 春茗有些害怕:“是有人送她回来的,但我不知道是谁,我刚想起来问问她,就见她床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我明明看不见那个人样子,却觉得那个人非常非常可怕,吓得我钻进被子里,再不敢出来了。” 宋亦安眉头皱了一下。 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在凌晨的时候,随意出现在浣衣局里进出宫女的房间? 此人要么武功高强,要么,就是浣衣局里的人。 是春玲? 还是,春何? 第34章 本王钓鱼上瘾 宋亦安对春茗口中的黑影很感兴趣,她有种直觉,知道这个人是谁,就能弄明白很多事情。 见春茗怕得厉害,宋亦安没着急逼问,而是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见她呼吸渐渐匀称,才继续温声询问: “那个送春笋回来的人,你肯定有其他的印象,你好好想想,那天,除了血腥味之外,你还闻到其他的味道没有?” 春茗犹疑不定:“似乎……有酒气?也或许是药酒?太淡了,我不确定!我当时太害怕了!” 宋亦安记下了这一点:“没关系,那种情况连我都会害怕惊恐,你能想起来这些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季青临看了宋亦安一眼。宸王他……可真能扯。鬼都不怕的人,会怕个人? 宋亦安眉眼温和地看了一眼季青临:“季大人一会儿问问春玲,看看那天送春笋回来的是不是他。” 季青临点头应了。 宋亦安鼓励春茗道:“你说的这些都非常有用,你应该听说过锦衣卫的名头,季大人他们很快就能弄清事实,到时候,你戴罪立功,积极主动配合查案,父皇都会知道的。” 季青临:“……” 他肃着脸,顺着宋亦安的意思一起蛊惑人心:“王爷说得没错,你说的都非常有用。” 春茗连番被两人肯定,再次放松了表情:“多谢王爷和季大人相信奴婢,奴婢再想想。” 她苦思冥想,又说了许多有关刘嬷嬷和春何的事。 接下来的事情跟宋亦安和季青临知道的都差不多了。 春何得了赵德柱的帮忙,进入了承乾宫的考核名额内,很快就因为长相清秀,性子老实本分而被选进了承乾宫。 接着,便是刘嬷嬷越发欺压春笋,最终迫得春笋去伺候了赵德柱。 宋亦安再次抓住问题的重点:“你说刘嬷嬷迫使春笋伺候赵德柱,那是什么时候?” 春茗抿了抿嘴角:“春笋半夜出去找小黄那天之后,才过了两天,春笋就经常夜不归宿,刘嬷嬷也不再天天欺负她了。” 宋亦安见她再说不出别的来,温声道:“要是再想到什么细节,就告诉季大人。” 她眉眼间满是认真:“如果你提供的消息能够制止凶案的继续发生,我会请求父皇对你从轻发落。” 春茗愣住了:“奴,奴婢还有活命的机会?” 宋亦安点点头:“为什么不呢?你只是一个受害者啊。” 她没有再跟春茗多言,直接起身离开了。 出了门,宋亦安转头看季青临:“春何不可能无缘无故被推举,他应该不止攀上了高枝,可能还做了什么别的事情。” 季青临看着她:“能够讨好赵德柱的,自然是赵德柱想要的。” 宋亦安点头:“看来我们想到了一块去了。这就去写折子申请搜宫吧,对比着春笋得到新款头花的时间段,细查进出宫的太监宫女名单。 只要从这个名单里圈出御膳房和猫狗房的人,再搜查他们的房间和人脉,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她把玩着腰间的宫绦:“即便找不到,打草之后,我不信那个人还能待得住。” 季青临也是这样想的,但他还有些顾虑。 他始终觉得,宸王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已经被深深缠进了这桩案子里,那个凶手一旦被逼急了,恐怕会直接冲宸王下手。 宸王此举,跟之前的惊动春茗的手法似乎十分相似。 看着宋亦安眉眼含笑,眼底却沁着冷意的样子,季青临的犹疑便变成了确定。 这位王爷,这是钓鱼上瘾,又要拿自己当鱼饵了。 什么搜查预御膳房和猫狗房,都不过是釜底抽薪,要逼凶手狗急跳墙。 季青临心中凛然。这位主儿明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竟然能养成这样出手便是阳谋的手段,实在是让人心惊。 如今已经确定了猫狗房和御膳房这两处,以锦衣卫刮地皮一样的搜查讯问手段,哪怕一日两日搜不到证据,凶手也没机会再动手了。 圈围猫狗房和御膳房只是其一,再等他把折子一上,夹带药物进宫的路子便会立刻堵死,这就又断了那凶手一条路。 这还不算完,事关圣上安全,上面定然会清查各处的进货渠道,严管药材。 这样连番动作下来,别说是那个凶手,便是整个后宫怕是都没有宫斗的材料,不得不安分许久了。 如此一来,那凶手必然会在自己被查到之前,孤注一掷。 季青临沉声道:“青临忙于查案,恐怕无法对王爷的安全护得周全,还请王爷一定不要以身犯险。” 宋亦安笑眯眯点头:“那是自然。” 两人对视了一眼,只这一眼,就直接往关押春玲的房间去了。 在跟幕后真凶交手之前,知道越多的东西,对他们就越有利。 不过,两人才问了没一会儿,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隔壁的锦衣卫快步冲进来:“大人!春茗发疯了!!!” 第35章 叫爸爸也没用啊 宋亦安和季青临正在审问春玲,隔壁看守的锦衣卫却匆匆来报——春茗发疯了! 宋亦安皱眉,神色凝重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盯住了春玲。 春玲神色微动,睁大的眼睛里满是错愕和茫然。 他不知道春茗为何会发疯。 宋亦安心中有数之后,这才与季青临和清桃一起去了隔壁。 三人进了屋子,就见春茗正在椅子上疯狂抽动,口水沾湿了衣裳,青筋从脖子爬上了额头。 宋亦安迅速打量了一番,心头猛地沉了沉。 她一把拉住季青临:“立刻让人去叫大夫!” 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这个猜测让她眼睛里沁出了狠意。 季青临点点头,把腰牌交给了自己的下属。 下属如蒙大赦,忙冲了出去。 在这宫里头做事,哪怕他们是天子爪牙,也得把尖牙利爪缩在肉里,小心翼翼行事才行,没有季青临的腰牌,他哪儿敢在宫里乱跑。 等那人走了,宋亦安便问另外一个看守:“她是不是渴了要喝水,你喂了她水之后,就成这样了?” 那锦衣卫单膝跪下:“卑职失职,查不出那水里被下了什么东西!” 他早就听说宸王的一些事,没想到这位主儿竟真能凭空猜到已经发生的事,这实在有些…… 季青临看出了下属的心思,沉声警告道:“宸王殿下没有碰过春茗和这屋子里的东西,自宸王进屋,我一直陪在王爷左右。” 那锦衣卫立刻双腿跪下:“卑职冒犯了。” 季青临没有理会他,而是冲宋亦安行礼:“锦衣卫职责所在,还请王爷见谅。” 宋亦安扶额:“都起来吧,如今还是先把人急救一下才是。我恐怕春茗是被得了癫病的犬猫咬伤,如今只是痉挛,很快就会发疯咬人了。” 她看那看守:“你和你同僚有没有被抓伤或者咬伤?如果有,千万不要隐瞒,必须立刻就诊!” 季青临顿时变了脸色:“程明!事关重大,你照实说!” 名叫程明的锦衣卫愣了愣,露出自己的手背:“不小心被指甲刮了一下,应该无事吧?” 季青临脸色再次变了变,下意识看向宋亦安。 宋亦安见他手背上有血,却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还有春茗的,急声道: “幸好这里是浣衣局,去找洗衣皂,让人拎了水桶给你冲,你自己抹了洗衣皂不断冲洗!立刻!马上!” 季青临语速比往日快了许多:“如此便可吗?” 宋亦安摇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看运气吧。” 春茗既然已经发病,显然是已经被狂犬病毒入侵了中枢神经了,如今她血液和体液都有可能带毒,陈明最后如何,谁也不敢确定。 陈明被两人的对话吓得脸都白了:“大人?!” 这一声,当真是跟儿子叫爸爸一样。 宋亦安怜悯看他:“你这会儿就是叫爹都没用,赶紧去吧,按照我说的做,这之后,好吃好喝,好好养着吧。” 陈明腿都软了:“……”他,他难道这就要死了?! 第36章 幼猫幼犬 陈明被宋亦安怜悯的眼神吓得腿都软了,嘴唇颤抖半晌,还没有挤出一句像样的问话,就被季青临催着去洗手了。 事关重大,季青临不敢拿宸王的交代开玩笑,更不敢让自己的下属耽搁,连番叮嘱了陈明好几遍,让他一定要听宸王的话。 陈明跑出去的时候,颇有些连滚带爬。 等季青临回来的时候,清桃已经上手处理春茗了。 春茗浑身抽搐,眼睛里写满了惶恐,她哑声嘶叫,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场景。 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此刻非常痛不欲生,惊惧欲死。 清桃已经给按照宋亦安的讲解,给她做了简单的急救,期间,一直非常小心地避开了春茗的牙齿和指甲。 听说春茗畏光,季青临把门窗都用床单遮住:“卑职还可以做些什么?” 宋亦安看着渐渐安静下来的春茗,摇头:“我们能做的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等太医过来了。” 她抿了抿嘴角,即便是在宫中这样守备森严的地方,都能连番出现毒药迷药和狂犬病毒,可见那幕后之人多有能耐。 门口,陈明探进头来:“王爷,您看我这么洗行吗?” 他把自己的手伸进来,伤口上涂抹了厚厚的一层皂膏,明明不大的伤口,硬是被他给搓大了。 宋亦安哭笑不得:“你仔细你的皮。” 陈明挤出一抹笑:“皮肉伤不要紧,那卑职就这么洗了?” 宋亦安点头:“洗吧。” 陈明如蒙大赦,嗖地缩回了院子里,门外接着响起了哗哗水声。 宋亦安眉头紧皱地盯了陈明一会儿,叫来了清桃,低声对清桃细细吩咐叮嘱了许久:“……一定要小心。” 清桃点点头:“王爷放心。” 宋亦安叫季青临:“你跟我出来。” 季青临心头微沉,转头看了一眼模样凄惨的春茗,跟着宋亦安出了门。 两人并排站在台阶上,眼睛看着陈明,耳朵却在听着对方的动静。 门外,陈明见两人出来看着他洗手,感动地眼眶都红了一下。 季青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压低声音问宋亦安:“王爷,据卑职所知,凡是被发狂猫犬咬伤的人,一旦发疯,不出半月就会惨死。” 宋亦安冲惶惶不安的陈明点点头,让他继续努力搓洗,肯定了季青临的说法:“一旦发病,必死无疑。” 狂犬病的致死率高达百分之百,连现代医学都没办法,更不要说现在了。 她详细描述了一下狂犬病的危害和病发症状:“……此病为祸已久,绵长百年甚至是千年之久,多少神医出世,却仍未有解决之法,只能小心避免而已。 幸而这病的传播途径让人可以防备,只要不让病猫病犬,以及发病之人的血液体液入体,问题都不大。可真要是被咬被抓,还发了病,却是真的没治了。” 一旁洗伤口的陈明瑟瑟发抖:“……”想他陈明纵横锦衣卫二十多年,难道今日就这么被一个女人给挠死了?! 宋亦安转头看他:“别停,继续!” 陈明一个哆嗦,仰头叫同伴:“我的命可在你手里了!你倒水准儿点啊!冲干净!” 宋亦安摇摇头,对季青临道:“这种病的病灶需要活体作为依托,宫中必然有病猫病狗,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否则……” 季青临心中凛然。 猫犬最不可控,且让人防不胜防。 若机缘巧合之下伤到了太子或者圣上,那可真是连国祚都要颠覆了! 季青临深呼吸:“等太医给春茗确诊之后,卑职便立刻去禀告圣上,请圣上搜宫!” 宋亦安揉了揉眉心:“这事必须尽快。” 她总觉得心中不安,如今看似已经基本锁定了猫狗房,可猫儿狗儿太小,皇宫却太大,能给幕后之人行动的空间太大了。 她虽然想钓鱼,但,却不想幕后之人狗急跳墙,伤害到了她母后和皇爹。 宋亦安轻声道:“我已经让清桃去检查春茗的身体,如果她身上没有猫狗的抓痕和咬痕,那,今晚就必须把那只恶鬼抓到!” 季青临一惊:“王爷想做什么?” 宋亦安眸色清冷:“我最讨厌虐猫欺狗之人,更不喜欢跟躲在阴沟里的耗子玩儿长久的游戏。” 屋子里传来动静,清桃挑了帘子出来,冲着宋亦安摇了摇头。 宋亦安眸色顿时又冷了几分。 春茗的身上没有抓咬伤,那么,就只能是被人注入了带病的血或者体液了。 得了狂犬病的猫狗,病发之后几乎都活不过两个星期,那幕后之人只有不断更新宿主,才能保证自己有即时能用的毒血。 换句话说,对方很可能不断用幼猫和幼犬,来做他的毒血载体! 第37章 为什么不能见娘娘? 案子查到如今这个地步,宋亦安基本已经确定了幕后凶手的作案动机。 赵嬷嬷为逼迫春笋就范,对春笋百般折辱,精神和肉体上双重践踏,所以她死在了泥潭里,被抽干血液,被鱼啃咬肉体。 赵公公觊觎春笋美色,是一切悲剧的源头,所以他被毒液侵蚀了胃囊和气管,被活鱼钻迫了喉咙,死得最为凄惨可怕。 春何做了什么还未可知,但只看赵嬷嬷和赵德柱的死因,就能猜到一些蛛丝马迹—— 春何前往承乾宫的青云路,恐怕是用春笋的血泪铺就的。 而春茗和春玲。 这两个人看似没有遭受任何报复,如今却要背负上谋杀亲王的罪名,很有可能落得个活剐以儆效尤的下场。 如果这都还不算是报复,那,什么才是报复? 宋亦安最后看了一眼季青临:“尽快去找我父皇,争取晚上就封宫。” 季青临心中有所预感,宸王一定会有大动作,他追上两步:“我可以帮王爷什么?” 宋亦安笑了:“如果季大人不忙的话,不妨改头换面到我这儿来帮帮忙,只一样,季大人这花容月貌,可不能再在我那儿露面了。” 季青临:“……” 他还没想好怎么措辞回复,宋亦安就带着清桃匆匆走了。 一路上,宋亦安都沉默不语,垂头看着地面上的青石砖,直到她停在永和宫门口。 守门的宫人为难地看着她:“宸王殿下大安,如今永和宫闭宫,您……” 永和宫的主位齐妃娘娘,因为宋亦安之前的话,被圣上下旨申斥,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宫人们自然不敢给宋亦安笑脸。 宋亦安抬头看看永和宫的牌匾:“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她一拍额头:“肯定是想妹妹了,清桃,我们去看看妹妹。” 守门的宫人着急:“王爷!圣上亲自下旨……今日永和宫不方便!” 她们到底没好意思说出自家娘娘被关禁闭的话来。 宋亦安微微皱眉:“我听闻宫中最近多有流言蜚语,说齐妃娘娘之前之所以为赵德柱作保,是因为她想要害我……” 宫人脸色大变:“绝没有的事啊!王爷万万莫听那些下贱坯子乱说话!” 宋亦安茫然问道:“既然没有,那我为什么不能见见娘娘?我与齐母妃一向母子情深啊。” 宫人:“……”您,您这么说,不会觉得有少许的不要脸……吗? 第38章 你还真敢说啊 宋亦安到底还是进了永和宫。 她把话题都扯到了跟齐妃赵德柱勾结上了,宫人们哪儿敢不让她进? 不让她进,岂非承认了他们家娘娘跟宸王不和睦?坐实了流言? 宋亦安带着清桃进了大厅,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请她去见齐妃。 齐妃坐在主位上,纤长的手指不断揉着眉心,见宋亦安进来,冷着脸端坐好。 她凝目去看宋亦安,就见少年眉眼含笑,那张清俊的脸蛋儿一如既往的纯善明朗,干净纯洁得像是刚满月的小猫崽儿。 齐妃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气,瞬间便又上来了。 这可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想想不久前自己还觉得宸王心软好欺负,齐妃脸上就一阵青一阵红。 她皮笑肉不笑:“宸王殿下怎么贵脚踏贱地,到我这冷灶台来了?” 宋亦安脸上浮出失落之色:“儿臣以为,齐母妃是喜欢儿臣的。” 齐妃脸皮抽了抽,险些直接骂出声来:“……宸王有话就直说!你到底来干什么?看笑话吗?” 宋亦安失落道:“昨天晚上,儿臣宫里的人都被下了迷药,昏睡不醒,有贼人趁机溜进了承乾宫,将儿臣拖走,按在了水池里。” 齐妃听得寒毛都竖起来了:“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什么意思?!” 宋亦安幽幽看着她:“齐母妃不知道,儿臣当时害怕极了,幸好父皇派了锦衣卫镇抚使季大人来保护儿臣,儿臣才得以逃出生天。 齐母妃啊,那个杀手真的是太可怕了,他把儿臣按在水里整整快两刻钟,还往儿臣身上撒了药,让水里的鱼儿啃咬儿臣的尸体……” 齐妃呼吸不畅:“停!停停停!” 她被宋亦安看得坐立不安,想到前几日圣上打赵德柱板子的事儿,又想到今天一大早从乾清宫送来的申斥,脸都白了。 该不会…… 齐妃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好孩子,你这是胡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啊!若是让圣上和皇后娘娘听到了,一定会心疼难受的!” 她强打精神:“齐母妃向来喜欢你,拿你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喜爱,别怕,无论你受了什么委屈,都跟齐母妃说!齐母妃一定替你出气!” 宋亦安眼眶微红:“真的吗?” 齐妃恍惚了一下,这孩子,也长得太可怜可爱了些。 她指尖掐掌心以保清醒,郑重道:“自然是真的!好孩子,你跟齐母妃说说,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亦安露出后怕的表情:“锦衣卫昨天追踪杀手,追到了浣衣局里,后来赵德柱就死了。” 齐妃猛地站了起来:“什么?!” 她一阵头晕,如果她猜测的是真的,那她可是给自己和李家招惹了大祸端了。 想想圣上今早竟然派了大太监勤忠来训斥她,字字珠心,她那时还觉得委屈难受,如今才知道圣上还是嘴下留情了。 这赵德柱先是造谣中伤宸王,如今竟然连刺杀的事儿也干出来了。 怪不得,怪不得圣上字字句句说的都是什么李家跟锦衣卫和东厂交情好的话! 谋杀亲王……赵德柱他是疯了吗?! 齐妃嘴唇哆嗦。 圣上没有直接把她提到大庭广众之下三堂会审,实在是太给她和李家面子了! 齐妃挤出一抹笑来:“赵德柱这王八蛋真是该死!齐母妃一定替你鞭尸这混账东西! 好孩子,你真是受委屈了,你说说,你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 只要齐母妃能做到的都一定都满足你!就是做不到,齐母妃也想办法满足你!” 宋亦安眨眨眼:“儿臣能不能请齐母妃帮个忙?再把棠棠借走一天?” 齐妃:“……”小混蛋你还真敢说啊! 第39章 这孩子怕不是缺心眼儿? 听闻宋亦安不但要东西,连她闺女都要借走,齐妃顿时翻脸不认人了:“宸王殿下怕不是被水泡糊涂了吧?” 她居高临下看着宋亦安:“棠棠虽然是个女儿身,不比皇子能建功立业,却是圣上唯一的女儿,是咱们大明的长公主……” 宋亦安苦着脸:“那就只借两刻钟,去我那儿假装闹腾一场砸砸东西就回来。” 齐妃顿了顿:“就这?”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的点头:“就这。” 她浑身溢满了兄长该有的慈爱:“我可就只有棠棠这一个妹妹,我怎么能不疼她呢? 如今她还小,齐母妃若是愿意,我便拿她当女儿一样疼着宠着,日后她出宫嫁人了,我便在宫外照看疼着。” 齐妃被宋亦安眉眼间的认真镇住了。 她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怀棠棠的时候她年纪已经有些大了,生产的时候又遭遇难产,这辈子怕是就这一个姑娘了。 德妃是个好相与的,太子也向来敦厚仁善,日后新皇登基,必然会宠爱照顾妹妹,以示慈爱宽仁。 可这宫里头高高在上的皇帝,真能时刻照顾着宫外的妹妹? 她上下打量眼前的宸王。 太子如今已经有了一子一女,疼爱自己亲生孩子都来不及呢,哪儿有空管棠棠。 可宋亦安却是被太医说了,不到二十五不能**元,不然很容易猝死病中。 等宸王成亲生子,至少也得是十年后的事了。 十年,万万足够宸王把棠棠这个妹妹养出闺女的情分来了。 齐妃的脸色顿时又温和了几分:“听你父皇说,安安饱览群书,什么都知道。” 宋亦安谦虚极了,憨笑道:“我就是个死读书的。” 齐妃险些翻个白眼出来:“……棠棠自小聪慧,也是个爱读书的,向来崇拜你这个哥哥,不如日后你闲来无事的时候,多教教她?” 宋亦安顿时眉眼一亮:“可以吗?” 齐妃险些被她期待的表情亮瞎眼。 宋亦安又问:“真的可以吗?我特别喜欢小孩子!棠棠哪儿哪儿都长在了我的审美点上!” 齐妃绷不住笑了:“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得了,一会儿你带棠棠去你那儿玩儿吧。有什么要她做的,你只管教她就是。” 宋亦安连连点头,期待地搓搓手:“谢谢母妃!” 连个齐字儿都省掉了。 齐妃明知道眼前这臭小子算计了自己一把,是个心黑毒辣的,这会儿也还是被宋亦安给带笑了。 她转头交代了心腹去叫棠棠,自己再次看向宋亦安:“你刚刚说的帮忙,是帮什么?” 既然已经决定要做交易,那自然要把诚意摆足了。 李家和沈家,永和宫和坤宁宫,未尝就不能强强联合。暗地里的联合,甚至更好。 宋亦安压低了声音:“是想请母妃帮忙查一个人。您或许不知道,之前跳楼死的那个宫女春笋,原是跟着安嫔的。” 齐妃陡然一惊:“怪不得你找到我这儿来!难不成那春笋怀的是……” 宋亦安忙摇头:“母妃万万不要胡思乱想,这春笋父皇就见了一面,夸了她两句,第二天她就打碎花瓶去了浣衣局了。 儿臣就是想让娘娘帮忙问问,赵德柱是否跟安嫔那边儿的人有接触?这春笋,可是他之前来永和宫公干的时候盯上的?” 齐妃又惊又怒,这会儿才算是当面体会到了宋亦安的狡诈了。 要不是宋亦安先说要借棠棠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被宋亦安的承诺弄得动心,宋亦安一来就开口问她这个,她非把这小兔崽子打出去不可。 赵德柱是她的人,往她这儿跑还看上了宫女,并且用手段把人弄走了,那她齐妃算什么?拉皮条的吗?! 这小东西,原以为是个猫儿,没想到还有狐狸的狡诈和阴险呢! 齐妃又好气又好笑:“你且坐着等吧!本宫亲自去替你问!” 想想毕竟是新结交的盟友,这臭小子又向来心黑手辣,出手就是凶残阳谋,她实在不愿意跟他交恶。 齐妃让人送来了吃食点心,便当真亲自过问去了。 足足等了有两刻钟的功夫,齐妃才再次过来。 到底是封了妃的人物,宋亦安只问了个开头,她自己就把重点全都问清了。 “这春笋是五六岁时进的安嫔府中,五年前安嫔选秀进宫,春笋作为贴身丫鬟跟着进了宫。” “这丫头之前不叫春笋,而是叫做福宝,是人贩子从南方拐过来准备卖进青楼的,被安嫔的娘路上见了,便救了下来。” “福宝长得好,在安嫔家里险些糟了安嫔庶兄的侮辱,安嫔见她可怜,就借着进宫把她救走了。” “因为这丫头良善勤快,安嫔一向喜欢她,没成想福宝竟起了心思,几番搔首弄姿,对圣上暗自勾引。” “安嫔见她不成样子,训斥了她几次,她表面上应了下来,却常常跑得不见人影。” “那天圣驾到了,福宝却不知所踪,中途回来莽撞惊扰了圣驾不说,第二天就把圣上赏赐的花瓶打碎了。” “安嫔又气又怒,又不想伤她性命,便把她贬到了浣衣局,也算是饶了她一命。” 宋亦安歪头。一直不卑不亢的春笋,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吗?受害者变成了咎由自取和自甘下贱? 齐妃看她:“你还小呢,不知道这宫里头的女子想要攀高枝儿,都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宋亦安认真想了想:“福宝在这永和宫待了好几年,母妃看着瞧着,觉得福宝是这样恩将仇报的人吗?” 齐妃冷笑了一声:“安嫔并不受宠,冷灶台下的奴婢,日子不好过想找出路,本宫见得多了。上一刻好人,下一刻是人是鬼,谁知道呢?” 宋亦安看着她的眼睛:“母妃,此事事关重大,不瞒您说,儿臣从赵德柱那儿查到了些要命的东西,一旦这其中有任何疏漏……” 她骤然压低了声音:“便是妃位,恐怕都扛不住。” 齐妃眉头狠狠跳了跳,拧眉等宋亦安的额下文,宋亦安却不说了。 她当下就被气笑了。这小狐狸!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呢! 齐妃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宫女,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去告诉她,若本宫查到她说假话,本宫让她全家去死!” 大宫女脸色微微一变,匆匆去了。 宋亦安不管闲事,只问初衷:“母妃可知道这福宝,除了安嫔娘娘这儿,可还有什么与她相熟相好的人吗?” 齐妃认真想了想:“本宫倒是想起一事来,就在半年前,有一日本宫听见假山后面有人在哭。 本宫让人去看,就见那福宝红着眼眶出来,显然是哭了,面上却满含喜色,问她,她只说路上救了只猫,那猫儿被人救活了,一时太高兴。” 宋亦安心中划过一丝念头,记清楚了这个点。 齐妃又说了些别的:“你道我为什么相信福宝是个不安分的?大约半年前,她忽然穿戴花哨起来,肌肤也细心将养,天天眉眼含笑地勾人。 其实本宫一早还挺喜欢这福宝,安嫔嘴巴尖酸不会说话,福宝却是个话少肯做事的,确实讨喜可人。 可她几次被安嫔抓住穿戴不合适,又被骂了就乱跑不见人,本宫便知道她的心野了,故而十分厌恶她背主的德行。” 宋亦安再次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下来。 “春笋大约半年前遇到了人生中的大喜事,可能是碰见了失散的亲人,也可能是被倾心的情郎许诺。前者可能性更大。 这人热衷于投喂和装扮春笋,要么是她长辈兄长,要么,就是热恋期的情郎了。这倒也相互应证了。不错。” 齐妃嘴角微抽:“……”这破孩子,难不成因为是个还没开荤的雏鸟,所以听不懂含有勾引之类的关键词的人话? 第40章 本宫心里就是后悔 要不是才刚亲身体会过何谓阴险狡诈,何谓智多如妖,齐妃都要觉得眼前这少年是个傻子了。 他理解的那些东西,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吗? 齐妃一时间无语凝噎。 宋亦安仿佛没看到她脸上的无语,耐心地询问:“还有其他的吗?母妃您继续说,儿臣听着呢。” 齐妃哭笑不得:“你这孩子,难不成是我刚刚哪儿用词不当,才让你产生了误会?那福宝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亦安眉眼含笑:“母妃,福宝马上就要满二十五岁了,她这样的年纪,父皇真的会喜欢吗?” 齐妃挑眉:“年岁虽然有些分量,但对有些老天赏饭吃的人来说,却不过是个数字而已。 那福宝你没有见过,便是年纪大了也依旧貌美,风韵更甚少女,若是偶尔尝鲜……总之她是个很容易讨男人喜欢的女人。” 似乎考虑到宋亦安还是个刚成年的少年郎,她住嘴说了别的:“这福宝是个喜欢猫狗和小孩儿的女子,这点我倒是能很肯定地告诉你。” 宋亦安点了点头,记下:“这样的人一般都性子不坏,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会好好疼惜。” 齐妃脸色不大好,大约是想起了春笋滑出来的那个刚成型的胎儿。 这样可怕的事,哪怕只是偶尔听了一耳朵,也让人做噩梦。 两人说话的时候,齐妃的大宫女快步过来,压低声音跟齐妃耳语了许久。 齐妃直接气笑了:“混账东西,还真敢作这么大的死!” 转头看见宋亦安满脸期待的样子,她嘴角微抽,僵着脸道:“之前的消息有偏差,福宝并没有承宠的意思,她很想出宫。” 宋亦安并不觉得奇怪。 如果福宝当真是个贪恋富贵的小人,她大可不必饱受屈辱都不屈服于安嫔家的庶子,以及后来的赵德柱了。 她那样饱受折磨都不吭声,不过是为了熬日子出宫。 她之前逆来顺受只是为了活着,半年前却忽然重视吃穿起来,显然是生活有了盼头。 她遇到的那个人,一定给了她一个关于出宫之后的美好承诺。 又或者,这个人和这个人给的承诺,本就是她一辈子的执念。 只是可惜,她熬过了孤立虐打,却在这深宫之中怀了孩子。 秽乱宫闱必死无疑,她所有的期望都注定了会成了泡影。 齐妃盯着宋亦安的眼睛:“我的诚意你已经看到了,你的诚意呢?” 她下巴微扬:“不妨告诉你,这次让安嫔讲实话,可是用掉了我拿捏安嫔的一个把柄。” 宋亦安神秘兮兮地靠近一点,声音压低再压低:“赵德柱……可能没阉干净。” 齐妃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空白,接着整个人都蹦了起来:“什么?!!!” 她连嘴唇都白了。 宋亦安眉眼温和:“母妃不要怕,这事儿跟您牵扯不大。您又帮儿臣破案,又借棠棠给儿臣的,父皇他心里肯定明白的。” 齐妃并不觉得高兴,甚至满后脊背都在发凉:“……要是我今天没答应你……” 宋亦安微微歪头,一脸光风霁月:“齐母妃怎么会不帮我呢?咱们都是对大明忠心耿耿的忠义之士啊!” 齐妃:“……” 她心里骂娘,骂得都天翻地覆了。 只差一点点,她就险些又被这小混蛋给坑了! 齐妃深呼吸,心中忽然溢满了后悔。 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找招惹宋亦安这小混蛋,要不然也不会被这小混蛋坑上瘾! 她这到底是招惹了个什么鬼东西啊?! 要是她今天没有下血本配合他查案,这小王八蛋能直接一把把她坑到死! 那赵德柱没阉干净,还常常来永和宫请安,自己第一次袒护他还能说自己是不知者不罪。 可第二次再因为赵德柱而拒绝配合宋亦安查案,岂不是泥巴掉进……不是屎也是屎? 那可是,秽乱宫闱的重罪! 齐妃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你,你快带着棠棠走吧!其他的事情让青衣给你说!” 她再不想看见这张小仙童似的脸,再多看一眼,她都要多做半年的噩梦! 宋亦安满眼真诚:“母妃您不再跟儿臣聊聊了吗?” 齐妃扶额就走:“好孩子,母妃头疼得厉害,你自己跟棠棠玩儿昂!” 竟是眨眼间就没了影儿。 宋亦安失落地叹了一口气,看向了大宫女青衣。 青衣忍不住打了个寒蝉,狠狠的、天灵盖儿透心凉那种。 等到宋亦安离开永和宫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不少关于春笋的事。 大体上跟齐妃之前说的是一样的,福宝是被安嫔家的庶子**未遂之后,跟了安嫔进的宫。 但安嫔带福宝进宫却并非自愿。 福宝长得漂亮,早就被安嫔的庶兄和父亲看上了。 那庶子**未遂之后,父子大闹,安嫔的母亲看不成样子,才找了个借口,把福宝塞给了女儿。 这样的情况下,福宝又比安嫔漂亮,安嫔自然不喜欢她。 幸好福宝自来老实听话,逆来顺受,什么脏活累活儿都肯干,安嫔才忍耐了几分。 眼见着福宝快到了要放出宫的年纪,安嫔也同意了福宝到时候出宫,福宝却偏偏被赵德柱瞧上了。 自那之后,浣衣局给安嫔浆洗的衣服就慢了,非得福宝去取才能快些。 赵德柱使了些银钱给安嫔身边的大宫女,那大宫女本就嫉妒福宝漂亮,自然便听赵德柱的话,经常造谣些有的没的。 安嫔看得明白,却乐得有人磋磨福宝。 再后来,那大宫女故意挑着圣上来的时候躲懒,推了福宝上去,圣上多看了两眼,就彻底给福宝招了祸。 安嫔又气又怒,索性直接就把福宝当个人情卖给了赵德柱。 这事儿说出来太难听,安嫔又向来以安分沉稳的人设自居,自然不肯贸然说出来。 要不是齐妃拿捏了她的把柄,又郑重警告,事实真相恐怕要一辈子埋没了。 可即便安嫔告知了事实,青衣也说了,安嫔不会出来作证,齐妃也不会用把柄胁迫安嫔作证。 这只是一个真实的线索,仅此而已。 宋亦安揉了揉眉心:“我知道轻重,你只管让齐母妃放心就是。” 她心中微微一叹。这福宝,名字叫得如此有福气,却因为那张脸,半点儿福气没沾上。 倘若她是福宝的亲人,眼看着就能让福宝过上幸福生活,一家子团聚,却最终只得一具惨死的尸体,怕也要疯狂报复。 宋亦安抿了抿嘴角,轻轻摸摸大明长公主的小脑袋:“棠棠,哥哥要抓一个发了狂的坏人,棠棠能不能帮哥哥做一件事?” 棠棠小公主长着一张白嫩嫩的包子脸,乌溜溜葡萄似的水滴眼,笑起来的时候一口小豁牙,能把人萌翻了。 她乖乖点头:“母妃说了,让棠棠听哥哥的话,但是棠棠不能受伤。” 宋亦安手痒极了,险些崩了洁癖人设把她抱起来:“乖棠棠,哥哥绝对不会让棠棠做任何危险的事情。一会儿啊,咱们这样……” 她蹲在棠棠面前,嘀嘀咕咕地说了半晌。 末了,笑眯眯问小姑娘:“是不是很简单?” 棠棠睁圆了眼睛:“我行吗?” 宋亦安重重点头:“棠棠可是我们大明的长公主,当然行!非常行!很行!” 棠棠忍不住笑弯了眉眼,这笑,甜到人心里头去了。 宋亦安手痒地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便克制地收回了手。 青衣抱起了棠棠,一大一小不断说这话,就到了承乾宫了。 今日的承乾宫里格外地凝重,甜杏领着几个心腹正在烧东西,院子里还绑着好几个人。 其他的宫女丫鬟们见宋亦安还带着棠棠公主,忍不住都多瞄了几眼。 王爷跟齐妃娘娘仇结大了,该不会一时生气,又或者是鬼上身,一个激动就把齐妃娘娘的公主给抢了吧? 第41章 连番失踪 见宋亦安带回来了长公主,承乾宫宫女太监们都愣了愣。 此时,他们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害怕。 昨夜不知怎的就睡着了,醒来才想起来要被送去慎行司的事儿。 可还不等他们慌神,甜杏就亲自搜宫,还烧了不少物件——像是那些物件上,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此刻他们跪在地上行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偷瞄着棠棠和宋亦安。 宋亦安神色淡淡:“都跪着干什么?长公主第一次来承乾宫,不要失礼,该做什么做什么。” 众人呆了呆,又惊又喜。 清桃提醒道:“还不快去?日后不要再触犯宫规,乱嚼舌根了。再有下次,王爷定然不会饶恕你们!” 众人这才相信自己真的不用去慎行司了,一个个险些喜极而泣,甚至忘了刚刚还疑惑好奇的火堆,连忙磕头退下了。 只有春芽满脸紧张,犹豫再三,还是到了宋亦安面前跪下:“王,王爷,春茗姐姐不见了!” 宋亦安温声道:“我有些事要她去帮忙了,过两天我带你去见她。” 春芽顿时破涕为笑:“原来是这样,只要姐姐没事就好!昨夜外面好像闹腾得厉害,早起不见了姐姐,我吓坏了。” 宋亦安点点头:“起来吧,你去后厨让人做些点心甜汤拿来,再去替我收拾几件能在宫外穿的常服。” 春芽忍不住睁圆了眼睛:“王爷要出宫?” 宋亦安无奈地笑道:“谁叫我提前答应好了棠棠呢?这离约定好的时间都过了快半个月了,再拖,咱们棠棠长公主可要不开心了。” 春芽懵懂地点点头。 宋亦安交代道:“接下来宫里要封几天,恐怕我明儿一出宫,再想回来就得几天后了,你把常用衣服多备几件。” 春芽疑惑抬头,对上宋亦安的眼睛后,却莫名没敢问为什么封宫,忙忙领命退走。 她先去后厨交代了王爷让做点心送到前厅,又匆匆回屋子里去给宋亦安收拾常服。 路上,不断有人凑过来询问她刚刚留下来干嘛,或旁敲侧击,或直接询问她,王爷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他们也是被吓怕了,唯恐自己再一个不小心,弄得自己和同伴都被丢去慎行司。 因为宋亦安吩咐的只是很平常的事,也没交代让保密,春芽便都一一回答了。 福安作为最近最受宋亦安喜欢的小太监,便成了带头问话的。 福安先是心里一松,接着猛地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王爷说他要出宫?而且,明儿还要封宫?” 他有些惶恐:“难道又出了什么事吗?对了,春茗姐姐去哪儿了,你问了没有?” 春芽眉眼放松:“问过啦,王爷说让姐姐去办事儿,过两天就带我去见她呢。 至于这封宫的事儿,我也不知道啊,你们说,会不会是锦衣卫查到了什么呀? 不是说锦衣卫里最年轻、很厉害的那位镇抚使领命进宫了吗?那位大人进宫查案查了半个月,也该查到凶手啦。” 几个宫女太监都有点儿慌:“那会不会牵扯到我们身上?咱们宫里总是闹出动静……锦衣卫不会把咱们抓进诏狱吧?” 这话一出,大家顿时就有点儿慌了。 春芽笃定摇头:“肯定没事儿!王爷都说了是封宫,既然是封宫,不是封承乾宫,那凶手肯定不是咱们承乾宫的。 你们想呀,要是这凶手跟咱们有关系,王爷怎么会改了主意,不让咱们去慎行司了呢?” 她说得有理有据,几个宫女太监不由都点了点头。 福安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可快快抓到凶手吧!我可再不想听到半夜有鬼哭了!” 他愁眉苦脸:“这几天闹得,小黄主子都不好好吃饭,竟是饿瘦了一大圈,我真对不起王爷!” 春芽噗嗤一乐:“小黄主子都要胖成球儿了,你还说它吃得少。这个少,是饭量从两碗小鱼干儿变成一碗半吗?” 福安脸皮微抽:“不与你说笑了,我去找找小黄主子,昨儿晚上鬼哭得最厉害的时候它似乎叫了一阵儿,我醒来就找不见它了。” 春芽顿时白了脸:“那你快去!王爷可喜欢小黄主子了!” 福安叫了一个小宫女和一个小太监,三人匆匆忙忙找猫去了。 承乾宫中各人渐渐在忙碌中心平气和,宋亦安安安稳稳地吃了一顿饭,便带着棠棠去找皇帝。 千说万说,儿子和闺女睁着两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皇帝哪儿能抵得住? 考虑到搜宫的时候不安全,出宫反而更好,皇帝便同意了:“出去是可以,但必须让人全程跟着,倘若你们俩敢淘气甩掉人……” 宋亦安立刻道:“那儿臣这辈子都不出宫了!就在这宫里头生儿育女,一家子在宫里给父皇当米虫!” 棠棠有模有样:“米虫!棠棠也一家子当米虫!” 皇帝噗嗤一乐,下午接到季青临奏报的那点儿暴怒,算是消弭了大半。 他好笑地挥挥手:“去吧,为了安全起见,带着棠棠去住你母后那儿,今天晚上不要出来乱跑,明儿一早就出宫去。” 宋亦安笑眯眯点头:“嗯呢!都听父皇的!” 她带着棠棠出来,低头看看小姑娘。 小姑娘仰头看她,笑出来了两个甜甜的酒窝:“我跟着哥哥,哥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宋亦安“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我还要去承乾宫里取东西,你少待一会儿就先回去跟齐母妃说一声。” 棠棠乖乖点头,可到了承乾宫,却是闹开了。 “我不走!哥哥在哪儿我在哪儿!” “不去不去!不回永和宫!哥哥骗我自己走了怎么办?” “也不去坤宁宫!就要等在这儿!等哥哥收拾好了东西,我跟哥哥一块儿去坤宁宫母后那儿睡觉!” 夜深人静,小丫头闹得厉害,还摔了东西。 奈何她是长公主,年纪又这样小,谁也不敢强行把她带走。 宋亦安扶额:“去问问,东西怎么还没有收拾好?” 甜杏点点头:“王爷稍等。” 可她这一去,竟是一刻钟了也不见人影。 宋亦安看看青衣和清桃。 清桃皱眉:“奴婢去看看,王爷待在屋子里不要乱走。” 宋亦安点点头,但奇怪的是,清桃,竟然也走了一刻钟都没有回来…… 第42章 我们谈谈心? 夜色愈浓,甜杏和清桃一去不复返,一直在院子里行动的宫女太监们,也渐渐不知所踪。 不知什么时候起,整个承乾宫都变得安静起来。 安静得有些吓人。 棠棠害怕地缩在青衣怀里,小脸儿隐隐有些发白:“好吓人呀。” 宋亦安侧耳倾听了片刻,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过了好一会儿,她转头看青衣:“带着棠棠去内室休息。” 青衣嘴唇颤抖:“王,王爷,外面有人在,在哭!!!” 要不是亲耳听到,她当真不知这承乾宫竟然真的闹鬼,而且这样可怕。 宋亦安柔声道:“不要害怕,人伤心了会哭,鬼难过了自然也会哭。人生在世有不如意,鬼生在世或许更艰难,但只要一直往前看,哭完之后,照样还是新的一天。” 青衣:“……王爷?!” 现在这种情况,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简直要疯了。 宋亦安看了一眼屋内:“去吧,抱好棠棠。” 棠棠拽拽青衣:“母妃说了,要听哥哥的话。” 青衣不敢耽搁,忙忙进了内室。 她才刚进去没一会儿,屋子里就发出了一声惊呼。 宋亦安快步进了内室,却发现屋子里竟然空无一人了。 她脸色-一沉,到处搜寻了一边无果之后,拿起烛火,慢慢朝着外面走去。 她的寝宫一向都灯火通明的,即便是庭院之中,也向来不节省灯火。 可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一切都被黑暗吞噬了,既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 宋亦安犹豫了很久,才缓缓走进了夜色里。 院子里的哭声飘渺轻微,时而近得仿佛就贴着后脑,时而远得仿佛来自天边。 宋亦安呢喃:“小姑娘又带着孩子来串门了?” 她凝目四处寻找,声音微微提高:“上次你来寻我,说你死得寂寞孤单,希望我能陪你,我当时便应了。 这一次你来找我,还是因为孤单寂寞吗?没有关系,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可以对我说,有什么冤屈,我能帮忙的也一定帮你!” 她非常耐心,像是一个劝人向善的小夫子。 但哭声幽幽,却仿佛忽然间就消失了。 宋亦安歪头:“还是害羞吗?” 她有些苦恼地看着沉沉夜色,白皙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汗。 就在她鼓足勇气要走进黑暗中的时候,背后忽然一阵寒意袭来,有滴滴答答的水珠,从高处落在了她的头顶。 嘶! 宋亦安暗暗抽了一口凉气。 如果没有记错,她一直都站在门口,而背后的屋子,她不久前才搜查过,分明空无一人,且门窗紧闭! 凄厉的哭声骤然在耳边响起,宋亦安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不是冷汗。 是被贴着她后背的东西……沾湿的! 宋亦安头皮发麻地缓缓迈步,背后的东西也跟着迈步。 她停住,那东西便也停住。 它始终跟她保持着脚尖贴着脚后跟的距离,一开始只是随着走,后来,却是一股无可抗衡的力道推着她往前走。 宋亦安都不敢停下来,因为只要停下来,她的脚后跟就会被对方冰冷的脚尖锥得刺痛。 她也停不下来,对方贴着她的后背,仿佛无可抗衡的、要推着她下地狱的怪兽,势在必行。 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久,背后忽然就空了。 宋亦安险些后仰地停了下来,缓缓转身,却只看到了一片黑暗。 但她莫名地感觉到,对方就在她的眼前。 这一次,是脚尖碰着脚尖。 可宋亦安就是看不到它。 宋亦安紧张地抿了抿嘴角:“你,你还在吗?” 四周一片死寂,宋亦安慢慢地伸手,看不见,但,她摸到了它。 它真的就在她眼前,月光透亮了一些,宋亦安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个轮廓来。 对方非常高大,直超出了她一个头那么高。 它像是深埋在水底许久,身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下,又或者,是血在滴滴答答地落下。 宋亦安看得吃力,只能绷着耳朵仔细聆听。 夜风拂过,乌云再次遮盖了月亮,宋亦安便又看不到它了。 她的手摸在对方身上,有一种很可怕的稀烂的感觉。 宋亦安顿了顿:“我知道你,你叫福宝,是吗?你为什么总来找我?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对方的身体忽然前倾,宋亦安能够感觉到,一股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对方肿胀的脸,似乎贴在了她的脸上。 宋亦安睁大清透透亮的眼睛,真诚看着它的方向,不闪不退:“我记得那天你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曾经看了我很久。 我这辈子都记得你的眼神。你很绝望,对吗?你期待,甚至是偏执了半辈子的生活和人,就在宫外等你,可你去不了了,是吗?” 一股大力猛地传来,冰凉腥臭的手,掐住了宋亦安的脖子。 宋亦安难受地从腰间掏出匕首,直捅对方心脏:“你别这样!你冷静!” 噗嗤一声。 匕首没有捅进去,但刺到了对方。 它虽然身形庞大,却是少有的灵活迅敏。 宋亦安在对方踹到自己之前勉强躲开,她有些狼狈地翻滚了一下,咕噜噜一路滚到了水里。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到了后院的池塘边。 宋亦安咳咳咳出嘴里的水:“福宝?你冷静了没有?” 她慢吞吞在水里游动,仿佛捅人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一样:“你刚刚滴到我头上的水里有毒吧?是尸毒吗?我怪难受的。” 她歪头倾听着周围的动静:“你下水了吗?我们聊聊吧,我想,你应该已经冷静了,是吗?” 她嗅着空气里的血腥味。 这样的流血量,再激动也该冷静了不少了。 周围有水花声响起,宋亦安哗啦一匕首刺了下去:“你别过来,男女有别,咱们就这么隔点儿距离聊行吗?” 她有些害羞:“我只愿意跟我未来的妻子挨着碰着,你刚刚那样贴着我,让我为难极了。” 一股血在池水中晕染开来,它受伤了。 宋亦安歪头:“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你在安嫔家里的时候,是安嫔父兄争夺的对象,日子一定不好过吧? 安嫔的母亲懦弱却阴毒,她恨不得丈夫和庶子为了争夺你而死,这样,她就能杀了你进行所谓报仇,再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业。 可你不愿意屈就那对儿父子,安嫔入选之后,你答应在宫里做太监的对食帮安嫔,安嫔母亲这才同意你进宫,对吗?” 呼哧! 呼哧! 仿佛受伤野狼的喘息声响在耳边,水中哗啦声大作。 宋亦安紧张地挥动匕首:“哎哎冷静!要是实在冷静不下来,我帮你?” 两相对峙的时候。 嗤! 一支箭凌空射来,刺穿为了怪物的手腕,咄一声扎进了岸边的石头里。 这是一只带着铁索的箭。 怪物被射串了手腕,在铁链的冲劲下,身体一歪,栽进了水里! 第43章 一时没控制住 从旁射出的利箭迅猛无比,铁索带出来的巨大力道,拽得那怪物直接栽进了水里。 就在前一刻,那怪物的脸就贴在宋亦安的脸上,口中呼哧呼哧喷出的腥气,砸得宋亦安一阵头晕。 怪物栽倒,宋亦安如蒙大赦地后退了一步,收回了已经刺出的匕首。 她揉揉眼睛:“这回,该冷静了。” 她的背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季青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他手中铁链连甩,铁链顿时仿佛活了一样,死死缠住了怪物的手臂。 季青临后撤半步,猛地往后一拽。 那怪物嘶吼一声,上钩的鱼一般,被甩上了岸。 “哗啦啦——” 卷起的水浇了宋亦安个透心凉。 宋亦安抹脸,气喘吁吁看季青临:“没摔死吧?” 季青临眸色微沉:“王爷答应过卑职,绝不妄自行动,伤害自身。” 宋亦安莫名有些心虚,她奇怪地摸了摸心口,慢吞吞从水里起来,往岸上爬,却忽然觉得脚踝一紧。 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她拖进了水里。 宋亦安:“……!!!” 不等她说话,整个人已经没入了水中,被一条细长的暗影直接拖进了湖底。 季青临大惊。 他拧眉看了一眼怪物。 凶手好不容易落网,此刻他若追下水,这怪物必跑。 可宸王的安危,也不能不顾。 薄唇紧抿一下,季青临冷着脸将怪物缠在树干上,拍晕,又放了信号令箭,接着便纵身跳入了湖中。 但,宋亦安仿佛彻底消失了。 直到锦衣卫和禁卫受惊动过来,季青临才终于在靠近假山的湖底,找到了一个暗洞。 此时,距离宋亦安被拖进水底已经过了很久了。 季青临不敢犹豫,快速游了进去。 他在黑暗中不断摸索,摸到了一个人头…… 那人头在他触碰的瞬间,忽然动了动,葱葱黑发缠住了季青临的手。 水中隐约可见亮眼的反光,像是对方拿了匕首在攻击自己。 季青临立刻后退,可还是被刺伤了手臂。 黑暗之中,仿佛有无数鬼影重重,每一次都能给他带来或多或少的伤痕。 随着时间推移,季青临变得有些焦躁了。 …… 暗洞之中,宋亦安动了动被绑住的腿,无语地直想翻白眼。 还以为能再抓一条鱼,没想到却是阴沟里翻船了。 拽她下来的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一道连接铁索的机括。 之前那怪物不知何时用绳索套住了她的脚踝,它一被拽上岸,就启动了这机括,直接把她拖到水里来了。 要命的是,这水洞里扎满了利刃,且水藻重重,一不小心就会撞上利刃,或者被水澡缠上。 她好不容易摆脱了绳索,摸索着游出了洞口,想不到就被一只大手按了回去。 宋亦安:“……”大鱼? 她很快就意识到,并不是。 倒更有可能季青临。 这水洞里有古怪,季青临…… 宋亦安小心翼翼摸索着,辨别着,在季青临距离自己最近的时候,鱼一样伸手,拽住了对方的腰带。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水洞里,除了这个见面招呼,她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可以暗示自己身份的打招呼方式。 可问题是,这一拽,却似乎好像,拽下来的不只是腰带这么…… 忽然被扒了裤子的季青临:“……?!” 第44章 怕不是两条腿 身处水洞之中,既不能发出声音,又不能看清周遭环境,宋亦安能做的不多。 最可怕的是,随着时间流逝,她渐渐产生了一些可怕的感觉。 这水里似乎有古怪。 而季青临,他似乎已经受到了影响。 论武力,宋亦安为鱼肉,季青临为刀俎,还是那种吹毛立断的刀俎。 宋亦安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对方证明身份。 只是设想和行动出了点儿偏差,她似乎,用力过猛了。 两人同时顿了顿,哪怕是黑暗中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宋亦安也还是感觉到了犹如实质的尴尬。 忽然,她手中一重。 手中的裤子迅猛上提,季青临把裤子提了回去。 水流搅动得躁动。 他大约系腰带系得很重。 宋亦安趴在洞口半天没动,险些把最后一口气笑出去。 黑暗中,季青临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腕。 宋亦安反手,以同样的力道握住了季青临的手腕。 两人看不到对方,只能靠相互握住的手施力,来简单传达自己的意思。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出去。 这本不是什么难事,水洞不长,也不过就是五六米的距离而已,可两人相互拽着往外游,却像是走到了另外一条完全陌生的水道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起,宋亦安觉得握在手里的季青临的手,变得陌生起来,仿佛她握着的不是一只人手,而是……一具尸体的手。 又或者说,是一个怪物的手。 这只手变得湿滑,骨节上仿佛生出了倒刺,又或者,是皮肉腐烂之后,露出了下面劈了的骨岔子。 宋亦安不受控制地想到,她猜下来的人是季青临,其实一开始就只是猜测而已。 或许季青临并没有下来,她如今拽着的这个东西,不过是顺水推舟地给了她回应。 也或许季青临下来了,但没找到这处水洞。 更或许,她如今拽着的,就是拖她下水的始作俑者,那个怪物。 它毕竟费尽心机地设置了机括,这机括总得有用,不是吗? 这么长时间,足以它趁着季青临下水之际,也跳进湖中了。 宋亦安遍体生寒,可她不但没有松开对方的手,反而抓得更紧。 是季青临就最好。 即便不是也没关系,她正好想跟小姑娘好好聊聊。 这么想着,哪怕手中滑腻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宋亦安也非常坦荡地跟对方十指相扣,甚至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对方很明显地顿了顿,游得更快了。 长久不知时间地游动,宋亦安撑到极限之前,猛地被带出了水面。 “呼!” “呼!” 宋亦安大口喘着气,眯眼看向自己的对面。 月光下,一张狰狞的脸近在眼前。 对方腐烂得惨不忍睹,那一口参差不齐的牙,从腮帮子顶出来了半截舌头,要掉不掉地挂在那儿。 宋亦安浑身紧绷,默默忍住捅对方一刀的冲动,颤颤巍巍:“季大人?” 怪物张开血盆大口:“王爷大智慧。” 那声音听起来模糊怪异,仿佛鬼怪拙劣的模仿。 宋亦安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季大人,你现在奇丑无比,丑得我想捅你一刀。” 怪物表情愈发狰狞,口里却是季青临隐含无奈的声音:“王爷此刻也……” 他忽然道:“王爷,得罪了。” 宋亦安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拔地而起,直接飞出了水面。 “哗啦——” 宋亦安垂眼看去,水面上雾气弥漫,怪物渐渐蜕变成季青临的模样,冷着俊美的脸,一个猛子钻进了水底。 等她落在岸边时,季青临已经从水中钻出,仿佛俊美妖神般,直接将手中一物撕成两半。 宋亦安:“……” 如果没看错,他抓的,怕不是两条腿?!!! 第45章 是个狼人 湖面上弥漫着水雾,月光之下,水雾里的季青临俊美得如梦似幻。 但他做的事,却凶残得让人寒毛倒竖。 手撕活人什么的,哪怕是宋亦安也是头一回见。 宋亦安拍拍身上的泥巴站起来:“季大人?” 这层水雾有毒。 事实上,不止是这水雾,整个湖里的水都被做了手脚。 今夜的一切,是一场匆匆谋划,却仍旧环环相扣,紧密无比的谋杀。 那怪物因为宋亦安关于福宝的话,没有当机立断地杀了她。 可它还有铁链机括。 哪怕铁链机括不能杀死宋亦安,它还设置了这一湖毒水。 无论是宋亦安因为中毒惊惧而死,还是被救助者发疯杀死,都足以让宋亦安在绝望痛苦中百般折磨,才凄惨死去。 如果今天的季青临有一星半点的错误,宋亦安都会变得非常被动且危险。 季青临…… 宋亦安以为,此人太狠。 他冒着被幻象杀死的危险,也一定要把她带上来,只因为作为锦衣卫,哪怕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一个亲王折在自己手上。 他机敏,迅猛,且果断得有些疯狂。 而此时这场手撕活人的大戏,则证明这位狼人除了头脑,还有妖魔一样可怕的武力。 宋亦安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的还是幻象,又往前走了两步:“季大人手里拽着的是腿吗?” 她眯着眼使劲儿张望:“季大人,要是不麻烦的话,能不能把这腿给我看看?” 季青临:“……” 无论适应多少次,他都还是会对宸王的胆生出不该有的好奇。 宋亦安怕他没听到,再次上前:“季大人?你能听得到吗?可否把手中之物拿过来一观啊?” 季青临脸皮微微抽了抽,深呼吸看着不远处的宋亦安,入眼之场景,让他忍不住睫毛颤了颤,垂下了眼。 片刻之后,他拖着一个东西上了岸。 砰。 少了一条腿的人瘫在地上,模样凄惨。 宋亦安倒抽了一口凉气:“季大人,你这力气怕是能徒手掰断房梁!” 季青临垂眼:“卑职并无拆家的爱好。” 宋亦安前后左右看看:“另外那条腿呢?” 季青临道:“掉在水里了。” 宋亦安遗憾地看了一眼水里,又去观察那个人:“这不对,腿断了的话,怎么会只流这么点儿血?” 她绕着地上那人转了几圈,对那人漆黑无瞳孔的眼睛视而不见。 不,她并非视而不见。 她蹲下,凑过去,跟对方鼻尖贴着鼻尖。 季青临腮帮子莫名酸痛,忍不住道:“王爷还请自重……自己保重。” 宋亦安歪头看他:“你看我和它,是什么样子?” 季青临看着两人脸贴脸的诡异模样,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措辞许久,避开了所有的形容词:“我虽然拧断了他的手臂,但他还可以咬人……王爷小心!” 宋亦安摇头,由着季青临掐住那人的脖子,把那人拽走。 她蹲着往季青临那儿挪了挪:“这不对,我们应该还在幻境里。” 她戳了戳那个人的脸:“虽然五感可以产生错乱,欺骗我们的眼睛和耳朵,但有些东西不行。 季大人你看这个,这是我从他脸上扣下来的肉,是面粉的手感,不是血肉。” 季青临看着宋亦安手里的血肉,忍不住狠狠闭了闭眼。 从他脸上扣下来的肉……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伸手捏住了那块血肉,搓揉,捻动,甚至闻了闻。 虽然眼睛和鼻子感知到的就是血肉,但,手指感觉到的,却的确是面粉和水的奇怪手感。 季青临沉声道:“王爷有何见解?” 宋亦安想了想:“不如先远离湖边,等药效过了再定夺?只是我不确定哪个方向才是对的,这药太厉害了,应该把小姑娘的库存都用光了。” 她怜惜地叹气:“小姑娘肯定是太着急了,不然不会这么拼,她一定已经倾家荡产了。” 季青临看着她的表情,险些要忘记就是他要求的封宫,还逼得那所谓的小姑娘狗急跳墙了。 他面无表情道:“王爷若是应允,卑职自然能带王爷离开。方向其实无所谓,只要够远就可以。” 宋亦安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劳烦你,拽着我胳膊带我飞就行。” 她还不忘地上的它:“能把它也带上吗?我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季青临没有回答,俯身一边一个,竟是平地掠起,飞檐走壁,瞬间便是百米之外。 等眼前快到模糊的场景渐渐恢复正常,宋亦安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宫道上。 她歪头去看,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这才多久,一里地都有了。” 季青临不骄不躁,声音平和不带喘:“卑职便只有这些粗陋功夫。” 宋亦安没违背他的心意强行夸他,点点头,开始研究地上的那个它。 迷眼的幻象渐渐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做得非常逼真的假人。 它身上有简单的机括,腰上还缠着一截绳子。 宋亦安摸了摸,手感跟之前拖拽她下水的绳子触感相同。 她试探着想把它拽起来,却发现被季青临拎小鸡儿似的假人,重得她像是在抬磐石。 最可怕的是,宋亦安在它的体内发现了钢铁做的支架,以及千万个射穿假人肌肤的小孔。 宋亦安转头看季青临:“这上面有飞针!” 季青临神色平静:“那个凶手应该还藏在水中,卑职带王爷出来的时候,便感觉到有人逼近。 此人偶身上有机括,卑职当时不知它是假人,只能一力降十会,将它撕开。幸而歪打正着,破坏了里面的机括。” 宋亦安上下看他:“你伤得如何?” 季青临道:“只是些皮肉伤,飞针被内力所阻,全都卡在体表,已经被卑职用内力悉数逼出。” 宋亦安对此只能说个牛。 能在水里攻击的机括,绝对射力惊人,可到了季青临手中,却竟然只成了扎一下完事儿的小菜了。 这人能在中了迷药的情况下,还如此一面倒地轻松掌控全局,可见武力已经高到了什么地步。 宋亦安扬着下巴看他:“敢问季大人,你这个,就是所谓的童子功吗?” 季青临看了宋亦安一眼:“卑职年幼时顽劣,后来家道中落才知奋进,日日练功一刻不敢歇息,虽算不得纯粹的童子功,却也差不多。” 宋亦安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季大人是个狼人。” 季青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似乎想要询问何谓狼人,开口却道:“卑职要再回去一趟,今日必须抓到那个凶手。” 宋亦安摆摆手:“没事儿,我已经知道了那凶手是谁了。” 她叹了一口气,在做工精良的假人里一阵翻找,揪出一团递给季青临看:“要不是小黄成精,那就是有人妖魔化了。” 季青临眉头微皱。 宋亦安垂眼:“如今后院毒气蒸腾,又没有大风能尽快刮散毒气,你叫你的人尽快出来,等天亮了毒气散了,咱们再进去吧。” 季青临却道:“倘若只要大风便能刮散毒气,王爷稍等,待卑职拆一扇门板,扇记下就成。” 宋亦安默默点头,再默默送上大拇指。 果然,狼人就是跟旁的凡人不一样。 一个字,牛。 第46章 不信鬼啊? 季青临当真拆了一扇门,并以一己之力搅起了一阵黑旋风。 水雾旋转着直冲天空,又被高空中的风带走,四散开来。 宋亦安站在树干后面,不得不抱着树才能稳住身体。 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奇景,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形鼓风机。 没一会儿,整个后院都变得干净起来。 地上躺着几个锦衣卫和禁军,胡荼缩在假山后面,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宋亦安冲他招招手。 胡荼踉跄着出来,要哭不哭:“王爷?大人?” 宋亦安点点头确认了身份:“无论你眼睛里看的是什么,的确是我和季大人。” 胡荼顿时脸色一松,信得非常干脆直接。 宋亦安看了一眼他手指上的血:“你这是……” 胡荼红了一对儿招风耳:“忽然间周围到处都是怪物,我记得之前周围就只有锦衣卫和禁军,一时情急就把他们都拍晕了。” 宋亦安站到他旁边:“不信鬼啊?” 胡荼忍不住挺直了腰背:“卑职全家从业数十年,只知道人死万事消,不知有什么鬼怪。” 宋亦安连连点头:“说得好!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见识,难能可贵。” 季青临看着下属满脸得遇知己相见恨晚的热情,眼中划过一丝无奈。 他上前:“恐怕要麻烦王爷请太医来给他们诊治一番。” 宋亦安点头:“应当的,毕竟是毒素入体,谨慎些的好。季大人爱惜属下如同爱子,极好。” 季青临沉默了一会儿:“卑职去抓人。” 宋亦安摇头:“不用,直接去正殿吧。” 她背着手走在了最前面。 季青临注意到她手腕上有寒芒一闪而逝,目光微凝。 那应该是设置极精妙的袖箭。 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他也能看出这东西之精妙,绝非普通工匠能够做出。 如果刚刚自己没有及时出现,这位王爷也不会出事。 如果刚刚自己被幻象所迷,这位王爷,仍旧不会出事。 季青临快步追上宋亦安:“卑职已经让人把长公主送到了坤宁宫。” 宋亦安眉眼含笑:“幸亏有季大人帮忙,不然我真苦恼怎么完全保证她们的安危。” 季青临忍不住侧目。 这位王爷眉眼弯弯,眼神清澈,脸上沁着真诚的感谢,仿佛没有了自己的帮忙,她就会举步维艰一样。 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连护送长公主棠棠的路上,都安排好了后手保护,没留下任何安全隐患。 第47章 解除了误会就好了 宋亦安看季青临,只觉得这位大人脸上,仿佛写着一行大字——宸王他不是好人。 宋亦安认真道:“季大人,我一向相信,任何事情只要说开了,就能避免八成以上的误会,不知季大人以为如何?” 季青临迟疑了一下,点头,片刻后又摇头:“可误会与否,八成并不因为语言和真相。” 宋亦安眉眼清透,干净的眼睛里仿佛永远不惹尘埃:“季大人不妨偶尔放轻松,你会发现,这世上终究还是真善美多一些。” 季青临忽然翘起嘴角,无声地冷笑了一声。 宋亦安没有看他,所以也没有看见他的这个冷笑。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话:“虽然季大人觉得我虚伪假道学,但我的确认为季大人帮了我大忙。 我并不确定凶手一定会冲我下手,我喜欢棠棠,或许它会为了报复我,便去杀棠棠让我难过。 送棠棠和青衣出去的高手的确很厉害,但事实上,我仍旧觉得不放心。 话本里都写烂了的,很多悲剧和伤亡,往往就是因为一个疏忽和不小心,不是吗? 所以,我是真的感谢季大人亲自送护送棠棠和青衣去坤宁宫。在房间里看到季大人留的信物,我的心瞬间就安稳了。……到了。” 她这才转头看了一眼季青临:“去后院的时候觉得路特别长,回来却这么快。” 季青临眉头微皱,他总觉得宋亦安今日说的话,似乎处处都有隐含的意思。 而宋亦安却似乎只是单纯不喜欢误会那样,说完了,就进了正殿,把这件事情放到脑后了。 季青临眉头微皱,驻步不前。 胡荼偷瞄他。 季青临转头:“怎么?” 胡荼小声道:“大人自从见了宸王,表情越发多了。” 季青临个子高,视线不自觉就会从眼角淌出来:“你跟来做什么?” 胡荼紧张:“卑职看同僚们的脸狰狞丑陋,可怕无比,哪怕幻象消失仍觉得难受,只想跟着王爷和大人。” 正好大厅里宋亦安叫季青临,季青临迈开长腿快步进去,直到站在宋亦安面前,看着少年温润好看的眉眼,才后觉下属的话。 胡荼在暗示他和宸王的脸长得好?!!! 宋亦安眉眼含笑:“季大人先坐,一会儿清桃就把人带回来了。甜杏,给季大人倒水。” 季青临一早就躲在了宋亦安的屋子里,自然知道甜杏和清桃去偏殿整理衣裳,却连番消失的事儿。 他看了一眼甜杏。 甜杏给季青临倒水之后,安安分分地站在了宋亦安身边,身上并无半点儿伤痕。 宋亦安捧着茶喝了一口:“季大人?” 季青临收回了目光:“卑职静候佳音。” 他已经跟那个凶手交过手,深知对方修为之高,心机之深重缜密,可甜杏做戏之后竟然能全身而退,管中窥豹,可见其手段之高。 连身边的大宫女都是这种顶级配置,可想而知沈家和皇后对宸王的重视。 也得了一杯茶的胡荼颇有些坐立难安,好不容易听见外面有脚步声,顿时惊喜抬眼看去。 清桃推着一个人进门,衣裳上有不少血。 胡荼猛地站起:“你伤到手指了!” 清桃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的大惊小怪,眉眼清冷地将所抓之人按跪在地上。 直到看向宋亦安,她的眉眼才平和温顺下来:“人抓到了。” 宋亦安歪头看甜杏。 甜杏快步上前:“我带你去换衣服。” 等清桃再出来,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身上的伤也处理过了。 这期间,宋亦安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不看地上那人,也不问半句话。 直到清桃出来,宋亦安才做出了审问的态度来:“福安,你冷静了吗?” 地上所绑之人,正是福安。平日里照顾小黄的那个小太监。 季青临几次看向宋亦安,对她对清桃和甜杏的信任尊重,几次皱起眉头。 直到福安神色陡然狰狞起来,他才收敛心神,凝神盯住了福安。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猫狗房的小太监,将会终结这大半个月来的所有动荡。 宋亦安再次问道:“福安,你需要我帮你冷静一下吗?” 福安猛地挺直了背脊,脸上的表情有些失控,似乎从宋亦安嘴里说出来的冷静二字,格外刺激他。 宋亦安放下茶盏,温声道:“我一向觉得,只要误会解开,就能避免很多悲剧。你觉得呢?” 福安冷笑了一声。他今天忍不住跟清桃动了手,他已经彻底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宋亦安耐心道:“看来你有些不信,不过没关系,我拿出诚意来跟你谈,你总会有所感触。” 她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春笋是你很重要的人吧?她的尸体也是你盗走的吧?你那么心疼她,一定不舍得让她尸体腐烂败坏,对吗?” 福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佛一具只有怨毒的躯体。 宋亦安缓声道:“你觉得春笋冤屈未白,一定没办法让她入土为安,所以,你不会埋了她,只可能先找个地方藏好她的尸体。 如果把尸体运出宫的话,你要报仇,定然不能时时保证尸体的安全,且,想要安然运尸体出宫,太难了。 想来想去,这宫中能够储藏尸体的地方,也就只有一个了吧?我让人去把她请过来,咱们坐在一起慢慢谈,你觉得怎么样?” 福安忍不住道:“狗贼!” 宋亦安不恼,甚至还越发温和好说话:“我是真的非常想帮你们,所以不会让人把春笋的尸体抽筋扒皮,挫骨扬灰,再撒到臭水沟里,让她十世轮回畜生道的。这样,你愿意相信,我是真的要跟你们解除误会了吗?” 福安的脸皮狠狠抽了抽,激动起来:“你敢!我杀了你!” 不等季青临动作,清桃就已经一脚将福安踩在了地上。 宋亦安垂眼看着福安,认真道:“早在中午的时候,我已经让人去找春笋了,你应该凿冰埋得她很深,所以这个过程会有些费时。 不过没关系,我愿意陪着你一起慢慢等她来。其实误会这种事,当面说清了就好了。 无论是你还是春笋,我觉得都对我有所误会。我一向不喜欢误会,咱们都冷静冷静,坐在一起慢慢把误会说明白,好吗?” 福安啊啊大叫,如同疯魔。 宋亦安不厌其烦地问道:“你看我这个解开误会的方式,你还满意吗?你愿意看在我的诚意的份儿上,冷静一下吗?” 福安:“……” 季青临:“……”很好,原来这位王爷口中的真善美,风雨无阻也要解除的误会,竟然是这样的。 第48章 你以为我会怕? 看着愤怒狂吼的福安,宋亦安疑惑地歪了歪头:“你真的有这么生气?” 福安叫声顿了顿,忍不住用不是人的目光看宋亦安。 连季青临也觉得无奈,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宋亦安的疑惑。 季青临的脸色陡然凝重下来。 福安脸色狰狞:“宋亦安!” 宋亦安应了一声:“在呢,你说。” 福安脸皮抽了抽:“……你凌辱福宝,你……” 宋亦安打断他:“我自幼缠绵病榻,实在没有这个能力,你若是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脉案。” 福安冷冷笑了一声,讥讽快要凝成实质。 宋亦安温声道:“虽然这么说不好听,但是,我是亲王,你是奴才,即便我真的睡了福宝,也没有必要瞒着你。” 福安尖锐道:“住口!你没有资格叫福宝的名字!” 宋亦安垂眼看他:“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以为,我是怕父皇知道我做了丑事才诸多掩盖。但,你未免也太小看我父皇的能力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以为,整个太医院会为了我一个亲王,犯下欺君之罪,写假脉案哄骗帝王? 更何况,我真要折磨一个浣衣局低等宫女,还需要遮遮掩掩,费心寻找借口吗?我可是父皇最疼爱的皇子,从出生起就被破例封为亲王。” 福安愣了愣。 宋亦安抬头看向了门口:“她来了。” 福安猛地转头看了过去,拧得脖子都嘎巴一声脆响。 他剧烈挣扎起来,仿佛狼崽子被抢走的独狼。 宋亦安温声道:“福安,需要我帮你冷静一下吗?” 她起身走到了大厅里,四个侍卫放下了抬着的木板,板子上放着一具尸体。是春笋。 她看起来很可怕,摔死的人,总是不好看的。 宋亦安蹲在木板旁边,再次问福安:“需要我帮你冷静一下吗?” 福安迅速冷静了下来,对于一个能追着鬼跑的疯子,他相信对方能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来。 宋亦安再次说道:“我可以帮你冷静,毕竟你冷静了,我们才能谈。” 福安咬牙道:“我已经冷静了!不劳王爷辛苦!” 宋亦安愉悦地点了点头:“我便知道,这世上唯有真心和贫穷无法遮掩,你终于感受到了我的诚意。” 福安并不回话,只是怔怔看着春笋的尸体,偶尔抬眼的时候,眼底满是对周围所有人的怨毒。 宋亦安拔出匕首。 福安直勾勾盯住了她:“你要干什么?!” 宋亦安拿匕首抵着春笋的脸:“现在,我开始说,你好好听着,说错了或者我没想到的,你要提出来或者补充好。” 福安目眦欲裂。 宋亦安在春笋脸上划了一刀,力道很浅,但伤口很深刻。 福安大叫:“住手!” 宋亦安神色认真:“我希望从现在开始,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你冷静下来的真诚之语,我一心只想解除误会,这个一心,是真心的。” 福安浑身颤抖,若是眼神能杀人,宋亦安大概已经千疮百孔了。 宋亦安并不在乎他怨毒的目光,似乎从某一刻开始,她就变换了心肠,再不是那个对所有奴才都平和以待的温和少年了。 她淡淡道:“我在古书上看到过一个法子,它详细描写了一种剥皮的残酷刑罚。” 福安厉声道:“你以为我会怕?” 宋亦安摇头:“我一般不会对活人使用这种残忍的手段。” 她没有絮絮叨叨,刀尖仿佛不经意间再次碰到了春笋的脸。 福安眼角溢出血迹,厉声道:“我认罪!我配合!你让我说什么都行!” 宋亦安眉眼含笑,清透的眸子里仿佛永远不惹尘埃:“那真的很谢谢你了。我想先问问,你没有想把我承乾宫的人都搞死,也没有什么后手,对吗?” 她认真道:“我希望我们能开诚布公,毕竟春笋已经找到了,如果你骗我,我会请父皇找最好的天师,送她下十八层地狱。 你知道十八层地狱吗? 下了十八层的鬼,会永远徘徊在死亡前后,不断地重复生前最悲惨的经历,直到自杀,然后,继续重温噩梦,再自杀,永无停歇。 你要报仇没关系,我虽然不能完全体会你的难过,也能理解你痛失亲人的仇恨。 但是,如果你因为要报仇而动了无辜的人,那不行,我不能同意。” 福安深深看着宋亦安,那目光,怨毒到能刻骨锥心。 宸王! 他分明就是一只恶鬼!!! 第49章 是你害死了你母亲 宋亦安威胁的话里带着寒气,每个字里都沁着阴毒狠辣,无所不用其极。 仿佛,她对春笋和福安的命,轻贱得仿佛蝼蚁。 福安看着宋亦安的眼睛,他很确信,对方说到做到,真的会让福宝下十八层地狱! 福安忽然冷静下来:“只要你答应给福宝祈福,让她下辈子能够安乐,我愿意说出我做了什么。” 宋亦安笑了一声,脸上的不耐烦和轻蔑再也遮掩不住:“你似乎弄错了一点。” 她高高在上地低笑道:“从我找到春笋的尸体开始,你,就已经没有任何跟我谈条件的机会了。” 福安脸色冰冷:“那就大家一起死!” 宋亦安轻笑:“好啊,反正再如何你也被我抓了,即便有后手,也只能伤到以身护主的奴才罢了。这宫里头的东西,旁的不说,奴才,却多得是。” 季青临扫了一眼宋亦安。 此时此刻,这位宸王殿下的表情,跟他见多了的位高权重之人,没有任何两样。 他甚至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更多更可怕的东西。 那是上位者对低贱之人的淡漠。 这无关人性善恶,只是一种高位者玩弄低贱者性命的凉薄罢了。 宸王,是季青临到目前为止见到过的、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棘手之人。 宋亦安瞥了季青临一眼。 这一眼,让季青临心头陡然多了一丝不受控制的厌恶和反感。 宋亦安却只是看了一眼季青临就挪开了眼,眉眼弯弯:“往日里,父皇母后哪回让我接触尸体,如今这般,才是机会正好。正好我可以试试书里写的剥皮的手法。” 她身体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只管研究春笋的脸。 福安冷静的面容渐渐扭曲,最终满头冷汗地选择了屈服:“别动她!我说!” 宋亦安仿佛聋了,她划开了春笋的下颌。 福安大叫:“我服了!我彻底服了!只求你放过她!!!” 宋亦安没有搭理他,不紧不慢地剥掉了春笋的半边脸。 福安再也忍不住,他大吼大叫,大声咒骂,最后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够了!够了!我养了许多病猫病狗放在坤宁宫后院的巷子里,它们都灌了药,到了时间就会发疯冲进坤宁宫!” 宋亦安手一顿,转头看向了福安。 季青临猛地站起:“我去坤宁宫!” 福安看着春笋可怕的脸,脸色狰狞:“要死就一起死吧!要不是你,福宝怎么可能会惨死?哈哈哈!宋亦安!狗贼!是你害死了你母亲!” 宋亦安冷笑了一声,直接揭走了春笋被剥下来的那半张脸皮。 福安猛地闭上了嘴。 他胸中憋着千万条恶毒的诅咒,却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唯恐让福宝更加凄惨,走得不安宁。 他重重喘着粗气,眼球布满血丝,脖子和额头上青筋暴起。 宋亦安把那半张烂掉的脸皮扔在门板上,伸手去解春笋的衣裳。 福安再也承受不下去:“你到底想怎么样?” 宋亦安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什么都没说,可那双眼,却让福安脑海中瞬间爆炸出无数可怕肮脏的画面。 他厉声尖叫:“是在地下!我骗了你!病猫病狗并不算什么,我在坤宁宫中的假山下放了一大箱子的老鼠! 那些饿疯了的老鼠吃过病狗和病猫,它们很快就会咬破箱子,从早就预留好的空洞里钻出来……” 看着宋亦安停下来了脱春笋的衣服的动作,福安一下子软了身体。 宋亦安这才看向了季青临:“好了,现在,季大人可以去坤宁宫报信了。” 季青临此时再看她,少年眉眼清冷却清正,又哪里是什么让人厌恶的贵族疯子? 他眉头微皱,冲宋亦安行礼之后,飞身掠走。 胡荼追到了门口又拐回来:“王,王爷不去坤宁宫看看吗?” 因为宋亦安之前的变态剥皮表演,还有她眼底奇怪的情绪,他下意识剥离了之前的知己热情,竟不敢靠近她。 宋亦安苦恼地伸手,指尖轻颤:“我也想去啊,可是实力它不允许啊。清桃,甜杏,快扶我一把,腿蹲麻了,好难受。” 胡荼:“……” 他嘴角狠狠抽了抽,抽得他表情都扭曲了。 宸王,好可怕……又好弱……啊…… 第50章 福宝,是我妹妹 宋亦安本事是有的,但软件再升级,硬件跟不上也实在是没办法。 她不过略微飙戏片刻,旁的不说,腿上这没三两劲儿的肌肉倒是先不争气起来。 要不是为了彻底清除隐患,诈出福安的谋算,她早不遭这个罪了。 甜杏和清桃小心翼翼把她扶起来,清桃脚一勾,直接勾了把椅子过来。 宋亦安皱着眉头坐下,半天没敢动:“容我缓缓。” 胡荼看着这样的宸王,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是个普通娇气的少年亲王,哪里又有半分不正常之人的凶残冷漠? 他欲言又止,最终选择默默闭嘴。 那个叫清桃的大宫女太凶了,一个眼神就让他脑子里瞬间响彻“闭嘴”两个大字。 福安看着转瞬间就无辜干净的宋亦安,并不觉得误会了她,反而越发觉得宋亦安心思诡谲,凶残变态。 他蠕动到春笋面前,看着残缺了半边脸的春笋,起初只是默默流泪,到了后来,绝望地哇哇大哭起来。 这哭声惨绝,让大厅里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说吧,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说。” 福安并不理会她,只是伏地痛哭不止。 宋亦安温声道:“你应该知道,此事既然已经被锦衣卫接手,那么,必然要查个清清楚楚。 这个清楚的意思,是人证物证齐全,证据链前后没有任何误差和可质疑的地方。 我听闻你在宫中也有三五好友,更有恩人几番维护提携,如果不想他们受到你的牵连,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福安猛地抬头:“宋亦安!你不得好死!” 甜杏怒道:“放肆!王爷对你百般耐心劝导,还不是看你事出有因,怜悯你对春笋一片苦心? 你以为谁都有王爷这般好心?落到锦衣卫手里,你此刻还能安然说话?这春笋的尸体还能只是破了点儿脸皮?” 胡荼:“……” 他摸了摸鼻梁,没敢说话。 虽然好说不好听,但落在锦衣卫的手里,的确是清白之人出来也成残废,更不要说福安这种被抓了现行的。 福安鼻翼狠狠抽动,眼中充斥着绝望。 从他作案第一日起,他便知道,一旦被抓,下场一定会惨烈百倍。 这里是皇宫,是天下之主的住所,怎么能容忍他一个奴才放肆? 福安恨不得当场死去,可他知道他不能。 他几次张嘴,却因为哽咽而难以发声,一直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吐出声音来。 “福宝,是我妹妹。” “那年家乡大旱,我们成了流民,逃荒的路上,遇到了强盗。” “她被抓走不知所踪,而我,被卖进宫里做了太监。” “本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到福宝,没想到半年前她偷偷来求我给小黄看病,竟让我看到了她手腕上的红绳。” “那是我娘才会用的打络子手法。那是我妹妹啊!是我妹妹福宝啊!” “是我这辈子,下辈子都对不起的妹妹,福宝啊!” “如果不是我带着她偷溜出去找吃的,她怎么会被人抓走!” “我欣喜若狂,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原来她没有被那些暴民吃掉,没有!” “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还债,就是让福宝能顺心遂意!” “她还有半个月就二十五岁了,到时候,我们约好了在外面买个小房子,像正常人那样过日子。” “我已经去看好了一处,回来便讲给她听。” “她特别喜欢那个小房子,还说要种许多花草树木,养许多猫儿,冬日里一起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她若是想嫁人,我便住在她边儿上守着她。” “她若是不想嫁人,那就我们兄妹两个好好过日子。有猫,再养只温顺的狗儿,我们两个也尽足了。” 福安浑身颤抖,再次哽咽到失声。 美好的未来就在嘴边,曾经谋划得有多温馨可爱,看着福宝冰冷狰狞的尸体,就有多绝望悲恸。 事实和想象总是不同,但这样赤裸裸、血肉模糊的不同,无论难过多少次,这些难过都不会因为熟练而失色,反而越发熬得人后悔,后悔到油尽灯枯。 宋亦安缓缓道:“总该有人付出代价。” 福安的哽咽滞了滞,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是啊!是啊!” 总该有人付出代价! “我早就听说过安嫔宫里的大宫女福宝,看起来是高贵的陪嫁大宫女,可实际上,却是个窑姐儿似的物件儿!” “只要安嫔能用得上的太监,只要这太监喜欢福宝的脸,就能在办成事之后,过足嘴瘾和手瘾!” “安嫔那个贱人!” “福宝她……” “她不愿意啊!” “如果有得选,谁会愿意做个任人把玩的物件儿?” “那些太监背后怎么炫耀议论,福宝她能不知道吗?能猜不到吗?安嫔那个贱人,她故意让人说给福宝听啊!” “我就不该认了福宝!没有哪个‘人’,能在至亲面前堕落肮脏,是我让她觉得羞惭,是我,害得她奋起反抗了安嫔!” “我的小福宝,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人,脏的是把她送给无数太监欺凌的安嫔!是那狗贼赵德柱!” 胡荼义愤填膺,一句恶心憋在胸口,气道:“你就不能告诉皇后娘娘?娘娘她清正重规矩,乃一代贤后,一定不会允许宫里出现这种事!” 福安冷笑道:“我说什么?说有太监揉捏福宝?说安嫔娘娘下流无耻?对贵人们而言,我们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胡荼脸涨红,却说不出话来。 太监,能占多少便宜? 除了被占便宜的受害者本人,对其他人而言,太监占便宜,根本不算什么可怕的事情吧? 胡荼下意识看向了宋亦安:“王爷……” 可叫了人,他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安嫔没有害死福宝,她最多只是手段不正罢了。 那些欺负过福宝的太监也罪不至死,他们不过是占些手头便宜罢了。 迫使福宝跳楼自杀的恶首,赵德柱等人都已经惨烈死去,其他那些或多或少扯上了干系的人,却连律法都拿他们没办法。 没有哪一条律法规定,太监调戏了小宫女,是犯罪。 可所有这些人对福宝的恶意,分明才是杀死福宝的利刃。 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杀人,却又每一个人都杀了人。 第51章 奈何明月照沟渠 越是明白许多凌辱福宝、逼死福宝的人,其实都罪不至死,甚至没有罪,胡荼就越是难受憋屈。 他仿佛吞了烂掉的死老鼠,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福安听到了胡荼憋屈的呼吸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宋亦安:“王爷?” 不同于胡荼的欲言又止,他的目光充满了嘲讽和挑衅。 宋亦安对福安的表情视而不见,只抓重点:“你想报复安嫔。” 福安嘲讽地看了一眼胡荼,谦卑地低下了头,自嘲地笑了: “奴才人微言轻,出身卑贱,若非王爷您喜欢小黄主子,奴才连接近您的机会都没有,安嫔……奴才除了诅咒,又能如何呢?” 他口中称着奴才,眼底却没有半点儿恭敬。 宋亦安看了一眼清桃。 清桃点了点头,心中有数。 安嫔被福安如何算计都是她咎由自取,但同在永和宫的齐妃和长公主,不能出事。 虽然福安自述没有办法,但此事还需上报给皇后娘娘,请娘娘定夺。 福安轻笑了一声:“娘娘们尊贵,奴才一次算计不成,再不敢有第二次。奴才,还想求王爷让福宝安然下葬啊。” 他并不在乎宋亦安信不信,说完了,便冷了脸,说起他的作案手段。 “春何曾经帮过福宝的忙,福宝因此很有些信任他,我也感激他。可他却辜负了福宝的信任,他从头到尾都是赵嬷嬷的帮凶。” “如果不是他骗取福宝的信任,却在福宝病重的时候威胁残害了福宝,福宝不会同意让赵德柱凌辱。” “他还碾死了福宝的孩子,福宝很心疼那个孩子,她说过,只要再能瞒半个月,就能出宫,到时候……到时候也算是个伴儿……” 宋亦安见福安说到这里,眼神再次有了波动,那是一种很悲恸的情绪。 福安竟然是真心心疼怜惜那个孩子的。 哪怕那个孩子是强暴所来,可福宝和福安,却仍旧愿意善心以对。 这兄妹两个人…… 宋亦安抿了抿嘴角,清澈的眼底漆黑一片。 福安痛快地笑了一声:“那天,我拿滚油灌了春何满嘴。他不是最喜欢巧言令色,骗取别人的信任吗?我便让他再也开不了口!” “满满一罐子热油下去,春何便发不出声音了。哪怕后来我碾碎了他全身的骨头,一寸寸折磨他,他也只能瞪大眼睛祈求我而已。” “可他想求我饶过他,他当初怎么就没有饶过福宝?!福宝没有求他吗?福宝她……” 他深呼吸,流着泪,努力把脸上的狰狞压了下去。 他知道,贵人们要的从来不是听他和福宝的不得已,他们只要一个完整的真相而已。 他很快平息了情绪,哑声道:“春何死后,赵嬷嬷就慌了,我知道不能给她反应和逃跑的机会,所以当机立断地便冲赵嬷嬷下了手。” “对付这种老东西就更简单,往她的吃食里下些蒙汗药,她便睡得人事不知,再把她弄到湖边放血就好了。” “怎么避开的侍卫?本来也没什么难的,我有功夫,趁着夜色弄死一个被我毒哑了的老毒妇,易如反掌。” “放血的手法并不难,我曾在御膳房里做过好几年帮厨,放猪血多简单啊,只要刀子够狠,那么大一头肥猪,也不过须臾就血干而死。” “再接下来,就是春茗了。” “这个贱人,呵!我原本以为她跟福宝一样可怜,可没想到,她都是自己贱的!” “我本来只是想嫁祸她偷盗东西,借机把她赶出承乾宫,免得承乾宫出事连累到她,毕竟她待福宝一向不错。” “可没想到,翻找她的东西的时候,竟然被我翻到了不少迷药。” “春茗这只贱狗,被赵德柱睡久了,竟然放着好好的人不当,自愿给赵德柱那贱狗当起了爪牙来了!” “如此,我怎么能不成全她?怎么能不好好地帮帮她?”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上下打量宋亦安:“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惊讶一下,你早就知道是我,哪怕今日没有抓到我,你也知道是我,是吗?” 宋亦安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人,非要这样迂回地借用鬼怪之说?” 福安笑了:“事实证明,果然这样做才是对的。如果我一早就投毒杀人,我哪里能拖到杀够四个?我甚至险些杀了你!” 宋亦安盯着他的眼睛:“你刚刚说,‘果然这才做才是对的’,果然?是有人提醒你让你借用鬼怪之说?” 福安大笑起来:“是啊!是有高人指点!你去查吧,最好查得人仰马翻!” 宋亦安不以为忤,甚至还含笑点头:“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便顺遂了你的心意。胡荼,去通知锦衣卫抓人。 猫狗房全抓,其他跟福安有来往的,也全抓。我会请父皇调出慎行司的经年老嬷嬷,配合你们锦衣卫诏狱一起审问这些人。” 福安笑容一僵,陡然变了脸色:“我不过是呈口舌之快罢了,此事跟他们无关!” 他恨恨看着宋亦安:“福宝跳楼惨死,宫中便有了许多鬼怪流言,我知道,此时所有害过福宝的人,都万分谨慎小心,不容易下手。 我思来想去,索性便推波助澜,让流言坐实,这样才能趁人心惶惶的时候,趁乱下手杀人。 况且,也只有借助鬼怪之说,我才能震慑搜尸的禁军和宫女太监,更好地藏住福宝的尸体,不让她被仵作剖心剖肺。 装神弄鬼对我来说并不难,猫狗房里什么畜生都有,更方便了我随地取材。 我年幼时学过许多戏法,走南串北地也见识听闻过许多志怪传说,那些鬼哭魅影,我都能信手拈来。” 宋亦安敲敲膝盖:“说是想要搅混水借机行事,其实也是想折磨所有迫害过福宝之人吧? 你第一个动春何,还将他虐杀在我隔壁,不就是为了吓唬我?后来连番女鬼鬼婴夜哭都不成,你还亲身上阵。 只可惜我心虽然向明月,愿与你诚恳夜谈,听你说明真相,解除误会,你却一心照沟渠,笃信是我强暴了你妹妹。” 福安脸皮抽了抽:“王爷的胆子……我无话可说!” 宋亦安坐直了身体:“这与胆子无关,不过是身正,所以才不怕影子斜罢了。你我连番交流,我的诚意到底也打动了你,不是吗?” 福安被迫想起被赶尸的画面,虽然没有,但,蛋疼。 第52章 你一定是个疯子 计划被打破总是虐心的,更何况还是碾压式的打破。 福安想起当日被宋亦安赶尸的种种,面无表情道:“王爷的确够身正,够不怕鬼,奴才的确因此生了怀疑。” 宋亦安连连点头:“你拽过我,当知我真的怕得浑身发凉,可你看我,我可有半点儿心虚?” 福安脸部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了抽,他很想说自己戴着鬼怪壳子是摸不到温度的。 但看着宋亦安满是认真的眼睛,他忽然一阵无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福宝她……是来承乾宫的时候出的事,是我误会了。” 他怜惜地看着地上的春笋,随着时间流逝,冰冻消失,她身上开始散发出可怕的味道。 但福安仍旧看得认真且怜爱,仿佛她只是睡着了,等他替她报完了仇,她就会醒过来,含笑叫他一声。 宋亦安叫胡荼:“给他把椅子,让他坐下说。” 胡荼麻溜领命,很快就把福安按在了椅子上。 宋亦安看着福安:“你觉得施暴者是我,是福宝告诉你的,对吗?” 福安再次恢复了面无表情:“跟福宝无关,福宝是在承乾宫附近出的事,她只是告诉我情况,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推测。……是奴才误会了王爷,还请王爷不要因此牵连到福宝。” 宋亦安凝视着福安的眼睛。 福安只一口咬定:“奴才蠢笨,如今才想明白恶人另有其人,之前都是奴才误会了。 王爷说得对,太医院的脉案做不得假。您身体不好,进出都有宫女太监伺候,又不出门,没有伤害福宝的机会。” 他惨笑道:“如今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呢?早知这都只是一个误会,我还不如去谋划杀了安嫔。” 宋亦安道:“安嫔病了,赵嬷嬷死后没多久,安嫔就已经抱病不出。” 福安冷笑了一声,转移了话题:“王爷能否让我死个明白,让我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漏了马脚?” 宋亦安不答反问:“指认一个人犯罪,总有人证物证,无论你今日相信与否,曾经你和福宝都坚信我便是施暴者。 告诉我福宝跟你说过的话,再告诉我你查到的所有信息,我一定帮你揪出这个人,为福宝讨回公道。” 福安忽然跪了下来,膝盖磕得很重:“求王爷不要再提当日之事,福宝她会害怕!” 他哀声祈求:“只因王爷位高权重,奴才查不到什么东西,才越发觉得就是王爷干的,如今奴才真的已经知道是误会了!” 他不止一次看向了春笋,若不是手脚被绑,他一定已经伸手去捂她的耳朵了。 宋亦安看清了他眼底的祈求和担忧。 这个人,痛苦得有些疯魔了。 宋亦安没有再继续追问,开口回答他之前的问题:“你是个很谨慎的人,若非你一定要杀我,你能藏得很好。” 福安如蒙大赦,捧哏得有些违背他的人设:“可王爷还是发现我了,为什么?” 宋亦安道:“我第一次做噩梦之前,曾抱着小黄入睡,那时候春茗春芽还没资格碰我的吃用,我能想到的下药方式,就只有小黄。” 她摆摆手,胡荼忙把福安再次按到了椅子上。 福安渐渐平静下来:“小黄是福宝救下来的,它自然愿意为了福宝做些事。” 宋亦安只听这一句,就敢断定福安还是笃定是自己强暴了福宝。 但她没有辩驳,继续说道:“后来我在床下看到尸体,接着正殿起火,可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逃出来,事后火灭了,却也没有烧焦的尸体。 那时候我就想,除非这个假扮尸体的人能够飞天遁地,不然,就只能是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跑了。 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跑出来,却不被任何人发现? 如果易地而处,换做是我,我会假装成救火之人,混在其他救火之人的队伍里,趁乱冲出去。 至于那假装尸体的壳子,倒上火油,分散烧了正好。 火灾这样的大混乱里,谁会注意到我是从外面冲进去了,还是本来就在屋子里呢?” 福安笑了:“原来那时候我就暴露了。可笑那时我还嘲笑王爷夸奖我,原来,最可笑的竟然是我自己。” 宋亦安摇头:“你高估我,也误会我了。你们冲进去救我,我真心感谢,怎么会无故怀疑你们? 我不过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在那么多人里,一眼就只挑出你,只看透了你?” 她轻声道:“是后来我追你跳水的那次。同样的把戏,你又用了一遍。不过我也能理解你。” 福安脸上忽然有些痒,他很想揉揉:“除了王爷,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出拖尸和赶尸的事,王爷的确应该理解我。” 宋亦安站起身来:“我已知你杀赵德柱的手法,倘若你不能自圆其说,那么,就会连累到你的朋友。” 她不再问了,福安反而有些急了:“你要走?你不想知道我知道春茗是赵德柱的走狗之后,是怎么威胁春茗杀你的?” 宋亦安走到了他的身边,垂眼看他:“我得去见我娘了,虽然我提前请她带着棠棠去乾清宫,安危无须担忧,但她一定会很担心我。” 福安猛地睁圆了眼睛:“你早就算到了我会算计皇后?!这不可能!你还说不是你?!” 宋亦安忽然抬手抽了他一巴掌:“我不知道你和春笋凭什么认定是我害了她,但我知道,既然你们恨我,却偏偏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杀我,必然是为了让我痛苦万分。” 福安被打歪了脸,却反而大笑起来:“你知道!你又知道!你自幼病弱,听说十岁之前连下床走路都十分艰难。 可这样的你,却偏偏是个过目不忘,遍览群书的人才,连前朝那些大人们都惊叹你的才华,私底下说你妖孽。 妖孽和废物,这样的你,怎么可能会是个正常人?你越是笑得高兴干净,心里就一定越是肮脏扭曲,若非如此,福宝怎么会……哈!哈哈!” 这笑声,说不出是悲愤绝望还是早有所料的痛快:“宋亦安,你真以为你能算到一切?早晚!早晚大家会看透你的真面目!” 他死死盯着宋亦安,满眼咒怨的样子,仿佛已经看到了宋亦安遭报应之后的悲惨下场。 第53章 不过是个孬种罢了 清桃和甜杏都对福安的怨毒怒目而视,可她们的愤怒仿佛滋润福安的养料,让福安越发高兴起来。 在福安眼中,两个大宫女都是宸王的玩物,她们的愤怒,不过是因为被他戳中了最惨痛的真相。 他向来厌恶施恶之人,但,更厌恶帮凶,尤其是本就深受其害的帮凶。 比如春茗。 宋亦安回头看向两个大宫女,温声道:“不用与他计较,不过是个保护不了自己至亲的无能孬蛋罢了。” 两个大宫女在她平和安静的眼神注视下,渐渐平和了心态,再看福安,仿佛在看一只被逼急了的丧家之犬。 福安的脸瞬间扭曲:“你怎知我无能?你可知我做了多少事!” 宋亦安居高临下看着他,清透的眼眸,此刻暗黑得吓人:“我知道。赵德柱再如何胆大包天,也不至于忽然就丧心病狂到要谋杀亲王。 除非,他觉得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威胁。是你,你在一步步诱导和篡改春茗送给赵德柱的消息,让赵德柱日渐疯狂。 春茗本来只是一个探子而已,但在不知不觉之中,被你一步步算计谋划,成了推赵德柱发狂的凶手,谋杀我这个亲王的帮凶。 你很早就利用赵德柱抹黑过我的名声,发现我不在意之后,便想借着赵德柱的手来杀我。 可惜季青临不止是武力高,他还很聪明,很大胆,敢冒着生命危险来听我的话,所以浣衣局的那场刺杀,你失败了。 杀不了我,名声于我来说又如云烟,你便只能换个方式让我痛苦--杀我的至亲,就是唯一能让我痛苦万分的方法。” 福安脸色铁青,他不得不承认,宋亦安又猜对了。 他几次露出凶狠的表情,试图说出新的能诅咒宋亦安的话,但都失败了。 对于仿佛已经看透一切的宋亦安,语言上的诅咒根本就是最苍白无用的东西。 他说不出来,但宋亦安的话却没有说完:“其实你说得也对,在某些很偶尔的时候,我的确如你所想,凶狠,且没有人性。 动我,我无所谓。正如我之前所说,我愿意付出诚意解除误会,给彼此真相。 但动我的亲人,无论是谁,无论这个人多可怜,是好是坏,只要他真正动过手,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不会放过他!” 福安面容再次狰狞:“你的亲人是亲人,难道我的亲人就不是亲人了吗?!就因为你们是贵人,而我们是奴才,我们就活该活得猪狗不如?” 宋亦安冷冷看着他:“福安,你苟得太久了,所以早就忘了什么叫做豁出去。 如果从你认下福宝,知道她遭遇的那一刻就去求我娘,说明真相,你们一定不会是现在这种结局。福宝就不会死!” 她盯住了福安的眼睛:“可你没有,你怕被灭口,你怕死,你怕死得悄无声息,可唯独不怕让福宝忍辱负重,唯独不怕自己忍辱负重。 可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忍辱负重都能获得新生,决定忍辱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既然负重,就早晚会被压死!” 福安怒道:“够了!你知道什么?!” 宋亦安没兴趣再告诉他自己到底知道什么,淡淡睨了他一眼,便看向了胡荼:“图图。” 胡荼下意识站直身体:“王爷?” 宋亦安温声道:“一会儿把他提走吧,辛苦你们锦衣卫提审他,记住,任何事情,无论大小都要问清问明,不要漏了任何细节。” 胡荼垂眼:“是。” 宋亦安沉声道:“胡荼!” 胡荼咬着后槽牙抬头:“王爷?” 宋亦安郑重盯着他的眼睛:“当你想要可怜他的时候,最好想想你随时都可能会染上狂犬病死去的战友陈明!” 胡荼浑身一震。 宋亦安神色认真:“如果这还不足以让你清醒,那你就想想,如果今日他得逞了,我死了,我母后出事! 你!季青临!还有你们这一次来做事的锦衣卫!你们所有这些人,会是什么下场!福安有亲人,你们就没有吗?” 胡荼憋红了眼:“卑职知罪!” 宋亦安神情稍缓:“我知道你在怜惜什么,图图,律法或许有漏洞,可人人遵守才有日渐完善的机会,要是人人都是律法,这世上,还有国法律法可言吗?” 胡荼震了震,脸都白了。 宋亦安温和耐心地看着他,清润的目光仿佛能够包容一切:“我看过了,春笋的右小臂皮肤还算光滑,没有大片的伤痕。” 胡荼茫然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就转移了话题,只能被动点头。 宋亦安温声道:“她的右脸整个砸碎,脸上的腐肉里碎骨太多,只能先把碎肉全部切除,才能进行下一步的修补。 你手里的活计很好,缝合也强,只要从春笋的小臂上切出同样大小的皮肤,就能修补好她那半边脸。 只要面容平整,再上上一层厚厚的妆容,她便能漂漂亮亮的入殓了。 没有哪个女孩子不爱美的,选择跳楼,她一定是忍辱太久,负重太久,久到什么都顾不上了。 图图,我知道你,相信你能把这件事做得很好,让她到了下面,能温柔漂亮地找到她的孩子。” 胡荼眼眶潮热:“是!” 他应得很大声,只这一个字,就哽咽得说得艰难。 宋亦安信任地冲他点点头,没有再看福安一眼,转身就走。 她迈出门槛的瞬间,背后传来一声砰然巨响,福安摔在地上,大声嘶吼: “你说得简单!说得好听!你是皇后之子!你娘是这后宫之主!你父亲是这天下之主!你自出生起就被封为亲王! 这满宫廷里都是你的人,你怎么可能会懂我的悲愤和无奈?你当我不想维护福宝吗?你当我不愿意吗? 如果你是奴才,如果我是亲王,我凌辱强暴了你的妹妹,你没有任何证据,你能怎么办?!!!” 宋亦安站住,转头,逆着光看向了福安,大声道:“易地而处,我当然会跟你有一样的顾虑。 可天大的顾虑,也该在福宝被强暴的那一天,彻彻底底地摔碎! 我会找机会当着众宫妃的面,跪在皇后娘娘面前痛哭祈求,让她为了中宫之主的威严和脸面,不得不严查! 我会在宸王生辰那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跪在皇上面前告御状,血染宫墙!让这位天下之主不得不查! 群狼环伺,既然明知道无数次默默忍受,只会换来更大的凌辱,我怎么舍得让我妹妹继续沉默不语地去伺候畜生?” 福安怔怔看着宋亦安,忽然脸色涨红,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第54章 人总得有希望 宋亦安的话,字字句句如同冰锥,狠狠锥进了福安的心里。 福安知道,宋亦安说的是对的。 正因为他知道宋亦安说的是对的,他才会如此后悔,锥心之悔! 若是他当初真如宋亦安所说,豁出去告状,圣上说不得会看在亲孙子的份儿上,留下福宝的命。 越是这么想,他就越是懊悔,悔恨蚀骨,让他痛不欲生。 他胸口痛得厉害,想叫叫不出来,想哭哭不出泪,再次哇地吐血,整个人都灰败了。 他拼命仰头看着宋亦安:“真的吗?真的能行吗?!!!” 明明这已经是一个无意义的问题,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却偏偏还是要问。 宋亦安头都没有回,直接走了。 福安嘶声大叫:“你回来!回来!!!” 胡荼见他情绪激动连连咯血,不得不将他打昏,快步追了出来。 宋亦安站住了脚步等他。大多数时候,她总是愿意温柔待人,给旁人很大的耐心。 胡荼忍不住问道:“王爷,如果福安当初真的告状了……” 他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不敢说出来。 易地而处,他,不敢。 宋亦安站在清晨的阳光里,暖融融的阳光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光。 她温声道:“人要是站在高处往下看,能得出许多难题的解决办法,可如果站在底层往上看,处处都是绝路。” 胡荼愣住了,竟有些不敢深想这话,总觉得想清楚了,会冷到骨血都冻起来。 宋亦安看着胡荼的眼睛:“他经历过易子而食的灾荒,被拐卖过,又在最底层的太监窝里一步步爬出来。 一个自小没有受过公平和律法保护的人,永远不会相信公平会发生在他身上,更不会知道,律法,连皇室成员都能钳制。” 胡荼忍不住重复:“钳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到了宸王说这个词的时候,声音更重一些。 宋亦安没有回答他的疑惑,温声道:“人总得有希望,在福安自以为身处绝境的时候,我总得告诉他其实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给他一线希望。” 胡荼唇瓣微颤:“这种时候的希望……还是希望吗?” 宋亦安笑了笑:“希望在任何时候都是希望,哪怕它有时候看着比绝望糟心多了,可依旧招人喜欢。 福安会抓住这希望的,你很同情他,还帮他修补了妹妹的脸,你去问他那天强暴的详情,他会为了这份希望,忍不住透露细节给你。” 宋亦安说完,快步往门口走去。 才出了承乾宫的大门,就看到了帝后车架过来。 这天下最尊贵的夫妻俩,此刻只是担心孩子的普通父母,快步过来,上下打量,又语带嗔怒。 “非要自己涉险!你看看,脸都白成什么样子了!下次朕可不会再让你胡来!” “早知这凶手如此凶悍,连坤宁宫里都能做手脚,母后怎么也不会同意你胡闹!” 宋亦安眉眼弯弯,笑得一脸纯稚:“那有人冤枉儿臣嘛,儿臣总得亲手抓到才行!” 此时此刻,她不过就是个任性骄傲的少年郎罢了。 跟出来的胡荼跪在地上行礼,心中乱糟糟地……害怕。 宸王还是那个宸王,又温柔又耐心,可为什么,他竟然会觉得恐惧? 一行人进承乾宫的时候,胡荼还跪在地上胡思乱想。 季青临从他身边经过,不动声色地踢了他一脚。 胡荼抬头一看自家上司,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大人!” 季青临看他:“起来。怎么了?” 胡荼站起来,欲言又止。 季青临瞥了他一眼:“没话说就进去,圣上和皇后娘娘在,切记不要乱说话。” 胡荼忙忙点头,紧追两步,还是忍不住道:“皇后娘娘不在坤宁宫,是宸王殿下早就安排好的。王爷他,什么都猜到了。” 他补充似的加上一句:“王爷他把福安的算计猜完了,王爷他什么都知道!” 季青临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下属果然是被宸王泄露出来的一星半点儿真性情吓到了。 他表情淡淡:“王爷聪慧世间少有,又博览群书,擅辨人心,这并不稀奇。” 胡荼急得满脸通红,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述这种奇怪的、可怕的感觉。 季青临警告地看着他:“宸王并未作恶!” 胡荼被这清凌凌的眼神看得一个激灵,这才骤然想明白,自己这是被福安的话给影响了。 他惭愧道:“是。” 宸王殿下身残志坚,虽然坚得有点儿可怕,但并不是所有聪明人都会变成杀人凶手,自己不该把福安的咒怨,擅自套到宸王头上。 他越想越羞愧,以至于再见到宋亦安的时候,眼神湿漉漉的、仿佛一只欲语还休的奶狗。 宋亦安被瘆到了:“你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缝春笋的脸该用什么线?” 胡荼:“……” 正殿里,皇帝和皇后已经开始亲自听审。 看到地上春笋狰狞的尸体,夫妻两人同时惊了惊,再知道是儿子所为,这夫妻俩整个人都不好了。 “安安!!” 宋亦安只好丢下胡荼进门:“在呢!” 皇帝看看春笋的尸体,又看看宋亦安:“……他们说,这脸是你剥的?” 他看了一眼宋亦安的手。 皇后眉头微皱,看似责备,眼底其实全是担忧。 宋亦安笑容微敛,眉眼认真:“我在古籍中看到,有修复死者容貌的殓妆之术,可以让死者能够体面入葬。 儿臣想,春笋并非恶人,在宫中受辱已经很可怜了,能让她体面入葬,也算是跟儿臣见一场的缘分。” 皇帝看着眼神单纯干净的儿子,以他的眼力,没看到任何虚伪做作的成分。 安安,他就是这么想的。 龙窝里养出个小绵羊来,皇帝一时间百感交集,半晌才道:“你做这些可觉得为难?” 怕吓到儿子,他又道:“父皇并非嫌弃你操持仵作之业,只是怕你的洁症发作,影响你的病情。” 皇后忍不住按住皇帝的手,嗔道:“圣上!您怎么能这么惯着安安,他乃皇室亲王,这般的行径,定要让皇家被天下人诟病!” 就要开口责备宋亦安。 皇帝反握住皇后的手,强硬道:“朕一向只希望安安顺心遂意,他又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帮忙罢了。” 看了一眼春笋可怕的脸,这话他隐约觉得有点儿违心,但很快就又淡定下来:“宸王心持正义,不畏艰难,朕觉得这很好!由着他去!” 皇帝这般说,皇后只能满脸无奈地应了下来。 只是交代宋亦安道:“你父皇爱护你才容你如此胡来,你自己要心中有数,万万不可做让你父皇圣名受损的事!” 宋亦安重重点头:“儿臣一定清白做事,认真做人!” 皇帝哼道:“朕是皇帝,你是亲王,便是偶尔犯错也无妨,朕好不容易养大你,难道是为了让别人为难你,让你为别人贡献一辈子不成?” 这话本是父子间无伤大雅的玩笑话罢了,听在福安耳中,却是另外的滋味了。 福安阴鸷大笑:“偶尔犯错,强暴和杀人灭口也行吧?只要不是造反,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他讥讽道:“反正死几个宫女太监,拉到乱葬岗一埋,谁会知道?” 第55章 朕只要一句话 宋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这样横冲直撞的顶撞了,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好笑。 他居高临下看着福安:“朕只要一句话,你妹妹春笋,就会顷刻间名扬天下,成为人人喊打、和太监祸乱宫闱,还怀了孽种的第一荡妇。” 福安目眦欲裂:“你!!!” 这一句话的打击力度,让他所有的怒气瞬间粉身碎骨。 他试图破口大骂,可他不敢。 皇帝不是宸王,他敢骂宸王,是因为他笃定宸王为了遮掩罪名不敢做什么,可他不敢骂皇帝,因为皇帝……会为了皇室名声做任何事。 他最终只能疯狂磕头:“求圣上饶了春笋!求圣上!求您!奴才什么都不敢说了,只要让妹妹安然入葬,奴才做什么都愿意!求您!” 他此时才知道,宋亦安真的足够给他脸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自己的谩骂,算计,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嚎啕大哭。 原来之前以为的绝望,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绝望。 他曾以为自己和福宝被贵人们当做蝼蚁,可此刻才知道,真正被当做蝼蚁的滋味,是他完全想象不到的。 整个大殿里的人都噤若寒蝉,天子一怒,浮尸千里,从来都不是开玩笑的。 胡荼满身冷汗,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何谓天威难测,皇威浩荡。 与圣上比起来,宸王这个亲王,也太和善可亲了。 皇帝淡淡道:“住口。” 福安猛地顿住了哭声,只闷声磕头。 皇帝看着他:“抬头,看着朕。” 福安颤巍巍抬起鲜血淋漓的额头,垂着眼抬头,唯恐泄露了一星半点儿的怨恨。 皇帝却仍旧将他的怨恨看得清楚,可他不在乎:“你接受不了朕一言定你妹妹的罪,因何要一言定了朕儿子的罪?” 福安愣住了。 皇帝抚了抚袖摆,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朕不是昏君,你要给朕的儿子定罪,就说出能定罪的证据来。” 福安喃喃道:“说出证据,让圣上为儿子毁掉证据,好彻底遮掩罪名吗?” 他到底忍不住抬眼盯住了皇帝:“我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我该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宸王!让你们这对儿天家父子灭得了口,却灭不了天下人心中的口!” 皇帝和皇后一起看向了宋亦安。 皇后皱眉。 皇帝则道:“他有人证。” 宋亦安点头:“是,儿臣知道了。” “你!你们!!!”福安瞳孔骤缩,憋闷半晌,再次喷出一口血来,人事不知了。 宋亦安看皇帝:“父皇让太医看看他吧。” 皇帝抬手叫人,少顷,守在门口的太医院院正带着几个太医匆匆进来。 行礼之后,院正直奔宋亦安,其他几个太医则去诊治福安。 宋亦安乖乖坐着由着院正看诊,目光则看向福安。 皇帝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皇后道:“安安太过心善,连怨恨他的人都如此宽宥,朕唯恐他被有心人利用,伤害了他。” 皇后温柔道:“臣妾跟圣上有一样的顾虑,所以自小教她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幸而她聪慧,记住了这话,又并不那么好骗。” 皇帝点点头,却还是忧心不已:“安安读过的书比见过的人多,朕恐他只信书尽信书,可人心之复杂,岂是书本能说清的。” 夫妻两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直到院正诊脉完了,才结束话题,齐齐看向院正。 院正道:“圣上,娘娘,王爷他最近疲惫太过,又浸了冷水,如今发着高热,应该尽快卧床休息,不可再伤神了。” 皇帝心疼得直皱眉:“搬去你母后那儿,其他的事情交给青临来做。” 季青临连忙出列:“卑职一定将案子彻查清楚!” 皇帝神色严肃:“既然已经查到这个地步,就不要再留下任何错漏。找出那个人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污蔑宸王!” 季青临声音沉肃:“是!” 皇帝神色稍缓:“去吧。” 季青临看了一眼宋亦安。 少年眉眼温和干净,仿佛暖玉成仙一般,只有眼底的赤红,微微颤抖的身体,才能看出他其实在发热生病。 这是季青临第一次意识,宸王,真的是个一碰就坏的病秧子。 宋亦安见他这就要走,忙道:“季大人,口供记得给我一份啊!” 季青临询问地看向了皇帝。 皇帝又无奈又好笑,叹气道:“罢了罢了,安安自小就拧,什么东西学不明白弄不懂就睡不着觉,口供便送一份给他。” 季青临领命:“卑职遵旨。” 皇帝冷冷睨了一眼福安:“所有他的同党,一个不留,一律杖毙。” 季青临凛然:“是!” 这次的事,说白了不过是底下奴才不懂事,若非牵扯到了亲王,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皇帝握住皇后的手,直接拎着儿子就走了。 等整个承乾宫安静下来,胡荼才敢跟季青临说话:“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看了看春笋,时间越久,她的脸就越不好修补了。 季青临道:“既然王爷已经下令让你做事,你只管把事做好。” 胡荼应了一声,却踟蹰不前。 季青临沉声道:“胡荼,记住你的身份,不要做不该做的事。在其位谋其政,凭借一腔热血乱插手不该插手的事,并不会伸张正义,只会乱了法纪!” 胡荼搓搓脸:“王爷已经说过我了,大人,我就是觉得……圣上真是龙威浩荡,我有点儿腿软。” 季青临:“……” 他给了胡荼一脚:“做你的事!” 这一脚,直接把胡荼踹到了春笋面前去了。 季青临踹完了人,却是想到了胡荼刚刚的话——宸王,倒是真把胡荼当个孩子教了。宸王此人,难道真的是天性善良,信奉有教无类? 他揉了揉眉心,警告自己停止不该有的猜想,等福安稳定下来,便把人拎去了浣衣局。 这个指认宸王强暴春笋的人证,必须尽快讯问出来。 如果只是误会还好,要是有人指使,那牵扯便大了。 季青临茶色眼眸中滑过冷厉,活动了一下手腕,亲自拿起了刑具。 …… 与此同时,坤宁宫中,皇帝亲自盯着宋亦安喝了药,唠唠叨叨地叮嘱了半晌,见宋亦安点着头恍恍惚惚睡着了,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政事繁忙,他能抽空来处理这些细枝末节,而不是交给手下人,都是这次的事情牵扯到了他最爱的母子。 皇帝一走,整个坤宁宫渐渐安静了下来。 皇后摸摸宋亦安滚烫的脸颊,给她换了一条毛巾敷在额头上。 宋亦安睡梦中哼哼了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娘。” 这一声软软的,把皇后的心都给叫软了。 皇后摸摸她的脸颊:“玩儿疯了,可过瘾了吗?” 宋亦安笑了一声,带着点儿鼻音:“过瘾,又刺激又舒坦。” 皇后捏了捏她的鼻子,许久没有说话。 宋亦安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娘,我真的过得很快乐了,真的。大约我上辈子太忙太累,所以这一世看看书喝喝药,竟然觉得特别舒坦享福。” 皇后蓦地红了眼圈:“你那么喜欢棠棠……你……安安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儿?” 宋亦安撒娇地眯起眼睛笑:“不止我喜欢小孩儿,小孩儿也都喜欢我。 娘把我生得这样好,比起季青临那种大美人都不差什么了,小猫儿见了都走不动道儿,这么好看,这大福气天下几个人能有? 娘你看我,天生就是享福的命,生下来就是让别人喜欢我的,可不是让我费劲去喜欢别人的。” 皇后握紧了她冰凉的手,扯出一抹笑来:“……是啊,我安安生下来就是来享福的!我们安安的福气,大着呢!” 第56章 季大人是真性情 宋亦安摸摸皇后的眼角,笑眯眯越过她拿走了小桌子上的药碗。 皇后猛地抓紧了被子,几乎要伸手拦下她。 宋亦安却干净利落地把药喝完,碗一放,人往被子里一缩:“真冷。” 皇后摸摸她汗湿的头发:“睡吧,娘让清桃把炭火烧得旺旺的。” 宋亦安笑眯眯看她:“娘可真好。” 皇后点了点她的额头,眉眼温柔。 宋亦安小声道:“赵德柱手里那些药不像是宫里该有的,娘在宫里查查,再让舅舅和外公在外面查查。” 皇后点头:“好。” 宋亦安又道:“还有那个让赵德柱觉得自己能生孩子,让春玲为之疯狂的神药,也要查。” 皇后嗯了一声:“睡吧,娘会帮季青临的,他在后宫里查案,娘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他。” 宋亦安乐了:“他那么凶,恐怕只有他为难旁人的份儿。不过娘帮帮他也好,对了,等案子了了,娘送他一大盘金子当谢礼吧,我瞧着他就喜欢金子。” 皇后被逗笑了:“季大人那张脸长得太清贵,倒是让人想不到竟然喜欢金银俗物。” 宋亦安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左右滚滚把被子压到肩膀下面:“谁不爱钱呢?钱多好呀。季大人是真性情,爱得狂热又敢于表露,总比那些假清高的好。” 皇后见她说起季青临便眉眼含笑,眸色微微沉了沉,又很快跟着笑了起来。 虽然她不希望孩子跟太聪明的孩子交往,但强逼着精明的猫和愚蠢的豚鼠玩儿,不是她的性子,她也不愿意惹孩子伤心。 于是笑道:“娘也觉得是,季青临是个坦诚且聪明的好孩子,你与他一起玩,娘很放心。” 宋亦安眉眼弯弯:“太医院查清楚春茗喝的那碗堕胎药了吗?” 皇后点头:“的确是堕胎药,但里面加了大量寒性的麝香,这药服下,便是清白女子也能血流不止,因此并不能证明春茗当时怀孕了。” 宋亦安本来快要睡着了,听了这话顿时清醒过来:“春茗说谎了?” 不等皇后回答,她自己就先摇了头:“她没必要说谎,应该是赵德柱骗了她,或者,是赵德柱被人给骗了。” 她想要起来:“这事儿不能让福安知道,先审审看,看是不是福安干的。” 想罢,又摇头:“应该不会是福安,福安不会知道那秘药的事,更不会卖这种药给赵德柱这个凌辱他妹妹的人。” 那么这个卖药的人,会不会就在宫中?! 春茗的那一次流产,会不会就是那个卖药之人做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让赵德柱坚信那秘药是真的?! 想到这儿,她皱眉就要下床:“这事儿不对,娘,那卖药之人要么就在宫里,要么就是宫里有人,此人谋划一定甚大!” 皇后一把按住她,也不用多大力气,她只轻轻一推,宋亦安就不受控制地躺下了。 正如宋亦安之前所说,她手无缚鸡之力,推倒宫女的力气都是没有的,旁人推她倒是容易。 宋亦安想起来,但皇后一指就把她按得动弹不得了。 宋亦安瞪圆了眼睛:“娘~” 皇后淡定道:“此事娘已经让人去查了,跟赵德柱有频繁接触太监宫女都看管了起来,抓人的时候,当场就死了一个。” 宋亦安眨眨眼:“娘知道的好像比我还多。” 皇后挑眉道:“这宫里别看围得好像铜墙铁壁,但真要如此,当年我也不会替你父皇中毒,还连累到你了。” 她冷笑了一声:“春笋的事巧得蹊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你成年出宫的时候来折腾这一下,本宫如何能容得下这幕后之人?” 她摸摸宋亦安的脸颊:“放心,能抓到的人,娘都会抓到,抓不到的,娘撕了它的爪牙。 哪怕一时三刻弄不死幕后之人,但只要你娘我一日是这中宫皇后,一日就不会让那幕后之人好过!” 她压低了声音:“娘查到了太医院的两个帮事小太监,一个小太监自己服毒死了,一个吐出来了几个宫内外走私药材的事儿。 这一串儿相互攀扯下来,跟赵德柱买药有牵扯的一共七个人。娘把这七个人一起送进了慎行司,可惜他们知道的有限。 别怕,娘已经按照宫规,把这些人该打死的打死,剩下罪不至死的,一律流放边关服苦役,这辈子都不会回来。” 宋亦安呢喃:“七个啊。” 皇后温柔笑了笑:“还有齐妃宫里的两个大宫女,她们收受了赵德柱的贿赂,便替赵德柱撺掇齐妃来欺辱你,娘直接送她们进浣衣局。” 宋亦安睁大眼睛:“娘修身养性很多年了,实在犯不着动气。” 皇后给她掖掖被角:“不过是些土鸡瓦狗,娘说过,拿宫规就能玩儿死她们。不过抬抬手就能做成的事,算不得动气。” 这个她们,是除了宋亦安之外的任何人。 宋亦安蹭蹭她的掌心:“娘威武霸气!” 皇后轻笑一声:“睡吧,一切都有娘在。” 宋亦安记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可很快就睡得人事不知了。 她今天喝的药,到底是太多了些。 等宋亦安睡着了,皇后又守了许久才从屋子里出来,交代清桃和甜杏照顾好宋亦安,自己则去了正殿。 正殿里,齐妃抱着棠棠,心事重重。 见皇后出来,她下意识站了起来:“娘娘。” 皇后往鸾座上一靠,抬眼看她:“你还有事?” 齐妃脸皮微抽:“娘娘,臣妾宫中的大宫女……” 皇后沉声打断她:“齐妃,本宫需要杀鸡儆猴,警告所有人别对本宫的安安动手脚,你说,会有人自愿来做这只鸡吗?” 齐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暴脾气险些绷不住爆了。 棠棠仰头看她:“母妃?” 齐妃的心气儿一下子就泄了:“没事,棠棠乖,去院子里玩儿一会儿好不好?” 棠棠有些担心地亲亲她的脸颊,歪头看皇后:“母后帮棠棠照顾好母妃呀。” 皇后眉眼温柔:“好,去吧。” 棠棠喜欢地笑了起来:“母后跟哥哥一样好看。” 她行礼之后,乖乖跟着青衣去外面玩儿了。 齐妃直接跪在了地上:“臣妾!愿意做皇后的手中利刃!” 皇后盯了她许久,直到齐妃冷汗都下来了,她才温声道:“本宫的安安自幼体弱,日后可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本宫从未见过她如此喜欢一个小孩儿,虽然棠棠是安安的妹妹,却这世上多的是把妹妹当闺女疼的兄长呢。” 齐妃神色微动。她愿意来投诚,本就是为了宋亦安对棠棠的照顾,若是皇后愿意亲自将棠棠纳入羽翼…… 皇后耐心地等她寻思完,这才继续说道:“圣上只有几个姑姑,没有姐妹,棠棠就是咱们大明唯一的长公主。 本宫想,今晚去求圣上,将棠棠的长公主府建在安安的宸王府旁边,齐妃以为如何?” 齐妃:“……!!!” 齐妃被这天降大大馅儿饼,砸蒙了。 第57章 啊,本宫猜错了 历来建公主府,都是公主成年之后,将要嫁人之前,圣上才会赐下金册,建造公主府让公主待嫁。 宸王如今已经成年,虽然圣上忧心他的身体,仍旧不愿让他出宫别居,但亲王府邸却已经让工部开始着手建造了。 如果皇后今日所说的事能成,那么,棠棠便有了如同宸王未成年封王的荣耀,未来一片坦途! 况且,公主府就在宸王府旁侧,驸马怎敢当着哥哥的面儿欺负妹妹? 齐妃脸色涨红,如果说之前她还有屈辱之感,此刻,却只剩下满心感激。 她这一辈子就只有棠棠这一个孩子,如今她年岁已长,棠棠却还如此年幼,为了她的心肝宝贝,臣服皇后又算得了什么? 齐妃郑重行大礼道:“倘若此事能成,臣妾此身,便是娘娘犬马!!!” 皇后快步走到她的身边,亲自将她扶起来:“棠棠是安安的亲妹妹,你我,便也是亲姐妹。” 齐妃顺势起来,两人眼神一对,彼此亲切地笑了起来。 皇后握紧她的手:“我这儿有一桩要紧事劳烦你去办,那赵德柱私底下找人买过一些药,烦请你和李家帮我查到卖药之人。” 齐妃想到赵德柱带给自己的麻烦,俏脸含煞:“娘娘只管放心。” 皇后温柔道:“本宫要去一趟浣衣局,丽华你在此稍等。” 齐妃道:“臣妾查不清楚宫里的事情便抓心挠肺,改日再来叨扰娘娘。” 顿了顿,郑重道:“回去之后我便让两个大宫女去浣衣局受罚!” 皇后笑道:“多谢丽华你能舍身帮我这一遭,你我也算是闺中手帕交,如今能这样重新亲近,倒也挺好。” 齐妃眼神恍惚了一瞬,不由想到当年倾慕皇后,悄悄跟随兄长去看她凯旋英姿的事。 想起往事,再看未来,心情不由越发舒畅了些:“娘娘还记得臣妾塞给您的帕子吗?” 皇后忽然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黄杉少女,宫宴杏林之下,那时候你还小呢。” 齐妃呆呆看着她,直到她走了才堪堪回神。 棠棠叫了她好几声她不应,不由抱住她的腿:“母妃你怎么了?脸好红,母妃也高热了吗?” 齐妃好笑地伸手抱起女儿:“是啊,快跟母妃回宫喝些凉茶去去红。” 浣衣局中,听闻皇后亲至,季青临擦去了手指上沾染的血迹,快步迎了出来。 皇后道:“本宫来听审。” 季青临拱手,露出手上残存的血迹,又微微抬头,露出沾染了血珠的脸:“卑职恐刑罚污秽,污了娘娘的清静。” 皇后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了他出来的房间。 她不闪不避,季青临却不能,垂首后退让开了位置,等皇后进门,才对下属眼神示意,让他们更谨慎小心些。 刑讯的屋子不大,幸好皇后只带了两个大宫女。 季青临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凳子上。 平仄阴森的小屋里,她周身的气场,硬是把小屋子弄得仿佛凤鸾殿一般。 季青临垂眼,恭敬地将已有的口供拿给其中一个大宫女,微微弯腰退到了一旁。 皇后简单翻看了一遍,温声道:“季大人只管继续,本宫只是旁听,不会对季大人指手画脚。” 季青临拱手领命,再次回到了架子前。 福安已经受过了一遍刑罚,可他还是没有吐出人证的名字。 季青临也不急着问这个人证到底是谁,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反复追问他作案的细节。 怕皇后不明白这样做的理由,他继续完之前的刑罚之后,转身解释道: “为了要确认他说的都是真的,在不伤及性命的情况下,会对他再用三遍大刑。” 皇后点点头:“锦衣卫的看家本领,本宫听说过一些。所谓一遍大刑,便是各类最顶尖的刑罚一一在全身走一遍,不落下一处。季大人这是用到第几遍了?” 季青临道:“如今第一遍刚完。” 他回来浣衣局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可这刑罚才刚刚走完一遍,可见这一套大刑的繁琐可怕。 皇后道:“季大人继续,不用顾虑本宫。” 福安一双眼睛已经变得无神空洞,不是太过绝望,而是疼得有些麻木了。 但这样的麻木并不会持续太久,锦衣卫有的是刷新疼痛上限的手段。 最简单的,指甲肉里戳的针,第二遍比第一遍哪怕深一毫,也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再强悍的意志力,即便扛得下刑罚,也抗不下高强度刑罚之后的身体反应,疼痛,会让受刑者迷迷糊糊自吐真相。 三遍大刑,只是一个基础。 倘若三遍之后,口供里仍有细节对不上的地方,那锦衣卫就会再继续用大刑,直到所有的口供全部衔接通顺,细节正确为止。 这就是锦衣卫查什么都能查到的手段。 第二遍大刑走完,福安整个人都被冷汗给浸透了。 他迷迷糊糊中又交代了不少东西。 那些收受贿赂,帮助他运送大鲵进宫的管事。 那些被他抓住了把柄,威胁帮忙传小道消息的宫女太监。 还有他家乡荒年逃荒路上学本事的事,等等。 这些他原本极力隐藏的东西,全都在疼得混沌的时候,不小心泄露出来,形成所有案子最完整的证据链。 一直到第三遍大刑中,他说出了那个人证的只言片语。 春笋被施暴那天下着暴雨,春笋又被赵嬷嬷刁难惩罚,出门的时候已经烧糊涂了。 她去承乾宫拿换洗的衣裳,被捂住嘴打晕,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被人带着飞过了墙,拖进了假山里。 完事之后,她被扔死狗似地扔进了后花园的荷花池里,是路过的一个侍卫救了她。 后来,那个侍卫把她送回了浣衣局,并叮嘱她一定不要追查施暴之人,否则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春笋始终没有说救她的那个侍卫是谁,福安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至于施暴者,春笋曾经几次被弄醒,迷迷糊糊挠伤了对方的手腕。 且,她还偷偷拽下了施暴者的衣裳碎片,正是她曾经亲手浆洗过的宸王的常服。 福安眼睛赤红:“很可惜吧?我也不知道那个好心人是谁!既然我不敢告御状,我为什么要知道那个人是谁?为了今日被你们审问出来,然后灭口吗?” 皇后淡淡问道:“衣裳碎片还在吗?” 福安冷笑道:“在啊!你们这么有本事,自己去找!” 皇后认真想了想:“若是本宫,本宫便将衣裳碎片装进油纸包里包好,然后塞进尸体的肚子里。” 福安惊呆了。 皇后看季青临:“你手下那个叫图图的,仿佛很会剖尸?去,让他把尸体带过来,当着福安的面,取出来给他看。” 福安厉声大叫:“不要!够了!我说!我把碎片用油纸卷起来,藏在了小黄的项圈里!你们不要动福宝!” 皇后露出不走心的尴尬表情:“啊,本宫猜错了。” 季青临:“……” 第58章 充满了烟火气的眼神 看着皇后不走心的尴尬表情,季青临险些忍不住扶额:“卑职派人去捉小黄,一定查清楚那衣服碎片的真正来源。” 皇后温声道:“别伤到了那猫,安安很喜欢它。” 季青临点头:“是。” 皇后温和看着他,说家常般地道:“安安很喜欢猫,但她自幼身子弱,太医院院正说她接触不得猫猫狗狗,因而向来只是看看。 本宫答应过她,等她身体允许之后,让她自己挑选一只喜欢的猫儿来养,也只能养一只。小黄就是她给自己挑的那只。” 季青临沉声道:“那是一只老猫,看爪子和毛色,至少也有十年了。猫的寿命通常只有十五年左右,换句话说,小黄的时间不多了。” 他也养过猫狗,所以很知道爱猫爱狗之人痛失爱宠的难熬。 宸王既然体弱,又只能养一只,何必挑选小黄来自讨苦吃? 皇后听着季青临的话,眉眼越发温和:“多谢季大人替安安考虑,但安安喜欢它,看得出来,它也喜欢安安。” 福安冷笑一声,抢白道:“不过是谁给肉吃便喜欢谁的畜生,何必讲得如此情深义重?它今日能背叛福宝,明日便也能喜欢害死宸王的人!” 皇后看他,仿佛在看一堆没有盖好的猫屎:“猫有灵,知晓跟随主人,福宝跳楼的时候它就在附近。 它或许还几次三番蹭过福宝,阻拦过福宝,而你呢?你恐怕还缩在角落里担心福宝有没有瞒住肚子吧?” 福安顿时被戳到了痛处:“你!” 皇后对他的怒骂视而不见,温声对季青临道:“季大人,不要让本宫妨碍你的办事程序。该第二遍大刑了。” 福安怨毒的脸上不由自主浮出恐惧之色:“毒妇!有其母必有其子!” 他再厉害狡诈,说白了也只是一个厉害的普通人而已。 当季青临的针刑用在他手指上的时候,他彻底崩溃了。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最绝望的事,当下的绝望,不过是当下的三观逼仄出来的囚笼罢了。 真正被外界不断挤压的时候,人才会知道什么叫做每时每刻都在刷新的绝望。 在福安的心中,原本最重要的是复仇,可在季青临的大刑之下,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怎么才能结束痛苦。 又一遍刑讯下来,天都黑了。 季青临神色淡淡收了工具,擦干净手,接过了下属奉上的口供。 只翻了一遍,他就面无表情地放下了:“三处对不上。” 福安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听到他的话,却剧烈挣扎起来:“不!杀了我吧!你杀了我!” 季青临对他的祈求充耳不闻,确认他下颌处的金针还在位置上,不会让他突然爆发咬断舌头,便继续拿起了金针。 他要重新开始第三遍大刑。 福安在无尽的痛苦中彻底崩溃,如今他所承受的这些痛苦,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 皇后一直到了很晚才走,走的时候,带着一摞整理过的口供复件,那是她带给女儿的礼物。 临走前,她慈爱地看着季青临:“季大人这次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本宫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索性送你一年的俸禄,你喜欢什么便自己买吧。” 季青临因为长时间刑讯而过分清冷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多谢娘娘!” 这充满了烟火气的眼神,把皇后看笑了。 皇后眉眼温和:“季大人若是假日里闲来无事,便常来宫里跟安安玩儿,若是安安出了宫,季大人碰上了,便多照顾她几分。” 这般吩咐,语气怎么听都是邻家长辈的嘱托,而不是来自皇后高高在上的命令。 季青临想说几句义正言辞的话来拒绝,但,看到裹着斗篷,揣着手慢吞吞走过来的宋亦安,莫名就闭上了嘴。 第59章 若有似无的酒味儿 宋亦安喝了药就睡得很沉,但她向来规律惯了,哪怕是病着,到了点儿也还是醒了。 知晓她娘去了浣衣局还没有回来,她便找了过来。 坤宁宫的宫女太监们虽然担心,却也不敢拦着,只能给她裹了厚厚的斗篷,抬着轿子把人送来了。 这会儿宋亦安下了轿子,慢吞吞过来,就见季青临只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头,仿佛生生吞下了什么话。 她好奇地上前:“娘和季大人在说什么呢?” 她看看季青临身上的血迹:“季大人辛苦了。” 季青临躬身行礼,下意识皱眉:“都是职责所在,不敢言说辛苦二字。……王爷受了风寒,应该好好休息。” 宋亦安眉眼含笑:“不过是发热而已,温度不高,问题不大,躺几天就好了,多谢季大人关心。” 季青临话出口就后悔了,刚刚拒绝跟宸王相交的话虽然没出口,但以皇后的眼力,绝对看得出他的意思,如今这般,实在是打脸。 他迅速舒展紧皱的眉宇,肃声转回正题:“福安的口供,卑职已经复录了一份交给了皇后娘娘,王爷回宫慢慢看。卑职还要去清查宫里福安做下的手脚,就先走了。” 宋亦安点点头:“辛苦季大人了,还请季大人和其他锦衣卫都保护好自己,不要被病猫病狗所伤。” 季青临恭敬地拱手应下,等皇后和宋亦安走了,才转身回了浣衣局,找自己的下属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胡荼觉得自家大人像是找到了传说中的知己,但大人他好像不喜反忧,仿佛穷小子看上了地主家的独生女一样忧心忡忡。 他刚偷瞄了几眼,犹豫着要不要鼓励鼓励大人,就被瞪得缩了缩脖子,忙修补春笋的尸体去了。 …… 坤宁宫中,宋亦安认真翻看着福安的口供,字字句句,细细琢磨。 皇后已经回屋睡觉去了,她向来宠爱孩子,也向来舍得撒开手让宋亦安自己闯荡。 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半局,她铺开了,希望宋亦安玩儿个痛快。 宋亦安很快就从口供中看出来了些许门道。 福安笃信就是她宋亦安强暴了春笋。 同样的,春笋也是这样笃信——施暴者就是宋亦安。 口供中这两兄妹的态度,佐证了当日宋亦安见到的春笋怨毒的眼神。 春笋是真的视她为死敌。 春笋死的那天,亵裤被扯碎,浑身是伤,显然才刚遭凌虐施暴不久。 这场极近的施暴,应该就是促使她跳楼的最直接原因。 从时间上推算,最近的那个施暴者应该就是赵德柱。 当时赵德柱应该不知道春笋已经怀孕。 以赵德柱对子嗣的向往,以及春笋即将出宫可以安全产子的先天优厚条件,如果赵德柱已知春笋怀孕,一定会选择小心帮春笋安排,然后安排她出宫,而不是粗暴玩弄她。 所以,赵德柱知晓春笋怀孕,应该是在春笋跳楼、孩子滑出之后。 春笋怀有身孕急需出宫,可赵德柱刚得手自然不肯,以他的权势,想要抹掉春笋的出宫名额,应该轻而易举。 连番被虐和出宫无望,双向刺激之下,春笋才选择了跳楼自杀,最好能用自己的死,杀死仇人宸王。 这其中,那个曾经救了春笋的侍卫,一直起着不起眼、却重要无比的作用。 春笋被施暴昏迷,手中却拽着能证明身份的常服碎片,还那么巧,这件衣服春笋才刚洗过。 那么,这个侍卫必然要么有资格进出承乾宫,要么,就是身手奇高,又对承乾宫内部构造极为了解。 宋亦安的手指点在侍卫几个字上,若有所思。 只有抓到了这个人,一切谜团才算是真正解开。 春茗犯疯狗病之前说过,春笋被送回去的那天晚上,她似乎嗅到了那个送春笋的人身上,有若有似无的酒味儿! 第60章 喂猫日常 琢磨着案情,宋亦安的眼神渐渐深邃。 救春笋的那个侍卫,那天很有可能喝了酒。 怎么样的情况下,会让一个喝了酒的侍卫,从水里捞起了春笋,还精准地告诉她施暴者的身份? 清桃和甜杏早就习惯了宋亦安思考问题的模样,悄无声息地给她斟上暖暖的红枣茶,便悄悄退到了门口。 宋亦安一边抿着茶,一边提笔记下心中的疑点。 宫中侍卫的排班向来严谨,能够在深夜独自行动,捞出了春笋之后,不惊动人地把人送回浣衣局,至少说明了三点。 首先,这个人不是普通侍卫,有本事,且至少是个小队长。 其次,这个人一定早就认识春笋,这个认识既可能是两人双向相识,也可能是他单方面一直关注着春笋。 最后,这个人一定跟承乾宫有接触,或者经常出入承乾宫。 这么一条条写下来,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很多。 另外,这个人心思缜密,胆大心细,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且应该非常善于说服人和收买人心。 以上几个特点少了哪一个,这个侍卫都不能让春笋笃定她是被宸王给强暴了,并且怀孕了都按捺住不去找任何人透露消息。 宋亦安写下长长一串儿名字,一一在名字背后写下细细的备注,末了,她检查了好几遍,又改变这些人名的顺序,重新誊写了一份。 宋亦安把最新写好的纸张折叠好,叫来甜杏:“把这张纸拿去送给季大人。” 甜杏小心接过:“奴婢要跟季大人说什么吗?” 宋亦安摇摇头:“什么都不用说。” 她凑着下巴:“好饿,我想吃豆浆油条了。” 甜杏顿时笑弯了眉眼:“早就让小厨房准备好了,就等王爷忙完了吃呢!” 宋亦安舒服地点点头:“小黄呢?” 甜杏道:“之前锦衣卫抓小黄主子取项圈,小黄主子掉进了水沟里去了,清桂爷爷回来了,这会儿正让人给小黄主子洗澡呢。” 宋亦安无奈:“他的风寒好了?不是让他乖乖在外面养病嘛。” 甜杏偷笑:“他老人家总是不放心您,得您亲自去说他才行。” 她出门叮嘱了小宫女送早膳,自己带着宋亦安的纸条去找季青临了。 宋亦安闲不住,索性出了门,慢吞吞在院子里晒着朝阳遛弯。 没一会儿,她就见清桂公公抱着小黄过来了。 小黄看见了宋亦安,委屈地喵喵直叫,显然之前吓得不轻。 宋亦安把猫接过来,揉揉它的小脑袋:“你虽然年纪小,但心里年纪咱俩其实差不多,就不要撒娇卖萌了。” 又看清桂公公:“你就是不听话,再这样,我叫母后让你提前退下洗休息了。” 清桂公公关心地看着她:“王爷训斥老奴老奴也得回来,在外面什么都不知道,可把老奴急坏了!” 宋亦安看他:“你看这宫里头的人都神色轻松,就知道我好好的。倒是你,你的病好了?宫里头乱糟糟的,哪里能养得好身体。” 清桂公公笑道:“许是外面的大夫药开得重,老奴才吃了两天就好了,不然娘娘也不能允许老奴回来伺候您呐。” 恰巧小宫女们端着早膳过来,清桂公公笑眯眯接了这活计,一样样给宋亦安盛饭。 宋亦安说了也没用,索性乖乖坐好等吃,也免了他多费心思。 小黄在她怀里软乎乎地撒着娇,翘着胡子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若单只是看它才死了主人便这样没心没肺,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冷血。 但宋亦安并不在乎这些,她摸摸小黄的脑袋,只希望这小脑袋里永远都这么简单快乐。 她掰开煮鸡蛋,拿了蛋黄给小黄吃,小黄嗅了嗅,喵喵叫着从她怀里跳了下来,一边叫着,一边拱翻了装鸡蛋的小碗。 它也不怕被凶,撒着娇看着宋亦安,仿佛在等她把鸡蛋换成它心爱的小鱼干儿。 宋亦安哼笑一声:“挑嘴!” 却还是叫小宫女去准备小鱼干儿给它吃。 小黄疑惑地看看小宫女,四处寻了一会儿,又跑回来吃了起来。 宋亦安拿着豆浆正喝,忽然瞥见小鱼干儿里有一条鱼颜色暗沉,小黄低头正要吃。 她眉头一皱,猛地拎住了小黄的后脖颈,直接把它提了起来。 “嗷呜!” 小黄歪头发出一声娇气的叫唤,挣扎着想要下来。 宋亦安皱眉看看猫盆儿里的小鱼干,叫清桃:“这条鱼干儿好像坏了,清桃你亲自去,给小黄换一盆新的。” 她把小黄按在怀里摸了摸毛,叹气道:“你啊,最近撒野撒得毛都不顺滑了,把你在笼子里关几天,看你还淘气不!” 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饭没吃饭,就叫人去猫狗房要大笼子去了。 第61章 那人有些特殊 猫狗房出了个谋害亲王和皇后的福安,这么大的岔子,锦衣卫直接就把猫狗房给封了。 要不是来人拿着宸王的令牌,甚至都进不来这猫狗房的大门。 听闻宸王有吩咐,猫狗房的总管太监险些喜极而泣:“奴才一定办好王爷交代的差事,给小黄主子找一个最好最舒坦的笼子!” 过来传达命令的是春芽,小姑娘最近见不到春茗,颜色显得十分憔悴。 她点点头:“劳烦您这就去找吧,王爷要得很急。” 总管太监亲自带了人去找笼子,没一会儿,就领着几个小太监就抬着一个一人高的笼子出来了。 说是笼子,其实说是一栋小绣楼比较合适。 一共三层的结构,用的是颜色干净的白橡木做骨架,钢铁镀银的网子做的栅栏围护。 内里的树干猫爬柱模样精巧,用绿色和草色的麻绳缠绕得细密至极。 每一层的隔板,更是打磨得圆润精细,隔板上面要么放着缝合精良的猫窝,要么便镶嵌着精巧的嬉戏玩具。 春芽惊叹地瞪圆了眼睛:“小黄主子住的可比我还好!好好多!” 总管太监呵呵笑:“姑娘你看这笼子可还满意?” 春芽点点头:“满意,再不能更好了!王爷一定很高兴!” 总管太监顿时松了一口气:“劳烦姑娘可千万跟王爷说,猫狗房上下都对王爷一片孝敬之心,跟福安那贼人全无半点儿干系!” 春芽点点头:“我会替你转告给王爷的。” 总管太监见她如此好说话,忙忙连连表忠心:“多谢姑娘替我美言,烦请姑娘跟王爷说,但凡有用得到我们猫狗房奴才的地方,奴才们一定竭尽所能!” 他还要表忠心,春芽忙忙打断他,小声道:“王爷说了,若是总管大人想帮忙,就让我问问,最近猫狗房里除了福安,还有其他人告假,或者有什么其他异常吗?” 总管太监下意识想摇头,看看门口的锦衣卫顿时又把嘴闭上了。 他认真回想了好几遍,这才迟疑问道:“这个最近,是指多近啊?” 春芽瞪圆了眼睛,没想到这总管的反应,竟又让王爷给猜着了。 她连忙按照交代回答道:“最近半年内的都算。” 总管太监道:“这要是从个半年前开始说的话,那还真有一个人,就在两个月前告假出宫,再也没有回来过。” 春芽只觉得头皮一麻:“是,是谁啊?” 总管太监道:“那人倒也有些特殊,他不是宫里正经走净身法子出来的小太监,而是本身就已经成年了,自己在外面野路子净身的。 宫中遇到忙不过来的时候,有时会去外面请一些野路子的太监进来做事,那李野,便是一年前进宫的帮闲。” 春芽惊叹道:“他一个野路子,竟然能有本事留在宫里啊!他是很厉害吗?” 总管太监摇摇头,又点点头:“这个李野是个极博学的人,听他说,他当年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后来家族没落才做了太监。 他来帮闲那年,猫狗房里的猫儿闹了猫瘟,这猫儿一天七八只地死,谁都控制不住,唯有他行。 我见他手段了得,便留下他做了个小管事。他这个人喜好安静爱看书,性子有温顺又好,说实话,我看不出来他能做什么恶事。” 春芽听得入了神:“后来这个李野怎么就不见了呢?” 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李野跟福安,很熟吗?” 总管太监摸摸自己的胖肚子:“说实话,我没见过他们两个人怎么说话相处,这两个人都是话不多又爱自己做事儿的,几乎没什么交集。 两个月前,李野家乡传来急报,说是家中长辈不在了,要回家奔丧,李野拼着宫内做事的名额不要,也一定要出宫。 我爱惜他的才华,便告诉他会给他留下名额,可他至今都还没有回宫。” 说到这儿,他忧心忡忡地问道:“福安跟李野八竿子打不着,王爷怎么会就问起了李野来了?” 春芽茫然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是啊,怎么就牵扯到一个两个月前就出宫的人了? 第62章 这下串联清楚了 春芽从猫狗房出来的时候,劳烦一个锦衣卫帮忙,“护送”着管事太监一起去了坤宁宫。 彼时,宋亦安才刚吃完饭没一会儿,正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 周围的小宫女小太监们来来去去,脚步声细微,小黄窝在她的肚子上,安静地打着呼噜。 听见院门口的动静,宋亦安和小黄一起歪头。 那管事太监偷瞄了一眼,就跟宋亦安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忍不住就僵了僵。 直到清桂公公挡在宋亦安面前,皱眉看他,他才反应过来,跪下请罪:“奴才僭越,求王爷恕罪。” 宋亦安盘腿坐起来,摸摸小黄的脑袋:“笼子抬过来看看。” 几个小太监都看管事太监,管事太监忙忙让他们小心把笼子抬到了软塌前。 宋亦安按住小黄的后脖颈:“不许跑,常常宠溺,偶尔霸道才是真爱,懂吗?” 小黄自然是不懂的,但它懂笼子的意思,喵呜叫着就要跳下去。 宋亦安轻笑了一声:“有些事情光靠撒娇是没用的,更何况,你越反抗我越觉得有趣,懂吗?” 清桂公公无奈看她:“王爷又说奇怪的话了。” 宋亦安笑眯眯看了他一眼,把小黄塞进清桃怀里,让甜杏检查笼子。 甜杏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笼子没问题,木材的边缘打磨得连一丝儿毛刺都没有:“笼子很坚固,没有问题。” 宋亦安满意地笑了:“请小黄进去吧。” 小黄嗷呜一声要跑,被清桃拎住后脖颈麻了爪,只能任命地被塞了进去。 宋亦安隔着笼子逗它:“乖乖待着别吭声,我是王爷呢,玩儿你是给你面子,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甜杏和清桃疑惑地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王爷今日说话总是怪怪的。 小黄歪着头看了宋亦安一会儿,挨着铁栅栏躺倒,摊开了肚皮,四爪朝天地冲她撒娇。 宋亦安笑眯眯地拿手指戳着它的肚皮,眉眼间有戏谑流转,莫名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那管事太监越发不敢看她,额头上不知不觉就冒出了冷汗。 他总觉得,自己一不小心窥到了什么可怕的秘密。 宋亦安温声笑道:“你是哪个?” 那管事太监忙道:“奴才是猫狗房的管事刘全,跟着春芽姐姐过来是……” 宋亦安打断他:“你把养小黄需要注意的点给我写一份出来。” 刘全闻言,顿时为难极了:“奴才,奴才识字有限,能不能请春芽姐姐帮忙?” 春芽瞪圆了眼睛:“我,奴婢也不识字啊,写不来那么长的东西!”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一时哽住了。 宋亦安挑挑眉:“罢了,甜杏,你带他们两个跟我来。” 又转头看清桂公公:“劳烦公公看着他们干活,就把这笼子摆在我卧室外间临窗的地方,能照到太阳最佳。” 清桂公公点点头:“王爷放心。” 宋亦安又看春芽:“你今日这差事半得极好,我之前答应你的事儿,你去找你意中人问问意见,若他也中意你,就让他亲自来跟我提吧。” 春芽一下子涨红了脸,又羞涩又开心:“……奴,奴婢去问问……” 那声音,小得如同蚊蝇哼唧。 宋亦安噗嗤一乐:“最近事多,难得有个喜事儿冲冲喜,挺好,快去吧。” 春芽脸又红了一个度,顶着一张柿子红的脸,跑了。 宋亦安哈哈一笑,带着刘全进了屋,往书桌前一坐,便淡淡道:“那个人跟浣衣局的赵德柱有接触吗?任何接触都算。” 刘全愣了愣,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宋亦安眸色清冷地看着他:“别说谎,说谎就当你也是逆党。” 刘全噗通一声跪下:“王爷奴才不敢谋逆啊!” 他连连磕头:“李野的确跟赵德柱有过接触,那李野本是个帮闲太监,出身宫外的野路子,就是走了赵德柱的路子,才进的宫,得了差事!” 宋亦安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笑了。 很好,这下串联清楚了。 第63章 小心被乱棍打死 听到刘全说赵德柱帮李野进宫,宋亦安敲着桌面的手一顿,笑了。 她这一笑,刘全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自打今日见到宋亦安起,刘全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是一种看到恐怖东西的本能,虽然心中还不明所以,身体却已经做出了逃避和僵硬地反应,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刘全想到前几天甚嚣尘上的流言,越发怕了。 血脉尊贵、才学妖孽的天潢贵胄,连百官都惊叹的神人,却日夜缠绵病榻,饱受病痛折磨,这样的人…… 刘全想着,越发怕了:“王爷饶命!的确是那赵德柱给李野牵线进宫,奴才只看到那李野有本事,真没想到这两个人是蛇鼠一窝啊!” 宋亦安打断他:“李野经常孝敬你吧?他是不是帮你解决了很多头疼脑热的小问题?贵主儿们,他都很了解吧?” 刘全下意识点点头,猛地垂下了眼,有些慌了。 宋亦安温柔地笑了一声:“他给你吃过药吗?” 刘全猛地颤了颤。 宋亦安挑眉,本来只是试探,没想到竟然真诈出来了。 她瞥了刘全一眼,提笔开始写字:“叫外面的锦衣卫过来,把这逆贼抓走,什么都不用问,先上三遍大刑,其他的再说。” 刘全浑身抽搐:“不要!” 他猛地抬头,脸色狰狞:“求您!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宋亦安看都不看他一眼:“哦。” 刘全哭声一顿,越发害怕了。 眼前这人是帝王最疼宠的儿子,他母亲是中宫皇后,他外公是当朝一品。 他有什么不敢、不能的? 而自己,只是一个阉人奴才罢了。 刘全再不敢有侥幸之心,大叫道:“我不知道那药会上瘾,如果知道的话,我一定不敢为了一时痛快听命于他! 我什么都没有做啊,只是遵照他的吩咐让福安去照顾春笋,福安他出身卑贱,从小就想有个亲人在……” 宋亦安笔尖顺滑地写完最后一个字,笑眯眯吹干,拿起来问刘全:“你看这两个字,认识吗?” 刘全满脸茫然:“……林?” 他脸上还残存着恐惧,哆哆嗦嗦,像是药瘾犯了。 宋亦安咬字清晰地念出纸张上的字,问道:“熟吗?” 刘全摇摇头又点点头,迷迷瞪瞪地说了许多。 少顷,他还是被锦衣卫拖走了。 在宫中服用五石散这种禁药,还违规操作收受贿赂,让李野顶替宫中小太监名额。 这事儿往小了说是以权谋私,往大了说,是意图谋逆,对皇家不利。 等屋子里静下来,宋亦安摸着纸张上的字迹,抬手,指尖已经被染黑了。 清桃担忧地看着她。 宋亦安明明没有回头,却知道她的担心,轻笑了一声:“没关系的桃桃,谁也不会永远忠于谁,这个道理,我从一出生起就知道了。 你呀,别拿他们跟你比,你是我的影子,谁也比不了的。 想听听我从出生起就知道的另外一个道理吗? 我无比确信,无论何时,我的影子都会与我同在。只要这么一想,碰到什么样的人,我就都难过不起来了。” 清桃抿了抿嘴角,罕见地红了耳朵,也红了眼眶。 宋亦安歪头看她:“我忽然觉得福安有些可怜。” 清桃满脸认真地点点头。 宋亦安又道:“但可怜不是作恶的理由,报仇也没必要牵扯无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清桃毫不犹豫地再次点了点头。 宋亦安笑颜如花:“你啊,一定是咱们大明最甜兮兮的桃桃。” 清桃呆了呆,一下子红了脸。 宋亦安哈哈大笑,拿毛笔挑起她的下巴,左右看看,目光闪烁着古怪的光芒。 清桃红着脸,垂着眼,睫毛颤颤。 清桂公公过来报信,见两人这样不由捂嘴一笑:“王爷又逗弄清桃了,什么时候赶紧让清桃成了您的侧妃才好呢。” 清桃身体微颤,却保持着下巴被挑的动作不敢乱动。 宋亦安哼笑了一声收回手:“光看不能吃的,也就是逗逗玩儿罢了。” 她笑眯眯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去看小黄去了。 路上,甜杏捧着一坛子小鱼干儿过来,不高兴地撅着个嘴。 宋亦安招招手:“怎么了这是?” 甜杏哼道:“奴婢不回咱们承乾宫都不知道呢,自从福安出事之后,就没人敢管小黄主子的口粮了,放口粮的桌子乱成一片。 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货,竟然把给小黄主子装小鱼干儿的罐子,拿到了小厨房去了。” 她愤愤地道:“这回要把所有奴才都换掉!让他们光长耳朵不长眼睛!” 宋亦安哈哈一笑:“就你话多,家里没闹耗子吧?” 甜杏皱皱眉头:“小黄主子的口粮扔的到处都是,肯定招了耗子,我去翻东西的时候就见好几只耗子发疯似地乱跑。” 宋亦安眉头一拧:“没被咬伤吧?” 甜杏摇头:“我自然是没有,但我听其他人的意思,好似有几个宫女太监被咬伤了,所以小黄主子存粮的屋子才空了。” 宋亦安摩挲着猫笼子:“去请太医院院正过来一趟,就说承乾宫里闹耗子,恐有鼠疫。” 她挑眉:“告诉承乾宫所有宫人,但凡有被咬伤却敢隐瞒伤情不报的,一律赶去冷宫伺候前朝的娘娘们!” 她伸长了手指挠着小黄的下巴:“小黄是只聪明猫儿,这时候咱可一只老鼠也不许吃,不然猫得了狂犬病,挠死了我这么个亲王,岂不是要被乱棍打死?啧啧,听见没?” 第64章 这是要娶我的人 宋亦安修长的手指轻挠着小黄的下巴:“啧啧,听见没?从今天开始,不许乱吃任何东西。” 小黄翘着胡子发出呼噜噜的声响,也不知道听懂了她的话没有。 甜杏羡慕地咂咂嘴:“小黄可真有福气。”憨吃信长,无忧无虑的。 宋亦安低笑了一声:“有福气的人多着呢,我看你也挺有福气。” 她笑得温柔又缱绻,仿佛缭绕着一层凉丝丝的暧昧,瞧着危险又迷人。 季青临过来送案子卷宗,远远看见了宋亦安的笑容,脚步顿了顿。 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直到清桃和清桂公公过来,才收敛神色垂眼,跟上了领他过来的小宫女。 宋亦安眉眼含笑:“季大人怎么亲自过来了?” 她看看他手里的卷宗:“多谢你之前没有让人伤到小黄。” 季青临将卷宗交给了宋亦安,平静道:“卑职已经搜到了三处有病猫病狗的洞穴和空房间,如今已经交给太医院去处理了。 接下来锦衣卫还会继续搜索宫中,看管被病猫病狗咬伤的太监宫女,到时候卑职会很忙,再有新的进度,会派胡荼来给王爷送新的卷宗。” 宋亦安接过清桂公公送来的茶,温声问道:“被咬伤的有多少人?” 季青临眸色沉沉:“有宫女六人,太监八人,侍卫两人。如今已经确认得病必死的已有十人。” 顿了顿,他轻声道:“上面已经下令将他们都送到西北角的空置宫殿里治疗,治好之前,这些人都哪里都不能去。” 宋亦安许久没有说话,其他人也呼吸沉重起来,这里的这个“治疗”,根本就是将他们圈禁到死。 狂犬病的致死率是百分百,一旦发病还会发疯攻击人,甚至感染他人。 这样危险隐患的存在,上面不会允许他们有机会伤害到贵人,没有直接处死,不过是为了好看好听罢了。 宋亦安垂眼拨弄着茶杯盖儿,清甜的玫瑰花香从水中飘渺而出,让她的身上也沾染了甜香的气息。 她轻笑道:“懦夫做事就是这般,心肝儿救不了,正主儿动不了,就疯狂拉旁人下水,还自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她撇撇嘴,笑得很有几分古怪:“怪恶心人的。季大人,以后不用再往我这儿送卷宗了,我已经懒得看这烂摊子了。” 季青临神色冷漠地抬头看她:“是。” 他没有多留,告辞转身就走了,仿佛眼前这个举手投足间透露着高高在上的宸王,从未出现在他的可交名单里一样。 与他的冷淡与之相对的,是带着杨林羞涩而来的春芽。 小姑娘连脚步都是雀跃的,看见身穿锦衣卫飞鱼服的季青临,下意识叫了一声四季哥哥。 季青临淡淡地点了点头,不悲不喜。 绣春刀与腰扣撞击,叮当作响,淡淡地提醒着一件事——季青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春芽后知后觉想起来有关季青临的所有传闻,害怕得白了脸。 刚刚他带起来的那股风,是,是血腥味儿吗?! 杨林大大咧咧地跟季青临打过招呼,目送他离开,转头就见春芽成了这样,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春芽刷白着小脸儿:“我,我提醒季大人当过太监了……” 杨林:“……” 春芽瑟瑟发抖:“季大人会把我抓去诏狱吗?” 杨林轻咳一声,忍笑道:“傻姑娘,只要以后你别说这话就行。别怕,季大人大人有大量,不会与你个小丫头计较的。” 他眉眼含笑:“走吧!王爷还在等着咱们呢!” 第65章 季大人心思海底深 这一天实在是办了不少事,宋亦安又逗弄了一会儿小黄,这才懒洋洋地到了院子里,让人搬软塌出来,边喝茶边躺着翻看卷宗。 见春笋带着杨林进来,宋亦安立刻便笑了:“看来你这丫头运气极好,你心悦之人,恰巧也心悦你。” 春芽一下子涨红了脸:“王爷!” 宋亦安笑眯眯看她:“跟他都说好了?今日就求娶你?” 春芽飞快看了一眼杨林,害羞地点点头,蚊子哼哼一样:“嗯。” 宋亦安又看杨林:“是明媒正娶吧?” 杨林俊脸一红,又羞涩又高兴:“对!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顿了顿,忍不住搓着手看春芽:“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如此郑重其事,字字凿凿,让在场的人都看到了他的决心。 宋亦安又问春芽:“确定了?就他了?” 春芽呼吸急促,羞窘地恨不得把脑袋垂到衣襟里:“嗯!” 这一声,努力嗯到了最大声。 宋亦安哈哈大笑:“好!” 她下巴一扬:“杨林自从边关回来,便调到了承乾宫做事,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为我做事,如今你们两个能成家,我真心替你们高兴!” 杨林俊脸红润,高兴极了:“卑职!卑职日后定然更加忠心耿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宋亦安笑得更暖:“我知道你的忠心,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定下婚期之后来找我,准备外调吧。” 杨林一惊:“王爷?” 宋亦安笑眯眯道:“你是我心腹,我自然不会把你踢出禁军,放心,是好事。 宸王府就快建成了,我想让你先一步出宫,去做个王府侍卫统领,就当是先帮我镇宅吧。” 杨林被这天大的馅饼儿惊呆了:“卑职……卑职……” 禁军小队长和亲王府侍卫统领,这其中的差距,是无数人做梦都不敢想的。 他这是……一步登天了! 宋亦安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乐道:“你全心全意帮我做事,我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去吧,在宫里的时候怎么做,宫外就还是怎么做,我知道你的忠心。如今我又赐了个媳妇儿给你,便更信你的忠心了。” 杨林险些喜极而泣:“是!卑职定为王爷效死!!!” 他知道,自今日起,他才算是真正出人头地了。 亲王府的侍卫统领啊! 前途何止恢弘?! 宋亦安笑眯眯看着他:“今日再执夜一天,明儿一早就离宫办事去吧。你知道我的喜好,按照你知道的,提前把要准备的东西准备好。” 杨林欢喜地重重磕头谢恩,之后,激动地看向了春芽。 哪里能想到,只是娶个媳妇儿,竟然还有这种好事儿! 告退以后,走出了宋亦安所在的院子,他忍不住激动地牵住了春芽的手,连连大笑: “你这丫头可真是个旺夫命!才多久,已经连番帮了我大忙!” 春芽又羞涩又开心:“是,是吗?” 想问问怎么就连番了,却被他的手烫到了,羞得五迷三道,什么都忘了。 宋亦安远远听着杨林的笑声,懒洋洋合上了卷宗:“把这玩意儿给季青临送回去吧,看着没趣儿。” 甜杏乖乖把卷宗整理好:“王爷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 宋亦安点点头:“这事儿总算是完了,这回我非得在外面住到亲王府建成功再回宫里来小住不可。” 她撇撇嘴:“一个不自爱的丫头都能惹出来这么大的乱子,真是让人头疼,到时候出宫,我就只带桃桃一个人。” 甜杏也不生气,抿起嘴角笑,还小鸡吃米似的点头:“只要王爷开心,想带谁就带谁,怎么样都行。 说起来,要不是那个春笋品行不端,跟太监们勾勾搭搭,怎么会招惹来这么大的祸事呢? 这宫里来来往往的宫女多了,漂亮至极的宫女也多了,可就没有像她那样,被人强暴到怀孕,还不知羞耻地伺候太监的!” 她哼道:“圣上之前说要下旨说她是天下第一荡妇,真是没说错!” 啪! 身后传来一声脆响。 宋亦安和甜杏转头,就见清桂公公讪笑着捧着猫碗,正心疼地直抽气。 原来,他想偷偷把猫碗拿走,结果不小心被猫爪子给拍了,倒是险些把猫碗给撞碎了。 宋亦安好笑看他:“小黄性子可独着呢,护食儿守物的,像我,只要是自己的东西,哪怕用不着也不能让旁人碰。” 清桂公公哭笑不得:“可是王爷啊,这可是圣上赐给您的生辰礼,当猫碗是不是不太好?” 宋亦安噗嗤一乐:“公公就是爱操心,放着吧,没事儿的。我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呀,一个碗而已,不值当什么。” 她打了个呵欠,挑眉的时候,眼底的凉薄随波流转:“便是杀人都无妨呢,只要不造反,我玩儿什么玩不起呢? 就算是不小心玩儿出了什么乱子,也有的是人上赶着为我遮羞擦痕,所以啊,公公就只管放心罢。” 她眯眯眼:“杏儿,冷了。” 甜杏忙忙给她披上披风,温柔细语:“王爷咱回去休息吧,外面到底有风。” 宋亦安含笑捏了一把甜杏的脸,看清桃。 清桃冲清桂公公点点头,跟甜杏两人一起扶着宋亦安进屋睡觉去了。 清贵公公无奈地把猫碗放回笼子里,凑到门口悄悄地看,就见两个大宫女伺候着宋亦安,三个人腻腻歪歪笑成一团,不由没办法地揉了揉眉心,宠溺地笑了。 王爷身体不好,只要他能开心,怎么样不行呢?反正外人也不会知道。 他笑眯眯指挥太监宫女们把东西收拾好,然后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往后厨去了。 等王爷睡醒了,得吃上热热的饭,难得王爷在皇后娘娘这儿休息养病,可不能再让王爷操心不高兴。 屋子里不时传来含糊暧昧的笑声低语声,院子里的宫女太监们恍若未见,只默默地做自己的事,连瞟一眼的都没有。 宋亦安玩闹了一会儿,趴在床上凑着下巴:“你们看到没?刚刚季青临是不是瞪我了?” 清桃板着漂亮的脸蛋儿:“他有。” 甜杏想了想,皱了皱鼻子,然后忍不住笑开了:“季大人心思海底深,看不出来是不是演的。” 宋亦安顿了顿,笑喷了。 第66章 你也可以光明正大 凶手伏法之后,宋亦安的生活一下子安逸了下来。 除了在坤宁宫养病玩闹,她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在人前,宋亦安是温和有礼的少年亲王,连对待奴才下人都彬彬有礼,眉眼含笑。 在人后,她眉眼间偶尔流转出来的情绪,总会叫人不寒而栗。 又在坤宁宫里养了好几天,锦衣卫也把宫里头都搜完了,她才施施然回了承乾宫。 这个来势汹汹、诡异莫测的案子,随着福安越来越多的口供出来,已经彻底真相大白。 起于宫女跳楼,续于仇恨报复,终于凶手伏法。 所有牵连其中、或被迫、或主动参与的奴才们,都在锦衣卫一样样铁证砸下来之后,供认不讳。 如今,卖药勾起赵德柱邪念的李野在逃,朝廷已经下了通缉令。 唯一还有疑虑和悬念的,就是那个只出现在春笋和福安口中的侍卫了。 可惜,所有在出事地点当值的侍卫已经排查了好几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这一天,百无聊赖的宋亦安终于等到了出宫许可。 正吃饭的宋亦安险些欢快地跳起来:“多谢父皇!” 皇帝好笑地虚点她的额头:“你啊,明明已经成年了,却还跟个孩子一样。” 说罢,笑容微敛:“那李野如今还在逃窜,你即便是出宫,也必定不能单独行动,当心他报复你,明白吗?” 皇后垂眼给丈夫和孩子夹菜,瞥了宋亦安一眼:“等季大人忙完了,让他护送你出宫,这之后,除非李野归案,否则你都不能随意出宫。” 宋亦安哀叫一声:“季大人那么忙,我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她试图撒娇,但被两位大佬温柔却坚定地拒绝了。 宋亦安认真剖析:“没有证据能证明李野指使福安作案,所以李野并不一定是在针对我。” 皇帝道:“虽然没有证据,但朕已经能确定,他的确是在针对你,只是做得不明显罢了。” 宋亦安来了精神:“又有什么新线索了吗?” 皇帝点点头:“五年前,你舅父主审过一撞谋逆案。这件案子牵扯到了江南盐商李家。 案子判下来,李家成年男丁悉数斩首,未成年的全部流放,你自己说,这仇大不大?” 宋亦安摸着下巴眯眼轻思:“五年前,谋逆案……无知千金救起杀手,带情郎杀手入官宴,杀钦差那案子?” 皇帝放下筷子擦擦嘴:“就是这个案子。好了,听你母后的话,季青临武功高心思缜密,他不陪着你,你母后不放心,朕不会同意你出宫。” 宋亦安笑嘻嘻道:“那是,自然不能让母后担忧,不然父皇该不能安心批奏折了。” 皇后闻言,美丽的脸颊上浮出了一坨红晕。 皇帝少见妻子这般羞涩的模样,忍不住看愣了眼。 直到听到宋亦安的笑声,他才哼笑着弹了一下宋亦安的额头:“乖乖等着季青临办完差事,你再出宫!” 伸手握住了皇后的手,温声道:“趁着还有些时间,朕陪你消消食。” 皇后垂眼一笑:“好。” 那一低头的温柔,把宋亦安直接看呆了。 皇后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给她添了一碗饭:“慢慢吃,吃饱了再回承乾宫。”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地连连点头:“嗯哪!” 恭送两位大佬爹娘走了,便又慢吞吞、美滋滋地把饭吃完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回了承乾宫。 路上,坤宁宫的大宫女细细与她说了李野的其他信息。 这李野自幼学习医术,济世救人结下了许多人情,因此虽然判刑的时候已经成年,却还是得以保命,被判流放。 可这李野并非常人,流放途中杀了官兵失踪,再出现已经是两年前,那时他就是宫外的野生太监李野了。 他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换,通过手段勾搭上了赵德柱,凭借着赵德柱的帮忙,一年多以前进了宫。 宋亦安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些线索,等听完了,人也到了承乾宫门口了。 大宫女温声道:“这些消息都是齐妃娘娘今早送来的,主子让奴婢告诉您,请您心中有数。” 宋亦安点点头:“有数了,去吧。” 大宫女不再多言,恭敬地退走了。 宋亦安摸着下巴进了承乾宫,转头问甜杏:“就李野这手段,不去报复我舅舅,反而费劲来报复我?你信不?” 甜杏皱皱鼻子:“奴婢不明白。就好像欺负福宝最厉害的明明是安嫔娘娘,可福安却什么都没有做,反而只盯着王爷。” 她愤愤不已:“这个李野也真是的,明明是他姐姐色迷心窍做错了事,他反倒因为是舅老爷主审,恨上王爷您了!哼!真不是个东西!” 清桂公公迎过来,听见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原来这个李野竟然是为了报复沈大人!真是该死!可得赶紧抓到他,不然他忽然跳出来伤害到王爷怎么办?!” 宋亦安好笑道:“没事儿,父皇说了,我只要出宫就得季青临跟着护着才行,不然就不让我出呢。” 她撇撇嘴指使甜杏:“去问问季大人,什么时候才能陪我出宫?对了,杨林呢?婚期既然定了,今天再最后值班一天,就直接去王府吧。” 清桂公公好笑道:“这么多事儿就只让甜杏一个人办,哪儿能忙得过来?甜杏去找季大人,奴才去寻杨侍卫吧!” 宋亦安点点头:“也行。桃桃走,咱们去看看出宫需要带什么东西。对了,我让你交代杨林的事儿你跟他说了吧?” 清桃点点头:“是。杨侍卫说跟以前一样,已经开始准备安排了,都是王爷喜欢的。” 宋亦安眼睛猛地亮了亮:“好!” 她兴冲冲往屋子里去:“到时候把小黄带着!” 清桃点头:“是。” 清桂公公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宠溺地笑笑,等甜杏走的时候,索性跟她一起去:“我问问季大人,看看王爷出宫还需要带点儿什么,早做准备。” 甜杏笑眯眯点头:“好呀。” 两人一起出了承乾宫的大门,找到了刚刚接到圣旨的季青临。 季青临额头上青筋蹦起,俊美如妖的脸上却一派平静:“烦请告诉王爷,卑职明日就能带王爷出宫,王爷想在宫外待多久都行。” 甜杏看看他眼下的青黑:“季大人破案也不要太着急了,要注意休息呢。” 季青临点点头:“请王爷明日一早便跟卑职走吧。” 顿了顿,看了一眼清桂公公:“烦请告诉王爷一声,为了保证王爷的安全,除了清桃,最多只能再带一人,多了卑职护不住。” 清桂公公难掩失望:“老奴不能跟着一起去啊。”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卑职能力有限。” 清桂公公看看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儿,任命地点头:“只希望王爷快快出宫建府啊,到时候老奴就能跟着了。” 甜杏一乐:“王爷说了,等出宫建府了,就安排您回乡养老呢!” 清桂公公呆了呆,一下子红了眼眶:“王爷他……他还记得老奴说过的话……” 甜杏叹气拍了拍他的胳膊:“您可千万别哭啊,走吧,别打搅季大人办差,王爷可还等着他赶紧忙完了,带着王爷出去逛呢。” 清桂公公忙忙点头,两人说着走了。 被迫要带小孩儿的季青临:“……”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令收好,叫胡荼:“去把最新的卷宗送给宸王殿下。” 胡荼小小声问道:“还是偷偷的送?” 季青临看了他一眼:“你也可以光明正大。” 第67章 胡荼的疑惑 听到又要送卷宗,胡荼忍不住头大不已:“还是偷偷的送?” 季青临看了他一眼:“你也可以光明正大。” 胡荼:“……”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季青临已经凝眉去梳理案情,誊写卷宗了。 福安供出来的主动参与的从犯有三个,其他被胁迫参与的有六个,因为贪污作假什么都不知道被牵扯进来的,足足有十二个之多。 这一共二十一个人的口供串联在一起,要想相互印证,查漏补缺,形成封闭的证据闭环,就得不间断地分析、举证、自证和他证。 这些天来,季青临每天都只睡一个时辰,除了给宋亦安送最新的卷宗,他不做任何案子以外的事。 胡荼没敢打扰他,悄悄找出誊写好的卷宗,只扫了一眼,就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季青临。 明明大人那天回来的时候脸色非常不好,可等到了下午,却又神色如常地让他去送卷宗,被赶出来打脸了也不生气。 这之后,就干脆变成偷偷送了。 可是…… 可是这宫中到处都是眼睛,他即便是从旁侧翻进了承乾宫,就真的没有人知道吗? 如果非要人不知,为什么不让大人这个武功最高的来? 胡荼带着满眼的疑惑,照旧翻墙进了承乾宫,落下来的时候,吧嗒一声踩到了树枝。 “谁?!”一声厉喝传来,接着,便是杨林从冷肃紧张,转换成无语的表情:“又是你!” 胡荼尴尬笑笑:“大人让我来送卷宗。” 杨林嘴角微抽:“王爷这会儿正让人收拾东西,在偏殿,你自己去吧。” 看两人这交流的熟稔劲儿,就知道这种被抓包的情况,绝对不是第一次了。 胡荼整个人尴尬到快要裂开:“多谢杨侍卫。” 他清清嗓子:“杨侍卫果然不愧是战场上出来的,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能次次抓我一个准儿。” 杨林险些翻白眼:“胡大人快去吧,承乾宫的守卫森严不是胡大人能想象的,你还是劝告一下季大人,早日停了这种无用功,免得哪日误伤了你。” 糊涂皱着脸:“这事儿委实不是我说了算。” 杨林忍俊不禁:“那倒也是。” 说着,再次让了让路。 胡荼带着卷宗爬了窗户,这次他进来的时候是听过屋子里的动静的,正好,屋子里就只有清桃和宋亦安。 宋亦安含笑看他:“图图,你这差事办得不错,继续努力。” 胡荼很想问,但想起来季青临的交代,硬生生忍住了。 他看得分明,这两天的宸王殿下,不是他前些日子认识的宸王殿下。 照旧恭敬地等宋亦安看完了卷宗,问完了想知道的细节,他便悄无声息地翻窗出去,走了。 宋亦安看着他喝过的半盏茶愣神,清桂公公进来了都没发觉。 清桂公公无奈道:“王爷不要着急,那季大人说了,明儿就能带您出宫,且想在宫外待多久就待多久。” 宋亦安闻言,眼睛顿时便亮了:“甜杏!去喂小黄!去叫杨林!咱们出去玩儿够了再回来!” 清桂公公忍俊不禁:“王爷莫急,怎么也得明天了,今日不如好好休息,老奴去帮您喂好了小黄!再去通知杨侍卫!” 宋亦安点点头:“那也行,小心些,千万把小黄喂开心了。” 清桂公公眉眼一弯:“是!老奴办事,王爷放心!” 等宋亦安同意了,他便快步出了门,找了小黄的口粮,笑眯眯把口粮一勺勺加进了猫碗里…… 第68章 你吓到它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宋亦安神采奕奕地吃完了饭,就不断往门口张望。 清桂公公看得好笑:“王爷真是小孩儿脾气。” 他一边检查着宋亦安的包裹行李,一边温声细语地交代着甜杏要注意的事项。 宋亦安等得实在无聊,就在院子里逗小黄玩儿。 杨林等人站在院子四周,眼睛紧盯着小黄,随时防备它忽然跳走逃跑,惹得贵主儿生气。 一人一猫玩儿得高兴,也就忘了等待。 等去浣衣局找季青临的小太监回禀,季青临要到下午才能完成所有公务,宋亦安笑容一敛,淡淡道:“罢了,先去御花园逛逛吧。” 众人自然只有点头的。 清桂公公抱起小黄:“老奴抱着小黄主子,王爷就放心吧,绝对不会让小黄主子乱跑乱吃东西!” 宋亦安其实早就交代了杨林等人盯着小黄,见他主动揽活儿也不多说,重新勾唇轻笑,往花园里去。 主仆一行人说说笑笑,气氛显得格外的好。 忽然,有人从花带后面冲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宋亦安的面前。 甜杏清桃眼神一厉,瞬间挡在了宋亦安身前。 宋亦安乖巧配合,立刻后退了一步,刚好将自己藏在两人身后。 清桂公公慢了一步,正要呵斥,就见来人一副高位妃嫔打扮,顿时愣了愣。 这妃子抬头:“宸王……” 一张惨白憔悴的脸蛋儿随之露出,竟然是久病不愈的安嫔。那个逼春笋勾引太监,以谋取利益的安嫔。 她此时的情况看起来非常糟糕,眼球里爬满了血丝,衣裳上满是褶皱,整个人都仿佛老了十几岁。 众人齐齐皱眉。圣上的妃子来跪皇子,这传出去得传成什么样子! 清桂公公压低声音就要叫安嫔起来,却不想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直温顺安静的小黄,忽然嗷呜一声,龇牙发出了凄厉的哈声,整只猫都炸了毛。 清桂公公惊地一个哆嗦,下意识就没敢用力勒它。 安嫔将要出口的话也憋在了喉咙里,吓得猛地后仰。 宋亦安心中咯噔一声:“拦住小黄!” 可还是晚了。 小黄嗷呜大叫一声,竟是整只猫从清桂公公怀里飞蹿了出去,蹿扑向安嫔的脸。 四只爪子大大张开,尖锐的指甲刺出,深深抠进了安嫔脸肉里。 瞬间,安嫔惨叫,鲜血直流。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唯有宋亦安已经冷静淡定,快步上前,精准地攥住了小黄的后脖颈。 虽然她顾忌着安嫔的脸,没有把猫拽起来,但手中的力道足以让小黄麻了爪。 安嫔又惊又怕,又痛又慌,叫得愈发凄厉恐怖了。 小黄因为她的尖叫大受刺激,原本放松的身体猛地蜷缩起来,眼神凶狠,指甲外开。 眨眼间的功夫,血洞已经变成了血色划痕。 宋亦安攥紧小黄的后脖颈,拿一根手指推了一下安嫔的脑门:“噤声!你吓得我险些松手!” 安嫔叫声一滞,僵住了。 宋亦安趁着她安静的劲儿,把小黄取了下来。 她凝眉看了小黄一眼,皱皱鼻子把小黄递给了清桃。 这个过程中,她的一举一动都只有嫌弃和不高兴,没有半点儿害怕,仿佛她拎着的不是一只刚刚发疯伤人的猫,而只是一只只会嗷呜喝奶的小可爱。 安嫔捂着脸,看着这样的宋亦安,忽然就不敢吭声了…… 第69章 你是在报复我 发狂的猫咪从来都是可怕的,此时的它们不是喜欢撒娇卖萌的毛球兽,而是拱起身子伸出利爪、能伤人性命的洪水猛兽。 但宋亦安却很淡定,精准地抓住了小黄的脖颈,待它挣扎几下麻爪之后,便随手交给了清桃。 清桃伸手接过小黄,抱得很稳。 宋亦安喜欢猫,清桃便学了所有控制猫、却不会伤到猫的手法。 只是片刻功夫,原本疯狂狰狞的小黄,就被内劲震晕,又转回到了清贵公公怀里。 清桃冷冷盯着安嫔:“忽然冲出来惊吓王爷,你想刺杀亲王?!” 安嫔一个激灵:“不!” 她脸疼得想要大叫,却竟然只敢下意识憋着,不断努力压低声音:“我……只是想来求王爷开恩!给我一条活路!” 宋亦安饶有兴趣地问道:“我什么时候逼你去死路上溜达了吗?” 安嫔激动起来:“王爷曾经答应过齐妃娘娘,不会透露我说过的话分毫!王爷堂堂亲王,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宋亦安被逗笑了:“你是说,你利用春笋色诱管事太监,为你大开方便之门的事儿吗?” 安嫔面容扭曲:“你……” 宋亦安陡然收了笑脸,冷声道:“本王自然没有透露过你说的话,可锦衣卫不是吃素的,父皇龙威浩荡,对这皇城了如指掌,你自己都兜不住的秘密,难道还要本王为你欺君罔上不成?” 她垂眼,居高临下看着安嫔:“你其实也没干什么,不过是逼迫宫女对食罢了,春笋勾引的都是太监,连秽乱宫闱都不算上。 你这罪名,最多就是管教不严,扰乱宫规罢了,放心,父皇不会杀你的,最多只是让你日后过得清静些,也好静心养性。” 安嫔大叫:“不!我不能失宠!我付出了这么多……” 宋亦安再次打断她:“是春笋付出,你并没有。” 安嫔被噎得脸色铁青:“……那不过就是我家养的奴婢,我凭什么不能用她?!” 宋亦安不搭她的话茬,温声轻笑:“你这人心丑,长得也丑,如今又毁了容,往后还是不要出来吓人的好。” 说罢,转头看清桂公公:“一会儿公公你亲自去找齐妃娘娘,让她跟我母后说说安嫔娘娘迁宫的事儿。 这么恐怖的一张脸,怕是连父皇这样身经百战的都要被吓到,更不要说棠棠那么小的小丫头了。” 她撇撇嘴:“我之前嘴快答应了她要出宫,可这次我要让杨林去办点儿事儿,不方便带她,我就不去齐妃娘娘那儿了。” 清桂公公躬身领命,而后冷冷看了一眼安嫔:“安嫔娘娘,请吧!接下来迁宫事务繁忙,您恐怕不好再在这儿闲待着了。” 安嫔几近崩溃:“等等!我这脸看了太医就会好的,绝对不会吓到公主殿下和圣上!我保证!” 她凄厉大叫:“宸王!宸王你不能这样!我是你父皇的妃子,你无权决定我的去留!你不能打我去冷宫!” 宋亦安似笑非笑:“你吓到我了,安嫔。” 安嫔忍不住愣了愣,看着宋亦安盛满了温和的眼睛,只觉得浑身发冷。 宋亦安温声说道:“我这样的成年男子你都能吓到,更何况是棠棠那样的小姑娘呢? 我们宋家皇室血脉稀薄,好不容易就留下太子哥哥,我,还有棠棠三个孩子,你已经吓到了一个我,还想再吓另外一个?” 安嫔嘴唇颤抖,眼底彻底被绝望填满了:“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明白,她明明只是利用了一个卑贱的宫女,可宸王却非要针对她! 她猛地抬眼:“你……你这是在为了春笋那贱人!报复我!!!” 第70章 不可限量啊 安嫔不明白宋亦安为什么要针对她,思来想去,只能把原因归结于春笋。 那个贱人自小就容易得到男人的关注,无论是自己的父兄,还是来府上做客的客人,甚至是天下至尊的帝王,只要春笋在,他们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宸王虽然因为身体原因不能碰女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女人,不是吗? 安嫔满脸怨毒:“不过就是一个玩意儿!若没有我当年的一句要她,她早就被卖进了勾栏院,我叫她报恩,凭什么不可以?” 她厉声道:“伺候没卵子的太监,总比一双玉臂万人枕强吧?你们凭什么一个个都高高在上的看不起我,仿佛我做了大恶?” 宋亦安掏了掏耳朵:“她吓到我了。” 清桂公公反应过来,立刻大声呵斥人来将安嫔抓走。 安嫔大吼大叫,口中污秽不堪地喷着宋亦安跟春笋绝对不清不楚的话,气得清桂公公追上去,直接堵住了她的嘴。 宋亦安神色淡淡,明明嘴角含笑,眼神却冷得让人不敢看。 她遥遥跟安嫔对视着,直到安嫔被拖到转角处,才讥讽地笑了一声。 这一个笑,当真是把高高在上、他人皆为蝼蚁的高人一等,笑得入木三分,就差写明在脸上。 安嫔的叫声忽然就停了下来,浑身发冷地被拖走了。 所谓高贵和低贱,她自己践踏别人的时候理所当然,被如此对待的时候,才知道有多痛苦。 整个御花园都安静得可怕,宋亦安身上挂着高冷疏离的气质,瞥了一眼已经醒过来的小黄。 小黄虚弱地喵呜了一声,可怜巴巴看着宋亦安。 宋亦安揉了一把它的小脑袋:“淘气。” 清桂公公担心极了:“王爷!这猫可不能再往外带了!不光不能带,还得送去处理了!它太凶了!” 宋亦安嗤笑一声:“不过是被安嫔吓坏了,这才抓伤了人,算不得什么大事。” 她忽然眼前一亮:“季青临来了,走,回宫拿东西,我要出宫!” 清桂公公转头一看,果然看见御花园的入口处站着季青临。 一身飞鱼服的年轻锦衣卫垂眼束手而站,也不知道来了多久,看到了多少,俊美如妖的脸上只有安静恭顺。 清桂公公只看了一眼的功夫,宋亦安就已经快步走到了季青临面前。 季青临连发丝儿里都带着恭敬:“卑职来迟,让王爷久等了。” 宋亦安不与他说这些虚话:“证据口供都串联清楚了?” 季青临点头:“是。” 宋亦安又问:“福安的同党都抓齐全了?” 季青临点头:“是。” 宋亦安再问:“只剩下那个指证我的侍卫依旧没消息,还有那个在逃的李野还没踪影,是吗?” 季青临腰往下弯了几分:“是。” 宋亦安笑道:“如此甚好,走吧,路上给我讲讲福安他们私底下干的那些事儿。” 季青临点头:“是。” 宋亦安并不嫌弃他的话少寡言,非常有兴趣地边走边道:“一会儿出宫之后,咱们一起去一趟杨林的宅邸,算是庆祝他乔迁之喜。 杨林这些年处处为我着想,多难多隐秘的差事都替我办完了,我想让他这次出宫就不再进宫,直接在外面准备差事,然后在王府里当差!” 季青临恭顺应下,又看了一眼满脸喜色的杨林:“恭喜杨侍卫。” 杨林眉开眼笑:“多谢王爷厚爱,多谢季大人赏光!” 他连脚步都轻快起来,笑得嘴角都扬到了极致。 但在场众人没有一个觉得他过分张扬,个个儿都只艳羡不已。 大明最受宠的亲王和最有前途的锦衣卫,一起替一个侍卫庆祝乔迁之喜—— 杨林的未来,不可限量! 第71章 轿子里没声儿了 宋亦安本来要直接跟季青临出宫走人的,但清桂公公不放心,死活拦着她不放。 他执意要请太医过来,先给她诊脉,确定身体无虞,再确定小黄没问题,才肯让她出宫,不然就要哭死在御花园里。 宋亦安无奈:“行吧,走吧。” 还能怎么办呢?毕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公公,哪怕是有些讲不清道理,也还是得宠着。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承乾宫,宋亦安坐在大殿门口,呵欠连天地等着。 没一会儿,她就娇气地躺在了软塌上。 等清桂公公折腾一大圈儿弄好,她直接就睡着了。 院正李林压低了声音:“季大人,王爷他身子虚弱,很容易就会犯困,不能劳神劳力太久,烦请季大人心中有数。” 季青临越发有种带孩子的沉重负担感:“是,多谢院正大人提醒。” 他看向了此刻格外温顺的小黄,问道:“这猫为何会突然发狂?” 李林道:“猫狗发狂的原因很多,我没有在这猫身上发现药物残留,猫粮猫碗也都检查过了,并无问题。” 他回答得很保守,但季青临已经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多谢院正大人。” 他神色平静地把承乾宫的人都看了一遍,然后垂下了头。 清桂公公忧心忡忡:“李院正,确定小黄没有得那个什么疯狗病吧?王爷可是要带着它出宫玩儿的!” 李林点点头:“这猫并没有相关症状。” 他跟众人告辞之后,带着助手离开了。 宋亦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让人找个软轿抬我出宫,到地方了叫我。” 清桂公公连连点头:“是极是极,王爷您稍等!” 季青临看了宋亦安一眼,再次了解到了这位王爷在宫中极其崇高的特殊地位。 也就只有这位圣上嫡子,才敢在皇宫中如此恣意随心,不管规矩了。 宋亦安瞥他:“季大人?” 季青临垂眼:“王爷既然身体不适,不如再在宫里休息一天。” 已经走远了的清贵公公脚步一顿:“是啊王爷!” 宋亦安嗤笑了一声:“你们不懂,我让杨林千辛万苦给我找了个小宝贝儿,正在他府中等着我疼爱呢!” 她懒洋洋屈起手臂,手指关节抵着太阳穴,笑得格外暧昧邪气:“怎么好让我的小宝贝儿久等?” 这一瞬间的恶意,让季青临狠狠皱起了眉头,伤眼地撇开了头。 宋亦安不悦地睨了他一眼,重新躺回去:“轿子到了再叫我!” 她说罢,再次闭上了眼睛。 两刻钟后,一顶大轿稳稳抬着宋亦安出了宫,前面跟着季青临,左右跟着清桃和甜杏,杨林押后,最后面还跟着六个锦衣卫和禁卫。 这一行人出了宫,下了宫道,便直奔帝都最繁华的地段而去。 轿子晃晃悠悠地到了帝都最大的酒楼门口,季青临翻身下马,走到轿子前:“王爷,天兴楼到了。” 轿子内一片安静,听不着声响。 季青临凝神倾听片刻,微微变了神色。 他猛地上前拉开了帘子,就见宋亦安和小黄都晕了过去。 一人一猫呼吸微弱,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妖物攻击过一样,身上布满了细碎的小伤口! 第72章 你再接着演 从皇宫中一路出来,轿子里始终安静,以季青临和清桃的修为,都没能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可变故偏偏就是发生了! 宋亦安和小黄齐齐昏厥,身上布满了细碎的小伤口。 季青临神色凝重:“戒严!小心!” 他已经可以想象,宋亦安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事,无论他事后能否查清楚真相,都要受到巨大的惩罚。 他一把拦住杨林,让开路给甜杏。 甜杏面色难看地连番查看,最后神色稍缓:“幸好发现得早,王爷身体并无大碍,现在立刻回宫……” 杨林忍不住道:“我的府邸就在附近,不如先去给王爷换衣裳请大夫,回宫路程慢还多番盘查,恐怕惊扰圣驾!” 甜杏犹豫了一下,看清桃。 清桃冷着脸点头:“去杨府。” 她将宋亦安抱出来,翻身上马:“带路!” 甜杏忙忙把小黄拾起来,迅速走到胡荼面前:“拉我一把。” 胡荼瞪大眼睛:“啊?” 清桃转头看了他一眼:“带好甜杏!” 胡荼下意识点头,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甜杏拽上马背了。 胡荼:“……” 另一边,杨林翻身上马一路狂奔。 季青临没急着走,交代抬轿子的锦衣卫看好轿子,不许任何人接近之后,这才扬鞭去追。 因为杨林还穿着禁军的服饰,后面坠着的季青临则身着飞鱼服,路上的行人纷纷让路,让一行人迅速到达了杨林府邸。 宸王府建立在皇亲贵胄聚集地的长安坊,距离皇城最近,位置最好的地方。 杨林的府邸就在宸王府隔壁,他算是沾了宋亦安的光,才能以平民出身,在这样的地段儿占下一席之地。 杨林翻身下马敲开大门,一边迅速取下门板让季青临等人骑马进门,一边一叠声吩咐下人赶紧去请府医过来。 等清桃带着宋亦安下马的时候,府医也已经到了。 只是,府医来诊脉的时候,宋亦安却骤然惊醒,满脸痛苦地抓向了自己的手臂。 府医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宋亦安的手臂,顿时惊呼起来:“吸,吸血虫!这么多!” 只见宋亦安苍白的肌肤下面,有细长的东西在不断蠕动,隐约可见是黑红色的细长虫子。 季青临快步抢上:“我来!” 清桃和甜杏齐齐盯住了他。 季青临沉声道:“这不是凡种,非常棘手,一旦钻进心脉就完了!我之前就被这吸血虫伤过!……让开!” 清桃沉声道:“我和甜杏按住王爷,其他的就交给季大人了!” 季青临神色稍缓,点头,迅速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就在宋亦安手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宋亦安闷哼了一声,抬眼看他,还笑了一下。 季青临正用内力夹裹着一条吸血虫往外挑,看见她的这个笑,险些把虫子甩到她脸上。 宋亦安脸一垮,闷声道:“好疼!想杀人!” 季青临:“……”演!你再接着演! 第73章 非查出来不可 钻进宋亦安手臂里的吸血虫非常凶残,哪怕季青临有处理经验,也还是压力巨大。 可这种情况下,宋亦安竟然还有空给他使眼色,甚至笑得风轻云淡。 季青临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他不信以宸王的博学,会不知道这虫子的凶猛,那么宸王如今表现出来的这份冷静…… 季青临眉头皱得更深,越发不想跟眼前这少年相处了。 那日福安所说的话,未必就不是真的。 宸王就算没有作恶的心,但一旦他真要作恶,这天下恐怕鲜有能玩儿得过他的。 季青临垂眼认真查看宋亦安的伤口,将能看得到的吸血虫都挑了出来。 此时,宋亦安已经痛得满头冷汗,但真到了后面,她反而一声哼都没有了。 季青临再抬眼看她的时候,一时间忘了说话。 少年温润的眼睛里平静一片,仿佛凌迟加身都能坦然以对。 这份平静并非来源于心机深沉,而是见过太多之后仍旧心思干净,所以才能够包容一切。 季青临心头猛地一悸,沉默了一下才道:“卑职不清楚王爷身上是否还有吸血虫,必须检查王爷全身。” 宋亦安挺愁的:“那恐怕不能够。” 她抬了抬自己的手臂:“被你这么碰了一会儿,我都起疹子了,再被你把全身碰一遍,我估计要活不成了。” 她呼吸有些急促,显然非常难受,但一直没有吭声。 季青临盯了一眼她的疹子,眉头再次紧紧皱起:“可这吸血虫必须清理干净。” 宋亦安认真想了想:“你说的很有道理,这样吧,你刚刚的手法我已经学会了,让清桃帮我看,要是还有虫子,我就自己扒拉出来。” 说罢,不等季青临反对就摇摇晃晃站起来,左右看看:“我要个干净的房间。” 杨林忙道:“王爷这边请!” 他把人领到客房:“这房间还没有人住过,被褥东西全部都是新的,王爷您……” 他有些犹豫,此时他应该让大夫跟进去,但宸王连季青临都不给碰,更不要说他这儿的这个橘子皮老大夫了。 宋亦安也没给他继续犹豫的时间,直接拽着清桃进屋,关门,上锁。 杨林忍不住跟上两步,盯着紧闭的房门,额头上冷汗直冒。 季青临淡淡道:“事关重大,杨侍卫不如想想怎么跟圣上解释吧!” 杨林脸色一白,攥紧了拳头,眼底陡然滑过一丝凶光。 季青临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想跟自己说话的表情,直接去查看抬进来的软轿了。 甜杏三步并作两步把小黄塞给季青临:“季大人快帮小黄也解决解决!” 季青临脚步一顿:“……剃毛?” 甜杏看看毛茸茸的小黄,嘴角狠狠抽了抽:“王爷说过,皮相面子都是假的,只有活着才是真的!都是为了性命!剃!” 季青临点头,把之前给宋亦安划手臂的匕首擦了擦,拎着昏迷的小黄的脖颈,吊着摸了摸它的真实身形,刀光剑影就开始剃毛了。 甜杏看得目瞪口呆:“……”希望王爷出来以后,不是特别嫌弃光秃秃的小黄。 屋子里,宋亦安一层层脱下衣服,光着在清桃面前转了好几圈。 清桃凝目看了好几遍,又拿内力在她皮肤上一一探查过,摇头:“只有手臂上有吸血虫,其他地方没有。” 宋亦安垂手站着,光得十分坦然:“检验吧。” 她的手臂已经包扎过了,因为刚刚的动作,这会儿开始渗血,血珠从指尖滴滴答答地掉落。 清桃看得心疼不已,几次想开口说什么,却都忍住了。 宋亦安柔声道:“桃桃,这是免不了的过场。我如何都无妨,可不能牵连到娘,不然我得难受死,你明白吗?” 清桃忍不住道:“可王爷太辛苦了!” 宋亦安勾唇轻笑:“也还好,这防不胜防的手段,就是得用出来,用到我身上,我才能抓到狐狸尾巴。” 说到这儿,她的笑容淡了下来:“之前在轿子里的时候,小黄又发了疯,不过除了你,没人知道我会些粗浅功夫,否则这一局还真是要坏菜。” 清桃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小瓶子,忍下了心中的愤怒,只说正事:“……是袖摆上被动了手脚。” 她拿起宋亦安的外衣,衣裳上被撒了一层药粉,药粉正在渐渐变成血红色,里面有小黑点在不断蠕动。 这些小黑点,就是钻进宋亦安手臂里的吸血虫,此刻,它们正在药粉的腐蚀下蜷缩、干瘪。 宋亦安看清楚了,这才拿了新衣裳穿戴好,温声道:“这两日能接触到我的人就那么几个,能接触到小黄的,又就那么几个,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的人,可就那么一个。” 清桃眼底浮起杀气:“他该死!” 宋亦安垂头认真地系好宫绦玉佩,摸摸玉佩上长长的穗子,轻声道: “我以为越是离我近的人,越是会知道我是个什么人,没想到,事实却是反着来的。” 她有些疑惑地抬头看清桃:“难道我平日里表现的,都不像是个好人吗?” 清桃怒气都滞了滞,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 宋亦安揉揉眉心:“你这个表情可不怎么坚定,之前的变态都是演戏,是为了让人觉得我逃脱了律法制裁,干脆放飞自我了,你可别入戏太深了桃桃。” 清桃一下子红了脸:“是。” 宋亦安看着她粉嘟嘟的脸蛋儿,心情慢慢好了起来:“闹腾了这么好几天,大鱼总算是钓出来了。 现在,就只差好好问问这招惹大鱼的人,到底是怎么把鱼给勾得非要杀我不可了。” 她眯眼:“我躺下了,你可以去发面发飙了。偷偷跟季大人说,晚上别下手太狠了,弄死了我可不接受。” 清桃郑重领命:“是!” 等宋亦安慢吞吞爬上床休息,清桃小心翼翼给她盖好了被子,出了门就开始发飙。 “王爷已经痛得晕倒了!今日必须查清楚事情始末,并拿最好的药治好王爷!否则回宫之后,大家就一起死吧!” 杨林忙道:“清桃姑娘,不如让林大夫……” 清桃厉声打断他:“去偷偷请帝都最好的大夫过来!王爷受伤的消息绝对不能透露出去!” 杨林道:“林大夫是帝都最懂毒虫毒物的大夫,卑职是花了重金才把他请来暂时坐镇我家的,清桃姑娘,还是让林大夫给王爷看看吧!” 清桃猛地盯住了他:“你为何要请一个最懂毒虫毒物的大夫暂时坐镇?有人向你投毒?” 杨林忙道:“是春芽,她在宫中这些日子饱受惊吓,被福安那些手段吓坏了,我就请了林大夫来坐镇,好安安她的心。” 林大夫点点头:“杨大人确实是为了夫人来请的老朽。” 清桃盯了杨林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季青临。 季青临沉声道:“吸血虫已经清除干净,王爷休息休息自然会慢慢恢复,可下毒手段若是查不清楚,我等如何跟圣上交代?” 清桃冷着脸道:“查案的事归季大人管,季大人既然张口说了,就最好把事情彻查清楚!” 季青临冲她拱手,然后看杨林:“杨侍卫,既然林大夫懂这些,便先请林大夫验看轿子和小黄,尽快查出下毒手段,找到凶手。否则,王爷回宫之日,就是你我丧命之时!” 杨林震了震,看着那顶轿子,脸上有一闪而逝的凶狠:“查!老子非要把那个暗中搞事的王八蛋查出来不可!” 第74章 本座想对你用刑 好好的机会变成了事故,亲王和锦衣卫镇抚使亲临的荣耀,变成了催命符,杨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只要想想还躺在床上的宸王,咄咄逼人的清桃,满眼打量的季青临,就觉得如卧针毡,不得不反复思量。 林大夫已经验看了轿子,轿子上没有任何问题,那么,能出问题的就只有宸王的吃穿用度。 可清桃和甜杏看得紧,不许任何人打扰亲王休息,连季青临都被两个大宫女给了没脸,他区区一个侍卫又能如何? 杨林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俊朗的脸上一阵表情变换,迅速穿鞋冲出了府门。 少顷,他将春芽带进了杨府。 婚期将至,春芽早就得了恩惠出宫,被杨林安置在刚买下的一处小宅院里待嫁。 日后,这处小宅院就是她的娘家。 小姑娘还等着春茗出宫,到时候就把小宅院让姐姐住,姐姐就是她唯一的娘家人。 这会儿被拉进杨府的时候,她吓得小脸儿发白:“王爷他没事吧?真的不用去请宫里的太医吗? 院正大人亲自负责王爷的身体,他的医术那么好,应该能很快就把王爷治好吧?” 杨林无奈地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儿:“不是我不想,而是所有人都不想。在查清楚凶手之前,贸然送王爷进宫,我们都逃不了一个死!” 春芽脸更白了:“那,那可怎么办?” 杨林低声道:“你听我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弄明白王爷是怎么受到伤害的。 你跟清桃和甜杏两个大宫女交好,你小心替我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端倪!” 春芽睁大了眼睛:“啊?我,我行吗?” 杨林抓住她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行的,芽儿,我们自认识以来,你就一直旺我,这件事只有你来办,我才能放心。”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如果我不能亲手抓到那个凶手,死的一定是我,明白吗? 清桃和甜杏是皇后娘娘亲选的大宫女,又是王爷的爱宠,季青临是锦衣卫新秀,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爱徒,是圣上心中的青年才俊。 这么多人里,就只有我不一样,我出身平民,一没背景二没人脉,只有我,是最合适当替罪羊的那个,明白了吗?” 春芽吓得嘴唇哆嗦,紧紧抱住他的腰:“我知道了!我一定!一定帮你问清楚!” 杨林沉声道:“不要让清桃和甜杏听出来你在打探,若当真是王爷的贴身之物上被做了手脚,那两个大宫女就责无旁贷,必然非死即伤! 事关自身性命安危,哪怕她们是王爷的爱宠,也会胆大包天,无所不用其极,明白吗?” 春芽惶恐地点了点头。 杨林捧住春芽的脸:“我如今的自保,都是为了跟你好好过日子,若是你出了事,我做什么就都没有意义了,明白吗?” 春芽泪盈于睫,闷闷嗯了一声:“我知道了!我一定小心!” 杨林克制地亲了亲她的额头,牵着她的手往主院去,到了门口,温声对甜杏道: “让春芽帮两位姐姐做些杂事吧,两位姐姐也能腾开手,一刻不离地照看王爷。” 春芽忙叫了一声姐姐,担忧极了:“王爷好点了没有?我什么都能做!甜杏姐姐让我来帮忙吧!” 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甚是惹人怜爱,甜杏也确实忙不开,便点了头:“你去烧点热水过来,再让人煮些滋养的汤。” 春芽高兴地哎了一声,点头的时候,泪水吧嗒摔在地上,看着又可怜又可爱。 甜杏心情一松:“去吧。” 等人走了,才斜睨着杨林道:“算你有心,行了,王爷刚刚醒的时候说了,不急着回宫,就在你家养伤,养好了再回去,不会怪罪你的。” 杨林大喜:“多谢王爷!多谢甜杏姐姐!” 甜杏哼笑一声:“谁让你是咱们王爷的心腹呢!去把王爷的小宝贝儿带过来,一会儿王爷醒了要看的。” 杨林只觉得头顶的大山都移走了,狠狠点了点头,快步冲向了自己的房间。 少顷,他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篮子过来,仿佛捧着稀世珍宝一样:“甜杏姐姐,王爷的小宝贝儿。” 正巧过来的季青临脚步一顿。 甜杏狠狠瞪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她愤愤接过篮子,揭开上面的软布一看,顿时眉开眼笑:“你这差事办得好,王爷会奖赏你的!”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甜杏身边,仿佛不经意间一看,嘴角没忍住抽了抽。 之前在宫中听宸王说得邪气暧昧,还当让杨林搜刮的是什么美人儿少年,没想到……竟是一只胖成球的橘色奶狗。 他淡淡道:“听闻王爷醒了,卑职想询问王爷是否对作案之人有所了解。” 甜杏嫌弃地道:“季大人当王爷是您呢,怎么办公都不会累的!王爷只醒了一会儿就又昏睡了过去,季大人要是想问,等着吧!” 季青临也不在意:“等王爷醒了,烦请你通知我一声。” 甜杏点点头,拎着篮子进了屋子。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季青临和杨林。 两人相顾无言,直到春芽回来,敲门进屋,院子里再次安静得落针可闻。 杨林几次看向批公文的季青临,目光扫到他公文上的字迹,不由瞳孔微缩。 季青临皱眉看了他一眼,把公文挪到了另外的桌子上。 杨林耐不住,缓步上前:“敢问季大人,如今福安已经投案,为何还会有人伤害王爷?难道是……还有余孽在逃?” 季青临睨了他一眼:“这不是杨侍卫该问的。” 杨林苦笑道:“季大人是王爷挚友,卑职是王爷心腹,如今又被牵扯进同一桩麻烦里。季大人,咱们是不是应该……相互帮助?” 他意有所指:“听闻圣上钦点季大人保护王爷,如今季大人失职,不知道圣上心中会如何作想。” 季青临冷着脸合上公文:“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林站起来,郑重冲他行了一个大礼:“卑职想说,卑职对承乾宫中的人和事了解甚多,如果福安真的还有同党,或许卑职可以帮季大人解忧!” 季青临目光深邃地看着他:“其实,本座一向都不喜欢温吞的手段。” 杨林一愣:“什么?” 季青临冷笑一声:“锦衣卫向来有闻风便能查的特权,自你准备那林大夫开始,本座,就想直接对你用刑了。” 杨林反应过来,脸都白了。 第75章 王爷自然会同意 季青临话音一落,杨林脸都白了。 当今圣上是明君,厂卫在他手中已经非常和善,可这个和善,也只是对比前朝而言。 锦衣卫最可怕的莫过于两样,无孔不入,以及,闻风便可讯问。 正如季青临所说,只要锦衣卫死咬着林大夫的事儿不放,他们就有权审问他! 杨林浑身紧绷:“季大人!你这玩笑可一点儿也不好笑!” 季青临冷声道:“杨林,平民出身,你母亲在你十岁的时候被你父亲酗酒打死,三年后,你父亲死于酗酒溺水。 后来朝廷征兵,你便买通军官,虚报年龄参军入伍,仅仅六年便连番晋升到正七品把总,后来因为救援钦差有功,被宸王的舅舅沈大人推荐回京,进了禁军。” 杨林脸色难看:“季大人到底想说什么?杨某人身世坎坷,是比不得季大人这样的世家出身,但,也不是季大人说抓就抓,说审就审的!” 他厉声道:“你也要问问王爷同不同意!” 季青临淡淡道:“王爷深恨强暴犯,自然会同意。” 杨林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季青临嗤笑了一声:“听闻强暴犯大多不行,才会用施虐来弥补快感,杨侍卫,你是天生不行,还是在战场上伤到了?” 杨林被气笑了:“早就听闻季大人嘴毒,只是你说再多也没用,还是那句话,你要审我,便去问王爷的意思!” 季青临怜悯地摇了摇头:“亏你跟了宸王那么久,却到底还是不知道自己跟着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林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你……什么意思?” 季青临淡淡道:“你并非王爷最近亲近的唯一一个侍卫,但最后王爷只选择了你一个,你猜,是为什么?” 杨林瞳孔缩了缩。 季青临冷冷道:“猫狗房的管事太监见过你,浣衣局的春茗喜欢你,春芽如今要嫁给你,你本性机敏冷静,却偏偏被春茗连番骗过,在整个承乾宫下毒…… 杨林,胡荼那样会功夫的,你都一抓一个准,怎么春茗这种下毒新手,漏洞百出的,你倒是眼睛全然看不见?” 杨林连连后退:“承乾宫的侍卫并非只有我一个!” 季青临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你高升,你不再进宫,却偏偏就能刺激到幕后凶手,其他人,不行!” 杨林大怒:“季青临!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福安已经伏法!春茗已经死了!哪儿还有什么幕后凶手?!” 季青临笑了:“谁告诉你春茗死了的?你往她吃食里下毒血,让她得病,她就一定会死吗?” 杨林怒道:“我没有!春茗得疯狗病是福安干的,是福安为了报复春茗算计春笋,管我什么事?!” 季青临淡淡道:“杨林,从没有人说过,春茗得的是疯狗病,也没有人说过,春茗算计过春笋,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林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春芽冲了出来,小脸儿涨红,眼中含泪:“我姐姐从来没有算计过春笋姐姐!你胡说!你们胡说!” 可她叫得大声,表情却已经暴露了她的内心——她听了,信了。 她死死抓住了杨林的手,想问什么,却不敢。 杨林脸上再不见半分朗然,只剩下了凶狠:“滚开!” 春芽被他甩在了地上,顿了顿,哇哇大哭起来。 最亲近的姐姐成了杀死春笋的帮凶,最喜欢的人,竟然是个强暴犯,这仿佛是一场噩梦,只是想想,就能把她捂死在梦里。 宋亦安揉着太阳穴出来:“季大人,你这回怎么不按照人设办事?你不应该把杨林提走,静悄悄的审问吗?” 季青临面无表情,动作却是十二分的恭顺:“卑职以为王爷喜欢兵不刃血。” 宋亦安靠着门框:“所以让你来刃血啊。” 杨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爷!请万万不要听信季青临胡言乱语!卑职忠心耿耿,跟随王爷整整六年,难道这些年来的忠心都是假的吗?!” 宋亦安认真道:“我知道你忠心,每次看你们演武的时候,你最认真,也最卖力,尽忠职守这几个字,如果不是说你,那就太不仗义了。 你这个人啊,对朋友大方,仗义疏财,对主子忠诚,兢兢业业,对国家一心一意,肯提刀卖命,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军人。” 杨林眼眶一红,泪如雨下:“王爷知我!” 宋亦安轻声道:“你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不尊重女人了。我拜托人查过了,你在边镇的时候,最喜欢掳掠妇女。” 杨林大声道:“贼寇的女人算什么……” 宋亦安淡淡打断了他:“你口里贼寇的女人,是被贼寇抢走的,我们大明的女子。” 杨林还想说什么,宋亦安却已经不想听了:“你很喜欢春笋吧?那女孩子笑起来很干净,还喜欢小猫儿,抱着受伤的猫的时候,是不是一下子就戳中了你的心?” 杨林浑身一震:“卑职根本不认识她!” 宋亦安招招手,甜杏搬来了一把椅子,椅子上放着软垫。 她懒洋洋坐下来,不论杨林说什么,都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气和语速: “你母亲一定长得很美,但她非常柔弱,且还没有半分尊严。她既不能在你父亲殴打你的时候保护你,也不能坚定地带你离开。 你不喜欢你母亲这样的女人。你也不喜欢边关的那些女子,她们被贼寇抢走了,却不为了清白自尽,羞耻地活着,谁睡都不去死。脏。 后来进了这皇宫,你看到了许多高高在上的女子,不过这些人都是贵主儿,与你无关。 直到你看到了春笋。她可真漂亮呀,性子坚定,温柔,还善良,她跟你母亲一样好,却又比你母亲好太多了。 她能抗住压力,在这禁宫之中,把心爱的小猫儿保护得极好,不像你母亲,只会哭哭哭。” 杨林早就不争辩了,他死死盯着宋亦安,猛地扑了上去:“够了!不要再说了!” 季青临一脚踩在了他的腰上,砰一声将他踩在了尘埃里。 杨林却仿佛不知疼痛般,依旧大叫着:“住嘴!住嘴!住嘴!” 宋亦安并不,她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把这跟你娘一样,又不一样的小仙女儿藏在心里,仿佛期待神女一般地看着她。 可忽然有一天,你发现,原来小仙女并不是小仙女,她其实是一个连太监都勾引的……贱人。” 第76章 挖空人脑的恶鬼 宋亦安看着杨林,缓缓道:“可忽然有一天,你发现,原来小仙女并不是小仙女,她其实是一个连太监都勾引的……贱人。” 这最后的一句话,彻底把杨林点爆了。 或者说,是从季青临盯上他的那一刻开始,杨林就已经知道自己了无生路了。 聪明人从来都知道自己的绝路在哪儿。 杨林知道自己,他有毅力,但这份毅力,并不足以他扛过锦衣卫的全套酷刑。 更何况,还有眼前的这个人。 宸王。 如果说季青临是他不得不屈服的武力,那么宸王,就是能够挖空人脑的恶鬼。 这两个人一起上,他输得心服口服。 杨林哈哈大笑:“是我!就是我又怎么样?!” 宋亦安懒洋洋看了甜杏一眼。 甜杏坚定摇头:“王爷手受伤了,不能撸猫!狗也不行!” 宋亦安皱眉:“那就放我腿上,我看看也行。” 甜杏正在犹豫,清桃已经进屋,拎着那只小胖狗出来了。 看着被轻轻放在腿上的小胖狗,宋亦安眉眼弯弯,笑得仿佛一个小孩子:“以后你就是大黄,要好好保护小黄知道吗?” 才一个多月大的小奶狗,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它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拿黑鼻头蹭着宋亦安的衣裳。 宋亦安笑意加深,越发像个小孩子了。 杨林盯了她许久:“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清桃和甜杏,笑得格外恶劣。 宋亦安轻轻护着小奶狗,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我们不一样。季大人,领下去打吧。你可以试试割鸡疗法。” 季青临有些迟疑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 宋亦安笑嘻嘻把小奶狗翻了个个儿,然后又立刻翻回来:“呀,咱们大黄是女孩子,女孩子可不能给登徒子看肚皮。” 季青临:“……”很好,他明显没有理解错。 他伸手去拽杨林,杨林大叫道:“不必用刑!我都说!我就在这儿说!只要你告诉我,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宋亦安疑惑看他:“刚刚季大人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你不是露出了破绽被我抓出来的,你是自己冲上来,被我筛出来的。” 杨林:“……” 他深呼吸:“求王爷告知杨林!好让杨林死个痛快!” 他被踩得动弹不得,便以额头抢地,磕得砰砰作响:“无论杨林是否作恶,为帝国上战场流过血都是真的!求王爷让杨林死个明白!” 宋亦安按住被吓到的小奶狗,想了想,看季青临:“季大人,撒开他吧。” 季青临收腿后退了半步,把距离控制在下次仍能一脚踹翻杨林的位置,不动了。 杨林动作缓慢地爬起来,站得笔直:“敢问王爷,到底是如何筛选的?” 宋亦安直白道:“福安笃信我就是强暴春笋的凶徒,是因为春笋坚信我就是那个凶徒。可春笋本人当时昏迷了,她又是如何笃信的呢?” 杨林道:“衣服碎片!这难道还不够吗?” 宋亦安笑了一声:“或许够,但不至于那么够。被亲王侮辱的确难受,但被赵德柱那种人头猪脸猥亵,恐怕更难受吧? 可为什么春笋宁可委身去伺候赵德柱,也不愿意来朝我摇尾乞怜呢? 要知道,就算我是强暴犯,我也是个亲王,皇族,哪个愿意自己的玩物被旁人染指呢? 可她从头到尾都不敢,是谁在她耳边一直鼓吹我的可怕?如果这个人她之前不认识,她会相信吗?” 杨林喃喃道:“就这?就因为她没有去找你?可她本来就是个喜欢勾引太监的贱人,跟赵德柱睡,又有何不可?” 宋亦安嘲讽地笑了:“你强暴她那天,喝了很多酒吧?是不是骤然听闻了她跟那些总管太监的事,激愤到了极点。 正巧,那天你喝了酒,又看见她跟浣衣局的太监春玲拉拉扯扯,你越发怒火中烧,所以干脆敲昏了她,把她扔进了假山洞里?” 杨林忍不住迈步上前:“你早就知道?你看到了全部?!” 季青临长腿一迈,一脚踹得杨林跪在了地上。 杨林却仿佛不知疼痛般,盯着宋亦安哈哈大笑起来:“我纵然不是好东西,王爷自己也玩儿得下流!” 宋亦安按住想爬走的小奶狗儿,笑得风轻云淡:“我没你想的那么无聊,我都是猜的。要不是熟人怕被认出来,你何必强暴一个昏迷的女子?” 她瞥了一眼杨林:“其实你很快就后悔了,对吗?你发现她还是处子之身,所以你把她扔到水里想淹死她,最后却又把她捞了上来。” 杨林忽然觉得浑身发凉,仿佛当日场景重现,仿佛那日自己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宋亦安在幕后指使。 宋亦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之前给春笋解围过,还帮她去了猫狗房,让猫狗房的人帮忙给小黄治病。 春笋一直都把你当好人看,她哪里会想到,一直以来对她爱重宠溺的大哥,会是个人面兽心的王八蛋呢?” 杨林粗喘连连,痛苦道:“我是真心的!我这辈子,就只对她一人动过心!” 宋亦安耸耸肩膀:“那她可真是不幸啊。” 杨林滞了滞,脸涨成了猪肝色。 宋亦安问:“还要继续说吗?” 杨林憋屈道:“还请王爷继续。” 宋亦安便继续道:“我推算出来春笋笃信那个神秘侍卫的话,所以就让人查所有跟她接触过的侍卫。 那时候,你是真心想娶她,自然只会拼命行事大方阳光,哪怕守着规矩,也总会有人看到。 于是,我就锁定了跟她接触过的三个侍卫,你就是其中之一。我在这其中圈来圈去,发现能想到把人带进后院山洞的,就只有承乾宫的守卫。 于是,你就越发突出了。而接下来你抓胡荼一抓一个准儿的举动,让我想起来你对春茗给你们下药一无所知,我就觉得问题大了。” 杨林忍不住道:“春茗毕竟是一个弱女子,我一时大意没有防备也是可能的啊!” 宋亦安点点头:“对啊对啊,我也这么想,所以,抓福安那天,我让甜杏把春茗遗留的药下糕点里,给你送去了。你没吃。” 杨林:“……” 他死死盯住了宋亦安,牙都快咬死了。 竟然! 那么早就开始挖坑! 无耻! 无耻之尤! 第77章 拽得仿佛天王老子 一个短短六年就能从平民晋升为七品把总的人,在战场上进进出出仍旧完好无损,这个人到底有多机敏谨慎,可想而知。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被春茗一个弱女子连番药翻,还毫无察觉,可能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把杨林的这几次翻车归咎于粗心大意,那么,躲不开春茗这种生手下药,却能躲得开甜杏这种高手,就辩无可辩了。 杨林一直笔挺的背脊,一下子就弯了:“竟然,那么早!” 他不甘心地问道:“那你为何不直接抓我?!” 宋亦安温声笑道:“自然是跟你一样的理由,我在等,等那个福安背后的人出现。” 杨林闭了闭眼:“那个人是谁?” 宋亦安揉揉胖狗的脑袋,歪头轻笑:“那个人果然暗地里威胁了你,你果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人不是福安。” 杨林冷笑道:“幕后之人的心机之深沉,让我初初接触便深知自己不是对手,所以只能听从胁迫,暗中帮春茗迷晕值班守卫。 福安是很厉害,小小年纪便会诸多手段,但论人脉和头脑,他还差得太远。他被抓那天我就知道,幕后之人定然不是他。 一个知晓春笋尸体暴露,就只会大吼大叫的废物,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缜密可怕的连环设计?” 宋亦安认同地点头:“你说的没错,审问福安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他本事是有,但太过于意气用事,跟幕后之人冷静到变态的性格不符。” 她顺带夸了一句季青临:“这一点季大人也非常清楚,所以他下来就开始排查福安的关系网,也因此查到了你跟福安和春笋因为小黄有过接触。” 杨林忍不住看了一眼季青临。 季青临面容俊美清冽,仿佛高不可攀的神君,可他背脊微弯,恭顺得连他这个皇家侍卫都要觉得羞愧。 这样谨慎小心,滴水不漏的人,却被人称之为疯狗,仿佛他为人处事全然凭借满腔蛮力,毫不动脑一样。 季青临淡淡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杨林自嘲地笑了起来。 这会儿,这位季大人眼中可半点儿谦卑都没有,拽得仿佛天王老子一般。 杨林深呼吸道:“王爷如今让季大人审我,想必是已经找到了那个人的下落了?” 宋亦安眉眼如画,目光却在引人自动走向深渊:“看在你给我搜刮小宝贝儿的份儿上,我给你个亲手抓人的机会,可好? 想一想,你被他威胁着勾引春茗,引诱春茗背叛赵德柱的时候,一定非常难受吧?你就不想亲自抓到他,打他一顿出出气?” 春芽忍不住道:“你还勾引了姐姐?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杨林看了她一眼,讥讽地笑了一声。 春芽脸色惨白。 杨林垂眼看向地面,淡淡道:“无论王爷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配合,我就是想知道,那个人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宋亦安点点头:“巧了,我也想知道他是为什么。” 她转头看季青临。 季青临忽然就有种额头上青筋蹦起的感觉:“……王爷想要卑职做什么?” 宋亦安撑着下巴:“帮我抱着大黄吧,一会儿兵荒马乱,我怕没人照顾它,它会害怕。” 季青临:“……” 他险些以为这位主儿是在开玩笑,可他还是淡定地应了下来:“是,卑职遵命!” 宋亦安撇撇嘴:“你这个人就是太客气,没意思,还是你做四季的那几天比较可爱。” 季青临全当没听见,只淡淡瞥了胡荼一眼。 院门口的胡荼轻咳一声,立刻看向守门的锦衣卫和侍卫:“守卫不是这么站的,不知道往外围靠靠吗?” 几个锦衣卫和侍卫只能当自己今日瞎了聋了,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地挪挪,再挪挪,直到挪出自家头儿的视野范围之外。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盯住胡荼:“王爷要即刻回宫,还不去准备轿子!” 会错意的胡荼:“……”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季青临神色凝重地带着一行人一路狂奔进宫。 之后,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宸王出宫遇刺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宫廷。 各宫娘娘们一个都不敢落地往承乾宫跑,被皇帝黑着脸直接骂走了,太医院几乎倾巢而出,连李院正都遭到了训斥。 所有人都知道,今晚,是宸王最关键的时候,如果宸王今晚醒不过来,那他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季青临和杨林得了特许可以戴罪立功,只要守好宸王,等宸王醒来,两人便能轻判轻罚。 两人分别镇守在大殿前后,季青临怀里抱着只橘色的大胖狗,时不时就会皱眉低头看狗。 即便他是个高手,也很难在抱着狗、不伤到狗的情况下,再全神贯注地照看四周。 可这狗是宸王昏迷前要求必须保护好的宝贝,连皇帝听了,都因此容忍了季青临的失职之罪,给了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众人表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却都道杨林和季青临实在是沾了那大胖狗的光,又道他们运气这样好,定然能逢凶化吉,王爷明天一定能醒过来。 清桂公公急得在廊下抹眼泪,听见了小太监小宫女们的嘀咕,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他远远看见清桃在大殿门口张望,忙忙擦了擦眼泪,挤出笑脸,快步走向了清桃。 清桃见他来了,这才表情一松:“王爷昏迷前还交代我们,一定不要让你着急上火,就怕你身体不好再急坏了。如今王爷出事,您可千万不能再出岔子了。” 清桂公公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好好的人,怎么就非得……” 他哽了哽,住口没有再说下去,哑声道:“喝药吧,你再给王爷擦擦伤口。” 说到伤口,他想起来看到的宋亦安的手臂,忍不住再次红了眼圈。 宋亦安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那时候小王爷还是那么小小的一个,呼吸微弱,生下来的时候几次都险些养不住。 王爷他,是他一次次跑到太医院连夜叫人,夜夜守着不肯闭眼,一点点看大的孩子啊! 清桂公公把手里的托盘递给清桃,挑起嘴角道:“我看着王爷,看不着王爷,我睡不下。” 清桃劝了几次没用,只好点点头同意了。 第78章 你想家了吗 清桂公公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室,等清桃给宋亦安喂完了药出去,就呆呆坐在宋亦安的床榻脚踏上,默默抹着眼泪。 被剃成了光猫的小黄蔫儿蔫儿地团在外间的笼子里,整个猫都抑郁了。 屋子里安静得有些可怕,清桂公公看着脸色惨白的宋亦安,越发陷入到悲恸之中,难以自拔。 直到外面忽然传来动静,是皇后带着人过来看宋亦安了。 清桂公公连忙擦着眼泪起身,却踉跄着摔倒在了地上。 他哭得太久了。 皇后看见他这般狼狈模样,眉头微皱地叹了一口气:“清桂,你太担心安安了,再这么下去,你身子会垮。” 清桂公公哽咽了一下:“小姐……” 皇后神色怔忪了一瞬,片刻后冲着身后的人道:“都出去吧。” 她亲自扶起了清桂公公,等他站稳,便坐在了宋亦安的床边,温柔地摸着宋亦安的头发:“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清桂,你想家了吗?” 清桂公公忍不住泪如雨下:“当年若非小姐救命之恩,清桂早就被灾民吃得只剩下骨头了。 清桂永远记得,当年是小姐单枪匹马冲进来,把清桂拽上马,强行带出那个魔窟。 清桂……自那时候起就只想跟着小姐,一辈子为小姐做牛做马,再也不盼望别的,只求小姐能够一世安好。” 皇后看着他:“我这一辈子玩儿到现在已经算是顶天了,如今只求安安能够平安顺遂地长大,那便是我这一世的安好了。” 清桂公公忍不住转眼去看宋亦安,难受地眼泪吧嗒吧嗒掉个不停。 皇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摸了摸宋亦安的头发,站了起来。 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得走了:“如今宫内突发暴乱,事关皇室清誉,我不能守着安安,清桂,你替我看好安安!” 清桂公公着恭敬跪下应是:“小姐……” 皇后郑重道:“清桂,就跟过去十六年一样,只要安安有危险,你就一定是在拼命救他的路上。今日,本宫,我,仍旧把安安托付给你,相信你,只信你。” 清桂公公身体一震,哽咽道:“小姐!奴才一定把小主子照顾好!定不让小姐悲恸难受!” 这一声,数十年如一日的铿锵有力,他是真的把宋亦安当做了自己的命根子在保护。 皇后眼中浮起一层潮意:“清桂,你想家了吗?若是仍旧想不起来家在哪儿,不如就让安安为你养老?” 清桂公公哽咽出声:“老奴……老奴……” 他浑身颤抖:“老奴始终想不起来家乡在哪儿,即便是想起来了,老奴也不想走。能陪着小姐和小主子,老奴比什么都高兴!” 外面传来了急促的喊声,却是皇后的大宫女叫人了。 皇后脸色一肃,珍惜地看了宋亦安好几眼,这才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承乾宫。 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清桂公公照旧呆呆坐在床榻的脚踏上,怔怔地看着宋亦安。 夜深人静,却有一缕若有似无的女子哭声,虚无缥缈地绕着床榻响了起来,仿佛有个人眼看不到的鬼影,就在宋亦安身边徘徊! 第79章 你这可有点儿狠 夜深人静,却有女子若有似无的哭声缭绕在床边,着实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可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武功高强的清桃和季青临,谨慎机敏的杨林,竟然没有一个人出现。 就好像,这哭声是针对特有的人才能听见的动静。 宋亦安睫毛颤了颤,似乎有什么东西掐住了她的脖子。 正在发呆的清桂公公听见她闷哼,猛地转头看了过去,顿时吓了一跳:“王爷?” 宋亦安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清桂公公凑近她:“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宋亦安艰难道:“哭……声……” 清桂公公愣了愣:“什么哭声?哪里有哭声吗?” 宋亦安脸色涨红,甚至渐渐青紫,她艰难地爬起来,伸出手指深深抠自己的喉咙。 清桂公公忙拉她:“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可小心把嗓子抠坏了!” 宋亦安:“yue!” 她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清桂公公着急地给她端了一杯水:“王爷嗓子不舒服吗?快喝水冲一下!” 宋亦安紧紧攥住杯子,竭力将杯子摔在了床头上。 一声闷响之后,杯子完好无损,里面的水撒了一床。 清桂公公:“……” 他犹豫了一下:“王爷是疼得难受想撒气?” 他试图把宋亦安背起来:“老奴带王爷去找李院正!” 宋亦安拨开他的手,再次把杯子摔向床头。 砰! 这一次,杯子碎了。 宋亦安捡起碎片划向了自己的脖子。 清桂公公大惊:“王爷!” 他一把抢走了碎瓷片,手被划破了都没有在意,只是怒吼道:“王爷这是干什么?!您这样让娘娘日后怎么办?!” 宋亦安没有理会他,迅速找到另外一片瓷片,再次划向了自己的脖颈。 鲜血流下来的瞬间,宋亦安的呼吸也跟着变得轻松了起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歪头看清桂公公:“你袖子里的瓶子……掉出来了……” 清桂公公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袖子,然后顿了顿。 床上和地上没有多任何多余的东西,瓶子还在,在他袖子里。 清桂公公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抬头看向宋亦安。 宋亦安拿染血的手揩了一下眼睛:“你这样,我娘知道后得多伤心。” 清桂公公怔怔看着宋亦安,张开嘴想说话,却把话咽了回去,转而笑起来:“老奴最知道王爷,王爷认定了的事,旁人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宋亦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清桂公公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王爷不是个好孩子,自小就让娘娘操心,如果没有王爷,娘娘能够活得更轻松恣意。” 宋亦安笑了:“我娘一定很想抽死当年拼命救下白眼狼的自己,不过我会告诉她大可不必。” 清桂公公彻底不笑了:“娘娘什么都不会知道,老奴会陪娘娘一起伤心,慢慢的,等娘娘养好了身子,有了新的小孩儿,就想不起来王爷了。” 宋亦安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儿:“你冲一个孩子说这个,可就有点儿狠了啊。” 第80章 王爷打小儿就知道怎么气人 听完清桂公公的话,宋亦安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你冲一个孩子说这个,可就有点儿狠了啊。” 清桂公公深深看着宋亦安:“都到了这种时候,王爷还有心情与老奴说笑!” 宋亦安呵了一声,抽着凉气摸摸脖子上的伤口:“我自小便是乐观开朗的性格,你还常夸我性子好呢,这会儿就变了嘴脸了?” 她脖子上的伤口不深,主要是为了放血减轻毒素,好保证呼吸顺畅,就这么一会儿说话的功夫,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宋亦安瘪瘪嘴,慢吞吞坐直了身子,歪头看清桂公公:“其实我是季青临。” 清桂公公脸皮紧绷了一瞬,又迅速放松下来:“王爷气息微弱,不可能是季青临这样的高手。” 宋亦安笑了:“你怎知我不是?高手就不能装弱鸡了?” 清桂公公皱眉看着宋亦安,片刻之后,忽然抬手抽向了宋亦安的脸。 宋亦安不退反进,一脑袋撞进了清桂公公的胸口。 砰一声! 宋亦安龇牙咧嘴地从他怀里溜走,捂着脑门滚落下地。 清桂公公险些被气笑了:“王爷何必做这种无谓的抗争?” 宋亦安摸摸额头上的红痕:“怎么会是无谓的抗争?我脑门上有你衣服上的纹络伤痕,我娘那么聪明,怎么也知道是你在搞鬼了吧?” 清桂公公叹了一口气,迈步上前:“王爷活着,就是对娘娘最大的威胁和拖累,不如,就请王爷早早结束吧。” 宋亦安认真道:“你这想法不对,我娘跟你不一样,对你来说,你的孩子是根草,可对我娘来说,我是我娘最大的宝儿。” 清桂公公脚步顿了顿:“王爷又知道了啊。王爷真是世间少有的聪明人,只是可惜,偏偏移了性子,不肯不走正途! 否则,老奴何尝不想留着王爷,为娘娘未来的孩子搭桥铺路,做个助力呢?” 宋亦安掏出匕首指着他,并不接他的话茬:“你有没有想过,我真的是季青临?” 清桂公公凝眉看着宋亦安:“即便你是季青临,你今日也必死无疑。” 宋亦安点点头:“对啊,反正季青临非要找茬翻出来真相,杨林不是好东西屈辱了春笋,这两个人怎么都得死。 如果能顺利杀了宸王,让季青临和杨林失职陪葬就最好,如果不能,那直接杀了也不错。” 清桂公公皱了皱眉,看着宋亦安的眼神越发凝重。 哪怕早就知道宋亦安的见一知百,这份迅敏用在自己身上,他也还是觉得不适,甚至是后背发凉。 清桂公公眉头紧皱,眼中的杀机越发凝重了。 宋亦安摇头道:“虽然你并不喜欢你人尽可夫的女儿,但她毕竟是你这辈子唯一仅存的骨血,欺辱她的人,都得死。” 她怒其不争地瞪他:“公公,我从小就跟你说,爱要大声说出来,否则谁会知道你的感情和感受呢? 你不是个好学生,没有活到老学到老,还太骄傲太自以为是,你要是早早听我的话,绝不会把事情弄得这么不可挽回。” 清桂公公脚步顿了顿:“你到底是谁?”王爷?还是季青临? 宋亦安笑了:“公公要不要扒皮试试?” 她点点自己的脑门:“扒开了皮,不但能知道我到底是季青临还是宋亦安,还能把我脑门上的印子扒掉,毁尸灭迹。 到时候,父皇会惩罚守备不善的季青临和杨林,却不会为难忠心耿耿,为小主子哭到昏厥的老奴。” 她还笑眯眯地问:“公公你说是吧?” 清桂公公忍不住道:“王爷打小儿就知道怎么气人,老奴还记得,当年有个乳娘为了排挤其他乳娘,曾经克扣王爷的口粮。” 他说到这儿,看着宋亦安的眼神越发深邃了:“王爷那时候才多大,才一岁半的小孩儿呢,竟然把人撞到了水里,看着她淹死。” 宋亦安有些羞涩:“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是她想推我下水,我当时摔了个狗吃屎,才勉强让她自己先下去了。” 清桂公公冷笑了一声:“我知道王爷,王爷有宿慧,天生便不是正常人,若是王爷身强体壮,圣上恐怕会早早退位让王爷登基。 可偏偏王爷身中胎毒,自小体弱,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了问题,这样的王爷,怎么会不渐渐移了心性,白日里干净透彻,暗地里……阴鸷疯狂呢? 这样的王爷,早晚会叫娘娘蒙羞!不如早早死了,才算是干干净净,对得起娘娘这些年来对王爷的心意!” 第81章 我脱个裤子给你看看? 无论是承乾宫还是坤宁宫,奴才们各司其职,不替主子做决定给主意,向来是首条要则。 清桂公公一向知道轻重,除了遵照医嘱要求宋亦安的作息吃喝之外,在日常行事里把这条要则做成了表率。 可他这骤然违背要则,就一把违了个大的——他要替皇后做决定,宰了她儿子,好让她轻松自在。 看着满脸镌刻着疯狂的清桂公公,宋亦安眼含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是不是想当我爹?” 清桂公公愣了愣,继而大怒:“我算个什么东西,怎配与娘娘相提并论?!你竟如此侮辱娘娘!” 宋亦安:“……” 她认真道:“你想多了,我不是在询问你,而是在讥讽你,不好意思,如果你没听明白,那我再说一遍——我的意思是说,你在想屁吃?我娘辛苦生的崽儿,用得着你来替她做决定?” 清桂公公脸皮狠狠抽了抽,忽然暴起冲向了宋亦安。 宋亦安作为一只弱鸡,非常识趣地玩儿命逃跑。 但清桂公公毕竟有修为在身,他随便迈两步,就在门口轻松掐住了宋亦安的后脖颈。 宋亦安再次不进反退,撞向了清桂公公的胸口,口里道:“小心掐出手印,不好毁尸灭迹!” 清桂公公下意识松了一些力道,冷笑道:“同样的招数用两次,王爷……” 他忽然一巴掌将宋亦安拍了出去,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小腹。 一道贯穿伤正中他的丹田,血污渐渐染红了衣裳——宋亦安借着撞他的那一下,将一支利箭射向了他的小腹。 最可怕的是,她伤的是他的丹田。 被拍在墙角的宋亦安咳咳了两声,笑嘻嘻看他:“你看,我就说了我是季青临,不然我能射这么准?” 清桂公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着杀机。但,他始终没动。 宋亦安抹去嘴角的血迹,笑得越发灿烂:“你被我镇住了啊,公公,我怎么可能会是季青临呢?人家可是高手。” 她虚弱地喘息两声,继续撩拨:“你听我这破锣一样的肺,呼吸声是不是特别重特别磕碜?高手能有这种肺?” 清桂公公不受控制地皱了一下眉头,低头看看小腹,又抬头看了看宋亦安。 宋亦安往后挪了挪:“我就知道,人总归还是得靠自己。” 她抽着凉气:“每次守门都能守成我一个孤军奋战,他们也是不容易。我也真是不容易。” 她还问清桂公公:“要不要直接来个狠的?这会儿其实你还能圆得过去,就说为了救我,有余孽伤到了你。完美。” 清桂公公看着宋亦安,忽然迅猛上前。 宋亦安抬起手腕:“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还真来啊!” 清桂公公猛地停了下来。 宋亦安抬起的手腕上,有袖箭正正对准清桂公公的喉咙。 清桂公公眯眼看着宋亦安,不得不抬手按住小腹,刚刚猛动猛停,他小腹上的伤口又大了一些。 宋亦安眉眼含笑:“公公见过我练箭没有?你猜我到底是不是季青临?” 清桂公公没说话,但只从他没有上前就能看得出来,他对宋亦安的真正身份,始终是忌惮和怀疑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季青临接手春笋案之后,他就查过——锦衣卫的疯狗季,装扮什么像什么,据说连花魁都能装扮得艳压群芳。 况且,宋亦安自幼缠绵病榻,根本没时间去练箭,更没有时间去学习杀人。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 清桂公公不敢赌,但他又很清楚,他必须尽快处理好眼前这个人—— 无论这个人是宋亦安,还是季青临,都得死! 他不能让眼前这个人活着走出去,否则,他在皇后娘娘身边的日子,就算是真正到头了。 两人相互对视,没有一个人吭声,却都在盯着各自的眼睛。 宋亦安眨眨眼,她也知道自己不能等,不是因为别的,就只是因为……她手快没力气了。 她暗自嘀咕了一声——弱鸡总归还是有弱鸡的不方便,不过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作案工具的事儿,所以,不如…… 宋亦安认真想了想,挑眉看清桂公公的小腹:“我有个想法。” 清桂公公则看她的脖子:“我也有个想法。” 两人看着,忽然就笑了起来。 宋亦安觉得脖子发凉,心中危机感爆棚,认真道:“要不,我脱个裤子给你看看?”或许你就改变主意了呢? 第82章 不如卑职扶您 宋亦安莫名其妙的一句脱裤子,把清桂公公都给说愣了,愣过之后,便黑了脸。 给一个太监脱裤子看……何止是羞辱? 清桂公公朝着宋亦安冲了过来,他甚至不在乎最后是否能够完全遮掩真相,在今日之前,他心里本就已经制定好了最后的计划。 宋亦安眉头微皱,她从清桂公公眼中看到了一个词——同归于尽。 宋亦安沉下了脸:“看戏该看够了!” 她手中的袖箭爆射而出,刺中了清桂公公的肋骨缝隙。 利箭精准地穿过肋骨讽刺,卡在两根肋骨之间,戳刺着肺脏。 这份精准不是为了一击毙命,她也做不到把清桂这样的高手一击毙命,她只求能限制清桂的行动。 利箭卡肋骨,只要清桂再强行动一分,利箭就会给他最大的痛苦。 清桂公公果然顿了顿,巨大的痛楚让他额头上冷汗之下,可他还是继续冲向了宋亦安。 此时此刻,这位曾经慈爱的老人仿佛恶灵附体,心中除了毁灭宋亦安,再没有旁的执念。 宋亦安直勾勾看着他,直到他冲到自己跟前,直到他再也不能前进半步。 季青临一掌切在清桂公公的后颈上,将人打晕了。 他垂头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宋亦安,目光深邃。 宋亦安面上的表情淡淡的:“季大人看戏看得可还好?” 季青临道:“浣衣局大火,坤宁宫大火,乾清宫大火,皇后娘娘的大宫女冲到了门口求救,却刚开口就昏死了过去。” 他顿了顿:“抱歉。” 宋亦安忽然笑了起来:“季大人这是在跟我解释吗?不用不用,我知道季大人的为人,你不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混蛋!” 这话说的,铿锵有力,仿佛之前那个冷眼看人的不是她本人一样。 季青临先是被气笑,继而笑容猛地淡了下来。 正如宋亦安所说,他是在跟他解释! 解释? 季青临仿佛感受到了心梗的凝滞,半晌才道:“清桂刺杀王爷被抓了现行……怎么处理?” 宋亦安的笑容淡了下来:“他的心是好的,只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承乾宫和坤宁宫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秘密,季大人按照程序审就好。” 季青临沉声道:“清桂此人的心机深手段高,若非王爷甘愿涉险,根本抓不到他,此人并不好审。” 宋亦安笑了一声:“这样的人的确不好审,他心中有旁人看不懂的道义,所以我才说,他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这十几年来,他兢兢业业,夜以继日地为我娘效力,为了我娘的安全和开心,他能做一切他可以做到的事。 但,决定一个孩子的去留和生死,除了生下这个孩子的母亲,其他人凭什么替她做决定?凭他不会生不懂吗?” 季青临迟疑道:“王爷是在生气?” 宋亦安眉眼弯弯:“你看错了,我身体不好,自我懂事起,身边人就教我不能生气,要平常心,所以我自小就是个脾气非常好的人。” 季青临对此持保留意见,转而说起另外一个更加安全的话题:“敢问王爷,您是否已经查清楚清桂的动机?” 宋亦安喘了一口气:“能不能先让甜杏和清桃过来?我这胸口实在是疼得很。” 她还扬起下巴,给季青临展示自己嘴角上的血迹:“这一下拍得很疼,说句很丢脸的话,我这会儿腿软,爬不起来,需要人搀着扶着才能真的行。” 季青临:“……” 他无奈道:“王爷不用旁敲侧击,清桃和甜杏都非常安全,只是到底中了毒,过来的会慢一些。” 他走到宋亦安身边:“不如,卑职扶王爷起来?” 宋亦安看着他伸出来的手,苦恼地陷入了沉思…… 第83章 季大人你可太现实了 看着季青临伸过来的手,宋亦安默默地扒拉着墙壁,一点点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拍衣服的时候,季青临就垂手站在她身边,目光似乎虚无地落在她的腿上。 宋亦安顿了顿:“季大人?” 季青临恭敬询问:“王爷有何吩咐?”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季大人不要过分在意,我并非嫌弃季大人,实在是受不了这身上长痘的苦。” 季青临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他其实并没有过分在意。亲王之尊,本就不是他一个臣子该触碰的。 季青临认真想了想,郑重道:“尊卑有别,王爷不必过分亲善温和,卑职并非不信任王爷的和善,只是规矩就是规矩,容不得卑职践踏轻浮。” 宋亦安没有强求他,慢吞吞走到清桂公公身边,缓缓解开了手腕上的劲弩。 季青临皱了皱眉:“这种东西,王爷日后最好不要带进这皇宫里来,这里毕竟是皇城……” 他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懊恼对宸王的过度关注,转而淡淡道:“否则,卑职下一次一定会以危害圣上安危的罪名,上秘折对圣上示警。” 宋亦安哈哈笑了两声,又立刻闭上了嘴。 她抽着凉气:“季大人工作不容易,季大人辛苦了。那什么,咱们能进去说吗?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找个凳子坐一下?当然,软塌就最好。” 季青临用行动拒绝了宋亦安的要求,他直接去偏殿搬了一张小榻,轻若鸿毛地把小榻放在了宋亦安的面前。 不等宋亦安感动道谢,他就又搬了小书桌和文房四宝进来,并把清桂公公的关节一一卸掉,再把清桂公公紧紧绑住,这才再次看向宋亦安: “之前来得晚,关于清桂公公的线索,卑职只听到了只言片语,还请王爷再次跟他对峙,并允许卑职尽快写好书面证词。” 宋亦安又好笑又好气:“感情季大人如此殷勤备至,不是因为看门没看好而内疚,而是因为想从我这儿套证词?” 她上下打量季青临:“季大人,你这个人可太现实了一些。” 季青临不答反问:“叫醒清桂公公?” 宋亦安盯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好呀!” 少顷,被银针刺指甲的清桂公公惨烈醒来,看着眼前这两张脸,目眦欲裂。 第84章 季大人口中的橘猪 清桂公公在剧痛中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面前两张极其好看的脸。 少年王爷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却笑得淡然温柔,仿佛他看着的人不是伤害自己的凶手,而是他最喜欢的人。 年轻的锦衣卫面无表情,眼神淡漠,周身萦绕着清冷骇人的气势,仿佛刻意在回避着某种情绪,越发显得不似常人。 清桂公公忍下闷哼,许久,满脸冷汗地道:“是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只求一样,娘娘那边……” 宋亦安打断他:“还记得你追随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清桂公公愣了一下:“什么?” 宋亦安淡淡道:“我娘,她可是才十三岁就敢只身闯入人吃人的饥荒泯州,策反一群暴民的大佬啊! 清桂,她只是一直都太信任你,才忽略了你身上的破绽,并非是你比她聪明,才骗过了她,懂吗?” 清桂公公脸色刷白,浑身颤抖,再不见之前的强硬:“……我知道你能做点儿什么!只要娘娘信我!” 宋亦安看了一眼他指甲上的针:“只要我娘不质问你,其他什么都行,是吗?” 清桂公公泪如雨下:“我对娘娘一片忠心,我只是不想她难过啊!老奴,老奴怎么敢背叛娘娘?娘娘若是知晓我……该多伤心啊!” 宋亦安轻声问道:“清桂公公,这一年来,不,这半个月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你对此,都没有一点儿感觉吗?” 清桂公公哽咽难言,根本说不出话来。 宋亦安看着他老泪纵横的脸,淡淡道:“刚认出春笋的时候,你应当是极其高兴的,毕竟是血亲失而复得,本以为死在灾民嘴里的女儿活着,这是大喜不是吗?” 清桂公公只是痛苦哭泣,仍旧不言不语。 季青临皱眉问道:“王爷如何认定清贵和春笋是父女关系?即便幕后主使是清桂,也有可能是被他人买通。” 宋亦安满脸认真:“很简单,因为春笋和清桂公公长得像。” 季青临:“……” 他看看满脸褶子的清桂公公,再想想春笋破损不已的脸,沉默着看着宋亦安,一个字也没说。 宋亦安瞥他:“别这样,十六年前,清桂公公的确是长得极好的中年美男,他只是替我中毒太多次,伤了根本,这才过早年老色衰了。” 她轻笑着呢喃道:“我娘这个人,看脸。” 清桂公公陡然不哭了,盯着宋亦安厉喝道:“住口!你身为人子,怎么能如此侮辱娘娘清誉?!” 宋亦安翻了个白眼:“可收起你那些没用的狂热崇拜吧,说你的事,或者我让我娘亲自来问你,你选一个!” 清桂公公额头上青筋蹦起:“你不能……” 宋亦安再次打断他:“我能!我还能告诉你,你放置在这正殿周围的火油和炸药,白磷和毒粉,我都已经让人拆了。 你好好看看,你没发现,杨林一直都没有出现吗?你猜他去干什么了?” 清桂公公一惊:“这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次是季青临说话了:“很简单,王爷锁定了你是给橘猪下药的人,再回宫直接查问你的行踪,即便猜不全,也差不多了。” 清桂公公愣了愣:“橘……猪?” 季青临淡淡道:“就是小黄。所以,到底是怎么判断出来他和春笋是父女的?” 最后这一句,却是皱着眉头对宋亦安讲的了。 第85章 想要同归于尽 听说自己最后的手段也被勘破,清桂公公眼底满是绝望。 他不是没想过失败暴露了会怎么样,所以,他想了最妥善的举措—— 如果自己不能悄无声息地杀了宋亦安,那么,就烧死自己和宋亦安! 他能冷静地撑到现在,就是因为提前设置了延时装置—— 他点燃了盘香,提前算好了时间,如果自己不能安全出去,那么,正殿、他、宋亦安就会一起被火海所埋葬。 到时候,死无对证,一切成灰,便是有再聪明的人猜到了真相,没有人证物证,又有什么用? 看着眼前的少年王爷和青年锦衣卫,清桂公公面容狰狞:“你们两个,早晚会给大明带来磨难!” 宋亦安翻了个白眼:“大明的磨难不是你们这些违反乱纪的人,反倒是我们这种奉公守法的良民了?” 季青临则压根儿就没搭理清桂公公,提笔在纸页之上:“所以,到底是怎么判断出清桂和春笋是父女?” 看得出来,他等口供等得很着急。 宋亦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季大人不用如此着急,即便是审完了案子,咱俩该见的也还是能见到。我父皇对你信任得很,我也是。” 所以,就不必处心积虑地想着赶紧破完案、老死不相往来了。 季青临俊脸认真:“王爷多虑了,卑职只是担心您身体不适,应当及时就医。” 宋亦安顿了顿,哈一声笑了出来:“季大人可真风趣。” 清桂公公:“……”麻烦你们尊重一下我? 他忍不住开口道:“王爷你身份敏感,却又身体不适,应当早日离开娘娘……” 宋亦安打断他:“你当年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的你自己的孩子?体弱多病没钱养不起?” 清桂公公脸上的表情渐渐冷淡,再次沉默下来。 宋亦安淡淡道:“这世上多的是爱子如命的父母,也多的是把子女当累赘仇人的父母,无论你因为什么抛弃子女,我都不奇怪,也不好奇。” 清桂公公盯着她,只是道:“只有你死了,娘娘才能永登后位,后患无忧。” 宋亦安也盯着他,只是道:“福安本身是个孤儿,他只是恰巧跟你同乡,恰巧喜欢春笋,恰巧因为杨林的介绍跟春笋有了些联系,所以,恰巧入了你的眼。” 清桂公公厉声道:“你就不该活着!” 宋亦安仍旧淡淡的,自顾自道:“福安听到了春笋的传闻,却没有嫌弃她,反而因为她的真诚善良,将她放在了心上。 你认出了女儿,却知道一旦自己找到了女儿,以我娘对你的好,一定会让你离开承乾宫去照顾女儿,安心养老,所以,你选择了忽略。 可女儿毕竟是女儿啊,是你以为被人吃掉,实际上却侥幸逃脱的女儿,你怎么会真的不在意? 所以你骗了福安,你让福安以为春笋是他的亲妹妹,是他当年大意之下,差点儿让灾民吃掉的亲妹妹! 本就深沉的爱恋,一下子变成了亲情,还充斥着内疚后悔,倘若我是福安,我大概也会选择拼了命地去保护妹妹,让妹妹一生顺遂吧。 只是可惜,本来对春笋满眼爱慕喜欢的杨林,却忽然远离了春笋,春笋被人强暴,甚至怀有身孕,让一切一下子就变得不可控制了起来。” 清桂公公双眼无神地看着宋亦安,看着看着,忽然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第86章 大约我像个反派 从宋亦安口中说出的真相,每一个细节都充斥着真实感,仿佛她说的并不是一种猜想,而是当日的场景复述。 清桂公公听着听着,不由便怔怔流下了眼泪。 季青临只看一眼清桂公公的眼神,就知道宋亦安说对了。 季青临之前其实也推算出了一些真相,毕竟锦衣卫本就是干这行的,查案缉凶,寻找证据,一向是他的看家本领。 可他知道的,跟宋亦安口中的细节一比,就差得太远了。 若非知晓宸王的骄傲,他甚至都要以为,这件案子从头到尾,都是宸王默默窥探引导的一场闹剧,一场笑话。 看到宋亦安冲自己笑,季青临才发现自己又不自觉开始打量思忖宸王了。 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故作无事地转开了目光:“杨林说过,他除了用王爷的衣服做假证据哄骗春笋,没有做过其他的恶意引导。” 宋亦安点头:“这点杨林没有说谎,他毕竟不是专业犯罪的老手,能自圆其说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季青临皱眉道:“既然如此,清桂为何笃定是王爷作案?” 宋亦安认真想了想:“大约是因为,他打心底里就觉得我不正常吧。一个是体弱多病却博览群书的妖才,一个是爽朗大方的侍卫,怎么看,都是我这个妖怪更像幕后大反派。” 季青临不能理解:“朝夕相处的人,却没有丝毫信任吗?” 他凝目看向清桂公公:“比起这种荒唐的理由,我更愿意相信,是有人买通了你,让你伤害宸王,以达到伤害沈家和皇后娘娘的目的。” 清桂公公顿觉受到了侮辱:“季大人见多了腌臜事,就觉得天下人都是腌臜东西了吗? 老奴虽然是个阉人,却也是有根骨的汉子!娘娘救我一命,我怎么会因为钱财权势背叛娘娘?” 季青临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纯粹就是脑子有病,想让娘娘承受丧子之痛?断子绝孙?” 清桂公公:“……” 他厉声道:“你懂什么?自古皇权争端最是杀人不见血,宸王是嫡子却体弱……” 季青临实在没兴趣听他的废话,冷声道:“说说你的作案手法吧,如果你不配合,必要时候,我会去请娘娘过来。” 清桂公公怒道:“倘若你敢这么做,我便立刻自尽!” 季青临冷笑道:“关节脱臼,重要经脉被锁,你自尽一个试试!你当锦衣卫是吃白饭的?” 清桂公公沉默片刻,脸色骤变。 最终,他咬牙道:“事后给我个痛快,再让我见一见娘娘!我便什么都说!” 季青临看宋亦安。 宋亦安道:“可以。” 清桂公公扯起嘴角笑了笑,哑声道:“正如王爷所说,一年多前我看到了春笋手腕上的胎记,因此认出了她是我的女儿。 我年轻时家居泯州,那年饥荒,我妻子病死逃荒途中,女儿被儿子贪玩带进了暴民坑。 等我找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儿子的头颅和一锅烂肉,我女儿的衣服就扔在柴火上烧,还没有烧干净。 那时候我全家尽毁,瞬间便疯了,抢了暴民的刀到处杀人,却非但没有被报复弄死,反而被暴民首领看重,逼我做他们的同伙。 我自然不会与吃人肉的畜生同流合污,他们便将我绑在烈日下暴晒,还日日叫人鞭挞我,以此警示暴民坑里不安分的人。 濒死之际,是娘娘救了我,再后来,我便追随娘娘参军,后来,又跟着娘娘进了宫廷。 看见春笋的时候,我当真是喜极而泣,可我还没有还完娘娘的恩情,还不能认她,只好换条路,给她找了个哥哥。 福安跟我们是同乡,我明里暗里帮过他几次,见他竟然心悦春笋,我便说了个谎,这个谎,让他相信我就是他的父亲,他就是春笋的哥哥。”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这很简单,不是吗?在这深宫之中,如果不是早就有渊源,我一个坤宁宫承乾宫的大太监,凭什么去帮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可怜?” 第87章 谁在说谎 季青临查过福安的底,这孩子六岁的时候遭遇饥荒,辗转被卖到了皇都长安,因为长得眉清目秀被采买公公看中,净身进了宫。 六岁。 正是记东西七零八散,但有些零星东西却能深记一辈子的时候。 只要清桂公公说得足够真切含混,半真半假,只要福安足够想念家乡、渴求亲人,那么,谎言就会变成福安眼中的真实。 结果显而易见,身为孤儿的福安,将编造的谎言当成了真实,他迫切想要一个父亲,一个妹妹。 这样美好的谎言,哪怕是假的,也足够让他在这深宫之中有所寄托,并且为之疯魔。 季青临想起宸王审问猫狗房总管太监的时候,曾经对福安报以怜悯,后来又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时才算是了然其中缘由。 原来在那时候,宸王就已经心中有数。 季青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宋亦安,少年眉眼温和,但眼底却透着冷意。 季青临不由想到——原来他并非不在意清桂的背叛,只是,不愿意让人看出来罢了。 看着看着,季青临便不由被宋亦安苍白的脸色刺了一下,转头再看满脸执拗的清桂,便觉得碍眼无比。 这种自以为是的混账,还真是肆意妄为,无所忌惮啊。 他冷声道:“你凭什么认定是宸王侮辱了春笋?” 清桂公公冷笑一声:“这世上的妖才,哪个不是骄傲恣意,天下驰骋? 偏偏王爷身娇体弱,纵有倾世之才,却也只能瘫在病床上,怎么可能会是正常人? 王爷自小就喜欢猫猫狗狗,但但凡是被王爷摸过的猫猫狗狗,全都没过多久就全部消失或者死去,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季青临皱眉。 他见过清桂所说的这种人,白日里是爱猫爱狗的善良之人,晚上,却是剥皮抽筋凌虐小动物的恶鬼。 他甚至没有看宋亦安,就坚定地摇头:“宸王不是这样的人。” 他声音不大,却说得很坚定。 因为他笃信,一个人越是骄傲,就越是不会允许自己去做低贱的事。 宸王或许因为体弱病痛而性子异于常人,但,他不会,也不屑去做这种低等的发泄之事。 清桂虽然陪伴了宸王十六年,却半点儿不了解宸王。这个人,不配得到宸王的赤诚。他负了宸王的赤子之心。 季青临想到这里,看着清桂的眼神越发清冷:“你是个很糟糕的人,不配得到干净纯粹的感情。” 清桂公公讥讽道:“你才跟王爷相处过多久?我与王爷,却是相处了整整十六年……” 季青临冷冷道:“十六年相处,却不如我这个刚见面的人信他,可见你从一开始就不是个东西。 娘娘错付了信任,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再想看到你这种龌龊腌臜的东西。 你放心,过几日你受刑赴死,我会请个大师助你投个好胎,拜托大师一定让你远离承乾宫和坤宁宫,生生不复相见!” 清桂公公目眦欲裂:“竖子!你休想!” 季青临冷笑道:“试试便知。” 清桂公公脸色狰狞,疯狂在椅子上挣扎起来。 宋亦安在一旁看得眉眼弯弯,这会儿,她眼底里哪儿还有什么冷意。 她笑眯眯看着季青临,直到季青临不自在地皱眉撇开脸,这才愉悦地转开了目光。 清桂公公挣扎谩骂未果,不得不服软道:“你们让我说什么我便说什么!别拆散我和娘娘!” 宋亦安翻了个白眼:“你可闭嘴吧,嫌我娘的事儿还不够多是吗?” 清桂公公一下子闭上了嘴巴,见两人都不问他,自己反而忍不住开始说了起来: “以往老奴见王爷只是虐杀猫狗而已,长大些弄死了奶娘和几个奴才,没想到如今竟然喜欢上了强暴女子。” 宋亦安皱了皱眉,忍住了没打断他。 清桂公公只当她这是承认了:“不过这都是王爷的小爱好罢了,只要王爷不伤害到自己的身体,让侍卫替你玩儿也是一样的。 只是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祸乱宫闱,哪怕王爷是圣上最疼爱的孩子,也不能这样放肆无礼啊! 老奴原本只是想着,教训教训那些欺辱春笋的畜生也就算了,没想到王爷却食髓知味,越发跟杨林勾搭在一起,还让他替你出宫弄女子来玩儿! 老奴……老奴……王爷啊!你可让老奴说什么好?老奴就这么一个女儿啊,老奴怎么可能会不心疼? 可那是王爷啊!哪怕王爷指使杨林奸污了她玩乐,老奴也能忍了,可老奴忍不了王爷越发放肆。 沈家家大业大,娘娘在宫中尚且小心翼翼,遵规守矩,王爷吃了一次教训不够,却还要连番继续玩闹……这是要毁了娘娘的清名啊!” 宋亦安眯眼听着,等他哭够了,才认真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是见我最近跟杨林走得近,还要他替我搜寻小宝贝儿,这才动了杀机?” 清桂公公哽咽道:“老奴就是怒其不争啊!旁人不知道,老奴还不知道王爷的性子吗? 一旦对什么感兴趣,就非要玩儿个彻底,玩儿到腻不可啊!这一次有福安顶罪,下一次呢?” 宋亦安摇头道:“不对。之前赵德柱指使春玲杀我,那可是真的,你说你的杀机只在最近,那可就前后矛盾了。” 清桂公公道:“赵德柱那是狗急跳墙!老奴那时候听闻王爷生病,只当王爷已经受到了教训,怎么还会舍得杀您?” 宋亦安摇头:“还是不对,赵德柱的确是狗急跳墙,但他的狗急跳墙,是因为春茗给他传递了错误信息。 春茗原本是赵德柱的探子,却被杨林勾引,一步步给赵德柱错误信息,让赵德柱以为我怀疑他把春笋弄怀孕,赵德柱这才要发疯杀我。” 她盯住清桂公公的眼睛:“杨林说,是有人暗中逼迫他勾引春茗,引诱春茗犯下滔天大罪,再替他背锅。”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盯住清桂公公的眼睛:“你和杨林,一定有一个人说了谎!” 第88章 愿王爷睡得香甜 清桂公公说,自己的杀机起于宋亦安的屡教不改。 可杨林却说,勾引春茗,挑唆赵德柱杀宋亦安,都是幕后之人的逼迫。 这两个人一定有一个人说了谎,再不然,就是还有第三个人——杨林口中的幕后之人确有其人,却不是清桂公公。 宋亦安盯住清桂公公的眼睛:“你和杨林,一定有一个人说了谎!” 清桂公公也盯着宋亦安的眼睛:“老奴与王爷十几年如一日地在一起,王爷信杨林,还是信老奴?” 宋亦安有些想笑:“从头到尾,一直都有人想杀我,没有人只是想给我个教训。 或者说,是我会错意了,对公公来说,险象环生并不是要我死,只是对我的教训?” 清桂公公忍不住笑了起来:“计划开始的时候,老奴就想过,王爷的性命去留,只看天意,看王爷的本事。 要不是后来王爷越发放肆,老奴不会抢了老天爷的活计,想替老天爷送王爷一程。” 他叹息道:“这十六年来,王爷苟延残喘,次次濒死,却次次硬撑着活下来,连太医院都惊叹王爷的求生欲,惊惧王爷的顽强。 老奴无数次想要结束这场过分持久的折磨,给娘娘和王爷一个痛快,可次次都被王爷震撼得忘了初心,只想舍生忘死地给王爷争取机会。”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长久地凝视着宋亦安的脸:“老天爷还不想收走王爷,那,索性老奴来送王爷一程,不好吗?王爷走了,坤宁宫才算是真的自在安乐,好无破绽!” 宋亦安看着他的眼睛,乐了:“原来如此。” 她怅然道:“原来没有第三个人,杨林没有说谎,你也没有,我几次险象环生,都只是公公给我的警醒啊。” 她抚掌而笑:“公公想得真是周全周到!” 清桂公公再次道:“王爷来了这世上十六载,给娘娘添了多少麻烦,多少隐患,王爷不知道吗?王爷若是孝顺,就该顺应天命,早早归去。” 季青临听不下去了,沉声打断这个恶心的话题:“你跟李野是如何勾结在一起的?” 他是这个案子里,跟宸王站得最近的人,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之前的种种凶险。 若非宸王智多近妖,而自己又对宸王豪赌信任,此刻,无论是他还是宸王,早就已经是两具尸体了。 清贵口中所说的杀机才露,可他分明一早就想往宸王死! 想到自己查到的有关清桂公公的资料,季青临对眼前这个眉眼含笑的老人,越发厌恶,甚至是恶心了。 皇后待清贵如兄长。 宸王待清贵如叔父。 这样的两个人,两腔真意,却换来清贵这么恶心恶毒的谋杀,还美其名曰——替他们解决隐患! 清桂公公皱眉看向了季青临,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自己被这个无礼的锦衣卫打断思路了。 季青临在清桂公公开口之前冷声警告道:“不要再说你的心历路程,没有人想听你的废话。 说作案手法。说你的计划。倘若再多让我听到一句有的没的,我便请皇后娘娘过来,请娘娘亲自下令去请大相国寺的主持,来替你超度!” 清桂公公脸上笑容一僵,凶狠地瞪住了季青临,却又很快颓然地挪开了视线。 他很清楚季青临这种人。 这种人就仿佛恶狼,轻易不会扑上来攻击,可一旦他开始攻击,那必然是已经弄清楚了猎物的致命弱点,这才真正开始一击毙命。 他知道投胎之说很荒诞,但,这个威胁的确掐住了他的命脉。 只要有一线机会,他总还是希望能够拼尽所能地来找到娘娘,哪怕是在娘娘身边做一只小猫儿小狗儿也好。 清桂公公面容狰狞了片刻,迅速平静下来:“春笋忽然跳楼自杀,还爆出丑闻,我便去问了福安,很快,我就查到了赵德柱那起子人。 赵德柱看上了春笋的容貌,利用赵嬷嬷虐待春笋来逼她就范,春何看到了杨林对春笋的照顾,便常常透露春笋的行踪给杨林知道。 我想起来春笋被杨林侮辱那天,我曾在假山旁看到了王爷的衣角,当时没在意,事后想想杨林对春笋的内疚和暗中照顾,我才猜到了真相。” 他看着宋亦安,眼中含着怜悯:“王爷身体不行,太医常常叮嘱王爷要保持童子之身,可王爷却喜欢私下里关上门和清桃甜杏胡闹。 谁能想到,时间久了,王爷竟会阴鸷到指使侍卫去奸污宫女取乐呢? 如果春笋不是我女儿,如果事情没有闹大,我仍旧还是希望王爷高兴的。 毕竟,王爷纵然是咱们大明最尊贵的皇室嫡子,却也注定活不长,太医私下里说过许多遍,王爷,活不过二十五……” 季青临面色冷然地放下了笔,沉声道:“烦请王爷稍等,卑职去请娘娘过来。” 清桂公公顿时僵了僵,求饶道:“是老奴又忍不住废话了,绝不会再有下一次,还请季大人给老奴一个机会!” 他诚恳道:“接下来,老奴一定听季大人的,季大人问什么老奴说什么,绝对不会再多说一句废话! 季大人,老奴之前放了火,又让人揭穿了好几桩内宫里的腌臜事,娘娘又要维护秩序又要封口,已经很累了。 倘若娘娘过来,老奴恐怕激动得什么都忘了不会说了,所以,就不要再让娘娘为老奴的事儿操心了,可好?” 这是保证,也算是威胁。 季青临冷着脸:“说。” 算是最后给了清桂公公一个机会。 清桂公公脸皮狠狠抽了抽,又很快心平气和:“查出所有迫害过春笋的人之后,事情就很简单了。 春何既然喜欢出卖人往承乾宫来,那就让他永远死在承乾宫。刘嬷嬷喜欢折磨人,那就让她尝尝被吸干血肉的滋味儿。 赵德柱,这老东西是个王八蛋,就让他饱受惊恐害怕,再在自以为彻底安全之后,痛苦死去。 我从前是戏班子出身,天南地北地到处跑,会戏法儿会养牲口会易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到了我手中,也不过就是设计好了的迷药、口技、场景搭建罢了。 承乾宫守卫森严,但在内,有我调开人手,在外,我威胁杨林暗中配合春茗,再给福安承乾宫的人事安排和布局图,进进出出,不过就如同玩闹。” 他说罢,眉眼含笑地看着宋亦安:“但愿王爷今日之后,还能夜夜睡得香甜安稳。 哈,瞧我,又说错话了,王爷自出生起,又有哪一日真睡得安稳香甜呢?” 第89章 因什么而恨 清桂公公眉眼含笑地看着宋亦安,用最慈爱的表情,说着最狠毒的话: “瞧我,又说错话了,王爷自出生起,又有哪一日真正睡得安稳香甜呢?”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季青临忽然起身,他僵了僵,立刻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王爷和季大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个月来,老奴安排布置的实在是太多了,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季青临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对李野有什么印象?” 清桂公公凝眉:“李野?那是个有本事的人,只可惜出身不正,所以纵然有才,也只能屈居于蠢货之下。” 季青临嘲讽道:“看来你也不是全知全能,否则怎么会把豺狼当土狗? 你能在坤宁宫和承乾宫放肆,说到底还是凭借宸王和娘娘的信任。你,只不过是个窝里横的废物罢了。” 清桂公公淡淡道:“我知道季大人跟我们王爷是好友,但护短护到不分青红皂白,却就没意思了。” 季青临不知为何,忍不住看了宋亦安一眼。 宋亦安果然正笑眯眯看着他,仿佛将清桂背叛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彻底清空,然后一点点拿他的友谊来填满一样。 季青临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你作案,可跟李野合作?” 清桂公公摇头:“没有。” 他看看宋亦安又看看季青临,若有所思,脸色渐渐变得难看:“李野做了什么?” 他骤然显得急迫起来:“李野做了什么?是……赵德柱拼命销毁,连药瓶也不敢留下的那些药?!” 季青临微微眯眼:“看来你已经查到了一些皮毛。” 却是闭口不谈,转而问道:“春茗中了疯犬之毒,那毒是你下的?” 清桂公公神色凝重:“李野到底是什么人?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季青临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清桂公公还想再问,却被他盯得一个激灵,眼底泛起凶狠,脸上却越发顺从安静了: “福安被我认作儿子,我一直告诉他我有仇人隐藏在宫中,这才不敢透露身份,他便信了,还帮我储存我需要的东西来准备复仇。” “他虽然是个小太监,却是在猫狗房这样接触贵人的好地方,日常便结交了不少人脉,自然有人愿意帮他捎带东西进宫。” “疯犬疯猫容易发狂暴露,但只要喂上足够剂量的蒙汗药,甚至还能拖长它们的寿命,保存病血便十分容易。” “杨林喜欢春笋,便总会去浣衣局,时日久了,春茗便对杨林动了心。” “如果单纯只是赵嬷嬷和赵德柱胁迫,春茗何至于那般兢兢业业地要迫春笋从了赵德柱?说到底,不过是女人的嫉妒罢了。” “赵德柱需要人进承乾宫做内应的时候,春茗急不可耐地就来了,除了要脱离赵德柱的控制,就是因为心中还存着一丝幻想。” “我早就知道了这份幻想,所以在王爷和季大人查到浣衣局之前,我特意让杨林去了一趟浣衣局,还私下里给了春茗提示。” “果然,春茗来了。” “只要杨林勾勾手指头,再许诺会娶春芽,一个是心爱的男人,一个是最疼爱的妹妹,春茗不过是个被太监玩儿烂了的破鞋,怎么会不舍弃自己,成全两个最爱的人?” 宋亦安看着他,认真道:“你让春茗死,除了报复,更多的还是为了灭口吧?” 她虽然是在提问,但眼神里却满是洞悉:“你并不觉得一个可以委身太监,还嫉妒成性的女人,能够真正保守秘密。 春茗既然可以嫉妒春笋,那么,也可以嫉妒春芽,或许只是一个念头的功夫,她就可能反水把杨林吐出来。 你不在乎杨林的生死,但你想让他死得更有意义,比如,让他因为我而死。 因攀附权贵而生,再因攀附权贵而死,这才算是你心中的死得其所,罪有应得,对吧?” 清桂公公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只有春茗死了,死无对证,才不会提前把杨林暴露出来,让他来扛秽乱宫闱的罪名。 圣上啊,他正是需要一个替罪羊,来替王爷抗下所有污秽名声的时候啊!” 宋亦安摇了摇头,忽然没兴趣再听下去了:“你连小黄都没打算放过,你给它的猫粮动手脚,让它抓花了安嫔的脸。 你让它在我出宫的时候发狂,实际上却没有给它喂狂犬毒血,而是准备在刚刚照顾我的时候,亲手喂我喝毒血。 等到我狂犬病症发作,没病的小黄要死,看护不利的季青临和杨林要死,陪我玩闹养坏我性子的甜杏和清桃也要死。 清桂公公,别再骗自己了,从你女儿死的那一刻开始,从你认定我是凶手开始,你就从没准备让我活着。” 她从软塌上缓缓起身,捂住胸口,最后看了他一眼:“为了给女儿报仇,所以要恩将仇报杀恩人之子,这并没有什么可羞耻的。 你真正该感到羞耻的是,我和我娘加起来三十多年的真情,你一丝也没有接纳进心里。 不,你是接纳进心里了,只是,你失而复得的女儿因为你自己的优柔寡断惨死,饱受欺凌,你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对象,所以,你选择了迁怒我。” 她慢慢走出了大殿,这一次,无论清桂公公在背后说什么叫什么,她都没有回头一次。 无论是清桂到底怎么想的,都与她无关。 背叛之人,不配再得到受害者的任何时间和精力。 季青临敲晕了清桂公公,快步跟了出来。 宋亦安摇摇晃晃地走着,歪头看了他一眼:“季大人辛苦了,如今案子总算是结了,季大人很快就可以出宫睡个安稳觉了。” 季青临沉声道:“王爷真的相信,清桂公公是出于私怨,而非被人买通?” 宋亦安眉眼含笑:“相信啊。” 季青临目光顺遂:“卑职会尽快抓到李野。” 宋亦安笑眯眯点头:“嗯哪,季大人好好努力!……对了季大人,昨儿在路上听说长安新来了个戏班子,唱的那一出青蛇白蛇传已经火热长安,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听?” 季青临:“……” 如果他没记错,这位主儿好想刚刚才说……让他办完案子好好休息?! 第90章 怪不得王爷喜欢大人 承乾宫的大殿之外,皇后正安静地站在台阶前面,静静地等着宋亦安。 宋亦安跟季青临说完了话,便眉眼含笑地迎了上去。 这母女两人,做母亲的没有询问清桂到底是被谁买通的,做女儿的没有询问母亲等了多久,只是彼此冲对方轻笑着。 一个说:“饿不饿?想吃什么?” 一个说:“好饿,想吃豆沙寿桃包和油茶,豆沙包要软乎乎的那种,油茶要热得烫烫的那种。” 季青临恭敬地垂手站着,又恭敬地送两人离开。 胡荼悄悄走到他身边,小小声问道:“大人这么高兴,是那老东西全都交代了?” 季青临摸了摸嘴角,指尖下的唇瓣正微微上扬,即便看不到,也能摸出轻松的意思来。 他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承乾宫的大门方向。 那里,宸王和皇后的背影才刚刚消失。 胡荼疑惑:“大人?” 季青临回神,沉声道:“清桂的作案动机还不能完全确定,接下来全力清查他的钱财去留和人情往来,务必不要有任何遗漏。” 胡荼神色一肃:“是!” 季青临问道:“李野还是没有消息?” 胡荼压低声音:“锦衣卫通过线人查到,李野最后一次出宫,曾易容去过一趟南坊的碧水楼。” 季青临眼眸一眯:“太监上青楼?” 胡荼连连点头:“可不就是!只是时日太久,线人也不知道他去碧水楼找的谁,干什么。” 季青临淡淡道:“拿着李野的画像去查,必要时候,封了碧水楼。” 胡荼为难道:“恐怕不行,这楼,是圣上几个兄弟一起开着玩儿的。”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私下里去查,小心些,别犯了忌讳。” 胡荼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就怕自家大人一时间热血上头,冲冠一怒为知己,才刚回长安,就把圣上的亲兄弟们给得罪遍了。 季青临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不要闲站着,去把清桂带上,回去开始捋口供排证据链。” 胡荼点点头又追上他:“大人,您和王爷答应了要让清桂见皇后娘娘……” 季青临漫不经心道:“我和王爷是答应了,但娘娘答不答应,还要看娘娘到时候的心情。” 胡荼:“……”合伙骗人?! 季青临瞥了他一眼:“之前说好的,交代清楚了,事无巨细,我们才会兑现诺言,你不要整日只与死人打交道,也该好好练练手了。这清桂,你来审。” 胡荼顿时顾不上怜悯清桂公公,急声道:“我不行啊大人!” 季青临淡淡道:“我说你行,你便行,不行也行。” 见胡荼脸都白了,微微皱眉道:“我会旁听,你只管安心审问就是。” 胡荼神色一松,眉眼含笑:“我就知道大人是菩萨心肠,怪不得宸王殿下谁都不稀罕,就喜欢大人!” 季青临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他:“莫要胡说!” 胡荼被看得一个激灵,忙忙闭紧嘴巴连连点头,再不敢胡咧咧了。 第91章 我不过就是说错了话 马不停蹄地忙了这么许久,清桂春笋的案子彻底落下了帷幕。 即便是以锦衣卫之能,也没能查出清桂被人收买的证据,甚至,一丁点儿有人买通他的倾向都没有。 越是往下查清桂这个人,就越是会发现,他对承乾宫,对皇后和宸王,当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连季青临看到那些记录得密密麻麻的清桂的贡献,都忍不住以为自己抓错了人。 他寻思良久,最终有些隐隐约约的领悟。 如果没有春笋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惨死眼前,清桂一直都会是那个为了承乾宫和坤宁宫舍生忘死的忠仆。 但父女亲情太重,救命之恩也太重,重到他最终选择了一个自以为是的方式,结果把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全都放弃了。 季青临详细写了清桂的作案方式和手段,又另起了一封简单扼要地说明案情前因后果的奏折,一起呈给了他的上封。 上封最终会把哪封奏折递交给圣上,他不得而知,但结果他看得很清楚。 宫里的防卫比之前更加严谨,本就密不透风的宫禁,如今更是让人透不过气来。 而宫规方面,皇后闭关三日,重新增添了数十页有关宫女太监的管理细则,以及二十多页对宫妃的德行的要求。 杨林被秘密处死。他做的事,最终以一个暴毙结尾。 清桂公公被应该被判凌迟,皇后到底去见了他一面,送了他一瓶鸩酒。 春茗病死。 福安自尽。 其他相关人等一一按照宫规处置,才短短五天功夫,就再没有人提起这场骇人听闻的宫女冥胎案了。 宋亦安被两位大佬拘着养病,直到十天后才能见人。 春芽好容易得了消息,匆匆赶来请罪谢恩,希望能够再见一眼她姐姐春茗。 宋亦安摇摇头:“宫里是见不到了,宫外的乱葬岗,你倒是可以自己去找吧。” 春芽眼眶通红:“姐姐她已经……” 她扑在地上,痛哭不止:“我还以为,我找到终生依靠,等姐姐出宫来,我们就能长久地待在一起,再也不受人欺凌!” 宋亦安摸着怀里的胖狗,歪头看她:“那你想留在承乾宫吗?留在承乾宫做个大宫女,应该没有人能够欺负你了吧?” 春芽哽咽着抬头看他:“我,我可以吗?” 小姑娘一张白嫩干净的娃娃脸,今年还不到十六岁,若是在现代,还是个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小女孩儿,哪里会有人舍得她这般遭遇? 宋亦安认真想了想,摇头:“你,你不可以。” 春芽愣住了:“啊?”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宋亦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许久,她才憋出来一句小小声的呢喃:“王爷是在逗奴婢玩儿嘛?” 她要哭不哭地看着宋亦安,脸上带着害怕,一如当日她第一次见宋亦安的时候,眼神中充斥着稚嫩的迷茫和害怕。 宋亦安眉眼弯弯:“是啊,我可不就是在逗你玩儿嘛。你这样干净无邪的小姑娘,就不适合生活在宫里这种套路深的地方。 你啊,单纯无辜,什么都不懂,要是没有人护着爱着,怕是早就被豺狼虎豹给吃掉了。” 春芽茫茫然看她,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那,我该怎么办啊!” 宋亦安柔声道:“当然是出宫谋生活啦,或者你还想再回浣衣局也行。 不过啊,这次可没有一个叫春茗的姐姐挡在你面前了,也没有一个叫杨林的,听你说……春笋放荡的过去了。” 春芽一下子白了脸:“王爷在说什么啊!” 宋亦安温柔地看着她:“当然是在说你给杨林告密的人呀。这才过去没多久,你就都忘光了? 你和你姐姐春茗都看上了温柔开朗的杨林,可杨林却偏偏喜欢美貌善良的春笋。 这可真是一件让人气恼的事情啊!同样都是奴婢,凭什么春笋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呢? 如果杨林知道了春笋的真面目,那,他一定就会把目光转开到别处,看看其他的好姑娘了。 比如说你。春芽。你长得好看,又不像姐姐春茗和情敌春笋那样被太监侮辱玷污,你冰清玉洁着呢! 况且,赵德柱赵公公老奸巨猾,又人脉极广,跟他抢女人,一定会出事的,所以你这也是在救杨林!所以,你做得都对!” 春芽瞪圆了眼睛:“不!我没有!我没有!” 站在宋亦安身后的甜杏同样瞪圆了眼睛,愕然地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春芽,满脸懵逼。 清桃微微皱眉,厌恶地转开了脸。 春芽连连否认:“我没有啊!我真没有!王爷你相信我!我从没有这么想过!” 宋亦安笑眯眯道:“无所谓啊,管它是不是真的,反正我只是想说给你听听,信不信的,自然还是你这个听的人来决定。” 她摆摆手:“行了,你去吧。想回浣衣局,就让甜杏带你去,想还待在宫外,就自己出宫去吧。” 春芽还想再说什么,清桃迈步上前,冷冷看着她:“选吧!” 春芽吓得一个激灵,顿时不敢吭声了。 甜杏哼道:“快选!我们忙着呢!没空跟你在这儿废话!” 春芽泪流满面,却不敢放肆,胡乱道:“我,我出宫!” 她脸上满是绝望。 杨林的家产已经全部充公,之前杨林给她买的小院子也被抄家抄走了。 她只会洗衣服,虽然是个宫女,却连伺候人都不懂。 这些年来,她躲在春茗的羽翼下,活儿轻松,委屈基本没受过多少,比外面小户人家的小姐过得都好,出去之后该怎么生活,她都不会。 可让她回浣衣局,她不敢。 这些年来,嫉妒她姐姐春茗和她的人不在少数,她明里暗里也得罪了不少人。 如今姐姐死了,赵德柱死了,她再回去,岂非要被那些人报复死? 她祈求地看着宋亦安,希望这位好心善良的王爷能帮帮她,但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位王爷,笃信她就是那个告密者。 春芽忍不住道:“我真没有说!” 顿了顿,又道:“即便我真的说错了话,就该去死吗?” 宋亦安轻笑了一声:“嘴皮子上下一吧嗒多轻啊,罪不至死,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你去吧,记得管好嘴巴,别让我从任何人嘴里,听到你说了我承乾宫的人的任何话。” 她没有做任何威胁,但那清凌凌的眼神,却让春芽感受到了这世上最大的威胁…… 第92章 我可以点最贵的姑娘吗 春芽失魂落魄地走了之后,甜杏气得直跺脚:“呸!真没想到啊!这可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宋亦安摸摸大黄的脑袋:“可别侮辱狗,看我们大黄,不爱叫那是成熟稳重,跟咬人害人可没有一铜钱关系。” 甜杏无奈:“王爷~” 她问道:“您早知道春芽这么坏?您怎么不早说啊!早说我才不帮她!呸!她就应该遭报应!” 宋亦安摇摇头:“喷子就是这样,无伤大雅,杀她太重,不杀又太憋屈,谁让人家说话不犯法呢? 春茗在杨林面前向来自卑恭顺,杨林让她顶罪替死她都毫无芥蒂的应承,可见早有求死之心。 这样的人,自然没心情去捅春笋的秘密,思来想去,只能是在**之下还无辜幼稚的春芽了。 既不傻又不蠢,怎么可能真的不明白春茗的苦楚?说白了,不过是躺着被保护习惯了,便觉得人家对她付出都是应该的了。” 甜杏气愤道:“难道就这么放过她了?” 宋亦安温柔道:“我们没证据呀。” 甜杏跺脚:“真讨厌!” 宋亦安歪头看她:“你不去送送她?” 甜杏刚要气愤摇头,却忽然睁圆了眼睛,笑眯眯连连点头,喜滋滋道:“奴婢这就去!毕竟共事一场,也算是全了这份情谊!” 见宋亦安点头允了,她小跑着去自己房间里取了什么东西,欢快地追春芽去了。 清桃眉头微皱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给宋亦安披上了一件头蓬:“早起天凉。” 宋亦安含笑看她:“不要太过担忧了,甜杏还小呢。” 清桃想说王爷自己也还小,却要宠着甜杏这么个大姑娘,但见她眉眼温柔,笑得开心,便点点头:“王爷说的是。” 宋亦安很想揉揉她的头发,照旧还是忍住了:“……去收拾收拾,出宫,对了,季大人约咱们去哪儿来着?” 清桃一下子黑了脸:“南坊。碧水楼。” 宋亦安呀了一声:“季大人怎么这么老不正经呢,竟然约我这么一个刚成年的小孩子去逛长安城最大的青楼。” 她迫不及待地搓手手:“你说我穿什么色儿去比较合适?碧水楼……要不穿个绿色的?” 清桃:“……” 她无奈地确认:“竹青色,王爷今日看着可喜欢吗?” 宋亦安连连点头:“好好,就这个色儿。竹子精多好。” 她絮絮叨叨:“我能抱着狗儿吗?小黄还在长毛就不带它去了,大黄总可以吧?你把捡屎的夹子和小篓儿带上。” 清桃应下:“是。” 宋亦安溜达着跟在她身边:“我记得,那碧水楼是诚亲王和几个皇叔名下的吧?听说是个极温雅的地儿。能带狗吧?” 清桃挑出宋亦安要的常服,从她怀里接过大黄,眉头微皱:“大黄小主儿太重了,日后奴婢替王爷抱着。” 宋亦安晃了晃有些酸胀的手臂:“但凡颜色带点儿橘的都能吃能睡能长肉,没事儿,再大点儿它就能自己到处跑了。” 她揉了一把大黄的脑袋:“这种狗啊,最温柔了。” 等换好了衣裳,她又想伸手抱狗,被清桃温柔且坚定地拒绝了。 她只好遗憾地点头:“好吧。” 末了,又絮絮叨叨、有些害羞地问:“季大人是想请我嫖姑娘吗?他应该刚发了不少金子,我可以点最贵的姑娘吗?” 清桃认真道:“就算是点最贵的姑娘,王爷也只能看看,不能让她们碰你。” 宋亦安仍旧还是很期待:“漂亮姑娘能看看就很满足了,碰,多不好啊。” 等甜杏回来之后,她兴致勃勃,满心期待地去了碧水楼,进了这碧水流最……便宜的大包间——大堂。 宋亦安抱着狗,满脸懵逼:“季大人?就这?” 季青临今日穿了一件墨色直裰,低调得仿佛一个路人,只是那张脸太过出色,以至于他哪怕随便披块黑布,都帅压群芳。 这会儿他正细细品茶,听见宋亦安的询问,便抬眼看她:“就这。” 宋亦安撸撸怀里的狗子:“季大人不是才刚发了奖金?” 季青临品了品奖金这两个字,淡定道:“花光了。” 宋亦安怀疑看他:“花光了?一千二百三十六两黄金?十天零两个时辰?” 季青临点头:“王爷好记忆。花光了。” 宋亦安对此只能默默比个大拇指:“季大人海量。” 季青临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中到底没忍住滑过了一丝无奈。 宋亦安摸着狗左看看右看看,眼底满是好奇。 这长安城最大的花楼,即便是最便宜的待客大厅,也是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丝竹之声悦耳。 美人佳酿绕心。 来往之人皆是衣冠楚楚,哪怕搂着美人儿都显得克制而矜持,贱而不淫。 宋亦安忍不住想笑——装逼啊! 想着想着,就见一个大逼从天而降。 一个喝醉的客人远远看着她而来,嘴角勾起一个邪魅笑容,吧嗒一声趴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小美人儿,女扮男装?新花样儿啊!我喜欢!” 宋亦安:“……噗!” 她抱着狗笑喷了。 季青临眼底墨色一闪,抓住醉酒之人的手一掰,再反手一拂,直接把人拍得提溜转,摔在了地上。 立刻便有随从冲了出来,两个扶人两个就要上来打斗。 季青临眸色一冷。 这时候,从走廊四周蹿出来了好几个劲装打扮的青年,横叉一足挡在了仆人和季青临中间。 “这位客人喝醉了,请楼上雅间休息,或者我们送客人回府休息,门外有直接套好的马车。客人,请!” “惊扰贵客实在是抱歉,今日客人的酒水我们碧水楼请了。” 两边安抚,两边都不得罪,但对挑事的一方明显更加强硬,让人心生好感。 宋亦安看得有趣,含笑问道:“我点最贵的酒也行?你说的酒水里,包括姑娘吗?” 出面调和的青年顿了顿,笑容不变:“客人桌上的酒水全免,再多赠送您一份全新的。 至于这楼里的姑娘,姑娘们是娇客,楼里向来不替姑娘们做主,客人还是自己费心与姑娘们商谈吧。” 宋亦安听得有趣,抬手一指台上:“那那个姑娘呢?我能与她商谈吗?” 与此同时,楼上也有一人也指着台上:“把那清韵给我叫上来!她能陪我哥,却不能陪我?笑话!这是看不起谁?!” 第93章 变得不像自己了 长安最近非常火的戏名叫青蛇传,讲的是蛇妖化成美丽女子的样子,懵懂入世报恩,却报错恩被恩人仇人利用,险些杀死恩人的故事。 这则故事如今只写了上部,却已经火遍了整个长安城,无数人翘首以盼等下部的打脸逆袭。 可那幕后作者太神秘,以至于满长安的戏迷们都只能不断刷看上部剧目,暂时解馋。 而这长安城里唱青蛇传唱得最好的却不是哪家戏班子,而是这碧水楼里的花魁清韵。 宋亦安来的时候,这戏台上还是空空,她指着的刚上场的女子,便是这楼里的花魁清韵。 那清韵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上还挂着些婴儿肥,当真是将又纯又欲几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最绝的是她那双眼,似有情还似无情,暖的时候懵懂干净,冷的时候仿佛蛇魅,正合了她那眼神淡青色的衣裳。 宋亦安喜欢她,这样的美人儿,她看得都挪不开眼。 但楼上居高临下吆喝的那个人,显然也要要她。 宋亦安抬头一看,眯眼:“此人甚是眼熟。” 季青临站在她身边,同样抬头看了一眼:“此人是诚亲王府的二公子,宋泠。” 宋亦安念叨了一声,诚亲王,她亲叔叔来的。且,诚亲王妃还是她表姨。 她点点头:“多谢季大人。” 季青临看了她一眼。 宋亦安道:“谢季大人提醒,也谢季大人刚刚出手相助,替我出气。” 季青临并不觉得她刚刚就生气了,但无疑,这明明白白的感谢,比他替对方出头,对方却在看美人儿来得舒坦多了。 季青临矜持道:“都是卑职的分内事。” 两人说话的时候,那醉酒的客人已经被半强硬地送出大门去坐马车,那管事青年耳听八方,自然听到了季青临的自称卑职,越发客气地等着。 倒是楼上那青年,因为宋亦安跟他同时指着清韵,还气度不凡,倒是招惹了他的眼。 那青年宋泠直接从二楼飞身下来,秀了一把漂亮的轻功之后,上下打量宋亦安,挑眉:“我看你有些眼熟。” 宋亦安眉眼含笑:“巧了,我也看你有些眼熟。” 宋泠下巴一扬:“我看你是有些讨厌……” 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宋泠,不要乱说话。” 那声音如同金玉撞击玉盘,清脆中带着一丝甘甜。 宋亦安回头看去,就见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迈步进来,仿佛一阵清风吹进了凡间俗世,让人心都跟着清透了一下。 宋亦安眉眼含笑:“哥。” 被叫做哥的青年脚步一顿,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一下:“殿下身子可好些了?刚听说有人闹事,没吓到吧?” 两人其实只在宋亦安的生辰宴上见过一面,但彼此感觉都极好。 宋亦安向来眉眼含笑,干净得仿佛小仙童一般,再加上深养闺中十六载,给人的初印象便是不谙世事的无害。 而这青年宋沅,则是诚亲王府世子,一身才气凝练沉稳,气质干净清冽,脸还长得漂亮,又跟宋亦安有亲戚,所以天然就比旁人更亲近些。 今日这才第二面,但宋亦安自然而然的弟弟的濡慕,让宋沅不由自主地就缓和了表情,心软了一下。 宋亦安笑眯眯摇头:“那哪儿能吓到呢,季大人武功盖世,宵小蟊贼都近不了我一米之内。” 仿佛天天贴身保护的季青临:“……” 他只能选择冲宋沅行礼:“拜见世子。” 宋沅目光在季青临身上顿了顿,转头对小乖狗儿似的弟弟道:“把你的包间清一下,让人上最好的果子和糕点。” 宋泠蔫蔫点头:“知道了。” 忍不住又多看了宋亦安两眼,受气包似地走了。 宋亦安看得可乐,笑眯眯瞥了宋泠好几眼。 宋泠忍不住回头的时候见了,顿时咬紧了后槽牙,回头上楼的时候,险些绊倒。 宋亦安:“……哈哈哈!” 她非常得意地笑了。 看了小鸡互啄全过程的季青临:“……” 他无奈又好笑地垂眼,并且有意识地把嘴角往下压了压。 宋沅无奈笑道:“你还是这样淘气。” 宋亦安眉眼弯弯:“沅哥却不像小时候那样淘气了。” 末了,她还跟季青临解释道:“沅哥的娘是我爷爷亲兄弟家的女儿,与我娘长得很像,她们幼时便感情好,所以我和沅哥虽然没见过面,却常常通书信。” 她颇有几分炫耀:“我沅哥写的话本可好看了!只可惜长大后就不写了。” 宋沅摇摇头:“安安,说好了不再提过去的混账事了。” 他如今这般清冷冷的一个人站着,当真让人把他跟写话本的事儿联系不到一起去。 季青临垂眼站着,既然对方说不要提,他便只当自己没有听过。 少顷,宋泠在楼上探出头来:“已经收拾好了,上来吧!” 忍不住睨了宋亦安一眼,眼底带着打量和不服气。 宋亦安笑眯眯抬眼看他,并奉送了一个非常嚣张的咧嘴。 季青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宋亦安,并在宋亦安察觉之前挪开了目光。 上楼之际,宋亦安低声道:“画像。” 季青临脚步微顿。 宋亦安低声道:“季大人,我明白你的难处。这碧水楼太难查了,是需要个有关系的人来才好。 最近青蛇传爆火,哪怕是在达官贵人的圈子里,也是一票难求,所以这大厅啊,它可也可贵着呢。” 季青临竟有些不自在:“也是想谢谢王爷之前的帮忙。” 宋亦安高兴道:“我就知道季大人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一会儿请姑娘的钱我来付。不过季大人,我请的姑娘只能看不能睡,希望你心里有数。” 季青临把画像递给她,面无表情道:“卑职家里穷困,没有任何烧钱的爱好,王爷放心。” 宋亦安瞥他:“别人付钱的那种呢?” 季青临认真道:“锦衣卫不能花别人的钱,太危险,是找死。” 宋亦安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乐呵呵追前面的宋沅去了:“沅哥。” 季青临略微放慢脚步,看着宋亦安眉眼含笑地跟宋沅说话的样子,顿了顿,又把脚步放慢了几分。 直到进门的时候,几乎要完全脱离队伍的季青临却忽然被叫。 宋亦安冲他招手:“季大人来,咱俩坐一起呀。” 季青临竟忽然想笑,口中要说拒绝的话,长腿却已经大步迈开,走到了宋亦安的身边,稳稳地坐下了。 看着身边眉眼如画的少年王爷,季青临心里忍不住又一次咯噔了好几下:“……” 真是见了鬼了! 怎么一碰上这位主儿,他就变得不像自己了?!!! 第94章 我沅哥过目不忘 宋亦安非常自然地给季青临倒了一杯茶。 出门办公不能喝酒。这就是大明国安的素质。 季青临低头看看茶,又看看企图给自己倒果酒的少年亲王,沉声道:“王爷的身体恐怕不宜饮酒。” 宋亦安眼馋地看了手中的酒壶好几眼,到底还是放下了:“季大人说得对。” 季青临清冷的眉眼顿时柔和了不少,伸手给宋亦安倒了一杯热茶:“王爷请。” 宋亦安乖乖端起来暖手,忍不住又贪恋地看了一眼精致的酒壶。 季青临顿了顿,把自己面前卖相极佳的糕点推给了她。 宋亦安视线顿时被转移,忘了能看不能喝的酒,眉开眼笑地捻起了一块儿糕点:“这个好。” 季青临心中莫名一软,之前的别扭,在无形中就消失不见了。 站在宋亦安身后的甜杏冲清桃嘟了嘟嘴,酸唧唧地喷出一个无声的气音,却又忍不住抿嘴轻笑。 清桃虽然没笑,却也跟着眉眼温和了起来。 王爷交的第一个朋友,总算是没有交错。 对面的宋泠哼道:“多大的人了,幼稚!” 宋沅皱眉:“宋泠!” 宋泠顿时眉眼耷拉,怂了:“你是我亲哥还是他亲哥呀!” 宋亦安笑嘻嘻道:“是你亲哥也是我亲哥,亲叔叔和亲姨姨生的,你说亲不亲?” 宋泠怒道:“别以为你是亲王我就怕你!” 宋亦安挑眉:“那你来打我呀!” 宋泠:“……” 他气得嗷一声站起来:“……我想起来家里还有事儿!王爷告辞!” 鼓着腮帮子,跟只快要气炸了的河豚一样,刮出大门去。 宋亦安顿了顿,笑得直拍桌子:“哈哈哈!幼稚鬼!” 季青临瞥了她一眼,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又飞快按下。 宋沅又无奈又好笑:“阿泠有些小孩子脾气,但心不坏,还请宸王不要介意。” 宋亦安叹气看他:“我叫你沅哥,你却叫我宸王,听着就知道阿泠才是你亲弟弟,而我……” 说了一半儿便眉眼含笑地看着他,显然是在等他自己收回之前的话。 宋沅再难克制对眼前这少年的熟悉感,不由笑出来:“安安还是跟过去一模一样。” 宋亦安抚掌笑:“这才对嘛!在外面你要守规矩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是我哥,你只记住我仍是你弟,便足够了。” 宋沅点点头:“好。” 他很难克制去自己去跟眼前的少年保持距离,就像是小时候,他只跟宋亦安通过一次信,就忍不住立刻回信,并且一直保持了许多年一样。 兄弟两人有意熟悉,自然越说越投契。 直到清韵演完了进来,他们还天南海北地聊得停不下来。 宋沅难得的眉眼舒朗,笑得开怀:“清韵你来,我介绍个大才子与你认识。 你前些日子问的有关蛇类习性的东西,这位大才子可全都知道。 咱们大明地界上发生的所有有关蛇类的志怪传说,记录在案的暗自卷宗,他也全部知晓!” 清韵从未见他笑得这般恣意,不由就多看了两眼。 等她转头再看宋亦安和季青临,顿时眼前一亮。 少年眉眼温和干净,只一眼就让人心中柔软。 青年冷冽安静,仿佛无悲无喜的神君。 饶是她见多了美人儿,这会儿也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宋沅忍笑道:“可收收你的眼神,被吓到了人。” 清韵俏脸儿微红:“世子莫要取笑奴家。” 她大大方方地上前见礼,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才有的完美娴静。 宋亦安看她的眼睛,只看到了满满的对生活的向往和热爱,哪怕她身陷青楼楚馆,但在这个姑娘心中,她觉得自己是尊贵的。 宋亦安向来喜欢这样小太阳般的人,笑眯眯招呼她:“你来,我请你看个人。” 清韵看了一眼宋沅。 宋沅含笑点头。 清韵这才慢步上前,跪坐在宋亦安的桌前。 她正要斟酒,一直沉默不言的季青临开口了:“他不喝酒。” 清韵歉意地点头应是,只安静坐着,等宋亦安给她看要看的人。 宋亦安把李野的画像推给她:“你瞧瞧这个人,可见过吗?他大约做了一些改装,但总体特征变化应当不大。” 清韵探腕接过画像,展开,细细看了许久,又努力回想了许久,摇头道:“奴家没有见过这个人。” 她表现得很抱歉。 这时,宋沅也走了过来,就站在清韵的背后看那张画像。 清韵抬头看他,眉眼里有一瞬间的笑意璀璨。 宋亦安凑着下巴,在桌子下面轻轻扯了扯季青临的坐垫。这姑娘喜欢我沅哥!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宋沅和清韵的表情,感觉到宋亦安的动作,转头便看到了她挤眉弄眼的样子。 季青临:“……” 他默默点了点头,见宋亦安着实笑得古怪,迅速转头,继续观察宋沅和清韵的表情。 ……的确是有点儿男欢女爱的意思……!!! 他撼然发现自己又被影响了,深呼吸,努力把跑偏的思绪抓了回来。 季青临沉声问道:“世子似乎对这个人有印象?” 宋沅点头道:“大约是一个月多月前,我来找阿泠的时候,曾经在门口与这人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候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上唇有一道胡子,肤色显得有些黝黑,因为闻见他身上有很重的香粉味道,我便多看了两眼。” 季青临目光锐利:“一面之缘,世子便记得这样清楚?” 宋沅正要解释,宋亦安笑眯眯道:“季大人不要想太多,我沅哥自幼天赋惊人,有过目不忘之能,才一个月而已,还不至于就忘了。” 这语气里的骄傲,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 宋沅本就没有什么被锦衣卫冒犯怀疑的不快,见她跟只骄傲的猫似的炫耀,不由便柔和了眉眼,笑了。 季青临看着两人兄友弟恭,旁人完全无法插足的样子,顿了顿,淡淡道:“哦。” 宋亦安疑惑看他。 哦? 哦什么? 什么哦? 第95章 有功夫真是了不起啊 宋沅是皇室里出了名的天才,只不过他这个出名,出得非常低调。 除了科考小三元大三元之外,他几乎没有在公众视野中出过什么其他的风头。 但,圈子高层的人都知道,宋沅,是年青一代里最有本事的领头羊。 此人之低调,从他竟然能过目不忘,季青临明明查过他的资料,却不知道这个消息,就知道了。 季青临对宋沅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露出静心等待下文的表情。 宋沅见宋亦安瞧着季青临的表情有些懵,不由轻轻一笑,知道这位锦衣卫最年轻的镇抚使,这是入了这弟弟的眼了。 他坦然道:“我记得此人,只是因为此人是个英朗男子,身上的脂粉香气却过分浓厚,远远超出与女子缠绵所该有的,这才多看了两眼。” 季青临点点头,同样坦然道:“此人乃是一个太监。” 宋沅一凛:“可是那个追缉在逃的李野?” 季青临嗯了一声:“便是此人。” 宋沅喟叹道:“怪不得季大人几次三番乔装来这碧水楼,我还以为季大人看上了清韵。” 季青临:“……” 他转头看了一眼宋亦安。 宋亦安满脸好奇地看看他,又看看清韵,目光流转。 季青临认真道:“季某自小便爱看戏,是个戏迷。” 他取出自己腰间的荷包,打开,露出里面厚厚一摞戏票:“旁人看戏看的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是真的戏迷。” 宋亦安嘶了一声:“这是看过的还是没看过的?” 季青临道:“自然是没看过的,卑职不喜欢收藏旧物。” 宋亦安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季大人对戏曲是真爱啊,改日我请你看戏。” 季青临把自己的荷包收紧口子挂好,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宋沅搭话。 他原本,也不是要解释给宋沅听的。 宋沅看得分明,竟莫名有些想笑,安安还说阿泠幼稚,可看他跟季青临相处的这模样,却也实在是成熟不到哪儿去。 他耐心等两人说完了话,忍笑道:“这样吧,碧水楼的姑娘们都只有在上午的时候才休息,明日正午你们来,我请你们吃个饭,才请姑娘们一一认一认这画像。” 这碧水楼占地面积极大,楼前楼后总共一百多号姑娘,这会儿要让接客的姑娘们来认人,的确是不现实。 季青临站起来拱手,郑重道:“多谢世子给予方便。” 宋沅清冷的眉眼间浮出一丝温和:“季大人是安安的朋友,便也是我宋沅的朋友。若非这楼后的主子太多,我定然封楼让季大人即刻就查个清楚明白。” 季青临认真道:“季某明白。” 两人对视一眼,都勾起了一抹浅淡却愉悦的笑容。 宋亦安凑着下巴看得愉快,无论什么时候,帅哥总是看着养眼的,尤其是,两个帅哥站一起。 清韵见她表情实在有趣,忍不住跟着弯了眉眼:“既然今日不说正事,不如就让奴家为客人们轻歌曼舞吧。”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地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她这般捧场,清韵见了越发喜欢,柔声道:“那奴家就为客人跳一曲塞外的胡旋舞,可好?” 宋亦安连连点头:“好好。” 清韵柔柔一笑:“奴家去换身衣服。” 少顷,等她再来,便是热情似火的西域舞娘,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斥着热情奔放的滋味。 宋亦安在她手腕脚踝处的银铃声中沉醉,看着看着,竟是把一盘子糕点都给吃光了。 等唱罢舞罢,宋亦安才发现,自己把季青临面前的糕点都给吃光了。 看着正默默从邻桌给自己拿东西的季青临,宋亦安:“……” 她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兴致勃勃地接过季青临手里的盘子,兴奋地红着小脸儿,继续看歌舞去了。 等玩儿到了深夜离开,宋亦安明明没有喝酒,却偏偏有些醉了的模样。 季青临皱眉道:“王爷今日情绪波动太大,回宫之后,还望早日休息。” 宋亦安连连摇头:“不回宫,太晚了,去住舅舅家。” 季青临只好转道将她送往沈家,却不想也是巧了,沈家从上到下要么熬夜忙公务没回来,要么外出办事不在家。 宋亦安本可以待在沈家,毕竟她贵为亲王,又是沈家家主的亲外孙,到地儿了就是主子。 可宋亦安今日玩儿得开心,忽然生出了个特别的心思来:“季大人,我今晚去你家住!” 季青临迟疑了一下:“寒舍地小,恐怕……” 宋亦安顿时眉眼弯弯:“不用怕,我这个人自小就好养,只要有片瓦遮头,哪儿都能住。” 季青临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知为何就没说出拒绝的话来。 他沉默着让开路:“……王爷请。”大不了,最后再送回来。 宋亦安倒是没看出来他还有这个打算,见季青临如此这般好说话,心情极好地重新上了马车。 临走前,又趴在车窗口看沈家的管家:“我外公外婆舅舅舅母若是问起,你就跟他们说,我去好朋友家小住几天,很快就来看他们。” 季青临忍不住转头看她。不是说,只住一晚上? 但他忍住了没问。 十六年没出过大门的少年罢了,自己既然痴长几岁,便由着他也无妨。 且,说不得这位小王爷看一眼他家,今儿就能走。 季青临想到这儿,顿时身心坦然,礼貌告辞之后,带着马车一路走,终于在快出长安坊的时候,到了地方。 锦衣卫大本营后面的深巷里,人迹罕至,黑灯瞎火,仿佛某种作案现场。 季青临小心翼翼地点燃了火折子,从墙角抠出来了一盏气死风灯。 他转头解释道:“以卑职的修为,平常是不点灯的。王爷小心脚下,地面年久失修,并不是很平整。” 宋亦安在他说话的时候,已经一个踉跄。 季青临和清桃同时出手扶住了她,只不过一个把手缩在袖子里隔衣,一个直接抱住了她的胳膊。 宋亦安仿佛被搀扶的太后一样弯着腰,讪讪地笑:“呀,说着说着就摔了,还真是好尴尬呀。” 她站稳,把地上的石头费劲拿脚拨开,慨叹道:“有功夫,可这是了不起啊,灯都不用开,路都不用修的。真省钱!” 第96章 本王不啊 季青临住在锦衣卫卫所最后面、最后一条巷子里、最里面的一间院子。 说白了。 他住的员工宿舍。 只不过因为他级别够高,所以卫所给他安排了一处独立四合院。 院子不大,来路不平,且,当真是家徒四壁。 宋亦安抹黑跟着季青临进了院子,等了半晌,才见季青临小心翼翼把一个灯笼挂上了。 橘红色的暖光照进了院子里,却照不全。 灯太小了。 宋亦安站在灯笼下面思考。季大人,他是太抠了,所以不舍得用大号的粗长灯芯吗?怕灯油烧得太快? 向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季青临,竟忍不住有些尴尬:“家中惯常只有我一人,便没有准备太多灯火。” 宋亦安仰头看灯笼,再次感慨:“有武功可真好,省钱。” 季青临凝目看着她在灯光下过分温暖的脸,声音不自觉放轻:“王爷请,这是客房。” 他推开了左侧的房间门,快步进屋,少顷,又是一盏油灯被点燃。 宋亦安借着光亮,小心迈步跟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四个大字——家徒四壁。 这客房相当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啥也没有。 宋亦安转头看季青临。 季大人人高马大,身材修长,一张清贵的脸仿佛神君下凡,连头发丝儿上都写着高贵两个字。 他也是真高贵,出身虽然落寞了,却是世家血脉。 本事高强,随便搞搞事业,上面给奖赏的奖金,就够普通人花两辈子了。 可他……是真的穷。 宋亦安甚至怀疑:“……季大人,你是貔貅精吗?” 季青临愣了愣:“王爷何出此言?” 宋亦安忍笑看了他的臀方向一眼,撇开了脸:“没事,我乱说的。咳,季大人,你这儿虽然东西少,但很干净,我可以拿自己的东西来用吗?” 季青临不明所以地也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臀部,点头道:“只要能住得好,王爷随意。” 宋亦安眉眼一松:“甜杏清桃,去拿东西吧。” 她在小黄豆似的灯光里笑起来了,左右巡视着都看看。 虽然这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但能看得出来,每日都有人打扫。 宋亦安好奇:“季大人这院子好像没有下人,季大人平常都是自己打扫清理?” 季青临还在想着宋亦安刚刚说的貔貅精,闻言点头道:“仆人需要大量花费,不如我自己做来得快。” 宋亦安:“……” 她在心中啧了一声,再次刷新了对季青临的穷和抠的认知,也再次意识到,今儿他请自己去碧水楼,还这是大出血了。 季青临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心里话,俊脸不由微微僵了僵,但又很快坦然下来。 宸王并非喜欢批判别人爱好的人。 他季青临,也不是在乎旁人想法的人。 所以,随便怎样。 听见门外传来了甜杏和清桃的声音,季青临拱手道:“王爷不嫌寒舍简陋,那便安心住下,王爷只需叫一声即可。” 宋亦安点点头:“好。” 季青临告辞道:“卑职就不打搅王爷休息了。” 宋亦安摆手送他:“季大人晚安。” 季青临不甚熟悉地回了一句晚安,出门进自己的卧室前,忍不住看了一会儿灯火通明的客房。 清桃和甜杏拿来的东西不多,就是干净的被褥枕头,以及明亮的灯盏而已。 他忍不住想到,宸王的确是没说谎,比起其他的皇子皇孙,他是真的很好养,只要干净就好,其他的倒是无所谓。 处理完公务,躺下休息的时候,季青临才感觉,因为宸王并没有如他猜想那般因他家徒四壁而转身就走,竟让他觉得格外的高兴。 第二日一早,季青临被院子里的动静惊醒,猛地睁开眼睛,听见甜杏逗弄大黄的声音,这才想起昨晚上宸王留宿在了他家。 他缓了缓才起床,等收拾齐整出门,正看见宋亦安伸着懒腰从屋子里出来。 清晨的阳光格外舒朗,暖金色打在少年身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出门晒太阳的猫。 季青临怔了怔才想起来行礼:“王爷。” 宋亦安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看他:“季大人早啊。” 季青临回道:“王爷早。” 他想问问宋亦安昨天睡得好不好,但向来不会关心人的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便索性沉默起来。 宋亦安自己却说了起来:“你这院子虽然在边边角角,但是真的非常安静,我昨儿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睡得特别安稳。” 季青临眸色一松,见她眼神清透愉快,便知道她是真的睡得极好。 他心情不免有些愉悦:“卑职洗漱完就给王爷准备早饭。” 宋亦安顿感兴趣:“季大人做的早饭吗?” 季青临本是要出去买的,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话转了一圈儿又咽了回去,重新道:“卑职只会煮鸡蛋汤,抻面条。” 宋亦安顿时乐了,快步走到了他面前:“阳春面行吗?滚滚的汤,再窝一个圆润的荷包蛋!” 季青临不由便点头:“行。” 宋亦安欢快得眉眼弯弯:“那就吃阳春面!” 她喜滋滋地道:“季大人好厉害啊,不但会打扫房间,还会自己做饭。” 季青临把省钱两个字从嘴边憋回去,默默往后退了半步:“王爷稍等。”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洗漱干净,接着便去了小厨房。 没一会儿,一股烟火气就在院子里蔓延开来。 宋亦安溜达到厨房门口,四处搜寻着找了个小板凳,因为小厨房不大,她就坐在门口瞧着季青临。 季青临熟练的动作仿佛行云流水,烧个柴火都显得格外好看。 察觉到宋亦安在看他,他莫名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大得劲儿,揉面团的时候,几次用错了力道。 又揉了好几下,他忍不住道:“这里烟火太盛,王爷不如在院子里等?” 宋亦安揉着大黄的脑袋:“不。” 季青临:“……” 他看着宋亦安良久,但宸王并不怕他的冷脸,甚至还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非常恰到好处地提醒他:“水快开了,赶紧揉面。” 最终还是季青临败下阵来,僵硬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找到状态,为了尽快结束这场被盯的做饭,他连功夫都用上了…… 第97章 我有个不好的预感 这是宋亦安吃过的最好吃的阳春面,没有之一。 毕竟是顶级高手给做的面,那劲道,再配上刚合适的咸淡,宋亦安吃得没忍住回了一碗。 吃光。 回碗。 这是对厨艺最大的赞美。 季青临见她吃得实在是香甜,淡淡道:“王爷想吃,可以随时来,不要一次吃积食了难受。” 说完他就后悔了。 他从来不是这种喜欢自己找麻烦的人。 况且,眼前这漂亮少年所代表的麻烦,略微抬抬手就能跟夺嫡扯上关系。分明就是天坑! 宋亦安目光一亮:“我可以随时来找季大人吃面?” 季青临点头:“嗯。” 宋亦安愉悦地笑了出声来,揉了一把狗头,然后把小半碗阳春面一口气吃光了:“舒坦!” 季青临看着宋亦安摸着肚子舒坦的模样,忍不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到底是我不对劲,还是宸王不对劲?! 这一次,季大人的自我怀疑惯常没有持续多久,宸王吃撑了难受,他很快没空想那些多余的,烧水晾茶地让她吃了消食的丸子。 这一通兵荒马乱下来,季青临决定收回昨晚上的感慨。 宸王的性子的确是个好养的,但他的身体,却到底太过娇弱娇贵,比那些极品兰花都还要难伺候。 也就是皇家了,才能将这样娇嫩易碎的少年,这样小心翼翼地养到这样大,换做是他…… 季青临抓回跑偏了的思绪,告别宋亦安去了卫所处理公务,两人相约等正午的时候,直接在碧水楼碰面。 宋亦安吃撑了被小伙伴看到,还有点儿不好意思,非常麻利地就同意了。 她慢吞吞地走在清早的街道上,这儿看看那儿看看,走几步累了再休息半晌,竟是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了。 甜杏心疼地直劝她:“王爷都走好久了,怎么也够今日要活动的量了,咱去碧水楼吧,您也好歇歇。” 清桃则道:“大黄累了。” 宋亦安微微喘息,揉揉甜杏怀里的大黄狗头,没力气地嗯了一声:“找个轿子来。” 甜杏大喜:“是!奴婢这就去!” 没一会儿便找来了抬软轿的力夫,稳稳当当地把宋亦安送到了碧水楼去了。 她来的时候宋沅还没到,但已经派了人过来招呼宋亦安。 这招呼的人,正是昨天解决纠纷的青年打手首领,名叫崔鑫。 崔鑫含笑道:“世子爷临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一桩紧急之事,特意让人吩咐小的,领您先去清韵姑娘的院子里等着。” 宋亦安点点头:“那感情好,我听说这碧水楼里,越是招人喜欢的姑娘,住的院子就越是漂亮精致,趣味横生,这回可能长见识了。” 崔鑫含笑称赞了一句王爷博学,便将人领到了清韵的院子前。 这是一栋小别墅一般的二层下楼,院子里种着粉色的巨大樱花树,站在院子外面,都能看到团团锦簇的粉嫩花瓣。 宋亦安连连点头:“这是仙女该住的地方啊。” 崔鑫忍笑,恭敬道:“客人稍等,小人去叫门。” 他快步上前,刚拍了两下,门便自己开了。 崔鑫打量着一看,笑道:“原来门没锁,只是虚掩着,定然是姑娘的婢女偷懒不想守门,所以提前把门打开了。” 宋亦安眨眨眼,转头看向了忽然抽抽鼻子,还汪汪叫起来的大黄。 她嘶了一声,就有点儿不太想进去了。 崔鑫含笑道:“贵客的爱宠都着急了,定然是清韵姑娘让人备下了好酒好菜,招惹了这位小主儿的欢心了。” 宋亦安摸摸小黄的脑袋。 崔鑫道:“客人您请……” 话音未落,宋亦安已经快步进了院子,并让甜杏放了大黄。 大黄一落地,就迈开小短腿儿冲向了小楼。 小楼门窗紧闭,以它短胖短胖的小身板儿,自然是毫无办法的。 可即便是这样,它也还是叫得厉害,甚至,渐渐有些咆哮了。 一阵风吹来,巨大的樱花树飒飒摇曳,坠下来一阵旖旎的樱花雨。 宋亦安仰头看了一眼斜入二楼门户的樱花花枝,却没有半分心思欣赏着漂亮的景色。 崔鑫有些不安:“客人这狗可是受到了惊吓?怎么忽然就……” 他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樱花雨中夹杂着些许湿重的花瓣,一时间让他以为:“下雨了?” 但抬起了头,头顶上晴空万里。 宋亦安抬手接住几片花瓣,看着粉嫩花瓣里几朵猩红色的湿重花瓣儿,眼底满是凝重:“清桃,踹门。” 崔鑫忙要阻拦,宋亦安把花瓣往他眼前一送,他登时便僵住了:“……血?血?!!!”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跟在清桃身后,一起破门进入了阁楼之中。 两人的进入仿佛是泥牛入海,竟没有半点儿声响。 宋亦安皱眉按住大黄,转手把大黄塞给甜杏,刚迈步要进去,就听见清桃沉声道:“王爷别看!” 但已经晚了。 宋亦安步履坚定地进了门,目光先是被满地的鲜血所吸引,接着,便顺着滴滴答答的血滴,抬眼往上看去。 二楼的回字形走廊中央,一个血淋淋的人悬浮在半空中,这满地的鲜红,正是被她的血所低落溅满的。 只有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能让人一眼看出她的身份——碧水楼的花魁,清韵。 她的身体…… 宋亦安仰头看着她身上的伤痕,许久没有动弹。 漂亮的女子纤细修长,双腿紧紧并拢,仿佛蛇妖刚成型时还没有分开的尾。 她手臂紧紧贴着身体,胸脯挺起,柔软的身体扭曲出一个漂亮柔软的弧度,反复她在戏台上演绎蛇妖化形的模样。 如果说这些死亡之后的动作,都只是让人感觉到不适的话,那么,她身上一片片翻起的肉鳞,就让人控制不住地寒颤、想要呕吐了。 是的。 那些滴滴答答的血,全都来自于她仿佛被扒光了鳞片的身体,每一个鳞片就是一个出血口,成千上万,让她看起来……就是真正的蛇妖。 第98章 这就有点儿太刺激了 美丽的少女神色安详,但她身上千疮百孔的伤痕,却可怕得让人望而生畏,望而生恶。 崔鑫已经彻底吓蒙,他仰着头,整个人都僵了。 便是稳如老僧的清桃,也被震撼住,以至于忘了第一时间提醒宋亦安。 宋亦安回头推了甜杏一把:“出去待着,抱好了大黄别让它乱跑。” 甜杏看到地上密密麻麻的血点就已经惊呆了,被这么一推,混混沌沌地就踉跄着去了院子里,死死抱紧了怀里的狗子。 在场这四个人一条狗,就只有宋亦安和狗子仍旧冷静自持,半点儿没乱了原本做事的节奏。 大黄仍旧还咣咣咣叫它的,以此来示警。 宋亦安则抹去脑门上的血迹,搜寻到楼梯,蹲在地上侧面看有没有脚印。 答案是,有的。 有人女子小巧的鞋印上了楼,浅浅的,却没有一个脚印是下来的。 身后传来了崔鑫迟来的尖叫声,宋亦安转头看清桃:“让他闭嘴,别把事情闹大。让甜杏守好门,去门口等季大人。” 清桃一指头戳到了崔鑫胸口。 崔鑫气息一滞,险些闷出一口老血来,却也终于安静下来。 清桃没有给他冲出去乱说的机会,站在他身旁控制着他,并给甜杏传达了宋亦安的命令。 甜杏刷白着小脸儿跑到了门口,整个人都在哆嗦。 她只看到地上那密密麻麻的血点,就已经吓成这样了,那楼里的场景,到底得多可怕? 她没敢细想。 她万万没想到,经历了女鬼夜哭和胖头鬼踩脸的劲爆事情后,竟然还有更恐怖的。 她抱紧狗子,泪眼蒙蒙地盯着插紧的门栓,希望下一刻就能等到季青临来敲门。 而屋子里,崔鑫脸色刷白,瞳孔紧缩:“蛇妖!蛇妖杀人了!蛇妖现形了!” 宋亦安被吵吵得耳朵生疼,扭头看他:“你到底想说清韵被蛇妖杀了,还是清韵显出原形了?” 崔鑫:“……啊?” 他混乱的脑子没办法思考,眼睛里只看到了神色淡定冷静到变态的宋亦安。 他没忍住。 他更害怕了。 该不会是眼前这少年…… 他一个激灵,瑟缩着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宋亦安翻了个白眼:“这位小哥儿,你该不会以为是我把清韵杀了吧?我图什么啊?图今日方便喂狗吗?” 崔鑫闻言,直接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宋亦安:“……” 她无语道:“这憨批怕不是来搞笑的?我说了他就信?” 清桃认真点头:“憨批。” 宋亦安摇摇头:“桃桃你轻功好,你帮我看看,就这回字形走廊的布局,你能不能直上直下,不留下脚印?” 清桃四处看看,将鞋子脱掉之后,轻飘飘上了楼,又轻飘飘的下来了。 她甚至都没有用借力点,就轻松完成了宋亦安的要求。 宋亦安若有所思:“这要不是你这种级别的高手干的,那就真的只能是蛇妖搞出来的了。” 她问道:“门窗都是从里面锁上的?二楼回廊上可有手印脚印?” 清桃道:“门窗从内紧锁,锁是长安城里级别极高的铜锁,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可以借力的地方,没有手印和脚印。” 宋亦安点点头:“你在楼下守着,我上楼看看,记住,除了季大人,不要其他任何人进来,会破坏现场。” 清桃神色一肃:“是!” 宋亦安把衣摆拎起掖进腰带里,前后看看,确定自己不会误碰到东西之后,这才沿着楼梯边儿上了楼。 二楼分为三部分,中间部分是能够看到一楼的回形长廊,左右两部分,则分别是放着茶台古筝的露台,以及坠着珠帘的卧房。 清韵的尸体被无数道细细丝线缠绕,勒紧,悬挂在房梁和回形走廊的栏杆上,仿佛被黏入蛛网的傀儡。 宋亦安看了一眼闭目安详的少女,少女已经被放干了血,苍白得仿佛假人。 她又看她的身体,布满伤口的赤裸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肉鳞,根本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 换句话说,她生前是否受过殴打,死后是否受过凌虐,因为这些肉鳞的存在,都能轻易遮掩过去。 她比划了良久,到底没能想到完美地把她放下来的手段,所以干脆刚起,转而搜查去物证。 一遍过后,除了越发了解这个少女的乐观向上,才情万千,没有其他的收获。 这场谋杀,当真像是妖怪精魅的神来之笔,没有留下丝毫人为的痕迹。 宋亦安站在二楼露台上,回头看看悬挂着的蛇妖少女,又看向了伸进来的被鲜血染红的樱花树枝,若有所思。 楼下,甜杏忽然开心地打开了院门。 季青临和宋沅并排走了进来。 季青临第一眼就看见了宋亦安。 宋沅神色疲惫,正难受地揉着眉心。 宋亦安冲两人招了招手,平日里爱笑的她,这会儿脸上一点儿笑意也没有。 任谁看到清韵这样泥沼里的小太阳这样凄厉死去,也不会再有好心情了。 她想跟季青临说些什么,季青临却脸色大变,竟是平地飞身而起,划出残影冲着她飞掠而来。 宋亦安愣了愣,惊觉不对地连忙回头。 此时,背后的风声已经逼得很近。 宋亦安只回头一半儿,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重重砸向了后心。 扑鼻的腥风里,宋亦安被砸得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朝着窗户外面栽去。 她狠狠砸进了花枝里,樱花花瓣簌簌飘落,这么唯美的画面里,清韵满是肉鳞的尸体就这么与她面对面,脸对脸。 明明之前还面容温柔,哪怕是死了也漂亮干净得如同小仙女的清韵,这会儿竟然面容狰狞,如同恶鬼附身。 宋亦安整个人都有种凉凉的感觉,在本就让人心慌的失重感里,还要看到这种樱花唯美对比惨烈尸变的画面,她心脏都跳停了一瞬。 ……卧槽! 这特娘的就有点儿太刺激了吧?! 第99章 季大人,我想 在让人心脏都要骤停的失重感里,宋亦安竟看到清韵表情骤变狰狞,仿若恶鬼。 她心跳如雷,眼睛却眯起,凝目去打量这骤然变化的可怕表情,但还不等她分析出对方的肌肉变化,就已经被花叶遮住了视线。 季青临死死按住伸长脖子的宋亦安,既心累又生气。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刚刚险些死了?! 这股怒气来得汹涌,让他直到把宋亦安稳稳放在地上,都没有跟宋亦安说一个字。 清桃冲到了宋亦安身边,她连嘴唇都是白的:“……王爷!” 宋亦安转头看她,柔声道:“没事没事,我好好的,别慌,来,放轻松,跟着我呼吸,来,吸吸呼……” 季青临忍无可忍:“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 宋亦安被他突然爆发吓得一懵,抬眼看他,眼底里的迷茫,都快要溢出到脸上了。 季青临顿了顿,淡淡道:“日后若是王爷不幸再出现在凶案现场,请王爷一定站在外围看着等着,而不是亲自涉嫌到现场来。” 宋亦安摸摸鼻梁:“我……” “清韵!!!” 惊惧悲恸的惊呼打断了是宋亦安的话,宋沅不可置信地冲到了无人问津地尸体旁边,抖着手想要去碰清韵,却忽然顿了顿。 宋亦安安静看他,就见他踉跄着站起来,脱下外袍,紧紧将清韵的尸体裹住了。 她只是一个一双玉臂万人枕的妓子而已,袒露身体给男人看,似乎早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但宋沅显然这样以为的。 哪怕她面目可畏,甚至看着让人作呕,可他第一时间想的,却是替她遮掩,给她体面。 见宋沅要把尸体抱起来,宋亦安开口道:“等等,沅哥……我想检查一下她的尸体。” 宋沅猛地抬头:“安安!她是个女子!” 宋亦安并不生气,只是温声道:“沅哥,她死得很惨,我想帮她。” 季青临沉声道:“世子心中悲恸卑职明白,但也请世子明白,刚刚,王爷险些被这具尸体杀了!” 宋沅猛地震了震,歉然看着宋亦安:“对不起安安,清韵是我……” 他自责道:“我让人去请大夫,今日我失态了,不配你一句沅哥。……我不会动清韵,也不会让旁人来动,你先坐下休息,等确定身体没事了,再想查什么也不迟。” 宋亦安没跟他犟,点头道:“沅哥若是信我,便让季大人去找大夫和仵作过来。沅哥,事关重大,我知道你伤心,希望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宋沅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好。” 他拱手看向季青临:“季大人,劳烦你。……这件事情最好暗中进行,不要闹大。我一会儿让人开了后门,劳烦季大人的同僚从那儿悄悄进来了。”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希望世子能明白,今日之事,即便瞒得了今日,也瞒不了太久。锦衣卫,不能听从诚王府的命令来做事。” 宋沅认真作揖道:“我明白,我只需要今日的安静,就当是,让她能安安静静过个生辰吧。” 说到最后,他声音难掩哽咽。 季青临深深看了他一眼:“卑职恐怕……” 他看得出来,宋沅对清韵绝对不只是东家跟雇佣者的关系,恐怕不单单是清韵喜欢他,他也心悦清韵。 但,这与他何干? 昨日他才来这碧水楼查逃犯李野,今日原本约好的就是来探听李野的消息,偏偏就在这时候,这清韵竟然就离奇死了,而且还险些把辰王砸死。 这么巧合,说跟李野没关系? 宋亦安忽然叫季青临:“季大人。” 季青临转头看她:“王爷开始哪里不适?” 宋亦安温声道:“我许久不见图图了,挺想念他的,不如季大人一会儿就叫图图过来,等我休息半日,咱们再验尸半日,好好把这件事情查清楚,可好?” 季青临眉头紧皱。他不信以辰王的谨慎,会看不清楚这件案子背后可能隐藏的杀机,可辰王他还是要这么做,一旦出了事,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镇府使怎么可能担待地起? 季青临摇头道:“此事……” 宋亦安睁大眼睛看他:“季大人……” 季青临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警告道:“如果此事是李野谋划,就是为了刺杀王爷,王爷就时时刻刻都在危险之中!” 宋亦安眼睛一亮:“我保证,只要季大人在,我就一定跟在季大人身边,若是季大人要忙,我便让桃桃跟我寸步不离!” 季青临眼底划过一丝无奈,面上却愈发冷清:“既然王爷下令,卑职自然遵从。” 话说得坚硬无比,但在场众人谁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因为宋亦安的话才转变了态度。 宋沅感激地冲季青临拱手道谢,等季青临出去派人去叫胡荼,又郑重地冲宋亦安鞠了一躬。 作为年轻一辈世家子弟的领头羊,他比谁都清楚,疯狗季这三个字,是比茅坑里的石头都还要又臭又硬,不可掰折的存在。 今日清韵之事险些害死辰王,干系重大,季青临同意替他暂且隐瞒不报,是承担着极大的风险的,一个不慎,甚至会丢掉才拿到手不久的镇府使之位。 而他这弟弟辰王,则是直接承担着随时被刺杀的风险。 宋沅心中充满了感激,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行为会给诚王府带来风险和麻烦,一旦被母妃和父王知道,定然会被严厉训斥。 也就只有眼前这个弟弟,才是自小到大都真的懂他,唯一懂他的人。 宋沅红着眼眶:“安安,我……”很难受。 他张口欲言的几个字,到底还是死死压回了喉咙里,默默安排人手守住了清韵的院子,又把崔鑫弄醒,让他去给宋亦安拿热水和干净的毛巾衣服。 除了时不时忍不住看向清韵,眼神难掩悲伤,他把能想到的一个好哥哥该照顾弟弟能做的,都做到了。 宋亦安看着他眼眶通红的隐忍模样,心中一阵难过。 她还记得,宋沅自小就是一个性情中人,大约是小说家的通病,他自小便高兴的时候文字欢悦,诉说他的欢脱闹腾,伤感的时候便黯然伤怀,泪洒纸上。 可如今眼前的这个青年啊,她的哥哥,悲恸的时候不会哭,难过的时候依旧能温柔地笑出来,怎么这样让人觉得心酸。 第100章 卑职希望世子别闹 季青临去得快,来得也快。 他带进院子的果然就只有图图一个人,但院子内外守着的,却足足有十个锦衣卫高手。 宋沅很快就发现了那十个锦衣卫的存在,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并交代崔鑫道:“锦衣卫的安排你不要管,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只管做好我交代给你的事。” 崔鑫点了点头,忍不住劝道:“主子末要伤了自己。” 宋沅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 崔鑫并不放心,但他也只能做到斗胆出言一劝,其他的,再做不来了。 宋沅见他眼底满是忧虑,揉了揉眉心,认真道:“你放心,我知道轻重,逝者已逝,最重要的还是替她找到凶手,为她沉冤得雪!” 崔鑫见他当真打起了精神,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主子放心,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 宋沅点点头,转头看向了小楼右侧的琴室。 如今小楼献血淋漓,处处都有可能会留下凶手的蛛丝马迹,宋亦安和季青临亲手封锁了所有门窗,只留下正门,还有两个锦衣卫把守。 因而,能停放尸体的,就只剩下用竹帘遮掩的琴室了。 宋沅从自己站的位置看过去,甚至能在风吹起竹帘的时候,看到宋亦安和胡荼验尸的样子,以及,被他们翻来覆去的清韵。 哪怕明知道清韵已经死了,感受不到痛苦和羞耻,他仍旧还是忍不住迈动双腿,攥紧拳头一步步走向了琴室。 季青临远远看见了他的样子,从二楼飞身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身边:“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进去看。” 宋沅猛地看向了他:“……季大人这修为,实在是有些骇人。” 季青临没接他的话,淡淡道:“希望世子能明白,你非她的丈夫,所以,你没有资格替她叫停验尸。世子若是执意要叫停,要么世子变成杀人嫌疑犯,要么,让王爷为难。” 宋沅苦笑道:“季大人是在嘲讽我,喜欢她,却不敢娶她为妻吗?” 季青临看了他一眼:“卑职只是希望世子不要给辰王添麻烦。” 宋沅:“……” 他深深看了季青临一眼,点点头道:“季大人说得对,我不应该再给安安添麻烦了。安安本来已经很辛苦了,我不能做一个好哥哥,至少也不该再让他更艰难。” 季青临点头:“的确。” 宋沅忽然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是个很合格的朋友,希望你能一直如此保护安安,偏袒安安,不要因为任何原因放弃他。” 季青临冷淡地看着他,仿佛聋了,又仿佛当他在放屁。 宋沅也不恼,淡淡道:“我去看看认画像的事。” 季青临道:“我与世子同去。” 宋沅转头看了一眼小楼。 季青临淡淡道:“物证不会自己跑,也不会自我掩饰,什么时候看都来得及。” 宋沅听出来了他的警告之意,却并不在意,坦然道:“久闻季大人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最会探听消息,辨别真伪,看透表情,今日有幸能见识一番,是我的荣幸。” 季青临道:“世子,请。” 宋沅最后看了一眼琴室的方向,转身道:“季大人,请。”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琴室里的胡荼忍不住看了一眼,小小声对宋亦安道:“大人跟着世子跑了。” 宋亦安拿镊子轻敲碗边:“认真,专注。” 胡荼忙忙收敛心神,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下的尸体上。 经过了最初的瘆人之后,他已经能够渐渐习惯这个满身都是肉鳞,仿佛被扒光鳞片的蛇妖一样的尸体。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宋岩:“我要开始了?” 宋亦安点点头:“现在已经取了上半身皮肉厚的地方的肉鳞,看起来确实是血肉,也没有鳞片或者金属残留,现在就取手指上皮子最薄的。小心点,不要在骨头上留下刀痕。” 胡荼点了点头,凝息片刻,很快就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切割肌肤上。 有宋亦安这样淡定冷静,切肉鳞仿佛雕刻豆腐花儿似的的主儿在,胡荼想没有个好心态都不行。 两人一个分离切割得认真,一个拨弄思考得认真,没有一丁点儿分神给外界,以至于季青临和宋沅站在两米之外看,两人也毫无察觉。 直到宋亦安研究完所有她觉得有必要研究的肉鳞,准备开始解剖血管,才被宋沅打断。 宋沅问道:“安安为何要切开她的喉咙?” 宋亦安头也不抬:“脖子上的大动脉距离心脏非常近,她死了应该没有多久,我想看看她血管里的血液情况。” 宋沅皱眉上前:“何为血管?” 宋亦安道:“流血的管子。” 这次她抬头看了宋沅一眼。 这一眼,让宋沅愣了愣。 少年眼中一片理智冷漠,仿佛早上还在悲伤清韵死去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此时此刻,她冷静得都有些冷血了,就好像她要切割得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鸡,一条鱼。 宋沅忍不住叫她的名字:“安安……” 宋亦安眨眨眼,眼中冷漠退去,眼底渐渐回暖,她皱眉道:“沅哥你来这儿干什么?出去等着!” 她说的虽然是生气的话,却到底还是宋沅认识的那个舒朗少年了。 宋沅看向越发凄惨的清韵,哑声道:“我总要亲眼看到,才能更清楚地知道始末。” 宋亦安沉声道:“沅哥,你不要这样逼自己,早晚会出事。你想知道的,但凡我知道的,都会一字不落地告诉你!” 宋沅摇头:“安安,你忙你的。” 宋亦安见他浑身颤抖,却眼神坚定,就知道自己劝不了他,索性便不管他,一心一意地看胡荼解剖喉咙。 忽然,她瞳孔一缩。 胡荼也停住了动作:“这是什么?” 他还没有来得及去看剖开细细的血管,倒是在解剖喉咙的时候,在食道管里发现了一缕长长的墨绿色的东西。 宋亦安用镊子把那一缕东西捏出来,放在了小盘子里认真翻开,最后沉声道:“是水草。她应该被按压在水里过,只是不确定是否是淹死的。” 第101章 死后的表情 宋亦安用镊子把那一缕东西捏出来,放在了小盘子里认真翻开,最后沉声道:“是水草。她应该被按压在水里过,只是不确定是否是淹死的。” 宋亦安一句话,把在场众人给都弄得愣了愣。 季青临迅速反应过来:“人要是溺亡,便会在临死前吸入水中的泥沙或者杂物。但,怎么能确定她只是挣扎吸入,还是在水中溺亡?她身上的这些肉鳞伤口,是在溺水前还是后?” 宋亦安翻出红肿最明显的一个肉芽给他们看:“如果是死后产生的伤口,是不会出现这种局部红肿的。你们再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有明显结痂,更进一步说明,她身上出现这些肉鳞的时候,还活着。” 宋沅浑身颤抖:“畜生!!!” 季青临沉声道:“这样残忍的手段,九成以上都是出于报复,最后剩下的那不到一成,则是恰巧碰上了喜欢虐杀的疯子。” 宋亦安点头:“我也这么认为。沅哥,清韵生前跟什么人有深仇大恨?” 宋沅滞了滞,摇头:“她从不与我说这些。” 他转头看向崔鑫。 崔鑫摇头道:“清韵姑娘一向为人和善,不与人结仇,真正发生纠纷的,也大都是想要买她,却被她拒绝的,但杨妈妈都很好地把客人给安抚了下来,并没有闹僵。” 季青临眯眼:“会不会是李野。” 宋亦安愣了愣,继而看向清韵:“李野来见的人,是她?!” 她昨天才跟季青临一起询问了清韵,当时这位姑娘满眼茫然,连小动作都带着疑惑,竟然是假装出来的? 季青临点头:“刚刚已经确认过了,住在清韵隔壁院子的清穗曾经见过乔装之后的李野,她记得很清楚,李野身上有浓重的香粉味道,又跟清韵发生了争执,所以记得清楚。” 宋亦安抬眼看宋沅:“沅哥。” 宋沅沉声道:“安安,你尽管查,如果清韵当真参与到害你的案子里,我不会包庇她。” 他说罢,沉默地看着千疮百孔的清韵,指尖掐进了掌心里。 季青临冷冷看了他一眼,喉咙里许多话要说,最后看了一眼宋亦安,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如果清韵李野的同伙,那么,诚王府就会立刻陷入可能谋害亲王的泥潭里,琴韵已死,她认罪与否,又有什么意义? 如今清韵死在了诚王府牵头干起来的碧水楼里,要是被有心人按个杀人灭口的名头,便是圣上的亲兄弟,也得被扒下一层皮来。 他淡淡道:“辰王和胡荼还要验尸,世子,咱们出去说话。” 宋沅从季青临眼中看到了警告,又看了眼宋亦安,果然见宋亦安脸上浮出担忧之色,心头登时仍不住软了软。 到底是他伤心过度了,竟再次让弟弟为难。 他点头道:“季大人说的是,有什么话,我等安安验尸完了再说。” 他不等宋亦安说话,就拱手往外面去了。 宋亦安见他走得匆忙,不由有些头疼地抿了抿嘴角:“人长大了就不好玩儿。” 胡荼看她:“王爷,咱接下来拆哪儿?” 宋亦安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已经确定了她演过水,那接下来就看肺部,肺水肿的程度能确定她溺水的程度和状态。” 胡荼点了点头,拿出了大工具,准备开腔。 两个人一直忙碌到天开始黑下来,才算是彻彻底底把想要确定的点都确定清楚了。 宋亦安把最后的缝合交给了胡荼,自己带着厚厚的验尸记录走了出来。 宋沅猛地站起来,快步冲到宋亦安面前:“什么结果?能找到凶手吗?” 季青临则道:“王爷该休息了,其他的交给我们锦衣卫。” 宋沅忙道:“我让崔鑫准备了参汤,安安先去喝,喝完了再回去休息。” 他刚说完,崔鑫就立刻小跑着出去,少倾,便端了一盅汤过来。 等宋亦安洗完了手喝汤,就发现这汤滋味清淡悠远,温度正好,分明是一直都有专人小心看着的。 她看宋沅,宋沅眼中含着着急,却耐心地等她喝完,并不催促翻开验尸记录的季青临,这憋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宋亦安都不知道该说他太过温柔忍耐的好,还是该说他太爱逼自己,对宋沅道:“我这会儿还么有睡意,就给沅哥讲讲验尸结果。” 宋沅连连点头:“好!”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博学却不懂验尸之道,即便是真的看了验尸记录,也不一定能完全看懂,宋亦安这样说,他一下子觉得松了一口气。 季青临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宋亦安。 宋亦安立刻挺直腰背,认真道:“说完我就走,季大人不用担心我,我娘自小便教导我要惜命,我一直都很听话。” 季青临垂眼:“王爷辛苦。” 宋亦安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可想到清韵的死状,心里的柔软,顿时便全都被沉重所代替了。 她沉声道:“如今已经能够确定,清韵生前曾经多次被按入水中,她数次濒死,但最后都挺了过来,肺脏因为多次浸水而水肿得厉害,损伤非常严重。” “从她身上的伤口来看,溺水应该都发生在割裂伤口之前,因为伤口并没有被水冲刷浸泡过的痕迹。” “换句话说,她应该是被淹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被人用特殊工具在身上割裂伤口。” “这个过程非常漫长,而且,直到最后一个伤口制造成功,她都还活着。” “她是死后才被用冰蚕丝缠绕吊起来的,那些冰蚕丝非常坚韧,将她的身体割裂出了许多细小、不容易发现的切口。” “我们清洗了她的伤口之后,一一检查,在她身上发现了细小的针孔,怀疑她在死前,还遭遇过针扎酷刑。” 宋沅浑身颤抖,眼球里布满了血丝:“……还有什么?” 这几个字,是极其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宋亦安顿了顿,轻声道:“她死前被凌辱过,下面布满了撕裂伤,恐怕有好几个人,又或者,被人用硬物强行……” 宋沅厉声道:“够了!不用说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没有人点灯,也没有人说话。 一片黑暗的院子里,就只有宋沅粗重的、夹杂着隐忍哭泣声的喘息。 宋亦安默默转头看了一眼琴室的方向。 这样惨烈的遭遇,她死去时,为何会有那样安详温柔地表情? 第102章 尿身上了没 从碧水楼回来已经是深夜。 季青临把宋亦安送到自己家之后,便匆匆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宋亦安叫他:“季大人,劳逸结合,记得休息。要是可以的话,明天一起吃早饭。” 季青临脚步一顿:“……好。” 一直快步走到了门口,他才转头看了一眼。 宋亦安站在亮着灯光的客房门前,暖橘色的灯光给他的轮廓打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似乎是注意到他回头看他,少年笑着冲他挥挥手,比起白天那副沉重蔫儿哒哒的样子,此刻看起来才让他觉得心中舒坦。 季青临可疑地顿了顿,不甚熟练地冲着宋亦安挥了挥手,然后飞快转身出门,消失在了夜色里。 门口的宋亦安睁大眼睛:“杏儿,桃儿,看见没?季大人竟然会回应人哎!有样学样,进步飞快,真是可爱!” 两个大宫女一个悄悄翻了个白眼,一个满脸认真地点头。 宋亦安伸了个懒腰,想笑的,又有些笑不出来。 她仿佛仍能看到清韵的脸,一个是她眉眼含笑,眼底充斥着希望的样子,一个是她脸色惨白,毫无生气的样子。 躺在床上的时候,宋亦安还轻声嘀咕:“多好的姑娘呀,天生就是会演戏的坯子。” 连她和季青临都被骗了过去的超级影后啊,只是在秦楼楚馆里演了个蛇妖,才刚刚名动长安,才刚刚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清桃轻声道:“王爷,睡吧,明天醒来了再继续想。” 宋亦安点点头:“你们也睡。” 闭上了眼睛,很快就陷入到了睡眠之中。 外面不知何时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宋亦安迷迷糊糊中仿佛听见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一片静谧,仿佛是她听错了。 身上有些凉意,她转头去叫清桃:“桃桃,窗户是不是开了?” 灯火通明的屋子里,清桃睡得很熟。 宋亦安微微皱眉,听着屋子里越来越近的嘻嘻索索的声响,竟忽然叹了一口气。 那嘻嘻索索的声响似乎因为她的叹气而受到了招引,先是静默,然后猛然由远及近,眨眼间便到了宋亦安的床前。 宋亦安对这声音的主人非常好奇切热情,竭力从床上爬起来,撑着手臂往下看。 一条碧绿色的蟒蛇正仰头往床上爬,如此一个高一个低,正正好眼对眼。 蟒蛇细长冰凉的信子从口中吐出,湿淋淋刷在宋亦安的脸上。 宋亦安艰难地抹了一把脸:“你这不行,你这有点儿恶心啊?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啊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我重新再问一遍啊。” 她重整了一下表情:“你是公的还是雌的?” 蟒蛇幽幽看了她许久,忽然窜上来,紧紧缠绕住了宋亦安的脖子。 宋亦安抠着蛇皮翻着白眼:“哎哎别这样,你再这样我就要醒了!” 蛇吻中嘶嘶声骤然加大,像是被激怒了。 宋亦安艰难道:“我要醒了,真的要醒了!” 粗重的喘息声中,宋亦安在窒息中感觉到了地动山摇,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清桃和甜杏担忧地看着她:“王爷?” 宋亦安擦了一把汗,眯眼看看窗户,外面天色还非常暗:“什么时辰了?” 清桃拿出西洋表看了一眼:“才五点,天色还早,王爷再睡会儿?还是吃些东西?” 宋亦安揉揉胀痛不已的眉心:“不睡了,睡着了该有大蟒蛇来找我谈心了。” 甜杏不明所以:“王爷做噩梦了?” 宋亦安哼了一声:“大蟒蛇缠身,还这是应了这次蛇妖作乱的景儿……”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口有人沉声道:“就在刚刚,有人死在了碧水楼,死者筋骨全断,五脏皆碎,尸身上有鳞片的印记……像是被蟒蛇绞杀。” 听声音,是季青临。 屋子里瞬间安静一片。 甜杏眼中浮出惊恐:“又来了!” 清桃则瞬间满身冷厉,细细把宋亦安检查了好几遍。 等宋亦安好不容易挣脱两个大宫女出来,就见季青临正靠在柱子上闭目休息,他眼下有浓重的青黑,可见这一夜的折腾。 听见动静,他立刻睁开了眼,迅速站直身体,精神奕奕仿佛刚刚抽空假寐的人不是他一样。 宋亦安裹紧斗篷:“季大人还好吧?” 季青临点头:“卑职很好,多谢王爷关心。” 他看了一眼宋亦安苍白的脸色,有些后悔这时候找过来。 案子是很急,但也完全可以等到天亮再来询问辰王的意见。 他刻意忽略了看到宋亦安安好的瞬间的安心,甚至没察觉自己匆匆过来的本意—— 再次遇到志怪作乱一般的案子,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之前宋亦安被扯进去的宫女冥胎案,以及,在逃的李野。 季青临沉声道:“现场出现了几片鳞片,我们都不能确定是否是蛇鳞,所以……” 宋亦安道:“咱们快去!” 她边走边问:“死者是什么人?胡荼可验过尸了?” 季青临反倒走到了她身后,不得不迈开大长腿快步追上:“死者是来碧水楼的客人,名叫张明,今年三十五岁,是个富商。 胡荼已经验过尸了,死者死于暴力缠绕所造成的内伤。我亲自检查过,这个人身上的大骨头都被巨大的外力缠碎,的确像是蛇类绞死猎物的用力方向。” 宋亦安转头看他:“嫖客?他身边没姑娘?” 既然是富商,那自然是包夜不是包点儿,这个点儿,应当正是嫖客搂着姑娘熟睡的时候。 季青临沉声道:“张明身边的确有姑娘,那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昨天指证见过李野的清穗。” 宋亦安心中一沉:“死了?” 季青临摇头道:“她到时没事,只是起夜时发现张明摸着软肉一团,手下又黏黏糊糊,所以点灯查看,后来去换了裤子,就再没能冷静下来。” 宋亦安:“……” 她无语地看着季青临。 别以为你把吓尿裤子换个文雅的说法,我就听不出来了。 她想了想,认真问道:“尿张明身上了没?” 季青临嘴角微抽,心中再多的凝重,都被宋亦安这奇怪的询问点给折腾没了。 他无奈道:“点灯之后站在床边往里看,自然是没……尿身上。” 第103章 卑职一定抓到他 有季青临带着,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碧水楼。 此时的碧水楼又吵闹又冷清,客人们早就在看清张明的惨状之后一哄而散,只有极少数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还留着,但眼见锦衣卫迅速接管,也立刻离开了。 宋亦安到的时候,整个儿碧水楼里只剩下了碧水楼的人。 她迅速上楼,刚进屋子就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凝目细看,果然在床前的半米处,看到了一滩水迹。 宋亦安站在这个位置旁边伸手,倘若手上有灯,这个距离刚好够看清楚尸体狰狞的脸,还有烂泥一样的状态。 她嘶了一声。 这张明死的可真够惨的,血液四散爆射在周围的床幔上,可以分辨出他是在床内被挤爆的。 从床幔上的血迹喷射痕迹上看,能够分辨出点中间一道粗长的空白痕迹——就好像蛇身缠绕得太紧,所以中间部分是没有血的,血都是从两头爆射出来的。 床上还有一个空白的人形,应该是清穗躺着的地方。 宋亦安一一细细查看,无论她怎么推敲,证据都能证明一点——张明就是被蟒蛇一样的存在勒死挤爆的,不存在任何其他操作的可能性。 而清穗,她的确没有说谎——在张明死亡的瞬间,她正躺在他身边睡大觉,至于她到底知不知道,听没听见动静,那就需要再问了。 宋亦安看向季青临,正要说自己的看法,胡荼忍不住凑过来:“王爷昨天的验尸记录写得太好了!那个记录手法比我之前用的清楚太多了! 王爷您看,这是我按照您那个样式写的张明的验尸记录,您看看,还有什么是我可以改进的吗?我以后都可以用您这个法子记录吗?” 宋亦安立刻接过了他手里的册子,认真翻看了起来,便看便细细询问胡荼。 忽然被扔到一旁的季青临:“……” 他绕着屋子转了两圈,但该搜寻的之前都已经搜寻过了,根本没有再继续搜寻的价值,他正好默默回来,站在两人身边,再重新听一遍验尸记录。 之前听胡荼说,他自己看,都没发现什么,但从宋亦安嘴里说出来再听,就发现格外得浅显易懂。 内脏的爆裂和挤压都需时间,而这个时间,从身体破裂程度上看,应该长于他窒息的时间。 他指甲里有鳞片碎屑,显然是在被勒住的瞬间就开始了挣扎,但很快就脱力昏迷,直到窒息死亡。 根据身体的温热程度,能够推测出他的死亡时间没有超过一个时辰。 …… 零零总总听了许多,季青临都没发现自己有这样大的耐心。 他向来更喜欢单刀直入地去询问认证,比如说,清穗,还有这碧水楼的杨妈妈。 清韵前脚才刚诡异惨死,后脚就有人立刻死得跟蛇有关,且这清穗还是清韵和李野见面的证人。 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 等宋亦安合上册子,季青临不动声色上前,接过册子,转手递给胡荼:“把王爷刚刚说过的点都记录下来,不要有任何遗漏。……你这次做得非常好。” 宋亦安点头给予助攻的肯定:“胡荼本来就很厉害,这边勤学好问,日后会越来越厉害!” 胡荼兴奋不已:“我!我一定一点不落!我一定更努力!” 他兴冲冲抱着册子走了。 季青临问道:“王爷可看出来了什么端倪?会是李野吗?” 宋亦安摇头:“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这个张明的死法,跟清韵的死法一样,都浑然天成得仿佛真是妖精作祟。” 她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张明,回头道:“前后死的这两个人都跟蛇有关系,不如先查查这两个人是否有联系。” 季青临沉声道:“卑职已经查过了。这张明曾经出重金要包清韵,但清韵嫌他丑陋难看,便拒绝了。后来是杨妈妈让清穗安抚住了他,但他好几次酒后都扬言要给清韵好看。” 宋亦安若有所思:“两人有过节。还有吗?” 季青临摇头:“时间太短,清穗和杨妈妈都是欢场老手,习惯说话留一半,我需要审审之后才能知道更多。” 宋亦安想起他那些套套的刑讯手段,再想想外面那些慌张的女孩子们,思忖一会儿道:“倒也不必。我先看看鳞片。” 季青临立刻快步走向桌子,那里放着一个盒子,盒子打开,一股浓重的腥味顿时扑鼻而来。 宋亦安鼻尖轻轻抽动:“没错了,是蛇的味道。” 季青临问道:“书里连味道都会写?” 宋亦安转头看他,笑得格外地意味深长:“季大人,你猜到的有点儿太多了。” 季青临眉头微微一皱。 甜杏忍不住道:“季大人别又乱想,我们王爷就是自小好学,看到什么书感兴趣了,但凡能亲自尝试的,都要试一试。王爷养过一段时间的蛇呢!” 季青临实在没法想象宋亦安养蛇的样子,但又觉得这事儿发生在他身上,似乎完全合理。 他忍下好奇,强行甩开这些杂念,问道:“王爷可认识这种蛇鳞?……书中可有记载?” 宋亦安从腰包里掏出薄如蝉翼的手套:“容我细看。” 她捻起鳞片,拿到烛火边细细地翻看。 大拇指指甲盖儿大小的蛇鳞呈边角圆润的菱形,翠绿色上面有浅绿和白色的颜色斑块,可以大致猜测出这条蛇的颜色。 浑身翠绿的底色,以及白色过渡到绿色的不规则的条纹状斑纹。 宋亦安道:“是翡翠树蟒,这种蟒蛇喜欢在夜间活动,先用牙齿咬住猎物,再慢慢缠绕让其死亡。” 她拿手指比划了一下:“张明耳后脖子处有两个血洞,那应该就是树蟒咬住他,并且开始从脖子施力缠绕的地方。” 季青临迅速抓住重点:“这翡翠树蟒需要怎样的生存环境?” 宋亦安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翡翠树蟒的生存环境必须要潮湿温热,但如果是杂交变种的话,也会产生变数。” 季青临沉声道:“李野当初能在宫中站稳脚跟,便是因为他能够帮助管事处理得病的猫狗,这说明他本身医毒双绝,还非常懂得如何养动物。” 他郑重道:“卑职一定抓到他!” 第104章 请王爷一定小心 清韵和张明的离奇死亡,诡异出现的翡翠树蟒的鳞片,给案子增添了诡异色彩的同时,也把凶手可能擅长养动物的特征点了出来。 目前,季青临和宋亦安能够想到的关联性最大的人,就是在逃的李野。 季青临沉声道:“卑职一定抓到他!” 宋亦安认真道:“季大人一定会抓到李野的。” 季青临冷肃的神色微微滞了滞,不知为何,忍不住撇开了眼。 这一撇开眼,就正对上张明狰狞的脸。 这个男人死得太过惨烈,又是在这雷雨阵阵的大半夜,哪怕是胆子极大的人,哪怕是看过好几遍,也还是会觉得眼疼。 季青临迅速把目光挪回来,问道:“之前在门口仿佛听到王爷说什么蟒蛇?” 宋亦安揉了揉眉心:“是做噩梦,还要往后看看再说。” 季青临一下子就听懂了听的意思——还要看看会不会继续做噩梦,如果会,那就是清桂公公的手段的翻版,通过下药来控制梦境,让人以为自己中了邪。 他眉头狠狠皱起,又迅速平复:“卑职明白。……还请王爷接下来一定小心。” 他今天一整天都跟宋亦安在一起,宋亦安吃过的东西,他谨慎起见,也都全部吃过,如今宋亦安出了问题,他却没有感觉,最好的办法,的确就是按兵不动。 但,总归还是得小心。 春茗和清桂给辰王下毒的事,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季青临心中有数,却什么都不说,再次把话题转回到案子上:“这张明因为是长安内资产排名前十的大富商,向来财大气粗,颇有些迎高踩低的恶习。” 宋亦安品着迎高踩低这几个字,再想到张明与清韵发生矛盾的原因,便对他的性子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她想了想,道:“按照我们原本的想法,清韵死于仇杀,因而凶手很可能是她的仇人。可如今死于蛇妖绞杀的赵明,却就是清韵的仇人。这其中的道理似乎有些说不通。” 季青临点头:“的确是如此。” 他皱了皱眉:“赵明身为富贾,身上穿的,手里拿的,无一不是精品中的精品,价值万千,可一样小物都没有少,可见凶手并不为求财。” 宋亦安一指张明的下身:“我在这里,有个有点猥琐,但又不得不说的发现。他这里,是除了脖子之外,被勒得第二狠的地方。” 季青临上下左右看了半晌:“……有吗?” 宋亦安点点头,认真道:“有。” 季青临又盯了张明许久,缓缓转头看宋亦安。 宋亦安轻声道:“无论这事儿是不是李野干的,季大人,对方这么大费周章的养蛇杀人,肯定不只是就为了杀这么一个而已。” 季青临眸色一沉。辰王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担忧的。 宋亦安认真道:“季大人又要开始努力工作了,不过再坏的事情里都有好的事情在,至少等案子结了,季大人就会立刻变有钱。” 季青临:“……”虽然但是,他竟然真的听进去了。锦衣卫,本来就是这么个办事儿领奖赏的直爽部门。 宋亦安挥舞拳头给了他一个加油的动作,忽然听见门外走廊上传来声音,凝神一听,却是女孩儿们惊慌的哭声。 宋亦安快步走到了门口,果然看见宋沅正在跟几个姑娘说话。 青年长身玉立,眉目清朗,哪怕身边环绕着娇怯怯的美人儿,他也没有乱瞄乱看,更没有因为她们的慌张纠缠而生气,非常认真地一一听她们说完,再简短直接地一一回复。 他虽然没有出言安抚,但他的几句话,就把慌张害怕的姑娘们给安抚住了。 宋亦安看季青临:“瞧见没有?我沅哥虽然话不少,却是少有的靠谱的男子汉!” 季青临被她透着自豪的话逗笑了,心中却在想着——谁不是呢? 等宋沅走了两人跟前,碧水楼被封该有的焦急感,仍旧没有在他脸上露出半分。 他冷静地冲季青临道谢:“多谢季大人手下留情,没有把所有有嫌疑的人全部都抓回去审问。” 季青临沉声道:“我与世子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接下来,锦衣卫会接手这件案子,并将案子可能牵扯到的关系上报。” 宋沅点头:“应该的。” 季青临又道:“碧水楼的清穗跟李野和张明的案子都有关系,如果她还是不配合的话,锦衣卫会请她回去说话。” 宋沅神色一沉:“我明白季大人的难处,也知道清穗口供的重要性。她如今神志不清,我已经请大夫给她医治了,还请季大人稍微给她一些时间。” 他眸色冷静且坚持,显然早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了。 为了个妓女,宁可得罪辰王和锦衣卫。诚王世子此举,既可以说是意气用事,不分轻重,却又是千金买马骨,能让手下更加忠心耿耿。 季青临无心猜测宋沅是真诚还是做戏,只看宋亦安。 宋亦安温声道:“沅哥请了大夫就好,这样可怕的死状连我看了都害怕,更不要说清穗一个弱女子了,让她缓缓再说口供也来得及。” 季青临点了点头,对宋沅淡淡道:“如果这件案子最后还是卑职来负责,王爷也不在意这一时半刻,那卑职便多给世子一些时间。” 宋亦安笑眯眯道:“我不在意这点儿时间。” 宋沅感激地冲两人拱手道谢,末了,便细细地把张明的情况告诉两人。 他不愧是这长安城里年轻一辈的领头羊,很快就把张明不为人知的一些消息整合出来告诉了就气季青临和宋亦安。 这张明原本是这长安郊区的一个地痞流氓,整日里游手好闲偷鸡逗狗,调戏良家妇女。 在张明二十岁的时候,他死性不改调戏一外地媳妇,结果被对方的丈夫险些打死,还是他老娘扑在他身上替他挡了一板砖,这才保住了性命。 只不过,他唯一的亲人,他老娘,至此便病痛不断,病死在了病床上。 宋沅沉声道:“这张明不是个好人,却还算孝顺。他母亲因为他穷和胡闹病死之后,他便痛改前非,到处做工,后来便进了布行,因为嘴巴灵巧学得快,很快便升了小掌柜。 再后来,他入赘到了他布行老板家,冠上妻家姓氏,便从原来的赵明,摇身一变成了张家的当家人,张明。” 第105章 这可真是好男人 听了张明的生平,宋亦安转头看季青临:“季大人知道这些吗?” 季青临摇头:“时间太短,我查到的东西有限,不如世子知道的多。” 宋沅道:“怕是锦衣卫要查,也要费些功夫。这张家上一任家主因为太过喜爱张明,虽然内里确实是让张明入赘,但表面上,却是把女儿改做义女,将张明改为过继子,替他把身份抹平得干净。” 宋亦安吃惊道:“还有这种操作?那如今张明的原配妻子还健在吗?” 宋沅哭笑不得:“安安怕是误会了,张明虽然性子有些暴戾,却是个真正知恩图报的人,他在外面花心好色,对家中妻子却始终敬重,家里连个妾都没有。” 宋亦安嘴角微抽:“也不睡丫鬟?” 宋沅点头道:“不睡丫鬟,他从不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去,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弄出私生子来。” 顿了顿,他轻咳一声道:“他自己从不介意往外说,所有跟他的女人,要么自己喝避子汤,要么他给灌避子汤,反正钱他会给够,彼此同意了他才睡。” 宋亦安看看张明的脸:“他这个年级,玩儿的得有三十多年了吧?若是有个孩子遗留他却不知道,未必就不能拐回来弄死他。” 她认真捋逻辑:“同时虐杀本就有仇的清韵和张明,那就得排除是这两个人中的谁的仇人作案,从另外的道理来推,比如说…… 杀人者是张明的私生子,被他嫌弃不认之后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杀清韵,是因为张明始终对清韵念念不忘。” 宋沅拧眉思索半晌,摇头道:“恐怕不是。张明,他是个非常狠辣的人。之前曾经有人觊觎张家家产,偷偷倒掉了避子汤,想着虎毒不食子。 但前三个借着肚子上门给张夫人示威要进门的,全都被张明亲手喂了堕胎药。后来又有人想着胎儿舍得弄掉是因为没成型,要是一个乖巧的七八岁男孩儿站在面前,那谁也舍不掉吧。 有人还真成功了,那是一个农家女,偷偷在外面躲了五年,忽然就带着四岁大的孩子出现在了张明面前,让儿子当街认父。” 宋伊人忍不住问道:“张明把那孩子杀了?” 宋沅无奈道:“杀人是犯法的,安安,这还是你自己最爱说的话。” 宋亦安摸了摸鼻子,没办法,实在是沅哥太会讲故事了,不知不觉地就让她满脑子都是“然后呢”。 宋沅接着道:“当时张夫人受到了那农家女的拉扯祈求,张明多次阻拦未果,气得直接报案农家女袭击他妻子。 因为当街看到的人太多,农家女当时跟张明又是拿钱签了名字按了手印,表示绝不找事的,府衙便将农家女收押了三个月。 等三个月后那农家女出来,满心以为她的儿子已经成了小少爷,去张家认亲,想着要当富太太,却不想,到了街上才没几步,就听闻张明那个奇葩,竟然把那私生子给卖到了南方做奴仆。” 宋亦安张大了嘴:“奴籍?” 宋沅点头:“对。他亲自去人市卖的,手续齐全。当时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因为那孩子与张明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所以连不认识张明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是亲爹卖儿子。” 宋亦安问:“真卖了啊?” 宋沅嗯了一声:“我劝过他,可他不肯,说他管不住自己的色心,妻子向来大度贤惠,还为他生儿育女,不想给妻子找任何麻烦。” 宋亦安只能默默比出个大拇指:“这可真是大明好男人。” 竟说不出什么旁的东西。 这种人,渣地坦荡荡,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宋沅笑了一声:“或许吧。比起有些……” 他顿了顿,转而再次说起了张明的事:“张明的确喜欢清韵,他曾经多次想我询问得到清韵欢心的办法,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但清韵的倔强,不是他能够打破的,他也不会为了清韵去花天价给她赎身,所以便不喝酒的时候念叨,喝完了酒便谩骂诅咒。他与清韵吵过几次,但仇恨并不大。” 宋亦安眯眼:“这样听着的确是仇不大。” 她看了一眼张明的尸体:“至少大不到这种地步。……季大人,让人查查那个被卖到南方的孩子在哪儿。还有,可能的话,确定一下张明还有没有其他的私生子。” 季青临点头:“是。” 他跟辰王是一个打算。 宋沅看着两人配合默契的样子,并不生气,反而眼神温和。 他很喜欢这两个人做事的态度,信却不轻信,事事有着落,也怪不得两人能配合着抓出李野这种藏得极深的暗鬼。 他们越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他就越是放心他们能查出凶手了。 宋沅听两人说了会儿话,却见随从匆匆进来,低声道:“王爷到了。” 宋沅揉了揉眉心,看看季青临又看看宋亦安,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怒色。 但,等宋亦安察觉到什么看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重归平静:“父王听闻我把你扯进了案子里来,亲自来接你了。” 宋亦安看着外面哗啦啦的大雨:“皇叔这诚意也太大了点儿!” 季青临见宋亦安说得语气挺重,但笑得很暖,就知道辰王这是想见他这个皇叔的,便道:“王爷已经帮了卑职大忙,今日大雨天寒,王爷不如去诚王府好好休息。” 宋亦安裹紧自己的斗篷:“倘若有什么新进程,季大人可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季青临垂头拱手:“是。王爷请。” 宋亦安快步走到宋沅身边:“天好冷,不要让皇叔久等,沅哥咱们赶紧走。” 宋沅知道他这是不想让自己为难,心中一软,认真道:“你要是想破案,不想跟我父王磨时间,大可不必……” 宋亦安含笑打断他:“我想的我怎么不想?你看我都裹紧衣服要走了。” 宋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清桃甜杏已经撑好了伞,就等宋亦安和他过去了。 宋沅便不再废话,带着宋亦安往外面去,到了大门口,马车帷幔拉开,宋泠不耐烦的俊脸露了出来:“你们怎么这么慢?爹都等得急事儿来了,直接跑了!快上车回府等爹,我要冻死了!” 第106章 马车惊魂了解一下 等在碧水楼外的诚亲王因为临时有急事走了,倒是留下个小学鸡宋泠,这会儿正满脸不耐烦地催宋亦安上车。 宋亦安愿意跟诚亲王浪费时间,那是因为诚亲王那是她亲叔叔外加姨夫,平日里跟沈家一向立场坚定,是一派的。 可对宋泠,诚亲王的庶子,她就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了。 宋亦安在台阶上站稳了:“这是哪个天王老子,见到亲王都呼来喝去,可当真是细思恐极,让人不敢深思啊!” 宋泠气得瞪圆了眼睛:“宋亦安你给我差不多得了!别太过分!” 宋沅揉了揉眉心:“阿泠。” 宋泠顿了顿,一下子就蔫了:“知道了知道了!” 他不耐烦地瞪了宋沅一眼,表情凶悍,但跳下车行礼的动作却十分乖巧听话:“宋泠拜见辰王!” 拜完了,他还抬眼问宋亦安:“需要我给你跪下行大礼吗?” 宋亦安先上了马车,这才居高临下地看他:“那倒是不用,上车吧弟弟。” 她眉眼温柔漂亮,即便是做出骄矜的表情和动作,也都像是傲娇的猫,不但不让人讨厌,反而还让人莫名想笑。 宋泠忽然觉得别扭,撇开脸低低地哼了一声:“呸!娘娘腔!” 宋沅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等清桃和甜杏上车之后,紧接着也上了马车。 宋泠瞪着车帘看了半晌,不情不愿地也跟着爬上了马车,远远地坐在最靠近车辕地位置。 他抬腿轻踢了一脚车夫:“走了。” 车夫一甩马缰,马儿哼哧喷出一口气,哒哒哒走了起来。 宋沅疲惫地靠着车壁,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宋泠本想跟宋沅说话的,见他这么疲惫,就悻悻然闭上了嘴,只不断偷瞄宋亦安,还有他怀里的狗。 宋亦安正摸大黄的脑袋,对宋泠的打量视而不见。 宋泠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强?就因为我是庶出?” 他皱眉道:“我听说你性情疏朗,最不喜欢规矩,跟下人都常常打成一团……所以你就是针对我?!” 宋亦安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 话没说完,怀里的大黄忽然龇牙低吼起来,全身的毛都瞬间炸起。 宋泠被吓了一跳:“干嘛啊你?!想放狗咬我?” 宋亦安呵道:“闭嘴笨蛋!抓紧车门别被甩出去!” 宋泠奇道:“好端端的我怎么可能会被甩出……啊!!!” 随着一声惊呼,他在马车骤然颠簸中被甩了出去,落在地上的空隙里,他恍惚看见有什么东西拖着车夫,正迅速消失在视野之外。 宋泠瞬间浑身冷汗,连摔在地上都不觉得疼—— 原来刚刚那一下颠簸!竟然是被怪物缠下车的车夫! “……!!!”宋泠张开嘴却没叫出声,到了后来,却是撞得痛到出不来声。 但他还是很快就忍痛爬了起来,追着失控的马车连吼带叫。 “卧槽!快下来!” “蛇啊!” “蛇!” …… 昏暗的夜色里,隐约可见一条粗黑的蟒蛇正死死缠绕在马车,蛇头正颠簸着探入车窗里…… 第107章 夜色惊魂 漫漫夜色之中,宋泠惊恐地看到一条粗壮的黑色蟒蛇缠绕着马车,正在颠簸中将巨大的脑袋伸入车窗之中。 他登时顾不得身上疼痛,边追边喊:“蛇啊!蛇!” 他不是不怕,只是很清楚宸王死在诚亲王府的马车上的后果。 但失控的马车远不是他能够追得上的,况且,之前卷走车夫的那条蟒蛇……还藏在黑暗之中等着他。 宋泠是追了几十米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那时候,为时已晚。 巨大的蟒蛇屋檐上探头蹿下,眨眼间就缠绕上了他的脖子,接着是胸口,腿。 他不受控制地扑倒在地,只挣扎了两下就觉得呼吸困难,意识渐渐模糊。 临近昏迷之际,他终于摸索出求救的信号,嗖一声放上了天。 …… 与此同时,马车上也在上演着惊魂一幕。 宋沅死死将宋亦安护在身后,巨大的力道将宋亦安挤在车角,让她分毫动然不得。 甜杏早就被甩晕了过去,清桃满身戒备地护在一旁,却不敢轻易动手。 她不敢赌。 哪怕她是高手,也不能保证在斗蟒的时候,还确保宋亦安不会意外被蛇牙划伤,又或者被马车甩出去。 宋亦安被两个人护得密不透风,一只手抓着昏迷的甜杏,一只手抓着瑟瑟发抖还坚持警示的大黄。 她脑袋动来动去,终于从缝隙里跟蟒蛇的竖瞳对了个眼儿。 “嘶!” 宋亦安轻抽了一口凉气。 “这不对啊,外面怎么这么安静?怎么没有看见大蛇的惊恐尖叫?” 宋沅浑身肌肉紧绷,额头上的冷汗低落到了眼睛里都不敢抬手去擦,听见宋亦安还认真的发出疑问,脸皮不由抽了抽。 他压低声音:“安安,别惹它注意到你。” 宋亦安推了推他:“沅哥这情况不对,我们走的是闹市,怎么可能会忽然就这么安静?今天的那个车夫你认识吗?” 宋沅愣了愣,可还不等他说话,那蟒蛇就忽然动了。 巨大的蛇嘴张开,直咬宋沅的喉咙。 这蟒蛇的速度十分迅猛,宋沅并没有把握能够在没有兵器的时候击退它,最好的办法,就是仗着身体轻灵躲开。 但他的身后是宋亦安,哪怕蛇嘴不一定会咬到宋亦安的要害,宋沅也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硬抗。 他赤手空拳击向蛇下颌的位置,厉喝道:“清桃!眼睛!” 话音刚落,蛇头已经攻击到了近前。 宋沅的动作已经够快了,但这条蛇竟仿佛通晓人性那般,之前的直线攻击竟然是虚晃一招! 它真正的目的,原来并非宋沅的喉咙,而是宋沅的肩膀。 宋沅错估了这畜生的聪明,在场的所有人都错估了它的聪明,包括宋亦安。 电光火石之间,尖锐的蛇牙咬碎了宋沅的右肩。 宋沅闷哼一声,却借机死死抱住了蛇头:“清桃!!!” 清桃已经到了。 她拿簪子狠狠戳进了蟒蛇的眼睛! “嘶!!!” 蟒蛇撒开了宋沅,扬天长嘶,痛苦使它疯狂扭动身体,巨大的力道瞬间将马车搅碎。 清桃和宋沅大惊。 “王爷!” “安安!” 两人齐齐扑上来,却被蟒蛇巨大的身体所缠绕牵绊。 清桃拼命冲到了宋亦安身边,后背被蛇尾狠狠甩了一下,闷哼一声抱紧了宋亦安,滚出去好几米才卸掉了力道。 宋沅就近救下了险些被拍碎的甜杏,险险将她送到了远处。 他扭头看了一眼被蛇身圈住的大黄,眉头皱了皱,到底还是选择转身回去,飞身上了蟒蛇的身体。 瞎了一只眼睛的蟒蛇早就被激怒了,眼见小爬虫一样的人类竟然还敢挑衅它,嘶吼一声,整个蛇神翻滚起来,将宋沅和大黄一起卷进了蛇圈儿里…… 第108章 如果一切皆为幻象 眼见着宋沅和大黄一起被卷进了蛇身里,宋亦安呼吸都滞了滞。 她紧紧攥住清桃的手:“……找蛇的肛门!快!” 清桃顿了顿。 宋亦安忙换了个词:“就是它拉屎的地方!在蛇腹部靠近尾巴的地方。尾部小鳞片前面,最后那片比较大的腹甲下面就是!” 蟒蛇缠住了猎物就是不死不休,唯一能让它卸力的办法,就是**。 宋亦安被摔得头晕眼花没办法分辨,且即便是找到了也没办法靠近,这时候,武功高强的清桃,就成了最后的希望了。 情况紧急,她没时间去详细解释,好在清桃从来也不需要她解释,只要她心意所向,清桃向来一往无前。 她将宋亦安藏在高楼之上:“奴婢要怎么做?” 宋亦安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能太硬不能太软,最好的选择就是手指……桃桃,回去我给你找最好的香胰子洗手!你给我安全回来!” 清桃嗯了一声,塞了袖箭暗器给她,迅速飞身而下。 清冷的夜色里,清桃仿佛鬼魅般出现在了蟒蛇旁边,一边躲避着蟒蛇庞大翻滚的身体,一边寻找着下手的机会。 空闲的蛇吻并没有闲下来,它冰冷的竖瞳死死盯着清桃,尖锐的蛇牙好几次划破了清桃的肌肤。 清桃不敢退,甚至更上前了几分。 时间紧急,她少有地听到王爷的呼吸声乱了。 这说明,她越晚一点成功,诚亲王世子和大黄就会越早丢掉性命! 终于,她找到了下手的空隙。 嗖! 指甲磕在坚硬的鳞片上,狠狠滑了进去。 成功了! “嘶!” 蟒蛇扬天发出一声嘶吼,发狂地咬在了清桃的肩膀上。 但同时,它紧紧盘绕成一团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卸掉了力道。 抱着大黄的宋沅送蛇身包围里滑落了出来,哪怕是昏迷中,他也将大黄紧紧保护在怀里。 宋亦安紧紧握着手里的暗器,却没空去看一眼。 她的周围出现了翠绿色的小蛇,从蛇信子和毒牙能够分辨出——它们都有剧毒。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房顶上会出现这么多蛇,就好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治安极好的长安城里,竟然会闹蛇灾。 暗黑的夜色里看不到是否有人在操纵,宋亦安的情况却的确岌岌可危。 她紧紧贴着墙壁而站,耳朵竭力听着蛇爬行的细索声响。 嗤! 她没有转头,但手中的袖箭已经射穿了离她最近的一条蛇的脑袋。 其他的蛇顿时直起身体,吐出信子发出警告,并做出了要攻击的姿态。 宋亦安额头上有冷汗落下,但她的眼神却越发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变态。 嗖! 嗖嗖! 连续三次,她都射中了企图攻击她的毒蛇。 但迅速流逝的精力,也给了她巨大的复核。 幸好。 就在第四条蛇攻击过来的时候,有一抹黑影拔地而起,眨眼间便来到了她的身边。 季青临俊美的脸上满是肃杀冷凝,一剑下去便斩断了三条毒蛇。 他的身影仿佛跟暗夜融为了一体,只是眨眼间便清算了所有的毒蛇。 当他站在宋亦安身边时,宋亦安从他脸上看到了明显的怒意。 “嘘!”宋亦安抬指压唇,迅速把蛇的尸体踢到角落里,压低声音道:“别给桃桃看见。” 季青临想说什么,清桃已经飞身上来,眼底的自责几乎要浓成杀意。 季青临忽然就懂了宋亦安的意思。 清桃以宋亦安的命为一切要义,但同时,她又必须要以宋亦安的命令为一切之上。 当命令和命相悖的时候,清桃除了以死谢罪,没有其他任何的选择,她也不想有其他选择。 季青临看了一眼宋亦安,沉声对清桃道:“王爷发了信号寻我,你做得很好。” 宋亦安默默在背后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心疼地连翻自己的小挎包:“伤口好多,快包扎一下!” 她往下看了看,季青临带来的人带着宋泠,胡荼正用他缝合尸体非常厉害的手,给宋沅接腿骨。 宋沅脸色发白地痛醒了过来,咬着牙急切地确认着宋泠的安全,然后又到处寻找宋亦安,看到她看过来,神色尚可,这才放松下来,颓然了身子。 甜杏抱着大黄站在一旁,时不时交代胡荼几句,跟胡荼一样,总会忍不住抬头往宋亦安这边看过来。 宋亦安扶着墙稳住酥软的腿:“咱下去吧?他们老这么看我,脖子一定很累。” 季青临隐晦地看了一眼藏蛇尸的地方,对她强悍的内心再次有了新认知。 他恭敬地让开了位置。 宋亦安轻咳一声:“那什么,季大人能不能扶我一把?” 一边说着,一边就戴上了手套。 季青临:“……”这位王爷是笃定了我不会拒绝? 他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拍去袖子上的浮灰,又上前,慢慢把手臂伸了过去。 宋亦安跟个老佛爷似的被扶下了楼,所过之处的门窗楼道,全都是季青临仿佛开自家门窗一样……暴力踹开。 她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何这一路这样爆裂的动静,却没有一丁点儿人声。 她就近看过,她所在的这家酒楼的主人,睡得鼾声四起,口水滴答,当真是雷打不动。 如果这条街道上的所有人都是这样,那么,夜色中的诡异静谧,就有了解释了。 宋亦安问季青临:“季大人看,这像是中了蒙汗药的样子吗?” 季青临认真检查了酒楼主人的茶杯用品,又凑过去闻了闻他嘴角的味道,摇头:“不是。至少不是我已知的蒙汗药。” 宋亦安点点头,走出房间又转头看向了那个睡得正酣的酒楼老板,半晌,轻声问道: “季大人你看,这像不像是蛇妖施法,让整条街的人都陷入到了沉睡之中,只有蛇妖希望清醒的人,才能够清醒地看到它的存在?” 季青临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一切魑魅魍魉,皆是幻象,所有障眼法,不过都是为了遮掩真实目的。” 宋亦安点了点头,两人边说边走,到了街道上,她抬手一指宋沅的方向: “如果一切皆为幻象,那么,季大人你说,为什么那么大一条蛇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却没有一个人示警告诉我们呢?” 第109章 看来我们又要合作了 街道上到处都是巨蛇翻腾过的痕迹,但,却不见半点儿巨蛇的影子。 它消失得悄无声息,仿佛就在众人解救宋沅的同时,它凭空消失了。 宋亦安指着宋沅的方向,眉眼间含着凝重:“为什么那么大一条蛇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却没有一个人警示告诉我们呢?” 如果在场的都是平民百姓,那无可厚非。 可在场的人,分明是身经百战的锦衣卫! 季青临神色凝重:“陈明!” 被点名的锦衣卫陈明,就是上次在宫里被春茗抓挠,险些得了狂犬病的那个。 这会儿他仿佛才从混沌中魂归,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却是汗如浆下。 季青临再次叫道:“陈明!过来!” 陈明这才反应过来,踉跄着跑了过来:“大人!” 季青临沉声道:“怎么回事?” 陈明的表情瞬间扭曲:“……蛇妖!是蛇妖啊大人!” 他瞳孔紧缩,说话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地发抖,可见刚刚所见,已经对他造成了极深的心理阴影。 季青临并没有因为他的慌张恐惧而心生怒气,沉声道:“陈明!宁心静气!” 陈明下意识地照做,喘息了好几次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惭愧道:“大人,卑职跟同僚到了之后,便一起阻挡在世子和甜杏姑娘他们身后,监控防备大蛇,没想到……” 他想了许久的措辞:“没想到才刚站稳那大蛇便冲我们发动了攻击,我们匆忙应战,那大蛇的鳞片十分坚硬,让我等无处下手。 但我们虽然打不动它,它却也无法冲破我们的防御,两相僵持之下,那大蛇忽然化身一个人身蛇尾的女子。 那女子时而近在咫尺,时而远在天边,欢歌笑语仿佛青楼女子的靡靡之音,让我等浑身僵直,不能动弹。 直到大人叫卑职,那女子忽然大怒冲了过来,血盆大口咬向卑职的喉咙,卑职一惊便不见了那蛇妖!” 他说到这儿,便忍不住连番摩挲自己的脖子,甚至几次低头想去看看,以确认喉咙上是否有伤口。 季青临眉头紧皱,凝目看了一眼远处笔直站着的几个下属。 他从远处飞身过来的时候,还见那蟒蛇盘在废墟之上,虽然只是瞥了一眼,却也确定那蟒蛇已经没有了攻击性。 要不然,他也不会放心让几个下属去守护宋沅甜杏等人。 可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的情况下,蟒蛇跑了,陈明却说他们几个人与蛇妖酣战,甚至还看到了蛇妖化形为女子。 他抿了抿嘴角,预感到这一次的对手,恐怕比之前的清桂公公还要更棘手。……会是李野亲自操纵吗? 宋亦安睁圆了眼睛:“漂亮吗?” 陈明:“……啊?” 宋亦安耐心询问:“我是问你,那蛇妖长得漂亮吗?” 陈明脸皮狠狠抽了抽:“满脸肉鳞,实在是……实在是看不出来漂亮与否,只能分辨出是个瓜子脸大眼睛。” 宋亦安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这种脸你还能看得这么清楚,辛苦了!” 陈明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求救地看向了季青临。 季青临眼底滑过一丝无奈,冲他摆摆手道:“去叫醒剩下的人,一一询问他们所见所闻。” 陈明心中充满了疑惑,他看大人和王爷的样子,仿佛对女蛇妖的出现毫无波澜。 这是太淡定了。 还是没看到? 陈明想问问,但看到宸王已经跑到了之前盘蛇的废墟上左摸右摸,登时便歇了求知欲。 他非常听话地去找了自己的同僚,在不断观察和叫醒他们的过程中,终于对自己的遭遇有了些许明悟。 一一把同僚的见闻记录下来,陈明不但没觉得解惑,反而越发手脚冰凉。 每个人都看见了蛇妖。 甚至每个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有被攻击的伤痕。 可为什么大人和宸王他们却看不到? 是因为他们想要攻击蛇妖,所以才会单独陷入蛇妖的幻境里吗? 街道两边的商铺酒楼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任何声响,夜色寂静,越发显得站在夜色中的自己,仿佛被暗黑的妖魔盯上了。 陈明忍不住看向了不远处的宋亦安。 少年的眉眼在灯光下看起来温暖可靠,他蹲在宋沅面前说话,眼神坚定,表情平静。 陈明心中生出了莫名的情绪,当宋亦安站起来的时候,他忍不住跟了上去:“王爷!” 宋亦安看了一眼陈明的脖子。 他的脖子上有一个很明显的红印,一左一右两个大拇指指肚大小的点,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咬住过一样——不如说,蛇。 她眉眼温和:“你还好吧?” 陈明因为她的语气和表情而放松了一些:“王爷,这个世上真的有妖怪吗?” 宋亦安认真想了想:“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或许你我口中的妖怪,只是我们没有见过的物种,又或者是御兽本事。” 她看着陈明的眼睛:“如果你想问我的是这个的话,那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有。” 陈明攥紧了手里的小册子,那上面详细记载着他的同僚们的口述。 “我们每个人都看到了那个蛇妖。” “女人的上身。” “蛇的尾巴。” “她的脸上长着肉鳞。” “她来去仿佛幽冥,上一刻还远在天边,下一刻就出现在了眼前。” …… 陈明问道:“王爷,听说您看遍了藏书阁的书,书中有说过,咱们大明又或者是番邦小国里,有这样的怪物吗?” 宋亦安看了看他的手背:“你看你的手。” 陈明不明所以:“手?手怎么了?” 他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 宋亦安温声道:“你的手心里有很清晰的刀把的印子,没有错乱,这说明就在不久前,你全身紧绷地紧握着刀把。 陈明,你要是真的跟蛇妖打架的话,刀在你手里得转过多少圈?它还能给你留下这么清晰的印子吗?” 陈明睁大了眼睛。 宋亦安温声道:“乖,一会儿请太医给你们几个好好把把脉看看病,看看最近吃错了什么东西没有。昂!” 陈明下意识点点头,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就见宋亦安转身走向了自家大人,扬起下巴看着他,神色温和,声音坚定。 “这个案子,我会查到底。季大人,看来我们又要合作了。” 第110章 拉出来都烂了 “这个案子我会查到底。季大人,看来我们又要合作了。” 宋亦安看着季青临的眼睛,脸上全是坚定和平静。 季青临看了一眼正在被救治的几人。 断腿的宋沅,重伤昏迷的宋泠,还有满身擦伤的甜杏和小黄,肩膀绷带渗血的清桃。 他知道,这位王爷被触了逆鳞。 季青临沉声道:“王爷但有所命,卑职定当尽力!” 宋亦安眼底的冷色渐渐消失,温声道:“季大人,多谢你。” 季青临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宋亦安道:“现场我已经看完了,这条街道远离最热闹的长安坊,来往行人不多,夜间开门的商户更多是接的熟客。 我能想到的,让这整条街道都沉睡的方法,就是在他们的惯用水井中投入迷药。” 季青临道:“卑职这就安排人去查各家用水和吃食,询问他们的休息时间。” 既然不是昏迷得东倒西歪,而是卧床休息,那么,便不是暴烈的蒙汗药。 不是吃了就昏迷的药,那么,大部分人就会记得自己的浑水时间,便能进一步确定真凶下毒的时间。 他沉声道:“这样体型巨大的蟒蛇,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运入城中,卑职会让人去查最近进程的大型货物。” 宋亦安点点头:“养蛇所需要的食物,有鸡鸭老鼠杂鱼等,幕后之人能养这么多蛇,所需食物必然量大。” 季青临秒懂:“好。” 宋亦安转头看了一眼马车的废墟,这一路上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全是蟒蛇凶猛作案。 她轻声道:“季大人帮我找辆马车,我得送沅哥和宋泠回诚亲王府。” 季青临点点头。 少顷,他亲自驾车过来。 宋亦安迟疑:“季大人不用这样来回奔波。” 季青临沉声道:“清桃受伤,卑职必须亲手把王爷交托给诚亲王,才敢安心回来办案。” 宋亦安没有多言,指挥着人把一群伤员妥帖送上马车,自己也爬上了车辕。 季青临道:“外面冷……” 宋亦安靠在车壁上:“我想看太阳升起来,阳光落在身上,刚刚的夜,太黑了。” 季青临住口不言,只是默默把车速降到了最低。 也幸好慢车都是伤员,旁人也只当他是照顾伤员才这般。 宋亦安把探出来的狗头塞回车厢,小小声道:“谢谢季大人。” 季青临抿了抿嘴角,低低地嗯了一声。 晨曦的第一缕朝阳落下来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宋亦安。 少年眉眼平静,仿佛在他决定要跟凶手死磕的瞬间,就已经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完毕,如今只剩下满腔的冷静和理智。 他注视着少年的时候,少年忽然也看向了他。 一瞬间,少年眉眼弯弯。 季青临垂眼:“王爷……” 宋亦安声音里带着笑意:“幸好大家都没事,那么大的蟒蛇,真要是哪个被吞了,拉出来都得烂半截儿。我们运气真不错!” 季青临:“……” 并不是很想脑补宸王所说的画面,而且,这里的这个拉,是哪个拉?屁股?还是手? 第111章 谁欺负的我儿子?! 宋亦安的天然乐观,显然并不能感染到每一个人。 比如,宋泠。 可怜的宋泠一路狂奔追马车,却在经过一出巷子的时候被拖了了进去。 要不是锦衣卫来得及时,他这会儿说不得已经在蛇肚子里等着蛇拉出来了。 迷迷糊糊听见宋亦安的话,宋泠哑着嗓子怼道:“蛇妖都跑到门儿上来了你还说幸运! 幸运个屁! 我看你就是个招鬼的命数!不然怎么回回只要你在,碰见个案子就都是神鬼妖魔的?” 宋沅训斥道:“阿泠!你非要气死我是不是?!” 宋泠眼眶通红:“哥!你怎么老是护着他?要不是他就爱招惹些神神鬼鬼的,你能变成个瘸子吗?” 宋亦安掀开帘子,侧着身子往里面看:“我是看在你刚刚拼命提醒我们有蛇的份儿上,这才不计较你叽叽歪歪,但你要是再诅咒污蔑我……” 她看了一眼清桃:“我会让桃桃一指头点晕你,一会儿把你抬进诚亲王府。” 宋泠瞪圆了眼睛:“你敢!” 宋亦安挑眉:“桃桃。” 宋泠顿时臊眉耷眼:“……哥!” 却是叫的宋沅。 宋沅无奈地看向宋亦安:“安安。” 宋亦安冲着宋泠哼了一声,笑眯眯对宋沅道:“沅哥你放心,我就是跟阿泠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会跟小孩子计较呢?” 宋泠呕得不行,偏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郁郁寡欢地缩到了墙角,眼圈都红了。 宋沅扶额,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两个弟弟打从第一次见面就互相看不顺眼,他纵然是兄长,也不能勉强弟弟们去做不喜欢的事。 幸好诚亲王府很快就到了,他才没有再继续为难。 宋泠擦伤十分严重,但幸而骨头却都没有伤到,马车才刚停下来,他就立刻跳下马车,快步冲进了王府。 守门的侍卫见自家二公子一身狼狈,还红着眼似乎哭着跑了进去,顿时一惊。 就在这时,就见车帘子掀开,自家世子满身是血地瘫坐在马车里。 侍卫们顿时大惊失色:“世子!!!” 宋沅虚弱地靠坐在马车里,声音和表情仍旧还是一惯的沉稳冷静:“我们在途中遭遇了袭击,立刻派人去请父王回府,让管家去内宅通知我母妃,宸王到了,请她帮我照顾宸王休息。” 侍卫们令行禁止,虽然担心得要死,却一个个听令而行。 宋沅转头看宋亦安:“安安,一会儿我恐怕顾不上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需要什么只管开口。” 宋亦安点头:“知道了沅哥,这是我亲叔叔家,我理直气壮着呢。” 宋沅闻言便笑了,一直撑到王妃快步冲出来,这才略微红了眼眶:“母妃慢点,小心摔了!” 诚亲王妃何曾见过儿子这般虚弱悲惨的模样,又惊又怕,脸一白险些摔倒。 她哽咽道:“沅儿你……” 宋沅柔声道:“我没事,母妃不要惊慌哭泣,安安还在,他还小,您若是吓着了,怕是也要吓着他。” 诚亲王妃这才看见了宋亦安,勉强扯出一抹慈祥的笑容,还没开口说话,却是被院子里一道高昂的声音打断了。 “谁干的?!谁欺负的我儿子?!世子你就是这么照顾弟弟的?!” 第112章 我是他亲婶婶 “谁干的?!谁欺负的我儿子?!世子你就是这么照顾弟弟的?!” 一声带着哽咽的哭腔传来,接着,一个钗斜鬓乱的女子匆匆跑来。 诚亲王妃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喝道:“住口!胡闹什么?还不快滚回去?!” 女子掩唇大哭:“泠儿被欺负得快死了!王妃却只顾着偏帮外人!王妃是想我们母子去死嘛!” 她即便是嚎啕大哭,都仍旧不招人讨厌,反而叫人瞧着只觉得心酸无比。 她很美。 且很有气质。 诚亲王妃几乎要抬手抽她,但到底忍住了,淡淡道:“张侧妃,阿泠他们是遇袭,阿泠没有跟你说清楚吗? 你不用如此怀疑地看着我,事关重大,我没心情扯谎诓骗你。你有这个时间哭号,不如回去好好教教阿泠,教他怎么说话传话!” 女人泪眼婆娑的啊了一声,涨红了脸:“泠儿……” 眼见着两个女人还相互来往起来了,季青临眉头一皱,开口道:“诚亲王府如果不方便,卑职便带王爷先走了,王爷今日受了惊吓,不能站在门口吹冷风。” 他瞥了一眼神色尴尬的张侧妃:“张侧妃如果有疑问,可以去锦衣卫衙门来问!” 张侧妃顿时白了脸,嗫嚅道:“我,我太着急了才失了分寸……王妃!” 最后竟然冲王妃求救去了。 诚亲王妃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冲季青临赔罪道:“家中侧妃胆小慌张,冲撞了季大人,还请季大人不要计较。” 季青临狠狠皱眉:“卑职不敢,诚亲王妃想怎么保护训斥妾室,都无卑职无关,只是宸王和世子受伤严重,王妃到底是否有空照顾?若是事务繁忙,卑职可以把王爷和世子带到锦衣卫衙门照顾。” 他这话说的没毛病,可杀伤力实在是太过巨大。 诚亲王妃一下子涨红了脸:“季大人言重了!来人!快扶王爷和世子下车!” 宋亦安把目光从季青临身上挪开,还没有说话,就又被季青临把目光抢走了。 季青临浅如琉璃的眸子十分冷淡:“诚亲王妃怕是忘了,王爷不喜人碰,世子断腿不能扶。” 诚亲王妃:“……”老娘也就是那么一说!措辞!措辞懂吗?说扶就真的扶吗?! 诚亲王妃缓缓道:“季大人多虑了,本王妃是王爷的亲婶婶,是世子的亲娘,不会不为他们考虑。” 她淡淡道:“季大人公务繁忙,我们一家人就不打搅季大人了。季大人,请。” 季青临拱了拱手:“多谢王妃为卑职考虑。” 他看向宋亦安:“王爷可要去锦衣卫衙门?” 诚亲王妃险些翻白眼,但因为看得出来季青的立场,便懒得跟小孩子计较了。 她非常耐心地看着宋亦安:“安安想去吗?婶婶会帮你安排好一切。” 宋亦安笑着摇头:“好累,现在就想洗漱睡觉了。” 语气软软,仿佛撒娇。 诚亲王妃和季青临同时软了眉眼,看着她点了点头。 睡觉睡觉! 无论有什么安排,都明天睡醒了再说! 第113章 沈家女子的风范 宋亦安要留在诚亲王府,季青临虽然不放心,但也不好说什么,见她实在困倦,甚至忍住了一串儿想要交代的话。 但是临走前,季青临站在宋沅身边看了他片刻,直到宋沅郑重点头,他这才恭敬地告辞走了。 诚亲王妃看着小脸儿苍白的宋亦安,慈爱道:“娘娘说你交了个好朋友,看来说得没错。 季大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多的是人盯着他,可他初来乍到,却敢为了你的安危讽刺我这个王妃,可见对你是真心。” 宋亦安眉眼弯弯:“季大人是个很好的朋友。” 诚亲王妃笑着想揉揉她的头发,想起她的洁癖便立时止住了,柔声道:“你三叔已经让我准备好了厢房,就等你来了。” 宋亦安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软轿。 轿子上,宋沅正安静地躺着,见她看过来,安抚地笑笑:“母亲知道安安与我熟悉,安安就住在我的院子里,别怕。” 宋亦安笑眯眯地点点头:“那才最好了!” 但实际上,她并不是因为这个看的宋沅,她只是觉得,她娘说姨母这些年矫枉过正竟是真的。 倘若是她今日摔断了腿,她娘才不会管什么皇后威仪,客人上门,只会直接扑她这儿来,眼中再没有旁人。 姨母也关心沅哥,每说一两句话便忍不住把目光落在沅哥身上,可这般隐晦的关心,怎么比得上光明正大的偏爱?以及目无他人的袒护? 宋亦安没有任何指手画脚的意思,她知道姨母年幼时在家中不容易,养成如今这样的性子,也怪不得旁人。 好在诚亲王妃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即刻就让人带着宋亦安和宋沅进门。 宋亦安上了软轿走在前面的时候,诚亲王妃再忍不住,快步走到了宋沅身边,红着眼眶连连询问。 张侧妃迈着小碎步惶恐地跟在队伍旁边,几次看着宋亦安欲言又止。 宋亦安瞥了她一眼,她立刻凑了过来:“亲王殿下……” 诚亲王妃快步过来:“张侧妃!” 张侧妃忙垂首行礼,嗫嚅道:“王妃,婢妾没,没有别的意思。” 这会儿,她半点儿不见之前的凶猛和厉害,倒是真的把王妃捧得高高的。 诚亲王妃皱眉道:“你不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快亲自回去看着阿泠看诊,再监督他好好吃药,万万不能让阿泠出事,听明白了没有?” 张侧妃连连点头:“我知道,只是亲王殿下这儿……” 诚亲王妃道:“你若是担心王爷回来责怪你,只等王爷回来跟王爷请罪,安安不喜欢吵闹,你之前吓到他的事,我会替你赔罪。” 张侧妃满脸感激:“多谢王妃!” 恭敬地给宋亦安行了个礼,快步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诚亲王妃快步走到宋亦安身边:“安安别怪姨母自作主张,现在最要紧的是替你和你哥哥看诊疗伤,其余的事,等你们安康了之后再慢慢算,你想怎么让她请罪都行!” 宋亦安趴在软轿边:“那三叔那边……” 诚亲王妃扬眉道:“你和他儿子亲还是他小妾亲,他总能想清楚,要是想不清楚,姨母也会让他好好想清楚!” 直到这会儿,这位诚亲王妃才终于有了点儿沈家女子的风范了。 第114章 我脑子不够用 诚亲王妃雷厉风行地安排好了所有,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宋亦安和宋沅就见到了大夫,喝上了安神茶。 诚亲王妃在闺中的时候,便素有才女之名,管家能力不到及笄之年便已经让许多大家闺秀羡慕不已。 但凡是见过诚亲王妃的,人人都称赞她不愧是最像皇后的沈家女。 便是战场,她当年都是跟着皇后上过的。 宋亦安很快就跟这位姨母相熟,无他,她真的是太像她娘,几乎完美地继承了沈家的家风家训。 宋沅看着宋亦安眉眼含笑地把他娘哄开心,不由也跟着扯起了嘴角。 诚亲王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竟然都没有回来,诚亲王妃便直接安排宋亦安和宋沅休息。 她亲自送了宋亦安回房间:“天大的委屈都等明日姨母陪你进宫,你与皇后娘娘和圣上说。” 这般立场,却是直接站在了宋亦安这边,而非诚亲王府了。 宋亦安笑笑地点头:“嗯哪!我知道了,姨母快去看看沅哥吧,他今日为了救我,受了好重的伤。” 诚亲王妃犹豫了一下,柔声道:“那姨母便过去了,你有什么需要就让清桃和甜杏叫院子里的奴才们去办。”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的点点头,等诚亲王妃走了,便立刻闭上眼睛:“我睡了,明早照旧准时叫我。” 甜杏很想劝劝她,被清桃拉住了。 清桃轻声道:“是。” 等宋亦安睡熟,她们出了外间,甜杏低声道:“应该让王爷多睡一会儿的。” 清桃认真道:“王爷关心的人都为了保护她受伤,不抓到凶手,她不可能开心,会睡不好。” 甜杏瘪瘪嘴:“别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犊子干的!否则我非得毒得他哭爹喊娘!” 清桃看她:“不相信是李野?” 甜杏皱了一下鼻子:“总觉得不是李野,就算是,也肯定不是直接关系,说不定跟上次一样,又是哪个白痴被李野给利用了。” 清桃听到这儿,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甜杏的脑子一向转得比她快,她向来都很相信甜杏的判断——仅次于王爷,娘娘。 清桃沉声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一定要保护好王爷!” 甜杏看她:“你怎么不说抓到李野的话?” 清桃认真道:“我没有这个脑子,抓人的事,有王爷和季大人在,他们一定会抓到李野。……如果真是李野干的的话。” 甜杏无奈地看着她:“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总说自己脑子不够用,会露馅儿的。 你平常冷冰冰的样子看着就很聪明,旁人看不透,就不敢想办法对付你了,不然麻烦着呐!” 清桃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 屋子里,听着外面动静的宋亦安:“……”这可真是俩瓜娃子。 她嘴角微微上扬,意识渐渐昏沉起来,直到某个时间段里,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俊脸上沁出了狠厉的笑容。 这可真是,没完没了了啊! 她掀开了被子下床,从枕头下面摸出藏好的匕首,推门便走了出去。 黎明将至的黑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影影绰绰的惨叫声中,清桃和甜杏脸色刷白地死守在门前。 “王爷,好多蛇!” “别出来王爷!” 第115章 被激起了凶性儿 黎明将至的黑暗里,甜杏和清桃脸色刷白。 这本该安稳至极的诚亲王府,竟然成了蛇窟! 密密麻麻的小蛇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宋亦安所住的屋子里有宝贝,吸引着它们所有的注意力。 宋亦安眉眼清冷,脸上却挂着越发温和的笑容。 这次不是噩梦,真实的危险就在眼前,她却半点儿不惧,甚至还兴致勃勃。 宋亦安挑眉道:“去找沅哥!” 宋沅的房间跟她的相隔不远,就隔了一条穿墙的长廊而已,但这长廊要经过小花园,十分危险。 甜杏着急:“太冒险了!王爷咱们先出去!” 清桃眉头紧皱,她已经站到了宋亦安是身边,只等她确认命令,就会立刻带着她飞檐走壁。 无论是去找宋沅还是逃出去,只保护宋亦安一人,她有这个信心。 宋亦安冷静道:“去找沅哥,其他的等找到了人再决定。” 清桃立刻就要背起她。 宋亦安却道:“不急。” 冲甜杏伸手:“把之前我让你配的药粉拿给我。” 甜杏气急跺脚:“这时候用这种药,太冒险了!王爷想要怎么用奴婢来!” 宋亦安扬眉:“你不行,得我的血和的药才最香甜。” 甜杏拗不过她,只能小心翼翼把腰间一个密封的小葫芦交给她,又紧张地连连拉扯清桃的袖子。 这小葫芦里装的药粉,是清韵出事那天宋亦安连夜交代甜杏去弄的,没有旁的作用,就是引蛇引得相当可怕。 尤其是加上宋亦安的血…… 甜杏和清桃担心到了极致,偏偏又看出来自家王爷这是被激出了凶性儿了,不见血是绝不肯罢休的,只能担忧地看着她进了屋子。 宋亦安也没干别的,她只是搬挪了桌椅板凳,七摆八弄之后,将药粉洒在了扯下来的床幔上,将床幔扔到了桌椅板凳中间。 末了,拿匕首在掌心划出血痕,攥紧拳头挤了不少血滴在上面。 她胎中带毒,先天胎毒本就是天下至毒,又自小服用天材地宝,这一身血可谓至毒至药,最是吸引虫蛇。 果然,她才刚刚开始滴血,就听见房梁上吧嗒作响,有蛇从天窗钻了进来,砸在了房梁上,又砸在了她脚边。 踮起脚尖将摔得七荤八素的蛇挑进了桌椅板凳中间的大坑里,宋亦安快步上前,手起刀落。 晕腾腾的蛇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变成了两段。 蛇血腥臭,跟药粉混合在一起,越发刺激得群蛇激荡,浩浩荡荡往宋亦安的屋子里冲来。 宋亦安快步冲过去开了门窗,将灯油撒向了大坑周围。 群蛇为了药粉血腥而疯狂,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蹭到了火油,即便是注意到了,也早就不在意了。 被桌椅板凳围起来的大坑仿佛成了养蛊之地,群蛇疯狂缠绕,相互吞噬,誓要竞争出最后一条蛊王。 宋亦安吹亮火折子,耐心地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 期间有蛇从她的腿面上爬过,她只当做没看到。 她很清楚,自己身上撒了遮掩味道的药粉,更何况还有更大香饵在,这些蛇不会动她。 甜杏和清桃看得呼吸滞涩,却愈发不敢出声,唯恐惊扰了自家王爷身上那一条条盘绕而过的可怕东西。 就在这样的煎熬中,宋亦安忽然笑了一下,用火折子点燃了一个小罐子,扔向了床幔大坑。 第116章 王爷也不能这样啊 宋亦安扔出去的小罐子没有很高的技术含量,就是一个小型燃烧瓶。 这是她到了诚亲王府之后,让甜杏借口灯不亮讨来的灯油做的。 因为要防备的是蛇而非人,所以她没有在燃烧瓶里加钢珠铁片,只用做点火之用。 拔掉最外面的密封瓶盖之后,点燃灯芯,扔出去。 燃烧瓶碎裂的瞬间,火舌瞬间暴起,烧得群蛇嘶嘶狂吼。 宋亦安身上挂着的蛇受到了惊吓,顿时直起了上半身就要攻击,宋亦安精准地掐住了它的尾巴,甩鞭子似地一抖。 刷咔咔! 蛇骨悉数脱臼,软哒哒地垂了下来。 宋亦安随手扔了蛇,扒拉头发似的将其他的两条蛇也扒拉了下来。 清桃紧张得真气暴涨,甜杏更是连连惊呼。 宋亦安却非常淡定:“别慌莫怕,这几条我都认识,全部都是没毒的品种。” 她笑眯眯道:“我胆子小你们知道,真要是毒蛇挂在身上,哪儿敢乱动呢?” 甜杏跺脚:“王爷!!!”万一认错了呢?! 清桃没说话,但她连嘴唇都是惨白的。 宋亦安知道两人吓怕了,在烧蛇烧得噼里啪啦的火光中,眉眼含笑地转移话题:“桃桃赶紧带我飞,咱们去救沅哥!” 这个世上,清桃唯一没有办法的人,就是宋亦安。 她抿了抿嘴角,看着杀完了蛇就神清气爽的主子,默默将她背了起来。 却就在这时候,她觉得脖子上一凉。 甜杏惊恐:“王爷您在干什么?!” 宋亦安正把几条偷跑的蛇往自己的兜兜里塞,见被发现了,忙摸摸清桃的脑袋:“别慌啊桃桃,都是死蛇。” 又安抚甜杏:“刚刚等蛇往坑里爬的时候,偷偷拽了几条,别慌莫怕,就是普通的收集证据。” 被蛇扭曲着挨了好几下的清桃:“……” 明明看见蛇还动弹的甜杏:“……” 虽然您是王爷,但是这么睁眼说瞎话,是不是不太好?您管这,叫死蛇?! 等等! 甜杏呼吸都要停了:“王爷你刚刚说您什么时候抓的蛇?那个黑色的,毒蛇!我见您养过!毒蛇你也敢拽进口袋里?” 宋亦安迅速把最活泼的那条蛇打了个结,盘好了塞进兜兜里:“快走桃桃!杏儿要发飙了!” 清桃第一次冒出了想把自家王爷扔下来的、大逆不道的想法,勉强忍住了,带着她飞檐走壁,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到了隔壁宋沅那儿。 到底是亲王府的世子,守卫已经发现了不对劲,虽然也有伤亡,但已经迅速控制住了场面。 火把。 驱虫的药粉。 双管齐下,已经吓走了许多蛇。 宋亦安被清桃带着从天而降的时候,宋沅正怒斥拦着他的侍卫:“我说让开!不亲自去找安安,你让我怎么安心?!” 见到宋亦安被清桃带过来,他大喜之下连腿和肩膀上的伤都忘了:“安安!” 宋亦安忙伸手扶住他:“沅哥你站稳了!” 要不是她伸手得够及时,宋沅能直接栽到台阶下面去。 但她到底身娇体弱,被宋沅这么一撞,险些两个人一起摔成滚地葫芦。 幸好清桃轻松拎住了两人的后衣领,眨眼间就把两人给提了回来。 难兄难弟捂住喉咙咳嗽了好半晌,彼此对视一眼,皆忍不住笑了起来。 却在这时,院门外一阵高亢的尖叫声传来。 “二公子!二公子被蛇妖杀死了!” “二公子被蛇妖吞吃了头了!” “啊啊啊!” 第117章 我十分愧疚 劫后余生本是好事,但从远处传来的尖叫声,却让宋亦安和宋沅脸色大变。 二公子? 宋泠!!! 宋沅脸都白了:“怎么回事?!” 口中说着,自己已经着急地往门口冲。 他的亲卫急得连忙搀扶住他:“世子莫急,属下背您!” 宋亦安死死抓住他的手:“沅哥,冷静点!或许是下人太过惊吓看错了!你我都没事,宋泠院子里的守卫也不少,他也不会出事的!你想想王妃!” 宋沅深呼吸:“……我知道了。” 他迅速冷静下来:“母妃就在外面,她一定会先去询问阿泠的情况,安安,你跟着我,咱们一起慢慢出院子。” 宋亦安心头一定:“姨母的院子没有遭遇蛇潮?” 宋沅摇头:“没有。” 他指了指那个要背自己的亲卫:“咱们这边出了茬子,母妃听见动静让人来查看,这才发咱们院子外面到处都是蛇。 沈城武功高强,母妃便派他进来寻找我们,顺便告知我外面的情况。阿泠那边没有响动,我以为他那边一切安好。” 沈城见自家小主子气息艰难,忙接过话题道:“青竹园外围都是蛇,但王妃已经调动了府中的所有侍卫来除蛇。 王妃让卑职转告王爷和世子,如今内外一起驱蛇,定然能把王爷和世子安全带出去!” 宋亦安心情沉重,这一次蛇潮,她所居住的整个青竹园伤亡惨重,即便是她和沅哥安全出去,也得让许多侍卫下人拿命来当肉盾。 她始终想不明白幕后之人的所图。 况且…… 宋亦安看了一眼院子里正在渐渐退散的乱七八糟的蛇,眉头狠狠皱了皱。 她沉声道:“我相信王妃的话,沈侍卫放心,我和沅哥都会全力配合你们,不会随意乱跑。”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有人惊呼——“不好了!着火了!” 沈城等侍卫脸色顿时大变,怒道:“放蛇还不够,竟然还想烧死我们!太恶毒了!” 宋亦安轻咳一声,讪笑道:“那什么,不好意思,我那边儿蛇太多……咳,就忍不住放了一把火。” 众人:“……” 宋沅却忽然想起来什么,脸色微变道:“之前我这边的蛇忽然朝着你那边狂涌而去,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要不是刚刚群蛇忽然朝着隔壁狂涌,说不得他这边已经出了事。 也正是因为看到蛇都疯狂地涌向宋亦安的住所,他才不顾一切地要往那边冲,唯恐宋亦安出事。 宋亦安摸摸鼻梁:“也就是拿了点儿吸引虫蛇的药,倒也没什么大用,顶多就是烧死了百八十条蛇。” 众人被她遗憾惭愧的样子弄得脸皮一抽,瞠目结舌看着她,竟无语凝噎。 青竹园主屋这儿,三分之二的毒蛇都被吸引走了,如果这都还叫“没什么用”的话,那么,“有用”的门槛儿,是不是有点儿太高了? 宋沅隐忍着怒气道:“日后再不许这样冒险,你若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我死都不能瞑目!” 宋亦安看他。她看得出来,宋沅这会儿说这话,是认真了。 这时,紧闭的院门被撞开,四个侍卫面色大喜地冲了进来。 “世子!” “陈王殿下!” “……王妃!世子和王爷安好!” 他们没敢贸然进院子,只大喜过望地回头禀告,然后谨慎地拿火把警告着四周的蛇。 青竹园苍翠的竹子太多,谁也不知道从从哪儿就钻出一条要人命的毒蛇来。 但两边既然已经能够看到彼此,从两头往中间清理出安全道路来,就显得简单多了。 诚亲王妃被丫鬟扶着,脸色刷白,却眼神坚定,直到这会儿远远看到了宋沅和宋亦安,这才终于红了眼眶。 天知道她刚过来的时候,看到被蛇群包围的青竹园,到底有多崩溃。 尤其是,在亲眼看到了宋泠的惨状之后。 如今看到儿子和外甥都安然无恙,从来都不信佛的她,此刻险些跪在地上求神拜佛,谢谢诸神宽宥。 不到半刻种,宋亦安和宋沅在侍卫的护送下,终于安全出了青竹园。 在这短短的半刻钟里,又有四个侍卫被蛇咬中,其中一个当场浑身黢黑地死去,剩下三个看似还好,但谁也不知道他们下一刻会不会突然就毒发了。 诚亲王妃一左一右死死拽着宋亦安和宋沅,脸色刷白地不肯撒手。 她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只差一步就失去两个至亲。 她踉跄着拽着两人,朝着青竹园相反的想法,从最初的艰难到了后来的越走越快,一心只想着把两人带离青竹园,再不要靠近那个蛇窟。 主院的灯火越来越近,暖橘色的灯光驱走了黑暗,也驱走了人心里的阴寒。 同时,也带来了越来越清晰的哭声。 诚亲王妃脚步顿了顿,又坚定地用原来的步伐进了大厅。 大厅里,一个中年男人抱着恸哭的女人落泪,两人面前放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具无头的尸体。 宋亦安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身形和穿衣风格——是宋泠。 中年男人听见动静,虎目含泪地猛地转头:“沈织语!本王信你敬你,才把整个王府托付给你,可你是怎么对待本王的信任的?!” 他厉声怒吼:“阿泠他还那么小!他被蛇妖攻击向你求救的时候,你竟然调走了所有的侍卫,让他可怜无助地惨死当场?!” 他额头上青筋蹦起,怒火从眼睛里喷涌而出。 显然,要不是他怀里还抱着心爱的女人,这会儿已经暴起、冲过来了。 张侧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身上还带着伤,漂亮的脸蛋儿上还有被蛇牙划出来的血痕: “王妃你……太过分了!” 其他的,却是连说都说不出来了。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对王妃逆来顺受,不敢越雷池分毫,最后换来的,竟然是自己被蛇堵在屋子里,眼睁睁看着儿子求救无门,惨死在她眼前。 她越想越痛,哇地喷出一口血来,昏迷在了诚亲王的怀里。 “清儿!”诚亲王大叫一声,匆匆抱起她连声大叫大夫:“来人!快来人!” 诚亲王妃想上前帮忙,被他飞起一脚,狠狠踹开:“滚开!沈织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宋亦安和宋沅合力才扶住了诚亲王妃,可见诚亲王这一脚之狠。 宋亦安一下子冷了脸。 宋沅神色冰冷地搀扶住母亲,声音很轻:“母妃别怕,再不会有第二次。” 宋亦安看了一眼清桃:“三皇叔痛失爱子神志不清,拿急令去宫中请太医,顺便告知父皇母后,就说…… 三皇叔对于他府中亲卫来救我,非常暴怒不满,我心中十分愧疚,虽然我险些被上百条毒蛇咬死,但也不敢厚脸皮继续住下去,请父皇母后派人来接我。” 正要离开的诚亲王猛地回头:“……”你特娘的,是我亲侄子吗?! 第118章 侄子替您砍一刀 宋亦安充满愧疚的话,让诚亲王猛地回头,用看坑爹玩意儿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她。 亲侄子? 认真的? 在老子死了儿子的情况下,你丫还要这么坑老子?!!! 诚亲王虎目含霜:“宋亦安!我可是你亲三叔!” 宋亦安满脸茫然:“这还能有假?皇室族谱上记着呢!” 诚亲王:“……” 他深呼吸:“安安,三叔今天痛失爱子……” 宋亦安越发茫然:“这就是你打媳妇儿的理由?因为你媳妇儿没有放弃自己的亲儿子,去救你别的女人给你生的亲儿子?” 诚亲王:“……” 他总算看出来了宋亦安的坚定了。 这小家伙,他不是来讲道理的,他是来给沈织语撑腰的。 诚亲王沉声道:“王妃故意调走护卫,让栾雨院守卫空虚,害得阿泠丧命! 安安,这难道是沈家女该有的德行?本王老来丧子,难道都不能生气悲愤?” 宋亦安不答反问:“王府的守卫,空了吗?” 诚亲王一愣。 宋亦安摇头道:“亲王爵位,可豢养两千亲卫,即便是侍卫轮班,今日当值的侍卫,没有八百也有六百。 可今日在青竹园的侍卫,绝对没有超过一百人。那么,剩下的四五百人去了哪儿? 侍卫排班,是王妃处理的吗?王府发生紧急事件之时,是否留下小半人马加强巡逻戒备,难道不应该提前就安排好? 王府中一处出了差错,难道其他地方的防御守卫就全部废掉不用了?放眼满长安,谁家这样布局防御?” 末了,她总结道:“这样算下来,真正该为侍卫空缺负责任的王府侍卫统领,难道不才应该是三叔最应该踹的那个人? 还是说,诚亲王府跟其他王府不一样,侍卫安排上的事,竟然不是王爷在管,而是王妃在调兵遣将?” 诚亲王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他光顾着失子之痛,倒是忘了竟然还有这一茬。 他以为,是王妃嫉妒清儿…… 诚亲王张嘴:“本王……” 宋亦安温声却坚定地道:“三叔,今日当值的侍卫统领是谁?被蛇咬晕了还是死了?怎么不见出现?” 她疑惑道:“在军中,上级若是死了,低一级的就自动升级,直接掌权接替,您府中的亲卫该不会不会知道这规矩吧?三叔啊,您可是替我父皇带兵上过战场的武将王爷!” 诚亲王连番被怼,羞恼交加:“还不去把当值的蠢货叫来?!他是怎么管事的? 府中出现蛇灾,竟不知道要加强各处巡逻,并立刻去各院子询问诸位主子是否安好吗?!” 不提不觉得,这样说着说着,诚亲王当真暴怒起来。 诚亲王妃向来处事妥帖,只要她不是真的恶意调走人手害死阿泠,即便她有所缺漏造成了差错,他也不是不能忍。 况且,倘若真是王妃有意为之,只要查清楚侍卫排班有问题,这便是证明这毒妇害阿泠的铁证! 诚亲王怒喝完毕,却久久没有人出来。 他莫名忍不住看了一眼宋亦安,大侄子眉眼温和,但他就是从中看到了嘲讽的意味。 这眼神,仿佛在说——就这,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一家之主?我父皇的亲兄弟?上过战场领过战功的将军王? 诚亲王大怒:“都是死的吗?!谁值的夜?说不出来就都给本王去死!” 痛失爱子的诚亲王,这会儿就如同暴怒的狮子。 有人哆哆嗦嗦地道:“回,回王爷的话,今日值夜的……是张庭……” 诚亲王怒气一滞:“谁?” 那人欲哭无泪:“是张庭大人,他,他这会儿……” 诚亲王怒斥道:“死了?” 那人死死低着头:“张大人宿醉未醒,卑职等人叫,叫不醒他……” 诚亲王:“……”混账!王八蛋!这还不如就死了! 宋亦安好奇问道:“这位张庭大人何方神圣?怎么好像身份很尊贵,很惹不起的样子?” 诚亲王满脸郁色,老脸一阵扭曲。 宋沅淡淡道:“张庭是张侧妃的亲兄长,父王怜惜张侧妃和她兄长为庶出,在家中不受重视,一向颇为照顾。”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说罢这些还不算,他继续道:“张庭喜欢饮酒,无论值班与否,都会小酌或者大醉,还喜欢叫手下小队长聚众赌博。 因为他玩忽职守,已经闹了不少笑话,但张侧妃和父王怜惜他出身不好年幼丧母,年纪小不懂事,最多责骂了事。于是……” 诚亲王怒声道:“够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既然知道张庭不顶用,为什么还要让他值班?” 宋沅淡淡道:“张庭之前贪污沈家年礼的时候,儿子就卸掉了他的差事,但侧妃怜惜兄长,福王怜惜侧妃,重重责骂了儿子。 儿子看父王不想让张庭走后门吃空饷,便给他安排了事少的值夜班,而且还让他就近去管张侧妃和阿泠院子里的事。” 他直勾勾看着诚亲王:“这些,都是父王听侧妃哭诉之后,儿子根据父王的责骂,一点点揣测父王心意安排好的。父王当时非常满意。” 诚亲王张口结舌,脸都涨得青紫了。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三叔真是气糊涂了,桃桃你还等什么呢?直接放信号令箭吧。 父皇知道我出事,一定会派太医随行,到时候先给三叔看看,别再把好好的一个人给气傻了。” 诚亲王怀疑大侄子这是在骂自己蠢,但他没有证据。 他深呼吸:“安安莫要胡闹,信号令箭一旦发出,恐怕惊扰圣上和娘娘贵体安康,三叔心里有数了,不会再犯糊涂。” 他算是看出来了,在宋亦安这儿,亲叔叔没有姨母亲,阿泠就算是人死为大,也比不上沅哥儿半根头发。 果然不愧是留着沈家血的人,这份护短咬人的劲儿,真是让他见识了! 诚亲王认真道:“凡事皆有因果,谁的责任三叔就找谁的麻烦,绝对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宋亦安满脸濡慕:“果然外面都说三叔像父皇是真的,英明神武不被人蒙蔽…… 不如现在就把那张庭拎来,若是酒醒不过来,侄子替您砍他一下,他怎么也得清醒了。” 刚刚嘤咛醒来,就听见自家亲哥哥要被砍的张侧妃:“……呜!” 她悲痛欲绝,嚎啕大哭。 她都死了儿子这么惨了,为什么沈织语还要指使她大外甥这么欺负她?这是要让她一家子都死翘翘,死绝了,才肯罢休吗? 第119章 卑职刚好路过 张侧妃悲绝的哭声响彻整个大厅,诚亲王抱紧了她,斥责和安慰的话一样,都说不出口。 诚亲王看向了宋亦安,脸上含着悲恸无奈的请求。 宋亦安并没有落井下石的习惯,她只是看不惯诚亲王迁怒诚亲王妃,对于痛失爱子的父母,她无意雪上加霜。 她沉声道:“三叔放心,我一定查出幕后真凶,为宋泠报仇!” 张侧妃尖叫道:“什么幕后真凶?你想推谁来当替罪羊?大家都不是傻子,泠儿怎么死的,谁不知道?!沈织语这个毒妇……” 宋亦安看诚亲王,诚亲王心疼她太过,几次张口,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宋亦安打断张侧妃:“张侧妃醒来的晚可能不知道,王妃从头到尾都没调集你栾雨院的守卫,你那边叫不应人,是因为你亲哥宿醉不醒。” 张侧妃崩溃道:“怪不得你要对我哥哥喊打喊杀,原来竟然是打着赶尽杀绝的主意,推他来做这个替罪羊!你们这是要让我栾雨院死绝啊! 沈织语,我张清自问自进府之日起便对你毕恭毕敬,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杀了我儿子还不过,还要杀了我唯一的亲哥哥?” 宋亦安见她还想扑上来决一死战,啧了一声:“三叔。” 诚亲王莫名就觉得后背一凉,死死拽住张侧妃,戒备道:“她一时失了智,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宋亦安抬手指了指天上:“我没有要跟她计较的意思,我是想说,三叔你往天上看。” 诚亲王抬头一看,脸都绿了。 张侧妃也抬头,就见空中亮起一个猫咪图案的烟火,仿佛是哪个小孩子在玩烟花。 她一时间泪如雨下,旁人的孩子这般深夜都还在玩乐,可她的儿子,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诚亲王沉默了片刻,看向从头到尾都在沉默的王妃。 沈织语眼眶通红,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或者说,她眼中写满了麻木,似乎刚刚那一踹,踹散了她对丈夫所有的温情。 诚亲王沉声道:“事关重大,早晚都要禀告圣上知晓,既然安安已经让人放了消息,那,便解决事情吧。” 他转头看了一眼宋泠的尸体,到底忍不住落了泪:“左右这种时候谁也睡不下了,来人!去把张庭抓来!” 张侧妃猛地转头:“王爷!” 诚亲王紧紧攥住她的肩膀,沉声道:“今日受袭的不止是阿泠,还有宸王和世子,清儿,即便你不说,这件事本王也要查到底。 张庭……他宿醉耽误了阿泠的性命,无论他是被人算计,还是自己恶习难改,本王都不会放过他。” 张侧妃美眸渐渐惊恐:“王爷的意思是说,真的是我哥擅离职守,才让,才让泠儿求救无门?!!!” 她终于想起来了自家亲哥哥的无能,可也正是因为想起来了,才更觉得不能接受。 王妃嫉妒因而害死了她的儿子,她尚且还能去恨王妃,可如果是她亲哥哥害死了泠儿,她,她该怎么办? 张侧妃哇地喷出一口血来,气息都微弱了下来。 诚亲王到底心疼她,连声叫大夫赶紧进来,还要送她去内室休息。 张侧妃死死抓着诚亲王的手:“王,王爷,求王爷让我留下来!我要亲口问问张庭,问问他当时在干什么!” 她泪如雨下,漆黑的眼底还攥着最后一丝希望,不甘心就此松手。 诚亲王心中不忍,面带犹豫。 诚亲王妃冷冷开口道:“她要听便让她听,亲耳听到,总比日后被人挑唆,再闹得王府窝里斗,分崩离析来得强。” 诚亲王看向她:“织语……” 诚亲王妃打断他:“王爷不要再耽搁下去了,耽搁得越久,留下的证据就越少,我们必须抓到是谁想害我们王府!” 接宸王的路上,遇到了袭击。 才刚回府都没过一夜,就迎来了更凶残的袭击。 沅儿和安安保住了性命,只能说明他们运气好,可人不可能永远都有好运气。 就好像宋泠。 诚亲王妃深呼吸:“我决不允许安安和沅儿,落得宋泠这样的下场!去抓张庭,今日必须查清楚,是否有人特意挑唆他喝酒! 还有,把今日当值的所有小队长都叫来,本王妃要问清楚,这么多的蛇,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被人放进层层守卫的王府的!” 顿了顿,她沉声道:“去锦衣卫镇抚司衙门,请季青临季大人过来,就说有蛇妖案的线索了!” 诚亲王瞳孔骤缩:“胡闹什么?旁人躲锦衣卫都躲不及,偏你还要往上撞?还找的是季青临那条疯狗?!” 诚亲王妃却是吩咐过后,再次沉默下来,只把诚亲王说的话当放屁。 反正,已经有人听令去办她要办的事了。 诚亲王见状大怒:“站住!” 宋亦安迈步走到诚亲王面前:“三叔。” 诚亲王直觉就不舒服:“你又想干什么?” 宋亦安眉眼温和:“我就是想告诉三叔,季大人是我好友,你当着我的面儿骂他,我会不高兴。” 诚亲王:“……” 他再也忍不住,抬手狠狠拍了一下宋亦安的头:“你个胳膊肘外拐的小混蛋,老子是你亲叔,死的那个是你亲堂弟!” 宋亦安捂脑袋的抽凉气的时候,大厅门口传来了季青临冷清清的声音。 “在我大明的疆土上,能够对王爷称一声老子的,只有当今圣上,诚亲王如果规矩没学好,卑职可以上奏,请求圣上赐恩亲王殿下,让您能回学堂从新来过。” 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向了大厅门口。 季青临? 他什么时候来的? 就连诚亲王妃都有点懵。 她派出去叫季青临的人,这会儿出了王府大门了吗? 季青临面不改色地对众人拱手,淡淡道:“卑职恰巧在附近查案,看到王府伤口炸响了宸王殿下的求救信号,所以过来看看。” 这话说的,连宋亦安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蛇妖案发的地点离这里没有三里地也有两里半,这瞎话编得,是有那么些许许的草率了啊。 领着他进来的诚亲王府侍卫忍不住道:“昨夜府中出事,开门便晚,卑职一开门,就见季大人正抬手准备拍门。” 所以,你是查案刚好查到了诚亲王府的大门上?还是特意来诚亲王府敲门来了? 季青临面不改色地咳了一声:“连夜查案,天凉异常,原本打算来贵府讨杯热水喝,刚好就看见了殿下的信号烟花,所以进来看看。” 第120章 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众人对季青临面不改色的巧合嗤之以鼻,同时心中又各有所想。 诚亲王深深看了季青临一眼:“季大人竟然对本王府上如此关心,想必已经知道了事情大概了。 只是不知道,季大人对诚亲王府的关照,是圣上的命令,还是季大人自己的主意?” 他冷笑:“季大人最近这小半个月,在本王门下的产业,转得不觉得有点儿太多了吗?” 季青临对他的讽刺置若罔闻,只听表意不管内涵:“卑职刚来,看到府中到处都在捕蛇,其余一概不知。” 他看了一眼大厅里面的尸体:“贵府似乎死了人?” 他眉宇间带着几分凝重,显然,他也透过衣服样式,看出了几分端倪。 张侧妃哭道:“是我儿宋泠!季大人既然早就盯上我们诚亲王府,想必对我府中一定是日日监视,那你一定知道凶手是谁了?” 她慌不择路的话,让诚亲王狠狠皱了皱眉头,但见她哭得绝望,便也没有斥责她。 诚亲王沉声道:“这的确是我儿宋泠,就在不久前,府中发生了蛇灾,我府中死伤惨重,季大人觉得,此事应该从何查起?” 季青临不答反问:“敢问王爷,贵公子宋泠,是否跟碧水楼的花魁清韵有矛盾?”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诚亲王狠狠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大儿子宋沅。 季青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立刻转头问诚亲王:“王爷是怀疑世子?” 诚亲王怫然不悦:“季大人说话最好过过脑子!我两个儿子虽然并非一母同胞,却向来亲近,世子怎么可能会杀了阿泠?!” 季青临沉声道:“好叫亲王知晓,碧水楼的清韵案,涉险谋杀宸王殿下,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因为亲王的隐瞒,错过了查案最佳时机,又或者给了凶手机会,那么……”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威胁的意思溢于言表。 诚亲王被气笑了:“好好好!季青临,你可真是一条见谁咬谁的疯狗,为了你们锦衣卫能破案,真是狗胆包天!你……” 宋亦安忽然迈出一步,站在了季青临身边。 她也不说话,就只是满脸好奇地看着诚亲王,似乎好奇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狠话。 诚亲王顿了顿,直接给气笑了。 这可真是个坑亲叔叔的混蛋玩意儿啊!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这小混蛋再混蛋,也是他皇帝亲哥的心头宝,是沈家的宝贝蛋子。 他再生气再想揍他,他也是这小混蛋的亲叔叔。 虽然但是,竟然只能忍着了。 诚亲王深呼吸:“锦衣卫已经把这案子交给你来查了?” 季青临拱手:“是。” 案发当天,他就手书一封请命书送到了上司手上,不出一个时辰便获得了查此案的任命。 他如此自找麻烦,无他,只因为宸王被尸体砸下来的场景,让他始终耿耿于怀,想要亲手抓出凶手。 诚亲王点头:“好,本王知道锦衣卫的手段和立场,不与你为难,既然今日你来了,你便当场给本王审出个子丑寅卯来。 否则,本王不介意上奏圣上,让他看清楚某些无能之辈的真面目,把职位留给真正有用的人!” 他这般说,竟是要让季青临当场查出凶犯,否则便要扒掉季青临身上的镇抚使之职。 宋亦安不满道:“凶犯非比常人,三叔要是觉得季大人不行,三叔自己上,何必坑人呢?” 能把半条街都麻翻了的凶手,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抓出来?玩儿呢? 诚亲王脸皮狠狠抽搐了一下:“臭小子!老……你三叔我说现场查就现场查出来! 你要是有不满,就回去问问你父皇,看看是我这个亲弟弟亲,还是他季青临一个手下人亲!” 宋亦安想怼,被季青临拦住了:“府中毒蛇藏匿,恐怕伤到各位,不如先让卑职调集人手过来抓蛇,同时卑职先讯问一遍府中值夜的侍卫。” 见诚亲王同意,他才压低声音对宋亦安道:“多谢王爷替卑职说话,卑职虽然不能保证就此查到凶手,但查到蛇如何被放进来,总归不难。” 他看了一眼诚亲王,继续道:“王爷只要子丑寅卯,没要所有案子的元凶,王爷大度,卑职十分感激。” 宋亦安深深看他:“好。”万万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会玩儿文字游戏的季大人。 季青临见她表情生动,险些扯起嘴角,幸好骤然想到王府新丧,这才瞬间又恢复了清冷的表情。 少顷,锦衣卫所派了不少人过来。 胡荼气喘吁吁,眼下还挂着熬夜的青黑:“尸体在哪儿呢?我看看!嚯!这是被什么玩意儿啃掉了脑袋?哇!看着伤口,活着生啃的啊!” 他这么直白的话,成功把殷切守在宋泠尸体边的张侧妃,刺激晕了。 诚亲王怒道:“不会说话就闭嘴!这是我儿子!你给我放尊重点!” 胡荼看到死者父母眼眶赤红,就已经后悔自己口不择言了,这会儿被训斥了也只是连连道歉,彻底把嘴闭上了。 宋亦安看了一眼专心致志验尸的胡荼,又看向了大厅。 此时,酩酊大醉的张庭已经被拖了上来。 他仿佛死狗一样的姿态,轻而易举让人看清楚了他之前到底得喝了多大的量。 诚亲王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从太师椅上蹿起,啪啪啪就是三个大嘴巴子。 张庭吃痛,含糊骂道:“哪个狗东西敢打老子?” 迷迷糊糊睁眼,竟是认不清眼前的诚亲王,骂骂咧咧,越发丑态毕露。 诚亲王气得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痛得张庭嗷一声,却几次都爬不起来。 季青临出言阻拦道:“锦衣卫有些处理宿醉之人的手段,虽不能说让人完全清醒,但至少能清醒一半。” 他恭谦道:“还请王爷息怒,让卑职把这位先生带下去醒醒酒。” 宋亦安撇嘴。又来了。越是装得斯斯文文的时候,就越是凶狠得跟个变态审讯员一样。她可是亲眼见识过的。 诚亲王也怕自己一时怒极把人给打死了,又踹了一脚,点头:“季大人请便,需要什么让下人给你拿。” 季青临垂着头:“多谢王爷,也不需要多的,一盆水,再加一枚钢针就好。” 诚亲王觉得他很敷衍,但还是摆摆手让人去拿。 等东西到了,季青临便拖死狗似地把张庭拎走了。 少顷,正兀自等待的众人,忽然就被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惊得齐齐一个哆嗦,再沉稳的人,都没忍住心跳加快,心慌不已。 诚亲王把掉地上的杯盖儿踢到一旁,转头看宋亦安:“安安,你,喜欢这种……朋友?” 此时此刻,他看着宋亦安的表情怪异极了,仿佛宋亦安不是结交了一个青年才俊,而是跟一只恶鬼玩儿了一场过家家。 第121章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诚亲王看着宋亦安的表情,很有点儿自家小辈被变态勾引了的感觉。 宋亦安恍若未闻,只给了一串简单干练的对季青临的夸奖。 她说得如此认真,且每一个优点,都让诚亲王无可辩驳。 季青临此人便是风评再差,凶名再盛,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他的确是一个足够优秀,甚至优秀到让许多人都难以比肩的地步。 但,诚亲王仍旧忧心忡忡。 安安十六年没出过门,纵然博览群书,可哪里知道什么人性?别再被带上了歪路。 还是要跟皇兄提一提。 他心中滑过这个念头,又很快凝目看向了门口。 季青临拎着湿淋淋的张庭,过来了。 他上下打量张庭,就见张庭除了身上有水渍,脸色刷白,眼神惊恐之外,连点儿血迹都没有。 要不是张庭的眼神太过绝望惶恐,他甚至都要以为刚刚的惨叫,不过是一个障眼法而已。 季青临把张庭扔到地上,拱手:“幸不辱命,如今这位张先生已经清醒了大半。” 说罢,低头看向了张庭。 张庭小鸡吃米似的点头:“是是是,我醒了!我特别清醒!” 这回应的速度,无声地诉说着他对季青临的恐惧。 诚亲王沉声道:“张庭,谁叫你喝的酒?” 张庭愣了愣,讪讪道:“昨夜天气好,阿泠跑出去玩儿不在家,清儿早早睡了,我见闲来无事,就小酌了两杯。” 话说完了,这才觉得哪儿不大对。 他惊恐地发现地上竟然有一具无头男尸:“卧槽这是什么东西?谁把尸体弄这儿来了?简直是放肆!” 又瞥见张侧妃瘫在椅子上,脸色刷白,嘴角边有血迹,顿时嘴唇都吓白了:“我,我妹妹这是被人给杀了?” 那语气,简直天崩地裂。 诚亲王气不打一处来:“混账东西!问你什么说什么,跪下说话!” 诚亲王妃面无表情地抬了抬下巴:“王爷且不急着发问,还是先让张侧妃醒来了再问,免得她又怀疑我屈打成招。” 诚亲王并不想让张侧妃直面张庭,但眼见着王妃眼底满是寒意,分明要是自己不答应,就要亲自上手让张侧妃醒来,只好皱眉掐了张侧妃的人中。 张侧妃吃痛醒来,嘤咛一声:“我这是……” 张庭恐惧叫了一声:“清儿,你没事可太好了!” 他终于后知后觉,事情可能不对,且那尸体,怎么越看越眼熟……?!!! 张侧妃听见他求救的声音,第一次没有护短地让他起来,而是泪如雨下:“大哥,你实话告诉我,谁叫你喝酒的?” 张庭越发心慌:“就,就跟平时一样,巡逻走过场的事儿下面人去做,我没事便闲来小酌两杯啊! 你不是常说,只要我不调戏府中女子,不出去惹事,在府中喝喝小酒也没关系吗?” 他如同抓救命稻草一样看着张侧妃,希望她能跟过去一样,无奈地让他起来,警告他下次别这样了,可等下次,她还是会护着他。 可这次不一样了。 张侧妃眼睛里爬满了血丝:“说是谁!是谁引诱你喝酒!说名字!说!” 张庭被吓到了,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疯魔的妹妹。 他结巴道:“真的没有谁……好吧我想想!是,是李来福,我跟他关系一向很好,你知道的,他跟咱姨娘是同乡,是我把他调进这王府里来当差的。” 张侧妃尖叫道:“来人!把李来福给我抓过来!” 她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整个人都癫狂了。 但,没有人敢妄动。 此时此刻,除了王爷和王妃的命令,他们不敢擅动分毫,唯恐一个不小心,就成了放蛇的帮凶。 张侧妃向诚亲王求助:“王爷!定然是有人买通了那李来福!求王爷快快审问那贼人!” 诚亲王点头,正要让人去拿那李来福,季青临道:“不用了,此人已经死了。” 张侧妃呆了呆:“你说什么?” 她猛地转头看向了宋亦安:“是你!” 忽然被点名的宋亦安:“……?” 张侧妃张牙舞爪:“就算是要让人顶罪,也该稍稍遮掩吧?你们这样明目张胆地杀人灭口,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蠢货?” 宋亦安无语道:“三叔,你这爱妾怕不是疯了?就算季大人跟我熟悉,可我俩才见面连个对口供的机会都没有,季大人还能帮我主动杀人不成?还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杀人灭口?” 她直接点出张侧妃怀疑的点:“季大人之所以知道这李来福死了,我想应该是锦衣卫已经跟贵府清点了死亡名单,这么简单的上下逻辑,没必要就嗷嗷叫吧?” 诚亲王瞪了宋亦安一眼:“你当谁的脑子都跟你转的一样快,连你三叔我都没反应过来……行了别闹了!” 最后一句,却是冲着张侧妃去的。 他沉下脸,冷声道:“你脑子不好使,就不要强行拿出来让人笑话了,接下来都闭嘴,只管听季大人审,等审完了再说你听不懂的!” 张侧妃脸色涨红:“王爷,婢妾……” 诚亲王一瞪眼。 张侧妃嗫嚅了一下,再不敢吭声了。 诚亲王看向季青临:“季大人,你随意,本王今日把话撂下了,只要你能查出来真凶,这王府里的所有人,包括本王在内,你都随便审!” 他说罢,还看向了诚亲王妃:“王妃以为如何?” 诚亲王妃冷着脸:“王爷都能被审,臣妾这个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更应该被审问,早就听闻季大人铁面无私,最不会徇私枉法,王爷只管放心,若是臣妾动的手脚,季大人一定当着王爷的面儿绑了臣妾下诏狱!” 诚亲王脸皮微抽:“……王妃不要说气话。” 诚亲王妃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季青临:“季大人只管安心查案,我跟王爷一样,随便你查,全力配合。” 季青临对这对儿尊贵夫妻的矛盾视而不见,听见两人这么说,便点头,不客气地道: “多谢王爷王妃配合,既如此,那卑职就不客气了。敢问诚亲王爷,昨夜因何忽然要去接宸王殿下,却自己中途跑了?这其中是否有人操作,又或者王爷被什么人利用呢?” 诚亲王:“……”卧槽!老子让你别客气,你还真特娘的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第122章 这可真是个人才 诚亲王的本意是,无论府中的侍卫跟主子们都有什么人情纠葛,季青临都可以查。 他拿出自己和王妃做例子,是想确认儿子的死,到底跟宅斗有没有关系。 可季青临当真这么不客气,上来就问他这么诛心的问题——问他是不是故意谋杀宸王! 干! 他杀这宝贝蛋干嘛?! 嫌命长吗? 诚亲王深呼吸,面无表情地盯住季青临:“季大人多虑了,只因阿泠不懂事跟安安胡闹,本王这才想把安安接过来,让他们兄弟两个化干戈为玉帛。” 说到这里顿了顿,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神色陡然暗淡下来。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有种心灰意懒的颓意,淡淡道:“本王之所以临时有事走开,是因为有下属喝醉酒闹事。 承蒙圣上信任,将城防司的差事交给本王,下属醉酒闹事,本王自然要处理干净,免得发生重大错漏。季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查。” 季青临点头道:“是,卑职稍后回去核实。” 诚亲王沉声道:“季大人还有疑问吗?如果没有,就先审张庭吧。季大人放心,只要他不死,季大人可以随意对他施展手段。” 正满脸绝望的张庭:“……不!姐夫!别把我交给他!” 他非常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做声泪俱下,什么叫做,吓尿。 骚臭的味道陡然出现在大厅中,把诚亲王的脸都给气绿了。 看着这样没用的东西,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把防御守卫这样的工作,交给这种废物?! 诚亲王呵斥道:“住口!说你该说的!李来福死了,你就给本王想所有不对劲的地方,想不出来,你即刻便去享受凌迟吧!” 张庭哭喊着求张侧妃:“妹妹!清儿!姨娘死了,我可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你……” 他这句唯一的亲人,生生刺痛了张侧妃。 如今宋泠惨死,他可不就是她唯一的血亲? 张侧妃怒道:“再不说就让季大人打死你!” 张庭不可置信,季青临却没心情听他废话,迈步走到他身边,脚步声不轻,仿佛一步步踩在了张庭的心尖上。 张庭尖叫道:“别碰我我想!我这就细细地想!” 他连番说了好几个人的名字,每说一个,诚亲王的脸色就黑沉一分。 宋亦安好奇问道:“这几个人都是三叔的亲戚?” 诚亲王脸皮狠狠抽了抽:“莫要胡说!” 顿了顿,见众人都看着自己,黑着脸道:“这几个人都是队长级别的人!” 众人一听,顿时便悟了。 张侧妃所住的栾雨院不小,守卫的人数应该在一百人左右,按照一队二十个人来算,撑死了五个小队长。 而张庭所报出来的队长的名字,却足足有六个。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五个小队长齐刷刷被张庭叫走喝酒,碰上王府大乱,指望底下的小兵在没有任何指挥的情况下,有条不紊地去运作,岂非是在搞笑? 第123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庭一口气说出了八个酒友的名字,其中有六个队长级别的侍卫,剩下的都是经常奉承他的狐朋狗友。 宋沅眉头微皱:“这个李叶,是什么人?” 张庭啊了一声:“我朋友啊,大公子见过几次,我还想介绍他给大公子认识,但大公子看不起……事情忙,便没有与他多说话。” 宋亦安挑眉:“听着这意思,这李叶不是王府里的人?这个李叶的名字,是哪个叶?” 张庭支支吾吾:“就是树叶的叶。我们是常在一起玩儿的朋友,昨夜我见他喝得有些醉了,便没让他回去,想着明儿一早天亮了再……再让他走。” 诚亲王妃直接气笑了:“你想着不让他走?你当这诚亲王府是你家?” 张庭忍不住辩驳道:“往常也不是没这么干过,我妹妹是侧妃啊,难道我这个侧妃亲哥哥,还不能做主留个人了?” 诚亲王妃怒道:“敢问王爷!张庭随意留宿外人的事,您知道吗?又是您批的?” 诚亲王面色铁青:“本王又不是疯了,怎会让不知根底的人留在王府?” 这可是他的后院! 他难道就不怕哪天头顶青青草原吗?! 诚亲王妃怒视张侧妃:“张侧妃你呢?张庭跟你报备了?你同意那个什么李叶的夜宿王府?” 诚亲王盯住了张侧妃:“清儿?” 张侧妃只是懦弱耳根子软,又不是傻子,忙摇头道:“不不不,婢妾不知道这件事,婢妾……婢妾从不知哥哥竟然敢这样放肆妄为。” 她岂敢承认让外男留宿王府的事?承认了,跟承认自己偷汉子有什么区别? 她恨恨看向张庭,深恨亲哥哥竟然这样坑她。 张庭被瞪得瑟缩了一下,嗫嚅道:“我交代了李叶不让他乱跑,他也从未乱跑,我又不傻,我也怕人发现啊。” 诚亲王妃越听越气,怒而拍桌道:“那个李叶人呢?我不想听你废话,把人弄出来! 你们不在乎自己儿子的性命,随意放什么阿猫阿狗进来我不管,可我绝不能容忍外人觊觎我儿子的命! 我沈织语,绝对不会再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带外人进来伤害我的儿子和外甥!” 堂堂亲王府,竟然让一个外人随意留宿,而她这个当家主母却一无所知,说出去能让人笑掉大牙。 她几乎已经笃定,就是那个叫什么李叶的外人,买通了府中的人,里应外合,才把这么多蛇放进了青竹园。 张庭连连看向张侧妃。 张侧妃尖叫道:“你看我干什么?那个李叶人呢?真要是他害了泠儿,张庭,我与你恩断义绝!” 张庭忙道:“这,这,他喝醉了,我便让人把他拖到了我房间里休息,这会儿,这会儿应当还在那儿?……清儿你可千万替我求情啊,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季青临道:“张庭的房间卑职已经让人搜过了,并没有什么醉汉。” 张庭瞪圆了眼睛:“难,难道真是李叶?不可能啊!李叶他图什么啊?” 季青临淡淡道:“如今府中侍卫已经在清理尸体,劳烦张先生一会儿出去认一认,倘若没有找到这位李叶,那么,他里应外合的嫌疑就最大。” 顿了顿,他看向诚亲王:“此人名叫李叶,倘若这次没找到他,还请诚亲王心中有个准备。” 诚亲王愣了愣,脸色陡然黑沉一片。 那个还在逃的通缉犯李野,李家的余孽,既然敢顶着本名进宫报复,为什么就不敢顶着个相似的名字,来诚亲王府折腾? 他脸色阴沉一片:“查!这个李叶,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24章 我就是试试 事关整个王府的未来,诚亲王甚至没空整理丧子之痛,就得全神贯注于找出李叶,自证清白。 他发狠地盯住张庭:“去认尸,敢说半句谎话,本王亲手凌迟了你!” 张庭向来惧怕这个姐夫,顿时便萎了,惶恐道:“我,我不敢的,姐夫你救救我,姐夫我……” 宋亦安啧了一声:“再一口一个姐夫,我拔了你舌头。” 倘若张庭是诚亲王的小舅子,那沈家算什么? 张庭瑟缩了一下,一对上宋亦安的眼睛,就再不敢吭声了。 虽然说话的这少年眉眼干净漂亮,但莫名的,有种从心里发憷的凉意,让他浑身发寒。 季青临道:“诸位稍等,卑职带他下去认人。” 众人自然都点头。 逃犯李野本事大路子广,倘若这李叶当真是他,那么,最大可能就是这李叶已经在王府中消失了。 如果找到了李叶,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众人等待的时候,在一旁验尸的胡荼惊呼了一声:“卧槽!” 众人闻声转头,却是齐刷刷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抽着冷气,手脚冰凉。 只见地上那无头尸体,竟从断颈处……钻出了一条活生生的小蛇来! “啊!我的泠儿!!!”张侧妃尖叫一声,再次受不了刺激,晕倒了。 诚亲王脸色铁青的一把捞过张侧妃,迅速退到了门口。 宋沅连忙去抓宋亦安后退,却抓了个空,目眦欲裂:“安安!” 宋亦安已经神鬼走位到了胡荼身边,拽着他的腰带把人往后一扯:“小心,有毒。” 自己却是不退反进,抬腿,精准地把扭曲的小蛇踩在了地上。 她下脚的位置非常刁钻,刚好只露出个蛇头。 众人瞳孔骤缩,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变态。 宋亦安还有更变态的操作,她慢慢蹲下来,对着脚下的毒蛇左看右看,还是伸手掐住蛇头,挪动脚后跟,把蛇拽了出来。 宋亦安拎着蛇,歪头看众人:“莫慌,我抓住它了。 看着把蛇掐得闭不上嘴的宋亦安,众人:“……”到底谁才是让人心慌的那个?是蛇吗?不不不!是你宋亦安啊啊! 诚亲王妃脸都僵了:“安,安安!快放下那东西!危险!” 诚亲王则唯恐她一个不小心便自误了,尽可能放平声音:“好孩子,抓稳了别动,三叔已经让人去请季大人了。” 宋亦安嗨了一声,从靴子里把出匕首,直接把蛇削成了两截。 她温声道:“能自己做的事情,就尽量不要麻烦别人,这样才能学着长大,学会独立。” 诚亲王:“……”现在是说教的时候吗?!啊?!你倒是快把那玩意儿放下啊! 宋亦安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耐心解释道:“蛇跟其他东西不一样,不是说死了,就一定不会咬人了。不信你看。” 她忽然把蛇头朝着门口扔去。 众人就见那蛇头飞出去,正砸进一个人的怀里。 是张庭。 他认完了尸体,回来了。 被这么迎面一砸,张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把不明物体兜在了怀里。 在众人惊悚的目光中,那断掉的蛇头竟然张嘴,死死咬住了张庭的手腕。 张庭:“……?” 他瞪圆了眼睛:“!!!”卧槽槽槽槽!!! 大惊之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连季青临都吓了一跳,拔剑削掉了那蛇头的半截。 可即便是如此,蛇牙仍旧死死咬住张庭的手腕,眨眼间,张庭的手腕就漆黑一片。 宋亦安提醒:“季大人砍错了,砍他手,不然他会死的。” 季青临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嗖一下斩断了张庭的小臂,然后在张庭的惨叫声中,无奈又茫然地看了一眼宋亦安。 如果他没记错,刚刚就是少年亲手把蛇头扔到张庭手上的。 宋亦安连拍胸口:“幸好幸好,多亏了季大人反应快还剑法绝伦,这才救了张庭。” 季青临:“……” 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露出什么表情,便知道面无表情地道:“多谢王爷夸奖。” 再多的,对着这张罪魁祸首的脸,实在说不出来。 诚亲王终于反应过来,暴跳如雷:“宋!亦!安!!!” 宋亦安掏掏耳朵,躲到清桃背后:“干嘛啊三叔?” 诚亲王把张侧妃放在凳子上,指着她的手指直哆嗦:“你!你疯了?!” 这句暴怒之语,也不知道是在愤怒什么。 宋亦安皱皱眉:“做个实验而已,三叔不要着急,不如问问李叶的情况?” 诚亲王一噎:“你再胡闹老子就送你回宫!” 他实在是受不了这小混蛋千万花样的作死了,万一真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个差错,他怎么跟皇兄交代?! 宋亦安大声嘀咕:“还不是为了证明这蛇的毒性强不强?这么看的话,宋泠到底死于中毒,还是死于断头,可说不定了。” 诚亲王一愣。 宋亦安比划了一下:“巴掌长的小蛇,别看个头不大,但就这毒性,在腹中咬一口,说不得顷刻间人就死了。” 她瞥了一眼张庭的断手:“例子就活生生摆在眼前,三叔是不是先把张侧妃叫醒,咱们再问问当时到底什么情况?” 诚亲王还没有回答,张庭就先气疯了:“你凭什么拿我当例子?我,我差点儿就死了啊!有权有势了不起啊?”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地点头:“有权有势就是了不起啊,要不然,你这种废物怎么都能当上侍卫统领呢?” 张庭没被毒死,却险些被噎死,许久才道:“我姐夫都没让我死,你凭什么……” 宋亦安陡然冷了脸色:“季大人,劳烦替我掌他的嘴。” 季青临抬手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直接把张庭的半边儿牙都打掉了。 张庭呸呸吐出了好几颗碎牙,眼睛都气红了,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宋亦安眉眼认真地看着张庭:“再让我听见一句姐夫,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张庭浑身一寒,眼泪要掉不掉挂在睫毛上,最后到底没忍住,哭了出来。 “就只是喝了一顿酒,跟过去没有任何区别,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呜呜!怎么就这样了?我他娘的就是叫个姐夫怎么了?!” 第125章 这是天谴啊 看着张庭委屈得大哭,诚亲王妃没忍住红了眼眶。 宋沅眸色暗了暗,握住了母亲的手。 他沉声道:“天已经快亮了,圣上的人想必转眼就到,父王还是先把侧妃叫醒,至少让我们知道事情的真正经过。” 诚亲王看看儿子,又看看撇开脸神色冷清的妻子,心中一叹。 他深呼吸:“且不着急,这位验尸的大人,我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胡荼拱手道:“回王爷的话,贵公子的伤口里有黑血溢出,因此不排除他死之前已经中毒。 但他被枭首之前是否已经身死,还需要进一步解剖验尸,卑职才能知晓。不知王爷……” 他迟疑地看着诚亲王,没有把话说得太直白。 问一个当父亲的,惨死的儿子要不要解剖,实在是有些残忍了。 但要是不验,事关重大,又恐怕会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诚亲王脸色惨白,直勾勾看了儿子许久,掐着张侧妃的人中把人给掐醒了。 张侧妃睁眼就看到哥哥的惨状,脸色顿时变了变。 诚亲王沉声道:“清儿,详细把阿泠遇害的细节说一遍,记住,只说你看到的听到的,不要任何猜测和想象!” 张侧妃愣了愣:“王爷?” 诚亲王沉声道:“如果查不清楚,我们就得让锦衣卫剖腔验尸。” 张侧妃连嘴唇都是白的,尖叫道:“不要!求王爷!求王爷给泠儿一个全尸啊!万万不要让他死不瞑目!” 诚亲王看了一眼宋亦安,摇了摇头:“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 事关重大,一面是已经死了的儿子,一面是宋亦安的安危,孰重孰轻,他不想知道都不行。 张侧妃猛地看向了宋亦安:“宸王……” 宋亦安温声道:“就一个简单的口供而已,侧妃和你哥哥已经联手耽搁了快半个时辰,请问侧妃,你,是在帮谁拖延时间吗?” 这话说的,简直诛心。 张侧妃尖叫道:“我没有!” 诚亲王沉声道:“说吧,不要再浪费大家的时间!” 张侧妃泪如雨下,悲痛欲绝:“昨夜,婢妾睡得正香,忽然听见门外有东西撞击的声音。 婢妾正要询问守夜的丫鬟,就听见外面连番惨叫,婢妾认出其中两个声音,正是婢妾的贴身丫鬟花蝉和花语,顿时惊慌不已。 婢妾……婢妾当时便想起昨夜担心泠儿的伤,所以让他住在了婢妾的隔壁,怕他受伤,便强忍害怕溜到了门口。” 说到这儿,她的表情难掩惊恐。 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那时候院子里很黑,婢妾还能从门缝里看个大概,就见花语趴在台阶上,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拖进了黑夜里。 婢妾当时都吓蒙了,本以为是刺客来袭,没想到却看到许多蛇从黑暗里钻出来。 婢妾不敢大声呼救,唯恐吸引了那些蛇的注意,可婢妾没叫,泠儿却被屋子里的蛇给吓了出来。 婢妾当时又怕又急,唯恐他把黑暗里拖走人的东西招出来,忙开大了门缝叫泠儿。 可泠儿当时非常痛苦,像是根本听不见婢妾的呼唤,只管疯狂往大门口冲。 我强忍害怕出来,正要追去抓他,就见黑暗中蹿出来一条水桶粗的蟒蛇,一口咬住了泠儿的头!!!” 说到这里,她泣不成声,好几次重新组织语言,这才终于能把话说清楚: “婢妾当时也顾不上其他,大声叫着来人,可门外喧闹不已,竟然就是没有一个侍卫进来救泠儿。 婢妾强忍害怕去救泠儿,却被那蟒蛇一尾巴甩了过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婢妾醒来,就听见侍卫下人们大叫泠儿死了,王妃派了人过来,婢妾才知道侍卫都被她调去了青竹园。” 她说到这里,再也支撑不住地捂脸大哭起来:“就算是哥哥擅离职守,但王妃如果没有调集精英去救人,怎么也会有一两个人来救泠儿吧?泠儿,便就不用死了啊!” 诚亲王妃冷冷道:“我没兴趣听你说这些废话,别说我不知道你那边没人,即便是知道了,我也照样也还是要先救我的儿子和外甥!” 张侧妃尖锐道:“王妃的意思是承认自己害死泠儿了?!” 诚亲王妃再不看她一眼,只冷冷对诚亲王道:“该说的张清都已经说了,阿泠从屋子里跑出来,然后被巨蟒吞掉了头颅。 阿泠的死,栾雨院的侍卫要不要负责,王爷自己审着看,我只想知道那个李叶到底找到了没有!” 诚亲王连番被扫面子,眼中满是恼火,可对上妻子锐利的目光,却知道妻子已经忍到了极致。 她不会跟张侧妃吵,但,也绝不会容许张侧妃继续大吼大叫。 诚亲王沉声道:“季大人?” 同时狠狠握了握张侧妃的手腕,示意她闭嘴,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张侧妃吃痛,眼神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吭声了。 季青临沉声道:“事有蹊跷,那个李叶不见了。” 众人神色都是一沉,尤其是诚亲王,更是眼睛都黑了一下。 张庭小小声道:“说不定是被蛇给吃了,阿泠不就是被蛇给吃了头嘛,也不一定就是你说的那个逃犯。” 诚亲王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他脸上:“住口!” 张庭捂着脸倒下,惨叫连连。 张侧妃吓得瑟瑟发抖:“王,王爷……” 诚亲王一字一顿道:“本王亲自去抓那个李叶!张庭!一旦发现你跟朝廷钦犯勾结,本王亲自抓你到午门口凌迟!” 张庭忍痛道:“我,我带王爷去找!他家就住在城里,他真不是什么钦犯!” 这时,有锦衣卫来跟季青临耳语。 季青临挥手让他等在一旁,沉声道:“卑职刚刚让人去查了今夜临时调班的侍卫,如今名单已经出来了,总共有三人。” 他看了一眼张庭:“其中有两人跟这位张先生在一起喝酒,闹蛇的时候躲开了,另外一个出府未归,已经查实,他和他家小全都消失不见了。” 诚亲王生生被气笑了:“张庭啊张庭!你可真是好啊!” 张庭瑟缩道:“我,我……我也不想的啊!也不一定就是我酒友,怎么看都是那个跑了的啊!” 正说着话,就有侍卫匆匆来报:“王,王爷!栾雨院塌方,里,里面有一个巨大的蛇,蛇坑!” 诚亲王愣了愣:“你说什么?” 侍卫脸色刷白:“雷击中了院子里的大树,树木倒塌,砸出来了一个大坑,坑里,坑里全是蛇啊!王,王爷!这是天谴啊!” 第126章 一定完好还给你 栾雨院不仅有古树遭到了雷劈,竟然还砸出一个蛇坑来。 这样的消息传出去,诚亲王府怕是要被无端猜测砸死。 诚亲王本就心情沉重,又听见侍卫说什么天谴,顿时气得两眼发黑:“住口!胡说什么?!” 他狠狠晃了晃,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去!去查!一定是有人恶意陷害王府!给我把那王八蛋抓出来!” 他口中一连串人名和命令出来,很快,整个王府的侍卫都调动了起来,既是搜查,又是加强警戒。 趁着众人兵荒马乱的时候,宋亦安悄悄摸到了季青临身边:“季大人,我抓了几条非常有代表性的蛇。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总觉得今夜这蛇灾的事透着古怪,跟昨天在街上的蛇灾,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同之处。” 季青临看她,先是思索她话里的深意,接着,目光渐渐惊悚。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少年轻轻拍了拍,示意他装着蛇的袋子,是贴身小挎包吧?! 季青临喉咙干涩:“王爷,把蛇装在包里?!” 宋亦安警戒地扫着诚亲王那边,压低声音:“对呀。” 季青临生生被气笑了:“王爷别告诉我,那些蛇都是活的。” 宋亦安摇头。 季青临略松了一口气。 宋亦安道:“也不一定都是活的,毕竟塞进来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憋死了几条。” 季青临:“……” 他现在满心都是不可抗的冲动——立刻把这作死的少年送回宫中,皇后娘娘一定会好好揍他一顿屁股,警告他再不许这么胡来! 季青临僵着脸伸手:“烦请王爷慢慢把袋子给我,小心些,万万不要惊动了里面的蛇。” 见宋亦安似乎并不想给,且还有话说,季青临干脆不再废话,迈步靠近,手指划出残影。 下一刻,宋亦安腰间的小挎包断了带子,到了季青临手中。 宋亦安瞪圆眼睛:“季大人!” 她压低声音气愤道:“这是我娘亲手给我缝制的!就这么一个!你知道让我娘动针线有多难吗?!” 季青临看了一眼手中针线粗糙到让人汗颜的挎包,再看宋亦安肉疼至极的表情,竟隐隐有些心虚。 但,心虚归心虚,要他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再让宸王拿,那不可能! 季青临面上稳如泰山,沉声道:“王爷放心,卑职会修补好还给王爷。” 他拿过来的瞬间,就已经无比确认,这里面至少有四条会动的蛇!活的! 季青临面不改色地将小挎包拿外衣紧紧包好,生硬地转移话题:“昨夜街上有巨蟒,也有毒蛇,如今也有,王爷觉得差在哪儿?” 宋亦安皱了皱眉头:“隐约有些感觉,真要说,又说不上来。” 她提议道:“不如我们近距离去栾雨院看一下那个新出炉的蛇坑,说不定就能把差的那点儿感觉补上了。” 季青临下意识点头,又立刻摇头:“如今情况不明,烦请王爷以自身安危为重。” 却是怕了眼前这艺高人胆大的少年,再来一出什么袖子里塞蛇的恐怖戏码。 两人压低了声音说话,那边,诚亲王脸色黑沉地扒开了张侧妃的手:“你无须再说,无论是要为阿泠沉冤得雪,还是要查清楚谁在算计本王,验尸都势在必行!” 张侧妃又怕又气,忽然冲到侍卫身边,拔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婢妾不敢惹王爷生气,可那是我的泠儿啊!是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 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死无全尸,还要被人拆膛破肚! 既然王爷为了大局非要这么做,那,婢妾辜负王爷的垂怜,下辈子再来伺候王爷!” 说罢,她狠狠转动刀柄,竟是真的自尽了! 第127章 我要回宫一趟 张侧妃忽然举刀自尽,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幸好,在场皆是武功高强之辈,几人同时出手,在危急关头打掉了她手里的刀。 可即便是这样,张侧妃的喉咙也还是被深深割伤,血流如注。 诚亲王扑过去死死按住她的伤口:“清儿!!!” 季青临脸色凝重:“胡荼快救人!” 宋亦安大声道:“三叔别激动!胡荼缝合伤口的技术是在场的人里最好的!让他处理!” 诚亲王险些痛失爱妾,脸都是白的,听见宋亦安和季青临双双开口,这才勉强压制住了心头狂涌的情绪,略微让开了位置。 他死死抓着张侧妃的手:“张清!你这是想让我妻离子散?” 张清泪如雨下,虚弱地握着他的手,想说什么,却痛得说不出话来。 胡荼忙道:“千万别摇头别吭声!真的会要命的!” 诚亲王沉声道:“你听话别动,我,不会让人动阿泠的尸体!只要你好好活下来,我保证不会再让任何人动阿泠的尸体!” 张清惨白着脸扯起了一丝惊喜的笑容,这幅血染衣裳的模样,哪怕凄厉,却也让人怜惜。 宋亦安悄悄踢了一下季青临:“你看她刚刚有几分真?” 季青临目光凝重:“十分。” 宋亦安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我看的也有十分。” 她忧愁道:“宋泠的尸体不能动了,我们还得从其他的地方查。” 季青临转头看她:“倘若……” 宋亦安摇头:“没有这个倘若,虽然我觉得沅哥和姨母跟我更亲,但死了的宋泠,却也是三叔最亲的人。 我的确能拿自己的安危说事儿,借着父皇母后的皇权来逼迫三叔,但,实在是没必要。” 逼一个刚死了孩子的父亲,同意他解剖自己的孩子,本就是极其强人所难的事。 孩子的母亲都已经绝望崩溃到只能以死相逼,作为旁观者,是该被逼得退让的时候了。 季青临沉声道:“宋泠死得蹊跷,不能碰他的尸体,定然会遗漏重要线索,后续会很难。” 宋亦安道:“再难也不过就那样。我们能查的线索还有很多,但人家的儿子,却只有这么一个。” 季青临点了点头:“擅离职守的侍卫已经查到,卑职接下来会先带张庭去查李叶,并让其他人去查那几个擅离职守的侍卫的最近收入和人员往来。” 宋亦安点点头:“季大人辛苦了。” 季青临顿了顿,问道:“王爷去吗?” 宋亦安非常想点头,但她忍住了:“我得先回宫一趟。” 她压低声音:“季大人记得自己答应我的事!” 她不等季青临回答,摆摆手迅速走向了清桃,压低了声音连番交代着什么。 季青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答应的事是什么——把断掉的挎包的带子修补好。 他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想笑的冲动,再看宋亦安,却见她偷偷摸摸带着清桃,往栾雨院的方向去了。 季青临:“……” 这可真是胆大包天,趁着乱子,什么都敢干得出来啊!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宋亦安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哪怕明知道有清桃跟着,宋亦安一定安全无虞,可还是脚下生风地追了出去。 他跟宋亦安前后脚到了栾雨院,才刚进院门,就瞳孔骤缩。 宋亦安,竟然直接就走到了蛇坑旁边,撩起衣摆就要往下跳! 第128章 会不会是同一伙人 宋亦安好不容易才说服了清桃,偷偷带着她往栾雨院来。 可她这边才刚撩起衣摆,就觉得身边一道黑影,扭头,微扬下巴,正对上季青临黑黢黢的表情。 宋亦安吓得一哆嗦:“季大人?!” 她按着狂跳的小心脏:“季大人怕不是想吓死我,好继承我的小挎包?” 季青临被她的话弄得脸皮抽了抽,沉声道:“敢问王爷,您要干什么?” 这时候,觉得非常不对,却又不敢上前的王府侍卫们,强忍害怕走了进来:“宸王殿下,您,您要不往后退退?你离蛇坑可太近了!” 要不是怕蛇。 要不是怕得罪宸王。 他压根儿就不会让这位贵主儿靠近栾雨院半步好么?! 宋亦安扶额,这回算是真下不成坑了。 那些侍卫一定会为了保护她,跟着跳坑的,他们可不像自己有驱蛇的药粉,真下去,生死便是未知数了。 宋亦安非常配合地往后退了退,皮笑肉不笑地问季青临:“季大人不是要去找李叶?” 季青临面无表情:“圣上和娘娘连番交代让卑职照顾王爷周全,卑职自然以王爷安危为主。” 就差直白说一句——不能看着你作死,所以不得不来拦着了。 宋亦安只能伸长脖子往坑里看,偶有蛇从里面爬出来,她抬脚就准备把蛇踢下去。 可惜,不等蛇游走到她两米之内,就被季青临和清桃甩真气打飞了。 宋亦安遗憾地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便干脆麻利指使两人,仗着武力去给她抓蛇。 只用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季青临和清桃连番下坑,便抓了十条不同的蛇出来。 宋亦安蹲在地上拿棍儿翻看,许久,忽然一拍手:“总算是知道差在哪儿了!” 季青临和清桃同时看向了她,连大着胆子靠过来的侍卫,都一时间忘了恐惧。 宋亦安摩挲着下巴:“昨夜在街上碰见的蛇,无论是那条巨蟒,还是在房顶围攻我的毒蛇,都是品种极为罕见的存在。 但在王府闹的这场蛇灾,却是有毒的没毒的参杂,剧毒的蛇不过就那么几条,且品种还极为常见。” 侍卫满脸茫然:“这,这有什么不对吗?” 清桃没说话,但只看她微皱的眉头,就知道也还没有找到突破点。 季青临却是一点就透:“王爷的意思是,昨夜街道上夜袭的蛇都是精英,极其难得,但王府的蛇灾,却像是临时凑出来的杂兵,只看数量,不管质量。” 宋亦安握拳砸手心:“对!就是这个意思!” 季青临眉头紧皱,看看地上被砸晕的那些蛇,又看看自己手中的小挎包,陷入了沉思。 一个喜欢用精兵的凶手,会转而用杂兵凑数吗? 宋亦安嘀嘀咕咕:“只看前两桩案子的作案手段,就能够看得出来,凶手是个想法天马行空,又有很强执行力的人。 这个人是个细节狂魔,具有很强的反追踪和反侦察的能力,他设计的每个凶杀案里,都完美地呈现出了神鬼杀人该有的场面。 这样的人,在生活中必然是个有条不紊,自我要求极高的君子,可这次王府里的蛇灾,却像是一个……” 她思索着措辞:“像是一个直肠子,为了达到目的,就把能用的手段全部用上,不分前后远近,没有大局观的人。” 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觉得多能够代替精良,以为一拥而上比精准投毒更省时省力,且,每一个细节里都透露出一副暴发户的嘴脸。” 前后作案风格相差这么大,难道是团伙作案,凶手有好几个?又或者,凶手精分? 季青临肃声道:“会不会不是同一伙人?” 宋亦安揉了揉眉心:“问题就在这儿了。如果不是同一伙人,这衔接得也太快了。 我们前脚才在街上遇袭,后脚就有风格类似的蛇灾闹出来,且攻击对象还都是跟清韵有关的人,太奇怪了。” 季青临点了点头。这也是他想不通的点。如果真是有人想要模仿杀人,借着蛇妖作恶来杀人,这衔接得也太快了,甚至没有什么反应时间。 这其中的衔接,怎么看都不像是两伙人干出来的。 季青临拧眉道:“如此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幕后真凶不止一个,前两个案子和第三个案子的策划人,并非同一个。” 宋亦安看看蛇坑,又看看烧焦的古树:“宋泠的死虽然没出现蛇妖,可这能牵扯到天谴的蛇坑,却也跟神鬼撇不开干系。” 她点点头:“我也同意季大人的想法,策划和实施的人,可能有两个,甚至更多。” 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大风格一样的情况下,作案时间密集衔接,又做出各自的特点来。 两人低头思索片刻,忽然同时抬头:“但也不排除有人模仿作案。” 这话说完,季青临愣了愣,宋亦安却是眉眼弯弯,笑得阳光灿烂。 季青临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喉咙似乎痒痒的,有些克制不住地想咳嗽一声,但他向来自制力惊人,生生忍住了。 宋亦安往门口看了一眼,甜杏正冲她招手,她的背后,站了好几个人。 宋亦安忙把手里戳蛇的棍子扔掉,满脸乖巧安静的模样:“这里太危险了,实在不是适合我待的地方,季大人先忙,我走了。” 季青临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迅速离开,总算是知道了她为什么偷偷溜过来了—— 原来是要趁着皇宫来人之前,赶紧把要查的东西查完。原来这位主儿也知道,这样靠近蛇坑还要往下跳的举动,会招揍的。 目送宋亦安带着皇宫来人离开,季青临将所有线索整合了一番之后,捡起地上的那十条蛇,一一塞进包里,又绕着院子一寸寸细细搜索,这才离开。 彼时,诚亲王已经戎装待发。 这位爱妾如命的王爷,终于处理好了家长里短,怒发冲冠地要去找幕后真凶了。 季青临小施手段就查到了李叶,自然要跟着去一探究竟。 他翻身上马:“王爷,请。” 诚亲王黑着脸嗯了一声,一行人纵马,在张庭的指路下,往李叶家中去了。 第129章 儿子太可爱了怎么办 才出宫了两天,就被牵扯进蛇妖事件中去,且还在大街上被蟒蛇攻击,又在亲叔叔家里身陷蛇窝。 听着心腹报上来的消息,皇帝的脸都是黑的。 皇后虽然没说话,但看她紧绷的表情,就知道她心情也十分不美妙。 宋亦安抱着狗看着两人,一双猫瞳里满是清澈:“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啦,毕竟儿子是养过蛇的人,这些经历常人瞧着可怕,到儿子这儿,却是十分稀奇有趣的。” 两位大佬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满脸都写着几个字——我信你个鬼!! 宋亦安摸摸鼻梁:“真没那么严重。” 皇后温声道:“的确不算严重,也不过就是擦伤,淤青,过度劳累,还感染了风寒。” 宋亦安:“……” 皇帝直接拍了桌子:“安静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他沉声道:“季青临是怎么替朕看孩子的?!这种时候他不进宫请罪,还了无踪影了!” 宋亦安听着这话都觉得害臊,人家季青临辛辛苦苦努力工作,难道是为了给大老板看儿子的吗? 她敛了笑容,郑重道:“父皇,母后,儿臣觉得这次的事情不简单,应该是有人针对儿臣!” 皇帝神色一凝,眼底满是怒色。 皇后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宋亦安一眼,无奈中带着几分好笑。 皇帝沉声道:“在抓到那个李野之前,你不要再出宫,安安静静待在宫里养伤。” 到底是当皇帝的人,虽然没有亲眼看到所有案发现场,但听闻下属提到了蛇妖,蛇灾这些字眼,就立刻想到了之前的案子。 再加上连番把他宝贝儿子牵扯进来,明显有针对之意,他就立刻想到了在逃的李野身上。 皇后点头:“才出去一趟,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坏了,这次母后跟你父皇一个意思。” 宋亦安认真道:“可是那个李野一日抓不到,难道儿臣就要因为这么一个人,一辈子都缩在宫里不出去吗?” 她摇头:“那不是儿臣身为宋家血脉能做的事!无论这次的事情是不是李野在策划,他伤了儿子的兄长朋友,儿子都一定要亲手抓到他!” 她总是笑眯眯眉眼温和,乖巧得仿佛一只脾气极好的猫,也向来对外界没有任何要求和攻击性,忽然这样,让皇帝看得愣了愣。 皇帝凝视着宋亦安的眼睛:“安安……” 宋亦安声音温软:“爹~儿子想亲手抓到那个王八蛋!” 她挑眉:“论养蛇,儿子不信还有比儿子更专业的存在!他这是在挑衅儿子,儿子想接下他这个挑衅!” 皇帝看着她小斗鸡似的模样,心中纵然还是担心不已,却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由着性子胡闹。” 宋亦安听出他的宠溺,笑嘻嘻道:“爹就同意了吧,我保证带很多高手在身边,绝对不会让自己落入险境,还保证抓到那个胆大妄为的凶手!” 皇帝心中担忧儿子的身体,但看着宋亦安斗志昂扬的模样,鬼神神差地就点了头。 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了惊喜的儿子,以及眼含嗔意的妻子。 皇帝:“……”这,儿子太可爱了,他能怎么办?! 第130章 又见蛇妖 皇帝嘴上说着不愿意,可真答应下来,又劳心劳命地把所有细节都想到了,一一安排上。 先是办案的圣旨。这是为了让儿子名正言顺地调用各部力量,免得有人不长眼耽误事儿。 再是给季青临的圣旨。这是着令锦衣卫劝劝配合,同时给季青临一点甜头,让他办案的同时,别忘了看孩子。 再有就是从御林军中调了六个一等高手给宋亦安。这是怕季青临和清桃一时脱不开身,让人钻了空子。 就这般还不够,等宋亦安出宫,他又让人去宫外召了诚亲王进宫,坐那儿想想还觉得不够,又叫了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来。 皇后都替他累得慌:“皇上再宠爱安安,也不能越过太子啊。” 皇帝知道她心中的顾虑,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啊,总是这般讲规矩,朕明白你的顾虑,你放心,朕心中有数。” 他眼中闪过怅然:“这些日子以来,朕一直在想,安安如此聪慧博学,却因为身体原因前途受限,能做些什么才让他既开心安康,又不会被人利用,牵扯进派系党政。” 皇后一惊:“皇上想让安安……日后进刑部或者大理寺?” 她险些想翻个白眼。 牵扯进派系党争什么的,尚且还有个回转的余地,真要是进了大理寺刑部,天天面对穷凶极恶的犯人,真伤到哪儿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皇帝连连摇头:“刑部大理寺那等地方,且不说平日里危险重重,要跟各种犯人打交道,安安纯善单纯应付不了。 就是那破烂不干净的工作环境,朕也不放心安安待的,怎么可能会让安安去?你啊,有时候还是要多想想才是。” 皇后看他把自己的顾虑都说完了,倒是真好奇起来:“您思虑得这样周全,将她当臻宝似的冲着护着,那怎么样的地方,才能让您觉得放心?” 皇帝大笑起来:“这天下之大,什么地方朕都不觉得安心,唯有把安安总放在眼皮子底下,瞧着问着,才能觉得安心。” 皇后愣了愣,继而明了:“您啊,真是替她思虑良多了。也好,便这样吧,就日日养在您和臣妾眼前,偶尔由着她的性子去做些她喜欢的事,让她快快乐乐,无忧无虑……臣妾也别无所求了。” 皇帝笑容淡了下来,想到宋亦安被太医说过可能活不过二十五的话,心中沉重到了极点。 如果不是乱臣贼子作乱…… 他闭了闭眼,握紧了妻子的手:“总归你我都在,便能日日都护住他,让他高兴,开怀。” 有案子的时候,若是安安感兴趣,便特意发圣旨让他去,他若是不感兴趣,那便就只在宫里做最受宠的宸王,吃吃睡睡。 这世上最尊贵的夫妻俩商量宋亦安未来的时候,宋亦安已经带着圣旨出宫,只是这一趟,终究是刺激了点儿。 从宫门出去没多久,她正坐马车从一处高楼下经过,忽然听见车顶滴滴答答,似乎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但,随着雨水而来的,却是越来越喧闹的惊呼。 “蛇妖!蛇妖杀人了!” “啊啊啊!死人了!死人了!” “蛇啊!好多蛇!” …… 宋亦安猛地掀开了车帘,就见顺着房檐落下的,竟是一道道血珠串成的水柱。 砰! 光线陡然一黑,有什么东西从屋檐上滚下,砸在了宋亦安的车顶。 第131章 都是蛇妖?!!! 被高空坠物险些砸中的感觉非常不好,尤其是,这还是一具尸体。 宋亦安掀开车帘子看到了地上的血,然后那从房檐滚落到车顶上的东西,就翻滚着砸在了地上。 青天白日。 朗朗乾坤。 一具瞧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尸体,滚落在了地上。 整条街道上都是惊恐的尖叫声,有人拼命远离,满脸惊恐,也有人拼命靠近,再怕也要看清楚热闹。 宋亦安保持着掀开帘子的动作没动,她眯眼看着地上的女尸,没有管周围乱糟糟的行人。 她身边的人,很快就会把乱象镇住——为了防备有人藏在混乱中偷袭她。 果然,她还没有彻底把尸体看一遍,周围已经渐渐安静下来。 随行的六个御林军,毕竟是精英中的精英。 甜杏有些害怕:“这,这怎么跟那个清韵一样!!!” 就连八风不动的清桃,再次看到这样的尸体,都忍不住脸色发白。 宋亦安把上下左右都看了个遍,这才从车上下来。 她把外套脱了,盖住了光溜溜的女尸。 如今算算,前后牵扯进来的死者,已经达到了四个之多。 宋亦安抬眼看周围:“有没有人认识死者?” 她特意没有盖住脸,就是为了尽快确认这女尸的身份。 她已经确认过了,血雨是从屋檐上落下来的,女尸不出意外也是。 三层高的楼,站在下面往上看,都会觉得脖子酸痛,可在女尸落下来之前,她听到许多人含了蛇妖和杀人的词汇。 而且,这么巧,她经过的时候砸下来,精准极了。 围观的人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犹豫着道:“我瞧着,她,她像是最近来城里唱戏的角儿,但,但不能确定。” 宋亦安看向那个人,那是一个发福的中年人,这会儿又怕又好气地不断斜瞄女尸,脸色刷白,眼睛锃亮。 宋亦安对他看热闹的胆子有了些许认知,冲他招招手:“你过来,近距离确认一下。” 中年人顿时抖了腿:“这这这……不用了吧?” 宋亦安很认真地点头:“用的!身为大明子民,有为帝国维护律法尊严的义务,你很勇敢,本王相信你可以做得更好!” 她肯定的眼神,透露尊贵身份的自称,让中年人一下子涨红了脸,鼓起勇气就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过来。 “王爷!是她!最近新进城的杨家班,唱青蛇传唱出名的角儿,莲玉! 小民是她的戏迷,还凑近过跟她说过话!她嘴角一点痣,,小民记得特别清楚!……呕!” 说到最后,却是没忍住被血腥味儿给熏吐了。 宋亦安看清桃:“桃桃。” 清桃闪身到了那中年人身边,提了他的腰带一拽一送,直接把人送到了墙角。 到地方的时候,他正好吐出来。 众人哗然。 宋亦安歉意地冲围观众人笑了笑,有些腼腆地道:“倒不是别的,实在是怕这位大叔吐坏了现场,破坏了线索。” 她认真道:“其实我也非常不适想吐,害怕恐惧,可唯恐破坏了现场放走了凶手,这才假装无事,狠狠忍住了。” 又害怕又觉得她说地好真的众人:“……”虽然你说得好有道理,但是,我们真的有点儿不好意思信啊! 他们不信,吐完了的那中年人却是信了,难受地拍着胸口道:“王,王爷可真是,真是爱民如子! 那什么,小民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死掉的碧水楼花魁清韵,跟这位莲玉姑娘,是朋友来着! 难,难道真的是蛇妖作祟?是这两位姑娘演蛇妖太像,冲撞了山间精魅?不然这两个人怎么都被蛇妖剥皮了啊!” 顿了顿,眼睛瞪圆:“还,还是这两个姑娘,都,都是蛇妖?!!!” 第132章 不能落入凶手的陷阱 中年人与宋亦安说起了莲玉,又联想到了最近沸沸扬扬的蛇妖传说,眼睛瞪圆: “清韵和莲玉,身段柔软得异于常人,我听戏多年都没见过她们这样的好功夫。 如果这都还不能说明她们都是蛇妖,那什么才是真正的真相啊!王爷,贵人,您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在思考的过程中,中年人成功地完全把自己说服了。 同时,他的言论也说服了不少围观群众。 宋亦安看着众人窃窃私语,眼神渐渐惊恐的同时,也渐渐狂热,微微挑眉: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位先生,你如此牵引舆论,本王怀疑你有心引导舆论,遮掩凶手。” 中年人愣了愣,亢奋的神色渐渐惊恐:“没,没有啊!” 宋亦安满脸认真:“你放心,不用怕,帝国律法严明,却也温暖有情,你这样的情况,初犯,又情节稍轻,最多也就是思想教育。” 中年人哆哆嗦嗦:“什,什么叫思想教育?” 宋亦安眉眼弯了一下:“这个嘛,等一会儿锦衣卫来了,当场教育你知道,你就明白了。” 中年人整个都不好了:“锦,锦衣卫?!!” 他腿一软。 宋亦安拿东西抵住了他的小腹,他心中一恐,僵在了原地。 宋亦安温声道:“如今有凶手在长安连番作案,并制造舆论意图遮盖行凶痕迹,先生你只是被蒙蔽了,我知道了。” 中年人如蒙大赦:“是的是的!小民只是被蒙蔽了!绝对没有跟凶手同流合污的意思!” 宋亦安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一一看过围观人群:“烦请诸位一起做个见证,但凡能够提供有效线索,主动破除凶手谣言手段的,锦衣卫镇抚使季大人,会亲自给诸位重金奖赏!” 说着话,就当众给了那中年人一锭银子。 中年人捧着银子,惶惶然又高兴又害怕:“那,那小民是不是不用思,思什么教育了?” 宋亦安坚定摇头:“该嘉奖的嘉奖,该教育的教育,触犯律法的事,可没有什么功过相抵的说法。” 中年人:“……” 他看着周围不少人艳羡的目光,都快哭了。 其实他并不缺这一锭银子好么?他也更不缺跟锦衣卫的亲密接触!真的! 但他这回只敢想想,再不敢乱说了。 虽然但是,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这是被杀鸡儆猴了。 宋亦安见他明悟中透着几分凄苦和无奈,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中年人头皮一紧,忙摆出一副饱受教育的表情,还干巴巴挤出了几句绝对不掉进凶手陷阱的豪言壮语。 作为蛇妖论第一个高声说出来的人,他这样说,无疑很有教育意义。 宋亦安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向季大人报案,另外,跟他说一下奖金的事。我在楼上等他。” 得了命令的御林军,很快就领命而去。 宋亦安抬头看看眼前的高楼,走了七八米远到这楼的正门口:“谁是掌柜?” 人群中,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脸色刷白的站了出来:“是,是小民。” 宋亦安眯眼将他的每一个小动作看在眼中,只略微问了一句“是否认得死者”,就已经确定了大方向。 这掌柜的认识莲玉,至少,他知道莲玉今日进了他的酒楼。 与此同时,接到报案,知道宋亦安替他承诺的奖金内容的季青临,同样觉得不大美妙了:“……” 季大人俊脸严肃,面目紧绷。 他非常想跟宸王好好探讨一下,其实,大多数时候,只要有本事,就根本不需要花钱。 比如,他有的是手段,只用些许的刑讯手段,又或者为难一些不刑讯,也能得到他想知道的消息。 真的。 第133章 她啊,人称小清韵 莲玉坠楼的这家酒楼一共三层,算是这条平安街上一等繁华的大酒楼。 此时,许多客人已经闻声出来,从他们的衣着来看,都是小有资产的百姓。 等进了大厅,看到那些在二楼楼梯口探头探脑的人,便知道他们更有钱一些。 这些人里,商贾有多少不能确定,但一眼看过去,有文人情怀的不少。 宋亦安想想这家酒楼的名字,松间客,大约对这家酒楼有了些定位。 宋亦安看掌柜:“莲玉多久来一次你这儿?” 掌柜道:“她经常来……” 话刚说出口,就满脸后悔之色。 宋亦安瞥了他一眼:“不要撒那些能查出来的慌话,你应该知道锦衣卫的手段,即便不知道,至少也都听过,对吧?” 掌柜的满脸紧张:“是,是,小民不敢。” 他苦着脸道:“莲玉是名角,她的许多戏迷都是文人墨客,恰巧我这松间客书香气息重些,花销又不是很大,就,就经常来。” 宋亦安挑眉:“是她的戏迷请她来谈诗论道?” 掌柜的没忍住露出了一丝嘲讽之色:“算是吧。” 宋亦安看他:“你不觉得她是来谈诗论道,觉得她就是来陪客赚钱的,是吧?” 掌柜的脸色一僵,忙要否认,可一对上宋亦安的眼睛,一下子就不敢乱说话了。 他讪笑道:“您,您能不能小声点儿?莲玉姑娘人美心善,有很多朋友和戏迷,听到小民这么想,恐怕会骂死小民。” 宋亦安若有所思:“听你的意思,莲玉的人气很高,她的戏迷都很忠实,也很为她痴迷了?” 掌柜的连连点头:“不知道您听没听过,这莲玉姑娘,人称小清韵,是这长安城里唱青蛇传唱得第二好的。 碧水楼是咱这长安城里最大的花楼,清韵姑娘是花魁,光是见见她交个入场费都得五十两,这满长安能有几个平民百姓见得起? 幸而这莲玉姑娘拜入了清韵名下,跟着她学戏,又性子……性子和善随和,喜欢结交朋友,这才给了不少慕名之人机会。” 【十分钟替换】 掌柜的脸色一僵,忙要否认,可一对上宋亦安的眼睛,一下子就不敢乱说话了。 他讪笑道:“您,您能不能小声点儿?莲玉姑娘人美心善,有很多朋友和戏迷,听到小民这么想,恐怕会骂死小民。” 宋亦安若有所思:“听你的意思,莲玉的人气很高,她的戏迷都很忠实,也很为她痴迷了?” 掌柜的连连点头:“不知道您听没听过,这莲玉姑娘,人称小清韵,是这长安城里唱青蛇传唱得第二好的。 碧水楼是咱这长安城里最大的花楼,清韵姑娘是花魁,光是见见她交个入场费都得五十两,这满长安能有几个平民百姓见得起? 幸而这莲玉姑娘拜入了清韵名下,跟着她学戏,又性子……性子和善随和,喜欢结交朋友,这才给了不少慕名之人机会。”幸而这莲玉姑娘拜入了清韵名下,跟着她学戏,又性子……性子和善随和,喜欢结交朋友,这才给了不少慕名之人机会。” 第134章 这回乐子大了 听这松间客的掌柜的的意思,这莲玉,就像是清韵的平价替代品,让许多没钱,或者有钱没机会亲近清韵的人,能够一亲芳泽。 平替。 宋亦安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但闪得太快,没能抓住。 她也不着急,如今闪念抓不住,只能说明还是欠缺最关键的证据链,只要继续查下去,最核心的东西很快就会出现。 她询问道:“莲玉平日是在二楼周旋,然后再与人到三楼慢慢详谈吗?” 此时已经二楼的客人支着耳朵偷听了,宋亦安这样说,掌柜的不由松了一口气。 虽然那些脏事人家做得,但不许人说,他也是没办法。宋亦安能问得遮掩一二,他实在是感激。 他点点头道:“您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主动说起今日的情况:“不过今日莲玉姑娘没有约人,她来的时候脸色疲惫苍白,许多戏迷跟她打招呼她都没听到,心事重重地就直接去了三楼的包间。” 宋亦安脚步顿住:“从她上来二楼,到她进入包厢之后,多久她出事?” 掌柜的难掩惊恐:“才一刻钟不到!” 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明明看到了悲惨案列,却还是忍不住说什么蛇妖不蛇妖的。 宋亦安一惊:“一刻钟?” 掌柜惊吓地搓搓手:“这要不是蛇妖,能在短短的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杀人,刮鳞,还要不惊动任何人地把尸体搬到楼顶? 贵人您也别管我们多事,实在是,我听见外面有尖叫,凑热闹往外看的时候,真看到有一条青色蟒蛇从房顶游走,接着便是血雨漫天啊!” 宋亦安神色凝重且疑惑。 一刻钟。 足够做什么? 要不动声色地把莲玉杀死或许可以,但,要弄出她身上那些伤口,却难如登天。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是凶器? 可什么样的凶器,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在人身上做出那样密集且均匀的鳞片? 宋亦安道:“去三楼莲玉所在的房间看看。” 同时吩咐身边的侍卫,让他去询问楼下看到蛇妖真身的人,描述这蛇妖的详细模样。 她也同样询问了掌柜的这个问题,掌柜的眉头紧皱:“只看到是青色的蛇,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看人一眼就浑身发寒,等回过神来它就不见了!” 他说到这儿,没忍住狠狠打个哆嗦,脸色刷白:“贵人,到了,就是这间房间,靠窗,临街,莲玉姑娘向来喜欢在这儿与人说话。” 宋亦安推了一下门,没能推开。 掌柜的连忙上前替她推,也没能推开,连续有了好几下力:“恐怕是从屋子里面拴上门栓了,这,这可怎么办?” 宋亦安看清桃:“小心些。” 清桃点点头,从隔壁厢房进去,少顷便从窗户翻进屋子,从里面打开了门栓。” 宋亦安让其他人站在门口等着,自己进了屋子,先检查了门栓。 门栓上没有暴力破坏的痕迹,也没有丝线缠绕,看起来就是正常从里面锁起来了。 她缓缓关上了门。 门扇的受力滑道都正常,门框上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并不存在小机关从外面制造密室的可能。 她最后才看向了窗户。 清桃道:“窗户开着,窗棱上没有脚印,但……挂着一些蛇蜕。” 宋亦安快步走到了窗户边,果然在窗棱的位置上看到了一些蛇蜕碎屑。 看这碎屑的形状和状态,应该是有蛇从这里爬出去的时候,不小心刮蹭到了凸起的木刺上。 她戴上手套捻起碎屑,轻轻嗅了嗅,一股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 清桃默默跟在她身边,谨慎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宋亦安很快就将蛇蜕原位放了回去,抬头往外面看,开着的窗户正对着对面的屋顶。 对面是一座茶舍,只有两层高,从松间客的三楼看过去,能够看到茶舍后面的河。 宋亦安比划了一下。 从三楼窗户飞出去,落到茶舍的屋顶,然后逃走,很方便,轻功好些就能做到。 但,有什么用呢? 还是最关键的那个问题,怎么做到在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杀人,制作鳞片,逃走? 她又往上空看了看。 突出的屋檐还在往下滴滴答答地落血,房檐伸出去五六十公分的长度,想要带着血淋淋的尸体上楼,还不被街上的人发现,太难了。 对面二楼的茶舍是有不少客人的,再怎么不注意,这么大的目标移动,也会被人看到。 宋亦安转头看清桃:“你再找个人去对面的茶舍问问,看看有没有人看到这边的情况。” 清桃立刻领命,迅速找了御林军是询问,又迅速回到了宋亦安身边。 宋亦安看出来了她的紧张,却没有劝她,只是越发配合她的保护走位。 她这会儿很想上楼顶去看看。 这屋子里没有血迹,甚至没有打斗的痕迹,怎么看都不像是案发现场。 所以,很有可能案发现场是在楼顶。 但,这楼实在是很不好上。 宋亦安左右看看,还是把专业问题交给专业人士:“桃桃我想去楼顶。” 清桃迅速给出方案:“奴婢可以带着您先去对面楼顶,再从对面楼顶用轻功上这里三楼。” 宋亦安眼神一亮:“走!” 清桃恭敬地半抱住她,在楼下的惊呼声中,轻飘飘把她按照计划路线带上了屋顶。 宋亦安刚上去就瞳孔一缩。 这屋顶! 简直就像是一场巨型的屠宰现场! 一条青色的、带血的蛇皮,血淋淋地挂在屋脊之上,那顺着瓦片汇成小溪的血,正是从这蛇皮上流下来的。 仔细看去,那蛇皮上蛇鳞的大小,竟然就跟她刚刚粗略看过的莲玉尸体上的鳞片大小基本一致! 这么上下对比着去看,分明就是蛇妖被活剥了皮,尸体扔在了楼下,蛇皮留在了楼顶。 宋亦安抿抿嘴角,神色凝重:“乐子大了,这下,除非真的抓到凶手破除凶手的作案手段,否则,哪怕是父皇亲自下令控制舆论,都不行了。” 这场面。 这设计。 这好无破绽的细节。 哪怕是她,都没办法当着民众的面儿,说什么绝对不是蛇妖作祟的话。 会被当做愚民的白痴骂的! 第135章 拦不住悠悠之口 蛇妖案自碧水楼发生开始,到现在已经死了四个人,求中一个还是身份贵重的亲王之子。 皇帝给宋亦安和季青临圣旨让他们查案,除了满足儿子的特殊爱好,也是看重儿子和季青临在宫女冥胎案中的表现,期望他们尽快破案。 这种牵扯到妖神鬼怪的案子,向来很容易被有心人引导到“国之将亡,必出妖孽”上,从某种角度上说,触碰了帝王的逆鳞。 可给季青临的圣旨都还在宋亦安这儿,案子就已经再次升级了。 挂在屋顶上的血淋淋的蛇皮,当街砸下去的尸体,已经再难堵住悠悠之口。 如今这种情况,一味隐瞒和控制舆论,已经没用了。 想必这也是凶手这般发难的理由。 它就是要让案子影响到整个长安。 清桃还看不到这张蛇皮背后的影响,但她能看懂宋亦安眉宇间的凝重,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自家主子这样神色严肃了。 她细细大量那张足足有两米长的蛇皮:“奴婢可以用防水布将它包裹起来带走,保证不损坏一星半点。” 宋亦安摇摇头:“恐怕没那么容易。” 她也不知是惊叹还是嘲讽地勾起嘴角:“你看这屋脊,发现没有,它很快就要塌掉了。” 哪怕是以清桃的修为,也不可能在塌掉之前,完好无损地保住蛇皮。 从她们两个上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中了凶手的圈套了——她们的落脚点,正好是引发屋脊碎裂的发力点。 清桃神色顿时紧绷,立刻抓住宋亦安的手臂。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脚下的瓦片护法细微却清脆的响声,仿佛脆冰一样脆弱,眨眼间便裂成了无数细小碎片。 宋亦安只来得及超下面喊:“快跑!瓦片要掉下来了!” 清桃带着她拔地而起,眨眼间便飞掠到了对面茶舍的屋顶,眼睁睁看着一片碎屑掉落中,那张血淋淋的蛇皮也跟着滑了下去。 幸而落下街道已经戒严,只有几个侍卫拦在松间客店面前的街道两头,还听见了宋亦安的示警,躲开了。 没砸到人是万幸,可蛇皮,就没办法了。 听着堵在街道两头的行人发出的惊呼声,宋亦安微微挑眉,却是不怒反笑。 虽然又被凶手抢先一步,但,总归凶手还是急了——它急于让妖怪之名坐实,目的性如此强,既是一种遮掩,又何尝不是一种明示? 死在妓院的张明,对清韵死缠烂打过。 死在这儿的莲玉,踩着清韵往上爬、敛财。 死在自家王府的宋泠,看似什么都没做,但宋亦安初见他那天,他正在用身份逼迫清韵陪他,是沅哥后来的到来,终止了他的行径。 再看如今还活着,却连番遭受攻击的沅哥和自己。 沅哥明明跟清韵两情相悦,又有能力给清韵赎身,却什么都没有做。 而自己,自己虽然没有强迫清韵做什么,但她带着锦衣卫来追查李野,清韵又的确跟李野有关系,这其中是否有牵连,还未可知。 这么看来,所有的线和点,原来都起源于清韵。 所以,或许并非是仇杀,灭口,而是,报复? 又或者,这三个元素纠缠在了一起,都有! 第136章 你这样会遭报应的 血淋淋的蛇皮随着碎瓦当街砸下,砸懵了看热闹的路人。 人群在惊呼之后诡异地静默,继而哗然。 “这!这!蛇妖!蛇妖作祟啊!” “如果这都不是蛇妖,那什么才是蛇妖?!” “嘘!妖言惑众是会被锦衣卫教育的!” “这能叫妖言惑众吗?这分明是实话实说……大不了以后悄悄说……” …… 甚至有胆子大的人,想挤走御林军往前去看看,如果能摸摸蛇皮,好让自己言之有物,就更好了。 宋亦安蹲在楼顶上往下看,将下面的众生百态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甚至看到有人仗着法不责众,冲到了莲玉的尸体旁边,伸手揭开了她的外套,去看人家女孩子的裸露的尸体。 宋亦安捧着脸:“轻薄女孩子是要遭报应的,哪怕这个女孩子是死的。” 人群之外,季青临仗着修从众人头顶飞掠进来,当先就看见了那个想动尸体的人。 他手中刀光闪过。 嗖! 腰间的绣春刀翩若惊鸿,贴着那男人的虎口,狠狠将被掀起的衣裳扎在了地上,重新遮住了女尸。 与此同时,男人惨叫一声向后摔倒,手上血流如注。 因为男人的这异常凄厉的惨叫,还有见了血,往里挤的路人们顿了顿,瞬间后退,安静如鸡。 季青临神色冰冷地落在地上,一脚将想要逃跑的男人踹翻在地,冷冷道:“此人接近尸体,可能在销毁证据,抓走!” 此时,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们已经生生劈开人群,守卫好了街道,听到季青临的命令,立刻便有锦衣卫来把抓住了男人。 男人惊恐大叫:“别别别!小人只是想看看这莲玉身上的鳞片,没有别的意思啊!” 但,回应他的,是锦衣卫不悦地扭胳膊按倒。 男人所有的解释,顿时变成了嗷嗷惨叫:“手手手,手臂要断掉了!” 此时,挤在蛇皮周围的几个路人脸刷白,想后退又不敢,只能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那有什么用? 季青临浅如琉璃的眸子一一扫过那几个人,冷冷道:“意图销毁证据,抓起来!” 转瞬间,哀嚎声又增加了几道。 宋亦安实在是没忍住,小海豹似地拍手手:“干得好!” 季青临听见她的声音,猛地抬头,却没看到人。 他顿了顿,凝眉,飞身往对面二楼屋顶上去。 看见没穿外套的少年亲王,他忍不住再次皱了皱眉,沉声道:“王爷似乎总能遇到这些事。” 宋亦安叹气点头:“谁说不是呢?” 转而询问:“那个李叶,抓到了没?” 季青临面色一沉:“人已经完全消失了,卑职询问过他的左邻右舍,能够证实这个人最近几个月来的长安,孤家寡人一个。” 他沉声道:“虽然他的生活习惯和为人种种,都不像是通缉犯李野,但,他的行为和如今的失踪,却让人不得不把他跟李野放在一起去想。” 宋亦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就再看看,总归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他一定会露出马脚。” 她摸摸自己的下巴:“毕竟,我还好好在这儿站着呢。多气人。” 第137章 心情有些不美妙了 李叶是最近几个月出现在长安城的,同样,李野,也是最近几个月离开皇宫,到了长安城活动的。 这样看来,李叶,李野,倒还真像是同一个人。 虽然但是…… 宋亦安摸摸腰带:“结论不能下得太早,除非抓到人,不然咱们就还是当两个人来看。” 季青临知道她向来大胆却谨慎,点头道:“是。” 顿了顿,看向下面的街道,眉头紧皱。如今的局势,恐怕棘手到了极点。 正想着,忽然觉得背后被人戳了,转头看去,就见宋亦安手里拿着一个长条状的东西——明黄色的。 他呼吸一滞。 宋亦安继续戳他:“拿着呀,这案子咱俩接手了,放心,奖金不会少的。” 季青临:“……” 他默默接过卷轴,恭敬打开,果然,是圣上让他负责蛇妖案的圣旨。 他神色复杂地看宋亦安,该谢谢这位主儿替他接了个烫手山芋?还是该谢谢他替自己铺平了查案的道路? 有圣旨在手,哪怕后续牵扯到权贵,他也能顺畅地查下去了。 宋亦安眉眼含笑,温声道:“季大人不用谢我,我知道你,你心中需要这个案子。” 季青临瞳孔微缩,凝目去看她,却见她已经转身去找清桃,要清桃带她下去了。 季青临紧随其后下来。 此时,街道上哪怕还有围观路人,也都安静如鸡。 锦衣卫这几个字,毕竟是能够防止小儿夜啼的凶辣字眼,再说,季青临刚一来就雷霆手段,再没有一个敢冒头捋虎须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尸体前。 宋亦安道:“先把尸体抬走,让图图进行详细检查,一定要把每一个细节都跟清韵的做好比较。” 季青临点头:“好。” 他对此没有意见,案发现场如今已经彻底破碎,再把尸体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反而还会加重民众对案情的无限制猜测。 等尸体和蛇皮被收拾好抬走,季青临压低声音道:“卑职想再检查一下屋顶,另外,这松间客上下,卑职都要带走。”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地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季大人只管忙。” 半点儿也没有季青临怀疑她破案能力的羞恼,反而还跟清桃和甜杏夸赞道:“季大人这样严谨的态度,才是破案该有的态度啊!” 甜杏忍了半天没忍住,撇过脸偷偷翻了个白眼。 清桃一如既往地脑残粉式点头,低声道:“新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宋亦安眼睛一亮:“走,咱去杨家班!” 目前来看,杨家班的莲玉,是跟清韵联系最密切,明面矛盾也最明显的一个。 既然如此,那自然是不能错过,一定要把莲玉这个人物,深挖! 说干就干,她远远地跟季青临打了个招呼,上了马车就领着六个御林军走了。 正发现了一点线索,想要跟她交流的季青临:“……”倒也不必如此匆匆忙忙!……宸王他,似乎最近见到我就跑得特别快? 想到之前宫女冥胎案的时候,这少年每每有什么计划都不忘自己的劲儿,再看他如今这样,季大人顿时觉得心情有些不美妙了。 第138章 听着有些耳熟啊 马车跑得麻溜,清桃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季大人一直在看着您。” 宋亦安坐在马车里老神在在:“不,只要我看不到他,他就看不到我。” 清桃眼中滑过迷茫,很快满脸认真地点头:“王爷说得是。” 甜杏眉眼弯弯:“虽然季大人凶名在外,但他的手段真好用,让那些暴民乱来!哼!被抓到诏狱了吧!该!” 竟然敢冲撞王爷的座驾,无视王爷的命令,季青临干得好! 宋亦安温声道:“杏儿,女孩子不可以这么粗鲁。” 甜杏连忙点头:“是。” 宋亦安眯着眼睛笑:“一会儿到了杨家班,你这样这样……” 甜杏听着她交代的任务,渐渐瞪圆了眼睛。 大约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了梨园前面。 梨园是整个长安城里最大的戏园子,里面荟萃了长安城,还有来自五湖四海有名望的戏班子。 换句话说,长安城里唱戏的戏班子有许多,但有资格进梨园的,却必须是排名前五的戏班子。 这个排名,每半年会变动一次。 宋亦安听着梨园管事的解释,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这排名是谁来排的?” 管事脸上挂着讨好又不失尊严的微笑,道:“小的知道贵人想问的是什么,一般这个排名标准是不对外说的,但贵人您身份贵重……”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整个长安城里,能够出名的戏班子也就那么二十来个,但凡是想进梨园的,都会在年初和年中来申报资格。 一共两个月的考察期,梨园会统计每个戏班子的人流量,新老戏迷留存量,再平均计算到每天,接着进行排名。 排名第一的戏班子,如果客流量能超过梨园最后一名戏班子,就能直接顶替该戏班,进入梨园。” 宋亦安觉得很有意思:“如果有人掏钱买人流量呢?” 管事微笑道:“自然也是有这样偷奸耍滑的,所以我们更看重的是包厢戏迷的留存率。 另外,所有进了梨园的戏班子,倘若本月的留客量不足梨园的最低标准,会被直接赶出梨园。 倘若有戏班子累积三次进入梨园,却三次都不能超过平均线,那么,他们将会被终生禁止进入梨园。” 他说到这儿,身上透射出一股自信:“我们梨园商会,是宁可梨园的五个戏台子全都空置着,也不会让人进来浑水摸鱼的。” 宋亦安懂了。 但凡能够有钱买包厢的,那自然都是有钱有权的主儿,自然不会被一个戏班子买通了来刷流量。 而最后这个梨园平均水平线,则直接把浑水摸鱼的戏班子,彻底拍死了。毕竟,有本事就是有本事,靠钱刷出来的名次,终究是空中楼阁。 她继续问道:“我听说有个杨家班不久前才刚刚进了梨园,如今既不是年初也不是年中,更不像是考核月份,怎么他们就进了梨园呢?” 管事听到这儿,顿时笑了:“贵人您问的这个问题,之前也有不少人问过小人。 不怕实话跟您说,这杨家班其实整体水平也就中等偏上,它之所以能够特例进入梨园,全靠他们班主的那个宝贝女儿,小清韵莲玉。” 宋亦安念叨着小清韵几个字,感兴趣地问道:“难道你们是因为请不来清韵,所以退而求其次,干脆养个小清韵?” 管事抚掌而笑:“贵人内行!正是如此啊!” 他言语间全无对莲玉的讽刺,倒是真的满脸欣赏:“虽然是莲玉是借着花魁清韵的名头热起来的,但她本身却是个极努力的人。 就她那身段儿,那功底,那废寝忘食唱戏的劲儿,小人觉得她要是不出名,那才是真的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 宋亦安听着管事夸奖的话,微微眯眼。 这描述听着耳熟吗? 多像是对热爱唱戏演戏的清韵的描述啊。 努力,天分,痴迷,热爱,一模一样! 第139章 其中会有联系吗? 在梨园管事的口中,莲玉是个懂得抓机会,却也拼命激发自己潜能的戏痴。 而在松间客掌柜的口中,莲玉却是个一个踩着旁人上位,卖笑卖身的贪财之人。 宋亦安觉得很有趣,这才刚刚开始,她就听到了完全相反的两种言论。 这个莲玉,很有趣。 她对管事道:“你可知道,莲玉如何能够搭上了碧水楼的清韵?” 管事顿时笑意加深:“这事儿旁人不知晓,小人却是刚好知晓的!” 他神神秘秘道:“也不知是哪位大才子为清韵姑娘写了那青蛇传,自那之后,清韵姑娘闭关半月,再出现,那可真是蛇妖转世! 碧水楼本是寻欢作乐的花楼,却因为戏曲出了名,引得无数戏迷纷纷向往,就连许多戏班子都愿意花重金去听。 如此这般,但凡遇上清韵姑娘开嗓,碧水楼必然满座,想要购票入内,便是有权有势都没用。 这莲玉姑娘是个有趣的人,她有一戏迷是个大富商,答应她只要愿意陪他一晚,便在清韵姑娘开嗓的时候带她进碧水楼。” 宋亦安挑眉:“她答应了?” 管事点头道:“自然是答应了,那时候杨家班不过是长安城内排名中上的戏班子,可没有今日的底气和财力。 那位大富商肯答应莲玉,完全是看她知情识趣还长得漂亮,莲玉为了听这长安城里最好的戏,自然肯了。 事实证明,她果然没有白白牺牲,那次去听戏,她不仅心满意足开了眼界,甚至还得了清韵姑娘的青眼相看,得了跟她学习的机会。” 他说到这儿,啧啧称奇:“清韵姑娘的戏我听过,莲玉得了她的指点,可谓整个长安城里唱蛇妖第二,头次上台唱便火了。 到了第二场莲玉再上台,那吸客量,甚至超过了咱们梨园排名第二的大戏班! 这个成绩太耀眼了,因而梨园商会便在他们杨家班申请的时候,破格让他们进入梨园,让他们直接跟五大戏班比赛,淘汰最后一名。 短短两个月下来,凭借着莲玉,杨家班直接冲到了第二名,这个月,眼看着就要得第一了!” 宋亦安有些不明白了:“看你们这梨园的规模,能排名到第二的戏班子,应该收入不菲吧?” 管事点头:“那是自然。” 虽然没有明说,但眼底里的那羡慕和自豪,却很能说明一些东西了。 宋亦安眯眼。 既然如此,莲玉分明是不缺钱的,可她为什么还要去松间客勾搭人,拿取钱财? 管事带着她一行人到了一座大院子面前:“到了,这就是杨家班如今所在的二号院了。” 宋亦安抬眼看去,院子里冷冷清清,一点儿也不像是火遍长安的大戏班子的样子,反而瞧着像是要破产了。 宋亦安看管事。 管事笑着推门请她进去,边解释道:“莲玉姑娘最近身子不适,唱戏便不如往常那么勤了,只有到了她上台的日子,这里来门庭若市呢。” 宋亦安心思一动:“身体不适?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体不适的?” 管事几乎没细想,就回答道:“这我倒是记得清楚,就在四天前,那天本该是莲玉姑娘上台的,没想到她从台上摔了下来。 虽然大夫说没摔断骨头,但她还是躺了一天一夜,这才能下床走动呢。自那之后,她就把每天三场,改成了三天一场了。” 宋亦安摸着腰带的手一顿。 四天前摔伤。 三天前躺在床上休养。 三天前,正是清韵离奇死亡的那天。 这其中,会有什么联系吗? 第140章 莲玉姑娘的戏迷 唱戏不光是个技术活,还是个体力活。 莲玉竟然能够保持天天早中晚三场的强度,可见其勤奋努力。 宋亦安确认道:“她在休息之前,是天天都每天三场戏吗?” 管事点头:“是啊!这位姑娘是真的拼!为了保持身段,再好的东西都能忍住不吃,再有权势的权贵,都能婉言拒绝人家的酒。 要不我说她是个戏痴呢?但凡是进了这梨园的角儿,都自持身份十分精贵,三四日上一次台,才是正常呢。” 宋亦安看他:“你也是她的戏迷?” 管事没遮掩:“正是呢!长得好看还努力的角儿,小人是想不做她的戏迷都不行啊!”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道:“悄悄跟您说,就是那锦衣卫里,都有这位姑娘的戏迷呢!” 宋亦安脚步顿了顿:“锦衣卫?” 管事声音又低了几分:“正是啊!贵人您可千万别跟旁人说是我说的!毕竟是锦衣卫,小人也怕招惹了麻烦!那位,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宋亦安神色微妙:“你说的这个锦衣卫,该不会恰好姓季吧?” 管事眼睛瞪大:“您知道?” 说罢连忙闭嘴,眼中含着后悔之色。 宋亦安觉得很有趣:“难道那位季大人听戏是偷偷来的?” 管事忙摇头求饶道:“贵人,贵人哎!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咱也不知道那位大人是不是来执行什么任务的,这不是想跟您说莲玉姑娘,就提了一句!说不得是小人弄错了呢!” 宋亦安见他吓得脸都白了,很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带我去找杨家班的班主,我还要看看莲玉的房间。” 管事如蒙大赦,再不敢乱说话,引着她进了杨家班。 他这会儿才算是真把皮子给绷紧了,之前被上面人交代来做事的时候,只当这位主儿是个来看热闹的小贵人,哪儿能想到,这位主儿竟然还认识锦衣卫镇抚使,且态度还这般随意! 这得是什么身份?! 杨家班的人见管事态度恭敬地跟着宋亦安,在外练功的都好奇地看了过来,被师傅训斥之后,又立刻投入到了练功中去。 自进了梨园之后,达官贵人他们见多了,只是少见这样漂亮的,这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杨家班班主名叫杨宋,他长着一张粗糙黢黑的脸,看起来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农。 见管事对宋亦安恭敬,杨宋对宋亦安越发恭敬讨好:“贵主儿来得不巧,莲玉出去买东西还没回来,等她回来,小老儿必然让她去您跟前伺候。” 宋亦安歪头看他:“莲玉是你什么人?” 杨宋笑呵呵道:“那是小老儿的闺女。” 宋亦安上下打量他:“亲的?” 杨宋嘿然笑道:“虽然小老儿长得丑,跟我那天仙似的闺女不像一家人,但的的确确,她就是小老儿的亲闺女。” 他显然跟很多人解释过这个,说起来不但没觉得尴尬,反而还挺自豪。 宋亦安摇头:“不对,你肯定是在骗我。” 管事神色一厉:“杨宋!平日里你怎么说都好,今儿可别糊弄人!说实话!” 杨宋笑容僵了僵,腰更弯了几分:“虽然她跟小老儿长得不像,但,但她的的确确是小老儿的亲闺女啊! 莲玉她娘是小老儿十六年前买下的灾民,跟着小老儿的时候才十三岁,胆子小还是个瞎子,她就是想偷人,也没机会啊!” 第141章 你个狗东西 听闻贵人不信自己,杨宋着急道:“莲玉她娘是小老儿十六年前买下的灾民,跟着小老儿的时候才十三岁,胆子小还是个瞎子,她就是想偷人,也没机会啊!” 管事愣了愣,脸色涨红:“你怎能这般无耻?!圣上仁慈,推行医典恩惠万民,言道女子十五成年,方可婚嫁生子,性命无虞。你!你简直荒唐!” 杨宋讪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灾荒的时候吃人的都有,更何况只是买个小媳妇儿?” 见管事的脸色实在是难看,他这才不说了,转而道:“总之莲玉当真是我亲闺女,她向来孝顺听话,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贵人放心!” 却是讨好地冲着宋亦安去了。 虽然,他觉得宋亦安年纪挺小,好像还消受不了他女儿,但转念一想,富贵人家的孩子早熟,年纪又算个什么? 他这么想着,顿时笑得更积极了。 只他看宋亦安身上的配饰衣料,就知道眼前这少年,那绝对是一等的富贵,不是之前那些达官贵人可比的。 宋亦安被杨宋越发热切的笑容逗笑了:“倒是我狭隘了。” 杨宋忙道:“没有没有,是小老儿长得太丑,这才让贵人误会了。” 宋亦安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说,我看你卖女儿卖得这么轻车熟路,毫无愧疚,便觉得你不是莲玉亲爹,真是太狭隘了。 这世上的确多得是疼爱子女,愿意为了子女付出一切的父母,可像你这种把子女当肉卖,还唯恐卖便宜了的,也不是没有。” 杨宋老脸僵硬:“这,这……” 宋亦安满脸“我错了我得改正”的认真表情:“你放心,我知道你满肚子脏心烂肺,鸡鸣狗盗,这辈子都狗改不了吃屎,所以不会让你天真善良的。” 杨宋:“……” 他这会儿不止是脸僵,整个人都僵了。 他转头砍向管事,满眼都是询问。所以这位主儿到底是来找我闺女的,还是来骂人发泄找痛快的? 管事听得痛快,假装看不见杨宋的尴尬,直到杨宋脸都涨成猪肝色了,才道: “贵人想去看看莲玉的房间,欣赏一下她的行头,你不用说那么多,前面带路就好,贵人想知道什么,问你了你再说。” 杨宋如蒙大赦:“是是是,这边请!” 却是带着这么一大波人,直接就往他闺女的闺房里去,倒像是要领着人逛花园子。 甜杏眼底含着鄙夷和怒气,从杨宋身边经过的时候,拿针狠狠扎了一下他的腰。 杨宋哎呦一声,一把捂住腰。 甜杏瞪眼:“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瞪着眼睛看着我?你是不是想找茬?” 杨宋刚刚觉得腰上剧痛无比,这会儿却又没什么感觉了,一时间只当自己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又不敢得罪衣着贵气的甜杏,忙讪笑道:“没事没事,小人被虫子给咬了一下。” 甜杏冷冷哼了一声:“大约是你这人脏心烂肺臭不可闻,才专门招惹毒虫毒蝎子的蛰你咬你!” 杨宋皱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生硬转移话题:“这,这就到了,姑娘,贵人,你们随便看,随便逛,想要什么随便拿走就是了。” 这话说的,越发像是把自家姑娘当做东西在卖了。 甜杏阴测测看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就该你个狗东西来应咱们王爷的计策,谁让你王八蛋到这个地步呢?! 该! 第142章 你是在想屁吃 杨宋分明觉得腰间刺痛了一下,巧合的是,他刺痛的时候,这贵人的丫鬟刚好从他身边经过。 可他也不过就是抬眼看了对方两眼,就被喷得快要怀疑人生了。 眼见着对方好看得都有些盛气凌人,而她那主子又满脸纵容,杨宋只能忍气吞声:“是小老儿眼睛长歪了不会看人。” 他直恨不得立刻就退出去,但管事不开口,他就只能在门口守着,跟个奴才似的。 幸好,对方也没有要继续针对他的意思,跟着她那主子进了莲玉的房间。 他和管事的一起在门口等着,时不时往屋子里看一眼,越看,就越是好奇。 杨宋压低声音问道:“这,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平日里也不是没有来参观莲玉房间的,既然来了,自然是要翻东翻西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翻东西,那位贵主儿就翻得特别与众不同。 杨宋知道管事是自家闺女的戏迷,看在自己闺女的面子上,总归会跟自己说点儿能说的,便又厚着脸皮问了一遍:“李管事,就当是个莲玉提个醒?” 管事皱了皱眉:“你小声些。” 他沉声道:“这位是商行特意交代了要小心招待的贵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但你看屋里屋外守着的那六个青年。” 杨宋连忙偷偷去看,看到谁,谁就敏锐地扫过来,那杀气…… 杨宋狠狠打了个激灵。 管事压低声音:“我瞧这像是禁卫。” 杨宋浑身一颤,接着脸一阵红一阵白。 管事鄙夷道:“你最好少给我动歪主意!若真是宫里头的贵人,能叫你把一个戏子送进去?我看你是在想屁吃!” 杨宋不服气道:“可莲玉跟旁人不同啊!那可是莲玉!人称小清韵的!” 管事翻了个白眼:“就那位主儿的身份,你觉得他玩儿不起碧水楼?” 杨宋辩驳道:“就算能玩儿得起又怎么样?清韵早就死了!难道他还能去玩儿尸体? 李管事啊,这次却是你想不开了。这世上的美女千千万,肯定是活着的最好看啊!” 管事一愣。 杨宋洋洋得意:“如今那清韵死了,整个长安城里,还有人能唱得过莲玉?李管事你就没发现,最近咱们杨家班的客人又多了? 这也就是莲玉最近休息,等她休息好了一上台,那才叫人数爆满,场场爆红呢!” 看他熟稔且得意的模样,就知道这事儿他没少瞎捉摸。 管事厌恶极了他将莲玉当卖品的模样,正要说他,却见外面有人脸色刷白地跑进了院子。 只是,才刚到门口就被拦住了。 那人被拦住了也顾不上辩解,只冲着杨宋大叫:“班主!不好了!小姐!小姐她被人杀死了!不,不是,小姐,小姐她被蛇妖杀死了!” 杨宋满脸的得意僵住:“什,什么?” 那人嚎啕大哭:“小姐死了!小姐死了啊!她跟清韵大家一样,被蛇妖给杀死了!!! 锦衣卫那位大人亲自给小姐收的尸,如今,如今已经带着人往咱们这边儿来,要来查问了!” 杨宋唔了一声,不悦斥道:“胡说八道!” 转过身看见莲玉的戏服,却是两眼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 等他直挺挺倒在地上,摔痛了醒过来,哇一声就哭了:“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完了!都完了!” 正说哭嚎着,忽然就看见莲玉的戏服上血染片片,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人套在戏服里,正浑身漫血! 第143章 有什么区别 小跑着来报信的人名叫杨明,是杨宋收的义子。 正因为杨明跟杨宋关系不一般,他说的话,杨宋才一下子就信了。 杨明在门口见自家老子晕倒,急得直冒汗,奈何他再想往里头冲,一对上禁卫的目光就怂了。 好在他爹没一会儿就自己醒了,杨明顿时大舒一口气,正要叫爹,就见他爹忽然瞪圆了眼睛,浑身哆嗦起来:“血!血!血啊!” 杨明茫然顺着杨宋的视线往里看,可屋子里哪儿有什么血,分明干干净净。 他不由打了个寒战:“爹啊!您别乱说话啊!哪儿来的血?” 杨宋这时候已经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院门口:“血啊!血!是,是莲玉回来了!” 禁卫得了宋亦安的指示,这会儿既不拦着杨明也不拦着杨宋,就由着他俩哆哆嗦嗦地对话。 杨宋抓杨明抓得死紧:“明儿你快带爹走!那丑丫头怕是死不瞑目回来寻仇!” 杨明都快哭了,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儿来的什么死不瞑目和寻仇? 他艰难道:“爹你看错了!而且也不合理啊!莲玉的尸体还在长安街呢!怎么可能回来寻仇?” 顿了顿,撇嘴道:“再说她寻什么仇也寻不到咱们身上啊!您是她爹我是她哥,她能忘恩负义来害咱俩?” 条理清楚,最关键的是,他说得理直气壮。 杨宋怒斥道:“让你带老子走你就带老子走!哪儿那么多废话!” 宋亦安在门口看着这父子俩的表情,这会儿基本明了了。 这杨宋还算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莲玉这儿,就没做过人。 这杨明,则是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和杨宋没有对不起莲玉,而且对她还好得很。 杨明的这份自信,要么来源于他真的对莲玉不错,要么,就是觉得压榨莲玉理所应当。 宋亦安看看他的穿着,明白了,是后者。 这杨明身上穿的戴的,无一不是贵且有价无市的东西,比杨宋这个班主都好上数十倍,可见他的地位之崇高。 但看这杨明的姿势和身板,却能看得出来他的基本功不能说一般,只能说差到没家了。 再说管理才能,就目前杨明表现出来的这不会看场合的沙雕样,就知道他脑子也就是壳子看着大,内里没什么东西。 宋亦安看清桃:“那配着戏服的剑不错,拿出来我瞧瞧。” 清桃立刻领命去拿。 走了半天没走了的杨宋闻声转头,就见清桃从死不瞑目的莲玉手中抢走了宝剑,好家伙,莲玉气得脸色铁青,脖子上的肉鳞都张开了! “啊啊啊卧槽!你们不要过来啊!”杨宋大声尖叫,也顾不上杨明了,转身就是跑。 禁卫面无表情地一条腿。 啪叽。 杨宋被绊倒,狠狠摔在了地上。 可他连疼都顾不上,跟个蠕虫似的,只管拼命王后爬蠕。 一双沾染着血迹的鞋近在咫尺,他认出来,那是莲玉最喜欢的一双绣鞋,还因为他让富商拿走把玩,而跟他生了很大的气。 这会儿,看着那双鞋一点点往自己鼻尖处走,杨宋再也绷不住了: “够了够了!我供你吃供你穿,还给你掏钱让你唱戏,我不就是想把你卖给贵人做妾嘛!反正睡都睡过了,你在门外门内给他睡,有什么区别?!” 第144章 真是疯了 宋亦安已经很久没见过杨宋这么狗的爹了,虽然他说的都是胡言乱语,但,足以让她明白莲玉在这杨家班的待遇了。 同时,她也明白了莲玉为何会有两种极为矛盾的人设。 戏痴、勤奋、有天赋,为了梦想不顾一切。 卖笑、卖身、不顾廉耻,为了钱财踩恩人上位。 如果莲玉自小被高压教育,要付出一切供养兄长和父亲,那就完全说得通了。 宋亦安抬手招呼离杨宋最近的禁卫:“把他抓起来,先关进隔壁屋子里。” 禁卫立刻行动,将嗷嗷叫的杨宋塞进了屋子里。 杨明看得眼睛都直了,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宋亦安又冲那禁卫招手:“把杨明的下巴卸掉,再给他穿上莲玉的戏服,把他送去给杨宋做伴儿。” 甜杏满脸崇拜,忍不住排起了巴掌:“主子好厉害!” 她就想不出来这么绝的绝招。 杨宋如今毒素发作,深陷幻境,要是杨明口不能言还穿着莲玉的衣服进去,那铁定是被当做鬼的。 到时候…… 她略微脑补了一下,眼神亮晶晶的。到时候,既能听到更多内幕,也能让这对儿狗父子好好吃吃教训。 宋亦安温声道:“是杏儿的药厉害。” 说话间,禁卫已经把活儿都干好了。干得非常之优秀。 杨明还在疼懵的时候,就被晕乎乎推进了屋子里,好家伙,他爹那一嗓子号出来,把他吓得险些尿裤当场。 “你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你,死了我还能怕你了?!” 杨宋凄厉大吼,接着直接扑向了杨明。 他这是惊恐到了极点之后,反而被激发了凶性,要绝地反击了。 在攻击被碾压之前,他都不会歇掉这份攻击性。 杨明被强行塞进戏服里,本就束手束脚,再加上常年懒惰,哪里比得上还失常练功的杨宋,当下就被按倒了。 而看在杨宋眼中,那就是一切果然——果然这小贱人就是变成了鬼,也逃不出他这当老子的手掌心。 杨宋骑在杨明身上,啪啪就是正反手两个大耳瓜子:“老子瞧你长得漂亮,将来能卖个好价钱,才没把你淹死在尿盆里,你倒是张狂上了!” “贱人!十二三岁就开始伺候人,这会儿你倒是想起来报复你老子来了?” “让你给富贵人家当妾,你偏不要,非要跟着老子唱戏赚钱,要不是老子心慈手软让你唱,你能有今天这身价?” “混账玩意儿!你一个女孩儿家长得好,不就是为了伺候男人?还敢推三阻四,故意从戏台子上摔下来!”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你以为攀上了首富,你就能在你老子面前横着走了?你在想屁吃!” “儿子才能继承香火,等老子百年之后给老子摔盆,要不是为了明儿能吃好喝好,以后孝顺我,我能容你到今天?!” …… 无数谩骂,夹杂着杨明渐渐虚弱的哭喊,从屋子里传出来,让院子里的众人听得无不脸色冰冷。 放着亲生的女儿不疼不爱,如虐猪狗,倒是对个孬蛋三好四好,真是疯了! 第145章 来自戏迷的报复 杨宋是个不会尊重女人的人,他自私,狭隘,唯利是图,还古板刻薄。 他买莲玉的娘不为了别的,就只是因为能用最便宜的价钱,买到最漂亮的媳妇儿,能给他生儿子。 只是可惜,莲玉的娘生了莲玉之后便缠绵病榻,他舍不得花钱,那女子便未满及笄之岁就死了。 自那之后,或许是报应,他也染上了病,侥幸痊愈之后却不能人道,便没将自己唯一的蛊血掐死。 但,也仅止于此了。 在杨宋心里,女儿只能嫁人卖钱,儿子才是给自己养老送终的人,于是,他把女儿的初夜卖了,拿钱从一个远方亲戚那儿过继来了杨明。 说是义子,却分明是自小就当做儿子在养。 而杨宋,卖女儿尝到了甜头,越发放肆起来,又卖了几次,便凑足了开戏班子的钱,干起了老本行。 该说莲玉当真有天赋,哪怕十三四岁才开始练功,却也在短短两年内赶超了其他同龄人,甚至,后来者居上。 她渐渐有了名气,不用卖身便能转来更多更稳定的钱,杨宋便也不再天天逼着她陪客人讨钱。 后来到了长安城,青蛇传火了,莲玉费尽心机跟着一位客人去听了清韵的戏,回来便开始琢磨,普一唱,就让杨宋惊为天人,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 这是杨宋第一次如此支持莲玉,随便她怎么想怎么做,只要能每个月拿回来他说好数目的钱,她想只陪一个客人都行。 而莲玉果然没让他失望,哪怕他狮子大开口,要出杨家班一整年才能赚到的钱,她也能拿回来。 这还是他给莲玉出的主意,既然都打出来了小清韵的名号,自然是应该把这名号用到极致—— 总有达官贵人睡不到清韵,也愿意花高价钱睡睡跟清韵长得差不多的戏子,反正关了灯,都差不多。 莲玉一开始不同意,但他威胁不让她唱戏,她很快就重新听话起来。 随着她火起来,越来越多的达官贵人想要纳她妾,可她不愿意离开戏台,便越发卖力地给杨宋挣钱。 杨宋看着那些聘礼,再看看她挣回来的钱,就没说什么。 直到不久前,长安首富派人来说,只要她陪他一个月,给她做一个月的妾,之后便让她回来。 杨宋动心了。 长安首富给的钱,可比莲玉一个月挣回来的多多了。 可莲玉死活不同意,还故意摔伤了腿,非要歇两天,且日后每隔三天才上一次台。 杨宋心中恼火至极,但有那首富护着,他也只能认怂,由着女儿休养。 直到今天,莲玉的死讯传来,杨宋才知道莲玉竟然没在府中休养,而是偷偷溜了出去。 以上,就是宋亦安从杨宋的怒骂和絮叨中,检索推测出来的发展逻辑。 旁的且不说,这长安城首富,就是那个死在碧水楼床上,被绞死的那个,倒是跟莲玉串连上了。 莲玉是借着首富张明,去的碧水楼听戏,进而拜师清韵。 而张明,对清韵求而不得,转而要把莲玉当替身买断一个月。 宋亦安摸着下巴:“看来张明、莲玉、清韵之间的联系,还可以继续深挖一下,你说呢,季大人?” 杨家班院子门口,听了许久的季青临抬眼,浅如琉璃的眸子里满是冷意:“自然。” 顿了顿,看向关着杨明杨宋的屋子,冷冷道:“把这两人送进诏狱,细审。” 宋亦安眼神蹭一下亮了。哦!来自戏迷的报复要到了!大善! 第146章 它的真正目的 其实杨宋已经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了,根本没有进诏狱的必要,但,季青临还是把他和杨明都送了进去。 不死也要八层皮的诏狱,可想而知,这两位几日游之后再出来,会是何等可怜凄惨的模样。 宋亦安把这称之为,来自于戏迷的报复。 季青临无师自通了宋亦安的眼神,沉声道:“卑职并非私事公办,而是所有案情都要上报给圣上,因而每一样证据都必须落到实处,不容有失。” 他看着宋亦安的眼睛:“卑职虽然欣赏莲玉的戏,却并不喜欢莲玉此人。” 宋亦安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认真,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喜欢莲玉。 她小鸡吃米似的点头:“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季青临忍不住生出了无力感来,明明对方信了,他却觉得哪里憋憋的。 他迅速压下古怪的情绪,沉声道:“莲玉借用清韵卖笑由来已久,卑职亲身体会过她的卖弄,看得出来,她是个老手。” 宋亦安眼神亮晶晶的:“季大人当时如何反应?” 季青临险些被她的表情亮瞎眼,顿了顿才道:“卑职拿刀请她自重。” 宋亦安:“……” 可想而知,当时的莲玉心理阴影有多大了。 她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季大人性情高雅冰清玉洁,实在难得。” 季青临无奈地转移话题:“如今死者赵明、莲玉、清韵的联系已经透出水面,只要再确定宋泠跟他们四人的联系,案情应该会迅速明朗。” 宋亦安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她转头看了一眼莲玉的房间:“她的屋子我已经搜查过了,她昂贵的常服只有几件,好的胭脂水粉也只有一套,且放置随意。 看得出来,她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只将这些东西当做陪客装饰的必需品。倒是她唱戏的那些行头,每一样都小心归置保养,可见真心喜爱。 这样的一个人,为了唱戏能够出卖师父、自甘卖笑,我想,她应该还可以做更多。” 为了梦想刻苦是没有问题的,但,为了梦想抛弃底线,就会渐渐疯魔,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她眉眼间含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如果张明和莲玉死于灭口,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虐杀,更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 虐杀,是为了报复。那么,费尽心机弄得人尽皆知,又是为了什么呢?” 季青临想了一会儿,沉声道:“是恐吓。” 他俊脸冷肃:“它要杀的绝对不止是这四个人!它要让每一个心中有数的人知道,他们会跟莲玉张明他们一样,死得惨烈,痛苦,无处可逃!” 宋亦安抚掌:“对!正是如此!” 只是听了一场杨宋发疯的大戏,这两人就串联出来了整个案子的脉络。 院子里的众人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既是为了这两个人可怕的脑子,也是因为这连环凶案的凶手的手段。 他们这些不是目标的人,看着这一具具尸体,都觉得浑身发寒,要是真参与某个事件而被选中,这会儿,得吓成什么模样? 那莲玉,据说今日去松间客的时候,连熟客打招呼都听不见,该不会就是被吓得丢了魂了吧? 第147章 圈出重点 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说的是杀人应该选择隐秘的时间和地点。 但蛇妖案出现至今,却是一次比一次高调,凶手仿佛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有人被蛇妖杀死了—— 它无惧调查,甚至期待调查。 宋亦安和季青临猜测,张明莲玉等人应该牵扯进了什么事件里,正是因为这个事件,让凶手决定对他们赶尽杀绝。 目前为止死的这四个人,很可能还只是一个开始。 两人对视一眼,又转开眼,各自凝眉思索。 片刻之后,宋亦安道:“我想先查凶器。” 与此同时,季青临沉声道:“我心中有几个疑点。” 不一样的话,却是同时出口。 宋亦安道:“什么疑点?” 季青临问:“殿下想到了什么?” 眼见着对方又跟自己一起张嘴,显然就要来第三次抢话,季青临都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继而沉默下来。 宋亦安笑道:“你先说你的疑点,我再说我的猜测。” 季青临从善如流地点头应了:“这四起案子,清韵是第一个死者,她在凌晨二时演戏完回到自己的院子,再到第二天正午,大约五个时辰。 第二个死者张明,他跟清穗休息的时间,大约在傍晚十一时左右,清穗发现他惨死尖叫,则是在凌晨二时左右,大约一个半时辰。 第三个死者宋泠,他是唯一死亡当时有目击者的,根据他母亲的描述,他死得最快,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第四个死者莲玉,她从上楼到变成尸体摔落在街上,前后不到一刻钟。 抛开宋泠不说,其他的这三个人,没有人看到他们的死亡过程,但都能看到极为复杂的死亡场景。 而这些场景的最不合理之处就在于,需要布置的时间太长,而且所需人力物力非常巨大。” 宋亦安连连点头:“季大人说得是,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杀人手段的确能够伪装,可工具和场景布置却都需要时间人力物力,尤其是时间,凶手掐得太短了,短得不像人力所能及。” 季青临很喜欢跟她说话的节奏,不像要面对上级和下属,他总要费心思去想好理解的话语,去告诉他们案子的逻辑。 宸王,他总是与自己想在一处。 季青临眉眼不自觉地放松:“王爷既然跟卑职有一样的疑惑,想必要查凶器,也是为了破解他们短时间作案的手段。” 宋亦安连连点头:“嗯嗯。” 她修长纤细的手指压着腰封:“就说一切开端的清韵案,她身上那些伤口,绝非普通单个锐器所能成,我更倾向于……一种类似于细密渔网的坚韧罗网。” 她抬眼看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季青临:“我觉得我们可以尝试自己制作一下,还记得清韵屋子里的那些不容易看见的丝线吗? 以那丝线的强度,如果编织成网,便有一定的可操作性。我们可以,唔,拿白条鸡兜住,先试一试效果。” 季青临脑海中不由映出她拿网兜鸡的画面,有些想笑,但忍住了,俊脸肃然道:“王爷聪慧!” 第148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 无论凶手再怎么谨慎小心,只要是人为,都会留下痕迹。 而凶器,尤其是难以复制的凶器,就是它留下的最大的线索。 宋亦安道:“此案最离奇的地方,就在于它能用最短的时间制造离奇伤口,一旦凶器从想象中走进现实,再来看它的手段,便简单明了。” 季青临肯定道:“这等凶器绝非一般人能够制造出来,只要凶器有形,再按图索骥,很快就能顺着能工巧匠抓到人。” 两人一拍即合:“再去看尸体!!” 路上,宋亦安想起来之前的念头:“除了凶器,还有一样破案突破点,那就是作案动机。 在松间客的时候,我听说莲玉恩将仇报,用龌龊手段做清韵替身来卖笑,便推理凶手的目标,可能是所有害过清韵的人。 但现在看来,这个逻辑还存在漏洞。因为我还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莲玉的伤口和清韵一样。 这两个姑娘死相一致,会不会被杀的原因也是一样的?会不会之后如果还有女受害者,也是这种死法? 顺着这个逻辑,应该是清韵、张明、宋泠和莲玉四人,都牵扯进了同样的事件里,因而被凶手一一杀死,男的巨蛇谋杀,女的剥鳞。” 此时,两人已经坐上了马车,准备去往诏狱。 季青临闻言皱眉,思索许久,也觉得最新的这个逻辑才是最合理的。 他沉声道:“花魁、布商魁首、亲王之子、戏子……这样的四个人,会牵扯到什么事件里?” 他看了一眼宋亦安,欲言又止。 宋亦安道:“你还是怀疑李野?” 她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她知道季青临的意思,如果这四个人牵扯进之前李野谋杀她的案子里,甚至是有人拿到了关键性证据,那么,如今就很说得通了。 从作案手法上说,上来就牵扯到了神鬼手段,莫测诡异,跟李野的策划如出一辙。 从作案动机上说,也就只有谋逆之罪,性命威胁,才会让人如此疯狂地连杀四人,且还非要明目张胆地威胁暗处的人。 宋亦安甚至猜到,季青临还怀疑上了诚亲王府——无他,只因为案子发生的时间地点,都跟诚亲王府扯不开关系。 最重要的是,也就只有帝国亲王,且还是掌管城防兵马司的亲王,才有这样的能力和财力,来完成这么多的安排。 宋亦安再次摇头:“我想不到他害我的必要,本来就是至亲,又无利益瓜葛,说不通。” 诚亲王是她皇爹最信任的弟弟,诚亲王妃是她娘最喜欢的妹妹,诚亲王府又跟沈家一向交好,有什么理由要去帮李野搞死她? 季青临俊脸冷肃:“卑职也想不到理由,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烦请王爷之后一定要更加小心。” 顿了顿,他还是说了一句本不该说的话:“卑职总觉得诚亲王府有些古怪。” 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也不是不知道疏不间亲,但,他还是把这句不该他说的话,说出了口。 第149章 难道是死在诏狱? 季青临能够年纪轻轻便登上高位,除了一身本事,就是他谨慎小心的性子。 但这一刻,他说了他不该说的话。 放在寻常人家,他最多疏不间亲,但在天家,便是离间天家血肉。 如果有御史听到他的话,甚至可以参他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 宋亦安脸上笑容敛起:“这些话,日后不要再说。” 季青临垂眼:“是。”本就是他多嘴了。 宋亦安修长的手指在他眼皮子底下指了指马车外面。 季青临抬眼,就见她无声道:“隔墙有耳。” 季青临眼中的冷意滞了滞,眨眼间烟消云散:“卑职明白。” 乍一听,仿佛他被警告得缩了回去,但看他浅如琉璃的眼眸,就知道他此刻心情愉悦,且丝滑。 两人后面一路没有再说话,直到进了诏狱。 季青临在前面引路:“灯管昏暗,王爷小心。” 话音未落,宋亦安已经哧溜一声打了个滑,狼狈扶墙。 她讪讪:“啊这……” 她站直腰身抽开手,低头看着手心里绿油油的青苔,眯眼。有点眼熟。 她往前又走了两步,站在天窗透射下来的阳光里,翻来覆去地看掌心里的青苔。 末了,她把手伸向季青临:“你看这个东西,它像不像清韵喉咙里扒拉出来的水草,边儿上沾染的绿色绒毛?” 通道里站着的众人无不觉得浑身一寒。 季青临瞳孔微缩,迅速辨认,少顷叫人:“去叫胡荼!” 他的手下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飞掠到诏狱尽头去找胡荼。 胡荼没工夫,是直接被拎过来的。 他已近在被拎来的途中听到了事情原委,刚站稳就冲向了宋亦安。 宋亦安让开一步:“墙上还有很多,你自己刮。” 胡荼一拍脑门,对啊!他竟然还指望人家亲王跟个傻缺似的捧着墙绿等他! 他从腰间的小挎包里掏出小刀,小心翼翼刮下墙上的一层绿色苔藓,然后与证物进行比较:“真的一模一样!就是这个东西!” 之前他们翻遍了整个长安城,所有可能长苔藓的地方都找过了,都没能找到半点儿线索,万万想不到,这东西竟然会出现在诏狱! 胡荼愕然地看看手里的物证,又看看隐藏在黑暗里的墙,不可置信道:“清韵是死在诏狱的?这怎么可能?!” 得是什么样的通天之能,才能让人进诏狱杀人而没有一个锦衣卫发现? 难不成真是妖怪?! 别说胡荼,连季青临都狠狠皱紧了眉头,但很快,他的眉头舒展开来: “诏狱环境特殊,血气和水汽常年浸润,这是一般场所不可能具备的特殊环境,但,也未必就没有跟诏狱一样的地方。” 胡荼反应过来:“对啊!要是经常关押刑讯的地牢私牢,虽然肯定没咱们这儿血腥气重,但多的长不出来,少的总能长出来!” 这话说的,真是实在。 宋亦安琢磨:“常年见血的私牢,得是做什么的?” 她想着四个死者的身份,权贵,女人,钱色交易,微微皱眉:“会是什么特殊游戏吗?” 季青临一下子接收到了她的点,眉宇间浮出深思。 除了帮李野谋逆杀人之外,这倒是另一种完全说得通的新思路了。 如果这四个人都牵扯到了肮脏的地下钱色交易,甚至牵扯到人命,那么,还真有可能被报复被灭口。 他沉声道:“宋泠和张明都有承办私牢的能力,但也不能排除他们都只是游戏的参与者。” 宋亦安认真道:“搜家吧。不管有没有,先搜了再说。” 这种跟凶手赛跑的时候,唯有越快查出线索,才能越快掌控局面。 季青临点了点头:“好。” 他当场吩咐人去点齐兵马,却是要自己亲自去。 至于现在,还是先去看清韵和莲玉的尸检对比。 宋亦安边走边道:“如今最让我想不通的点在于,凶手杀我干什么?” 她皱着眉头:“总不能又有人误会是我欺辱妇女了吧?” 季青临因为之前的案子,知道宋亦安不能人道的诊断,听到这儿不由脚步微顿。 即便满太医院都判定宋亦安没有这个能力,可当时宋亦安身边最亲近的清桂公公,也还是坚信宋亦安奸污了他女儿。 这…… 季青临谨慎道:“王爷毕竟跟宋泠走得比较近,也不排除因此被怀疑盯上的可能。” 宋亦安翻了个白眼:“我倒是不想作案,可的确是非常想有作案能力的。” 季青临听见她的嘀咕,俊脸微抽:“王爷,到了。里面味道难闻,王爷……” 话没说完,宋亦安已经推门进去了。 诏狱的停尸间不大,锦衣卫办案,能用上尸体的时候不多。 此时清韵和莲玉并排躺在两张床上,神态安详,面容娇美,身体狰狞无比。 胡荼道:“卑职已经初步检验了莲玉,她身上的伤口跟清韵一般无二,可以确定是同一种凶器所为,且,莲玉下体也严重撕裂,生前应该也受过暴力对待。 不同之处在于,莲玉没有呛水,她是很明确地死于失血过多。你们看她的伤口,这些反应可以证明,她是活活被这些小伤口放血放死的。” 宋亦安眉头紧皱,她看了尸检报告,上面所验没有问题,莲玉的确是被放血至死。 她不解道:“其他的我都能够理解,我不能理解的是,明明她是活着的时候遭受这样大的折磨,为什么却表情这么安宁?” 但凡凌虐至死之人,再怎么在死后肌肉失去活性,也会残留下来因痛苦折磨而扭曲的面部表情。 可无论是清韵还是莲玉,却个个儿都面容甜美,仿佛不是被人凌虐而死,而是陷入一场美梦,在美梦中甜甜死去。 她问胡荼和季青临:“你们能做到吗?让一个人在凌迟之后,面带微笑死去?” 胡荼连连摇头:“我不能!至今我也没见过谁能!我验的尸体多了,但凡横死的,就没一个表情能看的。” 所以他才觉得邪门,甚至,有时候看久了,还会觉得这姑娘的表情仿佛是会变的。 胡荼想到这儿,不由打了个寒战:“我很确定她们是受虐至死,至于为什么会笑……会不会是吃了什么药?总不能真是被蛇妖迷惑了心智吧?” 他叭叭把季青临要说的都说完了,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看着宋亦安:“嗯。” 第150章 杀我干什么? 【半小时后替换】 除了帮李野谋逆杀人之外,这倒是另一种完全说得通的新思路了。 如果这四个人都牵扯到了肮脏的地下钱色交易,甚至牵扯到人命,那么,还真有可能被报复被灭口。 他沉声道:“宋泠和张明都有承办私牢的能力,但也不能排除他们都只是游戏的参与者。” 宋亦安认真道:“搜家吧。不管有没有,先搜了再说。” 这种跟凶手赛跑的时候,唯有越快查出线索,才能越快掌控局面。 季青临点了点头:“好。” 他当场吩咐人去点齐兵马,却是要自己亲自去。 至于现在,还是先去看清韵和莲玉的尸检对比。 宋亦安边走边道:“如今最让我想不通的点在于,凶手杀我干什么?” 她皱着眉头:“总不能又有人误会是我欺辱妇女了吧?” 季青临因为之前的案子,知道宋亦安不能人道的诊断,听到这儿不由脚步微顿。 即便满太医院都判定宋亦安没有这个能力,可当时宋亦安身边最亲近的清桂公公,也还是坚信宋亦安奸污了他女儿。 这…… 季青临谨慎道:“王爷毕竟跟宋泠走得比较近,也不排除因此被怀疑盯上的可能。” 宋亦安翻了个白眼:“我倒是不想作案,可的确是非常想有作案能力的。” 季青临听见她的嘀咕,俊脸微抽:“王爷,到了。里面味道难闻,王爷……” 话没说完,宋亦安已经推门进去了。 诏狱的停尸间不大,锦衣卫办案,能用上尸体的时候不多。 此时清韵和莲玉并排躺在两张床上,神态安详,面容娇美,身体狰狞无比。 胡荼道:“卑职已经初步检验了莲玉,她身上的伤口跟清韵一般无二,可以确定是同一种凶器所为,且,莲玉下体也严重撕裂,生前应该也受过暴力对待。 不同之处在于,莲玉没有呛水,她是很明确地死于失血过多。你们看她的伤口,这些反应可以证明,她是活活被这些小伤口放血放死的。” 宋亦安眉头紧皱,她看了尸检报告,上面所验没有问题,莲玉的确是被放血至死。 她不解道:“其他的我都能够理解,我不能理解的是,明明她是活着的时候遭受这样大的折磨,为什么却表情这么安宁?” 但凡凌虐至死之人,再怎么在死后肌肉失去活性,也会残留下来因痛苦折磨而扭曲的面部表情。 可无论是清韵还是莲玉,却个个儿都面容甜美,仿佛不是被人凌虐而死,而是陷入一场美梦,在美梦中甜甜死去。 她问胡荼和季青临:“你们能做到吗?让一个人在凌迟之后,面带微笑死去?” 胡荼连连摇头:“我不能!至今我也没见过谁能!我验的尸体多了,但凡横死的,就没一个表情能看的。” 所以他才觉得邪门,甚至,有时候看久了,还会觉得这姑娘的表情仿佛是会变的。 胡荼想到这儿,不由打了个寒战:“我很确定她们是受虐至死,至于为什么会笑……会不会是吃了什么药?总不能真是被蛇妖迷惑了心智吧?” 他叭叭把季青临要说的都说完了,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看着宋亦安:“嗯。” 第151章 你看这个坑,它又大又圆 古往今来,但凡是放在暗中进行的暴力游戏,卖点无非就是那么几种。 钱。 色。 暴力。 隐藏在地下,氤氲着血气的私牢,很容易让人想到——抓良家女子,供应权贵暴力凌虐把玩。 宋亦安前世捣毁过不少这样的场所,因为这些场所牵扯权贵无数,背后牵扯的利益之高让人望而生畏,便是国家机器都难以长驱直入,因而常常需要一些特殊手段。 她作为国家手里的暗器钻头,也因此数次深入其中,九死一生。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到上一世的事了,如今骤然想起,不由有些头疼:“我去一趟诚亲王府,倘若季大人问起,你便与他提一嘴,若是不问,便不用主动说。” 胡荼不明白为何这样,想问,宋亦安已经走了。 到了门外上了马车,甜杏才问道:“主子是要去看王妃,还是查案子?” 宋亦安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都有。” 甜杏见她眼下带着疲色,轻轻与她摇扇,乖巧地保持沉默。 不多时,诚亲王府便到了。 宋亦安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着挂着白幡的诚亲王府,站了好一会儿。 身后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却是宋沅骑马归来,见她站在门口不动,快步上前:“安安怎么站在这儿?” 宋亦安转头看他,就见他脸色苍白,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疲惫。 她皱眉:“沅哥怎么累成这样?” 宋沅苦笑道:“短短几日身边人便死了好几个,着实……让我觉得吃力。” 他向来感情充沛,只是随着年长越发明白自己身上的担子,所以总是绷着,但这样连番失去钟情之人、朋友、至亲,实在是心力憔悴。 他哑声道:“走吧,母妃若是知道你来,一定会很开心。” 说到这儿顿了顿,显然是觉得在葬礼上说开心不合适,主动转移了话题: “父亲去了一趟宫里回来,如今发疯似的到处寻找李叶和李野,如今忙忙碌碌,倒是暂且放下了对阿泠的伤心。” 他神色明显放松,显然也怕诚亲王太过悲恸,弄坏了身子。 宋亦安跟着他进府:“沅哥去哪儿了?” 宋沅道:“快到阿泠的头七了,父王忙于追凶,母亲病重,便只有我亲自上门去给亲朋好友送信通知。” 宋亦安叮嘱道:“我知道你跟宋泠关系不错,但总归还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免得姨母见了伤心。” 宋沅眼中浮出暖色:“好,我知道了。” 两人先到了灵堂,祭拜了宋泠之后,便一起出来。 宋亦安问起张侧妃。 宋沅叹气道:“侧妃自上次自尽后便不能说话,这两日哭狠了,伤口崩裂,一直高热不退,每日都有医师守着不敢离开半步。” 他眉头紧皱:“只希望府中不要再有人出事,倘若侧妃出事,父王的身体怕是真的要扛不住了。” 宋亦安询问道:“我能否去看看侧妃?” 宋沅犹豫:“这……” 宋亦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是怕自己把张侧妃直接给气死了,认真道:“沅哥放心,我就看看,我不说话。” 宋沅见她神色坚定,询问道:“可是查到了什么?” 见宋亦安点头,他神色一凝:“好!我带你去,你万万小心,莫要刺激侧妃。” 宋亦安郑重道:“你放心。” 一行人一起到了栾雨院,刚进院门,宋亦安的目光就落在了院子中央的大坑上。 她站住脚步:“沅哥你看,这个坑,它又大又圆。” 第152章 一片蛇鳞 宋亦安进了栾雨院,目光就停留在了院子里的大坑上:“沅哥你看,这个坑,它又大又圆。” 如今这坑中,看不出半点儿蛇坑的影子,只有不少脚印残留。 宋沅低声道:“这里面的蛇,那日都让锦衣卫抓尽了,因为阿泠就死在这蛇坑不远处,侧妃病重不易惊动,就暂时没有掩埋。” 宋亦安也压低声音:“王府肯定也在查吧?查出来这里面的蛇是哪儿来的了吗?这坑里你详细看过没?有没有蛇洞?” 宋沅摇了摇头,不忍再看:“走吧。” 宋亦安却没动:“沅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里好端端的会出现这么一个大坑?” 宋沅愣了愣:“什么?” 宋亦安道:“之前大家都说,是雷劈断了古树,树干砸下来,便砸出来了这么大的一个大坑。 可是沅哥,古树再大也是古树,而不是天外飞石,怎么可能会砸出来一个圆形大坑?除非……” 宋沅的眼神猛地盯住坑底:“你是说这下面是空的?” 他问完,自己却已经确定了。 是的。 如果不是地面之下本就中空,树干再重也不可能砸出这样一个圆形深坑。 他飞身掠到了坑底,来回转了好几圈,却始终没有收获。 宋亦安蹲在坑边看他,扬声道:“这样找太慢了,不如找人来,拿铁锹悄悄地挖吧,前后左右都挖一遍,总能找到想要的。” 宋沅点点头,却又眉头微皱地看向了后院。 如今栾雨院前院被毁,张侧妃就在后院的厢房里静养,如果此时闹出动静,恐怕又要生出事端。 宋亦安站起身道:“走了沅哥,我们去看张侧妃。” 那副模样,好似刚刚还要挖坑的那个人不是她一般。 宋沅看不透她想怎么做,索性也不问,飞身上来,直接领着她往后院去。 相较于前院的清冷安静,后院的人就多了。 侍卫守门,院内侍女悄无声息地来来去去,显得十分忙碌。 宋沅低声道:“侧妃和父王一起长大,有常人不能比的情分,此番她痛失爱子,父王怕她撑不过去,便派了许多人伺候。” 宋亦安早就看出诚亲王的真爱是张侧妃,闻言点点头:“三叔会疼人。” 宋沅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与那些侍卫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带着宋亦安一行人进去。 宋亦安好奇问道:“三叔有想过要废了沅哥你,让宋泠当世子吗?” 宋沅满脸无奈:“安安!” 宋亦安讨饶道:“好了好了,我懂了,我不问了。” 宋沅解释道:“你不要误会父王,他虽然宠爱侧妃和阿泠,却向来重规矩,爱重母亲,也常常教导我如何做好一个世子。 父王从无废我之意,侧妃虽然有时候糊涂任性些,却一向尊重母亲,顺从父王,至于阿泠,他一心只想吃喝玩乐。” 他认真道:“安安,我家中人口简单,大家向来各行其道,你所担忧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倘若真的有,我不会瞒你。”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侧妃房前。 房门开着,张侧妃这会儿醒着,正坐在窗户边的软塌上发呆。 宋亦安凝目看她,就见她脸色惨白地出神,目光恍惚地落泪,她手里抓着一物,似乎是,一片蛇鳞! 第153章 你了解你儿子吗? 病重的张侧妃这会儿醒着,她盯着窗外发呆,手里攥着一样东西,竟似乎是一片蛇鳞。 这种时候,蛇,蛇鳞,都是能狠狠触动所有人敏感神经的东西。 宋沅呼吸滞了滞,他武功高强,眼力自然比普通人要好许多,宋亦安还只是怀疑的时候,他已经无比确定,那就是一片蛇鳞。 他快步走了进去:“侧妃何处得来的此物?!” 宋亦安让六个禁卫留在院子里,自己快步跟了进去,凝目看去,果然,张侧妃手里攥着的,就是一片蛇鳞。 这是一片黑色的蛇鳞,竟有成年人掌心大小,可以想见,是从多大的一条蛇身上弄下来的。 张侧妃被两人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下意识张口想说话,却痛得捂住了喉咙,脸色涨红。 她的大丫鬟忙轻抚她的后背,连番安抚:“主子您放松,万万不要着急!……快去请李大夫过来!” 直到就守在旁边厢房里的大夫到了,给张侧妃扎了针,小心检查了伤口,大丫鬟才给宋亦安和宋沅请罪。 “还请世子和王爷恕罪,主子她今日才醒过来,大夫说了最忌惊吓和情绪激动,奴婢这才放肆冒犯了世子和王爷!” 宋亦安和宋沅都看到她刚刚偷偷让人去请诚亲王回来,但两人都没有说透,也没有搭理她的小算计和防备之心。 宋沅沉声道:“既然大夫说侧妃要休息不能打扰,我们出去说。” 大丫鬟满脸感激地点头道谢:“多谢世子和王爷体恤。” 宋亦安不置可否,她看出来刚刚张侧妃的危急不是装的,就够了,其他的倒是不着急。 等出了房间,宋亦安直接问道:“如今蛇妖横行,但我看你和其他人却都对侧妃手里的蛇鳞熟视无睹,想必早知道这蛇鳞的来历了?” 大丫鬟点头道:“王爷睿智无双,如今人人都谈蛇色变,看到那样大的蛇鳞,的确都非常害怕。 但,但那蛇鳞是那日吞吃了泠公子的大蛇刮在墙上留下来的,夫人在墙边捡到便藏了起来,那日自戕回来之后便死死拽着不松手。 这件事,王爷也是知晓的。王爷说,侧妃是将这仇恨当做活下去的勇气,便不许任何人动那鳞片。” 这最后一句,却是一种警告了。 宋亦安觉得很有趣:“我看你胆子很大,是因为忠心护主才威胁警告亲王和世子,还是平日里便一直这般胆子很大?” 大丫鬟脸色涨红:“奴,奴婢……奴婢……” 她噗通一声跪下:“奴婢冒犯了,还请王爷恕罪!世子……” 她祈求地看向宋沅,宋沅眉头皱了皱,又很快松开眉头,退到了一旁。 诚亲王回来了。 他明明在外终日忙碌,但栾雨院的下人却知晓他的行踪,用最短的时间就找到了他,通知了他栾雨院的变故,而他,也立刻回来。 宋亦安看着诚亲王风一样刮进张侧妃的屋子里,耐心地等他出来。 不等黑着脸的诚亲王开口,宋亦安抢先一步截断他的话头,询问道:“三叔,你了解你儿子吗?” 第154章 地狱的深度 不等诚亲王责问,宋亦安便抢先一步开口问道:“三叔,你了解你儿子吗?” 诚亲王愣了愣,看向了宋沅。 宋亦安摇头道:“不是这个儿子,是宋泠,你小儿子。三叔,你了解他吗?” 诚亲王眉头紧皱:“你想说什么?” 他沉声道:“无论你想查什么,问什么,都可以来问我,不要再来栾雨院。” 宋亦安问道:“三叔的意思是说,侧妃知道的你都知道,侧妃替儿子隐瞒的,你也照样知晓,是这个意思吗?” 诚亲王眉头皱得更紧:“安安!” 宋沅挡在宋亦安面前:“父王莫要生气,事关重大,安安也是怕王府牵扯其中才会如此着急。” 诚亲王冷着脸道:“侧妃性命数次垂危,无论你想问什么,本王知道不知道,都可以查清楚再告诉你!” 宋亦安也不废话:“多谢三叔,侧妃想必这会儿已经吃药睡着了吧?我是不是可以让人来挖一下前院的深坑?” 诚亲王被气笑了:“挖坑做什么?难不成那下面还能藏着作案杀人的蛇妖不成吗?” 见宋亦安沉默着不说话,而宋沅脸上满是凝重,他瞳孔微缩,一下子挺直了背脊:“你们两个小子,是在怀疑什么?!” 宋亦安温声道:“今日又有人死在蛇妖爪牙之下,不出半日,三叔就会听到蛇妖横行长安城的消息遍布长安,甚至传出长安。” 诚亲王烦躁地拧眉,走了两步,忽然顿住。 宋亦安温馨提醒道:“不管幕后凶手想干什么,父皇都不会想让百姓们联想到国之将亡,必出妖孽的话,三叔说,是吗?” 诚亲王沉声道:“来人!挖坑!” 他掌控着整个长安城的城防安全,自然更清楚舆论的可怕,皇帝不会希望满城都是妖精,百官也允许妖精杀人无人伏法的说法横行。 他叫来了李大夫,让他给张侧妃扎针睡得更沉,自己亲自到了坑边看众人挖坑。 宋沅站在旁边,忍不住看了一眼宋亦安。 安安,他是不是早就谋算要让父亲亲自下令挖坑? 宋亦安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头看他:“沅哥?” 宋沅正要说话,忽然闻到一股冲鼻的臭味儿,熏得他瞬间闭气后退。 与此同时,坑底忽然塌陷,挖坑的王府侍卫们惊呼着坠落,又很快哇哇吐成了一片。 塌陷的高度不过两米,但里面露出来的场面,却仿佛跟现实划出了一道天堑,让人无不觉得自己看到了地狱。 而这,恐怕还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宋亦安抿紧嘴角,眼底满是寒意。 坍塌的坑室,被掉落的石块尘土遮掩了大半,阳光照不进更深的地方,但只露在阳光里的区区半米,就让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修罗地狱。 一共三具少女尸体,每一具都血肉模糊,满脸狰狞。 她们就像是被强行剥皮,且还不幸遇到了手法粗糙的剥皮者,一个个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苍蝇在她们睁大的眼球上来回爬动,又受到了惊吓飞走。 其中一具尸体的脚旁,还跌落着一具刚成型的孩子的小尸体。 她们的双腿,被扭曲出可怕的平行线,身下一片狼藉…… 第155章 叫季大人来 三具尸体,却让人犹如身至地狱,看到了地狱之景象,只因这些少女都死得太过凄惨,甚至是凄厉。 诚亲王小小年纪便驰骋沙场,见惯了尸横遍野的场面,都被眼前的场面弄得瞳孔紧缩,后背汗湿。 挖坑的那些王府侍卫都是跟随他上过战场的老兵,这会儿也一个个吓到失声。 扭曲人性的场面,总让人不寒而栗。 宋亦安照样还是那个反应最快的,她扬声提醒道:“这些尸体看起来放置良久,当心别碰到,小心沾染尸毒危及性命。” 砸在尸体周围的几个侍卫这才反应过来,匆忙爬起,连滚带爬地远离了尸体。 也有人不慎滚进了密室深处,没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了一阵呕吐尖叫。 宋亦安着急:“别吐啊!不要毁坏了证据!” 眼见着她胆大包天地要往下跳,诚亲王和宋沅一左一右拽住了她的手臂。 陈亲王深呼吸,然后脸色一绿,憋了半晌才道:“胡闹!你给我站好了!不然皇兄责罚我我也要把你拎回宫里!” 宋沅也是无奈:“你既然知道尸毒危险,就不要立于危墙之下,安生等着,等侍卫们把下面的通道收拾出来,自然有你查的时候。” 宋亦安抖了半天都没抖开两人,只能任命点头:“好好,我站着我待命,能不能先撒开我?” 她那副蚂蚁上身的模样,可把诚亲王父子弄得无奈至极,同时撒开了她。 诚亲王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一串儿命令吩咐下去,让人尽快把下面通道清理出来。 宋亦安盯他:“三叔你可别让人私毁证物啊,那幕后真凶可还要杀人呢!我和沅哥可都在它的猎杀范围之内!” 诚亲王没好气道:“我是死了一个儿子不够,还要死绝吗?你只管放心!真要是阿泠胡作非为,我不替他遮掩!” 他说罢,眼不见心不烦地往大坑的另一边下命令监督去了。 宋亦安被怼了也不生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 没一会儿,那三具尸体被抬了上来,一字排开。 宋亦安立刻上前。 宋沅拽住她:“你身体弱,不要冒险,若是沾染了病症,圣上和娘娘怕是再不会叫你碰查案的事。” 宋亦安被戳中命脉,又很着急:“那去叫图图?” 宋沅知道她口中的图图便是锦衣卫季青临的心腹,他自知这地牢逃不脱锦衣卫的耳目,便没有阻拦:“我让人去通知季大人。” 宋亦安嘀咕道:“直接叫图图就是,季大人忙着呢。” 宋沅没搭理她,直接吩咐人去叫人。 这边,诚亲王再次过来,掩盖着口鼻仔细检查那三具尸体。 看得出来,这三具尸体非常粗制滥造,跟清韵和莲玉身上的“鳞片”比起来,就像是孩童无聊的模仿。 诚亲王神色凝重,他纵然没接触过清韵和莲玉的尸体,也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一些细节。 这三具尸体看似粗制滥造,可只看她们腐化的样子,就知道是死在清韵和莲玉之前。 这般场景,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会知道——这处密室,就是研究杀死莲玉清韵的手法的训练场! 第156章 你们都看错我了 诚亲王府人口简单,王妃端庄大方识大体,侧妃娇弱柔顺听从安排,就是两个公子,嫡子刚出生没多久就被请封世子,庶子自小管教宽松,性子散漫却也知道大是大非。 正因为如此,正院和栾雨院,向来各自管各自的,从来没有旁人后院倾轧那些事。 换句话说,能在这栾雨院里动土还不被发现的,只有栾雨院的两位主子,张侧妃和宋泠。 如今宋泠身死,张侧妃病重,诚亲王看着眼前这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脸色黑如锅底,眼底满是压抑。 他沉声道:“继续挖!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宋亦安指了指其中一具尸体的胳膊:“三叔看这儿,这是蛇类吞咬出来的坑,这密室里恐怕还有蛇类残留,让大家千万小心。” 诚亲王一凛:“好。” 他转头让下面人先上来,让人去拿了许多硫磺过来,又叫了大夫在坑边待命,这才让侍卫们下去搜寻。 宋亦安看着几个侍卫一点点消失在密道中,急得恨不得跳下去,跟上。 诚亲王黑着脸:“沅儿,看紧他!” 宋沅抿唇道:“父王,儿子想下去看看。” 诚亲王沉声道:“胡闹!你还是忘不了那妓子?她……” 宋沅忍不住叫一声:“父亲!” 诚亲王顿了顿,看着儿子瘦削的脸庞,忍着怒气道:“就待在这儿等着!等下面肃清干净,你住在里面我也不会拦你!” 宋沅眼眶一红:“谢父王。” 诚亲王怒其不争正地瞪了他一眼,交代心腹看住儿子和侄子,自己飞身跳了下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密室里。 宋亦安撺掇宋沅:“沅哥你看,连三叔都下去了这么久,这密室密道一定又多又深,咱俩你的轻功好跑得快,我对蛇知道得多,下去帮三叔才算是真的安全。” 宋沅险些被说动了,但一看到宋亦安刷白的小脸儿,还有她比旁人穿得厚三分的衣服,立刻就放弃了心动。 他认真摇头:“你好好待着,等下面肃清了,你住在里面我也不拦着你。” 宋亦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不容易等到锦衣卫来了,季青临来了,正要开口,就听季青临认真道:“卑职下去肃清通道,王爷稍等。” 宋亦安:“……” 你们怕不是都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真不是那种身娇体弱易摔倒的弱鸡! 季青临往自己身上撒了雄黄粉,又将裤脚和袖口绑紧,肃着俊脸对宋亦安道: “王爷宽心,新出的蛇,不一样的尸体,特殊的刑具,还有密道的走向和挖掘方式等,卑职都会带出来给王爷看。” 又让人搬椅子来:“王爷坐着稍等,卑职去去就来。” 宋亦安没忍住点了个头,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乖乖坐好了,而季青临见她坐稳安心等待,眉眼放松地飞身下了深坑,进密道去了。 宋亦安:“……” 所以,本王到底是怎么被说服的? 她不解地捧着下巴,漂亮温柔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第157章 宸王殿下喜欢 被季青临莫名其妙说服的宋亦安捧着脸,眼中含着迷茫,但很快,这份迷茫就变成了坦然。 能这么轻易被说服,只能说季青临是个聪明人,她也是。 抵抗力弱的人有多容易生病,谁弱谁知道,既然季青临跟她肚子里的虫似的知道她想知道的所有细节,她乐得在上面等结果。 她还转头问胡荼:“你查出什么来了?” 胡荼正在验尸记录上奋笔疾书,边写边皱眉道:“这几个人身上有那种苔藓,她们身上的鳞是死后刻上去的。” 但这并不能说明她们就死得轻松了,胡荼脸上难掩气愤:“她们是被强暴至死的!那些王八蛋真该死!” 宋亦安点点头:“的确是该死。” 她轻声道:“一会儿画画像,张贴出去让人来认领尸体吧。” 胡荼点点头,欲言又止。 宋亦安温声道:“不要急,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 她脸上的表情很温和,但眼神却很清冷。 胡荼对上她的神色,不觉就缓了表情:“王爷说得是!” 他叫人来给尸体画像,自己则更加细致地检验尸体,企图发现更多的线索。 宋亦安鼓励地给他鼓劲,并且加入其中。 与此同时,进入密道中的季青临,已经追上了前面的诚亲王。 这处地下私牢比想象中的还要庞大,除了整个栾雨院遮盖着它的主体,还有往外不断延伸的深邃通道。 诚亲王没有急着查看那一间间房门紧闭的密室,而是顺着通道一直走,准备看清楚这私牢的尽头在哪儿。 看见季青临追上来,诚亲王脚步微微顿了顿:“劳烦季大人帮忙查案,无论最后查到什么结果,本王都认。只一样。” 季青临转头看他:“什么?” 诚亲王沉声道:“本王希望季大人尽快抓到凶手,并且,保护好安安和沅儿。” 季青临垂眼道:“这是卑职的分内之事,王爷放心。” 诚亲王深深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面走:“季大人,本王知道你,本王不怕你在这案子里做什么,你是个聪明人,本王也是。” 季青临知道这是诚亲王在跟自己表态——哪怕宋泠违法乱纪,只要证据确凿,他诚亲王就敢认。 季青临领先一步走到诚亲王前面:“卑职在前面开路,王爷当心。” 说话间,他将一条探头探脑的蛇削成了两截,并吩咐下属:“拿夹子小心收好。” 那下属轻车熟路地掏出夹子夹住蛇头,麻利将蛇头蛇身先后放进袋子里,装好,让后放进另外一个人手里的小木箱里。 诚亲王:“……” 他凝眉:“季大人在诚亲王府抓蛇还没抓够?” 季青临道:“宸王殿下喜欢新品种。” 说话间,又将一条蛇斩成两截,但这一次,他没有让人来拿,而是用剑把蛇头挑到了路边。 比起诚亲王的那些亲卫,季青临的开路速度和安全性,强出天际了。 诚亲王快步追上他:“刚刚这条为什么不要?不是说安安喜欢?” 季青临道:“方才这条,是之前蛇坑里最多的一种蛇,宸王殿下已经见过了。” 诚亲王:“……” 他把眼睛都瞪痛了,也没看出来这条蛇和刚才那条蛇的区别。 都他娘的是两个眼睛两个鼻孔的绿皮蛇,你怎么就看出来哪种是哪种了?靠武功吗? 第158章 河边的夺命小院 诚亲王凝眉盯了蛇尸半晌,虽然觉得这小子在驴他,但他到底是聪明人,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关窍。 他挑眉道:“你的能力越强,观察得越仔细,本王便越发觉得你和安安的确能够破案了。” 他沉声道:“接下来你控场,本王会全力配合你。” 季青临从诚亲王脸上看不出任何虚与委蛇的情绪,但这并不影响他对诚亲王的继续怀疑和判断。 诚亲王此人,性格粗直,却也谨慎机敏,能在战场上当统帅,战无不胜的人,必然是对阴谋阳谋都玩儿得转的人。 季青临垂眸道:“多谢王爷配合。” 这之后,他一路杀蛇控场,敏锐的眼睛甚至能够发现掉在黑暗边角里的小巧玉佩。 终于,随着隧道不断上升,他们找到了出口。 出口是在两坊相交处的一处小别院,出口就在书房的书架后面。 从书房里出来,能够听见河水流动的声响。 季青临迅速辨别出来:“是南坊的沁水河。” 南坊,长安城里的花街柳巷代名词。 而这沁水河,绕了南坊大半圈,是有名的花河,与江南的秦淮河有异曲同工之妙。 沁水河宽阔深邃,两岸皆是花楼酒肆瓦舍这样的娱乐之地,每座临水的大花楼,都有自己的小码头,供应客人和歌姬上下船。 这会儿是白天,正在休息的沁水河上只有安静的水流声,但到了晚上,便到处都是欢歌笑语沁润声乐的靡靡之音。 季青临飞身上了墙头,再次确定了这所小别院的位置:“是在沁水河中段。” “什么人?竟敢擅闯私人宅院!下来!” 听见动静的下人们厉喝着冲出来,当先看到了季青临,却没看到站在另一边的诚亲王等人。 诚亲王冷着脸让人控制住这小别院里的下人,看着被按在地上的那几个人,脸色越发难看。 季青临从墙头上飞身下来:“王爷认识?” 诚亲王冷着脸道:“不怕让你知晓,这个人,本王在阿泠身边见过一次。” 被他指着的那个人忙忙求饶:“王爷王爷!自己人啊!奴才是泠少爷的随从张当,是侧妃娘娘亲自点了奴才让奴才伺候泠少爷的啊!” 他显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刚刚是奴才瞎了眼才没能看见王爷,还请王爷恕罪啊!” 诚亲王喝道:“本王没空听你废话,直说吧,这院子的主人是不是阿泠?你们这些人在这儿,都做什么?” 张当愣了愣,脸上明显迟疑:“奴才……” 诚亲王阴沉沉道:“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本王,还有这些锦衣卫,刚刚才从书房里出来!” 张当瞳孔骤缩,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众人看到他这幅表情,哪儿还不知道他就是个知情者? 季青临却注意到了其他打手,那些人满脸迷茫和惶恐,显然不知道从书房里出来代表着什么。 他心中有了数,并不多言,只看着那张当,等他心中防线崩溃,说出有用的线索来。 而张当的确是撑不住了,他主子已经死了,秘密又被主子的亲爹发现,还牵扯到锦衣卫,他还能怎么办? 张当犹犹豫豫,吞吞吐吐道:“这,这院子,是泠少爷拿来和朋友玩乐用的,就,就可能……带进去过几个女子……” 在场众人无不想起那一具具躺在密室里的尸体,都被他轻描淡写的话气得怒目而视。 这分明就是个夺命的魔窟,害死了无数少女,他竟然有脸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几个女子?! 第159章 我儿子不可能这么狠毒 事实摆在眼前,张当不得不如实禀告,可人都有侥幸心理,他也怕自己交代多了,因而,用词十分地含蓄。 眼见着众人因为自己的话而满脸怒气,张当顿了顿,脸又白了几分。 作为宋泠最受宠的心腹,他看眼色的能力堪称翘楚,立马道:“王爷饶命啊!小人,小人也是听命行事!” 诚亲王阴沉问道:“那些女子都是哪儿来的?” 张当还在犹豫。 诚亲王闶阆拔剑,剑尖直接刺破了张当的眉心:“说!但凡有一句假话,本王活削了你的头皮!” 张当吓得瞳孔震荡,哆嗦道:“这这这……这里面有乞丐,有外地来长安城里卖女儿做奴婢的,也有,也有不知道哪儿来的女子…… 王爷!小人只是负责为公子搜寻漂亮女子,从来不敢过问他怎么样处理那些女子啊!” 诚亲王怒不可遏:“阿泠自小知道规矩,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说!是谁蛊惑他的?” 张当哭诉道:“王爷息怒,小人只是一个下人,哪儿有本事蛊惑主子? 公子他人前懂事,压抑久了便性情暴虐,私下里……已经打死了好几个丫鬟了! 您若是不信,便去问问张庭大人,公子向来跟张大人亲近,许多不能让侧妃知道的事,都是张大人在处理啊!” 诚亲王没想到这里面竟然那还有那蠢货大舅子的事儿,险些气疯了:“你是说,是张庭蛊惑阿泠做的这些事?” 张当也险些疯了,咬牙道:“王爷您何必为难小人?公子他小时如何小人不知,但自从小人做了公子心腹,便一直知道公子性情疯癫。 您,您是公子的父亲,公子尊敬您也害怕您,自然不敢让您知晓,公子他虐待下人的手段,就是张大人见了也害怕!” 他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甩锅给张庭当然简单,可就那欺软怕硬的软蛋,被王爷一逼肯定什么都说了。 到时候,王爷能饶得了这会儿甩锅的自己? 既然如此,他索性只能把话都点明白了——是不是旁人教唆的小人不知道,但你儿子性情暴虐手段狠辣,小人却知道身边人谁也及不上他! 诚亲王被气笑了:“放屁!” 他自己的儿子,自小带到大,自然不相信能狠毒到这种地步。 他还要再问,一直沉默不言的季青临忽然开口道:“王爷可否先询问一下与令公子一起的玩伴?” 比起宋泠到底是本性就坏,还是后来被人勾坏的,季青临只想知道破案线索,并且,越快越好。 诚亲王被他清冷的声音提醒,瞬间想起来儿子和侄子的性命还在堪忧,此刻,寻找凶手才是重中之重。 他沉声道:“都有谁跟阿泠一起胡闹,说!一个字不许隐瞒!否则,本王诛灭你全族!” 张当不敢隐瞒:“公子常在一起玩儿的三位公子,吏部尚书大人家的嫡幼子李青,刑部左侍郎家的公子郑云,还有张庭大人的幼子张敏,都,都知道这儿,还常带人来玩儿。”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有些害怕地道:“那个死在碧水楼的皇商张明,也,也是这里的常客,还经常带客人来。 小人,小人只知道他们四个,他们四个带来的客人都蒙脸不说话,小人也不知道都有哪些人了。” 第160章 打死也不承认 张当所说的四个人,如今已经死了一个,剩下的三个,或许也在危险之中,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也或许,凶手就藏在其中。 季青临沉声道:“王爷如无其他交代,卑职这边请那三位先去镇抚使衙门进行初步问询。” 诚亲王看他:“你可想好了,同时得罪刑部和吏部的重臣,会是什么后果。” 季青临脸上毫无波澜:“卑职不需要考虑得罪朝臣的结果,只需要考虑让宸王殿下身处危险的后果。” 诚亲王噎了噎,烦躁地摆手道:“随你!” 又盯张当:“你还知道什么,都一起说了!” 等季青临吩咐完手下去提人,张当已经说了许多他知道的事。 原本宋泠买下这处院落,不过是为了跟同龄朋友玩儿起来方便,不至于被家里人知晓。 后来,随着他们越玩越大,出了人命,就让张当在书房里挖了密室,再后来,四个年轻人手里的钱忽然多起来,便招揽了不少亡命之徒。 这通往王府的密道,就是那些亡命之徒挖出来的。 诚亲王听得直皱眉:“如今你说的那些亡命之徒在哪儿?” 张当苦着脸道:“自公子殒身之后,那些人便一个个都消失不见了。小人,小人见公子死得蹊跷,便想去寻几个武功高强的保护小人,结,结果哪儿也找不到那些人了。” 诚亲王冷笑道:“这么说,就是死无对证了?” 张当哭诉道:“王爷可万万不要以为小人才是主谋啊!小人不过是一个下人,要不是跟侧妃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连进王府的资格都没有,小人哪有能力哄骗指使几位公子给小人办事?” 这大实话,怼得诚亲王脸色一黑。 季青临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那些江湖人士不见的?宋泠死之前还是之后?” 张当不确定道:“这……应该是知道吧?公子一死,小人都吓蒙了,过了两三天才想起来那些武功高强的强人。 他们平日里总是随叫随到,侍奉在公子左右,可小人去他们住的地方找,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了。” 季青临浅如琉璃的眼眸里滑过一丝凝重:“那些人住的地方,可有打斗痕迹?他们的衣服财物都还在吗?” 张当皱眉道:“倒是没有打斗的痕迹,衣服财物少没少……小人没有注意,但好像没见什么值钱的东西。” 季青临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很大可能是那些人自行离开,而非有人逼迫。 但,这些人离开的速度也太快了一些。 宋泠虽然死了,但宋泠的手下人没有死,朋友也还活着,这些人都没有流露出要辞退他们的意思,他们为什么走得这么干净利落? 季青临想到了两种可能。 要么,幕后真凶就在剩下的那几个人中间,是他买通带走了这些人,用来制作蛇妖杀人案,好保全自己。 要么,就是那些亡命之徒猜到了凶手的线索,知道留下会有危险,所以匆忙带着值钱的东西走了。 季青临看诚亲王:“王爷,既然这里经常有客人来,想必会有账本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锦衣卫要带走。” 诚亲王点头道:“自然。” 他眯眼看季青临:“恐怕你下属带走人证不容易,你不回镇抚使衙门去看看?趁那几个小子家中大人没来强硬领人之际,尽快讯问?” 季青临垂眼道:“依照大明律,他们犯的都是死罪,既然明知道是死罪,自然会拒不承认。 卑职与其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先在这里找齐证据,直接把证据交给刑部尚书和吏部左侍郎,想必两位大人明事理,不会再阻拦卑职讯问查案。” 诚亲王:“……” 这绝户计,毒!毒上天了!不愧是轻易不开口,开口就能咬死人的疯狗季! 第161章 极珍爱的宝贝 诚亲王见季青临思路清晰,打蛇打七寸,便没有再开口,由着他让人去跟张当拿账本。 等一切了了,一行人才开始往回走。 这一次走得比之前慢许多,除了要再清理一遍通道内的危险,还要一间间检查修在密道两旁的房间。 幸好,房间都是集中在栾雨院的范围内,才没有浪费多少时间。 等季青临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他们又带出来了十来具尸体。 一行人比之前下密道的时候还要更加沉默,无他,只因为在密室中看到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想到了一句话——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宋亦安和宋沅看见他们的神色,不由齐齐皱眉,脸色凝重。 地上又多了长长一排尸体,哪怕不用验尸,也能看出来她们全都死于折磨折辱。 宋亦安抬头盯住诚亲王的眼睛:“三叔对宋泠,真的认真了解过吗?” 诚亲王早就说不出儿子是被人蛊惑的话,再被人蛊惑,能够在这样的地狱里游走,还在所有人面前毫不心虚地装乖,本身就不是个正常人了。 他沉声道:“查吧,无论什么后果,诚亲王府都会承担起这份罪名!” 宋亦安见他眼睛赤红,脸色却是刷白,知道他心中也不好受,没有再继续刺激他:“我要下去亲自看看。” 宋沅道:“我也要下去。看看。” 诚亲王摆摆手:“去吧。” 他满脸疲惫地走向了栾雨院后院,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十来岁。 宋亦安和宋沅都转头看了他许久,才转头看向那个吃人的密道。 季青临道:“卑职陪王爷下去。” 宋亦安点点头:“辛苦季大人。” 季青临摇摇头没说话,他知道宋亦安的本事,从那些密道上,他们能看到的是刑罚酷烈,而宸王能看到的,是凶手的性格特征。 一行人进了密道,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之前的停尸密室。 这座密室修建得很简单,中间一张带着凹槽的石床看起来非常显眼。 季青临看了张当一眼。 张当颤了颤,忙道:“这,这里是公子他们研究刑罚的地方。那些女孩子被送进来的时候,也不是个个儿都听话,伤过几次客人。 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反正,但凡伤了客人的,不听话的,想逃跑的,最后都,都在这床上变得乖巧起来。” 他没敢说得太明白,怕吓到了眼前这位看起来小仙童似的贵人,再被那恶鬼似的季大人给收拾了。 他,实在是不想再体验一遍这位季大人的“粗浅手段”了! 宋亦安眉头皱了皱,借着火光看向了最里面的那堵墙。 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具,从细若绣花针的牛毛细针,到粗若小儿手臂的钢锥,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刀具,钳子,等等。 那上面没有血迹,每一样都锋利干净,但,这并不是因为它们不常用,而是使用的人非常喜爱珍惜这些“宝贝”。 宋亦安取下一把剔骨刀,抿了抿嘴角:“这里的每一样工具,都定然有人常常坐在这儿细细摩挲擦拭,他一定爱极了这些让人痛苦的玩具。” 张当看着宋亦安说话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当初眉眼含笑地切割活人的宋泠,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跌坐在了地上。 第162章 真正该死之人 张当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季青临皱眉。 宋亦安好奇:“你怎么了?” 张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前这少年越是瞧着纤尘不染,纯洁干净,他就越是觉得毛骨悚然。 但他当然不敢就这么说出来,只是哆嗦道:“小人,小人想起来泠公子拿这些工具刑讯人,觉,觉得害怕。” 宋亦安看出来了他的言不由衷,但并不在乎,温声道:“你对宋泠很了解?” 张当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宋亦安神色温和:“没关系,用不着隐瞒。犯下这种拐卖、虐杀的重案大案,即便你不是主谋,判你个剐刑也是轻松随意。” 张当瞳孔震动,汗如雨下:“王爷饶命啊!” 宋亦安笑了一声:“你也不要觉得委屈,那坑边摆放着的两排尸体你也看到了,为了平民愤,总得让每一个凶手都付出血的代价。” 张当很想磕头,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到少年那双满是温和笑意的眼睛,就挪不开视线。 这种感觉恐怖极了,就好像明知道自己不能跟毒蛇对视,应该立刻转身,逃走,可身体却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他喃喃道:“小人说!小人什么都说!小人只求一个痛快!” 宋亦安为难地看季青临:“季大人,这种戴罪立功的,会在审讯过程中,不小心死于刑罚吗?” 这光明正大的走后门,看得在场众人无不瞪圆了眼睛。 宋沅低声道:“安安,不要为难季大人,季大人向来谨慎小心,他手里没有刑讯过度死去的犯人。” 宋亦安闻言,顿时更为难了:“那张当?” 张当面色惨白,说不出一个字来。 季青临淡淡瞥了他一眼:“把所有口供都说出来的人,卑职不会在他身上再浪费时间,核对口供的,并非卑职。” 他垂眼:“卑职接下来要询问的要犯还有好几个,恐怕不会在闲杂人等身上耗费过多心神。” 宋沅:“……”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季青临,又看了一眼明显很高兴的宋亦安,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丑角儿竟是我自己。 他撇开脸,直接当之前的话没说过,往其他地方寻找证据去了。 宋亦安走到张当面前:“你现在,有想要赶紧把自己能倒出来的东西,都当场倒干净了没有?” 张当抬头看着宋亦安,明明这少年是让他去死,可他竟然还要满心感激。 他嘴唇哆嗦,半晌,才哑声道:“泠公子他,他是整个地牢游戏规则的制定者。 他每次都戴着面具,还要求来玩儿的客人也戴上面具,在不透露身份的情况下,将整个地下密室,当做追杀和强暴的玩乐场。 泠公子他,他玩儿得最疯的那场,让其他三位公子一起脱了衣服,拿着刀子追着六个少女跑。 那些小姑娘才十二三岁的年纪,人小,没见过事儿,胆子也小,跑不过他们,便被一个个追上,按在地上凌辱。 后来他们玩儿疯了,泠公子一时高兴摘下了面具,事后,他亲手把那六个小姑娘都给杀了。” 第163章 仿佛在看妖怪 张当的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觉得不舒服。 谁家中没有姐姐妹妹,女儿侄女儿?才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家中娇宠得娇憨天真的年纪,却要遭受这样的凌辱和恐惧。 甜杏忍不住怒目圆睁:“畜生!他被蛇吃掉真是太便宜他了!他应该被活剐!” 宋沅脸色怔忪,在今天之前,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亲弟弟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哑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张当会错了意,解释道:“平日里也不是都要把人玩儿到死的,毕竟,好看的女孩子其实不多,能弄来的就更少了。 那天大约是吃多了助兴的药,这才疯狂起来,非要把人弄死不可。平日里,公子非常小心,从来不会摘下面具的。” 他被众人的怒视看得瑟缩了一下脑袋:“追逐和强暴也只是许多游戏中的一种,他们玩儿得厉害,但总体上也还是有数的。 那些少女们只要能够撑到游戏结束,就能得到上好的食物和衣服,安安稳稳地在房间里休息好几天。” 他说到这儿,声音不由又小了几分:“她们,她们很感激公子让她们休息。” 说着说着,再说不下去了,显然自己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狗。 宋亦安从角落里捡起一个小瓶子:“这是什么?” 张当不受控制地犹豫了一下。 宋亦安被逗笑了:“我竟不知,这种时候你还有要顾虑的东西。” 张当苦笑道:“小人能求速死,的确应该别无所求,但,但小人的家人……如今全部都失踪了……小人怕说太多……” 宋亦安惊讶道:“你说宋泠的事的时候,倒是不怕牵连家人,也没提家人失踪的事儿,说起这药却顿时心生顾虑。怎么?这药大有来历?” 张当磕头道:“小人,小人只知道这药能让人上瘾,其他的一概不知,求诸位贵人万万不要再问小人了!” 他脸上带着惶恐,但眼底,却氤氲着对那瓶子的渴望。 宋亦安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你也吃这个药?宋泠拿这种药控制了不少人替他做事,是不是?” 张当慌忙匍匐在地,一动不敢动。 宋亦安捏着瓶子来回走动:“宋泠做事很小心,性子谨慎到了极致,这么重要的药,药方一定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他死了以后,你敢跟我们说宋泠和他朋友的恶行,却不敢多说这个药…… 你都要死了,自然不在乎药瘾不药瘾的事,但你不能让其他有药瘾的人出事,因为,他们很可能就是绑架你家人的人。 大明朝廷向来对禁药重锤以对,一旦这个药暴露,必然会按照其材料来查封严禁,那,那些有药瘾的人,一定会狗急跳墙。 可宋泠已经死了,按理说药方肯定丢了,但在我问你这药之前,你都很稳得住,一点儿也没有担心你失踪的家人……” 张当忍不住惊恐地抬头看她,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会窥探人心的妖怪。 宋亦安目光温和,话语却让他心中的秘密千疮百孔:“这么说来,即便是宋泠死了,但药,也还有人在卖! 你一定因为药瘾犯了去买过,所以你很确定那条线没了宋泠也还在转。那么现在问题来了,那条线,在哪儿呢?” 张当瞠目结舌,浑身颤抖,险些当场尿了裤子。 第164章 你一定没有闺女 张当不过是犹豫了一下,不,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犹豫显现在了脸上,他只是看到,宋亦安问了一个问题,然后就知道了他最想隐藏的东西。 这,这当真是个人?而不是什么能够窥探人心的妖怪? 他满脸惊恐,甚至不敢看宋亦安:“没,没有的事!我,我不知道!” 宋亦安不在乎他的隐瞒,将手里的小瓷瓶交给季青临:“季大人,看来这条药物贩卖链牵扯很大,锦衣卫向来保密工作一流,还是锦衣卫来查吧。” 她看了一眼张当:“看来这位张先生的人生经历还可以深挖,想来他也很想解决自己的后顾之忧,早日找到妻儿亲人。 所以,他一定会配合锦衣卫说出线索,让锦衣卫早日揪出药贩子,找到他的亲人。” 张当浑身颤抖:“不!不!” 但他对上宋亦安的眼睛,求饶的话一个字儿都没能蹦出来—— 眼前这少年笑得有多温柔,眼底的凉薄就有多深不见底,他不会在乎自己这条贱命。 而季青临…… 已经体会过季青临些许“小手段”的张当心如死灰,甚至想要当场咬断舌头自杀。 但他刚略微动一动,宋亦安便道:“咬舌自尽不是一种聪明的选择,要知道,八成往上的人咬舌自尽,都不能成功。” 她甚至详细描述了一下咬舌的后果,那血淋淋的画面,让张当一下子没了力气。 宋亦安眉眼含笑地看他:“张先生想必见惯了宋泠他们的游戏,对那些女孩子们的死亡场面都看惯了。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对待人质,会不会不讲江湖规矩地动她们?张先生的妻子应该不漂亮吧? 你能这么淡定地看少女们遇害,应该没有生养过女儿吧?毕竟,亲自养过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的人,怎么忍心看旁的小姑娘受欺辱?” 张当瞪圆了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惊恐坠落。 许久,他艰难地嘶吼出声:“不!不!救救霞儿!救救我的霞儿!他们一定会,会欺负她的!” 原来,他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帮凶,竟然也会心疼无辜的小姑娘。 宋亦安瞥了他一眼,彻底对他失去了兴趣。 她自顾自离开了刑讯的房间,一一查验剩余那些密室,末了,她神色有些清冷地离开了这座肮脏的地下游乐场。 宋沅上来的晚了许多,他眼底还含着骇然和不解,似乎至今仍旧无法理解,自小跟着自己跑的弟弟,怎么会是这样可怕的一个人。 诚亲王妃早就得了消息过来,她站在那一具具尸体前面,脸色冷得像是一块冰。 宋亦安上来的时候,她甚至扯不起笑脸,只是沉声道:“好孩子,你……” 她顿了顿,半晌才道:“不要伤了身子,去休息吧。” 宋亦安没有急着走,她凝视着诚亲王妃的眼睛,问道:“姨母了解过宋泠吗?” 诚亲王妃愣了愣,沉默着亚了摇头。 她曾经以为她了解宋泠,但眼前这一幕幕,却让她曾经的以为,看起来仿佛是一个可笑的笑话。 一个不会犯大错的、有些小聪明的纨绔子,背地里,竟然会恶毒、阴狠到这种地步,以少女的尊严和性命,来谋取钱财。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能不动声色、胆大包天地将这样一个地狱场,就建在他自己的床底下! 第165章 藏不住了 诚亲王妃脸色惨白,只要一想到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竟然会是那么可怕的一个人,她就会觉得不寒而栗,以及,无限愤怒。 她忍不住抓住了宋亦安的手:“诚亲王府已经如履薄冰,兵部动荡不安分的人还在盯着王府,你舅舅正准备换职……阿泠!他怎么能……” 宋沅快步上前,紧紧抓住了母亲的手腕:“母亲!” 他眼底含着恳求:“您失控了!这些不是安安该操心的东西!” 诚亲王妃如梦初醒,猛地松开了宋亦安,她狠狠皱了皱眉,迅速调整好状态:“抱歉安安,姨母失态了。” 她苦笑着看着宋亦安:“好孩子,你只管查你的案。” 说罢,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些两排尸体,满眼不忍之色:“出了这等皇室丑闻,我得进宫一趟,问问圣上和娘娘的意思。” 她希望能够厚葬这些女孩子,再赔偿这些女孩子的家人,但,她不确定宫里是否会愿意让这件血案透露给民众知道。 宋亦安点头:“姨母考虑得十分周到,您去吧。” 宋沅扶着母亲,担忧地看宋亦安:“你一个人行吗?” 宋亦安温声笑道:“我不是一个人,季大人会在我身边保护我,我也不会远离季大人。” 被点名的季青临眉心跳了跳,竟莫名觉得很愉悦。 他冲诚亲王妃和宋沅拱手道:“王妃和世子只管去做自己的事。” 诚亲王妃客气道:“安安性子有些活泼,胆子也大,劳烦季大人多费心,一定不要让他涉险。” 季青临郑重应下:“是。” 诚亲王妃点点头,扶着宋沅的手离开了王府,直接往宫里去了。 季青临走到宋亦安身边:“王爷看到了什么?” 宋亦安轻声道:“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是被虐杀的。” 季青临睫毛微微颤了颤,忍不住抬眼看了她一眼。 这么多年来,眼前这少年,是第一个总是事事都能与他想到一起的人。 而且,还总是以完全不同的角度,毫无死角地告诉他,什么叫做——殊途同归。 季青临肃容道:“王爷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有几成把握?” 宋亦安示意他去看地上的那些尸体:“死亡时间最近的那几个女孩子,有三个是淹死的,还有两个被捂死的。 与这五个女孩子死亡时间相同的两个女孩子,她们是被虐待死的,伤痕很新,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凶残。” 季青临一下子听明白了宋亦安的意思。 一共七个女孩子,死亡时间相同,其中两个被虐待至死,其他五个则是被干净利落地杀掉。 唯一合理的推测是——有人要杀人灭口,所以,他对仅剩的这七个女孩子实施了暴行,虐杀其中两个来发泄,剩下的五个,则在发泄之后,冷静处理。 季青临压低声音道:“卑职已经明白了王爷的意思。” 他不问自答地说了自己的见解:“卑职在密室里发现了很多隐藏好的毒蛇,这些蛇的藏匿角度,大部分都有蓄意谋杀探索密道之人的意思。 而且,那些藏匿蛇的蛇坑蛇洞,虽然不明显,但卑职还是发现了人工挖掘和喷洒药物的痕迹。”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冷冷笑了一声。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尾巴露出来了,凶手是这场游戏策划者的身份,就再也藏不住了! 第166章 我胆子很大的 从地下私牢里搜查到的种种证据,都证明着一件事——蛇坑,是私牢拥有者自己玩儿出来的把戏,欲盖弥彰的把戏。 如果不是宋亦安偶尔踩空了诏狱里的地砖,想到雷劈树砸便出大坑的不合理性,这座私牢一定会因为可怕的传说和蛇,被掩埋,并且永远无人问津。 等锦衣卫把该查的细节都查完,难道还有谁能够阻拦帝国亲王埋坑填平自己的院子? 真到了那时候,真相便会永远被掩埋,然后随着那些被灭口的尸体,一起化为尘埃。 不得不说,这是一场极其厉害和诛心的好计。 季青临和宋亦安都默契地没有跟诚亲王府的人说他们的发现,甚至没有跟身边人说,两人只是对视一眼,然后彼此说了几句语意不明的话,就知道了对方心里的猜测和确定。 至于其他人,大家云里雾里,满脸迷茫。 好在这份迷茫没有持续多久,宋亦安和季青临再次压低声音,又简单说了几句,便各自散开了。 季青临安排人守住私牢,但凡有窥探和私闯的,一律抓起来送诏狱审问。 然后,他便带着证据回锦衣卫镇抚使衙门了。 两位朝廷大员的嫡子被抓,他得亲自去跟两位大员对接,不出意外,还会非常符合人伦地允许他们探望自己的儿子。 宋亦安没去凑热闹,比起应付那些老狐狸成精似的官员,她更喜欢简单粗暴一些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她来到了皇商张明的家。 作为布商里的顶流,皇商里的翘楚,张府的门庭却并不大,甚至还有些小了。 除了地段好一些,它竟然只是一个才三进的小型宅院。 宋亦安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着并不大的门头,有些纳闷:“资料上没说张明是个抠门吧?” 甜杏摇摇头:“不光不抠门,花钱还如流水呢!” 宋亦安眯眼。所以,这是贫养家中妻子,把钱都拿去陪外面的野生小姐姐浪了? 旁边有凭吊的人听见宋亦安和甜杏的对话,上前道:“这位小公子误会了,张老弟他对夫人向来大方,什么东西多看一眼都要立刻给买回来的。” 宋亦安惊讶道:“这么优秀的吗?” 那人点头喟叹道:“正是啊!明明家财万贯,却住着小宅子,被人笑话看低了也不肯挪地方,就只因为这是她夫人娘家旧宅,怕她换地方伤心。” 宋亦安不置可否,这行为听起来的确是非常有心了,但,这是作秀还是真心,却有待商榷。 那人见宋亦安不信,也不以为忤,叹气道:“这位小公子是替家中长辈来参加凭吊的吧?来,我领你进去吧。” 宋亦安左右看看,见张府门前虽然挂着白布,但其实来凭吊的人却一个没有,再看身边这一身素服、眼眶泛红的中年人,她就觉得这里面很有故事了。 中年人看到了她的打量,冷笑道:“往日里张老弟还在的时候,张府便是府宅小小也是门庭若市,如今他出了事,昔日称兄道弟的朋友,却是一个也不肯来了!呵!不过是唯利是图、胆小如鼠的小人!” 说到这儿,不由就眼含夸赞看向宋亦安:“你虽然年纪小,但我看你到了张府门前,却半点儿不惧蛇妖传闻,可见是个胆大且忠义的人,你父亲把你教导得很好。” 宋亦安没有解释这个误会,温声道:“多谢师伯夸奖,我爹娘也经常说,我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 第167章 他们感情很好 来张府凭吊的中年人名叫崔鑫,是张明的至交好友。 他显然错把宋亦安当做了张明的忘年交,或者是哪家晚辈。 宋亦安将错就错,跟着他一起进了张府。 张府虽然不大,但内里却布置得十分温馨,不常见什么奢华之物,倒是全然透着一股恬淡温柔的选物喜好。 崔鑫道:“张夫人十分喜欢摆弄家务,这张府中的景色,全都出自张夫人之手,张老弟在时,常常与我炫耀张夫人的设计景观的天赋一流。” 宋亦安边听边连连点头:“确实是好。” 虽然不是那些大师级别的园艺设计,却处处透着灵性,以及对生活的喜爱以及希望。 看得出来,张夫人是个极温柔且有灵性的人,一般这样的人,都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宋亦安低声问道:“张先生在外面的事,夫人都知道吗?” 崔鑫脚步顿了顿,眉头微皱:“不要在这里提这些事。” 宋亦安转头看着他,没说话。 崔鑫本不想多说,但怕她年纪小没分寸,再问到张夫人面前,只得道: “张夫人聪慧,自然知道张老弟在外面的事,更何况,当年有人闹上门,结果私生子被远远送走,这事儿也算是人尽皆知。 张夫人性子柔和,当年已经答应了张老弟要把那孩子和女人接进府中,是张老弟自己死活不同意。 自那之后,张老弟再没让他在外面的女人,往家中闹出过半点儿动静,张夫人知晓张老弟的心意,自然越发爱重张老弟。” 他郑重交代道:“你不要乱说话,张夫人如今悲痛欲绝,身子已经大不如前,别让她们孤儿寡母的撑不住。” 宋亦安点点头:“多谢世伯提醒,我知道了。” 崔鑫见她满脸认真,显然是真听进去了,这才放心,带着她进了灵堂。 因为锦衣卫还扣着尸体,所以灵堂上就只放了一口空棺,里面装的是张明的遗物和寿衣。 宋亦安只带了甜杏和清桃进来,六个禁卫都留在了院子里。 她上了香,家属谢礼的时候,才去不动声色地打量张夫人和她儿子。 张夫人个子不高,身材消瘦,是个娇小型的柔美女子,她今年应该快四十岁了,但脸瞧着却非常年轻,最多有二十七八的样子。 她皱着眉头,眉心的痕迹却很浅,倒是眼角的笑纹很重,可以想象,在这段时日之前,她一直都是个快乐温柔的人。 而她的儿子,今年才不过十岁。 宋亦安查过资料,张夫人自幼身体不好,张明跟张夫人是老来得子,喜得两人直接在长安街头放粥了好几个月。 如今这弱寡女子和懵懂幼童相依为靠,却背着连皇室都侧目的财富,人脉,可想而知得有多危险。 张夫人惨白着脸给宋亦安回了礼,目光忽然在她身后的甜杏和清桃身上顿了顿,然后噗通一声跪下了。 一旁的崔鑫吓得惊呼一声:“弟妹这是怎么了?有话快起来说!” 这会儿他再看宋亦安,就满脸的愤怒和戒备了,显然是把宋亦安当做了欺负孤儿寡母的恶人。 第168章 我不喜欢人跪着说话 张夫人的突然下跪,让崔鑫看着宋亦安的目光里满是愤怒,仿佛宋亦安是个欺负孤儿寡母的坏人。 宋亦安不以为忤,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张夫人——这位聪明的夫人,想来是认出了她的身份了。 其实并不难猜,随身带着两个容貌出众的侍女,且还跟张明案子有关的,也就只有她宸王宋亦安了。 只要有心去问,去查,以张家的人脉,想要知道她的信息并不难。 宋亦安温声道:“夫人有话起来说便好,我并没有看人跪着说话的爱好。” 崔鑫脸色一冷。 张夫人怕他得罪了贵人而不自知,忙站了起来:“兄长莫要生气,是我太着急了,这位……这位公子是为夫君查案的大人,我冒失了。” 崔鑫愣了愣,立刻反应了过来:“这就是那个没办过案的宸王?” 他一时惊讶,把心里话都给说了出来。 宋亦安之前查案的时候,因为牵扯到了宫廷清誉,便只对外称是逃犯李野伺机报复,买通了宫女太监企图杀人。 那些知道案件细节的人,宫女太监们被更加严谨的宫规束缚,自然不敢乱说话,而知道内情的官员都是老狐狸,自然更不会乱说。 因而,似崔鑫这样家有钱却无权的人,并不知道宋亦安其实很会查案。 张夫人又着急又无奈,险些再次跪下来:“兄长他为了家夫的案子着急上火,急糊涂了才会乱说话,还请王爷轻罚。” 崔鑫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腿一弯就要跪下。 眼前这看起来温和好说话的漂亮少年,那可是除了皇帝和皇太子之外、大明最尊贵的人,岂是他一介商人能质疑的? 宋亦安看他:“站直了说话。” 崔鑫不知怎的,下意识就站直了身体,直到宋亦安去跟张夫人说话,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小少年震慑住了。 他不由摸了摸额头,竟摸了一手的冷汗。 这…… 他心中的怀疑不由就轻了大半截儿,这天家血脉,难道真就比普通人天生厉害得多? 他摸了摸自己凉飕飕的喉咙,建议道:“要不,去客厅说话?” 张夫人本就有这个意思,这灵堂总归不是招待人的地方,更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可她心有顾忌,就不敢胡乱说话了,幸好还有兄长帮忙。 她感激地冲崔鑫点了点头,又诚恳对宋亦安道:“还请王爷移步到后面的书房,王爷来,想必也是来问我夫君的事,他平日里都在书房处理事务,他书房里的东西,王爷可以随便翻看。” 宋亦安没有拒绝,她本就是来查案的。 一行人直接往张明的书房去,可才刚进了院子,就有人从后面匆匆追上来,大声道:“住手!夫人怎么能带外人进老爷的书房?!” 宋亦安转头看去,就见一个中年人满脸怒色地冲了过来,一把抢走了张夫人手中的钥匙。 宋亦安微微眯眼:“桃桃。” 一直悄无声息的清桃上前,一脚踹在那中年人的腿弯处。 中年人吃痛闷哼了一声,膝盖生生磕在了台阶上,疼得他顿时又闷哼了一声。 宋亦安站在台阶下面看他,温声道:“你是哪个?不用起来了,跪着回话,本王不喜欢旁人居高临下地跟本王说话。” 这般矜傲不好惹,仿佛之前那个说不喜欢人跪着的温柔少年,是另外一个人一般。 第169章 如果贵人聪明 怒气冲冲的中年人虽然口中叫着张夫人夫人,但行为上却半点儿没有对夫人该有的尊敬,他竟然抢了张夫人的钥匙。 宋亦安看他的穿衣打扮,就觉得这人像是个享福惯了的富家翁,但听张夫人凝眉叫人,却知道他是这张府的管家。 一个管家,却这般放肆。 宋亦安没给他面子,直接让清桃踹得他跪在了地上。 中年人的怒色还没有摆起来,就被宋亦安一句本王吓住了。 他脸上神色一阵急剧变化,张口好几次才道:“小人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宋亦安淡淡道:“你的确冒犯了本王,但本王并不想恕你的罪。” 中年人呆了呆。 宋亦安道:“一边儿待着,一会儿自己去锦衣卫衙门报道吧。” 中年人嘴唇都吓白了:“饶!饶命啊!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夫人!” 张夫人虽然恼他,却也感念他忠心耿耿,恳求道:“王爷……” 宋亦安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开门吧,本王时间不多,不想在无关痛痒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张夫人对上她温和却凉薄的眼神,就把所有求情的话都咽了回去。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人——这是天家最尊贵的亲王,圣上和皇后的臻宝,轻慢他,便是触碰龙之逆鳞。 张夫人冲着管家摊手:“钥匙。” 管家脸色刷白:“夫人!” 他眼中的恐惧,足以证明他知道不少东西。 宋亦安上下打量管家,忽然改了主意:“带他一起进书房。” 管家瞳孔骤缩,还没说话,就被一名禁卫扭住了胳膊,毫无抵抗力地拽了起来。 他手中的钥匙被禁卫拿走,交给了张夫人。 张夫人握着钥匙的手顿了顿,又坚定地拿去开门。 她或许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她如今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宋亦安将她的所有表情和动作都看在眼中,心中已经有数——张明在私牢里的所作所为,这位张夫人怕是不知晓的。 也是,能牺牲亲儿子也要保护妻子的张明,怎么可能会让妻子知道自己干的那些腌臜事? 宋亦安跟着进了书房,张夫人在书桌前站定,手按住桌边,颤声问道:“张明,我夫君,他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宋亦安不答反问:“你觉得如果他犯错,会是什么错?” 张夫人苦笑了一声,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流下泪来:“我,我不知道他会犯下什么错,无论他得了什么罪名,我都不怕被牵连。” 她在书桌上缓慢却坚定地敲击了三下,隔了一会儿,又敲击了三下。 清桃戒备地盯住了她,挡在宋亦安面前。 张夫人摇了摇头:“民妇不敢对宸王殿下不利,只是想戴罪立功,无论如何,请殿下,能给我儿一条活路。” 随着她话音落下,书柜缓缓打开,露出了一条黑黝黝的密道。 张夫人道:“我夫君出事前曾经说过,如果他死了,有贵人查到了张家,那么,就把这密室里的东西给贵人看,如果贵人聪明,会找出杀他的凶手。” 第170章 决绝的杀机 张夫人只说了她想护住儿子的愿望,却没有拿这个愿望来威胁宋亦安,而是直接打开了密道。 宋亦安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非常会看人心。 宋亦安没有急着进密室,而是看了一眼被她藏在身后的小孩儿:“让这孩子去玩儿吧。” 张夫人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叫了贴身丫鬟过来。 小孩儿不肯走,小脸儿上写满了对母亲的担忧:“娘,我什么都不怕,我想陪着你。” 张夫人摸了摸他的头顶:“娘知道,所以娘不让你走远,你就在隔壁等着娘,听见有什么不好的动静,就来帮娘。” 小孩儿认真想了想,点点头,冲宋亦安行了一礼:“烦请贵人体恤我娘,等小民长大,一定竭尽所能地报答贵人。” 宋亦安见他规矩得体,眼神清正且认真,点点头道:“好。” 等他走了,便对张夫人道:“夫人把小公子教得很好。” 张夫人不由笑了笑:“安乐他自小就是个让人省心的懂事孩子。” 她温声道:“王爷,请。” 宋亦安看了一眼管家。 管家眼底含着凶戾的冷光,但在宋亦安看过来的时候,却连忙垂下了头,掩饰住了神情。 宋亦安迈步往密道里走,走了两步忽然顿住。 管家忍不住抬头看她,然后又避开了眼神。 宋亦安笑了,冲院子里的禁卫招手:“来两个人下去探探,小心些。” 两个禁卫得令进来,点燃火折子进了密室。 管家眼中滑过一丝懊恼,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一转眼就对上了宋亦安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宋亦安轻笑道:“看你刚刚拦得很认真,原来是演技惊人啊。对了,你懂法吗?知道谋害亲王是要诛九族的吗?” 她说罢,还去问脸色煞白的张夫人:“你家这位管家的九族多不多?够不够菜市口热闹小半个时辰?” 张夫人嘴唇颤抖,浑身冰凉。 当她听见密室里叮叮当当,而两个禁卫出来的时候,竟拿出来了许多暗器,顿时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我……不知道!” 她万万没想到管家竟然敢往密室里安装暗器,而且死咬着不说,明显是想让她害死宸王。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转头去看管家,却见管家忽然腮帮子隆起,接着竟然七窍流血。 “啊!”张夫人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甜杏懊恼上前检查,摇头道:“见血封喉的剧毒,毒囊是含在嘴里的,没有嵌进牙里,应该是临时塞进嘴里的。” 宋亦安点点头,并不着恼。 她来府中也是临时决定,管家临时吞毒正好合了逻辑。 现在的问题是,他杀她干嘛? 为了隐藏密室里的秘密? 为了阻止她继续查下去? 宋亦安看向了两个禁卫:“密室空了吧?” 两个禁卫点头,其中一个道:“密室不大,只有一个架子,架子上只剩下几件臻宝,原本放着书本类东西的地方,不见了书本,只有灰尘印子。” 另一个侍卫道:“那位暗器的角度非常刁钻,靠近书架的瞬间就会触发机关,如果王爷进去,哪怕有我们护着,也不能保证王爷的周全。” 宋亦安若有所思。 管家并不能确定自己一定会单独进去,也就是说,他准备的是无差别杀人,只要能杀了她,误杀了旁人,比如说张夫人,也无所谓。 第171章 这是我和我爹的秘密 听到禁卫对那些暗器的形容,宋亦安越发肯定幕后之人对自己杀机强烈。 她再次确认道:“能看出来那些暗器是什么时候设置的吗?” 禁卫道:“虽然暗器的角度很刁钻,但从周围的灰尘擦痕来看,应该是刚布置不久,而且十分匆忙。” 毕竟是长久没有人进来的密室,如果是很早之前布置暗器留下的痕迹,那么灰尘被擦掉的痕迹上,会有重新落下来的灰尘。 但刚刚那些暗器的痕迹却非常新,再加上痕迹混乱匆忙,基本可以确定是管家见到了宋亦安之后,匆忙进来布置的。 宋亦安点了点头,让禁卫再次进去搜查一遍,确认安全之后,才进了密室。 她一一检查了每一处可疑的地方,在角落里找到了一粒沾染了灰尘的药丸。 她把药丸捡起来,轻轻嗅了嗅,眉头下意识皱了皱。 这里面有一种很熟悉的香味儿,是曾经有人给她下在饭菜里的、能让人上瘾的一种外域奇花的味道。 这种花的功效跟罂粟相当,甚至更加凶残,能让人飘飘欲仙,为了得到它舍生忘死。 但它的培植要求也更高,目前还没有在大明疆土上培养的可能性,因为该花生长的地方常年冰川不化,它还生长在只有少量冻土的冰洞之中。 要想得到这种花,便必须从外域购买。 宋亦安把这漏网之鱼拿手帕包好,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去看下一个地方。 能知道这种外域奇花的,她目前已经知道的,就是害她娘中毒早产,让她胎中带毒的,前朝余孽。 她第一次接触这花,是那前朝余孽第二次冲坤宁宫下手,明明已经被清缴过一次的他们,不知怎么神通广大地买通了煎药的太医,给她下了两顿。 若非她身体虽然弱鸡,但精神却一向敏感强悍,可能四岁时就成了瘾君子,然后不到五岁就会被戒断反应折腾死了。 宋亦安有些苦恼地把药丸子塞进小挎包里,看来,她又得回去一趟。 这要真是再牵扯出什么前朝余孽出来,那可真是乐子大了。 她没有再继续在密室里逗留,出来就单刀直入:“张夫人,带我去这位管家的房间,还有他名下所有房产里检查吧。如果你不知道更多东西的话。” 张夫人听她声音依旧温和,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并没有迁怒,顿时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踉跄着站起来:“您,您请!” 这一次,她甚至连求情的话都不敢说了。 前路如何她满心迷茫,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凭借本能来让眼前的少年满意。 或许,或许这样就还有一条生路。 张夫人迈着麻木的步子出了门,甚至忘了隔壁等着她的儿子,还是小孩儿听见动静,不安地追出来牵住她的手,她才堪堪回神。 小孩儿抿了抿嘴角:“贵人……” 张夫人唯恐他说出不该说的话,下意识叫了他一声:“安乐!” 小孩儿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吊坠,低声道:“我爹的密室里,还有一个密室,这是我和他的秘密。 现在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你能放过我娘亲吗?我爹做错了事情要受罚的话,就让我来吧!我是张家唯一的男丁,我能为张家的妇孺负责!” 第172章 死后都不得安宁 张明的儿子叫张安乐,今年才十岁,但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比许多成年人都还要有担当。 张夫人面色大变:“安乐!” 张安乐转头看他娘:“娘别怕,爹不在了,儿子会保护你,这是我答应过爹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 张夫人呆了呆,泣不成声。 张安乐苦恼又无措地握住了她的手,却没有安慰她,而是转头看向宋亦安:“贵人。” 宋亦安垂眼看着小短腿儿的张安乐:“你爹带你进过密室?” 张安乐摇了摇头:“没有,但爹告诉过我,密室里面还有密室,爹说,如果有一天,因为密室而惹了麻烦,就让我给能主事的贵人看密室里的密室。” 宋亦安觉得很有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密室招惹来的麻烦,会为了密室里的密室,把你和你娘灭口?” 张安乐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儿很认真:“我看不懂,但我娘很会看人,我爹说,我娘很会看人。” 宋亦安被逗笑了,她摊开手接住了那枚钥匙:“你爹的罪名应该不至于牵连到家人的性命,看你主动配合的份儿上,我记你一功。” 张安乐有些想笑,绷住了,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多谢贵人。” 宋亦安觉得这小孩儿很有前途,也对张明这个人,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这个男人,大约真是爱惨了他的妻子,所以连教育儿子,都是从照顾娘亲为第一位来洗脑的。 宋亦安看着已经忍住哭泣的张夫人,温声道:“张夫人,望你不要一时糊涂,做了糊涂事。” 张夫人愣了愣,第一反应是以为宋亦安说的是隐瞒案情的事,对上宋亦安的眼睛,才知道不是。 她震了震,总觉得自己想要追随夫君而去的心事,被看透了。 张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宋亦安已经让禁卫拿了张安乐的钥匙,去找密室里的密室了。 宋亦安还在等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喧闹声,接着便有一行人闯了进来。 领头的妇人满脸怒气的踹开了上前阻拦的大丫鬟,厉声道:“那是个张雅?!给老娘出来!” 虽然这么叫着,但眼睛已经看向了张夫人,显然已经确认了目标。 张夫人眉头微微皱了皱,将张安乐强硬地护在身后:“这位夫人是何人?为何硬闯我张府?” 妇人冷笑一声大步前来,见宋亦安挡在路上,抬手就要推。 清桃面无表情地抬手在她手腕上怼了一下。 妇人吃痛闷哼一声,连退三大步,戒备地盯住了清桃:“什么人?!” 这会儿,她脸上的怒气都变成了谨慎。 清桃冷冷看着她:“宸王殿下在此,莫要放肆。” 妇人惊疑不定地看向了宋亦安。 宋亦安也在看她,清俊的脸上满是好奇:“将门虎女?” 妇人脸色一阵变换,收敛气势行礼道:“臣妇李敏,乃是刑部侍郎的妻子,也是刚刚被抓走的郑云的娘!” 宋亦安哦了一声:“然后呢?你来这儿找儿子来了?你常来这儿找儿子?” 李敏听着这话就不对,一股火气往上冲,但想到宋亦安的身份,拼力忍住了: “听闻王爷跟锦衣卫的季大人是至交好友,那么,又跟他一起查案,想必对季大人的动向一定了如指掌了?” 宋亦安矜持地点点头:“这个,主要看情况吧,也不是完全了解,只能说三四成,毕竟哪怕是好友,也不能总窥探对方行踪,是吧?” 李敏嘴角狠狠抽了抽:“王爷!季大人抓走了我儿!他不分轻重皂白……” 宋亦安打断她:“这事儿我知道,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你儿子郑云牵扯进了一桩连环命案里,我和季大人一起负责这个案子,我同意他抓人。” 李敏:“……” 她声音拔高:“那可是诏狱!王爷可曾想过,我儿能不能扛得住锦衣卫的酷刑?受不受得了诏狱里阴暗潮湿满是血气的环境?” 宋亦安认真想了想:“我觉得能,而且一定很能。” 毕竟是天天在里面玩儿追逐游戏的小禽兽,怎么会受不了环境还稍微好一些的诏狱呢?诏狱至少还更完善的光照通风系统呢,是吧? 六个禁卫和清桃甜杏都忍不住狠狠的点头——旁人是不一定受得住诏狱,但郑云那几个小畜生,怎么可能会受不住?他们熟得很! 但李敏坚决不能理解:“王爷这是胡闹!” 宋亦安脸上的懒散渐渐消失,变成了淡淡的嘲讽:“你在教我做事啊?” 李敏神色僵了僵,还要说话,宋亦安已经没兴趣听了:“请李夫人到一旁休息,另外,去通知郑大人过来领人。 对了,路上好好问问郑大人,他身为刑部左侍郎,大明律是怎么读的?就没有想过给妻儿普法一下吗? 私闯民宅是个什么罪名,让郑大人不懂就好好查一查,一会儿让他亲自给他夫人讲一遍,本王要看李夫人行刑当场。” 李敏大叫:“你不能这么能对我!我乃堂堂刑部侍郎的妻子,正经的三品诰命!便是皇后娘娘来了,也要证据确凿才能定我的罪!” 宋亦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李敏神色微松。 宋亦安转头看张夫人:“让人把那些被打伤的下人全部叫过来,就在这院子里等郑丹过来,再请个大夫,等郑丹来了,让那大夫当着他的面儿给众人验伤。” 李敏目瞪口呆。 张夫人同样愣住了。 宋亦安没管她们的反应,留下两个禁卫镇场子,自己则去了密室里的密室——禁卫已经确认里面安全了。 李敏下意识地觉得不好,连忙想要追进去,却被禁卫拿刀架住了脖子。 在宋亦安的安危问题上,任何人,哪怕是当朝三品大员的夫人,禁卫也照样不给面子。 李敏眼底滑过一丝恼怒,稍稍一动就脖子生疼,放狠话也照样脖子生疼,只能咬牙,缓缓退后。 而一旁的张夫人犹豫了一下,便照着宋亦安的吩咐做事,把被李敏和李敏下人打伤的人,全都带来了这院子里。 李敏看着长长一串儿伤患,眼中的焦虑再也忍不住倾泻了出来。 张明那贱商若敢害她儿子,她定然要让他全家陪葬,死后都不得安宁! 第173章 地下感情? 李敏在院子里如何焦灼恼怒,宋亦安一概不管,她一进了密室,便神色严肃。 不为别的,就只因为那小小的密室里,竟然藏着一朵花——外域奇花,碎冰草。 清桃和甜杏并不能理解宋亦安的凝重,她们跟着宋亦安的时候还小,那个年龄,还不足以接触到被帝后联手禁封的机密。 宋亦安看向了进来探路的两个禁卫:“陈琦陈瑜,今日在这密室所见所闻,出去之后,就全部都忘了。” 两个禁卫一凛,忙领命:“是!” 宋亦安见他们心中有谨慎严肃,却没有害怕,暗暗点头——果然他爹给她的全都是心腹里的心腹啊,完全没怕被她爹给宰了灭口的。 宋亦安谨慎地把装着碎冰草的盒子拿起来检查,作为重要线索的碎冰草,反而被她随手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 很快,她就在锦盒里找到了隐形小抽屉,打开之后,小抽屉上刻着一行字—— 宋泠害我。 宋亦安微微皱眉,仔细打量那几个字,发现字迹有些潦草,每每到了笔锋和转折的位置,都有张狂收不住的感觉。 才不过短短四个字而已,她却仿佛看到了一个疯癫之人的失控。 宋亦安微微眯眼,将锦盒恢复了原状,又将碎冰草装了进去。 这小小的密室里再没有其他东西,仿佛这朵花和这行字,就已经是张明最大的秘密。 宋泠。 碎冰草。 宋亦安没有再继续在这里逗留,她出了密室,外面李敏已经彻底冷静下来,见了她,立刻快步上前,又谨慎停住。 李敏行礼道:“臣妇刚刚失态冒犯了王爷,臣妇愿意受到责罚!只请王爷给臣妇儿子一个公道! 臣妇儿子郑云绝对不是作奸犯科之辈,他只是被张明这个贱商给蒙蔽了,这才跟着他一起做了些走私的买卖。 他真的罪不至死,不至于被锦衣卫抓走,严刑拷打,随时都要丢了性命啊!” 宋亦安抬眼:“哦?走私?” 李敏重重点头:“我儿郑云与诚亲王的二公子乃是至交,因为是二公子交代,云儿他才颇为照顾张明,跟张明有了来往,被张明拖下水做了走私买卖。” 宋亦安感兴趣地问道:“你是说,张明跟宋泠的关系一直很好?可我听说,张明跟世子才是好朋友。” 李敏忙道:“那张明的确跟世子是忘年交,但他与世子向来没有什么利益往来,倒是喜欢拜托二公子帮忙疏通生意。 这事儿可不是臣妇说谎,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要不是因为二公子常常照顾张明,让云儿一点点跟张明有接触,张明怎么会哄骗了我儿? 这事儿许多人都不知道,但我向来看云儿看得紧,他这两年手头宽松得吓人,我逼问他,他才偷偷跟我说的,还特意交代我不能跟任何人说!” 宋亦安转头看张夫人。 张夫人脸上划过一丝茫然:“这……民妇的确是见过几次亲王家的二公子,但都是夫君跟世子约定好游玩才见的。 民妇,民妇从未听说过,我家夫君竟然跟二公子有生意上的交流,还饱受二公子照顾……” 宋亦安啧了一声:“地下感情?不能见光?” 第174章 要去问问张侧妃 张明跟宋沅的关系一向很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儿。 但跟宋泠…… 宋亦安啧了一声:“地下感情?不能见光?” 张夫人都呆了:“啊?” 李敏嘴角狠狠抽了抽:“张雅你别给我装!你丈夫张明跟宋二公子常有来往,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张夫人苦笑道:“民妇所说句句属实,家中的生意夫君向来不让我操心,我是真不知道他们两个私下里有什么交往。” 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宋亦安忽然提问道:“郑大人应该去锦衣卫衙门了吧? 季大人一向宽容体谅人,肯定允许人探监,你这个当娘的怎么没去,反倒来这儿来了?” 李敏愣了愣:“我儿因为张明的案子被抓,我当然要来张家找线索……” 宋亦安没给她反应的机会,眯眼问道:“谁告诉你你儿子被抓是因为张明?” 李敏想说什么,眉头皱了皱,谨慎地闭上了嘴。 宋亦安却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她笑了一声:“看来郑大人今日会很忙,没空来这儿了,不如我让人送夫人回去吧。” 她没给李敏辩驳的机会,直接点了个禁卫:“你亲自护送郑夫人回府,请郑大人有空的话,给本王说一说他对自家夫人犯罪的感想。” 她点名的那个禁卫,正是之前拿刀抵着李敏脖子的那个。 虽然只是短暂接触,但李敏已经彻底认清了宋亦安面甜心狠的性子,愤怒又忐忑地转身走了。 等她一走,宋亦安便对张夫人道:“张家最近不安稳,我看你设计园林很有心得,不如带着安乐去我还没修成的府邸暂住,帮我看着吧。” 张夫人看出宋亦安这是有心护她和儿子,感激至极,直接将库房钥匙交给她: “民妇虽然不知道夫君到底都跟谁来往,但他这些年来的账目进出,珍玩进出,却都有记录,总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张家就交给王爷随意处理,民妇相信王爷一定能够替民妇和安乐找到害死夫君的凶手!” 宋亦安看着她的眼睛:“虽然不能告诉你案情,但我可以告诉你,你夫君所犯的事情很大,最后你和安乐可能会一无所有。” 张夫人问道:“能留下命吗?” 宋亦安点头:“那倒不难,但有时候活着,会比死了更可怕。” 少女虐杀狂的妻儿,哪怕凶手已死,犯罪成本却仍旧还在蔓延,无限制地压在张雅和张安乐身上。 这种痛苦,羞辱,绝望……她们母子能扛得住吗? 张夫人摸了摸张安乐的脑袋,温柔地笑了笑:“民妇自幼身子不好,死过好几回了,所以民妇总觉得,死亡才最可怕,因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结束了。” 张安乐重重点头:“我娘说得对!” 张夫人轻轻揽住儿子,明明之前眼中还有死志,但这会儿,却全然都是对生的坚持了。 宋亦安笑了笑,离开了张家,朝着诚亲王府大步而去。 她现在有好几个问题想问问张侧妃,儿子这么暴虐,在日常生活中就真的一点儿没露出来? 连宋泠的下人都知道宋泠打死了好几个丫鬟,怎么张侧妃这个管自己院子的实权侧妃,竟然丝毫不知道? 还有,她跟李敏的关系,怎么样? 第175章 事关重大,三叔小心 宋亦安从张家出来就直奔诚亲王府,诚亲王听见她来还有愣了愣,不明白这臭小子怎么又来了。 但,诚亲王本能地觉得不妙。 他立刻放下手里的公务,果然,他到的时候,宋亦安已经到了安置张侧妃的院子。 宋亦安的禁卫和王府守卫发生了冲突,看样子,宋亦安正准备强行冲进张侧妃的卧室。 诚亲王只觉得一股热血上头:“宋亦安!!!” 站在院子里的宋亦安回头:“三叔来了,正好,他们不让我进,三叔你帮我一下。” 诚亲王险些气笑了,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宋亦安面前:“臭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我,你三叔的女人的卧室!” 宋亦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三叔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今天去了一趟张家,拿到了关键性证据,宋泠他的事儿,大了!” 总是温和笑着的少年忽然板起了脸,眼中的冷清竟有些吓人。 诚亲王不受控制地后背紧绷,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后辈,且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后辈,激发了下意识的谨慎防备—— 这向来是他面对命中大敌,能够威胁他性命的危机的时候,才会起的反应! 诚亲王第一次如此郑重地打量宋亦安,并且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态度。 他向来不会轻视身边的任何变化,更不会忽略自己的直觉,所以他才能一次次从战场上活下来,走得比其他兄弟都要稳,要高。 诚亲王沉声道:“你查到了什么?” 宋亦安淡淡道:“这,恐怕得等我问过父皇之后,才能确定能不能跟三叔讲。 我现在能告诉三叔的是,宋泠的事儿,您别参与,您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不希望再牵扯到沅哥吧?” 诚亲王瞳孔骤缩:“这么严重?” 他审视着宋亦安,发现少年眼中全是警告和凝重,便知道宋泠恐怕真的牵扯进了泥沼里。 他压低声音问道:“跟李野有关?” 宋亦安道:“更严重。” 诚亲王震了震,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不是普通被架空的皇亲,所以知道一些朝廷机密——能谋杀亲王更严重的罪名,难不成是……前朝余孽?! 想到幕后之人连番刺杀宋亦安的事儿,他心中一个咯噔,又惊又怒。 宋泠! 这臭小子! 难道竟真这么无脑愚蠢?! 宋亦安微微歪头:“三叔,我现在能去跟您的女人谈谈了吗?” 诚亲王脸色黢黑地睨了她一眼,看向张侧妃的卧室。 外头闹腾得这样厉害,他,恐怕是拦不住了,清儿也不可能继续休养了。 他沉声道:“走吧。” 他带着宋亦安往卧室走,自然没有敢继续拦着。 宋亦安迈步进去,第一眼就先看向病床上的张侧妃。 张侧妃已经醒了,这会儿满眼含泪,满脸惊恐地看着诚亲王,等他靠近,立刻张开双手迎他。 诚亲王快走两步握住她的手:“清儿,别怕,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 张侧妃情绪很明显被安抚了下来,看到宋亦安过来,面露疑惑地看向了她,仿佛是在询问她的目的。 宋亦安开门见山:“宋泠的心腹说过,他自幼性子暴虐,打死过好几个丫鬟,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张侧妃闻言,一下子抓紧了诚亲王的手。 第176章 竟像是中毒了 宋亦安说话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她今日既然敢当着她三叔的面儿质问他女人,自然是笃定张侧妃不无辜。 见张侧妃被自己一问,便瞳孔骤缩,脸部肌肉紧绷,宋亦安没有得到回答,却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确认了。 宋亦安继续问道:“张侧妃是怎么处理那些被凌虐至死的丫鬟的尸体的?你把她们抛尸在了哪儿?” 张侧妃激动起来:“唔唔唔!” 她惨白的脸陡然涨红,眼睛里爬满了血丝,同时浑身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诚亲王怒道:“够了!安安!够了!” 宋亦安耐心地等他叫来了大夫,平静地看着大夫给张侧妃扎针,并且眉头紧皱地说张侧妃绝对不能再受刺激。 等诚亲王抬头看宋亦安,宋亦安眉眼含笑:“三叔,我实在是个嫉恶如仇的人,眼睛里容不得半点儿沙子。 宋泠是张侧妃的儿子,难道那些被他虐待至死的女孩子,就不是她们父母的孩子了吗? 三叔,您是我三叔,父皇和娘常常提及您的好,所以我给您这个面子,明天一早,我会请锦衣卫来提人,我必须要此案所有的细节。” 诚亲王抬手指着她:“臭小子你这是想逼死我!” 宋亦安摇了摇头,满脸认真:“让父皇下令,让满朝文武知道各种案情,才是真的想逼死三叔。 三叔,我得到的证据很可怕,牵扯之深,已经不是三叔你一个人能扛得起来的了。 宋泠到底跟谁在做交易,我必须查清楚,张侧妃是重要人证,她必须说出所有知道的东西。 三叔你放心,事关重大,锦衣卫不敢叫张侧妃死在诏狱,他们会小心再小心。” 诚亲王只觉得一股寒意不断上涌:“安安……” 宋亦安目光深邃,攥紧了小挎包的带子:“三叔,你是我三叔我才告诉你,这事儿你扛不住,你尽快让人诊治张侧妃吧,有什么话也今天说完,明天锦衣卫到了之后,你不会再有机会跟张侧妃交流了。” 诚亲王看向她的小挎包:“你要把这证据,带回皇宫?” 宋亦安点了点头:“事关重大,我必须把这唯一的证据交给父皇,张明费尽心机留下来的东西……三叔你千万不要做什么不明智的决定。” 诚亲王深知即便自己抢走了证据,这东西既然宋亦安看了,那便跟皇帝看了无异,疲惫地摆了摆手:“你走吧。” 顿了顿,沉声道:“我让人护送你,你即可进宫。” 宋亦安却摇头道:“我还找到了一颗药丸,这东西虽然不如那件关键性证据重要,但也是抓出幕后之人的神器。 我要先去找季大人,把药丸交给他,让他立刻顺着这禁药去查如今还在卖药的人,然后再回宫。” 诚亲王沉声道:“胡闹!事涉前朝……” 他顿了顿,谨慎地把自己猜测咽了回去:“事关重大,你即刻回宫!我安排人送你!” 看还不等宋亦安说话,正给张侧妃扎针的大夫忽然惊呼一声:“糟了!” 众人看去,就见张侧妃口中溢出黑色鲜血,竟像是……中毒了! 第177章 下毒之人 好好的张侧妃忽然口吐黑血,像是中毒了,把在场众人都吓得一个激灵。 诚亲王一把拽起大夫:“你干了什么?!” 甜杏和清桃则瞬间挡在宋亦安身边,谨慎地盯住了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与此同时,院子里的禁卫迅速上前,拔刀站在门口。 王府侍卫们受到刺激,也齐刷刷拔刀拔剑。 宋亦安被这闶阆闶阆的声音震得头疼,拧眉喝道:“都被冲动!” 此时大夫也反应过来,忙忙自证清白:“王爷误会小民了!小民没有对侧妃娘娘下手啊!” 他唯恐诚亲王暴怒之下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不喘气地继续道:“侧妃娘娘刚刚脉象还好好的,忽然出现中毒症状,肯定中毒时间不久! 还王爷给小民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只要让小民给侧妃娘娘诊脉,再让丫鬟帮忙检查,一定能立马找到侧妃娘娘中毒的原因!” 诚亲王冷静了片刻,也想到眼前这人师从告老还乡的太医,家大业大,不可能冒险杀亲王侧妃,便松开了他: “查!查清楚冤枉了你,本王亲自给你道歉!” 大夫连说不敢,镇定心神去给张侧妃诊脉,这一诊,就脸色大变道:“刚刚老夫陡然看到侧妃脸色铁青吐血,只当糟糕,没想到糟糕成这样,王爷,这是鹤顶红啊!只是下毒量少侧妃才还有生机……” 他笃定道:“针灸之前侧妃分明就好好的,针灸中途才出了问题,定然是有人在小民针灸的时候做了手脚!” 诚亲王沉声道:“你怀疑什么?” 大夫咬牙道:“刚刚接触了侧妃娘娘的,就只有王爷,还有这两位娘娘的丫鬟!” 被点名的两个丫鬟噗通就跪下了:“王爷!奴婢没有啊!奴婢不敢!!” 诚亲王冷着脸:“来人!搜!” 甜杏道:“王爷,奴婢知道一些药理,又是女子,不如让奴婢来吧。” 诚亲王看宋亦安。 宋亦安温和道:“在找到证据之前,她们都是好女子,总不能真让个大男人对她们上下其手,三叔要是信得过,就让甜杏来吧。” 诚亲王挥了挥手,对大夫道:“怎么救侧妃?” 大夫忙道:“幸而毒量不多,也发现得早,小民这就去开泻毒的方子!立刻连服三副,然后再每隔两个时辰一副,吃个两天,再慢慢温补小半年,也就能彻底把毒素去除了。” 顿了顿,他低声道:“只是王爷,侧妃娘娘自今日起,怕是要日日缠绵病榻,哪怕半年后清除了毒素,也得日日小心,经不得半点风吹雨淋了。” 诚亲王的脸色一下子难看到了极点。 他这边才跟宋亦安说到了前朝余孽,张侧妃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险些被灭了口,可见这前朝余孽之祸,几乎已经是实锤了。 他这会让说不上是该恼怒还是该心疼,既然张侧妃已经达到了要被灭口的级别,可见她是真的知道点儿什么了。 真是疯了! 整个王府除了王妃就属她最尊贵,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竟然敢跟前朝余孽挂钩? 他沉声让大夫立刻去给张侧妃救命,这边,甜杏也查出来了下药之人。 正是之前顶撞过宋亦安的那个大丫鬟。 她将毒粉藏在了指甲里! 第178章 宠爱儿子的张侧妃 查出来是张侧妃身边的大丫鬟下毒,诚亲王的脸色一片黢黑。 既然能达到要被灭口的地步,可怜张清是真的知道不少机密,涉事颇深了。 他深呼吸:“谁派你到侧妃身边的?” 即便到了此刻,他也没有让大夫不计代价地弄醒张侧妃,而是先询问大丫鬟。 这大丫鬟是最近才提上来的,颇为受宠。 至于张侧妃原本的两个大丫鬟,则都死在了前些日子的蛇灾里。 这会儿,这名叫花蕊的大丫鬟想要自杀,但甜杏早就防着她这一套,已经卸掉了她的下颌骨,将她口中的毒囊搜了出来。 甜杏道:“跟张家死的那个管家藏的是一样的毒囊,手法也相同,都是临时吞了毒囊以防万一。” 诚亲王听了脸色更难看:“说!” 宋亦安冲甜杏点头:“把下巴推上去,让她说。” 她还和善地笑了笑:“要是她敢咬舌,你就再卸掉她下巴,然后把她舌尖儿剜了,让她提前体验一下。” 花蕊浑身一颤,见鬼似的看着宋亦安。 宋亦安眉眼含笑:“其实咬舌自尽的人,大多数都是死不掉的。我知道你其实根本不想死。” 花蕊冷笑道:“你怎知我是贪生怕死之人?!” 宋亦安勾唇:“如果你的死志当真那么坚挺,早在张侧妃中毒的时候,你就已经咬破了毒囊了。 你这会儿还活着,只能说明你当时犹豫了,而这一犹豫,一侥幸,就错过了最佳自尽的时机。 一个想要偷生的人,怎么可能会咬舌成功呢?须知但凡咬舌自尽的人,有八成往上都会失败。你知道,那些失败者的下场吗?” 花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恐之色,她想冷静下来,但看着宋亦安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就浑身僵硬,脑子难以自控。 她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很多可怕的画面。 宋亦安没多说,只是道:“想想你这辈子上火最严重的时候,有多疼吧,你嚼舌之后,那种疼不过是毛毛雨。 而那能够逼疯人的疼痛,随之而来的败血之症,高热,腐烂,生蛆……你喜欢那些小可爱在你喉咙里爬的感觉吗?” 花蕊啊了一声:“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她喉咙痒痒,忍不住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别说是她,就是其他不准备咬舌的人听了,都忍不住面露菜色,这辈子再难也不想什么嚼舌自尽的事儿。 宋亦安轻笑了一声:“既然你不想让我说,那便你来说吧,说说,你替宋泠处理过几具尸体?你家侧妃,是怎么安抚那些被害死的丫鬟的家人的?” 花蕊不想说,但甜杏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不知道拿什么东西扎了她的舌尖儿。 “啊!!!” 那一瞬间的疼痛,让花蕊瞬间头皮炸裂,被惊恐灌满了。 “……主子!主子她让我们把那些死掉的丫鬟当做花肥,都,都埋在花园底下了!” “对外,则声称她们偷了东西逃走,又让张大人私底下威胁她们的家人滚出长安,不然就直接找地痞流氓打死!” “主子她送给少爷玩儿的都是那些家里不疼爱,或者没有爹娘的,所以一向没有人来闹事!” 第179章 灭口的原因 花蕊的话,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听她的意思,死在宋泠手里的王府婢女,得有多少? 宋亦安抬手制止了想要喝问的诚亲王,站在他跟花蕊之间,问道:“宋泠虐杀婢女的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花蕊浑身颤抖:“这……” 宋亦安叫了一声:“甜杏。” 甜杏立刻上前捏住了花蕊的下巴。 花蕊尖叫一声:“我说我全说!十岁!二少爷十岁起就遮掩不住暴虐的性子了! 起初二少爷只是脾气大,主子管不住他,便每每多给那些被虐待的婢女金银财宝,叫她们闭嘴,又或者把人卖出去。 后来,后来二少爷变本加厉,十岁生辰那年,他故意打碎了王爷送给他的生辰礼,说是彩屏打碎的,直接就,就……” 诚亲王听到彩屏这个名字愣了愣,他还记得这件事:“彩屏不是被杖责之后,染上风寒去世的吗?” 花蕊唯恐甜杏再给她一针,忙道:“不是的!彩屏,彩屏是被二少爷那针扎遍了全身,又,又灌醉扔给张大人凌辱,才高热不退死掉的!” 诚亲王生生被气笑了:“你的意思是说,本王,王妃,全都被骗了?!” 花蕊哭道:“奴婢不敢说谎啊!当年翠屏是主子身边最受宠的大丫鬟,人又长得一等一的好看。 那时候,王爷每次来了栾雨院,都要笑着与彩屏说上几句话,二少爷看了不开心,便总找理由折磨翠屏。 翠屏……翠屏的弟弟那时候就跟在张大人身边当差,吃了苦头也不敢说,只能忍着,哪里能想到,竟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诚亲王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浑身发抖。 他陡然想起来,翠屏死的那年,张清曾笑着称要把身边的翠屏送来伺候他,只不过当时就被他给拒绝了。 那时候翠屏不过十六岁,跟宋沅一个年纪,他便是笑着与她说话,也是将她当个小丫头逗两句,哪生出过别的心思。 万万没想到,阿泠手里染血的开端,竟然会是因为这个! 他闭了闭眼:“够了!不用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只告诉我一样,你为什么要给侧妃下毒!你,要隐瞒什么?” 刚刚还对答如流的花蕊,这会儿却再一次卡了壳。 诚亲王冷冷道:“不要以为只有旁人会酷刑,本王什么性子,什么来历,你应当很清楚!” 花蕊忍不住抖了抖,绝望地哭倒在地:“王妃,王妃在庄子上中了许多违禁药,奴婢也不知道谁给侧妃的种子,奴婢只是知道,一旦侧妃有可能泄密,就立刻杀了她,否则,奴婢全家都要死绝!” 她泣不成声:“不要再逼我了!求求你们不要再逼我了!直接杀了我!求你们了!” 能指使得动亲王侧妃,甚至说灭口就灭口,这胆量和手段,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背后之人的可怕。 诚亲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我给张清的,最适合种禁药,不会被人查的庄子……就只有一个!” 他腮帮子隆起,狠狠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皇庄!” 第180章 是不是因为我啊 诚亲王腮帮子隆起,狠狠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皇庄!” 听到他的话,宋亦安的眉头狠狠拧了拧。 所谓皇庄,便是皇帝私有的庄子,但凡是到了臣子手里的,那都是皇帝钦赐。 宋亦安知道她这三叔宠溺真爱,可没想到,竟然能够宠溺到这种地步——竟然把御赐之物,拿来送给小妾。 诚亲王看懂了宋亦安的眼神,没好气道:“我与皇兄报备过的,你当我当真是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蠢货不成?!” 宋亦安摸了摸鼻梁:“哦。” 诚亲王脸皮狠狠抽了抽。 他深呼吸:“继续说!” 花蕊哭道:“其他的奴婢真的不知道了呀!奴婢从来都只是听从命令行事,奴婢,奴婢失身给了公子,兄长也替公子拐带女子,奴婢只能听从命令啊!” 宋亦安觉得有些奇怪:“你的意思是说,给你下令灭口的是宋泠?” 诚亲王都被气笑了:“简直胡说八道!阿泠再怎么胡闹,孝顺一道上却没有半点儿胡闹过!贱婢,你这是想死无对证?!” 花蕊吓得连连摇头:“不不不!奴婢的意思是,奴婢处理尸体,保密的事儿,都是听从主子和公子的意思。 让奴婢灭口主子,是,是不久前的事儿。那天奴婢守夜到凌晨回去睡觉,被人掐住了脖子,威胁奴婢关键时候杀了主子。” 诚亲王是神色一凝:“什么时候的事儿?” 花蕊道:“三天前!” 诚亲王呵斥道:“胡说八道!如今府中戒备森严,怎么可能会有人混进来?” 宋亦安温声道:“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对方神通广大,作案手法至今都让人捉摸不透,可见其心性手段了。” 诚亲王听懂了她的意思——这是说,对方既然能够威胁得了花蕊这样的侧妃心腹,甚至能够驱动亲王侧妃,再安插别的钉子,也不过是极其简单的事。 知道归知道,诚亲王心中仍旧充满了被戏弄的羞耻和愤怒:“说清楚那个人的样貌声音!” 花蕊脸色绝望:“那个人声音含混,奴婢听不出来是谁的,只知道大约是个男的。 他蒙着脸,当时屋子里就只有奴婢和他,那会儿又没有掌灯,奴婢实在不知道他的样子啊!” 宋亦安盯着花蕊的眼睛,看得出来,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她对诚亲王道:“我已经没有什么想问的了,三叔自便,我先去找季大人,这之后,我会带着证据进宫。” 她看了一眼正在喝药解毒的张侧妃:“我会替三叔向父皇求情,给三叔一些时间,希望三叔能够顾全大局,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误伤了三婶和沅哥。” 诚亲王摆了摆手,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你去吧,带上人,小心些,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 宋亦安点了点头,出了栾雨院。 她在院门口看到了宋沅。 宋沅的神色十分憔悴,她出来的时候,他正盯着栾雨院的院门发呆,见宋亦安冲自己笑,他还愣了愣。 宋亦安走到了他身边:“沅哥在想什么?” 宋沅轻声道:“这些天来,我每天都要去一趟地下密道。我在想……” 宋亦安温和地看着他。 宋沅的声音又轻了几分:“我在想,清韵为什么会遇害。她被伤害成那样,是不是……因为我啊……”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重量的气泡,甚至不需要戳,只要轻轻舒口气,就会完全碎掉。 第181章 我来恰饭啊 宋沅虽然笑着,但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清韵的死,其实查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难猜了。 她并非被拐进密室的、没有人注意到的少女,所以她只被玩儿了一晚上就被灭口了。 宋泠不止一次到碧水楼找清韵,但清韵向来只当他是少二掌柜和少掌柜的弟弟来看,礼貌有,厌恶也有,只是藏着。 如果宋泠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少年,他顶多会略微报复一下,但他不是,他的心,比恶鬼还要黑,还要恶。 他不但虐杀了清韵,甚至,把她弄出来,警告,甚至是嘲讽着某人。 宋沅。 宋亦安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但她对宋泠的记仇,哪怕是宋泠诚心道歉,都没能让她回转态度。 这一切并非是因为小心眼儿,而是她从看到宋泠的第一眼,就看透了宋泠的小心思——他仇恨宋沅,无比,甚至堪称恨之入骨。 理由很简单,宋泠再看到她的瞬间,眼底的厌恶和戾气,没做遮掩。 而他这份负面情绪,来自于宋亦安跟宋沅长得有些相似。 但宋泠藏得很好,宋沅出现的瞬间,他就从厌恶宋沅的弟弟,变成了讨厌宋沅,又忍不住倾慕宋沅的弟弟。 宋亦安注视着宋沅的眼睛:“不是所有人都能看透身边人的伪装,尤其是,这个人是你亲手带大、一点点教导的弟弟。” 宋沅再也控制不住红了眼眶:“……我很抱歉。” 宋亦安摇了摇头:“真正该抱歉的不是受害者,而是凶手。沅哥,你不要钻牛角尖,他冲清韵下手,本就是为了让你不痛快,你若当真一辈子走不出来,便着了他的道儿了。” 宋沅何尝不知道这些,这些日子以来,他日日凝想过去的一切,终于看到了阿泠扭曲报复的理由——他嫉妒自己,甚至怨恨自己。 嫡庶从古至今都是死敌,他以为他们兄弟不一样,或许从一开始都只是他站在嫡系这个天然高高在上的位置上的一厢情愿罢了。 宋沅难堪地捂了捂脸:“抱歉,我失态了。你……” 他深吸一口气:“你去忙吧,如果我查到了什么,会让人去告诉你。” 宋亦安点了点头:“沅哥,你别冲动。” 宋沅苦笑道:“我便是想冲动,也没有冲动了机会了。阿泠犯了错,如今已经得到了惩罚,其他的……” 他有些迷茫地顿了顿,轻声道:“我还得照顾好父王和母亲,逝者已逝,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得向前看。” 宋亦安认真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的确怅然多过仇恨,这才点了点头:“我知道沅哥的心胸。” 她露出浅浅的笑容:“一切都在明朗,所有做错事的人,都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沅哥你只管做自己的事,等着看律法怎么给那些人惩罚,我和季大人,不会让任何有罪之人逃脱。” 宋沅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的头发,但知道她不喜人碰,生生忍住了。 他温柔道:“好,我等着看安安和季大人追凶。” 宋亦安点了点头,告辞离开了。 等他出了诚亲王府的门,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甜杏叹气道:“诚亲王府可以说是大家族里最干净最简单的豪门贵族了,没想到竟然出了宋泠这样可怕的人,如今一切都毁了,诚亲王府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清桃点了点头,眼含担忧地看了一眼宋亦安,她实在怕她伤心难过。 但宋亦安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带着人去找季青临了。 不巧到了锦衣卫衙门,才知道季青临审讯郑云的时候得了线索,带着人出门了,恐怕要个把时辰才能回来。 宋亦安看看天色,如今已经是正午,到了饭点儿了。 她索性留了口信,带着人去了松间客。 因为之前名角莲玉死在了松间客,如今的松间客虽然开着门,但里面一个客人也没有。 不光是松间客,就是它对门的茶楼,都是门可罗雀。 当时掉落的那张蛇皮太吓人了,以至于连带着这条街都仿佛带上了妖魔恶鬼的色彩,让人忍不住想要退避三舍。 宋亦安带着一行人晃悠到松间客的时候,还招惹来了不少商家的窥视,认出了她之后,匆匆忙忙就赶紧关门了。 松间客的老板赵松也想如法炮制,可惜,晚了一步。 宋亦安站在门槛上看他:“怎么?赵老板去诏狱旅游了一圈儿回来,生意都不做了?” 赵松脸皮狠狠抽了抽,实在不想回想在锦衣卫衙门的所见所闻,苦笑着让开位置,扯出笑容来: “锦衣卫大人们已经查清楚了,小人跟那莲玉姑娘的死没有半点儿关系,所以就把小人给放回来了。王爷您来是要……” 宋亦安找了张桌子坐下:“来饭点,自然是要吃饭了。” 她饶有兴致地问:“你家菜单呢?或者你要是闲的话,给我介绍介绍也行。” 赵松实在是佩服这位主儿,当日亲眼见了那么血淋淋的尸体,竟然还能坐在这儿,没事儿人似地要肉吃! 他确认道:“肉您也吃吗?” 宋亦安被逗笑了:“瞧你说的这话,出来吃饭不吃肉,我图什么啊!情怀吗?” 赵松讪讪笑道:“瞧我这嘴!” 他不敢多说什么,忙忙去把柜台的锦面儿册子取出来,恭恭敬敬地捧到了桌前: “王爷您请看,这菜单里写的都是咱们松间客的招牌菜,其他的没写的,您若是想吃的也只管吩咐,只要有食材,小人都让后厨做好了给送来!” 宋亦安也没客气,翻开了一一看过去。 她连番点了好几个菜,末了,问道:“那莲玉平日里最爱吃什么菜啊?” 赵松脸色一僵。 宋亦安挑眉看他:“这可是大客户,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赵松被他看得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苦笑道:“小人就知道您不是单单来吃饭来了,得嘞,你问什么小人就说什么。” 他也没想多久:“招牌菜是必点的,不过莲玉姑娘不吃香菜,因而每次这香芹白玉菇,都非要把精华去掉,让后厨可愁坏了。” 第182章 来吃饭,我请 或许是知道自己逃无可逃,赵松非常配合地说了他知道的所有有关莲玉喜好的东西。 比如,她不吃香菜。 比如,她不喝茶水。 又比如,她吃花生会长疹子。 宋亦安指尖点了一下桌子:“吃花生就长疹子?” 她记得那日第一次见清韵,这姑娘与他们聊天的时候,沅哥曾特意点了一盘子花生酥,那一瞬,那姑娘笑弯了眉眼。 她想了想,招来甜杏:“你去让人问问……” 甜杏点点头,找了禁卫陈瑜,这样那样吩咐了一番。 赵瑜连连点头,走的时候,忍不住瞥了一眼往外冒香味儿的后厨。 宋亦安笑道:“只管去你的,少不了你的饭菜。” 赵瑜红了耳朵,却也笑咧了嘴,麻溜冲了出去。 他哥哥赵琦狠狠皱了皱眉,又无奈又好笑,就要请罪。 宋亦安却直接把菜单递给他:“除了刚刚点的,你们每人最少再点一个自己喜欢的菜,记得替你弟弟赵瑜点个他最爱吃的。” 赵琦见她笑得舒朗,下意识接过了菜单,点完菜把菜单递给同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赵松忍不住看了剩下的几个禁卫好几眼,又去看宋亦安。 宋亦安抬眼看他:“怎么?又想到什么了?” 赵松苦笑道:“就是觉得王爷实在是性子好,是小人见过的极少数身份尊贵,却半点儿不在乎身份的人。” 宋亦安笑了:“不爱轻贱旁人的人,自然不需要在乎身份尊贵与否,只有爱踩人的人,才总喜欢召显身份权势。” 赵松愣了愣,细细琢磨,似乎还真是这般。 宋亦安含笑问道:“你知道诚亲王府家的两位公子吗?” 赵松点了点头:“自然是知道的,也见过。” 宋亦安挑眉:“他们跟莲玉有过交集吗?” 赵松摇头道:“这小人就不知道了,至少在这松间客里,还有小人所见所闻,是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交集的。” 他说罢,还认真凝眉去想,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 宋亦安摆摆手道:“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你去忙吧。” 赵松并没有什么要忙的,却也瞬间放松下来,高高兴兴地往后厨去了。 宋亦安等菜吃的时候,先来无聊就往楼上去逛逛。 二楼窗明几净,虽然没有客人来,但每一处都透着老板和帮工的勤快劲儿。 宋亦安又上了三楼。 甜杏清桃错后两米跟着,五个禁卫也立刻跟上,她的身后便跟了长长一串儿。 宋亦安也不拦着,老母鸡遛小鸡似地带着他们这儿逛逛,那儿看看,最后在莲玉常在的那个包厢停住了。 宋亦安倚着窗户看着楼下人流惨淡的街道,转头对甜杏道:“去让赵老板把这儿打扫打扫,再换了全新的碗筷来,我要在这儿吃饭。” 犹疑着跟上来的赵松:“……”这位主儿,可真是胆大包天,天生虎胆啊! 他擦着汗应了下来,正要往楼下去,就见宋亦安忽然笑颜如花,往楼下街道上招手,那一瞬间,仿佛小孩儿看到了卖糖葫芦的。 正好奇,就听那少年亲王笑眯眯叫道:“季大人,这儿,上来吃饭!我请!” 第183章 就,手痒 季青临是骑马来的,一路来,他脸上没有任何神色,浅如琉璃的眸子甚至格外的冷。 审讯比他想象中的要顺利许多,正如他之前查案发现的那样,但凡私底下喜欢凌虐动物和女子的,都不是什么刚毅性子,甚至,孬怂得让人恶心。 那郑云才进了诏狱没多久就嚎啕着要招供——甚至都没有人要刑讯他,不过是他被拎进牢房的时候,看到了正在刑讯的犯人,吓到了。 从他口中,季青临得知有一暗娼馆在贩卖禁药,那暗娼馆的馆主是他的相好,也是他牵线搭桥,让那馆主从宋泠那儿得了好处。 宋泠死后,那暗娼馆还在偷偷卖药。 郑云自己不知道宋泠背后还有谁,但,他坚称那暗娼馆的馆主肯定知道。 季青临不敢耽搁,立刻去查。 可惜,晚了一步。 那馆主被人勒死在了紧锁门窗的屋子里,还假装成了上吊的模样,只是似乎因为时间太紧,没能把所有首尾都扫干净。 季青临立刻封锁了暗娼馆,并亲自进行了搜查。 他搜到了不少药,更看到了被关在后院的十来个少女…… 因为看到人性阴暗面而带来的烦躁,在听到少年的呼唤,抬头看到对方灿若朝阳的笑脸之后,渐渐如冰雪消融。 他莫名心情一松,点点头翻身下马,快步上了楼。 他一进屋子,宋亦安就笑:“季大人怎么不飞上来?武功好就要好好用啊!” 季青临有些想笑,面上又柔和了几分:“店家既修了楼梯,自然要按照规矩来走。” 宋亦安噗嗤一乐。她从不相信季青临是个规规矩矩的人,但不得不说,他所作所为,向来都在最严苛的规矩里。 她笑问:“季大人坐,我猜着你要来,点了你爱吃的菜。” 季青临动作微顿。 他向来不袒露自己的喜好,宸王,真的会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他道了谢坐下,忽然有些期待起这顿饭了。 宋亦安把凳子往他那边挪了挪,压低声音:“季大人查到什么了?” 季青临的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贩卖禁药的据点找到了,但知情者已死。” 他拿出一个小瓶子:“这是我找到的唯一剩下的禁药,已经向暗娼馆里的人确定过了,这就是他们主卖的东西。” 宋亦安把小瓶子拿去倒药看的时候,他沉声跟他说了暗娼馆的情况。 “……鸨母柳娘已经死了,但她留下来的那些女孩子,却一个一个染上了药瘾,虽然她们吃的不是主卖的药,但……” 宋亦安眉头紧皱:“我回宫请太医去看她们,她们吃的是粗制滥造的残次品,成瘾性反而能小一些。 只要还有希望,总要试一试。找她们父母的事,就麻烦季大人了,锦衣卫的保密手段我信得过。” 顿了顿,她轻声道:“如果那些女孩子的父母们不愿意养她们,季大人可以问问她们要不要去庄子上帮我养鱼。” 她眉眼弯弯:“之前让舅舅帮我找的鱼苗都养得大了些了,正好缺些人帮忙,要求不多,肯学习,肯出力,我这儿包吃包住,还管医疗。” 季青临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手痒。 想,揉一下少年的头发。 第184章 就,又手痒了 “吧嗒。” 赵松亲自送了做好的饭菜上来,小心将一盘糖醋鱼放在了桌子上。 正手痒的季青临看到了鱼,脑海中就蹦出了不少关于鱼的画面。 他本不想问的,但…… 浅如琉璃的眸子微微闪了闪:“沈大人帮王爷养的鱼,是什么鱼?” 宋亦安笑眯眯看他:“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呀,大鲵啊!” 季青临看着她眉眼含笑的样子,忽然就不想揉她脑袋了,倒是很想朝着她后脑勺拍一巴掌。 这少年当真是他见过的最胆大也最百无禁忌的人,在见识过了宫里那一场闹腾之后,竟还要养大鲵。 季青临喉咙有点干:“养来,吃?” 宋亦安理所当然地点头:“养鱼当然是为了吃,不然耗费的人力物力,岂不是毫无意义?” 季青临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狠狠翻了个白眼。 宋亦安哈哈笑了起来。 人谁都看得出来,宋亦安是在逗季青临,并且深深以此为乐。 赵松把托盘上的菜一一放好,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忍不住敬佩地往屋子里看了一眼。 要么怎么说是皇孙贵胄呢,普通人顶多爱逗弄个逗比,可人家亲王殿下就不一样,人家喜欢逗弄吃狐狸长大的野狼! 赵松唏嘘的时候,季青临已经把话题扯了回来:“鸨母柳娘房间里的账册已经被烧毁了,但我从那些被拐进来的女子口中得知了一些东西。 柳娘每个月都会挑选一到三个最漂亮的少女,她既不按照暗娼馆的规矩调教她们,也不让她们接客,没多久,这些被选中的少女就会消失。” 宋亦安眸色沉了沉:“这些被选中的女孩子,会被喂禁药吗?” 季青临摇了摇头。 宋亦安拿手指轻敲桌子:“让暗娼馆那些女孩子们,认一认地牢里那些女孩子的尸体吧。” 季青临点头道:“来找殿下之前,我已经让人去拿画像了。” 他不意外宋亦安能跟自己想到一起去,这已经不是两人第一次合作,也不是两人第一次想到一起了。 宋亦安也没意外,自然地继续下一个话题:“我怀疑这样的地方不止一个,你在暗娼馆搜查到了失踪的那些江湖高手了吗?” 季青临沉声道:“没有。” 宋亦安道:“事情恐怕不妙了,幕后之人既然能这么快去杀柳娘灭口,一定也不会放过其他的人。 这个人太聪明了,我想,郑云他们的口供,恐怕永远不会快过这个人的灭口速度。” 季青临同样有这个担忧,所以,他决定另辟蹊径:“得想办法把那个人激出来。” 宋亦安压低声音:“巧了,我也这么想,而且……”我已经这么干了。 季青临瞳孔骤缩:“殿下……” 正说话,赵松又端着菜送上来了。 季青临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看着兴致勃勃拿起碗筷要吃饭的宋亦安,忽然又手痒了。 想,拍这少年的脑壳一巴掌。 哪怕不能使劲儿,轻飘飘拍一巴掌也行! 宋亦安毫无危机感地冲季青临笑:“季大人快吃呀,吃完了赶紧回衙门干活,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一会儿吃饱了就回宫了。” 季青临:“……”真是信了你的邪! 第185章 源于嫉妒 松间客今日就只有宋亦安这一桌客人,因此菜上的非常快。 宋亦安笑眯眯吃饭的时候,没忘了跟季青临说一说她在张明家密室里的发现。 她还把禁药的药丸给了季青临,让他拿去跟暗娼馆处得到的药做对比,只是没提那西域奇花碎冰草。 但这,已经够季青临发散思维了。 一行人才开始吃没一会儿,出去公干的禁卫陈瑜就回来了。 宋亦安眼神一亮:“怎么样?” 陈瑜摇头:“她那天没吃花生酥,她的两个丫鬟都可以作证。” 宋亦安挑眉:“好。” 笑眯眯夸奖他:“能干得很!快坐下吃饭,你哥特意叫了你爱吃的菜!” 陈瑜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在他哥身边坐下,拿起筷子就开始吃。 其他禁卫见宋亦安没什么吩咐,吃得畅快,重新投入到了干饭大业之中。 季青临看了一眼宋亦安。 宋亦安不等他问,就低声道:“我已经知道了案子的脉络了。” 季青临身体微微前倾:“愿闻其详。”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忍不住放满了速度,支起了耳朵,满脸好奇。 无他,只因为这一次的连环案处处透着古怪,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们越是离得近看得多,就越是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宋亦安见大家都感兴趣,便也不压着声音了:“第一个死者碧水楼花魁清韵,她没什么仇人,也跟旁人没什么利益牵扯,唯一能说得上仇恨点的,就是那些花了钱她也看不上的客人。” 众人都点头。 宋亦安接着道:“第二个死者张明,他是布商里的龙头,皇上里的领头羊,跟清韵的矛盾,说白了不过是得不到的不甘心。 这份不甘心说重的确重,但绝对比不上他妻子的安危重要,他不至于冒险为了一点不甘心,就犯罪杀人。而且,他也没这个心机手段。” 众人顺着她的思路去想,发现果然是如此。 张明是大富商,在美色上向来不委屈自己,但,他也从不会让自己贪图的美色威胁到他家里头。 而且,他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即便要报复清韵,也不至于弄这么大的场面。 另外,他也没必要杀宋沅和宋亦安。 季青临听到了这儿,再联想到之前宋亦安让陈瑜去问的问题,虽然没猜出十分,却也已经猜出了八分。 他眉头紧皱:“关键在于宋泠,是宋泠虐杀了清韵,同时,也暴露了他的地下密室,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 众人脑子转得没那么快,这会儿不有有些晕头转向。 陈瑜忍不住抓后脑勺:“那宋二是个虐杀狂,也找到了他虐杀女子的证据,可,这跟张明和莲玉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这两个人也必须死?还有,宋泠为什么要那么大张旗鼓地把尸体挂起来,非得闹得沸沸扬扬?” 季青临沉声道:“应该是嫉妒。” 陈瑜看看他,又看看宋亦安,一双狗狗眼迫切地看着宋亦安,希望王爷让季大人赶紧闭嘴,他想听王爷说。 宋亦安被他的眼神逗笑了,解释道:“第二个死者张明,是第三个死者莲玉的恩客,也是莲玉拜师的机缘。 莲玉天赋惊人,拜师之后,很快就有了小清韵的称号,甚至有许多人得不到清韵,便拿她来做替身把玩。 替身,可不只是长得像就行的,莲玉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她是个角儿,模仿人演戏,她比谁都熟练。 我之前一直在想,清韵是碧水楼的头牌,进出都有人盯着,怎么会悄无声息就死在了外面。 直到刚刚我听赵老板说,莲玉吃不得花生,吃了便会出疹子,又想起来清韵正好相反,她非常喜欢花生,见了花生酥便忍不住想吃两口。 我便让陈瑜去问了清韵的贴身丫鬟,果然,清韵十分喜欢吃花生,而碧水楼的大厨极其擅长花生酥,因而清韵是日日都要吃上两块的。 可案发前的那晚,清韵却没有碰过花生酥,从台上唱完戏下来之后,没卸妆便回小楼去休息,还让丫鬟们别去打扰她,叫她们第二天快中午再来小楼叫她接待客人。 之前我询问口供的时候,丫鬟们都说清韵是凌晨三时休息,到了第二天我们去找她,是快早晨九时左右,短短六个小时,根本不够做这么多事。 但,如果那天上台的人,根本就不是清韵,而是替代了她的莲玉呢? 从她晚上八时左右上妆,一直唱到凌晨三时,中间整整多了七个小时。 七个小时的时间,再加上第二天上午的六个小时,一共十三个小时,完全足够凌虐羞辱,再慢慢布置凶案现场了。” 宋亦安拿筷子一点桌子中央那盘花生酥:“这个虽然算不上铁证,但,也足够我们看清楚事情的脉络了。 宋泠诱骗了清韵,让莲玉做了清韵的替身在碧水楼唱戏,给他争取到了作案时间。 证据,就是清韵喉咙里找出来的、密牢里才有的水藻。 清韵别虐杀至死之后,宋泠便将满身鳞片的清韵送回了碧水楼,然后布置好了现场。 莲玉和张明都是宋泠的帮凶,这两个人,一个有权有势,是碧水楼的常客,一个熟悉清韵的一切喜好特征,装扮起来好无破绽。 如此,他们便完成了常人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案子,仿佛只在短短时间内就做了那么多事,让人以为只有妖怪才能做到。” 还是陈瑜忍不住发问:“可为什么啊!杀人之后,难道不应该藏好尸体,毁尸灭迹吗?” 宋亦安轻轻一叹:“是因为嫉妒吧。” 她摇了摇头:“外人只道诚亲王府的世子是年轻一辈的楷模,领袖,聪颖无双,但说起宋泠,却不无摇头说一句纨绔子弟,辱没门楣。 他若当真是个蠢货也就罢了,可他偏偏不是,他能小小年纪就把癖好做成赚钱的生意,甚至成了禁药贩子,还没被任何人察觉,可见他的心机手段。 这样的一个人,日日看着兄长光芒万丈,而他却被处处压一头,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展现半点儿才华,会不嫉妒吗?” 嫉妒,是最可怕的罪。 所以,宋泠不但要毁了兄长爱而不得之人,还要让兄长看到所爱之人的惨状,狠狠击溃兄长! 第186章 我有一个想法 人都说性格决定命运,同样,性格也会决定这个人为人处世的方式。 宋泠并不是一个真正心胸开阔的人,他所表现出来的开朗随性,从来都只有随性是真的,开朗,是被迫假装出来的。 他并不喜欢宋沅,又是极其自负的人,却年复一年地追在宋沅后面扮演着崇拜哥哥的好弟弟人设,怎么可能不疯? 可宋沅并非他想打败就能打败的人,宋沅是嫡长子,又自幼天资聪颖,礼法国法家法,每一条允许他逆袭而上。 这种时候,玩弄哥哥爱而不得的女人,并且亲自把这个女人的惨状展现给哥哥看,会是多么隐秘而快乐的事。 宋泠,他向来喜欢这样隐秘而叛逆的快感。 陈瑜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家兄长,然后狠狠打了个寒战:“……脑子有病吧!” 他自小就被兄长的天赋按在地上摩擦,但他除了崇拜和羡慕,还真没体会过嫉妒的滋味儿,更别提欺辱兄长的女人以得到快感了。 简直有病! 宋亦安认同地点头:“可不就是脑子有大病!”没点儿病,也不能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季青临沉声道:“既然一切开端于清韵的死,那么,如今就只剩下两条线。一是张明和莲玉死于灭口,二,则是这两个人死于报复。” 宋亦安点了点头:“也可能两者同时存在,所以现在要确定的,就是到底有几波人在参与杀人的事。 另外,还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宋泠他们贩卖禁药,拐带虐杀少女,恐怕已经形成了一条经济链,那些牵扯其中的客人,或许会横插一手。” 季青临点了点头,神色十分凝重。 以宋泠郑云他们的圈子,能接触到的“客人”,恐怕都是非富即贵,且看他们运转得如此流畅,只怕这“客人”的数量不小。 这般往下查,也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动荡。 季青临想了想:“此事脉络已清,卑职回去之后,便会向上峰禀告。” 事关重大,到底查到什么程度,恐怕还得上峰禀告圣上之后再做定夺。 宋亦安连连点头:“正该如此!” 她手里可还有一朵西域奇花呢,这玩意儿牵扯更广,即便是她这个受害者,也得先请示她皇爹,看看大佬允不允许她继续往下查了。 宋亦安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我怀疑张明跟宋泠打伤,是因为他染上了药瘾。举一反三,我忽然有个好主意。” 季青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就忍不住眉心突突一跳。 这位主儿,怕不是要搞个大的?! 他缓缓问道:“不知殿下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宋亦安笑眯眯道:“也不知道吃了这禁药的能不能诊脉诊出来,要是能的话,为了大明的和谐安定,我想,父皇大抵非常仁慈地会赐所有勋贵官员家里的主要成员一场义诊。” 季青临顿了顿,忍住了抽凉气的冲动。 他看着宋亦安,动了动薄薄的唇瓣,到底忍住了险些闪出口的不该说的话。 这,太绝户了! 这何止是釜底抽薪?这简直是把人家底裤都抽掉了! 况且,恐怕还会误伤无数? 第187章 最单纯的关怀 但凡能够玩儿得起禁药和女人,还将帝国律法视作无物的,就只有权贵了。 而能够插手案子,让人防不胜防的,则应在这个“权”字上。 如今宋亦安提出让太医院给所有官员和官员的直系亲属义诊,简直就是打蛇打七寸,一下子就把能把犯事的权臣搞个遍。 这…… 季青临有些担忧宋亦安的性命了:“此事事关重大,若是王爷来提恐怕不妥,卑职可以……” 宋亦安打断了他的话:“不,你不可以。” 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非常愉悦地道:“这松间客不愧是这条街上生意最好的酒楼,饭菜吃着当真是不错。来来来,都赶紧吃,吃完了忙正事。” 季青临见她这般,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沈家养出这样一个天赋妖孽的皇子,哪怕他身体有恙,却未必就真的一辈子前途无亮。 正相反,就因为他身体有碍,受限颇多,反而会越发受到帝王的重视,甚至是下一任帝王的重视,以示仁爱。 可他如今这般举动,纵然一下子抓出来了犯禁之人,却也让满朝堂的文武对他比如蛇蝎。 季青临并不在意替他顶雷,毕竟,他之所以爬得如此之快,就在于他从来不怕替上司顶雷,给上司功劳。 但,宸王他却偏偏拒绝了,甚至连想都没有想。 这个人,有时候实在是血热得不像是一个皇室中人。 季青临忍不住走了神,目光从不经意间地看宋亦安,变成了带着茫然和深思的注视。 宋亦安笑眯眯道:“季大人想吃糖醋鱼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你喜欢吃糖醋鱼呢?” 她将没动过筷子的糖醋鱼推到了他面前,仿佛投喂猫咪的爱猫狂人,眉眼间全是宠爱。 季青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下意识转开目光,拿筷子去夹鱼,吃到嘴里的时候才想起来—— 宸王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爱吃糖醋鱼? 他有些茫然,又有些…… 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桌面,他忽然发现,自己面前,宋亦安附近,全都是他爱吃的菜! 他忍不住红了耳朵。 同时,又有种毛骨悚然的、被窥视了的紧迫感。 这位王爷必然是在之前他还是四季的时候,从细枝末节里抓到了他的饮食爱好,然后,推理出来了他喜爱的更多的菜色。 季大人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宋亦安,就见宋亦安对他眉眼弯弯地一笑,当真是个神仙般不染纤尘的小仙童。 他觉得有些暖,又觉得有些冷,眉头狠狠皱了起来,筷子却不受控制地伸向了每一道自己爱吃的菜色。 宋亦安看着季青临被吓得潜意识炸毛,却外表越发清冷的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位季大人,可真是有意思得紧。 就像是吃着狐狸长大的狼,又精又凶,逗起来实在是合她的心意,让她想长久地当个铲屎的。 宋亦安剥了个虾吃,吃着吃着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着实有点儿变态,不由微微顿了顿,反思了一下自己。 她最近是不是有点儿…… 她默默重新剥了一个虾,咬着q弹的虾肉的时候,小心且认真地纠正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好朋友之间的事儿,怎么能叫铲屎的呢? 这应该叫关怀。 对的,最单纯的关怀。 第188章 季大人多费心 很多事情一旦决定了,反而不需要再纠结。 宋亦安打定了主意要搞大场面,季青临一边吃着饭,一边已经开始严谨考虑她的安保问题。 季青临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在抓住所有案犯之前,走到哪儿就把宸王带到哪儿,又或者,宸王去哪儿,他便跟到哪儿。 这无疑会增加数倍,甚至是数十倍的工作量,但季青临竟然没觉得麻烦,只一心思考其中是否还存在漏洞。 或许,这就是吃人家的嘴短吧。 他看了一眼宋亦安。 宋亦安眉眼含笑:“季大人,好吃吗?” 季青临筷子顿了顿,点头:“多谢殿下款待。” 宋亦安笑得越发舒朗温和:“季大人多吃点,接下来的日子里,就请季大人多多费心了。” 季青临点了点头,不由想到:“这位殿下,实在是个不知道客气怎么写的人。” 但他并没有感觉到被冒犯,甚至有些……熨帖。 等饭吃完了要回去的时候,季青临犹豫了一下,沉声道:“卑职之前还查到一条要紧的消息,配合殿下刚刚告知的东西,已经基本能确定欺辱清韵的人都有谁,不知道殿下是否要跟卑职一起去确认?” 宋亦安脚步一顿:“是刚刚我让陈瑜去碧水楼……” 季青临点头:“是的。” 宋亦安脸色一阵变换:“我有个不情之请,沅哥跟这件案子多少也有些关系,我希望这次能带他一起去。” 季青临眉头紧皱:“这恐怕……” 宋亦安面上露出了几分恳求之色:“季大人,就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季青临眉头皱得越发紧,却最终还是松开来:“好。” 宋亦安顿时露出笑脸,又点了陈瑜:“你去王府找一下沅哥,我们在这儿等他。” 直接在一楼找了个位置坐下,笑眯眯叫赵松:“赵老板,给上一些消食的茶水。” 赵松忙忙在柜台后面应了一声:“王爷您稍等!这就来!” 亲自往后厨去,一叠声地吩咐赶紧上茶。 等他出来之后,讨好一笑,特别老实地待在柜台后面:“这是小人送王爷的,王爷可千万让这位姑娘把钱收回去。” 他笑容灿烂:“您今日可太照顾小人生意了!” 那么一大桌子菜,还都是招牌菜,可是把他这段时间不开张的损失给力挽狂澜,且还让他有了一笔不小的盈余。 宋亦安噗嗤一乐:“那就多谢赵老板了。” 赵松见她应下了这份讨好,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大约等了两刻钟,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不等马蹄声停,宋沅就已经飞掠进门,见了宋亦安和季青临,几次张口欲问,却出口无声,最后只是冲两人狠狠抱拳:“多谢!” 宋亦安温和招呼他:“沅哥来喝口水,咱们这就要出发了,今日,恐怕有的忙。” 宋沅本想拒绝,但见宋亦安已经把茶水倒好,朝着他的方向推了推,他只好快步走了过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宋亦安轻笑道:“凉不凉?” 宋沅被冰得牙疼不已,嘶了一声:“好凉。” 宋亦安轻笑着夹起一块冰块放进他杯子里:“心静自然凉,凉了也就心静了,沅哥,你静了没有?” 第189章 忽如其来的暴风骤雨 宋沅看着被子里的新旧两块冰块,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深呼吸:“我不会再冲动,安安你放心。” 宋亦安眉眼含笑:“看来是真的心静了。” 她没有多说,又给宋沅续了半杯茶:“你一路疾驰过来一定很疲惫,先坐下歇歇。” 宋沅有些牙疼地盯着手里的杯子:“……” 宋亦安笑眯眯道:“之前倒的是凉茶,所以才凉,这会儿这壶是温热的凉茶,放心,不凉,我知道你牙不好,哪儿能总让你喝冰水呢。” 宋沅又无奈又好笑地坐下来,果然安安稳稳地把这杯温热的茶喝下了肚。 季青临看着笑眯眯看宋沅的宋亦安,面无表情地把手边的杯子推远了。 大约一刻钟后,一行人离开了松间客。 松间客的老板赵松忍不住摸了摸额头,虽然今日赚了大钱了,可也真是受了大惊吓了。 他连声道:“快给我煮一份党参猪心汤!我要好好定定神!” 后厨有人应了一声,少顷,便响起了厨灶叮叮当当的声响。 赵松正握着笔愉悦地盘账,就听见外面忽然雷声大震,天空仿佛被劈了道口子一样,哗哗哗开始下起了大雨。 他忍不住走到门口去看,嘶了一声:“这么大的雨,那几位贵人可别再给淋病咯!” 与此同时,被他念叨的几位贵人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给淋到了。 这小雨点第一遍就直接变成大雨倾盆,真是谁也没想到的事。 季青临和清桃同一时间伸手去拽宋亦安的马匹,因为原本就靠得近,季青临拔得了头筹。 他迅速牵马把宋亦安往旁边带,等到了屋檐附近,直接将人抱下了马:“有没有带备用的衣物?” 这话是冲着清桃问的。 清桃边点头边取包袱,却被宋亦安虚虚挡住了手:“等会儿再忙也不迟,有贵客上门,总得先招呼客人。” 清桃愣了愣,猛地看向了蒙蒙雨幕。 连天的雨幕可见度不超过两米,但以清桃的眼力和感知力,却还是能够感觉到有数十个强悍萧杀的气息正在迅速奔来。 季青临沉声道:“不用管外面,先替殿下换干衣裳!” 他已经拔刀,站在雨幕中,挡在宋亦安前面。 宋亦安摇了摇头:“我总得挪动……” 季青临沉声道:“卑职不会让殿下挪出屋檐。” 语气不重,却分外有力。 宋亦安被他的语气镇住了:“季大人……” 季青临转头看她:“听出来殿下又以身犯险,卑职早就联系了锦衣卫,让他们调集人手过来,这会儿就在外围。 殿下放心换衣服,他们想用人海战术根本是在做无用功,卑职甚至不会用出手,他们也伤不了殿下分毫。” 宋亦安:“……”要论操作骚,骚真的还是你骚! 她默默冲季青临比了个大拇指,对这位毫无个人英雄主义、却长着一张男主脸的季二狗,充满了由衷的赞叹。 这个安排,绝! 季青临浅如琉璃的眸子里滑过了一丝茫然,但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宋亦安的眼神的意思,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雨天不该有蛇,但,他的的确确是听到了蛇嘶嘶的声响! 而且,非常之多! 第190章 雨幕惊魂 这样大的雨,季青临还能够听到如此清晰的蛇嘶鸣声,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些蛇已经很近了! 清桃也听到了这动静:“甜杏!雄黄粉!” 季青临呵道:“小心防御,有蛇靠近!” 六个禁卫修为略差一些,但因为蛇来得太快,这会儿也已经听见了蛇嘶声。 他们浑身紧绷,迅速分围在宋亦安一米之外,不敢有丝毫懈怠。 之前出来护卫宸王的时候,同僚们还羡慕他们活轻松机会大,唯有上司满脸严肃,连番叮嘱。 果然,天大的好处后面,从来都是要命的任务。 陈琦沉声道:“季大人不要离开王爷分毫,其他的交给我们!” 季青临应下:“你们小心!” 说话间,有箭弩射断了连天雨幕,锋锐袭来。 当! 陈琦的刀劈歪了短箭。 短箭势头竟然半点儿不减,嗖一声深扎进了青石板里。 陈琦脸色微变:“是诸葛神弩!小心!” 这诸葛神弩乃是弓弩里纯机械力量排名前三的利器,哪怕是武道高手见了也得麻爪。 若是这数量再足够多…… 陈琦的年头不过刚起,远处便响起了一阵嘣嘣声响——诸葛神弩不但力道大,声音也极其微小,但若是数量足够多,再小的声音也会变得震耳欲聋。 黑压压一片劲弩短箭飚袭而来,六个禁卫甚至连出声的精力都没有,就已经开始拼命了。 幸而季青临不辱使命,在陈琦叫出诸葛神弩的瞬间,就已经一手拽起宋亦安,一个飞掠,转弯往后巷去了。 清桃晚了一步,便拽住了甜杏,以半步之差紧随其后。 等六个禁卫强悍抗住了第一轮射击,往后一看,顿时放心了不少。 季大人果然厉害! 陈琦压低声音:“右边巷子!” 这是重点防御,免得有高手或者蛇突破了防线,伤害到王爷。 六人齐齐点头,与此同时,陈琦悄无声息地冲离得最近的禁卫比了个手势。 那禁卫点点头,借着雨幕和同伴们的遮掩,从侧面拐出射程,迅速往射击点飞掠而去。 此时,外围兵戈声已经越来越近,飚袭而来的短箭也不断减少。 显然,外围的锦衣卫已经找到了突破点,并且开始往里面合围杀手了。 只是这个过程,越是靠近里面就越难,甚至还常有惨叫声传来。 但很快,这些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不是因为旁的,只因为这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不知道是雨声遮盖得太厉害,还是真的外围已经处理干净了,整个天地间忽然只剩下苍茫大雨,既没有短箭再袭来,也没有再听见任何蛇嘶声。 陈琦五人并没有觉得放心,反而越发紧绷。 似乎有一股可怕的、看不见的东西在朝着所有人围拢,躲在暗处无声窥视着每一个人,随时会将人拖进黑暗! 陈琦抹了一把刺痛眼睛的雨水,眼睑又很快再被雨水冲刷,他索性忍痛不管,正要开口让同伴们跟着自己进巷子,却听见一声惊呼。 含混的惊呼仿佛被什么东西裹住了一样,陈琦根本没听清,只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米之外,自己的同僚被什么东西拖进了黑暗里,他只来得及匆匆看见一双脚,而已。 第191章 你看这个蛇,它又粗又大 皇帝亲自选出来保护宝贝儿子的禁卫,自然能抽调出来的最厉害的,要论武功,虽然比不上季青临,却也也季青临之下的头一等了。 可即便是这样,竟然还是被毫无反抗之力地拖走,可见拖拽之凶手的可怕。 陈琦厉声道:“谨慎!小心!” 他提醒的瞬间,又有同伴惨叫着消失在雨幕之中。 但这一次比上一次略好的是,那个禁卫厉声叫道:“是蟒蛇!!!” 声音迅速拖远,消失,接着便是只有雨声的沉寂。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外围的兵刃之声竟然也消失了。 陈琦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迅速收拢队伍:“背靠背往巷子里走,相互照顾好同伴!” 他声音陡然大了一些:“局势凶险,我等死也要死在确保王爷安全之后!” 否则,不止是他们失职丧命,恐怕家里人也会被圣怒牵连! 其他三个禁卫齐齐再次绷紧神经,沉声应是。 他们毕竟是身经百战的精英,有了同伴拿性命换来的提醒,再次被偷袭的时候,纵然受伤,也到底有了反击之力。 砰! 陈琦的刀砍在了蛇头上,往日能够削铁如泥的一刀,竟只是在蛇鳞上划出一条浅浅的血痕。 与此同时,那成年壮汉膀子般粗壮的大蛇,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幸好四个禁卫队形紧凑,陈琦又精准砍中蛇头给了自己缓冲的时间,三人齐齐出手,到底把蛇给砍得疼得松了嘴。 它嘶嘶大吼着撤退的时候,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盯着四人,长长的尾巴蜿蜒游走,轻松甩翻了路旁的大水缸。 倏地。 它身体猛地前倾,巨大的獠牙再次照着四人啃来。 陈瑜仗着身形灵巧迅速,绕到了巨蛇的身后:“哥!七寸在哪儿呢七寸?!” 若非场景不合适,陈琦险些被逗笑了,忍着疼痛打出暗器,郑重巨蛇的七寸。 这般打击只让巨蛇略微顿了顿,便继续冲击而来。 陈琦三人默契地不退反进,连连攻击巨蛇吸引它的注意力,哪怕拼着受伤,也绝不给巨蛇转头看陈琦的机会。 陈琦也不负众望,找准机会飞身掠起,咬紧牙关,双手高举过头顶,死死攥住剑柄,狠狠朝着巨蛇的七寸捅了下去。 “昂嘶!!!” 长剑如同钉子般钉进了巨蛇的七寸,巨蛇痛得再无攻击的欲望,只拼命挣扎。 它粗壮的尾巴砰地砸到了陈瑜身上,直接将人抽飞了出去,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陈琦却顾不上弟弟,强压担心跟两个同伴一起扑了上去,手砍麻木了也不敢停下来,直到把巨蛇砍成破烂,再也不动,这才脱力地停下来。 陈琦失血过多,又累又困,却不敢半点儿休息,匆匆爬起来冲向了雨幕之中。 少顷,他拖着昏迷的弟弟回来,哑声道:“这蛇拼命攻击我们,仿佛跟我们有世仇一般,若非有人操纵指使,便是我们身上有不对的地方。 起来!我们去找王爷!这是一个局,我们一定在不知道的时候就被人给算计了,一定,一定要立刻找到王爷!” 比起其他两个没进张家密室的同伴,他更清楚王爷拿到的那个证据的可怕。 或许幕后之人就是那些前朝余孽,他们为了消除证据灭口,恐怕会决意杀了王爷不可!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192章 本王十分乖巧 陈琦只知道宋亦安查到了张明密室里的那朵花,却不知道宋亦安到底查到了何等地步,因而只敢往坏处里想—— 对方定然会杀王爷灭口! 事实上,他想的大差不离。 宋亦安被季青临带着一路撤退,竟渐渐失去了跟清桃甜杏以及宋沅的联系。 不知什么时候起,连天的雨幕之中,除了近在咫尺的季青临,宋亦安感觉不到其他任何气息的存在了。 被季青临塞进谁家后院的小亭子躲雨的时候,宋亦安冷得直搓手臂:“这闹得,要不是我知道你,都以为你要杀我灭口,才把我跟其他人带开了。” 季青临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非常之冰冷阴沉。 宋亦安晃了晃脑袋:“快别看我,把脸扭一边儿去!” 季青临眉头微皱,到底还是把脸转开了。 可宋亦安看着他沉寂的背影,竟然还是看出来了阴谋诡计的氛围感来。 她深呼吸:“可不得了了,我看你哪儿哪儿都不对,你看我如何?” 季青临忍住转头去看她的冲动,沉着脸点了点头,顿了顿,往外面走去。 宋亦安一把拽住他的腰带:“别跑,没事儿,我这人向来相信直觉胜过眼睛,么得问题,这雨很邪门儿,咱俩还是别分开的好。” 季青临站住了,缓缓转头看她。 那双平日里浅如琉璃的漂亮眼睛,这会儿处处都透着邪气,直把人看得骨子里冒寒气儿。 宋亦安嘶了一声:“扭回去扭回去,辣眼睛得很!” 季青临:“……” 他憋闷地抿了抿唇。明明是你自己说的相信直觉胜过眼睛,怎么这会儿看了我便伤眼了? 宋亦安见他后脑勺很有些倔强不乐的模样,轻咳一声道:“我身体弱抵抗力差,中毒比你深,所以看到的情形要比你严重许多。” 这般耐心解释完,顿了顿,还是软声道:“你再多看我两眼,我这会儿已然适应了。” 季青临竟想哼一声,但他忍住了,淡淡道:“还是不要了,免得卑职面目狰狞丑陋,吓到了王爷。” 话虽然这样说,却是让宋亦安看到了他的下颌骨。 宋亦安莫名有些想笑,也的确忍不住弯了眉眼:“季大人便是面目狰狞,那也比旁人好看,轻轻松甩出旁人几条街!” 季青临耳朵竟有些发烧,眼中却不由有些迷茫。 他向来不喜旁人因他的脸说笑,可这会儿,竟被夸得很高兴。 要不是外面悄无声息地逼近了十好几个黑衣人,他这会儿大抵真要忍不住勾起唇角笑起来。 季青临绷紧身体:“殿下后退!” 宋亦安听话地顺着他的力道后退,毫不犹豫地退进了大雨之中,又一步步退到了靠墙的角落里。 直到退无可退,季青临才停了下来,专注盯向了那十几个杀手。 明明危机四伏,但背后宸王的乖巧和坚定无比的信任,却让他比其他任何一次出任务都要更有信心。 季青临道:“殿下抓紧我,必要时候……” 宋亦安麻利接口:“放心,我洁癖也分场合的,实在不行我上你背你带我飞,就一样,他们背后放冷箭,你能保证别让我当射箭草垛吗?” 季青临:“……” 第193章 信任不能光看脸 宋亦安的洁癖深入骨髓,连她自己都骗过了,更何况是旁人。 但她还给自己立了个因地制宜的人设,一切臭毛病在生命面前一文不值,所以她对脚下抹油毫无负担,就担心一样,季青临护得住背后么? 她实在是太脆皮了,估计箭射一射就得当场挂了,到时候被牵连死掉的人,可就太多了。 饶是情况不允许,季青临也还是忍不住手痒——想摸一摸少年的头顶。 但他向来克制,面无表情地转回去,声音很沉:“卑职旁的不敢说,背后长眼没问题!” 他的武功、处境、每一次任务,都向来需要他背后长眼,哪怕早些年不会,一次次死过来,如今也十分熟稔了。 宋亦安点点头:“季大人辛苦了,该往你背上跳的时候你言语,我一定不会跳歪了!” 季青临眼中滑过一丝笑意:“好!” 他塞给宋亦安一柄短弩,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雨哗啦啦地下得更大了,宋亦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努力往屋檐下躲了躲。 她看不清楚雨幕深处的打斗,但能看见一路火花闪电的短兵相接,偶尔能听见极其隐忍的闷哼。 宋亦安握紧了短弩,那些黑晃晃的影子渐渐变成了可怕的、扭曲的影子,长长的、蜿蜒的,仿佛巨蛇化成的鬼魅。 她很想深呼吸,但忍住了。 雨水砸在地上腾升起来的水雾里有毒,这是她一路狂奔,直到被带进这个院子里的时候,才渐渐意识到的。 不得不承认,制作出这种毒的毒师,实在是个天马行空的鬼才。 他竟然能够研制出这种诬陷扩大人特定情绪的毒药来——无限制放大人的猜忌和怀疑! 哪怕宋亦安如此坚信季青临的人品,都还是被毒雾影响了大脑,看季青临的每一个头发丝儿都带着猜忌和怀疑。 事涉前朝反贼,又见惯了身边人的背叛,在这种毒素下还能保持冷静,宋亦安能如此坚信季青临的人品,连她自己都想好好夸夸自己。 呼! 一道黑影夹杂着血气瞬间冲过来。 宋亦安猛地抬起手中短弩,又猛地挪开。 她呼哧呼哧:“季大人你又变丑了!” 黑影正是季青临,他挡在宋亦安面前,才刚堪堪站稳,另外三道黑影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短兵相接间,季青临眉角狠狠抽了抽:“殿下小心!” 他知道宸王这是中毒更深了,事实上,他刚刚冲过来的时候,看到宸王扣动扳机,险些忍不住一剑削向他的脖颈。 他如今眼中,宸王更像是几个月前假装喜欢凌虐宫女的变态,脸越是好看,每一丝表情就越是阴鸷凶险。 季青临一剑削首其中一个刺客,沉声道:“我下次会给殿下打招呼!若无声响,殿下只管射击自保!” 他不知道宋亦安如今看他是如何,只能尽可能防备杀手钻了空子。 如今两人的信任不能看脸,越看越想信任崩塌,所以只能从别的地方找补——比如说,光听声音。 第194章 越来越刺激了 宋亦安迅速从季青临的话里抓住重点,连连点头:“嗯嗯好的没问题!” 她说话间,季青临已经压着剩下的两个杀手,再次杀进了雨幕之中。 宋亦安再次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谨慎小心地注视着四周。 她很清楚,只要自己坚持得住,季青临会护住她,同时,甜杏和清桃很快会找过来。 她都能看出来周围毒雾蔓延,甜杏这个小天才自然也能,再加上桃桃的武力值,两人很快就能找过来的。 宋亦安这么想着,眼见着一道黑影倏地逼近,哪怕对方穿着锦衣卫的衣裳,她也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嗤! 那道身影没防备宋亦安竟然能够勘破伪装,被一箭射穿了眼睛,带着巨大的余力冲到了宋亦安身边。 宋亦安忙挪动脚步躲开,却不妨站久了腿软,左脚拌右脚,一个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那尸体兜头砸了过来,瞬间扑了她满脸的血腥味儿。 宋亦安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堪堪把尸体推走,靠着墙呼哧呼哧穿着粗气,眼前都冒起了金星。 她挪动腿想要站起来,但尸体死死压着她,竟让她一时起不来。 若是放下手中短弩倒是可行,但,她怕自己被人偷袭。 宋亦安凝神想了想,还是把短弩往地方放去。 就在短弩挨地的瞬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宋亦安嘴角勾起,瞬间抓起短弩。 嗖! 噗通! 杀手不可置信地掉落在了宋亦安面前,嘴唇蠕动。 宋亦安上箭,抵住他的脑门。 嗤! 正在蠢蠢欲动自己手指头的杀手:“……”你他娘的…… 他的脏话连想都没想完,就死不瞑目了。 宋亦安拍拍胸口:“真吓人!” 她一点点从尸体下面把腿挪出来,缩在墙角缓了半晌,才终于缓缓站起来。 刚站稳,就又用短弩送走了一波。 季青临从斜侧里蹿出来,手中长剑带走了两个杀手的性命,匆匆将宋亦安往背后一搭,转身就跑。 宋亦安被他的肩膀顶得好一阵胃疼:“季,季大人,你这样我要吐了。” 说着话,却是伸长脖子往后面看去。 越来越昏暗的雨幕之中,仿佛潜藏着无数妖物,在一阵破坏声中迅速追来。 季青临飞身上了一道矮墙,借力的时候才给宋亦安换了个位置:“殿下抓紧了!” 他话音刚落,人已经蹿出去十米之外。 宋亦安甚至觉得自己的下半身都朝着后面飘飞了起来,忙忙攥紧手臂扣住他肩膀,在他再次借力的时候,拿腿扣住了他的腰。 季青临肌肉下意识绷紧,却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蹿得比之前更快。 两人刚飞掠出去,就听见背后哗啦啦一阵轰然巨响。 季青临脚步不停,速度竟又提了一截。 宋亦安扭头看去,瞳孔忍不住狠狠缩了缩。 茫茫雨幕之中,三条巨大的黑蛇压塌了围墙,仿佛破碎机一样,迅猛又狰狞地朝着自己和季青临,碾压而来! 倏地,季青临猛地停了下来。 宋亦安跟着便是一个推胸感强烈的急刹车,嘶了一口气。 一则,这个年龄段儿谁挤谁难受。 二则,对面悠哉爬来的又一条大蛇,把她和季青临的路,堵死了。 第195章 患难与共了解一下 天空仿佛被撕破了一个窟窿,哗啦啦的大雨不断砸下来,宋亦安甚至能够感觉到身上被砸得木木的疼。 这样的天气里,却竟然有四条大蛇前后夹击,目标明确地来攻击自己和季青临,仿佛当真生有神智。 宋亦安紧了紧抱着季青临的胳膊:“季大人,怎么跑?” 前后都是蛇,至于左右,左边是滚滚长河,因为大雨如今已经湍急得让人头皮发麻。 至于右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影影绰绰许多黑影——是杀手。 宋亦安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么长时间淋雨,且长时间紧绷神经,让她感觉有些吃力了。 季青临心头微沉;“殿下感觉如何?” 宋亦安再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哑了:“应该能抗住你跳河。” 季青临:“……” 他实在是好奇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总是这样轻易地就看透他所有的打算和心思。 季青临沉声道:“我会尽快游到对岸。” 顿了顿,到底没说其他的。 宋亦安嗯了一声:“拿腰带绑紧了吧,我只能保证扛得住,再多就不敢吹牛了。” 季青临见她这会儿都还有心思贫嘴说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她胆子大,还是该说她不怕死。 以宸王这样的身体状况,跳进发洪水的河里,略有操作不当,就必死无疑。 季青临没来得及深想,他迅速将宋亦安绑紧,然后带着她几个飞掠,纵身跳入了河水之中。 他有很大的把握能够扛住四条大蛇和杀手,但,他不能保证背后的宋亦安的安全,所以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噗通! 两人入水的声音,在这瓢泼大雨中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两人的身影落入河中,也如同沧海一粟。 宋沅带着人冲过来的时候,只远远看见了他们的背影,呼吸都滞涩了。 等他冲到了河边,洪水滔天,又哪里还能看得见宋亦安和季青临的影子? “杀!”宋沅瞬间红了眼睛:“抓住他们!反抗者杀无赦!!!” 一时间,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谁也没注意到,那四条大蛇,早就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之中,不知所踪。 …… 入水的一瞬间,宋亦安便感觉到自己的肺部遭受了灭顶之灾。 洪浪带着似乎能够掀翻天地的力道,将她和季青临狠狠砸向水底,水中的沙石断木,锋利得仿佛刀刃。 她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但很快,季青临就将她从水底拖了出来,死死扒住了一根浮木。 宋亦安迅速清醒,哪怕眼前仍旧因为晕厥而漆黑一片,可意识却愈发清晰理智。 她伸出胳膊,从季青临的肩头越过去,帮他分散着自己的重量。 季青临大声喊道:“殿下如何?” 宋亦安艰难地道:“腿好像断了。” 季青临心头一沉。 宋亦安迅速感受着自己的情况,报得内容之详细,甚至比过了大夫:“右腿应该轻微骨裂了,其他地方有被划伤,但幸好伤口都不太深,我体温正在迅速下降,如果一刻钟内不能上岸,我会闭气昏厥。” 她大声道:“季大人,我瘫了,你加油!” 季青临:“……” 这个人,可真是让人又无奈又好笑,又……心疼。 第196章 季大人真是厉害 宋亦安的大声提醒,实则声音小得气若游丝,若非激情临武功高墙,又时刻注意着她,甚至连听到的机会都没有。 季青临咬紧牙关,撑到了水流略微平缓的地方,就立刻放开了浮木。 一直靠着浮木支撑固然安全性更高,但想要游到岸边,却难上加难。 如果只是季青临自己,他会选择再往更平缓的地方再往岸边游,但宋亦安扛不住这样的“平稳”。 背后的人已经没有了声响,只有靠得最近的那块皮肤,能够感觉到她细微到几乎消失的呼吸。 季青临想起宋亦安刚刚带笑的提醒,只要一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可能会死在今日,死在他面前,便觉得十分不可接受。 违抗天命都要活下来的人,怎么能死在宵小的阴谋之下?! 季青临眸色深沉,再一次加快了速度。 忽然。 一个巨大的力道咬住了他的腿,将他生生往河底拖去! 巨大的疼痛让季青临心中凛然的同时,也越发清醒——那巨蟒竟然追了过来!就在这河水里! 他实在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操纵术,又或者是什么样可怕的药,才能做出这样的效果,但他知道,他和宸王,危矣。 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宸王丢下,独自逃生。 季青临沉着脸拿剑削向水下,河水的阻力甚大,剑削在蛇鳞上的阻力更大。 但他这一剑到底给自己换取了片刻喘息,从蛇嘴里逃出来,迅速往远处游去。 河水翻腾,巨蟒从河底钻出,狂怒地朝着季青临追去。 季青临拼着一股劲儿上了岸,猛然一记回马枪,一剑砍断了巨蟒的一颗獠牙。 巨蟒吃痛,仰天嘶吼。 季青临不敢恋战,几乎脚不沾地地迅速冲向了河岸边的树林里。 有茂密的树叶遮挡,雨幕总算变得温柔了一些。 季青临连血珠落眼都来不及擦拭,就再次带着宋亦安朝树林深处飞掠。 背后远远地传来巨蟒嘶吼的声响,似乎因为长久追不上两人,又被连续暴击,它已经彻底暴走了。 季青临眸色冷沉。 对方这般下死手,饶是他早就做好了准备,竟也还是这样狼狈……宸王,他要以身犯险的时候,可想到会落得如今的局面? 但宋亦安已经昏迷,他连个可以交流的人都没有,为今之计,却是只能尽快离开这里,安置好宸王。 好在随着雨水冲刷,似乎也将两人身上的霉运冲走了不少,背后的巨蟒渐渐偏离了两人逃走的方向,而季青临也觉得自己的头脑越发清晰起来——想来是之前让人心生猜忌迷糊的药,已经开始失去药效了。 这算是如今最好的消息。 季青临如今停在一处古树下休息,宋亦安被他放着靠在树干上,呼吸微弱,脸色惨白中透着一股诡异的红晕。 季青临皱眉按住她的脉搏,顿时脸色沉了沉。 细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变成死脉! 宸王的身体,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差数倍! 他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高危病人,如今竟然还能活着。 宋亦安在被按住脉搏的瞬间睁开了眼,她茫然了好一会儿才眨眨眼笑出来:“季大人好厉害,果然把我活着带出来了。” 因为风寒,她的鼻音很重,因为声音很小,竟有种撒娇软笑的可爱感。 季青临不由心软:“你发热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大夫为你诊治。” 宋亦安艰难地往上挪了挪身子:“好呀。” 她轻轻地笑:“季大人别担心,这会儿应该有不少人出来找我们来了。从张明家一出来,我就让人把证据悄悄带回宫里了。 算算时间,再怎么耽误,这会儿我父皇和母后也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派人救咱们来啦。” 第197章 殿下别说话 宋亦安浅笑安然的话,让季青临心头沉了沉,不由盯着她就看得久了。 从他接到消息再到如今,他一直以为宋亦安手里攥着重要证据,他甚至几次看到宋亦安拼命保护挎包的小动作。 从头到尾,他都没能看出来,宋亦安的小挎包里竟然什么都没有! 这个人……连骗人都如此深入骨髓,让人觉得可怕。 倘若这个人要骗自己,自己,能识破吗? 宋亦安仿佛对季青临眼中的忌惮毫无所觉,她温声道:“季大人,我们在这儿停留的时间太长了,该走了。” 季青临点了点头:“好。” 他仍旧把宋亦安背好,飞身掠起,迅速远离了。 宋亦安疲惫地靠在他的身上,高热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十分灼热短促,但她的体温却越发冰凉。 宋亦安声音很低:“季大人,我们中的毒恐怕已经深入肌理,单纯换衣裳怕是不能避开追踪,所以你得撑住,撑到救兵到了才行。” 季青临应了一声:“是。” 宋亦安又道:“父皇唯一重用和信任的亲兄弟就只有我三叔一个,所以三叔很容易成为旁人利用的对象。 季大人不用触怒天颜,但请一定尽快查出我三叔跟那些乱党没关系,父皇他虽然生气,却,却也会给季大人足够的时间来办事查案。” 季青临听她说得不祥,不由狠狠皱眉,沉声道:“只要殿下安全,圣上再生气也不会被人挑拨到。” 宋亦安咳嗽了两声:“此次的事,恐怕涉及前朝余孽,我,我之前未与你说,此时,你,你要做到心中有数,嘴上,嘴上把门,仍做不知。” 季青临忍不住道:“殿下不要说话,只管安心休息!卑职一定将殿下安全带到!” 宋亦安温声笑道:“好的,我自然相信季大人的。” 她闭目休息了一会儿,直到身后又传来沙沙声响,才又开口道:“那件证据事涉帝国安危,我敢拿自己冒险,却不敢拿那证据冒险,季大人,抱歉了。” 季青临被点中了心中所想,还得到了道歉,却并不觉得痛快,反而直恨不得宋亦安好好闭嘴,然后休息。 他不受控制地想——这个人又在套路人心了。 但同时,他又不受控制地垂眼——无论这个人是否在套路自己,自己都不愿意他出任何差错! 宸王,万不该死在宵小手上! 季青临眸色沉沉地将宋亦安放在山壁之下,用布条绑紧了自己的手和剑柄,冷沉着脸,眸色肃杀地盯住了追过来的杀手,与蛇。 宋亦安眯着眼睛看着季青临的背影决绝地杀进雨幕中,心脏忍不住揪紧,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因为高烧,视线渐渐模糊,终于扛不住昏迷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打了个寒战猛然醒来,周围一片死寂,没有季青临也没有杀手,整个世界里仿佛除了雨幕,再没有了旁的东西。 宋亦安看看身上盖着的锦衣卫的外套,茫然地抓着衣裳半晌,才恍惚想起来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季大人?” “季青临?” 她哑着嗓子大声叫道,暴雨安哗哗,远处似乎有人遥遥应了一声,又似乎并没有。 第198章 心中钝痛 宋亦安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只知道,睁开眼的时候外面还在下着连天的大雨,天很黑,周围空荡荡,季青临不见了。 她似乎隐约听到了遥远的地方有人应她,又似乎没有。 她靠坐在一处断崖上,这石头上只能坐她一个人,旁边光溜溜的,站不住任何人,甚至是,任何蛇。 宋亦安攥紧了身上的锦衣卫外套,心中忽然很沉很沉。 她没有动弹。 她选择就等在这里。 这样做,或许会被雨淋死,冻死,也或许她会高烧至死……她有很大几率会等不到救援。 但她还是选择等在这里。 她将冰冷湿重的外套往上扯了扯,衣裳上有很淡的雄黄酒的味道,大约是被雨水冲刷太久,所以味道淡得几乎快要消失了。 宋亦安又往背后的崖壁上靠了靠,哪怕听见了头顶传来“宸王”的呼喊声,她也没有应,甚至把自己的呼吸都藏得消失了。 上面的人来来去去,一波又一波。 宋亦安不敢说那些人都是坏的,但,她只信清桃和季青临。 又是许久,久到她好几次失去意识再醒来,久到清晨的阳光落下来,雨停了,她才终于听到了动静。 断崖下面有渐渐大起来的声响。 宋亦安不敢妄动,她只是侧耳努力地听。 是有人在厮杀的声音,但,没有惨叫。 她的呼吸非常灼热,也越发急促和艰难,可她靠着强大的意志力稳住了自己的呼吸,哪怕是高手,不细听也不会发现她的存在。 又过了许久,耳边传来一声轻响。 宋亦安微微睁大眼睛,眯眼轻笑:“季大人。” 她脸色惨白得几近透明,笑容却干净温暖得如同此时的朝阳。 季青临忽然觉得心头狠狠被撞了一下,抿紧嘴角将她抱住,飞身下了断崖。 这是他最近这两年来,最艰难的一天一夜。 把宋亦安送到这不足十米高的断石上,他冒了极大的风险。 若是宋亦安不小心动弹一下,又或者太过惊慌高声呐喊,又或者,仗着聪明想办法下来,又或者,应了好几拨的寻人声响…… 她得死。 他,也得死。 可当他被杀手和巨蟒逼得走投无路,唯有这个险可以冒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冒险。 他对宋亦安的本事,有种本能地信任。 但此刻抱着怀里冻得瑟瑟发抖的瘦弱身体,他却第一次生出了愧疚的感觉。 宸王的确心智惊人,一定能够他应对他所有的安排,甚至不需要跟宸王提前说,他也敢笃定对方能够猜到他的安排。 可…… 宸王其实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 他的身体甚至连小孩儿都比不上。 自己计划里理所应当的一切,都是以对宸王身体不可逆的损害来运转的,更要让宸王,承受巨大的、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 季青临心情沉重地轻轻落地,还未开口说什么,就听怀里的少年带着鼻音的赞叹:“季大人好厉害,要不是季大人,我一定死定了。” 那纯净的信任和赞叹,让季青临心中仿佛被烈火狠狠灼烧了一下,又疼痛,又羞愧—— 哪怕他明明知道,他之前所设计的一切,已经是带着宸王逃出生天的额唯一办法! 第199章 不惜一切代价 宋亦安的状态不太好,能撑到如今还神智清明,不过是因为精神足够强大。 但理智归理智,有些东西就扫描得不那么周全了。 比如,季青临的愧疚。 她这会儿将这断崖之下匆匆一扫,脑海中就出现了昨夜所有的情况。 她眼中忍不住闪过了惊艳和钦佩。 这断崖根儿,除了二十多个杀手的尸体,从远处射来的利箭,还有各类毒蛇,甚至两条巨蟒的残躯。 哪怕是她前世全盛时期,也不会做得比季青临更好了。 这样豪华阵容的追杀之下,季青临却能够把她安置好,接着囫囵接她下来,实在是个极了不起的人。 宋亦安由衷道:“跟季大人共事,实在是一件让人安心到了极点的事。” 季青临听不得这样的恭维,尤其是在他自觉自己做得非常不怎么样的情况下。 他沉声道:“如今天已经大亮,人也杀了这么多,我们只要进入内城,他们必然不敢再放肆。” 宋亦安点点头:“正该如此。” 她微微眯眼看着空中的太阳:“不知道桃桃和杏儿怎么样了,这么久没追来,看来幕后之人非常了解我,消耗了大半人力在她们那儿啊。” 季青临垂眸:“圣上的人还没有到。” 宋亦安轻笑了一声:“恐怕是呈上证物的环节出了些许差错,不过没关系,问题不大。” 季青临看她。他并不觉得,能拿重要证据送回宫这种级别的心腹出了差错,会是不大的问题。 宋亦安温声道:“上位者做事,只要听到知道有什么证据就可以了,也不是就非得看到才行。” 她浅笑道:“更何况,是我这个受害人让心腹去传的消息,那就更可靠了。” 季青临心中凛然:“听闻殿下身体孱弱,是因为当年皇后娘娘被前朝贼子所害!” 宋亦安道:“季大人脑子总是转得这么快。” 她没有再在这个危险的话题上多停留,温声道:“季大人的呼吸比之前快了两倍,短促中透着一股子虚,怕是重伤了。 咱们这就回宫吧。若是运气好的话,应该在城门那儿就能碰见父皇派来的禁军了。” 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本来若只是我提议给所有权贵检查,父皇会考虑,却也心有顾忌。 但,这幕后之人能干掉锦衣卫和禁军,甚至能够收买父皇母后的心腹,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父皇铁定会让太医院忙起来了。” 季青临不期她竟将诱敌之计还用到了这一步上,压低声音道:“殿下机关算计,岂不知一句话,慧极必伤!” 宋亦安歪头看他,从他浅如琉璃的眸子里看到了许多东西。 她轻笑道:“这个话,我只说一次,也只跟季大人说。我最多能够撑到二十五岁,算来,也不过还剩下九年。 我希望我死之前,能够找到伤害我母后的前朝余孽。慧极必伤我知道,所以,我得给我娘找个精神依托。 紧抓杀子凶手的线索,查下去,不断杀下去,直到娘有了新的寄托。这是我来到这世上,最希望能够做到的事。” 她眉眼弯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第200章 只请殿下自珍重 季青临震撼地看着宋亦安,他见多了挣命的亡命徒,也见多了对生死坦然的悟道者,像宋亦安这样活着就是为了身后事的,他是第一次见。 季青临抿紧了嘴角。 他想说,这天下间最珍贵的药材都在皇宫,最厉害的医者也在皇宫,殿下既然能够活到如今,自然也能够活得更久。 但他最终没有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骗人的话。 帝后,这对儿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倘若当真有法子,不会让太医院说出宸王最多只能活到二十五岁的话。 连天下至尊都治不好的病,任何安抚之语,在宸王的生死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季青临沉声道:“只请殿下,自珍重。” 宋亦安点点头:“那是自然。” 她眉眼弯弯,哪怕身体难受至极,笑容里也没有半点儿阴霾。 季青临忍不住垂下了眼,在这样的少年面前,他竟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比如对方的赤诚干净,自己…… 季青临道:“我们必须尽快进宫。” 宋亦安闷闷咳嗽了两声:“该是这样。季大人弯弯腰,我这会儿爬不上你的背。” 季青临弯腰,等了好一会儿,宋亦安才软软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她非常非常轻,轻得好像风一吹便小时不见了。 季青临心中生出烦闷的暴躁感,无论如何平息都挥之不去。 他沉着脸施展开身形,一路往皇城的方向去。 因为两人身形狼狈,而季青临又飞掠得只看得见残影,惹来了不少惊呼和骚动。 甚至有城外的巡逻队追了上来,但直到追到了城门口,季青临自己停下来,他们都还在后面远远坠着。 正如宋亦安所猜想的那样,城门口一直有禁军在焦急地搜寻等待,见了季青临和宋亦安,顿时如蒙大赦,险些喜极而泣。 “王爷!!!” 四个禁军齐齐扑了上来,要不是季青临的脸色太冷,甚至都要上手把宋亦安抢走。 季青临沉声道:“令牌。” 其中一个禁卫立刻拿出令牌:“圣上和娘娘都急坏了!宫门口就有太医在等着!王爷您可千万撑住!” 宋亦安扯着嘴角应了一声,迷蒙着眼睛跟季青临一起去看禁卫的令牌。 令牌自然是真的。 倘若一夜过后还有人能在帝后的眼皮子底下造作,那这大明皇朝也算是走到头儿了。 季青临肃声道:“王爷情况紧急,我更熟悉他的状况,速度也快,就不借四位的手了,还请四位跟上,不要耽误了王爷的治疗!” 四个禁卫被他紧迫的语气和冷肃的脸色所影响,下意识点头,刚点了一半儿,就见季青临已经重新飞奔起来。 四人来不及思索其他,唯恐有人挡路耽搁了时间,匆匆追上,坠在后面高声开路。 “让开!禁卫办案!” “不要阻挡!皇命不可违逆!” …… 一路畅通,六个人迅速到了宫门口。 此时,院正李林急得胡子都快掉了,眼见着季青临背着宋亦安迅速过来,激动得把胡子都揪掉了一缕。 他大声道:“季大人!这儿!快把王爷背到我这儿来扎针!” 稍稍总口气的宋亦安:“……!!!”不!扎针其实就打不可比!我觉得我还能行! 第201章 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宋亦安很抗拒扎针,这份抗拒季青临作为临时底座,感受得非常清楚。 他迟疑了一下:“院正大人不如先给殿下看看,说不定不用针灸……” 话没说完,就被李林狠狠瞪了:“你是没见过王爷濒死都还谈笑风生的样儿!他就是看着光鲜亮丽,内里早就腐透了!” 他大手一挥:“必须扎!王爷你说?!” 宋亦安非常从心地连连点头:“扎扎扎!” 轻轻拍季青临:“季大人别担心我,这点儿疼我还是扛得住的。” 季青临感觉到她的气息比之前更浅了几分,呼吸声也更加沉重,不敢耽搁,小心翼翼将她放了下来,又去看李林。 李林一指不远处的銮驾:“圣上特赐了圣驾给王爷,季大人直接将王爷扶上去,扎好了针之后,便直接把王爷抬到承乾宫。” 季青临点点头,轻轻松松把宋亦安弄伤了圣驾。 李林紧随其后,轻车熟路地给宋亦安来了一套。 季青临不错眼地站在一旁看着,起初还没有感觉到什么,直到宋亦安脸上冷汗越来越多,甚至汗如雨下,且浑身颤抖,才陡然反应过来。 殿下刚刚似乎说,他能扛得住这点儿疼? 季青临眸色一深:“院正大人这是什么针法?” 李林捻动着金针,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若是圣上和娘娘日后还叫殿下出宫,说不得还要跟季大人一起玩,便也不瞒着季大人了。 这针法说来也简单,只要有个三十年往上的针灸经验的大夫,看了针谱都能扎得来,但,鲜少有人知道这针法,知道了也不会用。” 季青临眸色沉了沉:“是激发人潜力的法子?!” 李林转头看了他一眼:“季大人看来很懂啊。不错,正是这种针法。” 季青临见他神色放松,仿佛用的不是杀人之术,而是救人之法,不由厉声道: “殿下身体孱弱,再用这种针法,岂不是饮鸩止渴?他怎么可能扛得住?!” 想到之前宋亦安说自己活不过二十五,他如今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了。 这般催生人的潜力,便是正常人都扛不住要早死,更何况是宸王这样打娘胎里就弱的人? 李林见季青临竟因此对自己生出了杀机,不由愣了愣:“季大人也是个聪明人啊,怎会猜不到,这法子是圣上和娘娘都同意了,我才敢用在王爷身上呢?” 见季青临沉着脸不说话,他恍然大悟道:“是了,季大人并非不能猜到,而是关心则乱,一时间方寸大乱了。” 他说罢,还大笑了起来。 季青临脸色黑沉沉一片,手指都捏上了剑柄。 宋亦安撑着眼皮看李林:“您就别逗他了,他话少又害羞您又不是不知道。” 李林顿了顿,笑得更大声了。 宋亦安眉眼弯弯地看向季青临,温声道:“季大人不要为我担心啦,你听我慢慢跟你说。院正大人说的话没问题,不过那是对没钱没药材的普通人来说的。 但我就不一样了啊,我有钱,我父皇有钱,母后有钱,外公家里还有钱,这么多钱买来的药,各种天才地宝堆起来,对旁人来说的催生潜力,对我来说,就是催生药力。 所以这针法看起来很积累,就能让人回光返照一下,但治我这种该早夭的却刚刚好,说白了,就是拿钱换命。幸好,我有钱。” 季青临:“……” 第202章 宫廷震怒 听着宋亦安一口一个“有钱”嘎嘣脆,季青临虽然明白了宋亦安活下来的原理,却莫名还是觉得十分心酸。 这…… 他看着宋亦安,以往只看到这少年满身狡黠聪慧,智多如妖,如今再瞧,只剩下一个词——有钱。 这样金贵的人,他大约一辈子都养不起。 穷得只剩下本事的季大人垂眼:“即便有天材地宝,殿下看起来也仍旧十分吃力。” 宋亦安眉眼弯弯地流着冷汗:“……其实也还好,毕竟不是常常要用到这套针法。” 李林冷笑了一声:“用一次少一次,王爷也不过是看圣上和娘娘不在身边才这般理直气壮,您要是真这么轻描淡写,不如把这话当着两位至尊的面儿再说一遍。” 再厉害的法子也有用到穷尽的时候,更何况是这样逆天改命的针法? 如果这等针法只是让人痛不欲生,那这天下能活的下来的权贵,恐怕要多如牛毛了。 二十五岁,说到底已经是十分完美的极限了。 李林眉头紧皱:“您再这样受伤生病,二十五便要变作二十三了!” 宋亦安:“……” 她轻咳了一声,非常识时务地认怂:“这是个意外,谁也不想的,不是我不肯爱惜身体,实在是敌人太过胆大妄为目无王法。” 她肃着小脸儿认真保证:“我一定会小心再小心!” 季青临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这个人,是怎么把钓鱼执法演完之后,就立刻撇得一干二净,好似从未撩拨过那些亡命之徒,全是人家疯疯癫癫不讲章法? 但他非常理智地选择了沉默。 宸王殿下是个小疯子,甚至比他还要疯,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这一次,不过是看得更加清楚明白。 季青临沉默是金的时候,李林已经完成了一次针灸,并给宋亦安喂完了配合针法的药丸。 宋亦安表情十分淡定冷静,甚至笑眯眯十分惬意,但整个人都已经瘫软在了圣驾上。 季青临只看了一眼就转开了脸。 宋亦安那张苍白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脸,让他觉得刺眼至极。 李林看看宋亦安又看看季青临,板着脸道:“可以走了,直接送王爷去承乾宫,娘娘和圣上已经在等了。” 季青临皱了皱眉,他可以预见,宋亦安回去之后,一定会被连番盘问,但,那是天下最尊贵的夫妻,问的又是他们自己的儿子,他作为一个外人,是没有任何资格置喙的。 季青临沉声道:“卑职来为殿下抬轿。” 宋亦安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季青临道:“殿下放心,卑职专门学过各种抬轿的技巧,不会比这些内侍们差半点儿。” 说罢,自顾自顶替了其中一个内侍的位置。 李林人老成精,看出来了季青临想要帮宋亦安却无处下手,只能尽可能找点事做的心态,没戳穿,反而顺了季青临的心意。 他道:“这就走吧,圣上和娘娘已经让人查了不少东西,如今看得勃然大怒,恐怕只有看到王爷安然无恙,才能略略平息怒火啊。” 宋亦安睫毛颤了颤,想到无比宠爱自己的父母,再想到如今自己没办法交代的身体状况,顿时头都大了…… 第203章 雷霆之怒 宋亦安坐着圣驾一路进宫,往承乾宫的路才走了一半儿,就见远处一大群人沉默而来。 打头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夫妻俩,皇帝宋云和皇后沈织翼。 这两位大佬面色沉怒,脚步匆忙,周身气场吓得后面所有宫女太监和侍卫们都噤若寒蝉,每一步走出来,都仿佛要踩出尸山血海。 季青临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声:“圣上和娘娘来接殿下了。” 被扎针疼得迷迷糊糊的宋亦安一个激灵:“……啊!” 她转头看了季青临一眼。 貌美如花的季大人看着狼狈至极,浑身上下都是细碎伤口打底的大口子,虽然李林用绷带帮他稍稍处理了,但看着依旧非常凄惨。 她心放了一半儿:“季大人脸再白点儿就好了。” 季青临:“……” 他非常复杂地拿内里逼白了自己的脸色,让自己看起来比宋亦安的鬼样子好不了多少。 宋亦安满脸欣慰地给了他一个眼神,然后转头看向圣驾前方,刚刚还雷劈都不哭的少年,这会儿瞬间满眼泪水。 两位大佬一走近就看见宝贝疙瘩这幅表情,登时又气又怒又心疼。 皇帝大手一挥:“不必停下来!直接抬安安回承乾宫!” 皇后嘴唇蠕动,险些站不稳。 皇帝忙扶住她,眼中怒气腾腾:“无论这次伤害安安的是谁,朕都会替安安找回公道!你放心!” 皇后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却只哭了片刻就迅速擦干泪水,红着眼眶点点头:“臣妾也不会放过这些乱臣贼子!” 既然敢跟乱党勾结,哪怕是皇亲国戚权贵世家,她也要活剐了他们! 皇帝没有反驳爱妻的牵连之意,敢当街谋害当朝亲王,管他是哪儿借来的胆子,都得付出灭九族的代价! 都是他这些年来肃清朝政之后越发温和了,竟叫这天下人以为,他这个皇帝做成了病猫! 宋亦安哽咽道:“父皇母后,他们险些把季大人杀了,这会儿好像还把桃桃和杏儿掳走了。” 这幅小脸儿刷白告状的模样,心疼得两位至尊雷霆震怒。 皇帝沉声道:“你让人带回来的消息朕已经知道了,你放心,你回来之前,朕就已经让太医院去给所有权贵皇亲和各处有钱人义诊了!” 他冷笑道:“大明严禁所有禁药贩卖和食用,怕是许久没有人绷这跟神经,便有混账以为朕忘了这条铁律!” 皇后怜惜地摸了摸宋亦安汗湿的头发,柔声道:“你父皇已经下令,所有食用禁药者立刻封府搜查,但有反抗者,一律杀无赦。” 她妍丽的眉眼间满是慈爱,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听得头皮发麻:“已经有狗急跳墙的蠢货为此付出了代价,后面会有更多。 你父皇说了,若这些买禁药用禁药的人不受到严惩,那就是对那些为禁毒而死的人的羞辱和亵渎。 娘的安安如今也是禁毒的英雄了,娘不会让任何人亵渎安安的坚持和好意。 如今死的人还不算多,等死得人够多了,自然就能知道,谁该为这次刺杀安安的事情,付出该有的代价了。” 第204章 真的护得住吗 皇后沈织翼向来都是内敛且沉稳的,大多数时候,她给人的感觉甚至是和善仁爱的,只有极少数时候……她会发怒。 季青临侧耳听着母子俩对话,从皇后对宋亦安的温柔浅语中,听出了无限杀伐的果决和凶狠。 他忍不住想——这般外表温和内里凶狠,果然是亲母子。 这么想着,就忍不住看了宋亦安一眼。 宋亦安正轻声细语地跟皇后说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微微歪头,冲着他眉眼弯弯地一笑。 季青临忍不住顿了顿,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皇后也跟着看了过来,温和道:“好孩子,这次多谢你护住了安安。” 季青临忙说不敢,又满脸惭愧:“卑职失职。” 他明知道宋亦安可能会涉险,却还是预估不够,若非宋亦安自己足够聪明,在绝境中还肯信任配合他,他可能只能带回宋亦安的尸体。 皇后见他的愧疚都快要凝成实质,显然是发自内心而非做戏,眼中的寒意稍稍和缓。 安安总归是交到了真正的朋友。 她温柔地按住了皇帝的手,眼含请求地冲皇帝摇了摇头。 皇帝微微一叹,反手握住皇后的手,再看季青临,便不是圣上看臣子的严厉愤怒,而是父亲对儿子朋友的宽容。 他沉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朕相信以安安的聪明和你的武功,这天下没有哪处是去不得的,如今这般,只能说明幕后之人太过放肆。” 季青临心中狠狠震了震。 今日之事,便是圣上杀了他他都不敢有所怨言,但偏偏圣上一句责怪没有,竟以叔伯身份待他,让他竟受宠若惊。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宋亦安,就见宋亦安正笑眯眯看他,少年的脸仍旧一片刷白,显然还在承受针阵之痛,却满眼都是为他开心的欣喜。 他刷地垂眸:“圣上,卑职……” 皇帝稳稳扶住了季青临的手臂,将他拖起来,温和道:“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安安的安危,朕还是放心交给你。” 季青临眼眶蓦地一红:“卑职定当不负圣上和娘娘的信任!” 宋亦安看着他感动得快要痛哭流涕的模样,险些没忍住喷笑出来。 皇后凤目一斜,警告地盯了她一眼。 宋亦安忙收敛表情,乖巧地眨巴着眼睛,只管专心忍疼。 一行人且说且走,到了承乾宫的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圣上和娘娘竟然就这么一路护着宸王走到了承乾宫! 这般殊荣……何止是滔天荣宠这几个字能够概括的? 季青临坠在皇帝和皇后之后,垂手垂眼,仿佛失去了耳朵眼睛,可仍旧还是能够听到看到许多东西。 比如,宸王对这样泼天的荣宠习以为常,仿佛跟着护着他的不过只是最普通的父母。 比如,圣上和皇后已经抓了故意滞后消息的暗探,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抓到了一个服用禁药的禁卫小将。 又比如,圣上和皇后明知道宋亦安此刻很难受,却仍旧忍着心疼,问他话,给他讲,甚至听他的意愿去安排。 这样滔天的溺爱…… 季青临站在承乾宫门口看着被抬进内殿的宋亦安,想起之前自己应下来要照顾宋亦安的话,眼中浮出了蒙蒙迷茫和不自信。 这样风吹吹都会碎的娇花,他,真的护得住? 第205章 他不信 站在大殿外等候的季青临神色冷肃,仿佛在思索着滔天的大案,以至于被叫过来的胡荼和陈明都十分忐忑。 两人早在昨天半夜就被叫进了宫里,可他们作为季青临的头号心腹,都被安排了重要的线索去查,因此根本不知道季青临跟宋亦安在松间客见面后的最新安排,只能忐忑地等在大殿外,直到这会儿才被叫过来。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一起上前。 陈明压低声音问道:“殿下没事吧?” 自从上次被得了疯犬病的宫女咬伤,被宸王叫太医救了性命之后,他一直都对宸王的事情十分关心。 这会儿,也是忍不住先关心救命恩人,反倒把打探消息放到了后面。 季青临略耸了耸紧绷的眉头,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很好,但应该性命无碍。” 陈明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圣上和娘娘那样宠爱殿下,又有李林大人这样的国手调养,一定能把殿下调养好!” 说得轻松,但脸上的担忧却没少多少。 胡荼忍不住道:“殿下身子弱,稍微有点儿波折,就像那破船上破个口子,就算是补好了,这船到底也越来越破,总归是要提前沉底的。” 要不是他眼中的担心都快要凝成实质,季青临都忍不住想把他嘴缝上了。 陈明踹了胡荼一脚:“闭嘴吧你!”瞎说什么大实话?!谁要听你这个大实话!想点儿好的不行吗? 季青临沉沉看着胡荼:“这些话日后不要说。” 他周身的气压非常低,因为他很清楚胡荼这样懂医、还嘴贱的人,说的才是最真实的东西。 胡荼缩了缩脑袋,小小声道:“我知道了,咱们以后再更小心地护着殿下,再不让人来砸殿下的船了……” 说到这儿顿了顿:“……圣上和娘娘,还会让殿下与咱们一起破案吗?” 三人顿时沉默了下来。 许久,季青临道:“只要殿下想。” 胡荼茫然看着他,想问,又看他眸色实在是有些可怕,不由就闭上了嘴。 陈明也不敢多说别的:“大人之前让我查世子这些日子以来的行踪,卑职已经有了些线索了,世子他……” 他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季青临眸色沉了沉:“把所有细节都告诉我,一样都不要漏!” 陈明点了点头:“世子最近一直在找跟宋泠有关的东西,他认识的贵公子多,多多少少便问到了一些东西。 最近这些日子以来,所有跟世子接触过的世家公子里,已经有五个人都失踪了。” 季青临心头一沉:“是宋沅干的?” 陈明苦笑道:“这就是卑职最为难,也最不确定的地方了,见过世子之后失踪的那五个人,每一个都是在人多的场合跟世子见的面。 世子并未与他们起冲突,都是客客气气地聊天说话,卑职甚至亲耳听过他们相谈甚欢,开怀大笑。 若非恰巧这五个人都跟世子接触过,卑职绝对不会怀疑世子会跟他们的失踪有关。” 他看季青临:“大人当初让卑职查世子的行踪,是找到了什么证据了吗?” 季青临摇了摇头,解释道:“有些地方实在太过蹊跷,所以多个心。” 他对宋沅这个世家子弟的领头羊一向十分看好,这个人有真性情有十分克制,运用律法却又不会践踏律法,文采武功,一个不差。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挚爱惨死之后,竟明面上看着什么都没做,真的只是因为不想让王府的名声蒙羞吗? 他不信。 第206章 滑天下之大稽 宋沅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季青临同样也是,正因为彼此都是有本事的人,所以,季青临才更笃定,挚爱被害,宋沅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可偏偏,宋沅除了伤心难过,就真的什么都没做。 碍于宋亦安对宋沅的信任,季青临没有跟她说自己的怀疑,只是先派了陈明去查,果然,查出来了问题。 倘若失踪的那五个人真的跟宋沅有关,那么,这位世子可比他表现出来的聪明才智,还要更加手段惊人。 季青临沉声道:“说那个五个人的身份。” 陈明道:“这五个人,分别是富商李琦、孙亮,吏部尚书李大人家的庶子李云,还有两个守城军赵明赵玉。” 季青临眉头微皱。 他记得,这富商李琦和孙亮,跟被碾死在碧水楼的张明是好友,还有生意往来。 而吏部尚书李大人家,嫡幼子李青跟宋泠是至交好友,还是合作伙伴,如今已经被抓到了诏狱。 这李云,资料里记录的不多,只说性格沉默寡言,很少在人前露面。 最后那两个守城军赵明赵玉,季青临脑子里没有两人的资料,但似乎在哪儿听过两人的名字。 季青临问道:“赵明赵玉是什么军职?” 陈明道:“两人是巡防营的把总。” 季青临皱了皱眉。巡防营。那是诚亲王的地盘。 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因为清桃和甜杏回来了。 两个姑娘是被抬着回来的,刚一放稳,清桃就直接从担架上翻了下来,勉强要站起来。 季青临瞳孔微缩——清桃身上有七八个血洞,处处都在关节附近,她如今还能站起来,委实是性格太过坚毅在硬撑。 季青临快步上前:“你应当知道自己的情况,倘若强行活动一定会变成废人,殿下无事,你不要给他徒添愧疚。” 清桃顿时便僵住了。 胡荼忙凑过来按住她肩膀:“快躺下快躺下,流这么多血,伤这么重!我先给你处理伤口……这看着怎么像是军弩?!” 他猛地顿住,下意识转头看季青临,一时间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甜杏咬牙:“还真是军队那样规模的刺杀,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被耽误这么久!” 她也受了伤,但却比清桃好多了,可见清桃为了护住她吃了多少苦头,也让她看在眼里,恨在了心里。 皇帝从内殿出来,刚好听到胡荼和甜杏的话,脚步顿了顿,生生被气笑了: “在朕的皇城之内,竟然会有军队冲朕的儿子下手!呵!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众人齐齐跪了一地,没一个敢抬头的。 连季青临也听不出来皇帝是在震怒军队参与,还是被胡荼的胡乱猜测给激怒了。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也似乎只是短短片刻,季青临只听皇帝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便大步流星离开了承乾宫。 季青临微微顿了顿便立刻跟上,离开前,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富丽堂皇的承乾宫,又迅速垂眼走了。 但愿,下次再见殿下,殿下已经恢复如初。 第207章 剐了她的皮 季青临被皇帝叫走的时候,宋亦安已经陷入了昏睡之中。 皇后让人把清桃和甜杏带进了屋子,挥挥手让其他人下去,并不与清桃和甜杏说话,只轻轻给宋亦安拿羽扇扇风。 两个姑娘跪在地上默不吭声,脸上的愧疚担忧,远远多过了恐惧。 如果不是季青临护住了主子,这一次她们真的是罪该万死了! 许久,两人都跪得腿失去了知觉,皇后才终于看向了两人:“你们可知罪?” 两人踉跄着磕头,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 她们自小跟在宋亦安身边,看见她身上的针,闻到她喝的药味儿,就知道这一次主子糟了多大的难。 寿数……必然会受到影响! 想到主子本就不多的年岁再次缩减,两人都恨不得立刻自戕谢罪。 皇后淡淡道:“真的是军队?” 清桃叩头:“是!奴婢敢确定是军队!一共一百人的精英,武器精良,且擅长杀阵,一定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 皇后生生被气笑了:“好啊!这可真是明目张胆到这个地步了!为了两个蠢货,这是妻子也不要了,儿子也不要了!” 清桃不知道她说的是谁,甜杏却已经猜到了几分。 能够在这皇城之中调动军队,且又跟这案子有关的,除了诚亲王,还能有哪个? 诚亲王妃是主子的亲姨娘,世子又跟主子自**好,亲王殿下但凡有丁点儿爱重妻子,就不该如此伤了殿下,伤了沈家的宝贝疙瘩! 甜杏狠狠咬牙:“奴婢不知当时能否活下来,便也没让对方好过!清桃杀了他们四十多个人,奴婢则给剩下的人狠狠下了一波药!” 她梗着脖子:“既然敢从军队里调人出来,那就得承受军队里忽然消失四十多个人,又有疑似瘟疫的六十多个人的后果!” 皇后直到此刻,才神色略松。 甜杏擅医毒,清桃武功高,若非对方竟敢动用军队,只这两人,就足以让安安走遍天下了。 她声音略回暖了几分:“起来吧,你们是安安的人,连圣上都看着安安的面子没责罚你们,本宫自然也不会。” 两人以头抢地,额头瞬间就磕青了,但磕完了之后,便踉跄着站了起来。 她们是娘娘给主子的奴婢,从跟随主子那天起,娘娘就告诉她们,从此以后,她们的命和荣辱,都只容主子一人决定,连娘娘也不会插手。 她们会接受惩罚,并一生引以为戒,再不会出现今日的差错! 两人眼底闪烁着灼灼暗芒,看着宋亦安沉沉睡去的面容,只要想到主子失踪的一天一夜里,都在独自承受危险,就让她们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皇后摆摆手:“不用在这儿站着了,自己去找李林处理伤口、吃药。” 两人虽然不舍,却还是听话地点点头,相互扶着离开了。 门口,被留下的陈明和胡荼彼此看看,忍不住瑟瑟发抖。 这…… 被遗忘在这儿的他们,应该怎么做才会显得比较自然而不突兀? 正苦恼,就见皇后娘娘亲自出来,站在大殿门口看着他们两个,凤目微寒: “替本宫跑一趟诚亲王府,告诉诚亲王,立刻,马上,提着他的爱宠进宫,否则,本宫不介意亲自去剐了他爱宠的皮!” 第208章 需要本宫亲自来 不到半个时辰,诚亲王就进宫了。 他还带着张侧妃。 经过了一天一夜,张侧妃的状态又好了一些。她这会儿清醒着。 皇后坐在主位上喝茶,诚亲王行礼半天,她都仿佛没看见似的。 诚亲王眼中滑过苦笑,却不得不保持着恭敬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与皇帝相差不过两岁,跟皇后自然是同一批长大的,甚至可以说,相较于皇帝,他更清楚皇后是个什么性子。 这位主儿,实在是将将门虎女几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不,甚至更可怕。 将门虎女只能说明一个人无力高,但脑子…… 诚亲王想起年轻时与沈织翼打过的几次叫道,不由头皮发麻。 便是他儿子宋沅,他自认以为已经是他见过的世家子弟里非常聪明的一挂,跟当年的沈织翼比起来,也逊色多了。 许久,皇后叫了诚亲王的名字:“宋雨。” 诚亲王一个激灵:“皇嫂!” 却是有几分求情的意思了。 皇后让他起来,甚至非常客气地让他坐下,还让人给他端茶递水。 诚亲王食不下咽,端着茶杯勉强喝了一口,被皇后视线一扫,便如鲠在喉,险些呛死。 皇后温声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分不清轻重,在女人上头蠢笨如猪。” 诚亲王:“……咳咳咳!” 他就要起身请罪。 皇后却瞥了一眼担架上的张清:“就是这么个货色,竟让你在意得要玩儿一把谋反?” 诚亲王忙行大礼道:“皇嫂千万不要误会!没有!真没有!” 他迈步挡在张清前面,解释道:“臣弟不知道阿泠那臭小子到底为什么发疯,但张清…… 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向来性格懦弱头脑简单,才会被利用了!臣弟愿为她作保!” 皇后被逗笑了:“我早就知道你喜爱张清非凡,纵然先有了青梅竹马的嫡妻,不得不给张清侧妃之位,心里也是将她当做嫡妻来敬爱的。 我早就跟织语说过,这世上的男子三妻四妾多得是,只要不太过分也就罢了,可你宋雨不一样,你宋雨,是因为愧疚和忌惮沈家,才继续婚约的。” 诚亲王狠狠皱眉:“皇嫂!” 他郑重道:“这么多年来,臣弟……” 皇后打断他:“这么多年来,你一丁点儿也没有亏待和欺辱了织语。你珍爱张清,却还是一直压着她不让她生子,直到织语生下了沅儿。 这还不算,你一直等到沅儿长成,请封了世子之位,这才停了给张清的避子汤,让她生下了宋泠。” 诚亲王心头狂跳,忍不住看了一眼伤心欲绝的张清,低吼道:“皇嫂别说了!清儿她都不知道这些!你何必说这些让她听?” 他眼眶通红地抬头直视皇后:“娘娘纵然因为安安的事情恨毒了清儿,是不是也先听她解释解释? 还没有证据就证明是她干的,娘娘又何必说这些诛心的话来让她听?” 他多年征伐战场,眼神相当有杀伤力,但被他盯着的皇后却神色淡淡,仿佛看着她的不过是只张牙舞爪的奶狗。 她笑了一声,温声道:“本宫看她躺在这锦缎棉被铺好的担架上便头疼,宋雨,你自己把她掀下来,还是本宫亲自来?” 第209章 娘娘想如何 张清先是自尽,后来又中了毒,加上儿子惨死悲痛欲绝,身体的状况与日俱下。 诚亲王甚至觉得,如今的张清,是陪他一日少一日了。 正因为如此,这次来的时候,他明知道皇后震怒,也还是小心翼翼多做准备,这才让人把张清抬了来。 这会儿听见皇后的话,他苦笑一声:“皇嫂……” 皇后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诚亲王一个激灵:“我来!” 他在张清不解和惊恐伤心的目光中,将她抱起来,放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张清身体很弱,只躺了一会儿,便脸色青白,浑身打颤:“王爷……” 诚亲王到底忍不住怜惜地摸了摸她的鬓角:“别说话。” 张清一如既往地乖巧,闭上了嘴,只是一双泛红眼睛看着他。 皇后清楚地看见诚亲王浑身紧绷,像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 她有些想笑,也的确笑出了声来:“宋雨啊宋雨,枉你也是深宫里活下来的皇子,竟然能昏聩到这种地步。” 不待诚亲王出声,她陡然严厉起来:“你如今眼中只有这一个爱宠,将圣上的信任抛之脑后,连本宫都替你羞愧!” 诚亲王脸色一阵红红白白,沉声道:“臣弟已经查到了清儿做的那些事,她的确跟贩卖禁药有关,她已经全部交代。这是名单!” 他恭敬地从怀里掏出一封册子,双手捧着走到了皇后身边。 两边的大宫女齐齐皱眉上前,挡在了诚亲王面前。 诚亲王苦笑道:“皇嫂,我怎敢对您动手?罢了。” 他把册子交给了其中一个大宫女,恭恭敬敬地退了下来。 皇后也没阻止,淡淡道:“自那次被前朝余孽算计害得安安早产,本宫的武功就尽数废了,如今连普通人的体力都比不上,你也怪不着她们小心。” 诚亲王震了震,不可置信道:“这……从未听说过有此事啊!” 他忍不住盯住了皇后,怎么也不相信,当年让一众同龄男子都羞愧的武道天才,上阵能以一杀百的强悍女人,竟然会变成一个废人! 皇后忽然笑了笑:“所谓刻骨仇恨,刻在骨子里就好,何必说出来让所有人都知晓?” 她的脸色渐渐温和,仿佛口中所说不过是聊聊家常的闲话:“一场刺杀加毒杀,害得安安活不过二十五,也让我成了废人,还死了好几个从小伴我长大的姐妹,这些事,连圣上都舍不得在我跟前提起,但时时刻刻,又哪能忘了一星半点?” 她的语气越是温和,诚亲王的表情就越是紧张严肃,甚至浑身寒毛倒竖。 诚亲王知道,今日这一遭,他怕是……护不住清儿了。 可他还是想再试试。 诚亲王深呼吸:“臣弟保证,日后整个诚亲王府都是安安的坚实后盾!” “嘘!”皇后竖起一根手指,认真道:“这天下所有人,都只能是圣上的盾牌和利刃,不能是任何皇子的,宋雨,你不要害安安。” 诚亲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苦笑道:“娘娘想要如何?” 皇后看着地上满脸茫然和害怕的张清,温柔笑道:“我要给她过一遍刑,再问她三遍问题。” 听到这话,诚亲王瞳孔骤缩,似是想到了什么极可怕的场面,脸都白了…… 第210章 浑身发冷 听到皇后的话,诚亲王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都白了。 “不!”他下意识摇头:“不能!” 皇后脸上虽然还带着笑,但眼底已经彻底没有了笑意:“宋雨。” 她叫了诚亲王的名字,下巴微扬指了指门外:“你去找你皇兄吧,如果不出意外,巡防营应该出了很大的变故,死了,或者失踪了不少人。” 诚亲王声音陡然变尖:“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却没有搭理他,而是歪头看向了还犹自迷糊着的张清:“你虽然幼年不幸,但着实遇到了一个珍惜你的男人。 虽然这个男人从某种角度上说真不是个东西,但他对你,却把能做到的,都做到了最好了。” 张清忍不住转头去看诚亲王,眼中含泪,脸上满是感激和害怕:“我知道。” 她声音沙哑到了极点,每一字说出来,喉咙都痛得快要滴血。 诚亲王不由道:“别说了!别说话!” 张清呼吸一滞,泪如雨下。 皇后看着两人情深义重的模样,眼中却没有动容,只有嘲讽:“诚亲王是圣上的亲弟弟,深得圣心,手中又有大权在握,是在朝堂跺跺脚,就得让所有人都跟着震三震的人物。而你,是他的心尖宠。” 诚亲王听着这些夸奖,并不觉得放松,甚至越发毛骨悚然。 他回想起刚刚皇后透露的话语里的意思,更是寒毛直竖:“皇嫂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到底……” 他竟不敢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皇后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搭理他,仍旧只是对张清说话:“如果你觉得他能护得住你,那倒也没想错。 只是可惜,他虽然宠你爱你,却也只是宠爱罢了,没有教给你眼界和格局,以至于你鼠目寸光,人蠢心大,再无可挽回了。” 张清微张着嘴,又害怕又迷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才对。 皇后并不在乎她的茫然和无辜,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这一次的事情比你想象中的要得大多。 勾结前朝叛逆,只这一条,就足以让整个诚亲王府被灭门。如今你又动用了军队来围剿安安,就更是罪无可恕。 宋雨纵然是皇亲国戚,最好也不过是贬为庶民,留下自己和妻子儿子一条性命,最坏……” 她没说下去,但张清的脸已经白得快要透明了。 诚亲王心跳得非常快,但即便到了此时,他仍旧还是想着张清的安危。 他沉声道:“无论巡防营出了什么事,都不是清儿这种弱女子能够做到的,我会亲自跟皇兄解释,不会平白被人污蔑!” 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继而越笑越大声。 她摆摆手:“也罢,你这就去跟你皇兄告状去吧,就说我为了替儿子出气,整你的爱宠,竟然搞出来了污蔑巡防营的戏码。” 她甚至十分大方地把诚亲王没说出来的怀疑说出了口:“张清身子孱弱,娘家又没有势力,哪里有本事做坏事。 这事儿,怎么看都是沈家策划的,为的就是给诚亲王妃清楚障碍,帮她稳固后院和王妃之位。” 诚亲王:“……” 他仿佛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再生不起气来,反而只觉得浑身发冷。 第211章 本宫能 在诚亲王心里,张清只是从小活得太苦,又在王府中处处被王妃压了一头,这才一时头昏,为了敛财做下了错事。 他虽然也生气,但看着张清如今这般颓残模样,再说不出任何责怪的话来。 他想,他如今只求能给她一个痛快。 诚亲王一直挺得笔直的背脊弯了下来,他冲着皇后跪拜,行了大礼:“无论清儿牵扯多少,臣弟都愿意一力承担!” 皇后呵地一声笑了:“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可曾想过沅儿?可曾想过兢兢业业照顾你起居,帮你稳定夫人交际圈子的沈织语?” 诚亲王闭了闭眼:“沅儿如今已经是世子,等臣弟死后,他就是下一任亲王,而王妃……她做了高高在上的王妃,日后,再没有人给她气受了。” 皇后再次被气笑了:“你这是要用与圣上的兄弟情,还有这么多年来对帝国的贡献,换一个必死之人,还有一个死人的安宁啊! 宋雨,你可真不是个东西!我沈家的女儿,难道是会被婚约绑死了,再没有旁人求取的废物? 当年是你自己要坚持的婚约,本宫甚至特意叫了你来,告诉你只要你言语一声,织语绝对不会执着于嫁给你,沈家也不会报复你! 是你!是你亲自跪在大殿之中,亲口告诉本宫,你与织语青梅竹马,一定会对她负责,好好待她!” 诚亲王脸皮狠狠抽动,垂着头不言不语。 皇后从他的眉宇间看到了毫不心虚的意思—— 也是,在这个男人看来,他只纳了一个妾,再对爱妾宠爱有加,也没有让爱妾欺辱正妻分毫,甚至连孩子都压着爱妾,一定要让正妻先生,一生下来就给嫡子确立了世子之位! 他多好啊! 他已经做到了这个世上男子都做不到的最守规矩和敬重妻子的事! 皇后忽然就不气了,她脸色平缓,声音再次温和:“好了,你去吧,本宫与你这清儿聊聊心。” 诚亲王厉声道:“娘娘!清儿她是正经入了皇家族谱的侧妃!您不能……” 皇后打断了他:“本宫能!只要本宫时候证据确凿,证明张清勾结牵前朝余孽,刺杀本宫的儿子,本宫就能对她做任何事!” 她抬手:“来人,请诚亲王出去。” 随着她话音落下,几个大宫女齐齐亲自下来请他出去。 诚亲王一股戾气自心尖冒出,但一对上皇后的眼睛,就如同被冷水浇头,瞬间透心凉,再不敢放肆。 他怕。 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女人的可怕。 他所有的反抗在今日都无济于事,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修身养性的皇嫂,而是一头因为幼崽被伤害而狂怒的母狮! 为今之计,恐怕也就只有皇兄……能劝劝她了! 诚亲王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忽然顿住,猛地转身,一掀衣摆噗通跪下: “求皇嫂留下她的命!之前臣弟所说的承诺,拼尽王府之力来保护安安一世,绝对不违背承诺!” 说罢,深深看了一眼张清,大步流星往乾清宫去了。 皇后对他的承诺话语,一概不置可否。 只是无奈地看向了屏风后面:“你这孩子,弄成这样还不好好休息,倒是跑到这儿来听墙角!” 第212章 我能有什么底气 偷听被抓个正着的宋亦安摸摸鼻梁,极乖巧地走了出来。 见亲娘无奈又宠溺地看着自己,她脸上的笑容越发乖巧:“娘,我醒来没见你在身边,顿时就睡不着了。” 这娇撒的,让皇后瞬间失去了抵抗力。 皇后摇摇头,冲她招手:“来。” 宋亦安快步上前。 皇后却道:“慢着些,不过要审一个口是心非人蠢心毒的贱婢,再久她也等得起。” 宋亦安噗嗤一乐,坐在了皇后下手边:“娘~” 她撒娇:“儿子自然知道她等得起,这不是怕您久等嘛。” 皇后摸了摸她的头顶,眼中满是纵容。 她未尝不想将她按在床上,让她好好养病,但更多时候,她更想她能够得偿所愿,事事顺心。 至于身体的问题,自然有她这个做母亲的来操心。 皇后柔和的目光从宋亦安身上转开,落到了张清的身上,顿时变得冷冽起来。 张清看着高高在上的母子俩,眼底有嫉妒有愤恨,最后又有凶狠的痛快。 皇后淡淡道:“本宫知道你这会儿在想什么,宋雨是个蠢笨的不懂,但本宫却很清楚你的心思。 最初嫁给宋雨的那几年,你一定是真心觉得感激吧?被尊贵的王爷从狼窝里捞出来,替你出气,给你侧妃的荣耀,帮你照顾唯一的兄长。 宋雨纵然没有给你正妻的位置,但以你当年的心态来说,你自觉已经得到了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你不过是个没什么地位的落寞小家族的旁支女孩儿,母亲死后后母面亲心狠,自小便饱受刻薄,也没受过什么教育。 你这种女孩子,却能够到亲王府做侧妃,而且,还是除了王妃之外唯一的女主子,简直是上天垂青。” 张清泪眼朦胧,哑声道:“婢妾很感激王爷,如果没有王爷,婢妾早就死了……” 皇后笑道:“是啊。可人心不足,总有想要蛇吞象的时候,宋雨待你越是好,你发现他给你用避子汤的时候,就越是接受不了。 多可笑啊,你奉为天神的男人,竟然把你当做贱妾来践踏,每每恩宠过后,都不愿意让你生下他的血脉。” 张清猛地抬头:“不!” 皇后嗤笑一声:“要不要给你一面镜子,让你看看你自己如今的表情,是多么怨恨嫉妒?谦卑可笑?” 张清脸色白了白,眼神中强撑起来的光,一下子就暗淡了下去。 皇后递给宋亦安一杯热茶,高高在上地看着张清,就如同在看一只臭虫: “你最大的悲哀,就是你拥有了能够在诚亲王府翻云覆雨的手段,却没有半点儿王府第二女主人该有的眼界和才智。” 这样拐着玩儿骂张清蠢的话,让张清脸上的肌肉狠狠抽动,再也忍不住露出愤怒狰狞之色:“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她猛地住口,像是要把什么将要出口的可怕的话,全部都吞进肚子里去。 皇后却已经从这样小得不能再小的破绽里,找到了撕开她所有伪装的口子。 她轻轻笑了:“你遮掩一个从小会看人脸色眼色行事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宋雨对本宫的忌惮? 可你偏偏还是毫无顾忌地在这儿跟本宫演戏,本宫一直都在好奇,是谁给的你底气。如今,本宫倒是有了几分眉目了。” 张清莫名有些心慌,明知道这会儿应该闭嘴,少说少错,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试探道:“皇后娘娘倒是说说看,婢妾会有什么底气?” 第213章 你的戏,过了 看着张清小心翼翼还自以为聪明地试探,宋亦安都想替她扶额。 三叔疼爱人的方式还真是不靠谱,只给张清极致的宠爱,却没有教给她一个侧妃该有的格局和眼界,让她涨点光明正大的聪明才智。 但凡张清真有那么点儿聪明才智和大格局,她就不会胆大包天、无所顾忌地折腾,把整个诚亲王府都拖下水了。 宋亦安这么想着,看张清的目光更怜悯了。这大约,就是男人对待爱宠的态度,而非妻子了。 或许是母子俩的眼神太过明显,张清下意识闭上了嘴,强作镇定,实则满眼惊慌地盯着两人,僵住了。 但她僵住了,皇后和宋亦安却没有,两人温柔低语,时不时看她一眼,那眼神,让张清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被看穿了。 张清到底忍不住再次开口:“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参与贩卖禁药的人都说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皇后抿了一口茶:“本宫听闻,你当初自刎,是因为宋雨想动你儿子宋泠的尸体。” 张清顿时紧绷:“皇后娘娘难道还想凌辱尸体?您是一国之母!您这样做,是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皇后浅浅一笑:“你儿子凌辱了那么多好人家的姑娘,这世上恨他入骨的人太多了,想要挖坟掘尸的人,怕是多如繁星吧?” 张清浑身颤抖:“不!你不能……” 皇后温声打断她:“你虽然演得极像,但假的就是假的,你其实根本不在乎那尸体怎么样。毕竟,宋泠还活着,不是吗?” 张清瞳孔骤缩,又惊又喜:“您说什么?泠儿他,他还活着?” 她不顾伤势病情爬起来,狂喜道:“您是不是查到了什么?你找到了泠儿?” 连宋亦安看着张清这幅模样,都觉得宋泠已经死得透透了。 但,不是这样的。 表面上看,张清为了保护儿子的尸体自刎,后来又因为丧子之痛的折磨,几次险些身死。 但从底层逻辑上来说,一个只剩下儿子尸体可以保护的母亲,又怎么会打心底里没有顾忌? 从张清被抬进这里开始,她就过分自信和肆无忌惮,难道她就不怕被暴怒护犊子的皇后报复?动她儿子的尸体? 可她偏偏惊慌害怕,就是没有一丁点忌惮! 那就只能说明,在张清的心底,她其实是无所顾忌的。 换句话说,她露在外面的顾忌,是假的。 而她的顾忌,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宋泠的尸体。 那么,抛去一起不可能的可能,就只剩下最离奇的那个——尸体是假的,宋泠没死! 这个底层逻辑被看透之后,张清的一切表演,所有动向,就都有了可以解释的地方了。 自刎保护尸体,连番因为丧子之痛而濒死,都是为了坐实宋泠“死”了的事实。 可在聪明人眼中,她的戏,过了。 张清喜得儿子复生的戏码没有了接戏的观众,这会儿便演不下去了。 她再次僵住,眼底忍不住溢出恐慌和忌惮。 正如之前所说,她很有些小聪明,但眼界和格局,在真正的聪明人前面却是不够用的。 皇后甚至什么都不用说,只是淡淡看着她,她就忍不住汗如雨下,挪开了眼神。 而正是这个心虚的下意识举动,一下子就坐实了皇后心中的猜测。 很好。 那个搅风搅雨,丧心病狂的宋泠,竟然用了一出金蝉脱壳,把所有人都骗了! 第214章 你不怕遭报应吗 张清看着皇后清冷平静的眉眼,面上渐渐溢出惊慌急躁之色。 她的心理素质并不高,不过是因为一开始就把秘密瞒得够好,心中有所寄托,这才能把所有细节都做到极致。 可这会儿,最大的依仗被猜透,她一下子就慌了。 张清忍不住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泠儿惨死,我亲眼看着他被蛇吞了脑袋!你们想这样给他泼脏水,不可能! 王爷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知道了,你们是想替王妃杀了我是吗?先杀了玲儿在杀我!” 宋亦安摇了摇头:“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如果你很蠢,那就少说话,寡言只会让人忽略你,但多嘴多舌,却会瞬间暴露了你有多蠢。” 张清尖叫道:“你住口!” 皇后温和的神色陡然一厉:“掌嘴。” 大宫女快步上前,一巴掌抽在张清的脸上。 张清啊了一声摔倒在地,嘴角边溢出了血迹,痛苦得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宋亦安转头看皇后:“不能再让她多说废话了,她的嗓子本就伤了,再这样嚎叫下去,便没有余力去说真正该说的话了。” 皇后对张清的死活根本不在乎,只温柔摸摸女儿头顶,温声道:“你放心,娘不会让她再浪费你休息的时间。” 宋亦安乖乖地看着她,信赖的目光,就仿佛奶猫看着母亲,哪怕看到母亲的獠牙,也依旧能够泰然撒娇。 皇后每每都会被这样的目光蛊惑,好几次险些真的在女儿面前露出獠牙。 但正如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她都优雅地遮掩住了獠牙,只露出满身的柔软温柔。 她给宋亦安倒了一杯热热的红枣姜茶:“乖乖等着。” 让人拖了张清,往偏殿去了。 到门口的时候,她转头看宋亦安:“不许偷看。” 宋亦安乖巧地点点头,屁股稳稳坐在太师椅上,像只听话的小猫崽儿似的等她。 皇后眉眼中满是柔和,等进了侧殿,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张清看着皇后妍丽的眉眼,忍不住满脸惊慌:“你想干什么?” 皇后并不答话,张开手让大宫女将繁杂的外套脱掉,又一一摘掉头上的步摇发簪,退去手腕上的镯子。 没一会儿功夫,她就从满身雍容华贵,变得简单干练。 大宫女拿来了一个盒子。 皇后打开盒子,修长的手指一指张清:“按好了。” 张清大叫:“你想干什么?” 这种没有任何威胁的恐怖,第一次让她真正知道了极致恐怖的滋味。 可怕的是,她下意识地知道,接下来,自己将会生不如死! 但感知到了危险也没用,以她如今的身体,哪里是强悍的大宫女的对手?一下子遍如同小鸡崽子一样被按倒在了地上。 她感觉到皇后走到了她的身边,蹲下,然后,头顶传来尖锐的刺痛。 “啊!!!”张清尖叫:“皇后!你在你儿子宫里做这么残忍的事,难道不怕你儿子遭报应吗?” 皇后的手都没有顿一下,仿佛聋了,只管神色淡淡地做着自己的事。 张清只觉得头顶被扎的位置越来越痛,越来越痛,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锥生生扎进了脑子里。 最可怕的是,随着头上欲裂的剧痛,她渐渐觉得自己的四肢没有了力气,好像被泄了气的皮球,全身都绵软得不可思议。 “好了,放开她。” 皇后的声音模糊了一下,又变得格外清晰。 张清只见按着自己的两个大宫女扔开她退走,她想动,但不过是轻轻动了动手指,便嗷一声惨叫出来。 那痛感,仿佛被生生抽掉了指骨!!! 第215章 我很善解人意的 张清自以为死过一次,这世上便再没有什么能够摧毁她的意志了,可此时此刻,那些细碎的、深入骨髓的痛感,却让她害怕得浑身颤抖。 妖法! 这是妖法! 怪不得连王爷都害怕她! 她睁大眼睛看着离自己不远的皇后,惊恐不已:“你……” 这一开口,她顿时惊觉,自己喉咙里仿佛被塞进了无数刀片,让她痛不欲生。 皇后垂眼看她,声音仍旧还是那么平静温和:“不要说任何废话,本宫只想听宋泠的下落,或者跟他有关的一切。” 张清痛苦地皱着眉头,闷哼一声,一个字都不肯说,也不敢说,她甚至不敢放开了呼吸。 太疼了! 这种从里到外,从内脏到骨皮的疼痛,太可怕了! 皇后朝着她的腰轻轻踢了一下,评价她刚刚的那一声闷哼:“回答错误。” “啊!!!”张清控制不住地厉声尖叫起来。 这一声,吓得正殿的宋亦安手一抖,杯子里的姜茶都起了涟漪。 她朝着偏殿的方向张望:“娘这是……扒她皮了?还是抽她骨了?” 留在正殿的两个大宫女紧张地看着她,唯恐她站起来往偏殿去。 宋亦安摆摆手:“别紧张,娘不想我看的,我不会看的。” 她向来通情达理,喜爱尊重旁人的隐秘和骄傲。 她娘只想在她面前美强好,那她就一定让娘亲保持住这优秀的人设。 两个大宫女彼此对视了一眼,神色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王爷向来有一说一,从不会说谎唬人,既说不去,那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去的。 宋亦安闷了一口茶,温温吞吞地道:“我忽然想起来有些话没跟父皇说。 三叔他竟然要用亲王爵位换取叛乱者的安全,我恐怕三叔他被人算计着吃了禁药了,请太医院的人这就帮他看看吧,可不能让三叔出事!” 她眉眼间满是忧心,就好像她说出来的话,并不是在给诚亲王上眼药,说他鬼迷心窍偏帮叛逆,而只是单纯担心她三叔一样。 两个大宫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走了出来,行礼:“奴婢跟勤忠公公说过几句话,王爷忧心诚亲王的身体,这事儿急,奴婢去吧。” 宋亦安连连点头:“豆蔻姑姑行事向来稳重,你去说正好。” 顿了顿,殷殷交代道:“趁着三叔这会儿还没跟父皇把话单方面说完,你赶紧去。 切记,只是我担心三叔的身体,这才叫你去,可别跟父皇提三叔顶撞母后的事儿,三叔也是一时情急,才声音大得把我给吵醒了。” 大宫女豆蔻险些笑出声来,忙忙垂眼恭敬应是,退着出了正殿,脚步极快地往乾清宫去了。 宋亦安支棱着耳朵听着偏殿越发凄惨的动静,捧着下巴发呆。 这,帮三叔说明心意的正事儿已经干了,还能再做点儿什么事情坑三叔……不是,帮三叔一把呢? 她左思右想,忽然眼睛一亮。 对了,甜杏不是给那群偷袭的下了药嘛,就让季大人去查查看到底哪一处营房出了问题,正好也能把季大人从乾清宫的满堂风雨里扯出来,免得被父皇的龙威扫到了。 只是,得怎么说,父皇才能同意让季大人溜走?又显得不那么刻意呢? 第216章 这是要坑死我啊 乾清宫里,皇帝刚发完一通火。 禁军首领楚灵,大太监勤忠,以及锦衣卫都指挥使张泽三个,都被骂得臊眉耷眼,垂眼低头。 这三个朝中大佬,好不容易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完美的行动方针上奏,得了片刻龙颜和缓,就有小太监给勤忠使眼色。 张泽垂着眼也不知道怎么就看见了,满脸正色道:“圣上,怕是有人找勤忠公公有急事儿!” 勤忠:“……”杂家可真是谢谢你二大爷!就你这贱劲儿,也好意思说杂家的东厂阴险狡诈,倒是你锦衣卫光明磊落? 他心中骂骂咧咧,下跪的动作却不是一般的丝滑:“圣上,奴才管教无方……” 皇帝冷冷盯着那小太监:“有什么要密谋的?说!” 那小太监哪里能想到自己躲这么角落里,还能被大佬看中,惨白着脸跪下:“是,是娘娘宫里的豆蔻姐姐来,来找勤忠爷爷。”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和缓下来:“让她进来!” 他素知自家这太监头子跟豆蔻有些交情,听到豆蔻的名字,便知道怕是皇后有什么话要说,但豆蔻怕搅了他的正事,这才冲勤忠打听。 刚被叫进来,正准备请罪的诚亲王:“……” 他忍不住迈步上前:“皇兄!”您能不能先听我说? 勤忠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叫诚亲王道:“王爷有什么事且等等再说,娘娘派了豆蔻前来,怕是王爷那边有什么消息!” 诚亲王抬头一看,果然,皇帝根本无心听他说话,一心只想着宝贝儿子是不是怎么了。 等豆蔻进来,再一开口就是王爷被诚亲王吓醒了,诚亲王顿时心都凉了。 这小王八蛋!这是要把他往死里头坑啊! 他谨慎抬头,果然,皇帝的脸色阴沉至极,瞥向他的眼神更是…… 诚亲王心中暗暗叫苦,不等豆蔻说完,自己就直接跪下了。 一旁的张泽三人听得目瞪口呆,看他的眼神,全都跟看白痴无异。宠妾没问题啊,可你宠叛逆,那就真是老寿星上吊找死了! 诚亲王心里苦啊,但他不知道怎么说。 皇帝脸色阴沉,万没想到自己一向聪明的亲兄弟,竟然能色令智昏到这种地步。 他沉声道:“来人!叫李林来!亲自给诚亲王医治癔症!” 这是不管诚亲王有没有服用禁药,都要给他定个神志不清癔症疯魔的名儿了。 诚亲王张了张嘴:“皇兄……” 正要绞尽脑汁要解释,外面又来一人。却是承乾宫的甜杏。 皇帝眉头微皱:“安安身体不适还要如此折腾,也不怕他娘担心!” 口中责怪,却飞快下令让甜杏进来。 甜杏一进来就跪下了:“皇上,奴婢是来领罪的!” 皇帝眉头皱得更紧:“安安让你来的?” 甜杏小脸儿刷白:“王爷听了奴婢击退那些刺客的手段,就让奴婢来请罪,奴婢……奴婢把跟瘟疫差不多的毒药下给了那些刺客,怕是军营里要……要翻天了。” 这话说的,简直是石破天惊! 张泽勤忠楚灵三人彼此对视一眼,都恨不得塞上自己的耳朵。 之所以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皇帝却只召见他们三个,可不就是为了遮皇室之丑么,真要是军营闹了“瘟疫”……那还遮个屁! 宸王殿下也太实诚了,这有时候猜测出来了真相,也得想想到底能不能说,是吧? 连皇帝也哭笑不得地看着甜杏:“安安这孩子也太小心了,朕听了那么多禀告,还能猜不到这个?既然到这会儿都没抓你,自然是不跟你计较这些。” 唯有诚亲王浑身颤抖,后脊背发凉:“……”我可去你大爷的太小心!这兔崽子是心大了,要坑死他亲三叔啊! 第217章 罪证实锤 皇帝对儿子的小心感到又心疼又好笑,眼见着甜杏眉眼担忧惶恐,没有丝毫恃宠而骄,越发只觉得儿子会调教人。 他温声道:“起来吧,既然这事儿是你做的,你自然有解毒之法,也罢,朕让人带你去军营,你尽快解决了就是。” 甜杏感激地叩头行了大礼,这才恭敬小心地起身,等在一旁。 皇帝的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三个心腹倒是个个都能处理这桩事,但他已经各有安排…… 他的目光顿了顿,想起来了还跪在偏殿请罪的季青临。 皇帝道:“张泽。” 锦衣卫都指挥使张泽出列行礼:“圣上。” 皇帝挑眉道:“你也不要苛责下属太过,这一次安安虽然受了重伤,但如果没有季青临,他也未必能安全回来。 去偏殿叫了季青临起来吧,告诉他,朕很欣赏他,这一趟去巡营的差事,便交给他来做,算作将功抵过。” 张泽满脸感激和惭愧:“臣管教不严教出来这么个不中用的混账,圣上却还是如此宽和,实在是叫臣羞愧不已!” 皇帝没看漏张泽眼中的庆幸和高兴,却不怒反笑,他一向喜欢这个下属,就因为他不但聪明有本事,还很有些人情味。 锦衣卫因为他这个帝王的存在,才不再是前朝那般的杀人构陷机器,这,算是他政绩里最为百姓称颂的一项了。 张泽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如此重情重义,只能证明他这个皇帝做得实在不错。 皇帝哼笑道:“快去吧!朕知道你心疼极了你这宝贝徒弟!” 张泽老脸涨红,却没否认,高高兴兴地去了偏殿。 少顷,季青临过来谢恩,带着圣旨令牌和甜杏一起出了乾清宫。 一直到离开了皇宫,季青临才压低声音问道:“殿下如何?” 甜杏见他很是知恩图报,嘴角就勾了勾:“主子被诚亲王吵醒了就睡不着了,奴婢出来的时候,瞧着主子精神还好,是极高兴的。” 季青临知道清桃甜杏一向以宋亦安的安危为首要任务,听见她这么说,一直紧绷的心脏便松快了起来。 他点点头:“多谢殿下关心卑职。” 甜杏笑容越发多了些:“奴婢就知道,旁人或许看不懂,但季大人一定是能看得懂主子对季大人的关心的。” 季青临耳尖忽然有些痒痒,眼神也不由闪了闪。 甜杏靠近他:“娘娘让诚亲王将侧妃带进了宫,说了几句话,确定了一件事。宋泠他没死!” 季青临瞳孔骤缩。 甜杏再次压低声音:“主子让奴婢转告季大人,宋泠既然能够调动军队杀咱们,肯定跟军中将领有联系。 张侧妃是能够接触到诚亲王的手令信件,但她没时间和人手去操纵调动军队,所以,军中一定有将领知道宋泠的下落。 季大人,这恐怕是宋泠和咱们离得最近的一次,请季大人一定抓住那个关键的将领,让罪证实锤,再用三遍大刑审问出宋泠的下落。” 季青临紧绷的严肃神色有了片刻的空白:“殿下也听过三遍大刑?” 甜杏理所当然道:“主子什么都知道!主子还知道,在锦衣卫里,季大人是锦衣卫里三遍大刑学得最好的!” 季青临:“……” 就,并不是很想让殿下知道这个名次。 第218章 不寒而栗 季青临带着甜杏去查巡防营的时候,宋亦安这边,也等到了想要的答案。 时间其实没过去多久,甚至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皇后便已经带着张清从偏殿回来了。 张清衣裳湿透,像是从水里刚刚捞出来。 宋亦安疑惑地眨眨眼,目光落在瘫软的张清身上。 张清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看起来很害怕。 皇后摸了摸宋亦安的额头,眉眼略松:“没发热。” 宋亦安乖乖巧巧:“我好着呢。” 皇后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顶,转头看向了张清:“说吧,不要挑衅本宫的耐心。” 张清听到皇后的声音,竟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剧烈颤抖。 皇后脸色微冷,淡淡哼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轻哼,吓得张清充满了竹筒倒豆子的欲望:“我,我从哪儿说起?” 皇后淡淡道:“从头说。” 张清下意识点点头:“我……我很感激王爷救我出来,还给了我侧妃的高位,可,可后来王爷为了王妃给我下绝子汤……”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说了,可说着说着,依旧还是忍不住入了心,伤了情。 她以卑微庶女的身份嫁给了帝国亲王做侧妃,而且是王府里唯一的侧妃,进府那日,她坐在喜床上,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都感激王爷,尊敬王妃。 直到那一日,她出门买首饰,恶心呕吐以为是怀孕,便找了街上的大夫看病,想给王爷一个惊喜,却被噩耗砸懵了头。 她从来不知道,王爷竟不愿意给她一个孩子!还给她下了外面贱妾妓女才用的最低等的绝育药! 她原来,竟还跟在家里一样,被所有人轻贱玩弄,她还是一个任人把玩凌辱的玩意儿! 直到后来,她小心翼翼谨守本分地又过了好几年,世子稳稳长大,得以侧封,她才终于侥幸怀上了孩子。 张清柔媚的脸蛋儿上浮出柔情:“我本来没有做母亲的机会,却没想到上天怜悯得了泠儿。 我当时就想,这辈子,我绝对不会让他跟个玩意儿一样,跟我一样被人凌辱践踏!我要让他得到这世上最好的!我要让他称心如意!” 宋亦安转头看皇后,如果没猜错,张清当初应当是被街上的大夫给误诊了。 诚亲王爱张清如命,怎么可能会给她下绝育药?定然是用了宫里不伤身体,又可随时恢复生育能力的秘药。 至于后来张清怀孕,自然是因为诚亲王眼见着对妻子和沈家有了交代,世子位置已稳,便停了药,让爱妾生子。 皇后冲宋亦安点了点头,肯定了宋亦安的猜想:“你三叔是个蠢的。” 张清厉声笑道:“他蠢?他就是太聪明了!可惜,他到底还是心软,留下了泠儿。 可泠儿……泠儿他……他自小就异于常人,他小小年纪便喜欢虐杀猫狗鸟兽,王爷见过之后,竟狠心罚跪了泠儿许久。 不过是些狗儿猫儿罢了,王爷竟然如此心狠手辣!那一次泠儿高烧不退险些丧命,我就告诉我自己,再也,再也不能靠旁人来保护我的泠儿! 既然拦不住,那就偷偷地玩儿,反正王爷和王妃都想把泠儿养废,怎么玩儿不是玩儿呢?” 她嘴角边扯出一抹笑,那一抹笑,明明应该是美的,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第219章 你给他用药了吗 看着张清张狂中带着绝望悲愤的表情,宋亦安心中微微一叹。 这个女子,怕是心理早就出了问题了。 惯子如杀子,她未必不知道,但……偏执把她的理智全都烧尽了。 皇后冷淡地看着张清,对她的话不置一词,不做评价。 张清反而不甘寂寞起来:“要是换做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会这样做吧?宸王自幼孱弱,随时会死,他的心愿,娘娘难道都不愿意满足吗?” 皇后对她的恶意刺激视而不见,淡淡道:“可惜,本宫的安安即便从小吃尽苦头,也没有你儿子那样的毛病,所以本宫不必做你这样的选择。” 张清脸色一青,险些骂脏话,但话刚从心里起,就被皇后的目光吓了回去。 她忍气吞声继续说道:“泠儿自小聪颖,才智不下宋沅,可他们偏偏要把他养成废物!呵!还不是怕泠儿日后抢了宋沅的风头?” 宋亦安摇头道:“那什么,所谓比得上比不上,得比完了再说,凭空猜测什么的,都是耍流氓。” 张清脸再次青了。 这母子两个,嘴怎么这么欠?!她们就不能闭嘴?要不老娘闭嘴,你们来说?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悲愤,母子俩对视了一眼,一起低头喝茶。 张清脸皮抽了抽,继续道:“泠儿不能学世家子弟该学的东西,便只能将精力发泄到那些女子身上。 我心疼泠儿,又一向知道王爷对泠儿严苛,便只能想办法将事情藏好。 王爷在外出征那几年,王妃不怎么管事,我称病不出,让兄长带着人在院子底下挖了密室。 每隔几天,泠儿便在密室里发**力,等再出来,他的精神便越发好了,人爱笑了,行事也越发稳重聪明了。” 宋亦安嘴巴有点儿痒:“他这不是发**力,是发泄兽欲,也不是精神状态变好了,而是更有大病了。” 张清尖叫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你知道泠儿吃了多大的苦?” 宋亦安撇嘴:“总没有那些被他虐死的姑娘们苦,千万分之一都没有。” 张清滞了滞,脸色由青变黑:“你!” 皇后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说重点!” 张清心中愤愤,嘴巴却不受控制在地连忙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哪儿来的药,总之忽然有一日,有个姑娘逃出了密室,我…… 我看见那女孩子浑身是血,肠子都拖在地上了,却还笑嘻嘻地到处跑,仿佛不知道疼一样,直到失血过多死在院子里。 我怕出事,百般追问,泠儿才给我看了那些药,还带我去密室,让我亲手在那些女孩儿身上试了药。那药,实在是很可怕。” 张清说到这儿,忍不住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宋亦安皱了皱眉。那逃出来的女子伤重至死,都还面带微笑,不正是跟清韵一样的状态? 这药的可怕,实在是超出了她的认知了。 不过,比起禁药,这对儿视人命如草芥的母子,恐怕才是世间真正最毒的毒药吧。 宋亦安盯住张清:“你给三叔……用过这种药吗?” 虽然她之前打小报告说三叔可能中药了,但那只是为了打小报告。 倘若猜测成真,掌控帝国军队的将军王竟然被妾室偷喂了禁药而不自知,那可真是历年来皇室最大的丑闻。 诚亲王府,也算是彻底完了! 第220章 宅斗全靠脑补 看着宋亦安凝重的眼神,张清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宋亦安不惯着她这毛病,淡淡道:“其实问你也是多此一举,我刚刚跟父皇告状的时候,请父皇给三叔请太医了。” 张清的笑声戛然而止,面容因为表情的骤然改变,而显得十分扭曲。 宋亦安看着她这样,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叹了一口气:“你真的了解过你嫁的男人吗?” 张清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冷笑一声。 宋亦安怜悯地摇了摇头:“你儿子是不是从小就坐不住,看起来嘻嘻哈哈十分聪明,但其实,性子十分暴躁,表面纨绔,都是你教导他来遮掩自己的?” 张清凝眉:“你想说什么?” 宋亦安道:“我想说,三叔虽然不想让宋泠威胁到沅哥的世子之位,但,却从没有要养废他的意思。 三叔之所以没有强制让宋泠读书学习,恐怕跟他自己坐不住有关。三叔和三婶不让他学习,遏制他的事儿,恐怕是宋泠自己告诉你的吧?” 张清眉头皱得更紧:“你知道什么?!你惯会给王妃和宋沅找理由!” 宋亦安温和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继续吧,谁给宋泠的禁药,宋泠又跟谁合作,你知道多少?” 张清见宋亦安竟然认同了自己,反而觉得如鲠在喉,可她实在害怕皇后,只能回答宋亦安的话: “泠儿得了那禁药,如获至宝,又说此药能蛊惑人心,任他王公贵族皇孙贵胄,只要吃了这药,便再也离不开了。 我见那些女孩子死得再惨都不知疼痛,为了吃到下一顿药,再烈性的女子都甘受任何折辱,便放了心。 王爷他虽然疼爱泠儿,但到底越不过世子,泠儿没了世子之位,日后能依靠的,便是人脉和钱财了。” 宋亦安微微眯眼:“所以,你借着夫人外交,把诚亲王府的人脉介绍给了宋泠?” 张清露出骄傲的表情:“根本不用我多做什么,泠儿自己就已经做到了最好了。 他虽然不是世子,却是诚亲王府唯二的公子,自然有的是世家子弟与他交好。 宋沅,呵,这个伪君子,他总是一副好哥哥的假模假样,泠儿只要跟着他,多的是朋友可以交。” 说罢,她抬头,炫耀地看着母子俩:“是我教泠儿的!我自小就告诉他,只要跟着他哥哥,只要装得乖巧懂事,这王府中,就没人能动得了他!” 宋亦安无奈地看着她疯癫且骄傲的样子,轻声道:“宋泠起初只是有些孩童的多动偏执罢了,你偏偏把他教导成了伪君子。 试问,一个从小就得学会飙戏,不断压抑真性情的人,怎么可能会长成正直的参天大树?你生生把他给扭坏了。” 张清最引以为骄傲的被反驳,顿时激动起来:“你懂什么?王爷严苛偏心,宋沅伪善阴险,王妃,王妃她看似大度,实则一心为宋沅考虑! 这整个王府里,真心为泠儿考虑的只有我,就只有我!要不是我教泠儿装得好,他哪里能活到成年?” 宋亦安:“……”啊这,您这可真是,宅斗全靠脑补啊! 第221章 你这么想很正常 根据宋亦安从各个渠道获取的信息,宋泠此人的确聪明无比,只是年幼时因为教育不当,导致了性格急躁,没有耐性。 这本是孩童时期很普遍的性格小毛病,只要家长能够耐心引导,慢慢就会和缓下来。 偏偏,他有一个自助脑补就脑补出了一场谋害大戏的母亲。 对诚亲王来说,宋泠是他心爱女人给他生的孩子,虽然有心教导这个孩子,却舍不得这孩子吃苦,更看不了心爱的女子为孩子垂泪,便成了一个表面慈父。 而对张清来说,她单方面的误解敌视,让她所有的行为都充满了明面和暗面的矛盾,这样前后对比鲜明的行为,必然会导致孩子认知上的分裂。 况且,以张清对宋泠的重视,怎么可能会不告诉宋泠——他身处一个处处都是宅斗陷阱的家庭里? 这样情况下长大的宋泠,性子里的小矛盾只能不断扭曲,最终无可挽回。 但宋亦安没有反驳张清,她只是怜悯地看着她:“你这么想很正常。” 明明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话,甚至还有点儿认同的意思,但张清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就很憋屈。 宋亦安道:“好了,咱不争辩了啊,你说什么都对,咱说重点好不好?关于清韵,你都知道什么?” 张清一下子被转移了视线,脸上露出极痛快的表情:“不过是个想要当世子妃的妓女罢了,我泠儿看上她是给她面子。” 宋亦安挑眉:“你是不是想再跟我娘单独聊聊?” 张清脸皮狠狠抽了抽,垂眉耷眼:“最近长安城里火起来了青蛇传,这本子是从清韵那儿传出来的,凭借着这个本子,那小贱人竟然短短一个月不到,就赚了三十六万两银子。” 宋亦安身体前倾:“我以为,宋泠是为了打击沅哥。” 张清撇了撇嘴:“谁会嫌银子多呢?区区一个本子就能让清韵赚这么多钱,可想而知那个写本子的人的笔力。 倘若能够得到这个人,既能断了清韵这棵摇钱树自赎的路,又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抓住这只生金蛋的母鸡。 况且,跟泠儿合作的那个人,很喜欢这个写书人,似乎要让他写个什么亡国妖孽的故事,算是多方合作吧。” 她说到这儿,诡异地笑了一下:“一举三得的事,还能让宋沅不痛快,说不得还能让他丑态百出,揭穿他伪君子的真面目,何乐而不为呢?” 宋亦安眉头紧皱:“一个卖禁药的人,为什么要写什么话本?” 张清吃吃地笑:“这我就不清楚了,大约是为了赚钱吧,做生意,谁会嫌手里的钱多呢?” 宋亦安有种本能地不信,但一时又想不出编个话本能有什么用,便暂且只是先把这点记下来。 如今重要的是:“宋泠为什么要选择诈死?他诈死那天的蛇,还有在街上追杀我们的蛇,都是他做的?” 张清冷笑道:“他为什么诈死,你这个世子表弟还能不清楚?要不是宋沅心黑手辣要杀掉泠儿以除后患,泠儿怎么会出此下策?” 宋亦安皱眉:“那日的追杀,沅哥险些死在蛇嘴之下!若非季大人来得及时,我和沅哥都活不了。” 她沉声道:“你所谓的争夺家业,总得要有命才能争吧?总不能沅哥要躺进棺材里以后,靠着我三叔给他烧纸钱赢过宋泠?” 第222章 第三波人 看着张清笃定不信的样子,宋亦安至少有一件事确定了——第一次在长街上的巨蟒刺杀,跟宋泠无关。 那么第二次在王府里的蛇群呢? 宋亦安盯住张清的眼睛:“是你帮宋泠往王府里弄的蛇,因为时间紧蹙,所以才什么样的蛇都有,对吗?” 张清冷着脸:“宋沅既做得出这样的丑事,我为何不能做?既然他那么喜欢玩儿蛇,就让他死在蛇嘴里,多好!” 宋亦安从她脸上看不出说谎的痕迹,她微微眯眼:“你利用了你兄长。” 张清表情顿了顿,神情一下子冰冷了下来:“我并非没有给过他机会,但他胆小怕事,根本不敢为了我和泠儿的安全,杀了宋沅! 呵!竟然如此,我又何必为他考虑周全?要不是我和泠儿在,他与什么资格在亲王府邸中作威作福?” 宋亦安眯眼:“那个跟你兄长张庭做好友,后来失踪的人呢?” 当时所有人都怀疑那个人就是之前宫女冥胎暗里的李野,但此人来去无踪,直到今天,锦衣卫都没能查到蛛丝马迹。 张清摇头道:“我不知道,那人是泠儿的人,出事之后我都没见过泠儿,自然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宋亦安皱眉。 皇后神色冰冷下来。 张清脸色发白:“我真不知道!泠儿他越长大,便越是不爱跟我说他的事,我向来只教他生存之道,其他的事情,他不开心我就不会过问!” 皇后盯了她一会儿,神色淡淡地垂眼喝茶。 张清越发不安,对宋亦安道:“我和泠儿商量,宋沅既然容不下他了,便要更加小心谨慎。 那时候泠儿不知怎么的,显得十分慌张害怕,我问他他也不说,只是说自己要诈死,正好还能借机先除了宋沅。 他让那个姓李的弄来了蛇,又让蛇吃了我两个大丫鬟灭口,把尸体留下之后,就彻底失踪了。 按照我们原先说好的,宋沅和他都死了,谁也不会怀疑一个死人。而我,只要省心欲绝,保护好那断头尸体,不让人发现就是。 等风头过了,他只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出现,说被蛇叼走,被人所救,诚亲王府就只有他一个继承人了。” 皇后冷笑道:“你倒是打的好主意!以织语强求完美的性子,只要找不到证据,还真是会眼睁睁看着你替沅儿做世子!” 张清声音忍不住小了许多:“……要不是他们先动的手,我也不止于此,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母子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不用再多问的意思。 既然第二场蛇灾是这母子俩为了诈死和谋杀谋划的,那么,雷劈中院中大树,以至于出现大坑蛇窝,自然不在母子两人的预计范围之内。 最大的可能,就是有第三波人知道了母子两人的谋划,索性借机引雷劈树,想要暴露母子两人的勾当。 只是可惜,院子里的大坑没能直接暴露地下密室的存在,还是宋亦安后来发现了端倪,这才进一步挖掘,知晓了秘密。 宋亦安站起身道:“娘,我想再去诚亲王府看看。” 皇后瞥她:“回去安分躺着,既然你已经让季大人从巡防营下手搜查宋泠,就该相信他的能力。” 宋亦安眨眨眼:“可是……” 皇后眯眼:“嗯?” 宋亦安顿时便蔫了,乖乖喝完了红枣姜茶,晃晃悠悠回去睡觉去了。 张清惶惑不已:“就,就这?你们不问了?” 皇后冷淡地睨了她一眼:“能把宋泠吓得诈死都要躲起来,可见他很清楚有人必须要他死。 现在你应该考虑的,不是自觉你儿子聪明,我们肯定在抓不到他,而是他这会儿是不是还活着。” 她轻轻笑了一声:“你这个人,真是蠢而不自知,宋泠这辈子最倒霉的,便是有你这样的母亲。” 她起身走了,但张清却仿佛被冰锥钉死在了地上,通体冰凉,又茫然,又害怕。 她…… 她竟然不明白皇后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223章 臣妾帮娘娘出气 供需一旦调转,话语权瞬间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对张清来说,她的智商决定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儿决定权。 皇后和宋亦安已经从她的话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 而张清,明明还有许多东西没说,却已经惶惑得不能自已:“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要杀泠儿?泠儿他那么聪明,谁都不知道他在哪儿,他怎么可能会出事?” 皇后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直接让人把她拖了下去,直接扔到慎行司。 没有人在乎张清的呼唤疑问,更没有人在乎她王府侧妃的身份,从她跟叛逆勾结的那天起,她纵然还活着,却已经死了。 齐妃上门拜访的时候,正看到了张清如同死狗一样被拖出去的样子。 她嘶了一声:“娘娘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发火了。” 她的大宫女青衣低声道:“这时候上门,会不会正撞在娘娘的火头上。” 齐妃嗤笑了一声,掐住张清的下巴看了一眼,嫌弃地扔开了:“娘娘可不是会迁怒旁人的人,就这么个玩意儿,她也配娘娘失控。” 张清可以说是宗室里头过得最好的妾,往日里逢年过节的时候进宫聚一聚的时候,她也见过,如今再瞧,却是个装又装不像的蠢货。 她拿手帕擦着手,眯眼看着带人的大宫女秀玉:“这是要去慎行司?果然是娘娘的做派,你且告诉慎行司的大太监,就说这个玩意儿,本宫也要照顾一番的。” 秀玉眉眼弯弯:“是,奴婢一定把娘娘的话带到。” 齐妃在宫中很有些势力,这慎行司的大太监,便跟她家有些牵扯,因而她今日说这话,便是替皇后娘娘和宸王出气。 这般立场,实在是直白到让人不得不喜欢。 齐妃把擦了手的帕子扔给自家宫女,点点头往承乾宫里去:“你自去吧,我去瞧瞧娘娘,事情再大,也不能气坏了身子。” 这话说的,仿佛刚刚说娘娘不会为张清这么个玩意儿气坏了的话,不是她说的似的。 秀玉忍笑恭送她离开,等人一走,转过身再看张清,神色就冰冷到有些吓人了: “王爷一向与人为善,更向来对弟弟妹妹有爱,泠公子初次见王爷便露了杀机,若非主子心善,他早就该死了。” 张清想起宋泠那日回来说的话,那日在碧水楼,她的泠儿见宋亦安跟宋沅长得像,便忍不住迁怒露了杀机,事后想想始终后悔。 她忍不住有些惊悚:“皇后她……竟然派人跟踪监视自己的儿子?”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起今日所见所闻,不由又害怕又痛快:“可笑宸王还替泠儿担忧我这个母亲当的不好,却不知道他所信任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恶鬼!倘若有一天他知道……” 秀玉面无表情地抽了她一记耳光:“张侧妃,想想你今日所经历的一切,日夜祈祷宋泠已经被人所杀吧,我们主子,可是就等着请泠公子尝尝滋味呢。” 张清呼吸一滞,眼泪惊恐地落了下来。 第224章 当年旧事 齐妃刚到了正殿前面,就被宫女引着往偏殿后面去了。 皇后坐在屋子里等她,斜靠着软枕,姿态随意且慵懒,见她来,便挑起嘴角轻轻一笑,示意她自己过来。 齐妃忍不住耳朵烫了一下:“娘娘瞧着像是很累。” 她并不觉得被怠慢,甚至很高兴她的随意。 娘娘向来端庄守规矩,若非将她当做了自己人,怎么会这样随意? 皇后嗯了一声:“许久没动手了。” 齐妃小时候便倾慕她,自然比旁人更知道一些小道消息,比如说,刑讯手段。 有传闻,当年沈老大人带着闺女到边疆主持战事,曾因为内奸而失踪被困半个月。 当时,就是年仅十二岁的娘娘出手刑讯,找出了内奸,这才将沈老大人将死亡边缘拽了回来,更救回来了十万将士。 但因为当时娘娘手段太过凄厉惨烈,娘娘竟成了众矢之的,若非当时刚刚继承皇位的圣上扛着满朝压力,下旨封娘娘为妃,等成年后入宫,娘娘怕是要饱受非议和算计。 相当当年那些破事,齐妃皱眉:“一个贱婢,竟累得娘娘出手!” 皇后知道她担忧什么,轻笑起来,温声道:“圣上早知我的性子手段,圣上都不曾说我,其他人要说,便随她去。” 她支起手肘,拿修长的手指抵着额头,歪头看齐妃:“混到如今你我这样的位置,只要大规矩不差,谁会说什么? 况且,我也不是十二岁时不知道扫尾的小姑娘了,你瞧那张清,身上哪儿有什么不该我这个皇后弄出来的伤呢?” 她声音压低:“去一趟慎行司之后,她身上盖镶上的,就只有刑讯的酷刑罢了。” 齐妃心跳有些快:“娘娘,娘娘怎么连这些也跟我说!” 皇后被逗笑了:“既然你是我的人,我自然没什么好瞒你的。这一次安安被刺杀,恐怕还是刚提到的那场祸事惹出来的,我有事请你帮我。” 齐妃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娘娘您说!” 她想到了什么,瞳孔忽然缩了缩:“当年……当年据说娘娘审讯的那个人,是前朝余孽的血脉。 据说,被娘娘刑讯至死的那个人,是已经投靠了朝廷的前朝皇族的私生子。难道竟然是真的?!” 皇后靠着软枕,懒洋洋道:“是真的,他倒是个有本事的,一副落魄世家子弟的背景,倒是一步步成了我爹的弟子。 他是个聪明的,可惜遇上我这样心黑手辣的,废了他之后他说了是恩荣王的唯一的儿子。 恩荣王也托人来说,只求饶他一命,好让他能给宋家留下一丝血脉,这之后再杀他剐他,怎么样都不迟。 只是可惜,我这人向来不受威胁,更忍不了欺骗,他骗了我爹半条命,我没等朝堂跟恩荣王达成共识,就先把人给宰了。” 齐妃目瞪口呆:“这……听闻恩荣王早年因为妻妾争宠,被爱妾下了绝育药?” 皇后淡淡道:“先帝在时,恩荣王就不安分,先帝当年病重,他还要上蹿下跳,甚至撺掇圣上的兄弟算计已经是准太子的圣上。 先帝,自然是容不下他的。只是没想到,圣上刚登基,他儿子就冒了出来。 皇家要脸自然要给宋家一个体面,可惜,我不要这个脸,我只要他的命。” 齐妃看着皇后淡定的脸,想到她小小年纪便敢干这样的大事,便觉得一股热血上头: “娘娘有什么吩咐,只要不牵扯到我娘家,我都替娘娘做到!” 第225章 狗改不了吃屎 十七年前,还是妃子的皇后怀了宋亦安,被早就珍爱她无比的皇帝立刻封为皇后,入主中宫。 没想到这般珍重,反而惹来了前朝余孽的报复。 他们混入宫中,下毒给皇帝,却被皇后挡了灾,皇后当场早产,只因为常年习武身体强健才保住了性命,只是可惜,宋亦安刚出生,就被太医下了活不久的判定。 齐妃也算是消息灵通之人,却也不知道,这其中竟然那还跟恩荣王的私生子有关系。 她忍不住问道:“宫中向来戒备森严,那恩荣王如今都还活得好好的,为什么?” 皇后道:“圣上,我,沈家,锦衣卫,东厂,多方出动,竟然没查出任何跟恩荣王有关的证据,恩荣王自然如今还好好的。 那私生子死的时候,曾说会让我终生后悔,我也果然终生后悔,他养出来的余孽很了不起,能在宫中作风作雨。 便是后来,他还险些让安安染上药瘾。那是一种叫做碎冰草的西域奇花,融在药里,连太医院院正都没能及时发现。 如今这碎冰草竟然再次出现,还跟诚亲王府扯上了关系……我想,他大约是又卷土重来了。” 齐妃脸颊紧绷:“娘娘需要嫔妾做什么?” 皇后温声道:“有些人,纵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躲起来了,但,狗改不了吃屎,总还会保留以往的习惯。 你家里是最熟悉这长安城里人来人往的消息的,你帮我查查,最近这半个月来,哪儿总有妙龄女子消失不见,又或者,有人大量购买豆蔻少女。” 齐妃先听了恩怨往事,忽然间就得了这么一个安排,一时间很是茫然。 这,这前后有什么联系吗? 但她见皇后眉宇间含着倦色,便把满心的疑惑都按了回去,郑重道:“娘娘只管安心照顾安安,其他的事情,有嫔妾在呢。” 说罢,直接起身告辞了。 皇后瞧着她战役凛冽的背影,由衷地扯起嘴角笑了笑:“这人,倒是越发有趣了。” 管事姑姑清秋去送了齐妃回来,见她笑得懒洋洋的,快步上前:“主子该歇歇了,自打昨儿王爷出事,您就没合过眼,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挺不住。” 皇后没话说,只是抓住了清秋的手腕,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 许久之后,她才低不可闻地道:“秋儿,无论是谁,无论他想干什么,误伤还是故意,我都要让他们去死!” 清秋一下子红了眼眶:“主子,王爷一定不会出事的!他已经长到了这么大,成年了,他一定会一直陪着主子!” 她郑重道:“无论谁动手,无论谁,咱们都不饶了他!既然他不当王爷是亲人,那么,咱们也不当他是亲人!” 皇后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眼底已经全然都是清明:“去休息,明儿一早起来得气色好些,不然安安该跟我闹脾气了。” 清秋忙点点头:“明儿一早王爷一醒过来,老奴就提醒娘娘!” 皇后点点头,扶着她的手,回坤宁宫去了。 第226章 细思恐极的东西 宋亦安这一觉睡得很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竟已经是下午了。 大黄蹲在床榻下,尾巴轻轻扫动,小黄团成一团窝在她枕头边,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窗户边的软塌上,清桃闭目坐着调息,听见她呼吸变了,猛地睁眼,快步冲到了床边。 宋亦安睡得骨头都酥酥的,便由着她扶自己起来。 清桃拎住小黄的后脖颈:“主子身上有伤,可受不住你这体重。” 说罢将它放在了正要起身的大黄背上,大黄顿时如同被封印,僵住不动了。 宋亦安看得热闹,不由笑出了声来。 清桃听她声音哑得厉害,忙断了温水过来:“主子慢慢抿着喝。” 宋亦安点点头,这业务她熟得很。 她捧着杯子慢吞吞喝着,既不急着问外面的消息,也不急着下床活动。 如非必要,她向来把自己的身体当做易碎的琉璃一样来小心呵护。 直到恢复够了力气,她才慢吞吞起床洗漱,坐在小桌旁等着吃饭。 不过今日注定了不安生,她的饭才吃了一半儿,就有人闯了进来。 宋亦安看着满头大汗的诚亲王,手里还端着半碗豆浆:“三叔来了?坐,喝碗豆浆?” 诚亲王看着眼前少年满眼纯真暖笑的模样,就忍不住心头火起。 这小狐狸! 要不是自己如今被他坑得权柄尽失,还被皇兄软禁在宫中不能出去,他怕是真要相信这臭小子天真无邪了! 诚亲王大步靠近:“宋亦安!” 清桃迈步挡在诚亲王前面。 诚亲王第一次从这个侍女身上感受到了极其可怕的气势,他脸色微微变了变:“皇兄竟允许这样的人在你身边!” 到底收敛了气愤,黑着脸坐了下来:“不是说请我喝豆浆?还不让你的人去拿!” 清桃退回到宋亦安身边,半步不动。 宋亦安笑眯眯道:“三叔一看就怒发冲冠了,清桃留着也是帮三叔醒脑提神,免得三叔再一拳头把我给揍死了,那三叔可真是要跟我爹娘成死仇了。” 说罢,叫了其他的宫女去给诚亲王添碗筷,端豆浆。 诚亲王看着宋亦安这幅油盐不进的老狐狸模样,就觉得牙疼:“你跟沈阁老才见过几面?倒是学得十成十啊!” 宋亦安把豆浆喝完,就准备掰着手指头数。 诚亲王头疼不已,压抑怒气道:“够了,你也别给你三叔装蒜!你直说吧,要怎么样才肯放过这次的事。” 宋亦安睁大眼睛:“三叔让我放过哪件事?刺杀的事吗?可是季大人应该已经带着人去查巡防营了,这事儿我说了不算。 还是三叔您冲撞母后,色迷心窍要拿亲王之位换叛贼性命的事?可这事儿也不归我管啊,事关叛逆,得看父皇怎么判。 唔,难不成都不是,而是三叔您儿子宋泠还活着的事儿?啊这……这我也没办法啊,现在要看的,是咱们先找到宋泠,还是那些想杀宋泠灭口的叛贼先找到宋泠啊。” 诚亲王正被宋亦安的态度气得要发飙,忽然听到最后一句,登时愣了愣: “什么意思?阿泠已经死了,这事儿……你是说宋泠没死?!” 到底不是蠢到了极致,总算是想明白了一些细思恐极的东西了。 第227章 我去找她 眼见着诚亲王这会儿还满脑子情爱,宋亦安不得不提醒他——你珍爱撒了个弥天大谎,你叛贼儿子还活着呢! 诚亲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忍不住高兴了一下,接着就觉得不对了。 当初亲眼看见宋泠被蟒蛇咬掉了脑袋的人,可是他的清儿! 他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脸上的茫然无措,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无辜的一百多斤的孩子。 宋亦安耐心地等了他一会儿,见他神色渐渐起了变换,虽然气喘如牛也没有要脑溢血的意思,就自顾自吃起了饭。 等她又吃了两个包子一根油条,诚亲王终于反应过来了:“为什么?” 好歹没有说什么“你一定是在骗我”的蠢话,只是真的想不明白,他到底哪儿对不起张清和宋泠,以至于这两个人会这样坑他,防备他。 宋亦安把豆浆往他面前推了推:“喝点甜的吧,甜的能让人心情好。” 诚亲王哪里吃得下,但手却不受控制地端起了碗,将碗里的豆浆一饮而尽。 这么一碗暖呼呼的豆浆灌下去,甜得发腻,他反而什么都不想问了。 宋亦安却谈兴正浓:“感情这事儿最怕的就是信任崩塌,对彼此起了怀疑和猜忌。我当然知道三叔没有猜忌过张清,是她猜忌你呢。” 诚亲王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宋亦安道:“都说男子三妻四妾最是正常不过,三叔才两个女人,怎么也算是世间极好的男子了。 只是这人嘛,不论男女,总是真心喜欢了的,便会止不住生出贪婪,希望得到更多,更好,最完美就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 张清已经得了独一无二的、男子对妾侍的宠爱,纵然再柔弱不能自理,再自卑惶恐不敢争,也忍不住会生出些虚妄来。 可偏偏这时候,三叔没告诉她你为她所做的打算,她不知道你是怕沈家和外人说你宠妻灭妾,进而伤到她,所以处处尊荣嫡妻。 她更不知道,三叔你是想对嫡妻尽责任之后,把其他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怕她因为你的独宠被人害了,更怕她伤心,所以才瞒着她让她晚怀孕。 她只是机缘巧合知道自己被下了绝育药,又那么巧,那庸医错将宫廷秘药当做了最狠毒的绝育药。” 诚亲王目眦欲裂:“她从来没有问过我一句!倘若她问我,倘若她问我一句……”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张清自卑敏感且胆小的性子,所以他知道,有些话,张清永远不会对他开口。 宋亦安怜悯地看着他:“跟一个骄傲的人谈感情,都能因为隐瞒而产生裂痕,更何况是一个敏感的人? 三叔你只想着她卑弱所以宠宠宠,什么风雨都替她挡在了外面,去额不知道,她外面倒是淋不到雨,可内里,却被自己脑补出来的、来自你的风雨,给打疯了。” 诚亲王猛地站起来:“我去找她!” 宋亦安没有拦着他,由着他跟个窜天猴似的窜出去,只笑眯眯看向了站在门口的皇后和季青临。 人这种两脚兽啊,总是这样矛盾又复杂,越是简单大方的爱就越不在意,反倒是彼此虐恋情深,勾勾搭搭,纠纠结结的,反倒是让人食髓知味,明知道是禁药,也还是乐此不疲了。 第228章 我很记仇的 才一天多不见而已,眼前的少年便仿佛瘦了许多,脸上笑得越灿烂,就越显得他单薄得风都能吹走一样。 季青临止不住地皱眉,但话到了嘴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来说什么,便只默默站在皇后身后。 宋亦安却是见了他便笑弯了眉眼:“季大人能跟着母后一起过来,看来是查到了好料,来给我送好消息了。” 快步上来,撒娇地看着皇后:“我是不是猜对了?” 少年眉眼明媚的样子实在是好看,季青临纵然满腹心事,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皇后隔空轻点了下宋亦安的额头:“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季大人已经查到了巡防营刺杀你的证据,主犯也已经带进了宫里。” 她来到桌边,见宋亦安早饭吃的不少,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三叔已经得了教训,再多的,你父皇该舍不得了。” 宋亦安羞涩地笑了笑:“三叔冒犯母后已经得了教训,我自然不会再坑他,这不是觉得他可怜,想让他跟张清有个最后解开心结的机会嘛。” 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诚亲王拿自己的一切来宠爱张清,却不想张清不但给他下毒,还将他小心翼翼捧给她的爱意当做了砒霜。 这级别的心结,只能说越说越难受,越解越痛苦,怎么可能真的解得开? 往后的日日夜夜,一开始诚亲王会怨恨,可随着时间流逝,他恐怕只会想起来安安今日的话,进而日日夜夜后悔—— 后悔他没有摊开了给张清说明白,后悔没能教导张清成长,以至于她酿成大错,害了她自己,更害了他们的儿子。 如此这般,简直杀人诛心。 皇后看透的事,季青临自然也看透了,但,意外的,换个人季青临会觉得此人过分睚眦必报,可对上宋亦安…… 季青临垂眼。这位殿下向来护短,诚亲王妃是他的亲姨母,宋沅是他自小崇拜的兄长,他自然要给诚亲王这个负心人一个报复。 皇后轻嗔道:“万事不可皆随心意,那毕竟是你三叔。”你总得顾忌你父皇跟他自小长大的情分。 宋亦安抿抿嘴角,还没回话,就听季青临道:“诚亲王如今如同入了魔障,也只有看清楚张清的真面目,才有可能尽快抓捕宋泠等叛党归案,殿下这般做,也是为了大明。” 宋亦安眼睛亮了亮,笑得见牙不见眼:“对对,我就是像季大人说的这么想的。” 季青临拱手拜着皇后。 皇后又好笑又无奈,眼底盛满了愉悦:“多谢季大人理解安安的淘气冒失。” 她不由想起当日初见这位季大人的时候,这青年还一副冷酷无情,不能结交亲王的模样,如今,却分明是已经将安安当做了挚友了。 她眉眼温柔:“季大人不用这样客气,你先前保护安安,如今又从巡防营里审出了宋泠的下落,本宫没什么能谢你的,就送你些银钱,买你爱吃爱玩儿的吧。” 季青临:“……” 第229章 季大人的羞耻心 听闻皇后要掏钱让自己买好吃好玩的,季青临下意识看了一眼宋亦安。 宋亦安眉眼含笑:“季大人可别嫌我娘俗,她这人年纪轻轻就上过战场,最是讲究实惠经济。” 季青临垂眼拱手说不敢,又诚恳谢过,心里想的,却是宸王大约觉得他是一个掉进了钱眼儿里的人了。 贪财有道这么多年,他向来没觉得羞耻,这会儿,不知怎的,忽然就觉得不好意思了。 强行把心头古怪的情绪抛掉,季青临沉声道:“巡防营有一营的将士,因为是诚亲王的麾下,被宋泠挑中,给那些将领都送了禁药。 不但如此,那些上层将领还经常被宋泠邀请到地牢中玩乐,因为宋泠玩得大,经常出人命,那些人身上多多少少也都背了人命。 杀人的罪名和禁药的控制,两相加成,便让巡防营那一营的上层将领渐渐成了宋泠的人。” 宋亦安点头。军营不比其他地方,基本上将领往哪儿走,下面的人只要稍稍有些好处,再有军规约束,便是指哪儿打哪儿了。 季青临道:“这一次偷袭殿下,那些参与的士兵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要杀的人是殿下。” 宋亦安叹气:“这个宋泠可真是会坑人,一坑坑一窝。” 季青临没接话。 宋亦安看他:“你一定已经向父皇禀告过了,父皇还让你过来,是有什么要交代我做的吗?” 季青临道:“圣上担心殿下关心案情不肯好好养病,便让卑职来承乾宫禀告一声,接下来,卑职便要出宫去搜寻宋泠了。” 宋亦安眼睛亮了亮:“真找到宋泠的老窝了?” 皇后拍了一下宋亦安的额头:“你父皇让你知晓这些,是为了让你安心养病,可不是让你跟着季大人跑的。” 季青临也道:“殿下只管安心养病,卑职一定将宋泠抓捕归案!” 宋亦安抓心挠肺地想去,但身体实在是不给力,只能怏怏点头:“季大人辛苦,等抓到了人,一定告诉我一声。” 季青临拱手道:“殿下放心。……卑职这便告退了。” 他没说宋泠的下落,宋亦安便识趣地没有问,事关机密,哪怕她也是这个案子的查案人之一,也得守着规矩来。 目光一直追着季青临走远,宋亦安都还站在门口舍不得回去。 皇后坐在桌边,老神在在地喝着新上的甜豆浆:“别看了,以季大人的心智手段和武功本事,他要是抓不到,你去了也照样抓不到。” 见宋亦安看回来,她举了举手里的包子:“这包子不错,你很会挑,季大人应当会喜欢吃。” 宋亦安慢吞吞走到桌边坐下,擦擦额头上的虚汗,笑眯眯道:“挑着他的口味选的,他自然会喜欢吃。” 皇后喝着豆浆瞥她。 宋亦安笑嘻嘻奉上讨好的笑容:“娘这边查到了什么?我听着您的语气,怎么觉得季大人这回去,可能会抓不到宋泠啊。” 皇后似笑非笑:“你到底是关心宋泠,还是关心季青临。” 宋亦安叹气:“我是怕再出岔子。这次的案子若只是一拨人,哪里会这么难查,怕就怕,有聪明人迷了心,入了魔障了。” 第230章 这是砸了西瓜窝了 看着宋亦安眼底的担忧,皇后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温柔,但神色很冷:“聪明人迷了心不可怕,可怕的是,聪明人把良心给作没了。” 宋亦安还想说什么,皇后已经挑眉道:“既然吃饱了饭,就回去乖乖躺着,大黄小黄等着你陪它们睡觉呢。”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 这幅老年人一般的作态,把皇后给逗笑了:“去吧,你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了,倘若其他人还是查不出来,那他们的脑袋真是白长了。” 宋亦安怏怏地点点头,又很快整理好心情,笑眯眯拜别了皇后,休息去了。 管事姑姑清秋心疼得眼眶一红:“小主子总是这样强颜欢笑,生怕让娘娘瞧出她的遗憾。”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温声道:“她都不想让我看出她的遗憾了,我自然,便从没看出她的遗憾过。” 她盯住清秋:“清秋,记住,你也从没有看出来过。” 清秋眼眶更红了几分,深呼吸很快调整好情绪,重重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正殿里,稍微溜达了一下就躺下的宋亦安,本来还准备惆怅一下的,但到底身体虚弱,躺下就着,睡得人事不知了。 等她再睡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翻地覆。 宋亦安抱着被子听着甜杏的播报,整个人都有种懵懵的感觉。 诚亲王抢了张清跑了! 宋泠带着一批江湖亡命徒跟季青临大打出手,眼看着就要把人抓住,竟然蛇群乱窜,蛇患四起,季青临不得不先救百姓,眼睁睁看着他跑了! 再然后,更稀奇的来了。 不到一个时辰,逃跑的宋泠再次出现,竟然赤身裸体地被挂在城门上——身上布满了可怕的肉鳞! 与此同时,诚亲王名下的府兵消失不见了一大半,足足八百三十六人,竟然就这么消失在了都城众目睽睽之下。 宋亦安被这一个又一个瓜砸得直张嘴:“……季大人呢?他没事吧?” 甜杏忍不住嫉妒得脚趾抓地,这么多的大事儿连番来,主子竟然第一关心的仍旧还是季大人。 清桃道:“季大人受了些伤,伤不重,但他放跑了宋泠,又弄得长安坊大乱,被朝臣参奏,如今被关进了天牢。” 宋亦安:“……” 半晌,她才道:“这锦衣卫可真是个高危职业哈。” 清桃和甜杏都无奈地看着她,眼底又含着紧张。 甜杏着急道:“季大人是指挥使大人的亲传弟子,护得紧着呢,更何况这会儿宋泠已经死了,所以他顶多受罚,您可千万别不顾身体去天牢啊!” 宋亦安掀开被子下床,认真道:“天牢那种地方我如今这身子可扛不住,我怎么会往那儿跑呢?” 两人才刚松了口气,就听宋亦安道:“况且去那儿也没用啊,这事儿还得找父皇,有了父皇的宽恕,季大人才有可能从牢里头出来,将功补过啊!” 两人想拦,宋亦安转头看她们:“季大人本来不必趟这趟浑水,是因为我被那些人袭击了,他才主动要参与进来。 如今他身陷囹圄,我不可能不管他,就好像前天我被人追杀的时候,他宁可冒死,也没有撒开我跑路一样。 我必须捞他出来,给他真正将功补过的机会。这是我作为一个朋友,该做到的事。” 第231章 您要毒死诚亲王 宋亦安当然知道,以季青临在锦衣卫炙手可热的地位,即便这一趟受到惩罚,也不会真的伤筋动骨。 可宋亦安同样知道,炙手可热的新贵背后,是无数双盯着、等着他摔下来的眼睛。 季青临敢冒险为她蹚浑水,她便敢冒险为他保驾护航。 人总不能只想着旁人对自己舍命的好,却对人家稍微付出点儿就觉得心累肉疼吧。 那多无情。 宋亦安到了乾清宫门前,哪怕远远的还隔着门,她都能听见里面她皇爹的怒吼。 也是。 让人在皇宫里劫狱成功,一国亲王竟然为了个女人叛国,都城连番成了蛇窝人心惶惶…… 无论是哪一样,都足够帝王发火了。 要是再查不出来蛇从哪儿来的,怕是都有人要让他下罪己诏了。 宋亦安站在大殿门口,门口的小公公见了她来,忙去通知了勤忠公公。 勤忠公公额头红肿着出来,向来平和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脑门上全是冷汗。 他哎呦了一声:“您这身体都没养好,怎么还这么热的天儿出来啊!” 宋亦安从腰包里掏掏:“抹点儿药吧,这得多疼呢。” 勤忠公公哎了一声,也没客气地把药瓶接住了,却没敢当场涂,压低声音道: “出了大事儿了,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总之这会儿您可千万别去惹皇上不高兴!” 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尤其别为锦衣卫和禁军说话!” 宋亦安点点头:“我懂的,宫里宫外连番出事,还越出越大,锦衣卫身上背着监察之责,却这么久都没有进展,反而让凶杀案越演越烈。 禁军就更好,前不久才刚紧了皮子,这会儿竟然让三叔劫狱成功还跑了,这都闹到家里房顶都要翻了,换谁谁不生气啊。” 勤忠公公大大放心:“您知道可就太好了,赶紧回去吧,这会儿要是让皇上瞧见您不爱惜身体,再怎么也要训斥您呢!” 宋亦安小小声道:“不行啊,事关重大,你偷偷进去跟父皇说,就说,我昨儿见三叔的时候,给他喝的甜豆浆里下药了。” 勤忠公公倒抽一口凉气:“您要毒死诚亲王?!” 宋亦安连连摇头:“那哪儿能啊!那可是我亲三叔!我是想着,三叔虽然没干坏事,但难保宋泠不会拉他下水嘛。 我当时不是想着未雨绸缪嘛,谁曾想三叔这么勇,不用人拉他都能自己飞起来。那药能管追踪呢,带着大黄就能找到人。” 勤忠公公:“……”啊这……殿下您怕不是早就料到了诚亲王会劫狱? 他心里这么咯噔了一下,又觉得不大可能。 宸王殿下还小呢,哪儿能想到有人会为了个女人六亲不认不说,连皇上都敢背叛呢? 他深呼吸,勉强从震惊中把自己扯出来:“您,您等等,老奴这就进去禀告……到底是个好消息!”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的点头:“快去快去,父皇最近动怒动得有点儿多,可别真气坏了,气大伤身啊!” 她眉眼弯弯:“总归我是错有错招,替父皇解忧了呢!” 勤忠公公看着她殷切天真的样子,又好笑又喜爱:“您等着!” 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大殿之内。 第232章 不能捞空 勤忠公公进了大殿没一会儿,就满脸喜色地出来请宋亦安了。 这两天锦衣卫禁军连番失误,圣上大怒不熄,他这个当差的实在是当得头晕眼花,也就今日王爷带来的这个喜讯,让圣上终于露出了点儿笑脸了。 宋亦安快步进了正殿,大殿里站着好几位老大人,这会儿这些人的神色都不大好,见着宋亦安之后,却是个个满怀期待。 皇帝皱眉叫她:“慢这些,都已经闹成这样了,还差你那几步路的时间不成?” 又让人抬了椅子过来让她坐下,这才道:“勤忠说你给宋雨下了追踪的药?你早看出来他有叛逆之心了?” 老大人们目光灼灼,看着宋亦安的眼神,仿佛在看智多如妖的天才神童。 宋亦安摇摇头:“哪儿能呢。” 她见勤忠公公没把她的话复述全,显然是想让她自己说好显示聪明,捞功劳,便干脆再说一遍: “我见三叔他为情所困,已经有些魔障了,怕那宋泠和张清再想办法利用他,拉他下水,便给他身上下了追踪的药,就等着季大人办案回来之后,跟踪三叔瞧瞧有没有什么收获。没想到……” 众人听了都点头。也是,殿下年纪轻轻又身体不好,人虽然聪明却还没开窍呢,哪儿能知道情迷心窍的男人有那么勇。 禁军统领楚灵噗通一声跪出来:“圣上!如今有了诚亲王的下落,还请圣上给微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微臣,微臣一定亲手把诚亲王带回来啊圣上!” 说到了最后,当真是涕泪横流。 宋亦安歪头看了他一眼。 所以啊,这就是她必须得亲自来一趟的理由。 这宫里宫外想要将功补过的可太多了,尤其是这位楚灵大人,跟锦衣卫都指挥使张泽有仇,又最迫切需要找补禁军的纰漏,他一开口,季青临哪儿能抢得过他? 楚灵余光里瞥见了宋亦安的目光,哭声顿时更大了:“天佑大明,王爷如此聪慧留了个心眼儿,否则臣便是万死都难弥补自己的过错啊!” 宋亦安看他哭得都快冒鼻涕泡了,不由感动得潮红了眼眶:“楚大人悔过之心实在是强烈,我见了便觉得热血沸腾。 其实说来也不怪楚大人,谁能想到三叔竟然会在皇宫里跑了呢?好人总是没有坏人主意多的。” 楚灵隐约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但他没能一下子想明白。 宋亦安殷切看向皇帝:“其实楚大人跟张大人都是父皇的左膀右臂,就是平日里有些小矛盾,如果他们两个能合作,绝不会让人钻了空子。” 楚灵就觉得天灵盖儿那么一凉。 宋亦安看皇帝:“父皇,儿臣请求能出宫,在楚大人和季大人的帮助下,亲手抓住三叔,还有撺掇三叔的人!” 皇帝看着跪在御阶下请命的儿子,总觉得这小子……是在曲线救国地捞季青临那小子。 但,看着自家小子认真撮合锦衣卫和禁军的模样,他心中一软。 安安如今也就这么一个朋友,既然他都费心费力地捞了,自己这个当爹的,总不能让儿子捞个空。 第233章 这狗跑得有点慢 皇帝没有多做犹豫就答应了宋亦安。 一来,季青临的确是个人才,武功高得连楚灵这个锦衣卫死对头都羡慕不已,用来保护安安最好。 二来,既然给了禁军戴罪立功的机会,自然也不能忽略了锦衣卫,这季青临去了正好。 最重要的是,他实在不忍心拒绝儿子的请求。 “楚灵点一千禁军,作为绞叛逆主力,宸王为先锋,季青临带五百锦衣卫为先锋副将,即刻启程!” 楚灵和张泽立刻出来领命,张泽脸上的喜色遮都遮不住,等退下来看宋亦安的时候,脸都快要笑歪了。 皇帝在上面看得清楚,却也没计较。 安安日后不会担任朝堂职位,能有几个交好的重臣,才不会被蠢货欺负。 他招手叫宋亦安到跟前来:“朕知道你心中有火气,但叛逆狡猾,乱党阴狠,你务必不要脱离楚灵和季青临的照顾,可明白?”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的点头:“儿臣肯定乖乖听话,不冲动不乱来。” 皇帝宠溺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轻轻地,却是怕她那洁癖不舒服,温声道:“去吧,抓到人了就回来,别叫你母后担心。” 宋亦安乖乖点头,漂亮清澈的眼睛猫瞳一般乖巧灵气,让皇帝心软得一塌糊涂,险些就想反口把人留在家里,安安全全的。 宋亦安软乎乎地叫了一声父皇放心,皇帝顿了顿,到底不愿意让儿子失望,嘱咐她小心,让她走了。 宋亦安从乾清宫里出来,眉眼弯弯。 她这一趟过来,没用任何小心思,就光明正大、合情合理地拿自己的功劳来替季青临求情。 这份不用小心思没别的,就因为她知道——她皇爹疼她。 在天牢门口等人的时候,她撸着大黄眯着眼,见季青临出来,顿时笑弯了眉眼。 张泽瞧着都觉得甜得慌,愉悦地拍了一把自家弟子的后脑勺:“你小子是个好福气的!快去吧,好好干,莫要辜负了圣上和宸王的看重!” 以往总担心这臭小子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会一辈子没朋友,如今倒是放心了,也不是没有,就是用旁人一辈子的朋友数量,来兑换宸王殿下这么一个。 划算! 太划算了! 季青临一路垂着眼:“卑职食言。” 宋亦安歪头看他:“所以你要长胖了吗?” 季青临愣了愣,下意识看她。 宋亦安笑嘻嘻玩儿梗:“食言而肥啊季大人,我瞧着你都没胖,倒是比之前见的更瘦了许多,怎么样?瘦了七八斤的话,是不是轻功就更厉害了?” 季青临被她的笑脸晃花了眼,抿了抿嘴角,沉声道:“这一次,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宋亦安热血沸腾:“走!咱们起飞!把三叔带回来!” 季青临重重点头。 然后…… 然后计划就没能行得通。 虽然众人行军速度不慢,但,大黄它毕竟只是一个才刚半岁的宝宝,即便是已经奋力奔跑,也还得跑一段儿就渴得直想喝奶吃狗粮。 好不容易追出城,背后跟着黑压压一片人的宋亦安:“……” 啊这…… 就忍不住要用脚趾抠出个三室一厅了。 她悄悄捏了捏胖乎乎的狗耳朵,转头,一脸正经地看楚灵和季青临:“楚大人,事关重大,不如先在郊外扎营,然后咱们带二十人先锋小队,讲话的不要,悄悄地进村?” 第234章 三叔回家吗 虽然大黄已经奋力奔跑了,但就它毕竟只是个半岁狗宝儿,实在不足以统帅一千多人的大部队。 宋亦安只好提议,大部队暂且在郊外扎营,然后挑选人手先去搜寻目标。 楚灵肃着脸观察了一下四周,这会儿已经到了郊外临近村庄的地方,正适合安营扎寨。 不但如此,此处是官道和小路交汇处,进可攻退可守,最适合传递消息、以及朝各个方向急行军。 显然,宸王提出这个扎寨的提议,也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早就挑选好了地方,这才说出意见。 楚灵深深看了宋亦安一眼:“王爷思虑周全,臣是跟大部队一起等王爷的消息,还是……” 宋亦安看出他两个选项都可的表情,显然如果自己坚持带着季大人单独戴罪立功,他也不会违抗。 怪不得是能做到禁军统领的人呢,这任劳任怨还不知道抢功劳的心思,可不就正招上位者的喜欢? 宋亦安郑重道:“我和季大人都太年轻,又没有带过兵,还请楚大人交代好其他事,跟我们一起追踪!” 楚灵的笑容一下子浓了三分:“臣领命!王爷稍等!” 季青临看了一眼楚灵的背影,迅速点好了人手。 等待的时候,他蹲在地上给大黄喂吃的,声音不大,正好只让宋亦安听见:“殿下可否略作忍耐,容卑职背着您?” 宋亦安挼了一把狗头,叹气道:“辛苦季大人了,我这走得没狗快,也实在是拖大家的后腿。” 季青临皱眉,沉声道:“若非殿下早做防备,我等这会儿还在盲目搜索诚亲王,还请殿下不要妄自菲薄!” 宋亦安被逗笑了:“我才不会妄自菲薄呢,我自来就觉得自己非常好,特别好,能拿到的,现在拥有的,未来属于我的,都是我配得到的。” 季青临忍不住去看她的笑眼,轻轻地、却十分郑重地点头:“殿下觉得的不错。” 宋亦安愉悦地笑了起来,等楚灵过来,她就不客气地上了季青临的背,挑眉:“大黄,搜!” 清桃给大黄再次嗅了小玉瓶里的味道,大黄清亮地叫了两声,便拽着绳子往小路上跑。 略作休息,又减少了随行人员,大黄的速度更快了几分,拽得绳子都绷直了。 楚灵欣赏地看着大黄圆滚滚的身子,感慨道:“此犬虽然胖得圆滚,速度却实在不慢,胆子也相当得大。……不如松开绳子?” 他看得出来,这一次修整之后,大黄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急切兴奋了。 也就是说,诚亲王的味道更近了,应该不久前才在这附近活动过! 他见宋亦安摇头,郑重道:“殿下且放心,我等绝对不会让大黄跑丢了,以我们的武功,追条狗轻轻松松。” 宋亦安却坚持不肯:“遛狗不栓绳实属耍流氓,咱们跑快些就是。” 就是警犬都还栓绳呢。 这不只是为了保护别人不被狗伤到,也是为了保护狗不被意外伤到。 她笑眯眯,语气却十分坚定:“这事儿没商量!桃桃不用管我们,随着大黄飞掠就是,但凡有变故,记得立刻收绳!” 第235章 还得学习老狐狸啊 宋亦安坚持飞狗也得栓绳,楚灵不明白她的坚持,但自觉没必要在这个上面跟宋亦安争,便点头退到一旁。 宋亦安伏在季青临背上,抓紧了他的衣裳。 季青临神色一肃,几乎是立刻知道——这后面的路,恐怕不太好走,以他和清桃的武功,也得小心谨慎。 宋亦安感觉到了季青临的紧绷,眉眼却是松了下来。 这整个长安城内外的地图她都熟,虽然大黄还没有找到目的地,但她心中过了几遍地图,就已经大概猜到了几个位置。 这几个地方,无一不是易守难攻的险地。 诚亲王是个久经沙场的老狐狸,险地,再加上他的运筹帷幄,恐怕不容易找到,更不容易把他带回来。 这一趟,恐怕十分凶险。 但这些社稷堪舆图和军政上的事情太敏感,宋亦安心中知晓,却只能靠着大黄来给楚灵提示,不敢多说。 可不多说,难免就会造成疏漏和伤亡。 幸好,季大人总是能不用交流就什么都明白。 耳畔疾风阵阵,宋亦安的心绪却慢得悠然。 季青临感觉到她轻松愉悦的呼吸频率,紧绷的眉眼不由跟着松了几分,脚步也更轻快了。 楚灵古怪地看了一眼季青临。这小尾巴狼,别是想出来什么小心思了?又或者是张泽那大尾巴狼交代了他什么? 但他很快就没空去想别的了,因为几人速度极快,眨眼间竟穿过一处小树林后,闯入了一处山谷。 这地方如同小口大肚的瓶子,绝对是个伏击的极佳之地! 楚灵脚步迅速放慢:“小心埋伏!” 这一趟他们出来,一共带了五个禁军和五个锦衣卫,一共十四个人一条狗,人数已经精简到了极致。 如果在这入口窄内里宽的地方被人包抄了后路,那么,纵使武功再高,也得被扒下一层皮。 清桃轻轻一拽绳子,大黄的速度顿时降低。 她戒备地看向山谷入口处:“有血迹!” 脚下拨弄走一块石头,脸色更沉:“这里有被砸烂的毒蛇。” 那蛇尸并不大,却是极其出名的小体型毒蛇。 季青临沉声道:“这里的血腥味还很新鲜,战斗应该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也就是说,是清晨天刚亮的时候。 几人都皱眉。 这种时候发生战斗,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难道,是追踪了一夜,在这里发生了缠斗? 还是,有人追踪到了这里,跟留守埋伏的人发生了械斗? 宋亦安左右看看,脑海中已经完整映出此处的地形图。 她摇头道:“应该是跟前哨发生了战斗,血腥味不重,伤亡不会太大,前去看看,这里应该已经没有人了。” 楚灵道:“臣带着人进去,王爷跟在后面。” 又盯住季青临:“季大人切记,无论什么时候,查案和抓人,都永远没有王爷的安危更重要!” 季青临点头:“大人放心,卑职知道轻重。” 等楚灵进去了,季青临就感觉到宋亦安啧啧了两声,然后连连点头。 他疑惑转头看宋亦安:“殿下?” 宋亦安看看身边被留下的五个锦衣卫,小小声对季青临道:“我就是感慨,我这话术到底没学到家。 瞧瞧楚大人,不愧是混迹朝堂的,能把抢功说得这么感人肺腑,还让人反驳不出一点儿错儿来。” 她轻哼:“看不起谁呢,桃桃都跟我说了,这儿没人。” 第236章 案子的关键所在 等楚灵进山谷排查,宋亦安便拍拍季青临的背,让他放自己下来。 季青临小心将她放下,正戒备,就听身边人低声道:“此处名为葫芦谷,十五年前曾经闹过山匪。 那些山匪虽然不过区区百人,却闹得附近村庄城镇人心惶惶,当地县衙多次剿匪都未能成功,以至于人口流失非常严重。 后来,这洪县的县令安城托人找到了诚亲王,诚亲王借用练兵为由向朝廷请旨,将此处悍匪剿灭,让洪县人口渐渐得以恢复。” 季青临想不到宋亦安连十五年前的事情都知道,而且,连此处地名和人脉关系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他想了想,道:“洪县如今已经不是安城安大人当官,但此处如今县令的师爷,却姓安。” 宋亦安看他:“季大人查得可真细致啊!” 季青临道:“比不上殿下。”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深意。 诚亲王曾经在此处兴兵,又对之前当任的老大人有恩,如果要逃遁藏匿,这里就是最佳地方。 但,这葫芦谷肯定只是前哨,以诚亲王的谨慎,恐怕还要往更深处去。 两人心中有数,便老老实实待在山谷口,直到楚灵确定了没有危险,这才一起进了山谷搜查。 楚灵脸色不好:“战场很明显清扫过,死的人应该在二三十人左右,还有不少没有清理干净的蛇尸,看来,他们可能起了内讧。” 他有些担忧诚亲王的安危。 诚亲王是圣上的亲弟弟,又从来都对圣上忠心耿耿,他看得出来,即便这次诚亲王犯下大错,圣上也不不愿意诚亲王被人弄死。 他看向清桃:“不能再耽搁了,必须尽快找到诚亲王!” 清桃看宋亦安,显然要等宋亦安下令才会行动。 宋亦安还在翻看那些蛇尸,眉头时不时就会皱起。 楚灵看得着急,快步走到宋亦安身边,低声道:“王爷想研究这些蛇,不如等找到诚亲王之后? 如今他们发生了内讧,叛逆向来散心病狂,臣恐怕诚亲王会被他们害死,咱们能不能先追踪?等找到了人,王爷想看这些蛇多久都行!” 宋亦安正看到关键处,自然不可能放弃。 她对清桃道:“你带着楚大人他们先走,沿途留下记号,我和季大人稍后就来。” 楚灵脸色紧绷:“不行!王爷万金之躯,怎能留在此地冒险?” 他强忍急躁道:“臣等王爷看完!” 宋亦安也没跟他争辩,细细分辨了那些蛇之后,擦干净手,乖乖爬到季青临背上:“可以走了。” 楚灵见她并没有说出什么一二三四,显然看蛇尸就只是单纯感兴趣而已,不由头疼不已。 这位殿下可真是…… 聪明是真聪明,但研究起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来,那真是油盐不进,让人无奈至极! 他压下心中的急切,等清桃一开路,立刻追了上去,吓得大黄毛都炸了一下,转头嗅到了熟人的味道,这才重新狂奔起来。 宋亦安捏捏季青临的肩膀:“你跟我说说宋泠的事儿,当时谁冲出来救他,他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剥鳞蛇妖了?” 第237章 我尊重他的选择 宋亦安从听到宋泠死开始,就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但她不信季青临之外的人所说的案情,怕破坏对案件细节的第一印象,所以一直拖着没问。 直到这会儿,再次看见了那些高级毒蛇的尸体,她才再次问起了宋泠的事。 宋泠原本躲得极好,但他利用巡防营谋杀宋亦安,被宋亦安和季青临抓住了把柄,从巡防营将领处逼问到了宋泠的下落。 再后来,宋泠逃脱,接着便满身肉鳞地惨死,还被悬挂在城门之上。 宋亦安想知道的是:“是宋泠先死,还是我三叔先叛逃出宫?” 季青临虽然被关押在了天牢,却没耽搁他知道该知道的东西:“宋泠死后一个时辰,我进宫通禀宋泠死讯,被押入天牢,这之后不到半个时辰,便听闻诚亲王叛逃。” 宋亦安看着他的后脑勺:“这事儿别跟别人说。” 能在天牢里知道宫里的即时消息,太犯忌讳了。 季青临道:“卑职知道殿下的为人。”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如果人与人之间,都能跟我与季大人之间一样坦诚就好了。” 季青临睫毛颤了颤,没吭声。 宋亦安闭了闭眼:“我有些不大好的预感,而且,我觉得季大人比我预感得更早。” 季青临沉声道:“这世上的路千千万万,哪怕是至亲,挚友,也总有一天会各走各的,各自背负各自该背负的,殿下无须过分在意。” 宋亦安张了张嘴,再不吭声了。 季青临却忍不住想去看宋亦安的表情,一直飞掠出去了很远,他才道:“或许是我们猜错了。” 宋亦安笑了笑:“但愿吧。” 她温声道:“多谢季大人担心我,不过没关系,我这个人,一向看得开,无论旁人的选择是什么,我都尊重他的选择。” 只要人家承担得起所作所为的后果,她绝不会指手画脚。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到了洪县。 这一路上,大黄走走停停,钻过山沟,进过山脉,但到底还是直奔洪县县城。 楚灵站在陡坡上,远远看着洪县城门,眉头紧皱:“诚亲王带了近千人,怎么也不可能躲在这人多眼杂的县城之中。” 他看看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的大黄,转头看宋亦安:“王爷的药……” 宋亦安从季青临背上下来,手搭了个凉棚往城门那边看。 洪县作为距离长安最近的县城,哪怕窝居在群山之中,也仍旧规模不小,十分繁华。 宋亦安冲大黄招招手,等它来了,便摸摸它的脑壳,给它喂了些糖水。 一直到大黄趴在地上开始休息,她才对楚灵道:“楚大人似乎忘了一件事。” 楚灵皱眉:“不知道臣疏漏了何处?还请王爷告知。” 宋亦安温声道:“三叔为了张清叛逃出宫,却不是为了让张清死掉的。张清本就有伤,又受了刑,这会儿要是生活在深山老林里,会死。” 楚灵愕然,继而羞愧抱拳道:“是臣思虑不周,险些错过了重要线索!” 正该是如此! 虽然深山野林里最能藏匿身形,防备搜索,但对一个病人来说,任何风餐露宿都会要了她的命! 所以,大部队可能不在城镇,但,诚亲王和张清,却一定会在最繁华的地方落脚! 第238章 楚大人不妨大胆一点 洪县,是距离长安城最近、也最繁华的一个县城。 以张清的身体,最多只能扛到这儿,就必须寻医问药。 以诚亲王带的人,也就只有群山环绕的洪县,才最适合藏匿身形。 如今基本已经可以断定,诚亲王本人一定就藏在洪县,而他的大部队则藏在就近的山林里,只等诚亲王一声令下,便能随时下山助他。 楚灵沉声道:“臣这就去调集人马,立刻围住这洪县!” 宋亦安摇头道:“不妥。洪县群山环绕,要想全部围住,最起码要上万兵马。 我们已经带了一千多人马先行安营,肯定早就遭了三叔斥候的监视,再去调集人马,不等人来,三叔就会立刻带人跑了。 到时候,三叔他们人入山林,就如同银针落海,再想抓到他,就难上加难。” 楚灵看向地上的大黄。 宋亦安摇头:“再好的药,总也有排泄干净的时候,大黄只是特训过追踪,却毕竟只是一只凡狗。” 楚灵被她一句凡狗弄得哭笑不得,想想一路走来,似乎都是宸王在控场,便索性直白道:“王爷想如何做,臣只听令就是!” 这话一出口,却是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本来也是因为宸王的谨慎给他争取到了戴罪立功的机会,既然一开始就没人家脑子好使,那,后面也别仗着自己经验多,就觉得自己脑子好使了。 如此,才为稳妥。 宋亦安摸摸大黄的狗头:“依我看,咱们最好兵分两路。” 楚灵一个激灵:“王爷想如何做都成,但前提是,您绝对不能冒险,更不能受伤,否则臣哪怕抓不到人被圣上责罚,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不瞒大人,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摸了一把自己冰冰凉的脸蛋儿:“上次又受伤又生病的,真是把我给折腾怕了。” 楚灵见她如此惜命,提起的心便放下了:“王爷尽管安排,楚灵一定办好!” 宋亦安道:“我听闻洪县上一任县令,是个名叫安城的老大人,他荣归故里之后,这儿的百姓还用万民伞送他,对他十分爱戴。” 楚灵想了想:“确有此事,这安城是个难得的实干官员,圣上也对他多有赞誉。” 宋亦安直言道:“这个安城,曾经被三叔施恩过,如今洪县县令的师爷,恰巧姓安。” 楚灵瞳孔骤缩:“难不成诚亲王竟然藏在洪县府衙?诚亲王他竟然想不开还挟持官员?!” 宋亦安见他手都按在刀柄上了,温声安抚道:“楚大人不妨,把胆子放得更大点儿,说不定还有更差的……还是先看看再说。” 楚灵听着这话就想起鸡皮疙瘩。 如果连挟持县衙都还不算差,那得什么才算差? 等等! 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让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亦安:“……臣,臣还是立刻回宫请圣上再让臣多调集一些兵马过来吧!” 宋亦安摇头:“我刚刚询问了季大人宋泠身死的时间,他死后一个半时辰,三叔就抢了张清,杀出了皇宫,楚大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第239章 真正目的 宋泠刚死,诚亲王就抢走张清叛出皇宫。 这意味着什么? 宋亦安温声道:“这意味着,宫里有人能知道宫外的消息,且,还有能力传递给三叔知道。” 楚灵绷紧了脸。 宋亦安说到这儿,他便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圣上虽然体贴亲弟,但到底知道诚亲王对张清用情过度,很可能做出昏聩举动,所以非常严厉地限制了他的行动。 甚至可以说,圣上他,让禁军,目不转睛地在监视着诚亲王。 楚灵敢肯定,没有人告诉诚亲王宋泠惨遭人虐杀的事,但如今再想,诚亲王叛逃出宫的时机也太巧妙了。 就好像是有人故意告诉了诚亲王,刺激得他发疯一样。 楚灵沉声道:“王爷的意思是说,诚亲王在圣上身边安插了暗探?” 宋亦安摇头道:“或许没有那么复杂,只是有人希望三叔出宫,所以,他通过宫里的人告诉了三叔宋泠的死讯,又或者,告诉了张清宋泠的死讯。” 楚灵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宋泠死在了外面,以张清对儿子的在意,恐怕即刻就疯了,她若是以性命相逼,怕是诚亲王他会扛不住。 诚亲王一直肯乖乖待在皇宫里,任由圣上查,不就是想着拿功劳来换张清一命? 他还是有些想不通:“可是,为什么呢?既然宋泠已经死了,张清出去又有何用? 诚亲王纵然被女色迷昏了头脑,却也应该知道,倘若他不叛逃,张清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可他一旦叛逃,张清便真的必死无疑了。” 宋亦安点头道:“是啊,有什么非要出宫不可的理由呢?” 她温声疑惑:“有什么理由,又是什么人,非得撺掇得三叔劫走张清出宫呢? 那个告诉三叔宋泠消息的人,到底是怎么说的?他又是真心想帮三叔,才传递的消息吗?” 楚灵越听越觉得不对:“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亦安摇头:“我的意思还不太明了,还得再看看再说。” 她不给楚灵继续发问的机会,安排道:“如今还是要看事态到底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劳烦楚大人了,这些日子就只做一件事—— 监视整个洪县的府衙,尤其着重监视府衙高层,特别是县令和师爷,除了他们人际往来,还要看看他们最近有没有派人收购物资,往哪儿运送过物资。” 楚灵应下:“倘若洪县失守,那便事关重大,甚至可能威胁到长安安定,从长安调兵不能明着来,但此处可能发生的险情,臣必须得密信告知圣上。” 宋亦安点头:“这是应当的,锦衣卫这边季大人也会送密信,双管齐下,也能防止消息传递出现意外,让都城防不胜防。” 楚灵看了一眼季青临:“季大人武功高强,无论王爷想做什么,都请把他带在身边,以防不测。” 他没问宋亦安的其他安排,但宋亦安却没有瞒着的意思:“县衙交给楚大人,我和季大人、清桃,会在易容之后,带着大黄进城,继续搜寻三叔的下落。 如果能在不动用人马的情况下抓到三叔就最好,如果抓不到,能找到引诱三叔出宫的人,也行。” 楚灵总觉得宋亦安话里有话,他隐隐有个预感—— 那个引诱诚亲王出宫的人,怕不是营救诚亲王那么简单,而且,这个人,甚至恐怕,不是跟宋泠勾结的前朝叛逆! 第240章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宋亦安对诚亲王叛逃出宫的事情心中存疑,但猜测毕竟只是猜测,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来支撑。 如此,兵分两路去查最好。 小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进了洪县城门。 城门守卫例行检查马车,因见马车豪华,驾车之人显然是练家子,当是大户人家请的护院,便在谨慎中多了几分尊重。 车夫掀开了车帘,士兵就见马车里坐着三个人,脚下还窝着一只白胖的半大狗子。 士兵问道:“不知三位小姐因何到洪县?” 年纪最大的女子眉头紧皱:“从长安访亲回家,路过洪县。” 她的声音清冷沙哑,语气毫无波澜,但也还能听得出来几分被识破性别的懊恼。 倒是最小的那个软声笑道:“官爷可叫错了,我和大哥跟二姐回家,哪儿来的三位小姐?” 被叫做二姐的女子沉默着看了一眼最小的那个,默默把小白狗抱了起来。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 士兵有些想笑:“咳,对不住,眼拙叫错了。三位……可有身份凭证?” 他说话间,非常克制地扫了一遍男装的大姑娘和三姑娘,忍俊不禁。 要不是上头命令让他们严查来往行人,时间不够,他或许会忍不住一一指出她们女扮男装的所有错漏之处。 年长女子冷着脸给了三人的身份凭证,外面的车夫也给了自己的身份凭证。 士兵检查无误,提醒道:“最近洪县不太平,城外常有悍匪出没,你等既然在洪县投宿,到了晚上莫要到处乱走。” 三人都谢过,放下了车帘。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城内去了。 车厢里,“二小姐”宋亦安把玩着垂在胸前的辫子:“瞧着这模样,查得挺严啊,怕不是洪县县令已经投敌了?” 没错,这马车里被士兵识破了“真实性别”的三姐妹,便是“长姐”季青临,二姐清桃,以及“小妹”宋亦安。 宋亦安这一出男扮女扮男,玩儿得季青临都懵了,更不要说将要被他们蒙骗的诚亲王等人了。 想来,即便是诚亲王日夜监视整个洪县,也想不到宋亦安和季青临会来,而且,还变成了实打实的两个漂亮大闺女。 季青临沉声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们小心为上。” 清桃对着季青临的脸看了又看,下定决心转过头,又忍不住想看最后一眼。 季青临面无表情:“你的珠花歪了。” 清桃肃着脸默默把珠花掰正,低头去摸大黄的脑袋,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宋亦安翘着腿嘻嘻地笑:“来大白,到姐姐这儿来。” 清桃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季青临,不过这一次,目光带了点儿别的意思。 季青临淡淡道:“如果你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即便我们易容得再成功,也会被人看出端倪。” 清桃最后看了他一眼,再看的时候,目光已经十分正常了:“我知道了。……大姐。” 季青临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没搭理她。 宋亦安哈哈哈笑倒,脸颊上浮出妍丽的红晕。 季青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皱眉:“殿下这般,难免会被人诟病。” 他说的,却是他跟宋亦安男扮女装的事。 清桃也忍不住去看宋亦安,纵然她早就知道自家主子会易容的事儿,却也不知道,竟然能把人易容成这样—— 明明是英姿飒爽的男儿装扮,但,就是能从中看出一星半点儿的女儿真身来! 真是神了! 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第241章 他可不是好性子的人 奢华的马车带来了家业惊人的三姐妹,但在这繁华的洪县,也并不那么显眼。 尤其是,这马车还停在洪县最大、也最繁华的酒楼前面。 宋亦安最后一个从马车上下来,季青临已经进了客栈,挑好了房间。 跑堂来帮忙把马车赶往后院的时候,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大户给的赏钱,都够他半个月的工钱了! 宋亦安小声跟清桃嘀咕:“季大人演戏的时候,真看不出来平日里花钱有多谨慎小心。” 季青临耳朵尖,哪怕站得远也听见了,等宋亦安到了跟前,便道:“有报销。” 宋亦安眼睛忽然亮了亮,快步走上前去,压低声音问道:“听说大姐那儿,抓贼的开销最后都会从贼身上扣,真的假的?” 季青临看了她一眼,点头。 宋亦安搓搓手:“怪不得爹喜欢你们那儿呢,这自产自销的,可太省心了!” 瞧瞧别的单位,一个个能克制点儿冲国库伸手要钱都已经很乖巧了,可人家锦衣卫就不一样,报销都不找上面要的。 季青临眼中划过一丝无奈:“本就是他老人家的东西……只有合理花销才给报账。”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地点头:“我懂我懂。” 她笑嘻嘻往后院走,长廊转角的地方,险些跟一个女子撞个满怀。 季青临一把拽住她的腰带,将她直接拽到了自己身前,目光清寒地盯住了那女子。 女子被吓了一跳,本要发火,一抬头对上了季青临的目光,顿时便萎了,嗫嚅道:“对不住。”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舍弟走得急。” 他拉着宋亦安让开了路,露出了后面的清桃。 清桃皱眉看了那女子一眼。 女子只觉得后背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下意识加快脚步,从眼前这四个人中间快步走了。 领头的店小二不好意思道:“是我走太快了,没给诸位贵客提个醒儿,对不住对不住。” 他指着前面,笑得满脸讨喜:“穿过这条长廊,第二个院子就是四位客人要的上房了,独立院落,四间房。” 宋亦安扔给他一块碎银子:“刚刚那个女子住哪儿?” 店小二为难:“这……”该不是要找人家麻烦吧? 宋亦安挑眉,脸上露出几分骄悍之色:“你可别觉得我要为难你,刚刚那女子身上有很浓重的药味儿,怕不是得了什么重症? 我身子可不好,要是住得近了再被她染上了什么不好治的病……呵!看见我大哥没有?他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 季青临闻言,眉头顿时皱起。 店小二下意识看了一眼季青临,虽然但是,这位大姑娘的眼神是真的忒吓人!也是真的护犊子! 想到刚刚季青临拽宋亦安那一下的紧张,还有看那女子时护短的警告,店小二攥紧了手里的银子,压低声音道: “刚刚那女子没得什么病,病的是她家主子,您三位尽管放心,他们住在最后面的院子,离您几位要住的院子还远着呢!” 宋亦安挑眉:“她主子得病,你就知道没事儿了?你是大夫?” 店小二被噎得脸一红,左右看看,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我虽然不是大夫,可我大伯是啊。 我们老板也怕他们那一行人有什么大病,所以让我偷偷去问了我大伯。不是什么能染人的病,就是伤得厉害,要休养多喝药而已。” 第242章 是长得挺好吧 听到店小二的话,宋亦安给了一个质问的挑眉:“哦?外伤?” 她上下打量店小二:“你大伯是城里的大夫,你怎么却在这儿干跑堂的?” 店小二嘿然笑了一声:“我爹也想让我跟大伯学医,这不是实在读不了书么,便干脆留在家里做个跑堂,我爹说了,就当是练手了。” 宋亦安惊讶看他:“小掌柜啊?” 店小二哈哈一笑:“我爹说了,做掌柜的和做跑堂的都一样锻炼人,整好他在外地做生意回不来,他让我大哥做管事的,我便统领所有跑堂小二,锻炼一下看人的眼神。” 宋亦安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你爹的见识,真是没的说!” 她刚刚远远看过那掌柜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言行沉稳老练,看着就是个做生意的老手。 倒是眼前这小二,举手投足间少有富二代的傲气,倒是很懂迎来送往,眼力见儿也高。 宋亦安觉得有趣:“我瞧着你,倒是有几分眼熟,有些像我在哪儿见过的哪个故人。” 店小二摸了摸后脑勺,忽然就红了脸。 宋亦安愣了愣,正要询问,却被季青临抓住了袖子,扯走了。 店小二下意识地追了两步,就见季青临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 店小二顿觉如同锋芒在背,竟呆立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忙忙追上去给开门。 毫无存在感的清桃和锦衣卫陈明默默跟上,幽灵一般跟在店小二后面。 等店小二开了院门,转头要看另外两个客人,就被吓了一跳:“……呦!几位客人是习武的?这脚程可忒快了!” 宋亦安转头看店小二,正要说话,季青临已经开口了:“江湖儿女,略有些拳脚功夫。……你可以走了。” 店小二稀里糊涂交了钥匙,出了门,都没机会跟宋亦安再说一句话,不由有些遗憾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想自己也小有身家,人还长得不错,好不容易看上个骄矜漂亮的姑娘,人家姑娘的大姐却不肯同意。 他忍不住又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然后迅速回转,往前院去:“刚刚那四位客人,住多久?” 正在柜台后面算账的青年抬头,上下打量弟弟:“三天,怎么了?” 店小二忍不住皱眉:“才三天?” 他嘀嘀咕咕:“其实洪县虽然只是个小县城,但人文风景都好,怎么不多留留呢?” 青年挑眉:“我让你接待客人,你的心操到哪儿去了?” 店小二笑嘻嘻道:“那家的小小姐你瞧见了没?我瞧着她人挺好的,笑起来眉眼弯弯,跟只骄傲的小孔雀似的。” 他还脸红起来:“她一直跟我说话,还说我瞧着眼熟……她家是混江湖的,应该没什么门第之见……” 青年啪地合上账本:“人挺好?是人长得挺好吧?” 他警告道:“人家既然女扮男装,便是不想让人勘破身份惹来麻烦,我瞧着那领头的女子不是什么善茬,纵然没有杀过百十个人,手里也得有七八条人命,你莫要招惹是非,过两日爹便要回来了,当心他收拾你!” 店小二一听这个,顿时缩了缩脑袋,蔫蔫地道:“你可别跟爹告状啊,我该看着的都看着呢,半点儿没敢偷懒!” 青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既没有偷懒,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最近悍匪多,给我把来往客人盯好了!……滚蛋!” 第243章 呵,男人 来洪县的第一天,宋亦安在云中居的天字号院子里睡了个昏天暗地。 直到傍晚她才醒,醒来的时候,外面烧着火烧云,预示着第二天的天气一定非常良好。 宋亦安伸着懒腰出门,就见院子里,季青临正在擦剑。 宋亦安笑眯眯跟他打招呼:“大姐忙着呢!” 这一声大姐,当真是又响亮又清脆。 季青临眼中滑过一丝无奈。 虽然但是,他总觉得宋亦安是故意将他搞出一副女装的模样来,这其中很有几分恶趣味。 他迅速打量了一下宋亦安的脸色,淡定绕开大姐这个话题:“看来你睡得不错。” 宋亦安点点头:“极好极好。” 她夸赞道:“这云中居不愧是洪县阳光最好,环境最好的地儿,干湿混搭,气温宜人,虽然建在城中心,却也半点儿不显嘈杂,真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季青临擦剑的手顿了顿:“嗯。” 所以,这就是少年在路上停停走走,到处询问之后,执意要来酒楼住宿混合的云中居,而不是选择单纯住宿客栈的原因。 张清病得极重,诚亲王既然冒险为她留在洪县,那,云中居的确是最有可能被诚亲王选中的地方。 宋亦安走到季青临身边坐下:“我二姐呢?” 她挼了一遍狗头,掰正了狗头不停朝着西边儿扭转的趋势:“乖,别乱看,会长针眼的。” 季青临又好笑又无奈,跟着她揉了一把狗头,声音压低:“出去熟悉环境了。” 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你睡着的时候,院外已经被人晃悠了两圈,墙头都上了三次。” 大概是打听到了“她们三姐妹”是江湖武道世家出身,所以那些探子只是悄悄窥探,并没有敢进院子里来。 宋亦安按住大黄的脑袋,同样压低声音:“我有个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 季青临一凛:“你说。” 宋亦安按住侧腹:“我饿了。” 季青临:“……”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满眼笑意的宋亦安,那一瞬间,真仿佛看到了一个淘气柔软的妹妹。 他站起来:“去吃饭。” 宋亦安撒欢儿似地追上他:“给报销吗这个?” 季青临谨慎道:“合理花费都给报销,不合理的则需要自己掏腰包!” 宋亦安鼓了鼓腮帮子:“咱们家大富大贵,吃点儿贵的当然合理,吃便宜的才奇怪呢!” 她笑嘻嘻道:“咱爹可不是什么让马儿跑还不让马儿吃草的人,咱就是吃再多,也肯定给报销!” 季青临:“……别乱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独留蹲在墙角的陈明满脸怨念:“……”那什么,他到底是留守还是跟着出门?就这么把他忘了,是不是,不太好? 他正纠结,就听见宋亦安叫他:“陈护院你蹲着干嘛呢?快走了。你是不是腿麻了?” 陈明一个起跃:“来了!” 他满脸喜色地快步跟上两人,关门,锁门,一气呵成。 只是再走的时候,他就只跟在宋亦安这边,看都不想看自家上司一眼。 人家殿下吃个饭都没把他这个外人忘了,自家大人却是个心狠的,怕是早就不记得自己还带着个心腹了吧? 呵! 男人! 第244章 护犊子的季大人 其实云中居的服务很好,可以将饭菜点好了,让人送到院子里吃。 但,宋亦安想堂食。 陈凡找到了清桃回来的时候,前菜都已经上了。 陈凡几次欲言又止。 宋亦安看他:“腿又麻了?” 陈凡哭笑不得:“屋子里没有人看着,安全吗?” 宋亦安笑道:“钱咱们都带在身上,其他的衣服兵器毒药的又不值钱,没事儿。” 陈凡听着这话,觉得殿下似乎话里有话,有点儿奇怪。 季青临看了他一眼,修长的手指轻抚剑柄。 陈凡一个激灵,顿时就明白了——原来是故意空了院子,好给有心人探查的机会! 好家伙! 满心就只有一个好家伙! 殿下这也太会算计人心了吧? 送饭菜的来了,陈凡忙将将出口的好家伙咽回去,转头就看见了一张熟脸:“大堂端饭你也管?你哥该不会是为了掌权虐待你呢吧?” 店小二笑道:“客人您这是折子戏看多了,我跟我哥且好着呢!这会儿正是饭点儿,大家都忙,哪儿需要我我就去哪儿。”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目光却看向宋亦安:“几位准备出去逛逛吗?不如一会儿我带几位出去玩儿玩儿? 咱们洪县虽然不大,这好吃好玩儿的地方却是多不胜数,且旁的地方都没有呢!” 宋亦安正要应下来,季青临却已经淡淡道:“你刚刚不是说生意很忙?” 店小二摸摸后脑勺:“这个……” 季青临皱眉道:“倘若你接下来要一直端菜,最好不要总拿手去碰头发,你多久没洗头了?” 店小二:“……” 他下意识看宋亦安,就见小姑娘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眼中含着将要溢出的嫌弃,明明之前还想要答应自己的,这会儿却半点儿不愿意了。 店小二顿觉被护崽儿的老母鸡狠狠啄了一口,还是带着拐弯儿拧着劲儿的那种,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讪笑道:“昨儿才洗的头,我干净着呢!咳,那什么,我叫赵莹……” 季青临淡淡道:“你还咳嗽?” 他凤眼寒霜:“可是风寒了?” 那一句“别给我们这桌端菜了赶紧走”的话,似乎下一刻就要脱口而出。 店小二嘴角狠狠抽了抽:“那什么诸位先吃饭,我这还忙,我听见有人叫我了!回见!” 扭头,一路冲到了后厨才敢往后面看一眼。 但这会儿,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后厨里,早上跟他们险些撞上的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小掌柜怎么这么慌张?被人撵了啊?” 赵莹摆摆手:“小宁姐姐莫要取笑我,赶紧换好了炉火,回去煮你家主子的药吧。” 被叫做小宁的女子低笑了一声:“我出来的时候,见你一直在张望头一排雅竹居的那一行人,她们是什么来头?可有婚配?” 赵莹顿时红了脸:“小宁姐姐乱说什么呢!” 他整整衣裳,直接往大厨那边去了:“张师傅,那道糖醋鱼你可得选最大最肥的鱼啊……” 小宁这些日子以来没少跟他打交道,却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用心,不由多看了两眼。 从后厨出来的时候,她把炉子放在了拐角处,谨慎地往前面大厅里去。 远远,她就看见宋亦安那一桌。 装扮成男子的少女明艳好看,如同骄傲的孔雀般惹人注意,那眉眼间的骄矜,只有从小到大的富养和娇宠,才能灌溉得如此完美。 是个没吃过苦头的娇小姐,还不懂得人间疾苦呢。 “小宁姐姐在偷看什么呢?”赵莹站在她背后问道。 小宁吓得猛地转身,就见赵莹端着她的小炉子,笑得不怀好意:“小宁姐姐别是看上了那家的大哥了吧?虽然他长得英俊好看,但,可是个女子哦!” 第245章 我成全你吧 赵莹端着炉子,笑嘻嘻调侃小宁:“虽然他长得英俊好看,但,可是个女子哦!” 小宁狠狠翻了个白眼:“那人的确装扮得极像男子,连声音都是假的,但我男的女的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她抢过赵莹手里的炉子:“臭小子,还不是看你处处周到细心,想替你掌掌眼!” 她气呼呼瞪了赵莹一眼:“走了走了,不管你的破事儿!” 赵莹忙追上她:“哎呀别呀,小宁姐姐哪儿能干这种粗活儿呢?来我帮你拿炉子。 小宁姐姐你等等我,你跟我说说,我得怎么才能越过那个凶悍大姐,跟她家小小姐说话啊? 要不,小宁姐姐你帮我拖住那个凶悍大姐一会儿,只要一会儿的功夫,容我搭个话就行……” 小宁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怕不是想弄死我!那个女人凶得要命,武功又那么厉害,我要是帮你打她妹妹的主意,她非得宰了我!” 说着话,就想起来了那天被针对的眼神,顿时打了个寒战。 虽然她刚刚说的话有几分找借口的意思,但也是真的不敢这么做,那家的那个大小姐,绝对是个杀人如麻的主儿! 她连番摇头,却在快到院子的时候道:“虽然我不敢帮你纠缠那个女人,但,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赵莹顿时目光一亮:“你说!” 小宁笑道:“那家的小小姐瞧着,身体不大好……” 她没说完,由着赵莹发散思维。 赵莹眼睛猛地亮了亮:“我知道了!” 他大伯是这洪县里有名的神医,神医,对先天身体不好的人,可不就如美食之于吃货? 他连连拱手:“多谢小宁姐姐!你前两天不是说你家主子想吃新鲜的野山菌吗?我哥正好收了些准备留给我爹,我给你分出来一些!” 小宁眼神一亮:“可是那些赵大夫说的能入药的那几种野山菌?” 见赵莹点头,她高兴得脸通红:“太好了!你能现在就给我吗?我家主人身体不好,又连连悲恸伤心,赵大夫说这药能救她的命!” 赵莹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少顷,他拿了药给小宁,也不管家里忙不忙了,着急忙慌地就要去外面找他大伯。 小宁却忽然出来:“小掌柜里面请,我家主人说要谢谢你。” 赵莹摆手道:“不用不用。” 小宁笑道:“知道你急着去找赵大夫,巧了,赵大夫半个时辰前刚来,正在西厢房里给主子煮药呢。” 赵莹这才不急着走了,想着这位毕竟是大客户,又身份尊贵,人家要是不放话,他大伯也不能跟着他走的,便跟着小宁进了屋。 他规矩地没有乱看,但还是能听到床铺上女人压抑的咳嗽声。 女人轻轻抬眼看着赵莹,打量了半晌才道:“听说前院来了几个极有趣的客人?” 赵莹应了一声:“是行走江湖的。” 女人低低地笑了一声,隐隐有些阴鸷可怕:“行走江湖的人啊,我最喜欢行走江湖的人了。 小掌柜,你去帮我把人叫来,倘若她们能陪我聊天聊得开心,我便想法子成全你的心意,如何?” 赵莹听着她的话,总觉得哪儿不对,下意识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靠坐在床上,一双眼睛大得出奇,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脸上,似乎写满了蛊惑…… 第246章 你怕我害她们 这是赵莹第一次看见这家的主人,之前他来帮忙送东西的时候,这位女主子是被人用软轿抬进来的。 她长得极美,哪怕是满脸病容,枯瘦如柴,也能够看出她五官的精致柔媚,让人心生好感。 可她的眼神…… 赵莹并不想接她的话茬,本能告诉他,这个女人纵然真的有办法帮自己得偿所愿,也会把他美好的心意弄得一团糟。 他含笑道:“多谢这位夫人的好意了,但我其实没什么心愿,那一家子瞧着也不像是喜欢结交朋友的,还是不让她们打扰夫人养病了。” 女人眯眼看他:“你怕我伤害她们?” 她被逗笑了:“萍水相逢的,我何必呢?” 赵莹笑而不语。 他纵然年纪还不大,但见过的人比吃过的鱼都多,这位夫人瞧着古怪,还是别让不相干的人沾染为妙。 尤其是…… 那还是他极喜欢的小姑娘。 女人并不坚持,含笑道:“罢了,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乏了,小掌柜去找你大伯吧。对了,多谢你赠送的野山菌。我很感激。” 赵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此时女人身上洋溢着慈母般的包容,让他甚至想起来了还很小的时候,记忆里的母亲。 他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女人看着他的眼神始终很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怜惜。 赵莹顿时有些羞愧,他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若是夫人闲来无聊,倒是可以叫我来聊天解闷。” 女人忍不住惊喜地弯起了嘴角:“真的可以吗?” 赵莹点头:“只要我不忙,一定来叨扰夫人,与夫人讲讲我这些年看到过的趣事。” 女人忍不住看了他许久,不舍地道:“多谢你。你去吧。” 她显然很想再跟赵莹说几句,但实在是疲惫,撑不下去了。 赵莹礼貌地跟她告辞,出了门就去找旁边屋子里的大伯:“大伯,亲大伯,这回你可得好好帮帮你侄儿!” 赵神医名叫赵林,他一辈子痴迷医术没有成亲,便把弟弟跟前的两个儿子当做自己的儿子来疼,尤其最疼的就是赵莹。 这会儿见赵莹满脸着急,顿时神色一肃:“不要急,你慢慢说!” 赵莹怕被人听了墙角,再惹出别的乱子,凑过去嘀嘀咕咕了半晌,末了,可怜巴巴看他:“您可得争口气啊!” 赵林:“……” 他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侄子后脑勺上:“但凡你能把心思都用在学医上,而不是走偏门学别的,这会儿还用得着我来给你争气?” 赵莹搓搓手:“这不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么。” 赵林见他竟然真的后悔,狐疑看他:“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你浪子回头幡然悔悟?才见了一面就这样?” 赵莹忽然就涨红了脸,满身的纯情都快要化成实质了。 赵林:“……” 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没眼看地转开了头:“走吧!去给你争气!” …… 小半个时辰后,宋亦安从外面逛街采买回来,就见门口有人徘徊。 她扯住季青临的衣袖,笑问:“小掌柜有事?” 赵莹也不知怎么的,一见她笑就觉得浑身痛快,愉悦道:“我之前听你家大……大公子说你自幼身体不好,便想介绍我大伯给你瞧瞧。”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盯着赵莹。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 明明这话是殿下自己说来打听消息的,这人却为了扯关系顺杆爬,下作之心,日月可见! 赵莹被季青临盯得难受,想要轻咳一声,又想到今日被季青临怼他风寒的话,忙忍住了: “我大伯赵林,是这洪县最有名的神医,最擅长治疗疑难杂症先天不足,便是长安城里都总有贵人来请他看病。” 站在一旁等半天的赵林险些翻白眼,也实在是没眼看自家这侄子没出息的样子,出声道:“小姑娘你是胎中中过毒吧?” 季青临神色一冷。 清桃更是浑身肌肉紧绷。 倒是宋亦安,满脸好奇地看向赵林:“这位神医今年贵庚?” 她瞧着他眼神平静老练,觉得他像是不小了,但看脸,却似乎才三十岁出头的样子。 赵林道:“老朽今年五十有二。” 宋亦安抽了一口凉气:“您这保养得可也太好了!” 她兴致勃勃:“能不能请问一下您的保养之术?不知道您是不是有驻颜丹之类的养颜药?我想为我娘讨一份。” 转头让陈明开门,热情地请赵林进院子里详谈。 橘色的灯光下,少女眉眼含笑,眼神清亮干净,让人瞧着就心生欢喜。 赵林隐约明白了自家侄子幡然悔悟的动力,点点头跟上,边走边跟宋亦安说他的养生术和养生汤。 这一聊,他就越发满意了。 小姑娘不光性情舒朗讨喜,见闻还广,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能接得上来。 最有趣的是,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含着好奇和专注,不知不觉就让人想要跟她说更多。 赵林一辈子见过的人多了,也见过几个宋亦安这样的人,无一例外,无论对方是干什么的,总能轻易就得到旁人的好感。 无他,只因为这样的人明明胸中有沟壑,博览群书,却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气,反而对生活中的人和事永远保持良善的好奇和憧憬。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常言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还要从中找乐子,何其难也? 更何况,这小姑娘……还是短命早夭之相。 赵林看着宋亦安的眼神不由越发柔和:“小公子若是不介意,可否容老夫为你把脉?” 他郑重道:“老夫以毕生的医德保证,除非你允许,否则,绝不会向任何人泄露你的身体状况。” 季青临沉声道:“不用了!” 他不能让旁人乱看宋亦安的脉象,那是连帝后都讳莫如深的东西,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泄露。 即便真的要诊病,也得等抓到了凶手,彻底消除安全隐患之后,再禀明圣上和娘娘,请两位做好万全准备之后,再在民间找大夫为殿下医治。 清桃本要立刻拒绝,还是被季青临抢了先,心中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如今敌人在暗她们在明,主子的脉象太过特殊,万一泄露,恐怕会危机性命。 更何况…… 她不敢赌,赌这天下没有医术更好的人,赌旁人看不看得透主子的伪装。 被两人虎视眈眈齐齐盯着,饶是赵林也非常吃不消。 这…… 难不成这小姑娘脉象里,还有旁的古怪? 第247章 我只是个普通人 季青临和清桃都为了宋亦安的安危考虑,宋亦安不是自大的人,更不是让人平白担心的人,自然不会作死地让神医随便诊脉。 她眉眼含笑:“我这病看得太多了伤心,多谢小掌柜和赵大夫的好意了,我不看了。” 赵莹着急:“我大伯的医术不比常人,一定能救你!” 赵林没有贸然说话,而是上下打量宋亦安的神色,许久才道:“你中的毒,是否损坏了你母亲的武学修为?” 宋亦安见他只观望都能看出这样多,便知道这人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神医。 她也不隐瞒:“是的。” 赵林怜惜地看着她,叹气道:“是老朽冒失了,倒是平白让你失望。” 言外之意,便是他也没有办法了。 宋亦安并不觉得失落,只是笑:“我如今已经过得很好了,老先生应当看得出,我在家中饱受宠爱,家中父母兄弟姊妹皆疼我爱我,这一辈子再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赵林点头:“小公子性子舒朗,实在难得。” 赵莹着急:“怎么这就不看了?试试啊!不试试怎么会知道不行?” 赵林拦住他:“好了,天色已晚,不要打扰诸位休息了,走吧。” 他强硬拽了赵莹告辞走人,赵莹无法,只能被拽了出去。 季青临看了宋亦安一眼,见她已经笑眯眯挼狗去了,便悄无声息地出了门,悄悄跟在赵林和赵莹身后。 两人不知道身后有人听墙角,赵莹沉不住气,连番询问赵林怎么就这么放弃了。 赵林叹气道:“我劝你趁着如今只是瞧着人家姑娘顺眼,没用多少感情,立时收心,免得最后落得个肝肠寸断,少年绝望的下场。” 赵莹脸色不好:“大伯是说……她没救了?” 赵林摇头道:“二十五岁,怕是极限了。” 赵莹不愿意相信:“二十五,那才剩多久?!那小小姐言笑晏晏,精神极好,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心,怎么会是濒死之人?” 濒死之人,难道不应该是那位夫人那样的情态吗? 赵林摇头道:“倘若那小姑娘中的是旁的毒,我尚且还有些手段,但她是在母体中中了能侵损经脉内脏的毒,自娘胎便内府衰竭,便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了。” 他盯住赵莹:“你自小便习武强身,也知道一些医理,应当知道,内府受伤再重也还有可能,可先天衰竭,却药石无医。” 赵莹嘴唇颤了颤:“怎么会……这样?” 如果是这样必死的局面,那她为什么还能日日笑得那样舒朗干净?她自己,知道自己只能活得那样短吗? 他忍不住问道:“会很疼吧?每日每夜都疼得睡不下吧?我……” 赵林无奈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去吧,别再想别的了。她的性命是万贯家财堆积出来的,你养不起。 她的欢笑舒朗,是扛过日日夜夜的病痛剔出来给自己和至亲看的,你不过是个过客,别再招惹她。” 赵莹还想说什么,被赵林推走了。 黑暗中,季青临浅如琉璃的眸子里满是寒气,心脏更是仿佛被什么东西冻结。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知道宋亦安的身体情况,也是他觉得自己离宋亦安最近的一次。 他想起赵林警告赵莹的话—— 我劝你趁着如今只是瞧着人家姑娘顺眼,没用多少感情,立时收心,免得最后落得个肝肠寸断,少年绝望的下场。 季青临抿了抿嘴角,眉眼寒霜地转身回去。 他从来,不是自找苦吃的人。 走了两步,他猛地顿住,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去。 三刻钟后,季青临面无表情地拎着一个食盒回来。 宋亦安正坐在大厅里打呵欠,见他回来,并不去看他眉眼间的寒霜,只双眼亮晶晶地盯住他手里的盒子:“姐姐!” 这一声,让季青临控制不住地柔软了眉眼。 在宋亦安走过来之前,他已经到了桌边:“天色已晚,不能贪嘴。” 他把食盒打开,里面全是好消化、又招惹宋亦安喜爱的小零嘴。 宋亦安仿佛被投喂小鱼干儿的猫,整个人都软和得不成样子:“姐姐可太好了!” 这声音,软得仿佛小黄粉色的肉垫,轻轻拍在了季青临的心尖子上。 季青临把东西一一摆好,看着她美滋滋的满足模样,只觉得自己仿佛当真有了个妹妹。 这样柔软好满足的宋亦安,根本让任何人都硬不起心肠。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自然也是如此。 季青临心中莫名这样想到。 宋亦安忽然抬头冲他一笑。 季青临近乎本能地给了她最温和的眼神,并把她刚刚多看了一眼的甜汤放在了她的手边。 等宋亦安吃饱了去洗漱睡觉,他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才恍然惊觉,自己竟照顾宋亦安越发顺手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众人早早起来,忽然发现大黄不见了。 宋亦安眉头紧皱:“我不过是一个错眼的功夫,前后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五分钟不到就丢了狗,还是在院门关闭的状态下,这不正常。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怕是有人坐不住了。 宋亦安起身:“我去找!” 她出门便开始叫大白,一路走一路找,隐隐听见路的尽头有狗叫声。 宋亦安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冲着季青临和清桃摇头。 但两人全当看不明白她的意思,不但没有去别的地方找,还快走两步,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了中间。 宋亦安:“……” 她叹气:“我哪儿有那么脆的?” 两人都看她。 宋亦安投降道:“好了好了,我保证一定不会落单,一定不会擅自偷跑。” 她寻着声音敲开了小路尽头的院落大门,不意外地看到了小宁惊讶超过三秒的脸。 宋亦安看看院子里撒欢的胖狗:“我家狗丢了。” 她啧啧两声,院子里的胖狗依依不舍地叫了两声,朝着她跑了过来。 宋亦安捏住它两个耳朵:“你个逆子,是不是偷偷刨狗洞逃出来的?” 小宁被季青临和清桃盯得脸都僵了,好容易缓过来,忙道:“咱们真是有缘分,今儿又碰到了。 我家主人在院子里晒太阳,听见了外面有狗叫,我一开门它便跑了进来,它很喜欢我家主子呢。” 她尽量笑得自然:“相见即是有缘,不如几位进来坐坐?我家主人身体不好,难得这样高兴,能不能让这只小狗再陪我家主人玩儿一会儿?” 第248章 用出责任感来了 听到小宁的邀请,宋亦安便转头看季青临。 季青临面无表情:“大清早刚起来,你还没吃早饭。” 小宁忙道:“我们自己做的早饭也才刚要上桌,不如三位一起来吃?” 季青临皱眉就要拒绝。 宋亦安道:“去吧,难得大白喜欢陌生人,我想见见她家夫人。” 这撒娇的语气,小宁听了都觉得抵挡不住,下意识看向季青临。再狠心的大姐,也扛不住吧? 果然,季青临嘴巴动了动,到底还是点了头:“打扰了。” 小宁大喜:“不会不会,多谢诸位肯赏光。” 带着三人进了院子。 院子里,病弱的女子盖着厚厚的毯子,靠坐在软塌上,见几人进来,不由露出了轻快的笑容。 她一一看过三人,目光尤其在年龄最小的宋亦安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柔声笑道:“多谢你们肯来陪我说说话。” 说着,目光又落在了大黄身上:“我极少见这样灵性的狗。” 她冲大黄招了招手,大黄摇着尾巴就欢快地跑到了她的身边。 季青临皱眉。这狗的脑子怕是不怎么好。 宋亦安则笑弯了眉眼:“看你个狗腿样,见着漂亮姐姐就走不动道儿了!” 大黄转头冲着她叫,似乎在叫宋亦安过去。 女人被宋亦安夸得直笑,指了指小宁搬来的凳子,柔声道:“坐下来说话,一会儿饭菜就好了,还请你们赏光。” 宋亦安当先一步坐了下来,好奇地看着女人。 女人看着跟张清毫无关系,但高矮胖瘦却差不多。 她仔细打量,没发现有易容的明显痕迹,便只注意她的言行举止—— 一个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哪怕换了脸,下意识的行为举止却不会变,还是会露出端倪。 她观察女人的时候,女人也在观察她,显然对她很感兴趣。 女人柔声道:“你们可以叫我张姨。” 张。宋亦安咀嚼着这个姓,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张姨。 季青临和清桃都没吭声,两人一个是高冷人设,一个是寡言人设,这会儿点点头已经算是非常礼貌了。 张氏也不在意两人的冷淡,只笑笑地跟宋亦安说话。 宋亦安注意到,她似乎格外喜欢自己,但这股喜欢里,却似乎藏着某种让人不舒服的东西。 宋亦安觉得很奇怪,这个女人让她觉得不舒服,却没有恶意,就好像她让自己不舒服的打算,是一种她自认为对宋亦安好的东西。 吃饭的时候,张氏连连让小宁给宋亦安夹菜拿东西,但凡宋亦安看一眼的菜,必然下一刻就在宋亦安面前。 看起来,若非才第一次见面不太熟,她都想直接认宋亦安做闺女了。 只可惜相谈甚欢也抵不住张氏的身体太差,不得不面带疲色地端茶送客,并希望宋亦安能有空了来跟她聊聊天。 听闻宋亦安说大约后天就要走,张氏失望地连呼吸都清浅了:“若是我身体好,便能与你们一道走,也逛逛那江南美景了。” 从院子里出来,季青临眉头便一直皱着,到了自家院落,他才询问:“你们觉得是吗?” 他看张氏,本能觉得那女人就是张清,但又找不出易容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张氏看殿下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 他眼中滑过一丝冷光。 宋亦安看他:“你想去亲自扒人家脸皮?这不太好吧?” 季青临呼吸微缓,他只是眼神动了动,殿下因何就知道了他的想法? 他看宋亦安,心中想着说服的措辞。 宋亦安眼睛亮亮的:“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径,最好还是把他们一院子的人都给迷翻,悄悄地进去悄悄地走,正午午休的时候你觉得怎么样?” 季青临:“……” 他发现自己就多余想那么多说辞,这位殿下心善是真心善,但在快刀斩乱麻一事上,他就是骑八匹马都可能追不上。 这不,人家连迷药都掏出来了。 宋亦安热烈推销:“甜杏亲自做的,连李院正用了都说好!” 季青临到底忍不住问了出来:“圣上能允许宫女制作毒药迷药,还让李院正亲自试药?” 宋亦安笑得眉眼弯弯:“季大人看看再说,你瞧这东西,是不是有点儿眼熟?” 季青临接过一看就很名贵的白玉瓶,倒出些许细腻的粉色粉末,脸都僵了僵。 这东西怎么看着这样眼熟? 除了更细腻之外,似乎跟锦衣卫所发的数量紧缺的高等迷药……一模一样? 他吃惊地看着宋亦安。 宋亦安笑眯眯问他:“这玩意儿季大人用得熟,所以中午能带着我一起去不?” 季青临很想说一句“我不熟”,但事实上,这玩意儿,他似乎是锦衣卫里用得最多,也花样最多的。 他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地点点头:“好。”为什么这样的事,殿下会知道? 他欲言又止,最后问出口的却是别的问题:“那人是否是她?” 宋亦安挼着狗头:“虽然外表举止都毫无关系,但我有六成把握就是她。” 季青临神色一肃:“剩下的那四成不确定是什么?” 宋亦安道:“她有张清有的三个特有的小动作,紧张便会拇指紧捏食指,难受时拿帕子压嘴唇正中央,吃东西必然要吃三的倍数。 但,她此时的精神状态和兴趣爱好很奇怪。如今她死了毕生希望,要么疯狂想要报复,要么一蹶不振,但她完全不是。 她对外界过分好奇,如果她是张清,这会儿至少应该知道避开麻烦和耳目,可她却十分迫切地想要接触陌生人。 她对我产生了慈爱和好感,看着我的眼神却很奇怪,似乎另有所图,却又不是恶意的。她的行为是她,但,人生追求却不是她。” 她说的有些绕,但季青临思索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都证明她是张清,但,却在做着张清这个时候绝对不会做的事。 他沉吟道:“会不会是特意放出来迷惑人的替身?” 宋亦安点点头:“很有可能。所以,迷药一定得用得极妙,半点儿不能被发现端倪,不然打草惊蛇三叔跑了,可就再难找回来了。” 她殷切地看着季青临,季青临忽然有种错觉——怎么用个迷药,还用出责任感了? 第249章 不忍心他难过 无论是宋亦安还是季青临,都是说行动就行动的主儿,正午吃完了饭,正是人困倦的时候,两人便悄无声息地开始行动了。 清桃从头到尾没一句询问,她就像是个影子,宋亦安去哪儿,她只管跟到哪儿。 这会儿,她带着宋亦安在房顶晒太阳,季青临则潜入院子里下迷药。 宋亦安才刚坐稳,就见院子里走出来一个人。 是季青临。 宋亦安闷笑一声:“就这速度,姐姐还要谦虚。” 清桃带着她飞掠下来,轻飘飘将她放稳。 季青临耳朵尖听见了她的话,不知怎的,就觉得耳根子热了热:“进去吧。” 宋亦安没废话,三人快速进了主卧。 那位夫人这会儿已经完全昏睡,但在这样的重度睡眠之中都还眉头紧皱,可见其身体状况之差。 宋亦安谨慎地没有碰到她的衣裳和床铺,只小心翼翼在她脸上摸索。 她来之前就净了手,手指柔软且干净,并不会留下任何气味。 足足一盏茶功夫之后,她才招呼两人:“是易容的。” 她用指甲轻轻刮下了一些浅粉色的东西,那东西乍一看像是脂粉,但更湿润,而且只用手指抹,是抹不掉了。 宋亦安等两人看完了,便指着张氏的额头、太阳穴、鼻梁、下巴:“她这几个地方都进行了这种脂膏的垫充,垫高了。” 又指向张氏的眼角:“眼睛这里,双眼皮化妆得更大了一些,眼角也用特质的胭脂扩大了眼窝。” 这些都是极其精细却没有大动的微调,所以看起来十分自然,却能让张氏看起来跟之前完全不同。 季青临看宋亦安。 宋亦安冲他摇头:“我倒是能够将她的易容全部清理掉,但要是再一模一样地上妆易容好,时间太久了。” 季青临点头。也就是说,殿下有这个能力。 他沉声道:“殿下想用张氏钓鱼?” 宋亦安道:“我今日与张氏聊天,她是独自来的这里,丈夫出门远行,也就是说,三叔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 诚亲王为了张清费尽心力,却始终不出现在张清身边,要么,他是力所不能及来不了,要么,就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如果现在动了张清,本就在暗处的诚亲王,或许会彻底消失不见了。 宋亦安道:“我恐怕三叔是被叛逆挟持,他身份尊贵,又自小便被父皇带在身边一起长大,若是对方利用三叔做什么,恐怕会给大明带来不小的动荡。” 季青临肃着脸点了点头:“卑职明白。” 若非是圣上如兄如父地带大了诚亲王,圣上何必会如此恼火,又何必如此大动作的同时又如此小心翼翼? 如今,张清如何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诚亲王带回去,免得他被叛党余孽利用,伤害到圣上和朝廷。 只是…… 他看张氏:“到底还不能确定此人是否是张清。” 宋亦安扯开她的领子,摸摸她的喉咙:“如果说之前还不敢确定,如今我确信她就是张清。” 伤口走向或许可以作假,但内里的横切面却是做不了假的。 季青临听出来了宋亦安的未尽之意,不由抬眼看了她一眼。 殿下深居内宫,却仅凭文字学习就如此深谙伤口人体之道,这般妖孽,若非是身体不好,怕是早晚会被所有人恐惧远离,控制监视。 宋亦安拢好了张清的领子,按照记忆把进来时的所见细节全都恢复到原位,打呵欠道:“姐姐咱们走吧,困了。” 季青临看着她眉眼间的困顿,下意识捏了捏手指:“走。” 这样的人…… 大概不会有人忍心他难过吧。 第250章 咱们来捋一捋 三人已经查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为防被人发现,便立刻准备离开。 忽然,宋亦安抽了抽鼻子,顿了顿:“等等。” 清桃和季青临都看向了她。 宋亦安走到院子里的桂树前面,眼中含着几分疑惑。 季青临道:“怎么了?” 宋亦安仰头看着暗黄色的桂花:“这味道有些奇怪。” 季青临没把宋亦安的郑重当做玩笑,肃着脸仔细辨认了半晌。 或许,真有? 他并不是很确定。 他擅长的东西很多,但不擅长的东西,更多。 宋亦安道:“桂花清甜,眼前这桂花纵然是因为我们离得近才香味浓郁,可也有些甜到腻歪了。” 她眉头紧皱,蹲下来轻轻触摸地上的泥土。 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宋亦安立刻看向季青临。 季青临压低声音:“你们先走。” 宋亦安立刻起身,主动靠近清桃。 清桃见她这般,二话不说带着她翻墙遁走,几息便将宋亦安带回了院子里。 大约半盏茶差的时间后,季青临回来了。 宋亦安迎了上来:“没事吧?” 季青临点头道:“我已经弄醒了丫鬟和护院,他们没有察觉,放心。” 宋亦安点点头,抱着大黄挼狗头。 她还是很在意之前那棵桂树,但时间太紧凑,她不能确定。 季青临道:“你想查那棵桂树,晚上我再过去一趟。” 宋亦安摇了摇头:“或许他们把药渣倒到了树根处,才会让桂花闻着奇怪吧。姐姐不用去冒险。” 季青临沉声道:“等抓到人之后,我亲自挖开那棵树给你看。” 宋亦安不由笑弯了眉眼:“好啊。” 她眉心舒展,习惯性跟季青临分析案情:“那张氏的脸,我在心中去除了易容部分再看,跟张清是有八九成像的,基本可以确定她的身份。 如今我们已经知道,是宋泠在张明和莲玉的帮助下,掳走并虐杀了清韵,又把清韵的尸体拿来攻击沅哥。 事情暴露之后,我们越查越深,知道了宋泠通过禁药和少女来买通人脉,积累财富。 再接着,朝廷查案,宋泠现身,却被人虐杀并悬挂于城楼之上。再然后,三叔得到消息劫狱逃宫。” 季青临点头。 宋亦安道:“如今局势似乎已经完全明朗,只要我们抓到了三叔,就能找到在背后传递消息,制造凶杀案的叛逆。” 她顿了顿,询问道:“季大人,我说的这些东西里,有你想要补充的吗?” 季青临看着宋亦安的眼睛:“殿下刚刚用了一个词,似乎,是否殿下也觉得,这次的案子里,还有别的东西。” 宋亦安点了点头,轻声道:“张清曾经说过,宋泠虐杀清韵,除了报复沅哥,还是因为叛逆想要通过清韵,找到青蛇传的幕后作者。 当时我便想,叛逆需要一个作者,是看重他文笔好,把人控制住好赚钱吗? 但我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论赚钱,卖书再怎么快,也快不过卖禁药。 后来我又想,所谓笔尖如刀,是否是他们想用这个笔者的笔,来写什么骇然听闻的东西。” 季青临瞳孔缩了缩,俊脸紧绷:“青蛇传能够得到全民追捧,让后来的青蛇凶案一出现,便被无数人接受了鬼怪之说。 此人的文笔,倘若拿来蛊惑人心,写东西引导舆论,恐怕会掀起轩然大波……谋朝篡位,污蔑朝廷,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第251章 这是现世报啊 任何想要复辟的叛逆,都离不开武力和舆论。 以青蛇传作者的笔力,能轻易创造出煽动人心的故事,这个故事既可以是感染人的神仙志怪,也可以,是天权神授! 宋亦安看季青临:“姐姐觉得,那些叛逆找到这个作者了没有?” 季青临眉头紧皱:“如今清韵和宋泠已死……” 顿了顿,他沉声道:“连我都不能保证,在承受那等酷刑之后,是否会吐露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 宋亦安喟叹一声:“是啊。只有清韵一人知道那位作者的身份,那位作者也只给清韵一人写了戏折子。 倘若清韵承受不住酷刑说了那个人的身份,那人此刻应该已经被叛逆盯上了。倘若她没说……” 宋亦安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低到连季青临和清桃都没有听清楚的地步。 季青临总觉得宋亦安已经知道了什么东西,但见她眉宇间不甚开朗,便没有追问,只是道:“只要等到了诚亲王,一切自会知晓。” 宋亦安点点头:“只希望三叔快些现身。” 她摸摸大黄的脑袋:“得想点儿什么法子。” 她眯着眼睛,看向了张清所在的院子的方向。 只是没想到,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张清那边却先起了波澜。 傍晚时分,宋亦安正在大厅边听江湖逸闻边看菜单,就见张清的侍女小宁快步而来。 小宁眼眶通红:“孙小姐!” 她险些跪下了:“求您去看看我家夫人,她,她不太好……” 宋亦安如今对外名叫孙言,见小宁慌得直接叫了她一声小姐,便觉得这幺蛾子是要来了。 她像是被说动了,站起来要往小宁身边去,不出意外被清桃和季青临同时挡住了。 季青临冷冷道:“你当真是慌糊涂了,我弟弟堂堂男子,你怎可戏谑他样貌秀气?” 见小宁要说话,他皱眉打断:“我弟弟又不是大夫,你家夫人不好,该去请大夫,而不是找他。” 清桃也警告地盯住小宁,像是要扒开她的皮,看清她的内里。 小宁被盯得浑身不舒服,冷汗都出来了,却并不敢退,哽咽道:“我们已经请了大夫了,可夫人她,她想见见孙小……公子!求您了!” 宋亦安是真好奇张清想做什么,点点头道:“我跟你去,需要带大白吗?” 小宁哪儿敢麻烦她再回去抱狗,忙道:“您跟夫人说说话就行,她十分困倦,说不了两句便要休息了,不会耽搁您太多时间的!” 宋亦安撒娇地看着季青临和清桃:“我想去。” 两人明知道她这是要以身犯险,却也知道自己拦不住,只能点头。 但,两人一左一右将宋亦安护在中间,小宁几次过来想说话,都被两人用杀人的眼神给挡开了。 小宁不敢触怒这两个杀神,只好乖乖带路。 三人进了张清的院子,刚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等进了主屋,虚弱的张清眼睛一亮:“是孙小姐来了吗?” 宋亦安应了一声:“不是孙小姐,是孙小公子,夫人怎么忽然病情反复了?可难受得厉害吗?” 离得近了,她看见张清靠在软枕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明明脸上满是疲倦,可眼底的亮光,却仿佛能把宋亦安灼烧成灰烬。 宋亦安只觉得眼前晃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季青临和清桃。 两人紧紧皱着眉,同时踉跄后退,不得不按住门框,才堪堪没让自己倒下来。 宋亦安晃晃脑袋,昏迷前忍不住想道——这现世报,可真迷药啊! 第252章 就是不会活着 眼见着屋子里的三人倒了一地,门口的小宁脸色惨白:“夫,夫人!” 她欲言又止,又怕又恨。 床上的女人眉眼含笑:“你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小宁欲哭无泪:“可,可这是青天白日啊!往日里都是大半夜了咱们才去抓人,让夫人您消遣愉悦!” 她浑身都在颤抖:“这可是白天!是在人来人往的客栈酒楼!您刚刚让我去叫她们的时候,好多人都看见了!” 她几乎想要尖叫了。我们难道不应该藏好了尾巴,不要作死吗?! 女人皱眉:“你太聒噪了。” 刚刚还在情绪失控的小宁,一下子就白了脸,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吓得股间冒出湿意:“夫,夫人,她们还,还有一个随从。” 女子神色疲惫:“让阿大阿二去杀了那个人,小心些,莫要惊动了旁人。” 小宁有些担忧:“我们只有阿大阿二两个护卫,要是他们去了别处,万一她们醒了……” 女人嗤笑一声:“你当我用的是什么药?这是泠儿孝敬我的最好的迷药!连一流高手都能麻翻好几个时辰,更何况三个小贱人?” 小宁还想说什么,女人却已近沉下了脸:“小宁,你最近的话太多了。” 小宁忙跪下应是,先把地上的三个人一一绑好,才匆忙出去叫阿大阿二。 出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您,您可千万别着急自己上手啊,您身体不好,万万等我回来!” 女人脸色柔和:“自然。” 她的目光落在宋亦安脸上,不像是在看待宰羔羊,竟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儿: “让阿大阿二快去快回,你就在门口等着,他们一回来,你就去叫小掌柜。” 小宁见她嘴上应得好,脸上却跃跃欲试,便知道她还是想自己动手,脑海中不由映出前些日子撞见的可怕景象,顿时不敢置喙地跑了出去。 等房门被关上,女人脸色潮红地从床上下来,插上了门臼。 她本想抹了季青临和清桃的脖子,但见宋亦安昏迷得脸红扑扑的,哪怕被迷昏了也一脸酣然天真,便忽然改了主意。 她捏捏宋亦安的脸:“你这丫头却是个好福气的,等你伺候完了小掌柜,我再送你个痛快。” 顿了顿,竟生出了些犹豫:“若是泠儿还在,他应当会喜欢你这样的。可我答应了小掌柜,要撮合你们了。” 她盘膝坐了下来,开始嘀嘀咕咕:“泠儿最喜欢的就是活泼漂亮的少女,他说啊,这样的女孩子就像是娇艳的鸟儿,玩儿起来羽毛斑斓纷飞,嘶鸣尖叫,又漂亮又可怜,最是让他觉得痛快。” 她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痛快,拿了个瓷瓶放在了宋亦安的鼻子下面。 少顷,宋亦安打了个喷嚏,茫茫然睁开了眼睛。 女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宋亦安,像个期待好戏的孩子一样,满眼期盼地等着宋亦安尖叫。 她把塞嘴的核桃都准备好了。 宋亦安懵懵懂懂地动了动,头疼欲裂地发现,她被绑住了。 双手背后绑着,还是越挣扎越紧的猪蹄扣,以她的力道,吃奶劲儿用上也挣不开。 她看看女人。 女人冲她点点头,脸上的期待更甚。 宋亦安却转开头,找到了季青临和清桃。 两人同样手背后倒在地上,看起来不大潇洒的样子。 宋亦安嘴角一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俩人被绑的,可真是难得的景象,大约,得八百年才能见一回? 女人看着宋亦安笑颜如花的模样,一瞬间只觉得一口气憋在了胸口,险些闷出一口老血来。 她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宋亦安乐不可支:“万万没想到能看到他们两个能被绑成这样!”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人才,手背在后面绑着也就算了,还把腿脚也弯到了后面绑,还用绳子穿过手脚的绑扣勒紧,把两人都勒成了一张弓。 噗! 宋亦安看了第二眼,忍不住又笑出了声来。 女人沉默了许久。这……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她忽然暴怒,一把掐住宋亦安的下巴:“你是不是洗脑子有病?!” 宋亦安嘶了一声:“好疼!” 她眼眶泛红,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是正玩儿的开心却忽然被林住了后脖颈的猫儿。 女人很想甩她一巴掌,但想到待会儿要做的事,又忍住了。 她面容再次变得温柔:“你性子好长得也好,因而我要送你一场姻缘,一会儿,你会体会到极致的快乐。” 她笑得着实变态,她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对,可她不想改,她就喜欢看这些花朵儿一样的女孩子惊恐至死,又在极乐中癫狂而生,直到被暴力折磨至死。 往常她这样说的时候,那些女孩子早就被吓得瑟瑟发抖。 可眼前这少女…… 少女睁着一双清透的猫瞳,仿佛感知不到这世间的恶意一样:“什么样的极致的快乐?能有多快乐?” 女人:“……” 她忽然很想跳过原本预定好的步骤,直接送她到另外的极乐之地。 宋亦安适时地露出了一丝瑟缩,仿佛强装镇定时候的破绽:“你绑着我们做什么?是想要钱财吗?你刚刚说小掌柜……这里难道是一家黑店吗?” 女人被践踏的尊严仿佛一下子又回来了,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宋亦安:“我们一会儿玩儿个游戏,你别出声在院子里跑,小掌柜会吃了药来陪你玩儿,等你们成就了好事,我便放了你这两个姐姐。” 她轻柔地摸了摸宋亦安的头发:“我知道你极喜欢你这两个姐姐,她们也极喜欢你,你们常年跑江湖,应当知道,暗娼窑吧?” 宋亦安瞳孔骤缩:“你别乱来!” 女人柔声道:“我怎么会乱来呢?我只是想看你们年轻人玩儿游戏而已。 我很喜欢小掌柜,他跟我早逝的儿子有些像,我想在临走前,遂了他的心愿。 你瞧瞧你,常年在外野,半点儿没有一点儿女孩儿样子,能第一次就被自己喜欢的男子睡,也算是一种福气了。” 宋亦安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了:“这福气,要不给你?” 女人脸色一冷。 宋亦安又道:“你那么喜欢你儿子,他是不是很优秀啊,他是不是有好多优点?” 不等女人回答,她便叹了一口气:“你儿子一定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活着。” 女人:“……” 第253章 禽兽不如 一句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活着,一下子击溃了女子的心理防线。 她啊了一声,也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刀,朝着宋亦安的脸就划了过来。 宋亦安没动,像是吓呆了。 就在刀尖触碰到宋亦安的前一刻,清桃和季青临同时挣断绳子到了跟前。 清桃踹在了女子的胸口上。 季青临掰断了女子的右胳膊。 就,挺残忍的。 宋亦安坐在地上发呆:“死了咋办?” 女人惨兮兮地飞了出去,掉下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动静。 季青临和清桃给宋亦安解绳子,看见她手腕上的青紫痕迹,都狠狠皱眉。 季青临冷冷道:“死不了。” 清桃抿了抿嘴角,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宋亦安拍拍衣裳站起来的,揉着手腕看两人:“都是我没发挥好,不该这么刺激她,我应该再多套几句话的,实在是她瞧着太贱了,就没忍住。” 她已经从张清不多的话里知道了她的意图,就,挺变态,挺下贱的。 那一句句泠儿,已经足以说明她就是张清。 而眼前的张清之所以行为跟逻辑不符,不为别的,就只因为,她儿子死了,所以她疯了。 宋泠死后,张清便把虐杀少女当做了靠近儿子的救命稻草,靠着每一次复制宋泠的恶行,来怀念她惨死的宝贝疙瘩。 而即将要被算计嗑药且奸杀心悦对象的小掌柜,大约是因为性子跳脱,有几分宋泠装出来的样子,便被张清当做了儿子的替身了。 亏她想得出来,让赵莹奸杀一见钟情的少女,还自觉是在成全人家。 真要是成了,赵莹怕是一辈子都要心理阴影不举了吧? 季青临和清桃脸色都不好看,他们没想到张清如今身败名裂,死了儿子,却半点儿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更迷上了虐杀少女。 要是他们当真是普通人,不知内情,只怕此刻已经中招了! 毕竟,谁会想到有人能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只因为见了一面觉得少女讨喜,就要奸杀虐杀人家全家? 季青临检查了一遍张清的情况:“她状态非常差,顶多再活六天。” 他沉声道:“如今恐怕不能继续等了。” 已经打草惊蛇,再躲在暗处,就没必要了。 宋亦安一拍手:“就在这个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季青临见她笑得古怪,就忍不住眉心跳了跳。 宋亦安已经在清桃耳边嘀嘀咕咕。 清桃肃着脸点头,飞掠出去,行云流水地在院子里翻找东西。 因为她没有刻意遮掩,很快便惊动了守在门口的小宁。 小宁早就听见正堂传来了声响,但以为是自家夫人在虐杀人,哪儿想到,才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见那孙家二小姐飞了出来。 她下意识想叫,就见那孙家小二小姐鬼魅似的,竟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一柄铁锹从天而降。 当! 小宁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清桃拍晕了小宁,便拎着铁锹往桂树旁边去。 她力气大功夫高,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挖出来了一个巨大的坑。 待看清楚坑里的东西,她呼吸微顿,眼底满是厌恶和冷漠。 密密麻麻的,人头! 哪怕泥土覆盖,也能够看出这些人头的主人,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女! 她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还外溢着惊恐痛苦,一张张脸被特意摆得朝向天空,仿佛头颅被砍下来之后,又亲自看着自己被凶手掩埋。 从屋子里出来的宋亦安眉眼冰冷:“这样的人渣,不该因为任何原因再放在外面!” 哪怕会打草惊蛇,也不该再有无辜少女承担被人渣侵害的风险! 季青临拖着张清出来,看清楚了坑里的头颅,险些直接捏碎张清的脖子。 宋亦安清冷道:“别让她就这样轻易死,该把她交给这些女孩子们的父母!” 季青临修长的手指蓦地卸了力气,认真道:“你说得对。” 他看着宋亦安:“你现在想做什么?” 宋亦安脸上不带半点笑意,全是少见的认真:“我们不能让她再跑出去害人,同样,我们也不能给其他人作恶和纵容恶徒的机会。” 她看向了踉跄着翻墙进来的张清的一个护卫,声音清亮:“按照我们江湖人的办事规矩,我要报官!” 那护卫好不容易从宋亦安的院子里逃出来,不过是勉强提着一口气来警告自家主子赶紧逃走,哪里想到,主子已经被抓,且,连主子作恶的证据都被挖了出来。 更甚至,她们还要报官! 真是疯了! 藏得这么深的头颅,她们是怎么猜到的? 难道她们是大理寺和锦衣卫里跑出来疯狗吗?鼻子这样尖?! 他似乎想大声叫喊什么,被扛着个人、同样翻墙进来的陈明一脚踹翻在地,狠狠踩住了背心。 陈明眼神狠厉:“这两个贼人带着刀想杀我,光天化日,竟敢如此嚣张,一定是想谋财害命!” 他虽然不清楚状况,但眼见着自家大人和宋亦安都没有表明身份的意思,便谨慎地仍立着他家族护卫的人设。 宋亦安眉头竖起:“何止是谋财害命,他们简直是禽兽豺狼!走!咱们报官!” 陈明:“……”嗯?!!! 顺着宋亦安指着的方向看去,他整个头皮都麻了。 这是什么虎狼行径?! 他下意识问道:“这,这怎么光是头?身子呢?” 问的时候,因为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惨绝人寰,他不由自主地就狠狠碾了地上的阿大。 阿大自知事情发展败露,再没有遮掩的必要,索性道:“这里地方狭小,埋不下那许多人,夫人便叫把尸体扔进护城河,尸体顺流而下,流到山中浅滩,自有豺狼将尸体拖走吃掉!” 这简直不是人! 陈明一脚踹在阿大脸上:“畜生!” 阿大惨叫一声,鼻骨瞬间便碎了。 这边动静实在是太大也太吓人,纵然这是云中居最靠后面的院落,也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有第一个胆子大的凑过来,自然也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众人先是看见宋亦安等人拖拽这家的夫人,打晕人家奴婢,还欺辱人家的奴仆。 再然后,他们就寻着腐臭味,小心翼翼来到了土坑旁边,看到了人间惊悚的一幕。 “……卧槽!!!” “啊啊啊!杀人了!” “女儿!我的女儿啊!” …… 一连串的尖叫惊呼声中,有人大哭着摔在了坑边,捧起一颗已经开始腐烂的头,嚎啕大哭。 第254章 江湖人的解决方式 云中居是整个洪县最大的酒楼客栈,占地面积巨大,前面的酒楼人流量巨大,后院的住宅区也是入住率惊人。 其实张清选择的院落已经非常偏僻了,又是花大价钱才能居住的天字号院落,人更少。 可人再少,也耐不住动静太大。 先是陈明这个锦衣卫为了抓人扛着阿二飞掠,再是清桃院子里挖树,接着有好奇看客惊得屁滚尿流。 换句话说,时间虽短,但有客人虐杀少女还埋了一院子人头的惊悚之事,却已经传遍了整个云中居。 尤其是,当场就惊现了受害者的父母。 抱着透露哭得崩溃的女人,云中居的人基本都认识。 就在五天前,她女儿出门游玩失踪,接下来夫妻俩疯了一样,报官,寻人,一家家门敲开了求问。 谁能想到,这夫妻俩的宝贝闺女,竟然就躺在一墙之隔的院子里,还只剩下了头颅? 众人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略微代入一下,都要悔恨得眼泪直下。 有好心人匆匆找回来了女人的丈夫,丈夫进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抖的,只希望妻子太过思念女儿认错了人。 可等他看到妻子怀里的头颅,却是哇地喷出一口血来,直接软倒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啊!” 是啊! 所有人都忍不住在心里头问上一句,为什么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害这么多小姑娘? 闻讯而来的云中居大少爷张芸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扯了弟弟赵莹一把,两人快步走到了宋亦安和季青临清桃面前。 赵芸沉声道:“在下是这云中居的代掌柜,请问几位,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大概,但还需要再当众确认一下。 季青临冷声道:“今日这院子里的丫鬟小宁,以她家夫人病重想与我小弟说话为由,骗我三人进了院子。 我们进了卧室,便被他们用迷药放倒。但我们出自江湖世家,对迷药素来有些研究,很快便醒了过来,正看到那张氏要对我小弟行凶。” 他没说其中的细节,但懂的都懂。 这位张氏夫人家中有一个丫鬟,又有两个粗壮的护院,旁人要想躲过他们的注意来埋人头,那明显不可能。 所以,只能是这位张夫人嗜杀成性,大白天的竟然就想杀人家,没想到提到了铁板,被反杀了。 张芸看看地上昏迷的阿二,还有被踩住的阿大:“这两人……” 陈明道:“我没随主家她们一起去吃饭,一直守在院子里,吃完饭正准备午休时,这两人翻墙进了我们院子里想杀我,被我抓住打晕了一个,另外这个想逃跑,我便扛着晕的这个追了过来。” 有人作证道:“是的是的,这个我有看见!青天白日的忽然就蹿出来俩人,其中一个还扛着个人,吓了我一跳!” 又有人道:“也是看见他们他追他跑的蹿得厉害,我才好奇过来看看,没成想就看见了人头! 我还听见那个被踩着的人说,他们夫人就喜欢虐杀少女,人头埋在院子里,尸身就扔进河里,冲到山里喂狼!太禽兽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哗然,那对儿失去女儿的夫妻好不容易压住哭声听他们说话,这会儿却是又忍不住嚎啕起来。 死无全尸! 这是死无全尸啊! 第255章 中途截胡的 众人七嘴八舌拼凑出了真相,顿时义愤填膺。 “光天化日,竟然让人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恶事!” “我看着这个头……像是桥东头老杜家前儿丢的闺女!” “什么?老杜家老来得女,六十岁才得这么一个独苗苗啊!” “杀了这些贼人!” “他们一定是城外土匪混进来的!” …… 眼见着场面就要失控,张芸大声道:“诸位!诸位且听我一言!” 众人略微静了静,齐刷刷看向了赵芸。 赵芸沉声道:“此事出在我云中居,我身为掌柜,竟然没有察觉到这里住了这样一个恶人,实在是失职!” 不等众人发怒,他继续道:“这样的恶人人人得而诛之,只是咱们大明律法严明,我们应当遵守律法,而不是施以私行! 在下以为,应当把这些人送去县衙,好让大人们审问出他们还做过什么恶事,替所有受害者沉冤得雪!诸位以为呢?” 众人原本想要打死张氏等人的心冷静了下来,都连连点头。 赵芸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也实在是怕大家一时热血上头,就在这儿当场把人给撕了。 他看向宋亦安和季青临:“幸好几位本事深厚,不但保全了自己的安危,还揭穿了他们的恶行! 不知几位能否把这几个恶人交给在下,让在下和大家一起把他们送到县衙?” 他郑重保证道:“我们洪县的父母官王大人,是个擅长刑事的青天老爷,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人!” 围观众人大部分都跟着点头,言谈间对这位王大人都十分信任。 其余持中立态度的,则是来此地略作休整便要离开的外地人,因为不清楚本地民情,都只是听着不说话。 宋亦安一一辨看众人态度神色,便知道这位王大人官声不错,点头道: “我也正有此意,我们兄妹行走江湖的办事方式,向来是遵纪守法,相信朝廷,遇事便报官,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赵芸神色古怪:“……几位说得是!” 据他所知,江湖人的行事方式,难道不是私人恩怨私下解决? 他如今之所以如此小心谨慎,不就是因为知道她们是江湖世家,生怕这人当场把这些凶犯给砍了? 如今这样,倒像是他小人之心了。 他郑重道谢,然后让弟弟拿绳子来绑凶徒。 赵莹脸色非常不好,忍不住多次看向宋亦安。 凭他的直觉,他总觉得,张氏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大白天的就敢冲孙小小姐下手,这里面有他的原因在! 想到今日一早,小宁就来告诉自己,请自己在中午的时候不要出门,说张氏可能会请他来说话,他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这个疯子! 他之前竟然会觉得她像自己的母亲! 赵芸皱眉:“愣着干什么?” 赵莹猛地回神,眼见宋亦安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自己,脸先是涨红,继而惨白。 那疯子张氏,该不会对孙小小姐说了什么奇奇怪奇怪的东西……吧?! 他一时抓心挠肺,正要开口,忽然,周围想起一片惊呼声。 “啊!什么东西咬我?!” “草!快跑!蛇!好多蛇!” …… 人群猛地乱了起来,张莹只觉得背后被谁狠狠撞了一下,直愣愣朝着前面栽了下去…… 第256章 神秘失踪 悄无声息的,周围忽然冒出来了许多毒蛇。 人群慌不择路,但大方向都是朝着院落里挤来。 宋亦安伸手捞了一把赵莹。 赵莹看着地上正支棱起来的毒蛇,整个人都不好了——要不是孙小小姐刚刚拉他那一下,他这会儿脸都砸毒牙上了! 他刚想说谢谢,就见孙大小姐和孙二小姐护住了孙小小姐,眨眼间退出了两三米远。 赵芸一把拽住发花痴的弟弟:“小心!” 赵莹被拽得连滚带爬,躲远了才发现,自己之前站的地方,竟然成了蛇窝。 赵莹骇然:“怎,怎么回事?这些蛇还挑人呢?” 赵芸脸色难看:“那个张夫人不见了!” 赵莹眼睛瞪大,连忙看向刚刚张夫人所在的地方,果然,张夫人不见了。 他又看向宋亦安那边,就见三人脸色冰冷,就连最可爱的孙小小姐,这会儿的眼神都锐利得让人后脊背发凉。 他又看向其他地方。 阿大阿二已经被蛇给咬了,小宁也被蛇咬了,这会儿生死不知。 赵莹骇然道:“他们还有同伙吗?” 赵芸眉头紧皱,再次扯着弟弟后退:“尽快去找大伯来帮忙,要是能把那三个人证救活,说不定还有抓住罪魁祸首的机会!” 赵莹刚点头,赵芸就一个用力将他甩了出去。 赵莹嗷一声,狠狠摔到了院子外面。 他爬起来大叫道:“孙小姐你万万保重好自己,我这就去叫我大伯来帮忙解蛇毒!” 说完,不敢往后看,匆匆朝着外面疯跑。 路上,他看到了六七个被蛇咬翻了的客人。 “……张氏,老子草恁娘!”他憋红了眼睛低吼一声,跑得更快了。 院子里,宋亦安眼神越发冰冷,神色却越发冷静。 她躲在清桃和季青临中间,眉眼清冷:“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中招的,但很明显,我们又被下了招惹毒蛇的药粉。” 要不然,这些毒蛇不会这样明确地直接往他们三个这儿冲,而是分散向着所有人。 季青临脸色冰冷到了极点:“似曾相识!” 清桃用剑斩断两条直冲过来的毒蛇,脸上满是怒意:“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上一次给他们下药,还是在诚亲王府。 那个躲在暗地里给他们下药的对手,实在是让人恶心憋屈到了极点。 宋亦安抿了抿嘴角,看着越来越多的毒蛇,眼中沁出冷意,又飞快掠走。 她一直盯着张氏,但刚刚冲进院子的人太多,她一个躲避的功夫,就不见了张清的身影。 再看阿大阿二和小宁,看着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她眯了眯眼。 抢走张清的人,会是她三叔吗? 她本能地觉得不是。 大约一刻钟后,赵莹带着赵林匆匆赶来,此时,院子里的毒蛇已经清理的大半。 被逼进院子里的大都是不懂武功的普通人,见了蛇本就害怕,更何况还是直面这样一口放倒一个的毒蛇,害怕加无措,应对不及,已经躺下了大半。 赵林带着驱蛇粉匆匆而来,小心翼翼开出一条道儿来,这才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好家伙!这是要灭了云中居啊!” 这躺了一地的二十多个人,即便是他医术不错,也怕时间和药材不够用,再怎么也得死上个四五个! 第257章 逃脱之后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张清失踪了。 宋亦安耐心地躲在季青临和清桃背后,直到蛇患处理干净,名医赵林把驱蛇粉洒遍了院子,这才走出来。 她先询问了阿大阿二和小宁的状况。 赵林摇头道:“小宁和阿大都被致命的毒蛇咬伤,如今已经死了,阿二倒是救回来了,但他最少也要昏迷三天左右。”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三天。 这么久的时间,足够任何想要逃走的人彻底离开长安了! 宋亦安看出来赵林已经尽力了,她自己也检查了三个证人的伤口,确实如赵林所说,只能如此先等着。 她看向赵芸:“赵大公子。” 赵芸拱手道:“孙小公子请说。” 宋亦安道:“还请你让人去报官,请官府派来衙役和仵作,到现场勘察案情。” 赵芸皱眉道:“如今人证死的死伤的伤,只有这些尸体和头颅,恐怕来了也没有什么作用了。” 宋亦安扬眉道:“这是您口中那位擅长破案的王大人该操心的事,不是我等升斗小民该下结论的。” 话糙理不糙。赵芸冷静点头:“孙小公子说的是。” 他叫了人去报案,自己则帮赵林搬搬抬抬,看着躺一地的客人,他头大如斗,神色虽然冷静,眸色却苦如黄莲。 宋亦安也想帮忙,奈何实在没有那个体力,索性便蹲在坑边看人头。 赵莹犹豫了一会儿蹲在了她身边,刚想跟她说话,就被腐臭的味道熏了一脸。 他瞬间闭气后挪,迟疑道:“孙小……公子身体不好,还是不要离这些尸体太近,会染上病邪的。” 宋亦安指了指离他最近的那颗头:“能麻烦你把那颗头拿过来吗?” 赵莹:“……?” 他脸都白了:“!!!” 宋亦安见他半天不动,索性撸起袖子准备自己来。 这时候,季青临快步过来,用帕子小心包裹住人头两侧,将人头捧到了宋亦安面前:“别起来太急。” 宋亦安见他来,便乖乖蹲好不动,等他把人头放在自己面前,便立刻小心检验起来。 季青临眉头微皱:“这是唯一一个神色不痛苦,甚至还有些愉悦的受害者。” 宋亦安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嗯。”是被用了药的。 这颗人头,也是腐烂得最厉害的一颗。 她仔细辨认着尸体的骨骼形状,神色微妙:“你猜她长什么样儿?” 季青临眸色沉了沉。 宋亦安摇头道:“不是像我,是像王妃。” 季青临眸色稍缓,接着愣了愣,心中闪过一丝茫然——他的猜想难道写在了脸上不成?殿下怎会知晓? 但他很快就被线索吸引了注意力,沉声道:“若是如此,她会仅仅止于此吗?” 宋亦安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虐待个长相相似的人,怎么会够呢?”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心中都生出了同样的念头。 按照张清的执念,在确认她已经活不过六天的情况下,她会做什么? 回长安。 报复王妃。 搞死宋沅! 以及,杀了查出来真相,间接弄死了她儿子的……宋亦安。 第258章 可能用不上 推测到了张清接下来要做的事,就不难推测出来她将要出现的地方了。 宋沅本身会武功,且武功不低。 宋亦安在禁军和锦衣卫的层层保护之中,只要靠近就会被杀。 这么算来,如今最好收拾也最容易被报复的,就只剩下诚亲王妃了。 宋沅一向孝顺,如果父亲为了侧妃谋逆,母妃又惨死侧妃手下的话,纵然没有杀死他,也会让他余生都生活在痛苦之中。 宋亦安眸色沉沉:“得传信回去!” 季青临点头道:“你放心。” 宋亦安又看清桃:“让我娘请姨母去家里小住些日子。” 清桃也点头:“好。” 双管齐下,宋亦安这才觉得稍稍安心。 她继续检查那些头颅,洁白修长的手指素雅干净,却半点儿不被主人怜惜,沾染上了血污和腐肉。 赵莹早就忍不住退到了三米开外,眼见着宋亦安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失落不已。 他强忍恶心害怕,往前靠了靠:“孙小公子还懂验尸吗?” 宋亦安头也不回:“养病的时候看了些杂书,知道一些皮毛。” 赵莹正要开口,就听有人道:“既然知道自己知道的只是皮毛,就不要乱碰乱来,弄坏了证据你赔得起吗?!” 宋亦安转头,就见一行人从院子外面进来,领头的是个一身官服的中年男人,说话的,则是他身边的长须男子,像是师爷,再接着,便是八个衙役。 宋亦安捧着手里的头颅:“我从头到尾都小心翼翼,连个指头印儿都没掐苦主脸上,这位先生若是不信,可以来亲自看一看。” 说着她慢吞吞站了起来,迈步往长须男子走去。 长须男子呼吸一滞,怒喝道:“站住!放肆!” 领头官服男子名叫王奎,见手下师爷这般情绪失控,不由扶额:“安师爷。” 长须男子,也就是洪县师爷安义,顿了顿,脸上滑过一丝惭愧,深呼吸重新又站稳了:“那小子,你别乱动,我知道你是好心。” 这回,说话却是有些客气了。 宋亦安见他虽然害怕恶心,却还是克制着迅速打量了她手里的头颅,显然是确认了她没有毁坏尸体,这才缓和了态度,心里便对这人的心性有了几分了解。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就在安义面前一米处站定了:“大人,安师爷,您最好亲自看看这些头颅。”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两人的神色:“这些女孩子的头颅是活着被砍下来的,凶手穷凶极恶,不知是否能赶紧出抓捕令,免得再有其他人遇害?” 因她站得近,头颅狰狞的表情、血肉腐烂的味道,齐刷刷扑面而来,让这两个久经世事的官场之人,都呼吸一滞,脸色发白。 王奎缓了缓神,沉声道:“这是自然!稍后你们便跟本官去衙门,安师爷会根据你们的形容画出凶手的画像,不出半日,通缉令便会下达整个洪县!” 宋亦安道:“不用这位安师爷,其实小民便会作画,不如小民这就给大人画一幅?” 王奎点头道:“若你会,便去画来。” 他迅速安排了手下人做事,自己亲自勘察坑里的头颅,又让安师爷记录失女夫妻的案情描述。 宋亦安略微看了一会儿,实在并不能看出这王奎和安师爷是否跟张清有关,便索性先去画画像。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这画像可能会用不上。 第259章 突如其来的转机 张清租住的院子里一片人间惨剧的狼藉,仿佛恶鬼盛宴之后的残羹破盘,死的,伤的,让人时时刻刻心生怒意。 王奎亲自安排了那些被毒蛇咬伤的人,又一一统计那些被咬死的人,这才来检查那些头颅。 师爷安义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兢兢业业,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还把所有该安排的事宜都安排妥当。 当宋亦安把画像拿来给王奎,王奎惊叹地看向宋亦安:“小公子画技了得!” 虽然只是极简单的线条,却栩栩如生,让人看了便能认出来这个人。 他想了想:“本官之前见你对那些头颅似乎并不惧怕,难道以前便经常接触尸体吗?” 宋亦安摇头道:“大人说笑了,大明国泰民安,哪儿来的那许多尸体让小民看见,只是身为江湖中人,见惯了打打杀杀,自小胆子便大。” 安义狐疑问道:“你说你是江湖中人,可我瞧着,你像是一点武功也不会。” 宋亦安点头:“自幼体弱,想学也学不了啊。” 季青临迈步站在宋亦安旁边,脚下微微用力,青石砖砌成的地板便寸寸龟裂。 他淡淡道:“我弟弟不用习武,我们会护着他一辈子。” 那些裂纹都到了安义脚下,骇得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倒抽一口凉气看向季青临:“你……好深的功夫!” 他也是见多识广之人,见季青临这般手段,便猜到他一定自小习武,且因为本身天赋若妖,一定心气儿极高。 他是聪明人,聪明人便不会轻易得罪有本事的人,拱手道:“是我疑心病太重了,还请几位见谅。” 说话间,他脸皮忍不住抽了抽。 那个孙家的二小姐虽然没过来,但,随手就把那棵十几年的桂树给拔了……眼睛还盯着他。 安义头皮发麻:“也幸好二位有本事,才没被人害了,反而揭穿了他们的恶行。” 这话说的就很客气了。 王奎哭笑不得的看了一眼自家师爷,继续刚刚的话题:“本官想请小公子帮忙,给这些惨死的姑娘作画,好尽快找到她们的家人。” 说到后来,语气已经非常沉重。 他已经见到了那对儿痛失女儿的夫妻,那妻子因抱着女儿的头颅不放,逃跑不及被毒蛇咬伤,如今奄奄一息。 那丈夫见女儿惨死,妻子这般,虽然没被蛇咬伤,却是大惊大恸,听赵大夫说,怕是伤了心脉,没几日好活了。 他不敢想象,那些苦苦寻找女儿的父母们见到这样的惨状,又得往家中增添多少病痛。 宋亦安神色肃穆:“大人放心,我一定尽力。” 季青临见她这般,便去搬了桌椅到院子里来:“你来画,其他的我来。” 他学着之前宋亦安捧那些头颅的样子,小心翼翼将她们放在长凳上摆好。 宋亦安从腐烂最轻的开始画,这个过程并不轻松,她要直面那些痛苦到狰狞的表情,然后一一将之抚平在画纸上,饶是她心智坚定,也不由渐渐红了眼眶。 张清这个疯子,先用畸形的教育养出来了宋泠这样的恶鬼,如今又犯下累累罪行,当真是,百死不足以顶其罪! 第260章 当街羞辱 宋亦安作画的时候,清桃和季青临便一左一右护在她的身边,两人注视着宋亦安,看着她潮红的眼圈,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但,没有一个人开口让她停下来。 王奎忙完了过来看她作画,看着她将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庞,活灵活现地画下来,眼中露出惊叹和……愤慨。 宋亦安画得越好,他便越是能够从画像和头颅的对比中,看到张氏的丧心病狂。 为什么要做这些? 那些少女与那张氏应当不认识,既然不认识,又哪里来的这样的仇恨? 安义的脸色同样不好,死掉的少女足足有十三个之多,但他询问过这云中居的掌柜,那张氏来这儿居住,也不过区区三日而已! 才三天而已,竟然就是虐杀了这样多的无辜少女! 真是疯了! 等画像画完,眼见着宋亦安她们要走,安义捧着画像阻拦道:“几位请留步!” 他沉声道:“几位恐怕已经不适合再在客栈居住,还是跟我们回衙门住吧。” 季青临脸色冰冷:“安师爷想软禁我们?什么罪名?” 安义脸色僵了僵:“不,我并没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听说那张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救走,怕她的同伙伤害到你们。” 王奎点头道:“安师爷的意思也是本官的意思。” 他郑重道:“这是洪县最近最恶劣的案子,再加上洪县如今不太平,还是请几位到县衙居住。 几位放心,本官保证这并非软禁,而是保护,衙门的厢房虽然条件不如这云中居,但安全却是最有保障的。” 季青临淡淡道:“恕我直言……在场的诸位,每一个能打得过我,和我二妹。” 王奎:“……” 安义:“……” 啊这! 的确! 安义还想说什么,王奎已经抬手阻止了他,退一步道:“既然如此,本官也不强求,只一样,还请几位在洪县多留几日,帮忙抓到那犯妇张氏。” 季青临不答反问:“倘若那长史一直抓不到,难道我们便一直被扣留在这洪县不能走?” 王奎沉声道:“本官保证,一定尽快把她抓捕归案!” 他说得这样坚如磐石,也改变不了他没有正面回答季青临问题的态度。 到底是父母官,说完这些,肃着脸让人收拾好了一切,整理好证据,让宋亦安等人签字画押了证词,便带着人走了。 云中居暂时被封,前后左右都有衙役把守,既是保护,也是监视。 毕竟,张氏能众目睽睽之下消失,若说这云中居中没有同伙帮忙,王奎不信。 安义仍旧还想把宋亦安等人带回去,但王奎不愿意,他只能悻悻跟着走。 宋亦安也不在意自己被便想软禁了,反正即便有人把守,季青临和清桃也还是轻松将消息送回了长安,自有人去通知宫里和诚亲王妃。 只是没想到的是,宋亦安和季青临推测已经去了长安的张清,竟然在傍晚的时候,出现在了大街之上! 更离奇的是…… 她出现之时,护身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肚兜,身上满是被鞭挞蹂躏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被一群恶鬼糟蹋残了。 第261章 女孩子怎么了 消息是季青临带回来的,锦衣卫的探子无孔不入,哪怕是在守卫森严的云中居,季青临也照样得到了一手消息。 而之所以探子能够第一时间确认街上被辱那人是张清,是因为洪县县令王奎雷厉风行,已经将张清易容之后的画像,贴得满大街都是。 宋亦安捏着消息看了半晌,抬眼问季青临:“你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张清吗?” 季青临眉头紧皱:“按理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除非……” 宋亦安猛地站了起来:“除非之前帮她逃走的人,不是她的同伙!” 而是仇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如果是真的…… 季青临沉声道:“看来我们得去一趟县衙!” 是与不是,只要见到了人,自然就见分晓了。 宋亦安点点头:“那咱们是翻出去还是翻出去?” 季青临果断道:“翻出去!” 守在门口的清桃二话不说,立刻将剑挂在腰间,站在院子里等宋亦安。 三个人雷厉风行,说走就走。 陈明站在墙根儿问:“我咋办?” 季青临忙着盯宋亦安,头都没有转一下:“留守。” 陈明苦逼兮兮地点头,却见三个上了墙头的人又下来了:“……?” 宋亦安道:“没想到王大人竟然带着人到这儿来了,他刚刚好像看见咱们了。” 季青临面不改色:“他说看见便看见了?” 清桃冷冷道:“有人做蠢事,总不能等着大家一起等他蠢完。……妹妹都是为了早日破案!” 见三姐妹想跑路,匆匆冲进门来的王奎:“……” 他脸皮狠狠抽了抽,假装没看见她们刚刚的举动,没听见她们讽刺的话,单刀直入:“张氏已经抓到了,我带她来,让你们确定一下身份!” 他自知以孙家大二小姐的武功,自己是没可能强留人的,索性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管眼下最紧要的。 宋亦安眼睛亮了亮:“王大人为了案子亲自奔波,真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啊!” 王奎眼中划过一丝无奈,让开位置,露出了被抬过来的女人:“孙小公子,请。” 宋亦安没客气,直接上前。 担架上的女子被一层薄被盖着,脸色惨白,看脸的话,就是易容之后的张清无疑。 王奎解释道:“虽然她犯案累累,但到底是个女子……” 宋亦安点头,郑重道:“我明白王大人的意思。执法者,本身就应该有王大人这样的操守,才能真正护法扬法。” 纵然张清不做人,但,将她赤身裸体地招摇过市,没必要,她犯了法,就该依律惩处,而不是用犯罪之人的手段来出一时之气。 王奎有些讶然地看了宋亦安一眼:“想不到你一个女孩子,却竟然有这样的认识。” 宋亦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女孩子怎么了……我才不是女孩子!” 说罢,鼓着腮帮子去检查“张氏”。 王奎不由哑然失笑,还是个小女孩儿呢。 季青临被宋亦安娇嗔的样子震到了,明明应该觉得别扭古怪的,可他忍不住就软了一下心肠。 倘若他有个妹妹,长到宋亦安这般年纪,便应该也是这样吧? 他本能朝着宋亦安靠近,就见宋亦安手中一阵动作,将张氏脸上的东西弄了下来,露出了下面惨白的、张清的脸! 第262章 大街之上 连宋亦安都没想到,这儿凄凄惨惨躺着的人,竟然真的是张清。 她之前虽然猜测过,带走张清的可能是张清的仇人,但这随口一猜成了真,又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既是仇人,为何不把人留着慢慢折磨,而是这样折辱之后,大庭广众将她仍在大街上。 从张清被救走再到现在,总共也不过才半天时间而已,又要藏人又要收拾张清,赶驴都没有这么赶的,图什么? 季青临同样眉头紧皱,浅如琉璃的眼眸中滑过一丝深思,并下意识看了宋亦安一眼。 宋亦安面带惊讶:“王大人,这人是个易容的人。” 王奎没从她的动作表情里看到别的,只看到了普通的惊讶,便没有多想。 他细细打量张清的脸,询问道:“此人既然是易容,那她到底是否虐杀少女的张氏,便有待商榷了。” 宋亦安道:“这简单,请赵大夫来给她看看便知道了。就算是人能易容,但病却不能。” 王奎眼神一亮:“小公子聪明得很!” 他刚刚还说什么女孩子有见识,这会儿又从善如流地继续叫她小公子,半点儿官架子没有,让人很难不生出好感。 很快,赵林便被人请来,一番检查之后,赵林眉头紧皱:“这位夫人内伤外伤严重,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他冲众人肯定地点了点头:“张夫人内伤外伤都很独特,这脉象是正常人模仿不来的,此人就是之前住在这儿的张氏无疑。” 王奎顿时松了一口气:“赵大夫能够把她叫醒?” 赵林有些为难:“倒是不难,只是需要百年份的人参做药引,否则怕是她醒了也撑不过两天了,这……” 百年人参本就稀少,还要拿来救人渣禽兽,这话光是说出口,都让人觉得接受不能。 王奎顿时有些为难。 宋亦安掏掏自己的小腰包:“我有啊!虽然只是根须,但应该够用了吧?” 赵林忙接过一看,嘶了一声:“二百年的人参?!” 他瞪圆眼睛:“真给她用?!” 看那语气,要不是还有医德这个东西,大约都要破口让宋亦安清醒一点。 宋亦安重重点头:“犯人也是人,就算是她犯了法,也该让律法来惩罚她,没必要让她多受苦难。” 她如此坚定,倒是让在场众人都忍不住看她,继而脸皮一抽,想骂她慈悲过头,又有点儿不知该从何骂起。 赵芸皱眉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这种‘良善’之人,日后还是不要招惹得好,她与我们,绝非同路人。” 赵莹当然吃不消圣母,但他总觉得哪儿怪怪的,忍不住嘀咕道:“她肯定还有别的想法,或许……” 话没说完,就见赵林把参须磨成粉塞进了张清嘴里,然后施针,把人给弄醒了。 宋亦安快步上前,满脸同情地耐心等待张清意识回笼,等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立刻脆声脆语道: “张夫人你别害怕,虽然你害了那么多人,但总有律法会惩罚你,怎么也不能让人轮了你,还将你光屁股丢在大街上,让几百来人评论你屁股有多白的!王大人一定会给你做主!” 这般真诚的安慰,把头疼欲裂的张清弄得愣了愣,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可怕恶心的画面,好半晌,终于想明白了宋亦安的意思。 她,她被人凌辱完了之后,光着扔到了大街之上!!! 第263章 我们想申请保护 一幕幕可怕恶心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在喧闹的大街上,她赤身被人扔下的画面上。 张清脸上青青紫紫,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赵林犹豫了一下,忍着嫌弃给张清施针,弄完了,忍不住去看宋亦安。 浪费价值千金的百年参须,就为了把人搞醒,好气她?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可真是又狠辣又壕,老狐狸都比不上啊! 赵芸赵莹两兄弟满脸僵硬,半晌都不知道摆什么表情。 赵莹最先反应过来,噗嗤一乐,喜得仿佛捡了大钱:“哥你说错了,她跟咱们是同路人!” 那欣喜欢悦的模样,仿佛“同路人”三个字,就等同于“一家人”一样。 季青临冷冷瞥了赵莹一眼,挪动脚步,将宋亦安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 赵莹:“……”这可真是他传宗接代起始点上的拦路虎啊! 王奎一言难尽地看着宋亦安:“孙小小姐……” 宋亦安纠正道:“大人,是小公子。” 王奎眼角抽了抽,声音有些漂浮:“孙小公子,这犯人还有用,她犯下了罪行,自然该由律法来严惩,而且本官还需要她的口供,追查她的同伙……” 宋亦安耐心等他说完,认真点头:“我跟大人同心同德,坚决反对私刑!” 她温柔尊重地给张清掖了掖被单,满脸同情:“你不要太激动,你下面严重撕裂,听赵大夫说,还嗑了许多春药,癫狂地伺候了太多人,身体又坏了许多。” 张清被迫重温了当时的记忆,又气又怕,耳朵里嗡嗡作响,忍不住张开嘴,发出啊啊的无力惨叫。 宋亦安忙拍拍她的头顶:“别怕别怕,反正也就是玩儿了个你本就喜欢玩儿的游戏而已。 你换个角度想想,临死前还有人能陪你玩儿你最喜欢的吃药追逐和一起困觉的游戏,是不是顿时觉得舒坦多了?” 她柔声却坚定地道:“旁人或许一定受不了这样的多人游戏,但我知道你一定行,毕竟你经历的人那么多,已经是个老玩家了,是不?” 张清目眦欲裂:“你……哇!” 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面如金纸。 王奎不得不上前隔开宋亦安:“孙小公子,本官理解你的心情,但她死了,她的同伙就再也抓不到了!”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的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把给自己治病的参须拿出了呀,有了这参须,还有赵大夫的医术,她至少还能再活个六七天。” 王奎询问地看向了赵林。 赵林点头:“此言不虚,这参须……极珍贵。” 王奎顿时松了一口气,为了防备宋亦安再“安慰”张氏,他立刻让人把张氏抬走,并对宋亦安道: “你们且先安心住着,要是有什么需求,就跟衙役们说,只要不太过分,本官都会尽可能满足你们。别再乱跑了,外面不安全。” 宋亦安眼睛亮亮地询问:“我也觉得外面不安全,心里怕得很,所以,我们能不能去住县衙?” 一直忍着没吭声的师爷安义忍不住了:“说不住的是你,说住的又是你,你以为你是谁?皇家的公主吗?” 季青临脸色一冷,修长的手指握紧了剑柄。 师爷只觉得喉结处一阵凉意袭来,憋红了脸,再没有吭声。 王奎揉了揉眉心:“也罢,既然你们改了主意,这便跟我们一起去吧。” 他总觉得,这几个人还是放在身边看着更安全,否则,大约会出什么让他后悔的大乱子。 第264章 又老又丑还作 本该被救走的张清,忽然真情实感地出现在了大街上,这让宋亦安心中充满了疑惑。 她决定就近观察。 这个就近,便是住在洪县府衙了。 大概因为才刚刚亲眼看见宋亦安三姐妹要跳墙逃走,王奎只是略作考虑,就同意了宋亦安的求助,让她们去县衙住。 赵莹犹豫了一下:“我也……” 话没说完,就被哥哥赵芸按住了肩膀:“王大人放心,云中居全力配合县衙查案,什么时候查清楚,什么时候解封。” 王奎知晓他关门一天就是上千两银子的损失,赞叹道:“你这孩子向来懂轻重,有你帮忙封禁,我也安心。 你只管安心做事,不用太担心,如今罪魁祸首已经抓获,等云中居所有人员房间筛查完毕,不用等彻底结案便会解封。” 赵芸感激不已:“多谢大人。” 王奎摆摆手,对赵林道:“这犯人张氏的口供十分要紧,还请赵大夫虽本官去府衙暂住些时日,一定在查清楚案子之前,保住她的性命。” 赵林拱手道:“定不辱命。” 虽然他并不想救人渣禽兽,但他听说最近城里丢的少女挺多的,也怕这张氏手里还藏着其他没杀掉的少女。 王奎安排完了,转头正要跟宋亦安他们说话,就见这一行四人竟然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随时都可以出发。 这,可真是来去如风的江湖儿女。 王奎冲四个人点点头,特意看了一眼陈明怀里的胖狗:“这……” 陈明道:“大人放心,大白绝对不会在衙门里乱拉乱尿!” 王奎:“……走吧。” 不知为何,这还没开始审案查案,他就已经开始头疼了。 一行人很快到了衙门。 宋亦安硬是厚着脸皮蹭了个旁听的名额。 安师爷虽然不乐意,但王奎想着宋亦安很有些本事,便点了头,他也只能忍着。 季青临要保护宋亦安,冷着脸往宋亦安身边一跟,安师爷话还没开口,就直接咽回去了。 也罢。不跟武夫讲道理! 安师爷愤愤咽下恼意,跟在王奎身边,去了县衙牢房。 考虑到张清的身体状况,牢头给她选了一间采光最好也最干净的单独牢房,还特意找了一名狱卒看着,免得她什么时候死了都不知道。 见王奎带着人过来,牢头立刻恭敬打开牢门。 张清裹着毯子缩在墙角,眼神时而疯狂时而绝望,听见有脚步声靠近,第一反应便是颤抖到浑身痉挛,口中更发出嗬嗬的可怕声响。 王奎皱眉:“赵大夫。” 为了防备出现意外,他来审讯的时候,把赵林带了过来。 赵林立刻快步上前,金针刺穴,又给张清喂了静心凝神的药丸,这才让张清快要抽风的样子渐渐停止。 宋亦安站在一旁看热闹,拿手肘怼怼季青临:“不过就是跟人玩玩游戏,张夫人怎么就这样了,那游戏不还是她自己发明的嘛。” 季青临冷淡道:“大概是她觉得自己比那些小姑娘冰清玉洁,高高在上,只能她玩儿别人,谁知道被玩儿了才知道,自己又老又脏又丑还作,别人欺辱了她还觉得亏了,恼羞成怒了。” 王奎:“……” 赵林:“……” 安义:“……咳咳咳!” 张清:“……哇!” 她喷出一口血来,尖叫着站起来,朝着宋亦安扑了过来。 第265章 烫手的小妖精 又老又丑还作的话是季青临说的,但张清却朝着宋亦安扑了过来。 宋亦安为了看热闹站得近,这会儿见她来,脑子里就想着这人与人就是有奇妙的缘分,哪怕隔着张假脸,也能分辨出来最讨厌的人。 一边感慨,一边没忘抬腿就朝着张清脸上踹。 有没有那个力气且先不说,反正她有那个韧带。 这一脚踹得相当精准,就是后劲不足,张清被大长腿挡住了身形的同时,宋亦安也直接被冲得一个后仰。 季青临稳稳将她捞在了怀里。 为了男扮女装特意涂抹的脂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扑了满怀。 甜甜的,又含着几分秋日的清冽。 是极品的桂香。 季青临忽然就觉得握着少年腰的手被狠狠烫了一下,一个用力将人从怀里推了出去,小心翼翼将对方扶好站稳,便猛地收回了手。 当然,他没忘给张清的膝盖,不轻不重来上一脚。 宋亦安不知道自己也有做烫手小妖精的一天,站稳了就掐腰一笑:“你看你这又是何必?摔屁股墩儿了吧?下边又裂了吧?” 张清捂着小腹,浑身抽搐,痛不欲生。 宋亦安哎哎了两声:“被我说中了吧?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贱呢?好好听话不好嘛,非要找打!” 张清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仿佛本就绝望的世界,被宋亦安生生给捅了个窟窿。 宋亦安顿了顿,讪讪摸摸鼻梁,转头看众人:“我也没怎么啊。” 王奎满心无力之感:“孙小公子,你站一旁听审,不要说话。” 安义想说什么,但看着幽灵一样站在宋亦安背后的季青临,又把嘴闭上了。 宋亦安乖乖点头:“我保证不打扰大人审案。” 王奎又看季青临。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背着手:“大人若有需要,只管开口,在下不才,略知道一些审问刑讯的手段。” 王奎想了想没拒绝,坐在椅子上,沉声道:“张氏,你虐杀十三名少女,并将她们尸首分离,头颅埋在你院中的桂树下,身体让你手下仆人扔到了河水中,你可认罪?” 张清仿佛是聋了,又像是陷入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只管嚎啕大哭。 王奎脸色冷沉:“张氏,本官并不想对你用刑,你最好自己交代,需知道,就算你一心求死,这世上也多得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 张清仍旧不搭理他。 王奎便对安师爷道:“她既不肯配合,又不好损伤她的身体,便,用草纸沾湿了,一层层贴,贴到她回答为止。” 安师爷应了一声,便要出去安排。 张清并非真的聋了疯了,听到这酷刑,顿时浑身颤抖:“我……承认是我干的,如今既然被你们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倒是光棍。 王奎进一步问道:“你的其他同伙在什么地方?” 张清顿了顿,冷声道:“我没有其他同伙,那些女子是我拿来祭奠我早逝的儿子的,与旁人根本没有什么相干。” 王奎冷冷道:“你在云中居被人救走,你怎么解释?” 张清的脸顿时便扭曲了:“你问我要解释?呵!我问谁要解释?我醒来就被一群乞丐给……” 她没说完,却是忍不住想起当时的场景,直接吐了。 第266章 我可去你们大娘的 宋亦安看着张清呕吐到痉挛的模样,怜惜地摇头:“还怪可怜的。” 众人都看她。 宋亦安叹息道:“你们瞧她,手指白皙柔嫩,身段儿柔软挺拔,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儿是能跟一群乞丐困觉的人呢?” 她讽刺道:“人家可是什么都吃就没吃过苦头的仙女儿呢!” 张清眼眶通红:“你知道什么?!我自幼受苦……” 宋亦安打断她:“自幼受的什么苦?可曾吃不起饭,为了一口馒头冲人低头哈腰,又或者与狗抢食?” 张清滞了滞,摇头。 宋亦安又问:“可曾衣不蔽体,一件衣裳缝缝补补又三年?鞋子破了舍不得扔?家中略有钱财买了东西也舍不得用,一心让给弟弟妹妹?” 张清嘴唇禁咬:“难道这世上的苦难便只有如此吗?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 到了后来,甚至尖叫呼啸。 宋亦安看她:“世上的苦难并不相同,就好像大家的苦楚也并不相通一样。 我说的那些苦你没吃过,但被你杀的小姑娘们,却大多都吃过这些苦,甚至有些自小就泡在苦汁子里长大,却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心理扭曲的。 我自然不知道你衣食无忧的苦楚,但我知道,你的那些苦楚,肯定没有一样是被你虐杀的小姑娘们给你的。” 张清无可辩驳,面容扭曲:“那又怎么样?这世上弱肉强食,她们被杀了该怪她们没有本事,怪她们刚好撞在我手上,我怎么没有杀别人?” 宋亦安被逗笑了:“对呀对呀,所以你被轮了就轮了嘛,人家乞丐怎么没有轮别人?” 张清:“……” 张清无话可说,甚至还想再吐一口血。 宋亦安却有很多话想说:“那什么,你嗑药的时候,那些乞丐嗑药了没有?他们得嗑了吧?不然就你这样儿色儿的,他们怎么下得去嘴哦!” 张清尖叫道:“闭嘴你闭嘴!” 她被迫再次想起当时的场景,惊恐地环臂抱住了自己,将刚刚挣扎弄丢的薄被拽回来,死死盖住自己。 宋亦安眯眼看了一会儿,对王奎道:“王大人,看她这幅样子,那些乞丐应当是被人喂了药了。 这洪县大人比我们外乡人熟,不如这就派人去找乞丐常常聚集的地方,应当能找出一些线索。” 王奎本以为宋亦安单纯是为了刺激张氏,见她这般说,不由神色一肃:“何出此言?” 宋亦安道:“首先是时间,从张氏失踪再到出现,也才不过两个时辰左右,这么点儿时间要找一群人避开大众耳目凌辱张氏,太难。 接着便是人选,正常人再如何丧心病狂,也不会忽然变成禽兽到集体强暴一个女子,而想要找到一堆不介意聚众强暴的禽兽,也不是短时间内能成的事。 如此看来,要避开耳目,又要让好几个人化身禽兽,毫无人性到把张氏折磨成这样,便只能选择居住在郊外、又失了神智的人。 从张氏的反应和话语可以看出,她应当是被直接带进了郊外破庙等乞丐聚集地,扔进了被下了药的乞丐堆里。” 顿了顿,又补充道:“今日在云中居,张氏刚被送回来的时候,我在她身上看到跳蚤,还闻到了馊味,还在她身上找到了粗糙油腻的发丝。” 别说张清本人,就是其他人听了,都忍不住胃脏紧缩,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张清已经吐得胆汁都清澈了,只能不停干呕。 众人看她这般惨状,再想她这养尊处优的模样,便知她这辈子可能也就年轻时吃过些苦头,却绝对没有真正体会过人间险恶。 如今她还活着,当真是求生欲顽强了。 王奎看安师爷:“立刻去搜寻郊外乞丐聚集的地方,务必找到当事人,把他们带回来。 记住,能寻到证人最好,若是找不到,便把发生案子的地方细细搜索,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他沉声道:“那个劫走张氏的人既然凌辱了她又把人放回来,一定不想张氏就这么被凌辱至死,所以,他当时一定就在旁边看着!” 安师爷重重点头:“是,学生知道轻重,一定把事情办好!” 他带着人,立刻便走了。 王奎看了一眼宋亦安,这会儿,这小姑娘深藏功与名,站在她姐姐旁边,正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好似刚刚那些可怕的细节,都不是她发现的一样。 王奎看向张清:“本官相信你在你被辱的事情上没有说谎,那么,现在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他直勾勾盯住张清的眼睛:“你姓甚名谁?易容潜藏在我们洪县,有什么目的?” 张清僵了僵:“我……” 王奎厉声道:“你最好不要说谎,我虽然考虑到你身体原因不能直接动刑,但‘贴加官’这刑罚,却半点儿损伤不了你的身体! 我看你刚刚的反应,明显是知道那草纸弄湿了,一层层糊在你脸上的可怕,既然知道,便不要浪费本官的时间!” 张清浑身颤抖。 她当然知道这贴加官的可怕。 她的泠儿在时,便曾经生生折磨死了她买给他玩儿的一个侍女。 时至今日,她都记得那侍女因为窒息而暴突的眼球。 一层层沾湿了草纸贴在脸上,初时还能因为剧烈呼吸而将纸张弄出孔洞来呼吸,到了后来,纸糊得越来越厚,人头便仿佛那糊实了的纸灯笼,何其可怖! 张清浑身冒冷汗:“我,我是东边山里黑风寨寨主的女人,因,因为受了伤,在山中不好将养,丈夫便将我送到了这儿来养伤。” 她咬牙道:“我只是一介女流,可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儿……” 宋亦安提醒道:“你想想那十三个姑娘再说。” 张清滞了滞,忍不住怒道:“要不你来说?” 宋亦安不高兴了:“我说便我说!我看你就是不老实,你言行举止都带着大家闺秀和豪门夫人才有的礼仪,怎么可能是普通山贼养的出来的?你当王大人是白痴吗?” 王奎:“……” 他忍不住扶额,强行让自己当做没听见宋亦安的话,只看着张氏:“看来你还是不老实。” 他转头询问赵林:“赵大夫你看,一会儿用刑的时候,你能不能一直把着她的脉?本官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她给贴死了。” 赵林目光灼灼:“没问题!大人只管放心!她要是能死了,小民跟她姓儿!” 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么决定了的张清:“……”我可去你们大娘的!你们就不能再多问两遍?就这么草率地决定用刑了?怕不是故意的! 第267章 是个狼人 王奎说给张清用刑,那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含糊。 张清还没来得及狡辩反驳,就被狱卒弄到了刑具木板床上。 等手脚绑好了,赵林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张清右手边,手指搭在张清手腕上。 张清眼睁睁看着一样样东西搬过来,惊恐得瞳孔紧缩,浑身颤抖:“不,不……” 但在场所有人对她的痛苦恐惧都并不共情,甚至觉得十分痛快。 那些无辜少女被她选中,被她凌辱的时候,她难道因为那些女孩子们的祈求,有任何同情了吗? 第一张纸弄湿了,轻轻覆盖在脸上,张清便已经惊恐得大口呼吸,一下子就将湿哒哒的纸张吸破了个口子。 其实此时还没有窒息的感觉,但张清却已经仿佛是一条缺水的鱼,气喘如牛。 赵林瞥了她一眼,给她扎了两针,并顺着纸洞给她塞了药丸。 他对众人解释道:“凝神静气的,她太紧张了。” 张清在药物和针灸的作用下被迫放松,接着,第二张纸便贴了上来。 这种一层层束缚,越来越湿黏的感觉很可怕,旁观者都忍不住呼吸不畅,隐隐窒息,更不要说张清本人了。 宋亦安看得目光灼灼,小小声跟季青临讲:“我以前只在书上看见过这个,真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 季青临没少干这个,闻言莫名有些不自在,迟疑了一下,问道:“这样的手段,你会觉得太过残忍吗?” 宋亦安诧异看他:“这就残忍了?” 季青临:“……” 他忽然有些想笑,也确实忍不住弯了眉眼:“我说错了,对张清来说,这并不够。” 于殿下而言,真正残忍的从来不是手段,而是事情本身,是施虐者的所作所为。 宋亦安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笑得这么温柔,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小小声跟他说话:“这瞧着不像是自己人的手段。” 这说的是王奎。 要是王奎已经投靠了诚亲王,应该不会对张清下这样的狠手。 季青临想了想,点头。 以诚亲王对张清的疯狂,如果王奎真的是他的人,恐怕会提前打招呼让王奎暗中照料张清。 但王奎显然并不认识张清,还对张清十分厌恶,明明有别的手段可用,却直接在张清这儿变成了酷吏模样。 宋亦安道:“如今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张清这次虐杀的少女里头,有家人十分有本事,查到了她身上,便立刻报复。 但如果是这样,我们才刚挖出人头,他便立刻展开报复,这人恐怕得是今天在云中居里围观的人。” 季青临点头:“是有这种可能,但可能性并不是太大,需要太多巧合了。最重要的是,那个人用到了蛇。” 宋亦安见他这样说,就知道他又跟自己想一块儿去了:“这案子最开始便跟蛇有关,如今又牵扯到了蛇,恐怕还是跟宋泠有关。 操纵蛇类并非易事,即便真有操蛇高手出现,也不该这样扎堆蜂拥。如今张清被报复至此,我之前有一个猜想,如今总觉得得到了证实。 恐怕从一开始,真正的操蛇人,便是站在宋泠和张清的对立面上的,只是我们被宋泠假死的事情迷惑,才把他们跟逆贼混淆了。” 季青临道:“事情起始于清韵,清韵死于宋泠的报复,以及青蛇传。青蛇传的作者至今未现身,但他对蛇的认知,却在戏剧中处处体现,我怀疑这个人。” 宋亦安点点头:“我也怀疑这个人,这么说来,现在最大的可能,便是逆贼和青蛇传的笔者在相互较量……” 正说着,就听赵林忽然出声:“已经到极限了。” 宋亦安转头去看,就见赵林正动作迅速地给张清扎针,而张清,浑身紧绷抽搐,裤子都尿湿了。 王奎道:“够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两个狱卒迅速将张清脸上的纸扒下,动作又快又粗鲁。 张清仿佛濒死的鱼忽然被踹进了水里,大口大口呼吸,边喘边哭,狼狈到了极点。 她几次想要昏死过去,偏偏赵林不愧医科圣手之名,硬是拖住了她的神智,让她生不如死地保持着清醒。 王奎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张氏,如今你肯说实话了吗?你姓甚名谁,为何躲藏在我洪县杀人?” 张清又气又怕,满脸崩溃:“我真的是夫君送来养病的啊!我杀人,只因我儿喜欢虐杀少女,我为了缅怀儿子,这才虐杀少女宽慰他在天之灵。” 宋亦安啧了一声:“你这想法不对,按照你的说法,你儿子怕是个杀人无数的人渣吧? 这种人渣还想有在天之灵,那可真是够呛,下一把十八层地狱每天死一遍才叫顺应天理。” 张清呆了呆,接着哇地一口血喷出来:“不!不会的!” 她想起儿子的死,被人生生在身上挖出肉鳞,挂在城头,鲜血流尽而死。 倘若泠儿当真下了十八层地狱,日日都要重复一遍死亡,他,他得多疼啊! 过度的恐惧心疼让张清哇哇大哭,直接哭撅了过去。 赵林无奈摇头:“不行了,今日已经到了极限了,再撑着审问下去,她怕是要猝死在刑讯之中。” 说罢,忍不住转头看宋亦安。 这孙小小姐,实在是个嘴巴就能杀人的狼人啊! 宋亦安无辜地回看他:“赵大夫看我做什么呀?看张氏这反应,真相就在眼前了,其实审不审问都没意义了,何不赶紧去查呢?” 赵林愕然道:“孙小小姐又知道了?” 王奎更是忍不住站了起来,来回回想张氏刚刚的话,还是不知道这其中的真相在哪儿。 此时此刻,他都忍不住要怀疑自己这些年来的饱受赞誉,都是大家捧场了。 王奎诚恳道:“还请孙小公子赐教。” 宋亦安摊手手:“养尊处优、不能表明身份的贵妇人,还死了个喜欢虐待少女的儿子。 很显然,张氏应当是个朝廷正在追缉的钦犯,且她跟她儿子所犯下的累累罪行,一定有牵扯,要么是包庇犯,要么就是共犯。 这么精准的信息综合起来,只要大人派人往长安城里去,询问一下京兆府府衙,又或者是大理寺和刑部,应该立刻就能知晓此人的身份了。” 季青临看着宋亦安侃侃而谈,条理清晰的模样,眼底不由浮出笑意。 他笃信,哪怕殿下不知道张氏就是张清,此时也照样能够得出这样的结论! 王奎看看宋亦安,又看看眼含骄傲而不自知的季青临,只能默默抚掌:“绝!” 第268章 还是别了吧 宋亦安三下五除二说出了张清的身份筛选条件,听得王奎眉心一跳。 最近几个月死去、喜欢虐杀少女的年轻男子,朝廷通缉的要犯,这几个词儿,怎么听着就这么耳熟? 王奎看向已经昏倒了的张氏,想到张这个姓,更觉得心跳加快了一些。 他不动声色地垂眼,平息了心神之后,沉声道:“今日就到这里,看管好张氏,不要让人来探监,也不要让她跟旁人接触!” 牢头忙应了下来:“是。” 王奎心里存了事,便没心思耽搁了,对宋亦安和季青临道:“今日两位帮忙甚多,如今天色不早,这便去休息吧。” 他看看宋亦安有些发白的脸色,温声道:“我来时让后厨准备好了饭菜,快回去用饭吧。” 顿了顿,郑重道:“若是再查到什么,本官会告知你们。” 宋亦安对王奎的感观挺好,这人有官威却十分亲民,讲律法又不忽略人情世故,正义却又不死板,实在是个实干派的好官。 她礼貌点头:“我们不耽搁大人了。” 等出来之后,便跟王奎他们告辞,去了厢房等饭吃。 饭菜不算特别精致,却是味道不错的家常菜,让人吃着十分舒心。 吃完了饭,宋亦安询问道:“可有察觉到周围有暗探?” 季青临和清桃都摇头。 陈明也跟着摇头:“别说是府衙里的暗探了,就是府衙外连个明里暗里监视的都没有。” 宋亦安皱眉:“这不对头啊。” 季青临点头:“是不对。” 他们并非是只有四个人来的,府衙作为重点排查对象,早先就商量好了,由禁军统领楚灵带人监视。 若说楚灵监视得太好,陈明察觉不到没什么,武功到了清桃和季青临这种境界,再没有任何感觉,那便很奇怪了。 清桃问道:“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追踪去了?” 宋亦安神色有些凝重:“倘若真是如此,恐怕楚大人他们遇到了大麻烦了,否则,以楚大人的性子,即便出去追踪,也会留下人在周围布控。” 事关洪县府衙是否投靠诚亲王反叛,楚灵不可能不知道轻重,哪怕亲眼看见了诚亲王要去追,也不会顾头不顾尾,就把县衙扔下不管。 季青临神色凝重:“如今情况不明,殿下便是如厕,也一定要让清桃寸步不离。” 宋亦安捧着汤碗看他:“姐姐,您这话说的,多少有点儿不那么合适。” 她哧溜一口把碗里的汤干完,放下碗:“我看王大人已经猜到了张清的身份,只是不能确定而已。 如今他一定会尽快派人去长安城里证实,事关重大,到时候朝廷一定来人确认张清的身份,一旦确认,就会立刻把张清提审到长安城里。 今日张清被辱,被扔在大街上的事,一定已经一传十十传百,我三叔肯定已经知道了,他一定会有所动作。” 季青临了解地点头:“我派人看着牢房和府衙。” 张清一旦被抓,身份早晚曝光,真落入锦衣卫和禁军手里,绝对再无逃出来的可能。 更甚至,皇帝说不定会为了激诚亲王出来,将张清当众剐了。 诚亲王自小跟着皇帝长大,不可能不知道皇帝的性子,所以,他必然会冒险来救张清。 如今,就等瓮中捉鳖了。 宋亦安揉揉眉心:“这事早该了了,该死的死,该伏法的伏法,再闹下去,当真是要不可收场了。” 季青临声音下意识放轻:“去休息吧,其他的事情我来安排。” 宋亦安知道他的本事,自然放心,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就准备回去休息。 不成想,才走了两步,就听见远处喧闹声、喊杀声交织成了一片。 宋亦安猛地顿住脚步,愕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是大牢那边?不是吧?我三叔头这么铁?这才多久就来劫狱了?” 季青临也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快,他们前脚才刚从牢房离开,后脚对方就来攻打抢人了。 他沉声道:“虽然行动粗鲁急躁,但口供刚到手,正是还没来得及安排的时候,虽然胆大妄为,却时机刚好。” 宋亦安摩拳擦掌:“咱们去逮人!” 季青临却摇头道:“是我去,你们三个待在这儿。” 宋亦安不情愿:“我还能乱跑不成?” 季青临不肯妥协:“人多太杂,殿下去了,我会分心。” 这话说的……宋亦安蔫蔫点头:“好吧。” 又很快振奋精神:“季大人奋起!快去把人抓回来!” 季青临被她小姑娘似的举动逗笑了,幽灵一般闪身出去,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宋亦安羡慕地看着他来去如风的背影,转头端起碗:“我再喝一碗汤!” 清桃忍不住笑了起来,险些想以下犯上地摸摸她的头顶。 陈明看她们主仆俩看得牙酸,转而想想自己跟自家大人要是也这样好…… 他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罢了,就这样吧。 …… 季青临去的很快。 被衙役保护着的王奎眼见季青临来,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孙公子!” 他大叫了一声:“守住牢门就好,我刚去看过,人还在!丢不了!府衙牢房就这一条路能进能出!” 季青临扫了一眼战局,便飞掠到了他前面不远处。 牢房这里是杀声一片,府衙方向则浓烟滚滚。 王奎恨声道:“这群胆大妄为的贼子,烧了府衙想要调虎离山,我走到一半儿觉得不对,硬是抽调了人过来,果然是声东击西!” 要是他再晚来一会儿,这些人已经杀进府衙里了。 季青临见衙役们动作精准迅速,而且杀人的时候胆子挺大,不由看了一眼王奎。 根据锦衣卫消息,王奎此人虽然是科举出身,却曾在行伍中混过一段时日。 这些衙役,显然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要是这些衙役都是王大人训练出来的,那这位大人,可实在是个扎扎实实的实干派。 王奎见他看过来,忙道:“孙公子小心!县衙牢里关押的不止是那张氏,还有我们抓回来的周边悍匪。 如今还不清楚他们到底劫的是谁,可万万不能让人把牢房冲破,否则牢房一破,悍匪逃狱,洪县百姓危矣!” 季青临点点头:“大人放心。” 他不再想其他的,稳稳守住牢房门前的防线,追击最远不会超过两米,但凡有冲到前来的,悉数都被他砍杀当前。 那些蒙面人眼见突破无望,只能立刻撤退。 王奎呵道:“守住牢门!其他的不用管!” 却是怕那些人再来一次声东击西。 第269章 消失无踪 那些进攻的蒙面高手们很快退去,并没有要玩儿回马枪的意思。 众人耐心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其他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奎沉声道:“白天才审问了那张氏,晚上便有人来劫狱,当真是丧心病狂!” 季青临道:“进去看看再说。” 安师爷皱眉道:“还是再守一会儿吧,万一孙公子刚进去,那些人就又冲上门来呢?” 他忧心忡忡,实在是因为刚刚太过危险,若非有季青临这样级别的高手帮忙,那些人就真的冲进了牢房里了。 季青临道:“周围已经没有人潜藏。” 安师爷道:“万一呢?” 季青临皱眉看他。 王奎想了想,道:“既然孙公子想进去看,那便进去看看。以孙公子的功夫,只要她在,无论是在牢里还是外面,都一样能保住牢门不破。” 他让开了大门的位置,一边领着季青临往里面去,一边让安师爷和衙役们守好外面,有任何异动便立刻大声呼救。 但,真正大声呼喊的却不是门外的,而是王奎他自己。 看着空荡荡的牢房,他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呢?!!!” 闻讯而来的牢头从人群后面挤进来,也呆了:“人,人呢?” 王奎大喝:“你们是不是把她换位置了?” 牢头也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希望:“谁把张氏换了地方了?” 一边说着,一边狂奔往一间间牢房找。 但。 没有。 哪里都没有! 牢头甚至失态地冲击了犯人堆里,一个个拽住了领子查看。 可没有就是没有。 张清,竟然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季青临神色凛然,不动声色地将每一个人的神色看在眼中。 王奎满脸震惊不是假装,牢头两股战战,既有不可置信怀疑人生的崩溃,也有重大过失的害怕惶恐。 其他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机灵的就去询问张清隔壁牢房的犯人,可仍旧一无所获。 这个女人,就好像当时在云中居的时候一样,众目睽睽之下,再次消失了。 季青临眉头紧皱。 这些年来他办案无数,可也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情况——得是什么样的高手,才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两次把人悄无声息弄走? 若非坚信世上无鬼神,他这会儿真要怀疑是不是真的有精怪作怪了。 季青临沉声道:“大人细细审问,总能找到一些线索。” 王奎这会儿也已经冷静下来:“没错,总不可能人真的就这么消失无踪了!” 他先找了牢头:“你最后看见她是什么时候?” 牢头道:“大人先进来确定了张氏还在之后,小的就让两个狱卒看紧了张氏,然后带着四个狱卒到了大牢入口处守着。 大人您知道的,咱们这府衙大牢就只有这一条路进出,倘若有人进来带走张氏,小的不可能不知道啊!” 王奎又问被牢头带着的那四个狱卒,四个狱卒都狠狠点头。 “我等有些功夫在身,不可能有人从身边经过都没发觉!” “身后的犯人们听见外面的动静,一直爆发出哄闹声,小的有转头去看过,没看到有犯人在过道上经过啊!” “每一间牢门小的经过的时候,都摸过锁,全都锁死,张氏的尤其检查了好几遍,她不可能逃走!” “我一直朝向大牢内部,防备犯人意外蹿出,站在出口处虽然看不见张氏的牢房,却也的确没看见、听见有人出逃的动静!” 第270章 大了去了 四个狱卒的话,跟牢头的话相辅相成,每一处细节都找不出编造的痕迹。 王奎又亲自询问了看守张氏的两个狱卒:“张氏的牢房在最里面,外面的人看不到,但你们两个亲自看守,总不能她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消失吧?” 两个狱卒脸色惨白。 “我们两个一直盯着张氏,最多也不过就是去转角处往外探头看看,但很快就会回来,可那时间,也就是几步路而已的功夫啊!” “张氏,张氏在大人进来之前一直都好好躺着没动,我们一直盯着她,直到我们听见大人的声音,迎过来之前,她都还在牢房里!真的!” 王奎脸色难看:“按照你们的说法,也就是说短短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原本好好躺着的张氏,就越狱成功了?” 两个狱卒欲哭无泪:“真的啊大人!!” 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责任最大,一前一后跪下磕头:“小人真的没有放走张氏啊!也真不知道她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王奎厉声道:“这后半段只有你们看守,如今重要人犯失踪,本官必须要严查你们两人!” 两人脸色红红白白,又惊又怕:“我们冤枉啊大人!!” 但王奎连牢头和其他四个狱卒都要查,更不要说他们两个了,直接让衙役把人押下去,又让安师爷去查他们的家人和最近家里的情况。 若是这几个人里,有人最近忽然暴富,想必接下来不止是讯问,而是直接上刑了。 季青临从头看到尾,仍旧看不出来有谁作假的痕迹。 他问道:“王大人,我能否进去看一下张氏的牢房?” 王奎怔了怔,恍然道:“该看!说不得会留下什么线索!” 他亲自去拿了钥匙开门,点了安师爷和捕头,又叫了季青临,便进去一寸寸地搜寻。 季青临看得非常仔细,他试图在牢房里找到地道。 但,并没有。 可也并不是毫无收获。 晨曦的日光透过极小的窗户洒进来,被光照射到的地方,有小小的亮片闪烁。 他不动声色地凑过去看,捻起来。 是蛇鳞! 与此同时,王奎也在角落里惊呼:“这是什么?……蛇鳞?!又是蛇!” 季青临转头看去,就见王奎脸色难看地捻着一片蛇鳞,在稻草堆里继续翻找。 到底谁也没有找到什么密道,但有了王奎的提醒,都发现了不少蛇爬行的痕迹。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洪县再离长安城有些距离,也到底还是隶属于长安的下属县,纵然不知道张清宋泠案子的详细卷宗,也都听过长安城蛇妖作乱的流言蜚语。 王奎之前还只是怀疑,如今却是确定无比—— 那个被他抓到又跑了的张氏,就是朝廷通缉的诚亲王侧妃,张清! 他脸色异常难看:“封城!宵禁!务必尽快找到那张氏!” 顿了顿,厉声道:“还有!给本官彻查府衙所有内部人员,本官就不信了,没有内鬼帮忙,那张氏当真能在府衙里凭空消失!” 他已经派人去大理寺和京兆府衙门询问张清的事,如今人的身份确定了,他却把钦犯弄丢了,这罪责,大了去了! 第271章 难道真的是蛇妖 众人在牢房中各处都搜寻了,可除了蛇爬行的痕迹,没有找到半点儿线索。 不少衙役都有些心慌。 “该不会真的是蛇妖作祟吧?之前那次不也是,万蛇横行,然后张氏就消失不见了?” “恐怕是那长史作恶多端,招惹了蛇妖大仙儿的厌恶了!” “肯定是,要不是谁能有这本是,上天入地地把人给带走?” 连狱卒都这样害怕,更不要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犯人了。 几个胆子大的,直接就吆喝了起来。 “王大人!你怎么也得给我们换个地方吧?别让那蛇妖一时兴起,再给我们吃喽!” “就是啊王大人,虽然我们犯了罪,但罪不至死,你不能就这么把我们关在这儿,这可是蛇妖娘娘来过的地方啊!” 有起哄的,自然也有真害怕的。 没一会儿的功夫,整个牢房都喧闹成了一片。 王奎脸色沉怒,呵斥道:“住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说什么怪力乱神?!” 但,涉及到深陷鬼怪的事,众人又都已经被挑起了害怕,怎么还敢再待在这儿? 饶是王奎威慑力极大,众人安静了一会儿,还是继续情绪爆发。 季青临被吵闹得耳朵生疼,眼神一厉,伸手抓住墙砖,只听咔咔几声轻微细响,手中已经多了许多青石砖碎块。 他出手如电。 六颗碎块夹杂着破风声蹿进了牢房之中,四个方向,六声惨叫,六个人捂住了流血的嘴巴就蹲在了地上,疼得直掉眼泪。 刹那间,整个牢房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惊恐不已:“蛇,蛇妖显灵了!!!” 季青临冷冷道:“蛇妖还没有显灵,但你们再故意闹腾下去,我不介意让你们亲自显灵一次!” 亲自显灵…… 那岂不是得要先死一死? 众人反应过来,顿时便有暴怒要骂人的。 季青临如法炮制,照样掰了青石砖,谁骂便往谁门牙上砸,毫不留情。 只用了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完美压制了所有犯人,甚至他目光看到哪儿,哪儿就直接抱头蹲地。 王奎安师爷和衙役们都看呆了。 虽然他们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以暴制暴的暴力机关,但暴得这么简单粗暴的,却也是第一次见。 武力惊人的人,还真是可以为所欲为。 季青临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无足轻重的事,询问王奎道:“王大人,这里已经没有线索了,我们不如先回去?” 王奎迅速收拾心情,绷着脸点头:“留在这里已经没用了,自然要回去。” 他沉声安排了两个衙役暂时作为牢头,继续看管大牢,自己则一一凝视一众犯人: “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不过是贼人蒙蔽大家的障眼法,没能揭穿的时候自然仿佛妖灵作乱,可一旦查出真相,也不过就是些粗苯手法罢了。 尔等所犯的罪行有轻有重,有的甚至再有几天便能出去了,别想不开跟着那些死刑犯瞎折腾越狱。 真要是犯下了越狱的重罪,到时候蹲大牢变砍头,好好想想家中妻儿老小得怎么哭死过去,又得怎么被邻里笑话孤立吧!” 说罢,再也不看那些又懊悔又惊恐的犯人,对两个衙役说了一声“越狱者杀无赦”,便带着人走了。 出了大牢,王奎屏退左右,叫了季青临上前。 季青临见他神色凝重,便猜到他定然那是已经确认了张清的身份,可并不主动戳破,只闭口不言等他说话。 王奎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安师爷等人,压低声音对季青临道:“那张氏恐怕是朝廷最近紧急通缉的要犯。 如今我已然让人上报朝廷,想来不出两日,便会有朝廷派专人来验明正身。 如今张氏平白失踪,还失踪得如此离奇,恐怕说出去都没有人会相信,我洪县上下,怕是要集体遭难了。” 季青临闻弦音听雅意:“大人是希望,我能为大人作证?” 王奎苦笑道:“作证只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想拜托孙大公子,能在朝廷派人来之前,帮忙找找张氏。” 他揉揉眉心道:“我不相信什么妖精鬼怪,更倾向于是什么高手借着外面有人攻打牢房,用了障眼法,趁人不注意带走了张氏。” 说罢,他含着最后几分期望询问季青临:“孙大公子的武功惊人,若是以孙大公子的武功,想要把那张氏从牢里带走,不知是否可行?” 季青临仔细设想了各种手段路径,沉声道:“把人带走并不难,难的是不让任何人看到,且没留下任何撤退的痕迹。” 他可以在狱卒看清他之前打晕狱卒,也可以暴力摧毁牢房,但,他不可能带着人,凭空消失。 王奎倒抽了一口凉气,艰难道:“连孙大公子都不能,难,难道真的是……蛇妖?” 第272章 无妄之灾啊这个 越是擅长和了解刑狱之事的人,就越是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说法。 可张氏消失得太过匪夷所思,让人摸不着头脑,实干老练如王奎,也忍不住自我崩三观了一瞬:“难,难道真的是蛇妖?” 可说罢,他自己便先摇了头:“除非那蛇妖亲自站到我面前来,否则,我绝对不相信是蛇妖作祟!” 季青临点头道:“我与大人一样的想法。”甚至很想跟蛇妖面谈。 王奎郑重道:“县衙人手毕竟有限,也没有像孙大公子这样的顶流高手,如此,搜寻的事情就拜托给孙大公子了。 无论最后事成与否,本官,还有整个洪县县衙,都会记住孙大公子这个人情。” 季青临沉吟片刻,拱手道:“事关重大,我也怕张氏逃跑之后,再找机会报复小妹,定当尽力。” 王奎大大松了一口气:“之前孙小公子猜想凌辱张氏的人可能跟郊外乞丐有关,就在不久前,已经有消息传来。 洪县西北方向有个破庙,据说是整个洪县第二大乞丐聚集地,但如今却不知为何没人了。 我猜想,这可能跟张氏的事情有关,本来准备今日一早就告知你们,一起去查看,却不想就出了这档子事。” 季青临神色一凛:“如今贸然找人也不一定能找到,不如先去破庙看看。” 王奎犹豫了一下:“折腾了这么许久,也不知道孙小公子昨夜休息好了没有,本不该打搅她的,只是她很有些常人没有的细致心思和本事……” 季青临不由点头:“他的观察力和学识,的确非常人所能比。” 王奎看着他脸上不自觉洋溢出来的骄傲,忽然有些想笑:“那能否,请令弟跟我们一起去破庙看看?” 他郑重道:“时间上倒是不急,咱们可以先去,我会让安师爷准备好马车,孙小公子吃过早饭再慢慢来即可。”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可见对宋亦安本事的推崇。 季青临道:“我去接他。” 他知道宋亦安肯定会去,但他必须跟宋亦安一道走。 王奎立刻反应过来季青临这是担忧宋亦安的安危,想到还有个武功同样高强的孙家二小姐,孙大小姐实在不必如此护妹狂魔。 但,他很聪明地没有出声,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先安排好善后事宜,稍后在门口等孙大公子。” 季青临礼貌告辞:“王大人慢慢忙。” 他施展开身形,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安师爷这时候才快步上前,忧心忡忡:“大人可说通了请孙家人帮忙?若是朝廷来人有意刁难,我等恐怕要吃挂落啊!” 王奎沉声道:“如今这个局面,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我只希望,这次还是跟张氏有仇的人将她劫走,莫要让这恶鬼再害无辜少女的性命。” 安师爷重重点头:“但愿如此吧。” 两人一番商量之后,一面让人去洪县继续张贴寻找张氏的告示,一面继续寻找那些受害少女的父母双亲,期望能找到点儿什么线索。 府衙被烧。 重要人犯丢失。 哪一样说出去都是丢脸至极的大事,但王奎为了办事效率,却是豁出去了。 厢房院子里,宋亦安捧着豆浆碗一阵愣神:“又跑了?” 她惊讶不已:“这也太玄幻了吧?” 季青临看着她猫儿似的样子,莫名很想摸摸她的头发:“恐怕还是跟内鬼有关,只是,我实在看不透到底是谁在演戏。” 宋亦安皱皱秀气的眉头:“连你都看不出来,这回咱们可真是遇到了强敌了。” 她推给季青临一笼包子:“先吃饭,边吃边说。” 季青临也没客气,边吃边把昨天出去到今早的所见所闻都细细说了一遍。 宋亦安听完,没有听出任何破绽。 她若有所思:“如果张氏一直都在牢房里,也就是说,才短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就消失不见了。” 她呼噜噜喝了好几口豆浆:“这个,倒是跟那个死在松间客的名角莲玉有些相似。 当时那莲玉不也是短短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便先被人杀死,然后还剥鳞放血地从楼上扔了下来吗?” 季青临眸色一沉:“你是说,易容和替换?” 是了。 也就只有这样,才能制造出时间差,做出这样不可能存在的神迹。 宋亦安点点头:“若是按照咱们之前的想法,如今报复和抓走张氏的人,可能真的是给清韵写书的那个写书人了。 清韵当初被张明和莲玉合伙弄出了碧水楼,张明负责运人,莲玉假扮清韵拖延时间,他们两个是导致清韵惨死的第二凶手,所以,一个死的比一个惨。 接下来便是直接奸杀虐待清韵的宋泠,当初我和沅哥在长街上被巨蟒追踪,恐怕已经是写书人的手笔了。 要不是季大人当时来得及时,宋泠应该已经死了,我和沅哥这两个跟宋泠在一起,还跟宋泠一起点过清韵的人,恐怕也难逃魔掌。 如今还活着的,把宋泠培养出来的帮凶张氏,大约是写书人眼中唯一还活着的,最该被虐杀的罪魁祸首。” 季青临点头:“没错,我们从一开始就查错了方向,一切凶杀案,根本就不是叛逆灭口,而是写书人的报复。” 宋亦安支着下巴:“虽然开始错了,但好在错有错招,顺藤摸瓜抓到了叛逆买卖禁药的销金窟,还捣毁了他们敛财的暗娼馆。 总的来说,咱们还是赚了的。要不是因为一开始选错了方向,我爹也不可能同意彻查皇亲贵胄和大小官员是否服用禁药了。” 季青临顺着她的说法想了一下,神色顿时有些微妙。 倘若他是那些叛逆,等完全捋顺了真相之后,怕是恨不得把宋泠给挫骨扬灰。 真是什么大型殃及现场啊! 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要写书人,就让宋泠借机发挥奸杀了清韵,然后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弄得现在团灭不说,几十年经营出来的高官小吏的探子,齐刷刷被朝廷给掀了。 这简直是最冤枉也最让人想不到的无妄之灾! 第273章 郊外破庙 季青临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叛逆们的想法,顿时就替他们“委屈”笑了。 他抿了抿嘴角收敛了笑意:“这个写书人,可惜了。”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一口气把碗里的豆浆喝完了。 报复人渣没错。 但,细细算来,这一连串报复下来,无辜被牵连其中死掉的人,如今已经超过了二十之数了。 哪怕是律法之外还有人情,可到底,写书人乱了法纪。 宋亦安放下碗:“咱走吧,不要让王大人等着急了。” 四人都站了起来。 季青临看陈明:“你留在府衙中,找机会去一趟王大人的书房。” 陈明:“……是!” 万万没想到,重要任务忽然就来了。 宋亦安歪头看他:“小心点儿啊。” 陈明莫名脸红:“是。” 这一声,忍不住就非常小。 季青临眉头微皱,拿目光警告下属清醒一点。 陈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脸却更红了。 眼前的小小姐他不但不是女儿身,他还是高高在上的亲王殿下! 昏头了昏头了! 他心中连番念叨了几遍,半晌再抬头,神色已经非常清明且谨慎:“殿下和大人只管去,卑职一定完成任务!” 宋亦安给了他一个鼓励信任的眼神:“好好干小伙子,我看好你哦!” 陈明忍不住咧嘴笑,不出意外,又被上司给冷眼睨了。 一行三人出了院门,就在门口看见了焦急等待的安师爷。 安师爷见他们出来,忙道:“我已经套好了马车,久等三位了。” 他往三人身后看了看:“陈护院不去吗?” 季青临道:“他在家中守着,免得有人闯空门。” 安师爷心说这都住在县衙里了,谁有这胆子来县衙闯空门,可想到县衙前面才刚刚被烧,顿时把话咽了回去。 几个人一起出门,安师爷道:“破庙那边出了点儿意外,大人已经先一步去了。” 等到了地方,几个人才知道他说的意外是什么。 起先是有人说这破庙里埋了黄金,附近村民便来挖掘,等王奎到的时候,庙里已经被挖得面目全非了。 宋亦安他们到的时候,王奎已经控制住了场面,也把来挖宝的人全都控制住了,正一一询问他们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 宋亦安默默挪到跟前去听,听着听着,便听出来了几分端倪。 这里毕竟不是信息大爆炸的现代,任何流言都是人传人,一个个追下来,便找到了源头。 是今天早天刚亮的时候,村头老李家的大儿子出来上茅房,听见有行人经过的时候,听墙角听来的。 这会儿李家这大儿子慌张极了:“我听那两个人商量着先去把手头的事情办完,等正午饭点了,没乞丐的时候再来挖藏的宝,便动了心思。 他们不知道,但是住在这儿的咱们知道啊!前些日子,那些乞丐不知怎么的就都跑了,要挖宝,自然是不用等中午了!所有我就来了!” 王奎沉着脸:“你说你是听来的,但其他人却说是从你这儿听来的,这可奇了怪了,难道你还有这心胸,要带着全村人暴富不成?” 李家大儿子呆了呆,瞪圆了眼:“是啊!这不对啊!” 他大叫:“你们狗日的都在冤枉我!有金子我能不自己独吞,还一个个叫上你们?!” 第274章 是这种怕吗 李家大儿子的话让很多人都不愿意了。 “我分明就听见是你说的这庙里有黄金!你当老子睡糊涂了?” “哎李大你这可就缺德了啊!就算张三说的是假的,难道我和王二说的也是假的?” “就是啊李大!你可别在大人面前冤枉我们!跟大人说瞎话那可是要坐牢的!” 众人众口一词,把李大都给说蒙了,他又气又急:“我疯了我带你们这么多人一起来分钱?我脑子有病啊!大人我可真冤枉啊我!” 王奎看谁都不想是说假话的,仔细回想了一下众人的话,迅速找到了疑点: “你们刚刚说,听见李大说有黄金,这个听见,到底是他告诉你们,还是你们偷听来的?” 几个村民支支吾吾。 “李大从我家门前经过时说的,我在窗户里站在,也,也不算是偷听吧?谁叫他说得那么大声!” “李大跑到我家敲门,偷偷扔下一句就跑,我只当我跟他关系好……哪儿能想到他如今赖账呢?” 众人听到的途径奇奇怪怪,但无疑,都没有亲眼见李大亲口说。 王奎转头看宋亦安:“孙小公子,江湖中常有易容术,听闻高级的易容术,能连声音也变换了,可有此事?” 宋亦安点了点头,看了李大一会儿,开口道:“确实有擅长模仿人声音的人。” 她长着漂亮的脸蛋儿,说出来的话,却是粗犷的男声,而且带着明显的洪县口音。 分明就是李大的声音! 众人都惊呆了。 李大瞪圆了眼睛:“是你假装诬陷我?!” 李大的爹忍无可忍地拍了他一巴掌:“你是蠢货吗?这小公子要是诬陷你,用得着替你作证?” 李大顿时闭上了嘴,不敢吭声了。 李大的爹是这小水村的村长,这会儿见蠢儿子闭嘴,巴巴凑上来道歉,又道: “这郊外破庙平日里没有人来,我这大儿子是个直肠子,听人家说什么便信什么,若是这庙里有宝贝,谁会跑到人家墙根儿去说? 幸好这位小公子懂得学人声音的本事,否则可真是说不清了。大人,这关公庙荒废了二十多年了,十多年前就开始成了乞丐窝。 试想,那些乞丐日日都在,若真有人把东西埋在这儿,那么多精得跟什么似的乞丐,能不知道地上动了土? 今日来挖宝的这几个,都是我们小水村里出了名好吃懒做还爱贪小便宜的,想来是有人特意打探过了。 小老儿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村长,但平日里对村里的事儿十分上心,想着最近没什么生人来过小水村,只除了三日前,有个来村子里买粮食的小伙子。” 如今这破庙已经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再想找到什么现场证据是不可能了,但村长的话,却让王奎觉得柳暗花明。 王奎郑重道:“村长帮了本官大忙了,事关重大,村长但凡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一定全部告诉本官,是否有用,本官会自己判断。” 村长见他态度和善,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是是,小人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大人!” 他细细说起了三天前来小水村的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衣着富贵,说是从外地来经商的,带了总共三大车的货物,在小水村停留是为了补充粮食蔬菜。 车队一共二十三人,看起来都是精明强干的练家子。 唯有那年轻人看起来像是没有功夫在身的,脸色发白,身体有些孱弱,在村子里休息的时候,能坐着便不会站起来走动。 但那些练武之人都对年轻人很尊敬。 用村长的话说:“那些人瞧着那年轻人的目光,就像是看着观音庙里的菩萨似的,小老儿学问少说不清楚,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因为瞧着稀奇,所以小老儿对那年轻人的印象便特别深。毕竟,往日里就算是见到了德高望重的,也都是年纪大的,倒是少见那年轻人那样的。” 宋亦安微微眯眼。 能让人听话并不难,只要有足够的权势和钱财便足够。 但,要让人从心里尊敬,甚至是尊崇,却必然是这个人本身便有让人拜服的能力。 宋亦安隐隐觉得,这个年轻人,就是那个神神秘秘、手段通天的写书人。 她又听了一会儿,越发能从村长的字里行间听出年轻人的老练和谨慎。 等村长说完了,王奎也把想问的问完了,她才问道:“不知道村长有没有看到他拉的那三大车货物是什么?” 村长摇头道:“不知道啊,那些人紧紧守着货物,便是吃饭也是端着饭碗在车旁边吃,还是分了两拨吃的饭,村民们都胆小,没有敢上前胡闹探听的。” 他顿了顿,迟疑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小老儿想歪了,那年轻人明明瞧着十分和善,但小老儿等人,就是不敢过分亲近,小老儿……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怕他。” 宋亦安想了想,垂头再抬头,仍旧是笑笑的,但眼睛里似乎又什么东西变了。 她含笑看着村长,两个呼吸之后笑问:“是这种怕吗?” 村长浑身僵硬,口吃半晌才憋出声音来:“大,大人……” 却是话都说不全了。 宋亦安含笑的猫眼微微眯了眯:“啧,用力过猛了。” 垂眼再抬眼,笑问:“是这样吗?” 村长莫名就觉得胸口的闷涨少了一大半儿,重压之下骤然轻松,哪怕仍旧还是害怕,却有种经历过大风浪,这些都不算什么的怪异感觉。 他点头:“是,是的。” 他有些害怕地看着宋亦安,欲言又止,脚步下意识地后撤。 可宋亦安已经眉眼弯弯地又笑了起来:“我大约已经明白了村长的意思,多谢村长了。” 仍是笑,但就是感觉干净又漂亮,像是无害淘气的奶猫儿似的,让人瞧着除了喜欢,生不出半点儿防备。 村长甚至觉得自己刚刚产生了错觉:“我,这……” 宋亦安眉眼弯弯:“我还想问问别的,村长能把那个人在谁家买了什么都给我说一遍吗?” 村长下意识点点头,被她笑得满脑子暖洋洋的,之前的阴寒恐惧,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索性不再多想,让人去叫了各家卖东西的,一一把单子列出来给宋亦安。 第275章 那三大箱子东西 宋亦安特意问村长要了年轻人采购的单子,她心中有一个猜想,或许能从这单子上得到确认。 王奎问道:“孙小公子是否已经有所猜测?” 他想了想:“难道采买的那些东西有什么特殊?” 宋亦安道:“易地而处,王大人来小水村探听消息,为何要特意带上三大车笨重的货物,还让人寸步不离地守着?” 王奎眉头微皱。 倘若只是为了探听消息,那的确大可不必如此。 既然是扮做行商队伍,随便塞些商品即可,被人看到了其中一些商品更显得真实。 可那年轻人却偏偏真的让人一直守着那三大车东西,寸步不离的劲头,可不像是做戏。 王奎心头一动:“难不成那三大车东西里,有什么玄机?” 宋亦安点点头:“等购物的单子到了,或许便能知晓一二了。” 一行人等待的间隙,到底还是去破庙了探查了一番。 重金诱惑之下,破庙已经被村民破坏得面目全非,但还能从墙壁上看到一些血液飞溅的痕迹,以及一些抓痕。 宋亦安蹲在供桌前面盯了一会儿,摸摸桌腿上的痕迹:“我记得张氏的指头上就有血痕。” 她比划了一下大小,又仔细研究了血痕的新旧:“看来当时就是在这供桌前面了。” 把桌子翻倒,就看到了不少作案痕迹。 怎么说呢。 就……挺凶残的。 宋亦安想起张清被蹂躏过度的身体,神色有些微妙。 如果是她来办这事儿的话,今天不到天黑,应该就会放出张清的消息了。 季青临将放倒了的供桌挪了回来,低声道:“蹲得太久了,慢慢起来。” 宋亦安乖乖点头,慢吞吞起身,果然眼前就黑了一会儿。 她缓和好了站起来,就见外面王奎拿着一张纸进来了:“你看看这清单,可看出来了什么?” 宋亦安接过清单,一一看过。 果然,除了二十四个人大约两周的补给之外,这里面还参杂着许多蛇粮。 年轻人是个很聪明的存在,他选的全都是人能吃,蛇也能吃的东西,所以这张清单乍一看实在是并不起眼。 但,既然做了就有痕迹。 按照二十多人的日常餐饮来推算一下主食菜类和家禽的比例,就能看出端倪来了。 正常行商队伍要准备口粮,为了携带方便,肯定是干粮的占比最重。 可这一份清单,却恰恰相反。 肉类,尤其是活禽的比重,竟然是最重的。 宋亦安把清单拿给了季青临看,季青临一目十行下来,便明白了宋亦安的意思。 写书人不但是个心思缜密的布局高手,更是一个养蛇高手。 但,再如何高手,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凭空弄出来上百条蛇来。 他必然有手段将蛇随身携带,以便随时能够布局使用。 那三大车东西,三口大箱子,便是最能遮人耳目,又最需要人寸步不离地看守宝贝——蛇! 季青临跟宋亦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亮光。 这是他们跟写书人距离最近的一次,也是揭露他手段最明朗的一次。 写书人,一定会很快有所动作,而且,这个动作一定跟张清有关! 宋亦安对王奎提起了云中居那日的蛇:“大人掌管洪县多年,想必没有听过洪县有闹蛇的事儿吧? 那个劫走张氏的人能在短短时间内拿出那么多蛇,往好听了说叫神诡手段,往粗俗了说,就是走到哪儿都带一大堆东西遮掩。 蛇不同于其他物种,得小心伺候,又必须食肉,试问,还有什么比装进大坛子里,再放进箱子里,更容易遮掩耳目呢?” 第276章 画像上的年轻人 宋亦安通过年轻人在小水村的购买清单,笃定了他那三口大箱子里装的是蛇。 王奎心中虽然有所怀疑,但目前来看,这已经是最合理的猜测了。 他不懂养蛇,之前也没听过有人能将蛇随身携带豢养,但他相信合情合理的猜测。 他想了想,沉声道:“既然已经找到了重要嫌疑人,那便不要闲着,先把人找出来再说!” 他让安师爷去跟小水村的村民们打听年轻人的长相,大约用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画出来了年轻人的画像。 宋亦安没有再在破庙里找到其他线索,但她根据破庙里的食物残留,推测出了聚集在此地的乞丐常吃的食物类型。 有了这个参考,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批乞丐经常乞讨的地方,再想把人找到,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王奎用宋亦安用得越发得心应手,忙碌的间隙,甚至忍不住问道:“孙小公子若是要当师爷,想要个什么待遇条件?” 宋亦安还没有回答,季青临已经护犊子似的道:“大夫说小弟不能经常劳累,多谢大人美意了。” 王奎怜惜遗憾地看了宋亦安好几眼,再没有提这个话题。 换位思考一下,倘若这小姑娘是他家闺女,他也舍不得把人放出来劳累辛苦,天天看这些人间疾苦。 娇嫩嫩的、猫儿似的丫头,就该被所有人宠着,想动脑子的时候动脑子,不想的时候便吃吃喝喝,养养小狗儿买买买才对。 安师爷作画回来,就见自家大人对宋亦安的态度越发慈爱了。 他忍不住看了宋亦安好几眼,然后拿出画像:“经过多次修改对比,这幅画像是所有人都说最像的。” 众人立刻看去。 画像上的是一个瞧着十分温雅的年轻人,剑眉,瑞凤眼,高鼻梁,薄唇,看起来十分消瘦。 这是个长得很不错的年轻人。 像是一个满脑子琴棋书画的读书人。 画像毕竟是画像,安师爷已经算是个中好手,但毕竟没有见过真人,没能把这人的气质也画出来。 宋亦安问道:“有笔吗?” 安师爷点点头,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笔筒,极珍爱地把爱笔拿出来,蘸了墨给她。 宋亦安乖巧地道谢:“我能在这画像上添几笔吗?” 安师爷点头:“孙小公子请。” 宋亦安小心接过画像,在眼睛和眉梢眼尾处添了几笔。 等她退开,众人再看,就忍不住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人还是那个人,看着甚至更温和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心里觉得不舒服极了。 老村长本来远远地站着看,这会儿忍不住凑近了,脸色发白地道:“是他!就是他!” 他嘴唇颤了颤:“那天晚上我想去给他送热水,刚靠近院子,他转头看了过来,就是这个眼神!吓得我整个人都僵硬了!” 季青临沉声道:“这个人,手上沾过很多血。” 他想起来宋亦安曾经说过的一个词——变态。 他过去接触过很多这样的变态,这些人在大多数时候总是跟正常人毫无差别,可他们总有自己的认知,而这个认知,能让他们做出正常人绝对不会做出的可怕事情。 比如杀人。 比如,杀人如麻。 比如,视人命如蝼蚁。 第277章 写书人的目的 越来越多的证据证明,来采买补给的年轻人,跟张清的失踪有很大关系。 可即便是得到了精准的画像,也不一定能够找得到人。 如果那个年轻人跟张清一样易容,那么,他所透露出来的这些外貌消息,注定会让众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王奎有些忧虑:“如果当真是这个年轻人掳走了张氏,那么,他一定跟张氏有深仇大恨。” 人不一定能找得到,也就意味着,如果这次劫走张氏的人还是这个年轻人,那他们就只能等年轻人的下一步行动了。 他现在只怕,劫走张氏的人不是这年轻人。 王奎沉声道:“先回去,如今只能等下面人查清楚再说其他。” 无论是查狱卒还是查乞丐,只要有了消息,总归能让案情更进一步。 一行人都没有异议,点点头开始准备回去。 小水村的村民只知道年轻人买完补给就离开了洪县,却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那几个挖宝的村民也明显是干扰视线的,再查,已经没有意义了。 宋亦安重新坐上了马车,马车晃晃悠悠的时候,她撑着下巴在想事情。 季青临一直看着窗外,眉头紧皱。 宋亦安回过神来见他如此,挑眉看他:“怎么了?” 季青临沉声道:“原本在周围的锦衣卫暗探,都不见了。” 宋亦安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确定吗?” 季青临点了点头。 宋亦安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她迟疑着想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 洪县的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得可怕。 连锦衣卫的探子都能悄无声息地调走,无论是哪一方的单独势力,还是几方综合用力之后的结果,都让人十分头大。 宋亦安看了一眼清桃。 清桃有些忐忑地看着她,半晌,憋出一句:“我看到了熟人。” 宋亦安扶额。 能让清桃叫做熟人的,自然是沈家和她娘的人。 她见清桃犯错的小狗儿似的耷拉着眉眼,温声安抚道:“我知道了,他们大人胡闹淘气,跟你没关系。” 清桃耳朵通红,半晌才憋出一个嗯来,整个人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季青临看得分明,聪明得没有吱声。 倘若皇后和沈家什么都不做,他才会觉得事有蹊跷了。 宸王,本该被人如此宠着护着,略过界些也没什么。 他非常君子地没有打探皇后和沈家人的动向,也不去听宋亦安和清桃的对话,直到宋亦安跟他说话,才转头看向两人。 宋亦安道:“如今洪县县衙在找写书人,锦衣卫和禁军虽然不知道写书人的存在,但要抓张氏,必然躲不开跟写书人交锋。 再加上想要灭口和报复的叛逆,还有恋爱成痴的我三叔,零零总总至少有四波人在同时行动,季大人觉得,写书人会出现吗?” 季青临凝眉思索了半晌,竟并不能确定。 他实诚道:“此人隐藏极深,我猜不出。” 顿了顿,接着道:“但我能猜出他折磨张氏的理由,除了报复,还是要逼诚亲王现身。” 说到底,张清能够如此放肆,宋泠能够如此变态,都是诚亲王为人夫为人父操作不当引起的。 如果没有诚亲王的权势和纵容作为武器,即便张清和宋泠有心变态,也没有胡作非为的能力和依仗。 说到底,诚亲王并不无辜。 第278章 写书人的小游戏 写书人的目的不难猜透,就是为了刺激诚亲王现身。 诚亲王为了张清的性命,跟叛逆勾结到了一起,如今已经失踪。 要想找到诚亲王,就只能拿张清作为诱饵。 诚亲王未必就看不懂这个局,如今入不入局,就只看他到底痴恋张清有多疯了。 毕竟,张清必死已经成了定局,这种时候,保存实力以待报复,才是真正聪明人该做的事。 但,情之一事,若是能用道理说得清,也就不叫情了。 宋亦安揉了揉眉心,如今整个局势都已经乱了,连她也不能预测后续会发展到哪种地步。 只希望,不要太难收场吧。 如今她三叔被写书人弄得宝贝儿子惨死,真爱必死,写书人被她三叔一家子弄得痛失所爱,这种深仇大恨还想要he,太难了。 宋亦安想了想:“如今这境况,只能先等着张清出现了。” 季青临点头:“按照写书人的行事作风,我们应该不用等太久。”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两人竟然猜错了。 再有张清的消息,竟然长达两天之久。 宋亦安是从王奎那儿得到的消息,看着手中的画像,她半晌才说出话来:“这玩儿的,可真是刺激啊!” 她把画像递给了季青临。 季青临接过,先是看了画像,再看画像上面的标识和介绍,目光微妙。 每个地方都有暗面。 哪怕是天子脚下的长安城也不例外。 季青临手中的画像很特别,是技术高超的画师画在册子上的,除了画像之外,还有文字介绍。 这画像,说白了就是一种拍卖介绍。 对漂亮女人和男人的拍卖介绍。 而现在,张清的画像赫然就在其上。 介绍上的字眼写得非常清楚——亲王侧妃,朝廷钦犯。 这世上从不缺胆大包天的人,多的是人钱挣多了没了追求,只剩下追求作死带来的快感了。 想想,亲王级别的贵人的爱妾啊,若能享受一番,得多刺激? 季青临沉声道:“这个黑市我听说过,那里面有个香满楼,听闻这个地方不光卖肉,还卖各种酷刑和凌辱手段,只要钱给得足够,出价最高的人,不用露头也能看到他们想看的好戏。” 宋亦安没听说过长安城有这个,但她上辈子没少见那些耍得脏的东西。 她点点头:“看来问题有点儿大了。” 她看王奎:“这东西应当很难弄吧?王大人这是接到了邀请吗?” 王奎摇头:“我一没钱二没势,哪儿能跟这样的地方扯上关系?是有人送到了云中居老板手上,想换个人情。” 宋亦安惊讶:“赵芸赵老板?他对这个感兴趣?” 王奎又摇头:“孙小公子别误会,赵老板家中颇有钱财,又常常仗义疏财,因此人缘很好,这帖子是他曾经帮助过的人送给他的。 赵老板喜欢为他大伯搜集奇珍药材,跟他熟识的人都知道这些,因而有消息或者渠道的时候,总会给帮他留意。这帖子,就是这么来的。” 黑市之所以能成为黑市,就是因为它什么都卖。 卖张清的帖子,算是黑市开幕式里的热场游戏,因而一起夹在了商品清单里,被送给了赵芸。 赵芸认出了张氏的脸,立刻便把帖子送了过来。 第279章 游戏入场券 洪县是一个很特殊的县城,除了它距离长安城最远,是来往各地的官道交通枢纽,更因为它特殊的地形。 洪县,是整个长安城附近,山脉最多,地形最复杂的县城。 正因为山脉复杂,最初的时候开拓官道便十分困难。 地形困难,当地情况也困难。 这里的情况,说的便是洪县的山匪。 即便是在如今这样天子圣明,朝臣能干的时候,前任洪县县令都不得不求助于有重兵在手的诚亲王来帮忙,可见这里的悍匪有多厉害了。 王奎攥着清单帖子,跟宋亦安说起了洪县的历史。 宋亦安闻弦音而知雅意:“大人是想说,洪县黑恶势力根深蒂固,这样的黑市的存在,连你都没有办法,我们作为外乡人,最好不要去轻举妄动,即便要去抓张清,也得按照黑市的规矩来,是吗?” 王奎揉了揉眉心:“这些人一般不会捞过界,而且,这世上本就有黑有白,有时候管太多才会出问题。” 宋亦安点点头:“我明白的,大人放心。” 王奎见她如此善解人意,不仗着满腔热血便要行侠仗义,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这才看向季青临:“孙大公子和二小姐一定不要离开小公子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直看顾好小公子便好,抓人的事,还是交给县衙和朝廷。” 季青临点头:“王大人放心。” 王奎深呼吸:“既然人已经找到了,接下来,便是等时间到了,一起去看看情况了。” 众人都无异议,只在等待的两天里,做好那些被虐杀的少女们的认领工作。 是夜,月光不甚明亮。 宋亦安,季青临,清桃,王奎,安师爷,一起跟着赵芸赵芸兄弟前往黑市。 暗夜里的长河黑浪翻滚,一艘大船静静停靠在岸边。 宋亦安看到了不少人,他们都同自己这边一样,黑斗篷,戴面具,悄无声息地上船,仿佛一群幽灵。 赵芸已经在来的路上就说明了规矩,在进入黑市之前,所有人都禁止交流,直到进入黑市,才算是真正进入自由之境。 宋亦安觉得很有趣,她血脉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少顷。 轮到他们上船。 赵芸拿出来了帖子,又交付了厚厚一摞银票。 站在渡口的黑衣船老大看了赵芸身后的众人好几眼:“都是新人?” 赵芸点点头。 那黑衣人道:“上船之后在船尾等着,不要乱跑。” 赵芸再次点头。 那黑衣人转头吩咐了自己的手下几句,这才放行。 宋亦安耳朵微微动了动,可惜,除了水声,什么也没听见。 季青临却是眉头微皱,他压低声音:“他们提到了,游戏入场券。” 宋亦安眯眼,微微点头。 等上了船,她乖乖跟着众人来到了船尾,回头去看,就见其他那些拿帖子的人,都已经被轻车熟路地引进了船舱。 他们等了好一会儿,直到船开了,才有人过来。 那些人抬着一个黑色布遮盖的笼子,等放下了,船老大扯去了黑布,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一米长宽的正方笼子。 那里面,蜷缩着一个……人。 船老大笑呵呵道:“诸位既然是新人,就得守规矩,拿帖子的先生已经替诸位交付了入场金,但入场券,却需要诸位亲自来拿。” 他在众人身上一一看过,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最纤瘦、眼神看起来最单纯干净的宋亦安身上:“就从这位小公子开始吧。” 第280章 你是在挑事 船老大把目光落在了宋亦安身上,笑呵呵道:“就从这位小公子开始吧。” 他不等众人反应,自顾自把一柄匕首递向了宋亦安:“小公子,请。” 宋亦安茫茫然接过匕首:“啊?” 船老大示意她去看铁笼子里的人:“捅一刀就好,随便小公子捅他哪里,随便有没有捅死,只要直接没入只剩下刀柄,就可以拿到黑市的入场券了。” 宋亦安抖了抖:“这,这不好吧?我不敢。” 船老大好脾气地笑道:“如果小公子做不到的话,就只能请小公子等在船上,等大家逛完黑市回来了,再跟着回来。” 他说罢,看向了季青临几人:“几位都要要捅一刀,而且必须是没入整个刀刃,否则,便拿不到入场券。 在黑市,没有入场券便乱入的话,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我知道诸位有好几个武学大家,但黑市长久屹立不倒,却是不怕高手来挑衅的。” 他说着最温和的话,却做着最狠的威胁。 宋亦安求助地转头去看季青临。 季青临冲她点了点头:“你随意,我都陪着你。” 他知道宋亦安绝对有把握捅了人却不伤到对方要害,但把握的多少,向来不是这位殿下做事的衡量标准。 所以,他随他的意。 宋亦安又看王奎。 王奎眉心抽抽地疼,眼底满是寒意。 他知道,自己今日一旦动手,这笼子里的人便必然会死。 黑市为了拉所有人下水,必然要让所有人都担上杀人共犯的名头。 他…… 他抿了抿嘴角,眼底满是挣扎。 安师爷快步走过来,一把夺走了宋亦安手里的匕首,直接捅了笼子里的人一刀:“我是一定要去的!” 他脸色惨白,眼神惊慌,可下手却带着决绝。 等他把匕首拔出来的时候,才转头看了王奎一眼:“王兄生性不喜见血,便不要去了,就在这儿等着我,我一定把东西买回来!” 他说罢,把匕首塞给了那船老大:“入场券!” 船老大怪笑了一声,给了他一张请帖。这请帖,就是在黑市中行走的入场券。 他看向了其他人:“几位呢?” 清桃面无表情地垂眼,她向来简单,主子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伸手摸摸那个笼子里的人的脑袋:“还是个小孩子呢。” 其实那人年纪不算小了,他瞧着甚至比宋亦安还要大一些。 船老大有些古怪地看着宋亦安。这小少年瞧着胆子不大,刚刚吓得眼神都恍惚了,可摸这笼里人的时候,却半点儿不怵。 也太古怪了。 船老大戒备起来:“既然小公子不敢捅……” 宋亦安摇头:“谁说我不敢的?我敢的呀!我真的敢!” 她伸手讨来匕首,靠近笼子,手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把站在笼子附近的一个人的喉管直接割断了。 嗤! 血喷出来的时候,宋亦安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因为船有些晃,她险些摔倒,是季青临护住了她。 少年笑笑地窝在季青临怀里,抬眼看船老大:“你们不就是想让我们杀个人?一人捅一刀的多慢,直接宰了不好嘛?” 船老大被喷了一脸的血,这会儿也不笑了,直勾勾盯着宋亦安,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杀意:“你,是在挑事?!” 第281章 贵脚踏贱地 宋亦安不但不愿意听话捅人,还反手就杀了黑市的人,别说是船老大,便是同行的几个人都被镇住了。 船老大被喷了一脸的血,满脸阴鸷:“你,是在挑事?!” 宋亦安并没有被吓到,反而眉眼弯弯,仿佛被激起了血液里的暴戾:“怎么会?我只是在表达我的诚意啊。” 船老大抬了抬手。 他的手下瞬间围拢,个个拔刀相向。 宋亦安眼中含着兴奋:“听说在黑市,只要钱够,想买什么都能买得到,是吗?” 船老大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宋亦安笑意加深:“我从来不喜欢没挑战的游戏,捅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小孩儿又有什么有趣儿,哪里比得上杀武者?” 她微微歪头,语气像是在撒娇:“我都没有武功还杀了他,我刀法不好吗?” 是啊。 她都没有武功,看起来还这么弱鸡,却反手就杀了一个身手不错的打手。 船老大眯眼看着宋亦安,没有错过她眼中的兴奋和愉悦。 这种见血便兴奋的眼神,他在黑市见得太多了。 船老大重新又笑了起来:“小公子倒是性情中人,我的手下可不便宜,你准备出多少钱?” 宋亦安转头看赵芸。 赵芸眼中滑过一丝苦笑,拿出一叠银票递向船老大。 船老大挑眉接过,稍稍一掂量便笑了:“诸位玩儿好!” 又指了指王奎:“这位得留在这儿。” 又看季青临和清桃:“这两位一看就是杀过人的主儿,看不上这入场券的游戏,便不玩儿了就是。” 他十分客气热情地请几人去船舱,只是特意撇开了王奎。 从现在开始,到宋亦安他们再回到船上,王奎都得被看守在船舱最顶层,有任何异动,被杀了也是白杀。 王奎满脸无奈地看了众人好几眼,最后把目光落在宋亦安身上:“小公子一定帮在下买到东西!” 宋亦安笑嘻嘻点头,那弯弯的眉眼,看得王奎头皮莫名发麻,竟有种如今才是这小小姐的真面目的可怕感觉。 可惜,不等他想清楚,宋亦安就跟着船老大往船舱里去了。 船大约行走了三刻钟左右,宋亦安都看完了好几场仙女美男的火辣表演,终于热血沸腾地到了地方。 黑灯瞎火的深山老林里,竟然凭空出现了灯火绚烂的一座小镇。 宋亦安站在甲板上往远小镇里看,听着隐隐传入耳中的丝竹声,看着绚烂迷蒙的灯火,仿佛看到了最为迤逦的红尘一角。 宋亦安深呼吸:“啊,我嗅到了金钱、杀戮和美人儿的味道。” 周围顿时传来了赞同的哄笑声。 等船板搭好,众人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船。 上了岸往前走了大约二十米远,众人才看到黑暗中还停着一辆辆安静如幽灵的马车。 最前面的赶车人笑道:“诸位贵脚踏贱地,我等唯恐山路难走伤了诸位的腿脚,特有马车二十辆,一车一百金,送诸位入城。” 宋亦安站在人群后面,抬眼去看,不由啧了一声。 才不过短短百米的距离,竟然就敢收一百两金的价格,这得是什么样的贵脚,才精贵成这样啊! 她举起手,扬声道:“给我们来一辆!” 刷。 众人齐刷刷看了过来,黑暗中,仿佛一群强盗看到了暗夜中捧金傻玩儿的孩童。 第282章 洗脚的都是美大娘 开局就叫一辆壕车,宋亦安一下子就招惹了不少人的注意。 但很快,这些人就挪开了目光。 有眼力见儿的,都辨认出清桃和季青临不好惹,即便没有眼力见儿,也很快想起来他们如今已经站在了黑市的地盘上。 在黑市的地盘上想要黑吃黑,那是找死。 他们可以坑蒙拐骗,但,就是不能抢。 眼睁睁看着宋亦安几人上了马车,有几个人也跟着叫了马车,其余人就只能徒步了。 好在,并不远。 ……如果没有对比的话。 宋亦安坐在靠窗的位置,掀起了车帘往外看,眉眼弯弯,将外面的众生百态一一看在眼中。 这些人有穷有富,有满心嫉妒盯着马车看的,也有满眼沧桑闷头往前走的。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来这里玩乐,有的人身上,仿佛背负着沉重得快要压死自己的枷锁,好像这一次不能在黑市里得到想要的,他就会死。 宋亦安撑着下巴,眼中毫无波动,但眉眼越加弯弯。 安师爷忍不住看了宋亦安好几眼,如今他再看眼前这小小姐,总觉得过去的自己或许早就凉凉了,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发现而已。 季青临不动神色地身体前倾,遮住了安师爷的视线。 安师爷抬眼对上季青临的眼睛,立刻低下了头。……再看下去,恐怕真要凉凉了。 一旁的赵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若有所思。 没一会儿功夫,马车就来到了黑市入口的大门前,但马车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从主道往里面去。 黑市里的人都小心躲开了马车,甚至有许多人不敢直视马车。 宋亦安看得有趣,便去问车夫:“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车夫听她声音年纪不大,笑呵呵道:“小公子出手阔绰,外面这些凡品自然是配不上小公子的眼神,所以咱们直接进入城中心去,那儿有吃有玩儿,就连奴隶都是万中挑一的美人儿,一定能让小公子满意。” 宋亦安感兴趣地提问:“老的美人儿也有吗?” 车夫愣了愣,声音古怪道:“自然是有的,这可是黑市啊,什么没有呢?” 宋亦安大笑起来:“那可真得好好见识见识。” 车夫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还有两刻钟就该开场了,到时候满香楼有开场游戏,那儿可连端洗脚水的大娘都是美人儿,小公子万万不要错过。” 宋亦安眼睛一亮:“你们这儿还能洗脚呢?” 车夫笑道:“只要小公子出手大方,生儿子的配方都有呢!” 宋亦安笑倒在了车厢里。 赵芸和安师爷听得无语,嘴角抽搐,转头去看季青临和清桃,却见一个眼含笑意眼底纵容,一个我妹妹说什么都对,顿时脸皮抽了抽,只管去看别处。 别问,问就是眼疼。 怪不得到了这儿就表露出小魔星的性子来了,就这么被两个绝顶高手宠着,能不宠出个魔星来么? 马车咕噜噜前行,叫卖声渐渐低了下来,街道两旁传来丝竹乐器之声。 这是已经远离了黑市外围,进到了黑市的中心地带了。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一处恢弘大门前。 车夫恭敬道:“尊贵的客人,满香楼已经到了,这里是整个黑市最中心的点,吃喝玩乐各种臻品都在其中,预祝诸位都买到自己的心头好。” 第283章 有点儿眼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就在这被古河环绕隔绝的深山老林里,竟然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座繁华的城镇呢? 宋亦安站在香满楼下,看着香满楼古朴厚重的柱子木墙,由衷地觉得震撼。 她转头看季青临:“姐姐见多识广大,能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吗?” 季青临沉默着摇头,将目光落在了迎宾的小厮身上。 那四个人,随便哪一个放出去都是让各大势力趋之若鹜的一流高手,在黑市,却只能做个迎宾而已。 赵芸道:“我们进去吧,有这张帖子开道,足够我们弄到一个包厢了。” 他拿出帖子的瞬间,那四个小厮立刻便注意到了,马上走出来一个迎了上来:“贵客临门,请。” 满香楼灯火辉煌,但真正能进来的人却不多,而赵芸手中的帖子,就是入满香楼大门的券码。 宋亦安越发意识到这张帖子的分量:“少掌柜是个很有人缘的人啊。” 季青临点头:“他不简单。” 宋亦安深有同感。 两人小声说话的时候,赵芸忍不住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欲言又止。 宋亦安疑惑看季青临。 季青临道:“少掌柜武功不俗,能听到我们说话。” 宋亦安哇哦了一声:“看不出来哦,少掌柜好厉害!”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让赵芸颇为无奈,哭笑不得道:“走吧,进去看更厉害的。” 宋亦安顿时笑出声来,快步跟了上去。 一行人被领着进了大厅,立刻便有美貌的侍女快步而来,笑容甜美地接手了小厮的活计,带着他们往二楼去。 边走,侍女边介绍道:“按刚刚这位贵客的帖子等级,诸位的包厢在二楼最西侧,若是诸位想要升级包厢,只需要加钱就好。 每一万两银票,便能往上升一个等级的包厢,东西两侧包厢等价,中间的包厢最好,楼层越高的包厢越好。” 宋亦安看着走廊里的房间数量算了算,不由咋舌。 从最西侧往中间一共有六个包厢,也就是说,要升级到三楼,最起码也得六万两银票。 这还不算,等上了三楼,肯定还是从最边角开始,还得继续加钱。 看似不过每次加一万两,真累积起来,却是惊人。 况且…… 宋亦安问道:“三楼一共多少个房间?” 侍女笑答:“回客人的话,一共二十间包厢呢。” 宋亦安嘶了一声,也就是说,要到三楼最中间的包厢,一共就得加十六万两。 十六万两,够她皇爹养多少难民了。 宋亦安果断道:“该省省该花花,咱不升级。” 又问侍女:“拍卖机会都是一样的哦?” 侍女笑道:“除了伺候的美人儿级别不同,吃食酒水不同,享受到的私密服务不同之外,诸位参与买卖的机会都是一样的。” 宋亦安懂了。人家这是还附带有vvvip的软服务呢,这么算算,倒也的确是这个行情。 她敲定道:“我们不升级,二楼最差的房间就挺好。” 侍女笑容不变:“好的呢,客人请。” 她带着众人进了二楼最差的包厢,站在门边笑看着众人:“诸位如果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接下来便由清清全权为诸位服务了。” 见众人点头,她温声叫了呆站在屋子里的人:“清清,好好听话,莫要让诸位客人恼怒生气。” 宋亦安神色古怪地拽拽季青临的袖子。 这个清清……轮廓有点儿眼熟! 第284章 若我买了你呢 被叫做清清的侍女缓缓转身,露出了一张让众人险些失色的脸。 是张清! 不,应该说,是张清易容之后的样子! 但众人很快就都反应过来,这应该不是真的张清,香满楼不可能把张清这样的拍品就这样大咧咧放在包厢里。 赵芸叫住侍女:“这个清清是怎么回事?” 侍女眉眼含笑:“客人,这是香满楼给诸位的小惊喜,每个房间里都有跟拍品极其相似的美人儿,好让客人们先试试看,再花钱花得放心。” 宋亦安好奇问道:“怎么试都行吗?” 侍女笑意加深:“是的。” 宋亦安又问:“既然是试用,那除了样貌,性格也得差不多吧?不然岂不是货不对板?” 侍女愣了愣,重新又笑了起来:“客人多虑了,无论什么样的性格,等她们伺候客人的时候,都会是同样的反应,所以又怎么会有货不对板一说呢?” 宋亦安还想再问,侍女已经叫了清清,温柔却果断地退出了包厢,并且关上了房门。 宋亦安看季青临。刚刚那侍女的意思,是用了药和手段之后,任何拍品都一样的意思? 季青临点头。 宋亦安摸摸腰带,上下打量满脸笑容的清清,又转头去看季青临。要上手试试吗? 季青临摇了摇头,给她来开了椅子。 宋亦安乖乖坐了下来,也不去看清清了,只专注于季青临挪到她眼前的水果甜点。 清桃坐在了宋亦安另一侧,试了试水壶的温度之后便给她倒热水,每次喝完小半杯便给立刻给她添上,不多不少,刚刚好。 赵芸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热闹,又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样娇宠着长大的小姑娘,他弟弟那种蠢蛋肯定捧不住,所以早早还是收了心的好,免得强求把人给摔了,到时候,就不知道疼的是谁了。 安师爷无心看热闹,他心事重重地不断打量着清清,惹得清清以为这些客人就只有他对她感兴趣,便巴巴凑了上来。 安师爷看着她跟张氏一模一样的脸,想起来她做的那些事,不由狠狠打了个寒颤:“别碰我!” 这一声大的,把清清吓得噗通就跪在了地上:“大人饶命!小女子哪儿做错了一定都改,还请大人不要赶小女子出去!” 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仰头去看安师爷,仰望的态度,仿佛幼鹿依赖祈求地看着天神。 安师爷饶是心中膈应,都被她的眼神给杀到了。 他结巴道:“你,你起来,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你,你就好好站在角落里,罢了,你端茶倒水就好,不用做其他的事。” 清清如蒙大赦:“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奴一定做好!” 这般卑微可怜,让人不忍苛责。 宋亦安捧着下巴啃着一块儿白桃乌龙芡实糕,瞧着这边儿的动静,对季青临挑了挑眉。 季青临眉头微微皱了皱,眼底滑过不解。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了那个清清过来:“你把易容去了,我想看看你真正的样子。” 原本娇娇弱弱的清清脸色变了变,眼神一下子冰冷下来:“客人这个要求违背了楼里的规矩,请恕我不能遵命!” 季青临本来放松的状态不动声色地变了变,他盯住了清清的眼睛:“若你让我看到你的真容,我便一定买你回去,让你脱离了这满香楼呢?” 清清愣了愣,一下子抓紧了自己的裙摆。 第285章 她可真敢花啊 只是看到易容之下的真面容,就可以被买走,再不用待在这香满楼里。 清清一下子攥紧了的裙摆,眼神疯狂闪烁。 但她很快就摇头拒绝了:“香满楼有香满楼的规矩,客人纳帕纹武功奇高,也最好不要惹事。 客人无所畏惧,奴婢却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还请客人看在奴婢还算听话乖巧的份儿上,不要逼奴婢去死。” 季青临淡淡道:“随你。” 就好像他刚刚所说,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清清反而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满眼犹疑。 季青临瞥了她一眼:“你跪着干什么?等我扶你?” 清清脸猛地红了红,谦卑地爬了起来。 以她的眼力,怎么看眼前这人都是真的不准备买她了。 她有些懊恼,又有些后悔,但反复思量之后,又觉得对方心不诚,幸好没有听他的话胡闹,不然吃苦的就是自己了。 古怪的气氛就这样一直持续,众人有意无意地都把清清忽略了过去,仿佛她真的就只是一个端茶倒水的婢女而已。 幸好拍卖很快就开始了,清清这才松了一口气退到了一旁。 宋亦安敲敲桌子:“要一壶这个菊花茶,七成温热。” 茶没了,自然是要出去重新弄的。 清清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宋亦安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一下季青临。 季青临点点头,又摇摇头。 宋亦安叹气捧脸,转头看向了外面的拍卖台。 此时,第一件展品已经上台了。 那是一个蒙着眼睛的少年。 少年只穿着一条单薄的亵裤,浑身肌肤白皙稚嫩,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掐出粉色的痕迹来。 宋亦安哇了一声:“一上来就是这样的极品!” 安师爷一口茶呛住了。 赵芸神色复杂。 在两人眼中,宋亦安就是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对着一个少年口称极品,实在是……让人脸皮抽搐。 清桃警告地看了两人一眼。 两人又好笑又无奈,目光都看宋亦安,就见她眼中含着惊叹,倒也没有别的,莫名就松了一口气。 安师爷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侠义心肠,见了与你同龄的孩子受难难免难受,但今天我们带的钱着实不多,恐怕得先紧着正事要紧了。” 宋亦安点点头:“你放心,我明白。” 安师爷见她如此乖巧听话,顿时松了一口气。 可他刚端起茶重新来喝,就见宋亦安伸手拽了一下窗户上面的铜铃。 当—— 清脆的声音响起。 台下的拍卖师大笑一声:“最西边十二号厢房的客人,加价一万两,现在拍卖价为十三万两!诸位可有要加价的?” 安师爷手里的茶哗啦啦倒在了裤子上,整个人都懵了:“啊不是,这少年一看就是从小养大来伺候人的,旁的什么都不会。 你,你一个小丫头年纪轻轻的,买他做什么啊?他就是长得再漂亮,那也是个暖床的,你不能要啊!” 说话间,外面已经加价了四五次了。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地点头给安师爷以回应,手里的动作却不慢,拽住了铃铛就是叮当一响。 台子上的拍卖师大声道:“二十一万!二十一万了诸位!要是还没有人加价,那这个美人儿就是十二号客人的爱宠了!” 去外面拎着小茶壶进来的清清刚听见这话,惊得瞪圆了眼睛,愕然地看着宋亦安。 待她走近,外面拍卖师已经敲定了宋亦安的拍卖资格,让人把那少年直接送上楼了。 清清:“……”二十一万!就这么花了?这离经叛道的丫头,竟然真敢买男宠?!!! 第286章 这是谁的玩具 看到宋亦安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竟然真的一掷千金买了个男宠,安师爷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那可是个男宠啊!”他瞪圆眼睛:“你可是个姑娘啊!” 清清险些忍不住点头。是啊!你一个少女怎么能如此浪荡不要脸? 宋亦安疑惑看安师爷:“不就是一个被拍卖的可怜男孩子?怎么就是男宠了?” 安师爷压低声音:“你看他身无四两劲,肤色白皙,身段妖娆,被弄到台上拍卖还蒙住了眼睛,明明害怕却还下意识摆出最好看的姿态来,这不是男宠是什么?” 宋亦安惊讶道:“您看得真仔细!可真懂行!” 安师爷脸皮狠狠抽了抽:“我可没有这个爱好!就是懂得多!” 宋亦安点点头:“哦~~~” 安师爷瞪了她一眼,颇有种有嘴说不清的感觉。 这时候,门被敲响,门外传来侍女恭敬含笑的声音:“客人,您拍卖的玩具到了。” 宋亦安立刻放过了老白菜梆子安师爷,转头看清清:“还愣着干什么?去开门啊。” 清清垂眼,快步去开了门。 送少年上来的是之前带路的侍女,这会儿手中牵着一条红色的绸带,绸带的另一端绑着少年的手腕。 她眉眼含笑将少年牵了进来:“不知道是哪位贵客拍下的这玩具?还是您几位一起?” 宋亦安笑眯眯歪头:“是我啊,我一个人的。” 侍女将少年牵到了宋亦安面前,恭敬弯腰,奉上绸带:“客人您可以给他命名,从现在起,他的命就是您的了。” 宋亦安刚要接过绸带,就被季青临给抢先了。 侍女迟疑看向宋亦安。 宋亦安笑眯眯道:“没事儿,这是我大哥。” 她上下打量少年。 少年一直静静听着周遭的动静,从宋亦安开口开始,他蒙着的眼睛便一直朝着宋亦安的方向,乖巧的像是一只认主的狗。 宋亦安好奇问侍女:“你说他的命是我的,就是我的了?怎么保证就是我的了?” 侍女笑道:“客人天赋异凛,自然有的是法子能叫他听话。” 顿了顿,轻笑道:“这个玩具自小便只学习讨好人、伺候人的活儿,多走几步路都喘息不已,您看他的脚。” 她碰了碰少年。 少年立刻仿佛听话的牲口一样,乖乖抬起了自己的脚。 他没有穿鞋,从楼下走上来并没有多远,可他白嫩的脚心已经开始红肿,甚至有了许多细小的伤口。 侍女温柔道:“他自小服药,经脉比正常人细弱五倍有余,也就是说,他这一辈子都肩不能提手不能扛,除了服侍人,他一点儿反抗的能力和机会都没有。” 仿佛这样说还觉得不够,她抬眼看着宋亦安:“他这辈子,注定只会是您的玩具,也只能是一个玩具。” 宋亦安仍旧笑着,但是笑意不达眼底:“那,他会争宠吗?” 侍女噗嗤一笑,妩媚道:“不会呢,这是满香楼精心养出来的最乖的臻品,伺候人的活儿他什么都会,但,就是不会有自己的欲望。” 宋亦安笑意加深:“那可真好啊。” 她懂这侍女的意思。 身体彻底坏掉了,精神也自小便养废了,眼前这个少年,这辈子都只会是个漂亮的玩具了。 她跟这少年有些相似之处,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在身体上有所反抗。 但她比他幸运,她的精神,不死。 第287章 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少年是个极漂亮的玩具。 他白皙干净得仿佛上好的羊脂玉雕像,手长脚长,瘦弱干净。 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小心翼翼和讨好,仿佛一只刚出生没多久,便化成了人形的兔子。 宋亦安拿走了他眼睛上蒙着的丝带。 少年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了宋亦安。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睛。 清透如琉璃的眸子里带着点儿暗红色,越发像是一只不谙世事的精魅。 侍女见宋亦安长久注视少年的眼睛,便笑道:“他身上有低贱的胡姬血统,那但胡姬年幼时也是一方小国的公主,说来也不算是太辱没了客人您的花的钱。” 宋亦安摆摆手:“我的玩具我自己摸索,你拿了钱走吧。” 侍女笑容加深,看向众人。 赵芸正要伸手取钱,清桃已经点好了二十一万两银票,递给了侍女。 侍女一一验看过后,笑容更盛:“第二场拍卖会还有半刻种开始,预祝客人再买到更心爱的玩物。” 宋亦安点点头,目光全在那少年身上。 侍女看得分明,这么多人里,也就这位小客人才是真舍得花钱的,其他几个人,两个明显带着目的,两个则全然宠着那小客人。也是有趣。 她识趣地退了出去,关门前,隔着门缝警告地看了清清一眼。 清清脸色苍白了一瞬,惶惶然不敢再有小心思,只一心一意地端茶倒水。 但很快,她就忍不住开始觉得憋屈了。 宋亦安得了那少年便仿佛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儿,不停歇地指使她进进出出,里里外外地跑。 不是那少年冷了,叫她去拿衣服来,就是觉得那少年饿了,偏桌子上那么多吃的都不能入那少年的口,非得再拿新的来。 第二场拍卖已经开始了,可这一屋子人,不,就那臭丫头一个,却看都不看下面,只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指使她上了。 再一次被指使着要出去拿东西,清清忍不住道:“很快就要拍卖跟我一样的拍品了,客人就不想试试各种花样吗?” 宋亦安眼睛一亮:“听说香满楼有好几种拍卖方式,有直接买回来的,还有买各种玩乐方式,耍着拍品玩儿,让所有人看的。你是哪种?” 清清略松了口气:“香满楼开场总共九场拍卖,前三场都是直接买到手里,中间三场是游戏时间,客人们都花钱买乐子看,最后三场则是在香满楼里享受的项目。奴……跟奴一样的拍品,属于第二场和第三场。” 说罢,她期待地等着宋亦安开始试玩。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屋子的人,也就宋亦安是个能玩儿的,能真的帮她完成服务客人的任务。 宋亦安果然很感兴趣:“你先去把兔牙的洗脚水倒了,回来跟我好好讲讲。” 清清脸皮狠狠抽了抽,险些忍不住一脚踹了那盆刚端进来的洗脚水:“要不要奴把小公子的脚先擦干净?” 宋亦安满意点头:“有眼色,擦干净了再给他穿好鞋袜。” 清清:“……”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低眉顺眼地把工作做完了,刚要端起水盆,就见面前多了一枚小巧玲珑的桂花糕。 抬头,她就见宋亦安面具后面的眼睛笑得如同新月:“请你吃。” 清清下意识地心中一酸,伸手接住。 宋亦安柔声道:“吃吧,吃饱了好回来给我们讲故事。你进进出出这么多趟,一定又累又饿了。” 清清的确非常饿,她忍不住把糕点吃完了,走出去的时候,眼眶红得厉害。 直到倒洗脚水的时候,她才骤然想起来。 她刚给那少年洗了脚,穿了鞋袜……直接吃了糕点! 直接! 清清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捂住嘴半晌,又猛地放下,干呕不已。 侍女幽灵般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你出来已经很久了。” 清清猛地回头,脸色刷白:“我这就回去!” 她甚至不敢再多说一句,匆匆往回去了。 侍女不紧不慢跟在她的身后,一直到亲眼见她推门进了包厢,这才鬼魅般消失。 此时,第三场拍卖已经结束,拍卖师正在说第二场的规矩。 宋亦安撑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被她起名叫兔牙的少年乖巧地坐在季青临旁边,柔顺地注视着她。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瑟缩了一下,仿佛被狼盯住了般,本能地害怕,又无知无畏地继续他对主人的注视。 宋亦安隐隐有种磕到了的感觉,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把自己最爱的白桃乌龙芡实糕推给季青临:“大哥吃东西。” 季青临顿了顿,心中的别扭莫名就消失了大半。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少年兔牙,自觉这份别扭应该来自于他,心中便打定主意,若是殿下不养这人也就罢了,若是要养,自己一定要把他查个底儿掉。 他吃着芡实糕,分神听到下面已经说到了重点。 接下来拍卖的是游戏的控制权。 香满楼会送上密密麻麻的玩儿法册子,当场出价最高者,便可从玩儿法中选择五种玩儿法,让当场拍品当众表演。 这是整个拍卖场里耗时最长,也最能引动人兽血沸腾的环节,也是今日他们来这里的最终目的。 不出意外的话,说书人和诚亲王都会在这个环节出现,并且,为了争抢游戏的主控权,疯狂竞价。 季青临和宋亦安同时坐直了身体,目光在所有能看见的包厢窗户上都绕了一圈。 可惜,所有人都戴着面具,都对接下来的游戏兴致勃勃,实在很难看出来说书人和诚亲王到底来了没有。 往最坏了说,即便到时候所有人都疯狂竞价,恐怕也并不能以此来断定,竞价最疯的两个人就是诚亲王和说书人。 宋亦安撑着下巴,歪头看进门来的清清:“你好慌张啊,是刚刚没吃饱吗?” 清清顿了顿,想到刚刚洗过脚的手去吃了东西,顿时胃里翻腾。 她垂首道:“多谢客人关怀,奴,奴吃饱了。” 宋亦安摇摇头:“你不要太客气,呶,这一盘糕点都给你吃,我知道你在这里不容易,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应对难关,不是吗?” 清清茫茫然抬头看宋亦安。 小姑娘眼中满是真诚的关怀,怎么看也不像是要故意整她的。 或许…… 或许她只是忘了,没想那么多。 清清忍不住这么想,下意识地去看桌子上的那盘糕点。 她真的很饿。 宋亦安柔声道:“尽快吃吧,一会儿就要开场了。” 清清到底没忍住,拿了糕点去吃。 吃着吃着,她忽然就白了脸,猛地抬头盯住了宋亦安。 她,她刚刚说,尽快!开场! 她,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第288章 选择个最轻的惩罚 清清盯着宋亦安的目光实在是太过刺眼,屋子里的人都注意到了。 安师爷皱眉:“你怎么了?” 他看了一眼清清手里的糕点,难不成还有毒了? 赵芸则眉头一动,有些惊讶地看着清清。 清清遮掩道:“没,没事。” 她低头,狼吞虎咽地把糕点吃完了。 末了,她跪在地上道:“一会儿会有人送来第二段拍卖的游戏册子,还请诸位务必至少选一样……赏赐给奴。” 宋亦安瞪圆眼睛:“还有人上赶着讨打的?” 她上下打量清清:“我看你挺漂亮的,脸也挺漂亮的,怎么脑子好像不太好使的样子。” 清清一哽:“并不是,客人您误会了,这只是香满楼的常规项目。” 安师爷拧眉。 想也知道,那什么游戏册子里肯定都是违法乱纪的东西,这让他怎么选? 他摇头道:“我们对这些不感兴趣。” 清清脸上的笑容撑不下去了:“这是香满楼的规矩,倘若清清不能给客人们乐子,那么,事后清清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安师爷不悦道:“怎么?我不想找乐子都不行?” 清清脸刷白:“求您了!” 顿了顿,可怜兮兮道:“当,当然,要是诸位实在没有兴趣,那,那清清认罚就是。” 她不光说得可怜,浑身上下还透着一股子绝望,可见那惩罚恐怕比游戏册子上还要更加残忍。 安师爷犹疑不已:“这……” 他下意识看向了赵芸。 赵芸苦笑着点头:“躲不过的,香满楼的确有这个规矩。先生若是觉得不舒服,到时候选个最轻的,也算是帮她的忙。” 安师爷见他这样说,只好点头:“到时候我选选看。” 他不忍地看向清清:“你起来吧。” 清清感激地点点头,忙忙站了起来。 她这边刚起来,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侍女等宋亦安他们应了,这才推门进来。 她身后跟着四个人,每个人都端着一个不小的托盘,托盘上面放着各种工具。 侍女亲手奉上游戏册子:“这上面就是接下来第二段拍卖的游戏手段,前面三页上的小手段,是给诸位试玩用的,工具都在这些托盘上。” 她含笑看了一眼清清:“清清会完全配合诸位玩儿游戏,无论玩儿哪一样,她都不会叫大家失望的。” 安师爷气息不稳地抢上一步,拿走了册子,刚翻开,就脸色变了变。 他腮帮子硬了硬,到底沉住气没说话,只是沉默着翻看后面的小手段。 越看,他就越是觉得不可置信。 等他看完了抬头,侍女已经带着人走了,屋子里的人都看着他,满眼好奇。 安师爷怜悯地看了一眼清清:“你每天都要这样走一遭吗?” 清清神色僵硬:“香满楼一个月才有一个大场,奴还好,多谢客人垂怜。” 宋亦安要了册子拿过来看,就见第一条上写着——光身、抽打、用药。 虽然只有短短六个字,但试想一下,那可是在万众瞩目的拍卖台上,简直是一上来,就把人的自尊撕得粉碎了。 第289章 选这个应该没错吧 册子是很厚很精致的册子,但其实里面写的东西不多。 怎么说呢,用词精简,懂的都懂。 宋亦安又往后面翻看,越看,越是啧啧称奇。 这香满楼的老板实在是太会玩儿,比他见过的大多数变态都要更加精通人心人性,知道怎么最大程度上激发人的黑暗面。 还是那句话。 懂的都懂。 说细了是要被打马赛克的。 宋亦安把册子递给了季青临。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又递给了赵芸。 至于清桃,她从来只对宋亦安的事情和命令感兴趣。 几个人都看完了,目光便落在了清清身上。 清清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她祈求地看向安师爷,又害怕地看向宋亦安。 宋亦安眨眨眼:“我选……” 清清忍不住颤了颤。 宋亦安却顿住了:“这么多东西,都要我们自己操作?” 她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弄脏了怎么办?我今天来穿的衣服是浅色的。” 清清被她充满天真的残忍弄得浑身发冷,甚至有种想要转身逃走的冲动。 可她不敢。 安师爷忍不住道:“小公子这是准备大干一场?” 季青临冷淡盯住了安师爷:“先生想自己享受便直说,没必要怼我弟弟。” 安师爷脸皮抽了抽:“我不是,我没有!” 宋亦安乖巧道:“先生想选便先生来选吧。” 清清唯恐安师爷拒绝:“还请先生赏赐清清!” 她实在是怕极了宋亦安这样的人,明明眼神澄澈干净,眼底却仿佛藏着最可怕的残忍凶戾。 安师爷骑虎难下,见清清实在可怜,又恐怕宋亦安的小魔星性子犯了,便索性咬牙道:“那我便选了!” 清清大喜:“多谢您!”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地点头:“选吧选吧。” 安师爷不由看向季青临和清桃。 季青临不置可否。 清桃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至于赵芸,他本来就是来当陪客的,自然无话说。 安师爷松了一口气,可看着手中的册子,又生生把那一口气给提了回来。 要从刀子里面捞最钝的,实属是个艰难的活计。 这…… 这太残忍了。 这个也不行。 那,那个…… 安师爷脸涨红了又白,白了又涨红,终于犹犹豫豫地选了一条:“你,看这个如何?” 清清紧张问道:“是什么?” 众人也都好奇地看着安师爷。 安师爷总不能再一个个让他们挨个看,索性念出来:“吃药、追逐、玩乐。” 宋亦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清清却是脸都白了。 季青临目光复杂地看着安师爷,却见他满脸茫然,并不像是故意讽刺。 安师爷见众人神色古怪,顿时有些忐忑:“这里面的,要么是大庭广众跟人狎昵,要么是不穿衣服的,这个好歹没有身体接触,也没有被人凌辱啊!应该不会选错吧?” 宋亦安听得乐不可支:“没错没错,怎么会错呢?” 她看向清清:“药在哪儿呢?谁来追你?你是要被追上,还是不会被追上呢?” 清清面容一阵扭曲,眼底猛地爆发出阴鸷:“你们耍我?!” 就连最迟钝的安师爷,这会儿都觉察出了不对劲了。 这清清,怎么好像被人戳了脊梁骨?扒了遮羞布? 难道…… 他瞪圆了眼睛,惊呆了。 香满楼,玩儿这么大的吗?!!! 第290章 虾仁猪心 清清的反应太过直白,饶是最迟钝的安师爷都察觉出了不对。 倘若清清真的只是样品,她何必对他的选择如此激动? 他已经选择了这册子里最不侮辱人的了,可清清还是仿佛被大大讥讽,细细想来,他选的这个若是有问题,那便是跟那张氏折辱人的法子有些相似了。 他心中充满了不可置信。香满楼,玩儿这么大?直接把拍品放到他们房间里来了? 安师爷猛地上前,一把攥住清清。 清清脸色一变:“你要干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了侍女的笑声:“贵客们可是选好了试玩的项目?需要我们来操作吗?” 安师爷正惊喜于抓到了钦犯,自然不肯。 宋亦安却笑道:“要的要的,你们进来个人。” 安师爷来不及阻止,就见侍女已经带着一个男人进来了。 安师爷只能按捺下来,把焦急隐藏在了心底:“我们可以自己玩儿……” 宋亦安瞪圆眼睛:“先生想自己追清清?” 她眼睛里的不可置信和匪夷所思,让安师爷一下子清醒过来。 安师爷立刻摇头:“不,我的意思是……麻烦你们了。” 他被逼无奈,只能选择妥协。 宋亦安的话让他一下子想起来,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黑市,所站的地界是黑市最中心的香满楼,不是他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地方。 安师爷忍不住看向了清清。 清清的脸色非常难看,尤其是看向他的时候,目光里充斥着怨气和羞恼。 也是,她刚刚把他当做了救星,但实际上,她要真是张氏,那他就是谋害凌辱她的魔星。 安师爷有些尴尬地撇开了视线。 侍女礼貌地询问了他们选择的项目,然后从托盘上拿起一瓶药:“清清,吃给客人们看。” 清清脸色发白,浑身僵直。 侍女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清清颤了颤,到底挪了过来,抖着手把药给吃了。 宋亦安好奇问道:“她怎么那么怕?这是什么药?” 侍女柔声道:“是让人快乐的药,只需要一小会儿,清清就什么都不怕了,尽可以让客人愉悦玩乐。” 宋亦安好奇极了:“我能看看你这药吗?这是你们这儿的特产?卖吗?” 侍女恭敬地奉上了药瓶:“药只有这样一瓶,是楼里的特色,客人若是需要,可以花一千两购买一瓶一粒,却是不能外带的。” 宋亦安遗憾地点点头,接过瓶子轻轻嗅了嗅。 一股清甜的味道直冲头皮,竟让她一瞬间有些神魂失守,心思荡漾,眼神迷离,只剩心底还保持着冷静理智。 季青临神色一凛:“醒来!” 他点了一下宋亦安的眉心。 宋亦安一个激灵,直呼:“好家伙!” 她打了个寒战,转头去看清清,就见清清已经神色恍惚,脸色绯红地在舔嘴唇了。 但诡异的是,清清做着妖冶轻浮的举动,眼底深处,却带着深深的羞耻和痛苦。 宋亦安越发觉得凛然。 这药,比他之前拿到的禁药还要更加高级。 这东西应该没有成瘾性,却照样可以最大程度激发人的欲望和感官,但,却能让人在痛快中保持最后一丝理智! 好家伙,这是要让人清清醒醒地去看着自己迎接凌辱啊! 虾仁猪心! 第291章 当然要贯彻到底咯 香满楼的药高级至极,掌控了人的身体,却让人的精神仍旧自由。 宋亦安看着清清,脸上满是怜悯。 真是。 该! 安师爷还在犹豫的时候,宋亦安已经含笑看侍女:“那么,就开始吧。” 侍女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宋亦安疑惑歪头:“怎么了?这项目要掏钱了?” 侍女垂眼轻笑:“客人误会了,这屋子狭隘……” 宋亦安打断她:“狭隘了才好追,就这么开始追吧。” 她走到清清身后,一脚踹在她屁股上:“走吧您呐!” 清清一个猛扑摔倒在地,身上疼痛,口中却发出娇懒的呻吟。 宋亦安哇了一声,像是个恶作剧成功的天真孩童。 侍女站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她犹豫了一下,叫了她刚刚带进来的那个男人:“你去配合清清,务必要让客人满意。” 男人面无表情地应了,迈步上前的时候,却忽然变了表情。 他仿佛一只将要啃食和戏弄猎物的恶狼,眼中满是欲望和残虐。 季青临忍不住皱眉,他下意识地挡在了宋亦安面前。 宋亦安疑惑地看着他劲瘦的背影,歪了歪头。 屋子里很快响起了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呢喃,清清到底还是爬了起来开始逃跑,边跑边求饶呼救,但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是调情。 男人有意无意地抓住她,又放过她。 清清每一次被抓,就必定要受到男人的凌辱,她身上的衣裳会少,隐私的部位会被掐青。 她每一次被放开,必然是在她饱受凌辱,心理即将崩溃的边缘。香满楼,太会捕捉调教人心了,这个男人做到了计算她心思的极致。 宋亦安从季青临背后探出头来,看得津津有味。 这个女人越是惨烈,悲愤,不堪受辱,就越是显得她之前残虐少女时的不以为然过分可笑。 这才是现世报。 这才叫做,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疼。 宋亦安猜清清这会儿一定疼极了,这毕竟是个饱受男人宠爱,甚至是溺爱的小女人啊,她何曾受过这样密集可怕的凌辱? 在男人再一次抓到清清,即将真的侵犯她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清脆的铜铃声。 男人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迅速离开清清,甚至将她拉了起来,还给她披上了衣裳。 受不了地站在窗户边,背对着屋内的安师爷听着声音不像,转过身正要暴怒大喊停手,这会儿忍不住愣了愣:“怎么回事?” 宋亦安歪头:“安师爷没看够呢。” 安师爷脸皮狠狠抽了抽:“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宋亦安撇撇嘴:“恼羞成怒了。” 安师爷生生被气笑了。 季青临冷冷看了一眼安师爷,安师爷呼吸滞了滞,转头看向了侍女:“你们又要做什么?” 侍女歉意道:“有客人出重金买了提前开场,不好意思各位,今日的试玩只能到此为止了。清清我们得带走了。” 安师爷忍不住道:“所以,这个清清果然就是册子上要拍卖的人?你们怎么敢把她放在客人房间里?” 侍女含笑道:“客人们来玩儿,追求的不就是个刺激?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当然要贯彻到底咯。” 她让男人给清清喂了清醒的药,客气又不容阻拦地带着清清走了。 少顷,楼下拍卖台上走上来了拍卖师,新一轮的拍卖,要开始了。 第292章 谁报的信儿 香满楼果然是把刺激玩儿到了极致,竟然敢把拍品大咧咧放到客人房间里,让客人耍着玩儿。 安师爷虽然早有猜测,但真听侍女承认,还是心中震撼不已。 眼睁睁看着张氏被带走,安师爷追上两步,又在门口守卫的目光中停下,退了回来。 他关上门,忍不住问道:“现在怎么办?” 宋亦安道:“有人出现买断了我们的试玩。” 安师爷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有心想要怼宋亦安,但被清桃和季青临冷冷看着,硬是憋了回去。 他沉声道:“你早就看出来清清就是张氏?什么时候?” 宋亦安捧着下巴,转头看想下面的拍卖台:“也没有很久,刚坐下来没一会儿吧。” 安师爷忍不住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宋亦安疑惑歪头:“我早说了你就能把人弄走了?” 安师爷滞了滞,脸色涨红。 宋亦安撇开了脸,重新砍向下面,重复道:“有人打断了我们在包间里的试玩。” 安师爷有些暴躁。 季青临眸色沉了沉,冷冷看向了安师爷。 安师爷想说什么,被赵芸按住了:“小公子说得对,即便她早早把发现告诉我们,我们也没有能力破坏香满楼的规矩。 更何况,现如今并非纠结怒意的时候,小公子的话,才是我们应该警醒小心的地方。” 安师爷压下怒气:“什么意思?” 赵芸叹气道:“这楼下楼下包厢那么多,我们若非亲眼见到了张氏,根本不会想到香满楼会这么玩儿,更何况是其他人? 我们在包厢里看张氏闹腾,到最关键的点忽然被人叫停,这个叫停的时机未免也太巧合了。” 安师爷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有人通风报信?” 他严厉的目光盯住了兔牙。 这屋子里的人,孙家三姐妹跟张氏有仇,没必要帮她,赵芸若是有意搞破坏,就不会把消息告诉他们。 这么算来,也就只有这个被买下来的少年了! 兔牙被他凛冽的目光看得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却并不敢躲。 宋亦安不悦想把少年拉到自己身后,却被季青临抢先护崽。 季青临冷声警告道:“安先生若是觉得我们姐弟办事有纰漏,那么从此刻起,大家各干各的,谁也别对谁指手画脚!” 清桃面色冷凝:“别找死!” 砰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安师爷脸色铁青,怒意上涌,被赵芸再次按了下来。 赵芸理智道:“难道我们不应该把注意力更放在谁买断了试玩时间上吗?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张氏的同伙。” 他指了指下面:“张氏是第一个被带上场的,这会儿竞价得厉害,我们与其在这儿内讧,不如先放下别扭,专注观察谁是她的同伙。” 安师爷往下一看,果然,就在他刚刚专注吵架的时候,下面已经开始竞价了。 张氏被换上了一身薄纱,身姿曼妙,表情空茫中带着魅色和不易察觉的恐惧,正跌坐在拍卖台中央的笼子里,仿佛一只等待暴虐之人扒光羽毛的金丝雀。 安师爷深呼吸,诚恳道歉:“刚刚是我冲动了,小公子的机敏连大人都佩服,是我眼拙脑笨什么都看不出来,实在不该怪小公子。 如今局势紧急,还请小公子有气也略微放一放,等忙完了正事,找出那张氏的同伙之后,安某随便小公子撒气处置!” 第293章 三家竞价 安师爷道歉道得极为认真诚恳,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决绝。 宋亦安以为,经过了这么久,他应该已经看出了自己的性子。 她眉眼含笑:“随便我处置?像刚刚收拾清清那样也行?” 安师爷脸颊僵硬,果然对宋亦安的恶意有所预料,沉声道:“是!” 他腮帮子鼓了鼓:“只要能抓到张氏的同伙,不耽搁我家……的事,随便小公子撒气,只要给安某留条命,别当众折辱我就好!” 宋亦安笑了:“好啊!那一言为定!” 安师爷僵硬着脸点头。 宋亦安又看赵芸:“赵老板给做个见证?” 赵芸没想到宋亦安竟然真的跟安师爷认真了,迟疑着没吭声。 安师爷沉声道:“小掌柜只管答应,安某人说话算话,绝对不会耍赖!” 赵芸眼见双方僵持不下,而外面的情况瞬息万变,只能暂且应下:“好,赵某人便做这个证人。……我们是不是该关注一下下面的情况了。” 他指了指楼上:“我听这家每次加价都加得很大手笔,且速度很急迫,另外还有西边厢房第二间,虽然速度略慢,追得也不紧,却每次都加价得很巧合,像是故意在抬价。” 安师爷神色一凛,立刻快步走到窗边:“说不得这两家都有问题,其他人呢?” 赵芸道:“这里来的都是挥金如土的主儿,他们来就是为了找乐子的,所以各方加价都不少。” 安师爷问道:“现在还有几家在竞价?” 宋亦安撑着下巴看兔牙剥葡萄:“一开始一共六家,随着楼上和西厢房不断加价,便只剩下三家了。” 安师爷忍不住去看季青临:“孙大公子?” 季青临点头:“的确如此。” 他指了指一楼:“最下面正中央是第三家。” 安师爷闻言,顿时吃惊不已:“孙小公子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楼上楼下的客人们,竞价全都用的是窗户上的铜铃。 铜铃声虽然清脆,但在这辉煌宽阔的香满楼里却渺小至极,除了香满楼的那个拍卖师,就没有人能听清和分辨方位的。 但,顶级高手可以。 这孙小小姐都没看窗外,怎么知道的? 宋亦安都被逗笑了:“看一下拍卖师报价时候的视线转移就知道了啊。” 安师爷瞪圆了眼睛。就这? 他立刻盯住了拍卖师,但很快就败下阵来。 拍卖师的确每次都有眼神转移,但拍卖师本身就一直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眼神转动的范围太广了。 他很快就放弃了跟宋亦安较劲,一旦接受了自己就是个普通人,没办法跟变态比较之后,他心态就平和多了。 又听了一会儿,他问道:“现在呢?” 宋亦安这会儿趴在窗户上往楼上看,季青临和清桃目光紧盯在她身上,唯恐她掉出去。 但可惜,三楼的窗户上有漂亮的绿植点缀,看不到屋子里的情况。 倒是一楼正中央有个年轻人从窗户里探出身来,好奇地看向了宋亦安的方向。 宋亦安退回来的时候,趴在窗户上跟他对视。 年轻人忽然冲她笑了笑,然后在她的目光中,敲了铜铃! 第294章 我想交个朋友 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模样,他没有戴面具,瞧着像是个读书人,与香满楼格格不入。 他看着宋亦安敲响了铜铃,然后笑笑,轻松跃进了窗户里。 “哇。”宋亦安赞叹了一声:“他蹦得又轻又漂亮。” 季青临道:“是个高手。” 清桃点头:“这是个高手。” 宋亦安兴致勃勃:“我们可以去串门儿吗?” 赵芸哭笑不得:“恐怕不行,为了保护所有客人的人身安全,客人们进入自己的包间之后,不能随意窥探他人包间,在门口停留也不行。” 宋亦安遗憾道:“没有旁的办法吗?香满楼这么服务周到的地方,不至于阻拦大家交朋友啊。” 赵芸想了想:“似乎可以让香满楼的侍者传消息,若是对方同意,应该就可以相互拜访了。” 宋亦安眼睛一亮:“那我们试试!” 她打开门。 不出意外,之前那个侍女再次迅速出现:“客人需要什么?” 宋亦安道:“我想跟一楼中间包厢那儿的客人交个朋友,你有什么办法吗?” 侍女眉眼含笑:“按理我们是不好打扰包厢里的客人的,但您是二楼的贵客,对一楼客人有邀请权,我替您问问。 若是那儿的客人也愿意与您交朋友,那么,我们可以带他们上来,或者,您可以去他们包厢聊天。” 宋亦安冲她比了个大拇指:“优秀!” 侍女噗嗤一乐,眉眼弯弯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宋亦安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有种她张口叫一叫,那侍女绝对会立刻出现的感觉。 她忍住了恶作剧的念头,关门,转身,快步往窗口去。 当! 铜铃响起,楼下传来拍卖师愉悦的声音:“三百六十万两!” 安师爷被宋亦安的大手笔都惊呆了:“三,三百多万!孙小小姐刚刚可能没听见下面的报价……你,你……” 正好有人再次报价,他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孙小小姐可万万不敢再乱来了!在香满楼掏不起钱,可是要被拉去当人牲的!” 话音未落,宋亦安已经又一次拉响了铜铃。 她还歪头问他:“安师爷好像特别懂啊,果然不是第一次来吧?” 安师爷听着下面四百万的报价,呼吸都要停滞了:“……你到底有没有后听见我刚刚说的话?!四百万!四百万了!!!” 宋亦安揉揉耳朵:“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再这样,拍卖师该以为咱们没有钱在胡闹,要上来抓我们了!” 安师爷往下面一看,果然,拍卖师正盯着他们看。 他顿了顿,很想再问什么,但宋亦安已经又开始加价,并且加价得越来越急了。 当! “九百万!成交!” 拍卖师大喝一声,酣畅淋漓地哈哈大笑两声,一指宋亦安所在的包厢。 “恭喜这位贵客拍下本场主权!!!” “接下来,这位尊贵的小客人将为我们策划一场极致的视觉盛宴,请诸位拭目以待!” 一时间,尖叫声,呐喊声,将整个香满楼都淹没了。 宋亦安站在窗前往下看,所有人都目光狂热期待地看着她,仿佛她就是这片天下下唯一的王者。 宋亦安白嫩的脸颊渐渐涌上血色,哪怕她心深似海,这会儿也还是被这些狂热的追捧,激起了骨子里的兽性,和权利欲…… 第295章 客人您不方便吗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甜香,带着不易察觉的血腥味儿,在万众喧嚣中不断烘托着气氛,让人上头。 宋亦安撑着窗棱轻笑,身体微微前倾,眼睛里渐渐涌上了血色。 怨不得人人都爱钱财,这就是钱财的味道啊。 美色。 权势。 乃至是生命。 在足够多的钱财面前,都不过是价码不同、唾手可得的物品罢了。 宋亦安勾起一抹笑,这笑容让一旁的赵芸看得心头发凉。 少顷,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宋亦安回身坐下,笑眯眯看着外面。 安师爷快步过去打开了门,就见又是那侍女带着人来了。 安师爷紧张不安地转头看了一眼宋亦安,如果拿不出来九百万,他们几个都得死在这儿! 宋亦安却轻松极了:“我拜托你问的交朋友的事,问得怎么样了?” 侍女眉眼含笑:“一楼的贵客说很想跟您交朋友,但这次就算了,他说您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宋亦安咀嚼着她的措辞——再见面? 她挑眉:“他要走了?” 侍女笑道:“是呢。” 安师爷忍不住问道:“他这就走了?他往哪儿去了?” 侍女道:“我们对每一位客人的行踪和购买物品都保密,还请贵客您见谅。” 安师爷心中充斥着暴躁。 九百万悬而未决,张氏最后不知道能不能带走,那个明显是城郊采买物品的养蛇年轻人又跑了…… 但他看看跟在侍女身后的那些人,只能选择忍耐。 他迫切地看向宋亦安:“听闻只要愿意加钱,就可以把众人观摩的游戏变成私人游戏?” 宋亦安惊讶道:“还能这样?” 侍女点头:“能呢客人,本来就是您花钱买乐子,愿不愿意分享给大家,都是您的自由呢。” 她看了一眼窗外:“不过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毕竟,人多了才热闹,钱多,就是要花给别人看才痛快,客人您说呢?” 外面的热闹喧嚣并没有因为宋亦安的离开窗口而落下,反而更加热闹。 下面已经开始表演限制级的歌舞,这算是一种热场,只等宋亦安亲手策划了下一场精彩游戏,他们便会立刻投入狂欢。 宋亦安很难拒绝这样的大众狂欢:“你说得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侍女顿时笑容加深:“好的呢,等客人付款之后,你就可以开始定制游戏规则了。 当然,若是您有这游戏册子之外的点子,我们的调教师也会完美完成您的要求。” 步伐轻盈的账房笑盈盈走过来,捧着托盘,仿佛等待赏赐的奴婢,但眼底深处却并没有奴性,只有一片平静。 宋亦安觉得很有趣:“再等等。” 侍女笑容微顿:“您是不方便吗?” 账房弯下的腰一动不动,但眼皮微微抬起,静静注视着宋亦安。 安师爷紧张得浑身冒汗,呼吸急促得在场人都能听得见。 宋亦安转头看他:“都叫你不要那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了,看吧,你刚刚说咱们没钱,肯定被拍卖师听到了,不然人家不至于连账房都非得找个高手来。” 安师爷:“……”卧槽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他惊得鼻孔长大,浑身紧绷地看向那侍女和账房。 侍女和账房已经都不笑了,两人背后的四个侍从抬眼,之前的笑容仿佛被撕掉的人皮一样,真面目让人浑身发凉。 侍女柔声问道:“客人,您若是当真不方便,不知可有什么可行解决方案吗?” 宋亦安笑眯眯道:“有啊,再等等。” 随着她话音落下,侍女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 就在侍女将要开口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了。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三个侍女正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同样娇媚热情的微笑,正含笑看着屋子里的,宋亦安。 第296章 钱不是问题 房门分明开着,但站在门口的三个侍女却都没有贸然进来,而是非常礼貌地选择了一个人敲了门。 众人转头看去,能够清楚明白地看到三人对宋亦安的客气和热情。 屋子里的侍女眉头微微一皱,很快调整好了神色,重新笑得娇俏热情:“这就是客人您说的要等一等吗?” 宋亦安都想拍拍她的头顶,夸一夸她的变脸本事了:“对的,小美女真聪明。” 侍女一下子羞红了脸:“让客人您见笑了,刚刚是奴太少见多怪。” 宋亦安哪怕明知道她的娇羞都是演出来的,也还是忍不住笑意加深:“你这样,还怪可爱的。” 侍女呆了呆,这回是真红了脸。 宋亦安没再继续逗她,对门外三个侍女道:“进来吧,有事儿快说,别耽搁了咱们狂欢。” 三个侍女进屋,彼此对视一眼,很快分出了先后。 “奴婢是三楼的侍女,奴婢伺候的贵客想与您交个朋友,并替您出刚刚交易的九百万,以示诚意。” “奴婢是二楼您隔壁包厢的侍女,奴婢伺候的贵客说是您的朋友,想替您出刚刚交易的九百万,买您一个高兴。” “奴婢是一楼中间包厢的侍女,奴婢伺候的贵客说,这会儿有事暂时不能跟您交朋友,便出九百万以表歉意,希望下次见面,您还能开心地与他交朋友。” 她们挨个说完,都殷切地看向宋亦安,希望她能答应自己客人的代付意愿。 宋亦安嘶了一声,娇气地捧脸:“我这也太人见人爱了叭!” 她还转头去看季青临:“是吧大哥?” 季青临看着她灵动的眉眼,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摸了一下她的头顶。 太像了。 太像个娇气软糯的妹妹了。 一旁的清桃警告地在桌子下面踢了季青临一脚,眼底满是警告。爪子!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看了清桃一眼,不知是出于挑衅还是别的,还捏了一下宋亦安的耳朵。 宋亦安的耳朵一下红了起来,瞪圆了眼睛看着季青临,仿佛忽然被主人舔了毛的猫。 季青临心头狠狠一悸,垂下了眼,把芡实糕推给她:“吃点东西再谈事。” 颇有几分掩耳盗铃的味道。 宋亦安莫名地摸了摸耳朵,摸了一块儿芡实糕啃,又转眼去看那三个侍女。 她这屋的侍女也看那三个侍女,然后又看宋亦安,由衷地为这位小公子的人缘感到吃惊。 毕竟是九百万,不是九百。 毕竟是壕无人性的香满楼,不是外面的正常地界。 但她再有满心好奇,也依旧遵守职业操守,秉承着不多看不多问的原则,只问自己关心的: “不知道贵客您选择哪一位替你付款?” 宋亦安不紧不慢吃完了芡实糕,捧着下巴:“啊这,就还挺为难的。” 她的目光一一落在三个侍女身上。 三个侍女全都紧张到了极点。 其中,三楼那个侍女忍不住道:“奴婢的客人说了,他真心想与您交个朋友,若是九百万不够,您可以上去与他详谈。” 顿了顿,郑重道:“他说了,钱不是问题,关键是他就想跟您交朋友!” 第297章 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花费九百万,就为了跟人交个朋友,要是这钱不够,那就继续加。 这壕气,很能说明其中的诚心了。 宋亦安看向三楼的侍女:“钱带了吗?” 三楼侍女愣了愣,面含喜色地点头:“带了!” 她当场拿出了厚厚一摞银票。 宋亦安笑眯眯问道:“这是多少?” 三楼侍女道:“总共一千万两,奴婢的客人说,怕公子喜欢其他的东西不称手,就先多拿了一百万,若是公子愿意与奴婢客人见面聊聊,您接下来的花费,他都包了。” 宋亦安抚掌大笑:“可以可以。” 她不客气地拿走了那一摞银票,点出来了九百万交给侍女,笑眯眯把剩下一百万揣进小背包里: “主要也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我看到了你家客人的诚意,的确很有兴趣跟他交个朋友。” 屋子里的人都被她麻利的揣钱动作,以及真诚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 尤其是安师爷,脸皮狠狠抽了抽,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瞧着热闹到了极点。 账房很快点清了银票,冲着侍女点了点头。 侍女眉眼含笑地看向宋亦安:“您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来选择游戏玩儿法,等您决定了,可以提前开始游戏。” 宋亦安问道:“我重金购买的小可爱呢?不把她送到我房间里吗?” 侍女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当然。” 她转身吩咐了几句,少顷,就有人抬着张清上来了。 是真的抬。 那是一张软塌,张清如若无骨地瘫软在上面,身上穿着清凉的薄纱,发髻慵懒迷人。 尤其是她那一双眼,迷蒙中含着勾引,却又透着一丝维持清醒的倔强,瞧着,就让人很有蹂躏欲。 宋亦安啧啧称奇:“所以说,刚刚灌了药又拉走,这会儿就又灌了药,多浪费啊。” 侍女掩唇轻笑:“都是为了让客人们高兴。” 宋亦安冲她比了个大拇指:“你这话说得漂亮。” 她也笑:“我已经想好了玩儿法了,只是怕你们香满楼做不到。” 侍女微微扬眉:“目前来说,还没有我们香满楼办不到的玩儿法,客人您尽管说。” 宋亦安道却不但反问:“你刚刚看到我收了楼上一百万对吧?” 侍女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是的,那是楼上客人赠与您的。” 宋亦安好奇问道:“要是楼上客人忽然反悔了,不但要我这一百万两,还要追上他刚刚替我付的九百万两,你们满香楼会怎么样?” 侍女愣住了:“这……” 宋亦安并不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我听闻黑市保护所有交易的安全,只要不抢不偷,无论用什么手段达成的交易,黑市都不允许有人因此闹事。” 侍女点头:“是的客人。” 宋亦安拍手笑了:“所以果然楼上要是反悔了要拿回钱,而我并不想给,他们若是动手,我们被动自保打死了人也不算我们的锅,对吧?” 侍女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侍女,缓缓点头:“按理说是这样的,一切交易只要开始于自愿,黑市不允许有人在黑市之中闹事。” 但,出了黑市之后如何,就跟他们没关系了。 宋亦安听出来了侍女的未尽之言,但她并不在意,她要的,本来也就是黑市里的保证罢了。 她笑嘻嘻拿扇子拍了拍张清的脸颊:“你可真是个惹人怜爱的美人儿,让多少人一掷千金呀。 走,我带你去看看为你痴为你狂的大土豪,也算是你一会儿努力玩儿游戏的奖励啦。” 说罢,又转头看侍女:“你也一起去,我跟楼上的朋友聊一会儿,估计会更加思如泉涌,非得当场开始玩儿游戏不可,到时候,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第298章 大明真正的情种 宋亦安笑眯眯跟张清和侍女说话的模样,仿佛在呼朋又唤友地一起游玩,但话里的内容,却让人侧目。 张清眼中滑过一丝凶狠:“你小小年纪……便如此凶狠……怕是不会有人让你长大!” 季青临冷着脸走到了她面前,一耳光抽在了她的脸上。 张清被打得脸都歪了。 宋亦安略微睁大眼睛,有点儿呆地看着他。 季青临转头看宋亦安:“不用在意她说的话。” 宋亦安点点头。 季青临看众人,淡淡道:“我这个人一向乖戾护短,也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 安师爷咽下了将要劝架的话,侍女后脊背一凉,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针对了。 还是赵芸打破了僵局:“不是说要上楼跟三楼的客人交个朋友吗?不如这就去吧。” 三楼侍女忙柔声道:“奴婢给诸位带路。” 剩下的二楼侍女犹豫了一下,福了福身告退了。 一楼的侍女则奉上了九百万的银票,不给宋亦安拒绝的机会,也福身告退了。 宋亦安捧着银票看众人:“走吧。” 安师爷忍不住问道:“小公子认识一楼的那青年?” 宋亦安摇头:“想认识,这不是没有来得及嘛。” 安师爷看了看她鼓囊囊的小挎包:“不认识,人家能给你这么多钱?” 宋亦安被逗乐了:“人家不是说了,这是以后要跟我认识,所以先给我点儿诚意看看吗?这不是跟三楼的朋友一样?” 安师爷还想再问,清桃冷冷道:“你叨叨半天,是觉得我家幺儿跟那青年有勾结?你是在审犯人?” 安师爷一个激灵,忙转头去看两个侍女,手背在背后,拼命地给清桃和宋亦安打手势。 宋亦安噗嗤一乐:“先生就不要多余操心了,不是我说,进入黑市或许并不需要全部都查清楚身家背景,但进入这香满楼,人家肯定早就把我们查个底儿掉了。” 安师爷声音飙高:“你说什么?” 宋亦安道:“不信你问这两个侍女。” 她背着手,优哉游哉的模样:“要不是都清楚每个客人的身家背景,香满楼敢让咱们花钱买帝国侧妃的乐子?” 她瞥了一眼快要化成一滩水的张清:“做生意除了要有头脑,还得要一个大可通天、小可如鼠的胆子才行,你们说是吧?” 最后问的,是那两个侍女。 两个侍女微微侧身,笑得低眉顺眼,虽然没有说话,但态度分明就已经默认了。 安师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此时此刻,他才算是真正明白孙小小姐说自己土包子的真正含义了。 左右看看,在场的众人中,也就他是最后一个意识到这一点了! 他直恨不得朝自己嘴巴上打两下,免得下次又自以为聪明地到处提醒和怀疑旁人,徒惹笑话,真真丢脸! 安师爷又羞又臊,又气又恼,不过这会儿,却没有人关心他的想法。 三楼。 到了。 侍女轻轻敲响了房门,门立刻打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拨开侍女,一双眼睛迅速在众人中扫了一遍,定定地盯在了张清身上。 宋亦安站在张清身边,正好正面看清那人的眼睛。 她拿手肘轻碰季青临。看见没?我三叔!大明真正的情种!为了真爱能倾家荡产,抛妻弃子的那种! 第299章 想钱想疯了 宋亦安拿手肘轻轻碰了碰季青临,嘴角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看着急切看向张清的诚亲王,眼中满是欣赏,心中全是冷意。 这世上多的是相互扶持却没有爱情的婚姻,也多的是靠着爱情一步步打败柴米油盐的婚姻。 这两种婚姻本身没有什么对错,错的,从来都只是扛着真诚开场,却又当又立,自己破坏规则的人渣。 从前诚亲王妃和沅哥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大约还不太了解,但现在看诚亲王的疯狂,却也能从中窥见一二了。 这种人人都道男人已经仁至义尽,做到了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的男人,才是人间至毒,最让人有苦说不出吧。 宋亦安笑眯眯挡在了张清面前:“哎?这位大叔想抢人啊?这就是你请我来交朋友的诚意?骗我?” 诚亲王迅速回神,勉强扯出笑容,又想起来他戴着面具对方看不见,顿了顿,直接摘了面具:“小友误会了,请进,咱们屋子里谈。” 他没有易容。 宋亦安深深看了他一眼,再次感慨他的琴深义重——这是为了让他的心肝宝贝儿第一眼就认出他啊!好安心啊! 她转头看了一眼季青临。看见没?大情种吧? 季青临有种看到猫儿狂怒的感觉,心中的无奈,竟远远大过了对诚亲王本身的关注。 他迈步挡在诚亲王和宋亦安之间:“请。” 诚亲王从季青临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威胁,神色再次清了清,自己快步走进了屋子,强忍住了没有去看张清。 季青临从他急促的步伐,攥紧的手指,看出来了他对张清的心疼,不由狠狠皱了皱眉。 此人为了张清已然疯魔,如今正是用人用钱之际,他却不顾朝廷通缉露出真面孔,还疯狂花钱,只为了救一个必死之人…… 倘若让诚亲王知晓了殿下的身份,诚亲王必然会拼个鱼死网破,挟持殿下以谋生路! 季青临给了清桃一个小心谨慎的收拾,见清桃紧紧贴站在宋亦安身边,这才略略放松,紧跟在宋亦安另一侧。 一行人就这么进了包厢。 此时,张清泪眼迷蒙地看着诚亲王,面含媚态,被眼泪遮住的眼底,全然都是复杂。 宋亦安饶有兴趣地捧着下巴看两人的反应,眼底的兴味透过面具都流露了出来。 诚亲王的心腹在一旁瞧着,只觉得胆寒。这小公子……瞧着忒邪性! 他心中陡然生出后悔来,后悔自己没有强行按住主子,犹豫之后同意了来救张侧妃。 但此时,后悔已经没用了,人来了,钱也花了,再怎么,也得有个后续和结果。 心腹不得不提醒道:“主子请了小友上来,不如一起谈谈接下来游戏的事情?时间不等人呢!” 诚亲王这才把目光从张清身上拔出来,含笑看向宋亦安:“在下给小友的礼物,小友可喜欢?” 宋亦安笑眯眯点头:“喜欢得紧!真金白银,谁不爱呢?” 她非常上道儿地道:“你花钱给我买乐子,那便是同道中人了,你的心思我明白,放心,我已经想好了一出大戏,免费请你看个痛快!” 诚亲王的眉心狠狠一跳:“小友怕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既然是咱们自己花钱,没道理请旁人看热闹,所以,不如就在这屋子里玩儿游戏,如何?” 宋亦安眨眨眼:“啊这……场地不够大吧?我想看的是多人游戏,你看这女人的模样,她显然很想跟很多人一起玩儿呀!” 诚亲王眼底滑过一丝杀意,仍旧维持着笑意道:“你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看那种腌臜场面?不如,我们换个玩儿法如何?” 他壕气道:“只要你愿意,价钱随便你来开!” 宋亦安犹豫了一下:“那要是不让旁人看的话,你再给我一千万?” 诚亲王心腹眼睛瞪圆:“又是一千万?!”你他娘的想钱想疯了?! 第300章 我这不是换戏码了嘛 诚亲王见宋亦安年纪不大,一开始是松了一口气的,但短短的交流之后,他就发现这小子并不是个善茬。 这少年……似乎有种骨子里的天真的残忍。 诚亲王盯住宋亦安的眼睛:“一千万,你把主动权交给我?” 诚亲王心腹大惊:“主子不可啊!”一千万不是一千一万,他们正是用人用钱之际,若是花光了积蓄,日后又该如何翻身? 但诚亲王并不看他,只是直勾勾盯着宋亦安。 诚亲王身经百战,气势全开的时候,仿佛将要进食的恶虎,别说是熊孩子,便是战场上的大将军也能镇住。 但,宋亦安不但不怕他,反而笑眯眯摇头:“一千万很多吗?这就想买我的乐子?” 诚亲王脸色猛地一沉。 季青临和清桃同时气势全开,冷冷盯住了他。 宋亦安站在两人中间大笑,把狐假虎威的架势开了十成十:“吓唬我?小爷我就是吓大的!” 诚亲王被两尊武学大神盯住,浑身都是一冷,再看宋亦安嚣张跋扈的样子,直恨不得将这熊孩子拽出来拍死。 他咬牙笑道:“两位难道就看着弟弟胡来?他想看女人当众被人侮辱,可不是什么好事啊!万一要是长歪了……” 季青临淡淡道:“歪了也是我家的苗儿,用不着旁人操心。” 清桃冷声道:“我家赚钱就是为了让弟弟花的,我练武就是为了让弟弟歪的,有意见你憋着!” 诚亲王好悬一口恶气憋死,正要说话,就见宋亦安笑嘻嘻道:“那谁,你来!” 却是招呼的二楼包厢的侍女。 诚亲王只觉得心头一个咯噔,忙道:“我们再商量!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他企图让那侍女退下,但侍女已经垂眸走到了宋亦安身边,静静等待她开口。 宋亦安扬眉道:“去,把这女人玩儿死的小姑娘的父母都找来,我接下来要玩儿的游戏,就是把他们都关在一起。” 侍女猛地抬头。 诚亲王忍无可忍:“胡闹!放肆!” 宋亦安不悦地皱眉:“干什么?我好心好意地来跟你交朋友,你又是拿钱侮辱我,又是对我大吼大叫,你当我是泥团儿捏的?” 诚亲王心腹一把拽住了诚亲王,对宋亦安道:“这位小友,我们家主子的确是真心要跟你交朋友,你看,咱们是不是再商量商量?” 宋亦安不耐摇头:“有什么好商量的,我看你们俩这样儿,想必跟这女人是熟人吧?很清楚她在洪县干的那些事儿吧?” 心腹脸皮抽了抽,一时语塞。 宋亦安讥讽道:“冤有头债有主的,我想看有仇报仇的戏码还不行?不是你们说的,当众侮辱父女少儿不宜吗?我这不就换了个根正苗红的?” 她歪头看张清:“瞧瞧你啊,最近可是舒坦极了吧?嗑药维持活蹦乱跳,能活的日子又少了吧?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一辈子作恶多端现世报死儿子的,不如临死前再做点儿善事,让受害者家属也痛快痛快呀!” 张清啊啊叫了起来,眼底有愤恨有恼怒有悲恸有后悔,但声音从嗓子过一圈出来,就变成了娇媚撒娇的哼唧。 宋亦安瞧着她眼底的屈辱,噗嗤一声就乐了:“反正都吃了药了,怎么玩儿你都会开心的,你亏不了。” 张清听着这话,无端端想起自己第一次发现宋泠用药虐杀少女的时候,她看着那些少女悲惨的死状……也是这么劝服自己的。 第301章 后悔一下算我输 侍女眼见着宋亦安和诚亲王并不能达成一致,宋亦安是铁了心要搞张清,便向宋亦安确认道:“客人您已经确认了要选这个玩儿法吗?” 她提醒道:“一旦楼里开始运作,哪怕客人您才是这场游戏的掌权者,也只能适当添加细节,不能再对现在的要求做出任何改变了。” 宋亦安点头:“对,我不改,我就要这么玩儿!” 张清又惊恐又绝望地看向诚亲王,口中嘤咛哭泣,仿佛无助的小鹿儿。 诚亲王厉声道:“小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可要想清楚了!” 宋亦安声音比他更大:“我想清楚了,你女人想给我下药想让人强暴我,我非得报复得她生死不能!” 她对侍女道:“去干!麻利的!” 侍女从善如流地退下,诚亲王想阻拦,却被门口的高手拦住了。 诚亲王再顾不上其他的,一个闪身到了张清身边,将她直接抱在了怀里。 怀里的女人骨瘦如柴,哪怕是穿着漂亮妩媚的衣裳,化着美丽温婉的妆容,可入手的触感骗不了人。 她被折磨到了极点。 张清在他怀里瑟瑟发抖,身体不受控制地讨好着他,泪水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落下。 人之将死,总算能破开过去看不开的迷障,丢下丢不了的执迷,看清某些东西。 亲眼看到诚亲王为她家破人亡,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男人到底愿意为她付出到什么地步。 如果,如果她早点问他一句,哪怕跟他哭闹撒泼地发怒一次,两个人或许都不会误会到如此地步。 张清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是她太懦弱太害怕太不敢问,才把一切搞得这样糟糕。 王府唯二的女主人啊!丈夫疼爱,儿子聪明,明明她只比王妃差一点点,怎么就把一手好牌打成了如今这样? 诚亲王听着心爱女人的哭声,心疼得脸皱成了一团。 他眼中浮出绝望,紧紧把女人抱住,又小心翼翼松开,怕弄疼了她。 没有人阻拦他们,甚至没有人说话。 宋亦安坐在桌子旁,捧着下巴看他们。 季青临则忍不住看向了宋亦安。 感人至深的爱情,却似乎感动不了少年亲王一星半点。 宋亦安歪头看他:“怎么了?” 季青临从她清透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纯粹的茫然和疑问,心中不知为何沉了沉。 他想了想,问道:“你若是遇到了心爱之人,会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少年亲王总是冷静理智得仿佛活了上百年,看透了人间的一切,可季青临忽然想看看,这样的人若是沾染上了情爱,会是何等模样。 宋亦安没有嘲笑他的颇有些中二的疑问,非常认真地想了想,竟露出几分苦恼的神色。 季青临被勾起了浓重的好奇心:“这个问题很难吗?” 他以为,殿下会说绝对不会像眼前这两人这样不管不顾。 又或者,会为了爱人铺平一切,绝不会让爱人产生误会,毕竟,殿下他能看透人心,再如何也不会像诚亲王和张清这样相互误解。 但殿下看起来却很困扰。 也是,殿下还太小,甚至才刚接触外面的世界,平日里都只是在深宫里养身体,甚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季青临脑海中无端想象的时候,宋亦安终于提出了她的疑问:“我这个心爱之人,可以选择不是他们俩这样的蠢蛋吗?” 季青临:“……” 季青临怔了怔,忍不住笑弯了眉眼:“自然。” 他的声音充斥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柔和:“你看不上这样的蠢蛋。” 宋亦安松了一大口气:“虽然跟聪明人相处的有时候很累,但跟蠢蛋相处比起来,到底还是聪明人更讨人喜欢。” 她漂亮得似猫瞳的眼睛注视着季青临:“人生已经非常艰难了,若是所爱之人都要人心隔肚皮,满腔热血都暖不走猜忌怀疑,那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养猫养狗来得开心自在。” 季青临看着她不小心透出来的娇娇的气息,忍不住道:“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顿了顿,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和宋亦安的处境特殊,自己实在不该说这样类似于站位置的话,转移话题道: “人心通透,心思澄明,便不会别骗,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便走不错路。” 宋亦安被逗乐了:“哥哥这是拐着弯儿夸我聪明呢!” 季青临被她这一声哥哥叫得心肝儿都颤了颤,竟忽然不敢再看她含笑的眉眼,转开了视线。 这一转,就对上了一旁乖巧站立的兔牙。 少年白皙的肌肤在灯火之下尤其莹润白嫩,漂亮到极致的眉眼,专注地注视着宋亦安,仿佛天地间就只有宋亦安一人,宋亦安就是他的一切。 季青临忽然觉得这人很碍眼,但同时,又觉得更碍眼的,似乎是毫无立场莫名其妙的自己。 他冷着脸皱眉看向了诚亲王和诚亲王的心腹,将心思强行转移到了正事上之后,便很快没有精力多想其他的了。 诚亲王的状态很不对,他浑身的决绝,还有他今天的表现,都太过决绝了。 季青临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转头看想宋亦安,就见宋亦安眼中也有几分凝重。 宋亦安见季青临眸色凝重,心中咯噔一声。 显然,季大人跟她想到了一起了。 能让禁军统领立失踪,让她三叔不惜露出真面目,甚至愿意倾囊两千万……得是什么样的底气? 她想到了跟着她三叔一起失踪的那一千多府兵私兵。 如果…… 宋亦安的目光落在张清身上。 这个女人已经时日不多了,按照写书人的计划,她会死在众目睽睽、人海侮辱之下! 如果此时救不了她,便再没有机会能够救她了。 换句话说,对她三叔来说,此时此刻,已然到了最关键,也最没得选的时刻。 宋亦安将目光落在了诚亲王身上:“你尽管抱,我要是动一下手,算我输。” 诚亲王满腔情感都在她的声音里消失殆尽,转头狠狠盯住宋亦安:“小子,你会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宋亦安耸肩轻笑:“那可真是太吓人了,你尽管来,后悔一下算我输!” 第302章 你可真是够狗的啊 面对诚亲王的威胁,宋亦安半点儿不惧,甚至还有点儿上头:“那可真是太吓人了,你尽管来,后悔一下算我输!” 诚亲王生生被气笑了:“你们这一辈的年轻人,还真是艺高人胆大,不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宋亦安笑嘻嘻地抓重点:“我们?看来这位先生还在别的年轻人手里吃过亏啊。” 诚亲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扭曲了一下,继而满眼戾气地转过了头。 他轻抚着张清的脸颊,沉声道:“就快结束了,你,别怕,我在。” 张清想说什么,出口的却是娇媚的低吟。 诚亲王给她喂了一粒药丸,耐心地给她顺气:“没关系,你想说什么都慢慢来,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张清痛苦地攥紧了诚亲王的衣襟,努力许久,终于艰难说出声:“对不起。” 诚亲王呼吸一滞,猛地红了眼眶:“是我对不住你!” 两个人彼此对视,明明年纪已经不小了,却仿佛小孩子般又哭又笑起来。 老实说,还挺让人难受的。 宋亦安撇过了脸:“你们这点儿可怜,跟被你们折磨死的小姑娘比起来,屁都不算。” 她声音清亮,两个人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也不得不听清楚了。 张清转头看宋亦安:“你到底,是谁?” 宋亦安转回头看她:“你仇人啊,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张清难得的清醒:“我没有害成你。” 宋亦安点头:“对呀,但那是因为我哥哥姐姐有本事,跟你这个害人精有半铜钱关系?你说那么理所当然干嘛?” 张清憋闷道:“我害过你,你也害了我,总该够了。” 她恳求道:“既然你已经给我预定了必死的结局,就把这仅剩的时间留给我,让我跟我夫君好好说说最后的话,不行吗?” 宋亦安摇头:“看你这话说的,要死了很了不起吗?你也没让你害死的那些小姑娘跟她们爹娘说说最后的话啊。” 她笑嘻嘻:“你瞪眼睛干什么?哎你还瞪!不行我不高兴了!我要发飙了!” 张清泪如雨下:“你怎能如此心狠手辣?” 宋亦安不搭理她,转头看门口的守卫:“我要求加戏!” 几个守卫犹豫了一下,还是迅速走近来:“客人您说。” 宋亦安指着张清和诚亲王:“所谓虾仁猪心,真正的折磨除了肉体上的,还得有精神上的。” 诚亲王浑身紧绷:“你想干什么?!” 张清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控制不住生出后悔来,后悔自己不该招惹这蛇蝎心肠的臭丫头。 宋亦安笑嘻嘻道:“我要求,让这个女人跟她心爱的男人近在咫尺,却就是碰不着摸不到,最少也要一直保持三米的距离。” 诚亲王:“……” 张清:“……” 安师爷和赵芸脸皮狠狠抽了抽,忍不住看了宋亦安好几眼——这小姑娘脸皮上,怕不是刻着一个狗字?! 宋亦安抬手一挥:“干起来啊!三米!你们可是堂堂来无影去无踪的黑市,连朝廷都摘不掉的毒瘤,不会连这点儿小事情都做不好吧?” 她这怀疑的态度,挑衅的言语,让几个守卫绷紧了脸,彼此对视一眼,齐齐上前。 第303章 不行 侍女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不少客人都忍不住在门口窥探,甚至还有叫好鼓掌,希望乱得更厉害的。 侍女眉心突突地跳,快步走到门前,扶起,并且关上了已经坏掉半截儿的门。 她扯出笑容:“诸位贵客是在干什么?” 她问着话,目光却落在宋亦安身上。 宋亦安正躲在墙角吃东西,见状就笑:“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呀?我掏钱买乐子,别人却是不守规矩闹事,这不就打起来了嘛。” 侍女嘴角狠狠抽了抽。 宋亦安身边两个高手护阵,旁边还有美少年端吃端喝,简直是把买乐子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但侍女就是知道,屋子里闹成这种状况,一定是宋亦安拨弄起来的。 侍女深呼吸,转头看向诚亲王:“这位客人还请住手,否则,我们将立刻射杀您的目标。” 说话间,她接过手下递来的弓弩,径直对准了张清的喉咙。 诚亲王僵了僵,寒着脸劈开了守卫的刀剑。 侍女挥手让守卫退下,诚亲王见状,便也停下了攻击。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但对峙的气氛,却比之前更加浓郁,让人喘不过气来。 侍女歪头听了手下讲解事情经过,看了看宋亦安。 宋亦安无辜微笑:“你说的啊,一旦确定了玩儿法就不能改变,只能增加其中的细节,我完全是按照你们的规矩在走。” 又反客为主:“我要的人什么时候能来?” 侍女并不为难宋亦安,温声道:“最多三刻钟,您要的人都会到。” 她很清楚自己一没有解决宋亦安身边两大高手的能力,二宋亦安从头到尾没有违规,所以她从头到尾都表现得非常客气: “客人您放心,既然您在香满楼花了钱,香满楼就一定会满足您的要求,让您玩儿得开心尽兴。” 宋亦安抚掌大笑:“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让我失望的。” 她歪头看向诚亲王,眼睛里闪烁着大反派的嚣狂:“快撒开我买的乐子,不然我让他们打爆你的狗头!” 诚亲王被气到浑身发颤:“你!” 宋亦安啪地扔了被子:“没完没了了!我生气了!” 她忽然转头去看季青临。 季青临怔了怔,看了一眼清桃,见清桃浑身紧绷,这才转头看向诚亲王。 下一刻,他的身形陡然出现在了诚亲王面前。 诚亲王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住手!” 但,已经晚了。 季青临一掌拍在诚亲王的肩膀上,诚亲王闷出一口老血,下意识松手,怀里的张清立刻被拎走了。 等众人眼前一花再看时,张清已经被扔在了宋亦安脚下。 此时的张清,虽然还受香满楼药物影响,身体瘫软服从,但神智已经清醒了不少。 她吃痛地闷哼一声,抬头去看宋亦安,却见宋亦安费劲把她弄来,自己却去吃吃喝喝,跟身边人聊天去了。 张清心中又气又急:“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哇地闷出一口血来:“我一个将死之人,你何必非要跟我过不去?” 宋亦安垂头看她:“此时此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浪费了小半辈子,仅剩的几口气时间,只想跟夫君亲亲我我,互诉衷肠?” 张清的眼泪控制不住落下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哪怕给我一炷香的时间也好,就让我说几句话! 我已经甘心赴死了!我这一辈子做错了太多事,也已经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无论那些受害者的家人对我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行吗?” 宋亦安有些被触动,深深看着她。 张清忍不住哽咽:“求你!” 宋亦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然扯起了嘴角轻笑:“不行。” 第304章 欢迎你来啊 宋亦安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清,扯起嘴角轻笑:“不行。” 张清呆了呆,脸上一时间涌上痛苦、绝望、愤恨:“你为什么要如此咄咄逼人?抓着我不放?!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宋亦安顿时便乐了:“欢迎欢迎!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张清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宋亦安笑嘻嘻抚掌:“好了,可以送她去下面的场地了。” 诚亲王怒道:“你敢!” 宋亦安好奇反问:“我为什么不敢?这里可是黑市,大明堂堂法外之地,还能连这点儿脸面都维护不住了?” 诚亲王实在是受不住她这样轻描淡写便挑拨气氛的话,对侍女道:“我以为,只要在黑市里,什么东西都是可以用钱买到的。” 侍女点头:“是这样没错,只要客人的钱足够,您可以用钱打动这位小公子,请他来改变一些有些规则。” 她眉眼含笑,声音又轻柔又谦卑:“黑市尽全力让所有客人都高兴,但毕竟众口难调,所以,在黑市,钱是第二位,规矩才是第一位的。” 所以,可以有人掏钱买提前开场,也可以有人在拍卖结束后继续交易,但,大规矩不能变,谁想改变黑市,黑市就送谁去死。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的点头:“这个小姐姐说得没错啊,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位情种大叔,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可以为了真爱无视规矩和责任的。” 诚亲王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但他没心情去想那么多,沉声道:“你出个价吧!” 宋亦安笑:“刚刚跟你说了一千万你不干,这会儿你出多少都没用,这出戏我看定了。” 她一指张清:“拉下去。” 侍女见她已然打定了主意,不顾诚亲王的阻拦,直接让人将张清拉了下去。 张清刚被带上拍卖台,整个香满楼里就响起了欢呼声。 众人原本见这么久了没动静,便以为拍卖成功的客人是想要吃独食,没想到拍品最后还是被带上来了。 “干得好!老子就知道能花九百万买乐子的土豪,不是小气吧啦的人!” “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兄台!不要客气啊!要是这小娘们儿表演得足够好,老哥我一会儿请你花钱随便买个美人儿带回去玩儿!” 口哨声中,各种吹捧迎面而来。 宋亦安站在窗口笑笑地听,甚至非常享受地眯起了眼睛:“看看,这就是金钱和权势的味道啊,多让人沉醉。” 诚亲王深深盯住宋亦安:“小子,你这是盯上我了!你是故意的!” 宋亦安点头:“对啊,就是这样,可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诚亲王看了一眼清桃和季青临,深呼吸,猛地转身就走。 宋亦安也不在乎,反正没人驱赶,她索性便在环境更好的三楼待着,捧着下面等下面的好戏开场。 这个等待并没有多久。 黑市不愧是黑市,甚至比侍女说的时间更短,他们就已经集齐了那些受害者的父母。 一共十八个人,都是普通老实且木讷的小老百姓,有老有少,有惶恐有紧张也有愤恨和期待。 他们被人领着进了一楼,往台上去。 周围的环境让他们很害怕,尤其是那些包厢里露出来的绫罗绸缎的贵人,贵人面具后面兴奋嗜血的表情,都让他们惶惶不安,惊疑不定。 直到他们看到了台子上的张清。 领着他们的人温声道:“这就是虐杀了诸位女儿的女人了,她本是亲王侧妃,因为死了儿子性情大变,所以虐杀了诸位的女儿,好给她儿子陪葬。” 这话才刚说完,那些刚刚还十分惧怕的十八个人,立刻变了脸色,绷紧了身躯,一个个疯了似地赤红了眼球…… 第305章 一群没钱的穷逼 张清从来都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哪怕她的行为乖张变态,虐杀少女的时候肆无忌惮,可她选择目标的时候,却极近小心谨慎。 她选择的那些少女,要么是家中缺父少母人口凋零的,要么是无权无势,小心木讷的,要么,就是外地访亲,亲人还怕惹事的。 因而,即便女儿被虐杀,即便心中悲痛欲绝,这些受害者家属到了凭借着一股劲儿过来,却还是被奢华和异样镇住了。 直到领他们来的人,告诉他们的仇人就在台上。 似乎只是一瞬间,这十八个乡巴佬的气势全然变了。 他们不再是战战兢兢的鹌鹑,而更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狂兽,仿佛一群疯子组成的不死军团。 满香楼的客人们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并不是他们以为的、常看的凌辱游戏,更似乎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这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没有了往日的奢靡欲望,倒像是被泼上了浓稠的血,让人莫名喘不过气来。 “怎么回事?这些人不是来凌辱人的乞丐?” “我似乎听见什么杀女之仇?满香楼这是搞什么?” “我们是来找乐子的,这恐怕不是什么乐子吧?” …… 有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短暂的死寂之后,质疑声在整个大厅里喧嚣不已,甚至有人扔杯子茶壶,哈哈大笑着驱赶他们眼中的乡巴佬。 “快滚吧碍眼的东西!” “什么狗屁东西也敢在这儿支棱翅膀?” “搞什么报仇雪恨,开玩笑呢?” …… 这简直就是一场全员差评。 拍卖师不得不提前出来,站在高台上正要说话,却被人抢了先。 只听砰一声巨响,接着,第一个扔东西砸人的包厢里传来了惨叫声。 “卧槽谁干的?!曹尼玛老子要杀你!”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给惊住了,一时间忘了叫嚣。 宋亦安站在窗户边,清了清嗓子:“那谁要杀了老子?来,你老子我在这儿呢!” 众人齐齐探身看去,三楼窗户口那少年,不就是刚刚买乐子的那土豪么! 与此同时,众人也看见了站在少年身边的另外两个人。 男装的青年满身肃杀,手中拽着一把椅子,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把椅子扔飞镖一样扔向了第二个砸东西的包厢。 轰! “嗷!” 又是一阵惨叫传来。 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但是,再没敢妄开尊口了。 宋亦安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笑嘻嘻拍手:“看这儿,来看这儿!” 她扬起下巴:“一群掏不起钱的穷逼,小爷我花钱请你们看热闹,你们还支棱起翅膀来了? 什么碍眼的狗东西,挑三拣四挑到了小爷我的头上来了?砸小爷我的客人,还想让小爷吞下这口恶气,开玩笑呢?” 随着这原封不动的讽刺的,便是季青临和清桃手中不断飞出去的东西。 杯子。 茶壶。 凳子。 …… 之前被“贵人”们砸得惊慌失措的十八个人,这会儿捂着流血的额头,抬头仰望,忍不住泪如雨下。 哪怕那位小爷是叫他们来闹猴戏呢? 只冲他肯给他们报仇的机会,只冲他肯维护他们这一下,他们即便之后被弄死,也心甘情愿!感激至极! 第306章 来打声招呼 能来香满楼里买乐子的人,可想而知几乎是没什么好东西的。 这些人要么有钱有权要么手眼通天,他们把正常人能追求的刺激都追求完了,这才来香满楼这种地方来追求变态级别的刺激。 这样的人,最是受不得委屈,却也最受得了委屈。 说白了,见不得光的地方恃强凌弱惯了,他们自己也早就被恃强凌弱这四个字拖拽进了法外之地。 因此,哪怕宋亦安如此嚣张跋扈,甚至出手伤人,他们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实在是怕了季青临和清桃。 也有猎奇开心的,抚掌叫好道:“总是玩儿那些男人女人的把戏,可算是来了点儿新鲜的了! 小公子别理那些不识趣儿的,只管让好戏开锣,咱们一定给小公子的客人足足的面子和礼物!” 宋亦安被变态当做了同类,却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笑嘻嘻十分高兴:“那可说好了!我这些客人,最起码每个人得有一百两的辛苦费吧?” 之前搭话那人就大笑起来:“一百两算什么!小公子只管看着!” 季青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看,很微妙地发现,这个搭话的人,正来自之前隔壁要给宋亦安送钱的那个包厢。 季青临眉角微微抽了抽,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个包厢的人,很有可能是沈家的。 他见多了对家中子弟管教森严,狎妓都能打断腿的,还是第一次见沈家这样,亲眼看见孩子变态,还怕钱不够撑不住孩子变态成本的。 他不动声色地转开脸,当做没看到没听到,只默默盯着宋亦安的侧脸看。 少年灵动的眼睛里含着炽热的冰冷,若是同伴,会让人觉得安心信任,若是敌人,跟这样一双眼睛对上,怕是会做噩梦。 而此时,少年抬手一挥,扬声道:“开始吧!诸位!我得提醒你们,已经有人在想办法营救这个女人了,你们的时间有限!” 宽广的大厅里回荡着宋亦安的声音,下面的那十八个家属愣了愣,有犹豫的有害怕的,也有跃跃欲试要上去报复的。 拍卖师皱眉对几个侍卫交代了几句,看了一眼三楼的宋亦安,冲着她拱了拱手。 宋亦安大大方方接了他的感谢,打了个手势请他赶紧开始。 虽然黑市很厉害是没错,但他三叔为了真爱刚起来,那也绝对是所向披靡。 如今这情况,争分夺秒才是真的,其他的都是虚无。 拍卖师从宋亦安的催促中感觉到了她对黑市的不信任,有些好笑,却并不好违背客人的意愿。 他沉声对那十八个人道:“诸位可能不知道我们黑市的存在,但只看我们黑市短短小半个时辰就精准找到了诸位,诸位就该知道,我们黑市不可能找错人。” 他抬手一指台上的张清:“这个女人身份尊贵,在长安城里死了哎虐杀少女的儿子之后,性情大变,也喜欢虐杀少女。 诸位尽可以相信我们黑市的信誉,如果不信的话也没关系,诸位可以看三楼,那位小少爷的同伴里,就有洪县县衙的师爷,他就是来抓这个女犯人的。” 那十八个人下意识抬头。 宋亦安立刻把安师爷抓了过来,还热情帮安师爷打招呼:“快,给乡亲们打声招呼。” 说这话,就把他的面具给摘了。 安师爷:“……!!!”卧槽?卧槽槽槽!!! 第307章 哎,你就这么走了吗 安师爷的脸一露出来,那十八个受害者家属便齐齐瞪圆了眼睛,继而大叫起来。 “是安师爷!他们没有骗我们!” “官府的人都来了!那个女人就是凶手!” “杀了她!啊啊啊!” …… 他们都还记得宋亦安说过的话——有人来救这个女人了,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已,谁也没有听过黑市的名号,他们只相信安师爷,相信官府,详细让他们来报仇的恩人。 时间不多了! 他们能报仇的时间不多了! 那女人是长安城里的贵人,即便是落难的贵人,那也是贵人,除了现在,除了眼前,他们再不会有机会亲手报仇! 想起宝贝女儿、孙女头颅上的痛苦表情,他们都疯了。 从没有杀过人的人,动起手来甚至比刽子手都要更加可怕。 因为,他们能想到的杀人的方式,用手,用牙,简单粗暴到了极点,却也凶残到了极点。 张清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害怕,就被这十八个人淹没了。 见惯了场面的拍卖师都惊得连连后退,直到退到了平台边缘,被守卫辅助,他才勉强真定下来了砰砰跳的心脏。 守卫迟疑道:“要管吗?” 这台子上多的是各种各样突破人极限的虐待,可如今这样的,却还是第一次。 怎么说呢? 仿佛一群被扒了皮的羊,用迟钝的牙齿在啃咬着一头不能动弹的狼。 很恶心。 很可怕。 同时,莫名让人觉得眼眶发酸。 拍卖师第一次觉得血腥的味道如此让人作呕,他眉头狠狠皱了皱:“别管。” 他看向三楼,那年纪不大的少年趴在窗户口往下看,呼吸通畅,眼睛里满是趣味和开心,仿佛看到的不是食人肉喝人血的地狱图,而是小鸡啄米的农家趣味。 他忽然觉得后脊背发凉,竟不敢再去看那个应该是个美人儿的少年了。 外面匆匆跑来守卫:“大人,外面攻打得很厉害,像是军队!” 拍卖师的脸色变了变:“真到了这一步了!” 他转头又看了一眼宋亦安,沉声道:“安排客人们撤离,不愿意走的就别管。……三楼那少年一行人不必管他们,立刻全员撤走!” 这是第一次,黑市被人追得丢盔弃甲。 但,这不重要。 守卫松了一口气:“按照原计划,我们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拍卖师看了一眼被人群淹没的张清,冷淡道:“足够了。” 看完这一眼,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撤!” 这般雷厉风行的背影,一下子就招惹了宋亦安的注意。 宋亦安眉头一挑,大声叫道:“哎你们这就准备跑了?不再挽救一下?说不定能打赢呢?” 拍卖师的脚步微微顿了顿,走得更快了。 宋亦安声音更大:“喂!你们可是大名鼎鼎的法外之地黑市啊!竟然跑得这么麻溜儿,吃饭的家伙事儿也不带了?这合适吗?” 拍卖师到底没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被属下给拉走了。 与此同时,香满楼的大门砰地被踹飞,一行人飞奔进来,领头的,赫然便是之前被气走的诚亲王。 第308章 小人是被逼的呀 眼看着诚亲王到了,宋亦安一拍季青临:“大哥上,别让他杀人!” 季青临看了一眼清桃。 清桃点头,护紧了宋亦安。 季青临这才飞身掠下三楼,直接挡在了拍卖台前面。 就在他落下的瞬间,诚亲王一声令下,箭弩便到了。 季青临冷着脸斩断了那些箭弩,冷冷道:“不要再为了必死之人一错再错了!” 诚亲王面沉如水,飞掠不停的同时还要再下令放箭。 宋亦安大声道:“杀虐越多就越得坠入畜生道还债,你期望张清下辈子当个臭虫?” 诚亲王脚下一顿,停住了射箭的命令,但他大吼一声,强劲的内里震得台上还在报复的十八个人闷哼连连,瞬间晕倒了大半。 季青临眉头微皱,转身飞掠过去,将剩下猩红着眼没晕倒的人打晕了。 接下来的东西,已然不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该看的了,既然血海深仇已经报了,也该休息休息了。 诚亲王已经到了跟前,看到笼子里血肉模糊的张清,他心中大恸:“清儿!!!” 季青临怕他发狂之下误伤了那十八个人,将那些人都扫到了一旁,躺成了一堆。 他冷漠地站在旁边看着诚亲王痛哭流涕,看着他小心翼翼把浑身没有一块儿好肉的张清从笼子里弄出来。 这一刻,眼前这个男人不过是个疼爱妻子的丈夫罢了。 如果这个男人没有正妻和儿子,如果他此刻的举动不会连累得正妻和儿子成为叛逆,那他可真是感人至深。 季青临从来不是个喜欢站位的人,但此时看诚亲王的时候,却恍然发现,他似乎从一开始,就稳稳站在宋沅和诚亲王妃这边。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三楼。 少年亲王此时已经不在窗口了。 他心中一紧,正要抬腿去找,就见宋亦安带着人从一楼出来了。 眼见清桃紧紧跟在宋亦安身边,连安师爷和赵莹都被清桃谨慎地隔开了,他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下来。 眼见少年过来,季青临眉头微微皱了皱,迅速抛开了诚亲王,护在宋亦安的身边。 如果圣上在,也会叮嘱他以殿下的安危为重,抓钦犯再重要,也不如殿下的安全重要。 季青临迅速权衡好,伸手将宋亦安拉上了台子。 安师爷站在台下,动都不想动,脸色刷白,双眼无神。 偏偏宋亦安上去之后,第一个就叫他:“安师爷还站着干什么?上来啊!你忙前忙后替这些受害者父母讨公道,怎么也得让张氏看你最后一眼啊!” 安师爷:“……” 安师爷掐死宋亦安的心都有了,他张了张嘴:“你是不是在针对我?” 宋亦安吃惊:“有这种事?” 安师爷看了一眼诚亲王,又看了一眼他怀里血赤糊拉的张清,生无可恋转头看宋亦安:“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一开始就怀疑我?” 他甚至都不想问这个为什么了,但总觉得不问的话,好像临死前缺了点儿仪式感。 宋亦安笑嘻嘻道:“我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长安群众啊,看到了不法之事就想维护律法尊严,安师爷你那么懂法,你说你为什么想不开非要践踏律法呢?” 安师爷深呼吸又深呼吸,涩声道:“你果然,早就怀疑我了!” 他忽然噗通一声跪下:“王爷啊!实在不关小人的事,都是这个臭丫头太鬼太狠,强行利用小人的脸来取信那些受害者的父母啊!小人,小人真的是被逼的啊!” 第309章 狗东西啊 安师爷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脸上的惶恐明显大过了愧疚,怎么看,他屈从于诚亲王都是因为强权而非报恩。 宋亦安又来撩他:“我看你人模狗样满腹才学,还以为你弃明投暗是被恩情所迫,感情不是啊,你这就是标准地向恶势力低头嘛。” 安师爷:“……” 安师爷简直想要暴起骂一句草嫩娘,但他不敢。 跟宋亦安待得越久,他就越是能轻易感受到这小娘们儿的不正常。 还有她身边那大姐二姐,更是身怀神功还没底线宠妹妹的神经病,旁人多看她妹两眼都要挖眼睛的,更别说直接当着她们的面儿骂了! 安师爷只能忽略宋亦安的话,对诚亲王连番剖白:“小人真的尽力了,奈何黑市太过跋扈,这臭丫头又刻意报复夫人,小人,小人真是拦不住啊!” 宋亦安撇了撇嘴:“你这甩锅的嘴脸可真让人鄙视,你家大人知道你这么没气节吗?” 安师爷忍无可忍:“我没得罪你吧?你早就怀疑我了,所以才从一开始见我就处处针对我?可你针对就针对,没必要非得把我往死里头踩吧?” 宋亦安笑道:“看你说的,谁叫我是热心的长安群众呢?谁叫你非得践踏帝国律法呢?你这不是拆我家嘛!” 安师爷怒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触犯律法自有朝廷来查,关你屁事?” 宋亦安撇嘴:“大哥二姐他骂我!” 季青临和清桃冷冷看安师爷,前者抓了凳子就甩了出去,后者则踹了个桌子。 安师爷眼睁睁看着桌椅板凳齐飞,却就是躲不开,直接被砸得满脸是血,昏倒了。 他一倒,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赵芸站在一旁看得脑壳疼,举起手来示意自己无害,往后面退了好几步:“我就是个带路的。” 宋亦安似笑非笑地看他:“得了别装了,把你主子叫出来吧,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 赵芸茫然苦笑:“孙小小姐何出此言?赵某这一路安安分分,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哪里让孙小小姐误会了。” 他看了一眼安师爷:“赵某甚至都不知道安师爷是哪里出了差错。” 宋亦安拖了把凳子坐下:“原因很简单。” 赵芸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宋亦安道:“我让人去搜了王大人和安师爷的书房卧房,找到了安师爷勾结外人的证据。” 以为自己将要听到一系列推理的赵芸:“啊这……”就这? 其实还有县衙里张清都能失踪,定然是因为县衙内有级别极高的内鬼,还有刚刚宋亦安准备开虐张清,只有安师爷站在窗户口,紧接着拍卖就提前开始了,等等。 但这些细节宋亦安懒得说,赵芸是局中人,她笃信他即便看不懂全部,也看得懂一二,只是装不懂罢了。 宋亦安没有解释的兴趣,见赵芸不说,她也不跟他纠缠,就捧着脸看诚亲王跟张清。 此时,这对儿苦命鸳鸯已经话别到了最后阶段。 张清眼中戾气尽除,只剩下无尽的懊悔和眷恋。 而诚亲王,诚亲王痛到精神麻木,怜惜地轻轻拥着张清,颤抖着手给张清整理被拽得七零八散的发丝。 宋亦安叹息:“奈何情深缘浅啊。” 诚亲王转头看了她一眼。 宋亦安笑眯眯怼他:“不过有什么办法呢?情痴没痴到底,就难免半吊子酿悲剧哦。” 诚亲王脸皮狠狠抽了抽:“宋亦安?” 宋亦安惊慌失措地摸摸脸:“哎呀我面具掉了?” 而后噗嗤一乐:“窝都忘了我易容了,掉了也没事儿呀!” 诚亲王:“……”狗东西啊!皇兄那样的人,怎么就会养出这么狗的儿子?!!! 第310章 你可能不知道 眼见着宋亦安揭下面具,露出一张明显就是女扮男装的漂亮脸蛋儿,诚亲王脸皮狠狠抽了抽,手痒到了极致。 想揍他! 他寒声问:“皇兄皇嫂就是这么教导你礼义廉耻的?!!!” 宋亦安不悦撇嘴:“人身攻击就算了,别扯我爹娘啊,不然就算你是我三叔我也让人揍你!” 诚亲王目光落在了季青临和清桃身上,看到两人揭下面具的样子,脸皮再次抽了抽。 他目光来回转,最终盯住了季青临:“我该说是你把宸王教坏了,还是你被宸王带坏了?” 季青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还请王爷跟卑职回长安。” 诚亲王大笑了两声:“回去?本王早就回不去了!” 他转头看向赵芸:“既然臭小子说你背后有主子,去,把你主子叫出来。” 赵芸苦笑。 诚亲王冷冷道:“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能见面的?让他来!趁着老子还活着,再跟他说最后一次话!” 赵芸看看诚亲王,又看看宋亦安,甚至是季青临和清桃。 四个人全都看着他,很显然,他们早就认定了他有问题。 赵芸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包厢大楼,少顷,他带着几个人出来,为首的正是之前要替宋亦安付账的年轻人。 诚亲王猛地站了起来:“你所期盼的都已经上演了,人呢?!” 年轻人轻轻笑了笑:“王爷急什么呢?您要的人不就在您怀里吗?” 诚亲王低头去看张清,张清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这会儿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被他骤然抱着站起来,也只是痴痴地看着他,眼神混沌。 诚亲王心中痛极,甚至想要一掌解决了她。 年轻人愉悦地笑了起来:“王爷如此喜爱她,为了她不惜涉身险地,她一定非常开心快乐吧?” 诚亲王脸色冷沉:“你的报复该够了!” 年轻人哈哈大笑起来:“够了?怎么会够了呢?” 他扔给诚亲王一个小瓶子:“这里面装的药,能够让她再撑一个时辰,但代价是,这最后一个时辰会痛苦至极,因为她身上的伤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成倍增长。” 诚亲王接住了药瓶,却久久没有动弹。 他舍不得挚爱死去,如果能够再陪她一个时辰,多大的代价他都愿意付出。 可,如今这代价却不是他想替代就能替代的。 是张清抓住了药瓶:“王爷,我想……我想再陪您一个时辰,哪怕再痛苦也没,没关系……” 诚亲王眼眶通红:“可是……” 张清哽咽道:“王爷,求您!” 他心之所向,又何尝不是她心之所向? 此时此刻,她追求一时片刻罢了,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诚亲王到底不忍拒绝张清,喂她吃了药。 随着药丸服下,张清的脸色迅速恢复了血色,又很快失去了血色。 她最后的潜力都被激发了出来,可同样激发的,还有她浑身的伤痛。 那十八个失去至亲的伤心人何其疯狂,撕抓啃咬,甚至吞血吃肉,张清如今残破得仿佛破布娃娃,连脸上都没有一块儿好肉了。 可张清却还是满足地笑了起来:“能够陪王爷这最后一个时辰,我,我好高兴。” 诚亲王泪如雨下:“是我不好!是我没做好一个丈夫和父亲!” 张清温柔摇头:“是我误解了,你,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到的一切……” 年轻人噗嗤一声乐了:“那什么,你可能不知道,他来这儿不光是为了救你,还是为了救他儿子和正妻。” 张清满脸呆滞地看向了年轻人,下意识地歪了歪头:“什么?” 第311章 虾仁猪心啊 看着张清满脸懵懂的样子,宋亦安不忍直视地转过了头,津津有味地看那年轻人。 所谓虾仁猪心,就是这个意思啊。 怪不得这年轻人这么好心地给张清续命的药,原来是为了给张清绝境求希望的机会,然后再致命一击。 啊这…… 就非常凶残了。 如此反复的折磨身体折磨心,还花样儿百出,是在不愧是写书人,思路轻奇逻辑清晰,让人充满了期待。 她转头悄悄问季青临:“你出来的时候,沅哥和我姨母都怎么样?” 季青临沉声道:“宋沅失踪,诚亲王妃倒是还在王府。” 他的目光凝在年轻人身上,眼底满是凝重。 如果这个人真的抓走了宋沅和诚亲王妃,那情势就更复杂了,不过,也说明了为什么诚亲王为什么逃走了,又没有完全逃走。 他颇有些不解地转头看了一眼诚亲王。 这个男人既然已经为了真爱抛妻弃子,甚至不惜走上叛国的道路,如今听写书人的意思,却又为了妻子甘愿冒险? 所以,诚亲王对妻子其实也是真爱? 季青临想不明白,张清同样也想不明白,她迟钝的大脑转了好几圈,才终于明白了年轻人的意思。 张清不可置信地看向诚亲王:“王爷?” 她以为他是为了她不顾一切,明明可以放弃她保全权势富贵,却偏偏要舍身取义来救她,拉她出泥潭,哪怕被拽进地狱也在所不惜。 可事实上呢? 他,他原来竟然是为了救王妃和世子? 那她算什么? 当了一辈子王妃和世子的陪衬,如今连死的时候,都仍旧要做那对儿母子的陪衬吗? 张清哇地喷出一口血来:“你又骗了我!” 她太了解自己的男人了,以至于他还没有回答她,她就已经从他的脸上得到了答案。 那年轻人说的是真的,他来这里,真的是为了救王妃和世子! 张清哭都哭不出来:“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时候您还要来骗我?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满足地死去算了?” 她后悔了。 后悔刚刚吃了那颗药丸。 如果她没有吃那颗药丸,此时此刻,她纵然带着满身罪孽和后悔,却终究是心满意足而死。 可此时呢? 她深恨自己多活下来的每时每刻! 如此痛啊! 如此痛! 张清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伤痛还是心痛,捶着胸口痛哭不已。 诚亲王束手无策:“别哭,你别哭,我,我……” 年轻人大笑起来:“王爷总是如此情深似海,为了安慰真爱,什么样儿的谎话都编得出来。” 诚亲王:“……” 他愤怒地盯住了年轻人:“够了!够了!你……” 他隐忍万分地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咬牙道:“我已经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你如此做,不过是为了报复我和张清,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放了王妃和世子,自去吧!” 年轻人被逗笑了:“王爷这样说,我还真是好奇起来了,不知道王爷安排了什么?” 诚亲王沉声道:“上百叛逆的性命,五个叛逆窝点,两条叛逆的经济线……皇兄已经答应我,不会追究诚亲王府其他人的罪责。” 他直勾勾看着年轻人:“一切罪孽都源自于我对张清和宋泠的纵容,宋泠已经死了,张清即将死去,而我,也会死在这里。这些,还不够吗?” 第312章 天下最大的笑话 诚亲王直勾勾盯着年轻人,仿佛要将年轻人看进骨子里,又仿佛要透过年轻人含笑的眉眼,看进他的心里。 他最终看到了一个词——满不在乎。 诚亲王终于忍不住发怒:“就为了那么一个妓女,你疯到了这种地步,还不够吗?” 宋亦安轻咳了一声:“克制一下啊三叔。” 诚亲王转头看宋亦安,脸色微微变了变。 张清将一切看在眼中,忽然想到了什么,满是伤痕的脸一阵扭曲:“宋沅!宋沅!!!” 她厉声尖叫,甚至推开了诚亲王,凭借着一股戾气冲向了年轻人:“是你!是你啊!” 年轻人没有躲开,甚至还让身边的人退开。 张清轻而易举地冲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扑倒在了地上。 她拽住了年轻人的衣摆:“宋沅!是你!我知道是你!” 她浑身颤抖,脸上有癫狂有痛恨,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痛快。 她忽然扭头去看诚亲王:“你生泠儿的气,说他学坏了没有人性,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是活该! 哈!可你看宋沅,你早就知道他是宋沅对不对?哈哈哈!他也是个杀人狂魔啊!他为了个妓女,把你玩儿得团团转啊!” 诚亲王喝道:“你是濒死疯了?沅儿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他自幼知书达理,遵规守矩……”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年轻人轻笑一声开始在脸颊上摸索。 诚亲王满脸惊恐:“住手!” 但,他早已失去了管教年轻人的资格,年轻人也并不会听他的话。 年轻人接下了脸上的易容面具,露出了宋沅的脸。 诚亲王浑身颤抖,猛地转头看向了季青临和宋亦安,眼中迸发出极其强烈的杀机。 宋沅淡淡道:“别想了,连我都打不过他们,更何况是你?” 诚亲王自然知道他没有把握留下季青临和清桃,哪怕他倾尽全力,这两个人也必然最少能逃走一个,成功把宋亦安带出去。 到时候,他之前的谋划一切就全完了。 可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更不能接受:“为什么?为什么?!!!” 如今这样,宋沅把脸露在人前,他之前的那些将功折罪的谋划,又还有什么用? 宋沅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好奇问道:“你是怕我死了之后,你这一脉绝种了吗?” 诚亲王脸皮狠狠抽了抽:“你已经杀了你亲弟弟,如今最恨的我和张清也要死了,你还想做什么?” 为什么就不能隐忍下去,好好做你的诚亲王? 宋沅从他眼中看到了父亲对儿子的慈爱和悲恸,却并不觉得感动,只是想笑,甚至,想吐。 他低低地道:“那谁知道呢?” 张清尖叫道:“你在客栈杀了人!你还跟黑市的人有勾结!你也触犯了律法,你活不了了!哈哈!你也活不了!” 她甚至有些兴奋:“就算我最后输了,你也没看有赢!泠儿才是你父亲最喜爱的孩子,他纵然短命,却也恣意一生,不像你,一辈子,一辈子活得就像是个傀儡!工具!” 宋沅低头看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张清对上这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有些怕,但更多的却是痛快。 起起伏伏这么久,她再不确定别的,却也确定了一件事:“王爷从来都不爱王妃,更不爱你,你们母子两个就只是他的责任而已。 要不是王妃生了你,以王爷对我们母子的宠爱,早晚会请旨封泠儿为世子。 你猜,如果是泠儿做世子,王爷会像要求你这样要求他吗?王爷不会啊!因为泠儿才是他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是他最爱的儿子啊!” 她怨毒地道:“王爷舍不得我,舍不得泠儿,但他唯独舍得你和王妃! 所以,你苦行僧一样活成了年轻一辈中的翘楚,王妃寡妇似地活成了妇人的典范!” 宋沅温和地笑了笑,俯身,一巴掌甩到了她的脸上:“痛吗?” 张清被打翻在地,痛不欲生。 宋沅温柔道:“怎么样活着不是活呢?你儿子和你都备受宠爱,什么都好,可惜,就是不会活着。” 张清怨毒猛抬头:“你早晚会下来陪我!” 宋沅淡淡道:“你慢慢等。” 诚亲王快步走来,将张清拉起来,又看宋沅:“你娘呢?” 宋沅指了指一楼的包厢,就是他之前待的那间。 诚亲王犹豫了一下,抱着张清到了包厢窗户口。 入眼,他就看见了泪流满面的诚亲王妃。 诚亲王妃被人绑在了椅子上,口中有布条绑紧,形容狼狈,眼底满是绝望。 夫妻两个两相对望,诚亲王满脸愧疚,诚亲王妃的目光则落在了他怀里的张清身上。 诚亲王顿了顿,将张清小心放下,跳进包厢解开了绳子。 诚亲王妃低低地道:“你我如今,活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意思?” 诚亲王满身僵硬,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面如死灰。 两个孩子,一个是乖戾恶鬼,已经身死,一个完全失控,未来已绝,前路漫漫,却没有最后这一个孩子的一丝希望,他们还有什么指望。 诚亲王艰涩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他企图戴罪立功,甚至愿意拿性命来弥补自己的过失,可如今小心布局步步惊心,最后却败给了孩子不愿意。 如今季青临已经看到了宋沅的真面目,皇兄再如何大度,也不可能让他们一家踩着律法作乱。 即便最后沅儿能留下性命,可未来,却已经彻底毁了,恐怕逃脱不了终身监禁的下场。 诚亲王咬牙道:“我想办法求皇兄!沅儿他,到底能留下一条命……” 诚亲王妃绝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不能让人抓到沅儿!!!” 诚亲王耐心道:“绝对不能逃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沅儿要是真走了,就再没有未来了……” 诚亲王妃咬紧牙关,看了一眼外面,低声道:“沅儿他……” 诚亲王愣怔地听完诚亲王妃的话,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你,你疯了?!!!” 诚亲王妃满眼绝望:“我不能让人看沈家的笑话!你对张清如何你清楚,我比你只会更清楚!当年,我没有别的选择!” 诚亲王怒极:“难道我还不够给你面子?我没有压下张清?这样都不能给你信心?” 诚亲王妃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冷冷笑了一声。 诚亲王呆了呆,忽然老泪纵横:“我到底……到底怎么会弄成这样?!” 明明想要两相顾全,如今才知道,竟是两个谁都没有护住,竟弄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笑话! 这简直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第313章 何其痛快!!! 诚亲王妃的冷笑,一下子击溃了诚亲王的内心。 在今日之前,诚亲王一还是怀揣着希望,哪怕他做错了事,总归还有余地,总归他这辈子还有值得他活了几十年的意义。 可此刻去看,一切都是笑话。 他怆然道:“我这一生,自以为爱怜的女人误会痛恨我,自以为活得开心恣意的儿子被逼成了疯子,自以为能够相互信任的妻子对我毫无信任,自以为荣耀的儿子……最终成了疯子。我到底活着是为了什么啊!” 大厅里回荡着他的嘶吼,张清被镇住了,捂住嘴哇哇地哭。 诚亲王妃很暴躁:“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宋沅也很暴躁,但他自小就在这样压抑的暴躁情绪中长大,早就学会了不露半分。 他依靠着窗户看着父母的热闹,轻轻地笑:“说都不让人家说,憋死了可怎么办?” 诚亲王妃:“……” 她深深看着儿子:“沅儿!你这一次,真的太过了!你把母亲的期望,父亲的期望,还有你外祖家……” 宋沅打断了她的话:“你说的这些期望都是你自己强求来的,娘,如果我生在外祖家,他们不会给我你这样沉重的期望。” 他忽然转头看向了宋亦安,那一瞬间脸上的复杂,眼中的情绪,让宋亦安都没能看懂。 但宋亦安不在乎能不能看得懂,她只是笑:“沅哥把我的心扔向了沟渠。” 宋沅呼吸滞了滞,轻声道:“我很抱歉。” 宋亦安摇头:“道歉有用的话,还需要锦衣卫干什么?” 宋沅就笑了:“我总是羡慕你的,姨母很疼爱你,沈家也很疼爱你,就连锦衣卫里最让人头疼的狼崽子,也忍不住疼你。” 宋亦安朝着他走去。 季青临和清桃同时拦住了她。 宋亦安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沅哥从来都没有想杀我。” 清桃迟疑了一下,让开了位置。 季青临却没动:“即便他没动过杀你的念头,但雨夜蟒蛇追杀你险些身死,王府万蛇坑里危机重重,还有后来的刺杀,如今的险境…… 纵然虎无伤人心,但他也没有万全之法能护你周全。他早就不是你的沅哥了,希望你能明白。” 宋沅没说话,只是抱歉地看着宋亦安,但眼底,却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渴望。 他从出生懂事起到现在,短短十几年,真正在意喜欢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宋亦安就是其中一个。 他希望能在最后的时刻跟他说说话,站近些说说话。 但,宋亦安认真想了想,乖乖在站在了拍卖台边缘,没有继续靠近他。 宋沅心中空落落的:“你真听他的话。” 季青临脸皮绷紧,冷冷盯住宋沅:“先辜负殿下信任的人,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宋沅苦笑了一声:“是啊。” 他温声道:“我明知道有些事情很危险,可是为了报仇,为了增加吸引宋泠动手的筹码,还是让安安参与了进来。” 他温柔地看着宋亦安:“哥哥没有给安安做个好榜样。” 宋亦安同样目光温柔:“你从小就没见过榜样这东西,不会做是正常的。” 宋沅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是啊是啊!你说得对! 我身边的这些人,装模作样一个赛一个厉害,我能学到的可不就是更厉害的装模作样?” 这样直白的话,谁听不出来他是在讽刺亲生父母? 诚亲王妃心中大恸:“沅儿!!!” 宋沅却是看都没有看她,只看着宋亦安,柔声道:“是做哥哥的对不起你,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或者什么想要的,哥哥都告诉你,给你。” 宋亦安认真想了想:“那天三叔来接我们去诚亲王府,路上死了的车夫,害过清韵?” 宋沅点头:“是啊。他父亲当年带着他逃难来到了长安,我看他高烧病得快死了,便将他们父子带回了王府。 后来,他父亲做了后院管马的小管事,他不聪明但很勤快,便从马夫做起,跟着我的时候,比小厮都多。” 他眉眼含笑:“清韵常常见他,我也常让他帮忙给清韵送些东西,时间久了,清韵便将我这心腹,当做了可以信赖的人。” 他笑得越是温柔,说出残忍的真相的时候,就越是让人难以接受。 外面大打斗声已经停了,有人陆陆续续走进了拍卖大厅。 来的人不少,失踪已久的禁军首领楚灵,锦衣卫都指挥使张泽,长安府府尹沈桁,甚至是,皇帝宋云。 这些人的到来,无疑已经说明外面的一切都被搞定,但宋沅面色都没有变一下,温和有礼地行了礼,就继续他之前没说完的话。 宋泠嫉妒宋沅,企图用折辱清韵来警告和撕裂宋沅的心防,他也的确是成功了。 布商张明受过宋沅的恩惠,但他早就被宋泠用禁药偷偷拉了入伙。 小清韵莲玉受过清韵的恩惠,却自小被扭曲了性子,为了可以继续唱戏,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宋泠偶尔发现了莲玉,便想到了一个好计策。 他让车夫哄骗了清韵出了碧水楼,让莲玉假扮了清韵,让张明替莲玉做了掩护。 再后来,他拉了与他常作恶的几个小伙伴和高官下水。 他们轮了清韵。 这满长安里,谁人不知道清韵是世子宋沅的禁脔,哪怕没有纳妾进府,哪怕仍旧叫她在碧水楼做事,却也从没让任何人碰过欺负过清韵。 等宋泠把被众人折磨得面目全非的清韵的面具揭掉的时候,所有人都傻眼了。 他们惶恐,惊惧,最后,听从宋泠的安排,为了遮掩自己的罪行,每个人都拿了淬药的钢锥,挨个捅了清韵。 那时候那姑娘还没有死,从一开始的惧怕惶恐,变成了后来的疯狂。 那可是年轻一辈领头羊宋沅的女人啊!是他们平日里只能仰望和看看的存在。 何其痛快?!!! 第314章 你希望她来当你娘 宋沅音色清润地讲述着这一场肮脏见不得光的报复和羞辱,表情甚至都没有变一下。 有人觉得难过愤怒,也有人觉得荒唐可笑,还有觉得,无关痛痒。 诚亲王就理解不了:“可人都已经死了,你再报复又有什么用?那只是一个妓女,倘若你喜欢,早早娶进门就是,何必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跟亲兄弟反目成仇?” 宋沅低低地笑了一声,瞥了一眼地上的张清:“是啊,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父亲倘若喜欢,当个猫儿狗儿似的养着就好,怎么就没看好,让她给家里头惹出这么大的麻烦,都勾连到叛党了?” 诚亲王:“……” 他想说什么,宋亦安就叹了口气:“三叔可严以律人宽以律己了,都是有真爱的男人,沅哥知道自己过不了你和姨母那关,所以干脆不给你们折辱他女人的机会,总比三叔你这种明明宠真爱上天,还非要强娶青梅竹马的男人强多了。” 诚亲王老脸通红:“你就不能闭嘴?” 皇帝不悦道:“安安说的又没错,闭什么嘴?当日让你娶妻,朕问过你你皇嫂也问过你,是你非要坚持婚约。 沈家的女儿又不愁嫁,即便你悔婚了也不过难受几年,照样能嫁个好的。你有一身军功也不愁娶,真娶个没能耐的庶女朕不高兴也懒得说你。 你倒好,信誓旦旦不会辜负青梅,不会乱了规矩,如今宠妾闹成这样,上下几千年都找不出个比你厉害的来!” 诚亲王快憋屈哭了:“……我若早知今日这般下场,又怎么会……” 宋沅含笑打断他爹的牢骚:“诸位还继续听吗?” 他温声道:“我的故事还长。” 皇帝警告地瞪了诚亲王一眼,冲宋亦安招了招手:“来这儿。” 等宋亦安到了,他上下打量了半晌,又让随行太医给诊脉,这才对宋沅道:“继续说,说全了!” 宋沅点点头:“他们折磨死了清韵,便把她送回了碧水楼。第二天一早是清韵约好了要跟我和安安、季大人说钦犯李野的事,宋泠便提起早了一个时辰给我送信。我便去了。”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许久才笑着讲了下去。 他写的故事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引爆整个长安,足以证明他的能力,所以他徐叔的时候,总让人不受控制地身临其境。 那日天还未亮,他来到了碧水楼。 清韵的院子里灯光很亮,像是点灯的人生怕这座小楼里会有光线找不到的地方。 宋沅刚进了院子,就嗅到了血腥味,也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推开门进了小楼,被滴滴答答的血淋了一身。 那时候清韵还没有死,她被坚韧的丝线绑得仿佛人偶,身上的伤口滴滴答答地落着血。 大约是因为药物的关系,她明明很痛苦,却还能笑出来。 看清楚来的人是谁之后,她脸上渐渐浮现出羞耻的神色。 是的。 她是人人都觉得没有廉耻之心的妓女,甚至在认识宋沅之前,她陪睡过许多男人,在许多形形色色的人面前袒露过身体。 可那会儿对上宋沅的目光,她却羞耻到了极点。 尤其是,她仍旧清晰地记得,就在不久前,她谄媚于好多个男人的身下,哪怕那不是她自愿的。 每一个一个女孩子会愿意让她心悦的男子看到自己肮脏的一面,她企图说些什么,却发现涌出口的,竟然是谄媚的呻吟,仿佛无耻的荡妇在求欢。 她那么坚持地吊着最后一口气,想着的是再怎么样也要跟心上人说说话,哪怕最后看他一眼。 可真见到了,她却后悔了,后悔这最后一次的见面。 如此龌龊,肮脏,让他看到了她最不想他看到一面。 她该早早死的,至少她不会在他面前低吟谄媚。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甚至……惶恐于自己是否满脸都是低贱求欢的表情。 她死的时候满脸惊恐和羞耻,眼中的泪水和着血流下来,惊醒了满身僵硬的宋沅。 宋沅说到这儿顿了顿,红着眼眶,到底忍不住抬手捂了捂脸。 许久,他才终于放下了手,除了眼眶潮湿,仍旧还是满脸微笑的样子。 皇帝叹气道:“沅儿,倘若心中难过,不必如此强笑。” 宋沅恭敬地冲他行礼:“圣上体恤侄儿明白,安安也对侄儿这样说过,只是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侄儿惭愧……竟只会挂着一脸的假笑了。” 其实他笑得一点儿也不假,温润英俊,得体漂亮,哪怕明知道他心中已经疯魔,却也让人厌恶不起来。 诚亲王仍旧不能理解:“那只是一个妓女啊!” 难道亲弟弟,亲娘,亲爹,都比不过一个妓女? 宋沅轻轻笑了一声:“是啊,她只是一个妓女,可就是这个妓女,宁死也没有吐露是我给她写的戏本。” 他嘲讽道:“比起我亲弟弟对我的用心,她这样一个低贱的女人,真是不值一提。” 诚亲王哑然,然后脸爆红。 他再怎么无耻,也说不出来宋泠是为了宋沅好的话。 宋泠能把清韵折磨到那种地步,还特地通知宋沅去看,分明就是为了逼疯亲哥哥,好伺机上位。 诚亲王只能说:“是泠儿做错了。” 宋沅又笑了一声,脸上的讥讽就快要凝成实质:“爹真是对错分明,威严极了。” 诚亲王看着自小乖巧,如今却处处尖刺的儿子,仿佛狗咬刺猬无处下嘴,急躁地看向诚亲王妃:“他为何会这样?” 诚亲王妃脸色惨白:“沅儿!够了!你到底还想闹到哪种地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从小教你的道理,你都忘了吗?” 宋沅笑容加深,笑意却不达眼底:“有的时候,我真是羡慕宋泠,纵然他疯狂、扭曲、不成器,可他的爹娘对他只有无限的纵容和宠溺。不像我……” 诚亲王妃如同被拔了逆鳞:“你在说什么鬼话?!宋泠那种欺男霸女的货色,怎么配跟你相提并论?!” 她眼中含泪,面色紧绷:“你自小便在人人称颂中长大,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而宋泠,他不过是个废物! 你羡慕他?羡慕他人前被人捧着,人后被人嘲讽谩骂,当做烂泥一样才骄傲吗?张清这种蠢货贱人……你希望她来当你娘?” 第315章 儿子羡慕啊 宋沅的话,一下子就点爆了诚亲王妃。 最骄傲的儿子,竟然会羡慕宋泠,甚至觉得作为母亲来说,张清比自己做得更好。 这是诚亲王妃绝对不能容忍的事:“你疯了!” 宋沅勾唇:“是啊,儿子错了,母亲想怎么责罚儿子呢?冬雪里跪在青石板上到半夜,还是罚抄书抄到手腕骨裂?还是,关在暗无天日的石室里,饿上五六天,直到儿子痛哭流涕地求母亲原谅?” 诚亲王妃厉声道:“那倒是为了让你成才!你以为你是凭什么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若不能吃得苦中苦,怎么做人上人?” 宋沅哈地一声就笑了:“所以儿子羡慕宋泠啊,他再怎么混账没用,只要皱皱眉头,他爹就心疼得舍不得他抄书,他娘就心疼得陪着他杀人放火!” 他不光是这样说,他的表情也是这样表达的。 他眼中、脸上,充斥着对宋泠有人无条件的疼爱和纵容,就像是从没有吃过糖的小孩儿,看到了旁的小孩儿天天有糖吃一样。 他是真的羡慕,羡慕到了骨子里。 宋亦安忍不住转头去看皇帝。 她皇爹自小待她就好,哪怕没有到张清那样可怕的地步,却跟她三叔也差不离了。 她娘也疼她,虽然疼得有点儿另类,但往极端了说,基本能跟张清做到一个地步。 她上一世没体会过父母爱,这一世体会了个彻底,两相对比,所以更能体会宋沅的感受。 怎么说呢。 备受父母宠爱、原生家庭美满的孩子,是永远也无法体会到原生家庭恐怖的孩子的挣扎和无力的。 强大如宋沅,智多如妖,都没能摆脱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更不要说那些普通人了。 比如宋泠。 宋泠没有宋沅这样强大聪明,所以,他成了变态。 宋沅好一些,可终究还是被清韵这最后一棵稻草压垮了。 皇帝拍了拍宋亦安的胳膊:“你姨母做得着实有些过了。” 再望子成龙,也不该是这样苛刻的。 他怜悯地看着宋沅,眼底含着可惜。 这样的一个人才,到底是被弟弟和弟妹两个糊涂蛋给毁了。 他冷眼看向诚亲王妃:“让沅儿继续说,你和老三都闭嘴!” 诚亲王妃脸色僵了僵,闭上了嘴。 张清讥讽地低笑了起来,满脸挑衅地看向诚亲王妃,虽然没说话,可满脸的讥讽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诚亲王妃热血上头,想要冲上去撕烂张清的脸,被眼疾手快的诚亲王拦住了:“现在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 诚亲王妃僵了僵,猛地推开了诚亲王,死死盯住宋沅,眼中全是痛苦和难过。 那是自小就尊敬濡慕她的孩子,是她满腔心血养大的宝贝,她怎么可能会不心疼他?怎么真舍得他吃那么多苦头? 她是没办法啊! 有这样一个爹,如果他还没有旁人优秀、拼命,就只能一辈子窝囊活下去! 他冬雪里跪着的时候,她陪着他在屋子里跪到晕倒。 他抄书手疼的时候,她背地里抄了更多的书,直到手抬不起来。 他被关进暗室里警告的时候,她同样滴水未进啊! 但凡她能保住他的未来,能给他笃定的明天,又怎么会舍得他吃这样的苦头? 可到头来,他却羡慕宋泠,羡慕宋泠有张清这样一个疯子一样纵容儿子的蠢货! 第316章 那个人应该忏悔了 皇帝开了口让宋沅继续说,诚亲王妃纵然有再多忐忑紧张,也只能闭上嘴让宋沅继续说。 事实上,她也想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 明明,以沅儿的聪明才智,真要报复宋泠和张清,也完全不用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宋沅便继续说。 清韵死后,他在阁楼里站了许久,很快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清韵是他的红颜知己,把人凌虐致此还特意飞书来让他看,不就是为了报复恐吓他么? 他这一路走得太快,比别人超前太多,既然当了领头人,就必然踩了不少人上位。 但,能够做到如今这个地步的人却不多,能够这样了解他的人,也不多。 这样一圈下来,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什么。 凌晨才见到的惨状,到了下午,他就有了试探的手段出来。 他向来喜好钻研,为了写好青蛇传,他不光阅读了大量有关蛇的文书卷宗,更是亲自养了许多蛇。 说到这儿,他含笑看向了宋亦安:“这还得多谢安安,若非当年安安养蛇养出了兴致,沈家和皇宫大量搜集各类蛇,我还真难在长安城里找到这样多的养蛇人。” 宋亦安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想说的其实不只是这些。 她拧了拧眉,忽然看向了诚亲王妃。 诚亲王妃面容纠结恼怒,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心疼。 她忽然间就有了些许感悟,继而有些抱歉:“我成为了别人逼迫你的理由了吗?” 但她又很理直气壮:“如果是,那个别人应该反思并且后悔了,孩子是生下来疼的,不是拿来当做比较和实现自己理想的。” 宋沅忍不住笑弯了眉眼:“是啊。” 旁人或许不懂,但诚亲王妃一下子就懂了,她忍不住道:“安安自小体弱多病,一日十二个时辰,常常有七八个时辰都睡着,这样都能博览群书,沅儿身强体壮且聪明,为什么不能比安安更努力?” 她眼中的热泪控制不住地落下:“难道多读书多练武,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父母吗?我已经是王妃了,我还能缺什么?” 宋沅轻笑一声,并不接她的话,转而继续说起了案子:“旁人或许看不透宋泠的野心和嫉妒,但日久天长,再蠢我也看得懂了,更何况,且还不蠢。” 他的忽视让诚亲王妃很难受:“沅儿!” 宋沅转头看她,温声道:“母亲这些年来对我说的已经够多了,我也总是听母亲的话,今日就先歇歇,听我说,可好?” 诚亲王妃看着他眼底的凉薄冷淡,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冻住了,浑身发冷,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诚亲王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王妃作为母亲严厉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他那时候觉得王妃纵然严厉,但自古慈母多败儿,严师出高徒,既然嫡子注定了要扛起诚亲王府,就该更努力,更上进。 他那时候觉得,他已经给了嫡子该有的一切尊荣,嫡子既然已经得到了弟弟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荣耀地位,就该自小努力,胜于常人。 他那时候觉得……嫡子越来越优秀,优秀到他引以为傲,说明妻子的严厉是对的,而他作为父亲,应该支持,并且,更应该做好一个严父。 第317章 你这是把碗都摔了 看着满脸温和笑容的嫡长子,眉眼温润地说着作案手段,阴谋轨迹,诚亲王如鲠在喉,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心口空落落的,仿佛自己并没有资格去说他什么。 哪怕他是他的父亲。 哪怕,在他查到长子做下惊天大案之后,努力替他补救,他也还是心虚,找不到任何立场去责备怒斥他。 明明就在不久前,他还满心怒火,甚至想好了见到胡作非为的长子之后,要怎么训斥怒骂他。 可这会儿,看着长身玉立的长子,他眼眶通红,心脏绞痛,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听到长子说他弄来了蟒蛇,在长街上追杀小儿子,他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知道,纵然我偏疼阿泠,也从来都公平公正。” 见宋沅看过来,他迈步上前:“阿泠做错了事,我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从小到大,我没有偏帮他一次,不是吗?” 宋沅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想尽快把事情说完。 诚亲王穷追不舍:“给我个理由!给我一个你非要把一家子人弄到这个地步的理由!” 宋亦安看不下去了:“还有什么理由?听你这话就知道你的态度了,沅哥又不是傻子,至于去你那儿自取其辱?” 诚亲王气得瞪眼:“皇兄!” 他眼含热泪大吼:“皇兄再疼儿子,也能不能等弟弟死得瞑目了再疼?” 他从在宫里得到宋泠死的消息,就知道宋泠背后的叛逆企图利用他搞事。 他第一时间看到了一家子的一线生机,当机立断找到皇兄,以自己为饵,劫狱,跟那些叛逆混在一起,就为了将功折罪。 逃出来的这些短短几天,他的小儿子,大儿子,都让他过去的认知天翻地覆,甚至萌生了死志。 小儿子阴鸷狠毒,无恶不作。 大儿子也不遑多让,竟然能瞬间从好变坏,恶毒到绑架亲生母亲,找人轮流凌辱张清,来逼迫他现身! 他察觉到跟叛逆较真,跟宋泠较真的人,竟然是大儿子的时候,整个人都要疯了,可他还有跟皇兄的剿匪约定,一直憋到现在才敢现身。 可局势还是一路崩坏,他实在接受不了! 他眼眶赤红:“皇兄纵容安安的心思,就如同臣弟对两个儿子的心思,臣弟如今眼看这就要断子绝孙,总不能糊里糊涂吧?” 所以,能叫你噎死人不偿命的儿子闭嘴吗? 他现在就想听沅儿亲口说! 说明白! 皇帝扶额,斜睨了宋亦安一眼。 宋亦安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可爱无害得仿佛一只小奶猫:“我就是看不到三叔既当又立嘛!” 他哼道:“听他说的话就能想明白平日里沅哥的处境了,明明是宋泠违法乱纪强暴少女在先,三叔这会儿竟然说是沅哥把一家子弄得支离破碎,偏心偏成这样,还觉得自己一碗水端平呢!沅哥这边儿别说是水了,怕是碗都早就砸干净了吧?” 皇帝无奈:“不让你说你也说完了,好了,你三叔是当局者迷,也不是真的蠢。” 宋亦安乖巧闭嘴:“嗯呢,我不说了,我听沅哥说。” 诚亲王:“……”虽然老子的确是听明白了,但是你们也忒不给老子脸了点儿吧? 他憋了半晌,脸色铁青道:“臣弟没什么想说的了,让宋沅继续说罢!” 第318章 我陪你去见他 诚亲王被宋亦安刺得闭上了嘴,宋沅笑着冲宋亦安点了点头,并没有跟诚亲王多说一句。 再想要得到父母宠爱的孩子,也总有熬过不再需要父母爱的年纪。 宋沅就是这样。 他看着犹自不能确定自己责任的诚亲王,已经眼底含着恐惧的诚亲王妃,忽然间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为了他已经做了多少,再做多少,死了的人,终究还是不会回来了。 他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性质,简短道:“我只是粗略试了试,宋泠便心虚了,当晚便跟张清一起设下了蛇阵想毒死我。 后来不成,他便选择了死遁。这母子俩当机立断推了亲兄弟亲舅舅张庭来当替死鬼,成功完成了死遁。” 众人都看向了张清。 当初张庭因为喝酒误事,被人钻了空子在王府放蛇,张清又哭又闹,许多人都见到了,如今再看,只觉得恐怖。 张清靠在墙根儿冷笑:“那个废物,自小便被继母打怕了,若非跟着我怎么可能去得了亲王府当差? 可看看他这些年都做了是什么?旁人的舅舅都是为妹妹姐姐撑腰做主,为外甥的未来计划打算,可张庭呢?! 他只会借着泠儿的名头吃喝嫖赌!只会让我们母子因为他成为别人的笑柄! 他只不过是为了泠儿的计划付出性命,我和泠儿,却被人嘲笑了那么多年!” 宋亦安轻飘飘道:“可惜死了也白死,宋泠还是被沅哥找到了。” 张清的脸顿时一阵扭曲:“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娘一直逼问刑讯,我怎么可能会透露出泠儿还活着?! 如果不是皇后看出来了泠儿还活着,继续往下查,宋沅这个小贱人怎么可能会跟着线索查到泠儿?!” 她说着,便忍不住大哭起来:“宋沅你这狗东西,那可是你亲弟弟,你竟然一刀刀活活剐死了他!” 她至今都不敢相信儿子就那样死了。 清韵死的时候,她还让人去外面看了热闹,回来学给自己听,很是幸灾乐祸了一阵子。 听说儿子竟落得个同样的下场,她却一下子就崩溃了。 要不是撑着一口气,想要看看到底是谁杀了泠儿,她早在被人凌辱的时候,就已经寻死了。 想到这儿,张清眼含痛恨地看向了诚亲王,痛哭不止:“你总说一切都是为了我和泠儿,可实际上呢? 你早就知道是宋沅这个小杂种在算计我们是不是?你也早知道他就是泠儿要找到的那个写书人! 你,你甚至早就知道是他虐杀了泠儿,是不是?你还把我送到他手上任他凌辱!甚至骗我说来救我,其实是为了沈织语!” 她嚎啕大哭:“你是铁石心肠吗?他们母子,一个常年高高在上,一个杀了亲弟弟,可你呢?你直到这个时候,都还在为了保住宋沅的世子之位,戴罪立功!” 诚亲王沉声道:“泠儿做错了事,已经付出了代价,沅儿和王妃是无辜的,我安顿不好了他们,才能陪你坦然赴死。” 张清呆了呆:“你,你要,陪我死?” 诚亲王点头:“说到底都是我想顾着两边,却两边都没顾好,阿泠已经死了,你也命不久矣,我……安顿好他们,就陪你去见阿泠。” 他扯出一抹笑:“到时候见了那臭小子,我们一起好好教他!” 张清呆滞半晌,哇地一声,又哭了。 第319章 这算什么王法 张清哭得大声,哭得委屈,哭得绝望,反复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诚亲王眼眶通红,到底离开了诚亲王妃身边,走到了张清面前,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诚亲王妃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满心疲惫,一个字都懒得再说。 宋沅眉眼含笑地看着眼前的闹剧,柔声问道:“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是排第二的,还总是心怀希望,他一会儿就要寻死了,母亲怎么想?陪着他一起吗?” 诚亲王妃看着冷漠得仿佛陌生人的儿子,哪怕亲眼看见,听见他说了做了那么多,仍旧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他是你父亲啊!我是你母亲啊!纵然我们两个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也不至于让你这样恨之入骨吧?” 宋沅点点头:“没有啊,怎么会?我尊重母亲的决定,母亲爱重父亲放不下青梅竹马的感情,我便送母亲来与父亲团聚。 父亲爱惨了张侧妃,想尽办法要向张侧妃证明他对她独一无二的宠爱,我便制造重重困难给他证明的机会。” 他有些困惑,却十分认真:“爱重一个人,便要想尽办法帮对方实现心中所想,比起只愿意遵照自己想法改造儿子的父亲母亲,儿子为父亲母亲做的,才是真正的爱啊。” 诚亲王妃含泪摇头:“你疯了!你疯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甚至觉得眼前的人并非她的儿子,而是一个跟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疯子罢了。 宋沅只是轻笑:“该说的也都说的差不多了,得多谢圣上和沈家,哦,还有齐妃娘娘背后的李家,若非大家帮忙,还真的很难找到阿泠那臭小子。” 他又看向宋亦安:“很抱歉把你扯进来,但我实在是时间不多,大约是忍得太久了,竟是片刻都不能等,只好动了你,惹来圣上震怒,这才有了这样多的人帮我抓老鼠。” 在场这么多人,也唯有对着宋亦安的时候,他的眼神才是真正的干净温暖,言语情绪也都发自内心。 宋亦安撇了撇嘴:“要不是每次沅哥都为了救我险些死了,我早就翻脸了。” 皇帝眸色一沉:“你早就猜到是沅儿?多早?” 宋亦安撒娇地看他:“也没多早,也就是那次被逼到跳河,身上被下了招蛇引杀手的药,这才确定沅哥有问题。” 这事儿皇帝是知道,当时刺客当街刺杀,要不是季青临有本事,他这儿子险些保不住。 皇帝脸色冷沉:“这其中,难道也有沅儿你的手笔?” 宋沅敛了笑容,郑重道:“侄儿的确利用了安安,却绝不敢冲军营下手,在那些人动手之前,侄儿也没想到,宋泠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手笔。” 张清讥讽道:“若不是你咄咄逼人,泠儿也不会动用了不该动用的东西!” 宋沅淡淡道:“人脉是父亲给的,结实人脉的钱财是你给的,如今你来跟我说这些,是怪我没把父亲的人脉全部掌控完,给了宋泠机会了?” 张清憋气:“你!” 诚亲王按住她:“好好休息,不要说话。” 他看向皇帝:“那些人是被宋泠用虐杀少女和禁药控制了,与宋沅并无关系,还请皇兄,给宋沅一线生机。” 皇帝看了他好一会儿,对这个兄弟,他还是了解的,既然他说了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 他点头道:“可。” 他站起身来:“既然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外面也已经清理完了,走吧。” 张清瞪圆了眼睛:“宋沅跟黑市明显有勾结,他手里还掌控着大量江湖人士,他放毒蛇杀了王府许多下人,前不久还杀了客栈好几个客人,难道就这么算了?这算什么王法?我不服!” 第320章 王爷,对不起 张清当然不服,不过她不服的不是王法没能惩罚宋沅,而是看皇帝的意思,明显是要放过宋沅。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越发肯定了这一点。 门外守满了守卫,一直有禁军和锦衣卫来禀告战况,但,皇帝并没有允许他们进来。 这会儿外面的战斗已经完全消失,可大厅里站着听宋沅自爆罪行的,却还是这么几个人。 禁军统领楚灵和他的心腹。 锦衣卫都指挥使张泽以及他的心腹。 皇帝显然要坚守跟弟弟的承诺,让弟弟将功补过。 是啊! 她最后到底赢了王妃母子,王爷爱她和泠儿爱到了愿意共死的地步,可是!诚亲王妃和宋沅却能好好活着!独享诚亲王府的一切! 张清不服:“宸王殿下!你口口声声王法公道,字字句句都要为枉死之人讨回公道,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她尖锐道:“宋沅杀的无辜之人难道就比我和泠儿少?你对着宋沅的时候,怎么就不喊打喊杀了?” 皇帝对张清的不识趣非常厌恶,冷淡道:“你这是在教唆宸王以下犯上,忤逆君父?” 张清冷笑道:“连圣上自己都要违法乱纪,蔑视大明律法,又何必强求别人也要遵纪守法呢? 皇亲贵族,从出生起就有贱民无法超越的超然地位,我泠儿不过是杀了几个没人要的孤女罢了,为什么要被逼迫到这个地步? 如果不是宸王非要查下去,泠儿如今一定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会被宋沅这个疯子找到?!” 她指着宋亦安:“宸王殿下!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敢回答我的问题?放过宋沅,这,就是你所谓的律法严明?” 季青临冷声道:“律法该给谁判什么罪,自然有刑部和大理寺评断,宸王殿下已经帮忙缉凶,其他的事情,你该问刑部和大理寺。” 顿了顿,淡淡道:“宋泠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的罪行滔天,还可以拎出来鞭尸,张侧妃只管放心信任大明的律法。” 张清:“……” 她哇地喷出一口血来:“你!你们欺人太甚!”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她一定飞奔过去抓花这小狐狸的脸! 宋沅看得热闹,笑道:“季大人说的对,张侧妃不用担心大明律法,有空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和阿泠,万一下去之后他被鞭得太难看,你认不出来了呢?” 他笑得温柔:“毕竟,我已经亲手把他的皮都刮了一遍了,已经很难认出来了,要不是当时为了让人认出他的身份,我都想连他那张骗人的脸也一起剐了呢。” 他露出极其遗憾的表情,像是如果有条件,他现在就能亲手再把这个遗憾补回来一样。 张清忍无可忍,张口要说什么,却忽然转头看向诚亲王:“王爷……” 诚亲王下意识低头看她:“什么?” 张清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忽然扭身扑进了他的怀里:“王爷,对不起!!!” 诚亲王正要询问,换觉得胸口一痛。 他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缓缓推开张清,低头,看向了自己心口的匕首。 第321章 今日之事,绝密 张清的怒火一直都是冲着宋沅去的,直到她冲诚亲王动手之前,都没人想到,她会忽然转了矛头。 连宋沅都愣了愣,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迷茫困惑的表情。 诚亲王妃脸色发白,快步冲上去拖走了张清,一巴掌抽在张清脸上,焦急地捂住了诚亲王的伤口:“怎么样?” 诚亲王伤得很重,但他毕竟是习武之人,而张清濒死无力,又没有接受过专门的训练,更何况,她临时还心软了,所以刀卡在了肌肉和肋骨里,他暂且死不了。 诚亲王摇了摇头,对上诚亲王妃怜惜愤怒的眼神,脸上浮出内疚:“抱歉。” 终究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感情,哪怕他心中爱惨了张清,对发妻终究也是有感情的。 诚亲王妃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她撕了衣服给他包扎伤口,又求皇帝:“求圣上救救他!” 到底是自己的亲兄弟,皇帝叫了随行的太医:“一定要保住诚亲王的命!” 太医不敢耽误,忙忙上前救治。 张清低低地笑了起来:“就知道你们才是一家子人,你们真正想着让去死的,从来就只有我一个。 他救不活了!匕首上有毒!这本来是给宋沅准备的,但我哪儿有机会杀他呢? 既然王爷答应了要陪我去找泠儿,就一定不能食言!宋泠!沈织语!你们想要一家三口团聚,想得美!” 她哈哈大笑起来。 诚亲王妃怒道:“你这个疯子!” 张清厉声笑道:“我是疯子?究竟谁才是疯子?混淆皇家血脉,让女儿女扮男装袭爵,你才是疯子!” 诚亲王妃瞳孔骤缩:“胡说八道什么?!” 张清大笑:“你忘了刚刚王爷抱着我,把我放在包间窗户下面了?你跟他说的话我听到了!哈哈,我听到了!宋沅这小贱人,是个女子啊!” 诚亲王妃一瞬间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她下意识上前,抽了宋沅心腹的刀,狠狠砍在了张清的脖子上。 张清的笑声戛然而止,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诚亲王妃,满脸狰狞地倒在了地上。 整个大厅一时间寂静到了极点,落针可闻。 忽然,太医大叫一声:“诚亲王!!!” 众人转头看去,就见诚亲王脸色铁青地闭上了眼睛,胸襟上满是刚刚吐出来的血。 诚亲王妃晃了晃,手里的刀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噗通。 她冲着皇帝跪了下去:“圣,圣上……圣上……” 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有关性别的真相,脆弱得仿佛一层窗户纸,随便捅一下就破了。 她的眼泪刷刷地落下,泪眼朦胧中看向了宋沅。 宋沅似乎在笑着,笑得轻松恣意,仿佛挣脱了什么沉重的枷锁一样。 但当她慌张擦泪再看的时候,宋沅面无表情地垂手站着,安静得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诚亲王妃低低地叫了一句“沅儿”,哇地喷出一口血来,也昏迷了过去。 皇帝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已经从这一家子的反应上,看出来了真相——宋沅真的是女儿身! 这简直是大明立国以来,皇室最大的丑闻! 堂堂亲王王妃,竟然失了智做出这样愚蠢的事,若是传出去,皇室顷刻间便会沦为笑柄! 他冷冷瞪了一眼宋沅三人:“回宫!今日之事,绝密!” 第322章 这是一个疯子 张清死了,但临死前,她爆出来了一个惊天大瓜——诚亲王世子宋沅,竟然是女儿身! 诚亲王受不了刺激重伤濒死。 诚亲王妃绝望昏迷。 这场由宋泠打响的家中内斗,最后没有一个赢家。 皇帝本应该高兴的,毕竟,这一次的计划算是成功了。 诚亲王配合之下,禁军和锦衣卫打掉了叛逆数十个窝点,抓捕重要犯人十二个,击杀叛逆数百。 可此此时这个惊天大瓜,却让皇室的名声门上了一层阴影。 倘若被叛逆利用,就会让宋家皇室在天下人面前丢脸,届时,皇室威严何在?威严不在,又如何统御百姓? 皇帝当场下了严令:“今日之事,绝密!” 他说罢转身就走,走的时候,看了一眼锦衣卫度指挥使张泽。 张泽一个激灵,恭送皇帝离开之后,立刻开始布置对在场所有人的监控。 在事情彻底尘埃落定之前,在场的众人,将日日夜夜生活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 季青临作为张泽心腹,自然第一时间被安排了繁重的任务。 季青临来不急跟宋亦安多说什么,只匆匆看了她一眼,就领命而去。 宋亦安也是下意识看向他,还没弄明白自己这个下意识的举动是因为什么,就被皇帝叫了名字。 宋亦安摸摸后脑勺,快步往外面去。 皇帝这会儿脸上已经不见了暴怒情绪,见儿子出来的急,忙道:“小心些,再绊到了你母后该担心了。” 宋亦安乖乖点头,转头看看被押解的宋沅,轻声问道:“沅哥会怎么样啊?” 皇帝眸色一沉,许久才道:“即便她是个女子,以她的聪明才智和出身,原本也能活得恣意,是你三叔和三婶害了她。” 宋亦安抿了抿嘴角,看着皇帝眼中的冷意,想问,又最后没问。 纵然她皇爹宠溺她到了极点,可他也先是皇,才是爹。 在这个世上,即便是皇帝,也得责任和义务一起担着,他首先是大明的皇帝,才是宋家的领头羊。 女扮男装混淆视听,甚至险些继承有兵权的亲王爵位,这太严重了,稍微处理不当,就会减损天子威严,让皇室蒙羞。 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除了民意,还有民众对皇室威严这一层天然光环的敬畏之心。 这层光环不是皇室天生就有的,是从祖皇开始,一言一行严守规矩,费尽心力积累来,是绝不能被不肖子孙污染的。 先皇胡闹已经败坏了不少皇室威严,她皇爹一步步走到今天,不可谓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绝不可能再让人抹黑了。 她忍不住几次回头看向被押解的宋沅,此时,这个如同温润明珠的青年眉眼平静,脸上没有了之前惯常挂着的笑容,但反而更加真实和温暖。 见她看她,宋沅勾起嘴角轻轻笑了笑,这一次的笑,才是真正的性格使然,不是被亲娘亲爹逼着摘不下的面具。 宋亦安心口忽然涨涨的,有些迷茫,更多的却是沉重。 她再一次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这一场闹腾了许久的蛇妖血案,除了是对宋泠虐杀清韵的报复,也是宋沅对她自己的报复。 隐忍和痛苦没有换来更美好的明天,那么,就彻底毁掉明天,让所有参与者一起下地狱。 宋沅,这个温润如明珠的青年,大约在清韵死在他羽翼之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是个披着温润人皮的,疯子。 第323章 我娘跟她娘可不一样 宋沅的事情太严重,严重到了口不能言的地步。 宋亦安一路沉默着回宫,甚至忘记了更改易容。 皇后进来的时候她正放空脑袋撸狗,看见儿子变闺女,脚步狠狠顿了顿。 大胖橘懒洋洋冲着皇后喵了一声,跳下床蹭了蹭这个皇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宋亦安的眉眼瞬间灵动起来,笑眯眯叫了一声娘,声音很软。 皇后挥手让随行的宫女太监们下去,走到床边坐下,歪头看她:“不开心?” 宋亦安侧身靠在她肩头:“沅哥的出路很难。” 她声音很轻:“甚至可以说,没有出路。” 皇后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姨母毁了她。” 她还有更多的话,却没有问出口。 同样是逼迫女儿接受不同的人生,她没有立场去说更多的话,甚至于,见过了宋沅之后,她最为坚固的信念都产生了动摇。 但,也只是片刻而已。 皇后沉声道:“娘不跟你讲什么生恩养恩,只一样,再苦再累,再难受再辛苦,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宋亦安从她强硬的话里听出来了担忧,笑嘻嘻把大黄放在地上,伸手捞了小黄来撸。 大胖橘之前被季大人剃掉的猫毛已经长上来了大半,摸着格外柔软好挼。 她扭了姿势去看皇后的眼睛:“我才不会呢。” 她撒娇:“我娘跟他娘可不一样。” 皇后心头软得一塌糊涂,眼眶甚至都有些酸胀。 是不一样啊。 她把她的安安,带到了一条更加危险的路上,过去有吃不尽的苦头,未来也仍旧还是如此。 她又摸了摸宋亦安的头顶:“我会替宋沅求情。” 宋亦安松了口气:“谢谢娘。” 皇后摇了摇头,盯住她的眼睛:“你向来睚眦必报,这一次被她算计得险象环生,几次危及性命,当真不生气?” 宋亦安鼓起腮帮子:“当然生气啊,我拿她当亲哥哥,她却拿我钓鱼。 所以我破了她的局,挖线索给父皇和锦衣卫看,因为我知道,只要追着宋泠的尾巴,揪着张清的踪迹,逼三叔现身。 她是个骄傲的性子,这些年压抑太久了,哪怕有机会脱身之后等着看三叔和张清的下场,也一定要亲自带着姨母来看,来报复。” 她眉眼含笑:“我本来不知道父皇还别有安排的,但那天季大人告诉我说,楚大人和他的心腹失踪了,我略微一想,就猜到了。” 楚灵这个人,能当禁军统领,皇帝心腹,除了本领高强之外,就是忠心耿耿。 在明知道她父皇注重她的安全的情况下,还忽然消失,除了被她父皇亲自下令调走,不可能不留任何交代就消失。 而她父皇就更好懂了。 如果不是确定了她的安全,他不会贸贸然调走楚灵。 而能够给她皇爹如此自信的,自然是因为一早就有安排。 这么一想下来,这个安排就不难猜了—— 能够给她造成最大威胁的,除了叛逆就是她三叔,既然如今这个威胁夹杂了水分,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三叔根本没反! 第324章 我很乐意奉陪 宋亦安从楚灵的失踪,就猜到了皇帝一定和她三叔合伙了,也就猜到了她三叔能在皇宫里劫天牢的真相。 也是,经过上次宫女冥胎案的事,皇宫守卫更加森严,哪儿能真的让诚亲王一个人就来去自如? 也就只有皇帝默许的情况下,禁军和锦衣卫才成了摆设,让诚亲王带着张清逃之夭夭了。 皇后看着宋亦安眉眼含笑,一切明悟在心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我竟不知该夸你心狠,还是聪明了。” 既然都猜到了一切,那自然也知道,诚亲王既然是跟皇帝合作,皇帝就不可能让诚亲王身死。 如此一来,宋沅想要达成目的,就必然要自动走入皇帝和诚亲王设计好的圈子里。 这个圈子原本是用来去圈禁那些叛逆的,必定会让人插翅难飞,宋沅既然撞了进来,自然逃不掉。 皇后道:“齐妃查到,王奎早年出身行伍,曾经受过诚亲王府的恩惠,但这个恩惠不是你三叔给的,是宋沅,所以,他是宋沅的人。” 宋亦安点头:“张清从洪县大牢离奇消失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她勾唇轻笑,眉宇飞扬:“安师爷因为上任知县的缘故,跟诚亲王府有牵扯,三叔自然会用他。 安师爷自第一次出现,就对易容之后的我们格外严苛,看似是对我擅自验尸不满,实则是因为怨恨我揭露了张清。 我跟县衙的老老少少唠过嗑,他们都说安师爷向来与人为善,尤其是对受害者格外照顾,偏偏就针对我,那自然是有问题了。 果然,后来张清就在密室了失踪了。 整个洪县府衙就那么大,牢房里也就那么几个人,能做得跟鬼魅劫狱一样,除了真的有神诡手段,就只剩下一个解释——好几个目击者同时做了假证! 我仔细观察过知县王奎和安师爷,这两个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就青天老爷和智囊的好搭档,实际上关系却很微妙。 他们应该相互彼此信任相处了好几年,早就相交莫逆,可偏偏最近因为某些原因而心生防备,长久的信任和短期内凝聚的防备,让他们相处起来总是会带出几分端倪。” 皇后看着她掌控全局,侃侃而谈的模样,既欣慰,又有些心酸。 孩子聪明是好事,但慧极必伤几个字,却也让人揪心极了。 总是这样站在远处看人,看得这样清楚,还能真正体会人情冷暖吗? 皇后温声道:“你用王奎给宋沅下了套。” 宋亦安点头:“是呀。王奎破案无数,却唯独看不清安师爷的算计吗?不可能的,所以,他必然是因为有所求。 我看他从头到尾都严惩张清,虽然那时候还不清楚他背后的人是谁,但总归是站在三叔对面的。 沅哥……她太聪明了,聪明也自负,更疯,所以,只要我字里行间透露出几分宫廷礼仪的痕迹给王奎,沅哥就会知道我是我。 云中居的客栈老板赵芸,就是王奎用来跟沅哥联系的人。赵芸第二次跟我接触的时候,我就知道王奎跟他透露了我的身份。 其实沅哥要凌辱张清,有的是办法,却利用赵莹带了我们来黑市,我想,除了让我看热闹赔罪,也是因为看出来了三叔和父皇的打算,想借用我全身而退。” 她眉眼弯弯:“我其实很乐意奉陪,我想,她也看出来了我很乐意。” 第325章 我啊,坏着呢 看着侃侃而谈的女儿,皇后目光深邃地注释着她,眼底滑过了怜惜和愧疚。 宋沅和安安何其相似,同样都是惊才艳艳到能让人忽略性别的天才,同样是没有任何枷锁就能翱翔九天的凤,却都因为母亲的缘故,不得不隐藏性别,一辈子活在牢笼之下。 她满腔都是歉疚的话,可说出口,却是别的:“你到底还是不舍得杀她。” 若是真心存怨恨想杀宋沅,宋沅不会这样顺利——安安只要不去黑市,宋沅到黑市的行为,就会彻底变成自投罗网。 皇后有些担心。 宋沅的疯魔,让她不得不想到女儿身上。 任何一个满身枷锁的天才,最终要么死于枷锁,要么冲破牢笼。 可无论是宋沅还是女儿,混淆性别对于宋家皇室来说,一旦暴露,就只能走向灭亡。她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但这份担心她永远不会说出口,相较于沈织语唯恐宋沅露馅儿而形成的密切监视和逼迫,她对女儿的信任一向大于一切——至少她在女儿面前,从来都是如此。 皇后温声道:“你自小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如今却对宋沅格外宽容。” 宋亦安摇了摇头:“娘高估我了,我啊,坏着呢。” 她翘起嘴角笑,眼睛亮亮的,像是一只在算计猎物的猫:“不是沅哥不想抓我,我虽然给了她机会,但我早早地把桃桃和季大人带着身边,聪明如沅哥,哪儿会看不懂呢? 不抓我,她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可一旦动了我,那她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季大人是心黑手辣的人,为了万无一失护住我,是真的会当场杀了她,以绝后患的。” 皇后眉眼温和:“若是这话被季大人听见,该不高兴了。” 宋亦安吐了吐舌头:“娘可千万别说漏嘴,季大人年轻轻的就这么厉害,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别扭还爱害羞,让我听见说他的大实话,他该闹小性子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笑弯了,不光语气里透着欢喜,连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愉悦。 皇后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顶,既然喜欢,又在一起玩儿得愉快,那便好好处着,至于其他的,是她这个母亲该考虑的。 她柔声道:“那孩子除了听戏数钱,也没什么旁的爱好,等事情了了,娘多送他些金银。年轻人么,总不能老是手里紧巴巴的。” 宋亦安又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花的钱,挣得永远没有花得快,怪不得要做锦衣卫这样来钱快的活儿。” 皇后被都笑了:“你啊,促狭鬼。” 两人说笑着,又很快笑容淡了下来。 她们这样的母子关系,却是宋沅和沈织语一辈子都不会有的。 宋亦安轻声道:“沅哥其实有机会阻止张清说出秘密,我一直看着她,张清说的时候,她半点儿慌张都没有,甚至还很愉悦地笑了出来。” 她看着皇后的眼睛:“为了让姨母和三叔难受,她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 第326章 我怕啊,阿姐 宋沅的所作所为,到了如今再看,已经不难理解。 诚亲王不愿意辜负青梅的感情,于是在遇到真爱的情况下,仍旧娶了沈织语做王妃,并且处处守着规矩,维护她作为王妃的尊严。 可人心本就是偏的,规矩从来都是死的,再如何聪明或者愚笨的女人,对于心爱丈夫是否爱自己,是否靠得住,都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 诚亲王府就只有两个女主人,却并不比其他任何满是姬妾的王府好混。 王妃深知丈夫真正爱的就只有张清,孕期多思,终于伤了身子,难产生下了女儿,从此,再不能有身孕。 而此时,诚亲王早就将一颗心放在了给张清养身体,好早日生下庶子上。 王妃拽着一丝希望,却不如直接绝望,她犯糊涂谎称女儿为儿子,而正如她所期望的那样,诚亲王立刻给刚出生的宋沅请封世子之位。 从那之后,丈夫在正院留宿得更多了,丈夫所有的人脉资源,全都偏向了宋沅,她总能看到张清眼底的嫉妒和惶恐。 每一次,她都满腔报复了第三者的快感。 每一次,她都上瘾般的看到,宋沅的未来,坚定而辉煌,再没有被庶子压下去的可能。 丈夫始终看不透张清和宋泠最想要的是什么,可她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步步算计,招招不错。 她如愿成了所有人都艳羡的女人,活出了她最钦佩仰慕的堂姐的模样。 被丈夫爱重,被儿子敬爱,被周围人称赞,高贵,干练,是所有宗妇命妇都争相崇拜学习的对象,名声仅次于堂姐。 沈织语说着这些话,尽可能地剖白着自己:“……阿姐是沈家的骄傲,我作为沈家这一代唯二的女子,只想做得更好。 退婚,会让家族蒙羞。婚后若是过得不好,也会让人耻笑。我想像阿姐一样强大,勇敢,无所畏惧,我想,我想给家族帮忙,而不是让家族为了我被人笑话……” 她说着说着,空洞的眼睛里流出滚烫的热泪:“不知是怎么想的,就让沅儿那样过了好多年,等我恍然反悔的时候,回头却只看到一条死路。” 皇后看着眼前这个自幼聪慧的妹妹,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耳朵:“蠢啊,蠢透了。这世上好男儿多的是,诚婚前就该选好了,明知道是火坑还要抱着侥幸往里头跳,自然要吃苦头。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选错了又怎么样?只要把规矩律法用得好,有我和沈家在,即便宋泠做了世子,也得冲你这个嫡母恭敬磕头。 这世上的路千万条,你偏要王无望的感情里头钻,不仅自己钻,还要拽着沅儿一起钻,如今再后悔,又有什么用?” 王妃泪如泉涌:“我知道错了,真该死的人是我!求阿姐救救沅儿!她才二十岁出头,这些年来,她没有一天是真正开心的。她喜欢,喜欢那个青楼女子,我不该拦着她。” 皇后盯住了她的眼睛:“那个叫清韵的,知道了沅儿的事?” 王妃泣不成声:“我从不知道,女子之间也能有那样的感情……那日,那日宋泠见马夫的时候,我瞧见了,没有拦着……我怕啊,阿姐,女子之间怎么能……阿姐,阿姐……” 第327章 你只管去死 看着泣不成声的诚亲王妃,皇后狠狠皱眉,又无奈松开。 或许是因为她的安安这辈子注定了寿数有限,她因而过于溺爱了些,别说只是喜欢女孩子,就是喜欢个叛逆、妖怪,只要安安开心,她都能接受得来。 本就是自己挖下的大坑,自然也该由她来守护好女儿的秘密,哪儿能还为了遮掩秘密,去杀了女儿的心仪之人?难道不应该怕女儿伤心,更替女儿小心护着她的心肝儿吗?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清韵若只是意外死去也就罢了,偏偏是为了护住沅哥儿的秘密惨死,而她这蠢妹妹竟然还参与其中…… 皇后确认道:“之前王府被张清宋泠放蛇,后来你被沅儿抓走,这两次,除了死掉的马夫,你的心腹是不是也死了好几个?” 沈织语点头:“总归是牵连到了他们,之前是不小心,后来沅儿为了不让外人怀疑……” 她说着说着,忽然白了脸。 当时看到宋泠跟车夫联系,虽然听他说的是清韵,但因为怕他伤到儿子,她留了一手,让心腹跟着去查了。 她呢喃:“沅儿她,她知道是,是我……她以为是我……” 她猛地站了起来,急切道:“沅儿一定误会我跟宋泠联手了,我没有啊!我,我得去跟她解释!!!” 皇后把她按了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就算你实际并没有参与谋害清韵,可你的漠视和纵容,已经跟亲手杀了清韵无异。 织语,你其实很清楚,如今再说这些都已经没用了。……你把沅儿教得很好,可对沅儿来说,或许更想要的,却是张清那样的母亲。” 沈织语哭声一滞:“连阿姐也这样说……” 皇后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亲眼看到了宋沅的疯魔,她唯一庆幸的,就是哪怕对安安再严厉,也从未忘记过,自己首先是保护爱护她的母亲,其次才是皇后,是沈家的女儿。 她轻声道:“如今没有旁的办法,你自请谢罪,献上诚亲王府所有的财产还有你自己的嫁妆,再在大审的时候,当着圣上和百官的面,以死谢罪,沅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沈织语眼中登时升起希望:“好!好!” 皇后声线一沉:“你必须要让所有人知道你为了世子之位已经疯魔了,自沅儿懂事起,就以死相逼,沅儿是为了孝道才听从你的话,明白了吗?” 沈织语连连点头:“该死的本就是我!我一定做好!一定替沅儿争取机会!” 她又哭又笑:“我到底还是让沈家蒙羞了,沈家出了我这样一个为了权利而疯魔的女人,上上下下都要受到牵连,爷爷、叔伯、兄长,他们兢兢业业维护的官声名誉,都被我给连累了。” 她根本死不足惜啊! 皇后淡淡道:“我沈家好好的女儿,嫁给了诚亲王就成了蠢货,有责任的又何止是你自己?再好的女人,都难免有被男人拽着猪油蒙心的时候,只是旁人还有机会改,你没有罢了。 至于家中男人的官声名望,他们出来做事,除了实现自己的报复,也是为了有能力护住家人。你这些年来吃闷亏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如今知道了,为你做些事情也没什么。” 她站起身来:“若不能护短,手中的权利还不如厕纸。你只管为自己的错误去死,其他的事情,交给我,还有沈家的男人。” 第328章 三只妖孽 皇后走后,沈织语泣不成声,难以自持。 她向来以堂姐为学习的对象,从来只看到堂姐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厉害,却第一次发现,这份勇气和自信里,还有来自对家中长辈兄弟的坚实信任。 她到底只学了皮毛,骨子里少了自信——对家族和堂姐一定不会让她委屈的自信。 说到底,自她嫁进诚亲王府的那日起,她就再不是骄傲自信的沈家二小姐,而是不断自我消耗,自我怀疑的失败者。 丈夫钟爱什么都不会不懂,只会软弱讨好男人的张清,看似对她没有影响,却潜移默化,一点点磨掉了她的骄傲、自信、自尊,让她面目全非。 她哭够了,踉跄着爬起来:“我已经毁了沅儿一次,不能再毁第二次。” 幸好,她的阿姐还肯帮她,她的家族宁愿自污,也没有放弃她。 沈织语捂住了脸。要是能早点想清楚该多好啊,哪怕和离呢?让丈夫去专心爱他的宋泠和张清,她抛弃一切带走沅儿,沅儿她,从来在意的就不是世子之位,她的才学,才是真正属于她自己,压过王爵的、真正珍贵的东西! 沈织语擦干眼泪,做到镜子前面认真梳妆打扮,遮掩狼狈。 她不能再输了。 绝对不能! 审判蛇妖案,是在所有人都回长安的第二天早朝。 诚亲王府的案子牵扯巨大,早就不只是王府之事。 那些因为宋亦安提议,被太医院检查出来服用禁药的高官贵族,光是身居要职的都有三十六人之多。 这还只是在长安城内,城外如何,其他辎重要地如何,简直不敢想象。 要不是因为这个,皇帝也不会对亲弟弟的脑残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为了个叛逆女子,拿王府跟自己做交易。 今日的朝堂格外压抑冷肃,所有人都沉着脸,垂着眼,心思凝重。 宋亦安也来了,这是他第一次上朝,就站在百官最前面。 皇帝还没有来,不少人都抬眼打量她,眼底含着探究。 圣上如今只有两子一女,太子出门代天子巡游未归,宋亦安这个唯二的龙子,就显得格外扎眼了。 宋亦安垂手站着,小脸儿白皙,身形瘦弱,但挺拔得像是一颗翠竹。 她淡定地站在众人或明或暗的视线中,像是太迟钝感觉不到周围的气氛,又像是压根儿不在乎周围的气氛。 诸人也就在生辰宴上见过她,如今倒是听了不少相关传闻,却怎么也跟眼前的少年亲王联系不起来。 就这? 猫儿崽子似的年轻人,搅动得整个朝堂都动荡不安? 直到大殿门口传来动静,众人转头去看,才神色复杂的邹起了眉头。 押着宋沅进来的,是锦衣卫最年轻的高官季青临。 宋沅,大明贵族年轻一辈的领头羊。 季青临,最炙手可热的权柄新贵。 宸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太子更高贵的天之骄子,圣上宠儿。 这三个年轻人,分别看就已经是让人忌惮的妖孽了,凑到一起发酵,似乎掀起多大的风浪,都不足为过,吧? 第329章 气不过,憋疯了 季青临亲自押着宋沅进了大殿。 年轻俊美的锦衣卫镇抚使面无表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清冷的杀机,这杀机并不针对在场的任何大人,只针对他的囚徒,世子宋沅。 可即便如此,诸位大人仍旧觉得锋芒在背,不舒服地把目光从季青临身上挪开了。 他们看向了宋沅。 这位他们平日里赞不绝口的世子,哪怕经历了好几天的囚禁,身形消瘦,衣衫脏污,却仍旧温润如玉,步伐轻盈,甚至连散落下来的发丝都被整理得柔顺服帖。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长久停留在宋沅身上,见她跟自己点头,便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微笑,回以点头。 直到她眉眼柔和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才反应过来,如今时移世易,如今的宋沅,早不是之前的宋沅了。 他们难以控制地茫然和不敢置信,甚至觉得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这样世家公子典范的宋沅,怎么会是蛇妖案的策划者之一? 高阶上传来了太监洪亮的声音——圣上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御阶之上,他们迫切地想要知道前因后果和所有细节,除了是要给追随宋沅的自己、以及家中子弟一个解释,也想要了解圣意。 当日诚亲王竟从皇宫中劫天牢逃走,他们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皇宫啊! 那可是他们陛下绝对掌控的地界,若无陛下首肯,强悍如诚亲王又如何?真能跑得了? 如今诚亲王据说重伤濒死,宋沅落网成了首凶,这局,怎么看怎么古怪。 皇帝高坐御座之上,将众人的表情看得分明,却并不急着说诚亲王府的事,只道: “今日宸王首次上朝,他还年轻不懂事,众位爱卿把他当做自家子侄教导就好。” 宋亦安没想到自家皇爹这么郑重其事还介绍一番,愣了愣乖乖出列冲众人行了个弟子礼。 既然是让在场诸位大人把自己当子侄,那这个弟子礼就显得很和适宜了。 能站在大殿内的都是老狐狸成精还有资历的朝中重臣,见宋亦安这般,都客客气气地还礼,口中说着不敢,心中却各有思量。 圣上总共只有两个儿子,太子代天子巡游未归,嫡子如今刚成年,便如同绚烂星子般划破长空,出世惊人,若非身体缘故,真是立时便要朝堂大乱,众人站队的前奏。 宸王两次参案都如此让人惊艳,圣上如今特意借诚亲王府的案子让宸王殿下上朝参政,莫非…… 宋亦安在众人的目光中晃了晃,虽然站得不久,但她脚后根儿疼。 皇帝第一时间看到了儿子的不适,心疼地直接赐座,并道,日后宸王上朝,都不用站着。 宋亦安羞涩地抿起嘴角笑笑,嘴上想拒绝,但身体看见凳子搬上来,就忍不住腿软地坐下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宸王殿下这一屁股坐得敦实——委实是站久了腿软受不了。 啊这…… 这般娇弱,实在是天妒英才。 众人浮动的心思一下子就重新稳了,他们再次把目光落在了宋沅身上。 这位,才是今日的主角。 只是这一看,众人就不由愣了愣。 一直都温润得体的宋沅,正直勾勾看着宋亦安,脸上露出直白的羡慕和温柔,好像自己最喜欢的小孩儿,得到了自己最想要却求不得的宝贝。 这…… 众人忍不住一头雾水。 宋沅向来心思深,情绪不外露,这样直白地表露心情还是头一次。 羡慕他们倒是能理解,毕竟如此直白的皇恩浩荡,这满大明也就宸王殿下才拥有。 可温柔…… 据说宋沅这次落网,就是被宸王殿下给坑的,莫不是他气不过,憋疯了? 第330章 立刻分明 宋沅还是那个宋沅,哪怕沦为阶下囚,她仍旧还是那个温润淡然,一切都了然于胸的贵公子。 可宋沅也不再是过去的宋沅。 她万年不变的完美笑容,被直白清晰的情绪所替代,艳羡、遗憾、愣怔……她毫不吝啬地挥霍着真情实感,仿佛要将过去的隐忍都补回来,肆意个够。 众人眉头紧皱地看宋沅的时候,宋亦安也看向了宋沅。 满朝堂之上,除了季大人和她皇爹,就是宋沅看她的目光最强烈了。 宋沅冲着宋亦安露出了温柔的微笑,那笑容真诚干净,充满了兄长对弟弟的关爱,一如既往地让人暖心。 就好像,过去这一个月来频繁推宋亦安进死境的人,并不是宋沅一样。 宋亦安也冲着她笑,笑得温软可爱,一如既往就还是那个讨喜、倾慕哥哥的乖弟弟。 就好像,一步步推算出来宋沅就是真凶,并将她逼入囚笼的人,不是她一样。 众人将这兄弟俩的眉眼官司看在眼中,都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就是一对儿妖孽!一样的变态可怖! 季青临眼中划过一丝无奈,历朝历代像宸王这样的皇子并不少,哪个不是小心谨慎,捂紧才华只露弱点以求不招惹麻烦? 可殿下倒好,简直无时不刻不在展示自己的妖孽和才华,唯恐旁人不知道他心性异于常人,手段更是恐怖异常。 他不知道,他这会儿控制不住地皱了眉,眼底腾升起了浓浓的忧虑。 但宋亦安看到了,跟“兄长”友好往来之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季青临身上。 季大人一如既往的漂亮好看,就是看着自己的目光,有那么些许的恨铁不成钢。 宋亦安:“……” 耳朵边响着朝堂例会的背景音,她忍不住看了季青临一眼,一眼,又一眼。 直到诸位大人们急匆匆走完日常任务,有人站出来参奏诚亲王府欺君之罪,宋亦安才将目光转开,看向了慷慨激愤的年轻御史。 被盯得后脊背笔直的季青临不由松了一口气,敏锐看向宋沅,继而在宋沅调侃揶揄的目光中狠狠皱眉。 笑屁! 他冷淡地转开了眼,看向了最前面喷得厉害的年轻御史。 “……诚亲王府将女子冲做男子混淆视听!欺君罔上!混乱皇家血脉,谋夺皇家爵位,简直是罪大恶极,应当满门谢罪!……” 年轻御史还在义愤填膺,满朝的文武官员脸带不知真假的愕然懵逼。 在这年轻御史喷出来“女扮男装、欺君之罪”之前,他们只知道宋沅是蛇妖案的策划者,哪儿能想到,宋沅被抓,竟还有这一状可怕的罪名在。 女的? 女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盯住了宋沅,从头到脚来回看,甚至有失态的,盯住了她的胸口拼命看。 怎么会是个女子?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在场众人有大半都是看着宋沅长大的,他们怎么也不信,他们眼中年轻一辈中的翘楚,竟然会是个女子! “住口!胡说八道!世子堂堂男儿,怎么可能会是女子?!” 有人忍不住爆喝出口,但怒气稍歇,就脸色僵硬。 这样一验便知的谎,张御史又不是傻子,何苦扯来? 难道…… 难道宋沅真的是,女子? 张御史面色冷沉,大声道:“我是不是胡说八道,好验证得很!只要让宋沅脱了衣服,真相不就立刻分明?” 第331章 撕下遮羞布 当堂脱衣? 宋沅的神色一下子淡了下来。 季青临皱眉,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张御史。 张御史跟宋沅同年,两人甚至是关系一直不错的同窗,更甚至,张御史一直将宋沅当做追逐的榜样。 可如今宋沅落难,跳得最难看的,却也是这个人。 当众脱衣,哪怕对男子来说都是极大的羞辱,更何况对一个女子? 但作为帝王爪牙,锦衣卫不该拥有嘴巴,季青临心中嘲讽,却也只是垂着眼,不露半分情绪。 ……他知道,殿下不会让人这样折辱宋沅。哪怕宋沅曾好几次险些杀了殿下。 宋亦安被张御史慷慨激昂的模样逗笑了:“你让皇室血脉脱衣服给你看?” 她漂亮无害的眉眼陡然间锋利起来:“你在想屁吃?” 这样小仙童一样的少年亲王,眉眼间含着冷笑,淡粉色的薄唇里吐着恶劣的话,眼神锋锐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后退。 张御史忍不住瞳孔缩了缩,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之后,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恐惧什么。 他深呼吸,迈步上前,腰背挺直:“朝堂之上,殿下怎能如此践踏礼仪……” 宋亦安打断他:“你辱我姐,还要扒她衣,你还要我客客气气听你喷粪?” 她靠坐在椅子上,声音开始变得温润有礼:“好吧我有礼貌了,那么能请这位御史大人礼貌地告诉我,我父皇下令封口的事,你是从哪儿知道的?你窥探帝踪了?还是跟踪锦衣卫了?” 一众文武百官:“……” 张御史:“……” 张御史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圣上明鉴!微臣没有!” 他脸刷白:“御史有闻风上奏的权力,微臣今日一早被人塞了举报宋沅的信件,这才知晓宋沅女扮男装欺君罔上的事情啊!” 他迅速稳住慌乱的心态:“微臣也知道当众验身有辱斯文,可,可诚亲王府手握兵权,又是圣上所剩不多的亲兄弟…… 皇家之事本就被天下人瞩目,若是不能证据确凿,让所有大臣们当众验明宋沅正身,微臣唯恐外人胡乱猜测天家血脉相残,被前朝余孽污蔑圣上谋害亲弟故意嫁祸,这才不顾与宋沅的往日情谊和尊卑,说出这般狠辣手段!” 随着他这般说,御史台几个老臣沉默着走了出来,跪在了御阶之前。 紧接着,又有几个老大人出列跪了下来。 “请圣上当堂验明宋沅真身!!!” 他们或许并非都如张御史一般,为了让证据确凿而手段狠辣,甚至有人因为不信宋沅是女儿身,出列请愿,希望能为宋沅洗刷冤屈。 但,他们的想法一致——一定要当堂验明宋沅真身! 皇帝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宋沅身上。 宋沅神色淡淡,哪怕如今面对着这样咄咄逼人的场面,随时都可能被扒衣侮辱,她也仍旧不咸不淡,只是将嘲讽明明白白地挂在了脸上。 见皇帝看自己,宋沅轻笑道:“圣上不用为了罪臣为难,因为罪臣胡作非为,导致了长安城中诸位大人的亲眷好友,不知道多少人因为吸食禁药被抓被杀,他们不敢冲安安发火,这火儿自然该朝着罪臣来。” 她笑呵呵扯下了朝中大半人的遮羞布,笑得恣意恶劣:“罪臣早知今日会有狂风暴雨,这点羞辱算什么? 比起诸位丢人丢钱丢权的大人们,罪臣就是被扒光了,也没有他们可怜呢!” 第332章 你来扒本王啊 宋沅直白的话,让不少老狐狸都面色冷沉。 蛇妖案出现至今,不光死的人多得让人头皮发麻,更是牵扯出来了前朝余孽,官员腐败,富商巨贾资敌谋反。 但这些其实离朝堂上的诸位大佬们都很远,直到宋亦安提出了请太医院帮忙验看,一时间,风声鹤唳,无数人被逼断尾求生。 家族、朋友、爱侣…… 这一个月来,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恨毒了提议检查禁药的宋亦安,但宋亦安是皇帝爱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们只能转移仇恨目标——蛇妖案的谋划者! 小心谨慎如同禁军和锦衣卫,都忍不住愤恨之下泄露了有关宋沅的消息,可见这一次宋沅得罪的人有多多。 但宋沅显然早就预见了如今的下场,她甚至满眼含笑,似乎非常期待接下来撕破脸皮的碰撞。 但,她注定是要发疯失败了。 门外的诚亲王挣扎着要进大殿,他还没死,但也离死不远了。 张清那一刀彻底断了他的生机,他如今还能活着,不过是因为皇宫里的臻宝太多,因而暂且吊着一条命罢了。 他心中也撑着一口气,再如何,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宋沅死。 抬着诚亲王的锦衣卫不敢由着诚亲王挣扎找死,只能将他抬到了大殿门口,让人进去通报。 皇帝抬了抬眼皮,让人把弟弟抬了进来。 纵然弟弟被个女人迷出成了白痴,那也是他唯一的亲弟弟,他愿意给他最后的体面和宽容。 诚亲王脸色苍白,眼中却诡异得亮得惊人:“皇族再如何犯错,也有我宋家皇室的宗族规矩、国法来惩罚,容得下你们在朝堂之上擅用私刑?!” 他撑起半边身子,眼底闪烁着择人而噬的疯狂:“沅儿就是女子,是我为了有嫡子继承王位,所以故意逼她女扮男装!” 张御史张嘴:“诚亲王贵为圣上亲弟,饱受皇恩,却跟叛逆勾结在一起,已经辜负了皇恩,难道不应该为皇上分忧,当众证明宋沅是女儿身?只要宋沅……” “放屁!”诚亲王大喝一声:“老子自己生的崽子,难道还不知道她是男是女?老子是她亲生的爹,说她是男是女不算,还得让你看?” 他冷笑:“那老子要是怀疑你老母不是女人,你是不是也愿意当众扒光了你老母给老子看看?” “噗!”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御史猛地转头,怒视喷笑之人:“你……” 他暴怒的话憋在了喉咙里,笑的人好嚣张,可他有嚣张的本钱,自己招惹他不起。 宋亦安努力忍笑,噗嗤又是一乐:“那什么张大人,真是对不住,听闻张家满门清流,连女眷都是守规矩懂礼仪的才女。 您今日要当众扒小姑娘衣裳,以至于牵扯到您老母也要被人扒衣服这事儿,您出来前,跟您老母商量过没?她同意吗?” 张御史脸色涨红:“宸王这是何意?难道要因为血缘关系,枉顾国法来包庇自己的堂兄吗?” 宋亦安笑吟吟,说出来的话却分外不客气:“本王自出来混,就处处遵纪守法,时刻不忘维护大明律的尊严。 厚厚几本大明律本王已经倒背如流,却不知道这里面哪一条规定,要验明正身就得当众扒衣? 张琴!你要整人就明刀明枪地用宋沅所犯罪责来惩戒斥责她,而不是用这种卑劣手段侮辱她的尊严!” 她似笑非笑:“提出太医院查体的是本王,以至于你吸食禁药的爱妾死了的也是本王,你大可不必冲着宋沅耍流氓,有本事,你来扒本王啊!” 第333章 先吃瓜叭 “你大可不必冲着宋沅耍流氓,有本事,你来扒本王啊!” 宋亦安笑眯眯地说着劲爆挑衅的话,纵然她的语气温和到了极点,可话语中所说的内容,却让张琴一下子爆红了脸。 “你!”张琴大喝一声。 “放肆!”一直沉默不言的帝王骤然出声,暴怒之下,君威毕现:“不分尊卑的东西,拉下去,庭杖三十。” 张琴顿时软了腿:“圣上!……臣知罪!臣……” 皇帝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将目光落在诚亲王身上:“只剩几口气的人了,大喊大叫什么?好生躺着吧!” 自有禁卫来将张琴拖走行刑,其他义愤填膺的大人,无论这义愤填膺是真是假,这会儿都收敛了神色。 不少人都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宋亦安。 宸王分明是第一次上朝,却竟然对突然冒出来的御史张琴知之甚详,连他的爱妾死于太医院查体都知道,这…… 还有圣上。 圣上向来对百官宽宏,哪怕被御史喷得狗血淋头,只要对方说得有道理,都尚且能够唾面自干,不降罪言臣,今日却因为御史顶撞宸王便庭杖张琴,这……这也太过恩宠了。 太子被圣上亲手教导长大,可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啊! 不少人都看向了太子妻族,以刑部尚书张庭翰为首的张家诸位大人,以及其他诸位太子党,神色或微妙或担忧。 也有看向以沈桁为首的皇后母族势力的诸位大人的,沈阁老随着太子巡游未归,如今沈家当家人,可就是这长安府府尹沈桁了。 那张琴是张家远亲,虽然微不足道,却是太子门下。 如今圣上打张琴而维护宸王,宸王一个刚入朝堂的愣头青,竟然对朝堂小御史都知之甚详,难不成,是沈家在背后操作? 众人心思浮动,倒是将案子本身都暂且放下了。 诚亲王虽然只提着一口气在,却将朝堂上的眉眼官司看得清楚明白。 他不像这些老狐狸老油条,还有无限的时间可以来勾心斗角,他如今就跟当初的张清一样,全靠痛苦撑着续命,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他定定精神,将所有人的注意都拽到自己身上:“蛇妖案的前因后果都在罪臣府中滋生,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今日上朝只为让真相大白,只求不要牵连家人。” 众人精神一震。 政治斗争无穷尽,且张庭翰沈桁两个老狐狸稳如老狗均不表态,局势不明也看不清楚,不如先吃瓜,其他的且看且说。 至于扒衣宋沅,当堂验身的话,再没有一个人提及。 宸王这个受害者都要维护宋沅,圣上更是自登基以来第一次庭杖了御史,显然哪怕宋沅作乱,也不会容许旁人侮辱皇家尊严,在场的都是人精,自然知情识趣。 众人都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来,静等诚亲王说出闹得沸沸扬扬的蛇妖案的真相。 皇帝却道:“你身体不适不必强撑,此案由刑部、大理寺和禁军锦衣卫协作调查,由他们来说即可,倘若有人有不明白的,再询问你即可。” 诚亲王猛地红了眼眶。 时至今日,将死之人,他才终于看清楚了人活在世并非只有挚爱,还有亲情友情。 帮他的朋友,至今都还维护他的兄长……都让他红了眼眶。 第334章 小崽子们可真敢说 整个蛇妖案涉事之广,牵扯之大,让所有人都神经紧绷,猜测重重,直到今日,百官才终于听到了整个案子的始末。 爆发点,竟只源于一个青楼女子之死,纵然有前朝余孽在其中搞事,说到底还是兄弟之争,妻妾之争。 不止是他们眼中优秀至极的世子崩得他们不认识,就是长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宋泠,原来都是披着废物皮子的捞钱恶鬼。 一样样证据被摆了上来,百官听到结尾,都不由默然。 恩荣王李遂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应该说,他是第一个敢在这种时候开口的。 他是前朝皇族,是宋家皇室立起来标榜自己宽容的牌坊,只要不跟谋逆扯上关系,不违法乱纪自己找死,再怎么作都没多大问题。 更主要的原因为,出事的一个是宋家皇室的嫡系诚亲王,一个是让他断子绝孙、杀了他唯一儿子的皇后的妹妹诚亲王妃,他没道理不幸灾乐祸。 恩荣王吃惊道:“所以!宋沅身为女子!竟然喜欢女子?她磨镜啊?!” 他满脸都是你们宋家皇族玩儿得可真花的震惊表情,对刚刚听到的血案重案只字不提,只把重点放到花边儿八卦上,表情欠揍极了。 皇帝眸色沉了沉,其他在朝的宋家宗族也齐齐黑了脸。 宋亦安无语地歪头看了一眼恩荣王。 这人的幸灾乐祸,浓得快化成实质了。 她听她娘说,齐妃当初就是查到宋泠跟恩荣王常在一处玩儿,所以在宋泠假死之后,盯了恩荣王一阵。 正是因为盯梢恩荣王,这才查到了同样盯梢恩荣王府的宋沅。 这之后没多久,宋沅就虐杀了宋泠,并把宋泠的尸体挂在了城门之上。 只是可惜,虽然能够从逻辑和蛛丝马迹中推测出来恩荣王府在这场兄弟相残中做了推手,却没有证据。 宋亦安想着,又看了恩荣王一眼。 恩荣王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满脸笑容:“宸王小殿下想对臣说什么吗?” 宋亦安感慨道:“听闻您男女不忌老少通吃,玩儿得花喜鹊都自惭形秽……啊这,您怎么还震惊这么点儿小风小浪?” 恩荣王嘴角抽了抽:“……”这臭小子嘴巴可真毒! 他惊奇道:“本王平日里最是低调没存在感,想不到今日第一次见,宸王就一下子认出了本王,还对本王的私事知道得这么清楚,就跟刚刚一眼认出张御史,还知道他小妾的事一样……” 他倒抽一口凉气:“是季大人对宸王知无不尽?还是沈家自小教你教的……” 他倏地闭嘴,一副自己多嘴说错了的样子,还往百官队伍里缩了缩,仿佛认怂。 这般骚操作,可真是把宋亦安往死里坑。 锦衣卫是皇帝一人的鹰犬爪牙,宋亦安真要越过皇帝私查锦衣卫资料库,岂不是觊觎皇权?自己找死? 再说这一句沈家自小教导,就更是包藏祸心了。 一个病弱的嫡系皇子,沈家真要是自小教导他朝堂诸事,百官隐私,不是觊觎太子之位是什么? 看百官的神色就知道,恩荣王这眼药上的,绝了。 宋沅笑了:“恩荣王跟宋泠一向关系好,算计许久才把我算计到这儿,怎么今日的主角不是我,竟然是安安?” 宋亦安也笑了:“怎么恩荣王搞死沅哥和宋泠还不够,竟然还想把我当个添头?” 恩荣王脸僵了。卧槽!小崽子们可真敢说! 第335章 活着呢 高堂之上,皇帝神色莫名:“恩荣王跟这次的案子也有牵扯?” 恩荣王心中一个卧槽,苦笑告饶:“怎么会?圣上明察,臣就是想看个热闹胡说了几句,可跟这案子没有任何关系,更没有跟宋泠那种恶徒狼狈为奸,最多就是一起上过几趟青楼而已啊!” 宋沅朗声一笑,道:“恩荣王谦虚了,要不是盯你盯得久,我也找不到宋泠那蠢货。” 恩荣王皱眉:“世子空口白牙何苦诬赖我?” 宋亦安把玩着腰间的流苏,歪头轻笑:“沅哥亲眼所见是空口白牙,你去过地牢总不是空口白牙吧?” 恩荣王倒抽一口凉气:“嚯!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宋亦安笑嘻嘻道:“你刚刚没听到吗?宋泠给他的客人们记了一本专门的账册。” 恩荣王眸色闪了闪,面色不变:“倒是没仔细听,似乎是有那么一本账册?” 宋沅温声道:“都说宋沅文采不错,又都说宸王博览群书过目不忘,恩荣王猜猜,那本加了密的账册在我们两个面前,好不好破译?刚刚大理寺卿读出来的那几页账目,你猜我们得到了几个名字?” 宋亦安同样温声道:“需要我当堂把这些‘贵客’的名字念出来吗?” 她眉眼含笑:“恩荣王猜我刚刚所说的男女不忌老少通吃,这个少,指的是什么?” 恩荣王看着宋亦安,仿佛看到了当年跟自己对峙、满身他儿子的鲜血,却眼中毫无波澜的皇后沈织翼。 他沉默了一会儿,苦笑着出列跪下:“圣上,臣认罪。但臣当真是一时贪玩被宋泠给骗了! 他给臣喝了加了料的药酒,臣这才狂性大发,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把人家小姑娘糟蹋完了。” 文武百官无不嘴角轻抽,看着跪得利索的恩荣王,再看宋亦安和宋沅,之前想说的话,这会儿都不怎么想开口了。 恩荣王他跪的是天子,也是宋亦安和宋沅。 之前太医院查禁药的例子就在眼前,恩荣王再怎么也不敢犯众怒,真让宋沅和宋亦安把名单当堂公布。 大理寺锦衣卫刑部他们就没研究出账本的秘密吗? 并不。 圣上不知道地牢虐待少女案的参与者吗? 自然不可能。 说白了,不过是给在场某些人最后的颜面罢了。 恩荣王,他这是看热闹幸灾乐祸崩了牙了啊。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除了宸王和宋沅,也没有谁能变态到听几页账册记录,就当堂猜出来名字的! 虽然但是……这宸王和前世子是怎么回事? 这俩不是相互掐架到要弄死对方?怎么还相互保护到一起咬人的? 皇帝看着跪得乖巧的恩荣王,再看看笑得可爱的儿子,眼中满是慈爱,又看了一眼宋沅,眼中满是可惜。 能把这老狐狸往死里坑,实在是让人高兴得很! 皇帝淡淡道:“虐杀强迫未成年少女是重罪,恩荣王身为前朝仅存的皇族血脉,实在不该这样抹黑你李家的名声。朕,恐怕得以国法为重。” 恩荣王哭诉道:“臣真的是被宋泠逼迫陷害的啊!他才是真正的皇族,几次三番邀请我这样的人,我岂能不去?” 皇帝垂眼看他:“恩荣王的意思是,我宋家皇室迫你犯罪?” 恩荣王连连摇头:“不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臣百般请求又花了重金,从宋泠手里买下了那少女的命! 臣自知罪孽深重,但错误已经犯下,清醒之后异常后悔,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宋泠再将那少女虐杀了! 那小姑娘没死,被臣用带回家玩儿,并且绝对灭口的幌子骗过了宋泠,这会儿在我书房里做了个丫鬟,活着呢!” 第336章 欢喜地捧给她 不等皇帝发难,恩荣王就哭诉了宋泠是如何用强迫少女的罪名,来逼迫他做事掏钱,甚至后来帮他假死藏匿。 恩荣王泪眼滂沱:“幸而宋泠自视甚高,看不上臣窝囊废物,只知道流连青楼楚馆,这才没让臣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啊!” 他的中心思想很明确,你们宋家皇室的顶流纨绔逼我害我,钓鱼执法,我一个前朝王爷能怎么办?只能虚与委蛇,暂且保命。 最重要的是,我顶多就是被迫伤害无辜少女,不像你侄子,贩卖禁药还要把无辜少女用完就杀,简直不是人! 皇帝皱眉:“罢了,念在你情有可原,又救了那少女,便罚你庭杖三十,且将那少女终生养着赎罪!” 恩荣王感激涕零:“谢圣上宽恕臣!臣这就去领罪!” 抬袖掩面,感激痛哭,直接自请离开龙庭去挨揍去了。 三十庭杖已经极重,想必等他行刑完毕也该晕厥,自然不用再往这朝堂上来了。 宋亦安在心中啧了一声。 这老狐狸,才略略试探交手而已,竟然跑得这么麻利! 她看了一眼宋沅。 宋沅眉眼轻松,对恩荣王撩完就跑的行径并无不满。 满朝堂的人其实都心里有数,恩荣王就是个滑不留手的老泥鳅,无凭无证的情况下,就是皇帝也不会轻易动他。 前朝皇室恩惠文人,朝堂还要留着恩荣王当招牌安抚天下文人,既然那少女没死,这三十庭杖便已经是顶天了。 众人默契地将注意力拉回案子本身。 不过这一次,有了恩荣王摔一脸血在前,众人都谨慎了许多。 皇帝的目光从百官身上扫过:“案情已经大白,百官有何疑问和看法?” 吏部尚书出列道:“宋沅女扮男装谋夺皇家爵位,已经犯了欺君之罪,罪无可恕。” 刑部尚书道:“虽然是前朝余孽挑唆,宋泠动手在前,但宋沅前前后后杀了数十人,按律当斩。” 两位尚书大人已经从两大罪上按死了宋沅,且没有添油加醋,只是按律说事,众人交头接耳,最后都道——臣附议。 本案元凶宋泠和张清已死,诚亲王眼看也要断气,宋沅就成了唯一一个可以用来明正典刑的。 众人都躬身行礼,只等皇帝下最后的决断。 诚亲王从软塌上翻身下来,勉强跪下:“臣有话说……” 这时,却有人截断了他的话。 “罪妇有话要说!”从被传召进来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言的诚亲王妃沈织语开口了。 她背脊挺得笔直,刷白的脸上满是坚定,反复风雪吹不倒的百年雪松:“罪妇要揭露一个人,这个人刚刚说了谎,这案子,没有诸位看到的这样简单!” 众人哗然。 铁证如山,就是宋沅自己都认了罪,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诚亲王脸色变了变,看到妻子这样久违了的表情,他心中腾升起巨大的恐慌。 他忍不住叫道:“织语!” 诚亲王妃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站起来跪下,又站起来又跪下,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之后,她昂起脖子,露出一丝笑容: “自我嫁到诚亲王府之后,王爷爱重,侧妃敬重,日子过得十分顺遂,望眼整个长安城,我府中毫无妻妾阴司斗争,谁人不羡慕? 可很快我就发现,一切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王爷的眼睛从来只在侧妃身上打转,他爱重我如同爱重伙伴,对侧妃却极近心软偏爱。 任何东西,小到果蔬玩物,大到府中商铺,他都要问一句王妃是否需要,然后欢喜地送往侧妃手中。 他的心早就偏了,点点滴滴都是对张氏的偏爱疼宠。 我知道,只要我露出任何一个破绽,一个我不要,或者我不能要的机会,他就会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欢喜地捧给张氏。” 诚亲王脸色渐白:“织语……” 第337章 骇人听闻 诚亲王脸色苍白地看着诚亲王妃,不知道是伤势太重,还是震撼于她对自己的不信任,呼吸都变得微薄起来。 诚亲王妃没有看他,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更对他濒死时的凄惨视若无睹。 她只是扬着下巴轻笑,笑容中透露着疯狂和倨傲: “我是沈家唯二的女儿,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是满长安城宗妇,我怎么能让我的丈夫,把我的荣耀抢走送给张氏?将我的脸面,狠狠踩在地上?” 有人沉声道:“诚亲王一向敬重嫡妻,这是满长安都知道的事!说白了,你不过是为了做世子的母亲!未来王爷的母亲!” 诚亲王妃哈地一声笑出来:“世人还都知道妻妾和谐夫妻和睦,张大人你家二十多个妾,怎么就生不出一个儿子全是庶女呢?” 啊这…… 宋亦安忍不住拍手手。 一众官员脸皮抽了抽,都垂眼。 被怼的张大人气得直哆嗦:“……胡言乱语!胡言乱语!毒妇!毒妇!简直毫无教养,教坏天下女子,其罪当诛!” 一直没吭声的沈桁开口了:“沈家的教养就不劳张大人操心了,张大人若是那么闲,不如关心一下自家妻女的教养。” 张大人一愣:“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眉头紧皱:“我知道沈家如今就只有两个姑娘,沈大人又一向是个好兄长,疼爱两个妹妹,据说当年还把两个妹妹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可今时不同往日,诚亲王妃犯下的可是欺君大罪!沈大人一向清正廉明奉公守法,可别以权谋私!” 沈桁脸色都没有变一下,微微躬身,君臣之礼简直行出了百官楷模:“圣上,臣最近刚接到一桩案子,本来还在查,不过既然张大人如此迫不及待,可否容臣提前通禀?” 皇帝已经许久未见这大舅子这般恭谦认真了,同情地看了一眼张恒。 这蠢货,明显是早就被盯上了,亏他还不自知,想要趁乱攻击皇后,减损沈家威望,简直是找死。 皇帝淡淡道:“说。” 沈桁看了一眼张恒。 就这一眼,张恒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忽然间就生出了几分后悔。 沈家将门起家,祖辈的人大都死在了战场上,到了沈阁老的父亲沈老爷子这一代,沈老爷子就成了沈家独苗,一人顶起了世家大族的门面。 沈家子嗣不丰,沈老爷子就得了沈阁老沈沥和镇国将军沈清两个儿子。 镇国将军沈清死于救驾,他妻子临产骤闻噩耗,难产而死,一尸两命,夫妻两人就留下了当时年仅八岁的沈织语。 也是因为这,皇帝便把常去沈家玩儿的弟弟诚亲王,送给了沈家做女婿。 虽然这份赐婚圣旨当时因为两人年岁还小没有下,却早有默契,不发圣旨,不过是为了给沈织语留几分余地——怕她长成后不喜欢诚亲王。 而沈阁老也只有一子一女,儿子京兆尹沈桁,女儿皇后沈织翼。 沈阁老常年忙于公务,可以说,家中两个幼妹都是他又当爹又当娘一手拉扯大的。 如今骤然出声,众人都不由一凛。 张恒脸色紧绷,沉着脸瞪着沈桁,他倒是要看看,沈桁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沈桁淡淡道:“臣要参奏御史台张恒张大人,纵容妻女草菅人命,其妻毒杀良妾,其女则买通悍匪奸淫庶妹,所作所为,骇人听闻!” 第338章 他要杀你? 沈桁的话一出口,甚至都没给张恒发挥的机会,不用皇帝开口,直接就从袖子里拿出了折子。 自有小太监捧了折子送到皇帝面前,皇帝一一翻看,末了,把折子丢给了张恒:“自己看吧。” 张恒心中咯噔一声,忙捡起了折子去看,越看,他就越是控制不住浑身发抖。 折子上的字数不多,却清楚明白地写清了来龙去脉。 他妻子的奶嬷嬷作为重要证人,已经认罪画押,连那良妾是怎么不甘死亡,死时说了什么话都招得干净。 至于他那嫡女,因为不满庶女与她未婚夫多说了几句话,便找人强奸了她。 张恒脸色青青白白,一口气顶在胸口不上不下。 那是他最喜欢的妾侍生的女儿,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因为是长女又长得极好,他一直十分喜爱,待遇半点儿不输嫡女。 可三个月前,他亲眼见长女身无寸缕地被扔在后院,为了家族名声,只能让她“病逝”了。 如今再看…… 张恒张开嘴,却发不出声响。 他的长女竟是被嫡女买通了人,在她自己屋子里被凌辱的! 他看了那些关键证词,一桩桩一样样,都是妻女的性格完全干得出来的,步骤这样繁琐且用人极多,绝对不是伪造得出来的。 皇帝沉声道:“张恒,你可还有话说?” 张恒想说一句“这是有人要陷害臣”,可他发不出声,人证物证齐全,结合他最近家中的各种大小变故,他看了好几遍折子,都找不出任何可以翻案反驳的点。 皇帝淡淡道:“内宅女子可以在后院兴风作浪,却无法在违背宵禁暗夜抛尸,张恒,这里面你参与了多少?” 张恒嘴唇颤抖:“臣,微沉……” 皇帝淡淡打断他:“你的案子稍后自去长安府衙自首,今日最主要的还是的蛇妖案,你退下吧。” 张恒脸色惨白。皇帝已经说了“自首”二字,可见已经给他定了罪。 他完了。 待张恒颤巍巍退下,朝堂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众人不由看了好几眼宋亦安和沈桁。 御史台前后出了两个,一个要脱宋沅的衣服,被拖下去打,一个说了句沈家家教不行,少不得要家破人亡。 再加上一个恩荣王。 这舅甥俩……忒残暴了些。 有这三个人打样,后面哪怕再有人想要踩诚亲王府和宋沅,也都不轻易开口了。 诚亲王妃红着眼圈看了一眼沈桁,眼泪猛地坠落。 她很快擦干眼泪,扯出一抹笑容:“我可以继续说了吧?” 皇帝看了了一眼诚亲王,诚亲王面含祈求地看着他,衣襟处早就被眼泪和血打湿了。 他心中叹了一口气,已经明白了弟弟想干什么,再看诚亲王妃,眉头微微皱了皱,到底没打断她。 总归是皇后的心愿,也是亲弟弟的遗愿,他们既然愿意,便由着他们去吧。 皇帝淡淡道:“案情已经分明,你说这些,想证明什么?” 诚亲王妃恭敬磕了个头,大声道:“臣妇有罪,见丈夫明面上爱重我,实际上却暗行宠妾灭妻之实,为了保命,便谎报了沅儿的性别。” 皇帝道:“你的意思是说,诚亲王要杀你?” 第339章 臣弟后悔了 皇帝目光深邃地看着诚亲王妃:“你的意思是说,诚亲王要杀你?” 诚亲王妃冷笑了一声:“为了给他心爱的女子腾位置,他又有什么做不出来?” 皇帝沉声道:“诚亲王性子沉稳,他做不出残害忠良遗孤的事。” 众臣都深以为然。诚亲王虽然这一次着实有些不着调,但那不是为了抓叛逆么! 诚亲王妃淡淡道:“张清后院里地牢的事,他早就知晓。这样包庇的事他都做得出来,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百官都吃了一惊。 诚亲王知道宋泠虐杀少女,还以此谋财的事?! 皇帝看向了诚亲王:“宋雨?” 他声音难得的冷沉,百官都听得出来,他这是动了真怒了。 百官视线转移,都盯住了诚亲王,如果这是真的,那,诚亲王可真是要遗臭万年了。 诚亲王盯了诚亲王妃片刻,像是愤怒又像是悲恸,咬牙道:“臣……” 皇帝沉声道:“想好了说!” 诚亲王顿了顿,颓然道:“臣弟辜负了皇兄的信任,臣弟有罪!” 百官都狠狠皱眉。诚亲王这是认罪了! 一直含笑看戏的宋沅渐渐收敛了笑意,眉头微皱地看向了诚亲王和诚亲王妃,脸上满是认真。 宋亦安也歪头看向两人,就见诚亲王强忍疼痛从软塌上翻下来,硬撑着跪在了地上: “臣弟……辜负了皇兄。臣弟有罪!臣弟对宋泠母子一向溺爱,纵容了宋泠犯罪,更为了张清……私底下谋划着除掉王妃。 王妃跟臣弟青梅竹马长大,又是忠臣遗孤,臣弟知道一旦退婚,不但会失去圣眷,还会让天下人耻笑,所以当年明明喜爱张清入骨,明明皇兄皇嫂都愿意替臣退掉婚事,臣却还是不顾皇兄和皇嫂阻拦,坚持婚约。 一开始,臣弟的确是敬重王妃,但,但眼看着心爱的女人处处低王妃一头,甚至臣弟不得不忍痛给清儿喂药,压着她不能先于王妃生子,臣弟实在是受不了了!” 百官听到这里,再看诚亲王悲恸愤懑的神色,不由眉头狠皱,难掩厌恶愤怒之色。 这分明就是既当又立,名声和真爱都想要,最后却又受不了了,便要龌龊杀人。 皇帝沉声道:“宋雨,朕再最后说你一次,今日你在朝堂上说的所有话,最终都会成为你的墓志铭!” 百官都皱眉。圣上这是为了皇家名誉,希望诚亲王闭嘴了。 诚亲王再也忍不住眼眶通红,涕泗横流:“臣弟后悔了,皇兄,臣弟当年不该自以为是,臣弟……臣弟太蠢了。” 他看向了诚亲王妃。 那个曾经满眼坚毅亮光的小姑娘,如今只剩下了满目疮痍和疯狂。 他痛哭失声:“臣弟愧对皇兄的教导,竟为了一己之私,残害忠良之后,以至于喂大了张清母子的野心和贪欲,更毁了本该清名一世的沈织语!臣弟,臣弟后悔了!臣弟真的后悔了!” 满堂寂静,唯有诚亲王的哭声越传越远,听之让人黯然。 第340章 赐我剐刑 皇帝几次质问,诚亲王都承认自己谋害王妃,逼得王妃不得不出昏招自保。 大理寺卿皱眉道:“按照王爷的说法,王爷有心谋害王妃,王妃为何不向沈家和皇后娘娘求救?” 诚亲王哑声道:“沅儿未出生的时候,我常用皇家和沈家的关系威胁她,沅儿出生后,我又以沅儿的安危威胁她,她自然不敢。” 诚亲王妃看了他许久,到底没忍住撇开脸,狠狠擦了擦眼睛:“我……” 诚亲王打断她,扬声道:“人之将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终究是我对不起她们母女,要不是她看到我包庇张清勾结前朝余孽,包庇宋泠虐杀无辜少女,也不会被我的疯狂吓到,以至于对沅儿以死相逼。” 他重重磕头:“求皇兄能够对她们母女从轻发落,都是臣弟太过混账,才让妻女不得安宁,犯下大错。” 众人哗然。 皇帝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早就知道张清勾结前朝余孽?” 诚亲王惭愧道:“臣弟辜负了皇兄的信任,愿意以凌迟罪赴死,以儆效尤。” 皇帝眉头紧皱:“宋雨!” 诚亲王虎目含泪:“皇兄!” 皇帝胸膛一阵急促起伏:“糊涂!!!”也不知道说的是诚亲王包庇张清和宋泠,还是别的什么。 诚亲王以头抢地:“都是臣弟混账,求皇兄饶她们母女死罪!” 诚亲王妃冷笑道:“王爷很是不必猫哭耗子假慈悲,当初为了保命,我隐瞒了沅儿的性别,待沅儿长大成人之后,又连番以死相逼。 大明以仁孝治天下,沅儿再如何聪慧,又怎么可能拧得过我这个母亲?该我的罪,我以命相抵,不劳烦王爷开尊口!” 她拉起自己的袖子,袒露胳膊:“沅儿四岁时便读书明义,第一次反抗我撒谎,那是我第一次割腕,那一次,她吓得高烧了三天。 第二次是她十岁的时候,她日夜自责欺骗圣上,有负圣恩,又是我,放了一夜的血,用性命逼迫她忘记自己的性别。 第三次,是她十六岁时,那时候她遇见了自己动心的男子,那一次,我险些死了。再后来,她再也没提过向圣上坦白的事。” 她的胳膊上有新旧交替的伤痕,看得出来,每一刀都深可见骨。 众人听她所言,见她疤痕,无不狠狠皱眉。 对一四岁幼儿下这样可怕的恐吓,这世上再没有这样狠心可怕的母亲。 众人都怜惜地看向了宋沅。她这样的才华和性子,本来哪怕是女子之身,也能惊艳世人,荣耀一世的。全被她亲生母亲给毁了! 宋沅愣怔地看着诚亲王妃,眼中滑过一丝茫然。 皇帝沉声问道:“宋沅,可有此事?” 宋沅神色瞬间清明,她温声道:“回陛下的话,并无……” 诚亲王妃厉声道:“我用不着你来替我遮掩罪行!” 她眼眶通红,下巴却高高扬起,用仅存的矜傲挺直她脆弱的背脊:“这辈子投生在我肚子里,是我对不住你!但要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宋沅,我的罪孽我自己来扛,不需要你替我做任何遮掩!” 她狠狠磕头:“求圣上赐我剐刑,明正典刑!” 第341章 饶她不死 诚亲王夫妻两个齐齐跪下,重重磕头,不为比的,只为了求皇帝剐杀了自己,明正典刑。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夫妻两个是想用重刑加身,惨死,来换取女儿的一线生机。 宋亦安还看出来了更多的东西。 她是整个蛇妖案的亲身经历者,所以很清楚,诚亲王根本就不知道张清和宋泠干的好事。 而在今日之前,诚亲王和诚亲王妃,一直都是分别关押,且还是由锦衣卫亲自看守,根本不可能串供。 可今日,诚亲王妃说诚亲王要杀她,诚亲王不但认了,甚至自顾自给自己加上了一条——他早知道张清跟前朝余孽勾结。 就看诚亲王做的事情,就知道他若是真的早知道,便早就跟皇帝报备,并且顺藤摸瓜杀余孽了。 今日种种,说白了,不过是诚亲王妃的谋划——她算准了诚亲王不会反驳她,甚至,会更自污。 都是为了救沅哥。 宋亦安心中闷闷的。哪怕她再觉得她三叔是个渣男,可他对妻子和孩子,却是真爱的,只是,他太想求两全了,以至于最后哪一个都辜负了。 她看向了宋沅。 宋沅的脸上有认真和茫然,还有麻木的怨恨和喜悦。 宋亦安大约能理解她的感受,大概是痛苦和怨恨交杂的—— 父母能够为了她上刀山下火海,甚至可以为了她承受活剐的痛苦,但,却连她喜欢写戏本都容不下。 父母之爱,至深至爱,能重于泰山,又至轻至薄,轻若鸿毛。 此刻的宋沅看着,像极了被扒皮拆骨,却又被小心翼翼拥入怀中疼爱喂药的小狗。 宋亦安抿抿嘴角挪开了视线,目光落在了季青临身上。 青年敏锐地看了过来,见是她,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眼中含着安抚。 宋亦安下意识跟着勾了勾嘴角,心中腾升起的几分烦躁,不知不觉就消散了大半。 他懂。 宋亦安心下高兴,疲累都减少了几分。 这时候,朝堂上下已经达成了共识。 蛇妖案已经侦破,涉案的张清和宋泠已经死了,为其母子包庇的诚亲王也已经认罪,是他为了威胁宋沅不说出真相,所以绑架了诚亲王妃,宋沅也是为了寻找母亲,这才做下了后续的事。 诚亲王愿意认罪,并且求皇帝在午门前行剐刑,警告天下人。 诚亲王妃同样认罪,求皇上将隐瞒性别的罪名归结于她一人,同样将她剐刑,以儆效尤。 沈桁出列替宋沅求情,一一列举这些年来宋沅为朝堂和大明做下的好事,又道她也是亲生母亲用性命所迫,希望能从轻发落。 宋亦安站在一旁看着,置身事外。 早前因为太医院药检想报复宋沅的人,已经被宋亦安怼死,又有恩荣王被揍的例子在前,那些人本就在犹豫,再见炙手可热的朝堂新贵沈桁如此力挺宋沅,便彻底歇了心思。 如此,本就跟宋沅交好的大人们,终于站出来替宋沅说话,都请求圣上饶她死罪。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诚亲王祈求的眉眼,到底松了口:“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自今日起,宋沅不再是皇家子弟,更名沈沅,流放南疆死牢十年,若十年后还有命在,便回来吧。” 南疆死牢。瘴气弥漫,终年不散的矿场。 十年。 这又与死刑何异? 不过是百死一生,于绝境中给予了一丝丝希望罢了。 第342章 你来叫姐姐吗? 宋沅本身是有官职在身上的,她虽然年纪不大,任职不过六七年,但却政绩斐然,要不然也不会成为长安名流子弟的领头羊。 沈桁之前半句不提,直到诚亲王妃把该说的说完,该揽的罪名揽完,他才说起宋沅这些年的成绩,越发让人觉得宋沅可惜了。 易地而处,他们也没办法看着亲娘去死,惜才,再加上大势所趋——沈家和皇帝,甚至是被害的宸王,都有意要保宋沅,百官便对饶宋沅性命都无异议。 只是没想到,会是流放南疆。 那地方,便是精心将养,远离矿山的官员,最多也不过撑够五年就得挪走,否则必然死于瘴气。 宋沅要待十年,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众人都凛然于国法森严,对当今圣上越发恭谨起来。 连最宠的亲弟弟都同意了剐刑,亲侄女都弄了个死缓,可见如今这位帝王对大明律的尊崇和不容侵犯了。 诚亲王妃脸色惨白:“沅儿……” 她声音极低,却没有再劝,她知道,事涉皇族爵位,如今这般,已经姐姐和兄长能为沅儿求来的最好的结果了。 她泪眼朦胧地看向了宋沅,又忙忙擦干净眼泪,看着女儿还完好地站在不远处,哪怕自己即将被剐刑,也仍旧浑身暖洋洋地开心。 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还有机会。 以沅儿的能力,哪怕是到了南疆死地,总还有立功的机会,到时候,兄长和姐姐总会替沅儿禀明功劳,容许她提前回来。 诚亲王同样眼含眷恋地看向了女儿。 他自来喜欢宋泠,可他也爱极了自小当儿子养大的宋沅。 如今这般,总算是还有一线生机。 宋沅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忽然有些想笑,她也的确笑出了声来。 这两个人,过去那二十来年满脑子情爱,如今临死了,又满脑子都是对她的疼爱。 她想要纯粹的父爱母爱时,得到的只有满腔的严厉,她不想要时,这两人却又用血肉狠狠灌她满腔,唯恐她死了。 都等着退朝的众人齐齐看向了宋沅。 皇帝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宋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走到了大殿中央,跪下:“罪臣今日就要被发配离开,父母明日便要赴死,他们养我二十年,从未见过我女儿身的模样,不知,圣上可否给罪臣一个恩典?” 诚亲王和诚亲王妃闻言,不由流流满面。 诚亲王哀哀看向皇帝:“皇兄!” 皇帝终究不忍弟弟带着遗憾赴死,点头道:“去后殿换了宫装过来。” 他吩咐身边人:“去取了郡主宫装给她。” 诚亲王又悔恨又感激:“多谢皇兄,弟弟……弟弟下辈子还来给皇兄当左膀右臂!” 皇帝心中酸涩,终究没忍住红了眼眶:“真有下辈子,你也做不了朕的弟弟了。” 诚亲王跪磕在地上,呜咽出声,半晌起不了身。 季青临押送宋沅往后殿去,宋亦安想了想,求了圣意也追了过去。 后殿清静,宋沅眼角还有眼泪,却并不擦拭,唇边带着笑,眉眼温润地放慢了脚步,正是在等她。 见她来,她眉眼温柔:“你来,是想叫我一声姐姐吗?” 她用的还是清越好听的男声,故意这样温柔的说姐姐,很有些调笑的意思。 宋亦安摸摸眼角,抬眼问她:“给御史揭穿你性别的举报信,是你让人去送的?” 第343章 欺君之罪 似乎随着流放的圣旨,宋沅将一切都都放下了,她眉眼温和,眼底再没有了之前的戾气。 宋亦安摸摸眼角,抬眼问她:“给御史揭穿你性别的举报信,是你让人去送的?” 宋沅指尖动了动,颔首轻笑:“我便知道,这事瞒不过你。” 宋亦安抿了抿嘴角:“你想死?” 她有些不解:“父皇亲自到的黑市,没有人敢违背皇命透露消息,只要你不说,父皇看在三叔的面子上,不会说出你隐瞒性别的事。” 宋沅想要伸手摸摸宋亦安的头顶,宋亦安躲开了。 宋沅也不恼,温声道:“倒也没有很想死,只是想光明正大地活一次,也,让我母亲和父亲的算计全都落空。” 她背着手往后殿中央走:“我父亲你三叔,对我是有些真情实感在里头的,他为了安心能跟张清共赴黄泉,想要保下我和我母亲的命。 这一次他立了大功,抓了上百名前朝余孽的中坚力量,这份功劳很大,足以跟圣上换取我的性命。” 她静等着宫女太监搬来了梳妆的镜子和物件,开始拆发髻,给自己绾了一个简单的坠马髻。 宋亦安走到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宋沅,默默伸手拿了发钗发饰给她戴上。 虽然还没有换上宫装,但此时的宋沅,已经有了女子的妩媚温婉。 宋沅眉眼弯弯地笑了笑,捧着下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挺好看的。” 她透过镜子看着宋亦安的眼睛:“安安的眼光真好,你选的发饰跟我很搭。” 宋亦安哼了一声,皱了皱鼻子。 宋沅眼神温柔地看着她:“我这辈子,最不喜欢听的话,就是母亲说你小小年纪身体不好,却又轻而易举学会了什么,我明明身康体健,为什么总是比不上你。以及,她对父亲的牢骚。” 宋亦安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不接她这个话茬,只问:“没有快乐的?” 宋沅眉眼温柔:“有啊,有两件。一是写信给宫里的小孩儿,肆无忌惮地请他读我写的故事,然后收到他的回信。” 宋亦安哼了一声:“第二件呢?” 宋沅沉默了一会儿,许久,低低道:“我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人是个女子,她极喜欢我的故事,也极喜欢我,最后为了我,把命给丢了。” 宋亦安想起那日宋沅见清韵尸体时候的表情,那时候起,宋沅的眼底就染上了阴暗和疯狂,明明前一天她见她的时候,她眼底还满是光亮的。 小太监送来了华丽的宫装,放在桌子上便退了出去。 两人一起看向了那套衣服。 宋沅伸手摸了摸,像是等糖吃的小孩儿终于摸到了期待已久的糖果。 宋亦安忽然有些克制不住的难过,她知道,哪怕今日父皇赦免宋沅的罪行,她也根本没办法在世间立足。 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过分严苛。 宋沅歪头看向宋亦安:“要是安安处在我的位置上,会怎么做?” 宋亦安认真想了想:“我还好,我早死,用不着考虑太久以后的事。” 她眉眼弯弯,还笑了起来。 宋沅被逗笑了,很想伸手再摸摸这弟弟的头发,但她知道没可能。 这弟弟跟只猫儿似的,骄傲得很,自己之前那么狠狠踩了他的尾巴,他不想要她的性命,却到底记仇,自己再想触碰他的尾巴,不可能了。 宋沅下巴微扬,示意宋亦安去看门口的季青临:“别说这样的话,连季大人都受不了,更不要说那些喜爱你的亲人了。” 宋亦安转头去看季青临,还没细看明白他脸上的神色,就被身后的宋沅催促:“女孩子换衣服是不能让人看的,出去等我。” 宋亦安顺着她的力道走了几步,出了房间,就见季青临神色平静如水,早看不出来之前的变化了。 但她能感觉得到,他不大高兴。 宋亦安摸摸鼻梁:“季大人?” 季青临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转而询问道:“殿下的身体如何?” 宋亦安便笑了:“好得很。” 季青临其实看得出来她脸色不怎么好,才多久没见,殿下的脸就小了一大圈,肌肤苍白得有些透明,呼吸也十分急促微弱。 季青临点了点头:“殿下多休息。” 宋亦安笑眯眯点头:“好啊。” 两人忽然沉默下来,直到偏殿的门打开,一身宫装的宋沅走了出来。 宋亦安看了许久。 毕竟是三叔和小姨生的孩子,父母双方都是极近的血脉基因,宋沅其实跟宋亦安有很多相似之处。 她很漂亮。 是那种极致温柔的漂亮,像是坠落凡间的散仙,平和,干净。 宋亦安笑容微敛,一直到宋沅走近,她抬起了手。 宋沅轻笑了一声:“安安愣怔的时候,真像个看到漂亮姑娘就傻眼的小孩子。” 她扶住了宋亦安的手腕,温柔叹息:“这世上,也就只有我和姨母,能让安安忍着洁癖扶一把了。” 宋亦安歪头看着她的眼睛:“你别死。” 宋沅愣了愣,垂眼:“走吧,前面该等急了。” 宋亦安抿了抿嘴角,挺直背脊,扶着宋沅走到了前殿。 环佩叮当,珠翠声脆脆,身边的宋沅干净矜傲得仿佛一出生开始就是皇家最尊贵的郡主。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身上,看着这样仪态矜贵的女子,众人心中难掩失落惋惜。 如果没有一开始的错误,宋沅本该是这大明皇朝最尊贵的郡主,是皇家的骄傲,大明贵女的活招牌。 可惜…… 诚亲王和诚亲王妃眼珠不错地盯着宋沅,直到她走近两人,三跪九叩地行了大礼。 诚亲王妃险些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起来吧!” 她哽咽难言,张口好几次才沙哑出声:“这辈子生下你、养大你,是我沈织语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宋沅颤了颤,膝盖贴着手背,没有起身。 诚亲王他泪如雨下,越是亲眼看到女儿本该光芒万丈的模样,他越是知道自己犯错犯得有多严重。 他浑身颤抖:“……我对不住你。” 宋沅缓缓起身,温柔美丽的脸蛋儿上满是泪水,但她却笑得极美:“多谢父亲母亲为我谋划,但,错了就是错了,我不能让父亲母亲在临死前,还要犯下欺君之罪。” 第344章 怎么来的怎么走 诚亲王和诚亲王妃本来正伤感内疚,听见宋沅说什么不让他们俩犯下欺君之罪,顿时大惊失色。 两人一个被宋沅绑架,不得不亲眼见证夫君是怎么疼爱张清的,一个则被宋沅逼得从暗中现身,一切谋划落成空,哪里会不知宋沅的性子? 这孩子只是看着文静,内里,早就有些疯魔了。 两人几乎不用听接下来的话,便已经猜到宋沅想说什么了。 诚亲王低吼道:“住口!我知道你心疼我和你母亲,不想我们受活剐,可事情已经成定局,你不要再胡搅蛮缠!” 他恐惧得浑身颤抖:“这是我的遗言!你要好好的!你必须好好的!” 宋沅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很好看,一下子让诚亲王想起来了当年的诚亲王妃。 那时候的少女沈织语,琴棋书画,骑马功夫,样样齐全,人人都说她仅次于当今皇后,是当时贵女中的翘楚。 只有当时的诚亲王心疼她自幼失去双亲,怜惜她过分坚强,那时候,他是在心里发过誓要呵护她一辈子的。 诚亲王心痛如绞:“沅儿!当我求你!” 诚亲王妃紧紧抓住宋沅的手:“我痛苦而死,难道不能除你心中所怨?” 宋沅含泪轻笑:“我怎么能忍心父亲母亲为我受苦?” 她站了起来。 诚亲王夫妇大惊扑上前来,抓住了她的裙摆,却抓不住她说出口的话。 宋沅朗声道:“圣上明鉴,我爹并不知道宋泠和张清犯下的事,他不过是为了揽错上身,为我脱罪罢了。” 皇帝沉声道:“朕知你纯孝,你不必如此。” 宋沅脸上浮出暖意:“我知道大伯疼我。”所以才肯宁可皇室蒙羞,也照样默认了她爹认罪。 但这些话她没有说出来,一国帝王,天下人敬仰的明君,是不能在满朝文武面前失信的。 她朗声道:“宋泠虐杀少女的事情,我是整个王府里第一个知道的,原本打算收集好证据再动手,没想到他先杀了我心爱的女人。” 诚亲王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住口!” 他极其渴望宋沅像宋泠一样,跟普通人家似地叫他爹爹,可今日听到了,却冷得骨髓颤抖。 诚亲王妃扶住诚亲王,满眼祈求:“沅儿!”求你别说了! 但宋沅背脊挺直,语速不快,却很坚定:“常跟宋泠一起玩儿的那些少年权贵失踪了好几个,其实那不是前朝余孽杀的,是我,我虐杀了他们。” 她似乎再说一件极其平淡的趣闻,甚至还笑了一下:“他们跟宋沅一起伤害了清韵,所以,我也请他们吃下了禁药,特意请了十来个流浪汉配他们玩儿,最后,一刀刀割下了他们的皮。” 朝中有好几个官员面色大变,忍不住踉跄出来。 “我儿子……你杀了我儿子?!” “你,你把我弟弟怎么了?” …… 宋沅眉眼含笑:“尸体就埋在诚亲王府侧妃院子里,地牢深处啊,他们不是最喜欢在那儿玩儿吗? 至于皮子,我把他们送给了我爹。我爹他总以为我和宋泠不过是兄弟间的小矛盾,我总得让他知道,这一次,宋泠真的惹怒我了。我气疯了。” 那几个失去至亲的大人当堂大哭起来,也有还心存侥幸的,跪地请求皇帝让他们去诚亲王府找找看。 聪明的都去看诚亲王的脸色,然后确定了宋沅的话。 她真的……真的那么做了! 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看着眼前明媚温柔的女子,只觉得浑身发冷。 宋沅对众人的恐惧视而不见,更对拽着她裙摆的父母视而不见,神色温和地说着她想说的话: “我爹的确是喜欢张侧妃喜欢到了发狂的地步,但他也对我母亲有青梅竹马的情谊。 再加上当年我外公救圣上的情分,他断不会杀我母亲和我,更不会让张清和宋泠杀我们。 也正是因为我爹再喜欢张侧妃,也不可能宠妻灭妾,所以张清才在一日日绝望中失了分寸,更把宋泠教导得偏激凶狠。” 诚亲王想要说什么,却觉得浑身力气渐渐失去,他呼吸急促,叫了几声沅儿,却只有低低的气音。 宋沅顿了顿,蹲下来看他:“爹,我很快就说完,没关系,我知道你。” 诚亲王泪流满面,颓然趴在了地上。 诚亲王妃想说什么,最终说出口的话,却只剩下一句询问:“你便恨我到这种地步?” 宋沅没摇头也没点头:“你总是太纠结过爱和恨,所以才活得这样难受。 你沉溺于过去的海誓山盟,明知道夫君的心意早就偏向了旁人,却还要因为他一时的爱重和责任心,放不下丢不开。 我知道你其实也很难过,我爹他啊,对张清是真的,对你也是真的,倘若他真有你说的那样凶狠谋算,你其实反而会过得很好。” 诚亲王妃想流泪,却发现眼睛干涩,似乎已经把这辈子的泪流干了。 宋沅摸了摸她的脸颊,替她整理好了乱发,柔声道:“我很爱您,同样也很恨您。你能为了我去死,但,却容忍不了我背东西慢上哪怕一刻钟。” 诚亲王妃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宋沅眉眼含笑:“自我隐瞒性别做了世子的那一日起,今日认罪伏法,便是注定了的结果。 我不想带着欺骗出生,再带着欺骗去死。我绑架了我母亲,逼迫我爹现身与我缠斗。 杀人,欺君之罪,牵连无辜之人……我罪行累累,早该死了。只请圣上依律叛处我吧,让我走个干净。” 事已至此,便是皇帝也不能再保住宋沅了。 宋沅,改判了秋后处斩。 诚亲王和诚亲王妃拼死想要为她谋划一条生路,可惜,她却早在一开始,就选择了一条死路。 宋沅再次冲着诚亲王和诚亲王妃磕头,三跪九叩,然后起身,温声道:“大伯,我想换回我原来的衣裳。” 皇帝眸色沉重地看着她,最终挥了挥手:“去吧。” 宋沅郑重叩谢,认真看了一眼诚亲王夫妇,走了。 朝堂上充斥着夫妻两人的哭声,惨痛极了。 诚亲王妃如同被剜心:“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但,晚了。 宋沅她满心死志,除了她自己,谁也救不了她。 而如今大局已定,她即便是后悔想自救,也不能了。 第345章 不合适吧? 宋亦安看着宋沅走向后殿的背影,只觉得满是不详。 她想追,但皇帝已经开始重新宣判诚亲王府众人的结果,便略略顿了顿。 就这一顿,不过短短一刻钟的功夫,紧随宋沅而去的小太监,脸色惨白地跑了进来。 “不,不好了!世子她,她上吊了!” 诚亲王妃大叫一声,疯狂往偏殿跑去。 宋亦安呼吸猛地重了重,转身也想往偏殿跑,却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季青临一把扶住了她:“殿下?” 因为刚刚要论功行赏,季青临就站在不远处。 但两人之间其实隔着好几个人,宋亦安甚至站在季青临侧后面的位置,本该是看不到的。 宋亦安脑子有些懵,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腕:“……没事。” 她晃了晃头,待略清醒一些,便往偏殿跑。 季青临看了一眼空了的手腕,迅速追了上去。 锦衣卫都指挥使看得眼疼,忙偷看了一眼皇帝,见帝王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幸好是宸王,换个旁的,哪怕是太子,天子爪牙做这种事,那也是犯帝王忌讳的。 看看这满朝文武,头都伸向偏殿了,又有哪个敢跑去看的? 诚亲王也想去,可他动不了,伺候他的太监没有皇帝的命令,也不敢动他,他急切之下,只能呕血往偏殿爬。 皇帝看得难受,猛地站起来,走下高台将他抱起来,放在了软塌上。 诚亲王痛呼:“皇兄!皇兄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该死,她还那么小,她不该死啊!” 皇帝已经让人去叫了太医,看着弟弟痛不欲生的模样,又心疼又生气:“何苦闹到如今这种地步?!真是一家子犟驴!” 这一家三口,但凡有一个软和肯服软的,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让人去偏殿看情况,那边直接把宋沅带了过来。 “圣上……宋沅死了。” “她上吊之前还服了毒,已经……已经没救了……” …… 阳光斜射在院子里,暖洋洋照耀着打盹儿的大黄和小黄,显得两团胖橘万分可爱。 此时正午刚过,宋亦安跟两团胖橘一样,吃饱了饭打盹儿。 她躺在软塌上,榻下毛茸茸的毯子上卧着大小黄,她素白的手垂在榻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俩胖橘的毛。 皇后便是这时候来的。 知道女儿最近午后都喜欢晒晒太阳,她没有让人跟着,自己一人到了后院,轻手轻脚地坐在了软塌边上。 宋亦安睁眼见她,顿时便笑了:“娘。” 这一声软软的懒懒的,叫得皇后心都软成了一团。 皇后摸摸她的头发:“你已经在宫里闷了一个多月了,不出去找季大人玩儿一玩儿吗?” 她声音温和:“听说季大人最近找了新的朋友,跟人家走得很近。” 宋亦安撇撇嘴:“季大人总会找到新朋友的。” 她说着话,修长的手指揪了揪大黄的耳朵。 大黄歪头看它,黑色的嘴角上扬,像是个小孩儿在欢快地笑。 宋亦安被逗笑了:“还是大黄可爱。” 皇后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 她眼中滑过一丝担忧,自宋沅死后,女儿便一直都是这般懒洋洋的,让她有些心慌。 她轻轻摸了摸宋亦安的头发。无论如何,她不会让宋沅的下场,发生在女儿身上。 她挑眉道:“昨天大理寺少卿乞骸骨请辞,你父皇便把少卿的位置留给了你。” 宋亦安瞪圆了眼睛,咕噜一下坐起来:“大理寺少卿?我?” 皇后见她跟要吃鱼的猫儿似的,脸上笑意更浓:“你父皇今日特意叫了大理寺卿交代他要照顾你,你高兴了便去当值,不高兴了,便等高兴了再去。” 宋亦安搓手手:“可以光破案子不干其他啊?那多不好意思。” 皇后点点她的眉心:“我还不知道你?你父皇已经让人把你的俸禄分发给六位寺丞了。” 一个不拿俸禄,只破案,还不对大理寺里日常事务指手画脚的上司,六个寺丞自然是喜欢的。 且,有宸王在,大理寺便如同请了一尊佛来,日后办案再有不便之处,各部都得给个面子,这样的一个下属,大理寺卿自然也喜欢。 宋亦安忍不住抱了她一下:“谢谢娘!” 皇后摸摸她的头发:“日后再不许说什么不想以后的话了,我和你父皇听了难过。” 宋亦安便知道,这是那天跟沅哥说的话,被两位大佬爹娘给听见了,摸摸后脑勺:“好,再不说了。” 她轻轻道:“娘别怕,我永远不会跟沅哥一样,只要能活,再难再痛我都活着。” 皇后狠狠闭了闭眼:“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宋亦安笑得乖巧:“嗯!” 她撒开皇后,欢欣地下了软塌穿鞋:“娘和父皇都太好了!再没有比你们俩更好的爹娘!” 所以,她才舍不得死。 她的至亲愿意为了她刀山火海,也愿意让她溜猫逗狗,同样是至深至浅的父母之爱,她却比宋沅幸运太多了。 皇后见她一扫懒散之气,嘴角勾起:“听说最近京郊在闹鬼,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你若是感兴趣,便去凑个热闹吧。” 宋亦安惊讶:“又闹鬼?” 皇后点点头,修长的手指轻轻逗弄着小黄的下巴,撸得小黄呼噜噜直眯眼: “事情闹得有些邪乎,我在宫里都听到了些风声,这是你入朝挂职办的第一个案子,做好了,日后再做什么才更便宜。” 她这般说,显然是笃定了宋亦安绝对会去了。 宋亦安点点头:“一定干好!” 皇后眉眼弯弯:“去吧,这会儿季大人应该在宫门口等你。” 宋亦安一愣:“案子都大到要用锦衣卫了?” 皇后笑道:“你父皇总是不放心你,就算同意了你查案,也怕你磕了碰了,他说季青临看顾你看得很周全,他用得顺手,瞧你也喜欢,猜到你一定对京郊的案子上心,所以特意把他从外地又调了回来。” 宋亦安忍不住摸耳朵:“……” 啊这…… 总这么把人家当育儿嫂,不合适叭? 第346章 大吃一顿 宋亦安迈着轻快的步伐出了承乾宫的大门,转身跟皇后告别,愉悦地带着清桃和甜杏往宫外去。 皇后身边,管事姑姑清秋笑道:“自那事之后,小主子许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皇后眉眼温柔:“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想得到父母的承认和赞许,她能做她喜欢的事,还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为她谋划来的,她自然高兴。” 清秋低声道:“王妃病重不起,还不肯吃药,太医说,她再这样下去,撑不到月底。” 皇后眸色冷了冷:“她死了丈夫和儿子,如今一心只觉得是自己的错,自然不想活了。” 清秋恭敬垂首,她知道,主子说得再狠,终究还是心疼这个妹妹的。 果然,快到坤宁宫的时候,皇后道:“把沅儿收养的那个孩子交给她,问问她要不要,倘若不要,便不吃药等着死吧。” 她神色冷淡:“告诉她,等她死了,本宫会把她跟沅儿葬在一起。” 清秋应下,问道:“要告诉王妃那孩子的亲生母亲是清韵吗?” 皇后淡淡道:“沅儿把那孩子交给本宫,就是为了给她这个不争气的母亲争一丝求生欲,至于这求生欲她要不要,随她。” 她迈步进了宫门:“那孩子是清韵被沅儿所救前生下的,没成年便产子,那孩子还能活下来不容易。 她纵容宋泠杀了清韵,如今若是肯养那孩子,便算是还债了。告诉她,沅儿将那孩子视若己出,让她自己看着办。” 清秋听着自家主子难得成大段的话,眼中滑过了一丝笑意。 娘娘对至亲,总是心软的。 王妃自觉逼死了世子,早就了无生趣,哪怕被特赦也满腔死志,如果知道世子与心爱女子还有一个疼爱的孩子在,说不得会坚强活下来。 清秋柔声道:“奴婢亲自去跟王妃说。” 皇后嗯了一声,瞥她:“若是她要养那孩子,日后便叫她二姑娘。王妃这称呼……呵!” 清秋含笑应了,躬身告辞退了出去。 彼时,宋亦安已经到了宫门口。 一身常服的锦衣卫镇抚使长身玉立,俊美如同冷傲的仙君,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一道漂亮的风景线。 见到宋亦安出来,青年俊美的脸上线条迅速柔和,虽然没有笑,但眼神却充满了温度:“殿下。”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宋亦安,见她气色红润,比一个月前胖了些许,心中便莫名觉得安稳。 宋亦安看他,却觉得他瘦了许多,仿佛所有的肉膘都被消耗殆尽,只剩下满身强劲的肌肉贴在骨头上。 宋亦安皱眉:“季大人瘦了,也黑了。” 季青临点到即止,没有多说:“有几个犯官需要从外地押送回来。” 宋亦安猜到是蛇妖案的后续,事涉前朝余孽和禁药,长安城里都被余孽用禁药控制了那么多人,更不要说天高皇帝远的外地了。 她有分寸的没有询问相关事宜,好奇问道:“听说季大人最近交了个新朋友,日日焦不离孟?” 这话问的…… 季青临脚步一顿:“并无。” 他解释道:“是个唱戏很好的班主,他虽然武艺不高,台上功夫却极好,让人看了钦佩。” 宋亦安知道他是个老戏迷了,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抠抠索索不舍得花钱,可看戏的戏票却是多贵都舍得买,此刻听他说这话,就忍不住眉眼弯弯。 季青临声音小了几分:“只是有些交情,并没有焦不离孟,他忙于唱戏练功,我忙于公务。我们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过了。” 宋亦安道:“算起来,我们都一个多月没见了。” 季青临点点头:“很久。” 那日宋沅在后殿里自尽,尸体被抬到了前殿,那些死了儿子兄弟的大人们非要当堂验明正身,甚至不顾体面地扑上来扯坏了宋沅的衣服。 殿下当时发了很大的火,掐了那人的脖子,被推搡着险些摔倒都没有松手。 圣上发了很大的火,又请那些大人一一验明正身,又叫了所有太医来当堂验尸,场面一度弄得非常难看。 到底是皇家郡主,哪怕是畏罪自杀,也不该被人当众扯了衣裳,亵渎尸体。 那日殿下的脸色极其难看,回去之后听说便病了,他几次询问,都听说殿下在闭门养病。 直到半个月前他得了圣旨调令,让他立刻回长安保护殿下,他便星夜兼程地赶了回来,匆匆换了衣裳等在宫门口。 季青临想着,忽然缩了缩肚子,冷峻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耳尖子更是悄悄红了。 一路急行,眼看着要到长安城,昨天起他就忘了吃饭。 宋亦安低头翻动自己的小挎包:“听闻你在,我特意拿了宫里的桂花糖糕给你。” 她拿出一个牛皮纸包,递给季青临:“吃。” 季青临犹豫了一下接过,忍不住看了一眼宋亦安的小挎包。那上面还有他缝好的口子,用的是隐藏针法,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宋亦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眯眯道:“我娘夸你针线活做得好,说你本事大,什么都会。” 季青临垂眼:“娘娘不生气卑职碰她做的东西就好。” 宋亦安笑眯眯:“才不会呢。” 她跟季青临说了皇帝给她的任命,又说了大理寺丞分她俸禄的事,末了问他: “父皇总让你保护我,有没有多给你一份薪酬?你跟着我跑案子,会不会耽误你卫所里的工作和薪酬?” 季青临神色一肃:“圣上信任卑职才让卑职看护殿下……” 宋亦安摸下巴:“没有啊?” 季青临顿了顿:“指挥使大人说,让卑职放心跟着殿下,卑职在卫所里的职位权力不变,除了卑职原本的薪资,每个月还给卑职二十两银的补贴,干好了年底还有更大的奖励。” 这不就是加班费和年终奖?果然不愧是能够做到锦衣卫都指挥使的男人啊。 宋亦安抚掌而笑:“张指挥使这般大方,那我也不能亏待了朋友,以后破案的奖金全归你。” 季青临皱眉要拒绝,宋亦安道:“不过说好了,每一次领了奖金,你都得请我去天兴楼大吃一顿。” 第347章 这一次的案子,玄 约定好了破案就请吃饭,宋亦安笑眯眯先请季青临吃了一顿阳春面和一斤凉拌牛肉。 饭是在沈府后门的小巷子里吃的,那一家小店开得年份久远,据说是她娘从小吃到大的。 季青临吃得又快又文雅,举手投足间的教养,像是都刻进了骨髓里。 宋亦安捧着脸看他,他也吃得面不改色,吃完了,很中肯地夸赞道:“非常地道。” 宋亦安笑眯眯点头:“那必须的,我娘可是个老饕。” 季青临听着她说这样家常的话,有种他跟她已经成了可以见家长的至交的感觉。 不得不说,这感觉很舒服。 季青临清透的茶色眼眸里染上温度:“京郊的案子我已经问过了,说是死者生前都行为怪异,像是被恶鬼附身,之后便出意外死了。” 宋亦安挑眉:“意外?” 季青临点点头站起来:“时间紧,我只来得及了解个大概。死的人是京郊几个富商庄园里的下人,五天一个,如今已经死了四个。 这四个人,两个死于落水,剩下两个,一个切菜的时候切到了手指,当晚便伤口感染高热死了,另一个则是在扫假山的时候跌落,摔断了脖子。 这案子本来由京郊的兹县县令陈梓接案亲查,兹县的仵作陈凤也是经年的老仵作,两人都没有查到什么不对。” 两人离开摊子,一起往大理寺去,边走边说。 宋亦安听到这儿,已经有些明白了:“虽然兹县没查到不对,但是五天死一个让他们觉得奇怪,所以上报了大理寺吗?” 季青临点头:“时间上太过巧合,而且出事那片地方不但有富商的庄子,还有官员甚至是皇亲的庄子,陈梓估计是怕出事。” 顿了顿:“蛇妖案才过去不久,如今所有人都对这些神神鬼鬼的案子十分忌讳。” 宋亦安悟了。 之前宫女冥胎的案子涉及到宫闱秘事,自然没有传出来,可蛇妖案却是连外地都听说了,又拉了那么多官员下水,自然更让人铭记于心。 她想了想:“我记得胡荼的师父似乎就叫陈凤?” 季青临看了她一眼:“正是兹县的这位仵作,胡荼是个弃儿,是陈仵作将他捡回来养大的。” 宋亦安眼睛一亮:“胡荼的验尸技术已经极好,他常常提到的师父想必更厉害了。” 季青临神色莫名:“倒是没见胡荼跟殿下说过这些。” 宋亦安笑眯眯道:“是最近才提及的,他托张指挥使问我找些验尸的资料,我们常有书信往来。” 想起胡荼那一笔乱七八糟的字,宋亦安笑意加深:“以往见他写验尸记录总用正楷,想不到私下里喜欢狂草,只是这狂得着实有些偏门了。” 季青临想起胡荼狗爬一样的狂草,眉心突突地跳:“他极少说起家里的事,也甚少流露字体,想必是因为对殿下极为信任和喜欢。” 宋亦安见他表情古怪,猜到他是想起来了胡荼的字,乐不可支。 两人到了大理寺,很快就办好了入职手续。 皇帝明说了宋亦安身体不好,不会跟普通官员一样坐班,有案子了才会来大理寺行走,因为这,连俸禄都分了。 但大理寺卿还是给宋亦安安排了工作的房间,就是上一任大理寺少卿的房间。 屋子里没怎么布置,就是简单的书桌,甚至连案卷卷宗都没有。 大理寺卿李云茂是个满脸慈爱笑容的胖老头儿,留着打理精致的胡子,眉眼平和慈祥。 他见宋亦安眉眼含笑,进了布置简单的房间也没有不悦之意,便对宋亦安又有了几分了解。 这位王爷是个好脾气、没架子的。 他先解释了这间屋子:“这里本来放了许多需要少卿处理的卷宗,圣上特意吩咐让寺丞们去处理,便直接送到了寺丞们那里,没占这间屋子。 王爷办案的时候需要什么卷宗,只需要让人去取,自会有人给王爷送来。” 宋亦安摸摸鼻梁,拱手行礼:“多谢大人。”她这不就是公司空降少总,占着位置不干活儿嘛! 她行的是下官见上官的礼,这般守规矩的模样,让李云茂的表情又温和了几分: “圣上已经让李院正跟下官说了王爷的身体状况,王爷身体不适的时候可以随时请假,若是当时太急了来不及,只要事后补一张假条即可。” 宋亦安被他这幅什么假条都批的表情险些逗笑,忍笑乖巧点头:“是。”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李云茂便叫了大理寺的其他人来跟宋亦安认识。 宋亦安一一认真记过,打过招呼之后,便直奔主题:“听闻兹县有个案子,我想去查了看看。” 她这般直白不客气,李云茂等人反而觉得舒心——他们最不想看见的不是宸王摆款儿抢案子,而是人家礼贤下士,让他们卷进皇权之争里。 李云茂点了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寺丞:“赵寺丞,把兹县的文案卷宗拿来给王爷看。” 赵寺丞应下:“王爷稍等。” 宋亦安好脾气道:“叫我宋少卿就行。不急。” 赵寺丞抬头去看李云茂。 李云茂见宋亦安满脸兴味,就跟个小孩儿热衷于过家家扮演角色一样,便笑道:“既然王爷喜欢,那便按照官职来叫。” 又嘱咐了几句,便背着手走了。 众人目送他离开之后,都带着几分犹豫地站在原地,有想跟受宠王爷搞好关系的,也有怕沾染上麻烦,恭敬却想溜的,心思各异。 宋亦安笑道:“等案子结了,我请诸位去天兴楼吃饭,诸位先忙。” 在场的都是她的下属,见她这般随和还不折腾人,不由都松了一口气,忙忙都告辞走了。 大理寺事务繁忙,没一会儿的功夫,宋亦安这个矜贵王爷带来的波澜,就沉到了水平面之下了。 少顷,赵寺丞拿来了厚厚一摞卷宗。 宋亦安惊讶:“才刚出的案子,就有这么厚的卷宗?” 赵寺丞苦笑道:“王爷不知,兹县的那个陈凤仵作,出了名儿的细致谨慎,这卷宗看着厚,其中三分之二都是他写的验尸记录。不过也怪不得他,实在是这一次的案子,玄!” 第348章 有点儿后脊背发凉 赵寺丞说起来兹县的那个案子,就满脸的一言难尽,似乎想形容一下,却又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便道:“少卿先看案宗再说吧。” 宋亦安点点头:“劳烦赵寺丞稍等片刻。” 她看的速度很快,边看边记,等看完了,脑海中已经对这一次的案子有了一个全面的印象。 出事的是兹县东面的庄园区,那片地方毗邻长安城,马车需要将近一个白日的路程便到,是长安城有钱人家最喜欢的“别墅区”。 死的四个庄园下人,分别来自两家,王家庄园和张家庄园,最小的二十三岁,最大的三十五岁,都是身强力壮,颇受主人家喜欢的得势下人。 最早死的下人张大,是张家庄园管事的侄子。 据说这张大在死前五天,曾跟其他人吹嘘,他睡了个极美的女人,说那女人美若艳鬼,供他风流快活不说,还给钱。 第二个死的是个看门小厮,名叫宋柳。 这宋柳虽然没说什么女人,但跟他住一个下人房的下人说,曾在宋柳身上闻到了非常好闻的胭脂味儿,那味儿,绝不是普通女人用得起的劣质胭脂。 且那下人还说,宋柳死前几天忽然阔绰起来,欠的赌债一次还清了不说,还约好了赌局要大杀四方,言语间说输了就当请大家喝酒。 这两个人都死于酒后坠湖。 第三个死的,是王家的车夫,名叫赵四。 车夫祖上是开酒楼的,因而会一手地道的东坡肉,那味道连主人家都喜欢得不得了,偶尔会让他客串厨师下个厨房。 车夫便死于给家主做东坡肉的时候,一不小心切了手,当晚便高热去了。 第四个死的也是王家的,是个扫花园的,名叫何金。 他就简单了,扫地的时候跌下假山,直接把脖子给摔断了。 这赵四和何金是好友,据说也曾在喝高了之后,说过睡仙女儿的话。 看看时间,如今已经是何金死后的第四天,也就是说,如果再有案子,就该是明天。 验尸报告宋亦安都一一看过了,详细明白,且有理有据,逻辑分明—— 这四个人全都死于意外,甚至一一从伤痕反推了经过,并且从现场的痕迹得到了验证。 换句话说,这四个人明明白白死于意外,半点儿人为的痕迹都没有。 宋亦安合上卷宗:“我需要把卷宗带去兹县,需要办什么手续吗?” 赵寺丞道:“大人已经在给您写去兹县接办案子的公文了,下官一会儿便去给大人取来。 至于这些卷宗,本是不能带出去的,但大人特批,只要您原样带回来,并且不泄密,您随时都可以带回去看。” 顿了顿:“日后少卿办其他案子,也是这般规矩。” 宋亦安眉眼弯弯:“多谢大人和诸位给我方便了。” 赵寺丞忙道不敢,见宋亦安收拾卷宗站起来要走,忙问:“大人不要再问问什么了吗?” 宋亦安笑道:“赵寺丞是有什么其他消息告诉我吗?” 赵寺丞犹豫了一下。 宋亦安耐心等他说或者不说,表情温和平静。 赵寺丞见她这样,莫名就有种自己即便说错了也没关系的感觉:“下官擅长作画,尤其擅长听人描述之后作画。” 宋亦安有所预感:“你画出来了那艳鬼的模样?” 赵寺丞见她满脸期待,半点儿没有笑话忽视他的意思,不由脸一红: “是,是的,下官去兹县问访的时候,听见张家有个下人说自己见过那张大说过的艳鬼,于是将那艳鬼画了下来。” 宋亦安讶然道:“按理说这是极重要的线索,为何这些案卷里没有提及半分?可是你画出来的艳鬼,太不像个人了?” 赵寺丞忍不住抚掌叫道:“正是如此啊!少卿实在是我之知音!” 宋亦安见他都快要跳起来了,不由好笑:“可否让我瞧瞧?” 她实在是好奇,得是怎么样的一个艳鬼,才能让大理寺这样严谨的地方,竟然将这线索给忽略了。 赵寺丞重重点头,立刻便狂奔而去。 宋亦安见他那模样像极了人海遇知音的样子,愈发好奇他的画,等人把画拿来一看,顿时便明悟了。 无他。 太美。 也太妖了。 弯弯的含情眉,妩媚流波的狭长凤眸,高鼻梁,樱桃唇,五官充斥着魅惑妖气。 这不是正常女子该有的模样,真的只能存在于妖媚精怪之间。 宋亦安抚摸着画上女子雍容的云鬓,问赵寺丞:“那下人描述这艳鬼的时候,是否喝醉了酒?” 赵寺丞惊讶点头:“少卿怎么会知道?” 宋亦安笑道:“若非是喝醉了酒,又怎么会醉眼迷蒙之下,借着自己的幻想想出这样的女子?” 赵寺丞苦笑道:“少卿也觉得下官的这幅画没用吗?” 他失落道:“其实下官画出来之前,大人对那下人的证言是很重视的,可见了下官的画,不光是大人,就连那证人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喝醉了酒,又听张大形容得太美太妖,所以做梦梦见了。” 他看着画像:“也是,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要真有,那只能是见鬼了。” 宋亦安把画卷吧卷吧小心绑好:“这画我能带走吗?” 赵寺丞愣了愣,继而面露迟疑:“圣上和娘娘……不会觉得下官给殿下看不正经的东西吧?” 虽然他画的人儿衣衫齐全,可就那一股子媚态,就实在是让人把这画跟正经二字联系不起来。 宋亦安哈哈大笑:“赵寺丞放心,绝对不会。” 赵寺丞见她笑得眉眼弯弯,甚是好看,不由耳朵滚烫:“下官,下官去给少卿拿手续。” 他匆匆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高兴道:“大人让下官跟着少卿大人一起去查案。” 见宋亦安点头应了,面上笑容加深:“下官给大人拎东西!” 高兴跟着宋亦安出来,就见大理寺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辕上坐着两个模样俏丽的少女,旁边则站着一个牵马的俊美青年。 见他们出来,三个人齐刷刷看了过来,目光尤其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赵寺丞忍不住顿住了脚步。是他的错觉还是怎么的?怎么有点……后脊背发凉? 第349章 死人了啊啊啊 赵寺丞名叫赵良,是大理寺里最宝贝的画手,因他向来沉溺破案画画不染是非,李云茂才特意把他派给了宋亦安当助手。 这会儿,赵寺丞被三个人盯着,不由后脊背发凉,下意识就顿住了脚步。 宋亦安含笑转头看他:“赵大人不要怕生啊,那两个是我的侍女,那位是锦衣卫的季大人,他们跟我们一起去兹县查案。” 赵寺丞被她笑得回暖,忙跟上,到了三人跟前便介绍自己:“下官赵良,我们大人让下官陪着少卿查案,另外替少卿周旋跟兹县县衙的关系,让少卿少操心多办案。” 甜杏噗嗤一乐:“着凉?你这名儿实在是有趣。” 赵良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嘴角还有两个小酒窝,登时红了脸:“啊,啊这,是,是啊,听着跟要喝药似的。” 甜杏噗嗤一声,又笑了。 宋亦安好笑摇头:“赵寺丞心思单纯,杏儿别逗他。” 赵寺丞忙道:“不碍事不碍事,日后都要做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那么多讲究。” 他这般不计较好欺负,跟个老实人似的,倒叫甜杏不好意思了,乖巧道、道歉:“赵大人对不住,我刚刚失礼了。” 赵寺丞忙回了一礼,脸更红了。 因为明天就是第五天,时间太紧,宋亦安便决定跟季青临先上路,甜杏和清桃则架着马车,带着赵寺丞随后赶来。 宋亦安被两个姑娘包裹成一团,险些爬不上马。 季青临见她颤巍巍晃悠悠,手快过了脑子,扶住她的腰就把她提了上去。 那腰,细得季青临忍不住惊了惊:“……殿下着实应该多吃些东西。” 宋亦安抓着马鞍龇牙,瞥两个侍女,好家伙,眼睛都气红了。 她轻咳一声:“快走了,时间紧任务大。” 季青临翻身上马,牢牢将她禁锢在双臂之间,皱眉:“殿下抓紧。” 明明穿了这样厚实的斗篷,他两条胳膊不往中间去都碰不到殿下。 宋亦安抓紧马鞍上的把手:“么得问题,出发!” 说罢,还夹了夹马肚子。 马儿立刻小跑加速,把季青临没说完的唠叨压回了肚子里。 甜杏瞪着眼睛目送马儿跑远,转身就往马车上跳:“快走快走!” 要不是马车狂奔起来太不舒服,怕颠住了殿下,她绝不允许殿下被这么箍在怀里碰! 赵寺丞点点头便拎衣摆往马车上爬,腿刚抬起来,就觉得后腰带一紧,一个懵逼的功夫,人就已经扑到了马车里的软垫子上了。 清桃清冷却礼貌的声音从车辕上传来:“失礼了,时间紧,人命关天,赵大人多担待。” 赵寺丞满心钦佩:“少卿大人喜欢为死者伸冤逞凶斗恶,他的侍女也这样急公好义,急着保护百姓,两位不必客气,都是为了破案,我没关系!” 清桃神色一松:“那就多谢赵大人了。” 她挥起马鞭。 赵寺丞忙道客气。 甜杏好心提醒道:“赶路可能会很颠簸,赵大人受累,千万抓稳了。”别再掉下来浪费时间。 赵寺丞脸上浮出微笑:“两位姑娘只管赶路,再颠簸的车我都坐……!!!” 正从软垫上爬起来、觉得两位姑娘能开多快的车的赵寺丞一个猛冲,脸直接撞在了摆满靠垫的车壁上。 这一下忒狠。 更狠的是,他脸贴在车壁上,被强大的推背力推得许久都没能拔出脸来,竟险些闷死。 好不容易快要气绝的时候车速稳定下来,他就体验到了甜杏那句“很颠簸”和“千万抓稳”的真正意义所在。 “……”吾命休矣! 一路上下起伏的赵寺丞在心中大叫一声,顷刻间便满身满脸的冷汗,除了半趴在地毯上,死死抓住车凳之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再也不要坐这两位姑娘驾的狂车了! 太,太残暴了! 狂风袭过,刮开了马车车帘,赵寺丞眼花缭乱地瞥见几匹快马从马车旁边略过,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 赵寺丞在马车上如同颠勺的时候,宋亦安的状态就好多了。 季青临的骑术稳如老狗,又稳又快对他来说驾轻就熟。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但兹县仍旧灯火通明,宛然一副不夜城的模样。 宋亦安借着城楼那边的亮光看了看怀表,还差五分钟就要到午夜十二点了。 城门前,武装的兵将查来往行人查得很严。 此时进出的人极其稀少,因而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去细细查问。 那些这时候要出城门的人也不慌张,显然早就习惯了这种程度的查问。 季青临勒紧马缰,马儿的速度渐渐降低。 这时,几匹快马从两人身边迅速掠过,刮起的风沙呛得宋亦安皱眉狂咳。 季青临神色冰冷,边勒马边盯住了那行人看。 宋亦安眯眼:“赶得挺急啊,也不怕撞到人。” 话音未落,那一行人已经冲过城门蹿进城内,在灯火通明的热闹夜街上掀起一波慌乱。 宋亦安盯了两眼:“我记得兹县的县令虽然并不是个能吏,政绩也还不错,看那些士兵尽职尽责的样子就知道他管理很严,但这些人纵马前行守城兵竟然不拦,看见他们引发慌乱也不管,太奇怪了。” 季青临道:“兹县知县张梓是个老好人,人脉虽广,却不足以镇压县里鱼龙混杂的各路势力。” 他拿马鞭指了指那行人的背影:“那些人看穿着像是江湖人士,但人人着官靴,领头的马儿是退役下来的军马,多半是皇族或者有军方背景的人养的护院打手。” 宋亦安秒懂。 兹县常被戏称为长安郊区,年产粮食连三万石都没有,是个人口不多的下等县,知县品级才从七品。 这里说是一个县城,不如说是供长安城达官贵人们观光旅游和居住的特色旅游城镇。 兹县地段最好的“别墅区”里,随便抓一个都比张梓有钱有权有人脉,张梓做事自然束手束脚。 诸如刚刚那些人,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触犯刑法的事,张梓和他手底下的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人低声说着话,就到了城门前。 守城的士兵照例前来询问,正要叫两人下马,忽听远处有尖叫声传来。 “死人了啊啊啊!!!” 第350章 死得不能再死了 喧闹的街道上忽然传来惊呼,喊的还是“死人了”这种惊悚的话,整条街似乎瞬间就静了静,然后翻倍喧闹。 宋亦安下意识看了一眼怀表。 十二点整。 守城士兵脸色难看:“你们两个!下马!站着别动!” 让人看住了宋亦安和季青临,又吩咐封锁城门,接着便立刻带着人往喧闹处冲:“让开!让开!都给老子闭嘴!靠街边站好!谁也不许跑!” 但,收效甚微。 毕竟是死了人了,有那胆小怕事的,趁乱都跑了。 只是短短一眨眼的功夫,目之所及的街道上,就少了一大半的人。 剩下的那些人,要么是摊位店铺在走不了,要么是胆子大留着看热闹的,要么就是胆子太小,听见官兵呵斥不敢动的。 宋亦安踮起脚尖努力往那边看,披着带毛绒边边的斗篷,像是一只站起来看热闹的猫儿。 看着两人的士兵非常暴躁:“看什么看!” 他还要呵斥,忽然觉得浑身一冷,却是被季青临给盯住了眼睛。 士兵下意识闭上了嘴,甚至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他脸上一阵青红紫白,咬牙:“你们……” 季青临没给他发飙的机会:“锦衣卫办案。” 他撩了一下衣摆,露出了挂在腰间的锦衣卫腰牌。 士兵瞬间脸色一白:“……我,我也是奉命行事……夜间进城都要严查……” 季青临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直接拽下腰牌给他:“验吧。” 士兵下意识接过,看到上面的“镇抚使”三个字,顿时脸又白了几分,他咬牙反复验看,想了想,小跑去找自己的长官。 认出手中的牌子竟然是锦衣卫镇抚使的,千总张鑫脸皮抽抽,带着士兵过来请罪: “不知道是镇抚使大人来办案,多有得罪,最近城里不太平,查的比其他时候都严……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季青临拱手道:“你我都是职责所在,我明白。” 张鑫见他如此温和有礼体恤人,再看他脸蛋儿俊美异常,气质也好,心中好感倍增:“多谢镇抚使大人体恤,不知大人来查的案子是……” 虽然是问句,但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了。 季青临转头看宋亦安。 宋亦安道:“我乃新任大理寺少卿,今日刚接了张大人上报的案子,今日和镇抚使大人一起过来走访询问。” 她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挎包:“公文在这里,需要给你看吗?” 张鑫看看宋亦安,又看看季青临,眼底浮出喜色:“不用不用,卑职送少卿大人去府衙!大人若是知道了您和镇抚使大人一起过来,一定非常欢喜!” 宋亦安见他如此高兴,不由多看了他两眼,摇头道:“我想先去看看那个死在街上的人。” 正说着话,刚刚冲过去控场的守城兵已经回来了:“草!真是晦气!从马背上跌下来,脖子都摔得拧了劲儿了!骑那么快真是作大死!” 见到张鑫竟然也在,他忙收敛了神色:“大人不用忧心,只是个意外坠马的,没有什么纠纷,那边自己收敛了尸体就走。” 张鑫眼皮跳了跳:“让他们别动!” 守城兵愣了愣,也不多问,转身就往回跑:“放那儿!别动!说你们呢放下!” 这大嗓门,百米开外都能听得见了。 宋亦安又看了一眼张鑫,然后看季青临。 季青临牵着马:“我们过去看看。” 宋亦安点点头,正要迈步,就被季青临抓住往马背上一送:“殿下坐好。” 有了第一次,这第二次送上马背就更丝滑了,宋亦安都没反应过来,季青临已经牵着马往前走了。 张鑫看看季青临又看看宋亦安,嘴角忍不住狠狠扬起。这怎么看都是……可真是太好了! 他转头问了下属时间,听到到了时辰了,便让人关城门,自己则快步追着季青临而去。 大约六七分钟之后,几人到了事故发生地。 从城门进来,三百米左右的路程,然后便是路尽头一个t字路口。 这一行人显然是要往右转的,可能是因为骑得太快,转弯的时候,领头的那个人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翻滚之后,脑袋撞到了街坊石柱上,血浆横流不说,脖子也拧成了麻花。 宋亦安高坐在马背上,看得最直观。 那黑衣男子明明是趴在地上的,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却正面跟宋亦安对视。 明明此时灯火通明,但宋亦安却硬生生感觉出了一股冷意。 那人的脖子生生拧了一百八十度,本应该已经死透透了,可宋亦安却分明看见他脸上肌肉抖动,仿佛随时都会从黑暗中扭曲着爬起来。 周围的人很多,但却安静极了。 就连刚刚吆喝不已的守城兵,这会儿也缩在人群前面,脸刷白地瞪圆了眼睛,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卧槽!”张鑫惊得猛地后退了一步。 就连季青临都忍不住狠狠皱眉。 宋亦安搓搓胳膊,只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太吓人了吧!” 她从马背上哧溜下来,解开披风搭在马背上,白着小脸儿往前凑:“死成这样还能动?” “……!!!”张鑫惊得手都抖了。啊啊啊!别靠过去啊! 季青临一把抓住了宋亦安的后腰带:“殿下。” 清冽好听的嗓音里,满是哭笑不得的无奈:“容卑职先查看有无危险。” 宋亦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季大人小心。” 又扭头看他拽自己腰带的手。季大人自从掐了她的腰,似乎就越来越放肆了。 季青临仿佛没察觉地松开手,自然地走向了尸体。 宋亦安见他检查的认真,便立刻把刚刚的亲密抛诸脑后,又害怕又相看地凑到他身后半米远,边说话边靠近:“死了吧?不可能活着了。” 季青临因自己下意识的拽腰带的举动而起的尴尬,刚下,就瞬间又起。 殿下……他靠得太近了! 他浑身紧绷,竭力控制住想转头看殿下一眼的冲动,凝神开始检查尸体。 此时,那尸体的脸已经停止了抽动,看起来只是一具普通的、惨死的尸体罢了。 季青临摸完了脉搏:“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又去摸骨头:“脖子拗断,应该是跌下马的瞬间头先着地,然后又撞到了柱子墩座,身体还在朝前冲,力道相冲,所以才扭成了这样。” 话音刚落,就见一只素白的手在他手边出现。 ……正在摸尸体的脖子。 第351章 这是什么妖魔 素白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死者的脖子,暗夜的灯光之下,怎么看怎么渗人。 季青临眼中满是无奈:“殿下。” 宋亦安蹲在他身边,轻抚的手忽然重重按下:“骨头断了,断茬儿不像是有人为干预,应该就是摔断的。” 说罢点点头:“不过具体到底怎么样,还是得拆开看看才行。” 季青临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说着话,声音不大,站得远的众人都没听清,但听不清并不妨碍他们看得清。 明明一个是俊美清贵如同仙君的青年,一个是温润可爱如同仙童的少年,怎么就摸起个死尸还聊开了? 莫,莫非……是妖怪?! 守城兵听着背后众人的嘀咕,想起刚刚亲眼看见这尸体忽然脸颊抽搐,如今再看着俩深夜而来的人在这儿摸个没完,越想越害怕: “大,大人,这俩人什么来路?他,他们想干嘛?” 几个看热闹的这会儿也害怕,听见守城兵问,也不由看向了张鑫,还有跟张鑫相熟的,都小小声询问。 这大半夜的,张鑫素来觉得自己胆子大,这会儿都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眼见着再不吭声要出乱子,转头呵斥道:“别乱说!这是帝都派来查案的大人!” 硬着头皮上前,张鑫站在离两人两米远的地方:“少卿大人,镇抚使大人,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因为站得远,他声音都不得不大了几分,在这灯火晃悠的暗夜里,显得格外飘忽不定。 宋亦安和季青临转头看他:“过来说。” 牌坊的灯光给两人的脸打上了光,也打出了浓浓的阴影,尤其是眼睛,长长睫毛下,眼睛里反射着亮光,却愈发显得眼神幽深可怕。 张鑫吞了吞口水,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不! 两米! 两米已经是本人的极限了! 他竭力不把目光往身体脸上看,可余光还是会扫到——那双充血的眼睛,仿佛在死死盯着他看! 张鑫瞬间想把自己的极限延长到三米。 宋亦安眼神黑亮:“千总大人别慌,其实我也很害怕,但没关系的,越是害怕的东西就越是要靠近,你来摸一摸,怕到了极致,反而就不怕了。” 她的声音太过温和真诚,张鑫莫名生出了些许勇气,咬牙往前走了一步。 宋亦安蹲着挪挪挪,往旁边挪开。 张鑫低头,正对上尸体的背脊和狰狞的脸。 卧槽! “……!!!”张鑫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老子可真是信了你的邪! 那双暴凸的眼球儿黑洞洞血糊糊…… 张鑫再也忍不住转头冲到街道边儿,哇地一声吐了。 模糊中,他听见宋亦安说“这位千总能处,到了案发现场还知道要跑到一边儿吐”。 张鑫:“……”这是什么妖魔发言?!!! 等他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和胃脏,就见那边宋亦安和季青临已经站起来,开始询问那死者的同伴了。 张鑫僵硬着脖子没往尸体那儿看,快步走到了两人身边。 刚站稳,就听见被询问的那伙儿黑衣劲装的人说:“我们是郡主府和清安侯府的人,两位大人年纪小不懂事,不如先回去问问家中长辈,再决定要不要这么审讯我们。” 张鑫嘴角抽了抽。郡主府和侯府的确是是了不起,可能跟眼前这少年比? 未免两方起冲突,他皱眉道:“任你们是谁家的人,也得守规矩!好好回话,或者等着去县衙里回话,你们自己选吧!” 领头那人眉头紧皱:“才一日不见,张千总倒是忽然跟我们生疏起来了,不知张大人是否知道,张千总您要在这节骨眼儿上为难咱们?!” 张鑫看了一眼宋亦安,又看几人,沉声道:“便是大人在,诸位也得按照规矩来!” 他提醒道:“这两位是大理寺少卿和锦衣卫镇抚使,是来咱们兹县查案的,几位只要好好配合,没人会想找郡主府和侯府的麻烦。” 那几个人愣了愣,很快和缓了神色。 这长安城内,年纪轻轻就能做到镇抚使,还长了一张人神共愤的脸的,也就只有那位招惹不得的煞神季青临了。 领头那人挤出一抹笑:“刚刚失礼了,是这样,最近兹县不太平,郡主又在这儿的庄子里养病,侯爷一向爱重郡主,怕郡主出事,便派了我们几人连夜过来保护郡主。” 他指了指张鑫:“我们常来,跟张千总他们都很熟,来的时候也提前让人来知会过,不然也不敢在街上跑这么快了。” 末了介绍自己:“小人是侯府的管事,名叫黄芩。死的那个是我们清安侯府和郡主府的大管事,名叫黄草。” 宋亦安见他被稍稍提醒就知情识趣,且一上来就先解释街道上纵马的事,然后不用询问便说了死者的情况,便知道此人是个极有眉眼高低、会看局势的人。 宋亦安问道:“你们撞翻的这些摊子,撞伤的这些人,也是提前打过招呼的?人家同意你们撞人家了?” 黄芩被怼得老脸一红:“这……我们会照价赔偿。” 宋亦安笑眯眯道:“张千总来牵头这个事?” 黄芩忙道:“不用如此,这位大人可能没看见,我们进城的时候,实际上是有人来迎的,迎的那个人今夜闭市之前就会把赔偿都一一送到。” 宋亦安惊讶:“还有这种操作?” 张鑫点头道:“此事我可以作证,清晖郡主身体孱弱,有时候忽然就需要去长安城内请太医过来。 郡马一向爱重郡主,急起来常常会失了分寸,第一次撞伤了人之后,郡马上门赔罪又赔钱,后来就干脆一有急事,进出城门就让人提前等着,好当场赔偿。” 说着话,黄芩便已经把人群中的小管事找了来,又找了几个商贩作证,他们的确是已经双倍赔偿过了。 既然撞和被撞的双方都“宾主尽欢”,方便的方便,拿钱的拿钱,各自欢喜,宋亦安也没多事,转而去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兹县如今瞧着一片太平,除了你们当街纵马之外,也没什么危险,清安侯为何会觉得,就需要你们这么多人来保护郡主了?” 感谢一只春虫虫猪送的好几瓶冰阔落,林夜奚打赏的100书币、女主控晚期打赏的588书币、凝梦幻境打赏的100书币、紫色梦幻打赏的100书币*3、墨云打赏的100书币、rinnki打赏的100书币、谢y洁打赏的100书币、追玥打赏的588书币等。 还有留言按爪的小可爱们,爱你们,么么叽! 第352章 把我兄弟缝好了 根据大理寺的案宗,这一次兹县虽然已经死了四个人,但一来那四个死者都是高门大户的下人,二来意外的结论太板上钉钉,因而无论是兹县县衙,还是那两户人家,都对这四桩案子讳莫如深,没有外传。 可如今,黄芩等人却被清安侯黄涛连夜派出来保护郡主,实在是古怪。 黄芩犹豫了一下:“这……” 他压低声音:“事关主家私事,可否容许小人借一步说话?” 宋亦安点头,走到了角落里:“请说。” 黄芩道:“不瞒两位大人,我家郡主十日前来信,跟侯爷说在府中看见了女鬼,心中十分害怕。” 他叹气道:“郡主她不仅仅是见鬼那么简单,府中的管事来信,说郡主见鬼的当晚便病了,一直到如今都没好。” 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我家侯爷承蒙皇恩,半个月前接到圣旨去了外地平息叛乱,绞杀前朝余孽,收到郡主的信,担心是前朝余孽报复,便立刻派我们过来保护郡主,因此我等才半点儿不敢耽搁,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宋亦安压低声音对跟到身边的季青临道:“季大人,又是五天。” 季青临点了点头:“又是女鬼。”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深意。 宋亦安问起死者黄草:“这黄草是替你家郡主给侯爷送信,如今才刚跟你们回来的吧?” 黄芩拱手道:“少卿大人料事如神!正是如此啊!” 他实在憋不住好奇:“我们都是一起回来的,因何少卿大人独独猜测黄草是先来送信又跟我们回来的?” 宋亦安自然是从黄草的脸上和身上看出来的,这人明显不止是五天没睡好那么简单,眼球里的血丝都快要漫出来了。 这样的精神状态,再加上他身上的泥垢灰尘,肌肉状态等,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奔波,是弄不出来的。 宋亦安没跟黄芩解释,继续问道:“你可曾听黄草说过什么发横财或者遇到美女的事?” 黄芩摇头:“郡主病得很重,再加上因为那女鬼的事,已经死了两个侍女了,我们……” 宋亦安眸色一凝:“你说你们庄子上死了两个侍女?什么时候的事?” 黄芩点头:“算算时间,应该是十五天前吧。那天郡主夜里见了女鬼,慌张之下一路奔跑,有个侍女跌进湖里淹死了,另一个为了保护郡主撞伤了头,第二天夜里便死了。” 宋亦安皱眉:“这都是黄草告诉你们的?为什么不报官?” 黄芩道:“事发突然,郡主病倒,侯爷不在,下人哪儿敢私自报官?更何况,那女鬼到底有没有且不说,死的两个侍女可以说是自己把自己吓死了,又如何去报官?恐怕府中的人也是实在想不到报官的名目,这才等着侯爷吩咐啊!” 宋亦安点点头:“那你们侯爷怎么说?” 黄芩道:“侯爷说可能是他那里抓捕的人太多,他还因此得了圣上封爵,被人报复了,让我们先回来保护好郡主,若是抓到了人或者找到了确凿证据,再报官也不迟。” 张鑫还有点云里雾里,宋亦安和季青临已经问完了想问的,要上马走了。 张鑫忍不住追上来:“这……这尸体忽然就脸部抽动,不用看看是不是吃了什么药吗?” 就这? 就这就走了?! 宋亦安已经被季青临凑上了马,坐在马背上张鑫:“如今只能确定,他的确是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的,至于其他的,得专业仵作来看。” 季青临看了一眼张鑫:“这黄草才刚死,尸体还热乎,有些生前的反应很正常,张千总不用过分担忧。” 他翻身上马:“把尸体收敛了,让仵作把脖子剖开,再剖腔检查一下胃脏大小肠,看看是否有毒素和药物残留。” 张鑫脸皮狠狠抽了抽。这特娘的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黄芩沉声道:“官府剖尸,恐怕得家属同意才行吧?” 季青临居高临下盯住黄芩的眼睛:“事关叛逆是否谋害清晖郡主,若你觉得尸体等得及五天后验尸,可以写信询问清安侯黄涛。” 黄芩瞳孔骤缩,垂眼道:“烦请先不要破坏尸身,至少等我们询问过郡主。” 季青临淡淡道:“这话你可以跟张大人和张千总说。” 黄芩眉头微皱,正要说话,季青临忽然道:“街道纵马有违律法,即便是你和伤者同意私了,律法的尊严也不容许你们恣意践踏。 我会跟张大人询问对你们的判决,但愿诸位不要想办法逃脱了这一场鞭笞,否则,季某人会怕诸位不长记性变本加厉,因而忍不住时时刻刻盯住了诸位。” 被锦衣卫盯住,岂不是等于给自己脖子上套个绞索? 黄芩脸皮狠狠抽了抽,挤出一抹笑:“季大人教训的是,我等一定好好吃下这个教训!” 目光不由看了一眼季青临怀里的宋亦安——季青临果然不愧他疯狗的称号,疯狂,且护食! 察觉到季青临敏锐的盯了过来,眼中满是警告,黄芩连忙收了目光,垂头看着脚尖。 季青临淡淡瞥了他一眼,问清楚了县衙的方向,带着宋亦安快马而去。 张鑫忙拉了一个手下人:“快去县衙告诉叔父,大理寺派了宸王和季镇抚使来破案。” 那人点点头,立刻冲出人群,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张鑫缓缓神,凝眉走向了黄草的尸体,左看右看,还是伸不出去手收拾这么个东西。 他索性又找自己下属:“把这尸体收敛好,立刻抬到府衙,送给陈凤仵作。” 见黄芩似乎要拦,张鑫挑眉:“黄管事,你可想好了再说话。” 他压低声音:“别忘了你家侯爷是因何才得了封侯的机会,今日来的那两位可没有一个好相与的,若是耽误了他们查案,因而让他们怀疑到了郡主府和侯府身上,你猜他们会怎么查?” 黄芩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还能怎么查? 自然是把整个侯府和郡主府查个底儿掉! 这高官厚禄之家,就没几个能经得住查的,真要是给家里捅这么大个娄子,侯爷非宰了他不可! 黄芩阴沉着脸,沉默片刻,咬牙道:“我听说陈凤此人不但验尸了得,还能把人拆完了缝得跟原本差不多?让他!给我万万把我兄弟缝好了!” 第353章 所谓季狗 季青临骑马带着宋亦安到了府衙,速度并不快,但也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两人刚到,甚至还没下马,就看到府衙大门打开,里面匆匆出来了一行人。 为首之人穿着官服,帽子还没来得及戴,被手下人捧着追在身旁,正递给他。 宋亦安低声道:“那张千总果然跟张大人有些关系,他果然让人来通知县衙的人。” 季青临点头:“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交易。” 匆匆赶来的张梓:“……”两位要不要再说得更大声一点? 他脸皮抽了抽,挤出一个笑来:“殿下和镇抚使大人怎么连夜赶路来了?下官这就让人安排殿下和大人的住处。” 说罢都不带停顿,积极道:“收拾住处需要一些时间,不如两位跟下官进去稍作歇息,听听下官新查到的案情线索?” 宋亦安被逗笑了:“大人不困?” 张梓富态儒雅的脸上满是肯定:“不困!下官身为父母官,不早日破案保一方百姓平安,怎么能睡得着?” 宋亦安满脸赞叹:“大人真是好父母官。” 季青临和颜悦色:“多谢张大人配合我们调查案件。” 张梓却不敢松气,引着两人进了府衙,到了府衙后面的住宅区,一边让人去整理安排房间,一边仔细认真地亲自把卷宗搬过来,给两人讲解。 这一说,就一直说到了天边擦亮。 张梓眼睛里满是血丝,困劲儿却早在不知不觉中散了个干净。 无他,实在是眼前这两个年轻人太能熬,也太敏锐了,但凡他说的话和推理有一星半点儿不对,便被两人先指出再引导,以至于不知不觉间,脑子便跟着他们转得飞速,早忘了睡觉为何物了。 听见外面的鸡鸣声,张梓精神百倍地转头看了看外面:“如今天已经亮了,不如下官带两位这就去看一下案发现场!” 这案发现场,自然是死了四个下人的两位富商的府上了。 宋亦安却道:“不着急,我想看看尸体。” 季青临也道:“大人让人带我们去看便可,大人操劳了一夜,不如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张梓表示不能理解:“按照殿下和镇抚使大人所说,这四个死者都跟钱色有关,如果真连环凶手,今日必定动手,而且一定会手段升级,越来越残忍,那我们得赶紧去这两家查一查才是!” 他睁大眼睛让自己越发清醒:“如今已经死了四个了,趁着消息还没走漏,百姓们还不知道没以讹传讹,赶紧找出凶手才是!” 宋亦安笑眯眯道:“我们得先看看尸体,文字跟实物到底有些差距,我得看过了才能心里有数。” 张梓便道:“我陪两位一起去!看过了咱们立刻就去庄园实体考察!” 季青临解释道:“殿下是怕你看了尸体之后食不下咽,张大人今日大约会很忙,若是不吃饭,怕是撑不住。” 张梓瞬间想起了被陈凤支配的恐惧,脸如猪肝:“……说来本官的确是腹中饥饿不能忍耐,殿下和镇抚使……” 他摸着良心提醒道:“陈凤仵作什么都好,就是切起人来比片鱼片儿都厉害,那场面着实……着实……骇人。” 季青临道:“诏狱里看得多,张大人无须替我担忧。” 张梓无法辩驳:“那殿下……” 宋亦安笑得一脸纯良无邪:“张大人叫我宋少卿就好。张大人放心,我这个人,看见什么摸了什么,都不影响我吃饭。” 张梓被他的天真无邪和太年轻逗笑了:“殿下……宋少卿,宋少卿可能不知道陈凤这个人……” 宋亦安笑道:“我知道,我跟他的徒弟是好朋友。张大人,时间紧任务大,一会儿去庄园的路上跟你详说我和陈仵作徒弟怎么认识的,先找个人带路可好?” 张梓只好点头让人带两人去找陈凤,自己则一步三回头地回去吃饭。 正吃着,就见门口有人探头探脑,顿时皱眉:“你小子贼头贼脑的干什么?” 来人是千总张鑫,见屋子里只有他叔一个人,登时松了口气:“我这不是怕碰见那两位嘛,叔,那两个昨晚上住得还好吧?没为难你吧?” 他一边坐下来拿包子吃,一边说话:“昨儿晚上我可是眼力见儿非常高,半点儿没让那些皇亲国戚的人践踏律法,那两位要问死者的朋友,我可把那些人压着让那两位问的!” 张梓一口豆浆险些喷出来:“死者?什么死者?谁死了?!” 张鑫惊得忙护住包子:“是清安侯黄涛的一个管事,名叫黄草,从马背上跌下来摔死了,昨儿晚上那两位可就在跟前儿呢,还摸了尸体盘问了口供……” 顿了顿,吃惊:“我让人把尸体送来了啊!那两位亲自点名要让陈叔切了检查的!” 他见张鑫脸色难看,声音都小了几分:“我昨天当值走不开,我以为这么大的事儿,您能知道呢。” 张梓吃不下去了:“估计是昨晚上我通宵跟那两位谈案子,底下人没敢来打扰。” 他站起来:“你说那个人是摔下马死的?那两个亲口让你找陈凤剖尸?” 张鑫点头:“是啊。” 张梓眉头紧皱:“难道这就是那第五个?” 张鑫有点儿紧张:“那两位咋没跟叔您说啊?难道是怀疑这事儿是叔您干的?” 张梓脸皮抽了抽,狠狠白了他一眼:“你当那两个是你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主儿? 没确定那个黄草到底是不是真的意外死亡,他们不贸然把黄草归到五天案子里是对的,否则一个不慎就会把所有引入歧途。” 他指了指张鑫:“人两个昨晚上一照面,就知道你跟我有关系了,一来就在门口说你的事儿,这是给我个先礼后兵,让我好好配合别和稀泥呢!” 张鑫又吃惊又害怕:“这,这就把您的底儿给摸清了?他,他们怎么会知道您最爱和稀泥了啊!难道是季狗手里有您的资料?!!!” 第354章 下官还是太年轻 听到季青临和宋亦安警告了张梓,张鑫又吃惊又害怕:“他们怎么会知道您最爱和稀泥了啊!难道是季狗手里有您的资料?!!!” 张梓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忙往门外看一眼:“可闭上你这不知道该开该合的嘴吧!” 他一巴掌拍在张鑫后脑勺,压低声音:“就算你喜欢狗成痴,这狗用在这儿是夸那位季大人嗅觉灵敏又对陛下忠心耿耿,但是你觉得你这么说他会信吗?” 张鑫龇牙:“要不是狗妖似的,能循着味儿在湍急的河里找到宸王殿下?能怎么被杀手追杀都弄不丢宸王殿下?能抓得住诚亲王世子?能……” 他的声音在张梓警告的表情中消失,咳了一声:“我知道了知道了,以后绝对不说。叔,锦衣卫都查你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办吧!” 张梓看出来他是在转移话题,哼道:“在这兹县做官,谁不是夹着尾巴干的?这有什么。” 他拧眉道:“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跟我过不去,非要在我这儿杀人作怪,眼看着吏部考核就要到了,这是要断我的命脉啊!” 他警告张鑫:“那两位没有真要计较我提携你的事儿,前提是你好好干,别蠢得太过分,听见没有?” 张鑫摸摸后脑勺:“知道了,我一定好好配合他们查案,要什么给什么。” 张梓道:“你再详细跟我说说那个黄草的事,记住,一句话也别漏了!” 张鑫忙又把所有细节都说了一遍,末了,小小声道:“我瞧着那位季……季大人很是维护宸王,非要打黄芩那些人一顿,估摸着就是因为他们纵马的时候,冲撞了宸王。叔,你可千万别犯错误。” 张梓摆摆手让他滚:“我得去看看,可能不能让宸王被陈凤吓到了。” 张鑫被这话弄得瞪大了眼:“……我看是叔你别被宸王吓到了才对……” 可惜他叔已经走远了,没听见他的话。 路上,张梓碰到了前来点卯的王县丞。 张梓面色一喜:“你来得正好,跟我一起去见上面派来的宋少卿和镇抚使大人,这案子说来也是你发现提出来的, 你们仨凑在一起, 说不定能查出来更多!” 王县丞挑眉:“我记得大理寺的少卿好像不姓宋。” 张梓道:“新任的,圣上钦点的,快走快走,昨儿又死了个人, 还把清晖郡主和清安侯给牵扯了进来, 不知道这回死的那个,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第五个。” 王县丞神色一肃, 收敛了神色快步往停尸房去。 两人到的时候, 当先就闻到了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儿。 王县丞不由皱眉:“这味道闻着新鲜,像是新剖出来的……陈仵作不是去了外地?” 张梓脸色一变:“可别是那两位祖宗受了伤!” 闯了进去, 登时僵立当场:“……殿下!!!您在干什么?” 被忽然叫了一嗓子的宋亦安一个哆嗦, 手指头都险些被骨头茬子戳个洞,亏得季青临及时握住了她的手腕。 季青临不悦回头:“停尸房内大呼小叫,张大人是真不怕里面的人被刀子割伤了手,误中了尸毒!” 别说是殿下, 就是他, 明明听见了脚步声, 知道有人靠近, 也被张梓这一嗓子嗷得一个激灵。 张梓见宋亦安脸色发白, 眼中的惊吓未退, 再看季青临攥着宋亦安的手腕, 紧张得眼神锋利, 脸色顿时有些讪讪。 他咳嗽一声:“抱歉, 实在是骤然看到这……” 他看看血淋淋、脖子上被切开成两半的尸体,险些转身出去狂吐。 脸皮抽搐两下, 张梓只能道:“少卿怎么自己就开始验尸了?” 他委婉道:“按照流程,这应该是县里仵作的工作, 少卿大人下次……” 他看了看那剥得肉是肉骨是骨的脖子,胃脏翻涌, 下面的话登时说不出来了。 跟陈凤搭档了好几年,他纵然不会验尸, 也会看了。 这位宫里养得娇弱的宸王殿下, 竟然是个验尸的好手。 再看季青临,那脸上是半点儿忌讳和担忧都没有——这分明就是看宸王验尸看惯了的啊! 见两人都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张梓把尸体被破坏的担忧咽了回去, 重新说: “下次还等下官在的时候再验尸,让下官按照规矩做个见证, 可好?” 宋亦安乖巧点头:“是我考虑不周,多谢张大人提醒。” 看着她那一手的血,张梓实在是对她脸上的乖巧毛骨悚然——早先还怕尸体吓到了宸王,原来真正太年轻的其实是他自己啊。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不知少卿大人查到了什么?” 宋亦安道:“大人来得早,还没看完,不如大人稍等?” 她解释道:“我询问过停尸房的人,他们说陈仵作有事外出,大约要三天后才能回来,我怕时间太久尸体起了变化,所以才……” 她翘起嘴角:“毕竟来都来了……” 张梓嘴角抽了抽:“少卿大人随意!” 话音刚落,就见宋亦安咯嘣咯嘣地开始动刀子了。 张梓忍了忍,到底没忍住,转身,出门,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角落开始干呕。 王县丞看了一眼满脸认真的宋亦安,又跟季青临对视了一眼, 点点头跟了出来:“大人还是不能适应。” 张梓苦笑道:“这都多少年了,只要有凶案我便来看,可是有什么用呢?该吐还是吐。呕……” 王县丞见状,好笑地给他拍了拍后背。 张梓压了压不适,挪开两步:“刚刚一进门那两位便先盯住了你,你们认识啊?” 王县丞眉眼微动:“大人真是观察入微。” 当时骤然被血淋淋的剖尸现场吓到,他都失神了片刻,张梓也被惊到了,却还有空精准捕捉到那两位的片刻视线停留,可见,能在兹县做一县之长的,可不是什么无用的老好人。 王县丞轻笑道:“大人忘了,当初殿下和季大人查案到了洪县,就是在洪县把犯人给抓到的。” 第355章 是不是太嚣张了 听到王县丞提及洪县,张梓顿时拍了一下脑门:“瞧我这记性!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看看屋内,又看看王县丞:“你如今来这儿只是过渡,可万万莫要迷了心肠。” 王县丞哭笑不得:“多谢大人提醒,下官一定不辜负大人的关照提醒。” 张梓见他眼底并无半点儿怨恨,轻咳一声:“我这人唠叨你也知道,希望你别多心。” 王县丞郑重道:“我明白大人的好意。”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等宋亦安和季青临出来。 直到太阳高高挂起,快到晌午,两人才听见门口传来动静,立刻朝着屋子里看去。 季青临站在门口:“少卿请两位大人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 张梓深呼吸,快步过去:“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王县丞快步跟上,两人同时在门口顿了顿脚步,然后迈着僵硬的腿进去。 季青临看了一眼王县丞。 王县丞转头冲他一笑:“许久未见了。” 季青临若有所指:“许久未见,王大人还是受不了血?” 王县丞苦笑道:“若不是受不了,怎么会从混得还不错的行伍里退下来,跑去科考做官?” 季青临仿佛被说服了:“王大人是个聪明人,当兵能当得好,放下武器转头读书,也轻松甩下了一大批人。” 王县丞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拱手道:“不敢跟宸王殿下和季大人这样的人才比。” 屋子里,宋亦安笑眯眯叫人:“王大人快来看尸体,看完了我们商讨一下细节,没问题咱们就去实地访查了。” 王县丞,也就是前任洪县知县王奎,冲季青临点点头, 快步走了过去:“王爷。” 宋亦安好奇看了看他, 先说正事:“这个黄草我已经验看完了,验尸记录是季大人帮忙写的,还请张大人和王大人看一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我与两位大人解释。” 张梓和王奎都点头, 两人怕耽搁时间,干脆接过验尸记录, 俩脑袋凑一块儿迅速浏览。 这份验尸记录写的实在是详细, 张梓忍不住连连点头:“少卿大人这份记录写的半点儿不比老陈这个经年老仵作写的差啊,甚至有些地方还写的更加详细明了!” 王奎忍不住看了一眼宋亦安:“王爷总是让人意外, 这世上, 似乎就没有王爷不会的东西。” 宋亦安摇摇头:“不会的多了,比如我就不会生孩子。” 王奎:“……” 张梓哈哈一笑:“少卿大人实在是风趣得很!” 这说的,让他心中对尸体的恐惧都少了不少。 宋亦安问:“两位大人可有不明白的地方?” 两人对视一眼,张梓道:“这上面写的东西有很多词汇我们都不是特别清楚, 但能看得出来, 王爷对这黄草的死, 是定义在意外上的。” 王奎也道:“没有中毒, 没有其他外伤, 看起来这黄草当真就是疲惫之下意外坠马导致的死亡。” 宋亦安点点头:“是的, 这个人在坠马之前, 就是个疲惫的、看起来还算健康的正常人。” 王奎沉吟道:“王爷……” 宋亦安道:“叫我宋少卿就好。” 王奎点点头:“那少卿的意思是, 这人的确是意外身亡?” 宋亦安点头:“目前来看是的。” 王奎敏锐道:“听少卿的意思, 似乎还对黄草的死存疑,能够告知下官您在怀疑什么?” 宋亦安道:“他没有中毒, 但不代表他没有中迷药,又或者是其他的致幻类药物。” 两人都点头。 宋亦安又道:“黄草连续十天都在赶路, 所以,如果有人要害他, 只需要极少量的迷药,就能轻松制造他坠马的意外。 当然, 也有可能他真的只是单纯疲惫坠马。以我们如今的条件, 是没有办法监测出极微凉的迷药类药物残留的,所以如今能做的,就是去看现场了。” 张梓沉吟道:“之前那四个人死的时候,黄草并不在兹县, 会不会这个黄草只是个意外?” 宋亦安温声道:“张大人,黄草掉下马的时候, 我看了一下时间,正好是刚过午夜零点。” 张梓心头一跳。 宋亦安继续道:“而且我还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虽然黄草的同伴没有听黄草提过什么美人意外之财的事,但,清晖郡主却见过女鬼,且她院子里当时就意外死了两个人。” 她挑眉道:“巧了,那两个侍女的死亡时间,正好是十五天前。” 张梓和王奎面皮一抽,都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些高门大户,最怕的就是家丑外扬,这要是人人都跟清晖郡主府一样,死了人还瞒着,那他们手里掌握的案子信息岂不是完全不准确? 张梓脸色沉沉。他是想当老好人,但事涉人命,他竟然连案子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都不清楚,这些人是看他脾气太好, 所以干脆要断了他的命了! 王奎看了一眼张梓,没吭声。 张梓也看了一眼王奎,沉默中越发怒气昂扬。这可是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当不好父母官,是会被圣上暴怒撤职的! 他抿了抿唇,沉声道:“这样的事情下官竟然今日才知道,下官实在是失职,还请大人恕罪,下官接下来一定小心谨慎。” 说罢,忍不住渴望地看了一眼季青临。 季青临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他当然知道张梓的意思,想借用锦衣卫的渠道来得到更全面的消息,但,没有圣上的旨意,他绝不可能公器私用。 张梓见季青临虽然面色平和安静,眼神里却全是冷漠,登时歇了心思,强笑道:“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他看了一眼被缝得干净利落、却十分可怖的黄草,声音不自觉地就又恭敬了几分:“少卿大人要看看前面那四具尸体吗?” 宋亦安摇头:“我相信陈仵作的判断,今日验尸,也是因为他不能及时回来才贸然动手,大人不用担心我和陈仵作的结论会起冲突。” 她一向信奉专业的事情就要让专业的人来,至于她,区区不才,做个候补就很好了。 她想了想:“大人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如咱们直接去郡主府?要是动手够快,能把那两个侍女挖出来看看也是好的。” 张梓:“……”啊这!是不是有点儿太嚣张了? 第356章 轻轻松松的那种轻松 毕竟是荣亲王的女儿,虽然嫁出去了,也还有圣上亲赐的郡主府,就这么上门要挖人家的侍女,是不是不太好? 张梓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少卿大人跟郡主是姑侄,或许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呢?” 宋亦安睁圆一双猫瞳:“我还以为大人深恨那些隐瞒案情,只顾着家丑不可外扬的糊涂蛋,没想到大人完全不介意。” 张梓讪笑:“这……这……时间紧急,不如咱们这就出发?” 他转身就往外走,失神的时候眼神没控制住,一下子就落在了尸体上,登时一个哆嗦,出门狂呕。 干呕的时候,他忍不住想——难道是他刚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这位宸王殿下,怎么就看出来了他那一瞬间的怨怼? 心中有了顾虑,张梓再看宋亦安的时候,就觉得满心的忌惮和谨慎。 无他,这位王爷可是圣上的心头肉,要是让他不痛快了,恐怕自己得跟王奎一个下场! 张梓想到这里,心里便有了决定了。 再如何,这次也不能光顾着顾忌那些皇亲贵胄和高官商贾了,他得破案,还得让眼前这小祖宗破案破痛快了! 等张梓转头再看宋亦安,宋亦安就见他的眼神清明又坚定,顿时满意的笑了:“张大人吐好了?这就走吧。” 张梓笑着点头:“好。少卿要不要先吃个早饭?”这饿着了,他也担待不起啊! 宋亦安道:“路上买个包子吃就挺好。” 路上,她笑眯眯问王奎:“王大人来了多久了?知道哪家的包子好吃吗?” 王奎笑道:“少卿还真问对人了,下官还真知道!” 他一路带着宋亦安季青临去买了包子,那包子的味道,不能说绝了,但也实在是好吃喷香。 宋亦安被季青临凑上马,抓着马鞍歪头看王奎:“王大人怎么就跑到这儿了?” 王奎苦笑道:“王某眼皮子底下出了安师爷那样的纰漏,是大大的失职之罪,没有被罢官,只是被贬到这儿做县丞,还是托了少卿和季大人的福,破了案子,没有放走真凶的缘故。” 宋亦安吃惊道:“王大人已经做的很好了,竟然还是被牵连到这种地步?” 上次的案子因为牵扯太广,罢官太多,她听她娘还提过一嘴,说是她皇爹有意抓大放小,没想到王奎竟然没能幸免。 王奎认真道:“算不上是牵连,实在是王某的确失职,让安师爷将整个洪县衙门当做了无人之地那样来去自如,简直是……羞愧至极。” 他说着话,脸色爆红,显然是真的非常内疚自责。 宋亦安摇摇头:“大人爱民如子,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转头看季青临。 季青临冲着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宋亦安便不吭声了,只管啃包子。 张梓骑马靠过来:“王县丞,那两位也不说,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是在干嘛?” 王奎低声道:“回大人,下官不知。” 张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回答的认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说的是多有用的东西呢! 一行人没有耽搁,快马加鞭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兹县的特色地带——富贵人家的“别墅区”。 张梓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清晖郡主的庄园。 宋亦安夸赞道:“张大人,路挺熟啊。” 张梓摆摆手,忠厚笑道:“嗨,不瞒大人,这一片儿算是整个兹县最轻不得重不得的地方,下官每个月没事儿都得来跑几趟盯盯梢。” 宋亦安被他直白不做作的话逗笑了,等季青临把她扶下马,就亲自去庄园敲门。 三人都在她身后等着,就见庄园的大门打开,一个小厮探头探脑:“你们找谁?” 宋亦安笑眯眯道:“听闻姑姑生病,我特来探望。” 小厮瞬间一个激灵,确认道:“你……您找我们郡主?” 宋亦安点头:“对。” 小厮看看她的衣衫打扮,端的是矜贵,再看气质,瞧着是很好说话的少年模样,但漂亮的眼睛却让人不敢多看。 他登时又谨慎了几分:“我家主人身体不适,不能接待贵客,还请诸位先进来稍等,容小的去询问一下主人。” 能冲着自家郡主叫姑姑的,自然全都是皇亲国戚,他倒是想按照管家交代的不接待,却如何也不敢就让这三个在外面等的。 小心把人迎进了门,小厮找了丫鬟领他们去待客厅,自己则匆匆去找管家。 宋亦安一路走一路看,俊雅漂亮的脸蛋儿上满是稀罕:“长安城的温泉庄子可没有几个,姑姑竟然得了一个,可见是真受宠啊。” 季青临将这满庄园的富贵尽收眼底,点点头:“是很难得。” 他看了一眼宋亦安略显苍白的脸色。若是殿下有一个这样的庄园,每日里能泡一泡温泉,身子一定能好很多。 这念头一起,就怎么也下不了。 但…… 他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这样的庄子,他大约是有生之年都买不起的。 这般想着,心底便不由浮出几分郁气。 宋亦安感觉到季青临忽然就emo了,好奇看他:“季大人在想什么?” 她总是见他不知疲倦的样子,忽然间见他眼底暗淡,心中便有些不得劲:“可是遇到了难事?” 季青临下意识不想说实话,不动声色道:“温泉庄子的布局都大差不差,因为汤池很多,便需要隔开很多小院子,这样一来,很容易藏人,倘若真有歹人进入,很容易遮掩踪迹。” 宋亦安一下子被带偏了注意力:“是这样没错。” 她边观察四周边思考:“这里除了温泉水之外,也还有这么多水景假山,就更容易藏人了。” 她想到清晖郡主见到的那个女鬼,眉头微微皱起。 要是有人故意装鬼杀人,也不用多做什么,只要水性好会翻墙,就能在这温泉庄子里上天遁地,来去飘渺了。 她心里琢磨着案子,就把季青临那一瞬间的不对劲放下了,季青临不由松了一口气,见她认真思考时就跟只盯老鼠的猫儿似的,不由眼含笑意,轻轻翘了翘嘴角。 他也是怪了,竟然会突起买温泉庄子养殿下的想法,就钱权来说,殿下养他还差不多。 还是那种,一口气养一百个他都轻轻松松的那种轻松。 第357章 清晖郡主 宋亦安几人跟着侍女且走且看,这温泉庄子挺大,从门口到待客厅,徒步走了将近十五分钟,才终于到了地方。 侍女恭敬道:“几位贵客还请稍坐,奴婢让人去拿些点心茶水来。” 她周到有礼,半点儿不见主子是皇帝红人的傲慢,让人心生好感。 众人自然点头,只片刻功夫之后,就有精美的茶点水果送上。 宋亦安拿了块糕点吃,一入口就眯了眼睛:“好吃,比得上天兴楼了。” 她把托盘推给季青临:“你尝尝。” 季青临一尝,果然,只是最普通的绿豆糕,竟然真的可以比肩长安第一大酒楼天兴楼了。 王奎见状,也拿了糕点来吃,称赞道:“好手艺!” 张梓见三人这会儿吃得舒坦惬意,仿佛真是来人家家里做客,而不是来挖人家侍女的,不由嘴角狠狠抽了抽。 他端坐喝茶,左等右等,等得香甜的糕点味道不断钻入鼻尖,便忍不住伸出了手。尝尝也好。 可指尖刚挨住糕点,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张梓倏地缩手, 见来人已经进了待客厅, 一身妆容雍容华贵,下意识就站了起来:“郡主。” 来人正是清晖郡主。 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应该是来得急,妆容简单, 衣裳虽然大方美丽, 却没有戴什么配饰。 可即便如此简单清单的妆容打扮,也没能遮掩她半分美丽。 这实在是个娇贵美丽, 如同水仙花一样清甜美好的女子, 眉眼弯弯,脸蛋儿巴掌大小, 让人瞧着就忍不住小心和心疼。 清晖郡主冲着张梓点了点头:“张大人。” 她目光转了一圈, 很快落在了宋亦安脸上:“宸王殿下。” 宋亦安笑眯眯冲她行礼:“姑姑叫我安安就好,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她温声道:“上次见还是我生日那天,虽然匆匆见了一面没说多少话, 我却极喜欢姑姑。姑姑的咳疾好些了没?” 少年模样矜贵俊美, 仿佛不染尘埃的仙童, 这般笑盈盈跟人说话的时候, 实在是让人很难不喜欢。 况且, 他还这样观察入微。 清晖郡主不由面露笑容:“难为你只是匆匆与我见面, 便看出我有咳疾。你放心, 我如今已经大好了。” 她慈爱看着她:“你怎么这样早过来?清晨露重, 你身子娇弱, 沾染了寒气可让娘娘怎么放心?” 宋亦安默默自己的斗篷:“我包得可严实呢!” 清晖郡主摇头:“那也不行。” 宋亦安笑道:“那就请姑姑赏我一碗姜汤喝喝吧。” 清晖郡主实在喜爱她,一叠声吩咐身边的大丫鬟亲自去小厨房弄姜汤来, 自己走到了宋亦安身边: “昨日黄芩与我说,在城门那儿遇见了你, 我便猜想你或许要过来,没想到竟这样早。” 她冲宋亦安招招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与我来,我带你去看看出事的地方。” 宋亦安立刻走到她身边:“多谢姑姑。” 清晖郡主被她逗笑了:“谢什么?你这十多年来也不出宫, 娘娘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我便是想出力也帮不上忙,如今能替娘娘在宫外帮顾你,我心中欢喜得很。” 宋亦安听着这话,就忍不住乐了。 她娘的小迷妹, 那可真是遍布整个长安城。 她眉眼弯弯:“我娘说姑姑自小就是最有灵气的话,画的仕女图是长安一绝。” 清晖郡主啊了一声, 柔媚的脸蛋儿不由泛起红晕:“娘娘竟然, 竟然这样说吗?” 宋亦安郑重点头:“我开蒙的时候临摹的仕女图,便是姑姑送给娘的。” 清晖郡主高兴得直笑:“是,是吗?” 像个被夸奖了的、不善言辞的小孩子。 宋亦安又重重点头。 清晖郡主眉眼弯弯,只觉得周身疲惫都去了不少。 她带着宋亦安四人走了大约十分钟的路程,便驻足不前了:“就是这儿了。” 此处左右两边是单独隔开的小院子,中间一条防水木铺成的小路,直通连接两处小院的十字拱桥, 路的尽头, 是氤氲着水汽的荷花池,一叶方舟在荷花从中影影绰绰。 那荷花池很大, 且看起来水还挺深,如果不乘船的话,就只能游过去了。 倘若有人想要在这附近躲藏, 最合适的地方就是荷花池中央的假山。 宋亦安看了一眼季青临。 季青临点点头,冲清晖郡主拱手:“卑职可否查看一下荷花池里的假山?” 清晖郡主点头:“这位便是季大人吧?你自去便是。” 季青临飞身掠出,脚尖轻点水面上的荷叶荷花,如同仙君飞升一般轻飘飘飞向了荷花池中间的假山。 宋亦安睁圆眼睛。哇哦!漂亮! 清晖郡主也吃惊地睁大眼睛:“早听闻这位季大人武功极好,却想不到好到这样的地步。” 她夫君也是个好武会武的,武功也算是极高了,可绝对做不到季青临这样踩着荷花借力,就能飞走的。 她忍不住道:“这位季大人长得很有些仙气,言行举止也像是不染尘埃的,实在让人想不到他竟是锦衣卫。” 宋亦安想起季青临看见金子就闪闪发光的眸子,噗嗤一乐:“季大人就是脸仙,他是个极接地气的人。” 清晖郡主含笑看她:“安安也是这样接地气的人。” 她眉眼温柔:“还没出阁的时候我常去宫里拜见娘娘, 娘娘与我说起你搓泥巴撵猫招狗,非要往它们身上糊个手印的事儿。” 宋亦安脸红:“都是年轻不懂事。” 清晖郡主被她逗笑了:“你才多大啊, 就说起年轻不年轻的事儿了。” 说话间, 季青临已经回来了。 两人齐齐看向他。 清晖郡主道:“那天出事后, 我便让黄草去查看了假山里面,想着时不时有人故意躲在那儿吓人, 甚至把整个院子都翻找了好几遍,并没有发现有人装神弄鬼的痕迹。” 季青临凝眉点了点头:“假山里面脚步杂乱,应该是搜查的人的脚印,能躲人的角落我也都查过,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宋亦安理解地点了点头:“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了。”现场也早就被搜查的人破坏过,没发现线索也正常。 季青临道:“这里的水非常深,且荷叶粗壮高大,人在其中非常容易迷失方向,如果真有人藏匿在假山上,快出快进,要么是熟人,要么,就跟我一样轻功不错。” 么么哒荨 打赏的100书币、柚子打赏的1书币、上弦送哒冰阔落、一只春虫虫猪送哒冰阔落,么么么哒 再么么哒所有留言哒小可爱 第358章 一口狗粮 季青临的轻功不错,让大家都暗暗咋舌,下意识就否决了这个可能。 清晖郡主皱眉道:“我家中奴仆一向规矩本分,我和侯爷也向来待人温和,不应该有人跟我们有这样的仇恨啊。” 宋亦安敏锐地抓住其中的重点:“姑姑甚至用到了仇恨二字,是感觉到那个‘女鬼’对姑姑充满了恶意,不止是吓人吗?” 清晖郡主没想到她这样敏锐,有些迟疑道:“她其实看起来更像是路过,但……但我自总觉得她瞧过来的眼神……怪怪的。” 她怕影响了宋亦安和季青临的判断,因而用词十分谨慎。 见宋亦安和季青临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清晖郡主犹豫了一下,走近两人,低声道: “有件事得告知你们,我身子弱,又总爱胡思乱想,或许是我看错了那女鬼的眼神也不一定。……我已经因为这个,很多次闹出误会来了。” 宋亦安好奇:“是什么样的误会?” 清晖郡主脸上浮出红晕,不好意思道:“总之就是误会,许多事情按照我的猜想来判断,最后发现真真儿就是错的。” 她解释道:“太医说我是年轻的时候忧思过度,这些年虽然调理过来了,却也偶尔还是会有反复,让我有控制地不要多思多虑。” 宋亦安微微眯眼。抑郁症?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点点头。 她娘的确说过她这个姑姑性子敏感,心思很重, 只是因为性子实在是温柔善良, 这才每每给人感觉温柔向上,实则内心很容易积压太多东西。 宋亦安温声道:“姑姑只要说自己的直观感受就好,不用担心说错了或者误会了,我和季大人还有王大人张大人会找到证据来判断您提供的线索和方向是否正确。” 季青临点头道:“人的感觉是否准确并不能以一时对错来定论, 郡主只管说, 其他的交给我们。” 清晖郡主实在喜欢这两个孩子,不由连连发笑:“好好好。接下来你们想查哪儿?” 宋亦安转头看王奎和张梓:“两位大人还有什么地方想看的吗?” 王奎摇头:“时隔太久, 我们又没有其他的线索佐证, 想要实地搜查太难了。” 张梓连连点头:“正是如此,今日已经太叨扰郡主了。” 他见宋亦安一直没有提及那两个死掉的侍女, 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挖人家已经死了的亲信什么的, 真的是太仗势欺人了! 正放松准备走,就听宋亦安道:“我和季大人也是这个意思,如今实地线索已经查无可查,不如我们查人吧, 死人已经不能开口说话, 那就查活人, 姑姑, 我能把你府中的人全部查一遍吗?” 张梓:“……” 他愕然瞪大眼睛。 这位王爷可真是不客气啊! 别看姑侄俩亲亲热热的, 可一上来就要讯问整个府的下人, 也太不给主人家面子了吧? 想想自家亲侄子要是敢上门说要讯问一遍他家里下人, 他非得翻脸了不可, 更不要说, 眼前这姑侄俩还是一表三千里! 况且,这还不只是亲戚间的那点儿事, 真是让人张张口就把府里查个底儿掉,怕是这清晖郡主府, 还有清安侯府,算是彻底没有威信可言了, 日后岂不是谁想查就来翻一翻? 清晖郡主微微皱眉:“安安,是不是非查不可?” 宋亦安面色认真:“我知道姑姑的顾虑, 可是事到如今, 已经牵扯了七条人命了,我怕还会有更多人死掉。” 顿了顿,轻声道:“姑丈派人急匆匆回来保护姑姑,说怕姑姑被前朝余孽报复, 事实上,我心中也有这样的顾虑。” 这世上控制人的手段千千万, 用禁药不过是最下等的一种。 这些日子以下抓到的余孽已经很多了, 但一定还有藏得更深的漏网之鱼。 这些大鱼倘若要减除知道他们消息的爪牙,宋亦安觉得,用“意外死亡”来搞,简直不要太合适。 宋亦安声音又低了几分:“如今时局太敏感,一切都要小心为妙。” 清晖郡主脸色一紧,来回走了几步,肃着脸点头:“好, 我相信娘娘不会教导出会乱来的孩子。” 她叫来了管家, 让管家把府中的下人都叫道前院。 宋亦安笑眯眯看着,等她安排好了, 就优哉游哉跟着去前院。 张梓有些不安地凑上来:“少卿说了什么,郡主竟然同意了?” 宋亦安歪头看他:“佛曰,不可说也。” 张梓脚步一顿, 哭笑不得地闭上了嘴。 几人到了前院,就见百余下人安静地等在院子里,见郡主过来,齐刷刷行礼。 宋亦安惊讶道:“他们可真是训练有素。” 她长这么大见过的这样训练有素的下人,也就是宫里的,但即便是宫里的,也没有姑姑家的这些人这样整齐划一。 季青临扫了这些人一眼:“有些军中的样子。” 宋亦安一愣,点头:“是这样没错。” 不说不觉得,说破了之后再看,可不就是这样? 两人都看向了站在一众下人面前的管家,那人模样冷俊,脸上还有一道疤。 之前没细看,如今细看,就发现他的一举一动都跟其他人不同——像是个积年老兵。 清晖郡主见两人盯着管家看, 便笑道:“这是侯爷的亲兵,受了伤退了下来,侯爷便安排他来做郡主府的管家, 训练这些下人来保护我。” 宋亦安见她边说边笑得甜蜜, 笑道:“姑父是太心疼姑姑了。” 清晖郡主不由羞红了脸,三十多岁的人了,这会儿却露出了小女孩儿的娇羞,显然夫妻关系当真是蜜里调油。 宋亦安被喂了一口狗粮,拿手肘怼了一下季青临,示意小伙伴同甘共苦,这口狗粮必须一起啃一啃。 但小伙伴这一次没能跟她同频,他盯着第一排的一个丫鬟看,英俊的脸加上专注的目光,看得那丫鬟脸都涨红了。 宋亦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微眯眼,笑意没了,眸光陡然清冷锋利起来,直把那红脸的丫鬟,看成了小脸惨白。 第359章 你们也配 站在第一排的丫鬟眉眼清秀,属于那种第一眼看长得不错,然后越看越好看的姑娘。 能站在第一排,是因为她身份挺高,是清晖郡主房里的二等丫鬟。 这会儿被季青临和宋亦安一起盯着,这小丫鬟一开始还害羞,后来就惨白了脸。 无他,实在是这两个人的目光……太可怕了。 尤其是后来看过来的那个小仙童似的少年,明明一双眼睛猫儿瞳似的漂亮,却硬生生让她惶恐得仿佛看见了灵堂的黑猫,只想低下头去,却竟然不敢。 许久,丫鬟忍不住一个踉跄跌了出来。 管事登时皱眉:“春梅,你在干什么?” 被叫做春梅的丫鬟一个激灵站稳了脚步:“我,我……奴婢……” 她浑身颤抖,竭力平静:“奴婢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 说到了后来,恭恭敬敬,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季青临这才看向了宋亦安,冲她点点头。 宋亦安也点点头,若有所思。 清晖郡主本以为是两个小孩子闹别扭,还偷笑来着,见三人如今这般模样,哪儿还不知道是两个还在看出来了春梅不对劲了。 她心中狠狠一沉,想起来之前季青临说,扮鬼的人不是轻功极好, 就是这庄园里的人。 难道是春梅? 清晖郡主先是一怒, 继而摇头:“春梅不会水,她是家生子,自小就没有离开过王府,后来跟我来了郡主府, 也没有机会学水。” 春梅听到郡主替她辩解, 脸色却更白,死死低着头不敢吭声。 她这般模样, 哪怕是宋亦安和季青临不说话, 清晖郡主也看出她是真的不对劲了。 清晖郡主有些恼怒:“春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春梅一个激灵:“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主子想问什么?” 宋亦安走到春梅面前:“主子问话, 你不应该先问问主子问的是什么, 再说知不知道吗?” 春梅脸一白,死死低头。她实在害怕这个少年的眼睛。 宋亦安温声道:“你知道锦衣卫的大牢吗?那地方叫做诏狱……” 春梅猛地抬头:“我不去!” 她声音尖锐,显得害怕极了:“我,我自小伺候郡主, 你, 你们不能抓我!” 宋亦安含笑道:“又错了, 你应该问, 我犯了什么错, 竟然需要蹲诏狱。” 春梅惶恐道:“我, 我没犯错, 没犯法, 你们不能抓我!锦衣卫也不能随便抓人!如今跟前朝不一样了, 锦衣卫,圣上不让锦衣卫乱抓人!” 宋亦安含笑摇头:“又错了, 你应该坚称自己没犯错,而不是暗示锦衣卫没证据不能抓人。” 春梅在这一句句“错了”里面, 渐渐迷失了自我,尖叫道:“我就是勾引侯爷而已!罪不至死吧?” 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 侯爷爱重郡主,从来不对其他女子假以二色, 以往不是没有下人勾引, 但那些人全都被卖了,下场凄惨。 清晖郡主脸色难看:“春梅你……你不是说希望嫁给管事,日后在我身边做个管事娘子吗?” 春梅脸色一阵青青红红,看看郡主, 又看看宋亦安,面容扭曲道:“我, 奴婢……真的就是一时糊涂!” 清晖郡主想说话, 宋亦安冲她摇摇头,再次站在春梅和清晖郡主中间:“你又……” 春梅尖叫道:“别说我错了!别说了!” 她甚至想扑上来。 季青临皱眉拔剑。 闶阆! 清脆的剑出鞘的声音后,剑尖抵住了春梅的眉心:“殿下说得没错,你的确是错了,清安侯向来对勾引他的下人严苛,你为什么没有被赶走?只是被点破心思,你何必如此狗急跳墙的姿态?” 眉心刺痛, 春梅被迫冷静下来, 又怕又慌。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们一来,她就彻底乱了分寸了? 他们, 他们是妖怪吗?为什么能这样轻易就看透她的内心? 春梅还想挣扎,可她退,那剑尖便跟着退, 总是精准地抵着她的眉心,仿佛轻轻一个轻送,就能捅漏她的脑浆! 她到底不过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被这样一个尸山血海里出来的拿剑抵着头,又被另外一个眼身可怕的少年盯着,再忍不住崩溃了。 “我私下里偷偷去的,侯爷喝醉了,抱了我,可我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被夏雪姐姐撞破。 我真的很害怕,夏雪姐姐她,她警告我老实一点,还说再看到我靠近侯爷, 就, 就告诉郡主和侯爷,还让秋雨姐姐看着我。 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是我干的!她们的死跟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我就是……就是那天晚上秋雨姐姐喊头疼的时候, 没,没给她喂药而已啊!我没想到她会死,我真的没想到!” 春梅痛哭流涕,眼神扫到季青临和宋亦安的时候,难掩愤恨。 本来她已经没事了。 侯爷不知道她趁他酒醉投怀送抱的事。 夏雪跌水里淹死了,就连秋雨,也在她的刻意拖延喂药的情况下死了,再没有人知道她的一时犯浑。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为什么这两个人要来?还莫名其妙盯上她,一下子就把她最怕的事情逼了出来? 春梅越想越气,嚎啕大哭:“你们干什么盯着我啊!我真的就只是一时糊涂,我不想被卖,万一被卖进了勾栏院可怎么办?” 清晖郡主脸色难看:“你一时糊涂!我看一时糊涂的是心软的夏雪和秋雨!她们哪里能想到,只是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竟然把自己的生机给断了!” 夏雪就不说了,只说秋雨,要不是春梅起了灭口的心思,说不得还能活下来。 春梅大哭:“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有夫君疼爱敬重,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知道那些被侯爷卖出去的丫鬟是个什么下场吗?没有人想得罪您的父亲和夫君,所以,她们就是被卖到了别的府邸,也是做个粗实丫鬟,日日劈柴烧水,最惨的,甚至直接被卖进了勾栏院!” 清晖郡主张了张嘴,脸色渐渐发白。 宋亦安扶住她,漂亮的猫瞳冷漠地盯住了春梅:“你们伺候郡主和侯爷的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警告过你们,不要起别的心思吧? 放着好好的干活拿钱的事儿不做,非要凑上去给人睡,他们不留着你们,难道还非要把你们捧在手心里,玩儿一出宠妻灭妾才能让你们高兴?” 她顿了顿,温声道:“你们,也配?” 第360章 奇奇怪怪又可可爱爱 宋亦安眉眼含笑:“你们,也配?” 春梅被少年眉眼间的清冷吓到了,又恐惧又愤怒:“你怎么会知道……” 宋亦安打断她:“我没兴趣听你说我不知人间疾苦,所以不懂你的上进心的废话,你还知道什么,一起说了吧。” 春梅满脸愤恨:“我就知道这么多!” 宋亦安也不生气:“如今算是师出有名了,你故意拖延喂药致使秋雨死亡,可以去诏狱溜达一趟了。” 春梅脸色瞬间惨白:“不!” 宋亦安好说话地点点头:“不想去咱就不去,毕竟也不是非得到了那地方才能让你想起来什么,对吧?” 随着她话音落下,春梅就觉得眉心一凉,刺痛非常——季青临的剑精准地往前蹿了一丁点。 春梅只觉得自己被死亡狠狠撞了一下,惶恐地瘫跪在地上:“我说,我想想,让我想想……” 但想了半天,她脑子里仍旧一片空白,哭道:“你们到底让我想什么啊?” 她倒是想说些什么来保命,可问题是,你们倒是出来一个人问啊! 宋亦安点点头:“这才是不知道的正确反应啊。” 春梅:“……”我可真是谢谢你的肯定了! 清晖郡主问道:“安安是否已经心中有数了?连我也不明白你想问什么。春梅她的确做了错事,但不得不承认,她没有那个能力装鬼吓人,还在这么多护卫的目光下逃之夭夭。” 宋亦安解释道:“如今距离当日案发已经太久了,想要找到实质性的线索已经不容易了,所以如今能查的,就只有因果。” 她举了个例子:“比如姑姑府上死的这三个人。夏雪、秋雨、黄草, 他们三个人有没有什么共同认识的人, 又或者说过什么共同的话,又或者,在哪段时间有过什么差不多的反应。” 清晖郡主听明白了:“你是觉得他们三个人的死,是有联系的。” 她皱眉思索起来, 却未果摇头:“我这里是想不出什么来了, 无论怎么看,不说黄草, 就只论夏雪和秋雨, 我确定她们出事都是意外。” 那天的情况她看得最清楚,那女鬼没有故意吓唬她们, 是因为女鬼冒出来的突然, 这才造成了意外。 夏雪是脚滑摔进了池子里。 秋雨是为了护住她别撞上假山,这才自己磕破了头。 之后秋雨被春梅耽搁死,是因为当时她这个主子高烧不退,整个庄子里都乱糟糟的, 自然没有人顾得上秋雨, 这才让春梅钻了空子。 还有黄草, 她虽然没有亲见, 但却也细细问过, 黄芩很确定没有人谋害黄草, 一切都是意外。 清晖郡主迟疑道:“或许是时运不济, 他们才一个个出了意外?” 虽然事故频繁, 但, 真的找不出半点儿破绽啊。 宋亦安仿佛被说服了:“也有可能真的就是这么简单,不着急, 先问问再说。” 清晖郡主点点头,对一众下人道:“事关人命, 除了春梅,你们其他人也要对王爷和季大人的询问知无不言, 不许说假话!” 众人齐声应是,无不恭谨恭敬。 宋亦安笑眯眯看向王奎和张梓:“这么多人, 就劳烦两位大人帮忙询问和记录了, 只要是跟死者三人有关的消息,咱们全部都要。” 张梓忙笑道:“少卿放心。” 王奎拱手:“下官领命。” 王奎看向清晖郡主:“不知可否容下官两人用些府上的笔墨纸砚?” 清辉郡主点头:“管家。” 管家躬身应了,点了几个人跟着,很快就带来了笔墨纸砚。 王奎和张梓已经商量好了询问的顺序, 直接把人分成两拨,排队挨个问, 一个下人问着, 第二个下人就在三米之外等,听不见具体说了什么,但能看到张梓和王奎的表情和记录。 宋亦安远远地看了一眼。王大人和张大人实在是个人才,人家明明说得不多,但,俩人就写得还挺多的。 宋亦安放心地把大局交给两人,自己则问起了春梅。 春梅显然是跟夏雪和秋雨接触最多的下人, 平日里交情应该也不错, 否则,两人不至于为她隐瞒罪行。 春梅果然知道两人很多事, 听的清晖郡主这个主子都惊异地连连睁大眼睛。 等宋亦安问完,清晖郡主愕然道:“我从不知道……她们两个竟然这样能耐。” 广结善缘,为下头的丫鬟婆子牵线说情。 迎来送往, 替侯爷记下来夫人外交的夫人丫鬟的情态语气。 甚至是,夏雪竟然跟黄草发生了关系,早早就在一起了! 清晖郡主又羞又气,控制着情绪道:“多谢安安你单独在我面前讯问春梅,给我留了颜面。” 若是被张梓和王奎听到了,那她真的是颜面尽失,威严扫地。 她没有怀疑春梅是在濒死污蔑,因为宋亦安问得很有技巧,许多问题都是反反复复不按顺序地提及讯问,又突袭其中细节,春梅若是撒谎,必然当场会被拆穿。 换句话说, 秋雨和夏雪,当真是背着她做了不少事,甚至可以说是已经越权超过了她这个主子,可以替她下决定了! 尤其是夏雪, 更是跟黄草有染, 那黄草可是有妻有子的! 清晖郡主气得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宋亦安忙让人将她扶到一旁去休息,安抚了好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就听见季青临在问春梅:“清安侯酒醉抱你的时候,是什么情态?” 春梅脸色颓然:“侯爷把我当成了主子。” 她如今已经不图什么了,把夏雪秋雨的丑事说出来,也算是把黄草这一脉的黄家人得罪光了,便是侥幸能判流放而不是死刑,也会被他们收拾死。 季青临见宋亦安过来,便没有再问,静静退到一旁。 宋亦安见他这样老实本分的样子,不由想笑:“季大人总是奇奇怪怪又可可爱爱。” 季青临愕然地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宋亦安眉眼含笑的样子,吗,莫名有些脸热。 他轻咳一声:“今日恐怕要耗费许久,我们是等张大人和王大人,还是先去另外两家?” 宋亦安凑着下巴:“等着吧,反正下一个五天,离得还远呢。” 第361章 你不知他 庄园的下人很多,要问和记录的便更多。 王奎和张梓是从等级低的下人开始问的,因而等到询问等级高的下人的时候,他们已经记录了厚厚一摞信息了。 那些高等级下人见了那么厚的一摞纸,下意识就先放松了心神,因为已经有人说了这么多,自己再说什么也不怕犯忌讳,说的时候便放得开没什么隐瞒的。 再有,清晖郡主刚刚说了,谁提供的线索有用,就奖励五十两白银,他们就更绞尽脑汁往死里想,说的便也更多了。 宋亦安和季青临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就直接去跟清晖郡主闲聊了。 王大人和张大人不愧是能吏老狐狸,这样一招先远后近的打法,把人心算得彻底,得到有用口供的概率瞬间翻了好几倍。 等吃过了午饭,半下午的时候,才算是把所有人都问完了。 彼时,张梓和王奎手边有了厚厚四大本。 清晖郡主还想留宋亦安和季青临吃晚饭,宋亦安笑眯眯道:“我最近都在兹县办案,有时间就来找姑姑蹭饭,这会儿我们得赶去下一家。” 清晖郡主见她坚持,只好道:“你若有空便随时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一定开口。” 宋亦安认真点头:“我一定不跟姑姑客气。” 清晖郡主顿时笑弯了温柔美丽的眉眼:“去吧,注意休息。” 宋亦安乖巧点头,告别了她出来,跟着等着的三人离开了温泉庄子。 王奎抱着四大本册子,呼出一口气:“接下来去哪一家?王家还是张家?” 宋亦安道:“哪家也不去,忙了大半天实在是累得慌,咱们去松快松快。张大人有什么地方推荐没有?” 张梓想不通这位殿下在想干什么,明明上一刻还在积极查案,这会儿却又要吃喝玩乐了。 但他也不敢贸然开劝,便顺着话道:“能推荐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不知殿下具体想去哪种场所?” 宋亦安歪头看看季青临。 季青临心头一跳。 宋亦安道:“就找个能听戏又能吃美食的地方吧。” 张梓不由笑道:“殿下来兹县听戏,那实在是找对了地方了。” 他说了好几个地点,最强烈推荐的就是沈园的沈家班:“上次出了那事儿之后,许多戏班子戏园子都萧条了起来。 不想沈园沈家班十年磨一剑,把那霸王别姬老戏新唱,初一登台,就唱得荡气回肠,使人潸然泪下,一下子赢得了满堂彩!” 他说起来竟有些滔滔不绝,让宋亦安仿佛看到了强烈推销门票的导游。 宋亦安被他激起了好奇心:“人很多?” 张梓道:“多得很!可谓是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宋亦安挑眉:“那我们这种临时想去的,岂不是抢不到票?” 张梓顿时有些矜持地摸了摸胡子:“虽然下官官级小,但架不住过去跟沈老班主有些交情,因而有个单独给下官留的包间,随时都能去。” 宋亦安拍板道:“那就去那儿,我们也沾沾张大人的光!” 张梓连连摆手谦虚,眼睛却都笑弯了。 一行人便直接转头往沈园去,宋亦安笑眯眯侧头颔首问季青临:“这霸王别姬这么厉害,不知道季大人来听过了没有?” 季青临有些不自在:“嗯。” 宋亦安忍不住笑了起来:“季大人抢票一定抢得很辛苦。” 所以才又把钱都花光了,荷包里的银子铜钱,撞个响儿都能听出数量了。 季青临听出来了她的未尽之意,不由耳尖滚烫:“也还好。” 宋亦安大笑起来。 季青临听着她近在咫尺的笑声,不知怎的想起来了之前冒出来的买温泉庄子的想法,也跟着浅浅笑了。 此后两人一路无话,看着周围风景倒也不觉得无聊,待到了沈园,下马,自有人来牵马接人。 季青临避开了小厮的手跳下马,轻松将宋亦安扶腰捧下,自然而然地给她裹了一下歪掉的披风。 宋亦安笑眯眯由着他照顾,正要跟他说话,就听见有人快步而来,边走边喜悦道:“青临兄回来了?我还以为是他们哄我!” 宋亦安就见季青临骤然翘起嘴角,笑容温和地转身。 她少见季青临泽这样温和愉悦地对人,从他背后探出头去看,就见一个模样俊美的男子快步而来,张开手臂,竟是直接冲过来抱住了季青临。 宋亦安睁圆了一双猫瞳。哇哦!抱抱了! 季青临被熊抱也没有生气,待男子放开,冲着他抱拳:“青云兄。” 男子哈哈一笑,转头就看见了探出身子的宋亦安,看看季青临,又看看宋亦安,惊叹道:“难得竟看见有人能跟青临兄站得这样近!” 他实在是个爽朗的人,模样又是充满英气的舒朗俊美,宽肩窄腰大长腿,让人很难生出恶感。 宋亦安冲他笑笑,没说话。 季青临挪开位置,站在宋亦安身边,郑重介绍道:“这位,是我朋友,宋亦安。” 说着话,目光却是从男子的身上,转移到了宋亦安的眼睛上。 宋亦安眉眼弯弯,笑得像是被撸顺了毛的猫,点点头:“我跟季大哥是很好的、过命的朋友。” 她充斥着笑意地叫了这一声季大哥,让季青临仿佛从头到脚被春风拂了一遍,又舒坦又高兴。 季青临勉强压了压努力上扬的嘴角,给宋亦安介绍男子:“这位是沈青云,他是这沈家班的班主,那场很出名的霸王别姬,便是他来饰演的霸王。” 男子,也就是沈青云连连摆手:“可不敢说什么很出名,我要学的还多着呢!” 他不光是这般说,眼神也是清明干净,显然是真的这样想的,可见此人心思赤诚。 宋亦安笑眯眯叫人:“沈先生好。” 沈青云舒朗笑道:“宋小公子也好,今日来玩儿,一定要玩儿个痛快。” 宋亦安笑眯眯点头:“嗯嗯。” 正巧这时王奎和张梓发现两人没跟上来,就拐回来找他们,这会儿正在二楼冲他们招手。 宋亦安便笑眯眯打了招呼,上楼去了。 季青临一直目送她跟王奎和张梓汇合,这才回转视线,看向了沈青云。 沈青云笑道:“你这小朋友是个面热心冷的,叫你做季大哥,却叫我沈先生,显然不信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的那一套。” 季青临瞥他:“他的心肠比谁都热,你不知他,不要妄下定论。” 沈青云顿了顿,哈哈哈笑开了。 第362章 小朋友的小伙伴 宋亦安上楼进了包厢,等了一会儿没见季青临上来,便索性推开了窗户往下看,果然看见季青临还在跟沈青云说话。 哪怕隔得远,宋亦安也能感觉到季青临心情愉悦——他是真的跟那沈青云意气相投,喜欢得紧。 宋亦安挑挑眉,捧着下巴,看得更带劲儿了。 她看季青临的时候,王奎和张梓也在看她。 张梓看了一会儿,冲王奎挤眉弄眼——看见没,小朋友小伙伴被抢了,不高兴了! 王奎哭笑不得,警告地冲张梓摇了摇头。 这位殿下可不是表面上瞧着的那样和善可亲,那可是个能笑眯眯就算死人的小妖怪! 敢笑话他,怕不是嫌过得太舒坦了! 张梓见状,登时收敛了眼中的古怪,装作专心地翻看册子。他绝对相信王奎的判断。他可没忘王奎是因为什么下来的。 楼下,季青临和沈清源终于说完了话。 宋亦安朝季青临招了招手。 季青临本来准备上楼梯,见她招手,犹豫了一下,一个飞身便直接掠了上来。 他一手把这窗棱:“殿下哪里不适?” 宋亦安乐了:“你招惹了好多人的瞧你。” 季青临见她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心中便松了松,翻窗进屋:“无妨,一会儿戏开始了便没人记得我了。” 宋亦安哦了一声:“原来是沈先生要开唱了,所以你们才聊完了。” 季青临解释道:“离他上场还有小半个时辰,今日殿下午饭吃的少,这边做饭太慢,我上来问问殿下吃什么,早让他们准备。” 宋亦安眉眼弯弯:“季大人真是贴心。” 她兴致勃勃找来菜单:“季大人来过很多次,你有什么推荐吗?” 季青临见她小孩儿似的,别扭刚起便因为好吃的消失不见,不由软和了目光,眼带笑意地认真翻开菜单,找到了他上次来的时候吃的东西。 宋亦安眨眨眼:“花生米?” 季青临点头:“花生米。” 王奎和张梓凑过来看,想知道是什么花生米竟然能让季大人惊为天人,特意推荐。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价格。 一碟子花生米,竟然要八十文! 然后再看其他菜的价格,好的,最贵的招牌菜竟然要三两银子! 就这,还是这一页上的菜而已,其他页面上还不知道有什么惊天大菜。 宋亦安见张梓表情惊讶,问道:“张大人没点过菜?还是来这儿吃饭不用掏钱啊。” 张梓忙忙摆手:“不不不,下官在哪儿吃饭都掏钱的。” 他叹息道:“这……不瞒少卿,下官不爱听戏,知道这儿一是因为跟沈老班主有旧,二是因为要了解县情。 这包间倒是因为人情借出去过好几次,但还真没来过,倒是第一次知道这里的饭菜这样贵。”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想起刚刚看到季青临跟那沈家班的班主说话,像是很熟悉,便道: “或许很好吃也说不定?且,这里毕竟不止是个吃饭的地儿,菜色里添了些戏票钱,也正常。” 宋亦安点点头:“倒也是。” 她笑道:“那就把招牌菜都点一遍尝尝。” 季青临皱眉:“殿下不用如此破费。” 宋亦安笑道:“算不上破费,我自己也想吃嘛。这里的花生米这么贵还能让你推荐,可见厨子的厨艺你是认可的。” 季青临迟疑了一下,宋亦安已经叫了小厮来点菜了。 等到小厮笑得见牙不见眼地离开,张梓忍不住又冲王奎挤了挤眼——这位殿下对小伙伴,可真是舍得!怕不是看季大人舍不得吃,才把所有的特色菜都点一遍? 王奎脸皮抽了抽,直接转开脸看外面:“这都开始唱暖场戏了。” 他家这位大人什么都好,眼力见儿高又很会察言观色,简直是他平生所见的少有的辨认识物的天才,就是……太好是非!还兴奋于发现是非! 宋亦安和季青临都被王奎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目光所及,果然都露出了兴味之色。 沈园的暖场戏有戏曲故事,也有杂耍猴戏,虽然跟后面的正场大戏不能比,却也如同大餐前的开胃小菜,且日日新不重样,很是惹人兴趣。 宋亦安看得捧腹大笑,对这地方的期待感被拉满了:“季大人的这个朋友很有想法,他这沈园能火成这样,实在是事出有因。” 季青临点头道:“青云兄是个性情隐忍却舒朗的人,他很有才华。” 宋亦安嗯嗯:“能够忍这么久,厚积薄发,的确是个能隐忍的人,再看他行为举止,又的确是个舒朗的性子,这人还挺讨喜。” 季青临嘴角勾勒出笑容,点头之后,见宋亦安念叨着一会儿听完戏要跟沈青云好好唠唠,忽然又觉得不是那么高兴了。 包厢里的菜色上得很快,一溜串儿的漂亮小侍女端盘子上来,年纪不大,身段清瘦柔软,眉眼温柔顺从,让人被当做贵客侍奉的感觉扑面而来。 宋亦安把那道招牌麻椒鸡推了推,自然然而地推到了季青临面前,冲他一笑。 季青临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睛,恍惚又回到了在洪县被“小姑娘”喊姐姐的日子。 他心头萦绕的失落一下子就没了,不由笑了一下,顺手把糖醋鱼推到了宋亦安面前。 动筷的时候,宋亦安先尝糖醋鱼,眼睛瞬间就亮了:“可真是了不得,这也太好吃了!” 季青临也动了麻椒鸡,苏爽麻辣的口感,一下子爆腔,让他精神一震:“味道很霸道。” 接下来,就是那道八十文钱的花生米。 酥脆香,干净利落的口感,让宋亦安眯眼喟叹:“好吃。” 王奎和张梓一开始还矜持着,见宋亦安吃得实在是香甜投入,不由就渐渐放开,然后再也收不住了。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都只有杯盘碰撞的轻微声响,四个人都吃得酣畅淋漓。 直到下面一声清脆锣响。 当! 整个戏园子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季青临看着眼前叠成小堆的鸡骨头,回神:“……霸王别姬要开始了。” 第363章 当条狗都不死 楼下锣声敲响,沈园的招牌戏剧准备开幕了。 霸王别姬。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沈园,似乎在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每一个人都在等着主角上场。 王奎忍不住道:“开始了!” 张梓虽然不爱看戏,但他实在好奇,匆匆起身往窗边来,四处看看,点头道:“看这些看客的表情,这戏差不了。” 季青临放下筷子:“还有一盏茶的时间便上场了。” 宋亦安期待地点点头,认认真真把每一根手指头都擦干净,然后小仓鼠搬家一样端起饭后甜点、茶杯。 季青临忍笑跟在她身后,见她目光所及,便把她看上的点心端起来放过去。 他手长脚长,还记忆里好有眼力见儿,给宋亦安摆盘儿都是按照她喜好来安置远近的。 宋亦安舒坦落座:“呼!”真好! 她笑眯眯裹上季青临递过来的斗篷:“谢谢季大人。” 摆好了一副看好戏的最佳姿势。 张梓见这两个人一个伺候得心安理得,一个被伺候得心安理得,偏偏还不见半点儿谄媚和上下级的别扭,不由就多看了几眼。 宋亦安好奇看过来:“张大人?” 张梓笑道:“两位大人感情真好。” 季青临顿了顿,拖了凳子坐下来,点点头没说话。 宋亦安嗑瓜子:“我跟季大人很投缘的。” 她给季青临抓了一把瓜子。 季青临自然接过,刚刚看着台下的全神贯注都没了,叭叭叭开始嗑瓜子。 张梓眼看着仙君变嗑瓜子老太,瞬间笑喷:“哈哈哈!是啊是啊!” 季青临瞥了他一眼。 张梓只觉得浑身寒毛都竖了竖,仿佛被野兽盯上,然后又在季青临嗑瓜子的瞬间危机感消失,又忍不住笑了。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楼下响起出场的梆子声,所有人精神一震,齐齐往下看去。 英武之主被逼入穷境,一江之隔,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重新来过。 但昔日霸王背负得太多太多,江东父老失望的眼神,未来几十年跟老对手的拉扯,战火连绵,兵戈再起,对百姓的摧残,天下对太平盛世的期待,注定会越来越多死去的兄弟好友…… 他笔直的脊梁被狠狠压弯,又一次次强硬挺直,四面楚歌一夜连响,动摇的不止是将士们的军心,还有他的称霸之心,再战之心。 天下,真的需要他的争夺? 百姓,当真需要他这个高贵的血脉来继续掀起战争? 家人,朋友,臣下,手足……又当真喜欢这样连年征战,随时马革裹尸的他日子? 眼前这一道江,他到底还是过不去了。 他坐在江边轻擦宝剑,英气的虎目中含泪含煞含悲绝,胸膛里涌动着一股豪气,鼓动着一股丧气。 他的死,会给一切画上句号。 退地而局,占地为王,然后,拉扯几十年把周围所有人都拉下泥沼,还是就地而战,死战在这里,还是,自己死在这里,结束这一切? 他心中渐渐有了答案,背脊也在这份答案中一点点挺直,再挺直,直到一如当年扛旗造反的少年郎。 兄弟将士们该走,她也该走。 他眼中闪过柔情,看着一身红衣的女子漫步而来,眉眼含笑,轻轻唤他。 这些年来,总是聚少离多,总是颠沛流离,总是沾染许多,但最终陪在他身边的女子,却只有她而已。 他希望她生,哪怕是骗着她走,让她生还。 她也果然被骗,言道走之前要再跳一支舞。 他看得贪婪。这是最后一眼。 她跳得投入。这是最后一舞。 最后,她看他一眼,他看回去,两人相视而笑,她忽然用他的佩剑,吻了他最爱轻吻的她的脖颈。 那一瞬间,天地黯然失色,他呆滞当场,至此,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绝望。 …… 英武的霸王乌江饮恨。 美丽的虞姬自刎死别。 …… 戏台上已经空了,但出戏的人,却一个没有。 连宋亦安都觉得自己的词汇贫乏起来,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一场戏。 她只知道,这场一开始需要自己辨别词句的戏,到了后来,竟让她渐渐忘了自己所在的场所,只一心为两人的情绪所引导,直到谢幕,她才惊觉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甚至双目含泪,久久不能回神。 事实上,不止是她,谢幕已经许久,整个沈园都还是安静至极,只隐约有低泣声远远近近地传来。 直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了掌声,这才打破了所有安静,接着便是掌声如雷。 宋亦安吸吸鼻子:“真难受人。” 她鼻音浓重,擦擦眼睛啃糕点:“换做是我,当条狗也得先活着。” 这孩子气的话,让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清醒过来,愕然看向了她。 张梓张了张嘴:“……少卿何出此言呐?”霸业不成,不死便是注定别辱,项羽只能做悍将却无法做乱世帝王,这样的结局……不至于想到狗啊! 宋亦安摇摇头:“哪儿能让仰赖我活着的人,瞧出我想死呢?” 她眨眨眼睛,又啃了几块糕点。 清甜美好的味道,很快拯救了她悲切的情绪,让她很快就再次高兴起来,眉眼含笑地夸:“这儿的厨子真好。” 张梓忍不住被逗笑了:“少卿还小呢。” 王奎就没笑,他深深看了一眼宋亦安,只觉得,这位主儿……话糙理不糙。做人,就该这位主儿说的那样才对。只要还有仰赖的人在,当狗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奎看了一眼季青临。 这位季大人,当年的境地可连条狗都不如,还不是为了性命和家族荣耀,一点点活成了人样儿了? 可见这人呐,真不必计较一时得失,哪怕是想不明白硬想死的时候,也先苟活着再说,这活着活着,总会重新找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不是吗? 季青临瞥了一眼王奎。 王奎露出友好的微笑,冲季青临点点头。 季青临回了一个点头,又转头去看宋亦安,见她手边的糕点都快吃完了,还要伸手拿下一个,神色淡定地把盘子挪走了。 宋亦安哎哎:“别啊!” 季青临把山楂花茶推给她:“殿下今日吃的不少,已经超过往日食量的一成,再多,明日该躺下起不来了。” 第364章 你管这小孩儿叫天真? 季青临把山楂花茶推给了宋亦安:“再多,明日该躺下起不来了。” 宋亦安简直想要捂脸:“今天活动量大!”所以多吃点没问题! 季青临恭敬却坚决:“正是因为今日活动量大,平日殿下吃七八成饱,今日吃了十一成。” 宋亦安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季大人,你吃得那么认真,还有空盯着我呢?” 季青临垂眼:“吃饭跟用眼是两回事。” 顿了顿:“卑职不能辜负圣上和娘娘的嘱托。” 那两位为了殿下,甚至不是以天下至尊的身份来命令他,而是以好友父母的身份来殷殷嘱托,他定然不能辜负。 他抬眼看宋亦安,见少年当真是生无可恋,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心酸:“殿下来这里会待好几天,卑职可以带殿下来这里办公。” 言外之意,可以少食多餐,总能把喜欢吃的都吃到够。 宋亦安眼睛亮了亮:“季大人高亮!” 她捧着山楂花茶,喝得欢实极了。 季青临眼中滑过一丝笑意,殿下总是这般好说话,太过懂事和蔼了。 张梓和王奎默默在一旁当背景布,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以及重视。 圣上对这位殿下,果然是如同传闻中一样的爱护珍重啊—— 只为了能管住护住儿子,就把季青临这样的凶兽利器,从重案要案中提出来放在儿子身边当姆娘,甚至两位天下至尊齐上阵,就是为了消除这凶兽的戾气,别让这凶兽以为,保护宸王会耽误了他升职加薪。 尤其是张梓,看看王奎身上的官服,更加心有戚戚。 无论如何,他得谨记——破案的确至关重要,但,千万不能让凶手把火烧到宸王身上,否则,眼前这下属就是他的来日啊! 两人各有心思,面上去额不露分毫。 众人略做消食,张梓旁敲侧击地询问宋亦安是否需要休息的时候,宋亦安道:“不急,咱们先分析案情。” 她指了指那一摞厚厚的资料:“从清晖郡主那儿问来了这么许多的口供,怎么也不能耽搁了。” 张梓张大嘴:“在这儿?” 就这一会儿,他就听见门口人来人往过去了好几个了。 这地方说案情,确定不会弄得天下皆知,最后打草惊蛇? 他犹豫了一下:“如今这案子也还只是我和王县丞两人知晓,甚至没敢告诉衙役们,在这儿说,是不是太……隔墙有耳了?” 正说着话,就听见门被敲响。 王奎去打开了门,就见外面站着两个中年人,笑道:“之前就瞧见张大人和王大人在,只是戏快开始了就没过来拜见……” 他说着寒暄的话,王奎看了看张梓,张梓犹豫了一下,见宋亦安和季青临都没意见,就把人叫了进来。 左右不过就是些攀关系套友情的话,那两人客套了一番,见张梓和王奎没有介绍宋亦安和季青临的意思,也没有留他们长谈的想法,便识趣地告辞了。 等人走了,张梓解释道:“那两个人虽然只是富商,但家中也是有人在朝野里做官的,且跟高门贵族的都有些远远近近的亲戚。 兹县就是这样,虽说比不上长安城里扔个石头就能砸到好几个皇亲国戚,却也是人际关系复杂至极。 下官一向是讲究和气生平安的,所以跟这些上门来的人,总会好声好气,只要他们不惹事,下官也不找他们麻烦,算是彼此的一个默契。” 正说着话,就又有人来拜访了。 张梓见宋亦安看的兴致勃勃,只好继续接待。 连续接待了两拨,张梓苦笑着看看身上的官服:“来的时候应该换换衣裳,他们不一定非得来拜见,但我穿了这分衣裳,他们就得给这身衣裳一个尊敬的形式和面子。” 宋亦安连连点头:“今天跟着张大人来,真是长见识了,以往在书本上可看不到这些。” 张梓见她脸上眼底全是得到新知识的愉悦和期待,心中不由高兴:“少卿不嫌弃下官事多就好。” 等再有人来的时候,他就有意识引导对方多说几句,等人走了,再跟宋亦安说说这人的背景来历,以及他刚刚说话的隐含意思。 宋亦安听得高兴,学得认真,越发激起了张梓的教学欲。 王奎默默迎进来下一个,转头看看满眼亮光的上官张梓:“……”张大人啊,还是太年轻。果然,人之错,在于好为人师! 他在心中默默警醒自己,却从头到尾没有提醒张梓一句—— 这位小主子可是能徒手干掉前朝余孽的妖孽,你在跟他教啥叫人际关系,啥叫为官之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是没错,但,真把宸王当做光读书不会实操的小孩子,可真是心大到没边儿了大人! 直到沈青云到来,天色也晚了,这一波波的拜访才算是结束了,而众人断断续续的翻看口供,也终于告一段落。 王奎不知道宋亦安到底看出来了多少端倪,但他知道,在这位殿下面前,千万别觉得自己更聪明就行。 王奎笑着把沈青云迎进来:“沈班主今日的戏又比昨儿更好了。” 沈青云拱手朗笑:“多谢王大人夸奖,总归没有辜负每日好好唱戏。” 王奎点点头,走到桌边的时候,顺手将翻开的口供合上了。 沈青云见桌子上摆满了书册,迟疑道:“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张梓笑道:“你来得正是时候。” 他解释道:“如今天色已晚,少卿想在附近住宿,明儿一早来你们这儿吃早饭,你看着给安排一下。” 沈青云点头:“这容易,宋少卿是青临兄的好友,我自然……”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的喧闹声。 一个小姑娘惊慌扑近来:“班主不好了,有人闯进后台,还打伤了人,青衣,青衣姐姐被他给堵在里面了!” 沈青云脸色大变,怒道:“我去看看!” 匆匆冲几人一拱手,掠起轻功就没了踪影。 几个人面面相觑,宋亦安看季青临:“季大人去帮忙吧。” 季青临面上也有怒色,但却摇了摇头:“青云兄武功虽不如我,却也难有敌手,他应付得来。我陪着殿下。” 宋亦安知道他是怕自己出意外,快步走到那小姑娘身边:“带路!” 她不去,他肯定不也肯走。 第365章 声音何不再大点儿? 季青临虽然面有怒色担心,但坚决不肯离开宋亦安,宋亦安便当断则断,立刻让那来报信的小姑娘带路。 小姑娘脸上被抽了一个耳光,脸颊高高肿起,本来瘫坐在地上起不来,正努力挣扎,被宋亦安一说,就愣了愣:“啊?” 张梓将小姑娘扶起来:“带路,本官倒是要去看看,谁敢在兹县枉法!” 小姑娘看见他一身官衣,登时大喜:“是是是!奴带路!” 她陡然生出了力气,踉跄着往楼下跑。 几个人脚步匆匆往后台去,才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的打斗声,还有人厉声呵斥:“沈青云你找死!你知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什么人?!” 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那些资深戏迷们已经跟沈青云聊完走了,里面的人闹事,应该也是故意选了这个点儿。 宋亦安看张梓。 张梓下意识脊背一挺,快步走到门口喝道:“本官倒是想知道,沈班主得罪的是什么了不起的天兵天将!” 话音刚落,就见屋子里一个什么东西飞了出来。 季青临伸手拽了一把。 哐当。 一个水壶贴着张梓的耳朵摔在了地上。 张梓倒抽了一口凉气,脸上先是一白,接着便涨红了:“放肆!真真是放肆!你们竟敢攻击朝廷命官!”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片刻后,几个人走了出来。 沈青云冷着一张俊朗的脸,衣裳有些乱,但好在并没有受什么伤。 另外几个人就没有那么体面了。 几个明显是打手模样的男人或多或少都带了伤,有一个直接被打成了黑眼圈。 最后走出来的是个中年男人,这人衣裳没乱,脸上没伤,就是表情不怎么好。 张梓见了他,眉头顿时狠狠皱了一下,脸上的冷色却下了不少:“原来是宋老爷。” 被称作宋老爷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衣着低调富贵,身材清瘦却很有劲气,身上带着一股子傲人却不清高的气势。 见是张梓,他拱手道:“本也没有要怎么样,只是来找青衣说几句话,跟她一起的人太紧张说了些不好听的,这才动了手。” 张梓看了一眼沈青云:“青衣姑娘怎么说?” 沈青云冷着脸:“不需要她来说什么,宋老爷不守沈园的规矩硬闯,我的人不礼貌真是太对不起了!” 宋老爷冷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袖子:“也是今时不同往日,再不是当年沈老班主带着少班主来求我借银子的时候了。” 沈青云脸色冷硬:“宋老爷当年借钱让我们保住了沈园,沈青云一辈子记得这份恩情,钱已经三倍还了,宋老爷要沈某做什么,沈某力所能及也绝对都能做到,唯独辱我的人,不行!” 宋老爷冷哼道:“说了只是说话,我还没有那个非得强迫人的爱好!”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沈青云:“少班主再装也有个度,别惹得不该招惹的人恼怒了才后悔,那可真是没地方买后悔药去。” 沈青云的神情愈发清冷:“多谢宋老爷提醒,沈某谨记了!” 屋子里传来了低低的声音:“师父……” 沈青云脸色变了变,转头低喝:“回去!没叫你不要掺和!” 声音的主人犹豫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轻微的脚步声渐渐往屋子深处去了。 宋老爷见她如此听话,眯眼盯住了沈青云:“我还是那句话,沈家班倘若有混不下去的一天,青衣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求我。” 说罢,他招呼了一声,冲着张梓点了点头,留下了刚刚扔茶壶的打手,很恭敬地请张梓按照律法该打就打,然后径直带着人扬长而去。 张梓冷着脸看着他离开,也没客气,冲那打手道:“自去衙门领罚,杖责六十,滚吧。” 那打手冲着张梓磕了个头,倒退着出了院子,果真往衙门去了。 宋亦安满心的好奇。 这是哪儿来的姓宋的富商,横得跟她父皇的私生子似的,够嗨的啊! 宋亦安拿眼神戳季青临。认识不? 季青临摇头。并不认识。回来的匆忙,他也只是调看了锦衣卫处的资料,就去宫门口等着,然后直接来兹县了。 两人眉眼官司的时候,王奎走了过来:“此人是兹县最大的商人宋闵,他家最近刚顶替张家做了皇商,为皇宫供应布料。” 宋亦安惊讶:“张家,张明家?” 王奎点点头:“正是之前跟世子有些交往,帮宋泠谋害了清韵姑娘的那个张家。” 宋亦安不能理解:“现在的皇商都这么豪横?”连张梓这个父母官的面子都不给了? 王奎温声解释道:“这个宋闵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家世代经营布匹却渐渐没落,到了他这一代,宋家已经沦落到只剩下一个小染坊的境地。 那时候才十四岁的宋闵独挑大梁,不但发明出新的印染方法,印染出了独一无二的月光纱,一举将宋家重新推上巅峰,还雷厉风行地把宋家旁支抢走的印染作坊都抢了回来。 再往后,宋家一年年蚕食整个兹县的布匹生意,到了如今,已经不止是兹县,就是近如长安城,远到外域边城,都有宋家布匹行的生意横行当地。” 宋亦安嘶了一声:“这么算算,他家得富得流油,虽然不能说富可敌国,却也差不离了啊。” 王奎点头:“正是如此。” 商人的地位虽然不能高过高官,但,当这个商人手中的钱财多到了一定数量之后,人脉手段,却就已经通天了。 他谨慎提醒道:“连圣上都给他发过宋大善人的牌匾,奖励他带动边城经济,给难民提供了大量上工职位,更是连番给灾区灾民捐款。” 宋亦安好奇:“那怎么以前没做皇商,还得顶替张家的名额?” 王奎道:“宋家崛起就这二十多年,但张家却是长安城的老牌家族,哪怕宋闵是异军突起,也不敢贸然动老牌商贾世家的位置啊。” 他笑道:“宋家的人脉,是用巨额财富堆积起来的,听闻在二十年前,宋家已经小有财富,宋闵却还是得跟在当地父母官后面当狗腿的捧哏儿呢。” 宋亦安若有所思:“此人才十四岁便有才华有决断,刚刚看着嚣张,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越过线,果然是个能赚大钱的。” 她看看张梓,小小声跟王奎八卦:“我看张大人似乎格外忌惮他,难道是忌惮我父皇送的那块儿牌匾?” 王奎:“……”王爷,您的声音何不再大点儿? 第366章 殿下心善 王奎跟宋亦安科普的时候,声音并不大,但宋亦安这一句“难道是忌惮我父皇送的那块儿牌匾”,就满院子都听见了。 张梓黑着脸看过来。 王奎脸皮一抽,苦笑着冲张梓连连摇头告饶:“下官没有说大人的坏话啊!” 张梓险些给他翻个白眼,瞪了他一眼之后,对宋亦安,也是对在场的众人道: “宋闵只是要跟青衣姑娘说话,刚刚我也问其他被赶出来的人,的确只是为了说话而已,真动手打的也就只有刚刚报信的那个小丫头。 且,这动手打人的也不是宋闵本人,而是刚刚扔茶壶的那个打手,因而,本官最多治他一个强闯民宅的罪。 可是倘若本官当真这样做了,硬要死咬着这个罪名羁押,也不过把宋闵在府衙里关上两天也就得放了,但这后果,却是沈家班当不起的。” 他沉声道:“宋闵他不止是新晋皇商和兹县大布商,还是整个兹县的经济龙头,他要是真被逼急了,发话为难沈家班,一句话就能让你们再在兹县待不下去。” 所以,不值当。 沈青云苦笑着点头道:“正如大人所说,大人今日……是替沈家班着想,受了委屈了。” 沈家班众人听见沈青云这么说,都面露感激之色,口呼感激之词。 张梓挺不好意思:“行了,没出事就好。” 他叹气看了一眼微微晃动的门帘:“戏出彩了,却也是非多了。沈班主身为男子,都不得不耐着性子忍着委屈应付人,更何况是青衣姑娘一个女子呢?” 他拍拍沈青云的肩膀:“罢了,你先收拾这里的残局吧,少卿住在这儿也不安全,我还是先带着他回府衙去住,明儿一早再来。” 说罢,询问宋亦安:“不知少卿可否介意?” 宋亦安笑道:“张大人的话,正是我的想法,本来也不是很远。” 张梓越发觉得这位王爷是个通透好心,又有赤子之心的,高兴道:“那咱们这就走吧,今日少卿从那些口供……本子里看出来了许多东西,说的下官有些想法和疑问,正好回去再能讨论讨论。” 宋亦安看季青临:“季大人?” 季青临道:“还请殿下在门口稍等。” 顿了顿,交代道:“只在院子内,莫要出院外,卑职与青云兄说几句话便来。” 宋亦安乖乖点头:“嗯嗯。” 果然乖乖走到了院门口,就在季青临目之所及的地方站好了,等他。 张梓忍不住对王奎道:“这位王爷可也太听话了吧?”简直像个乖巧懂事的邻家小孩儿。 他喟叹:“听闻宸王殿下久居深宫,十六岁前从未出过宫门,圣上和皇后娘娘对他娇宠得很,要一不给二的……圣上和娘娘可实在是会养孩子啊。”这样都没把人给宠坏了! 王奎挤出一个笑来:“大人说得对!” 张梓瞪他:“一整天都怪模怪样的,好似你来这儿是殿下害的一般,王奎,你可千万莫要钻了牛角尖!” 王奎知道他是好心,却也怕了他这张嘴:“大人可万万不要误会,我绝对对王爷只有感激没有怀疑也没有任何怨怼!” 张梓点点头:“没有最好,你虽然一时失意,可未来照旧前途无量!” 王奎感激点头:“我知道,大人放心。” 两人嘀咕完悄悄话,走到了宋亦安身边。 宋亦安一开口,两人就不自觉被带进了讨论案情里,把别的事情都暂时给忘了。 另一边,季青临目光始终不离宋亦安,即便说话需要注视沈青云,也是余光紧罩宋亦安。 沈青云好笑道:“青临兄可真是把这位殿下当做了眼珠子在照顾了,倒不像是得了圣命才如此,更像是兄长在关爱弟弟。” 季青临一愣,皱眉:“殿下故意说出身份,是为了保护沈园。” 沈青云点头道:“我自然是知晓的,宋闵再厉害,又如何敢跟圣上最宠爱的宸王作对?” 他郑重道:“这位王爷是看在青临兄的面子上,才自报家门的。今日人多口杂,明日之后,众人大概都知道宸王殿下来沈园听过戏,且还跟我沈青云的兄弟是好朋友了。” 季青临笑了一声,摇头:“殿下心善,并非是为了谁的面子。” 沈青云见好友完全就是宸王殿下的无脑吹了,心中并不觉得宋亦安这样面热心冷的人,会为了第一次见面的人就百般的费心思,可还是点点头:“无论如何,我都感激宸王殿下,还请青临兄替我谢过。” 季青临道:“我说过的话,你不要忘记,遇事便来找我。” 沈青云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 两人这便告别,季青临快步走到了宋亦安身边,沈青云远远看着,就觉得好友站在宸王身边的瞬间,这才放松了绷紧的全身。 沈青云好笑地摇摇头,目送他们走远,又吩咐众人最近都小心谨慎,不要惹事,见众人都停进去了,又亲自给报信的小丫鬟抹了药: “小葵今天做得非常好,不过下次要更小心自己的安全。” 小葵重重点头:“嗯嗯!我知道了班主!” 等所有人都安排好安抚好,沈青云深吸一口气,进了屋内。 屋子里很暗,影影绰绰能看到缩在墙角的女子的身影。 见他进来,女子哽咽了一声:“师父。” 沈青云眼眶泛红:“青衣。” 他迟疑了一下,走到了沈青衣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只是长得太好,性子却懦弱,这不怪你。” 沈青衣紧紧攥着衣服:“对不起,我,我又给大家惹麻烦了,我甚至让师父动了手。” 沈青云摇摇头:“我说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轻声道:“你自幼便胆子小,根本没办法出现在人前,喜欢戏剧也是因为纯粹的喜欢,你根本没办法上台,我却总是逼你。 如果不是我逼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面对那么多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你甚至都站不稳……” 沈青衣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是我太没用了!但凡我敢跟宋老爷反驳一句,也不会让他觉得我很好接近,唾手可得!” 第367章 真的有鬼? 离开了沈园,沈园的事情也被众人抛在了脑后。 经过主干道的时候,宋亦安微微皱眉,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低头看了看怀表。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可,甜杏和清桃还是没来。 季青临见宋亦安看了好几次城门的方向,瞬间了悟:“我让人去查。” 宋亦安松了一口气:“好。” 虽说明知道以清桃和甜杏的本事,不可能有人能害得了她们,她也还是担心得很。 张梓见状忙询问,得知是宋亦安的侍女没按计划到,一拍额头:“怪我,竟是给忘了。刚刚衙门的人来说,少卿的同僚到了衙门了,我想着在咱们这就回去,便忘了说了。” 宋亦安问道:“那位自称我同僚的,是叫做赵良吗?” 张梓点头:“应当是,说是位姓赵的寺丞,据说带着很多文书,哦,对了,还有几个画作卷轴。” 宋亦安心头一松。这么看来,就是赵良无疑了。 她实在好奇他们晚来的原因,匆匆一拍季青临的大腿:“咱们快点回去!” 季青临被她拍得一个哆嗦,忙按住她的手:“好。” 宋亦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等马儿停下来, 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拍到了季青临的痒痒肉。 她眼珠儿一转,下马的时候故意一个踉跄。 季青临眉头紧皱地瞬间捉稳她。 宋亦安仰头看他,她的手按住了他的胳肢窝,然而, 对方眼力有紧张, 却没有隐忍。 想了想,她干脆按了一下季青临的大腿。 一瞬间, 季青临紧绷了身体, 还险些把她扔出去。 宋亦安忍不住哈哈大笑:“嗝!” 还很不客气地打了个笑嗝儿。 季青临已经意识到宋亦安是在故意做怪了,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 躲开她, 牵住了马往一旁去。 张梓和王奎追过来的时候,就见宋亦安跟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儿似的哈哈大笑,倒是季青临, 面无表情,但细看就能看出来,他很无奈。 两人对视一眼,下马走来。 张梓笑问:“少卿大人与季大人玩闹呢?” 王奎也好奇,但他从来不八宋亦安的卦,八不起。 宋亦安乐道:“我年纪小嘛。” 张梓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逗笑了:“少卿是还小呢。” 一行人进了府衙, 张梓立刻让人去叫赵良和宋亦安的两个侍女, 但来的却只有赵良一个人。 宋亦安脸上的笑容登时浅了:“甜杏和清桃呢?” 赵良莫名有点后脊背发凉,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份凉意竟来自于他很喜欢的宸王,解释道:“两位姑娘遇到了熟人,就跟着去了。” 宋亦安眯眼:“熟人?” 她不觉得这兹县能有什么熟人, 会让甜杏和清桃放下来找她的事,先去忙别的。 赵良这会儿才觉得有点儿不对了, 却也只当宋亦安是太担心,笑道:“少卿大人不用着急, 的确是熟人,下官听她们叫那女子做清秋姑姑。” 宋亦安眼里的凉意瞬间消失, 眉眼弯弯:“原来是清秋姑姑。” 清秋是她娘的陪嫁丫鬟, 那俩丫头再如何也不会认错了人的,既然清秋姑姑都同意俩丫头跟着去, 必然是用得上两人了。 虽然不知道清秋姑姑怎么会来这儿,但, 不是被人谋算了就行。 赵良丝毫没察觉出眼前的少年的变化,就觉得这会儿少卿一笑, 他也忍不住跟着想笑, 于是便翘着嘴角笑了起来。 他抽出画轴:“之前少卿走得急,这画轴就没带,两位姑娘驾车……驾车娴熟,幸好我抱得紧没把画给弄坏了。 来这儿等少卿的时候,我闲着没事可做,就又翻了卷宗,想起来甜杏姑娘说, 我画的女鬼不被人家当真, 肯定是画得太好看了。 甜杏姑娘还说,若是我画的女鬼平凡点儿说不定就像个人了, 再看卷宗上所说,更是觉得是目击者可能是酒后夸张了,所以就把女鬼画像重新画了一副。” 他一边说着, 一边迫不及待地展开了卷轴。 宋亦安精神一震,立刻凑上来。 赵良顿时满脸开心。他就知道,无论旁人信不信,少卿大人总是会对他的努力郑重以对的。 张梓和王奎闻言,好奇地凑了过来看。 只见,画上一个漂亮至极,却有些阴沉的女人,正睁着一双格外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一瞬间,恶意,怨毒,扑面而来。 张梓忍不住摸胳膊:“这,这……” 难道要说, 果然不愧是女鬼的画像? 王奎也是一个激灵:“这鬼气扑面而来, 着实有些吓人。” 怎么说呢?漂亮是真漂亮, 吓人也是真吓人, 看着跟活人半点儿关系也没有。 就这还是减少了夸张的?那夸张过的, 得多不可想象? 王奎看了一眼满脸兴奋的赵良,这位小大人他之前见过,说是大理寺的画画担当,看来他来查案之后,回去画了一副了不得的画。 王奎又去看宋亦安和季青临,心中不由一惊。这两个人,怎么一副好像见过这画像上女鬼的模样? 他实在忍不住吃惊:“难道少卿和季大人竟然见过这种人?” 宋亦安皱眉:“说不出来,好像觉得有些眼熟。” 季青临点头:“却是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王奎又看了好几遍,甚至问赵良要了画像,忍着不适,贴近了又看了一遍:“这……怎么可能会真有人长这样?” 他把画递给张梓:“大人觉得,这世上真的会有人长成这样?” 张梓摇头不接画:“我就是再看几遍,也不觉得这世上会有真人长这样,倒是……” 他哭笑不得:“我倒是宁可觉得,是少卿和季大人什么时候见过鬼了!” 王奎点头:“下官也有这种想法。” 赵良脸色泛红:“我……我也不觉得这像是个活人,可根据那个目击者的描述,这已经是我能画出来的,最接近真人的样子了。” 因为王奎和张梓的表情太认真,语气太肯定,他迟疑了一下,小声道:“难道,真的有鬼?” 第368章 柔弱不能自理 赵良的画像画得传神,隔着画纸都能让人感受到什么叫做艳鬼索命。 可正是因为太真实,除非是那目击者当真酒醉看花了眼,不然,就只能解释是真的有鬼了。 此时已经是大半夜,张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也太邪门了。” 意外死亡的七个人。 死者生前见过或者说过的美人钱财。 这些字句凑在一起,当真怎么看怎么像是这兹县真的来了一个索命艳鬼,吸干了人的精气,让人“自然死亡”了。 王奎询问宋亦安:“或许,是通过涂脂抹粉?”比如之前的易容术。 试想,好的易容术连男扮女装都能弄得来,让个美貌女子装扮女鬼而已,应该不难吧? 宋亦安又看了一遍女鬼,点头:“倘若让我来化这样的妆容,我能做到,不过还需要配合足够怨恨怨毒的眼神才行,这个就不是谁都能达到的了。” 她苍白的手指轻抚了一下女鬼的眼睛:“这双眼睛虽然是赵寺丞根据描述想象出来的,眼前这幅也做过删减,但眼神没怎么变,也让目击者确认过,应当没错。” 王奎目光深邃:“这样的眼神……” 他见过。 那些被土匪残杀了家人,凌虐了身体的女人,就有这样的眼神。 空洞。 怨恨。 绝望。 ……麻木。 王奎想了想:“郡主府的那下人虽然遮遮掩掩,但也都透露出死者黄草并不是一个善茬,或许我们可以从被他迫害的人下手。” 张梓同意道:“家大业大就是有这种风险, 一个不慎, 别说是亲戚朋友了,就是下人都会仗势欺人, 违法乱纪。 这黄草不光是郡主府的管事,还是清安侯的远亲,他要是借着两个主子的势作恶,还真是一做一个准儿。” 他吩咐王奎:“这黄草跟死去的两个大丫鬟秋雨夏雪是同乡, 还有人看到他们私下里多有接触, 顺着这条线去查查,看能查到什么。” 顿了顿,低声道:“小心些。” 王奎应下:“大人放心。” 他正要出去,却见外面有守夜的衙役过来:“有人来找王县丞, 说是有急事找他救命, 那人自称姓张。” 王奎淡定冷静的表情瞬间变了变,猛地往门口冲去,又顿住:“大人, 我……” 张梓道:“能求到你这儿还说救命,怕是事情不小,点上几个衙役……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王奎感激道:“多谢大人!” 张梓看宋亦安:“下官让人来安排少卿和季大人休息,两位今日劳累了一天了,还请安心歇下。” 宋亦安却摇摇头,问季青临:“季大人累不累?” 季青临道:“不累。” 宋亦安快步走向张梓:“我们也去帮忙。” 张梓张了张嘴:“这……” 宋亦安笑道:“快走吧张大人,这大半夜的还有人要闹出人命, 不是悍匪就是强权, 你想护着王大人这个下属给他撑腰,我和季大人也想帮帮老朋友啊。” 张梓实在忍不住道:“少卿和季大人, 实在是好人。” 一路从长安狂奔而来, 又跑了一整天,怎么可能会不累? 还不是跟他想法一样, 他觉得一个县丞镇不住这兹县里的权贵得护着, 这两位, 怕是也觉得他一个七品知县镇不住会被打脸, 这才非要跟着去。 王奎抿了抿嘴角:“多谢殿下,多谢季大人。” 宋亦安道:“说那些干什么, 快走!” 王奎也怕出事,迅速点了几个衙役, 众人出门,门口守着的张家人立刻就冲了上来:“大人!我家主子实在是没办法了,他们硬要抢小小姐!” 王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上马!立刻过去!” 那人忙点点头,翻身上马,也顾不上看其他人,只管朝着来路狂奔。 王奎转头看众人:“来不及解释了,咱们先到地方了再说!” 几个人自然点头,全都上马。 宋亦安攥着马鞍:“刚刚那个人看着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季青临大长腿一夹马肚, 风驰电掣:“月前,我们曾在张家见过他。” 宋亦安被他已提醒, 登时想起来了:“是站在张雅左手边的护卫?” 张雅。 张明的媳妇儿。 至于张明,他是蛇妖案里的第二个死者,被发现死在了碧水楼花娘的床上, 当时死状凄惨,像是被什么巨蛇压扁了一样。 后来审讯的时候,才知道这张明跟宋泠是一伙儿的, 他们一起欺骗虐杀了碧水楼清韵之后,宋泠为了灭口,就假造了蛇妖碾死张明的情状。 宋亦安还想起来了那个很懂事的小孩儿张安乐,想问,却被季青临空出一只手抓住了帽檐,往下遮了遮:“风大,殿下别说话。” 此时都是莲花开的时节了,即便是夜里也不冷,但,谁让她是娘胎里就中毒的宋亦安呢? 宋亦安乖乖闭上嘴,缩在斗篷里看前面不断掠过的灯笼, 视线不知不觉落在了季青临的大手上。 他的手比自己的大了好几圈,紧紧攥着马缰的时候, 手背上有非常有力道的青筋蹦起,很好看, 但,也很多疤。 正想着,季青临的手忽然越来越近,帮她把被风吹走的斗篷给扯了回来。 宋亦安在颠簸中不断被摔进背后的怀里,后来索性干脆柔弱不能自理地不出来了。 反正季大人已经越来越习惯照顾我了。 宋亦安眼眸含笑地想着,靠得更心安理得了。 到张家庄园的路并不算远,大约十五分钟便到了。 几人翻身下马,迅速冲上台阶,砸门。 庄园的大门紧闭,任由那来报信的张家护卫怎么拍门大喊,都没有人响应。 王奎的脸色十分难看:“翻墙!” 不等那护卫说话,他迅速冲下台阶,绕到旁边的大墙处,后撤蓄力,猛冲。 嗖! 并不是轻功,而是类似于跑酷一样的连冲带跑,他翻上了墙头,跳见了院子里。 少顷,大门被打开,王奎面色难看:“外面能看到的人都被打晕了。” 他是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嚣张的人,竟然真敢在天子脚下趁夜搞事。 张家的男主人虽然死了,生意也大不如前,但不少人脉也还在,怎么也不至于落魄到这种地步。 宋亦安拽拽季青临:“王大人有问出来是谁闹事没?” 季青临果然知道:“说是姓宋。” 第369章 你还有闲心抢姑娘呢? 听闻闹事人人姓宋,宋亦安一下子想起来了今天刚见过的那个宋闵:“又姓宋?” 季青临点头:“再多的没有说,王大人像是听名字就已经确定了闹事的是谁。” 说话间,一行人匆匆进了院子,一直往里面去,还是没见到人。 直到都进了二进门,才终于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声音。 打斗声。 众人寻声往里面去,就见暗夜里院子里人不少,打斗声是从屋子里传出来。 这场面,如此熟悉。 张梓这次没有贸然往里面去,站在院门口大喝一声:“干什么的?知县到了!都给本官出来!” 几个衙役随着他的声音拔刀:“肃静!!!出来!!!” 屋子里的打斗声安静了一瞬,接着,一道人影在灯光中飞了出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屋子里好几个人大叫着“主子”追了出来,院子里一直安静拎着棍子对峙的人,一部分后撤保护那个“主子”,另一部分则忙忙上前看向屋内,口中则叫的是“夫人”。 这乱糟糟的夜啊。 宋亦安心中感慨,小碎步不停往前凑,就想看看这个姓宋的,是不是就是今天刚见的那个姓宋的。 借着季青临强悍的开道技术,宋亦安很快得到了答案——还真是。 宋闵。 不久前还在沈园跟小姑娘强行说话的那个皇商,她父皇给过牌匾上书宋大善人的。 宋亦安看得唏嘘:“宋老爷这么忙呢?” 她边说边往宋闵那儿走:“这刚抢完大姑娘,又跑这儿来抢小姑娘,你赶场子呢?” 宋闵也是没想到, 竟然又碰到了张梓这一行人, 脸色难看地拍拍衣裳起来:“这位小朋友似乎很喜欢凑热闹。” 他眼含警告:“你是谁家的小公子,刚来兹县?我看你年纪还小, 办公的时候,该好好跟张大人学一学什么叫做小心谨慎。” 忽然被提及的张梓:“……”我可去你大爷的宋闵!内涵老子跟你官商勾结还是怎么的? 张梓冷着脸:“本官看,该学东西的不是宋少卿,而是你宋闵!前面闹完又来这里闹, 强闯民宅你可真是出息了!” 宋闵脸皮抽了抽:“大理寺的?” 他上下打量宋亦安, 又看张梓:“怪不得张大人今日这样嚣张,原来是找了个靠山。” 他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接着便是张雅惊讶的声音:“镇抚使大人?” 宋闵一个踉跄。锦衣卫镇抚使?!!! 还没站稳, 又听张雅惊呼:“宸王殿下也来了!” 宋闵呼吸一滞,整个人都不好了。什么玩意儿? 他愕然看向宋亦安和季青临,脑海中的信息迅速跟眼前两个人对上, 登时胸闷不畅,脸色惨白。 宋亦安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宋老爷这是怎么了?抢不到小姑娘不高兴了,要晕倒在地,非得漂亮小姑娘拉一下才起来吗?” 宋闵脸皮狠狠抽了抽,忙推开扶着自己的下人要说话,却先腿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宋亦安:“……” 她哈哈哈笑了起来:“宋老爷怎么行此大礼啊?没必要不至于,我又没有牌匾给你送, 就是送也是送宋大色鬼, 这样你想要吗?” 宋闵都快哭了:“不,不敢劳烦王爷。小民……小民有眼不识泰山, 刚刚出言不逊, 还请王爷恕罪!” 宋亦安乐道:“那可不敢,我父皇都夸你呢, 我怎么敢判你的罪?” 宋闵简直想磕头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小民再不敢冒犯王爷了!” 他也顾不上身份矜持, 认认真真磕了几个头:“烦请王爷看在小民帮沈大人捐过好几次灾民捐款的份儿上, 饶了小人这次。” 宋亦安咦了一声:“哪个沈大人?我舅还是我外公?” 宋闵苦笑道:“阁老大人公务繁忙, 小民哪儿能见到他老人家真颜?便是帮沈大人捐款,也是小人联名各大商户弄好了, 送给了京兆府县丞,没敢浪费沈大人的精力时间。” 这人鼻子人眼的, 又谦逊又懂礼貌,可真是完全看不出来刚刚教人做事的豪横。 宋亦安眯眼:“不应该啊,宋老爷能把生意做到今天,应当是进图有度,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才对啊。” 她还转头跟季青临找认同感:“畏手畏脚的胆小鬼,是没办法把生意做大,并且守住生意的,对吧?” 季青临肯定点头:“嗯。” 他眼中忍不住有笑意, 心道这宋闵就是再有胆子,也不敢对着殿下你发的。 宋闵心中也有此意, 可他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强笑道:“小民一直遵纪守法,今日真的是凑巧, 竟让王爷碰上了两回小民胡闹的事儿。” 宋亦安感兴趣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可以解释?” 宋闵忙道:“是的,小民真的可以解释。小民早就喜欢那沈园的沈青衣, 甚至还救过沈青衣的命,对她是真的并没有逼迫,最多只能说是利诱罢了。” 宋亦安点点头:“继续说。” 宋闵也不知道眼前这少年信了没有,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最会看眼色辨人心,却偏偏就看不透眼前这看似简单干净的少年郎。 他压下心头不安,继续说:“至于来这儿,是因为小儿身体不好,高僧批命说张家夫人收留的这个义女,是个福禄双全的,要是能陪在小儿身边, 就能让小儿沾染一些福分,平安长大。” 他说起这个,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小儿今年才六岁,本该是跑跑跳跳到处欢脱的年纪,却在娘胎里就中了毒, 大夫都说他活不过十岁……” 他不由哽咽:“小民, 小民实在是死马当活马医,想着哪怕不能沾染张家小姑娘的福禄,就是能让他有个玩伴陪他几年也好。” 他转头看张雅:“我与张夫人说了好几次了,但张夫人始终都不能同意,我实在是被逼到了极致,这才今日带着人过来,犯浑了。 可我纵然的确有强迫硬逼的意思,可也愿意出重利,帮她张家度过难关,替张小公子保住家业啊!” 他声声切切,实在是感染了不少人。 王奎心头一沉,想到宋闵儿子的情况,简直跟宸王一模一样,甚至更惨,就怕宸王物伤其类,会同意了宋闵的要求,让张家给人。 他紧张地盯住了宋亦安,却见宋亦安满脸疑惑:“你的意思是说,你儿子快死了?……那你还有闲心抢姑娘呢?” 啊这…… 王奎脸皮抽了抽,没忍住撇过脸,笑喷了。 第370章 我父皇没给你发错匾 宋闵说到动情处,忍不住红了眼眶。 其他人看到他这般,也忍不住心生伤感。 直到…… “那你还有闲心抢姑娘呢?”宋亦安表示不能理解。 王奎噗嗤一声笑喷了,接着,不少人也跟着笑喷了。 一直没吭声的张雅狠狠冷笑了两声:“就是说呢!宋老爷一片爱子之心拳拳,就得其他人把自家姑娘双手奉上?谁还不是个爱孩子的人呢!” 宋闵脸色难看:“事出有因……” 张雅怒道:“我管你什么因不因的,我张家再怎么落寞,也用不着卖女儿来过日子! 你那是简简单单要把我女儿接走陪你儿子的意思吗?你分明是要给你儿子买一个冲喜的丫鬟!!!” 宋闵猛地盯住张雅:“张雅!” 张雅脸色怒红:“在呢!说啊!你继续说!反正我就是不同意!” 她噗通一声跪下:“王爷,季大人,烦请二位帮帮忙!这宋闵简直是欺人太甚,他让人扣押了我们张家的货,这会儿就想用这批货来压垮我们张家,还好意思说是给闺女就帮忙!” 宋闵忙道:“真不是!我诚心来帮忙的,就是想救儿子……” 张雅道:“就只是救儿子,那简单啊!你把你儿子送过来跟我女儿一起玩儿啊! 你说话是放屁,我可不是,我保证不把你儿子当冲喜小厮!绝对当个贵客娇客好好养着!” 宋亦安点头:“对啊。” 张雅精神一振:“王爷都说对!宋老爷你把儿子送来,我保证对他比对我儿子还亲!” 宋闵摇头:“我家环境复杂,要不然也不会让我妻子在孕期还被人给下毒害了,让我儿子成了这样,并非我不信你,而是实在不放心。” 他郑重道:“这样,我向王爷保证,甚至愿意写下保证书,一定不会把你女儿当做童养媳和丫鬟, 只把她当做我宋家真正的大小姐来教养娇养, 如何?” 张雅摇头:“那不行,你的确是不敢得罪王爷我已经看到了, 也绝对相信。” 宋闵脸皮抽了抽,隐隐涨红:“我怎么敢冲王爷撒谎?” 张雅还是摇头:“可正如你所说,你家后院乱得很,你连自己的妻子都不护住, 儿子也是三天两头的病, 要不是满城的大夫都说他活不过十岁,恐怕这病还得好好坏坏,我怎么能安心把女儿交给你?”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的点头:“对啊!媳妇儿儿子都不护住,更不要说别的孩子了。” 宋闵咬牙:“总之不能行, 家里下毒的人, 害孩子生病的人我都已经能处理了。” 张雅仍是摇头:“你刚还说没处理好保不住,这会儿又说处理了,我不信, 我不可能拿女儿的命去赌博。” 宋亦安又又点头:“对啊对啊。” 宋闵:“……” 他险些气哭:“王爷!我真的是需要那个小姑娘!” 宋亦安乐了:“瞧你说你,人家娘也需要人家小姑娘啊。退一步说,人家可能也需要你儿子,你儿子来了张家,不就是天然的人质,能让你不动张家嘛,那这么说,人家也需要你儿子啊, 你怎么不给?” 宋闵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王爷也说了我儿子会被当做人质, 我如何能把命脉交给别人?” 宋亦安淡淡道:“你不能,就得叫别人能?凭什么?凭你比人家家大业大还有我父皇送你的牌匾?” 她淡淡道:“宋老爷, 别真的把别人当傻子, 也别一天天的老想着玩弄权术人脉。 你得知道,你真要是生活在一个能靠钱权就能横行的大明, 那才是你的悲哀。 就比如我, 钱, 权, 随便哪一样都我抬抬手都弄弄死你,可我会这么做吗?不啊, 因为我得遵纪守法呢。” 宋闵茫然睁大眼睛,许久才颓然道:“王爷教训得是。” 宋亦安并不在乎他是真的听见去了, 还是被迫表现出听进去了,淡淡道: “你为人谨慎,一没杀人二没放火的,就是又玩儿了一出强闯民宅还言语威胁。 其他的没证据不好收拾,所以咱就处理你这强闯民宅的事儿吧。宋老爷这次不会再想着,推出来一个手下替你挨板子,就行了吧?” 宋闵自然不敢,苦笑着道:“小民不敢,小民犯法了, 愿意受罚。” 宋亦安这才转头看张梓:“张大人,叫宋老爷自己去衙门领罚?” 张梓险些荡漾地笑出声来, 勉强压了压,肃着脸道:“宋老爷这么遵纪守法,想必也不会中途跑了, 就让他自己去吧!” 可算是把今儿那场他踩过的面子,给体面地捡起来了。 亲自陪宋闵回去打板子? 呵! 今时不同往日,他张梓可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宋闵的脸色难看极了, 自他生意做大以来,他已经十来年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人忽略忽视乃至看不起的感觉了。 偏偏他还得认真谢过,道歉自己打扰了,这才准备走人。 宋亦安却叫住他:“宋老爷既然知道我,想必知道我这个人很喜欢破案子,还特别会找证据吧?” 宋闵愣了愣,继而脸色一变:“……小民之前说了帮张家解决货的麻烦,虽然张夫人不同意张小姐过来,我也,还是会帮忙。” 宋亦安抚掌轻笑:“宋老爷果然古道热肠,不愧是能被我父皇发牌匾的人。” 宋闵勉强笑了笑,明明被整了, 这会儿竟然还觉得满心的庆幸,带着人灰溜溜走了。 他们一走, 张雅一直挺直的背脊这才陡然放松了下来:“……多谢王爷,幸, 幸好王爷和季大人今日过来了。” 顿了顿, 忙又添上张梓和王奎:“多谢张大人和王大人漏夜前来,真是太麻烦了。” 张梓摆摆手:“早几年宋闵也是个极有分寸的人,谁能想到,这两年竟然变成了这样了。” 王奎没说话,只是冲她点了点头,眉头紧皱欲言又止,却到底没开口。 张雅忙道:“王大人放心,悠悠没事,我一看宋老爷带着人过来,就忙忙让下人带着她和乐儿去逛街玩耍了。” 王奎点点头,脸色显而易见地放松了下来。 宋亦安好奇:“夫人什么时候收养了个姑娘?这姑娘还跟王大人有关系呢?” 第371章 你这话说的实诚 这场闹剧,宋亦安从头看到尾,就见王奎紧张得很,张雅也对那没露面的小姑娘十分喜爱护短。 宋亦安挺好奇:“这姑娘还跟王大人有关系呢?” 王奎眼中滑过一丝暖意:“是个挺讨喜的小姑娘,名字叫做悠然,她爹娘已经死了,临死前托付我照顾她,我便带着她来了兹县。 只是我到底是个男子,粗心大意的也照顾不好她,竟忙于公务,她高热了都不知道。 幸好那天碰见了张夫人,夫人帮我将她送到了医馆救治,又实在对她心生欢喜,便认了个义女,后来,我便干脆将她交给了张夫人照顾。” 他解释道:“悠然实在是喜欢张夫人,将她放在这里,我也放心。” 张雅忍不住面露慈爱的笑意:“王爷不知道悠悠是个多可爱的孩子,她长得实在是太可爱了,性子又乖得让人心疼,真是碰上了就不舍得她再吃一丁点儿苦。” 宋亦安笑道:“即便是没见面也能想象得出了,看你和王大人对这孩子的上心程度,便能看出她的可爱了。” 张雅和王奎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来,可见是真的喜欢这丫头到了骨子里。 王奎道:“天色已晚,我们就不继续打扰了, 明天我们再过来。” 张雅点头:“我会跟悠悠说, 王大人明天回来看她。” 王奎提点道:“并不只是为了悠悠,你家死掉的那两个下人, 王爷和季大人都想了解一下详情。” 张雅脸色一肃:“他们的死真的有问题?好!我一定知无不言!” 顿了顿,邀请宋亦安道:“不知王爷可否赏光,今日就住在这儿?乐儿一会儿回来见到您,一定非常开心。” 当初张家能够全身而退, 只上交了大部分家产给朝廷, 还能剩余不少东西,都是因为这位王爷私下里的提醒,她和儿子着实是感激。 宋亦安其实对住哪儿都没有要求,但她得等甜杏和清桃, 就想拒绝。 张雅道:“我这儿有位故人, 想跟王爷说说话。” 宋亦安想不出来张家能有什么故人,但看张雅不像是开玩笑,便点点头:“那就打扰了。” 张梓和王奎见状, 便直接告辞走了。 等衙门的人都走完了,宋亦安正要问是哪个故人,就见刚刚打出宋闵的房间里出来了两个人。 清秋姑姑。 以及,清桃。 宋亦安愕然:“姑姑怎么在这儿?” 她看看张雅,又看看清秋:“我都不知道姑姑什么时候跟张夫人成了故人。” 她冲清桃招招手,清桃乖巧走到了她身边,迅速打量了她一下,见她脸色红润, 便安心地站在她背后, 冲季青临行礼致谢。 季青临避开了她的礼,只是点点头。 清秋眉眼含笑地看看她, 又看看季青临。 宋亦安笑眯眯道:“姑姑有什么话就说, 季大人是我的好朋友呢。” 清秋见她说起季青临的时候眉眼弯弯,显得心情极好, 便跟着高兴, 柔声道:“娘娘让奴婢出来办事, 恰巧刚刚在屋子里瞧见了小主子, 奴婢便让张夫人替奴婢留一留小主子。” 宋亦安算算时间,清秋姑姑出来, 跟她也就是前后脚:“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清秋道:“倒是不需要小主子帮忙,不过娘娘说, 若是办事的时候遇上了小主子,便与小主子说一声。” 她轻声道:“清韵被世子带回去之前,曾生过一个孩子。” 宋亦安瞳孔骤缩:“……悠然?” 清秋叹息着点头:“娘娘让奴婢去问过了二小姐,二小姐听闻还有这个孩子在,终于有了求生的意志。” 宋亦安只觉得心头闷得慌。 按照年龄来算,清韵生孩子的时候,竟才十岁左右! 简直是疯了! 这世上的有些事,当真是恶心到了极点! 那样小的年纪要遭遇这样的事情,苦等许多年, 最后却又落得那样一个下场,这世上当真有因果报应一说吗? 她抿起嘴角:“姨母要养, 孩子便该由着她去养吗?已经逼疯了一个了,纵然她如今后悔难受,怎知不会把孩子照着沅哥那样优秀的程度去养?” 她残酷道:“谁能控制得住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没有人。纵然姨母是我亲姨母, 我也希望她能活下去,可也不爱看她再拿孩子赌。 倘若那孩子是个孤儿,再如何, 总归有人疼比没人爱的好,可如今那孩子虽还是个孤儿,却已经有了一个母亲了。” 清秋柔声道:“娘娘知道若是不告诉您,您日后从旁处知道了定然会不高兴,所以才让奴婢碰上了您,便一定要告诉您一声这事儿。” 宋亦安听到这儿,陡然放松了表情:“娘还有别的安排。” 她说得很笃定。 清秋眉眼含笑:“果然还是小主子最了解娘娘。虽说悠然小姐是世子生前安排好了,死后派人送信托付给娘娘的,但娘娘也没有要替悠然小姐做主的意思。 悠然小姐如今已经六岁了,纵然还不算大,但也已经懂是非明事理了, 一切去留都遵从她自己的意思。 娘娘让奴婢去询问二小姐是否要养悠然小姐,却并不许二小姐插手和抢夺悠然小姐。 既然悠然小姐已经机缘巧合之下, 认了张夫人做义母, 那她便一直是张夫人的女儿,只是多了二小姐这么个外婆疼爱罢了。” 宋亦安笑弯了眉眼:“就该是这样。” 她转头看张雅:“张夫人扛得住宋闵,扛得住亲王妃吗?” 张雅轻笑道:“不敢隐瞒王爷, 本是扛不住的,但想着民妇背后站着的是皇后娘娘,如今又多了王爷,就觉得扛得住了。” 她直白道:“民妇本就喜欢悠悠,如今又多了个爱悠悠就能得到两座大靠山,甚至是三座大靠山的实惠,就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也得扛得住啊!” 宋亦安笑道:“你这话说得可忒实诚!” 她看了一眼清秋,又转头看她:“不知道我姑姑与你说了多少,你只需要记住一点,需要帮忙的时候就来找我们,但,悠然的身份不能泄露。” 临死前都不忘安排好悠然后路的沅哥啊,她生前可是招惹了太多的仇人,也留下了太多的关系过于复杂的好友了。 第372章 养眼,真好看 朝堂局势太复杂,张雅未必能听得明白,听了也未必好,所以宋亦安没多说,只道:“我这样交代你,是为了张家和悠然的安全。” 张雅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能知道什么不能:“是,我一定保护好悠然。” 多的就不问了,既然对方已经明确说了,有危险可以找他帮忙,她还有什么怕的? 宋亦安笑眯眯:“我们跑了一天很累了,张夫人给我们安排个住处,顺便让人送点儿夜宵?” 张雅闻弦音而知雅意:“王爷,季大人,姑姑,诸位这边请。” 她亲自给安排好了住宿,便告辞走了。 季青临对宋亦安道:“卑职就在隔壁,殿下早些休息。” 宋亦安摆摆手:“季大人也早点儿休息,明儿一早咱们一起去沈园吃东西。” 季青临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是。” 等他走了,宋亦安才笑眯眯看向了清秋:“虽然才两天没见,我就很想念姑姑了。” 清秋已经听了她十来年的糖衣炮弹,却还是忍不住目露欣喜:“小主子总是这样让人放不下,奴婢也担心小主子得紧。” 宋亦安眉眼弯弯:“我很好,有季大人和桃桃两个大高手保护,这天下都少有人能伤得了我。对了, 杏儿去哪儿了?” 清秋道:“我看那宋闵并非善茬, 就让她跟护着悠然安乐的人一起出去照顾着,免得两个孩子在外面出了差错。” 她柔声道:“奴婢会在兹县多待上几天, 小主子有什么想问的,有的是时间问,如今天色不早了,快些休息吧。” 宋亦安点点头, 却问道:“其他的倒是可以放后再问, 我想知道,悠然的事情,沅哥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清秋也没瞒着:“这孩子你见了就知道了,长得极好, 听世子留下来的人说, 长得很像那位清韵姑娘。 世子大约是极喜欢那位清韵姑娘,又知道跟她不可能有孩子,便将这小姑娘让人养在了一户小康之家, 本是图谋以后的,却没想到后来清韵姑娘出了事。 也是不巧,养悠然的那户人家串亲戚的时候,碰上了兹县衙门捉拿悍匪,惨遭不幸。 事发突然,世子留下的暗卫出手晚了一步,只救下了悠然小姐,那家男主人弥留之际, 将孩子交托给了王奎, 再后来孩子就来了张家。 直到孩子彻底安稳下来,如今朝堂局势也渐渐稳了, 没有太多人再关注诚亲王府, 那暗卫才把消息送给了娘娘,完成了世子对他的遗嘱。” 宋亦安挑眉:“娘肯定让人去查证之后, 才会让姑姑去跟姨母说悠然的事。” 清秋柔声道:“果然是小主子最了解娘娘。” 宋亦安叹息道:“我猜猜, 张夫人认义女是意外, 但友人临死托孤却不是, 王奎……是沅哥的人吧。” 清秋点头:“这位王大人实在是藏得深的,娘娘也是最近才查到, 世子曾经救过王大人的性命,王大人被贬到兹县, 是一个户部考绩小官做了几句话的推动,那个小官员的夫人,曾被清韵姑娘救助过。” 宋亦安摩挲着手中温暖的杯子:“在洪县的时候,张清被抓进大牢里却被人带走,当时我便确定一定是县衙里的内鬼所为。 后来在黑市,师爷自己跳了出来,承认了跟三叔勾结,是他把张清从牢里弄走,可惜送给三叔的路上, 被人给劫走了。 当时我就想,哪怕沅哥再怎么盯着县衙, 也消息太灵通了一些,毕竟师爷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那么,是谁在帮沅哥盯着张清, 又是谁猜透了我和季大人的身份,并且说给了云中居的老板兄弟俩呢?只能是王大人了。” 清秋愕然道:“小主子早就怀疑那个王大人?” 宋亦安笑眯眯:“说不上怀疑吧,我早就确定王大人在玩儿明里暗里这一套, 毕竟,他那么聪明的人啊,就不该是连个黑市都不进去的人呐。” 清秋还是不能理解,就今日所见,那王奎完全就是正常友人托付遗孤的模样,再如何也让人想不到他竟跟世子有联系的。 宋亦安轻咳一声:“我让季大人借了王大人批注的公文给我看,所以越看越知道他不该是个啥也查不到的一般官员,哈哈。” 清秋:“……” 她这才算是真懂了。 蠢人装聪明人好说,聪明人装蠢,却必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清秋站起来:“小主子赶紧休息吧,奴婢会在兹县留些时日,等二小姐那边安顿好再回宫。” 宋亦安点点头打了个呵欠:“还真是困了。” 清秋怜爱地看了她一眼,叫甜杏来照顾她休息,确认她躺下就睡着,便悄悄退了出去。 站在暗夜里看着宋亦安的房间, 她眉眼间全是温柔。 小主子也只有在做事的时候,才会白日里忙碌,夜里睡得踏实了。 如此这般,才不枉费小姐为小主子谋划来了大理寺少卿这个职位。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宋亦安被生物钟叫醒,刚睁眼就听见外面有呼呼声响,仿佛锐利的风狂扫落叶。 她揉揉眼睛:“刮风下大雨了?” 甜杏从外间走进来,笑道:“是季大人在练武呢,清桃看得眼睛都不带眨的,大约是恨不得下场去跟季大人打一架。” 宋亦安一下子清醒了:“练剑呢?” 甜杏摇头:“耍大刀呢。” 宋亦安来了性质:“季大人长得好看,更像是玩儿剑的,我日日见他拎着刀,看过他砍人,却没见过他耍刀是怎么样的。” 甜杏噗嗤一乐:“季大人听到该害羞了。” 哪儿有把砍人和耍刀分得这么清的? 她去给宋亦安摆好洗漱的东西,转头,果然见宋亦安已经穿好了衣裳,忙过帮她束发。 宋亦安乖乖坐着,眼睛却一直往门外看。 甜杏隔着镜子看她,小孩儿似的,就忍不住眉眼弯弯,偷笑着加快了动作。 等宋亦安收拾好出来,季青临正练到酣畅处,大刀、内力,搅动得整个院子里花草树木哗哗作响,风大叶狂。 宋亦安一屁股坐在甜杏搬来的凳子上,捧脸看得嘴角高高扬起。 艾玛! 养眼! 真好看! 第373章 点头呢,还是点头呢 武术,从古至今就是个十分增加个人魅力值的东西。 更何况季青临还武功一绝。 更何况他还年轻。 更何况他还长得贼好。 宋亦安看得开心,仿佛回到了当年中二时期看古装武侠剧时的快乐。 季大人这身段,这身法,实在是天花板级别的。 她看到开心处,忍不住海豹鼓掌,连连点头:“好好好!好看好看好看!好厉害好厉害!” 这夸得, 季青临耳朵猛地泛红,手中的刀第一次有种拿不稳的感觉。 他不得不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宋亦安。 少年温润好看的眉眼让人心生暖意,眼角眉梢的崇拜让人热血沸腾,连番拍动的手……让人想到可爱的小动物。 季青临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殿下谬赞了。” 宋亦安摇头:“没有没有,夸少了,怪我读书少,想不到更好的词句来称赞你。” 季青临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直白的夸奖和狂热的钦佩,强作镇定道:“卑职去洗漱,然后带殿下去吃早饭。” 顿了顿:“殿下还要去沈园迟早饭吗?” 宋亦安点头:“那是当然的,毕竟沈园的饭那么好吃,且我们还跟沈先生说好了。” 她昨晚上都自报身份了,即便那位沈先生再不慕权贵,也得看在季大人的面子上交代厨房准备好,不去就太不守信了。 季青临目光不由一暖:“卑职很快回来。” 宋亦安点点头:“快去吧。” 她摸摸肚子:“明明昨天吃的不少,这么早竟然就饿了。” 季青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动作,等他洗澡洗漱换一身衣裳出来,也才不过二十分钟不到:“殿下,我们出发吧。” 宋亦安一杯茶都没喝完:“季大人好快。” 季青临习以为常:“锦衣卫虽不是军队,但也差不离,大人要求我们日常生活中都以最高要求来要求自己,以免误事。” 宋亦安竖起大拇指:“了不起。” 放下茶杯站起身:“听桃桃说两个孩子每日里都要早起锻炼,我便跟张夫人打了招呼, 带着他们俩小孩儿一起去吃好吃的。” 季青临点头:“殿下做主就好。” 宋亦安笑道:“后来我想了想,俩小孩儿去戏园子可能会认生害怕, 就把张夫人也一起请了,吃完了还能一起听个戏,再说说案子的事儿。” 季青临看了她一眼,点头:“嗯。” 宋亦安勾起嘴角:“我有预感,接下来我们查案子……” 季青临神色郑重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昨日种种,他已经看出来殿下在布局了,今日说不定会有些收获…… 就听宋亦安道:“我们一定会什么也查不到。” 季青临:“……”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殿下一定要在沈园谈案子,是因为沈园人多眼杂,更容易被人听墙角。” 宋亦安笑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季青临被她的笑晃花了眼,撇开目光,看别处,郑重道:“这次的案子很蹊跷,我们至今没查出来凶手用了什么手段,还请殿下一定要小心,万不可像之前那样以身犯险。”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的点头:“那是自然,我这个人最惜命了。” 季青临眼中划过一丝无奈。殿下的话,有些也就只是听听也就行了。 宋亦安瞥他。啧!不是你暗中称赞我言而有信的时候了。 两人眉眼官司一阵,到了门口,俩孩子也已经到了。 宋亦安一眼就盯在张安乐旁边的小姑娘身上,挪不开了。 这小姑娘可也太好看了吧! 圆圆的小脸儿,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小琼鼻,圆圆的樱桃小嘴…… 她简直就像是可爱两个字浸润出来的一样,还好看,还漂亮,还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宋亦安都险些抛开洁癖人设冲上去撸娃,勉勉强强忍住了,蹲在地上冲小姑娘招招手:“小悠然来,叫舅舅。” 她笑得实在是好看,就是要不是这张脸撑着,会显得像个怪叔叔。 小姑娘睁大一双杏眼看着她,犹豫了一下,怯怯叫了一声:“舅舅。” 她没往前走,而是拽着张安乐的衣角,但目光却一直在打量宋亦安的脸。 宋亦安摸摸自己的脸颊,被这一声舅舅叫得晕头转向:“是不是瞧着我面善呀。” 她笑眯眯:“因为我是舅舅呀,我管张夫人叫姐姐,听说过外甥像舅没有?你是我外甥女儿,所以咱俩就很像,一样好看,以后还会更像的。” 小姑娘顾悠然觉得眼前的小舅舅在骗小孩儿,但是,她是真有些喜欢这个长得好看还笑得可爱的舅舅。 她转头问张夫人:“娘,他真的是我舅舅吗?” 张夫人怎么敢认皇帝的儿子做弟弟,可她更不敢拒绝皇帝的儿子,只能含糊点头:“悠悠喜欢这个舅舅吗?” 顾悠然点头:“喜欢。”他笑起来就像是她曾经抱过的小猫儿一样。 她甚至忍不住想靠近他,抱抱他:“他长得真好看。” 这一声,说得极小。 张夫人被逗笑了,心里的紧张和顾虑,都在小姑娘眼中的期待和忐忑里消失,轻轻推了她一下: “去跟舅舅相处相处,日后舅舅会待你好,你也好好待舅舅,这样,你就又多了一个亲人了。” 顾悠然乖乖点头,犹豫着撒开张安乐的衣摆,迟疑着走到了宋亦安身边。 漂亮的小舅舅跟旁人不一样,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是蹲着的,等自己慢吞吞走过来的时候是笑着没有不耐烦的,等自己站到了他跟前,是欣喜和喜欢的。 顾悠然忍不住笑弯了漂亮的杏眼:“舅舅。” 她奶声奶气的叫,乖巧得像是认老大的小奶猫。 宋亦安心中软得一塌糊涂,想起来自己那钻了牛角尖还没有任何童年的沅哥,笑眯眯道: “走!小舅舅带你去吃肉!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想吃什么咱都尝尝,吃完了咱就去挖泥巴抓蚯蚓,然后装在漂亮的盒子里,等下再见了什么奶奶的,送给她当礼物,好不好呀?” 顾悠然被她描绘的场面吸引住了,犹豫了一下:“奶奶会喜欢小虫子吗?我抓的小虫子,把娘都吓哭了。” 说罢,还转头看张夫人。 张夫人僵着脸。啊这,要怎么说?她是点头呢,还是点头呢? 第374章 心情沉重 顾悠然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事实上,大多数被收养和寄人篱下的孩子,都会多多少少有些“善解人意”。 宋亦安前世没有父母,她也很会选择性的善解人意。 她摸摸顾悠然的脑袋:“其实每个小女孩儿很小的时候都喜欢小虫子的,只是长大了不好意思喜欢了,或者想法变了。 悠然要是不相信的话,不如想想自己, 是不是真心真意的喜欢小虫子?” 顾悠然下意识点头:“喜欢的,悠然很喜欢小虫子,它们很可爱,每一个都不一样!” 她眼睛亮亮的。 宋亦安笑眯眯道:“说不定奶奶也喜欢小虫子,但是她自己都忘记了,所以我们给她一个惊喜好吗? 如果她不喜欢这个惊喜的话,悠然一定能看出来,下次我们就不给她这个惊喜了。” 顾悠然有些忐忑:“我,我还会有一个奶奶吗?” 宋亦安点头:“嗯哪。不过咱们得看看这个奶奶适不适合咱们,要是不适合的话,咱们就不要这个奶奶了,所以悠然不用害怕。” 顾悠然有些不明白:“我还可以自己选择要不要一个长辈吗?” 宋亦安点头:“当然。有两个人为了悠然曾经特别努力,她们为了让悠然跟她们不一样,能够自己选择,付出了很多很多,多得悠然想不出来。所以,悠然不能辜负她们,要开心恣意,知道吗?” 顾悠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竟然没有问那两个人是谁。 宋亦安眼神微顿,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好孩子。” 她转身看季青临:“季大人帮我抱外甥女儿吧。” 季青临被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弄得愣了愣, 竟也不觉得突兀和被命令, 靠近了小姑娘,见她冲自己伸手,这才将她抱起来。 才六岁的小孩儿入手轻飘飘的,季青临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她要跟我们骑马吗?” 宋亦安其实今日被甜杏和清桃念叨了好几遍要做马车,免得着凉,但季青临这么一问,她就又怀念起骑马的滋味了。 她点点头:“能骑最好。” 笑问顾悠然:“小悠然要骑大马吗?季大人骑马超稳的哦,马背高高的,一眼就能看到街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 顾悠然眼睛亮亮的:“可以吗?” 宋亦安点头:“当然可以,只要小悠然喜欢就可以。” 顾悠然抬眼去看张雅:“娘……” 她小小声:“我,我可以和舅舅和季大人一起骑大马吗?” 张雅柔声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悠悠必须得听季大人和舅舅的话,不能乱动,不然会掉下来的。” 顾悠然笑得眉眼弯弯:“恩恩!” 她看看好看的季青临,又看看不一样好看的宋亦安,小小声保证道:“我一定乖乖做好不乱动!” 清桃按住满脸担忧的甜杏,冲她摇头:“难得主子高兴。” 甜杏叹口气:“主子自从跟季大人在一起之后, 哪天不高兴呢?就是有点儿太费主子了。” 叹着气, 脸上却露出笑容来:“还是咱们娘娘好, 主子喜欢什么就给什么。” 无论是大理寺的职位还是锦衣卫的季大人, 主子喜欢的都在身边。 这样的才是她想象中的父母之爱呢,诚亲王妃那样的娘,哪怕愿意给她性命,她羡慕,却也害怕。 一行人出了张家庄园,上马车的上马车,上马的上马。 季青临将对他来说羽毛似的小姑娘送上马背,然后顺手就掐腰把宋亦安捧了上去,自己也翻身上马。 长臂一伸,他将一大一小全都圈在了怀里,光是看着就是满满的安全感。 刚还有些紧张的顾悠然登时满脸放松,难掩兴奋地四处看,还冲张安乐招手:“哥哥哥哥。” 张安乐小脸儿肃正,这会儿也忍不住露出微笑,显出孩子气:“开心就好。” 故作大人的时候,到底难掩稚气的羡慕。 张雅见状,摸摸儿子的头,叫了随行的护院过来:“带公子骑骑马,小心些。” 张安乐再也忍不住露出大大微笑,绷不住小大人的人设,迅速掀开帘子就准备跳下马车。 护院一伸手将他捞在怀里:“公子小心。” 张雅吓得惊呼:“乐乐!” 急得许久不叫的小名都叫出来了。 张安乐被捞在马背上,果然发现视线跟那位少年贵人说的一样好,就是,太好了,让他看清了所有人的担心。 他脸涨红:“对不住,让诸位担心了。” 明明是个小孩子,却偏偏要强忍羞涩说出这样的话,还要努力板起脸来故作成熟。 张雅张了张嘴,很快笑起来:“你上马背的动作非常潇洒,下次别想着自己上了。” 张安乐被调侃得脸越发红:“娘~~~” 众人轰然大笑,算是揭过了这一茬。 宋亦安看看怀里偷笑的小姑娘,挑眉看了一眼季青临。 季青临懂了她的意思,点点头,又摇摇头,也看了一眼顾悠然。 顾悠然被两个人看得莫名,有些害羞地抿起嘴角。 宋亦安摸摸她的头顶:“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想吃,舅舅请你吃。” 顾悠然摸摸腰间的小荷包:“我请舅舅和季大人吃。” 她认真道:“我攒钱了,可以买很多糖葫芦和桂花糕那么多。” 宋亦安心软得一塌糊涂:“好呀,一会儿小悠然请我和季大人吃桂花糕和糖葫芦,我请小悠然吃烧猪蹄烤肉串儿。” 季青临扥了一下马缰,马儿哒哒哒地小跑起来:“有一家酥肉饼很好吃,我请你们吃。” 他转头跟其他人说了一声,脱离了车队,往反方向骑去。 清晨的微风浅凉,宋亦安舒服地窝在他和小姑娘中间,动了动戴着天丝手套的手指。 果然今早早早把手套戴上是个聪明之举,不然怎么能光明正大地撸娃呢。 她美滋滋地又摸了一把小姑娘柔软的头发,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孩童。 季青临带着一大一小到了熟悉的路边摊,下马,抬头,看见她如此柔软的微笑,不禁愣了愣,下意识地翘了一下嘴角,然后蓦地耷拉了眉眼。 殿下如此喜欢小孩,可他的身体…… 他心中一片沉重,第一次考虑到除自己意外的男人的子嗣问题上来。 第375章 是姑娘早就走了 路边摆摊的小商贩是个年龄很大的老爷爷,头发花白,却没有留胡子,衣着干净,手脚干练。 听见马蹄声他就先笑了,见季青临下马,又把一大一小一一接下来,更是笑弯了鱼尾纹。 “三块饼。”季青临熟练地把钱放进摊子上的盒子里,然后让开位置等在一旁。 “好嘞!”老大爷笑起来。 来吃这家饼的人不少,见季青临三人一马马俊人美,又衣着华贵,不由就多看了一眼又一眼。 季青临神色淡淡地站在宋亦安和小姑娘面前,挡住了众人的视线,然后冷眼扫了过去。 众人只觉得浑身一寒,登时撇开了视线。 宋亦安和顾悠然在他背后嘀嘀咕咕。 顾悠然仰着头看季青临劲瘦的背影:“季大人好高啊,我一直好好吃饭,明年能长这么高吗?” 她还比划了一下:“季大人的腿也好长好长啊!我好好吃饭睡觉,明年能有这么长的腿吗?” 宋亦安哈哈哈:“明年恐怕不行,后年大后年估计也够呛,不过你好好吃饭,总还是有机会的,不好好吃的话,就连机会都没有了。” 顾悠然叹了一口气:“也是,舅舅比我年纪大,吃的肯定比我多,都没有季大人的腿长,个子高呢。” 她两相对比:“舅舅才有季大人的脖子那么高,踮起脚抬头,还得仰着看季大人的眼睛呢。” 宋亦安:“……” 她咬牙揉她的头发:“啊哈哈哈!你真是聪明!不过你舅舅我也还有的是机会,我才十六,还能长好几年呢。” 她肯定道:“像我这种属于长得慢的,说不定能长到二十多岁!” 顾悠然惊叹道:“好厉害!舅舅竟然可以长个子到二十多岁!那舅舅一定要好好吃饭,舅舅的腿说不定都还没有季大人的胳膊粗呢。” 宋亦安不想笑的,但实在是忍不住:“哈哈哈……” 季青临绷着脸,眼底却充斥着藏不住的笑意。 他表面波澜不惊神色冷淡地站着等拿饼,实际上耳朵却悄悄支棱起来,听着背后不断传来的小声交谈,眼角几次装不下笑意。 直到老者叫他:“季大人,你的酥饼好了。” 季青临这才回神,上前:“多谢。” 老者压低了声音问他:“才半年没见,你就找到伴儿了?那姑娘就是女扮男装都很漂亮呀,那小姑娘是你未来小姨子? 季大人可终于开窍了,知道把钱攒起来给喜欢的姑娘买好吃的,还晓得带她和她家人一起出来玩儿……” 季青临面无表情,眼神实则有片刻的呆滞。 愣怔之后登时板脸:“这话日后别说。” 他郑重道:“那是我的好友,是个男子,只是自小身体不好看着有些文弱,宋爷爷这样的话说出来,对他很不尊重。” 老者愕然再看,果然就是个长得极漂亮的少年郎,举手投足间没有半点儿女气。 他嘴角微抽:“不说了不说了,你知道我,年少时说书听多了,总是见着个漂亮的男人都以为人家女扮男装。” 季青临想起自己来吃饼,就被他拐着玩儿劝别逃婚,回去好好嫁人才是王道,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扯出一抹笑:“最近我在兹县做事,宋爷爷若是有新手艺,来县衙找我。” 老者连连点头:“自然自然,季大人可是我宋求的大户!” 季青临摇摇头,道谢之后走了。 宋亦安接过饼子啃了一口,眼睛都亮了:“这也太好吃了!” 入口就是饼皮的酥,仿佛一层薄冰碎裂,咔嚓作响,麻香葱香齐齐迸发。 再接着是层次丰富滚烫的软。肉粒分明,鲜嫩多汁,在外表饼皮的衬托下,越发浑厚鲜香。 宋亦安三口两口就吃完了,擦擦手摸摸小肚子,低头一看顾悠然,小姑娘手里的饼也就只剩下了两三口了。 一大一小对视一眼,都忍不住舔了一下嘴角。 这忒太好吃了! 季青临被两人的目光几乎蛊惑了再去买,但他一转头对上宋求的脸,就瞬间清醒过来:“你们还要去沈园吃早饭。” 他异常冷静且清醒:“甜杏和清桃不会纵着殿下吃多,张夫人不会同意顾悠然吃撑。” 宋亦安砸吧了一下嘴:“季大人说得对。”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仍旧还有很多人等待的路边摊,摸摸顾悠然的脑袋:“得留着肚子,这个下次吃。” 顾悠然点点头,目光却跟宋亦安一样,流连在宋求的路边摊上。 两人的目光看得宋求直想把手里的饼子立刻塞给她们,但季青临非常冷酷无情地把一大一小挨个送上马,然后翻身上马,转头还冲宋求点了点头才走。 宋求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撇嘴:“这得亏是个男娃,要是个女娃,早就不搭理他了。……哎好嘞!您的饼好了您拿好!下次再来哈!” 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季青临离开的背影,这才嘿笑着赶紧开始烙下一个酥饼。 这边,季青临带着一大一小吃完了小灶,便直接往沈园去。 马儿到底比马车轻便快捷,他带着了两个吃的半饱的不敢跑得快,晃晃悠悠到了沈园门口,张雅他们也才刚准备下车。 几人才走进沈园,就有人来迎。 是沈青云本人。 沈青云快步过来,冲两人拱手道:“昨天来去匆忙没顾得上好好说话,今日一天就在沈园吃喝玩乐,就当做是昨天诸位帮忙的谢礼。” 他的身后,一个身形纤纤的女子羞涩地垂着头,尽力提高嗓音:“昨天,昨天多谢诸位,那宋老爷今日让人来说,绝不逼迫我们。” 她声音软软,音色好听,偏又字正腔圆,正应了那句人间百灵鸟,让人听着心生欢喜。 众人再看她的脸,顿时更忍不住微微睁大眼睛,挪不开视线。 这人也长得太好看了些,虽然低着头看不大清楚眉眼,却也能让人瞧见她长长的、鸦羽般的睫毛,挺翘小巧的鼻子,粉嫩的樱唇,白皙的肌肤…… 宋亦安都忍不住在心里叫了一句小仙女。 最关键的是,这小仙女她不光美,还气质干净美好,哪怕很是羞涩怕人,可耐不住天生容貌里自带的、恰到好处的英气,让她一整个儿就超越众人了。 沈青云见众人都看她,笑着介绍道:“这是沈青衣,她与我唱对手戏,别看她唱戏唱得好,其实性子有些害羞,不大善于与人打交道,诸位莫怪。” 沈青衣冲众人福了福身子,小声道:“若有失礼之处,烦请莫要生气。” 第376章 天天琢磨呢? 沈青衣长得好,性子又是乖巧羞涩那一挂的,她认认真真地给众人说一声莫要生气,众人就只有心软答应的。 毕竟,谁能抵抗得了漂亮又温柔还懂礼貌的小仙女呢? 张雅险些笑出满眼鱼尾纹:“青衣姑娘太客气了,我稀罕极了你演得虞姬,只要有时间和机会都来看呢!你太有灵气了!” 张家的护卫们虽然没说话,但一个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青衣和沈青云, 有好几个脸都红了。 这整个儿就是一追星现场。宋亦安兴冲冲跟着起哄:“是啊是啊,太有灵气了。” 沈青衣被夸得俏脸涨红,无措又羞涩地攥着衣角:“谢,谢谢。” 竟是口吃起来。 沈青云好笑地摇摇头,对众人道:“诸位请上包厢上座,张大人和王县丞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 沈青衣瞬间放松下来:“诸位请。” 众人都被她逗笑了,一起说着话上了楼。 包间里,张梓正和王奎说话,听见开门声转头,就见宋亦安又换了一身衣裳,身后还跟着两个美貌的侍女,整个儿就是一华贵美貌的贵公子。 两人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会儿,实在是因为此时看见被拾掇过的矜贵少年郎,让人把她跟血淋淋的剖尸联系不起来。 王奎笑道:“沈班主说他要请少卿和季大人吃饭,我和大人今日一天都要跟着蹭饭了。” 张梓嗯了一声:“沈园的许多招牌菜,可是有钱都吃不到的,便是许多不爱看戏的,为了这两口吃的,也都巴巴的跑来抢位置。” 他笑看沈青云:“沈班主可不要介意我们两个来蹭饭。” 沈青云大笑道:“以往请大人大人都避嫌不来, 如今大人肯赏光, 可就太好了。” 众人说笑着落座, 接着便是流水般的饭菜点心上桌。 仅仅只是个早饭而已, 却竟然就有二十多种样式。 众人一开始还说几句话,到了后来,就光顾着吃了。 一顿没交谈只有杯盘碰撞声音的饭吃完,众人无不默默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可太饱了! 季青临熟练地递给宋亦安一杯山楂水。 宋亦安自然而然接过,喝一口,舒坦地呼出一口气:“真好吃。” 季青临点头:“嗯。” 宋亦安也不嫌他话少,嘀嘀咕咕地就跟他说起来哪道菜最好吃,语言之丰富,说得季青临都想再把那个菜吃一边,好确认一下自己刚刚怎么就没吃出来这个层次感。 众人吃过了消食,各自捧着茶水点心聊天,沈青云和沈青衣告辞道:“上午场的戏还有一个时辰就开场了,我们得去准备了。” 宋亦安忽然想起来什么:“沈先生稍等,你来看看这张画。” 她冲赵良伸手:“画。” 赵良忙站起来去翻自己带的东西:“大人要哪一幅画?” 宋亦安道:“夸张的和不夸张的,都要。” 赵良哎了一声,很快从卷轴里翻找出两幅画来:“大人。” 宋亦安看了一眼他又添新成员的画轴筒子,先找出夸张的女鬼图:“沈先生来看看这幅图。” 画面展开,妖冶怨毒的女鬼跃然纸上, 让人心头生寒。 沈青云嘶了一声:“这,这艳鬼是我见过画得最好的!” 宋亦安惊讶:“沈先生为何只看一眼就觉得这是艳鬼, 而非其他什么怪志女妖?” 沈青云指着画中女子的眼睛:“这种样式的眼尾,是兹县的青楼楚馆一直追捧的狐狸眼,据说是十来年前哪位花魁想出来的,直到看今日都狠受追捧。 再有这女子身上的衣物,虽然也件件齐全,但暗露心机的样式,却也是只有勾栏女子才会有,王爷看这衣扣,就是为了方便客人……” 季青临咳了一声:“张夫人让人带两个孩子去园子里逛逛吧,他们刚刚吃得有些多。” 张雅忙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忍不住瞪了沈青云一眼,自己先把两个小孩儿带了出去。 沈青云讪讪一摸鼻梁:“看得太专注,恰好那俩孩子又在窗户边玩儿没看见,就给忘了。” 他扶额:“真是对不住。” 季青临看了一眼他眼下的青黑,淡淡道:“你若是有为难只管来找我,无须自己硬抗。” 沈青云洒然笑道:“青临兄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其他的事情我能搞定。 放心,倘若真有搞不定的,我自然会来找青临兄帮忙,不会顾着面子活受罪的。” 季青临脸上露出个笑影儿:“你心里有数便好。” 宋亦安看看季青临,又看看沈青云,摸下巴。 沈青云冲宋亦安一笑,转头继续看画像,说道:“单单只看妆容和衣裳样式,再加上她这鬼里鬼气的模样,就很容易让人一下子想到艳鬼了。 当然,我这么说显得有些偏颇了,我一见这画就说是艳鬼,实际上是因为……我见过。” 众人都是一惊。 什么就叫他见过? 张梓猛地站起来:“你见过?你见过艳鬼?你见过这画像上的……鬼?” 沈青云似乎一时说不清楚,想了想,道:“诸位稍等,容我去取个东西过来,诸位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众人虽然好奇得百爪挠心,却也只能点头。 沈青云告辞离开,少顷回来,手里捧着一个挺大的小木箱。 他将小木箱都放在桌子上,打开锁,露出了里面的书本纸张。 众人探头一看,当先就看到了女鬼的画像! 张梓怀疑地盯住了沈青云:“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沈青衣急声道:“大人不要怀疑我师父,这些都是从书贩子那儿买来的,只要掏钱就能买得到!” 张梓取出画像,只见画工粗糙,画像的内容也一般,只是因为鬼气被画出来了,才会让人乍一看觉得跟赵良的画很像。 他把画像递给了宋亦安。 宋亦安仔细看过,点点头:“线条过分圆润规整,是拓印出来的,并非手工绘制,画工是有,但匠气很重,而且有很强的板绘风格,的确像是专画画本子的画师画出来的。” 她摸了摸纸张边缘:“沈先生很喜欢这个画像?磨损挺严重的,沈先生天天拿着画儿琢磨呢?” 第377章 人心惶惶 宋亦安摸着画的边缘,轻笑道:“沈先生天天拿着画儿琢磨呢?” 这话一出,沈青衣忍不住辩解道:“我们沈家班最近崛起,之前真的非常艰难,要不是师父够勤奋,我们早就完了。 这画儿师父的确常常看,不光是画儿, 还有画本子,菜谱……我们钱少留不住人,都是靠师父自己来摸索的!” 宋亦安惊讶道:“你们这儿的饭菜竟然不是大厨做出来的吗?” 沈青衣忍不住面露骄傲:“饭菜当然是大厨做出来的,可菜谱菜色却是我师父研究出来的,那些大厨签了卖身契才给他们做菜抽成!” 顿了顿,她忍着羞涩继续道:“不止是菜色, 我们唱戏所用的衣服、妆容、头面、妆容, 全都是我师父一人设计研究出来的!” 众人都惊讶地看着沈青云, 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这么全能。 沈青云都被众人看得不好意思了, 无奈拍了一下沈青衣的头顶:“好了,亏得你能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来,去后台先准备吧。” 沈青衣的鼓了鼓腮帮子,见众人都没有再怀疑沈青云的意思,羞涩怕人的劲儿又上来了,忙忙告辞走了。 沈青云拱手道:“她虽然已经成年,却到底跟人接触少,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宋亦安摇头轻笑:“是我怀疑你在先,小姑娘要护着师父太正常了。” 其实沈青衣也就比宋亦安小一岁而已,甚至站在一起的时候,瞧着比宋亦安还大一些。 众人听见宋亦安叫沈青衣小姑娘,不由都憋笑。 宋亦安只当做没看见,把画稿递给季青临,等季青临看完,又给了赵良。 赵良早就把其他的画儿都看了一遍, 如今再看手里这幅,更加认真: “这画并非上上之作,只是胜在意境够好,但线条老练干脆,作画之人应当是个有数十年绘画经验的老画手了。” 一边说着专业评价的词句,一边认真看了好几遍,最后下结论:“我看过这画师其他的画,多是写实少写意,这一套鬼女的画跟他以往的化作有些格格不入。不如我们去拜访一下,说不定这个人也见过女鬼。” 沈青云惊讶道:“赵大人用了一个‘也’字,难道这世上还真的有鬼,并且被人看到过?” 赵良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就不方便告诉沈先生了。” 沈青云理解地笑笑:“是我冒昧了。” 他没有多问,怕自己触碰到什么案子,只询问道:“诸位可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没有的话,我便去准备了。” 宋亦安道:“这些话本可以留下吗?另外方便告诉我们一下卖书的地址吗?” 沈青云笑道:“自然方便。” 又说了地址,便笑着告辞了。 宋亦安看着他英气勃勃的背影,羡慕道:“果然会武功的人就是厉害,哪怕熬大夜第二天得早起,照样也能热血腾腾。” 张梓啧了一声:“要是我每天睁眼干到闭眼睡觉能赚千儿八百两银子,我也能熬大夜还热血沸腾。” 宋亦安噗嗤一乐:“张大人,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众人都笑。 笑过之后,便说起了案子的事。 昨天已经从清晖郡主处得到了所有下人的口供,虽然不少人一开始都遮遮掩掩,但因为张梓和王奎安排得当,把真正跟黄草和秋雨夏雪熟悉的人都放到了最后,总算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大丫鬟秋雨,也就是撞破头、被耽搁死的那个,跟死者黄草是同乡。 大丫鬟夏雪死于溺水,她跟秋雨虽然不是同乡,却是同一批被采买进府,自小跟着清晖郡主伺候的。 黄草是清安侯黄涛的远房亲戚,因为办事能力强,又是黄涛的心腹,一旦黄涛离开长安,就会把他留下来照看郡主府,守护郡主府的安宁。 根据众人的口供,这黄涛的确办事能力强,两个主子交代的事情就没有办不妥的,就只一样,为人有些好色。 不过这人的好色只体现在常去青楼,并不把女人带回家中。 他家中只有一个他落魄时娶的妻子,他妻子为人木讷寡言,但黄涛并不嫌弃厌恶,反而客气敬重。 再有就是,黄涛跟大丫鬟秋雨常常在一起说笑,因而府中还传了一段时间两人的闲话,只是很快就被黄涛收拾制止了。 夏雪的人际关系简单,她办事能力强,跟秋雨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两人还相约日后嫁得近些,最好能够嫁给一家兄弟,能常常来往。 这三个人,因为都是男女主子的心腹,走得比往常其他人都要近一些。 三人在死之前都没有什么异常,没见过什么女鬼,也没发过什么横财,这一点倒是跟后面死的那四个人不大一样。 张梓皱眉道:“清晖郡主府家的这三个死者,唯一能跟后面几个案子联系起来的,就只有黄草好色这一点,可能跟女鬼艳鬼之类的有些联系了,那两个婢女则是直接见过女鬼,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王奎补充道:“我和大人昨日回去之后,又细细翻过了卷宗,死在张家和王家的四个下人,也都是好色之人。 会不会……他们一起强迫了谁家的女子?又或者那杀人女鬼,就喜欢杀这些好色之徒?” 赵良点头:“也不是没可能,大理寺这些年也抓到过一些为了正义杀人的,那些死者跟杀人者并无仇怨,只是因为杀人者看不惯他们的恶行,便动用了私刑。” 张梓看向宋亦安和季青临:“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排查这几个人是否得罪了同一个人或者势力,倘若查不到,恐怕就真的只是简单的有人在替天行道了。” 宋亦安点点头:“张大人的想法没错,就这样查。” 季青临也无异议:“嗯。” 敲定了之后的追查方向,众人都放松下来。 张梓提议道:“死者都是兹县的人,接下来要查他们的来往行踪和人际关系,县衙查会比少卿和季大人都更方便,少卿和季大人是生面孔,不如去查查书坊女鬼图的事?” 宋亦安和季青临对视一眼,点头。 张梓明显松了一口气:“如此就太好了,如今我就只担心一样,这越查动静恐怕越大,不知道会不会闹得全县皆知,人心惶惶。” 第378章 他可不是听话的小孩儿 张梓显然很放松宋亦安和季青临没有一来就瞎指挥,也没有年轻官员难以避免的大功之后的骄傲自满,所以他专注于案情,就只担心一样了。 怕案情会泄露。 怕引起恐慌。 之前蛇妖案闹得沸沸扬扬,以至于所有人都闻蛇色变,便是远离长安的兹县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如今这案子看起来就像是个简单的暴力私刑,但张梓也怕自己猜错了方向, 最后再弄得不可收拾。 谁知宋亦安却笑道:“且不急,等等再说。” 张梓一愣:“等什么?” 宋亦安笑得意味深长:“等恐慌出来了再说。” 张梓被她笑得头皮发麻,略作停顿认真想了想,细思恐极:“少卿做了什么?” 他猛地站起来:“少卿让人把消息散出去了?不可啊!一旦引发恐慌,到时候整个兹县的权贵都往长安城跑可怎么办?” 季青临淡淡看了他一眼:“张大人不用着急,在黄草出事之前, 连县衙都不知道郡主庄园还死了两个丫鬟, 还见过女鬼,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昨天我们从郡主庄园出来,就直接带着卷宗口供来了这里,这儿人多口杂,又来了好几拨打探消息的,总会被有心人注意到。” 张梓愣了愣:“你是说……”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宋亦安:“少卿是故意要引起凶手的注意?郡主庄园里死的两个大丫鬟没人知道,可凶手却一定知道我们查的肯定不只是黄草这个才死的。” 他来回走了几步,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少卿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死了这么多人,是有人在替天行道吧?少卿可有什么依据吗?” 他目光灼灼看着宋亦安:“下官在乎被反驳甚至是被夺权,只要查案方向正确,下官什么都可以接受!” 这话说的。 宋亦安羞涩地笑了笑:“张大人放心,我要是找到了确凿证据的话,肯定不会管张大人的意愿,直接用权柄压着张大人按我想的查。” 张梓:“……” 他嘴角一抽,转头看看王奎。这位王爷,竟然是这样的? 王奎轻咳一声撇开脸:“少卿若是有什么猜测,只管说出来, 人多力量大, 哪怕没找到证据,有个方向也是好的。” 宋亦安道:“是这样,我闲来无事研究过刑部的卷宗,但凡是那些喜欢替天行道的凶手,都有一个通病——他们恨不得每杀个人都天下皆知。” 她眉眼弯弯:“可是再看如今咱们遇到的这个,要不是王大人和张大人觉得蹊跷,甚至都不会有人报案立案。” 张梓一拍脑门:“是了,直到死到第四个人,我和王大人才觉得最近意外死亡的频率太高了。 如果我们不来查,这些人全都会被当做是太倒霉了,悄无声息地就死了,哪里有警醒世人的作用?” 他就要改变之前的查法:“如果按照这个方向来查,那几个死者的共同点就非常重要了。 他们一定会有某个点的交集,肯定不只是好色和青楼这么简单。那两个丫鬟,总不能也跟他们色同一个目标吧? 这么看来,打草惊蛇才是对的,动静越大,那个凶手说不定就越是惶恐,会有纰漏也不一定。” 王奎道:“怕就怕他彻底被我们惊到,不再继续作案,彻底隐藏起来。” 他还是有些想不通:“少卿特意来沈园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谈案子,的确是可以把案子漏出去,可是,之后呢?” 宋亦安道:“等。不止是等凶手的行动,也是等下一个受害者。” 季青临补充道:“如今案情已经泄露,凶手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已经盯上了这个案子,也就是说,他还想继续杀的目标,会惊醒,甚至会因为害怕,而找上衙门自首,又或者主动出击,先找机会杀了他。” 赵良恍然大悟:“这是双向挑拨和逼迫啊,凶手肯定会怕他的目标挑出来暴露他的秘密,而他的目标,则一定会从死了的这些人里,猜到自己很危险,也一定会自己跳出来。” 众人都点头。 张梓寻思半晌,迟疑道:“可是如果凶手和受害人都选择秘而不报,偷偷相互报复,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又怎么能找得到人呢?” 宋亦安笑道:“所以,我特意让咱们几个亲手捧了口供,招摇过市啊。” 季青临点头:“我们知道口供里有什么,但凶手不知道,张大人,王大人,还有我和殿下,都是在破案方面有些名气的人,所以,凶手一定会怕,甚至将要成为受害者的人,也会怕。” 张梓皱眉:“所以……” 宋亦安笑道:“所以张大人只管去查口供,厚厚一摞的口供,就在最热闹的时候捧过来给我。” 她撑着下巴晃着腿:“我最近就住在沈园,这儿听戏方便,东西还好吃。” 张梓张大了嘴:“那怎么能行?!” 破案事情不小,可把宸王拿来当诱饵就小了? 他连连摇头:“这事儿其他人办也行,下官可以亲自过来住在这儿。” 宋亦安摆摆手:“就是想钓鱼也得合情合理啊,张大人一不爱听戏,二不喜欢被人凑人情,好端端住在沈园,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旁人有问题?” 张梓道:“那少卿就行了?” 宋亦安道:“当然。季大人跟沈先生是好朋友,我又爱吃,我还是个身份尊贵的王爷,任性点儿非要跟着季大人住沈园办案,解释得通吧?” 这当然解释得通,可…… 张梓还不想同意,他实在担不起这个风险。 王奎悄悄拉了他一把,正好外面有衙役来,说是衙门有人来报案等着处理,便两人一起告辞走了。 等出了沈园,张梓才皱眉道:“若是被圣上知道咱们拿宸王当诱饵,哪怕不是咱们提的,也是大罪啊!” 王奎苦笑道:“我何尝不知道呢?可是那位王爷要做的事,就没有被谁劝下来不做的。 他可是连朝堂上都毫无顾忌,硬生生把好几个官员,甚至是恩荣王都逼得只能挨板子的人。 他就是看起来软和好说话,大人啊,您醒醒,人家讲礼貌单纯只是因为有礼貌,不是真就是个涉世不深还听大人话的小孩儿了!” 第379章 七个人的破绽 任张梓再怎么担心,宋亦安决定要住在沈园,便就直接住下了。 她不单住下了,还让人去县衙搬卷宗和口供,歇戏的时候,甚至直接拿着卷宗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 那惬意的模样,让不少观望的人都过来套近乎——毕竟, 谁不想跟炙手可热的宸王殿下有交情呢?更何况他还看起来这么好相处。 奈何,众人虽然热情,宸王也看着好说话,却有个不好说话还跟恶狗守食一样守着宸王的锦衣卫。 这么三天下来,众人也只能遥遥看看热闹,然后趁着吃饭的时候, 替宸王点几道菜送上来。 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 宸王是圣上钦点的大理寺少卿,这一次过来,是来查案子的。 “谁能想到那些意外竟然不是意外,真是吓人!” “那天半夜不是有人坠马摔断了脖子嘛,我当时就在场,那死的可是清安侯府家的管家,听说还是清安侯的远亲,凶手可太可怕了!” “我怎么听说还有什么女鬼的事儿?你们想想,真要是人杀人,能找不到一点儿证据?咱们兹县可是有陈凤仵作在呢!” “我听说已经死了七个人了,五天一个五天一个的准得很!” “我也听说了,现在衙门不光自己查,过两日还会悬赏寻找消息和线索,一百两银子呢!” “嘶!这么多钱,别说是人,就是真有女鬼,也得被找出来了!” …… 明明宋亦安和衙门那边什么都没说, 但“意外身亡是女鬼所为”的消息, 就这么不胫而走了。 一时间,整个兹县都人心惶惶, 有那胆小的,都直接收拾行李,装车离开了兹县。 宋亦安明显感觉到这两日来沈园的人都少了,即便是有人来,等戏的时候,也常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表亲或谨慎或兴奋。 宋亦安支棱着耳朵听了半晌,最后还是靠清桃和季青临帮忙听墙角,以此来掌控流言的进度。 清桃给宋亦安倒了一杯热茶:“今日他们说女鬼说得更多了,听说有小作坊已经开始贩卖有关艳鬼勾魂索命的文章,卖得极好。” 宋亦安感兴趣地直起腰:“给我弄一本看看。” 季青临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递了过来:“这是卖得最好的。” 宋亦安眉开眼笑:“季大人什么时候买的?” 季青临道:“今早去买酥饼的时候听说了,便顺手给殿下带了一本。” 他表情冷淡,眼神却在观察宋亦安,见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眉眼顿时舒朗愉悦起来。 宋亦安冲角落里看画册的赵良招手:“劳烦赵寺丞去跟张大人说,如今外面的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可以随便放开了查了。” 赵良睁大眼睛:“流言都传出来了,不应该是顺着流言去找凶手吗?” 宋亦安乐道:“这法子用在村里还行,在兹县这种权贵家眷遍地走的地方就行不通了,如今已经确定了郡主庄园死的那两个丫鬟也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可以确立并案,确定为仇杀灭口这类了,不用再考虑替天行道那一挂。” 赵良茫然:“为什么就确定了?” 宋亦安道:“清安侯如今正在清缴叛逆,对府中的消息把控很严,县衙那边张大人特意交代过封口,也不可能走漏消息。 那么,传播消息的人,是如何说出七个死者,而不是五个死者呢?只能是因为那个凶手有目的地弄死了秋雨和夏雪,所以才能如此精准地说出七这个数字。” 赵良绕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咋舌道:“少卿想东西就是快,我就想不来这么多。我去跟张大人说!” 他本还想问问之后的谋划,但没开口就放弃了——没那个脑子就不揽这个活儿,他就只听命行事就好了。 等赵良走了,宋亦安凑近季青临:“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找个人穿上大斗篷,悄悄地往衙门后门去,待上一个时辰再走。” 季青临秒懂:“好。” 宋亦安笑眯眯喝茶:“真是期待明天啊。” 甜杏听得糊里糊涂:“为什么要找人偷偷去衙门?以季大人和清桃的功夫,当街飞掠进去也没人知道啊。” 宋亦安眼含慈爱地看着她:“你还小,不知道离间计的可怕。若是那个凶手时刻盯着我们,如今该如何? 他必然是希望能够毁了我们拿到的口供,以及,盯住了衙门,不让知情人去衙门自首或者报案。 还剩明天一天就到第五天该动手的日子了,即便是凶手可以隐忍着不杀人,但被凶手盯上的人可不敢冒这个险。巧了,凶手会跟他想杀的人想的一样。” 悄咪咪的杀人,还特意伪装成意外,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遮掩——遮掩这些人被杀的原因,遮掩凶手想要隐藏的秘密。 所以,凶手纵然知道此时动手有风险,也仍旧还是会冒险杀人,因为他承担不起秘密曝光的后果。 宋亦安很期待:“接下来,会是谁呢?” 季青临看了宋亦安一眼:“殿下已经找到那些人的共同点了吗?” 宋亦安摇头:“除了都是意外死亡,这些人要么好色要么好赌,要么贪财揽权,这样的人凑在一起被同一个人盯上,纵然还没有找到共同点,也可以有所猜测了。” 她歪头轻笑,眉眼弯弯:“比如蛇妖案里死掉的那些人,他们用少女和禁药来谋夺钱财权力,又有几个是真的被沅哥杀掉的呢?” 季青临看着她其实并没有笑意的猫瞳,撇开了脸。 再转头,却见刚刚还凉薄得有些可怕的少年,这会儿已经真正意义上的眉眼含笑,冲着远处招手。 他转头看去,就见张安乐和顾悠然被护院牵着,正往这边来。 两个小孩儿见了宋亦安,都忍不住眉开眼笑,张安乐勉强还能稳住,端着小大人的架子强行放慢脚步,顾悠然却已经挣脱护卫的手,迈着小短腿朝着宋亦安冲了过来。 “舅舅~” 软乎乎的声音不大,却能把人的心肠都给软化了。 季青临看着迅速戴上手套,心满意足挼小丫头脑壳的宋亦安,嘴角轻轻上扬,眉眼里浮出了浅浅的暖意。 第380章 谁想先来试试? 第四天就这样平平无奇地过去,无非就是宋亦安又多看了几分资料,以及,带着两个孩子又跑到了哪儿疯玩。 夜半时分,宋亦安把恋恋不舍的两个小孩儿送走,晃晃悠悠地在街上走。 清桃和甜杏被她留在沈园看着屋子,她身边就跟了个季青临。 两人在夜市上闲逛, 宋亦安等着烤串,忽然就想起来陈凤:“图图的师父不是两三天就回来吗?还没到?” 季青临点点头:“说是回来的途中遇到了个凶杀案,被那儿的县令临时留下了。” 宋亦安好奇:“很严重啊?” 兹县本职的工作都放下不管了? 季青临犹豫了一下:“死了好几个平民,凶手应该是个穷凶极恶的恶徒,估计要不了多久,这案子就会上报。” 宋亦安懂了。 如今太平盛世,连续死几个人,还是惨死, 绝对算得上是惊天大案,那边的县令恐怕为了免责,这会儿头都快扒拉秃了,自然不肯放陈凤走了。 她没有过多询问具体案情,虽然她皇爹让她跟季大人做朋友,她可以百无禁忌,但问多了就是害季大人了。 她笑眯眯接过摊主烤好的烤串,把辣的那一把串串放在自己不拉的串串上抖抖,这才递给季青临:“季大人,吃。” 季青临好笑地接过串串,看看她吃着沾了一点点辣椒粉的串串,被辣得直抽凉气,还十分满足的样子,眼底浮出柔光。 跟殿下在一起,总让他觉得自己养了个好玩可爱的弟弟。 他拿起烤串吃,吃着吃着忽然顿住脚步,转头看宋亦安。 宋亦安正吃着串串眼睛乱看, 看见个兔子灯就喜欢得不行, 小跑过去,掏钱就买了两个,不,三个。 季青临忽然失笑。 错了。 不是养了个弟弟。 是被弟弟养着。 他正难得的胡思乱想,就觉得手里一重。 宋亦安哈哈笑着塞给他一盏兔子灯,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我就知道这灯跟季大人很是般配。” 季青临站在灯火阑珊里,提着一站软糯的兔子灯,愣了愣,继而低头轻笑。 宋亦安被这景色狠狠晃花了眼,暗念一声罪过罪过,忙忙转头去看别处。 季青临抬腿便去追她,却被几个姑娘拦住了去路。 “这位公子,不,不知可否帮我找找簪子?我,我刚刚走得匆忙,簪子可能掉在了那儿的胡同里了,太黑了,我们害怕,不敢去。” 季青临垂眼看她们。 几个姑娘都羞红了脸,匆忙撇开视线,有好几个连耳朵都是红的。 宋亦安站在远处的摊子处回头,偷笑:“哈哈哈。” 季青临远远看了她一眼,眼中滑过无奈,摇摇头:“麻烦让让。” 几个姑娘不肯,忍着羞涩再次请求他帮帮忙。 季青临看宋亦安。 宋亦安站在远处摆摆手,不等他反应便自顾自走开了。 季青临无奈,只好跟着几个姑娘往不远处黑通通的巷子里去。 宋亦安远远看见了,坏笑着跟了上去。 她才刚跟到巷子口,就听见黑灯瞎火的巷子里闷哼几声,有女子低声惊呼:“不要啊公子!” 宋亦安睁大了眼睛。哦豁! 她支棱起耳朵,就听见里面哼哼唧唧的声音更大了一些,然后骤然含糊下来。 宋亦安好奇得抓耳挠腮,急得撸串,辣得直吸溜。 忍了一会儿,她还是往巷子里去。 这时却有一个婆子跑过来拦住她:“小公子稍等,你哥哥正与几个姐姐办事儿呢,可别去打扰。” 宋亦安满眼茫然:“办什么事儿呢我都不能过去?” 婆子暧昧笑道:“你还小呢,以后长大了就知道了。” 宋亦安不信:“你怎知我小呢?我看过的话本册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 婆子呆了呆:“啊?” 宋亦安拿吃空了的签子去扎她的手:“你撒开,我哥的事儿就没我不能看的。” 婆子吃痛撒手,宋亦安就趁机冲进了巷子里:“哥,这儿还有个婆子你忘了办!” 婆子听她语带调侃,暗恨追道:“你这个小伙子怎么不听劝,还拿老婆子我……” 话没说完,就僵住了。 黑乎乎的巷子里嘤咛声还没断,只能隐约看到是几个人叠交在一起,缠绕得像是麻古绳一样。 但,能看得清的是,那一摞人旁边站着个个儿高高的劲瘦身影。 婆子转头就跑。 宋亦安哈哈一笑:“别跑啊!” 她拎起早就找好的板砖,转身朝着她后背一砸。 砰! 婆子嗷了一声,直接趴在了地上。 宋亦安笑着就要上前踩一脚。 季青临无奈快步上前拦住她,将那婆子拎起,直接扔到了那一摞人身上。 顿时,嘤咛声里又添了哼唧。 宋亦安被季青临拦着身后也不着恼,吹亮火折子,笑眯眯从他背后绕出来。 她看着那一摞姑娘啧啧啧:“灯下观美人,真是越看越好看呐!” 虽是漂亮少年,但这样的环境下说这样的话,还不断凑过来,实在是吓人。 几个姑娘吓得嘤嘤直哭。 那婆子也害怕得直缩脖子。 宋亦安把火折子凑到自己下巴以下,用火光给自己的脸打出来极可怕的阴影: “你们长得这么好看,是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给我赚烤肉钱呢,还是送到黑煤窑挖煤啊?” 顿了顿:“要不然把皮子剥掉,做个美人灯吧。” 几个女子顿了顿,吓得哇哇哭。 “别杀我们!” “救命呜呜!” …… 那个婆子嗷嗷叫:“我,我一身老皮老肉不好吃也不好用的,你放过我吧! 我保证不说出去!我,我还可以帮小公子大下手,让我帮您捡皮肉也好啊!” 几个姑娘的哭声顿了顿,然后哭得更大声了。 宋亦安无语:“行了行了,虽然哭起来很痛快,但问题还要解决不是吗?说,谁让你们来的,说好了就不剥皮了。” 几个姑娘只是哭,并不回答。 宋亦安也不生气,温温柔柔地晃动着火折子:“我这人最喜欢剥皮了,小刀子嗤啦啦那么一划,血咕涌涌就出来了,但只要用水冲一冲,就能在新血冒出来之前,瞧见漂亮干净的切口。” 她咧嘴一笑:“名额有限,你们谁想先来试试?” 第381章 多留点零花钱 几个姑娘只是想要暴力讹人的骗子,又不是真正穷凶极恶之徒,被宋亦安嗤啦啦讲了一遍解剖,险些被吓吐了。 还是那婆子第一个开口:“她们就是想骗钱,选在这街口,把人堵在里面要钱,不给就大喊非礼, 真没别的坏心思啊!” 宋亦安挑眉,点头:“哦,原来是你叫她们来的。” 婆子整个人都不好了:“啊这……虽,虽然是我叫她们来的没错,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跟她们是一伙儿的,真就是为了骗钱,不是特意针对你们两位啊!” 宋亦安笑呵呵摇头:“真的啊?我不信。” 婆子滞了滞:“那,那……” 就见宋亦安已经摸出来了一把刀。……还划了她一刀! 婆子只觉得手上略微一疼,然后一片濡湿。 卧槽! 他是真要剥我的皮! 这刀恐怕是锋利过头了! 他,他是真的敢剥皮!!! 婆子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惊恐大叫:“我说我说!我们原本就是以此为生的骗子。 之所以盯上两位公子,一是因为两位公子都长得好,长得好的人都自信,真以为会有姑娘不顾廉耻来勾搭你们,我们往常都是这么得手的。 二是,二是有人给了我们钱,让我们把二位公子叫来教训一顿!真的就只是教训一顿,打完就跑,没别的意思!” 季青临的眼神陡然冷厉:“把我们两个都打一顿?” 婆子哭道:“是啊,就是打一顿,万万没有要伤害两位性命的意思啊!我们都是一群女子,顶多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哪儿敢真杀人?” 几个女子吓得牙齿咯嘣作响, 这会儿也瑟缩着连连点头。 季青临冷笑一声,直接放出信号来:“你们该死。” 少顷,几个锦衣卫到来。 婆子又怕又急:“怎么就得锦衣卫了?就, 就是打个人而已啊!” 她们以往不是没有干过这事,顶多也就是被关押几个月就放了,怎么这回就这么严重了? 季青临冷冷道:“殴打皇亲,意图谋杀亲王,纵然不判死罪,你们也逃不了一个终身劳逸。 既然只想不劳而获,就把后半辈子都拿来偿还前面几年的投机取巧,去蛮荒之地开荒吧!” 婆子一下子就吓软了身子。亲王!竟然是亲王!她,她们死定了! 她大叫:“是个老婆子找到的我们,让我们收拾你们一顿,不然就去衙门告发我们。 我们一开始也不同意,只是那老婆子拿出来了我们几个的画像,竟是透过我们的妆容,画出来了我们原来的样子! 我们也是没办法才只能同意的,我,我们真的不知道两位是亲王啊!要是知道,我们怎么也不敢犯事的啊!” 几个女子也慌了,大叫起来。 “我们是被逼迫的,真的啊!” “我们也不想做坏事,是他们逼着我们这么做的!” “我们都是自小被拐卖来的,小时候被他们打着去酒楼里乞讨有钱人,被人家摸来摸去还只能笑嘻嘻,我们也想好好做人啊!” “如果能当好人家的姑娘,谁不想做个大小姐呢?” …… 宋亦安噗嗤一声就乐了:“可别逗了诸位,我观诸位珠圆玉润,手指纤纤没有半点儿茧子,就知道诸位过的虽不能说是锦衣玉食,却也差不多。 诸位可能一开始的确是被逼迫的,但后来尝到了甜头,就食髓知味么,一发不可收拾了吧?” 几个女子目光闪烁。 宋亦安淡淡道:“可别把我当不懂事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骗,诸位眉梢眼尾没有半点儿忧愁纠结,就只有贪婪和舒心,哪家被迫害人的人,是这幅贪婪不尽的嘴脸呢?” 她挑唇轻笑:“别人逼迫后悔是假,想当大小姐才是真的吧?” 其中一个女子尖叫道:“那你说我们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学那些被打死的姐妹一样,拼死反抗吗?” 宋亦安淡淡道:“我管不着你们能以前能怎么办,但能建议你们现在怎么办。 交代出同伙的位置,帮衙门和锦衣卫找到其他人贩子,至少让那些没遭受欺辱的孩子们不走你们这条路。 至于其他的……顶多能保住你们的性命。你们收了钱来揍我,可大约不知道,我这个人身体不好,被稍微揍一下就会死。 倘若我死了,今日站在这儿的这些锦衣卫,还有知道我在这儿却没看住我让我出事儿的人,都得承受天子之怒,得死。 你们收钱打人无辜,他们好好做着本职工作,就罪有应得该死了吗?得了闭嘴,我不爱听可怜就能犯罪那一套,走好不送。” 她转头看几个锦衣卫:“诏狱有点儿远就先别送了,就把人送到兹县衙门,找赵寺丞给画画像,把指使她们的那个人画出来。 这群女人显然是惯犯,却一直没有人报案和报复,可见手段油滑了得,偏偏能被人盯上买凶,只能说明那人更是了得。找出来,我想跟他聊聊。” 她说罢,转头看了一眼季青临:“季大人,我的串串凉了。” 季青临道:“凉的我来吃,我给殿下买新的。” 宋亦安顿时高兴起来:“那感情好,季大人破费啦。” 季青临看着她愉悦的背影,冲几个下属仔细叮嘱了几句,匆匆追了上去。 他大约能够明白宋亦安今日的冷酷源头。 不管殿下自己愿不愿意,一旦他出事,圣上必然会怪罪殿下身边的人,好点儿的陪葬,不好的,大约还会牵连全族。 然而君恩深重,雷霆雨露皆不可违背,哪怕是备受宠爱如殿下,也终究只是圣上的儿子,有些事情,做不得主。 两人一前一后去买串串,等的时候,季青临把有些温凉的串串都吃光了。 等热乎乎香喷喷的串串到手,宋亦安转头笑眯眯看他:“季大人,你赚得那么多,怎么会花得那么快啊?” 季青临麻利地掏完钱,收紧钱袋子的绳子,谨慎把钱包塞进腰包里:“卑职花钱很快,从赚钱开始,就从未留过除了饭钱之外的其他钱。” 宋亦安好奇:“那万一花超了怎么办?” 季青临抿了抿嘴角:“饿一两顿,无妨。” 宋亦安吃着串串的动作顿住,想想他刚刚掏出去的那一把钱,登时觉得串串不大香了。 季青临温声道:“跟着殿下做事,卑职已经许久没有饿过肚子了。” 他大大方方,眉眼间全然是轻松愉悦地高兴,让宋亦安也觉得轻快起来:“那倒是,怎么也不能饿着朋友。” 季青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包:“嗯。”以后,得些微再多留些银钱了。哪怕买不起鲍参翅肚,总要有个请殿下吃零食的钱。 第382章 真是该死 说出来谁信呢,堂堂锦衣卫镇抚使,让各路势力拉拢敬畏的朝堂新贵,竟然会穷得吃不起饭。 但事实就是如此。 只不过季青临的穷知道得人极少,宋亦安就是其中一个。 这其中必然是有缘由的,不过宋亦安从来不问。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季青临才会不介意在宋亦安面前渐露真实。 两人撸着串往回走, 季青临交代道:“殿下如今被盯上了,无论是那个女鬼凶手,还是其他什么人,都需得小心谨慎,不要擅自行动。” 宋亦安点头:“那是自然,我很惜命的。” 季青临想起来她刚刚跟那些女骗子们说的话, 安心地点了点头。殿下比旁人更知道他这条命代表什么, 所以才更慎重,这很好。 宋亦安把寄存在小摊上的兔子灯拿回来,歪头:“你说那个女鬼难不成盯上我了?” 她仔细寻思:“这些日子看了那么多口供,已经能够看出来死的那个几个都是什么人,如今张大人都在寻摸受害者了,盯上我有什么意思?” 她摇摇头:“总不能再来一个以为我会强暴少女的吧?” 季青临想起宫女冥胎案的事,皱眉道:“这世上总有许多人是说不清道理的,殿下不用自省自己,浪费心力。” 宋亦安被逗笑了:“季大人觉得我已经好到没有进步空间了吗?哈哈,我有时候也这么觉得,不过时下讲究人得谦虚谨慎,所以咱俩私下里说说就行了。” 季青临:“……” 他面露无奈之色,宋亦安却逗弄成功,愉悦地笑着往下一家摊位跑了。 回到沈园的时候已经是半夜,询问得知今日照旧没有人来偷卷宗,宋亦安失落地叹了口气:“这就有些让我看不起它了,屋子里就俩弱女子, 它怎么就不敢上门呢?” 季青临好笑道:“殿下身边跟着的两个侍女都是有本事的人, 普通百姓可能不知道,但权贵们总会打听到之前的案子,因此知道一二。” 宋亦安抚掌:“可不就是。如此说来,那个凶手要么是权贵本身,要么就是能够接触到权贵,并且在权贵面前有一定的面子了。” 季青临道:“正是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宋亦安笑着挥挥手:“明儿见季大人。” 季青临垂眸拱手,告辞离开。 宋亦安把两个兔子灯塞给甜杏:“明儿一早让人送去给小悠然和安乐,这奶呼呼的小兔子,他们肯定喜欢。” 甜杏噗嗤一乐:“这奶呼呼的小兔子,季大人也喜欢吗?” 宋亦安哈哈笑:“他虽然脸上嫌弃,但接到手之后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所以肯定也是喜欢的。” 她小声嘀咕。哪儿有大狼狗不喜欢小奶兔子的呢?哪怕是顿顿都有。 心里想着就忍不住笑出来,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还有两刻钟就是零点了。 她实在有些困倦:“不跟你们说笑了,我得睡了。” 两人收好东西,过来伺候她洗漱躺下。 躺下的时候宋亦安又看了一眼怀表。 十一点五十五。 再有五分钟,就到了该死人的第五天了。 也不知道这一次死的会是谁。 宋亦安迷迷糊糊想着,一扯被子盖住脸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的长,却越睡越困,被尿意憋醒起来蹲恭桶的时候,她都呵欠连天。 糊糊涂涂地摸着黑往前走,走了两步忽然顿住。 本该彻夜长明的灯不知何时灭了,此时夜色已经不算深沉,窗纸上甚至透出了外面鱼肚白似的亮光。 但宋亦安仍旧觉得不舒服。 她扯了扯领子,觉得有些口渴。 默默地摸摸鼓胀急尿的小肚子,又摸摸干涩的喉咙,宋亦安皱了皱眉,叫人:“杏儿?桃桃?” 外间似乎传来了回应声,但不知为何有些模糊。 宋亦安实在咳得厉害,干脆自己走到了桌边,摸黑去拿水壶。 指尖碰到了冰凉的水壶,她才觉得不妥,骤然瞪大眼睛看着手指尖碰到了东西。 草! 分明是一只惨白的手!!! 宋亦安瞬间清醒过来,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猛地收回手,后退。 抬头。 屋子里黑乎乎一片,只墙角的位置似乎有个人站着,桌子边却是什么都没有的。 宋亦安头重脚轻,脚下一滑就往后面仰倒。 恍惚间她听见珠帘晃动,一个人影蹿了进来,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 宋亦安迷迷糊糊:“桃桃?” 抬头,却看见了一张妖冶得可怕的鬼脸。 她瞬间瞪圆了眼睛,整个人都僵了。 但这僵硬就只持续了片刻,她的手快过了脑子,一只手狠狠抓住了对方的胸。 入手坚挺有弹性,是男人的胸大肌,而不是女人的胸脯。 宋亦安嘿了一声。 头顶传来一把强忍情绪的嗓音:“殿下这是在干什么?” 宋亦安顿了顿,再抬头,就见季青临面无表情地揽着自己,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在强忍着把她扔出去的冲动。 宋亦安轻咳一声站稳:“对不住对不住。” 她真诚道:“如果我说我刚刚一瞬间把你看成了赵寺丞画的女鬼,你能相信吗?” 季青临脸色黢黑:“卑职自然能相信殿下,但殿下能不能解释一番,为何看见女鬼,便要……如此。” 他低头看了一眼宋亦安还抓在自己胸口的手,呼吸都重了几分。 宋亦安忙收回手,讪讪道:“总要确定一下性别。” 季青临张了张嘴又闭上,看着眼前满脸不好意思的少年,他实在说不出教训他男女有别,男人和女鬼也有别的话,只能憋屈道:“殿下做得很好。……下次不要了。” 宋亦安咳了一声:“好好好。” 她迅速转开话题:“桃桃和甜杏怎么不见了?总不至于又被放倒了吧?” 季青临眸色凝重:“前面有人来偷东西,清桃要去追,让甜杏来通知卑职看护殿下。” 宋亦安乐道:“桃桃和杏儿这是把我托付给季大人托惯了,托得越来越顺手了。” 她看着季青临,仿佛在他脑门上看到了“托儿所所长”这几个字。 季青临的脸色却并不好,冷冷看了一眼宋亦安背后,沉声道:“卑职险些对不住两位姑娘的嘱托,也险些对不住殿下的信任,真是,该死!” 第383章 你要跟我睡一起? 季青临面色冷沉地看着宋亦安身后:“真是,该死!” 宋亦安瞪圆了眼睛,惊悚得不敢转头看身后,“难道我在跟女鬼贴贴?” 她僵硬着脖子:“季大人帮我解释解释,我下次不抓它的胸了,让它别记恨我好吗?” 季青临:“……” 他黑沉沉的表情渐渐龟裂,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宋亦安, 板着脸道:“殿下没有跟女鬼贴贴,卑职失职,险些让殿下撞在床棱上,殿下不用安慰卑职。” 他说着,单膝跪下:“卑职会回去领罚。” 宋亦安眼中划过一丝无奈,叫他起来:“我就装得这么不像吗?咱把这事儿略过不好吗?” 季青临仰头看她:“卑职还记得殿下当日追着尸体跳湖, 要跟人家一道玩乐的兴高采烈, 知道女鬼吓不到殿下。” 宋亦安脸皮一抽:“啊这……” 季青临继续道:“卑职会领罚,否则下回记不住这教训。倘若刚刚卑职晚来一步……” 宋亦安打断他:“季大人, 我们是朋友。” 她低头看着他:“朋友是不会这样一高一低的说话的。” 季青临知道她这是让自己隐瞒今天的过失,他自然不能答应,倘若他每次都这样,总有一天会死在疏忽上。 但,看着宋亦安渐渐安静下来的眼神,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甚至,他主动站了起来。 他忍不住去看宋亦安的眉眼,就见少年愉悦地笑了起来,像是撒娇成功的猫。 他忍不住跟着翘起了嘴角。 宋亦安微微仰头看他:“这样说话就好了。” 季青临忍不住道:“如今还是一高一低。” 宋亦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继而面无表情:“……季大人,比别人腿长身高的事情是不需要说出来的,你可明白?” 她认真提意见:“季大人不嘴欠就挺好的,继续保持好吗?” 季青临舒朗笑开了,没有答应。 笑了两声, 他便详细询问刚刚的情形。 宋亦安皱了皱眉头:“不好说。以往我睡觉的时候, 灯是不会灭的,但今日醒来便不见灯亮。 另外,这一觉睡得有些过于沉了,倒像是我喝了安神药的感觉。醒来之后,我觉得非常渴,是忍着尿急也得喝水的那种渴。” 季青临拧眉:“头疼吗?” 宋亦安坐下来,揉揉太阳穴:“疼。” 季青临沉声道:“头疼,口渴,是中了迷药的体现。” 宋亦安点点头:“我也这么想,但今日你我吃的东西都一样,总不能是好久之前吃的迷药,一直到今日才爆发?” 季青临摇头:“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东西。” 宋亦安点点头:“我也没有听说过。” 她指了指茶壶:“劳烦季大人帮我倒杯水。” 季青临嗯了一声倒水,就听宋亦安道:“我拿水壶的时候,竟然摸到了女人冰凉的手,一时收到了惊吓,这才后退险些摔倒。” 季青临拿着茶壶的手顿了顿,转头看宋亦安。 宋亦安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谢谢季大人。” 季青临无奈摇摇头,把茶杯端给她:“水壶还是热的,换水的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 宋亦安点点头:“杏儿他们总是给我备着温水,没半个小时就换一次热的。” 季青临道:“水壶上没有奇怪的痕迹,水里也没有迷药。” 宋亦安捧着茶杯喝了两口:“是啊,真是奇怪。” 她摸摸茶杯温热磨砂的触感:“我当时清楚地摸到了茶壶上冰冷滑腻的触感,那只手修长白皙,不大,还涂了红红的指甲,应当就是女人的手。” 她指了指墙角的位置:“我只摸了一下那手就没了,倒好像是我的错觉,只隐约看到墙角里有个身影。” 季青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了挂着衣服的架子。 宋亦安点头:“应当就是那件衣裳让我花了眼,挺正常的,黑灯瞎火的,最容易把自己的衣裳看成是个人站那儿了。” 季青临不置可否,只是道:“甜杏来叫我到我过来,不过就是五分钟不到的时间,我来的时候灯刚灭,因为没有察觉到有第二个人在,就么有进来,直到听到屋内有响动,便立刻进来,此时殿下已经摔倒了。” 说起这个,他眼中就难掩后怕。 但凡他稍微迟疑一点,如今殿下不死也已经重伤了。 宋亦安把茶杯放到一旁,摸摸床棱。 被子是软乎至极的,但床棱真的非常坚硬,如果她刚刚真的摔倒,算算距离,后脑勺就会重重砸在这个位置上。 她摸摸自己还完好无损的后脑勺:“以我这条件,还真是会落得一个半夜喝水,意外摔死的结局。” 季青临听不得她说这些,沉声道:“无论那个女鬼到底为什么盯上殿下,这之后,我和殿下形影不离!” 宋亦安啊了一声:“你要跟我睡一块儿?” 她迟疑道:“那恐怕不能够。” 季青临眼中划过一丝无奈,解释道:“殿下多虑了,只是睡在殿下门口,殿下放心,卑职屏息隐藏的能力很强。 以殿下的身体状况,只要卑职不把目光落在殿下身上,殿下就不可能会感觉得到卑职的存在。” 宋亦安嘴角微抽。你这说的,我还能睡得着觉? 宋亦安叹口气:“现在的问题是,它还真盯上我了,只是,为什么呢?” 要说是因为查案,这一次来查案的人多了,就算是要挑个弱鸡下手,可不是还有赵寺丞吗? 要说她符合凶手杀人的特征,那也不能够,她之前被关在宫里养病,没有那个作案条件。 宋亦安摸摸下巴:“想来想去,就只能是因为一个原因了。” 季青临沉声道:“殿下无意中戳到了凶手的真面目,或者是已经掌握了线索,只是还没有后意识到。” 宋亦安点点头,往后一缩盘腿开始思索。是什么呢? 想着想着,忽然觉得眼前一亮,是季青临将灭掉的灯一盏盏点亮了。 她有些愣怔。 虽然也没有多久,可自从季大人出现之后,她似乎……并不忌惮黑暗了。 还是单纯只是因为……外面的天已经真正开始亮了? 第384章 难道是我太寸了? 去追踪的甜杏和清桃无功而归,仿佛潜入房中偷盗的,真的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鬼影。 甜杏想不明白:“按理说不应该啊,我还在卷轴上都撒了能够追踪的药粉,可我们才追出去二里地,味道就渐渐淡了,就好像真是沾在鬼身上, 被风一吹就见见散了似的!” 清桃俏脸冷沉:“我甚至都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形,只是看到一抹黑影飘进了书房,追的时候都是靠甜杏的追踪药。” 甜杏瞪圆了眼睛:“什么?连你都没看清楚人?甚至都没看到人?!” 清桃点头。 甜杏忍不住搓搓胳膊:“好吓人啊,怎么会这样!” 两人求助地看向宋亦安和季青临,希望能从他们这儿得到答案。 季青临沉吟片刻:“我能够做到。” 宋亦安点点头:“目前来看,季大人说得对。” 清桃认真想了想:“我和季大人的武功虽然不相上下,但若我们彼此有意避开, 的确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甜杏吃了一惊:“你们两个这样的武功, 天下能有几个?能做到的大都年纪不小了, 那些老前辈不至于这么无聊吧?” 清桃点点头,看宋亦安。 宋亦安看季青临。 季青临解释道:“能够打败我们的武林高手并不是没有,甚至可以说很多,但那些都是江湖上极有名望的前辈,若真要杀人,不至于如此。” 甜杏道:“或许是为了遮掩什么秘密呢?比如一统江湖什么的!” 宋亦安噗嗤一乐:“一统江湖那得杀名门正派或者魔教妖邪啊,杀几个下人有什么意思?” 甜杏绞尽脑汁:“会不会是那几个下人合谋欺辱了某个大侠的女儿,那位大侠为了保护女儿,这才偷偷杀人?” 宋亦安一愣:“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季青临眯眼思索了一阵,摇头:“如今江湖上武功高强到需要朝廷忌惮的,都在锦衣卫的盯梢之下。 这些人要么没有女儿, 要么便是女儿的功夫奇高,毕竟是家学传承,绝不是那几个下人能够算计的。 不过,这的确是一个思路。倘若真是那几个人算计了谁家女眷, 那家为了在不暴露女眷信息的情况下报复杀人, 也不是没有可能。” 清桃沉声道:“倘若真是这样, 他们为何要动主子?” 她已经听说了宋亦安险些摔倒的事,只是宋亦安没有跟她说这个险些摔倒到底有多险。 几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若只是为了报复,杀宋亦安实在是太不合适了。 杀了宸王除了会让案子更加受重视,让朝廷派更多人来之外,没有一丁点好处。 甜杏想了想,道:“若是为了警告,其实杀赵寺丞会更合适。” 众人都点头,然后就听院子里有人喊:“少卿大人,季大人?你们在吗?” 众人对视一眼,宋亦安噗嗤一乐。 甜杏有点儿不好意思,嘀咕道:“真是背后不能说人呢,我就是举个例子。” 询问看着宋亦安,见她点头才出去开门。 院子里喊人的正是赵良,见门开了,正要说话,就见季青临也从屋子里出来了。 他愣了愣:“季大人昨晚上住这儿?” 季青临不答反问:“赵寺丞怎么衣襟都穿反了?” 赵良忙低头去看,果然穿反了,顿时红着脸道:“瞧我,让大家见笑了。是这样,昨儿护城河里淹死了一个,大人让过来问问,要不要去看看。” 宋亦安和季青临对视了一眼。第八个死者?难不成昨天晚上的还真是意外? 宋亦安小小声道:“说不得人家没想杀我,是我寸了?连杏儿都说我没中迷药。” 季青临冷静道:“总不能我们四个人全都产生了错觉,即便真是都产生了错觉,屋子里烧得好好的灯也不至于自己灭了。” 他眯眼道:“先去看看尸体再说。” 宋亦安点点头:“有道理。” 她摸摸肚子:“看着今儿是赶不上沈园的早饭了,去吃酥饼吧。” 季青临点头:“好。” 那边赵良见宋亦安和季青临面色严肃地说着什么,登时如临大敌。难不成两位大人已经看出来了什么了? 正要询问,就听宋亦安问道:“赵寺丞吃酥饼吧?一顿几个的量?” 赵良啊了一声,懵逼道:“多大的饼啊?” 宋亦安拿两只手食指拇指那么一掐:“就这么大,小着呢,不过肉多。” 赵良道:“这么点儿大的话,我一顿能吃六个。” 甜杏吃惊道:“赵寺丞这么瘦,这么能吃呢?” 赵良脸红:“不敢期满甜杏姑娘,我,我自小饭量大,就是不长肉。” 甜杏:“……哼!” 她瞪了他一眼,咬咬牙:“主子,奴婢去先排着队买饼去!我就吃一个!” 宋亦安哈哈笑。 赵良满脸茫然:“甜杏姑娘怎么又生气了?” 宋亦安乐道:“你这又字用得好,下次别用了。会挨揍。” 赵良摸摸后脑勺,不甚明白但十分慎重地点点头:“下官总是惹甜杏姑娘生气,下官记住了,多谢少卿大人指点。” 宋亦安被他憨批的样子逗笑了。大约在某个领域天赋点点满的人,在其他地方总得有点儿欠缺,甚至是负吧。 一行人准备出去的时候,正巧碰上沈青云带着沈青衣和其他几个小徒弟出门。 沈青云笑道:“今日不在沈园吃吗?听闻殿下还有二十多道早点没有尝过。” 宋亦安想起沈园厨子的手艺,险些拐回去吃,但想想还有正事,摇头:“来日方长,今儿换换口味。” 她笑眯眯跟沈青衣几个打招呼:“你们这大包小包的,是要去游玩吗?” 沈青衣垂着眼不敢抬头:“今日休息,师父带我们去山中野炊。” 几个小弟子叽叽喳喳地跟宋亦安说他们常去的地方,因为这些日子常常与宋亦安几个人打交道,知道她和善,便都不怕她,很想把她也拉着去。 宋亦安可惜地摇摇头:“今日有事情要做,不然一定跟你们去。” 沈青云好笑道:“好了,你们几个猴儿,真以为大人们只需要拿俸禄,不用做事吗?自己去上马车,别耽搁大人们做事。” 几个少年少女忙忙规矩行礼,乖乖出门走了。 沈青云拱手道:“今日可能得出去一天,王爷若是回来了,想吃什么照旧只管吩咐,青云不在,沈园上下也随便王爷做主。” 第385章 原来是为了憋气 众人一道出了沈园,便分开来,一个往东边山林里去玩耍,一个往西边护城河方向,准备查案。 几人到了酥饼摊子前面汇合,甜杏正好拿到了酥饼,正在数个数。 烤饼大爷宋求见了季青临就笑:“季大人早啊, 这么早去看死人啊?” 他说话直,勾得排队等饼的人一个个睁大眼睛伸长了脖子。 “哪儿死人了?” “怎么死的?” “宋老头又有新故事啦?” 宋求嗨了一声:“佛曰,不可说也。” 他摇摇头不肯说,老熟客都知道他的习惯,知晓这是还不到说的时候,便都不追问了,只叫他能说的时候可别忘了主动说。 宋求嘿然笑着应了:“那是自然,这几日没事儿可都得来买饼, 不然那漏听了可别怪小老儿没提醒过诸位啊!” 众人都大笑起来, 学着他的调调:“那是自然!” 赵良看得惊奇,小声问季青临:“季大人,难道诸位老人家知道护城河里死的那个人的情况?他好像知道很多东西啊,不用把他叫去问话吗?” 季青临摇头:“他能听到的,便是县衙如今能查到的,比普通人知道的多,但不会多过县衙。” 宋亦安哦了一声:“有意思。” 赵良不甚明白:“少卿大人何意啊?” 宋亦安笑道:“这个宋老爷子知道的信息不多不少刚刚好,可不就是有意思。” 她看了一眼季青临,见季青临神色不变,这才对赵良继续道:“听闻江湖上有一些专门卖消息的人,被称作是消息贩子,或者百事通。 这些人有个规矩,无论他们知道的再多再少,真正卖出去的消息,却都是刚刚好的,不为别的, 就是为了保命。” 赵良思索一阵, 恍然大悟:“是了, 若是这位老人家什么都知道,那岂不是知道如今这连环案的凶手是谁?那凶手第一个要杀的可就是他了。” 他再看宋求,就明白宋求刚刚说的话的意思了:“他是准备等衙门公布信息了,或者抓到凶手了,这才给大家讲明白始末吧? 这倒是个卖饼的好法子,用消息吊着好奇的人,光是卖饼就够他花销了,倒是比做消息贩子安全多了。” 甜杏拿了饼子回来,给众人一一分了。 季青临道:“走吧。” 众人都点头。 宋亦安走了几步,就见季青临回头看宋求,便也跟着回头,就见宋求正跟季青临打手势。 见她看过来,宋求顿了顿,露出一抹纯良憨厚的微笑,还冲着她摆摆手,大声说下次再来啊。 宋亦安被逗笑了,转头看季青临:“昨天睡觉前我又翻了一遍口供,从里面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大约能够凑出来被那几个死者祸害过的人的特征,一会儿看完护城河那边之后,去看看?” 季青临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嗯。” 宋亦安笑了一声,啃酥饼:“真是好吃。” 季青临也跟着啃了一口饼:“嗯。” 护城河那边围拢了不少百姓,哪怕守城军已经让人封锁了通道现场,外围仍旧站满了张望的人。 季青临气场全开,硬是挤出了一条路来。 眼见着这路越来越宽,众人都因为害怕季青临还不敢啃声,还默默后退,宋亦安险些笑出声来。 守在外围的是之前见过的千总张鑫。 见宋亦安他们过来,张鑫顿时大喜:“王……少卿大人,季大人,赵寺丞,诸位可算是过来了。” 他看了一眼宋亦安身后的两个美貌侍女,心中啧啧,却没敢继续看,转开视线道: “尸体是今早开城门的时候发现的,瞧着像是昨儿晚上失足落水。因为想着是第五天了,所以卑职赶紧让人通知了衙门。” 宋亦安点点头:“我看看。” 季青临问道:“查清楚身份了吗?” 话音刚落,已经看到了人了,顿时眉头一皱。 宋亦安回头看他:“是皇商宋闵家的那个打手,就是去衙门打板子的那个。” 季青临也记得这个人。 那天宋闵去沈园找沈青衣说话,沈青云冲进后台,他们也跟着去了后台,里面有人扔东西险些砸到了张梓,后来,宋闵就让这个打手出来顶罪,去衙门领了板子。 两人同时皱起眉头。 难道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第五个人,至于宋亦安今天凌晨的危机,当真就是个意外?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了彼此眼中“待定再看”的意思。 如今的情况是,先确定这个打手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梓这会儿正等着仵作验尸,见他们几个过来,转身迎了上来:“说是醉酒跌落护城河,我怕有所错漏,所以让验第二遍。” 宋亦安点点头:“这个人怎么会跑到护城河旁边喝酒?有没有人昨晚上看见过他?” 张梓叫张鑫过来,拧眉道:“巧了,还真有人看见,就是我这大侄子。” 张鑫点点头:“我亲眼看见他喝醉了酒出城,他当时一个人,我瞧着他喝得有些醉,就多看了两眼。” 宋亦安询问:“你看着他掉进了河里?” 张鑫又点头:“是啊,您看我这手心,就是昨天拽他的时候被他给挠的。 昨儿我也不知怎么的,就多注意了他两眼,结果就见他过桥的时候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我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一头扎进了河里去了。当时我站得最近,就冲过来跳河,把人给捞了上来。” 宋亦安惊讶:“你的意思是说,你当时把人给捞上来了,当时他没死,后来却又死在了河里了?” 张鑫无语道:“真是阎罗王要人命,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好生把他捞上来,瞧着他也没事,他自己还摇摇晃晃起来道谢呢,谁知道今早一开城门就见水面上飘着个人,捞上来一看,竟然就是他!” 他眉头紧皱,显然觉得晦气又生气:“都掉了一次河了,也不知道躲远点,真是喝酒误事,白瞎了老子跳进这么脏的水里捞他!” 宋亦安轻咳一声:“张千总辛苦了,我就说呢,今日见你,怎么身上一股子泔水味儿。” 张鑫脸僵了僵,脸色黢黑地瞪眼:“我说怎么今日谁见了我都表情怪怪的,原来是为了憋气!” 第386章 都是俊俏惹的祸 护城河可不都是清水溜溜的,里面还有不少生活排污,再加上水深流动慢,里面各种脏污实在是一言难尽。 宋亦安看了一眼张鑫的手,建议道:“你最好还是回去再好好洗一洗,尤其是这手,最好拿烈酒冲一冲。” 张鑫大大咧咧摆手:“没事儿, 小伤口而已。” 张梓一脚踹在他小腿上:“蠢货!少卿是怕你被病邪入侵,你以为是在跟你说客套话呢?!现在就滚回去冲!” 张鑫挠挠手掌心,乖巧点头:“好好,我这就去。” 又问宋亦安:“多谢少卿大人,不知道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 宋亦安摇头:“该说的相信你已经说完了,你先去处理伤口, 若是能够想到什么细节, 比如说当时那人为何要趴在栏杆处, 是想呕吐还是什么的,便跟我说一声就好。” 张鑫听到呕吐二字,顿时僵了僵。 说起来,他们有时候喝多了就会直接往护城河里吐。 他登时脸露菜色:“好的。我……卑职告退。” 看他那脚步匆匆的样子,就跟要急着去投胎似的。 张梓无语地抽了抽嘴角:“下官这侄子什么都好,很有些武艺在身上,就是有些时候有些憨。” 顿了顿,描补道:“不过他做事向来认真,任职以来从没有出过什么纰漏。” 宋亦安乐道:“看得出来,张大人不用紧张。” 她走到了尸体旁边,没有打搅仵作验尸。 那仵作客气地冲宋亦安拱了拱手,然后继续验看。 尸体已经泡了一夜,看起来虚白肿胀,皮肤上出现了很多褶皱。 看得出来他落水之后是经过挣扎的,口鼻处有泥沙, 手指上也有很多被沙石划伤的细小伤口。 哪怕是泡了一夜, 也还是能够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 宋亦安听了一会儿仵作检验的结果,转头问张梓:“通知家属和他主家了没有?” 张梓点头:“已经让人去通知了。” 正说着话, 就听见外面传来妇人的哭声。 宋亦安转头去看,就见一个妇人正扑在守城军身上哭,言语间似乎是在叫夫君。 宋亦安招招手:“让她过来。” 守城军便放了妇人进来。 妇人踉跄着冲出来,人没到跟前,就先开始哭嚎:“夫君!夫君你就这样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办?” 宋亦安让开了位置,就见妇人直接扑在了尸体上,还险些把仵作给撞翻。 她居高临下看着妇人哭泣,转头低声问张梓:“跟她说了死的是她丈夫?” 张梓闻弦音而知雅意:“毕竟才见过这个人,且听衙役说,那天这王兴被杖责之后,就是他妻子来接的他,因而去通知的衙役也是认识这妇人的。” 宋亦安点点头,却示意张梓去看妇人的衣裳:“如今这个时辰还早,天也不过刚亮,这妇人穿戴得倒是整齐,连簪花都选得跟衣服很相称。” 张梓并不懂得女人的穿搭,但他会看,的确是觉得这妇人瞧着十分顺眼,穿戴虽然不能说大富大贵,却让人眼前一亮。 他迟疑道:“少卿的意思是……” 季青临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边,淡淡道:“殿下的意思是,查查这个妇人昨夜在哪儿。她脖子上有红痕。” 张梓额了一声,盯着妇人看了半晌,才勉强从衣领处看到了一定点外露的红痕。露得少得就跟一条线似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季青临:“季大人的眼睛真尖。” 季青临面无表情:“随便扫了一眼,她哭得太厉害衣裳往下扯了一瞬。” 张梓忽然有些想笑,但毕竟是停尸现场不合适,忍住了,转头让人去查。 至于他自己,等妇人哭了一阵之后,才叫道:“那妇人,你从何处来,可知道你夫君昨日在哪儿喝的酒?” 妇人抬起一张满是泪水的脸,容貌姣好,弯弯的眉毛蹙起,颇为惹人怜爱不忍。 她哭诉道:“回大人的话,民妇的夫君在宋家老爷处当差,三五日才能回来一趟,昨日他并未回家,民妇,民妇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喝的酒。” 宋亦安好奇上下打量她。 妇人感觉到了宋亦安的目光,抬眼看了她一眼,忙忙红着脸低下了头,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衫。 宋亦安好奇:“你用的胭脂水粉不错啊,哪儿买的?” 妇人愕然:“啊?” 宋亦安温声笑道:“你别怕,我是瞧着你用的腮红很好看,想给家中长辈和妹妹买了玩。” 妇人摸了摸脸颊,羞涩道:“小妇人,小妇人是自己琢磨出来抹着玩儿的,贵人若是喜欢,小妇人回头送些过来?” 说话间,看到了站在宋亦安身边的、身材修长的季青临,脸上竟浮出一抹明显的红晕,扯着衣角低下了头。 宋亦安险些乐出来,转头看季青临,冲着他眨了下眼。 季青临面无表情:“你可有孩子?” 妇人摇头:“没有的,奴家还年轻,夫君说不着急。” 顿了顿,轻声道:“奴家今年才十八呢。” 宋亦安转过身,张梓也转过身,两人背对人群,面朝护城河,肩头耸动。 季青临无语地看了两人一眼,皱眉看那妇人:“我看你体态丰腴,行走无力,应当少见阳光,不做劳动。” 妇人脸上红晕更盛:“奴家年幼时也是官家小姐,自然没有受过什么苦楚,后来家中出事,被王兴娶回家,他虽然是个不争气的,却也从未叫奴家吃过什么苦头。” 季青临冷淡道:“他既然从未叫你吃过苦头,你又为何要给他戴绿帽子,甚至于还杀了他?” 妇人顿时瞪圆了眼睛:“怎么会?” 她尖叫道:“奴家就是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杀得了人?更何况,奴家的夫君他是淹死在城外的,难道奴家还能在宵禁之后还偷偷跑出城,把人推进水里淹死?” 宋亦安转过头来:“咦?你不是不知道他在跟谁喝酒吗?怎么就敢确定他是淹死在城外的,还特意说了宵禁的话?” 她问张梓:“张大人只是让见过你的衙役通知你,总不至于一见面,那衙役连你夫君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都告诉了你?” 跟过来的衙役忙摇头:“冤枉啊!这可万万没有!” 妇人张了张嘴,脸上的红晕消退,只剩一片煞白:“这……这……” 第387章 何至于杀他 宋亦安的连番发问,衙役的否认,让妇人脸色刷白,再没心思在帅气小哥儿面前害臊了,满心只剩下惶恐。 张梓冷声喝道:“大胆妇人,竟敢谋杀亲夫,还妄图欺瞒朝廷命官!” 妇人惊恐道:“不不不, 我,奴家……” 正思索怎么狡辩,便有之前去她家附近走访的衙役回来了: “按照大人的吩咐去问了,这妇人昨夜半夜出的门,今日凌晨才悄悄回家,正巧她隔壁的邻居夫妻俩吵了一晚上, 那两口家里的小孩儿吓得躲在院子里不敢吭声, 她出门的时候没看到, 但天亮回家时看了个正着。” 妇人再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我只是去跟相好见面,真不是去杀人啊!我哪儿有这样的本事!” 张梓飞快看了一眼宋亦安和季青临。 这两个人的夺命连环追问,可比他这慢半拍的来得刺激多了,若是这两人肯继续问下去,他乐得闭嘴看热闹。 宋亦安见张梓这样,索性迈步上前,居高临下看着妇人:“你说你去见相好,还彻夜未归,你就不怕你丈夫半途回来?” 妇人张嘴想狡辩。 季青临淡淡道:“既然不怕,必然是因为知道丈夫回不来。” 宋亦安道:“怎么会回不来?哦,确定了丈夫会死在外面啊!” 妇人被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崩溃,大叫道:“不是这样的!是,是因为我相好的是我夫君的上头人, 管着他什么时候跟宋老爷做事,什么时候休假。 即便是那我那丈夫临时要走,再急也得通报给我那相好的,我这才能日日确定他什么时候回来和不回来啊!” 她实在是害怕极了, 再加上把相好的身份都给喊出来了,便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竹筒倒豆子似地都说了: “昨儿下午我那相好的就给我传信,说我丈夫晚上得出城替宋老爷送东西,晚上肯定回不来,约我去私会。 我们见面的时候,我那相好的说,我丈夫喝得醉醺醺的出城,等办完了事恐怕也得睡一晚上回不来,便要与我,与我好好放纵折腾……” 季青临淡淡打断她:“这么说,与你丈夫喝酒的人是你相好?” 妇人哽咽道:“应当不是,我那相好那天陪着宋老爷做事,晚上才得闲,身上没有半点儿酒味,所以我猜测不是他跟我丈夫一起喝酒。 我心中好奇,又怕出了岔子,我丈夫再半夜偷跑回来,便追问了几句,我那相好的便说,我丈夫是去跟相好的喝的酒。” 说到这儿,她颇有些咬牙切齿,显然是真的信了那人的说辞。 宋亦安挑眉:“你就没问问你丈夫的相好是谁?” 妇人悲戚哭道:“他们男人家的事儿,哪儿肯真的全都跟我说,还不是看中了我的皮相才哄我两句,我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我追问了两句,见他有意不肯说,便不敢再问,只一心想着好好跟眼前的男人偷情,也算是报复了我夫君了,便玩儿得痛快,忘了时间,天亮了才忙忙起身回家。” 宋亦安仔细辨认了她最后一句话时的神色,确实是眼底满含恼恨,便知道她没说谎。 若是这女人昨夜偷情完了就赶紧回家,便是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儿听见动静,黑灯瞎火的,也不敢确认就是她。 宋亦安询问地看季青临。 季青临摇摇头,表示他也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两人直接问了别的:“你那相好叫什么名字?” 妇人有些犹豫。 张梓站在宋亦安和季青临背后,寒着脸盯着她,虎目圆睁,吓得妇人一个哆嗦,忙忙说出一个名字:“他是宋老爷家的管事,名叫宋安。” 话音刚落,就有守城军过来,低声道:“外面来了个人,说是名叫宋安,是皇商宋闵家的管事,听闻家中护院死了,应传讯过来回话的。” 几个人对视一眼。 张梓道:“叫进来。” 少顷,一个面容儒雅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衣着干净利落,模样也斯斯文文,若不是早听说了他是个管事,恐怕会让人以为是哪家的秀才老爷。 宋亦安上下打量宋安,就见这人原本走得笔直,但是到了他们跟前的时候,却腰背熟练地微微拱起,自然而然就透露出了几分谦逊谦卑。 她心中有了计较。 看这人人前傲气官前卑微的切换如此自如,可知他是个办事油滑、进退有度的人,应当是常常替主子办事,还见过不少达官贵人的。 但在宋府的其他下人面前,他却又是个说话算数,很有些权力的。 这人必然不止是办事能力好得宋闵重用,应当还是宋闵的心腹,替他做不少见不得人的暗面事,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底气。 心中有了成算,宋亦安就越发平和地看着宋安,好奇中带着审视。 宋安见了众人就先笑,明明不可能看不到小情人儿,却偏偏当做没看到,连个眼神都没有奉上。 他拱手道:“少卿大人,季大人,赵寺丞,张大人,这么早就劳烦诸位大人,实在是抱歉。” 张梓看了一眼王兴的妻子:“这人你可认识?” 妇人殷切看着宋安,却没敢开口。 宋安看了妇人一眼,见她如此放肆殷切地看着自己,面色微微僵了僵,惭愧道:“让诸位大人见笑了,小人……伤风败俗了。” 竟是直接承认了自己与下属之妻有染,半点儿没有否认。 张梓挑眉:“你倒是认得干脆,那关于王兴之死,你可有什么说法?” 宋安忙忙拱手:“小人倒是想要否认,可诸位大人慧眼如炬,哪儿是这等小妇人能够隐瞒得了的? 如今看这情状,怕是小人但凡说一句假话,马上就会成了为情杀人的嫌犯了,小人怎么敢说谎?” 他直白道:“我的确是与王兴之妻有染,但却不至于杀人,想必大人们也已经问清楚了,王兴的行程都是随我意安排,甚至连出门买个东西都得提前跟我报备,如此这般,必然不会发现我俩的奸情,我何至于要杀他?” 第388章 特殊的癖好 宋安毕竟不是只会搔首弄姿的王兴之妻,他条理清楚,逻辑分明。 妇人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附和:“是啊,就是啊,我们只是偷情图个高兴,何必要杀人?” 宋亦安闲闲道:“纸包不住火, 今天看着能瞒得密不透风的,明天或许就瞒不住了呢?” 她似笑非笑:“偷人的确是快乐,但哪儿有偷寡妇来得更轻松自在呢?” 妇人张大嘴:“不啊,我没有!真没有!宋安!安哥,你说句话!” 宋安叹了一口气:“少卿容禀,这妇人并非我唯一的情人, 我喜欢的人妻也并非就这一个,难不成还都把人给杀了不成?” 宋亦安眨眼:“嗯?” 宋安苦笑道:“不敢欺瞒诸位大人, 在下……实在是有喜欢已婚良家女子的癖好。” 他轻咳一声:“寡妇纵然是有些方便,但,在在下这儿确实是差了点儿意思。 在下不才,虽然只是宋府的一个管事,却也有些人脉,又是老爷的旁支远亲,要问我们老爷叫一声叔叔,并非奴籍的下人。 我这样的人,真想要买些漂亮的奴婢,好看的妾侍,其实并不难,因何就要冒险去哄人妻子?只是实在是个戒不掉的癖好罢了。” 众人相顾无言,却也知道这世上的人种种,他这样的奇葩也不算太稀奇。 妇人却是头一次听见,她纵然常常跟宋安深入交流,宋安却也不会因此就告诉她自己的特殊癖好, 因而还是头一次听。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宋安:“你,你竟然是这种人?!” 宋安无奈看她:“你别叫了, 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不然招惹出来了麻烦,不是还得我来给你善后?” 妇人听着他仍旧温和的语气,仿佛平日里哄她调情一般,但说出来的话,却如此残忍无情。 她哭道:“人渣!我以为你是真心喜欢我,才会与你,与你……” 宋安摇头:“你自然以为我是真心喜欢你,毕竟你觉得自己长得不错,王兴又把你宠得跟个大小姐似的,便真心以为所有男人都是你招招手就能控制的。” 妇人哭声一顿,瞠目结舌:“你,你!!!” 宋安却已经不想跟她继续说下去了,真诚对宋亦安道:“事情就是这样,若是诸位大人不相信,可以去查一查昨天我在哪儿,也可以问问,我跟王兴是否有过争吵。” 他虽然口中说的是“诸位大人”,眼睛看着的却是宋亦安这个身份最高的。 宋亦安摆摆手, 冲他竖起大拇指:“我见过不少偷人的,但不得不承认,你是其中最骚的。” 宋安:“……” 他脸皮抽了抽:“让少卿见笑了。” 宋亦安乐道:“的确是挺好笑的。” 她看了一眼妇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妇人大约是人生信仰毁灭,哇哇哭:“我,我还有什么好说的!都是我瞎了眼,竟然为了这样的一个人,背叛了我夫君!” 宋亦安嗯了一声:“照你这么说,你的确是跟个瞎子差不多。” 妇人顿了顿,哭得更大声了。 宋亦安摆摆手让人把她拖走,再对一遍口供,只看宋安:“刚刚听那妇人说,你说她夫君去会相好的了,且还对此讳莫如深,她一追问,你就眼中浮出厉光狠意。说说吧。” 张梓忍不住看了一眼宋亦安。厉光?狠意?……有这回事? 他迅速去盯宋安,却见宋安脸色变了变,虽然表情变化细微,很快就控制住了,但会看脸色的人,还是能够看出端倪。 张梓脸色一沉:“宋安!你今日说的话本官都会去一一核实,一旦你说了任何一句谎话,耽误了本官查案,你可想想清楚,在少卿大人面前,你家那叔叔,是不是还能保得住你!” 宋安脸色僵了僵。 事实上,自上次从沈园回来,听说了宸王要住在沈园,他家老爷就脸色不好,警告他们最近不要去沈园附近晃悠。 后来他们又在张家庄园碰壁,彻底跟这位宸王对上,回去之后他家老爷就大发雷霆,警告全府上下最近不可出门惹事。 要不然,今日不过是死了个护卫,何至于就得他这么个亲信亲自来? 想想都是因为裤裆里那点儿事,宋安就十分懊悔羞恼,只怕是回去之后,老爷得狠狠责罚他了。 他深呼吸:“不敢欺瞒大人,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是我跟几个朋友合起来开了个暗娼馆,平日里除了接待熟客,若是有需要出去办事的,出去回来的,都能去免费睡个女人罢了。” 他苦笑道:“朝廷不让开暗娼馆,咱们自然不敢让人知道,便是平日里去消遣的人,也大都是护卫下人这样的自己人,因而王兴之妻问起,我便没有跟她说,还警告她不许多问。” 张梓眯眼:“就只是这么简单?” 宋安点头:“就只是这么简单啊大人。” 张梓看宋亦安。 宋亦安眯眼:“去看看。” 宋安一愣:“这……” 宋亦安上下打量他:“你可知道我的名讳?” 宋安心中咯噔了一声:“这,这,小人不知啊!” 宋亦安轻笑道:“我的名字,只比你名字多了一个中间字。” 她脸色陡然冷沉下来:“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的姓名冲突一样?” 她总是笑眯眯温和无害的模样,陡然这么一板脸,还这样蛮不讲理,让人一下子就想到了抬手便草菅人命的可怕皇亲。 宋安浑身冰凉,噗通跪下,一时间竟脑袋空白,说不出话来。 宋亦安睨着他:“你猜,若是我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只说你冲撞了我,还说你家老爷故意给手下人起你这样的名字,会怎么样?” 宋安嘴唇都白了。 宋亦安却又笑起来:“我可以去看看你家的暗娼馆了吗?” 她一笑,宋安便觉得浑身一轻,刚刚那样的压迫感和生死危机瞬间消失,大汗淋漓道:“小人这就带您去!” 踉跄起身带路的时候,他脚下一绊,瞬间扑了出去,正好摔在王兴的尸体上。 一瞬间,鼻梁挨着冰冷鼻梁的感觉,腥臭地无孔不入的尸臭、水臭,让他浑身僵硬,险些尿在当场。 感谢追玥打赏的588书币、沉醉打赏的100+161+100书币、一只春虫虫猪送哒1瓶冰阔落x3、向阳花打赏的100书币、柚子,我只喜欢羽生结玄打赏的1+2书币、荨打赏的100书币、crime打赏的100书币。 感谢排排坐给我生日快乐的小可爱们呀,么么叽,嘻嘻 下个月,会常常加更滴 第389章 骂不死他 尸体已经看过了,王兴第一次摔下护城河的吊桥,宋亦安也去认认真真看了一圈。 至于王兴第二次掉下去的地方,暂时还没有发现,需要衙役们继续一寸寸摸排,那需要大量的时间。 这里能查的已经不多,宋亦安便让宋安带着去了暗娼馆。 路上, 赵良压抑着兴奋低声询问:“少卿是不是觉得,死的几个都是下人,又大多好色,他们或许欺辱了同一个姑娘,而这个姑娘,就在暗娼馆?” 他眼睛越来越亮,嘴里念叨不停:“逼良为娼?迫害未及笄少女?” 宋安嘴角抽了抽, 忍不住道:“大人!真没有!我们开的是暗娼馆,朝廷不允许这样的地方存在,哪儿还敢去找那些不听话的小姑娘?万一人跑了告我们一状,我们几个手下人哪里吃罪得起!” 赵良脚步一顿,刚刚的兴奋便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脸色登时灰败下来:“说的也是。” 宋亦安瞥了宋安一眼:“问你了?” 宋安一个激灵,当下便再不敢开口了。 宋亦安这才看向赵良,耐心道:“你不需要听一个犯罪嫌疑人说了什么,他说你就听,因此而产生的怀疑,自己去验证之后再看是不是真的,这样,才不会被嫌犯牵着鼻子走。” 赵良眼睛亮亮的:“真的吗?” 他搓手手:“少卿大人也跟我有一样的猜测,所以才要去暗娼馆看看,对吗?” 宋亦安点头:“宁可错杀不要放过,所谓线索,就是顺着一条线一点点摸索, 直到抓住这条线上纠缠的每一个点,弄清,看明, 然后再分辨是否对案子有用。” 她瞥了一眼宋安:“有些线索,或许暂时看起来没用,但只要放在一张纸上,最后拿逻辑来整理分析的时候,说不得就会用上,而且,还会是关键性证据。” 赵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渐渐清明坚定:“下官知道了,多谢少卿。” 宋亦安摇摇头,走了两步,转头去看季青临:“季大人怎么半天没说话?” 季青临迟疑了一下。 宋亦安脚步微顿,拽住他袖子,把人扯到一边:“怎么了?季大人只管明说,你我之间,没什么需要忌讳的。” 季青临看了一眼正在走远的众人,就见宋安正回头看,被甜杏呵斥了一声忙忙转头,走路姿势显得有些古怪。 他轻声道:“宋安私下里跟我说, 王兴昨日出城是为了送信。” 宋亦安点头:“听起来没什么奇怪的,是他送信的人有问题?” 季青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他是给太子门客送信。” 宋亦安愣了愣:“我二哥的门客?” 她皱皱眉头, 好笑道:“我二哥都出门巡游快一年了,这么点儿事还能牵扯到他呢?” 她转头看了一眼人群里的宋安:“这老小子什么意思?警告你他们家跟我二哥有交情,让你注意点儿分寸?” 季青临见她眼底冒出凶光了,眼中滑过一丝暖意:“听他的意思,宋闵能够当上皇商,是走了太子的门路,若是……殿下应当小心对待。” 宋亦安冷笑道:“我跟在我二哥屁股后头抓虫子的时候,他们家还不知道在哪儿嘎达涮抹布呢,用我二哥警告我的人?” 季青临耳尖子颤了颤,垂眼委婉道:“太子毕竟是君,殿下纵然是亲王,也是臣。” 宋亦安看看他,叹气道:“我知道你能跟我说这样僭越危险的话,是真的把我当朋友了。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平日里太过嚣张不注意,让人挑拨了我跟我二哥之间的关系。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你拿真心待我,我也不怕跟你说,我这辈子就只剩下那么短短不到十年的功夫,所以无论是我皇爹还是二哥,无论出于至亲血脉亲情,还是政治考虑,都会善待我。” 她眉眼含笑:“你没见过我跟我二哥相处,等他回来的时候,你多瞧瞧就知道了,我二哥超好的。” 她说到这儿,忍不住偷乐起来:“我二哥就是个护弟狂魔,别说宋闵写信去问门客,就是问我二哥本人,我二哥也只有凶他的份儿。” 她嗤笑:“告我的状,他怕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够了!哪怕他自以为是我二哥的钱袋子,呵,也忒狗胆包天了!” 季青临一言难尽地看着宋亦安,总觉得眼前这少年,再不是什么漂亮聪明的小仙童,倒像是个被惯坏了的、天真的纨绔子弟。 他想说“你谨慎一些最好”“毕竟是天家”,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殿下能有个疼爱自己的兄长,很好。” 不说什么天家父子兄弟的警告,并非是因为僭越的话不能说,也不是因为什么疏不间亲,他只是……不愿听他再说什么不过短短十年的话。 殿下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他如今所得到的宠爱,没有猜忌的父子亲情,兄弟之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 殿下他注定活不长,所以那些活得很好的尊贵人,不会与他争长短。 季青临既希望宋亦安能人间清醒,又怕他太清醒以至于过得孤单难受,一时间竟心中沉重,难以再开口。 宋亦安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季大人,季大人?” 季青临陡然回神,垂眼看她:“殿下觉得,普通的被逼良为娼的少女,可以做到连杀数人而不被察觉吗?” 宋亦安很快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我刚刚一路走来也在想这个问题,倘若凶手真的是一个被逼良为娼的可怜姑娘,她得怎么样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若是她有这样的手段心计,便等于能够自保,还会让自己陷入卖笑卖肉的境地吗? 我思前想后,要么是凶手不在那些女孩子当中,要么,就是她太恨了,以至于宁可时时刻刻卖肉卖笑,也要隐藏自己,好一点点报仇雪恨,把所有侮辱过她的人,都杀干净。” 季青临肃着脸点了点头:“嗯。” 宋亦安摩挲着小挎包,脸上笑意渐渐收敛,绷着脸走了一段,忽然转头。 季青临凛然看她:“殿下?” 宋亦安咬牙冷笑:“敢跟我二哥的手下写信告我的黑状!我要亲自给我二哥写信,骂不死他!” 季青临:“……” 第390章 只有她很害怕 宋安一直忐忑不安,尤其是看到季青临跟宋亦安偷偷说话之后,更尤其是看到宋亦安还瞪了他好几眼之后。 他险些想要冲过去哭诉,询问自己到底哪儿得罪了这小祖宗! 他跟季青临暗示了他家老爷跟太子有关系,希望季青临能收敛一点,最好再劝劝宋亦安,可怎么看着……不大对? 宋安在心中天人交战, 终于忍不住磨到宋亦安身边,开口:“王爷,我们家老爷跟……” 宋亦安皱眉:“你是不是在糊弄我们?怎么走了这么许久还没到?!” 宋安一个激灵,忙指前面:“就是那条巷子了,走到最里头就是那卖花馆的后门。 这院子前门临街,是个卖花的门面,主事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婆子, 是我们府中退下来荣养的管事婆子。 那些女孩儿们偶尔会在店里帮忙, 对外就说是婆子请来的女工,赚些零花钱,其实就是给知道真实情况的客人相看的。 毕竟是见不得光的营生,因此都是熟人介绍给熟人,挑的也都是嘴紧的客人,先跟婆子攀谈买花,再跟姑娘们聊两句。 若是客人们觉得可以,就跟婆子买下花儿,再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进了巷子,敲了门说暗号,里面自有人接待。” 一边说着,众人就进了巷子。 这么好些人一起进巷子,自然引得不少人注意,但临近的人都知道这是宋大善人家的生意,就没有人敢说什么, 连看的都少。 宋亦安往巷子外头看了一眼, 笑道:“你家老爷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宋安觉得这话格外的阴阳怪气, 忙忙想解释:“王爷,咱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宋亦安敛了笑,面无表情道:“别叫我王爷,叫我少卿大人。” 宋安还要再说,就被季青临打断了:“敲门。” 宋安很忌惮这位看起来有礼貌,但表情不多的锦衣卫镇抚使,总觉得他身上看似干净,却似乎散发着血腥味一样。 他面露无奈之色,上前敲门。 规律的四声一歇,三遍之后,门内传来声音:“谁啊?大早上的,要买花去前面!” 宋安上前两步:“是我。” 话音落下,门立刻打开,二十多岁的漂亮女子满脸笑意:“安爷来啦!” 话音未落就见到了宋安背后的一群人,顿时脸色变了变:“安爷……这?” 宋安叹了一口气:“去里面告诉所有人,都安静些不要吵嚷,全都到院子里等待大人们问话。” 女子脸一白,怯懦应了, 踉跄着转身跑走。 宋安挤出一抹笑来:“诸位大人, 还需要小人做什么?” 宋亦安笑眯眯道:“需要你跪下。” 宋安一愣:“什么?” 回答他的,是季青临神色冷淡的过来捆他。 宋安脸色一阵变换,想挣扎,没敢。 他就这样被季青临推到了前院,接着腿弯一痛,被踹跪在了地上。 砰! 膝盖狠狠砸在地上,就像是砸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宋安脸上青青白白,整个人都僵硬了。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登时寂静一片,所有人脸色苍白地看着宋亦安等人,噤若寒蝉。 季青临看了宋亦安一眼。 宋亦安微笑:“季大人问吧,我年纪小还瞧着面善,万一她们骗我怎么办。” 季青临点点头:“殿下坐着稍等。” 转头看最边上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一个哆嗦,忙去屋子里搬了椅子出来,小心地放在了宋亦安面前。 宋亦安也不含糊,直接上座。 季青临等她坐稳了,这才看向众人:“这里已经被衙门知道,不可能再开下去了。” 众人都眼神闪烁,却不敢动弹,更不敢胡乱接话。 季青临也不在意,继续道:“你们违背朝廷律令,私自开设暗娼馆,不但要吃官司,更要坐牢受罚,并罚没所有财产。” 说到这儿,就有人站不住了。 之前那个开门的女子强忍害怕道:“我,我的赎身银子也要罚走?” 季青临瞥了她一眼:“非法所得,自然要罚没。” 女子呆了呆,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哭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老鸨子面色难看:“碧荷!起来!闭嘴!” 但那女子十分绝望,哪里还管她的命令,只是嚎啕大哭。 老鸨子气得想打她,窥着季青临的脸色,到底没敢,只能讪笑道:“大人您,您别跟她一般计较,她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妓子,哪儿知道朝廷律法森严呢!” 季青临淡淡看了她一眼:“她的确是不懂,我看你挺懂。” 转头吩咐换手下人:“把她带到房间里去,挨个询问这些姑娘的来历,一会儿与这些姑娘的自述作对比,说错一个,便直接送诏狱受刑。” 老鸨子都惊呆了:“我,我……”就才开口说了一句话而已啊! 她想说,但锦衣卫办事向来干净利落,从来不听嫌犯的安排,拽着她后领子就把人给拖进了屋子里。 因为动作粗暴,老鸨子忍不住惨叫了几声,就是这几声,吓得院子里的姑娘打手们都脸色不好,连呼吸都放轻了。 季青临清冷的眼神一一从众人脸上扫过:“从现在开始,每个人说出自己的来历,包括但不限于是哪里人,怎么到的这暗娼馆,是否受过欺辱殴打等等。” 众人都垂头不敢吭声。 季青临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但凡有人说谎,其他举报有功的,可以由锦衣卫帮忙消除贱籍,恢复平民身份。” 这话一出,好几个姑娘猛地抬头。 宋亦安注意看了看,微微眯眼。这几个姑娘年纪都不大,眼底还有憧憬和期待。 而另外没抬头没反应的,大多是麻木,只有一个人,是害怕。 她若有所思地盯了那姑娘一眼,给季青临使了个眼色。 季青临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看了那女子一眼。 眉眼官司只在顷刻之间,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开始了紧张的询问。 一共十一个女孩子,其中三个是被家中长辈卖到宋家去当粗使丫鬟,因为签的是死契还改了奴籍,被选中了做妓女,也只能乖乖过来。 那个神色害怕、被宋亦安和季青临盯上的女子,就是这三个丫鬟中的一个。 第391章 再恨也不敢杀人啊 被宋亦安看出来充满害怕的女子名叫碧云,是宋府签了死契,改了奴籍的丫鬟。 她被卖进宋府,是因为弟弟读书需要银子,听闻宋家招下人签死契能一次性拿到不少银子,比嫁给村里小伙儿的聘礼多得多,她爹就把她卖了。 她今年才不过十七岁, 已经在宋家做了三个年头的洒扫下人,是负责后花园扫落叶和尘土的。 就在半年前,宋安偶然碰见了她,与她说了两句话,没过半个月,她就成了贱籍, 被人送到了这座院子,再没有出去过。 她说起自己的经历时, 脸上满是麻木, 仿佛之前的害怕都是宋亦安的错觉一样。 宋亦安没有急着追问她,而是继续往下听。 剩下的八个姑娘,有三个是宋安他们从外面的青楼买来的,专门用来教导剩下的女孩子怎么讨男人欢心。 另外五个,有两个是流浪儿,因为长得不错,便被弄进了这院子里。 剩下的三个,则是好人家的姑娘,是听说这里招收女工卖花,还收入不菲,便送了女儿过来。 这三个女孩儿,是老鸨子千挑万选,选的胆小怕事性格内向的,再由几个打手偷偷去女孩儿家附近探问,知道都是老实怕事的家庭, 才选了她们进来。 至于原因, 打手说了,有些客人就喜欢强迫良家的快乐,因而老鸨子特意选的。 宋亦安脸色沉沉。 季青临也许久没有开口。 那几个打手实在是害怕,也知道迫害好人家的女孩子,拉她们下水实在是太下作,哭求道:“都是老鸨子和诸位大爷的主意,我们只是听话办事,求大人们万万饶命啊!” 季青临淡淡道:“自然会饶了你们性命,逼良为娼而已,罪不至死。” 几个打手如蒙大赦:“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小人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顿了顿:“我们老爷一定会好好赔偿这三个姑娘,日后还给她们寻摸个好人家嫁了! 这原本也是我们老爷早就答应她们的!保证不让人知道她们在这儿做的事!” 那三个姑娘惶恐害怕,瑟瑟发抖,既不敢吭声应和,也不敢抬头看人。 宋亦安看了许久,也只从她们身上看到了从内而外的怯弱和软弱,以及认命,甚至是期待。 季青临转头看了一眼宋亦安。 宋亦安冲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是很有些好心,也喜欢维护法律,帮助被权贵欺压的无助的人,但前提是,她们自己得愿意伸手, 哪怕不是拽住这份帮助,至少愿意接住。 宋亦安对那个三个少女道:“你们家里人知道你们的遭遇吗?” 三个少女脸色刷白,齐齐摇头。 “求大人千万不要告诉他们!我爹会杀了我的!” “求求你们,千万不要说出去!” “婆婆说,到时候会给我们找个外地的人家嫁了,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在这儿做过事!” 她们满眼期盼和祈求地看着宋亦安,只求她和其他人能帮忙保密,至于帮她们报仇……她们或许想要,但承受不起这个代价。 比起报仇,她们更希望能够清零重来。 宋亦安从她们眼中看不到一星半点的仇恨,但能看到她们对命运的控诉,和和解。 她淡淡道:“哪怕嫁人之后可能会过得很糟糕,你们也不愿意报复这些人,只要保证消息不泄露就好,是吗?” 三个少女点头。 宋亦安轻笑道:“想好了再说,再点个头之后,再不会有人替你们申冤报仇。” 三个少女迟疑了一下,彼此对视,仍旧还是狠狠点头:“我不要报仇,我只要不被人知道!!!” 宋亦安瞥了一眼宋安,刚好看到了他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 宋亦安懒洋洋蹬了他一脚:“你笑个屁。” 宋安身形硬挺,没倒,转头正要说话,季青临忽然长腿一抬,轻飘飘一脚蹬在了他的肩膀上。 宋安登时一个倾斜翻倒在地,脸狠狠砸在了地板砖上。 宋安下意识看季青临。 季青临却没有看他,挥手让人把这三个少女带走,送到宋府,让宋府履行承诺。 宋亦安捧着下巴看热闹,等人走了,就眉眼含笑地看宋安:“你一个办事儿的都这么聪明,想必你家老爷就更聪明,一定会给这些少女选个不错的人家。” 宋安咧嘴:“那是自然。” 他企图说些什么:“其实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她们虽然一开始不愿意,但后来都得到了这辈子都享受不到的珠宝首饰,吃上了这辈子原本都不可能吃得上的珍馐美味。” 宋亦安打了个呵欠:“哦,那可真是好福气啊,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宋安脸皮一抽。 宋亦安上下打量他:“我瞧你长得不能说多俊美好看,但总也不丑,拾掇拾掇也能接客。怎么样?试试这辈子都不可能享受的被男人疼爱的伺候?” 宋安脸都绿了。 季青临轻咳一声:“殿下。” 宋亦安嘿然撇开脸:“好了不说了,不然我父皇母后诬赖你把我带坏了可就不好了。” 季青临眼中无奈和好笑共存,摇摇头转开眼,盯住了碧云。 碧云本就心虚慌张,被这么一看,登时连嘴唇都白了。 季青临淡淡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本座请你说。” 碧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真的!那个婆婆把药给我,只说只要王兴吃了药,就再也不能打我了,我,我这才给他下在了酒里,我,我不知道他会死!” 宋安愕然看向碧云:“你给他下毒了?!!!等等,你怎么知道他已经死了?你都知道他死了,还说不知道那是毒药?!贱人说谎!” 碧云瑟缩了一下,惊恐道:“不不不,我特意问过的,真不是毒药,婆婆就说那药吃了会让人心平气和。 我,我也不知道他会死啊!昨晚上给王兴吃了药,他果然没有打我,但是脸色很奇怪,我心里害怕,就,就偷偷跟了上去,就见他栽河里了!” 她崩溃大哭:“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他会因此而淹死啊!虽然都是王兴这个人渣强暴了我,我才被安爷注意到,可我再恨我也不敢杀人啊!” 第392章 就像鬼附身一样 碧云的话里,宋亦安圈出来了两个重点。 老妇人。 强暴,虐打。 宋亦安不久前才见过王兴之妻,看得出来,王兴很爱重娇宠他的妻子,甚至于很有些捧着。 这样的一个男人,在碧云口中, 却是个强奸犯和虐待狂。 宋亦安垂眼看宋安:“她说的是真的吗?” 宋安面露无奈之色:“本就是为了给王兴擦屁股,又见这丫头长得的确不错,这才把她弄到了这里。” 宋亦安笑了:“你倒是好心。” 宋安惭愧道:“总归是睡了他女人,纵然他不知道,我能帮的也都愿意帮一帮。” 宋亦安哈哈一笑:“你还真当我夸你呢?” 她抬腿。 季青临同样抬腿,不等宋亦安站起来踹宋安, 就已经一脚踹在了宋安小腿上。 宋安痛得脸色惨白,却硬是咬牙忍住了没有惨叫, 还挤出笑容道:“小人没皮没脸, 惹得诸位大人难受了,真是对不住。” 宋亦安垂眼看他,轻笑起来:“有意思,你真有趣。” 宋安勉强笑笑,莫名不敢接话。 宋亦安也不在乎他的反应,对碧云道:“你跟我形容一下给你药的那个老婆婆。” 碧云点点头:“大约是前天吧,我因为表现好,哄了客人高兴,得以在前面卖花不用接客。 是中午,一个老婆婆进来问我卖花。她看见了我手腕上的伤痕,低声问道想不想让打我的人再也不能打我。 我当时吓坏了, 唯恐被妈妈听见,转头却见妈妈竟然在睡觉,忙跟那老婆婆说我不是被打的,是不小心撞到了门框上。 那老婆婆并不反驳我,只是买了一盆太阳花,给钱的时候, 往我手里塞了一包药。 我当时……当时忍不住就问, 这是毒药吗?老婆婆摇摇头,只说那药会让人心平气和,并不会毒死人,我一咬牙就把药给藏了起来。” 她擦了一把眼泪:“昨天晚上王兴来了。我见他喝酒喝得满脸通红,心中害怕,就,就把药放进了他的杯子里,哄他喝了。” 宋亦安点点头:“那老婆婆长的什么模样?” 碧云道:“她长得……” 顿了顿,许久才道:“她长得慈眉善目,就是普通老人的模样。” 宋亦安抬腿,坐直了身体。 宋安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肩膀,眼睛直勾勾盯住季青临的腿,见他没有要踹自己的意思,这才转头呵斥碧云:“说实话!你想死别拉着其他人!” 碧云忽然笑了起来:“就算是拉着别人又怎么样?安爷又想用什么来威胁我?我如今这样,又还有什么可以威胁的?” 宋安沉下脸:“我没必要威胁你,只是让你看清楚你如今的处境。” 碧云冷笑道:“我就是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处境,第一次被侮辱的时候,听安爷您的话,为了弟弟和家中父母的安全,乖乖来卖, 才会如此狼狈凄惨! 你是想要杀了他们吗?去啊!去杀了他们!去让他们生不如死!去让我弟弟失去考试的资格啊! 都是因为他们,我才走到如今这样的境地,每日里跟个贱人一样乞讨男人欢好,你以为我很开心?你怎么不让王兴上你,上完了你,再把你打成死狗?!!!” 宋安脸色黢黑:“你这是在惹怒我。” 碧云猛地站了起来:“就算是又怎么样?” 她脸色渐渐涨红,忽然扑了过来,狠狠踹向宋安的双腿间:“男人可真是了不起!当个男人真是了不起啊!多个东西真是了不起啊!了不起啊!” 宋亦安啧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惊呼:“啊呀,不要激动啊!”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转开了脸。 宋安痛得浑身哆嗦,却还得硬撑着精神扭滚着去躲:“疯了!你真是疯了!……救我!救命!” 一直到碧荷都踹了好几下了,宋安的裤子上都染了血,宋亦安才像是刚想起来,看跟来的人:“快保护安爷啊!” 两个衙役上前拉开了碧云。 碧云挣扎了两下没挣动,直勾勾看着宋安的惨状,扭曲着脸笑起来:“痛快!真是痛快!” 她裂开了嘴大笑,像是个终于吃饱饭的流浪儿。 宋亦安叫她:“你是真的不记得那个老婆婆的长相了吗?” 碧云扬起下巴,笑道:“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 她之前还有犹疑,还会认真回想,这会儿却是满脸的果决:“我的确不知道那个婆婆的模样,反正药是我下的,我愿意以命抵命。” 她很光棍,也很快活:“那个王兴就是个孬种,他喜欢他的妻子,却觉得人家读过书还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敢小心翼翼捧着。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之所以喝醉了酒强暴我,就是因为受了他妻子的闷气,所以发泄到了我的身上! 他就是个人渣,窝囊废!但凡他从他妻子身上得到半分不高兴,就要过来强暴我,打我,哪怕我故意顺着他都不行,非要强暴!” 她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王八蛋!死了真好!” 她如此畅快,宋亦安却看到了她眼底深处的绝望。也是,如果能好好活着,谁想因为一个畜生去死? 宋亦安温声道:“既然想不起来那个婆婆便不想了,我们聊聊别的。你说你昨天跟着他,见他一头栽进了护城河里?” 碧云点头:“护城河那么深,那天又很晚了,我远远跟着,见他趴在水边,头越伸越长,跟乌龟要喝水一样往水里探,然后噗通一声就摔进去了。 他的样子好奇怪,就好像鬼上身了一样,我心里害怕,就匆匆忙忙跑了。 今早我悄悄问了采买的张哥,听说护城河里捞出来了个死人,我就知道是他了,是王兴淹死了。” 宋亦安听到这里,就知道碧云只是个被利用的棋子了。 王兴一共掉进了护城河两次,第一次被张鑫给救了出来,第二次,暂时还没有人看见,正是这第二次才真正把他给淹死了。 如今奇怪的是王兴的状态。 按照碧云的说法,王兴是主动趴向护城河,并且有明确地伸脖子往水面去的动作的。 喝醉了酒的人,会这样往护城河里趴吗? 想吐。 还是别的什么? 第393章 我都长胖了 碧云的描述,很耐人寻味。 得是什么样的药,才会让人没有中毒的症状,而是几次三番想往河里跳? 宋亦安想不出来:“那药粉你还有吗?” 碧云摇头:“我怕不够用,于是把一整包药全部放进了王兴的酒杯里,怕被人发现,等王兴走了以后, 就把药包在碗里烧干净,还用茶水浇灭,泼到了墙角。” 宋亦安挑眉:“哪个墙角?” 碧云道:“我住在那个屋子里,最边角的那个,就是那个墙角,晚上天黑, 没有人注意到。” 宋亦安亲自去看了。 墙角还有杂草,生长茂盛, 并没有被浇灌了毒液之后的萎靡。 她让开位置:“杏儿。” 甜杏认真检查了一遍, 从那些黑色、不容易发现的灰烬泥点儿上刮了刮,辨认了半晌,摇头:“可以确定是没有毒的……好像是面粉。” 碧云惊愕道:“面粉?不!怎么会是面粉?!我亲眼看到王兴喝下去之后变得平静下来。 他甚至一点儿也没想起来打我,把所有的酒水灌完,又喝光了茶水,直接就走了。面粉怎么可能会让他平静?” 宋亦安抓住关键点:“你刚说,他喝完了药,就喝了所有的酒水?” 碧云点头:“是这样。他好像……好像……很渴,是的,他好像很渴很饿,喝了很多酒和茶,还吃了不少下酒菜,临走的时候甚至还抓了一把点心边走边吃。” 她脸色有些发白:“他,他果然是被恶鬼俯身了吧!不然怎么会那样?” 宋亦安看她:“你为什么会想到鬼?” 碧云不解:“如果不是鬼附身,他怎么会不打我?他特意过来发泄的, 怎么可能会不强暴我?不打我?” 她神神叨叨:“一定是鬼, 是鬼附身,婆婆肯定是个很厉害的法师, 她让他喝了骨头粉,让他恶鬼缠身,自己跳河死了!” 明明是大清早的,阳光灿烂,可所有人都被她嘀嘀咕咕的样子弄得后脊背发凉。 骨头粉…… 为什么会是骨头粉? 甜杏指尖抖了抖:“我很确定那绝对不是什么骨头的粉末。” 骨粉和面粉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倘若真的是骨头磨成粉,怎么可能被普通火焰点燃? 宋亦安摸了摸那些细小的粉末团子,的确是入手就轻松化开,没有坚硬的颗粒,不可能是骨头研磨所成。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碧云。 每个人的每个想法都不可能是凭空产生的,必然是受到了特殊的刺激或者暗示,有时候是听到,有时候是看到。 但她反复询问了碧云好几遍,碧云都说不出她为何会产生这种联想,只是坚定地认为,只有鬼怪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宋亦安记下了这个疑点—— 王兴吃了“面粉”之后,便打消了欲望和施暴的念头,转而十分饥渴, 几次主动靠近水源。 另外, “面粉”本身很可能是没有毒的。 宋亦安站起身来:“回去吧。” 她看了一眼这院子的女孩子们:“我有几个庄园需要女工,工作并不轻松,要种花种草,养鱼养羊养兔子,铲屎倒屎……但有工钱,还管吃管住。 若是你们觉得自己无处可去,又受得了这份苦头,等按照律法把该坐的牢坐完之后,可以去长安城的沈家找沈家的管家,就说是我交代的。 若能够守规矩,不偷懒,本本分分做满一年,可以拿半年的工钱出来给庄子上的管事,他们会帮你们改了贱籍,做普通的平民百姓。” 女孩子们猛地抬头,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碧云呆呆看了宋亦安半晌,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不早点来?” 宋亦安看了她一眼:“即便是现在也不晚,倘若你愿意,出来之后也可以来,我这个承诺,在我活着的时候,都长久有效。” 碧云泪眼朦胧地抬头:“我,我还有机会?” 她哽咽:“可是我杀了人啊!” 宋亦安摇摇头:“是不是你杀的人还不一定,等抓到了那个‘帮’你的老婆婆再说吧。” 她挑眉:“我想,你应该是有走出来的这个机会的。被人利用了过失杀人,和故意杀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碧云呆呆看着宋亦安,眼泪扑簌簌掉落:“……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那个老婆婆长什么样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宋亦安走到了她跟前,垂眼看她:“没有人规定你必须要记住她,也没有人规定你必须让所有人都满意。 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站起来,记住今天的一切,日后,再强硬一些,在律法允许的范围内,再心狠一些。” 碧云瞪大了眼睛:“从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 宋亦安笑了笑:“先去牢里蹲着吧。” 她转身往外走,心里琢磨着那药粉的事。 连杏儿都不知道的毒药,且药效如此奇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或许,给碧云的所谓“毒药”只是障眼法?真正让王兴死亡的“毒药”,另有他物? “太奇怪了。”宋亦安皱皱眉头,又很快舒展开来。“不过总算是抓到了尾巴了。” 昨夜才雇了几个女骗子想来揍她和季青临,警告他们,紧接着晚上就出了偷盗卷宗的事。 然后就是今天的事。 掏钱雇佣女骗子的人,据那骗子头子说也是个年纪有些大的女人。 给碧云药粉的,是个婆婆,也是个年纪大的女人。 年纪大。 女人。 宋亦安站在巷子口,背后传来声响,是跟来的衙役们封锁巷子,查封院子的声音。 “最近接触到的死者,都是跟钱色脱不开关系的混账。”宋亦安琢磨着,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季青临走到她身边:“这附近有一家馄饨很好吃。” 宋亦安嘴巴快过了脑子:“吃!” 说罢,歪头看着季青临笑了起来:“跟季大人在一起,我都长胖了。” 季青临摇头:“殿下不胖。”不止是不胖,甚至瘦弱得让人心头沉重。 他垂眼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很认真地指了指街道尽头的方向:“那家馄饨店是对儿老夫妻,因为年龄大了做事慢,便把摊子开在巷子里头,哪怕是本地人知道的都不多。但,非常好吃。” 第394章 草民也不知道他会死啊 季大人不挑食,但,他的嘴巴非常刁钻,所有能从他嘴里推荐出来的东西,都一定是真正非常好吃的东西。 比如宋求老爷子做的酥饼。 比如,这家老夫妻小店里的馄饨。 宋亦安几个人就把小店快坐满了。 因为他们俊男美女的长得都好,惹得老夫妻俩忍不住偷瞄了好几眼。 老头儿尽量加快动作:“季大人先来捞几个茶叶蛋吧?” 老太太眯着眼笑:“季大人长得好, 交的朋友也都个个长得俊。” 老头儿瞪她:“这么多人等着吃饭呢,老太婆你还不赶紧包,还把眼睛往人家身上飘!” 老太太慢吞吞的瞥了他一眼:“就你是个急性子,都老成这样了,能快到哪儿去?季大人又不是旁人,他知道我们有多慢。” 季青临正自己拿了大碗捞茶叶蛋,闻言点头:“不着急, 我们先吃鸡蛋。” 老太太得意道:“看吧,季大人从不领人过来,知道咱们这儿慢来领着人来,就是知道他朋友也不介意咱们慢,这才把人领了来。” 季青临点头:“嗯。” 老头儿板着脸,板一半儿就自己先笑了起来:“就你能!” 两个人拌起嘴来,老太太是个慢性子,说话不紧不慢,老头儿则着挺爆的,但眼神一看向老太太,就笑得眼角褶子开花。 季青临给两桌一桌上放一碗鸡蛋,正好一人一个。 甜杏取了鸡蛋来,刚剥好准备给宋亦安,就见自家主子手里已经有了鸡蛋,且在啃了。 甜杏:“……” 她酸溜溜地把鸡蛋塞进自己嘴里,咬了两口就顾不上酸季青临了:“真好吃啊!” 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就只是一个鸡蛋, 竟然能做得这么好吃。 她一边心中饱含热泪地吃完, 一边起身再去拿了好几个。虽然但是, 主子多一个人照顾也是好事。 吃完了饭出来已经是大中午,众人也没停,直接去了县衙。 仵作已经把尸体解剖检查完了,可以确定王兴的确没有中毒,而是死于溺水。 宋亦安跟张梓和王奎说了碧云的口供,询问道:“两位可听过兹县,或者是其他的地方,有类似的情况?” 张梓摇头:“我在兹县已经七八年了,总共溺亡的尸体见过四个,并没有听说过或者见过这样的情况。” 他转头问王奎:“王县丞在洪县听过这样的事情吗?吃了药,会让人主动跳河?” 王奎摇头:“从未听过。” 顿了顿,迟疑道:“不过这神神鬼鬼的,倒是听着耳熟……会不会跟之前朝廷通缉的那个李野有关?” 他眸色深沉:“听闻帮宋泠找蛇进王府的那个商人李叶,一直都没有抓到,会不会……” 宋亦安摇头:“应当不是。” 王奎问道:“为何?” 他沉声道:“我听说昨夜有人袭击少卿和季大人,显然这人对少卿充满了恶意,难道还不能证明是李野吗?” 宋亦安摇头:“虽然同样是跟志怪有关的杀人手法,但还有本质上的不同。 李野出手,是以志怪故事为背景, 继而遮掩自己的行凶手段和行凶目标。 但如今这个案子,看似是以志怪故事为背景, 实际上真正发现志怪的,却是我们自己,是赵良的画,是我们意外知道的清晖郡主看到了女鬼。 前者是主动谋划志怪画面,用以恐吓威胁,混淆视听,后者则是被动被查,这女鬼之说不但没有让人害怕,反而,几个受害人或多或少都表现出来了对这个‘女鬼’的欲望、向往,以及调侃。” 她下结论:“每个罪犯都有他特殊的犯罪特征,李野此人聪明绝伦,善于利用舆论,是愚弄人心的好手,但同时,他很自负。知道在这样的人眼中,被他利用的人都是什么吗?” 王奎顿了顿:“棋子。” 宋亦安笑了:“是啊,是棋子,是蠢货,是蝼蚁,还是二百五的蠢货蝼蚁。” 她摇摇头:“如果真的是李野,他是不会想出来用骗子揍我这样的法子的,他看不上。 能让女鬼来当众索我的命,或许对他来说才是真正可以炫技和有吸引力的法子。” 王奎眼神闪了闪:“多谢少卿大人告知。” 宋亦安轻笑:“这有什么,王大人知道的不比我少,或许早就想到了,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王奎总觉得宋亦安话里有话,面上茫然,眼中却划过一丝无奈。这位王爷,太聪明敏锐了。 案子查到今天,总算是有了些许进展,虽然只是一个形容不出来样貌的老妇人,但总归是有了凶手具体的影子。 张梓道:“下官已经把几个死者生前祸害过的人家,得罪过的势力和个人,都整理了一份名单出来。 王县丞已经开始按照名单明察暗访了,除了确定案发时这些人的下落,再有就是查他们是否去过沈园。 毕竟,咱们当时谈论案情、泄露案情的地方就是人多口杂的沈园,所以那些放出流言蜚语的也必然是能去沈园的人。” 宋亦安点点头:“这个方向没错,张大人和王县丞辛苦了。” 张梓和王奎都客气地拱手说不敢。 张梓叹气道:“下官如今只希望赶紧抓出这个到处杀人的人,如今整个兹县看着平静,实际上已经有不少人都来打探消息。 甚至于,不少人都让家中当官的给下官写亲笔信,好好坏坏地‘劝’下官赶紧抓住凶手,宁可错过也不要放过了。” 宋亦安眉眼温和:“他们也就只敢催催张大人了。” 她懒洋洋靠在椅子上:“对我,哪怕觉得我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也还得夸一句年少有为,破案有方。” 张梓忍了忍,没忍住,笑了。 几人又商讨推敲了一阵细节,就听闻守城军千总张鑫求见。 张梓让人去叫张鑫进来,就见张鑫还带着个人——是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汉。 老汉见了一屋子衣着华贵的大人,吓得两腿直哆嗦,不等张鑫开口,就噗通一声跪下: “草民,草民不知道那个爬进河里的人会死啊,那时候天还没有大亮,草民叫他好几声他也不回应,以为他就是想爬进河里找东西,草民也不知道他会死啊!” 第395章 就按王爷的标准吧 张鑫带来的老汉还不等人问,就跪下,噼里啪啦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 张鑫无语地叫了他一声,见他实在是害怕,只好自己道:“我回去洗澡的时候,想起来有许多菜农会天不亮就老早来城门口蹲着等开门,就叫人去集市上问问。 这一问还真就问到了, 就这刘老汉。我已经让人带他去认了王兴的尸体,刘老汉确定天快亮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王兴,那时候王兴还活着呢。” 说罢,转头看刘老汉:“你之前说你看到王兴了,对吧?” 刘老汉忙忙点头:“是的是的,草民看见了那王兴了。他从外面回来,下了马就趴在河边,那马也没拴,都跑了。” 宋亦安问道:“那你叫王兴了没?有没有提醒他他的马跑了?” 刘老汉点头:“草民提醒了,也叫了,本来草民也是不敢的,但草民听说最近给宋家送菜的张老头生病了,就想着能不能卖个好儿,让王兴给草民说说话,让草民去顶替张老头几天。” 宋亦安眯眼:“你早就认识王兴?” 刘老汉哎了一声,点头又摇头:“可不敢说认识人家,就是见过他去帮宋老爷收租,平常也总是跟在宋老爷的马车旁边,看着可气派了。 小老儿想着,这种常常跟着宋老爷到处走的,肯定就是那戏文里头说的心腹了吧?怎么也能替小老儿说说话? 谁曾想,我叫他他也不应,马儿跑了他也不管,我就借着城楼上的火光看了看, 好家伙, 他眼睛都是直的!再然后, 他就爬进了河里去了!” 刘老汉说到这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求饶道:“草民实在是太害怕了,最近不都说有女鬼索命嘛,草民,草民实在是害怕,就跟自己说他可能是想去水里游两圈,就赶紧跑了。” 宋亦安好奇:“听你说这些,你不应该主动跑出来说你看见了才对,应该是有多远躲多远才对吧?” 刘老汉登时涨红了脸。 张鑫斜了刘老汉一眼,哼道:“是卑职让手下人跑到集市上,跟那些菜贩子说,谁真能提供线索,一旦查证就给一两银子,这老小子才来说的!” 刘老汉期期艾艾:“这,草民上有老下有小……” 张鑫打断他:“你都五十七了你还有老?你再说!” 刘老汉脸涨成猪肝色:“戏,戏文里这么说的啊……” 张鑫翻了个白眼,不再管他, 对宋亦安道:“刘老汉一冒出来要见了人呢, 卑职就去询问了他的同伴同乡,可以证实今早的确见他冒冒失失的、跟见了鬼似的,问怎么了又不说。” 这就是已经查证过了,确认了刘老汉所说的是事实。 宋亦安对张鑫刮目相看:“张千总实在是粗中有细的能干人!” 张鑫被夸得直咧嘴:“大人谬赞了,谬赞了,嘿嘿!……大人还有什么要问这刘老汉的不?” 宋亦安点点头,反反复复让刘老汉重复今早见王兴时候的细节。 刘老汉许多细节都记不住了,能记住的,全部都是他第一次说出来,偶尔补充一两点,也是竭力回想才回想出来的。 总的来说,王兴第一次从塔桥上掉进湖里,的确是安全被张鑫救了出来,他甚至还完成了主家交代的任务。 只是第二天他掐着点儿回来的时候,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恍恍惚惚地“爬”进了护城河里。 这个“爬”字很有些惊悚的意味。 按照刘老汉所说,王兴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就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河边。 接着,他双手撑着身子,把前半身探进了河里。 因为当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能够借光看清的只有城楼上的火把光芒,所以刘老汉当时看得也影影绰绰。 可以确定的是,王兴当时状态不对,他直勾勾看着水里,像是在水里看到了什么东西。 就是这个东西,让王兴不受控制地、手脚并用地爬进了护城河里。 刘老汉回想起来就满脸惊恐:“要不然我也不能觉得他是想游水,因为他爬进了河里,咕嘟嘟冒了几个泡就没了踪迹,连挣扎都没有的,这要真是溺水了,最起码不得挥挥手乱抓乱扑腾一下?” 宋亦安点点头:“你去吧,今天的事情不要乱说。” 刘老汉脸色迟疑。 宋亦安故意吓他:“要是让河里的女鬼知道是你在乱说话,也把你拉扯进河里!你也想爬一爬护城河?” 刘老汉脸都白了:“不不不……草民绝对不说!草民就是想问问,啥时候能给草民银子!” 张鑫见宋亦安的确是没有要问的了,就直接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了刘老汉: “闭上嘴巴,回去谁问了,你就只说看见张鑫跳河了,不许说什么爬不爬的,听见没有?” 刘老汉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哎哎,好好好!草民记住了!草民绝对不乱说!” 喜气洋洋地准备走,被张梓叫住:“张千总,带刘老汉去写一份口供,再签字画押。” 刘老汉吓蒙了:“啊?签字画押?草民没犯事儿啊!要不,这,这钱我不要了!” 张梓和蔼道:“只是确认你说的都是真的,以便日后让长安城里的大人们看案子的时候,知道你的功劳,不是让你认罪或者什么,签字画押完了之后,你就可以回家了,凶手抓到之前别乱说话就行了。” 刘老汉见保证的是张梓,顿时放松下来:“好好好!草民知道大人从不骗人,草民相信大人!” 欢天喜地地跟跟着张鑫走了。 张梓道:“这事儿真是处处都透着古怪,可惜了老陈不在,不然他说不定能帮我们打开思路,找到点儿有用的东西。” 宋亦安提议:“陈凤仵作虽然不在,但大人可以写信给他,说说王兴的情况,说不定他见多识广,能告诉我们点儿什么呢!” 张梓眼睛一亮,抚掌大笑:“对啊!我怎么给忘了!” 匆匆站起来就去写信去了。 王奎整理了一下衣裳站起来:“这是我们目前已经找到的,跟那几个死者有仇的人的名单,虽然还不齐全,但少卿先看看也无妨。” 宋亦安接过名单,抬眼看他:“王大人最近怎么不去看小悠然了?她前提还跟我念叨,说你不如以往那样常常去看她了,她十分想念你。” 王奎本想含糊糊弄过去,但抬眼对上宋亦安的眼睛,就把虚浮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道:“那个人跟下官说,倘若殿下知道了悠然小姐的事,又肯护着悠然,便让下官彻底藏起来。 她说,她把悠然小姐留下来,又让沈二小姐知道,也不知道好不好,王爷自小聪明,又比她过得好,所以就请王爷按照自己的标准,来评断沈二小姐适不适合养悠然小姐吧。” 第396章 脑门上的三个字 王奎认真道:“所以就请王爷按照自己的标准,来评断沈二小姐适不适合养悠然小姐吧。” 宋亦安冷笑一声:“自己抱养的闺女自己不养,却要扔给我来养,可真是了不起。倘若我就是不管,又该如何?” 王奎抿了抿嘴角:“她说,王爷只要知道了就一定会管,倘若不管, 那定然是不知道,到时候就让下官一定想尽办法让王爷知道悠然小姐的事。” 宋亦安翻了个白眼:“先把事情交给了我娘,又不放心再在我这儿加一道保险,既然这么心疼孩子,干什么不……” 她顿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行了不说了,查案!” 扫了一眼名单,一遍记住了上面所有人的姓名背景, 然后把名单塞回给王奎, 直接背着手走人了。 王奎抓着名单看看宋亦安的背影,又看季青临:“季大人……” 季青临淡淡道:“王大人不需要跟我说什么。” 王奎叹气道:“是啊,下官不敢跟锦衣卫说什么。” 他冲着季青临抱拳:“季大人多哄哄王爷高兴,她在这世上喜欢的人不多,悠然小姐是她的女儿,世子是她的弟弟,她再舍不得这两个人受委屈,不高兴。”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长腿轻迈,他很快追上了走得并不快的宋亦安。 甜杏和清桃一左一右跟着宋亦安,宋亦安正低声跟两人说话,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转头,笑。 季青临不由跟着敲了一下嘴角:“……殿下要吃东西吗?” 宋亦安板脸:“难道在季大人心中, 我就是个只知道吃的吃货吗?……要!” 话问得决绝,最后一个“要”字,更坚定决绝。 季青临忍不住笑,摇摇头:“县衙左拐,清水巷尽头,倒数第三家的栗子,软糯好吃,清甜异常。” 宋亦安眼神亮亮的:“走!” 一行人等糖炒栗子的时候,赵良找了过来:“少卿大人,下官去牢里看了碧云,又找了昨天晚上那伙儿骗子,画出来了!” 他目光灼灼,显得更兴奋。 宋亦安二话不说把刚拿到的栗子塞给赵良,拿走了他手里的画轴,当场展开了来看。 画中一共横向画着两个女子。 右边的是年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 左边的则是有五六十岁的老婆婆。 这两个女人看起来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要硬说有的话,就是一样的普通,一样地丢在人群里就再也找不见了。 赵良捧着热乎乎油纸包:“我已经给她们都分别认过了,女骗子们确认那中年妇人就是给她们钱的,碧云也确认了的确是这个老太太买的花。 不过,她们双方都仔细辨认确定过了,女骗子们没有见过这个老太太,碧云也没有见过这个中年妇人。” 也就是说, 画是画对了,但是目前还找不到这两个女人之间的联系。 卖栗子的老板好奇地伸长脖子瞄了一眼,嚯了一声:“这妇人不是后面儿老张家的儿媳妇小王氏嘛。” 众人齐刷刷转头看他:“你认识?” 老板笑道:“这小哥儿画得可真好,也太像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就是小王氏。……诸位刚刚说什么骗子的,难道这小王氏去骗人了?” 宋亦安把画像递给老板:“你仔细看看,这中年妇人的确是小王氏吗?” 老板哈哈一笑:“客人可是误会了,我是说这老太太是小王氏,至于这中年妇人,我好像见她来找过小王氏一次?记不大清了。”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高兴。 这可真是柳暗花明。 宋亦安笑道:“劳烦您帮我指一指,我们想找过去问点事。” 老板神神秘秘道:“你们是当官儿的吧?难道这小王氏听说可是跑了好几天了,要不是她年纪大了,说她跟人私奔的都有!” 宋亦安一听就知道这话里头藏着故事,她也不着急去找人了,也跟着压低声音:“老板,说说呗。” 老板看见她这幅情态,就忍不住谈性大发:“我悄悄的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啊!”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的点头:“嗯嗯,那必须的。” 还转头看跟过来的赵良等人:“都出了门就忘,咱们今儿就只是来买栗子的,都听见了没?” 还点名季青临:“尤其是你。” 季青临配合点头:“嗯。” 其他人见季青临都这么乖乖点头,便一个塞一个老实地跟着点头。 老板笑呵呵道:“我这儿的茶特别好,就是些微有些贵……” 宋亦安转头看甜杏。 甜杏啪地拍了一小块碎银子,够把老板今天所有的糖炒栗子都买了,还能再多一半儿。 老板眉开眼笑:“走走走,里面说里面说。” 他引着众人进了屋子,直往他家后院去,又连声叫他妻子出来倒茶。 宋亦安转头看了一眼外间卖东西的小哥儿。 老板笑道:“那是我妻弟,手快嘴紧,要不我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儿就跟诸位说这个。” 他妻子端了茶出来,与众人笑笑算是打过招呼,便直接告退了。 他挨个给众人倒了茶,压低声音道:“我看诸位都衣着富贵,又听说最近长安城里来了几位大人来查案……就是诸位吧?” 季青临淡淡道:“说重点。” 老板笑道:“我没别的意思,不瞒诸位,我家这铺子,除了卖栗子,它还卖消息,诸位看……” 宋亦安再看甜杏。 甜杏摸出一锭银子,干净利落地放在了桌子上。 老板眼睛一亮就要伸手。 季青临手中刀都没响,却已经用刀背按住了老板的手腕。 老板僵了僵,讪笑道:“我先说消息,若是诸位觉得没用,这钱只管收回去,若是有用,想来诸位大人身份尊贵,不屑于赖账。” 宋亦安笑眯眯道:“那你倒是想错了,这消息若是真的还好,若是假的,我现在又被你骗过了…… 那后面就不只是赖账不赖账的事儿,我还要用来封你的铺子,抓你的人,你要是跑了,我就用欺骗亲王的罪名,全国通缉你。” 老板:“……” 他看着笑眯眯的宋亦安,只觉得“人傻钱多”的金字招牌啪嗒一声掉了,眼前这少年的脑门上,分明写着活阎王这三个字。 第397章 莫劝他人善 眼见着宋亦安甚至说出来了全国通缉,老板脸都僵了,他企图退掉这笔问了吗订单,被宋亦安拒绝了。 宋亦安笑着看他:“好好说,这锭银子就会是你的,不说,就是知情不报,本官有权将你逮捕归案,弄到牢里慢慢查。” 老板:“……” 他脸皮抽了抽,在心里把原本想说的删删减减,挑挑选选之后才道: “我刚刚其实吹牛了,我这人就是爱听个墙角,又认识的人比较多,所以知道点儿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这样,我照实说,诸位分辨着听,我保证绝对没有胡编乱造的部分,但我不能保证我听来的有没有的胡编乱造啊。” 没有人回答他,众人都在等着他“讲故事”。 老板搓了一把脸:“说罢,那我说了?……这个小王氏是这样,你们别看她瞧着年纪大,看着有五十多了,可实际上今年也才三十八。” 众人都吃了一惊。 赵良震撼道:“我见过不少三十八岁的妇人,哪怕是常年在田间劳作的辛苦妇人,也没有在三十八岁的时候,就老成这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又看了看自己的画,怎么看怎么不敢相信。 老板摇摇头:“大约是小王氏过得太辛苦了点儿吧,所以就是老得让人都害怕。 你们今儿也是问着了人了,因为小王氏老得快,这周围住的又都是熟悉的老邻居,常常见着也不觉得什么,大家其实都觉得小王氏就是个老妪呢,也就是我记性好,记得她今年其实才三十八。” 他说起来小王氏的遭遇,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小王氏之所以长着这么一张老脸,还被周围邻居叫做小王氏,却是有原因的。 小王氏的丈夫,其实是她的姐夫。 她姐姐嫁进夫家才不到半年就病死了,那夫家是个厉害的,自觉自己掏了彩礼却亏了本,日日去王家闹,王家便把她直接给她姐夫带走,成亲都没成,就直接做了填房。 宋亦安眯眼:“她能愿意?” 老板摇头啧啧两声:“她自然是不能愿意的,她那姐夫是个屠夫,人长得膀大腰圆十分粗鲁不说,还是个爱打老婆的,她当然不愿意。 可耐不住人家张屠户给的彩礼够高,别说是新娶的媳妇儿死了,要王家再赔一个,就是再赔两个王家也是愿意的。 那王家生了一串儿的闺女,光是偷偷扔河里的闺女都扔了仨了,剩下的这老大老二本来就是瞧着生的好,准备卖钱的,老王头自然舍得。” 他顿了顿,谨慎道:“我是听说,只是听说啊。听说那大王氏,其实就是张屠户给失手打死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病死的。” 说罢,他飞快转移了话题:“小王氏到了张家之后,一连生了好几个孩子,可惜个个儿都是女孩儿。 那张屠户一开始见她比她姐姐好看,还打得轻,可这连着三个闺女生下来,就彻底恼了,不光打,还把人借出去,给那想要闺女的人家生闺女。” 甜杏啪地一拍桌子:“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人渣!” 她对着老板皱了皱眉,对他卖这样可怜的小王氏的消息,很有些不满。 老板被吓了一跳,见小姑娘眼冒凶光,忙顺着道:“是啊是啊,可不就是个人渣嘛! 周围都有老邻居看不下去的,可惜那小王氏的娘家人不管事儿,日日只管跟张屠户要肉吃,肉骨头都比女儿来得亲,其他人也没办法。 你们是不知道那张屠户,他自己肯做活王八,却是个容不下半点儿沙子的。 但凡谁劝一两句,女的还好,这要是个男的,拎起刀就要跟人家拼命,非得说这男的跟小王氏有一腿,不然怎么会强出头管闲事。” 他撇撇嘴摇头,还撸起了袖子让众人看他小臂上的一道疤:“你们是没见过这比泼妇还泼妇的男人,那真是撒起泼来,就什么道理都不讲了。 我不过是瞧着他快把人给打死了,又看着那小王氏刚被他借去生完孩子,月子没做就要挨揍,顺口说了两句,好家伙,胳膊差点儿给我剁咯!” 宋亦安皱眉:“你没报官?” 老板啧了一声:“那自然是要报官的,可他挨了顿打,又坐了两个月的牢出来,盯我盯得更阴森森了。 我瞧着那张屠户是半点儿没把坐牢当回事,那小王氏也不敢状告夫君,甚至还隔三差五地去牢里给他送饭呢。” 他撇了撇嘴:“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我倒是受了疼还没处买肉吃,得跑大半天往西边去买。 从那之后吧,大家伙儿再看见人家夫妻俩闹腾就当是看热闹了,谁愿意管。” 他说罢还看甜杏。 甜杏板着脸:“那女的就没来谢谢你?” 老板摇头:“她看见我就跟见鬼似的,大约是怕她丈夫再揍她吧。” 甜杏哼了一声,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是道:“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老板嘴角抽了抽:“可……” 甜杏道:“你不用劝我,我是说你呢。刚刚对你十分不客气,真是对不住。你挨一刀真是挺倒霉的,我不该听了半截就凶你。” 老板本以为她还是心疼那小王氏,听到这儿愣了愣,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小姑娘实在是讨喜得很!” 顿了顿,看宋亦安:“女孩子家家的,出门在外要想不受苦,就还得家里人教得好!” 甜杏被夸得有些害羞,忍不住偷笑起来。 宋亦安被逗笑了,点点头:“老板说得很对。” 赵良跟着点头:“老板说得对,甜杏姑娘的确是很有家教还聪明,性子讨喜善良。” 甜杏瞪了赵良一眼。 赵良见她看过来,忙温和开朗地一笑。 甜杏嘴角微抽,撇开了脸。 宋亦安沉吟着:“听你说了这么多,这小王氏就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包子了?” 老板点头:“可不就是嘛。她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活着是图什么。丈夫将她当个卖肉卖钱的,生的三个女儿也不喜欢她,对她横眉冷眼,偏她还一心往那父女四个人面前凑,挨打挨骂都不走,仿佛这世上就只剩下那么四个人而已,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398章 我杀她干嘛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王氏,真的会是借刀杀人的人吗? 众人只听老板的讲述,实在很难将小王氏跟杀人凶手这个词联系起来。 又多问了一些细节之后,众人便告辞出来,直接往小王氏家里去。 不远,就在巷子的尽头,众人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张屠户开的肉铺。 如今已经是下午,但离饭点还远,因此肉铺前头的客人并不多。 宋亦安几个人在肉铺前面站住,就见肉铺里面并没有人。 一个躺在树下休息的壮汉问道:“你们几个,买肉吗?” 宋亦安转头,上下打量了两眼:“张屠户?” 那汉子点点头站起来:“买肉吗?” 宋亦安挑眉:“不买肉,用用你媳妇儿。” 那汉子的脸一下子阴寒了下来:“找死吧你们?” 说这话走到了跟前,见几人衣着富贵,不由僵了僵,挤出一抹笑来:“诸位贵人跟小人开玩笑呢?对不住啊,真是对不住,我以为是有人来闹事儿的!” 宋亦安撇撇嘴:“谁耐烦听你说那么多废话,听说你媳妇儿很会生闺女,你开个价吧。” 张屠户脸色涨红:“诸位不知道是哪儿听来的闲话,我虽然没有诸位有钱有势,但也不至于卖媳妇儿……” 宋亦安皱眉:“你都卖得天下皆知了还给我装屁呢?把你媳妇儿叫出来,不然我今儿就砸了你的铺子!” 张屠户脸皮狠狠抽了抽,讪笑道:“诸位不能不讲道理……” 话没说完,就见宋亦安忽然上前。 张屠户一个愣神的功夫,宋亦安就已经站在他面前了,且还要往前走。 张屠户下意识一抬手:“你干什么?” 他到底是脾气暴躁的人,哪怕畏惧权贵,可妻子被人说出来戏耍,也还是心中藏着戾气。 只是,他这一推才刚碰到眼前少年的肩膀,就觉得两股大力袭来。 “啊!” 一声惨叫,张屠户直接飞了出去。 清桃眉眼清冷:“放肆!竟然敢冒犯王爷!” 季青临沉声道:“殿下身体孱弱,倘若被你推到必然会重伤,你是想刺杀殿下吗?!” 张屠户都顾不上继续痛呼,一听“王爷”二字,简直是亡魂大冒:“不不不,我没有,小人……草民……草民不敢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打的,只觉得浑身骨头都仿佛要碎裂了一样,疼得他努力了好几次,才堪堪跪下:“饶命!饶命啊!” 季青临冷着脸上前,一脚踹在他肩膀上。 张屠户顿时就如同乌龟翻了个个儿,下意识扑腾了两下,就又被季青临才踩住了肩膀,狠狠踩在了地上。 “啊——”张屠户控制不住地惨叫。太疼了!他他娘的疼了!他的骨头要碎了! 宋·始作俑者、钓鱼·安都有点懵,她看得出来,季青临是真生气了。 宋亦安看看甜杏,小小声问:“季大人这是对张屠户义愤填膺了?” 甜杏板着脸:“当然该义愤填膺。” 宋亦安点点头:“也是,我这就是打不动,不然我亲自上手揍他一顿。虽然那小王氏自己懦弱,但也不是他欺负人的理由。” 甜杏拧眉:“奴婢觉得季大人是生气主子以身犯险。……虽然这个张屠户真的很应该被好好打一顿,就好像他打他妻子那样。” 她腮帮子鼓起:“主子要是再以身犯险,奴婢回宫就给娘娘告状!” 宋亦安摸摸鼻梁:“好好好。” 她其实心里有数,掐着节奏用表情语言和肢体动作挑衅张屠户的时候,就已经算到了后续,即便真碰到了自己,也不过被轻推一下罢了。 她哪里会让自己真受伤。 不过瞧瞧桃桃杏儿和季大人这样,宋亦安摸了摸鼻梁,决定以后还是把任务交给旁人来做好了。 她乖乖等了一会儿,听见张屠户是真疼崩溃了,也疼怕了,这才走过来,居高临下看他:“我要买你老婆。” 张屠户哭道:“她,她跑了!三天前我打了她一顿,睡醒了就发现她跑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不然那我肯定把她卖给,不,送给您!” 宋亦安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淡淡道:“你撒谎。” 季青临神色冰冷地加大了力道。 咔嚓。 张屠户的胳膊直接被踩脱臼了。 张屠户涕泪俱下:“啊啊啊!救命!杀人了!救命啊!当朝王爷虐杀良民了啊!救命啊救命!” 他这般破锣嗓子尖叫,把本就看热闹的路人弄得都有些哗然了。 季青临冷冷踹翻了他,目光扫向众人:“锦衣卫办案!此人与一桩凶杀案有关,还在这里狂叫引导舆论…… 本座倒是要看看,谁是他的同谋,帮他一起引导舆论!来人!盯住了,去查,看看张屠户平日里都跟谁来往最密切!” 不少人都做鸟兽散。 季青临并不停下来,仍旧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倘若有知情不报之人,同样按照律法,跟张屠户同罪论处!” 本来想退走的不少人都僵住了。 季青临淡淡看着他们:“烦请诸位奔走相告,若有做不好的地方……锦衣卫办事,诸位是知道的。” 他似乎什么威胁都没说,却又似乎都说了。 有人忍不住道:“跟我们没关系啊!” 季青临却并不看他们,只让下属去记录在场的众人的身份信息和家庭背景。 这般行为处事,比任何威胁都有用。 刚刚说话的那个人站出来:“大人,我知道的不多,三天前我看见张屠户又打他老婆,这一次打得可太狠了,一棍子敲在了他老婆的脑门上,血都打出来了。” 张屠户呜呜叫,瞪大眼睛警告地盯住了那个人。 那人被看得一个哆嗦,忙道:“大人,我这可是帮大人破案啊大人,您可千万别把这个凶徒放出来,他会杀了我的!” 这人的妻子忙帮腔道:“大人!是真的啊!张屠户他可是砍过人的!我怀疑他把他媳妇儿给打死了,不然怎么这么久都没见他媳妇儿?” 张屠户怒吼:“胡说八道!那婆娘再不好也给我生了三个孩子,我杀她干嘛?!” 第399章 你可真是太优秀了 自大明建朝以来,锦衣卫三个字就让人闻风丧胆,哪怕是政治清明如当今临朝,无论是百官还是百姓,都还是对锦衣卫讳莫如深,怕入骨髓。 因此,当季青临轻描淡写地摆出锦衣卫的身份,并且开始让人记录围观百姓的身份,他们就慌了。 这对儿跳出来说张屠户八卦的夫妻俩,显然就是那种又菜又爱八卦的典范。 他们害怕张屠户,但没少听张屠户的墙角。 所以,他们甚至连三天前张屠户打小王氏,是因为面条里醋放多了都知道,更是隔着院墙,都知道张屠户把小王氏打得脑门都出血了。 他们也害怕锦衣卫,所以绞尽脑汁地想三天前的细节,想……怎么让锦衣卫把张屠户关死了,别放出来,也想锦衣卫知道他们是听话的良民,千万别抓他们进诏狱。 这两重害怕之下,他们就说得越发详细认真。 “小王氏向来是害怕张屠户的,那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反驳了一句,张屠户说不定就是太生气,恼羞成怒把人给打死了。” “就是啊!他说什么小王氏是被他打得太狠才跑了,大人不妨问问这邻里街坊的,他哪次打得不狠,小王氏哪次舍得跑了?” “大人,小人绝对不敢说谎啊!那天张屠户打人,好多人都听见小王氏的惨叫了。” “对对,小王氏叫了两声就停了,小妇人听到还有人敲门去问……” 妇人左右看看,一指肉铺隔壁的肉饼铺子:“就是张老六去问的!” 忽然被点名的张老六:“……” 他脸涨红,然后又刷白:“大人……” 季青临冷淡地看着他,既不接话也不转开视线,直看得张老六冷汗直流。 宋亦安忽然道:“你跟小王氏好过吧?” 张屠户忽然就是一嗓子:“张老六!!!” 张老六登时便是一个哆嗦,猛退两步,锅炉都险些撞翻了。 宋亦安凝眉:“叫什么叫!”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上前,长腿一抬,一脚将张屠户踹翻了个个儿。 宋亦安满意点点头:“再叫,再叫就让季大人把你的舌头割掉。” 张屠户脸都白了,瑟缩地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宋亦安这才看向了张老六,温和道:“你别怕,慢慢说。……你是睡过他老婆吧?你孩子今年多大了?” 张老六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就后悔地捂住了嘴。 宋亦安笑得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看你衣着干净却有很多褶子,衣摆破了口子磨旧了都没有人缝,大约是家中没有女人吧。 可你身上却沾有白色的细毛,身上还有一股子带着檀腥味儿的奶味,是家中养了产奶的羊吧?你拿羊奶来喂小孩儿,很辛苦吧?” 张老六被这般关怀体贴地询问,却并没有感觉到半点儿熨帖,只感觉后脊背发凉。 他看着眼前的矜贵少年,十分惊异自己怎么会一开始觉得他像个小仙童……这分明就是个能窥心的恶鬼! 他张了张嘴。 宋亦安温声道:“我们在查案子,不知道你听说过相关流言没有,反正事实就是,因为这个案子已经死了很多人,所以,无论是谁,敢隐瞒案情耽误了更多人命,我都会上达天听,直接报个同犯,论处。” 张老六噗通就跪下了:“不不不……我就是掏钱买了个孩子而已啊!我媳妇儿身体不好一直怀不上,去年又刚死,我,我一时糊涂才掏钱买了小王氏的肚子!” 周围人登时哗然。 “张老六不是说那孩子是他在路上捡的,瞧着跟他亡妻很像,这才一时心软捡回来的吗?” “亏他平日里说男人就应该爱护妻子,最看不起打老婆的张屠户,原来他自己还私下里偷偷糟践小王氏!” “卧槽!真恶心啊!” …… 宋亦安支棱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歉意道:“哎呀,真是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平日里操的是爱重妻子、尊重女人的深情人设,这一下子就让你给暴露了。” 张老六险些以为她是真的愧疚,可一抬头对上对上的视线,就浑身发冷。 他嘴唇颤抖,许久才道:“我,我只是想有个人来陪……” 宋亦安点点头,很是赞同:“嗯嗯,你觉得对就行。对了,你欺辱小王氏的时候,她反抗了吗?你打她了吗?” 张老六一个激灵:“没有!张屠户把小王氏卖去生孩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小王氏早就习惯了! 真的!大人我没有强暴民女啊!大人您可不能就这样把我抓走,我,我虽然干了不是人的事儿,但我还有孩子要养,孩子她是无辜的啊!” 宋亦安可惜地摇摇头,瞥了他一眼。 张老六只觉得果然,果然这少年就是想用强暴民女的罪名来收拾他!!! 他竭尽全力地解释:“张屠户卖媳妇儿是出了名的,有好多人家想要个女儿的,他就把她媳妇儿弄去。 要是遇到有些不想透露姓名的人家,只要给钱,他就把媳妇儿送去让人家睡,睡上个三天接回来,等一个月怀孕了,就自己养着,赚人家给小王氏的吃饭钱。 要是没怀孕,他就继续把人送去给人家睡,然后再等一个月再说。我,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就只是想要个孩子啊! 我们甚至都没见面,我跟张屠户谈好了价格,他让我半夜偷偷进了他家,小王氏脸上盖着帕子已经躺好了,连衣服都没穿。 她,她肯定是自愿的啊,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我只是做了大家都做的事情,我只是想要有个孩子陪着! 我妻子,她身体不好,我不愿意她伤心,从不在外面拈花惹草,只是她如今走了,我撑了大半年,实在是撑不住了。 我不想再娶旁的女子,可我又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真的,我没有坏心……” 张老六说着说着,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也不知道是想念他的妻子,还是崩溃于秘密的暴露。 宋亦安垂眼看他:“哦,那你可真是深情啊,正义啊,睡了一个不会反抗的女人,还给了钱,太优秀了。” 张老六的哭声顿了顿,茫茫然抬头,竟哭不下去了。 第400章 狗洞里看到的小王氏 除了张老六,宋亦安和季青临又从其他张屠户的邻居那里,得到了许多口供。 内容都是差不多的。 小王氏如何挨打挨揍,如何一个不下心就会惹怒张屠户。 张屠户如何将小王氏当个暗娼一样对待,又如何教唆三个女儿把亲娘当贱奴用。 张屠户对小王氏十分恶劣,对他的三个女儿却还算不错,一一为她们找了不错的夫家。 三个女儿经常回家来看望父亲,每每都不忘记给父亲带礼物。 但对于母亲,三个女孩儿全然都是厌恶和鄙夷,不少人都见过她们对小王氏横眉冷对的模样。 据说,早些年的时候,小王氏刚嫁给张屠户没多久,张屠户其实对小王氏不错,虽然偶尔有拌嘴,但张屠户并没有动手打过小王氏。 后来小王氏进门不久就怀孕,张屠户更是把人宠得厉害,天天大鱼大肉的就没断过。 往后三年,小王氏连生了三个女儿,颜色也因此衰败,张屠户就开始打人了。 说这个八卦的是个年纪不小的老妇人,摇摇头撇撇嘴:“要是也是那小王氏没本事,嫁得这样的好男人,日日有肉有鱼的,竟然没给张屠户生出个儿子来,好好的日子都叫那小王氏给过坏了!” 宋亦安瞥她:“您生过儿子没?” 老妇人不由挺起胸膛:“当然!草民给我们老王家可是生了三个儿子!” 宋亦安冲她竖起大拇指,然后不光她大惊失色,笑眯眯道:“你既然这么羡慕小王氏的福气,不如这福气就给你啊。 你回家去把你老夫休了,过来跟张屠户过日子,让他日日给你炖肉吃,你就好好给他睡,给他老张家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老妇人羞愤欲死:“即便您是贵人,也不能这样侮辱草民啊!草民如今已经五十六了……” 宋亦安嗨了一声:“才五十六怕什么?我请太医来给你调理身子,你别担心自己年纪大生不了,只管安心改嫁,我帮你处理后顾之忧!” 人群里,一个老汉忍不住跳脚:“好你个王翠花!五六十岁的年纪了还老不知羞,竟然看上了张小子这混账东西!” 老妇人啊了一声,忙忙冲过去解释,结果说着说着也说出了火气,直接跟老伴儿打成了一团。 宋亦安撇撇嘴:“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脑子里大肠包小肠的,真是晦气。” 季青临转头看她。 宋亦安眨眨眼笑起来:“怎么啦季大人?” 如此乖巧可爱,斯文有礼,若非年纪还有些小,当真衬得上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季青临迟疑了一下:“殿下今日说话……” 宋亦安嗨了一声,翘起嘴角:“路见不平,实在是没忍住,季大人就先当没听见,我过会儿就好。” 季青临点点头继续询问口供,过了会儿忽然转头:“这世上真正尊重女子的人并不多,也不是每一个女子都有能反抗的勇气和实力,殿下不比因此而过分忧虑愤怒。” 宋亦安愣了愣,继而轻笑:“嗯哪,好的呀季大人,我知道的。” 季青临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继续劝。 他当然可以利用手中权力做一些事,但是没必要。 小王氏这样的女子他见多了,倘若当真有刀子架在张屠户的脖子上,第一个反抗的,反而会是小王氏本人。 她们这样的女子,伤痛时祈求着每一个人的帮助和救赎,可真的有人来救她们,她们反而怨恨外人要把她们家的顶梁柱弄死,让她们老无所依。 连许多刑事案件都讲究民不告官不究,更不要这种“夫妻纠纷”了。 整理完了口供之后,季青临看了一眼眼神乱飘的张屠户,顺着他的视线往肉铺看了一眼:“进去看看。” 张屠户明显紧张起来,但真正被提留进去,又很快放松下来。 宋亦安和季青临都感觉到了他的异常,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怀疑。 从左邻右舍的口中,他们已经很清楚小王氏这个人的性格和行事方式。 这个女人就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包子,她是宁可被打死,也不愿意离开丈夫和女儿的,因此,她三天前的离家出走,就显得格外奇怪了。 很有可能……小王氏已经遇害了。 心中有了这个猜测,再寻找蛛丝马迹就很有指向性了。 宋亦安顺着之前那对儿听墙角的夫妻的口供,来到了墙边。 按照那对儿夫妻的说法,三天前的晚上,小王氏在汤面里放的醋少了,因而激怒了张屠户,继而被张屠户暴打。 宋亦安看到了院子里有一张石桌,桌子上有很明显的锅底和碗底滚烫的时候烫出来的痕迹,可见他们经常在院子里这石桌上吃饭。 也就是说,三天前的那场毒打,是围绕这桌子展开的。 当时小王氏难得的回嘴,气得张屠户直接把手里的碗摔向了小王氏。 “地上的青石砖缝隙里有细小的瓷片,看起来像是外面铺子里用来装东西的瓷碗。” “这里已经已经被打扫过了,不过打扫的并不干净,石桌下面有好几块大瓷片,打扫者都没有看见,可见他平日里是不怎么做家务的。” “石凳上看起来很干净,但挪开能看到下面浸润出来的血圈儿,看来小王氏被推撞在了石凳上面。” “打扫者很粗心,擦了上面,却忘了下面也会有血。” “血能够从凳子外面流到凳子底下,可见出血量很大。……那对儿夫妻当时说,张屠户用什么东西砸了小王氏的脑门。” “他们还趴在墙角的狗洞看了,说当时看到小王氏满脸血地躺在墙边,眼睛睁得很大,吓得他们当时魂儿都快没了。” “一般人被打晕的时候,是不会睁眼的,能睁开眼睛躺着不动……应该是因为当时就已经被打死了。” “所以,那对儿夫妻说后来听不见院子里的动静,就趴着偷看,然后看到了小王氏,其实看到的,是小王氏的尸体!” 第401章 该怎么处理呢? 宋亦安根据那对儿偷窥夫妻俩的反复描述,基本还原了三天前发生的事。 小王氏应当已经死了。 就死在跟张屠户争执的那天。 现在的问题是,小王氏的尸体在哪儿。 以及,暗娼馆的碧云,为什么会在两天前见到本应该已经死了的小王氏。 宋亦安走到张屠户面前:“你自己说,还是我来找?” 张屠户眼神闪了闪:“找什么?” 宋亦安轻笑了一声:“找你媳妇儿啊。” 张屠户惊喜道:“大人知道草民的媳妇儿去哪儿了?求大人一定告诉小人,小人,小人和三个女儿都很担心她!” 宋亦安点点头:“很好,看来你是希望我自己找了。” 她抚掌而笑:“也好,我本来就看你这种人渣非常不顺眼,既然你拒不配合,故意帮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隐瞒真相,我就自己把小王氏找出来,然后跟张大人报你一个重罪的罪名。你这,勉强不也能享受个剐刑套餐?” 张屠户脸都白了:“不!您不能这样!我……我没有包庇什么凶手,我……” 宋亦安竖起一根手指:“嘘。” 张屠户越发害怕:“我……” 宋亦安眯眼,一脚踹在了他嘴巴上,居高临下看他:“我说了,嘘。” 张屠户不知为何竟满心害怕,害怕到说不出话来。眼前的这个少年,实在是可怕极了,让他想起来年幼时见过的狼。 偏偏…… 清桃和甜杏着急且担心地看着宋亦安:“主子没伤到吧?!” 张屠户脸皮抽了抽,有种看到狼被当做小奶羔儿娇养的荒谬感。 伤到? 究竟他娘的是谁被谁伤到啊?! 难道他的嘴,还能啃了这少年脚底板不成吗? 张屠户满脸血地瘫着脸,无能狂怒。 忽然,他的目光凝住了。 宋亦安走到了院子里的小菜地前面,蹲下,用手指轻轻捻动泥土,然后,朝着自己看了过来。 张屠户下意识撇开了脸,然后又觉得自己太过心虚,强行转头看了回去。 宋亦安噗嗤一乐:“你一定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表情有多心虚。” 张屠户张了张嘴,又很快板了脸,垂下了头。 宋亦安道:“来人,挖。” 张屠户颤了颤,头都没抬。 很快,菜地里响起了挖土的声音。 张屠户一直没有抬头,直到面前忽然多了一个盆子。 张屠户缓缓抬头,就见宋亦安拿着一个盆子,笑呵呵的,仿佛要把盆子塞到他脸上。 张屠户下意识往后一缩脖子。 宋亦安笑道:“躲什么呀?嫌脏还是害怕?” 张屠户含糊道:“这是狗盆,自然是嫌脏。” 宋亦安似笑非笑:“也是,瞧我这脑袋,人骨头那么大的东西,也放不下这盆儿里啊。” 张屠户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宋亦安拿起盆子拍他的脸:“装什么无辜少年呢,你做的事情真以为天衣无缝还不好猜吗?” 张屠户下意识想躲,又强行忍住了:“我……” 他没敢继续说下去,那狗盆砸在脸上很疼,他不想因为再多说几句,就让这暴虐少年再用它来砸自己的牙齿。 宋亦安随手将狗盆扣在他头顶,拍拍手站起来:“其实你在菜地里什么都没有埋,你刚刚紧张,一半儿是假装的,一半儿是因为你的确挖坑了想埋尸体,后来放弃了。” 张屠户不吭声。 宋亦安也不在乎,继续道:“你住在这闹市里,平日里打个老婆都有一堆人趴门口听墙角,想要运送尸体出去,太难了。 那能怎么办呢?于是你准备把你媳妇儿埋在院子里,可坑挖好了,你又害怕了。 毕竟是要种菜来吃的小菜园子,真埋了尸体,以后可怎么摘菜吃?可要是老不吃小菜园子里的菜,肯定会有人怀疑的。 然后,你就看到了你家的狗。你媳妇儿被你打死了,于是这一顿没人喂它,它就只能饿着。 或许是太饿了,它竟然开始舔地上的血……你忽然就生出了一个念头。只要让狗把尸体给吃了,岂不是就再没有人知道了?!” 宋亦安说到这儿,忽然啪地一拍手:“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啊!” 张屠户一个激灵,脸色惨白:“我没有!不!我没有!” 他大声尖叫:“狗早就跑没了,怎么可能会吃掉她?!” 宋亦安似笑非笑:“狗当然会跑没了,不然这么一条吃过人肉的狗,就这么日夜站在你窗户下面,你怎么能睡得着?” 张屠户面目狰狞:“没有!没有这回事!” 宋亦安淡淡道:“只要问问你周围的邻居,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你家的狗到底是什么时候没的。 都说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你这样的凶悍之徒,养的狗怕是听见点儿动静都要咣咣咣叫半天吧?它什么时候不叫的,可是好查的很。” 张屠户张了张嘴,这一次,连反驳都找不到话了。 正如宋亦安所说,他养的狗十分凶悍,平日里就是在院子里晃悠,听见有人跟他大声说话,都会狂吠不止,他甚至放它出去咬过好几个人。 只要宋亦安去问,就一定能够确认——狗是在前天晚上丢的。 张屠户徘徊在崩溃边缘:“你没有证据!” 宋亦安似笑非笑:“不,我有,即便我没有,我也能让你生不如死,甚至让你的女儿们也不好过。” 张屠户瞪圆了眼睛:“你仗势欺人!” 宋亦安笑了:“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实在不是什么仗势欺人的人。其实我这个人,十分的善解人意,遵纪守法。” 张屠户想吐她一脸唾沫,就是没敢。 宋亦安摇摇头:“你一定不相信,不过我可以证明。” 她勾起唇角,看了一眼他院子之外的铺子门面,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听闻你家的狗挺凶猛的,应该很能吃吧?不过它再能吃,也没有一顿吃下一大活人的能力。 你家处理得挺干净啊,不光没见到半点儿骨头,甚至连点儿不该有的肉都没有。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我是你,我杀了人,把特征明显的人骨头,人手人脚喂了狗狗,其他的肉,该怎么处理呢?” 第402章 不过是个奴婢 “其他的肉,该怎么处理呢?” 这轻描淡写的一个问句,让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寒而栗。 这里。 是一家肉铺! 饶是在场的众人都是见过世面,办过案子抓过凶徒的,都脸色铁青地瞪向了张屠户。 张屠户浑身颤抖:“恶鬼!恶鬼!你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本就徘徊在崩溃的边缘,此刻听见自己最大的秘密被捅出来,又惶恐又狂怒,不受控制地扑腾起来。 两个锦衣卫将他死死按在地上,期间忍不住狠狠踹了他两脚,擩了他两拳。 张屠户口中涎水喷溅,脸被按在地上变了形,眼睛却死死盯住宋亦安:“你说得这么熟练,没少杀人吧?恶鬼!恶鬼!” 季青临从屋子里出来,面无表情地抽刀,一刀背敲在了张屠户的嘴巴上。 他皱眉看两个下属:“没听见他在污蔑殿下么?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直接让人闭嘴,免得无知百姓听了一句两句,说殿下的是非。” 两个锦衣卫忙点头应是,趁着季青临转头,又狠狠踹了张屠户两脚。 其中一个觉得不对,顿了顿,一把扒了张屠户的裤子:“我靠!这王八蛋是个太监!” 这话一出,季青临脚步一顿,猛地转头。 宋亦安愕然地瞪圆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季青临不知为何,下意识迈出一步挡在了宋亦安面前,盯住下属:“收拾起来,让他说实话!” 那下属飞快看了一眼被赵良挡住的甜杏,以及面无表情的清桃,嘴角微抽,忙把张屠户的裤子给穿上了。 他也是刚刚踹的时候觉得脚感不对,着力空落落的,这才一时上头把人裤子给扒了,倒是忘了还有女孩子在这儿。 然后重新遮羞的张屠户已经彻底麻了,他不用转头,都听见他铺子外面有人在大叫“太监”这两个字了。 这群人…… 这群人把他的面子里子,所有秘密,全都挖出来,昭告天下了! 张屠户面如死灰,忽然狰狞转头:“笑什么?笑什么?你们不是都想知道小王氏的肉去了哪儿吗? 这两天你们谁来买了便宜的肉,自己不记得了?哈!老子开铺子这么多年,什么时候真的杀猪进肉进得多过? 蠢货!蠢货!小王氏的肉好吃吗?啊?我家这条吃了人肉的狗的肉,好吃吗?哈哈哈!” 外面好多人吐成了一片,张屠户听着这声音,笑得双眼猩红,疯狂不已。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需要再继续找证据了。 买肉的人不少,不可能人人都把买回去的肉吃完了,只要去拿了剩下的肉回来,自然能够分辨出是不是小王氏的残躯。 宋亦安看了一眼张屠户,神色淡淡拍拍袖子站起来:“给你生儿育女的妻子你不当人,保护你的狗子你舍得宰,呸,狗东西,凭你也配不被天下人唾弃?” 她指了指外面:“去几个人,把那三个女人拖进来,我有话要问她们。” 张屠户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登时激动起来:“跟她们没关系,那贱人是我杀的,狗也是我杀的,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要不是那贱人跟旁的男人勾勾搭搭,我也不至于跟人斗狠,以至于被那个游侠弄成了废人!她该死!她是罪有应得!” 宋亦安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口中的勾勾搭搭,怕不是就说了几句话吧?” 张屠户僵了僵。 宋亦安冷笑道:“我读书少你别骗我,小王氏这样的女人,自幼就不被家里看重,满脑子重男轻女的思想。 她不光是轻自己生的女儿,她也轻她自己。在她看来,丈夫就是打死她,她也得死在你张家的地界上。 你没废的时候,对她尚且算是大方体贴,她这么一个你揍死她她都不肯走的人,会在那种好日子里勾搭旁的男人?” 张屠户大叫:“她若是不跟那个游侠说话,我们一家子都好好的!不守妇道的贱人!都是她害了我们全家!” 宋亦安实在是懒得搭理他,只看被叫进来的那三个女子。 三个女子年龄不同,但模样都是清一色的秀美好看,跟张屠户没有半点儿相似,可见都是随了母亲。 此时,三个女子害怕地看看张屠户,又看看宋亦安,一个个跪下来求情: “这位大人,我爹他不是故意杀死小王氏的,他一定是不得已,求您饶了他吧!” “大人,小王氏早就嫁给了我爹,甚至可以说是我爹掏钱买来的,听说打死奴婢是不用偿命的!” “大人,我爹他身体不好,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听听,明明是亲生的女儿,说起亲娘,却是冷冰冰的小王氏,甚至于,她们对她的定位——奴婢。 宋亦安没兴趣对她们进行说教,也懒得听她们毫无底线的话,只淡淡问道: “你们爹如何处置,自然有朝廷律法来判,不需要你们来置喙。我叫你们来,是要询问你们有关小王氏的事。” 几个女子还要再说,宋亦安打断她们:“你们要是再废话,耽误了案情,就把你们一起送去给你爹陪葬,剐刑,想了解一下吗?” 几个女子登时不敢吭声了。 宋亦安嗤笑一声。 一个自私的爹叫出来的孩子,再怎么孝顺,又能有多奋不顾身?更何况还是剐刑这种真孝子看了都头皮发麻的下场。 宋亦安单刀直入:“小王氏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如说认识了什么人,说过什么平常没说过的话,又或者,口味改变了,忽然有钱了?” 三个女子看看彼此,都十分茫然。 宋亦安冷声道:“说不出来今日就别走了。” 三个女子登时一个哆嗦,张口就要说。 宋亦安又道:“胡编乱造的话,这辈子都不用走了。” 三个女子脸色刷白,慌乱地道:“大人容我们想想……我们实在是没关注过小王氏,真不知道她最近有什么变化啊!” 是啊。 不过是一个奴婢罢了,高高在上的主子只需要用得舒心就行,哪儿里会有那个空闲去管奴婢想什么做什么?不耽误干活和伺候他们就行了。 第403章 花的痕迹 小王氏的三个女儿已经出嫁了,她们日常看不起小王氏,自然不会多关心小王氏的死活。 在她们心中,张屠户才真正是她们的长辈至亲,她们的孝顺,只给张屠户一个人。 宋亦安看了一会儿,又听了一会儿她们絮叨的废话,对张屠户道: “你可以啊,知道自己废了,就专心教养三个姑娘,把她们洗脑成愚孝的蠢蛋,还自小离间她们跟小王氏的感情,让她们从心底里看不起小王氏,好免了母女四人等你老得动不了的时候虐待你。你这为了养老,可真是煞费苦心。” 张屠户脸上青青红红好不热闹,咬牙道:“她们是我的骨血,我自然疼爱,没有你说的那样!” 宋亦安也不与他争辩,只是淡淡道:“我向来不喜欢以孝道压人那一套,但小王氏再怎么也没有对不起你们四个。 她只是又蠢又怂罢了,并不是欠了你们四个。你就是个死罪跑不了了,但你这三个又蠢又毒的闺女没什么罪,就用不孝这个罪名打一顿吧。” 张屠户大叫:“跟她们有什么关系?你,你是不是闲得蛋疼才来多管闲事?我们家的家事,用得着你一个外人来管吗?” 他满脸狰狞,也顾不上是不是骂了宋亦安会挨打了。 只要一想到要不是眼前这少年,他的小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那贱人虽然死了,可他也用不着睡女人,一天天只要吃喝玩乐,等老了干不动了,就等女儿女婿来养老,多好! 偏偏! 就是这个人多管闲事,让他竟然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张屠户越想越气,还要继续破口大骂,两个刚被季青临这顶头上司教训过的锦衣卫就不干了,邦邦两拳,张屠户被迫再次安静了下来。 宋亦安对跟来的衙役指了指张屠户的三个女儿:“这仨没什么用的东西,直接拎去衙门打吧,打完了坐个把月再放出来。 记得跟张大人说,这一家子的所作所为简直骇人听闻,对百姓教化造成了极其严重恶劣的影响,请他一定要用最重的量刑来处置,以儆效尤。” 衙役立刻应了,上来抓人。 三个女子吓得直哆嗦。 年纪最小的那个忍不住尖叫道:“求大人放过我们吧!从衙门里坐牢出来,我们哪儿还有清白名声?夫家会休了我们的!” 宋亦安一愣:“你很怕被休啊。” 女子涕泪横流:“被娘家休了是奇耻大辱,我会活不下去的!” 宋亦安轻扯嘴角:“不,你能活下去的,你这么优秀,怎么会活不下去呢? 你也不用担心被休,我看你的衣服就知道你家只是一般家境,他们家娶你,当初怕是花了不少钱吧? 付出这么大的成本娶你,一般只要你不偷人又勤勤恳恳干活儿,他们是不会休了你的,顶多对你不怎么客气,再骂骂咧咧而已。” 小女儿都懵了:“就算是这样,难道我就能撑下去吗?” 她尖叫:“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过得好一点?难道我招惹你了吗?” 宋亦安被逗笑了:“就是骂骂咧咧而已啊,多大点儿事,只要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一起就好了嘛。 为了孩子你就好好忍忍,忍忍就过去了嘛。只要你做得最够好,好到让你夫君挑不出来错处,他不就不会骂骂咧咧了嘛。” 小女儿忍不住怒道:“人家但凡要找我麻烦,是我小心就可以避免的吗?为了孩子,我当然会为了孩子忍耐,可我原本能够好好过日子的啊!” 宋亦安摇摇头:“你的义愤填膺我不理解啊,你在你家长这么大,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应该没少听人对你娘说吧? 甚至你自己都对她说过吧? 怎么?你娘天天挨打都忍下了,你这么优秀高贵,比她强了不知道几个百倍的,竟然比不过?” 张小妹惊呆了:“……” 她说不出话来。 宋亦安也没兴趣听她说,摆摆手直接让衙役把人拖走了。 看得出来,这个张小妹是三个女儿里最像张屠户的,也是眉梢眼尾气质对跋扈的,可见平日里最会讨好张屠户这个父亲,也最被张屠户偏爱几分。 这样的一个孩子,宋亦安不用问都可以猜得到,她长这么大,是怎么通过践踏凌辱生母,来得到父亲的认同和喜欢的。 宋亦安进屋去找季青临。 季青临已经翻找出来了不少东西,可以看得出来张屠户平日里暴虐成性—— 他不行之后,就喜欢用工具来虐待小王氏,那些小东西上面甚至连血都没有处理干净。 季青临厌恶地把东西扔开,似乎把脏了宋亦安的眼,将装这些工具的箱子都扔给了下属。 他点了点桌子的一个盒子:“这个盒子看起来很曹旧,但却保存得很好,我看了一下,是十来年前用来装胭脂水粉的盒子。” 宋亦安惊奇:“季大人见过?” 季青临点头:“处理案子的时候见过这种款式。” 他指了指屋子的角落:“那里有小王氏的铺盖,张屠户平日里不让她上床睡,也不愿意她出去睡,就让她睡在那儿。 这个盒子,我是从她的枕头里找出来的,里面放着一朵干了的花,这花看起来已经很久远了,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时候的。” 宋亦安小心打开了盒子,果然看到了里面的花。 只是很普通的野花而已,像是在书里夹过,看起来非常平整,被小王氏十分珍视地平放在红色的棉布上。 宋亦安左右看看,摇头:“的确是很久了,看这样子,至少也在五年往上,没办法追究再更具体的时间了。” 季青临又仔细看了看,并不能看出这个五年的时间是怎么得出来的,但他相信宋亦安的判断。 他沉吟了一会儿:“我让人翻找一下张家的书本账册。” 宋亦安点点头,目光忽然一顿。 季青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垫桌脚的就有一本书。 他快步上前,弯腰将书取了出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垂眼翻看:“这本书很早了,至少在十年前。” 他忽然停住动作,摊开了书页给宋亦安看:“这里,有花的痕迹。” 第404章 等方便了再说 十年前的书。 宋亦安接过季青临手里的书,轻轻触摸那朵花留下来的痕迹。 淡淡的黄褐色,仿佛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宋亦安合上了书本,又摸了摸书本上坑坑洼洼的桌子腿的印记。 张家不是什么懂得读书的人家,张家三姐妹,也就张小妹看起来像是读过一些开蒙读物。 算算年纪,十年前张小妹也就五六岁。 或许她读的就是这本《识文解字》。 宋亦安轻轻把书放下,又看了一眼小王氏的铺盖。 小王氏是在十五年前生下的张小妹,那之后没多久,张屠户因为争风吃醋,嫉妒多疑,跟游侠干架,把自己给干废了。 从那之后,小王氏的苦日子就到了。 张屠户成了太监,自然不愿意跟小王氏睡在一起,让她提醒自己的无能。 可他也害怕小王氏因为他的无能出去偷人,所以,他就跟养狗一样让她睡在墙角。 小王氏的日子过得绝望且麻木,然后忽然有一天,她得到了一朵花。 她害怕花朵凋零之后就再没有了,所以她想尽办法偷偷打听,知道原来花是可以放进书里保存下来的。 那时候她的小女儿已经五岁了,家里仅有的书,就是被她读了一半儿就扔了的《说文解字》。 那本书被用来垫桌脚了,除了要做家务的她,再不会有人碰到。 于是,她趁着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偷偷把花儿塞进了书里。 小心翼翼地偷看了无数回之后,害怕地等啊等,她终于把那朵花保存了下来,慌不可待地取出来,藏进了脂粉盒子里,塞进了枕头里。 每当夜深人静,听着张屠户的呼噜声累得睡不着时,她就摸摸枕头。 这朵不会凋零的花儿,给了她无尽的勇气。 宋亦安轻声道:“这花应当是她很珍视的人送给她的。” 季青临想了想:“她丈夫?又或者她的孩子?” 宋亦安歪头看他:“季大人很懂啊。” 季青临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对小王氏这种女人来说,丈夫和孩子永远是她最珍视和重视的东西,哪怕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赵良进来:“已经把能问的邻里街坊都问过了,都没有人注意到小王氏最近有什么异常。……她太普通,也太不起眼了。” 宋亦安点点头:“不奇怪。常年挨打的人,总是习惯性地想把自己藏起来,最好谁都看不见她,时间久了,就真的没有人能看见她了。” 赵良苦恼不已:“还以为能终于能抓到点儿有用的,没想到却进了死胡同。这小王氏三天前就死了,又怎么可能两天前去花店买花呢?” 他皱眉:“难道是碧云在说谎?可我观察过她的五官变化,实在不像是在说谎啊。” 宋亦安认真道:“虽然对我们在查的案子暂时没什么用,但至少破了一个本该被藏得很好的凶杀案,这很好。” 赵良眉眼舒朗:“是啊!真是大快人心!” 他追着宋亦安出来:“少卿好厉害啊,我看着都是平常普通的东西,少卿却总能一眼就看见不对的地方来,还能轻易就看透人心。怪不得大人让我跟着少卿大人的时候,特意交代了让我好好学着点儿呢。” 他絮絮叨叨地追问起了宋亦安的破案秘诀,比如之前刺激张屠户父女四人的话,怎么就能恰好正中红心,把那父女四个刺激得都露出了破绽。 宋亦安很耐心地跟他讲,像是个专门教学的小夫子。 锦衣卫陈明凑到季青临身边:“头儿,王爷看起来很喜欢教导人啊,上次案子里他就喜欢教胡荼,胡荼那小子这次听说我要来,急得嗷嗷叫呢!” 季青临神色平静,眼神温和:“殿下向来喜欢不厌学的人,对谁都愿意倾囊相授……只要那个人肯学,性子还不错。” 陈明搓搓手:“头儿那您看我行吗?” 他满脸期待:“我要是能有王爷那样的眼力见儿,不得一年升三级?” 季青临瞥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声。 陈明一个激灵:“头儿?” 季青临按住他的肩膀:“你还是躲殿下远一些。” 陈明呆了呆,摸了摸脸颊:“我不行吗?” 季青临看他:“目的性太强,殿下不会喜欢。” 陈明顿时不说话了,好半晌才道:“我听头儿的。”也是,他功利心太强,还是躲远点免得熏到了王爷,再被王爷讨厌,还得挨头儿的揍。 顿了顿,低声道:“这小王氏都死了一天了,还被张屠户当场分尸喂狗,怎么也不可能还跑出来买花,头儿,这事儿越来越邪性了,要不,再加派些人手来吧。” 季青临沉吟了一会儿,点头:“你去安排,务必要保证殿下的安全。” 陈明立刻领命,出门悄悄拉了个锦衣卫叮嘱,等众人忙活完出来,回到沈园,沈园周围已经多了好几个暗桩锦衣卫了。 进院子的瞬间,清桃敏锐地感觉到周围多了几道气息,立刻看向季青临。 季青临道:“一共八个,都是我的人。” 清桃点了点头,放松下来,走到了宋亦安身边低语了两句。 宋亦安点点头,并没有多问。 她向来如此,只要能够让身边的人安心,她从来不会拒绝他们对她设置的安保措施。 季青临见宋亦安并没有不悦,丝毫不觉得意外。 虽然才只认识小半年,但他不知为何,就是很笃定殿下并不会拒绝自己对殿下增加保护。 几个人进了院子,就见有人在院子里等。 是沈青云和沈青衣。 沈青云眉眼激动:“今日出去这一趟,我又想出来了一出戏,青临兄帮我参详参详?” 季青临眼神一亮:“好。” 沈青云大笑:“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我已经让后厨给诸位准备了饭菜,诸位劳累一天了一定很饿。王爷,我可要把青临兄劫走了!” 不等宋亦安回答,季青临就道:“不出这院子,我有任务在身,你若是方便便去我房间,若是不方便,便等方便的时候再说。” 沈青云愣了愣,好笑道:“好啊哈哈!我今日休息,自然方便,不方便也得方便!” 第405章 生活比戏曲狗血多了 沈青云就是个戏疯子,他甚至都等不及季青临吃饭。 巧了,季青临是个戏痴,听闻好友想出来了新戏,饭都不想吃了。 宋亦安无语地看着两人就差手拉手离开,摇摇头回去吃饭,顺便点了几个季青临爱吃的菜,让后厨直接给送过去。 今天一天实在是太刺激了点儿,先是王兴古怪地连番跳河,接着便是已经死了的小王氏买花。 众人坐在饭桌上都不安生,就近跟身边人嘀咕猜测。 张梓和王奎看起来累极了,两人刚跑完了王兴的事儿,还没歇口气就见压抑把张屠户一家子给压了过来,再一听案情,好家伙,水都顾不上喝了。 任谁的辖下出了这样杀人分尸、还把尸体卖给百姓的恶性案件,都是要睡不着觉的。 张梓深觉自己累得睡不着,等宋亦安给季青临点完了菜,就憋不住问道:“少卿如今可还有什么想法?” 他解释道:“小王氏已死,却还闹鬼出来买花,下官怀疑赵寺丞画的那另外一个女子,怕不是也是这种‘死后诈尸’的境况,已经让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信儿。” 顿了顿,问道:“要是这个妇人也找到,然后也是个死的,又该如何啊? 之前只是连环杀人案都已经让兹县上下议论纷纷,再出个死人买凶,那可真是乱了套了。” 他抹了一把脸,看着一桌子好吃的,竟然都没有半点儿胃口。 尤其是当他看到桌子上的酥炸糖醋大肘子……登时便想起来了被分尸还被卖肉的小王氏。 呕! 他险些吐了。 宋亦安就不一样了,她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正给自己夹菜,闻言看了一眼张大人: “我虽然很能抗,看完尸体就能直接吃饭,但是,可也还没有能抗到身边有人吐还吃啥啥香的,张大人可千万稳住了啊。” 张梓心说也就您才这么心大了,在座的诸位今儿点的可全都是素菜,那些肉可全都是您点的。 张梓夹了一口醋溜白菜:“少卿放心,这点儿定力下官还是有的。” 张鑫偷瞄了他一眼,飞快给自己夹菜夹菜。 这可是沈园啊,平日里定个位置都难如登天,更别说是来这儿嗨吃了。 张梓无语地在桌子下面踹了一脚自家侄子:“让你去查的东西查得怎么样了?” 张鑫嗖嗖啃完一个鸡翅根儿:“我按照张屠户说的那些卖女儿的人家去查了,他们目前瞧着都没有作案的必要。 那些人家都是男人不能生,听说了张屠户的媳妇儿一睡就怀,便也不在乎男女,掏了钱就偷偷把孩子给生了带走了。 这些人家都是很普通的老实人,家中并不比张屠户家更有钱,一没读过书二没什么人脉,应该做不到让死人上街买花这样的事。 另有两家,其中一家三口连带着那孩子,遇上劫匪都死了,也不久,就在三年前。 最后那一家很久了,张屠户自己都记不大清楚,只说那人是第一个掏钱来买孩子的。 张屠户见人家眼馋他闺女,又跟小王氏说话温和,便一下子起了恶念,当着小王氏的面儿就跟那男人谈成了这个‘生意’。” 甜杏啪地放下杯子:“贱人!” 张鑫连连点头,拍了一下大腿道:“可不就是说呢!再没有比张屠户更贱的人了!我当时也这么骂他来着!” 宋亦安听得认真:“那个男人是什么来历,长什么样,张屠户还记得吗?” 张鑫笑道:“您特意交代让查的事,卑职当然问得特别细致了,问清了,张屠户并不知道那男人的身份,只说瞧着像是个山里头来的,口音僵硬不是这儿的人。 因为那男人给的钱多,又说倘若生了孩子便还给钱,张屠户便懒得问,甚至不在乎男人后面到底来不来要女儿,就那么让小王氏养胎生了。 那个孩子不少人都知道,张屠户和小王氏都对外说是孩子夭折了,其实是满月的时候,被那个男人给接走了。” 宋亦安摸下巴。听着有点儿意思啊。难不成小王氏珍藏的那朵花儿,是那男人送的? 她追问道:“那男的后来回来过没有?” 张鑫摇头:“没有,张屠户说再没见过那个男人还有那个孩子。” 宋亦安想了想:“那孩子身上有没有什么印记?” 张鑫又摇头:“问了,张屠户说没有,就说是个挺漂亮的丫头,他原本想着要是那男人没来的话,就先养着,等那女孩儿长大了,便把她卖给当官的做个小妾。” 说罢,撇嘴:“真是个贱人!” 众人不由都点头。这张屠户委实是有点儿太贱了。 骂归骂,众人也都清楚,事情到这儿就算是又僵住了。 宋亦安见众人都愁眉苦脸,笑道:“不用着急,或许事情没有我们想的这么复杂,只是恰巧那个凶手看到张屠户杀了小王氏,所以便借用了这个死人的身份来办事,好防止被我们找出来,仅此而已。” 众人都点点头。 宋亦安笑道:“吃呀,都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又转头看沈青衣:“好好吃饭,沈班主和季大人都是戏痴,研究起来怕是没完没了,你要想等他们可有得等,先吃饱了再说。” 沈青衣吓了一跳,忙忙点头:“是。” 她声音小小的,显得人很乖,垂着头夹菜的时候只敢夹自己面前的菜,像是个害羞的小孩子。 众人都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微笑,看了一天的人渣,再看这么美好可爱的小姑娘,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沈青衣感觉到众人的善意,又发现大家很快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别的地方去,并不看她,这才渐渐放松下来,认认真真地吃起了饭。 她听着众人说话,会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实在是他们说的张屠户和小王氏的案子太可怕了一些,宋安和王兴之妻的事情太荒诞了一些,哪怕是常年听话本子演戏的她,都惊得忘了吃饭。 宋亦安听见她小小声地嘀咕——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宋亦安被逗笑了:“生活有时候就是比戏曲还要狗血,戏班子都不敢演不敢想的,却有人玩儿得溜呢!” 沈青衣觉得这话很有意思,想了想,问道:“我可以把这话告诉师父吗?他说不定能写出更好的东西。” 第406章 自己来岂不是更好? 沈青衣觉得宋亦安说的话很有意思,想了想,问道:“我可以把这话告诉师父吗?他说不定能写出更好的东西。” 沈青衣认真的样子把宋亦安逗笑了:“当然可以啊,你还可以把今天的两个案子讲给他听,说不定能让他想出来特别的东西。” 沈青衣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多谢您。” 再多感谢的话,她就说不出来了。 宋亦安好笑地摇摇头:“吃饭吧。” 沈青衣其实已经有些吃不下了,但实在不会说拒绝的话,就又吃了一碗饭,撑得忍不住一直摸肚子。 宋亦安跟张梓王奎说完了话,转头见她偷偷摸肚子,愣了愣,乐了:“可真是个傻姑娘,去外面逛逛消食吧,别出院子,一会儿等你师父聊完了你们一起走。” 沈青衣害羞地点点头,耳朵都红了:“好。” 她站起来冲宋亦安福了福身子,又冲众人行了礼,退出了屋子,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在院子里慢腾腾地溜达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总往沈青云所在的屋子看,看看,就忍不住抿嘴轻笑。 逛了一会儿,她就见甜杏出来了,忙行礼:“甜姑娘。” 甜杏噗嗤一乐:“我可不姓甜,这世上也没有姓甜的人,你叫我甜杏就好啦。” 沈青衣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顿时红了脸。 甜杏好笑地拍了拍她的头顶:“主子说沈先生把你保护得太好,让你像个小孩儿似的,瞧着还真是。” 沈青衣小声道:“是我太胆小了,师父他总是担心我。” 甜杏笑道:“好好好,知道你师父对你好了。呶,这是山楂丸,主子怕你长久没这么吃多过,担心你再撑坏了,让我给你送一些过来。” 沈青衣睁大眼睛:“贵人怎么知道我总是饿着……” 甜杏笑眯眯道:“看你这样瘦弱,连我都知道你肯定是吃得少动得多。 主子让我跟你说,你现在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然唱戏是本职工作要做好,但也不要因此而伤了根本,不然以后年纪大了,后悔就来不及了。” 沈青衣有些愣神:“我……” 她紧张地抓紧了手里的山楂丸子:“我不会说话,谢谢贵人。” 甜杏噗嗤一乐:“这需要你说什么好听话啊,主子就是觉得你年纪小便想多关心你几番,她对小公主也是这样呢,就爱管吃吃喝喝的事儿。” 沈青衣愕然:“小公主?我,我怎么配跟金枝玉叶相提并论。” 甜杏摆摆手:“嘘,这话可别在主子面前说,她喜欢漂亮小姑娘爱惜自己,最不爱听这些自贬的话。” 她笑着拍了拍沈青衣的额头:“你自己玩儿吧,难得不用上台,好好歇歇。” 沈青衣愣怔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茫然看着甜杏的背影:“可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公主和戏子,怎么能一样呢?” 她嘀咕两声,又转了两圈,小心剥了一个山楂丸子,把丸子塞进嘴里轻含,又认认真真把包裹山楂丸子的纸叠好了,跟剩下的那些丸子放在一起。 山楂丸子酸酸甜甜,好吃极了。 沈青衣忍不住按了按腮帮子,露出了一抹甜甜的笑容。 要是这位王爷能一直在就好了,没有人敢再来沈园闹事,师父不用担心外面的事,就能好好研究戏曲了。 屋子里,宋亦安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沈青衣,好笑地摇了摇头。 还是个小孩子呢。 转头,几个人又一起说起了案情。 宋亦安捋线索总结道:“如今我们已知已经死了七个人。除了最开始死掉的两个郡主府婢女,剩下的五个男死者,都有或多或少欺辱女孩子,或者仗势欺人的行径。” 众人都点头。 宋亦安接着道:“如今最关键的点在于,这五个男死者之间是否相互认识,如果能够证明他们同样参与了某个事件,就能顺着这个事件找到幕后凶手。” 众人都认同她说的这一点。 张梓道:“我们已经排查了这几个人的人际关系,如今可以确定的是,这五个死者都去赌坊赌过钱,且,他们都很好色。” 宋亦安眼神一亮:“他们去过同一个赌坊吗?” 张梓摇头又点头:“目前还没有查出来,那些赌坊背后往往有很多势力牵扯,时间又太久远,便不好查他们五个是否在一起赌博过了。” 宋亦安沉吟道:“赌博,女人,金钱,豪奴……这些人会不会仗着自家主子在外面狐假虎威,逼良为娼,以此来谋取暴利?” 张梓苦笑道:“不敢期满少卿,事实上,这兹县大部分赚钱的买卖就都是挂在这些豪奴名下的。 正经生意如酒楼食肆,胭脂水粉铺子等,不正经的,如赌坊暗娼馆种种,其实都显见不鲜。 一开始的欺男霸女查不出什么之后,下官就偷偷转往这方面来查了,可惜的是,这五个人并没有什么生意上的交流来往。” 这就是仍旧找不到共同之处了。 可这必然是不可能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来杀他们,他们也不符合随机杀人案的受害人特点。 宋亦安沉吟道:“我们肯定漏了什么关键性的东西,再继续往深了查。凶手既然单独把他们一个个从不同的深宅大院里挑出来杀,绝对是因为他们干了同一件不可饶恕的事。” 张梓点点头:“下官也这样认为,会继续往下查。” 王奎道:“下官对碧云等人,女骗子等人,再次进行了询问,确认她们都是被人利用,且有一定的相关性。 下官怀疑那凶手就在我们周围,且很方便偷听或者打探我们的查案的进程。”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 宋亦安道:“王大人有话直说,如今案子为重,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忌讳的。” 王奎便道:“那伙儿女骗子,总让下官觉得非常突兀。她们不知道少卿身边有季大人保护这很正常,那个凶手……也不知道吗? 属下实在是觉得事有蹊跷,那个凶手在女骗子那儿透露出来了对少卿的恶意,但手段却太粗糙了。 那个凶手神出鬼没,至今还让我们猜不透他作案手段,倘若他真要杀少卿,自己来岂不是更好?” 第407章 想带他出去走走 “那个凶手神出鬼没,至今还让我们猜不透他作案手段,倘若他真要杀少卿,自己来岂不是更好?” 王奎的话,让所有人都点头表示认同。 有季青临在,用女骗子来杀人就显得太过儿戏了。 那个凶手人倘若真想杀了宋亦安,大可以用他之前的杀人手段,让宋亦安死于意外。 宋亦安道:“我更倾向于他并非想杀我,而是想要警告我。” 她挑眉道:“但也说不准,毕竟,今儿凌晨的时候,我起来喝水看见了女鬼,被吓了一跳往后退,差点儿摔砸在床榻上。” 清桃和甜杏猛地站了起来。 张梓和王奎也是同时呼吸一滞。 四个人明知道宋亦安好端端的坐在这里,自然是没事的,可还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宋亦安看甜杏和清桃:“坐着,放宽心,季大人跟着我呢,我自然没事,只是跟大家说说各种可能。” 两个丫头脸色惨白,好半晌才恢复血色,沉默着坐了下来。 张梓还是不放心:“意外这东西最是说不准,下官听着实在是揪心得很,要不少卿还是回长安……” 宋亦安瞥他:“张大人要是想劝我回去,那就大可不必了,上次险些被蟒蛇吞了我都没退,我能被个小女孩儿给吓退了?” 张梓脸皮狠抽:“可那不是什么小女孩儿啊!那是女鬼啊!” 他都想挠头皮了:“少卿不是说还看见了女鬼的手?!真的有问题啊!那是女鬼啊!鬼啊!不是什么小女孩儿!” 宋亦安皱眉:“张大人这样说,她该要不高兴了。” 张梓被恐吓住了,半晌才开口,还想继续把人劝回去,被王奎给拉住了。 张梓看王奎。 王奎道:“想来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应该真的就是个意外,那个人如果只是为了报复,没必要杀宸王。 天子之怒谁也承受不起,更何况那个人只是个想要隐藏身份,悄悄杀人的隐藏者。杀宸王,不符合他的原计划。” 宋亦安点头:“对啊对啊,杀我不划算。” 张梓道:“杀少卿是不划算,可那是在少卿查不到他的情况下,就算现在真的只是警告,可等少卿越查越深,抓住他的尾巴,他一定会下杀手!” 宋亦安挑眉:“张大人笃信我能查出来。” 张梓道:“旁人下官不敢说,少卿是真的敢查敢干,仿佛天生就是干这行的……不,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太危险了少卿!” 宋亦安轻笑道:“张大人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也会在他杀了我之前,把他给抓出来。” 张梓见状,便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灌了一口茶站起来:“还请少卿一定保重,下官再回去捋一捋那五个男死者之间的关联。” 宋亦安提醒道:“也别忘了女死者,有些事情虽然看起来毫无关联,但真相其实就离我们隔了一层皮的距离而已。” 她站起来伸伸懒腰:“趁着这会儿不晚,我去找我姑姑聊聊去。” 张梓登时走不动道儿了:“……下官去看看季大人聊好了没有。” 像是生怕宋亦安拒绝,一溜烟儿就跑了。 少顷,张梓心满意足地跟季青临进了屋子,又寒暄了两句,这才带着张鑫等人走了。 宋亦安往门口看了看。 季青临道:“青云兄已经带着沈青衣回去了,他的戏很好,刚刚想到了好几处要润色的地方,我们约了明日再继续探讨。” 宋亦安乐了:“你就知道我看的不是张大人他们?” 季青临愣了愣,像是也奇怪自己为何会自然而然地猜到宋亦安的想法。 是的,直到现在,即便宋亦安这样说,他也还是笃定般的知道,殿下是在看沈青云。 不过两人都没有纠结这个,默契地把这归结为朋友间的默契,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 季青临问道:“殿下为何忽然要去清晖郡主那里?” 宋亦安道:“我想起一切的开端都是源自于我姑姑那儿,至少现如今我们能查到的源头就是郡主府那儿,便想再回去看看。” 季青临点点头:“走吧。” 宋亦安叹气摊手:“得等等两个丫头,她们要给我准备行囊。” 季青临想起来上次宋亦安借住他家的时候,那整整一车的行李,登时沉默了。 殿下……他是真的很难养。 他莫名这么想到。 清桃和甜杏两个很快收拾好了东西,因为天色已晚,宋亦安虽然很想骑马看看夜景,被两个丫头强制拒绝了。 宋亦安摸了摸略有些烫的脑门,乖巧地闭嘴上车,就连掀起帘子往外面看的时候,动作都颇为克制。 季青临骑马护在马车旁边,偶尔一回头,总能看到帘子缝隙背后那张充斥着好奇喜悦的小脸儿。 明明已经看了很多次,殿下却似乎永远对外面的景色保持着好奇心和喜悦感,仿佛孜孜不倦。 季青临忽然生出带殿下出长安看看的念头,但很快就被按下了。 他养不起。 他的钱只够给殿下买些零嘴,甚至或许都不够殿下的一碗药钱。 他的功夫很高。 但,再高的功夫也不能治病救命。 唯有长安才能养得住殿下这样的人。 季青临有些遗憾,心中也有些空落落的。 跟殿下一起做事的日子真的很愉悦,让他有时候哪怕无事可做,竟然都不会觉得难受焦灼。 但…… “季大人,季大人?” 季青临陡然回神:“殿下?” 宋亦安好奇地趴在窗户上看他,笑眯眯道:“我刚刚看到了炒凉粉,季大人能不能帮我拐回去买一小份?” 她啧啧舌:“要炒得焦焦的、热得滚烫烫的那种,些微放些辣椒,再放点醋。” 季青临只觉得手痒痒的,竟很大逆不道地想摸一下眼前人的头顶。 他点点头:“殿下稍等。” 调转马头,双眼锐利地迅速找到了那家被忽略过去的小铺子,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跟前。 他要了一份炒凉粉,等的时候,就见隔壁炉子上的平底煎锅里,滋滋响地煎着一个个白白胖胖的水煎包。 他不由就笑了一下:“再要十个水煎包。” 殿下一个人最多能吃四个,剩下那六个,殿下一定会分给看着他不让他多吃的两个大宫女,以及,他。 第408章 安抚好了别人 “好嘞。” 听闻季青临还要包子,老板笑呵呵应了一声,就要给他取包子。 季青临道:“不急,等凉粉好了再拿,包子能更滚烫些。” 老板哈哈笑:“客人真是行家,生煎就得滚烫烫的吃!” 季青临笑了笑:“多谢。” 老板忙摇头说了句客气,收了钱,笑得更开怀了一些:“我家这生煎和炒凉粉可是一绝,好多贵人们都来吃呢!” 季青临嗯了一声:“尝过,确实不错。” 老板面露得意之色,又寒暄了两句,拿了新的碗筷装好了炒凉粉:“咱这碗筷不能跟贵人们用的比,但胜在都是新的,客人您拿好!” 又用油纸包了十个水煎包:“吃得好您可一定再来!” 季青临点点头,接过水煎包正要走,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惊呼,接着便是马儿嘶鸣和人群尖叫的声音。 老板瞪眼:“卧槽!马惊了!” 季青临猛地回头,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不远处原本慢腾腾走着的马车不知为何忽然横冲直撞,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竟就直接冲向了墙壁。 殿下!!! 季青临狂奔而去,但,任由他再高的武功也还是晚了几分。 马儿重重当场脑浆迸裂,马车瞬间四分五裂。 季青临伸着手到了跟前的时候,只摸到了马车的后车帘子。 “……季大人?季大人!” 一声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季青临脑海中轰隆隆作响,直到衣摆被抓住晃了晃,才僵硬回头。 宋亦安好端端站在他面前,脸色刷白,却笑着叫他:“季大人回神了,我没事,我好得很。” 季青临身上渐渐回暖,直勾勾盯着宋亦安,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蓦地伸手抓住了宋亦安的肩膀:“……殿下。” 宋亦安嗯了一声:“季大人别怕,我没事,我很好,马儿忽然打了个喷嚏,我让桃桃把我们都拎下来了。” 她按住了季青临的手:“我们都很好,季大人别怕。” 甜杏也拍季青临的手:“快撒手你这个莽汉!主子的手臂受伤了!她在流血你没看到吗?!” 季青临猛地松开了手,视线迅速下移,这才看见宋亦安的右边袖子上染上了血。 季青临抿了抿嘴角,身上骤然爆发出了戾气。 宋亦安露齿轻笑:“别听杏儿叫得厉害,就是划了一道子,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比咱们上次……” 季青临打断她:“是卑职失职!” 宋亦安愣了愣。 季青临单膝跪下,仰起头看她:“卑职一定抓到那个人!” 他满身的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活脱脱就是一个杀神在世。 宋亦安却摇摇头,摸了摸他的头顶:“季大人没有失职,季大人一直都做得很好,你起来,我不喜欢你这样仰头看着我。” 季青临身上的戾气竟控制不住的消散,莫名胸口酸胀,甚至于连鼻子都酸了酸。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沉默着站起来,瞧着像是一头被按了头进里的狼。 宋亦安歪歪头:“要不咱们去找个大夫?” 她抬抬自己的手:“虽然我抗疼也挺行的,但不处理好像不大好。” 她示意季青临去看甜杏和清桃:“这俩都快要哭出来了,其实我真没事儿。” 甜杏再也控制不住哽咽:“怎么会没事?要不是下来得早,说不定脖子都要断了!” 清桃没吭声,但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恨不得自裁谢罪。 宋亦安头疼地揉揉眉心,手却被季青临抓住了。 季青临轻轻握住宋亦安的手腕:“殿下别动这只手。” 宋亦安无奈,扒拉开袖子给他看:“真就是一条浅浅的伤口,死不了人。” 季青临垂眼就看到了她白皙胳膊上的伤口,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的确不深,可对于娇生惯养的宋亦安…… 巴掌长的伤口,皮肉微微朝外翻卷。 殿下他出生以来合时受过这样的伤? 哪怕是上次被追杀的时候,他都护住了殿下,只让殿下淋了雨,有几处轻微的擦伤罢了。 甜杏直接心疼哭了:“哇!我要杀了那个高贵的王八蛋!” 清桃身上内劲迸发,头发都飞扬起来。 季青临转头看两人,俊美的脸上满是冷肃:“先处理伤口……清桃再去给殿下买一份炒凉粉和生煎包,之前我买的掉地上了。” 清桃身上的劲气一顿,看看宋亦安。 宋亦安眼睛亮亮的:“还有生煎包呢?想吃!” 清桃一下子就温顺下来,顿了顿身子,转身去买东西。 季青临又看甜杏:“旁边有个茶楼,我们去找个包间,借了灯过来,你给殿下处理伤口,需要什么我让人去买。” 甜杏止住了哭声,含泪点点头:“好。” 自己跑去了茶楼,问掌柜的要包厢去了。 宋亦安长长呼出一口气:“幸亏季大人在啊。” 抬眼看季青临,灯火阑珊之下,却发现他的神色虽然平静,但眼神里仿佛压着一股子火。 宋亦安:“……” 这是安抚好了别人,却完全没安抚好他自己啊。 她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善解人意地没说什么劝解的话,只是这三人让她干嘛就干嘛,听话得不得了。 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东西也吃了,宋亦安正坐着消食,顺便推开窗看外面张梓他们处理检查马车的场面。 这时候,就看到了一辆马车过来,帘子掀开,露出了清晖郡主的脸。 宋亦安忙探出身子招招手:“姑姑,这儿呢!” 清晖郡主本来被挡路正要询问,听见声音便看了过来,见宋亦安小脸儿刷白,身后两个丫鬟神色不好,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她不觉得宋亦安是个让人打了招呼去做客,却半途能跑去喝茶的人,再看看被衙役封锁的街道上的破烂马车,登时脸都白了。 她顾不上让丫鬟搀扶,匆忙跳下马车,踉跄间还险些摔倒。 宋亦安看得心惊肉跳的:“姑姑慢点!” 清晖郡主推开丫鬟:“你慢点才对!坐着别动!” 快步穿过衙役过来,靠近了,看见了宋亦安胳膊上的血,脸都吓白了:“还受伤了?” 宋亦安摸摸鼻梁:“就是一点儿小伤。” 清晖郡主才不听她的:“什么一点儿小伤,这么长的血痕,不定多大的口子啊!娘娘若是知道了,得多心疼!” 第409章 看他们还要怎么藏 眼见着清晖郡主满脸担忧,甚至已经从她这边,开始担忧起她娘了,宋亦安嘴角微抽,忍笑给她倒茶。 清晖郡主忙抢过茶壶:“都受伤了还不乖乖待着,我就差你这口茶了?” 宋亦安乖巧坐好,耐心哄了一会儿,又请专业大夫证明了自己真的养两天就好了,这才适时地转移话题: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仵作已经把马儿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是吃了夹杂了疯马草的饲料了,姑姑,事情都查明白了,别怕啊。” 清晖郡主咬牙:“怎么可能不怕?今日听说就又死了一个,我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让人审了跟黄草交好的下人。 我原本是打算让人来请你过去的,但想着你今天必定要忙一天,就想着等明儿再说,想不到你自己倒是让人上门,说要过来住。” 她俏脸含煞:“谁能想到,就是这么点儿路竟然都还能出了事,可见那背后之人是何等疯狂了!” 宋亦安眼神一亮:“姑姑是查到了什么了吗?” 清晖郡主面色不好:“我也不怕你笑话,自那天你走了之后,我思前想后,都觉得黄草不可能平白无故被牵扯进连环杀人案里头。 且,这案子说白了,是从我府里开始死人的,肯定是黄草做了什么事。 那天你刚走,我就连夜让人传信给侯爷,侯爷回信说,任我随便查就是,哪怕是他那边的族人,该用手段也直接上手段。 果然,我拿了黄草的孩子威胁他妻子,他妻子这才算是说了实话了。 那混账竟然借着郡主府和侯府的名头,到处寻摸漂亮的两家女子凌辱,还给人身上刻字羞辱。” 宋亦安以为自己听错了:“刻字?” 清晖郡主脸色涨红:“我再想不到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宋亦安也想不到,她眉头紧皱:“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这事情一听就非常恶劣,一旦暴露绝对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黄草作为侯府和郡主府的大管家,能得到的已经非常多了,但说白了也还是为了主家在做事,一旦犯事绝对会立刻被赶出两府。 他为什么要冒这种险? 总不能只是为爱发烧吧? 清晖郡主怒道:“是为了钱,他竟染上了赌博,为此把府中不少庄子和铺子都给掏空了,为了弥补亏空,就到处去牵线做这个事。” 宋亦安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逝,她站起来:“姑姑说牵线?” 她来回走了两步:“说起来,死的这些人都是府中的下人。” 清晖郡主点点头:“只可惜我能查到的就只有这么多,他妻子要不是为了孩子,也是什么都不肯说的。 但他妻子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偶尔听黄草醉酒之后说起,等他醒来再问,就被警告不许说出去,之后再没有提过这事儿。” 宋亦安眯眼:“那两个丫鬟……” 清晖郡主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那两个丫鬟管着我的账本,或许是早就知道了黄草做的事,却没有后告诉我,而是选择跟黄草同流合污。” 说到这儿顿了顿,咬牙切齿道:“我让人去询问了给她们收殓的人,才知道这两个丫头后背上都刻着字!” 话说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总归是黄草沾染了两个大丫鬟的清白,并且用及其下流的手段威胁了两个姑娘。 宋亦安脚步一顿,快步走向门口。 远处正在检查马车的季青临快步过来:“怎么了?” 哪怕是一直在做事,他也始终一直注意着宋亦安。 宋亦安语速有些快:“黄草死于寻摸美貌女子供人凌辱,还在她们身上刻字用以羞辱和威胁,他还喜欢赌钱,并且因此欠下赌债,做这些是为了还债。 那两个大丫鬟应当是被他强暴之后拖下水的,再考虑到其他几个死者的身份,我现在怀疑……他们组了一个供权贵财阀淫辱女子的组织,那些下人就是用来探听和传递主家消息的。” 季青临迅速抓住了宋亦安想要他抓住的点:“所以现在动手杀人的人,要么是被他们羞辱控制的女子,要么,就是玩弄女子的权贵富商为了灭口。” 宋亦安拍手:“正是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都一起看向了碎裂成渣的马车。 那么,杀宋亦安又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说之前的夜半见鬼,还可以说成是警告和意外,今日的马车撞毁,却绝对是杀机涌现了。 季青临沉声道:“之前我们一直在整理死掉这些下人的同府下人的口供,今日,我们来见清晖郡主。” 宋亦安叹气:“所以,关键点果然是在下人这二字上。” 她想起来今天一天的事,眉头微皱:“宋安跟其他下人合开了一个暗娼馆,既是为了敛财,也是他们内部自己人发泄的一个免费工具。 季大人,死去的这些人,他们本来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睡到只有财阀权贵们才能睡到美人的。 可现在,这些美人们触手可得,他们甚至不需要为她们供应一个特定的场所,只凭在她们身上刻字,就能通过撕毁她们的衣服,就牢牢掌控住她们的嘴。” 所以,马夫,厨子,花匠,管事……他们身份不同,却都说到了艳鬼送钱。 可不就是艳鬼,送钱。 被他们缠上的女孩子,被他们用最屈辱的方式在身上留下了痕迹,只要退下衣裳,就会被所有人荡妇羞辱,哪怕这并不是她们的错。 宋亦安的心情很沉重:“如果这是报复,而不是灭口,我甚至不想往下查下去了。” 季青临眉眼清冷:“殿下歇歇也好。” 宋亦安无奈笑看他:“喂,我只是说说而已,都杀到我头上了啊。” 季青临抿了抿嘴角:“都好。卑职会保护好殿下。” 宋亦安摇摇头,又摇摇头,被这么一打岔,把心底的情绪也给打散了。 她重振精神:“总之有了方向就好查了。疯马草也不是随便哪儿都能弄来的,回沈园,先去查马厩,查小二,查沈园雇佣来的下人!” 既然是下人联盟,那就从这儿查起,看他们还要怎么藏! 第410章 像是吃了疯马草 宋亦安其实根本不在乎被凶手盯上,她甚至很享受被凶手盯上的这个过程。 倘若凶手的目光总是落在旁人身上,她找它便太慢了。 所以她从进了这兹县开始,就一直很高调,无论是身份上的尊贵,还是查案手段精准和神鬼莫测,都是她炫给凶手看的表演。 而凶手也果然忍不住了。 它冲她动手了。 不止一次。 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影响到了它。 更甚至,她,已经碰触到了凶手!只是她自己暂时还没有发现而已。 季青临看着宋亦安亮晶晶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殿下该不会又拿自己做饵了?”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很肯定。 宋亦安惊讶看他:“咦?” 季青临以为他要否认,却听她道:“季大人现在才发现吗?” 季青临:“……” 他看了宋亦安一会儿,总算是想明白最近总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到底是什么了。 殿下他自从来了兹县,似乎就格外喜欢强调和使用自己的亲王特权。 原来竟是为了恐吓凶手。 他心中又好笑又无奈,同时更多的是加倍谨慎的决心:“卑职陪王爷去沈园。” 宋亦安看他:“虽然你配合我我挺高兴的,但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殿下。” 季青临从善如流:“殿下不要离开卑职和清桃的视线。” 顿了顿:“最好能保持在三米之内。” 宋亦安乖巧点头:“么得问题。” 季青临有些想笑,也终于露出来了自翻车之后的第一个轻松表情。 宋亦安笑容更深了一些,转回去给清晖郡主打招呼:“今天恐怕去不了姑姑那儿了,我想去沈园查查马车的事。” 清晖郡主郑重道:“正事重要。” 她站起来整理衣摆:“我随你一起去。” 宋亦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摇头:“姑姑还是回去休息吧,你这脸白得吓人。” 清晖郡主不同意:“要说脸白得吓人,咱俩谁也好不到哪儿去,走,我必须亲自盯着,直到你找到想杀害你的人为止!” 她坚持:“我得替娘娘好好看着你!” 宋亦安只好点头让她跟着,转头要跟着上马车,却被季青临直接拦住,抓住了腰一把送上了马背。 季青临牵着马看清晖郡主:“殿下刚从马车上下来,这会儿怕是坐马车会不舒服。” 清晖郡主转头看了一眼那边碎成渣的马车,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若是我我也暂时都不想看到马车了……季大人,你看好他。” 季青临点点头翻身上马,并让人给清桃和甜杏也准备了马。 一行人乘坐着马车去,却是骑着好几匹马回来。 沈园门口,守门的小厮忽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听数量还不少,下意识抬头看去,登时头皮一紧。 “诸位客人,沈园前面不能纵马……”小厮硬着头皮上前叫道,却在对上最头前的季青临的时候,下意识闭上了嘴。 “怎么了这是?” “这么晚了还有人纵马呢?” “总不能是马匪进城了吧?” 不远处的观景楼上,不少客人都闻声往外看,然后就看到了冷着脸进来的季青临。 季青临模样俊美,是很少见的那种美男子,但他的皮相再好,也顶不住那样煞气满满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那不是季大人么?” “怎么了这是?他们不是前脚刚走没多久吗?” “这瞧着像是要找麻烦的,那季大人不是跟沈青云是好友吗?闹翻了?” 众人正观望着,就见季青临站在大门口说了句什么,然后整个沈园就被封了。 “……!!!” 到了这会儿,众人就再也坐不住站不住了。 “他哪儿调来的这么多锦衣卫?” “卧槽这事儿瞧这不对啊!” 有跟沈青云特别熟的,已经从楼上下来,匆匆往后台去了。 彼时沈青云正在卸妆,听见这话眉头皱了皱,对友人道:“季大人虽然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却从不会乱来,你放心,我去问问。” 话虽然是这样说,动作却有条不紊,认认真真把脸上的妆卸了。 那人见他还要换衣裳,急得一把抓住他就往外拖:“等回来再弄吧!你好不容易把沈园重新弄出来,别再让人给弄垮了啊!” 沈青云无奈,快出门的时候忙拽了一件外套:“好了好了,我这就随你去就是。” 友人这才放了手:“你可一定小心些,毕竟是锦衣卫呢,纵然你们是再好的朋友,锦衣卫那可是……” 沈青云打断了他:“莫要再继续说下去了。我与青临兄为好友,从来就跟身份无关。” 友人无奈瞪他:“是是是,知道你们是知己,就我多余行了吧?……走快点!惊了客人,看你往后生意不好怎么还债!” 沈青云笑了两声,摇摇头跟了上去。 友人跟到了前院就停住了脚步:“你自己去问吧,我就不掺和了。” 沈青云理解地点头:“好,你自去,今日这顿我请了。” 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接闪身走人:“那再好不过。” 沈青云目送他离开,便把目光投向了前院。 季青临和宋亦安正一道说话,两个人站得很近,青年高大俊美,少年漂亮干净,在灯火之下显得格外的耀眼温暖。 沈青云走到两人身边,转头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没有认错,这尸体是他后院看马的小厮赵杰。 季青临沉声道:“殿下的马车离开了沈园没多久就出了事,我们回来查,才刚问了这小厮几句话,他就忽然口吐黑血,死了。” 沈青云皱了皱眉,俯身摸了摸小厮的脖子。 果然,尸体尚且还是温热的。 他抬头看向季青临和宋亦安:“我能够检查一下他嘴角的黑血?” 季青临看宋亦安。 宋亦安点头:“当然可以。” 沈青云检查的时候,宋亦安好奇站在他身边看:“沈先生还懂毒术?” 沈青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敢说多懂,只是年少时常年行走江湖,难免接触了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说着话,他放下了嗅闻黑血的手:“有一股苦涩的花香味,他像是吃了疯马草一样。” 第411章 把人想的那么坏 喂马的小厮死了,就在季青临和宋亦安把人找出来没多久。 沈青云检查了小厮嘴角的黑血,从中嗅到了疯马草的味道。 宋亦安觉得很有趣:“疯马草?” 沈青云点头:“虽然味道很淡,但的确是疯马草没错。” 他解释道:“这疯马草其实原名嗜血草,因为马儿吃了会发狂而得名疯马二字,它能让马发疯至死,也能让人见血封喉。” 宋亦安抓住关键字:“见血才能封喉?” 沈青云点头:“是的,必须得见血才能封喉。” 宋亦安若有所思,迈步走到尸体面前,蹲下,轻轻揉捏尸体的脖子。 沈青云见她检查得仔细,且半点儿不怕,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头看季青临。 季青临冲他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站在宋亦安背后一米处,宋亦安挪了位置,他便立刻跟着挪走。 沈青云看得好笑又无奈,看好友这样,便知道自己是没空得到他的解释了,便索性站在一旁等着。 既然用的是疯马草,左右也就离不开惊马的事了。 只是,他很快就不能淡定站着了。 眉眼明朗的少年郎从小挎包里取出了一把小刀子,抬手就往尸体的脖子上划。 沈青云迈步阻拦:“不可!” 在他抓住宋亦安的手腕之前,先被季青临抓住了手腕。 季青临沉声道:“殿下不喜旁人碰触。” 沈青云顾不上回应他,急声道:“赵杰家中贫困,没办法了才来我这里看马,他家中只剩下一个老母,如今赵杰出事,我已经不知道怎么给她交代了,再弄出个死无全尸,老人家可怎么顶得住?!” 宋亦安歪头询问:“这事儿是可以用钱解决的事吗?” 沈青云皱眉道:“赵杰是大娘的遗腹子,那时候大娘夫君新丧,多少人都劝她打了孩子再嫁,她都不肯,王爷觉得,这是能用钱可以解决的事情吗?” 季青临沉声道:“你不比如此疾言厉色,殿下只是普通询问,并非要用强权和钱财压人。” 沈青云冷笑了一声,没有回应季青临。 季青临看宋亦安:“卑职去谈。” 宋亦安想了想,摇头:“算了,也并非一定要剖开才能看清楚。” 她将赵杰的衣裳解开,凝神一点点按压起来。 沈青云皱眉:“王爷……” 季青临拽开他:“你既已经说了不行,殿下也不会故作恶人,只看着便好,不要说话。” 他皱眉看了一眼宋亦安额头上越来越多的冷汗,眉心拧出了一个深邃的川字。 沈青云见宋亦安的确没有要破坏尸体的意思,虽然这样摸索仍旧是对尸体不敬,但到底也是为了查案,便凝神看着,沉默不言。 整个过程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之久,宋亦安指了指赵杰胃脏的位置: “他这里有不太明显的按压水肿,应该是在吞服了疯马草之后,胃部有出血,所以才造成了立刻死亡。” 季青临立刻走到跟前摸了摸,仔细辨认之后,点头:“是与寻常毒死的尸体有不同,他的胃脏部位很明显有肿块。” 沈青云不是很明白:“这能说明什么呢?” 宋亦安道:“能说明他很大可能是被人杀死的,而且手段就是疯马草,且这个凶手不但聪明大胆,还消息灵通,我们才刚往回走,它就已经开始给赵杰施展手段了。” 她解释完,抬头询问已经赶过来的王奎:“赵杰的母亲到了没有?有没有走访他的邻居,询问他家最近有没有什么与钱财相关的变化?” 王奎摇头:“已经派人去问了,不过这赵杰家住在城外,回来恐怕得很晚了。” 宋亦安点点头:“那就先询问跟赵杰关系好的人,后院马棚那儿还有什么人?平日里跟赵杰关系好的人,都找到了没?” 王奎点头:“已经在问了。” 宋亦安站起来擦干净手:“用手摸外表只能是粗略判断,真正准确的、可以作为呈堂证供的,还是得正经的验尸结果。 请仵作来,再找人去跟赵杰的母亲谈谈,最好能够尽快验尸,以便尽快抓到凶手。” 沈青云眉头紧皱:“既然已经找到了死因……” 宋亦安转头看他:“沈先生,请你好好回想一下我刚才说过的话。判案是必须要走正规流程的,每一样呈堂证供,都必须合法合规! 任何一样证据的缺失,最终会导致的结果,都是放任凶手继续逍遥法外,而任何执法者不按程序走的步骤,最终都会造成证据链的缺失,甚至是徇私枉法的手段。 你要弄清楚一件事,我今日能摸一摸就说赵杰死于胃脏破裂进而中毒身亡,明日就可能因为某种原因随便摸一摸,替凶手遮掩真相。” 她沉声道:“我刚才之所以听你的建议不剖尸,出了因为觉得你说得对,要尊重赵杰的母亲,另外,也是因为我在这里剖尸不符合程序。 赵杰的母亲失去了孩子很痛苦,但要不要剖尸,进而寻找凶手,是需要她作为母亲来做的决定,不是你。” 沈青云有些失神:“……她的身体很不好,或许最后会顶不住……” 宋亦安淡淡道:“哪怕她因此而死,我想,她也想自己来做这个决定。” 沈青云觉得她说到死的时候,有些太过轻描淡写了,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放弃了:“我去替赵大娘找个大夫。” 宋亦安点头:“随你,不过在走之前,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沈青云点点头:“王爷请问。” 宋亦安看了一眼地上的赵杰:“你跟他很熟?” 沈青云点头:“他是我招进来的,大约是三年前,他母亲病重,他急得要去自卖为奴,我见他为人机灵又纯孝,便把人带来沈园,做了个看马的。” 宋亦安嗯了一声:“他读过书吗?以沈先生对他的了解,他是能够接触到疯马草,并且知道疯马草可以用来杀人的吗?” 沈青云摇头:“我总觉得,一个纯孝的人,心不会坏到哪里去。赵杰读过书,若非家道中落,不至于来当个马夫。 他很聪明,曾经跟我说过,再干上两年,还完了给他母亲看病欠下的债,就回去读书。” 宋亦安迅速提取重点:“孝顺、家道中落、背负债务、聪明、识字,这些因素合起来,很符合能为了钱冒险的条件呢。” 沈青云不理解:“……王爷为什么把人想的这么坏?若非生活所迫,他不会放着好好的读书人不做,而来做为权贵牵马养马的下人!” 第412章 你看他像好人吗? 沈青云不理解:“若非生活所迫,他不会放着好好的读书人不做,而来做为权贵牵马养马的下人!” 宋亦安也不理解:“你这是在为他作保?” 沈青云沉声道:“我相信赵杰的为人!” 宋亦安摇头:“你相信他他就值得信任了?知不知道若非你是季大人的朋友,此刻已经被锦衣卫按在地上摩擦了?” 她冷淡道:“刺杀亲王是多大的罪,你当真清楚明白?” 沈青云脸色一沉。 季青临按住了他的肩膀:“等赵杰的房间搜查完了再说,青云兄莫要冲动,殿下绝非喜欢污蔑他人的权贵。” 沈青云压下心头火气,闭了闭眼睛:“对不住,我只是一想起赵大娘的以后,就心中难受。” 宋亦安并不放过他:“那你应该去找杀赵杰灭口的人撒火,而不是身为权贵的我,懂?” 沈青云抿了抿嘴角:“王爷说得是。” 宋亦安没有再看他,转身走到一旁坐下,喝着甜杏捧来的热茶,耐心地等锦衣卫搜园子。 不少客人都被惊到了,但碍于锦衣卫和宸王的威慑,都安静待在包厢里,只从窗户处探头探脑。 沈家班的人都被集中弄到了前院,有跟那个赵杰熟悉的,全都被拉出来另外送做一团。 不少沈家班的戏迷,有那身份贵重的,便过来想替沈家班站台说情,看到了清晖郡主,又听到了事涉谋杀亲王,都皱眉退了。 也有那死忠粉头铁的,就站在外围力挺沈家班。 “什么事儿都得讲究个证据,沈班主,青衣姑娘,别担心,素问宸王殿下喜欢讲证据抓人,不会污蔑你们的!” 这是故意戴高帽子用阳谋说明“要证据”的。 “青衣姑娘别慌,真出了什么事儿,咱们也用钱把你捞出来!总归跟青衣姑娘这样的弱女子肯定没关系!” 这是想虚情假意想趁火打劫,又或者真心安抚的。 还有那凑到清晖郡主面前拉关系打探消息的,甚至有拐着弯儿来跟宋亦安攀关系的。 因为宋亦安的有意防水,这些人只是被略微阻拦,就到了跟前,让宋亦安听了不少的话。 看得出来,沈园在这些权贵心中,是极有分量的—— 哪怕是时人觉得戏子低贱的当下,沈园的沈青云和沈青衣,却也是不少权贵都尊重的存在。 宋亦安一眼望过去,能看到好几个朝中重臣的亲属家眷,甚至还有好几个拐着弯儿能论点儿亲戚的皇亲国戚。 从刚刚跟季青临讨论案情,到后来两人确定有那么一个“下人联盟”存在,宋亦安就一直在想,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才能让这些下人安全交往交流,而不会引起注意? 茶楼。 酒馆。 青楼。 …… 都不如这红遍整个兹县的沈园来得方便! 也就只有沈园这样集热门“电影”、高级美食、权贵圈子集结为一体的地方,才能最大程度的吸引各种各样的豪门贵族不断前往。 而下人们在这样热闹人杂的地方,才更容易彼此交流,相互攀扯。 至少目前为止,宋亦安还没有找到比沈园更合适的地方。 她神色淡淡地又应付完了一个来给沈园说情的表亲,毫不介意自己摆亲王款儿会不会招惹来不满。 一旁,之前非常喜欢宋亦安的小戏子们瑟瑟发抖,只敢在再也忍不住的时候,才偷偷瞧一眼宋亦安,然后害怕得眼泪直流。 这么小半个时辰了,他们也算是看清楚了。 再多平日里厉害的权贵老爷太太们,也不敢跟眼前这位少年贵人硬刚,这位少年贵人若是想弄死他们,他们就真的死定了! 不少人想到之前还在这位王爷面前讨赏胡闹,就害怕得浑身发抖。 沈青云面无表情地站在沈家班众人的前面,为他们遮挡住那些锦衣卫扫视过来的可怕目光。 季青临查完过来的时候,沈青云轻声问道:“青临兄看那位王爷如今的样子,还觉得那位王爷……是个好相处的人吗?” 季青临转头看了一眼宋亦安。 少年亲王神色淡淡地靠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捏酒杯似的捻着热茶,翘着腿显得很懒散。 他嘴角挂着笑,但笑得很淡漠凉薄,眼角眉梢全都是对人命的蔑视和清冷,就连头发丝儿上,似乎都浸满了那种蔑视人命的清高矜贵。 季青临眼中滑过一丝笑意。殿下又在演了。 他转过头,眉头微微皱起:“殿下今日险些因为马儿发疯丧命车轮之下,他没有因为赵杰畏罪自杀而对沈园赶尽杀绝,已经很理智了。” 沈青云按住沈青衣害怕得颤抖的手,安抚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季青临道:“宸王爷对青衣有恩,我们不可能会害他!” 季青临点头:“所以你们都还好好站着,沈园也只是被搜查,而没有被封园。” 他安抚道:“你放心,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过去。” 沈青云苦笑着摇头,什么都没有再说。 季青临既然敢说这样的保证,那就说明事情的确会很快过去,可过去之后呢? 他几乎可以想象沈园明天的样子。 门可罗雀。 没有人敢再来一个谋害过亲王的戏园子。哪怕只是为了避嫌。 可以想象,在抓到真凶之前,整个沈园都会因此而生意萧条了。 季青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沉声道:“我会尽力帮忙。只要沈园没有牵扯其中。” 沈青云点点头:“多谢。”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再过多交流。 季青临走向宋亦安:“赵杰的房间里没有什么不对,他今天一天都表现正常,之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跟他认识相熟的人,都说他最近花销还是跟过去一样,没有多余购买什么东西,也没有见他跟什么陌生人接触。 卫所那边已经在查赵杰城外的关系网了,相信很快就会送消息回来。……殿下感觉如何?要休息一下吗?” 宋亦安揉了揉眉心:“是有些累了。” 维持不知人命贵的权贵人设,还是挺废脸部肌肉和脑部神经的。 毕竟,她从来都是个热爱国家百姓和律法的阳光少年啊! 第413章 求求您别提起我 折腾了一天,宋亦安有些累了,她越往往后靠了一些,拒绝现在就离开去休息。 “不着急,总要得到些什么,否则我怎么能睡得着?” 眉眼径直漂亮的少年语气随意,尾音微微上扬,隐隐透出几分残忍。 沈青云的脸色不大好,他见过很多种人,宸王这样的……很难缠可怕,因为在他们心里,所有能被他们摆布的人,都不过是蝼蚁罢了。 而现在,蝼蚁险些掀翻了马车,要了宸王的命! 默默攥紧了拳头,沈青云的心沉到了最低。 他转头问身后的众人:“最近赵杰可否有异常?或者跟谁来往频繁?” 问罢,沉声道:“事涉谋杀亲王,即便宸王自己不计较,衙门也不会放过我们,知道的就都说出来,千万不要隐瞒!”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马面愁容。 “赵杰平日里都在后院看马套车,跟我们都不熟啊。” “跟他熟悉的,应该是前院牵马赶车的小厮,又或者跟各府的车夫吧?” “我倒是知道这个人,可赵杰这名字却是头一次听说,咱们前院后院的少来往,真跟他不熟悉啊。” 沈青衣听了好一会儿,才犹豫道:“师父,前天……我看见他跟宋家的人说话……” 沈青云猛地看向了她:“什么时候的事?” 他脸色不好,因为宋家一直盯着沈家班和沈青衣,可以说是仇人都不为过,而赵杰,却是他救来的。 倘若真有此事…… 沈青衣被他的眼神吓得脸一白:“我出门买东西的时候瞥见上次在后台闹事的宋家打手,心里在意就注意了一些,就见到了赵杰出门找他,两个人就在旁边的巷子里说话,好久才出来。” 她慌张看着沈青云:“师父,他们……他们会不会商量着要害死王爷?是不是我连累了王爷?” 沈青云眉头紧皱:“宋闵……敢吗?” 沈青衣咬了咬嘴唇,轻声道:“他有什么不敢的呢?” 沈青云见她不知不觉已经满脸泪痕,呼吸微滞,重重抿了抿唇:“……这件事不能瞒着。” 沈青衣攥紧衣角:“宋老爷会不会以为是我要故意害他?他……” 沈青云烦躁地闭了闭眼睛,再睁眼的时候,眼底已经满是冷静:“宋闵的确很难缠,但此事与宸王刺杀案有关,不是我们能够隐瞒的。” 他安抚地按住沈青衣的肩膀:“青衣你听我说,这没什么,如今更过去不一样了,即便是宋闵,也再不能跟之前那样欺辱我们。” 沈青衣胡乱擦掉眼泪,重重点头:“嗯!” 沈青衣耐心等她平复好了心情,这才带着她去找宋亦安:“青衣看到了一些事,可能会对王爷在查的事情有所帮助。” 宋亦安抬眼:“青衣姑娘看到了什么?” 她的声音很温和,跟之前跟沈青云说话的时候完全不同。 沈青衣被她的声音安抚到了,转头看了一眼沈青云。 沈青云冲沈青衣点了点头:“慢慢说。” 沈青衣深呼吸,转头看宋亦安,鼓起勇气道:“我前天,看到赵杰跟之前来的那个宋家打手说话,他们一起进了外面的巷子里,好久才出来。” 宋亦安微微眯眼:“宋家的打手?哪个?” 沈青衣道:“就是那个被师父打到院子里的,后来宋老爷还让他去衙门里领板子。” 匆匆赶来的张梓刚进来就听到这个,拧眉:“王兴?” 他冲宋亦安行礼站稳了:“怎么还牵扯到了刚死的王兴了?” 宋亦安点点头:“我跟张大人一样疑惑,这王兴最近的出现率很高。按照青衣姑娘的说法,他前天才跟刚被毒死的养马小厮赵杰暗巷子交流,今天凌晨就死了,很蹊跷。” 张梓觉得不对劲:“那王兴难道不是因为虐待女子被人杀的,而是因为参与了谋害少卿,所以被灭口了?” 他一整个儿都精神了:“这事儿不对!得去把叫宋闵过来!” 转头看沈青衣:“青衣姑娘确定看见王兴跟那个养马的勾搭密谋了?你可敢跟宋闵对峙?” 沈青衣脸都白了:“大人,我,民女……民女只是看见那个人来找赵杰,他们说了什么,民女不知道啊,民女不敢跟宋老爷对峙!” 她双膝一软,都有些站不稳了:“求大人不要告诉宋老爷民女说过的话,他不会放过民女的!” 张梓见她怕得都站不住了,也是惊了惊:“那宋闵纵然有些势力人脉,可也比不上少卿,你怎的吓成这样了?” 他沉声道:“难不成他还私下里威胁过你?倘若真有这样的事,本官可以替你干预警告他!” 沈青衣慌张摇头,急得眼泪直掉:“求大人不要这样,只说是旁人看到的行不行? 沈老爷没有对民女如何,只是因为民女胆子小才这样害怕他,求大人饶了民女!” 她显然是真怕了,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的人,这会儿绞尽脑汁地说着祈求的话。 宋亦安轻踢了一下张梓的脚后跟儿,打断张梓的劝诫,对沈青衣道:“你放心,你看见赵杰和王兴的事,我们不会跟宋闵说,你把所有细节告诉我,我会让甜杏来顶替这个目击者。” 她强调道:“倘若这事跟宋闵无关也就罢了,倘若有关,最后给他定罪的时候,却是需要你亲自出面来做证人,还要对自己的口供画押负责的。” 沈青衣忍不住转头去看沈青云。 沈青云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王爷的要求很安全,别怕,我会看着你。” 沈青衣这才渐渐放松紧绷的身体,乖巧点头:“是,民女遵命。” 她细细说了赵杰和王兴相处的场景。 听得出来,王兴和赵杰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甚至可以说,两人彼此很是相熟,才一见面就有说有笑。 但两人后来说的话,应该是需要避开人的,所以才在寒暄之后,左顾右盼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往巷子里头钻。 宋亦安福至心灵:“让人去问问,平日里赵杰休班的时候,会一个人出去闲逛许久才回来吗?他有没有刻意避开了人出去?” 第414章 手都没有强行摸一下 沈青衣给出的线索很有用,让宋亦安本来不怎么关联的脑洞,一下子串联了起来。 男人所追求的东西,说白了就是那么四样——钱,权,色,名。 赵杰因为母亲的病急需用钱,甚至不得不放弃大好前程,不做读书人而当了个养马的。 这样的一个人,他需要一份工作养家糊口,这个工作包括明面上的马夫,以及暗地里的、身处沈园的下人联盟的一员。 这个双重身份,对赵杰这样的人来说,就如同雪中送炭——既能够为他提供大量钱财,又能够为他日后重新读书,走上仕途积累人脉。 沈园牵马赶车的小厮,这实在是一个接触所有贵人圈子,掌控他们行踪的好身份。 张梓还不知道宋亦安和季青临有关下人联盟的猜测,他来,一是因为听说宋亦安遇刺,二是因为他查到了点儿东西: “下官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彻查了那花店暗娼馆的客人名单。 那老鸨一开始还不肯说,重刑之下才透露出来。之前‘意外’死掉的那几个下人,全都去过那家暗娼馆!” 宋亦安精神一震:“那秋雨和夏雪呢?” 张梓拧眉:“这……” 宋亦安提醒道:“她们是女子,自然不可能去逛暗娼馆,那有没有可能,她们会为暗娼馆提供女子?” 张梓一震:“老鸨并未提及那两个大丫鬟,但却说,郡主府死的那个黄涛,曾经送来过几个女子。 那黄涛性子暴虐,很喜欢虐待女子,他带来的三个女子,两个被他虐待之后重病不治死了,另外一个被他带走,再没有见过。” 宋亦安心中闪过一道灵光,猛地站了起来。 季青临皱眉扶住宋亦安的胳膊:“殿下起来得太急了。” 宋亦安转头看他,眼神明亮:“之前你跟我一起去过姑姑的温泉庄子,还记得那个因为爬床被发现,太害怕所以害死了秋雨的侍女吗?” 季青临点头:“记得。” 宋亦安目光灼灼:“当时咱们查到的,是秋雨和夏雪看在多年情分上,暂时没有告发那侍女,结果反被那侍女所害。” 季青临若有所思:“卑职刚刚又去讯问了沈园跟赵杰相熟的小厮,他们说赵杰最近这一个月活动都很正常。 卑职便让他们再往前想,无论多久都行,便有人说,要说赵杰有不正常,便是在一年之前。 一年前,赵杰曾经看上了沈家班的一个花旦,只是因为家里穷被拒绝了,那之后没多久,那花旦就离开了戏班子。 自那之后,赵杰便跟以往有些不同,每个月便会请假两三天不见踪影。 因为事情发生在一年前,他又月月请假,反倒是没人注意这事儿,因而才刚有人想起来。” 说到这里,他沉声道:“卑职想查一下那个花旦的踪迹,如果她失踪了,那卑职可能跟殿下想到了一起。 郡主府的秋雨和夏雪,或许并不是因为跟那侍女有旧才留下她,而是跟黄草有所勾结,能把那侍女光明正大地处理掉,并且持续获得收入。” 他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清晖郡主:“若我们的猜测成真,不知郡主和侯爷该做何想。” 宋亦安微微皱眉,眼底浮出冷意。 倘若当真是黄草借着处理爬床侍女的名头,把那些女孩子卖进了暗娼馆来牟利,那么,这其中被诬陷的女孩子,会有几个? 宋亦安只是略微想了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重利之下,人往往比地狱恶鬼更加可怕。 下人们联合起来做事,就仿佛手脚都有了自己的主意,高高在上的主子,又还有几分安全可言? 宋亦安轻声道:“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姑姑,等我们查到了确凿的证据再说。” 季青临点头:“是。” 两人一起看向了张梓。 张梓这会儿还没能从两人话语里清明过来,这会儿陡然被盯,只觉得后脊背发凉: “少卿不让说,下官自然不敢乱说!” 顿了顿,忍不住道:“只是,要真是这样,那,那也太可怕了!这事儿要是查实了,往后谁还敢用下人做事?” 连尊贵如郡主侯爷,都能成为下人牟利的工具,难道这不可怕吗? 宋亦安缓缓坐下来:“不说那么多,先去查吧,一查赵杰喜欢的那个花旦的下落,二查宋家,把那个宋安给我叫过来,我不信他只开了这一家暗娼馆。” 张梓道:“那宋安改名字了,改成了宋景,他说以往不知道便罢了,如今知道了便再不敢犯忌讳,追着下官去衙门改了户籍。” 宋亦安冷笑一声:“他倒是个人才!” 张梓叹息道:“的确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才,只可惜这聪明才智都没有用对地方。少卿,季大人,那宋闵……查不查?” 宋亦安点头:“查。” 张梓领命,又去看季青临:“那宋闵是个滑不留手的老油条了,不知下官能否跟季大人借用几个锦衣卫?” 季青临想了想,点了三个人给他,末了,沉声道:“宋闵此人,在锦衣卫的记档里,是没有重大过错的。” 这话不但让张梓面露苦笑,连宋亦安都看了过来:“他这么滑不留手?” 季青临点头,又摇头:“此人手段干净利落,每次做事都踩着线却从不过线,若是长久盯或许还能找到一些证据,但他毕竟只是一个有钱却还算安分的富商而已。” 换句话说,宋闵在锦衣卫里有挂名,也只是因为他太有钱了,需要盯着别让他过线,但跟那些真正会引发动乱的皇亲国戚,名臣权臣比起来,却还不足以让锦衣卫投入过多的人力物力。 宋亦安点点头:“懂了。” 就是没权没势的恩荣王,前朝皇室血脉,都比宋闵这个人更有可盯性。 说到底,还是宋闵这个人太懂分寸,太会扫尾,又扫得太干净了。 张梓有些失望,却并不觉得惊奇。 身为兹县父母官,他远比锦衣卫都更了解宋闵。 别看宋闵最近出现率很高,还很有些嚣张愚蠢的意思,但他真正是个机敏谨慎的人,没见他就连看上一个戏子,都也只是言语上极其缓和的威胁,却连手都没强行摸一下么! 第415章 谢谢您跟我说这些 等张梓走了之后,宋亦安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是月上中天,渐往东沉了。 她打了个呵欠:“就先到这儿吧。” 季青临看了一眼沈青云和沈青衣。 因为张梓来的时候,两人正跟宋亦安说赵杰的不对劲,因而也听到了他们后面的谈话。 宋亦安也看向了两人:“恐怕得给沈班主添麻烦了,在查清楚赵杰的事情之前,沈园得关门歇业几天。” 沈青云苦笑道:“便是王爷不让我们闭园,发生了这种事,后面这几日恐怕也没有人敢上门来听戏。” 宋亦安并不觉得奇怪,她险些被沈园的人杀了,若是还有人敢来捧场,未免有些太不把帝王最疼爱的儿子放在眼中了。 她淡淡道:“你放心,只要查到最后这事儿跟沈园无关,你只要把账本准备好,会有人按照你最近七天的平均日收入,来赔偿你的损失。” 沈青云眉眼微动:“如此,那就多谢王爷了。” 宋亦安又打了个呵欠:“刚刚那些话事关案情机密,暂时不能泄露,就请沈先生和青衣姑娘最近在院子里别乱跑,就住我住的那个院落吧。” 沈青云点头:“是,听从王爷安排。” 又转头叮嘱沈青衣:“不用怕,你本就不爱热闹怕见人,正好这些日子什么都不用做,好好歇歇。” 沈青衣惨白的脸色有所回温,重重点头:“嗯!” 她有些紧张害怕地看了一眼宋亦安。 宋亦安懒洋洋看她:“别怕,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要强抢民女也不会强抢你这样儿的小丫头片子。” 沈青衣脸颊涨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窘的。 宋亦安好笑地摇摇头,因为她这一笑,这大半天来的那种阴鸷矜贵的气息,就被笑没了。 沈青衣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偷偷看了宋亦安一眼,忍不住翘起嘴角,偷偷地笑了。 虽然这位贵人刚刚好凶,但她总觉得,他其实真的人很好。 从来…… 从来没有哪位贵人会像他这样,每次说话的时候都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平和,仿佛在看着自己胆小的妹妹。 宋亦安察觉到了沈青衣的偷瞄和偷笑,歪头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登时红了脸,低头拽着衣角溜到了沈青云背后。 宋亦安仿佛看见了一只胆小怕事的小猫儿,好笑地弯了弯眉眼。 季青临安排了人陪着沈青云去疏散客人,解释情况,自己则静默地站在阴影里,等着宋亦安跟清晖郡主说话。 清晖郡主跟过来只是担心宋亦安,但她向来知道分寸,所以宋亦安开始查案之后,就一直没靠近,这会儿见宋亦安过来,就担心地皱眉: “看看你这脸色,刷白,娘娘若是见了你这样,不知道得心疼成什么样儿呢!” 宋亦安笑眯眯道:“所以千万不能给娘娘看见呀!” 清晖郡主又好气又好笑:“你明知道我是婉转地跟你说,让你查案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身体!” 宋亦安眉眼弯弯:“知道了知道了,这不就准备回去休息了嘛。我住的那院子大的很,姑姑陪我在这儿住几天吧!” 清晖郡主摇头:“你姑父养了好些小马驹在庄子上,出来久了我不放心。” 宋亦安故作伤心:“果然是恩爱夫妻,我这个侄儿连姑父的小马驹都比不上,可怜我一个人出门在外,工作辛苦,想要个长辈关心一下都不成……” 清晖郡主哪里受得了这个,哭笑不得地连连点头:“好好好!陪着你住!” 宋亦安登时“破涕为笑”,兴致勃勃地跟清晖郡主介绍沈园的好菜色:“忙了半晌饿极了,姑姑一定要陪我吃点儿东西!” 清晖郡主其实根本吃不下,但还是笑着应了。 等所有事情都安顿完,饭也吃了,众人也都梳洗好准备睡了,整个沈园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宋亦安捧着热茶,撑着双肘靠在窗户边上,往院子里看。 对面房间的窗户轻轻打开,正准备透气的沈青衣看见了宋亦安,吓得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就要关窗户。 宋亦安歪头看向了她:“吃撑了睡不着啊?” 沈青衣小脸儿微红,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 宋亦安乐道:“以后再吃不下就说出来,我姑姑是喜欢你,觉得你太瘦了才忍不住一直给你夹菜,倘若知道你因此而撑到,会心疼内疚的。” 沈青衣连忙摇头:“是我不中用胃口不好,不敢怪罪郡主娘娘。” 宋亦安温声道:“人的胃口有大有小,牵扯不到中用不中用上,你很聪明,可以学着稍微大胆一些,学会拒绝别人,并且学会相信,你是一个非常棒的人。” 沈青衣呆呆睁大眼睛:“我?特别棒?” 宋亦安认真点头:“特别棒。” 她转头看向院子里的阴影处:“季大人是个武学奇才,听说他这种级别的武学天才,满天下找不出五个来。 连他都夸你的基本功非常扎实,若是学武功,哪怕是以现在的年纪来学都会比很多少年便开始练的人厉害很多。” 沈青衣下意识抓紧了衣裳:“我很胆小,很害怕人多的地方。”这样,也能算得上是个很棒的人吗? 她鼓起勇气看向宋亦安:“很多人都夸我的戏好,但等他们见到了我,都会露出失望的表情,然后说,可惜了。” 宋亦安和那位季大人,是唯二两个没有见到她之后,露出失望表情的人。 所有人都疯狂喜欢和称赞身为虞姬的她,但,却对她的怯懦和惶恐失望透顶。 虞姬就像是一团热烈的火,猛烈而决绝。 而她,就仿佛害怕被火焰烧死的小虫子,只恨不得永远躲在潮湿的黑暗里,才不会被烧死,渴死。 宋亦安摇摇头:“在很多人面前做自己喜欢和自豪的事情很勇敢,但,在很多人面前做自己不喜欢和害怕的事情,还要做到最好,却非常非常难。你做到了,所以我觉得,你是真的很不错。” 沈青衣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甜甜的笑容,很羞涩,但充斥着勇气:“谢谢!谢谢您跟我说这些!” 第416章 困得睡不着 宋亦安自认识沈青衣起,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灿烂的微笑。 虽然仍旧还是充斥着怯懦,但,这份灿烂,已经是她当下能够承受的最大的程度的自信和勇气了。 宋亦安笑着道:“还撑得慌就去院子里溜达一圈儿,有季大人和桃桃在,这里安全得很,记得不要出院子。” 沈青衣乖巧点头,又摇摇头:“我还是有些撑,但在屋子里略微走几步便好了。王爷与季大人说话吧。” 她郑重地行礼,然后关上了窗户。 宋亦安看向季青临那边,果然看见季青临往这边来了。 宋亦安笑眯眯打招呼:“季大人要来一杯茶么?” 季青临看向了她手里的茶杯,靠近了,便嗅到了里面传来的红枣的香甜味道。 知道殿下喝的不是茶水,他便没有再看,摇头:“卑职酒足饭饱,喝不下茶水了。时候不早,殿下应该休息了。” 宋亦安叹气:“困得睡不着。” 季青临犹豫了一下,又走近了两步,神色认真:“所有能散出去的人手都已经散了出去,很快就会找到那个花旦的下落。” 宋亦安轻声道:“我倒希望我们猜错了。” 季青临目光转向东沉的月亮:“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少见,一日为奴终生为奴,只要冠上奴籍,这个人,这辈子就都只是旁人手中的玩物。” 宋亦安也看向月亮:“人一辈子太长了,因为长,所以什么样的事情其实都说不上少见。 我能力有限,目光也有限,所以只好看见一次管一次,再多的那些,我不去考虑,也不去想,该由那些比我活得长的人去想去考虑才对。” 她眉眼弯弯:“大明律法里虽然也把人分三六九等,可也从没有哪条说过,奴籍就得被人随意糟践。 这世上到底是穷人多,多得是过不下去卖儿卖女卖自己的,可他们就是卖了,也是卖的劳力,可没同意自己得被人拿去虐待打杀还要陪睡的。” 季青临忍不住转头看向了她。 宋亦安笑着看他:“季大人是锦衣卫,脏事儿脏人见得太多了,难免有些淡然淡定,我不一样,我还是才出宫门的小孩子,少见多怪,见一个怪一个呢!” 她大言不惭地假装自己是个真正没见过世界腌臜的年轻人,给了季青临一个元气满满笑容,招手让他过来。 等他来了,宋亦安便塞了一个热乎乎的茶壶给他:“我也不知道怎么劝季大人的好,只好让你多喝热水了。” 她笑眯眯关窗户:“不止是季大人,桃桃和杏儿也被今天的事儿吓得不行,好像就我这个当事人还好得很似的,哈哈,睡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她说睡就睡,没一会儿的功夫,季青临就听见屋子里的呼吸声规律沉稳起来,显然是真睡得香了。 季青临低头看看怀里的茶壶,摩挲了一下胖滚滚的茶壶肚子,转出去找茶杯。 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了沈青云:“好巧。” 沈青云看他:“不巧,我来找你打探消息。” 季青临点点头:“屋顶上说。” 沈青云点点头,看了一眼他怀里的胖茶壶:“我也拿个杯子。” 季青临挑眉:“等着。” 他进屋去拿了杯子,不止杯子,还有一壶凉茶。 将杯子和茶壶都塞给沈青云,季青临当先飞上了屋顶。 沈青云低头看看怀里的茶杯茶壶,满脸愕然:“至于这么小气?” 他跟着掠上了屋顶,就见季青临已经喝上了。 沈青云眯眼:“前几天你还只是在屋子里,今日却寸步不离地守着王爷的屋子,看来今天的情况非常糟糕。” 季青临沉默不语,趁热继续喝。 沈青云也不在意,坐下,轻声道:“如果你很有钱就好了。” 季青临转头看他,瘦削的下巴微扬:“你在想屁吃。” 沈青云叹气:“你这样我才觉得真正习惯舒坦,在那位王爷面前,你总是斯文有礼,仿佛不是个混迹过草莽的锦衣卫,而是哪家出来的贵公子。” 季青临面无表情:“我本来家世也不错,只是没落了。” 沈青云一口气灌了半壶凉茶,狠狠闭了闭眼:“我这沈园大概开不下去了。” 季青临皱眉:“只是闭门几天,我会尽快找到凶手。” 沈青云苦笑道:“再尽快也赶不及了,我跟宋老爷打了个赌,还差三天就得履行赌约。 倘若沈园还能正常营业,我大概率还是能赢的,可如今……只怕这整个沈园都得送给他了。” 季青临皱眉,沉声道:“你应当知道,十赌九输。” 沈青云烦躁点头:“我当然知道,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赌!可我没得选!青临兄,我没得选!” 他深呼吸,站起来又坐下,盯住了季青临的眼睛,认真道:“我没有怪罪青临兄和王爷的意思,即便没有今日刺杀的事,我想宋闵也会出其他的招,我照样还是会招架不来。 沈园开不下去也无妨,只要我还有一身本事在,我可以带着沈家班离开兹县,去长安,或者去更远的地方。 我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三日后,能不能请你,或者王爷,帮我保全沈家班众人的安全?我不要其他任何东西,只要沈家班的人都还在就好。” 季青临并没有急着答应,而是问道:“说说你的赌约。” 沈青云知道他向来性子执拗,自己若是不说,他是不会答应自己的,只好全盘托出: “二十多年前,我父因为染上赌瘾,欠了宋家二十万两白银,这沈园,在我父亲无力偿还债务还病重身死之后,便抵债给了宋家。” 那时候的宋家,还不是现在的宋闵当家,只因为那宋老当家跟沈老版主有旧,才会借了那么多钱给他。 沈班主因为赌债,连累得妻子被殴打至死,儿子也跟他离了心离家出走,痛不欲生,后半生都在还债,可惜到底债台高筑,债没还完,人先病死了。 那宋老当家到底念旧情,沈园虽然收到了宋家,但却始终留着,直到沈青云游历回来,厚积薄发,十年磨一戏,与宋闵谈判,一炮而红,才有了后来惊绝艳艳的沈园。 但,二十万两白银,二十年的利息,哪怕只是正常的利息,到如今也滚到了五十万之多。 第417章 专门给你的? 宋闵不缺钱,也不缺耐心。 他很有眼光,只看了一次沈家班的戏,就知道他们一定能火遍兹县,还够五十万,只是时间问题。 一次性还清债务,得到沈家班的人情,或者,用沈园当做钓饵来钓着整个沈家班,最终把沈家班变成自己的,宋闵当然选择后者。 只是,大概宋闵也没想到,沈青云还留了一手,他不但有一炮走红的霸王别姬,还有他让人能吞掉舌头的美食。 相约两个月还清债务,但按照约定,只能用沈园的真正收入,而非哪家贵人的打赏。 若是两个月不能还清债务,那么,沈园就规宋闵所有。 这个沈园,应当包括沈家班。 但如果有贵人开口保沈家班,却也不是不能从中操作,只把沈园给宋闵,而留下沈家班。 说白了,沈青云这些年的江湖不是白跑的,他再想重新拿回祖产,也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 只是这个心眼一开始是留给旁人的,毕竟喜欢沈家班的贵人真的很多,直到宋亦安出现。 沈青云揉了一把脸,坦白道:“其实我一早想拜托青临兄帮忙,奈何青临兄明明都是朝堂新贵,锦衣卫新贵,却比我还要一穷二白。 后来青临兄带着宸王过来,我便见他为人良善,刚来就肯为我们这样的戏子说话,便把希望放在了他这里。” 季青临道:“这样的事情,让殿下帮忙不难,前提是你肯说实话。” 沈青云苦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他沉默许久,才声音飘忽道:“你们白天才查了暗娼馆,晚上就出事,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季青临淡淡道:“有些人的胆子太大了。” 沈青云追问道:“那你想过没有,什么人的胆子才敢这么大?” 季青临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沈青云摇头道:“是你问了,我才略微说几句罢了。暗娼馆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事实上,那里不但是个赚钱的地方,还是个惩罚人的地方。” 他似笑非笑:“这世上不听话的下人多了,听话的下人也多了,将不听话的扔进暗娼馆去管教,再奖励听话的下人去享受,钱也赚了,人心也赚了,何乐而不为?” 季青临眉头紧皱:“没有人报官吗?” 沈青云反问道:“即便是报官了,张大人又要如何去管?只需要那些权贵们说一句不听话,就可以直接将下人卖进脏地方去。 与青楼相比,只是暂时的伺候人,又算得了什么?季大人,我知道这件事,但却不会为这件事做任何证言证词。 不过,我可以提醒你一句——暗娼馆不一定就是为了男人们高兴,其实也还有些夫人小姐们也喜欢。 她们不需要泄欲,但她们或许需要一个地方来处理那些不听话的丫鬟,小妾,甚至是庶女,庶妹。” 季青临瞳孔微缩:“你……” 沈青云站起来:“沈家班的事情到时候就拜托你替我向宸王说话了,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忙,最好再快些,不然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他走到房檐边边:“茶壶茶杯我帮你放好,你该休息还是休息,我看宸王关心你得很,你或许自己没察觉,但宸王想必是看出来了,你的心,因为今天的马车,乱了。” 季青临皱眉看着他飞掠下去,自顾自回屋睡觉去了,倒是他自己,因为沈青云的那些惊人之语,再没有了半丝睡意。 把有些温凉的红枣水迅速喝完,季青临立刻飞身下来,叫了一个锦衣卫过来,让他去找兹县的牙行,查一下最近这两年购买丫鬟最多的府邸都有那些。 倘若真有人借着逼迫良家为妓来牟利,想必年年都得考虑损耗的问题—— 年老色衰的、拼命抵抗的、身死身故的……总得补全了补齐了,才好把这门“好生意”长久地做下去,不是吗? 季青临这一晚上忙了很多,想了很多,等真正安静下来头脑放空,才发现天都已经亮了。 他去找来凉水洗了把脸,便开始了日常练武。 等练完了,习惯性转头去看廊下,不由皱眉。 换做平时,殿下已经懒洋洋捧着碗豆浆,在廊下看他练武了,等他看过来的时候,便会笑着招呼他来一起吃早饭。 季青临面无表情收了刀,转身往自己屋子里去,走了两步陡然转身,快步来到了宋亦安门口。 他人刚到,就听见里面属于宋亦安的那道呼吸很沉重,像是非常不舒服。 季青临心头微沉,抬手轻轻敲门。 出来开门的是清桃,见季青临额头带汗的过来,她轻手轻脚出了门,又关上门,才轻声道:“主子夜里便发热了。” 季青临眸色一沉,忍住了询问为什么夜里不叫他的冲动,沉声道:“我去找大夫。” 清桃摇头:“我们带有李院正亲手做的药丸,已经给主子吃了,主子说季大人知道她生病没说,一定会生气,所以让奴婢早上的时候替她跟季大人道歉。” 季青临抿了抿嘴角:“殿下不必为这样不重要的事情道歉。” 清桃拿出一张纸:“这是主子拜托季大人今天要做的事,辛苦季大人了。” 季青临接过来认真看了看,看完,没忍住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殿下若是醒了,烦请你告诉他,他交代的事情卑职一定查清楚,请殿下不用担心,务必好好休息。” 清桃点点头:“殿下说季大人熬夜她拦不住,但季大人得好好吃饭,奴婢早起去叫了后厨做饭,如今已经摆上了,请季大人吃完了饭再去做事。” 季青临点头:“好。” 他目送清桃进了房间,又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去吃饭。 饭厅里静悄悄的,好像少了个人,就跟整个房间消音了一样。 季青临陡然间又重新自己吃饭,竟觉得格外的不适应,只略微吃了几口就饱了。 正准备出门,却见门口走来一个人,是打着呵欠的沈青云。 沈青云自顾自坐下,随手拿了个包子吃,边吃边上下打量他:“怎么了这是?一副谁欠你黑豆钱的表情。” 季青临重新坐回来,在他拿第二个包子的时候,把包子连盘子一起端走了。 沈青云伸着手瞪眼:“怎么了?这包子难不成也是你家殿下专门给你的,旁的人没有?” 第418章 我很享受 宋亦安一烧就是三天,这三天里,季青临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冷沉,哪怕查案的事情有了很大的进展,也没让他露出过一丝笑意。 这一日,宫中来人。 彼时,季青临正跟宋亦安说他查到的东西:“赵寺丞根据郡主府的下人描述,把那些勾引清安侯、进而被赶走的婢女都画了像,如今已经拿去给暗娼馆的老鸨辨认,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宋亦安点点头:“季大人辛苦了。” 季青临看了一眼她惨白的脸色,继续道:“殿下让卑职以郡主府为例去查那些出嫁婢女,果然查到了端倪。 黄草利用管家职务之便,将那些不顺从他的婢女盖上污名,弄到暗娼馆盈利,或者用来犒赏下属,更甚至,替权贵养外室。” 宋亦安叹气:“那些女孩子,或许有很多人连自己到底是谁的外室都不知道。” 季青临点头:“正如殿下所想,那些家中妻族强悍的权贵,为了避免纳妾造成麻烦,会把看中的婢女威逼利诱。 若是愿意配合的,就将之嫁给心腹,使他们为他供养外室和外室子,若是不愿意,则将之送去暗娼馆折辱,最后再由那些暗娼馆处理掉。” 这种事情比不过好查,若非锦衣卫的人手在各处无孔不入,没有个把月是不可能有所进益的。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才找到了不过三个证人。 宋亦安温声道:“既然已经确定了这个下人联盟最终是为谁而忙,那真正动手的人就比较容易锁定了。 下人们要的是利益,而贵人们,则要的是保密。假使投前死的下人们都是因为要被灭口,那么,必然是因为他们几个人有泄密嫌疑。 但目前来看,他们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也没有聚集密谋大事的意思,所以我更倾向于,是被他们共同凌辱过的女子报复了。季大人以为呢?” 季青临点头:“从那几个人死前的言语来看,那女子应当是已经被他们凌辱成功,并且勒索了钱财。 倘若那女子之前便很有本事,应当不至于被逼到这种地步才动手。 所以,要么是这女子因为有所顾忌而被他们得手,要么,就是被凌辱良久,最近才得到了报复的能力。 这个能力可能是她的至亲很有手段,也可能是她在被凌辱的过程中,攀上了有本事的权贵,哄得那权贵替她出气。” 宋亦安连连点头:“我也这么想。如今的结果是,我被人先警告后谋杀,由此反推因由,只能是因为我继续查下去,会查到这个女人一开始不能动手的顾忌,或者这个女人借以报复的靠山。” 两人对视一眼,脑海中都闪过一丝灵光。 既然一开始是用的意外伪装谋杀,那就说明行凶者不想曝光自己的身份。 可后来案子被行凶者主动挑破,惹得兹县人心惶惶之后,它还想用意外来掩饰谋杀,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宋亦安道:“前后情况不同,它却还是用的相同的方式在杀人,除了要避人耳目,我能想到的最大的原因是,它只会这样的手段。” 她挑眉:“换句话说,这个人应该没有很高的功夫,因为如果功夫够高,它大可以直接暗杀。 它应该也没有很多的钱财和人脉,因为它每次动手都要废很大的劲儿去百般周折,倘若人多有钱,不至于这样费劲,买凶杀人即可。 所以,我猜想,这个人的地位不高,但很有本事,认识很多人,但这些人只能给它消息,却不会帮它做事。 我更倾向于是被欺凌的女子本人在报复,又或者,那个女子的靠山并非什么权贵,只是个能随手就被权贵捏死、但很有些本事的低等人。” 季青临沉声道:“如今范围已经缩小了很多,只要一个个把那些参与的下人和女子接连挖出来,很快,就能从他们口中得到名单,进而从中找出这个人。” 宋亦安点头:“这个法子最扎实,就是得很快。” 季青临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一旦这些人一个个被找出来,那些背着妻子养外室的权贵,很可能会立刻杀人灭口。 季青临沉声道:“殿下放心。” 正说着话,外面甜杏就进来了:“宫里来人了,娘娘和圣上听闻主子发热,派人来接主子回宫。” 宋亦安瞪圆了眼睛:“这时候回什么宫?眼看着我就要抓到人了!” 甜杏忙给她把被子重新裹好:“您再着急破案子,在圣上和娘娘心里,案子也没有您的安危重要啊。 奴婢偷偷问了,身上派了几个刑部的判案好手过来,还特意下旨让季大人全权负责这件案子,随时跟您送消息让您知道最新案情发展。” 她最后下结论道:“所以,这事儿肯定没商量,您不把病养好了,肯定是暂时来不了了。” 宋亦安拧眉:“来了几个人?” 甜杏咋舌:“光是大宫女都来了两个,随行太医也派了两个,侍卫就更多了,光来院子里的就八个了。” 宋亦安转头看季青临:“季大人?” 季青临解释道:“卑职没有向圣上危言耸听。” 宋亦安摇头:“我不是说这个,这事儿透着古怪,正常来说,我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父皇和母后早就习惯了,不至于这样。 我怀疑有人添油加醋跟父皇母后说了有人刺杀我,还详细描述了马车撞毁的事。” 她眉眼含笑:“我一早就知道你跟父皇日常通禀我行踪情况的事儿,我又不介意这个。” 季青临见她眉眼清朗,是真的不介意,心中一直萦绕不去的沉重,忽的就松了不少。 哪怕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真正将殿下当做了朋友之后,再去跟圣上禀告殿下的行踪情况,就让他觉得格外别扭了。 宋亦安乐道:“季大人瞧着倒是比我的压力还要大,季大人放宽心,我自记事起,就有人日日夜夜监守在身旁,连吃饭多少,夜里是否梦呓,都要事无巨细地禀告给母后和父皇,早就习惯了。” 她温声道:“是因为我太脆了,让爹娘放心不下,他们才这样一不小心就把爱沉重了,但没关系,我很享受这样沉甸甸的爱。” 第419章 没钱吃饼 宋亦安很了解皇帝皇后对她的爱,慎重而谨慎,但也不至于就这么谨慎,甚至还派了这么多侍卫和太医过来,并且立刻就要让她回宫,丝毫不能商量。 她猜测是有人“进献谗言”,不过这事儿得回去查查才知道,所以她决定先回去看看。 宋亦安挑眉:“说不定这个进献谗言的,就是跟那个下人联盟有关的权贵。” 季青临心下里也希望她能会去让李院正好好看看,宫里到底各种珍稀药材多,能够养好身体。 他心有忧虑,但他不说,只道:“殿下只管放心,卑职一定尽快查明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其中。” 宋亦安笑道:“我自然信你。” 临走前,她还拿了笔手书一封信交给季青临:“之前沈班主说的事,就是这封信里,你让他把信给宋闵。 我看那宋闵是个能屈能伸的,再如何也得给我这个面子,让沈家班的人好好留着。 至于这沈园,既然已经开赌了,我不好参与其中,你问问沈先生,倘若他有兴趣,可以到长安城来开个新的沈园,我来投资、找地方。” 季青临郑重接过:“多谢殿下。” 宋亦安笑道:“谢什么,你朋友虽然不一定是我朋友,但力所能及的忙我肯定要帮的,再说了,这波投资要真能成,我可不亏。” 季青临不由弯了一下眉眼。 这一笑,可真是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宋亦安笑眯眯看他:“季大人没事儿就该多笑笑,这样哪怕你再忙,媳妇儿也很快就能娶到手了。” 季青临:“……”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这句话,宋亦安已经咳嗽两声,裹紧小毯子,挥挥手跟他告别,往马车上去了。 季青临快步追上,一直送她出城,目送马车走远,这才转身往回去。 走到了酥饼摊子那里,他忍不住摸了摸耳朵。滚烫。 摊主宋求哈哈笑着看他:“怎么了这是?思春呢?”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宋求摆摆手:“好了好了,我胡说八道,季大人吃几个饼?要给那位小殿下带几个?” 季青临看了一眼他摊子上的饼。 宋求嘿笑道:“看这儿,刚出锅。” 季青临拿出钱袋子:“全部装上,立刻。” 宋求吃惊道:“这么壕?” 一边说飞快地收了钱,然后把饼子全部包好。 季青临没跟他多说,展开身形就往城外追去。 大约一刻钟后,季青临又回到了酥饼摊前。 宋求见他眉眼放松,嘴角微微上扬,心里跟猫爪似的好奇,却知道分寸地没多问,只笑道:“再要饼就得等下一锅了。” 季青临捏了捏钱包:“不了。” 宋求的饼什么都好,就是又贵又不顶饱,剩下这点钱他吃馒头就很好,需不着吃这些奢侈的饼子。 宋求忍笑点头:“那季大人回来是……” 季青临靠近他,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个能够听见:“我要这整个兹县所有暗娼馆的地址。” 宋求嘶了一声:“这是要全端了?” 季青临面无表情:“本就不是合法的生意,朝廷有朝廷的法度。” 宋求连连摇头:“我倒是敢告诉您,可真全端了,改明儿就得有人把我老宋的头给揍成猪头。” 这世上可不光有不敢光明正大卖的,还有不敢光明正大买的。 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江湖人,真把这兹县的窝点都搞完了,岂不是端了人家老婆窝了? 宋求想到这儿,又连连摇头:“不成不成。” 季青临皱了一下眉头:“……我只要豪奴开的暗娼馆,其他的不管。” 宋求顿时松了一口气:“好嘞,您就擎等着,最迟今晚子时您来取地址。” 他欢喜地搓手手:“老规矩?” 季青临点头:“嗯。下月初我来结账。” 宋求眉开眼笑:“呶呶呶,大客户,送你一个饼。” 季青临没客气,接过酥饼一口口认真吃完了,这才擦干净手转身走了。 他先去找了沈青云:“这是殿下给你帮忙。” 他又跟沈青云说了宋亦安说的长安城开沈园的事:“殿下不是仗势欺人的人,倘若你有意,我来做这个中间人。” 沈青云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一步,感慨道:“王爷都是看了青临兄的面子,若能得王爷庇护,那沈家班日后再不用管唱戏之外的杂事了!” 他是真高兴,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不为生计考虑,只一心一意关注怎么把戏唱好。 他郑重点头:“钱财与我无所谓,沈某信得过青临兄的为人,自然也信得过王爷的为人,还请青临兄做这个中间人!” 季青临见他眼尾都是红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再艰难也总有到头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沈青云手中的信:“需要我陪你去宋家吗?” 沈青云摇头笑道:“如今有宸王护着,我便是孤身一人去也是安全的,哪里还用劳烦你? 最近见你忙得厉害,你只管去破案子吧,倘若真有走不下去的地方,你只管放心,兄弟我一定来劳烦你!” 季青临见他兴冲冲十分高兴,嘴角也微微上扬:“你小心些,身外之物该舍就舍,只要宋闵不是太过分,无意与他争执。 有你在,沈园今日得到的一切,在长安城只会得到更多。只管安全保人,其他的不要多说。” 沈青云点头:“好,我知道分寸。” 他告别了季青临,兴冲冲往后院去,跟众人分享好消息去了。 好友困境解决,季青临也跟着高兴,想到刚刚给殿下送酥饼的时候,殿下笑得高兴,他神色又愉悦了几分。 只不过这份轻松和善,到了牢里对上了案犯,就不见温和刚进,只剩让人胆寒的冷厉了。 季青临这边边讯问边查案,又得到了不少消息。 老鸨子看了赵寺丞做的画像,从中认出来了两个郡主府丫鬟的画像。 据老鸨所说,那两个姑娘是哪儿来的她不知道,只知道那两个姑娘很有些文采礼节在身上,只是身子不大好。 她们仿佛受了什么威胁,虽然日日不愿意接客,但每次都照样挤出了笑容来迎合客人。 这两个人被同一位客人包了场,原本说好的玩儿半个月就让出来接客,可才十天不到,就双双被那客人给玩儿死了。 两个人死得都不光彩。 一个是光着被勒死的。 一个是吃助兴药吃太多,浑身抽搐僵直接断了气。 第420章 郡主府婢女 老鸨认出来的那两个郡主府侍女,一个名叫秋云,一个名叫秋玉,是在清安侯书房里伺候茶水和侍弄花草的女婢。 两人年纪都不大,一个十七一个十八,因为读过些书才会被选送到书房伺候。 两人模样都好,被赶出府理由,是因为发昏了趁着清安侯酒醉想要双双爬床。 季青临特意去了清晖郡主府上,只是清晖郡主听闻宋亦安回宫,前后脚也跟着去了,他便只见到了清晖郡主府的管事黄岑。 关于两个侍女的事,都是黄岑跟他说的。 黄岑皱眉道:“那两个丫头本是郡主的陪嫁丫头,做事也向来知道分寸,因此才得了去书房伺候的轻省差事,没想到竟然这么糊涂。” 季青临追问其中细节:“听闻清安侯向来洁身自好,对爬床侍女十分严厉,为何那两人却还要大张旗鼓地一起上,而不是各自谋划?” 黄岑摇头道:“大约是富贵迷人眼,她们见侯爷对郡主如同臻宝,便以为自己也能如此,所以才想出双女伺候的下贱招数吧。” 季青临继续问道:“管事当时可在场?可曾看到其中细节?两人被处理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黄岑道:“小人当时的确是在场,那天侯爷去喝酒回来已经很晚了,因为担心扰了郡主休息,让郡主第二天难受,这才独自宿在书房,并让小人在隔壁房间的听着声响照顾。 到了半夜的时候,忽然听见书房内噗通作响,小人吓得一个激灵忙冲过去,就见侯爷大怒呵斥两个侍女。 那两个侍女模样疯癫,脸颊通红,双眼含春,衣服都脱得挂在臂弯上了,小人都闯进来了,她们竟还要往侯爷身上扑,简直自甘下贱到了极点。 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要不是侯爷怕闹起来吵到了郡主,怕是要当场就把人给打死,当时只让小人先把人绑进柴房,等天一亮就卖了。” 季青临眯眼:“那管事如今再想,觉得那两个人,像不像是……吃了助兴的药?” 黄岑一愣:“怎么会……” 他顿住了。 毕竟是走南闯北的人,当时只觉得暴怒不耻,如今想想那两个丫头平日的为人,再想那天的情况,确实是有些奇怪。 黄岑皱眉道:“她们当时却是胆大妄为的蹊跷,只是时间太久了,小人也不能确定。季大人为何忽然这么问?” 他抿唇:“可是我大哥的案子有了进度?是那两个丫头在报复我大哥?” 他大哥,就是摔马摔断了脖子的黄草。 季青临不答反问:“要说处理那两个丫头的,应该是管事你本人吧?下令的也是清安侯,黄管事为何却问是否是两个丫头报复的黄草?” 黄岑迟疑了一下:“左右事情都已经做了,也不怕告诉季大人知道。府中心大了的丫鬟,要么直接发卖到贫苦地方,要么,就是做得太过分被发卖到了脏地方。 那两个丫头明显已经算是做得极严重了,侯爷暴怒让处理,我当时不知道,后来听大哥说过一嘴,他把人卖到脏地方去了,两个人就卖了一百多两银子。” 季青临皱眉:“这事郡主是否知道?” 黄岑摇头:“郡主一向心软,府中的腌臜事,侯爷从不许我们让郡主知晓动怒。” 季青临挑眉:“哪怕是卖她的陪嫁丫鬟?” 黄岑眉头微皱:“小人跟季大人说这些话,并非是因为季大人是锦衣卫,而是因为季大人跟宸王殿下是好友。 郡主将宸王殿下当做家中小辈疼爱,几次交代我等要小心伺候宸王殿下,也要对王爷的朋友多多敬重小心。季大人可明白?” 季青临淡淡道:“郡主对殿下疼爱,季某自然看在眼中,若非如此,黄管事此刻应该在牢里说话,而非郡主的庄园。” 黄岑目光微凝,并不介意他的不客气,而是迅速抓到重点:“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难道这并不是简单的报复?” 季青临道:“事关案情机密,不方便让黄管事知晓,黄管事只要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别说谎就好。” 顿了顿,沉声警告道:“黄管事为兄长担忧操心我能明白,但如今事情已经大了,倘若你说谎造成了严重后果,恐怕会让郡主和清安侯难做。” 黄岑一凛:“多谢季大人提醒。” 他多番思索,最后补充道:“关于那两个侍女的事情,我就知道这么多。 我兄长认识的人很多,办事能力也强,因此每当侯爷外出公干的时候,就会将他留给郡主使唤。 我常常跟在侯爷身边,若非这次兄长折在这里,没有人看着侯爷不放心,我如今已经回到侯爷身边做事了。 我们两个向来管的东西不同,因此兄长的很多事情我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只能说,季大人若是需要帮忙,我一定尽力,不会帮助兄长隐瞒。” 季青临也没客气:“既如此,那就请黄管事带着我这个下属,去核实一下最近这一年来你们府中赶出去的美貌侍女的下落。” 这里头的工作量巨大,但黄岑并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退而求其次道: “事情查清楚之前,烦请季大人不要过分打扰郡主,郡主自幼体弱,这些年才刚刚养好了一些,大夫说了要少思少想,才能保得寿数无忧。” 季青临想到了宋亦安。 清晖郡主自幼体弱便能调养过来,还有机会寿数无忧,但殿下……他日后也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他心中蓦地沉重,对那个让殿下受惊发热的凶手越发杀意凛然。 季青临点头:“若非必要,我也不想耽误郡主养病。” 黄岑感激行礼:“多谢季大人。” 季青临摆摆手,让他这就带着下属去找那些被卖的侍女,想了想,又把人叫住,让他给了一分黄草的好友名单。 拿着名单出来,季青临盯着最上面一行的几个大大的宋字,微微眯眼。 他刚翻身上马准备去会会宋家那位宋大善人,就听见远处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一个人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冲着他哭喊。 “季大人!救命!班主,班主他快被人打死了!” 第421章 挨顿打而已 从郡主府出来,季青临得到了两个有用的信息。 一个是黄草的确在参与婢女贩***良为娼。 二个,就是黄草交好的人的名单里,有好几个宋家的豪奴。 他正准备直接往宋家去一趟,就见沈家班的一个武生,名叫沈一的,带着伤从马背上滚下来,冲着他求救。 “班主他快被人打死了!” 季青临迅速驱马上前,一把将人捞起来:“他人在哪儿?” 沈一哑声叫道:“我来的时候他还在门口!宋老爷家门口!” 季青临双腿一夹马肚子,带着沈一纵马往宋家去。 他去的时候,就见宋家门口围满了人,遥遥能看见有几个人在殴打人。 季青临把沈一撇在马背上:“抓紧马缰!” 自己则脚下用力,飞掠起来,直接掠过人群,飘落在沈青云面前。 三下两下就将围攻的众人打退,季青临面色冷凝地抬头看向宋家大门口。 原本坐着看戏的宋闵已经站了起来,脸色不大好,但也没有惧怕的意思,挑眉道:“季大人,这是我跟沈青云的私人恩怨。” 边说着,边挥手让家丁们退开。 纵然他心中觉得自己没理亏,但到底还是忌惮锦衣卫。 季青临冷冷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俯身把沈青云拉了起来。 沈青云伤得不轻,哪怕有季青临扶着,都站了三次才站起来。 他还咧嘴笑了一下:“麻烦青临兄了,我没事,事实上,我好得很。” 他抬眼看宋闵:“宋老爷,从今往后沈园就归你了,我们沈家班全身而退,我给你揍一顿出气,如今,您可满意了?” 宋闵冷笑一声:“装还是你能装。” 到底摆了摆手:“沈班主自去吧,今晚你们沈家班最后一次在沈园登台,记得唱得好一点,我会去好好听这最后一场!” 沈青云此时浑身都痛,满脸是伤,怎么能唱得起来,可还是硬着脊梁骨点头:“当然!不会叫宋老爷失望的!” 宋闵哈哈大笑:“那可好得很!” 他非常豪爽地当场叫了大夫来给沈青云治伤,美其名曰不能耽搁了晚上的戏。 沈青云也不在乎,十分光棍儿地由着他拿钱拿话羞辱人,只当做没有听见,任由大夫给包扎伤口。 季青临见他这般,便没有开口。 直到宋闵走过来:“季大人可不要以为朋友受罪就怪罪草民啊,草民这些年生意做得大,有些事情不得不立威。 沈班主能跟季大人和宸亲王做朋友,宋某人自然也想结个善缘,给沈家班个方便,只是面子上该做的狠,还得沈班主配合做给外人看看。” 他说罢,还压低声音冲沈青云道谢:“还要多谢沈班主舍了面子来配合我才是。” 沈青云龇牙咧嘴地道了一声不敢,便不吭声了。 宋闵笑道:“听闻季大人最近查的案子,刚好查到了我不成器的下属宋景这里? 季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把宋景带回去慢慢查,再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只管说,宋某人一定竭力配合!” 季青临便把名单拿出来:“最前面这几个姓宋的,都是你们家的吧?” 宋闵:“……” 他点点头:“是我家的下人。” 季青临道:“那就多谢宋老爷配合查案了,这几个人我要带回去。” 又问他:“这名单上的其他人,你家里有几个?” 宋闵只是跟他客气客气,没想到对方这么不客气,却又不好在这事儿上说谎,毕竟不知道他到底在查什么,只好如实又点了两个:“这两个也是我家的下人。” 季青临也不说话,就是抬眼看他。 宋闵深呼吸,转身叫人去把这几个人都给叫来,末了,转头看季青临:“还请季大人照顾一二,莫要让良民受刑。” 季青临神色淡淡的点头。 等以宋景为首几个人都到了,他把人让下属全部提走,这才对宋闵道:“只要他们真正是安分守己的良民,没有人会对他们动刑。” 宋闵就觉得不大妙,但细想来也无所谓。 他笑道:“季大人,若是没事的话,草民这就回去休息了?” 他没再敢客气地问还有什么要帮忙的,怕季青临顺杆子爬,再开口就要请他去衙门大牢里问话了。 季青临礼貌点头:“劳烦宋大善人。” 宋闵脸皮抽了抽,赶忙拱手走人了。 季青临的目光一直盯着宋闵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走向沈青云:“用我给你叫一顶轿子吗?” 沈青云先点头,又摇头:“你带的钱够叫轿子?” 季青临面无表情地摇头:“不够,但你可以到付。” 沈青云又摇头,然后扯到了伤口,疼得嘶嘶直抽凉气:“算了算了,如今我也跟你一样穷了,等到日后赚钱了再浪吧。” 他看了一眼沈一:“幸好你小子跑得够快。” 沈一都快哭了:“班主你没事吧?你的头在流血啊啊!” 沈青云抹了一把额头,一看手心,果然血淋淋的,他叹气道:“我说头怎么热乎乎的。” 沈一都快晕了:“班主!” 沈青云摆摆手:“别大呼小叫了,你刚不是骑马走的?马呢?” 沈一哭道:“扔郡主府门口了。” 沈青云肉疼摆手:“快去快去,去把马儿找回来,今时不同往日,那匹马今后恐怕是咱们整个沈家班的坐骑了。” 沈一啊了一声,茫茫然看他。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季青临无奈看了沈青云一眼,对沈一道:“郡主府应该会帮忙看马,你回去找,我带他先回沈园。” 沈一登时松了一口气,又看了沈青云好几眼,这才匆忙跑回去找马去了。 沈青云叹气:“这一群老的老小的小,可有的熬呢。” 季青临一只手把他扶起来,走到马前,随手将人往上一凑:“坐稳了,先考虑怎么颠回去吧。” 沈青云疼得龇牙咧嘴:“我瞧你扶宸王上马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青临兄,你会不会太区别对待了一些?” 季青临神色冷淡,理直气壮:“刚不是你自己说的从小吃苦,皮糙肉厚,不过是些小小的皮肉伤?” 殿下从小娇生惯养,身子柔弱,你与他比?比得着么? 沈青云脸皮抽了抽,掩袖做哭泣状:“这可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怪腔怪调,却偏偏凄楚动人,声音更是能绕梁三日。 季青临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冷着脸道:“收起你的作态,不然把你拽下马!” 沈青云撇撇嘴,顷刻间恢复了常态:“打道回府!” 第422章 最后一口气 沈青云虽然挨了顿打,但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极好。 晚上还要上场,他非要拽着季青临喝酒。 季青临无奈:“且不说我还有公务,即便没有,你满身的伤喝什么酒?” 沈青云大笑两声,笑得眼尾泛红:“你不知道我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他没有絮絮叨叨,就这样两句,反而越显酸涩憋屈。 季青临想了想:“半个时辰。” 沈青云大笑起来:“好!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青临兄!够意思!” 他乐淘淘去叫了人来,都是沈家班能喝的。 一桌人拼酒还不算,还把其他人不会喝酒的也聚了一桌,像是恨不得把后厨的菜品都一次性吃光。 季青临少见他这样高兴,沈家班的人也没见过,众人彼此对视,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来。 虽然接下来要度过一段艰难的日子,但看班主这样满眼的光芒和希望,他们就忍不住跟着高兴。 总归,前途坦亮,不是吗? 笑笑闹闹半个时辰,沈青云便喝得有些醉了,他扒着季青临的肩膀:“青临兄,我得谢谢你,若非是你带来了宸王,我这辈子可能都要窝囊下去!” 季青临也喝了不少,但他仍旧眼神清明,只是俊美白皙的脸上浮出了几分酒气的红色:“你该感谢你自己。” 若非他自己是个有本事的人,又为人不错,人品端正,即便认识再多人也没有用。 沈青云朦胧点头:“是啊!得谢谢我自己!我是得谢谢我自己!” 说着话,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显然这些年的确没少吃苦受罪。 他还想再说两句,却因为太激动,一时酒劲儿上涌,直接转身出去吐了。 沈青衣等几个徒弟忙忙追了出去。 季青临看得好笑,站起来拍拍沈一的肩膀:“时间到了,我还有事要忙,照顾好你们班主,他晚上还有戏,别喝太多了起不来。” 沈一忙忙应了,起来把季青临送走。 等沈青云回来,自然是好一阵扼腕叹息,觉得好容易才能组局让季青临喝,没能把人给灌醉了,实在是一大憾事。 沈青衣好笑道:“师父真是喝醉了,季大人忙着查案子呢,真很醉了耽误事儿,你自己倒要先不安起来了。” 沈青云哈哈点头:“那倒是!走!咱们自己喝!” 便又是好一通热闹,一直又热闹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让人来收拾东西,又拿了醒酒汤来喝。 几个年龄小的都忍不住偷笑:“喝完了酒再喝醒酒汤,那这酒可不就白喝了嘛!” 沈青云这会儿酒劲儿已经下了不少了,笑着遥遥一指她们:“照你们这么说,化了妆再擦洗干净了,这妆就白化了?漂亮衣裙首饰,穿戴完了脱了摘了,就白穿戴了?” 众人闻言,登时都笑做了一团。 …… 季青临这一忙就没顾得上回,晚上的谢幕戏就直接错过了。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热闹了一天的沈园显得格外安静,静得只能听见几声虫鸣。 从前院过来,一路可以看见杯盘狼藉,到处都是狂欢过后的痕迹。 想到明日沈园就要不复存在,会变成宋家的一座普通院子,或者请进来其他的戏班子,季青临就微微皱了皱眉。 他去过的戏园子很多,像沈园这样设计得舒服,同时兼具住宿、听戏、美食和杂耍,还样样做到极致的地方,真的没有。 快要到住所的时候,季青临才听到了点儿人声,是从后花园传来的。 季青临虽然满身疲惫,但听着那边动静不小,脚步一转就往后花园去了。 沈园的后花园很大,除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假山灌木丛,还有一处不小的荷花池。 荷花池的中央修建了一座水上戏台,需要乘船才能到地方。 很偶尔的时候,沈青云会在这处水上戏台唱戏,不拘于楚霸王,不拘于武生,他有时候还会唱青衣。 季青临远远听了一会儿,就认出来是沈青云在唱戏。 他到了地方才看见人还不少。 因为四周灯火通明,他能够清楚的看到都是什么人在。 有沈家班的人,零星几个丫鬟小厮,后厨的大厨子,还有几个是沈青云的老戏迷。 这么三十多号人围坐在荷花池边上,一个个目光灼灼看着舞台中央的沈青云,火光烛光映照在众人的眼睛里,显得格外的明亮。 季青临走到了跟前,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来了。 只因为沈青云唱得太好了。 戏挑选得也很特别。 沈青云今日唱的是虞姬。 季青临遥遥看着唱得专注的沈青云,从他身上看不出半点儿沈青云的影子。 他只看到了虞姬。 一个为爱甘愿追随到地府里去的刚烈女人。 季青临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看得很看诊,听得很入神。 不知不觉,空中下起了小雨,而这一幕独角戏也唱到了曲终。 虞姬舞动长剑起舞,旋转,定格。 渐渐暗下来的月光隐约照应出宝剑的寒光,雨水滴滴答答砸在剑刃上,又冷又冽。 虞姬缓缓转身,绝美的脸上露出最后一抹笑容,眼神中充斥着绝望和悲戚。 季青临猛地站了起来。 他看到那剑柄上低落的液体,是红色的!!! 他更是在虞姬转身的瞬间,看着“她”绝美的容颜,想到了赵寺丞的画! 那个艳鬼! 那个根据死者朋友醉后所见所描述,推演画出来的艳鬼,跟沈青云扮演的虞姬,有着异曲同工的妖冶,和死气! “好!唱得真好!” “果然不愧是沈班主!刚硬的霸王和柔媚的虞姬,全都唱出来了精髓!” “这样好的嗓子,可惜日后再也听不到了!” 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中,虞姬轰然倒地,众人只觉得唱得好演得好,叫好声和掌声更热烈了。 季青临铁青着脸推开众人,冲到岸边抢走了船,迅速往中央戏台划去。 “哎你干什么?再喜欢沈班主也不能这样啊!” “还看什么?赶紧想办法拦住他啊!万一吓到沈班主可怎么办?!” 岸上一片大乱,追着跳下水大喊大叫追的都有。 季青临全都对此充耳不闻,等划到了荷花池中央,他立刻丢下船桨,借力飞身上了台子。 沈青云僵硬的眼球微微转动,就在季青临的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423章 我难道凶残刚硬? 回宫到现在已经快五天了,宋亦安的身体终于彻底养好,性子也养得险些发毛。 她不知道第几遍撸着大黄小黄,眼神放空看着花园里的荷花,眼神里没有一点焦距。 皇后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她这幅懒洋洋没意趣的模样。 她走到宋亦安身边:“一会儿诊脉过后,只要没问题,你就可以重新去查案了。” 四下无人,她轻轻摸了摸宋亦安的发顶:“得多带人,无论如何不能再出事了。” 宋亦安涣散的眼神早被亮光所替代,小鸡吃米似的点头:“恩恩!一定一定!” 忍不住拿脑袋蹭了蹭皇后的手心,又撒开手,狠狠抱了一下她的腰。 皇后顿了顿,险些忍不住去回抱她,但她并没有:“你这洁症是要好了?” 宋亦安不管她的话,非常叛逆地在她怀里摇头晃脑地蹭了半天,这才不舍地撒开手,仰头看她:“我喜欢抱着娘。” 皇后被她滚烫的目光烫软了心肠,轻点她的额头:“出去一趟回来,越发爱撒娇了。” 宋亦安眉眼弯弯:“喜欢娘才这样。” 皇后被逗笑了:“要是被你父皇看见,得嫉妒坏了。” 宋亦安噗嗤一乐:“不能想象两个大男人相互拥抱的样子,哈哈哈……父皇不是嫉妒坏了,是恶心坏了。” 皇后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低头看她:“本来还想让你再养几天,但那边传来消息,季大人的情况不太好。” 宋亦安笑容收敛:“出了什么事?” 皇后抱走了她怀里的小黄:“你之前借住的那个沈家班的班主死了。” 宋亦安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她知道季青临是个防备心很重,又做事极其小心谨慎的人,这样的人很难有朋友,但凡有,便都是他认真放在心上的。 沈青云死了,他得多难受? 皇后道:“目前传回来的消息,沈青云死于自杀,他就死在季大人面前。” 宋亦安有些待不住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想回去看看。” 因为她回来的时候烧得不轻,李院正说了最好让她专心休息,不要多思多虑,因此兹县那边虽然一直有消息传回来,皇帝却不许她看。 皇后就知道她会这样,温声道:“等李院正给你看过之后,你再去见过你父皇,领了保护你的侍卫,就可以出宫了。” 宋亦安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转头看皇后:“娘,能做您的孩子,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皇后愣了愣,眼尾有些潮红,但很快就压了下去:“怎么忽然说这些。” 宋亦安笑眯眯道:“就是想说,您知道我的,藏不住话。” 皇后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了:“你啊。” 虽然但是,她得承认,这样直白可爱的撒娇,她很受用。 皇后叫了人来安排宋亦安沐浴,宋亦安乖乖维持洁癖人设洗完了澡,又让李院正诊脉。 李院正摇摇头:“殿下还是有些低热,这时候其实还是静养最好……” 宋亦安叫他:“李爷爷~~” 李院正一个哆嗦:“不过小心一些问题不大,殿下脉象有些焦躁不安,大约是在宫里待久了太焦虑,适当出去做些事情会心情好,对身体也好。” 宋亦安眉开眼笑:“我也这么觉得,院正大人果然医术惊人!” 李院正很想翻个白眼,忍住了,隐晦地瞪了她一眼:“殿下万万珍重自己,真到了不得不卧床休养的程度,老臣可不管殿下愿不愿意,都会下极严苛的医嘱了。” 宋亦安非常识趣地点头:“那必须的,不遵医嘱的王爷,不是个好殿下。我肯定好好保养,争取长命百岁。” 李院正看着她这活泼的样儿,又高兴又忧虑:“殿下请,老臣随您一起去面见圣上。” 两人边走边聊,宋亦安问起了李院正清晖郡主的身体:“我姑姑最近看着如何?” 李院正喟叹道:“郡主虽然自幼体弱,但幸好生在王侯之家,条件优渥,清安侯又极爱重她,连孩子也不舍得让她生,还真是养过来了。” 宋亦安听着这话觉得里面有事儿:“清安侯今年都快四十了吧?他是不是跟您要过什么避孕的药?” 李院正点头:“这事儿旁人问老臣是不说的,殿下问了,老臣便多句嘴,这女子嫁人啊,就得嫁这样的男子。 清晖郡主当年成婚的时候,其实是怀了一胎的,只是当时若是生产一定会损坏身体,很大可能会母子俱亡,最好也是拼个保小去大,想母子平安非常困难。 清安侯那时还是个守城小将,多方找人来询问老臣,得到确切答案之后,便祈求老臣让郡主付出最小的代价落胎。” 宋亦安睁大了眼睛:“姑姑她,愿意吗?” 李院正想起当时的情景便越发感叹:“郡主虽然年纪不大,却对腹中孩子十分珍惜,哪怕知道要冒险,也还是愿意试一试。 但清安侯当时以死相逼,说到动情处声泪俱下,郡主略微一犹豫,他便举剑在脖子上割出来了血。” 他摇摇头:“那可是真下得去狠手,要不是郡主大惊失色同意落胎,他能把脖子都给割掉半边儿。幸而老臣在啊!险些救不回来!” 宋亦安没想到清安侯竟然是个这种情痴人设,她是不了解这个姑父,甚至都没见过面,但却太了解李院正。 能让李院正这样感慨,时至今日都还满脸惊叹后怕,只能说当时黄涛真的存了死志,险些丧命。 宋亦安咋舌:“怪不得姑姑能养过来,有这样心疼她的丈夫,她自己也舍不得不养好了身体。” 李院正笑道:“正是此理,清晖郡主虽然性子良善柔弱,但与殿下却也算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为了身边在乎之人求生意志很强,这才得以养成如今这样的成效。” 他笑呵呵道:“虽说郡主和侯爷如今年纪都大了,但再养个两年,也不是不能生个一男半女,实在是好事。” 宋亦安笑着点点头,然后挑眉:“李爷爷说姑姑性子良善柔弱,却说跟我不一样,怎么的?我难道还凶残刚硬了?” 第424章 老牛吃嫩草 宋亦安和李院正边走边说,正挑眉问李院正,李院正笑呵呵道:“殿下,到了,咱快进去吧,圣上一定等着急了。” 宋亦安故意盯了他一会儿,自己先笑了起来:“不管凶不凶硬不硬的,反正我很喜欢我自己。” 李院正乐了,要不是接下来进了御书房,还能再笑会儿。 皇帝见了宋亦安过来就笑弯了眉眼,放下笔从书案后面绕出来:“瞧着气色不错,走两步父皇看看。” 那语气,跟哄小孩儿似的。 宋亦安笑眯眯快走了两步,到了皇帝跟前,张开手臂:“抱抱?” 皇帝虽然很心动,但是想想抱完了这小子还得回去洗一遍澡,不小心就会着凉,便立刻放弃了:“多大的人了还撒娇,行了,一旁坐着去。” 宋亦安乖乖坐好,听她皇爹和李院正一问一答。 皇帝听闻宋亦安还有些低烧,果然不太放心她出宫,但李院正也说了出宫走走心情好,对身体有好处,便皱眉同意了。 唠唠叨叨地交代了半晌,直把宋亦安交代得脖子都点困了,这才叹息着看她:“你若身体好,上天入地父皇都放心随你去,你是朕和皇后唯一的孩子……” 宋亦安一个激灵:“您可千万别又说什么吓人的话,且不说我活不久,就是能长命一百岁,也只爱破案子和吃喝玩乐,不爱旁的,也没本事干旁的,完完全全帮不上太子哥哥的忙。给太子哥哥拉壮丁的事儿,您可千万别考虑我!” 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臭小子嘴里就没有一句好话,让你娘听见又该伤心了!这是男子汉该做的事儿吗?” 宋亦安缩了缩脖子,大声逼逼:“还不是您老想着让儿子做贤王干实事儿啊,那么多能臣强将,您何苦来奴役您亲儿子呢。” 皇帝没好气道:“要这么说,你太子哥哥都让朕奴役成老黄牛了,他说什么了吗?” 宋亦安忍笑道:“您和太子哥哥再辛苦也都是给自家犁地,我干啥啥不行,受您俩宠爱就行了呗。”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指了她半晌,大笑出来:“也就你这张嘴敢这么说朕和太子是老黄牛了!” 宋亦安笑:“恃宠而骄么!” 皇帝摇摇头,回头看了一眼桌案上厚厚的文书,点了侍卫队给她:“出门在外要注意身体,别让朕和你娘担心。” 宋亦安认真点头:“一定的。” 皇帝怜爱地看了她好几眼:“去吧。” 宋亦安告别了他出来,一路没敢耽搁,让清桃带着她,纵马往兹县去。 此时,距离她上次离开已经五天了。 她到兹县的时候,就见这儿跟上次走的时候大有不同——比之前热闹多了。 之前因为随机意外杀人的事,不少有条件的都往长安城或者其他地方避祸去了,百姓也出来的少。 可这回再回来,倒像是凶手已经抓到了似的,权贵多了,出来玩儿的百姓也多。 宋亦安瞄了一眼,很快就到了县衙。 她随着清桃的手扶着下马,衙门口的衙役见了她,对视一样,忙忙迎了上来。 宋亦安见他们面色古怪,不由皱眉:“出了什么事?” 两个衙役面带犹豫,像是不知道怎么说。 宋亦安挑眉:“有话直说,我又不是那说错话就会把人拖出去砍了的。” 年长的那个衙役先开了口:“您走之后没多久,沈班主他自杀了,听说他好像是在季大人眼皮子底下咽了气,场面很有些惨烈。” 宋亦安点头:“这个事儿我知道,然后呢?” 年轻那个衙役道:“沈班主尸身还没安置好,第二天宋家就去沈园赶人,当时闹得厉害,季大人就打了人,场面闹得很不好看。” 宋亦安眸色微沉:“季大人现在什么情况?” 宋家欺人太甚,季青临打人,这本身不是什么大事,但问题在于,那个宋闵很有些人脉,若是以此为借口找茬,再如何也会有些麻烦。 而现在,看这两个衙役的神色便知道,他肯定是糟了算计了。 年长的衙役叹了口气:“当时不知道怎么闹的,季大人没收住手,打伤的人特别多,甚至还有个被当场打死了。 考虑到当时情有可原,被打死的那个也是死于意外,宋老爷也没有继续追究,所以刑部的大人们也没有处置季大人,只是暂时不让他插手案件了。” 宋亦安眉头紧皱,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季大人如今在哪儿?” 两个衙役莫名有些害怕:“季大人如今在宋家。” 宋亦安面无表情:“宋闵还敢抓人?” 年长衙役瞧着不对,忙摇头:“王爷误会了,今日宋老爷纳妾,城中许多的达官贵人都去贺喜,季大人也去了。” 宋亦安心思转了一圈儿,被气笑了:“别告诉我,宋闵那老东西娶的是沈园的沈青衣。” 年轻衙役纠正道:“是纳妾,不能说娶。” 年长衙役忙踹了他一下让他闭嘴,对宋亦安道:“事情有些复杂,一句两句实在是说不清楚,王爷若是找季大人,不若顺便去宋家瞧瞧热闹?” 两人之前没少跟着他们家大人去沈园,跟沈家班的人都有接触,对沈青云和沈青衣的感官极好。 如今沈青云尸骨未寒,沈家班集体被赶出沈园,沈青衣被迫做妾,他们心中愤怒极了,却半点儿办法也没有。 若说事情还有转机,那就在眼前这位少年贵人身上了。 宋亦安将两人的殷切看在眼中,点点头道:“张大人也去了?” 两个衙役都摇头:“大人说案情查到了很要紧的地方,如今在隔壁县核实消息,因此去不了贺喜了。” 其实真要硬去也不是不能去,只是,不想去罢了。 宋亦安心里有数,点点头道:“多谢两位告知,若是张大人提前回来了,你们告诉他一声我回来了,让他等着跟我讲案情进展。” 两人听她这分明就是回来撑腰的意思,齐齐狠狠点头:“是!!” 宋亦安整了整衣裳,翻身上马。 翻了一下没翻上去,便转头看清桃。 清桃迈步上前,轻松将她凑上了马鞍。 宋亦安挺直腰背,淡淡睨着远方:“走,去会会这位老牛吃嫩草的宋大善人。” 第425章 你该死! 宋家纳妾,竟惹得不少出门避祸的达官贵人们都赶回来贺喜。 这一路走来,甚至有点儿普天同庆的意思。 宋亦安居高临下坐在马背上,骑着马不紧不慢地往宋家去,边走边看着这热闹不已的街道。 她之前回宫,当天就查清楚了是谁在“进献谗言”,巧了,虽然拐了好几道弯儿,但最后结果就落在一个姓宋的皇商身上。 如今在看眼前这场景,岂不是很有趣? 这宋闵的确是个人才,敢想敢干,非常之能! 一行人在哒哒哒的马蹄声中到了宋家大门前,却竟然一时不能靠近。 无他,宋闵家门前的人、车马,太多了。 宋亦安骑着高头大马冷笑:“可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宋家,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她的马队,正观望呢,就见领头俊朗少年抬手一指:“给我开路!” 一时间,二十个禁卫精英纵马上前,有翻身下马拽了马车就拖到一旁的,有三两下就把迎上来的小厮按翻在地的,也有清空道路,扫清道路站两旁的。 总之,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个宋家大门口就成了一条宽阔无阻的大马路。 宋亦安都没下马,就这么拽着马鞍上前,挑眉:“看什么?本王是来给宋老爷贺喜的,嘘,别吵吵,闹得本王头疼再生了病,你们担待不起。” 若说之前还有人认不出宋亦安的,这会儿听她这自称和说话,登时就明白了。 宸王啊! 圣上的心尖尖儿宝贝儿子! 生来病弱,风吹就倒,谁碰坏了谁死! 一时间,嘈杂的吵闹声齐齐消音,只有宋府深处还响着热闹的人声和丝竹声。 宋亦安加了夹马肚子,马儿迈着小碎步哒哒哒往前走,上了台阶,过了门槛儿,就这么进了宋府大门。 清道的禁卫只留了两个看守大门,剩下的十八个全都跟着进去了。 直到人都看不见了,外面的人才敢小声说话。 “这哪儿是来贺喜啊,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我听说宸王十分和善可亲,最喜欢把律法挂在嘴边儿上,亲姨亲叔叔犯法都不行,怎么今日瞧着不像?他好跋扈啊!” “这事儿我知道几分,听说宋老爷为了纳美妾,走的太子府门人的门路,把那个锦衣卫季青临狠狠羞辱了一番。” “嘶!听说那个季大人是宸王的好友,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众人连说带猜的,脑补得脸都白了,彼此看看,匆忙收拾东西走人,再不说什么贺喜的事儿了。 两个禁卫见状,对视一眼,直接进了院子,从里头把大门给关上了。 大门一关,彻底挡住了所有人好奇的视线。 宋家大门外门悄无一人,深宅大院内却是热闹非凡。 路上遇到了宋家的下人,见到竟然有人骑着马在府中乱逛,惊呼起来:“什么人敢在宋家放肆?!” 话刚喊完,就被禁卫放倒,用刚刚在街上买来的麻绳困了,还拽了那些下人的腰带,把嘴巴也捆了。 这么一路走一路捆,以至于到了正院的时候,竟然还没有惊动里面的宾客主人。 直到宋亦安骑着高头大马进了主院,有下人先看见了,惊得手里的盘子砸在了地上,才渐渐有人彻底注意到这样一行马队。 一时间,整根院子都静了静。 宋亦安拽着马缰,跟个老总似的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往下看:“呦,真热闹啊,纳个妾而已,二品大员都来贺喜呢?” 少年清亮的嗓音,划破人群,清晰地落在了角落里的季青临的耳朵里。 陡然听到宋亦安的声音,季青临还以为自己喝多了听错了,猛地抬头,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 少年亲王感觉到了动静,淡漠地转头看了过来,见是他,一瞬间便翘起嘴角笑了起来。 季青临只觉得自己慢腾腾的心跳在不断加快加快,噗噗通通,声音大得他自己清晰可闻。 世间万物仿佛在一瞬间消失,天地间就只剩下了少年的笑脸。 终日来的阴霾被这笑容驱散,季青临挪动脚步走了过去,直到站在少年身边,仰头看他。 宋亦安挑眉笑道:“季大人来看热闹也不知道叫我。” 嗔怪的语气,却没一个都含着笑意。 她冲季青临伸手:“骑马怪颠簸的,季大人,扶我一把。” 季青临沉默着伸出手,感觉到少年的力量全部压在自己的手臂上,轻飘飘的,他一只手就能轻松承受。 他将人小心扶了下来,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殿下身体可好?” 宋亦安笑道:“自然好得很,不然哪里能出得了门?” 真说笑,就见远处人群晃开,宋闵来了。 宋亦安笑容微敛,仍旧还是笑着,只是这份笑容明显跟刚刚不同,又冷漠又凉薄,嚣张跋扈得让人心惊肉跳。 宋闵瞧着这笑就觉得不对,看看季青临又看看宋亦安,挤出一抹笑:“王爷怎么这样来?草民有失远迎了。” 宋闵身边站着的一个老者面色嗔怒:“简直是胡闹!堂堂亲王竟然纵马行凶……” 宋亦安打断他:“太子少傅,二品大员,虽说上朝没有你的班次,也不是叫你来这儿官商勾结的吧?” 老者瞪大眼睛,被气得浑身哆嗦:“胡说八道!肆意妄为!宸王你身为亲王竟然……” 宋亦安再次打断他:“既知道本王是亲王之尊,地位只在父皇和兄长之下,你冲本王叫嚣什么?” 她冷沉下脸:“显着你了是吧?来人!请杨少傅远离这官商勾结的是非之地,送他回长安城府中暂且静思休养,等查明他到底是否官商勾结,违法乱纪之后,再让他出来活动!” 老者气得大吼:“你不能这样做!宸王!你不过就是个亲王,根本没有任免官员的权力!你这是僭越!你这是擅权!” 宋亦安冷笑一声:“本王的确没有任免官员的权力,也没有越过父皇和太子哥哥处置官员的权力。 但,本王怀疑你收受宋闵贿赂,利用职权挑拨本王跟二哥的关系。杨少傅!你该死!” 第426章 没啥,就是豁得出去 老者一开始还怒发冲冠,但,当宋亦安说出“挑拨关系”这几个字,他却是脸色大变。 他急声道:“老臣没有!宸王你不能……” 宋亦安不耐烦打断他:“本王能!” 她眉眼含煞,冷笑连连:“自本王出宫开始,你们就不安分,太子二哥尚且没有说什么做什么,你们倒是急得替他做主。 本王自从记事起就跟在二哥后面玩耍,还没学会叫爹就先学会了叫二哥,你们那点子龌龊心思,也就是二哥没在,不然你们以为你们自己是个什么下场?” 她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人送回去,先丢到杨家锁起来,然后去宫里禀告父皇,姓杨的跟他亲封的宋大善人沆瀣一气,打他儿子我的脸呢!” 禁卫见她动了真怒,不敢耽搁,当场捆了杨少傅不说,还因为之前绑得太顺手,下意识就拽了杨少傅的腰带把他嘴也给绑了。 在座宾客目瞪口呆地看着杨少傅被带走,一个个噤若寒蝉。 有那之前跟宋亦安攀过关系,自以为还能说上几句话的,这会儿全都闭上了嘴。 事涉太子和宸王的兄弟情,这谁敢插手? 唯有宋闵,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王爷,您,您好赖看在太子殿下的份儿上……” 宋亦安冷笑道:“本王是太子的亲弟弟,都不敢替代太子二哥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倒是替二哥说起话来了。” 宋闵噗通一声跪下:“王爷饶命啊!王爷这话太诛心,小人万万不敢啊!” 宋亦安懒得理会他的茶言茶语,淡淡瞥向众人:“怎么的?本王的戏好看吗?” 众人犹豫。那我们走? 有人试探着抬腿,然后就被按地上了。 宋亦安冷笑道:“怎么的?嫌本王聒噪,多听两句就不耐烦了?” 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某人:“……”卧槽啊!这可真是天降横祸!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所以,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 没有敢问。 宋闵也不敢,但他不得不问:“王爷到底想如何?” 他跪得双腿发麻,他毕竟年纪大了,又常年享乐,已经有许多年没又这样又害怕又恐慌地跪这么久了。 他等了半天,见宋亦安并不说话,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少年亲王正低声跟季青临说话,声音太小,宋闵听不清楚,但看得出来,少年亲王对季青临的神色很温和,甚至可以说是很包容,纵容。 宋闵瞬间如同福至心灵:“……季大人,之前的事情其实罪不在你,众人推搡成一团,我家下人不小心摔倒撞死,真跟您没有多大关系。” 他是硬着头皮这么说的,其中冒了很大的风险。 毕竟是他把杨少傅请来主持公道,逼得刑部的大人们让季青临避嫌,如今这么说,等同于把杨少傅放在火上烤。 可他现在没得选,这小祖宗显然是要为好朋友撒气,他不服不行。 至于杨少傅……挑拨圣上唯二的两个儿子的感情,就算现在还热乎,最迟晚上也就凉凉了。因而他也实在顾不上,还是先捞自己为妙。 但事实证明,谢罪不是你想谢,想谢就能谢。 季青临面无表情:“宋老爷说笑了,季某身为官员不但没能控制住暴乱,还参与其中,实在是尸位素餐,着实可恨,最好被撤职。” 宋闵脸都白了。 宋亦安被气笑了:“你和杨少傅还说过这种话?真行啊你们!季大人抓叛逆救百姓的时候,你们还在被窝里面搂小妾呢吧?凭你们也配?” 宋闵这回连嘴唇都白了:“草民,草民不敢……” 他也没想杨少傅嘴巴能那么贱,连锦衣卫也敢生怼啊!事后他不后悔吗? 那可是锦衣卫新贵! 他真的只是想对方别老盯着自己,万万没有愚蠢到去跟对方死磕。 宋闵咬牙道:“事情不是王爷想的那样,沈园一早就是草民跟沈青云约好要收回的,草民也没想到他能想不开自杀了。 第二天去收园子的人头天喝了酒,大早上的听说沈青云自杀了不肯搬走,还以为是沈家班在胡搅蛮缠,这才打了起来,真没想到会弄成那样。” 宋亦安冷笑一声:“你想说都是意外,你也没想到会死人,更没想到杨少傅跑过来想替我兄长打我的脸,所以就打了季大人的脸,是吗?” 宋闵想点头。是啊是啊!就是这样啊! 宋亦安不听:“你不是喜欢说别人胡搅蛮缠?那本王今天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胡搅蛮缠!” 她抬手指着宋闵:“这老东西贿赂杨少傅,引得那老糊涂糊涂办事,离间我跟兄长关系,给本王揍他!” 宋闵这回是嘴唇都白了:“不……” 话没说完,就被禁卫给按地上了。 这一顿胖揍,揍完宋闵脸都肿了,话都不会说了。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没敢吭声,倒不是全都是塑料朋友,实在是宋亦安表现出来的跋扈不讲理,让他们根本狗咬刺猬,无从下口。 这样身份尊贵的天之骄子,少年亲王,圣上宠儿,他讲道理讲礼貌的时候你还能说句话,他不讲道理的时候,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上次见过他有礼貌好说话,觉得他是个刚出宫门单纯少年郎的,这会儿都想抽自己大嘴巴子。 什么纯善亲王,稀有权贵! 这根本就是个碰不得惹不起的人间大杀器! 现在,这位人间大杀器微扬着下巴,视线一一扫过众人:“诸位对本王的行事为人,是有什么指教?” 众人都忙道不敢。 宋亦安冷笑道:“不敢了最好,本王这样的人,上有父皇母后太子兄长庇佑,下没妻子儿女期盼,最是光棍儿一条豁得出去。 本王不管你们跟宋闵什么关系,有没有违法乱纪,左右日后别犯在我手上。 有证据本王用律法锤死你们,证据毁了,本王照样能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她冷笑着踹了一脚宋闵:“早就看你这装模作样的老东西不顺眼了!真是晦气!” 一脚下去,宋闵略微动了动,她自己倒是没忍住后仰了。 季青临稳稳扶住了她:“殿下小心。” 宋亦安嗯了一声,半点儿不尴尬地站稳了,还特别装地整了整衣摆:“被他老牛吃嫩草那姑娘呢?叫出来!” 第427章 非常窒息 宋亦安来宋家,就为了解决两件事。 一,替季青临出头。 二,替季青临解决心患。 沈青云死了,不管他因何而死,季青临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沈青衣给宋闵做妾。 宋亦安对沈青云没有什么感情,但她很欣赏沈青衣怯懦之下的勇敢和坚韧。 帮沈青衣,既是安抚季青临,也是顺手帮这个小姑娘。 她开口让人把沈青衣请过来,宋家的人略微犹豫了一下,就立刻去办了。 连老爷都挨了揍,他们怕再耽搁下去,他们也会被揍死,顺带的,那位王爷说不得会因此杀了老爷。 很快,一身粉色衣裙、梳着新嫁娘头发的沈青衣被宋家下人簇拥而来。 见到宋亦安,沈青衣一下子红了眼眶:“王爷。” 她的声音很嘶哑,说出这两个字,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宋亦安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哭了多少次,叫了多少回,她没问,只是冲她招招手:“过来,我带你去长安。” 沈青衣泪如雨下,泪眼朦胧地走到宋亦安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了:“王爷。” 宋亦安抿唇:“起来。” 沈青衣没有起来,甚至还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多谢王爷能来,青衣很感激。” 宋亦安眸色微沉。 沈青衣仰头看她,额头通红一片:“那天师父他唱的是虞姬,唱到高兴处还喝了许多酒。 他拜托王爷照顾我们,拜托季大人,照顾我们,还很高兴沈家班能够一起去长安城,多好啊,那样的日子多好啊!” 她哑声说着,哇哇大哭:“可那样的日子永远都不会到来,师父死了,沈家班没有未来了,我再没有师父了……” 她忍了太久太久。 师父刚死的时候,她甚至都来不及绝望哭喊。 沈家班大乱,走得走跑得跑,甚至还有人趁乱拿走了沈家班最后的家当。 因为师父是自杀死的,衙门把人关了几天就都放出来了,那之后的混乱,让她这个大师姐不得不强忍害怕站出来,护住下面险些被卖掉的小师弟小师妹们。 她不知道是谁趁乱把所有人的身契给了宋老爷,总之事情的后果已经造成,她只能选择自己唯一能做的。 她来伺候宋老爷,求宋老爷能放过沈家班的小师弟小师妹们,给他们身契,帮他们转籍成良民。 宋亦安蹲下来看她,直视她的眼睛:“就算是没有了师父,你还会有别的亲人,我家里养了个很漂亮很听话的少年,我让他给你做哥哥,日后都对你好,行不行?” 沈青衣笑着掉了眼泪:“您怎么会养个少年在家里?” 宋亦安笑道:“大约是因为他长得像个兔子吧,人挺好的,虽然被坏人给养傻了,但傻有傻的好处,最起码不会害人还真的能处,让他对谁好,他就认真对谁好,乖得很。” 沈青衣哽咽道:“您日后别这样实诚地有什么说什么,那些心思坏的,会因为您喜欢男子,败坏您的名声。” 宋亦安抿了抿嘴角:“人一辈子就这么短短几十年而已,我的就更短,所以我肯比普通人更勇敢一点,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的未来比我长,你很聪明,还肯下苦功夫,不想换个新的环境,试试不一样的生活吗? 有疼爱你的兄长,能帮你的贵人,喜欢唱戏就自己唱着玩儿,想分享了便邀请我和季大人来听你新想出来的戏。 日后若是遇上喜欢的人,便嫁给他,生个可爱漂亮的孩子,男孩子像你会很俊美,女孩子像你会很漂亮。 我和季大人做你的娘家人,跟你哥一起保护你,还可以帮你带孩子,我读书好知道的多,季大人武功高打遍天下无敌手。 我们俩教出来的孩子,一定文武双全,再有你这样温柔的娘亲照顾她爱护她,她也爱你照顾你。 倘若你不愿意嫁人,那就还在你哥哥那儿住着,我和季大人照样照顾你们,给你们个小买卖做着,反正有我们罩着,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青衣热泪滚落,烫得她直打嗝,她匍匐在地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那太美好了,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呢?” 她哽咽道:“我已经,已经为了赎出小师弟和小师妹,陪着宋老爷睡了,我……” 宋亦安按住她的肩膀:“那又怎么样?” 她紧紧盯住她的眼睛:“即便是睡了那又怎么样?这又不是你的错!就算是你错了,又能怎么样?你照样能冲新开始!” 沈青衣哽咽摇头:“太迟了,太迟了,我配不上王爷许诺的生活,那样美好的东西,我不配了。” 宋亦安声音里浮出怒气:“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生活美不美好是你衬的,不是生活衬的你!” 沈青衣泪如泉涌地摇头:“愿您岁岁长安,愿您早日康健,愿您永远无忧……” 她砰砰砰磕头,磕得额头冒血才停下来:“师父死了,沈家班便彻底散了,可我还在,我还有法子重新把沈家班组建起来。 宋老爷他对我很好,他愿意帮我完成我的心愿,愿意帮我把人重新组织起来。王爷,谢谢您,求您让我留在宋家。” 宋亦安凝视着她:“宋闵答应你的事,我一样也可以。” 沈青衣笑中含泪:“人无信而不立,王爷,师父的教导我不能不遵守,我不想成为师父名誉上的污点。” 宋亦安缓缓松开了她:“想好了?” 沈青衣重重点头:“想好了。” 宋亦安点点头:“好。” 她没有再看沈青衣,转头看向了宋闵:“我知道你醒着,睁眼听本王说话。” 宋闵颤了颤,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宋亦安居高临下看着他:“本王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已经有所了解了。” 宋闵艰难点头:“王爷的话,草民,不敢不听。” 宋亦安笑了:“那很好。别欺负人。” 宋闵艰难看了一眼沈青衣,从仰躺着的角度,刚好能够看到沈青衣满是泪水的柔媚眉眼。 他艰涩点头:“当然,不瞒王爷,草民,是真的很喜欢青衣姑娘,定然不会折辱她。” 宋亦安被逗笑了。都婚前强睡了,还说个屁的不折辱。 但她懒得怼他,点点头,看季青临:“季大人做点儿什么吧,祝福一下宋大善人。” 宋闵:“……”都这样了还没完?简直窒息! 第428章 亏了大本了 宋闵实在是没想到,就是费劲纳个美妾,竟然会弄到这种地步。 他看了一眼季青临,咬咬牙,冲沈青衣挤出一抹笑:“要不你还是跟王爷和季大人走吧,我……” 沈青衣脸都白了:“您别赶我走!我已经失了清白之身,除了您这儿,还能去哪儿?” 看她那个样子,宋闵从没像此刻这样后悔过,后悔自己不该那么吓唬过这个女人。 他还想说什么,忽然觉得胸口一痛,咕噜噜滚出去很远:“季大人?”因何踹我?! 季青临神色淡淡收回了踹出去的大长腿,垂眸看他:“我刚刚看到一只苍蝇,嗡嗡乱叫着落到了宋大善人的胸口上。” 宋闵:“……” 他痛不欲生,哇哇干呕。 就这,季青临还不肯放过他:“宋大善人该不是想始乱终弃吧?” 宋闵忍痛摇头:“并不敢,草民会照顾好青衣姑娘。” 躲在一旁的宾客们看着都觉得疼,可思来想去,真觉得劝都没办法劝。 毕竟是圣上亲自给牌匾夸奖过的大善人呢,平日里谁不给个面子,再加上他自己又做事小心谨慎,遵纪守法不留人话柄,这么倒霉还是第一遭。 可谁让他碰上的,偏偏是圣上最疼爱的宸王?谁让他一时色迷心窍,动了宸王的人,那疯狗季青临? 宋闵这会儿还得继续忍气吞声:“之前的事多有冒犯,稍后宋某会送上薄礼赔罪。” 季青临冷淡道:“不敢收受宋大善人的贿赂,劳烦宋大善人把之前配合季某调查的几个人叫出来,季某要把人带走。” 宋闵脸皮抽了抽,想解释,余光瞥见宋亦安满脸不耐,登时不敢废话,生怕又惹怒了这小祖宗: “宋景外出替我处理一桩生意上的麻烦,如今不在,他还带走了两个您要的人……” 季青临皱眉。 宋亦安不耐烦道:“让你交人你就交人,本王管你把人给弄到哪儿了,最迟明天中午本王要见到人。 你给本王挺清楚了,但凡季大人要的证人你弄丢了哪个,或者谁那么不幸运死了或者失踪了,本王就有理由怀疑你参与杀人案,你亲自来牢里谈。” 宋闵浑身恶寒,只觉得少年眼中的凉意仿佛毒蛇恶狼,虽然嘴上说着要人,实际上却分明想把他抓走询问。 他垂眼道:“草民,一定把人按时送到!” 季青临道:“那现在,请宋大善人把在宋府的人先叫出来,我要带走。” 他抬手一指站在不远处的一个中年人:“我记得你,从牢里出来的时候很高兴,还跟我说,有些人官大了未必有用,到底还是太年轻,做事不知道轻重。” 中年人腿都软了:“季大人饶命啊!小的就是嘴贱,真没有别的意思啊!” 他哪里能想到,被太子下属搞得灰头土脸的年轻锦衣卫,竟然这么快就翻身了? 这个宸王不讲武德,他简直丧心病狂好么?! 被他腹诽的宸王很快就叫他见识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丧心病狂。 “本王怀疑这个人在内涵朝廷官员腐败,官商勾结……来人啊,把这厮扒了裤子先打一顿,好叫他知道,也叫其他人知道,我大明向来都是律法行事,绝不是钱财开道,人是王法。” 众人都惊呆了。 可禁卫没有惊呆,虽然在人家喝喜酒的时候扒裤子很不好,但殿下既然有令,那就是干! 两个虎背熊腰的健硕禁卫扑上前去,一左一右压住了那管事,第三个上前扒了他的裤子,拿起大宝剑便朝着光屁股抽了起来。 啪啪啪! 这一声声是打在人屁股上,也是打在宋闵的脸上。 所有目瞪口呆,每次他们觉得自己摸到了宸王底线的时候,就总是会被迫刷新。 这位小爷,也忒嚣张跋扈了吧? 嚣张跋扈的宋亦安可不管那些,她就喜欢跟这种头铁的人打交道,耐心等着那管事被打得一个屁股两个大,满眼瑟缩,她才满意点了点头,让人清点了季青临要的人,准备走人。 临走前,她转头看向沈青衣:“真不走?” 沈青衣含泪摇头,恭敬地冲她福了福身子:“不走了,王爷放心,青衣一定会过好的。” 宋亦安点点头:“好。” 她深深看了一眼沈青衣,走到了马前。 考虑到之前上马未果、耍帅失败,她犹豫了一下。 就这一下犹豫,季青临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轻车熟路地把她凑上了马。 宋亦安骑在马上还愣神,低头看他。 季青临露出一丝微笑:“殿下抓稳了。” 季青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最厉害的就是演什么像什么,非常有身为演员的信念感,但本人其实不爱笑,话也少。 他鲜少这样笑,如今笑起来才让人觉得他其实也很小,才刚二十一岁而已。 宋亦安有种被恍花眼的感觉,下意识抬手遮了一下眼睛。 季青临笑容一敛:“殿下不舒服吗?” 宋亦安默默把手往上抬了几分:“阳光有点儿刺眼。” 季青临神色一松:“殿下一路奔波定然累了,咱们走吧。” 宋亦安点点头:“走了走了。” 季青临牵着马,就这么走了。 直到马蹄声远去了许久,满院子的人都没有一个敢啃声的。 被吩咐下去远远送人的宋家下人回来,脸色不好地凑到宋闵身边说了什么,宋闵脸色越发难看。 深呼吸了好几次,宋闵才压制住憋屈和怒火,扯出一抹笑容:“今日多谢诸位来捧场,事发突然,宋某实在身体不适,不如改日再约?” 众人都笑着点头,硬着头皮把恭喜说完,一个个告辞走了。 路上非常安静,那些被绑的宋家下人,早就被宋闵让人拖走了,不然那这脸丢得会更大。 等所有宾客送完,宋闵才有空让府医给自己治伤开药。 幸好都是皮肉伤,养个十天半月的也就好了。 但这并不能让宋闵愉悦,今日宋亦安的肆无忌惮和嚣张跋扈,让他清楚意识到自己惹到了大麻烦。 皇商皇商,说白了不过是给皇家送东西的商人罢了。 只要宋亦安开口说句话,不,甚至他都不用开口,今日的事情传回长安,圣上就会裁掉他皇商的资格! 看着垂眼给自己捣药的沈青衣,宋闵狠狠闭了闭眼睛。 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为了这个女人,他这回可真是亏了大本了! 第429章 还挑日子吗? 无论宋闵如何懊恼,都影响不了宋亦安。 她这会儿正坐在凉粉摊子吃炒凉粉,上次因为马疯撞车的事,哪怕后来又买了也没吃,这会儿才总算是入口了。 果然,如同她看到的那样好吃。 还有那个水煎包,滋滋滋冒着热气,咬一口鲜嫩多汁,鲜得她舌头都快吞了。 只能说,这兹县不愧是能权贵们游玩娱乐的天堂,连小吃都卷得让人惊叹。 季青临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见她吃得香甜,又看看自己面前被她推过来的各种吃食,抿了抿嘴角,闷头认真吃饭。 除了他们这一桌,就是二十个禁卫围拢在外围的五桌了。 那些虎狼一般的禁卫们,一边吃饭一边虎目横扫,谨慎地盯住每一处可能出现危险的地方,让人压力颇大。 幸好这里是兹县,无论是路过百姓还是摊主本人,早就对这样的大场面见怪不怪,顶多觉得这一家格外的张扬就是了。 享受美食过后,宋亦安心满意足地抚摸着肚子:“虽然在家里也舒坦,饭菜也可口,但就是没有这样坐在街边吃得热闹。” 季青临点点头:“嗯。” 他目光落在宋亦安的肚子上。殿下会不会吃撑了? 甜杏默默瞪人,把一笼包子放在季青临面前:“季大人的别停,继续吃,您都饿瘦了。” 季青临下意识也摸了摸肚子,摇头:“多谢,我已经吃饱了。” 甜杏就是不想他乱看不该看的地方而已,闻言笑笑地点点头:“那一会儿咱们把这些打包带走,饿了再吃。” 说着,好奇问起破案的事:“家里头怕影响主子养病,都不让主子看外面的消息,季大人如今查到哪一步了?” 宋亦安擦擦手:“来得急都没找卷宗看,季大人查到哪儿了?” 季青临眸色微沉:“殿下回宫之前,卑职弄来了各家豪奴开的暗娼馆的地址,才搜了两个,沈园就出了事,接着卑职便被暂且管制了。” 他抿了抿嘴角:“事涉太子,卑职只能暂且退避锋芒。” 他说这话,算得上是极大不敬了。 宋亦安心下愕然,抬眼看着他:“季大人。” 她压下心头的颤动:“我二哥不至于看得上这点钱,他为人向来刚正,父皇好几次都忍不住训斥他过分刚直。 我知道你心中的顾虑,来的刑部左侍郎是二哥侧妃的父亲,帮宋闵威胁你的又是二哥的业师,你才会想多了。” 季青临垂眼道:“是。” 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并非如此,刑部左侍郎和杨少傅明显都在为太子站台,他们希望能在殿下查清楚案子之前,依靠自己的力量找出凶手,避免太子不在的时候,殿下名声太盛。 或许太子真的爱惜殿下这个弟弟,但太子门下的人,却会因为从龙之功而竭力为太子张目,哪怕太子并不需要。 可他没有反驳宋亦安,因为季青临知道殿下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在周围这二十个禁卫面前,替他描补。 他往日并非如此多话的人,但看着殿下不谙世事的模样,想到殿下千里迢迢,甚至违背意愿地嚣张跋扈,就为了替自己撑腰,他就忍不住。 季青临从善如流:“是卑职想岔了。” 他肃着脸解释:“宋闵是太子殿下的钱袋子,刑部左侍郎和杨少傅又都是太子的亲朋业师,最近因为这个警告卑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卑职这才想歪了。” 宋亦安险些笑出声来。 这解释……这是把宋闵往死里头坑啊。 她转头去看临近一桌的禁卫。 领队的陈琦忙站起来:“殿下。” 宋亦安道:“陈琦,你找个脚程快的,回去跟我父皇说说这儿的事。那个宋闵不是第一次往我二哥那儿使劲儿,如今二哥不在,他牵线搭桥的撺掇二哥的人忙活,是唯恐我们兄弟两个太和睦么?” 陈琦忙应了,因为事涉太子和宸王,怕其他人立场不明,就点了亲弟弟陈瑜,对宋亦安道: “陈瑜擅长追踪,脚程快马术也好,卑职叫他去,现在出发,晚饭前便能回来。” 宋亦安点头:“陈瑜是跑得挺快的,他去挺好。” 笑眯眯对陈瑜道:“老规矩,留你的饭,去吧。” 陈瑜高兴领命,去了。 等人走了,宋亦安和季青临对视一眼,都没忍住笑了一下。 季青临沉默一会儿:“多谢殿下。” 宋亦安摇头:“说这个干什么,他们明知道你是我朋友还犯贱,我总得叫他们知道,上面人也不是他们想安排就能安排的。” 就算她对皇位没兴趣,可对被人欺辱也没兴趣。 既然敢挑衅,那就别怪她心黑手辣。 谁让,枪打出头鸟呢。 宋亦安道:“你的破案思路我觉得没问题,既然一家暗娼馆开起来了还赚了不少钱,那肯定就不止这一家。 这兹县上上下下都是权贵,家里头就连粗实丫鬟都是漂亮齐整的,我不信他们吃了了一吃肉,还能继续回去啃青菜。” 可暗娼馆这种地方,为了掩人耳目就不敢做大,那必然就只能往散了做了。 季青临凝眉:“后来搜的那两个暗娼馆跟之前的有所不同,只是搜寻的生活不下去的女子来做事,到没有逼良为娼的事情。” 宋亦安点头:“不稀奇,抓第一个的时候动静太大,难免会打草惊蛇,谨慎点儿的那时候就应该想怎么藏尾巴了。” 季青临嗯了一声:“但也不是毫无进展,这几日虽然不能去府衙,但我想办法从暗娼馆周围邻居的口供里,得到了一些线索。” 宋亦安精神一震:“是什么?” 季青临沉声道:“我带着赵寺丞去询问,画下了常去客人的画像,然后请张大人和王大人辨认,确定了其中五个客人的身份。” 宋亦安挑眉:“你是想……” 季青临点头:“因为怕打草惊蛇,卑职暂时没有去找那五个人,但私下里派人去寻了他们的把柄,然后写信留书请他们帮了一些小忙。” 宋亦安秒懂。 老鸨和女子们性命系于幕后主家不敢乱说话,她们想隐瞒少了的姑娘很简单,但客人们却熟得很,尤其是常客。 另一方面说,那些客人也有顾虑,却没有那么多顾虑。 对他们来说,左右不过是几个奴才弄下来讨好权贵的生意罢了,真卖了就卖了,还挑日子咋地。 第430章 简直是个该流子 季青临请暗娼馆的熟客“帮忙”,得到了那些少了的女子的画像,甚至是下落,并且还查到了点儿别的。 “目前已经找到了四个女子,其中两个已经死了,剩下的那两个,一个被卖进了青楼做低等妓女,一个被过往富商看上赎身,如今下落不明。” 季青临说起这些,俊脸上浮出惭愧。 “卑职有负殿下重托,耗费了这么些时日,才取得了这点儿进展,只救下一人。” 宋亦安好笑道:“季大人这些日子在兹县是什么境况,我虽然不能说全明白,但今日看杨少傅那模样,也能猜到几分。 如此束手束脚还能救到人已经很不错了,季大人不想内疚惭愧,真正该内疚惭愧的,是那些为了抢功劳和排除异己,就把案子往后排的人。” 说到了后来,她的神色已经清冷了起来。 季青临心头一震。殿下他知道刑部左侍郎对自己的排挤来源于何处! 宋亦安站起来:“走吧,咱们去看看尚书大人、堂堂太子侧妃的父亲,得有多厉害,查到了多少。” 季青临点点头,转身让摊主给打包:“包子蘸汁里不要放辣,略放些白糖。”殿下喜欢吃甜的。 慢了一步的甜杏:“……”要不这大宫女你来当?! 她哼哼唧唧地抱住清桃的胳膊,使劲儿拿眼神剜季青临。 清桃不明所以:“你想吃辣?不行,你最近上火。” 甜杏:“……” 愤愤撒开清桃,她去老板手里接过打包好的吃食,上马去了。 清桃只当她吃辣未果才生气,好笑地跟了上去,翻身上马,坐在了她的背后:“抓紧了。” 一行人哒哒哒往县衙去。 早有人去通知了府衙中的刑部左侍郎郑丹。 郑丹与宋亦安和季青临早有交集,上一案中,他儿子郑云因为参与虐杀少女,曾被季青临抓到了诏狱,后来罪证确凿,被判死刑。 当时郑丹的夫人李敏,还在诏狱门口跟宋亦安怼了一阵。 后来蛇妖案了结,郑丹因为教子无方被罚了好几个月的俸禄,还在家中静思己过了许久。 他能保住官身,全靠他过人的能力,以及他对儿子始终秉公执法,没有一点儿徇私。 今日郑丹出门查案,回来的时候挺寸,与宋亦安之前离开县衙门口也不过是前后脚。 打听到宋亦安带着人直接去了宋家,郑丹就知道宸王来势汹汹,没有半点儿要退让的意思。 这会儿,他得了消息出来迎接,眉梢眼尾全是恭敬的笑容:“下官刑部左侍郎郑丹,见过王爷。” 宋亦安抬眼看他,笑了:“郑丹啊,我知道你,上次你媳妇儿还跟我在诏狱门口互怼来着。” 郑丹脸皮抽了抽:“让王爷见笑了,贱内将门虎女,难免在礼节上有些欠缺。” 宋亦安笑了一声,这声笑颇有些意味不明的意思。 郑丹精神一阵,心道一声来了,却见宋亦安并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跟他点点头,便带着人往衙门里头去。 郑丹被撇在众人身后,一时有些摸不清楚宋亦安的路数。 他微微皱眉,又很快舒展眉头跟了上去。 宋亦安没别的,到了地方之后,就让人把最近查到的东西呈上来,口供证词,文书证物,一个都不能少。 她不单自己看,还让季青临也看,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很快就翻了一大半儿的口供。 郑丹快步上前,按住了宋亦安接下来要翻的证词:“王爷刚来可能不知道,季大人跟宋家有些人命官司的牵扯,他不适合看接下来的这些东西。” 宋亦安被逗笑了:“装得还挺像,我怎么来的你不知道,怎么回去的宋闵能没跟你说?” 郑丹神色一凛:“王爷,下官与宋闵从来不熟,办事也只是秉公执法,还请王爷不要听信谗言,误会了下官。” 宋亦安瞥了一眼他的手。 郑丹只觉得手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对宋亦安年纪轻轻就能有这样的威慑力感到震惊,但仍旧按住了没松手。 宋亦安也不着恼,身子往后一靠,似笑非笑看着他:“本王刚从宋闵那儿回来,他说他跟季大人是有些误会,如今误会已经解开了,郑大人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问。” 郑丹肃然道:“牵扯到人命的官司,可不是说不告就能不告的,王爷熟知律法,想必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 宋亦安惊讶:“人命官司?什么人命?谁的官司?” 郑丹脸色一沉:“王爷……” 宋亦安笑了一声,也沉了脸色:“你恐吓谁呢?本王的确听说有人在混乱之中摔死了,但这人一不是季大人推的,二甚至都没有到季大人身边,既然是意外,哪里来的官司之说?凭郑大人的一张嘴吗?” 她神色淡淡看郑丹的手:“郑大人要是再不放手,本王就要治你僭越不敬之罪了。” 郑丹沉着脸松开了手,沉声道:“王爷位高权重,就越发应该行事小心,免得……” 宋亦安打断他:“位高是真的,权重并没有,下官区区大理寺少顷,哪里有郑左侍郎的权势甸甸?” 郑丹怒道:“王爷这是要以权压人了?” 宋亦安冷笑道:“你和杨少卿干得的事,本王为何干不得?不怕告诉你,本王这种混吃等死的人,最不怕你们官场上那些勾当。 郑大人,都是以势压人玩儿过来的,赢了就叫季大人受委屈,输了又跑来说什么公平啊律法啊的,忒可笑了吧。 人可以无耻,但至少得看看是在谁面前无耻吧?郑大人,你看看本王,本王脸上没写注定早死的不怕麻烦,你就当本王怕你了?” 郑丹脸色一阵变换。 不得不承认,宸王太聪明了,哪怕从未混迹朝堂,却也敏锐得吓人。 他的确是怕宸王太过声名鹊起,到时候,哪怕太子稳坐朝堂,哪怕宸王死了,旁人也会说太子继位是因为宸王早死,而不是太子值得。 打压季青临之前,他就想过很多种后果,唯独没想过这种。 宸王接招接得凶残,他绑了杨少傅送往长安,又直白地让自己见识什么叫做跋扈。 这哪里是什么初出茅庐的病秧子,这分明就是个混不吝的该溜子! 第431章 自杀而死 宋亦安犯了混,那真是谁都架不住。 皇帝还能为了个想挑拨俩儿子关系的大臣,来训斥他的心肝宝贝蛋儿? 对皇帝来说,错的不可能是我儿子,那就只能是你们这些没事找事的混账东西。 宋亦安还说呢:“郑大人可别不识抬举了,好好破案,把你那些有的没的给本王收起来。 信不信本王去信回长安,就说你记恨我和季大人查杀了你儿子,所以处处为难,气得我病都要犯了? 对了,郑大人不是喜欢说避嫌嘛,说起来之前清安侯还怀疑有前朝余孽针对他,所以才杀了清安侯府的人呢,郑大人的儿子当时跟宋泠……” 郑丹拱了拱手,含笑道:“王爷,多亏季大人之前查抄了几家暗娼馆,这些日子以来我们解救了十六个良家女子,二十三个大户人家的侍女,并且从她们口中得到了一些线索,想必对王爷破案有用。” 他说着,主动从文案摞中抽出一叠文书:“王爷请看,我们查到有一个侍女,曾经接触过碎尸案中的小王氏。” 宋亦安意味深长地看着郑丹:“郑大人不光宋家的事情了?” 郑丹认真道:“听闻杨少傅一直跟宋家走得很近,他府中还有个宠妾宋氏……下官恐怕要避嫌,不好管他家的事。” 宋亦安乐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郑大人。” 郑丹笑了笑,很恭敬:“您聪明非凡,才出宫就连破两桩大案,下官早就期待能与您共事,听从您的差遣。” 宋亦安哈哈大笑:“我也一样。” 郑丹见她笑得可爱可亲,不动声色地细看,越看越是心惊。 这样威仪起来让人心寒,温和起来又让人止不住心生亲近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才十六岁便已经是这般模样,若是放任下去不断成长…… 郑丹没有再细想下去,他只能说。幸好眼前的这个少年妖孽活不久,也幸好他这辈子都没机会跟太子殿下争夺皇位。 可见老天爷总是公平的,给了一个人通天的能力,天子至尊的宠爱,便会收回一些东西,比如健康的体魄,和正常人唾手可得的寿命。 郑丹收敛心神,说起案子:“这事说起来还得感谢季大人,若非季大人门路特殊,我们还真不好找到这些暗娼馆。” 宋亦安看季青临。 她不记得季青临说过把消息给了郑丹。 季青临脸色冰冷:“如果没猜错,赵寺丞如今恐怕在郑大人处。” 郑丹含笑道:“赵寺丞通身本事让人惊叹,若非在这兹县,本官还真是不敢劳烦他。大理寺卿对赵寺丞,实在是护得紧。” 宋亦安眉头微皱。 她笑容一收,郑丹就也笑不下去了,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再次被威慑笼罩的时候,他仍旧还是浑身紧绷,难以控制地寒毛倒竖。 郑丹苦笑着讨饶:“开个玩笑,王爷莫要当真。下官只是看见赵寺丞一直忙着作画,便去看了一眼,询问之下猜到他在救人,便想要尽绵薄之力,赵寺丞心思单纯良善,便同意了。” 他这么说,宋亦安和季青临就明白了。 赵寺丞这种神级画手,虽然画技了得,但心思实在是单纯,再加上季青临不在他身边,郑丹又一向口碑不错,所以便被哄着说了查暗娼馆的事。再之后,郑丹就很好下手继续查了。 宋亦安道:“把赵寺丞找来。”她也不是谁说什么就信什么。 郑丹含笑道:“赵寺丞一直很担心王爷的身体,知道王爷回来,一定非常高兴。” 他让人去请赵寺丞。 赵寺丞得到消息过来,见了门口的甜杏就先笑了:“甜杏姑娘安好,见到你们回来,就知道少卿的身体已经大好了。” 甜杏眼见他唇红齿白,面色红润,就知道郑丹没虐待他,看着他满脸傻白甜的模样,怜爱道:“主子在里面等你。” 赵寺丞高兴点头,又冲清桃打过招呼,便进屋去了。 见宋亦安果然气色不错,季大人也在,他笑容灿烂极了:“果然少卿回来了季大人就没事了,太好了!” 这么说有点显得季青临没本事,但季青临意外听得很舒心,甚至还点点头。 宋亦安莫名想笑:“赵寺丞瞧着还长胖了些。” 赵寺丞摸摸后脑勺:“郑大人说下官一直画画费脑子,就让人做了许多好吃的东西,下官一天四五顿的吃,衣服都有些小了。” 这可真是个傻宝。宋亦安含笑点点头:“挺好,回头你回去的时候,寺卿大人才放心。” 赵寺丞笑起来,很有些不好意思。 宋亦安确认了赵寺丞的安全,便看向郑丹:“郑大人都查到了什么?” 没有确实证据的线索,是不会写在文书里的,宋亦安不想浪费时间,单刀直入:“这个案子拖太久了,郑大人觉得呢?” 郑丹点头:“是啊,圣上也该等着急了。” 两人有了默契,说起来话就简单多了。 从某个暗娼馆中救出来的一个侍女,被救之后说曾经有人让她去了一个地方见了一个妇人,与那妇人说了几句话。 赵寺丞根据那侍女所说,画出来了妇人的画像,竟然是杀妻案中的小王氏。那个被张屠户剁碎了、掺进猪肉里卖了的女人。 宋亦安挑眉询问:“那个侍女为何会说起这件事?” 按照这些暗娼馆的一贯操作,那些女孩子们都被看得很紧,不可能有外出办事的机会。 且,这件事情在外人看来,是跟他们查的艳鬼毫无关联的,骤然提起来有些奇怪。 郑丹含笑道:“王爷有所不知,下官和下官手下的人做事向来仔细,只要是在案情时间内的,不管相关不相关,都喜欢问个清楚明白。” 他好声好气道:“这些都是水磨工夫,我们这都是笨法子,比不上王爷和季大人天赋异凛,只凭借蛛丝马迹就能查清楚案情。” 他是真的在夸人,可宋亦安并不觉得高兴,因为她想起来了一些关于郑丹的事。 这个人查案本事一流,但凡是到了他手里的疑难杂案,勘破向来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这个人手段有些狠辣,不是说违背律法,而是,过于冷酷无情。 他最出名的,就是他的成名案——采花大盗案。 那个案子里,凶手被抓那天,受害者自杀了四个。 第432章 邻家少年郎 郑丹是个能吏。 他的破案率非常高。 当官二十三年,光是他操刀抓捕的凶徒,就有上百之多。 正是因为如此,哪怕他儿子跟谋逆扯上关系,他最后也还是能全身而退。 他的拿手本事就是讯问。 讯问,最要紧的就是话术和刑罚手段。 郑丹两者俱佳。 但他有个毛病。 对他而言,受害者很重要,但这个重要,仅仅体现在寻找证据上。 换句话说,只要能够找到证据,哪怕会对受害者造成巨大的心理阴影,他也毫无顾忌。 只从他的成名案就能看出来,他对受害者的询问,比钢刀还要可怕。 宋亦安盯了他一会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以郑丹的话术,他恐怕已经把那些女孩子的心犁地一样翻地三尺,把他所有需要的细小线索都列了出来。 宋亦安淡淡道:“那些被害的女孩子,郑大人已经全部询问完了吗?” 郑丹温和笑道:“幸不辱命,连续好几天不眠不休,总算是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只是时间太紧凑,还没来得及整理成册,王爷恐怕要略微等等下官。” 宋亦安点头:“不着急。包括刚刚郑大人说的小王氏的事,都劳烦郑大人整理好了之后,再送过来给本王看就好。” 郑丹有些诧异宋亦安怎么忽然就不着急破案了,但他识趣地没问:“是,下官领命。” 宋亦安站起来:“既然郑大人已经问完了,我想跟那些女孩子们谈谈。” 郑丹以为她是不信任自己,却也并不介意,含笑道:“当然可以,来之前尚书大人就交代过,这次破案,万事都以王爷的意思为先。” 宋亦安笑了笑:“那最好,就请郑大人找个人带本王去看看那些女孩子。” 郑丹忙道:“是。” 转头叫了心腹过来,低声叮嘱。 宋亦安走了一半,忽然转头:“郑大人,竟然你该问的都问完了,本王需要你做一件事。” 郑丹笑着上前:“王爷请讲。” 宋亦安盯住了他的眼睛:“本王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她们面前。” 郑丹愣住了:“什么?” 宋亦安认真道:“这就是本王的意思,郑大人听懂了吗?” 郑丹不甚明白,但也不介意:“是。” 他恭敬地目送宋亦安他们离开,转头就见随从目光担忧。 郑丹笑道:“王爷大约是担心本官说话直伤到她们吧,没关系,等王爷见过了那些女子,就知道他是多虑了。” 他笑容渐敛:“总要尽快找到幕后主使,才能真正给那些女子们交代和安心,否则,她们恐怕连以死保节都不能瞑目啊。” 他深呼吸:“现在就去做事!” …… 郑丹为了胸中正义匆匆忙忙的时候,宋亦安已经到了后院。 因为这一次的暗娼馆牵扯到了许多豪奴,正所谓宰相门前六品官,为了防备这些被害女子被强权灭口,她们暂时都被安置在这衙门之中。 十六个良家少女。 二十三个豪门侍女。 这么整整三十九个人,就挤在一个小院子里。 见到宋亦安和季青临过来,身后还跟着虎背熊腰的几个禁卫,守门的衙役下意识绷直了身体。 宋亦安眉头微皱:“她们住进来多久了?” 郑丹的随从心腹道:“最早的是三天前进来的,最晚的昨天半夜才到。” 宋亦安看了他一眼。 随从莫名就不敢吭声了。 两个衙役之前常常被张梓派去跟宋亦安和季青临做事,自从郑丹来了,却是让他们外勤的都成了看大门的。 这会儿见宋亦安询问,一下子就知道宋亦安到底想问的是什么。 年长些的衙役道:“这么多人就挤在这一个小院子里,统共才四五个房间,最后没办法,挤成了大通铺。” 他叹息道:“除了最开始进来的时候惶恐害怕,还哭一哭,很快就变得跟锯嘴葫芦一样,一个个闷不吭声地掉眼泪,每天都有两三个悄没声息地吊上房梁。” 说到这儿,实在是不忍:“您给想办法劝劝,就算是天大的祸事如今也都过去了,总不能害人的都还好好的,她们好不容易被救了,最后却活不成啊!” 年轻一点的忍不住红了眼眶:“您帮帮她们。” 他是真的嘴笨,一开始还觉得出去卖的不是好姑娘,哪怕是被迫呢,到底还不是迎合那些贵人老爷们? 可真看着她们一个个求死心切,他就满心羞愧悔恨,真要能清清白白地活,谁想变脏变臭? 宋亦安点点头,却没急着进去,而是转头看郑丹的心腹:“我们已经到了,你去帮郑大人的忙吧。” 那随从笑道:“小的帮王爷跑跑腿,看看有什么需要……” 后面的话没说完,他下意识没敢继续说下去,行礼之后赶紧走了。 宋亦安这才重新挂上了笑,让甜杏和清桃两人进去,自己则耐心地等在外面。 经历过那样的事,见过这世上千奇百怪的垃圾男人后,她不觉得这些女孩子们还会想要见到男人。 这一等就是好久,久到天色都已经黑了,张梓闻讯回来,甚至郑丹也过来了。 一直没说话的宋亦安开口:“多谢郑大人送来这些文书,郑大人辛苦一天了,去休息吧,明日还有的忙。” 郑丹笑道:“王爷刚刚痊愈都如此辛苦,下官……” 宋亦安听见院子里传来了动静,转头打断他:“非要本王说得特别明白吗?郑大人在这里,那些女孩子们只会想死,能麻烦郑大人以后看见了她们,就绕个道儿吗?” 郑丹顿了顿,眉头微皱:“王爷仁善,只是有些时候,为了让死者安息,让生者大仇得报,总得付出点什么。” 宋亦安没有反驳他:“是啊,郑大人说得对。” 她温声道:“所以郑大人可以走了吗?” 郑丹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最终点头走人。 走到拐角处,他转头,看向了站在院门口的宋亦安。 少年亲王被暮色染上了一层暖洋洋的橘金色,脸上挂着笑,跟那个嚣张跋扈、毫无顾忌的少年权贵没有任何关联,仿佛只是一个耐心等待着,想要跟姐姐分享好事的邻家少年郎。 第433章 张大人别胡说 宋亦安很有耐心。 强悍如她,当年也需要定时做心理辅导,更何况是那些原本应该普通生活、却被拽入炼狱的女孩子。 而心理辅导,最需要的就是耐心。 耐心,是比疏导和意见都更加温柔坚定的支撑力。 她又等了一会儿,院子的门重新打开,甜杏眼眶红红地出现在门口。 宋亦安看她。 甜杏无声地点点头,让开了一点位置。 宋亦安转头看向了季青临:“季大人就在这儿等我。” 季青临颔首:“好。” 宋亦安又看张梓:“张大人一路奔波,回去休息吧。” 她抬头看看天色:“我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出来。” 张梓摇头:“下官想等着,少卿只管去吧。” 宋亦安没再劝,转身进了门。 从这些女孩子们被找回来,眼前这大门就没有关过,直到今天。 张梓看着一直紧闭的大门,却比看着敞开的门更加放松:“幸好季大人一直在这儿。” 季青临转头看了他一眼。 张梓道:“下官一直知道季大人在暗暗使劲儿,这段时间,实在是辛苦季大人了。” 身为锦衣卫高官,本应该是人人忌惮和敬畏的存在,却因为这个案子困在了这儿,还要被迫被人当做权力倾轧的棋子,想也知道这段时间有多憋屈。 就这,也没耽误季大人找证据和救人。 另外就是……虽然但是,幸好季大人受委屈了。 想到今儿回来时候听到的那些消息,张梓险些没忍住翘嘴角,宸王发飙,那可真是相当之凶残美妙。 不过,他的这点儿笑意很快就没了。 院子里传来了低低地呜咽声,渐渐的,这呜咽声又变成了嚎啕大哭。 一开始只是一个人在这样哭,不知什么时候起,变成了整个院子里放肆到极致的哭声。 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女孩子们,直到此刻,仿佛才真正从地狱里迈出来,真正站在阳光下,真正被人护着,可以放肆地宣泄自己的害怕和委屈。 张梓撇过了脸:“怪让人心酸的。” 他低声嘀咕,尚且还能勉强忍住,有那年纪轻的,不知何时已经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人的悲喜不能相通,但有的时候,又相通得简单到了极致。 许久许久之后,久到天都亮了,宋亦安才从院子里头出来。 等得都成雕塑了的众人猛地抬头,都听见了自己脖子上发出来的嘎巴脆响。 季青临快步上前:“殿下还好?” 虽是这么问的,但眉头已经忍不住皱了起来。 殿下瞧着一点也不好,脸色苍白,连嘴唇都透出惨白,满身的疲惫似乎随时都能将他压垮。 张梓也快步上前来,打量一下宋亦安之后,舒口气:“这么久熬下来,少卿瞧这还好,幸好没有大碍。” 季青临眉头皱得更紧。张大人怕不是瞎? 他沉声道:“殿下看起来疲惫极了,卑职去请大夫。” 张梓愕然。季大人的眼睛怕不是有毛病?熬了一夜只是脸色有些白,精神状态却稳如泰山的宸王,哪儿就需要请大夫了? 两个彼此觉得彼此眼瞎的,一个站着不好妄动,一个转身就要去找大夫。 宋亦安摸摸脑门,还好,没烫起来。 她叫住季青临:“季大人,我想吃酥饼和油茶。” 边说边打呵欠:“在吃这些之前,最好来一碗滚烫烫的豆浆,要略微甜一些的,不要太香浓的那种。” 季青临顿住脚步。 宋亦安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显得很软:“只有季大人知道我想吃的是哪几家。” 季青临问她:“殿下不想吃药?”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是陈述的。 宋亦安摸摸鼻梁,笑眯眯的:“我都吃了好几天了,可歇歇吧,舌头都吃麻了。” 季青临询问地看向了甜杏,见甜杏点头了,这才忍下按宋亦安喝药的念头,抿嘴角去买饭。 张梓看得啧啧称奇,小声道:“季大人也就在少卿面前才这样好说话。” 宋亦安笑道:“虽然我们是好友,但季大人就跟我大哥似的,很是包容照顾我。” 张梓没敢接这话。 哪怕大皇子早夭已经很多年了,也没人敢说什么宸王和太子兄长的话题。 他转移话题问道:“昨日她们哭成那样,如今如何了?” 他支棱起耳朵听了大半夜,可只能听到院子里低低地话语声,偶尔几个音高的也听不清,只隐约觉得,照昨夜那样哭出来,应该会好很多。 宋亦安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院子:“还是不大好,不过现在我们能做的不多,只暂时听她们说说话罢了。” 她没有细说其中的东西,只是对张梓道:“过两天我会让人来接她们走,张大人还有什么手续需要她们来办吗?” 张梓早就听闻过宋亦安的一些事,心中有些猜想:“殿下要送她们去皇庄上?” 宋亦安点点头,一行人边走边说:“人只有忙起来的时候,才会少想一些事情,困在一个小地方里,最终只会钻牛角尖。 她们可以去学一些东西,种田或者手艺,只要不是准备破罐破摔躺平了继续过以前那种日子,我都可以帮忙。” 张梓瞧着少年亲王温润的眉眼,忍不住提醒道:“并非每一个受害者都能绝境爬起,有些人会因此糜烂,甚至变坏。” 宋亦安点点头:“我知道啊。” 她露出笑容:“可那只是一种可能。对我来说,不过是给她们提供一个工作的地方和机会,随手为之。 可对她们来说,却是在无路可选中多了救命稻草……世间本就对被欺辱的女子诸多恶意,我愿意做那个帮她们暂且屏蔽恶意的人。” 张梓忍不住低声道:“少卿太心善了。” 他说着,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说了几句,他压低声音:“少卿将季大人支走,可是为了那沈青云自杀的事?” 宋亦安看他:“张大人别胡说,我是真的单纯想吃东西,熬了一夜,太饿了。” 语气之真诚,张梓都信了。 宋亦安打了个呵欠:“要说沈班主连后续合作都想好了,不应该就自杀啊,他是个极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他死了,沈家班就会成为权贵砧板上的鱼肉?” 张梓:“……” 第434章 下官这就去办 宋亦安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很确定沈青云的确心忧挂碍,藏着秘密,但,他绝对不属于会自杀的那一类人。 按理说,她已经明确表示了要护住沈家班,甚至言明要跟沈家班合作赚钱。 有亲王维护,又有锦衣卫实权朋友护着,沈青云得多想不开,才会选择在新生活奔来之前自杀? 张梓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虽然这事儿很蹊跷,但他沈青云的确是死于自杀。 那天他唱的是虞姬自刎的那场戏,又因为高兴喝了许多的酒,我们连番调查推断,只能得出他恐怕是酒后失了分寸,死于意外。” 宋亦安觉得这结论仿佛是在开玩笑:“他好端端的唱个戏,还拿的是开了锋的剑?他这么闲?” 张梓噎了噎:“这个问题季大人当时就问了,据沈家班的人说,沈青云为了戏的完整和真实,向来都是怎么真怎么来的。” 宋亦安仍是不信:“他拿的是什么削铁如泥的上古神兵?” 张梓无奈道:“季大人已经检查过了那柄剑,剑刃非常锋利,虽然不是少卿说的上古神兵,却也是难得的好兵器。 也是沈班主倒霉,月前他带着沈家班去山里游玩,为了防备山中有野兽,还特意将剑锋打磨过。 要不是最近才打磨的这剑锋,也不至于就割得那么厉害,以季大人的手劲儿也没能按得住伤口,才小半盏茶的功夫,人就死在了季大人的面前。” 宋亦安抿了抿嘴角。她只知道沈青云死在季青临眼前,却不知道近到这种地步。 她张梓和季大人的能力,既然沈青云的案子没有出现在卷宗里,那就说明暂时真的查不到任何疑点。 她微微皱眉:“认真说起来,这也是一桩意外。” 张梓面色犹豫。 宋亦安敏锐地发现了他的犹豫:“张大人有话直说。” 张梓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赵寺丞说……他说化妆了沈班主,跟他想象中的艳鬼有几分相似。” 宋亦安一愣,脑海中一直偶尔闪烁的东西,终于被抓住了。 她之前就说过,赵寺丞画的第二版艳鬼,她看着有些眼熟,只是一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如今被张梓这么一提,她总算是想起来这份眼熟来自于哪儿了。 不是具体的哪个人,而是妆容特色。 是虞姬、项羽这两个主要人物的妆容特色! 夸张。 大胆。 却又完美地将人脸上的优点勾勒了出来。 并且,张扬放肆地释放着人物该有的性格。 换句话说,这个让她眼熟的妆容,是有着诠释人物特点和性格的能力的特点的。 宋亦安凝眉:“劳烦张大人和赵寺丞跑一趟,确定一下女鬼的身高体型。” 张梓苦笑道:“不敢隐瞒少卿,因为季大人的关系,这件事情下官十分慎重,已经去确认过了。 见过那女鬼的就只有那个喝醉了的下人,还有清晖郡主,因为赵寺丞擅长人物画,下官悄悄拜托了他一起去。 结果就是,那女鬼的身高体型,都跟沈青云十分相似。不出意外的话,沈青云……恐怕就是那个女鬼了,只是如今已经死无对证,着实让人头疼。” 按照他们之前的猜测,动手的应该是被辱的女子,或者为被辱女子出气的人。 可沈园内的女孩子们,除了那个被马夫读书人弄走,虐待死的小花旦,再没有其他女孩子受到伤害。 张梓道:“不敢欺瞒少卿,因为一旦确认凶手是沈青云,那么,他动手的最大原因,就只能是他的爱徒沈青衣了。 可下官通过各种渠道,已经确认了沈青衣的清白。她一直很安好地待在沈青云身边,哪怕各路权贵看上了她,也始终没有吃亏,更不要说那些贵人们的下人了。 沈青衣唯一一次真正吃亏,也就是在沈青云死后,还没名没分就跟了宋闵。 但话说回来,倘若沈青衣不是清白之身,以宋闵明里谦逊实则跋扈的性子,怎么可能容得下沈青衣?还帮沈青衣照顾沈家班?” 这宋闵,怎么看也不是个情痴,即便他是,这份痴情也还没有痴情到沈青衣身上呢。 张梓还想继续细说,余光瞥见季青临已经回来了,便转而说起了另外的事: “郑大人得到小王氏消息的那个侍女,叫青芝的,半年前被她表哥从暗娼馆里赎走了。 按照青芝的说法,她原本日子还算不错,只是刚嫁过去就发现怀孕,因为不确定孩子是谁的,便制造意外落了胎,不想却伤了身体。 她那婆婆本就对她落胎十分不满,后来偷听到她跟她表哥吵架说不能生了,又提到了卖身的话,就发了疯,以死相逼,结果她那表哥就把她送回了暗娼馆,卖了十两银子。” 说话间,季青临已经到了跟前。 张梓叹息道:“她那表哥家里本不是什么富裕人家,男主人早死,孤儿寡母的都还得了重病。 是青芝托人去送了银簪首饰,勉强让两人吃药撑了下来,谁想到前脚不知从哪儿弄的银子给青芝赎身,后脚就把人给卖了。” 宋亦安听到这儿基本已经懂了:“看来张大人这一次查到了不少东西。” 张梓点头:“去听了满耳朵那妇人对青芝的不满,又看了半晌午的那男人对送走青芝的无奈和心酸,午饭晚饭都吃不下去了。” 宋亦安认真建议:“看他们俩这么不满,想必恨屋及乌,因为青芝得来的银子也不想要的,张大人不如帮他们一把,让他们回归本心。” 张梓迟疑:“少卿的意思是……” 宋亦安笑道:“他们也是太热心,怕给青芝惹麻烦才不敢说到底是谁给他们钱让他们给青芝赎身的。 但没关系,咱们当官的总得为百姓办事,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为了至亲好。 张大人不如就把人叫来,各种刑法都狠狠过一遍,再在牢里头先住上个十天半月,他们知道了真正的是非对错,就会把幕后给钱的人说出来了。” 人又没犯法,这时候不赶紧借着案子把人揍一遍,往后可哪儿还有机会呢? 宋亦安微笑:“是吧?” 接到宋亦安眼神明示的张梓:“……是吧!下官这就去办!” 第435章 君子不夺人所好 青芝的表兄既然能够做出恩将仇报的事,就别指望本就贫穷的家庭去给她赎身了。 要真有这份真情实意,至于落胎完了就赶紧把人重新卖了? 玩儿呢! 只能是因为有人给青芝的表兄掏了钱,让他帮青芝脱离苦海。 而这个人,正如青芝所猜想的那样——最大可能就是让她去找小王氏说话的人。 宋亦安很想再问问细节,但季大人板着脸不允许:“卑职一路端着豆浆飞掠回来,已经有些凉了。” 他很好地抓住了宋亦安的点——舍不得践踏旁人的心意。 宋亦安果然暂且按下破案的急切:“辛苦张大人了,我吃过东西暂且歇歇。” 张梓笑道:“那最好了。少卿身体康健,咱们做事才能更安心。” 他叹气道:“这段时间少卿不在,下官才又重新感觉到了在这儿查案有多为难。” 这么直白地告状,可见这段时间是真的非常为难了。 宋亦安笑道:“我能让一个白痴算计我两次?前儿告我的状,如今我既然出来了,自然不能让他浪第二回。 张大人等着看吧,最迟明天,皇商的资格一准儿给他抹了。美得他,这回可算是合心意能好好享受生活了。” 张梓吃了一惊:“宋闵的手竟然能伸得这么长?!” 想问,但考虑到其中牵扯到了太子,硬生生憋了回去:“……那可真是活该,竟敢利用圣上和娘娘对少卿的爱子之心!” 季青临出声:“殿下。” 宋亦安一顿,迅速摆摆手:“张大人再见。” 张梓忍笑告别:“殿下之前休息的房间没动,每日也让人打扫着,殿下只管好好休息,下官告退。” 宋亦安笑呵呵点点头,乖乖吃饭,休息。 院子里,季青临安静坐着擦剑,平日里锋利清冷的眉眼这会儿格外柔和安静。 他自小强硬独立,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被人护着过了,抛开最初的愣怔,如今只剩下满心的宁静,以及不可抑制的贪心。 他往宋亦安休息的房间方向看了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眸,继续擦剑。 殿下生来尊贵,却因为先天带病而与皇位无缘,是圣上和太子眼中最适合宠爱,可以毫无顾忌的存在。 这样的殿下,不会牵扯进皇储之争,即便短暂被牵连,也很快就会清清爽爽地跳出来。 或许,他可以更大胆一点……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等宋亦安的房间里传来响动,季青临才恍然惊觉,他竟然安静坐着擦剑擦了一上午。 又等了一会儿,季青临就见宋亦安出来了。 休息过后的少年看起来精神倍儿棒,朝气满满,让人瞧着就心生欢喜。 季青临迈步上前,心态已变,外表却已经稳如老狗:“殿下气色好多了。” 宋亦安笑眯眯点头:“好多了。” 她干劲满满:“一会儿咱们去跟张大人说,青芝那表兄涉及到连环命案,虽然他本人不知情,但贪银子造成大错总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季青临有些想笑:“殿下一直在想这件事。” 宋亦安点点头:“这回可算是把什么恶心人的家庭都看了一遍了,总有些人以为,有些话能随便说,有些事能随便做。” 季青临想了想:“要想坐实那对儿母子的罪名,需得青芝认罪参与杀人案,并且当堂指认,她不一定会愿意。” 宋亦安轻笑一声:“一般而言这样的情况不会出现,倘若当真出现,那就说明青芝是个离不开她表兄的。 如果真这样也是人之常情,毕竟离开了就没有人羞辱践踏她了,那样我自然不会再管,君子不夺人所好嘛。” 季青临忍俊不禁:“卑职第一次听人这样用‘君子不夺人所好’。” 宋亦安眉眼弯弯。 两人一起去吃了午饭,略作修整,便一起翻开了郑丹和张梓送来的卷宗开始看。 小王氏的事情,起源于第一起暗娼馆查抄,那时候死去的王兴被碧云下毒,莫名淹死在了护城河中。 当时赵寺丞画出来了给碧云毒药的老妇人的画像,紧接着便找到了已经被张屠户杀死分尸的小王氏。 之前查来,小王氏跟案件本身没有多大关系,只是个被借了脸的路人而已。 但如今再看,却处处都是问题。 根据青芝所供述的,有一日她被客人打得起不来床,高烧不退的半夜里,有人来到她的床前,给了她药材和银子,让她去找巷子尽头的张屠户家的小王氏,并且与小王氏,认亲。 是的。 认亲。 那个人让青芝说六岁的时候,就被人给扔了,之所以记得小王氏,是因为曾经听家中主母跟主君吵架的时候,提及了她的身世。 她本不应该认识小王氏,但在被逼接客的时候,却从客人口中听笑话一样听到了张屠户逼小王氏生孩子的事。 于是,便因此而找了过来。 青芝跟小王氏说的话并不多,只是表达濡慕,请求怜爱,以及,哭诉自己被逼良为娼,饱受虐待,或许不久就要理别人世。 那人答应青芝,只要办完这件事,就会去找她表兄,帮她赎身。 再之后,青芝就没有再见过小王氏,也没有再见过那个叫她做事的人。 宋亦安道:“还记得小王氏夹在书里干花吗?你猜,有没有可能这花就是青芝给她的?” 季青临道:“卑职让人去询问青芝。” 宋亦安点点头。 到了此刻,两人虽然还在小心求证,但其实已经有几分确认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如果青芝恢复了良家身份,好好过日子,哪怕后来被搜到曾在暗娼馆待过,为了平静的日子她也不会多说,偏偏,她表兄是个恩将仇报的妈宝男,转身就把她给卖了。 青芝表兄大约是被张梓刑讯得不轻,连心里最龌龊的想法也都一一招了。 他之前就知道青芝从高门婢女变成了暗娼,只是因为青芝在高门的时候给他们母子月钱,到了暗娼馆也照旧给挤出来客人的打赏给他们母子,他们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心享受。 后来有人来给他们银两,让他们悄悄去暗娼馆给青芝赎身,青芝表兄还有些不情愿,但生怕青芝在暗娼馆里讨好了贵人,跟贵人乱说报复他们母子,这才咬牙去赎了人。 第436章 这是不能说的 宋亦安翻看着手里的口供,都被气笑了:“青芝还以为她表兄只是后来嫌弃她肮脏,才把她给卖了,却不知道,这母子俩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被弄到暗娼馆里去了。” 季青临道:“很可笑。” 宋亦安点头:“是啊,真可笑。这男的因为表妹送来的银子迟了,去问了表妹主家,得知人离开了府中,便百般寻找,竟让他找到了暗娼馆里去。 这种时候,他不想着把人救回来也就算了,毕竟他一个平民的确不好跟高门大户斗,可还拿人家冒险托人送来的银子,却还要假装不知道人家的遭遇,就太贱了。” 季青临点头:“的确如此,此人下贱。” 宋亦安冷笑一声合上卷宗:“总要让他知道钱不是那么好拿的,我看他们母子过得好得很,请张大人判他们母子一个诓骗钱财的诈骗罪总是能的。吃了的都吐出来,再判个坐牢,流放,美得很!” 季青临点头:“正该如此。” 宋亦安顿了顿,抬头看季青临。 季青临神色一肃:“殿下有何吩咐?” 宋亦安想问季大人今天怎么奇奇怪怪,好像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儿,但想想自己刚刚说的话,确实非常有理有据,除了点头就不该有别的声音,便又满意笑起来:“倒没什么,就是收拾人渣觉得挺高兴。” 季青临眼尾泛上笑意:“殿下说得对。” 宋亦安眉眼弯弯,又低头继续翻阅其他的卷宗。 除了自刎的沈青云,最近并没有再死其他人,幕后凶手不知道是杀完了心满意足了,还是暂且隐匿,总之再没有新动作。 但旧事连查,却也查到了不少东西。 除了买通青芝找小王氏说话这件事,郑丹还查出了豪奴联盟的上层名单。 他还弄到了厚厚一摞的受害女子们的证词,都按了手印,并且在证词上表示,如果需要,她们都会出堂作证。 如今虽然还没有查到凶手到底是谁,但这个扎根在兹县,通过逼良为娼来讨好贵族的下人联盟,却已经全部浮出水面,只等抓人了。 季青临道:“最近郑大人动作不断,几乎将全部人手都派出去盯梢,他还派人回了长安禀告,似乎在等上面的命令。” 宋亦安挑眉道:“毕竟是要去各府中抓他们的大管事和主家心腹,这已经不只是打脸,而是直接把他们治家不力摆在明面上扇了。” 季青临冷声道:“本就是他们治家不力,但凡哪家家主对奴才人命多几分敬重,便不会出现这种纰漏。” 宋亦安道:“谁说不是呢。” 就她知道的,家中后院繁乱复杂的官宦人家,在这份名单里都是榜上有名的。 这几家家中的男主人都在朝中办事能力不错,但为人风流,小妾丫鬟养了一堆,却是睡完就不负责的,随便主母发卖打死。 这样把女人和人命当玩物的人家,正是那些豪奴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宋亦安长舒一口气:“自家掏钱买来的人都不知道心疼,可见对治下百姓的心得是什么样儿了,看来我得跟父皇进进谗言。” 季青临:“……” 他谨慎道:“殿下这样会得罪很多人。” 宋亦安轻笑道:“那又怎么样呢?想自由做人,本身就会被很多人讨厌。” 季青临愣了愣。 宋亦安开始磨墨写信:“这些都是家国大事,我顶多叨叨两句,跟我关系远着呢。 我先给父皇写信叨叨,然后带郑大人去抓人。他要等上面的命令才好行事,我却不用。 等把该抓的人抓完了,咱们再问问看他们里边儿有没有咱们要抓的凶手,要是没有,咱们就再找。” 季青临点头,因为坐得近,一不小心就看到了宋亦安写的开头。 “父皇亲启,儿臣查案查到户部左侍郎张庆张大人家中豪奴倒卖少女,违反法度造了暗娼馆,一月竟能牟利上万白银,这么多钱,父皇觉得张大人花了没有?还有吏部的……” 季青临看到这里都已经隐隐窒息了,迅速转开了脸,低眉垂眼,再没有往书案上看一眼。 这是随便叨叨? 这是把人往死里叨啊! 他帮忙整理卷宗,整着整着,不由嘴角轻扬,露出了一抹不太明显,但绝对轻快的笑容。 说干就干。 宋亦安很快让人请来了郑丹。 郑丹都还在揣摩宋亦安的意图,宋亦安已经开门见山:“郑大人整理的卷宗上,人证物证齐全都没有半点儿虚的吧?” 郑丹点头:“自然,若非证据确凿,下官怎么敢呈给王爷看。” 宋亦安笑道:“那很好,郑大人,咱们走吧。” 郑丹都愣了:“走去哪儿?” 宋亦安道:“既然人证物证已经齐全,自然是去抓人。” 她示意郑丹去看院子里的十九个禁卫:“郑大人也不用担心人手不够,衙门里的衙役守住门,其他的交给我的人。” 郑丹:“……” 他深呼吸:“王爷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毕竟事关重大……” 宋亦安打断他:“自然是事关重大,这件案子发展到如今,幕后主使者已经刺杀了我两回,该结束了。” 郑丹吃了一惊,正要询问另外一次刺杀是什么时候,宋亦安已经往外走了。 郑丹只要快步跟上,接下来,他一路都没顾上问。 宸王虽然自小足不出户,但他好像书读过那个兵书,把兵贵神速几个字玩儿的是淋漓尽致。 等半夜收摊的时候,郑丹站在挤得满满的大牢里,很是有些怀疑人生。 抓各户的心腹管事,本应该千难万难,可宸王一个“谋杀亲王、阻拦就是同犯”的名头扣下来,再摆烂不怕得罪人,别说是抓豪奴了,就是抓府中的主子恐怕也就抓了。 郑丹转头看宋亦安。 昏暗的牢房中,宋亦安眉眼弯弯:“郑大人看我干什么?看嫌犯啊,这么多嫌犯,咱们从哪个开始揍……走程序审讯比较好?” 郑丹。虽然但是,我真的听清了,但我好像不能说。 第437章 厌恶和敬重并不冲突 运气好的话,抓来的这群人里,会有这次意外杀人案的凶手。 宋亦安觉得自己的运气可能没有那么好,但她闲来无事,就想玩一玩。 郑丹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很有些疲惫,但看着宋亦安神采奕奕,双目放光的模样,又莫名觉得自己被重新注入了生机与活力。 郑丹深呼吸给自己鼓劲儿,然后成功被大牢里的混杂气味儿呛到了。 他咳咳咳:“王爷放心,下官一定连夜把案子审出来!” 宋亦安点点头:“郑大人辛苦。” 郑丹摇头,肃然道:“总得让这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干劲满满地就要走,却被宋亦安叫住。 郑丹疑惑:“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宋亦安笑道:“忙了一天了郑大人不累吗?走吧,我让人订了席面,如今去吃正好。” 说罢,转身便走。 郑丹犹豫了一下,快步追上。 看着一直侧头跟季青临说话的少年亲王,郑丹心中满是疑惑,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 宸王莫不是在收买人心? 还是说,他还有旁的算计? 出门的时候,宋亦安想起来一件事:“这里太吵了,得让他们安静点儿待着。” 转身去找狱卒,低声交代起来。 郑丹支起耳朵听,隐约听到宸王让狱卒去找了鞭子来,谁低声交流或者大声喧哗就使劲儿抽,免得到时候审讯时,嫌犯没了力气熬不了大夜。 郑丹脸皮抽了抽。 能把防止串供、审前恐吓说得这么直白且热心肠的,他目前见过的也就宸王一个。 “郑大人。”季青临站在了郑丹身边。 郑丹立刻收回眼神:“季大人。” 季青临声音不高,但足以郑丹认真听的时候,能够听得到:“郑大人不用过分猜测殿下的用意,殿下照顾郑大人,既不是因为官场客套,也不是要谋害郑大人,不过是见郑大人破案认真,希望郑大人一直保持最好的状态罢了。” 郑丹一凛:“季大人说笑了,我怎么敢恶意揣摩王爷的心思。” 季青临并不在乎他信不信:“郑大人心思聪颖,往后看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眼见宋亦安就要回来,郑丹到底问了。 他抬头盯住季青临的眼睛:“我看得出来,王爷并不喜欢我讯问那些被害女子,季大人此刻来说这话,怕不是把郑某人当小孩子哄。” 他从入行以来,就一直是这么干的。 只要在律法允许的范围内,他都会不择手段地去询问案情细节,哪怕这些询问会对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他也在所不惜。 这么多年了,他早就习惯了破案还被人诟病,但他无所谓。 宸王是他位高权重之后,久违地明确表达出对他行径的厌恶的人,他并不在意被厌恶,但这么明晃晃地拉拢和欺骗,就太看不起他郑丹了。 季青临见他咄咄逼人,并不恼怒,本想多说两句,见宋亦安已经过来了,便只道: “殿下的讨厌和敬重,向来不会冲突。……郑大人有什么忌口吗?我让人去提前准备一下。” 最后这询问,也忒真诚认真了。 郑丹险些被气笑了。装!你可真能装! 他皮笑肉不笑:“我向来不注重口腹之欲,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没有不能入口的吃食。” 宋亦安闻言笑道:“郑大人这习惯好,巧了,我跟季大人也是呢。” 郑丹笑着说是,心中想的却是别的。 听闻宸王来住府衙后院,光是被辱等用品就带了一大车,这般精细讲究,还说什么“也”。 一路无话,众人直接在狱卒们平日吃饭的地方吃东西。 郑丹坐在桌前,粗粗一扫席面,就觉得一股“有钱”的浓浓气息扑面而来,再随大流提筷子开吃,更是忍不住顿了顿,觉得吃了满嘴的“有钱”。 就他这些年来参加的各种等级规格的宴席来说,这一桌子菜绝对算得上是上品了,至少得四五十两银子往上。 宋亦安还说呢:“这应该算是最近这几天吃得最好的一顿了,接下来大家都辛苦,等案子结了,咱们再吃更好的。” 众人都点头,见宋亦安这个身份最高的没有要多说的意思,带头闷头狂吃,便也一起闷头狂吃。 这么一吃起来,筷子就没停过,直到吃撑了,才惊觉忙了一天了是真的饿到了极致了,不然哪里能吃这么多。 满满一桌子的菜,最后盘盘都是光溜溜的干净。 众人都满足地摸了摸肚子,精神头都觉得不一样了。 宋亦安也摸摸肚子:“诸位好好忙,我随处看看消消食就得去睡了。” 众人都点头,倒也没有不满的。 要不是有宸王在,他们想一天之内把所有嫌犯都抓回来随便审,根本就是想屁吃。 如今人家该发挥的作用发挥完了,最好就赶紧回去躺着,好好养着,好等下一次再在这样的时候发光发热。 众人都郑重地请宋亦安万万保重身体,明儿一早,他们绝对把该有的口供都弄好了,绝不让她今日白白得罪了人还没效果。 宋亦安小鸡吃米似的点头:“好好好。” 等众人都忙活开,她就开始溜达消食了。 先跟的是张梓。 张梓主要负责整理那些人证物证,待郑丹审问好犯人之后,一一核对口供中是否有漏洞,确认对方绝无可能在明天的公堂审案上翻供。 那些边角小喽啰审问得最快,他们本身知道的东西不多,但胜在接触的都是最浅显直白的恶意,做的也都是能被人证轻易咬死的恶事,所以很好定罪。 看得出来,郑丹审案是真的很有一套,只用了前半夜,他就把所有小喽啰都审完了。 这些小喽啰的证据全部串联起来,就组成了压死他们上一级豪奴的铁证。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众人都还在匆匆忙碌,宋亦安也才发现,她溜达消食,就这么溜达了一夜。 默默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宋亦安悄无声息地站起来,走到了外面才道:“去准备能快速吃完的早餐,让人给张大人郑大人他们送去。” 得了命令的禁卫快步而去。 宋亦安坐在长廊里发呆。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被害女子或者女子的家属灭口和报复。 二是联盟参与者杀人灭口。 如今整个下人联盟都被连根拔起,她听了一夜的审问,已经确认了联盟内部并无纠纷内讧,他们彼此之间正是“恋奸情热”的时候,挣钱正爽,绝不会不收手。 那么,就是为了保护被害女子名声的灭口和报复了。 第438章 宸王他懂吗? 旁听了一夜的审问,宋亦安看到了一条巨大的利益链。 庞大的利益链条将所有参与者紧紧捆绑,并不存在,至少目前并不存在停止经营,进而灭口的定点可能。 如今正是这些下人们相互抱团,疯狂吸取利益的“蜜月期”,他们只恨不得把所有能带出来的豪门丫鬟,全都带出来供贵人玩乐,让贵人们尽情享受这种变态的爱好,而他们则不断收获人脉、金钱,以及连主家都要忌惮的地位。 主家做事,竟然需要依靠下人来打探消息,甚至是替自己说话,帮自己搭建人脉,这是一件多么荒诞可怕,却又疯狂至极的事情? 宋亦安打了个呵欠,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但她的精神却越来越亢奋。 可以想象得出,接下来郑丹要审问的那八个豪奴,每一个都会是硬骨头—— 因为他们很清楚,他们的主家哪怕是为了他们能够保守秘密,也会拼命捞他们。 而秘密,只有没说出来的秘密才值得人拼命,一旦招供,就不值钱了。 她在想另外一个问题:“没有人承认曾经买通青芝去哄骗小王氏,小王氏也没有跟这些豪奴们生过孩子。” 她歪头看季青临:“季大人觉得,跟凶手有关的女孩子,或者说就是凶手的那个女孩子,会不会是小王氏的女儿?” 如果不是,她为什么单单要挑中了小王氏呢? 凶手作案手法小心谨慎,至今没有留下什么破绽,唯一让人抓住了线索的,就是跟小王氏有关的东西。 如果它随便挑选一个并不存在的脸,它可以隐藏得更加完美。 更有甚者,她哪怕要用小王氏的脸,又何必多此一举,非得让青芝以小王氏女儿的身份去接近小王氏? 季青临肯定道:“即便不是小王氏的女儿,也一定跟小王氏被迫生子的事情有关。” 他也听了一夜审讯,如今该确定的都确定了,可谜团仍旧没有解开的迹象,只是终于看清了轮廓:“如今还是要回归到最初的那几个死者。” 宋亦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是啊,兜兜转转,还是得转到最初。死掉的那些人,一定都接触过同一个受害者,或者,他们同时威胁到了那个受害者。” 季青临看了一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房间:“殿下准备丢开这里了。” 虽然是询问,但心中已经很确定了。 宋亦安点头又摇头:“算不上丢下,还得靠郑大人帮忙审出来最初那几个死者的相关信息。” 她满眼期待:“郑大人的审讯手段是真的很有一套,套出来的口供跟咱们的刑讯出来的就是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季青临垂眼道:“郑大人审讯时也没少了刑讯的步骤。” 宋亦安乐道:“季大人好像突然就有了胜负心。” 季青临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抬眼看宋亦安:“卑职……能帮上殿下的太少了。” 宋亦安眉眼温和:“不,季大人帮我的太多了。没有季大人,父皇和母后可不会允许我就这样出宫。” 她能在这大明晃悠的时间不多了,十年,说短不短,说长真算不上长。 若非季大人心细如发,又武功惊人,哪怕她父皇母后再宠爱她,再想让她高高兴兴地活到死,也不会就这样宽松地放她出来。 宋亦安注视着季青临缓缓抬起的眼睛,认真道:“接下来好几年恐怕都要麻烦季大人,这无疑会打乱季大人原本的人生规划,但是对不住啦,我赖上季大人了,只能从旁的地方帮季大人找补,让季大人原本的人生规划不至于歪到红薯地里去。” 季青临:“……” 他忽然就有种热血上头的感觉,让他险些说出再久些也无妨的冲动话,但他没有,他紧紧抿着嘴角,沉声道:“多谢殿下。” 宋亦安眉眼弯弯:“嘻嘻。” 笑得很有些熊孩子讹人的意思。 两人没有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甜杏送来了饭菜,吃过了饭,宋亦安哪怕仍旧十分亢奋,也还是拍拍屁股回去睡觉了。 季青临照旧守在院子里,神色淡淡。 陈明在角落里猫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凑上来,低声道:“头儿,那边儿咱们就真的不管了?” 季青临睨了他一眼:“不管。” 陈明不甘:“废寝忘食多少天啊,您被那些人当棋子儿似的愚弄嘲讽,打压驱赶,就这么把功劳拱手让人了? 那些下人可是连买官卖官的线都敢牵,甚至帮忙收钱让主家干扰诉讼结果,人命案子都随意遮掩…… 这是多大的功劳,就这么随手让给刑部和兹县衙门了?这件案子咱们才是正主儿,殿下他是圣上和娘娘的宝贝蛋儿,不缺名不缺利,您不一样啊! 您年纪轻轻就做了锦衣卫镇抚使,不光卫所内部人人想拉您下马,早先被您查抄的官宦人家也都盯着您呢! 这桩功绩对宸王无用,他大可以大大方方让给太子的人,可您呢?这功劳于您而言,是关键时候能保命的东西!” 说到激动处,他都恨不得上手狠狠摇一摇自家这顶头上司。 您怎么就被宸王迷得晕头转向了? 那是功绩啊! 实打实的功绩! 这种级别的案子,正常人一辈子都遇到几回? 就因为宸王不想跟太子争,您就真把自己当看孩子的了?与世无争了? 他声音再压低几分:“即便您真的不在意,那底下人呢?看着您将到手的功劳拱手让人,底下人怎么想? 殿下他到底太年轻了,他根本不知道他这么做,是把您架在火上烤!最终会让您手下人心涣散!在卫所里这么干,殿下他这是想让您死!”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人都奔着立功拼命干,臭水沟里趴三天三夜偷听情报都不是没做过,现在,让他们白干? 便是明知道他们跟着宸王最后会有好处,人心也得散了。 他们是锦衣卫,不是其他普通官员,一旦人心散了,他们要面对的,就是最简单直接的死亡! 而这些,宸王他懂吗? 按照宸王的做法,就算有朝一日头儿做到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又怎么样? 不过是空中楼阁,说塌就塌罢了。 第439章 简在帝心 陈明的连番追问可以说得上是咄咄逼人,但他却并非全然为了自己和其他人的功绩,而是真的担心上司的前途。 锦衣卫就是锦衣卫,他们不是寻常官员,既然靠真本事在圣上面前立足,又全完仰仗于圣上的恩宠信任。 锦衣卫横起来甚至可以先斩后奏杀权臣,可弱起来,却连敢骂皇帝的小官儿御史都比不上。 这种情况下,陈明没办法不生气,他不信大人没有考虑过这些,可大人却偏偏一点也没有为自己争取。 陈明问道:“您总说殿下对您好,可他还那么年轻,又是被圣上和娘娘宠坏了的天之骄子,他哪里会知道您这样一点点爬起来的人的难处?” 他控制不住地声音变大:“再这么下去,您会……”死啊! 话没说完,就被季青临按住了。 季青临转头看向了门口,没一会儿,就有内侍装扮的人上了台阶进了院子。 陈明也看到了,登时浑身都是冷汗。 他刚刚说的话要是传回去…… 陈明手脚冰凉,半晌才在季青临的眼神安抚下平静下来。 季青临神色平静无波:“公公看起来很匆忙,可是宫里有什么命令传来?” 他慢声解释:“殿下昨晚上熬夜查案,如今才刚刚睡着,若是公公着急,我去询问一下殿下的大宫女。” 内侍满脸笑容:“可不敢,再大的事儿也得让王爷休息好了再说。” 他这么一笑,站在季青临背后的陈明就放松了——这些阉人最是会见风使舵,笑这么灿烂,那他家头儿还被盛宠着呢! 内侍果然说了好消息:“既然王爷还没醒,又恰好碰上了季大人,那便先给季大人说个好消息。” 他还点了陈明:“陈千户也听听,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 陈明忙露出期待的笑容:“那可得多谢公公愿意提前告知咱们了!” 内侍哈哈一笑,转头让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把装有圣旨的盒子捧来。 季青临和陈明都是一惊,就要跪下接旨。 内侍拦住了两人:“两位大人请起,圣上特意交代了,两位大人这些日子受了委屈,特许您两位站着接旨。” 两人都道谢主隆恩,垂手站好,恭敬等待内侍宣旨。 内侍也没客气,声音不小地念完了圣旨,末了,把圣旨交给季青临:“季大人,接旨吧。” 季青临从晃神中回来,快步上前,恭敬接旨。 内侍压低声音笑道:“季大人可真是独得王爷眷顾宠爱,竟特意写信回长安,请求圣上为季大人和诸位锦衣卫的大人们把功劳过了明路,又言明了诸位最近受的委屈,连未来的麻烦和功绩都替诸位也铺好了路,绝不会让诸位再有今回这样的委屈。” 他说到这儿,忍不住露出了羡慕的神色:“都说良禽择木而栖,虽说咱们说到底都是为圣上办事,但各人的上司总还是不一样的。 能跟着王爷这样宠爱自己人的贵人做事儿,实在是太舒心了。季大人,您说是吧?” 季青临肃然应是。 陈明站在一旁更是忍不住小鸡吃米似地点头,想想之前自己瞎操心的那些事儿,忍不住满脸通红,羞窘得直想往地下钻。 内侍又跟季青临寒暄了几句,然后奉上一个沉甸甸的小挎包,珍而重之地交给了季青临:“季大人收好。” 季青临瞳孔微缩。 他于针线上不能说精通,但也算十分擅长,尤其他前不久才刚缝过这种针线手法的一个挎包。 这是皇后娘娘亲手缝制的! 季青临迟疑:“……卑职会把东西完好交给殿下。” 内侍登时笑了:“季大人误会了,这是娘娘特意让人拿来给杂家,让杂家捎给季大人的。” 季青临手指收紧,小挎包里的东西的触感登时涌上来,让他更是俊脸紧绷:“里面的东西……” 内侍笑道:“自然也是给季大人的。” 季青临眉头紧皱。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里面装的是厚厚的一摞银票! 内侍像是早就猜到他的反应,笑容不变:“娘娘让杂家带话给季大人,宸王殿下自小娇生惯养,吃穿用度都很是娇气,又自小便承袭了娘娘的嫁妆,圣上也赏赐不断,花销甚大……” 季青临神色微冷。 内侍仿佛没有看见一样,继续说道:“娘娘跟圣上说起季大人年纪轻轻便要一人扛起家族重担,十分不易,想作为季大人朋友的母亲,以长辈的身份给季大人些零花钱。” 季青临愣住了,清冷的眼睛里满是愕然和茫然:“零花钱……” 内侍笑道:“是啊,圣上听了娘娘的话,也往里面塞了两千两呢,还说等案子结了,改天要做个家宴,请季大人这个晚辈进宫,跟娘娘和宸王殿下一起吃饭。” 季青临:“……” 他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受宠若惊。 不止是因为天恩厚重,更是因为宋亦安对他的处处照顾,处处周到。 圣上是第一次知道他护殿下有功吗?并不。 圣上对他奖罚分明,想吩咐他什么便随口吩咐,因为他的前程未来,本就是圣上的一句话罢了,真正金口玉言说一句长辈子侄,却是因为殿下用这次被太子随臣打脸的委屈,换来了圣上对他的眷顾! 还有娘娘…… 从第一次娘娘给他一盘子金子,到今日特意在圣上面前过了明路给他银票,也都是因为殿下将他放在了心上。 他太知道殿下是个什么样外热内冷的人,所以才更知道自己能够得到这样程度的珍视,有多难得。 士为知己者死。 季青临从前从不觉得这样热血上头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自那日殿下纵马冲进宋府,眉眼含笑地叫他季大人,再到今日,他脑海中嗡嗡作响的声音,却再也遮掩不住了。 他紧紧攥着小挎包的边缘,面色平静地垂下眼帘,不敢让自己强烈波动的眼神被人看到:“卑职惶恐,卑职谢圣上和娘娘隆恩。” 内侍笑容满面:“季大人的未来宽广着呢!” 他办完了该办的事儿,又成功跟前途宽广的季大人讨好了交情,心满意足地找郑丹去了。 临走前他还透露消息卖人情:“听闻季大人没少被姓宋的皇商逼迫,圣上颇为不喜这样张狂的人,撤销他家皇商资格的圣旨,这会儿应该已经念完了。季大人,好好办您的差事,您啊,简在帝心呢!” 第440章 照逮不误? 内侍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本来就是来给季青临送圣旨,并去给郑丹传圣喻的,没多待就走了。 等人走了,季青临走到长廊下坐下,垂眸看着手里的小挎包,许久没有说话。 陈明期期艾艾地上前:“头儿……” 季青临抬眼看他:“空中楼阁?逼我去死?娇生惯养?什么都不懂?” 陈明脸涨得通红:“是我太蠢太年轻,万万想不到殿下不是不懂,而是太懂了咱们锦衣卫里头的事儿了!” 他惭愧道:“跟着殿下破案子就能论功行赏,依据功劳大小跟指挥使大人请功,功劳积累够了就能直接晋升…… 圣上金口玉言还下了圣旨,卫所里从此就只有羡慕没有敢哔哔的,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活儿啊!……我真蠢!我真目光短浅竟看轻了殿下!” 他绷着脸:“头儿,要不我去门口跪着吧!虽然殿下没听到我之前说的混账话,但我这心里实在是过不去!” 季青临眯眼看他,直看得他浑身冒冷汗,这才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不会怪你,今日这话出得你口听得我耳,日后再不要说。去后厨磨豆浆吧,殿下醒来会想喝的。” 陈明心下一松,狠狠点头:“日后只要我在,殿下的手磨豆浆就包给我了!” 季青临点头:“嗯。” 陈明兴冲冲去了。 季青临静坐在长廊上,目光一直看着放在腿上的小挎包。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细密的针脚,柔软有韧性的布料,许久,把里面的银票拿出来,认真数了起来。 睡醒之后,宋亦安匆匆吃了个饭,就被郑丹和张梓叫走了。 两人果然如同一开始承诺的那样靠谱,一晚上再加一个白天的突击审讯之后,已经彻底弄清楚了下人联盟的结构,还有他们犯下的种种罪行。 倒卖美色是他们付出成本最低、也最基本的利益基石,先以此笼络各府的上等奴才,再通过上等奴才拉各府豪奴入伙,再接着便是各府的主子。 他们不光在府中利用各种手段倒卖丫鬟侍女,做大之后,渐渐把手伸向了平民之家,以供应他们内部享乐,或者用逼良为娼为特殊情趣来吸引各府大小主子。 男主子们一开始只是贪图享乐,享受这种特殊的猎艳手段,再接着就是看重这些串联起来的下人们的人脉。 女主们则利用他们来折腾迫害自己看不惯的婢女丫鬟,甚至是小妾庶女。 虽然目前涉事的府宅并不多,也就十二户,但其中牵扯出来的人命数量,却让人瞠目结舌。 郑丹沉声道:“这些人虽然在主子前面卑躬屈膝,实则却比主子的人脉都广,手段都狠,断断三年,竟让他们杀害三十六条人命,逼良为娼者二百余人,简直骇人听闻。” 张梓道:“要不是亲自查出来的,下官还真是不敢相信,天子脚下,巍巍大明,竟然会被一群下人搅风搅雨,说他们一声手眼通天都不为过。” 宋亦安肃着脸翻看厚厚一摞的被害人名单,沉声道:“诸如宋闵之流,身无半点官职,却敢以普通有钱的百姓的身份插手皇储之争,翻翻手就想挑拨天家兄弟情父子情,就知道人是否犯罪,跟尊贵贫贱没有半分关系,只看利益多少罢了。” 郑丹脸皮抽了抽,垂眼当做没听见,继续说案情:“王爷要的线索,下官和张大人重点审讯,如今已经有了重要发现。 根据那些豪奴的供词,那些意外身死的下人,虽然身份高低各有不同,但都是各府主子的心腹。 从官府处确认这些人并非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谋杀之后,他们便觉得自己被针对了,也一直在着手调查。” 宋亦安身体微微前倾:“说说看。” 郑丹沉声道:“下官想,虽然那几个下人死得各有不同,且分散在不同的府邸,但能被同一个报复,必然是因为他们参与了同一个事件,便着重往那些死者当时参与的事件里去查,果然有发现。 这几个人在死之前,都曾经说自己遇到了大机遇,有位财大气粗的贵人看上了一个美人,只要让那位贵人得手,玩儿得高兴,就会给他们丰厚的奖赏。这之后没多久,那几个人就死了。” 宋亦安精神一震:“是什么样的美人?” 郑丹摇头:“下官担心他们惧怕那个所谓贵人,不肯说实话,反复审讯了他们数十遍,最终得到的口供都没有太大出入,再把几个知情者的口供相互比对,也没有发现不妥,他们应当是真的不知道。” 宋亦安眉头紧皱:“照这么说,这个联盟里的人,是可以越过上头的头领独自做事的?” 郑丹点头:“正是如此。根据他们所说,这些下人只要能够发展出足够强悍的人脉,赚得足够丰富的财富,就可以在组织里晋升地位,得到更多的人脉资源和女子们的使用权限,所以即便是最低等的下人,只要进了这个组织,都十分疯狂‘努力’。” 宋亦安沉声道:“换句话说,越是底层的下人,就越是血债累累,也越是不可能轻易说出自己干的所有事了?” 郑丹面色紧绷:“正是如此,若非王爷让下官特意查这些,这一点说不得就要被忽略过去,我们只盯着那些豪奴,怕是真会放过了那些低等下人犯下的血案!” 宋亦安想了想,缓声道:“郑大人,本王要你三天后公开审理此案,并昭告所有兹县百姓来旁听。” 她盯住郑丹的眼睛:“并且,这三日内郑大人谁都不能见,谁的信件都不能接,大牢从今日起便会被禁卫接管,府衙也暂且封锁三日。 三日后,当堂会审,无论那些豪奴吐出来谁的名字,本王都会亲自让禁卫去提人,郑大人,你敢当三日后的这个主审官吗?” 郑丹浑身一震,总是冷静无比的他,一瞬间觉得热血上涌,竟忍不住面红耳赤,腾地站起来:“王爷说真的?!” 他目光灼灼:“即便牵扯到亲王郡主,王爷也照逮不误?!” 第441章 你查到了什么? 封锁大牢和县衙,是为了在公审的消息传开之后,避免牵涉其中的强权来灭口。 留足三天的时间来散播公审的消息,则是为了让所有百姓都知道这件事,尤其是受害者。 不,应该还有别的意思。 郑丹目光灼灼。 宸王封锁了大牢和府衙,却不重点监视其他地方, 尤其是涉事的几个官员府邸,就是为了打草惊蛇之后,让那些人自相残杀,狗急跳墙! 郑丹甚至可以确定,公审的消息一出,今天下午就会有人来自动投案! 毕竟,逼良为娼罪不至死,可主子要灭奴才的口,却是让你死便立刻就要死的! 郑丹目光灼灼:“即便牵扯到亲王郡主, 王爷也照逮不误?!” 宋亦安下巴微扬:“当然!”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 郑丹深深盯住宋亦安,想起这位主儿曾在朝堂上为了宋沅力辩百官,甚至不惜撒泼耍赖,可见与宋沅感情极深,可用国法处置起宋沅来,却仍旧毫不手软,竟是被沈皇后教成了个铁判官性子。 所以,宸王说的话,他信了。 郑丹站起身来,肃声道:“下官虽然不如王爷地位尊崇,有圣上和娘娘护着,却也不怕得罪贪官污吏, 迫害百姓之人! 哪怕豁出去这条命呢!只要王爷真无所顾忌,一心惩奸除恶,下官干了!” 一旁的张梓忍不住也站起来:“郑大人干了主审官, 下官恳请当个副审!” 王奎道:“下官恳请为两位大人做个文书!” 宋亦安挑眉:“都想好了?” 三人均点头:“想好了!” 宋亦安笑了:“好!” 她当场便下了命令,并且将自己的亲王令牌拍在了桌子上:“本王今日以亲王之位保证,绝不会中途退场,害诸位大人半途而废!” 一直沉默不言的季青临道:“卑职恳请三日后听三位大人的命令抓人。” 郑丹三人的眼睛瞬间便亮了。 季青临要抓的人,哪怕是躲藏在深宅大户之内,也必然能用最短的时间把人翻出来,提到公堂之上! 见宋亦安点头应了,三人顿时心中再增踏实。 几人凑在一起规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便各自分散开始忙碌。 出门前,郑丹走到了宋亦安身边:“王爷可知道,您让下官这样昭告天下地公审,必然会打草惊蛇,让您在查的案子的凶手彻底缩起来。” 宋亦安轻笑起来:“在不违背律法的情况下,我喜欢做一些选择题。牺牲一些东西,只为了心中的公义和正道,我以为这个道理旁人或许不懂,但郑大人一定会懂。” 郑丹浑身一震,深深看了宋亦安一眼,行礼告退了。 倘若宸王身体康健…… 倘若宸王身体康健! 郑丹走到了拐角处,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却不知自己心底涌动的情绪,到底是遗憾更多,还是失望更多。 等人都走了,宋亦安便靠在椅背上发呆。 季青临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静默地站在她的身边。 许久,宋亦安才抬头看季青临:“季大人,我有些不想抓那个人了。” 季青临知道她说的是“意外案件”的真凶,垂眸想了想,道:“那就不抓。” 宋亦安抬眼看他:“这样好吗?” 季青临道:“这样于大局不好,但殿下可以做一些让自己高兴的选择。” 宋亦安眉眼弯弯:“季大人真好啊。” 季青临忽然觉得耳根滚烫,有些受不住地撇开了目光。 宋亦安喝下暖呼呼的热茶,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其实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律法之外也有人情,不是吗?” 季青临垂眸:“嗯。” 嗯完了,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太敷衍了,想想又加上一句:“殿下想做什么,只管吩咐卑职去办。” 宋亦安眉眼弯弯:“如果没有季大人在身边,我大约会特别不适应。” 季青临终于抬眼,认真道:“圣旨改变卑职的任务之前,卑职都会陪在殿下身边。” 宋亦安乐道:“季大人这话说得是在,我爱听得很。” 她整整精神:“三日后公审时,名媛沸腾之际,我会提出若为了反抗豪奴迫害而反杀他们,并不需要入罪,若能提供这些人的犯罪证据,还算有功,我会亲自替他们向圣上请求赏赐。” 季青临眼中腾升起暖意:“殿下在给那个人机会。” 宋亦安点点头:“我希望他能站出来,又或者,他能永远藏起来,到此为止,也不错。” 季青临点头:“嗯。” 他忽然顿了顿,问道:“殿下想与卑职说什么?” 见宋亦安眼中含着踟蹰,他郑重道:“请殿下明说。” 宋亦安声音很轻:“季大人有没有想过,其实沈班主的死,也很符合意外身亡?” 季青临眸色一沉。 宋亦安注视着他的眼睛:“我知道季大人很看重沈班主这个朋友,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跟季大人打一声招呼。 接下来我会细查沈班主这个人。下人联盟经常在沈园活动交流,沈班主作为沈园的拥有者,熟知整个兹县的所有权贵,他天然便有作案的条件。” 顿了顿,才接着道:“尤其是他最后的死法。季大人,你说过沈班主台上功夫非常好,我们都看过他的戏。 他是个戏痴,是个追求精益求精,恨不得把每一个动作精准到毫发处的戏痴。 这样的一个人,会因为喝了点酒,就张狂到把自己刺死的地步吗?季大人,不瞒你说,第一次听到这儿的时候,我就不信。” 宋亦安的声音很温柔,哪怕在说着残酷的话,却让季青临觉得自己被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殿下他……唯恐伤了我的心。 季青临攥紧刀柄,许久,他哑声道:“卑职瞒了殿下一件事。沈青云,他死前染血的妆容……像极了赵寺丞画的艳鬼。” 宋亦安愣了愣。 季青临第一次生出怕被误会的心思,见宋亦安皱眉不吭声,沉声道: “还请殿下相信卑职绝无包庇隐瞒之心,只是当时宋闵和郑大人杨少傅咄咄逼人,贸然说出这些会把整个沈园置于危险境地,卑职便私自隐瞒了这个发现,打算先暗中调查。” 宋亦安目光灼灼:“你查到了什么?” 第442章 真的是凶手吗? 宋亦安目光灼灼:“你查到了什么?” 季青临顿了顿:“殿下相信卑职?”这毕竟是极其重要的一条线索,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要说的意思。 宋亦安点头:“你既然说了,我便相信。” 季青临下意识追问:“倘若卑职不说……” 宋亦安下巴微扬:“我已经开始查沈青云了不是吗?” 少年眉眼间充斥着平静的自信,仿佛只要他开始查,就一定会水落石出。 季青临的心忽然间就安定了下来。 是啊。 殿下已经开始查了,无论沈青云是否参与作恶,最后都会水落石出。 我对于殿下的信任,从来都不是浮于表面,而是源于殿下的实力、性子,以及对公义律法的维护。 宋亦安温声道:“季大人应当知道我,我对人没有很高的要求,仅仅律法作为底线而已。 我自己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人,喜欢的,当然也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人。” 季青临垂眼,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 殿下喜欢他在底线之上做自己。 视线里多了一个杯子,季青临伸手接过,抬眼,就见宋亦安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季大人快说说自己查到了什么?” 季青临有些想笑,殿下他还是真是不怕自己偏心好友,欺骗他啊。 他的整理了一下语言:“青云兄……沈青云他跟各家都有往来,跟那些豪奴关系不错,但目前所查,他并没有跟那些豪奴有钱财上的往来。 卑职想,他唯一能够跟这些人牵扯上的,无非就只有两样,一是戏班子里的女子,二是沈园的归属。” 宋亦安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沈青云外出游历许久,回来之后便为了拿回祖产,跟宋闵进行了赌博。 论财力,他是比不过宋闵的,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除了他自身的本事,就是他组建起来的戏班子里的人了。 先说宋闵当时为何肯同意做这么一个无聊的赌博,这其中是否有下人联盟的插手是第一个存疑。 第二个存疑,便是人际关系上了。 我仔细想过了,倘若他当真拿戏班子里的女子做交易,那些女子不可能不恨他。 但咱们住在沈园的那些天,戏班子里的每个女子都对他敬重爱戴,没有一个藏着恨意的。” 她思来想去,仍旧觉得奇怪:“我能想得到的最让那些权贵觊觎的女子,就是沈青衣了。 可沈青衣分明被沈青云保护得很好,甚至不惜跟宋闵对上,直接动手。 且沈青衣还喜欢沈青云,没有哪个女子会在有心上人的情况下,还愿意去跟旁的男子发生关系,还能不露半分情绪吧?” 季青临愣住了:“沈青衣是青云兄的弟子,便如同青云兄的女儿,怎么会……” 宋亦安叹气道:“大约是因为在最悲惨的时候被沈班主救了,沈青云又长得好,虽然比她大十五岁,却看起来很年轻,仿佛只有四五岁差距的样子,模样好,救命之恩,再加上沈班主又对她极好,便让她情难自控了。” 感情这事儿,颜值到了,心意也到了,再加上慕强心,妥妥的干柴烈火,扑不灭的。 季青临沉默半晌:“……青云兄只拿她当弟子看。” 宋亦安点点头:“看出来了,单相思。” 她把话题重新拉回来:“所以季大人到底查到了什么?” 季青临脸色微沉:“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往来,但,却有过好几次冲突。我拿了从黄草开始到之前几个下人的画像,去找了沈园的所有人辨认,最后是一个侍弄花草的花农认出来了。 这花农每隔五天来一次沈园,有一次在花丛中修剪花枝,听见青云兄跟人吵架,他偷偷看了一眼,跟青云兄吵架的人就是黄草。” 宋亦安精神一震:“他们吵的什么?” 季青临道:“花农见黄草衣着华贵,又见两人都动了手,便不敢靠近,躲在花丛里不敢吭声,只隐约听见两人似乎在因为一个女子争执,青云兄曾厉声说过不会考虑拿自己人换钱财,并警告黄草不要再来,否则不介意鱼死网破。” 宋亦安问道:“是沈青衣吗?” 季青临摇头:“花农觉得是,但他并没有听到沈青衣的名字,只是觉得沈青衣是沈家班最漂亮的女子,没道理会有人略过沈青衣去选择别人。” 宋亦安点头:“正是如此。……还有吗?” 季青临道:“有。” 有一就有二,他又从另外几个人那儿找到了沈青云跟其他两个死者说话或者争执的人证。 末了,季青临道:“另外,他还给王兴拿过银子,似乎是被威胁了。” 宋亦安挑眉:“王兴?” 王兴,宋闵家里的下人,老婆被管事宋安睡了的那个,后来被暗娼馆的碧草下毒,淹死在了护城河里。 宋亦安打量着季青临的神色,见他目光冷凝,就知道他大约跟自己想的差不多。 目前的线索对沈青云很不利。 已知早前死的下人们,曾在生前谋划着一桩大生意——为某个贵人谋划某个女子。 已知这些下人大半都曾跟人目睹,跟沈青云起过冲突。 已知碧草害死了勒索过沈青云的王兴。 已知沈青云擅长各种戏腔,擅长化妆,他妆成的虞姬惟妙惟肖,甚至比沈青衣还要跟胜一筹。 那么…… 宋亦安抬眼看季青临:“其实觊觎沈青衣的人,从始至终都有很多,哪怕大部分人都因为她的胆怯,因为她跟真正虞姬落差太大而失望,但总有人会贪图这份美色。” 季青临沉默着点头。 宋亦安继续道:“那些豪奴连权贵府中的大丫鬟都敢谋划,更不要说区区一个戏子,对吗?” 季青临闭了闭眼:“青云兄的性子宁折不弯,他又有些功夫在身上,且有很多权贵戏迷,但他可以凭借人脉和本事保护沈家班,却很难防备背地里的手段。”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事情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一旦有人吐露出是他们查到意外凶杀案的凶手,进而反杀了季青临,沈青云的凶手罪名就彻底落实了。 可,沈青云真的是凶手吗? 第443章 不要,我不要 在所有参与人都死绝了的情况下,想要查清楚案情,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那个反杀沈青云的人。 前提是,之前的推断都正确——是沈青云为了保护沈青衣,连番杀人。 宋亦安和季青临两相对望,半晌都没有说话。 还是宋亦安先开了口:“既然已经查到这一步了, 便继续往下查,真相到底是什么,相信很快就会揭晓了。” 季青临点头:“嗯。” 宋亦安摩挲着杯子忽然笑起来:“季大人,我想在衙门口和各大主干道接插口都设立一个点,供应来报案、自首、告状的人。” 她强调细节:“从现在开始,直到三天后审讯结束。驻守的人背后树一块牌子,牌子上张贴三日后公审的消息, 以及他们供应报案、自首、告状的工作内容,且写明自己的官职和姓名, 并言明若有包庇报复威胁恐吓等行为,请他们直接来县衙找宸王,宸王会一概将对方上交朝廷。” 季青临:“……” 他深呼吸:“殿下是想要釜底抽薪。” 宋亦安笑道:“对的呀。季大人觉得怎么样?” 季青临道:“卑职觉得很好,并且还想再提一点建议。” 宋亦安期待道:“洗耳恭听。” 季青临道:“不如再言明让所有来人都当场当众说明他们状告何人,自首何罪,但凡被提到的,都直接添加到公审的审讯名单里。” 宋亦安眼神发亮:“这不就是公开处刑?季大人好计策!” 她肯定道:“有那被迫害得绝望的人,愿意为了这一点点的公道和机会,豁出性命去。 而等公审开始,等第一个他们眼中心中不可能受惩罚的权贵受到了惩罚,便立刻会有人相信兹县的衙门,相信朝廷的律法!” 她抚掌而笑:“我们还可以来一个匿名举报箱,每天早中晚三次公开被举报的名单,当晚名单最前面的那个人,直接就把人请进兹县衙门的大牢!” 季青临沉声道:“殿下只管放手去做,卑职一定护好殿下。” 宋亦安眉眼弯弯:“我相信季大人。” 她直接去找了郑丹和张梓,说了举报箱的事情安排之后, 自己直接去了衙门口坐着。 接下来不到一个小时, 各处交通交叉口就都坐了一个锦衣卫或者禁卫,面前摆放着桌案,桌案上是研磨好的墨水和沾了墨水的毛笔,背后,是张贴着公告的牌子。 早就察觉出兹县气氛不对的百姓们大多已经准备回家,看到这情况便忍不住凑了上来,接着便不愿意走了。 “真的假的,真能告倒那些贵人老爷们?咱们这儿住的不是圣上的兄弟就是外甥的,这不是开玩笑么!” “我看不是假的,我刚从衙门口经过,看到了那位宸王殿下也在这么摆摊儿似地坐着。那位主儿,可是连亲叔叔亲哥哥都送进大牢里的狠角色!” “你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要不是亲王世子杀人,宸王殿下闲得没事去管他们?” “都别吵了,这事儿宸王都亲自干了,那就肯定是真的,难道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告状的事儿吗?” “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家又没有被那些贵人们欺辱!” 低吼的是个黑瘦的中年人, 衣着陈旧, 面色干枯,一双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仿佛被逼到了墙角的流浪狗。 被吼的人莫名其妙:“你叫什么?吓我一跳你!你站得离我近么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他还要再吵,那中年人却脸色难看地转身走了。 但他并没有走远,等钻出了人群,步子就渐渐加快,加快,越来越快! 他七拐八拐钻进到处都是贫民的贫民窟,找到巷子深处自己紧锁的房间,浑身颤抖地打开锁,冲进屋,抖着手插上了门臼。 屋子没有窗户,所以哪怕是白天也仍旧很黑。 他撞到了桌子上,却半点儿不在乎,踉跄和则扑到了床边。 阴暗潮湿的床上,隐约能看见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裹在残破发霉的薄被里,隐隐有腐臭的味道从里面散发出来。 似乎是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被子里的人颤抖起来,发出恐惧害怕的呜鸣声,很是凄惶可怜。 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伸手又收回:“是我,是爹爹,草儿,是爹爹,别怕!” 被子里的人渐渐停止了颤抖,小心翼翼从酸臭的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努力辨别着男人。 男人眼眶灼热:“草儿,是爹爹啊,别怕,我把门锁上了啦!”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生怕自己的声音大一点,就会把女儿给震碎了。 被子里的女孩儿因为太过消瘦,一双眼睛显得大得吓人,她直勾勾看着男人,许久,才小小声叫了一声爹。 她的声音太小了,若非男人凝神听着,甚至都听不到。 男人哎了一声,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犹豫良久才轻声道:“草儿还记得宸王殿下吗?” 女孩儿眼神混沌地盯着他,直到他又问了一遍,才轻轻嗯了一声:“记得。” 男人努力扯出一抹笑来:“宸王殿下他,他又来了,他就在衙门口,你想去看看吗?” 女孩儿空洞痛苦的眼睛里浮出一些向往,又很快寂灭,她沉默下来,抖着手将被子往上扯,重新把自己缩进了酸臭发霉的被子里。 男人闻着因为她的动作而扑出来的腐臭味道,眼泪扑簌簌而下,哽咽道:“爹给你烧热水,再给你买新衣裳,然后带你去看宸王殿下,好不好?” 女孩儿缩在被子里,拼尽全力把自己团了又团:“……不。” 她说话似乎很吃力,过了许久才又接着道:“爹爹不要再为我花钱了,我很好,什么都不需要再买,爹爹把钱存起来,以后用。” 男人只觉得泪意喷涌,险些忍不住嚎啕大哭,但他硬生生忍住了,他实在怕自己情绪崩溃,吓坏了本就胆小的女儿。 他狠狠咬住自己的虎口,直到口中血腥味蔓延,情绪渐渐冷静,才松开嘴,哽咽着道:“草儿,爹爹不瞒你,爹爹想带你去报案。” 被子里的女孩儿猛地一颤,大声尖叫起来:“不!不要!不要!我不要!!!” 第444章 殿下让人着迷 男人早就知道,倘若自己说了实话,女儿一定会受到刺激,可真正亲眼看到女儿发狂,他还是痛苦难已。 他扑上去按住被子,将女儿从里面挖出来,用手塞进女儿的嘴里。 他知道,女儿一旦咬伤了他,就会渐渐清醒过来。 女儿总是如此乖巧,才会遇上这样的祸事,一辈子就这样毁了,再没有明天。 他忍住崩溃大哭的绝望,用另一只手抚摸这女儿杂乱的头发,含泪安抚着她。 “草儿最喜欢宸王殿下了不是吗?他就在衙门口,他说了,无论是谁做了坏事,只要告诉他,他就会给咱们讨还公道。” “宸王殿下连亲叔叔都没有徇私枉法,亲手将亲叔叔一家子送去法办,还救过草儿的命,他一定能帮草儿报仇。” “草儿别怕,就算,就算是报不了仇也没关系,爹爹会陪着草儿,就算是草儿到了地底下,爹爹也一起去,去保护草儿。” …… 女孩儿在男人的安抚下渐渐平静,听到最后一句,哇地一声哭出来:“我不要爹爹死!” 她有满腔的话要说,最后却只剩下扑在父亲怀里嚎啕大哭。 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她总归是要死的,早一些是明天后天,晚一些是这个月月底。 她没救了。 可她不想爹爹死。 哪怕她很害怕一个人走黄泉路。 她哽咽道:“我们去见殿下,爹爹,我想去见见殿下……”我想求殿下救救你,殿下那么厉害,一定能让爹爹在草儿死了之后活下去。 她贪恋着父亲的怀里的温度,却还是忍住了钻出来,忍着身上的剧痛,扯出笑容: “我去见殿下,爹爹帮我烧水,再给我找一身干净的衣服,我不能,不能这样脏兮兮地去见殿下。” 一个时辰后,兹县衙门口。 男人来的时候很忐忑,他听女儿不止一次说过宸王殿下,知晓这位贵人是个身娇体弱的,耽误了这么久,他唯恐殿下已经走了。 可远远的,他就看见了那位贵人。 少年贵人坐在桌案后面正写字,他的面前坐着一个乞丐似的人,衣着破烂,身形消瘦,脏得甚至都看不清男女。 可贵人却半点儿没有嫌弃,满脸温和地笑着,像是在跟家里人说话一样随和温暖。 男人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幸好殿下还在!果然殿下还在! 他有些激动,背着女儿快步走上前去,却被人一脚绊倒在了地上。 男人紧张地低吼:“草儿!” 有人来帮忙扶他,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手腕都险些碎了。 扶着他的人压住了他的胳膊,声音又低又狠:“真以为贵人会为了草狗贱民伸张正义?不过是作秀罢了,你看他们能逮几个权贵?你难道想让你女儿临死前被人扒光衣裳扔在街上,看到她满身脏病溃烂的毒疮,说她水性杨花浪到死吗?” 男人僵住了。 那一瞬间的绝望,让他想要怒吼,想要狂叫。 可抓住他的人的力气那么大,大到他连转身去看他长什么样都做不到。 在这样庞大的武力面前,他弱小得仿佛一只蚂蚁! “不……”男人呢喃出声,那一刻,他被绝望灌溉了满腔,直恨不得立刻便带着女儿死了。 可就在下一刻,他觉得眼前阴影笼罩过来,被摁住的手臂忽然一松,耳边传来了一声惨叫的,他被人稳稳扶住了。 男人茫然抬头,看到了一张俊美仿若神君的脸。 季青临耐心地等待男人回神,对他道:“你女儿在殿下那边等你。” 男人猛地回神,慌张望去,就见女儿已经被两个漂亮至极的女子扶着,坐在了干净柔软的大椅子上。 他还看见了刚刚威胁他的那个男人。 他是被人按在地上,张嘴想要说什么,还没说完,就被刚刚扶过女儿的漂亮女子一脚踩在了脸上。 那一脚真狠啊! 把那个人的牙齿都踩出来了两颗。 男人眼眶一热,忍不住落下泪来。活该!活该!!! 他痛快得浑身颤抖:“我,我……草民……” 季青临声音平静,冷淡却不冷漠:“不用着急,在一旁陪你女儿等着,有什么冤屈一会儿跟殿下说,殿下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他把男人带到了他女儿身边。 男人这才发现,原来女儿身边还坐着六七个人,这些人的眼神亮晶晶的,他很熟悉,那是叫做希望的东西。 他止不住地浑身颤抖,死死抓住女儿的手,叫住要走的季青临:“这位大人,您,您……您怎么知道我们……” 他找不到合适的用词,也不敢大声说话,怕把女儿得了花柳病的事说出来,被所有人嘲笑。 哪怕早就做好了来报案,就得说出全部的准备,可真正要开口的时候,他才发现他还是害怕,还是惶恐,他不想女儿临死前还要被人嘲笑辱骂。 季青临没有让他继续为难下去,声音不高,却刚好足够他听清楚:“只要报案的人走出来,整条街上都有锦衣卫能保证你们走到报案的地点来。” 男人惊呆了:“锦,锦衣卫……” 季青临看了一眼详细记笔录的宋亦安,眉眼温和:“殿下已经替你们把报案的路全部铺好了,而你们要做的,只是跟仇人干到底的勇气,仅此而已。” 这是只有殿下能办到的事。 也是只有殿下才会费心去办的事。 其他的任何地方,哪怕也是一样安排了保护报案人的安排,可严丝合缝、逻辑分明、毫无破绽的、能将害人者钉死的询问的笔录,却只有殿下才写得出,才真正能圆了这些豁出性命来报案的人的报仇梦。 男人哽咽出声:“谢谢,谢谢大人,谢谢殿下!” 季青临猛地回神,惊觉自己又一次看殿下看到失神了。 他心中波澜阵阵,面上却不露分毫,低声交代了男人几句,快步走到了宋亦安身后。 目光还是会忍不住总是落在殿下身上。 但,注意力,却谨慎地一直放在四周,既是为了给殿下保护更多的人证,也是为了防备意外,严禁任何可能威胁到殿下安全的隐患出现在周围。 第445章 连成一片 三日的时间眨眼而过,肉眼可见的,宋亦安身旁的桌案上,摆了整整半人高的四摞口供。 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眼神却一直很清明,坐在桌案前写字的时候,背脊总是笔挺的,快口询问的时候,语气总是温和而安抚人心的。 季青临站在她的身后,身侧往后一步的位置,目光比三日前更加频繁地落在她的身上,有专注,跟多的是担忧。 可他没有开口让她休息,比起担心和照顾,殿下更希望自己为百姓做主的心意被人尊重。 只有殿下很累的时候,才会看向他,低声说一句“季大人接班了,我要歇一歇”。 季青临很喜欢这样的时候,他接过殿下的笔,坐下开始记录,每一次记录完一份笔录,抬头就能看见殿下在旁边的软塌上休息。 季青临晃神的时候,宋亦安放下了笔:“季大人。” 季青临立刻上前:“殿下。” 他轻声道:“殿下该休息了。” 宋亦安乐了:“季大人忙完了,马上就要开审了。” 季青临恍然:“是啊。” 三天竟然就这样过完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座椅。 今日确实没有人来报案了。 但衙门口的人不减反增,除了这三日来一直陪着、从开头的张望,到后来的默默陪伴的百姓,还有很多刚来的。 听他们说话,能知道他们都是来看公审的。 宋亦安站起身来:“诸位……” 所有人都精神一震,齐刷刷看向了宋亦安。三日来不间断地认真记录,让所有人都看了宋亦安的诚意。 为受害百姓讨公道的诚意。 可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道利箭夹杂着火光,嗖地一声就到了跟前。 它的目标显然是那厚厚四摞的证言证词,但宋亦安就站在证词后面,利箭穿透证词将纸页烧起来的时候,也必然会给这位年轻的亲王开膛破肚。 “啊!” “小心!” 所有人都惊呆了,甚至大多数人连惊呼都没来得及。 但箭快,季青临更快。 当。 绣春刀轻松将燃烧的箭抽向了地面,深深扎入泥土之中。 宋亦安瞥了一眼深入泥土的利箭,眉眼间的笑容没有半点波动:“诸位,大明的律法从来不是摆设,圣上爱民如子也从来不是玩笑,诸如只管今日看着、听着,看看这天下到底是圣上依律治国的天下,还是某些人渣手眼遮天的天下。”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是因为这三天来她不间断地询问,耐心到旁观者听着都觉得费劲,累的。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她的话,竟莫名忍不住眼眶灼热。 那是一种奇怪地想要落泪的感觉,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又有利箭射来,但那少年亲王仍旧如松如柏,眉眼含笑地站着,仿佛天崩地裂也不影响他昭告大众,他将要公审恶人,为每一个受害者讨回公道。 在场的人忍不住都信了。 能够做到这一步,还怎么可能会不相信? 宸王是圣上娇宠的幼子,他说能成,那就真的能成,他说圣上爱重他们这些普通百姓,那就一定是真的,圣上他,真的看得到他们! 有人忍不住跪了下来:“宸王千岁!圣上万岁!” 然后有更多的人忍不住跪下来,高呼千岁万岁万万岁。 宋亦安眉眼含笑:“都起来吧。” 她在一片打斗声中扬声道:“衙门门将会大开,诸位大人们会提高声音,事无不可对人言,请诸位,一定做个见证!” 早就等在门后的郑丹和张梓走了出来,一左一右站在宋亦安两侧:“请诸位见证!!” 他们早就想到会有人狗急跳墙,可是想不到那些人真敢疯到这种地步。 在衙门口刺杀亲王,真是疯了! 可也正是他们这种种疯狂之举,证明了他们到底都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病狂到他们很清楚自己凌迟都是轻的。 锦衣卫在季青临的带领下,用了最快的速度将杀手抓了出来,直接拽掉面罩丢在衙门口、众目睽睽之下。 百姓太多,总有能认出那些人的脸的。 “啊,是左侍郎府上的护院,我见过他。” “还有将军府将军老爷姨娘的兄弟,他可没少欺负人。” “那个,那个是个游侠,听说他专门拿钱帮贵人老爷们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 窃窃私语,渐渐汇成了洪流。 季青临走到了宋亦安身边:“殿下。” 宋亦安点点头:“桃桃把我护得很好,季大人放心。” 清桃沉默着站在宋亦安的身侧,安静得仿佛一道影子,但所有刚刚才见过她的身手的人都知道,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快得眼睛都抓不住。 季青临点点头,再次站在宋亦安身侧微微靠后的位置,安静得仿佛宋亦安的另一道影子。 这样的两道影子在,地上还躺着好几个,哪怕远处有人窥伺,也绝望地不得不退走了。 宋亦安甚至又站了一会儿,才亲自抱了一摞证言证词,往衙门里去了。 赵寺丞颠颠地冲上来抱起一摞,还想再拿,已经被陈明抢了先。 赵寺丞瞪大眼看着这个抢工作的锦衣卫。 陈明笑道:“我也想为兹县百姓出出力……殿下似乎在看赵寺丞,是不是要赵寺丞手里的东西?” 赵寺丞闻言,匆忙道了一声“陈大人辛苦”,忙忙往里面去了。 陈明乐滋滋捧着怀里的纸张,也跟了进去。 少顷,威武声响起,郑丹一拍惊堂木,这场万众瞩目的审讯,开始了。 宋亦安坐在最上手的听审首座,她并不需要说话,只是坐在这里,就代表着皇室的立场,足以镇住任何官员皇亲。 郑丹开场就直接上了干货,先是严明了案件始末,从意外死亡案件,查到了以女色为媒介的下人联盟组织,直接将最骨干的二十个豪奴的姓名、来历、以及所作所为,一一坦言。 他甚至都没用书吏,直接自己朗声、一字字读出所有东西。 光是叙述这前后始末,就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 可在场却没有一个人觉得无聊焦躁,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站直了身体听着,有被提到了姓名的被害人,直接站在衙门大堂外面哭了起来。 不知何时,压抑的哭声连成了一片。 第446章 当堂对峙 在郑丹朗声陈述那二十个下人联盟骨干所做恶行之前,那二十个人已经被带来了公堂之上。 当所有恶行陈述完,郑丹沉声问道:“你们对以上罪行,可认罪?” 这二十个人脸色惨白,神色憔悴,具都点头认罪,并无临时翻供的行为。 郑丹沉声道:“既都认罪,便各自传看口供,若无异议,便当堂判刑。” 二十个人都跪在地上看自己的口供,皆都道口供无误,却不肯签字画押。 有人道:“我等虽然的确是这贩卖女色的组织的头领,但这些罪行里面许多杀人、毒害、逼良为娼的事,都是贵人们交代我们做的。 他们为主,我们为奴,难道还能违抗他们的命令吗?大人,我等并非不愿意诚心认罪,但也希望大人们明白谁才是真正的罪人!” 有了第一个开口,剩下的便也接着开口:“我等之前就交代过贵人们犯下的罪行,祈求大人们看在我等帮助破案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他们这些人,明里暗里为主子处理的大小事务不知凡几,朝廷律法研究得甚至比家中的小主子夫人都要厉害,纵然被套出了口供,还被说出了主家的各种事,但到了公堂之上,因为知道官老爷们不好太过重刑逼迫,便又生出了狡猾脱罪的心来。 大家伙儿一起犯的罪,同伴犯的罪重了,自己犯的罪自然就轻了。 况且他们说的才是对的,主子要他们办事儿,他们难道还能不办吗? 既然办,自然就得办成,可他们也能力有限,那怎么办呢?自然是请求同行帮忙,所以才有了这个权色交易的组织。 最早开口的那个哭道:“我们只是下人啊!我们做的所有错事,都是被迫的!” 他哭得肝肠寸断,显然是被主人家逼得没办法,这才不得不走上犯罪的道路。 连宋亦安都为之动容:“是啊,你们真是太不容易了,把自己看上的侍女安置罪名被主人家赶出去,好卖进你们弄好的暗娼馆替你们赚钱,你们想主意一定想得头发都快秃了吧?真可怜!” 旁听百姓中,几个忍不住动摇点头的:“……” “卧槽!宸王殿下说的是啊!帮主母迫害主人看上的婢女还能理解,把人卖进暗娼馆赚钱,总不能是他们主母教的吧?” “还有那个强暴婢女的,总不能是那婢女的主子拖了他裤子,揣着他屁股让他上的吧?” “果然是卑鄙下流的东西,咱们险些被他们给骗了!哭得太真了!” …… 众怒一起,再难平息。 宋亦安从感慨变为恼怒:“好啊!你们竟然敢戏耍欺骗本王!郑大人,张大人,这种刁滑奴才,难道不应该打一顿吗?” 张梓险些喷笑出来,板着脸道:“戏耍亲王是重罪,该打!郑大人……” 郑丹冷着脸:“公堂之上公然说谎,掌嘴!” 他扔下令箭:“刚刚说话之人,每人掌嘴三十!” 开口狡辩的四个豪奴脸色巨变,还要求饶,已经有三个衙役拿了竹板上前,两个按人,一个行刑。 掌心厚、手掌宽的竹板啪啪啪抽在嘴巴上,片刻间就把人抽得满嘴肿胀通红,门牙都掉了。 另外三个惊恐地要张嘴求饶,被郑丹冷声呵斥:“还敢咆哮公堂?是嫌打得太少吗?” 那三人登时住嘴了。 接下来如法炮制,三个人噼里啪啦挨了一顿抽,疼得哭爹喊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百姓们大呼痛快,一个个兴奋得脸都是红的。 这二十个豪奴却是噤若寒蝉,满眼惊惧。 万万想不到,想要当青天大老爷的大人们,竟然一开始就打这么狠。 怕不是想警告他们闭嘴,别攀扯那些同僚亲友吗? 他们尚且还不知道宋亦安和季青临出的歪招,早釜底抽薪地把他们口中心里的那些贵人们给告了,纵然他们不说,那些贵人们一会儿也带上堂。 这会儿,他们战战兢兢地跪着,还自以为掌握了官场黑暗、官官相护那一套。 他们完全不知道,他们会挨打,仅仅就是因为他们嘴贱还装,明明罪证确凿了,还想着脱罪,所以才会挨揍,仅此而已。 于是,接下来对口供签字画押之后,当郑丹开始走下一个流程,问他们都要状告哪些贵人主子的时候,这二十个人都没敢开口。 一众犯人们下意识看向了第一个被打的头儿。 此人名叫宋井,正是之前大善人宋闵家中名叫宋安的那个管事。 宋井迟疑了一下,忍着疼痛含混开口:“其实也说不上状告不状告,只是牵扯到了几位贵人……” 他还在犹豫到底应该说谁,才能让堂上的这几位满意,就见宋亦安又开口了。 “牵扯?几位?”少年清俊的脸上不见温润,只有被愚弄的愤怒:“本王可看过你们的口供,你们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还敢耍本王!” 她啪的一声拍在了椅子扶手上:“你们这是不打不成器啊!” 宋井呆呆看着她,脸都绿了。 接下来毫无意外又是一顿抽,宋井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嘴巴鲜血横流,别说是说话了,哼唧两声都困难。 剩下那十九个豪奴看看宋井,再看看宋亦安,一个个脸色刷白,战战兢兢仿佛跪在恶鬼面前,随时都会被凶残吞噬。 就这,宋亦安仍旧还是不悦:“抬头看着本王,你们是不是又想说谎,所以才低着头不敢看本王?嗯?” 十几个豪奴欲哭无泪。 以往他们也伺候过不少主子,甚至把高高在上的老爷夫人们耍得团团转,可今日对上这位这儿,那可真是小鸡碰上了疯狗,只能躺平任撕了。 二把手隐约看出了几分端倪,这位主儿,这是在找借口收拾他们,给外面那些贫民出气啊! 既然是出气,那自然是真的为民做主,并非作秀了。 他深呼吸,一张嘴就牵扯到了脸上的肿胀,却不敢片刻休息,大声道: “草民们之前供述的都是真的,那些贵人们指使我们逼良为娼供他们玩乐是真的,看上有妇之夫让草民们想办法遏制或者弄死对方丈夫也是真的!都是真的!草民们愿意跟贵人们当堂对峙!” 第447章 民女有证据 二把手并非真正的二把手,他是清晖郡主府的大管事黄草死了之后,按照顺序晋升上来的。 他出身兹县守备军将领的府邸,这将领品级不高,但因为是负责整个兹县的城防安全和街道安全的,所以人脉广,什么鱼龙混杂的人都认识。 他并不是个胆子大的,但胜在油滑,最擅长的就是牵线搭桥,二十个人的口供里,就数他的口供最厚,因为他知道的最多。 这会儿他发挥了自己看人眉眼高低的本事,迅速辨认出宸王是真的要为民做主,就再不敢放肆了,麻溜就撂了。 他大声道:“草民不敢要求大人们放过草民,只求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说这话,就对上了宋亦安的眼睛,顿了顿,下意识就改了口:“不能戴罪立功也没关系,能给小人一个痛快就行!” 说完了,脑子都空白了半晌。卧槽我在说什么?我求我自己速死?!!! 正愣神的功夫,就听见宋亦安答应了:“好说,凌迟改腰斩还是砍头,看你表现了。” 二把手:“……” 都是叫他死,他这会儿竟然还生出了几分能选择的优越感来了。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小人从哪儿说起?” 宋亦安淡淡道:“这你得问郑大人,郑大人才是今日的主审,本王只是个旁听的。” 二把手忍住将要喷涌而出的粗口,没敢说你旁听带个嘴干嘛的心里话,忙忙转头看郑丹:“大人,要不小人照着口供说?” 郑丹冷声道:“胡说八道,本官问什么你答什么,别弄得仿佛本官写好了本子让你照着念似的!” 二把手苦笑磕头:“是,小人遵命。” 对着眼前的这几位爷,他真是把早些年精心伺候的手艺都拿出来了。 郑丹冷着脸翻出来了他的口供:“下跪者张芸,你状告你家主人守城副将郑科,凌虐无辜少女,至死三人,重伤八人致残,强暴民女并殴打民女家人威胁其不准报官,是否?” 二把手张芸颤了颤,想说他是招供,而非状告,可对上堂上郑丹冷厉的视线,余光里又看见了宋亦安清凌凌的目光,便知道自己这个原告,是不当也不行了。 他咬牙:“是,小人,小人状告郑科这些罪行,还愿意说出苦主姓名以供大人寻找人证,并愿意说出抛尸埋尸的地点,让大人找到尸体,将郑科的罪行公布天下!” 郑丹点头:“很好,本官接下你的状告,张大人,状纸写好了没有?” 张梓迅速收尾,抬头:“大人,写好了。” 郑丹眉眼温和地看向张芸:“把状纸递给张芸,让他确认无误之后签字画押。” 张梓立刻起身,亲自把状纸拿给张芸,并且研磨递红泥。 张芸脸都是僵的,签字画押完毕,恍恍惚惚听见郑丹立刻让人提郑科起来,这一下,他只觉得除了脸,他连脚指头都僵了。 这是局吧? 这就是个定罪他们还不够,还要让他们全家都下地狱的局吧? 张芸木着脸跪在堂上,当主子郑科怒气冲冲的过来的时候,被踹翻在地都干脆趴着没动。 反正,大家都要一起死了。 郑科还要再打,郑丹冷声道:“郑副将是想尝尝咆哮公堂的后果?” 郑科一僵,深呼吸调整神色:“大人误会了,只是被刁奴污蔑,难免心中愤怒,一时失了风度,让大人见笑了。” 郑丹淡淡道:“既知自己让人发笑,便站好了听问。” 郑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冷冷道:“郑大人这是就将郑某当做了犯人了?一个奴才的话也能信?” 他冷笑道:“你我可是本家,你还是我们郑家旁支的,郑大人,别做坐了高位就忘了自己从哪儿来的了!” 郑丹面无表情。宗族礼法确实是个麻烦,但他郑丹何惧之有?大不了被挪出宗族罢了。 只是他还没开口,就被宋亦安抢先了:“当堂威胁朝廷命官,这位郑副将你头很铁啊。……来人,拖下去打!” 郑科愣住:“你不能……” 宋亦安冷声道:“本王能。” 郑科语塞。是啊。他能。身为帝王最宠爱的儿子,他什么不能? 郑科绞尽脑汁想要攀关系:“王爷,咱们一起吃过饭……” 回答他的,是宋亦安毫不在意的撇开视线,催促衙役快一点揍,揍完了还要继续审案。 宋亦安朗声道:“今日要审的人很多,没空再这儿跟他们挨个扯皮,听他们比逼逼赖赖,再有说案子之外的事情的,直接全都拉出去打!” 她还给自己的命令给了解释:“本王怀疑这些扯不相干的事情的人,都是在拖延时间,好在外面销毁证据,郑大人,张大人,你们觉得呢?” 如此正当的理由,实在是不打不行。 郑丹沉声道:“王爷考虑周到,下官叹服!” 张梓忍笑,肃着脸点头:“下官也叹服,定然在案卷记录中写清楚王爷的顾虑和这么做的缘由。” 说话间,郑科已经被直接按住了打了。 噼里啪啦打完,郑科脸色惨白,既是疼的,也是绝望的。 上面真心想要惩办的时候,他做的那些事,就是处理得再干净也经不住查,更何况,他自诩是这兹县一霸,每一件事都做得没那么干净。 他眼底压抑着怒火。他被张芸这鳖孙害惨了!!! 郑丹沉声道:“来,传苦主。” 少顷,早就等在后堂的苦主挨个上来,只有区区三个,却每一个看到郑科的时候,都仿佛背负着满身的恶鬼。 草儿便是其中的一个。 她身子弱,郑丹特意将她排在了第一个对峙,为的就是早早了事,好让她能够下去休息。 经过三天的将养,她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了,但还需要靠着父亲的搀扶才能跪稳。 郑丹没有给她特权,沉声道:“刘草儿,刘栓,你们父女两个状告郑科强暴民女,逼良为娼,甚至杀死了刘草儿的母亲刘氏,可有证据?” 刘草儿努力挺直背脊:“民女有,民女有证据!” 她浑身颤抖地挣开自己的父亲,缓缓扯开衣裳:“民女这一身的花柳病就是证据,是郑科他强暴民女之后,使得民女染病的!” 第448章 再往后查查 刘草儿忍着羞耻扯开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了满背脊散发着药味和腐臭味的毒疮。 门外的百姓们惊呼起来,既不落忍,又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白皙的背脊上除了毒疮,还有新旧不一的伤痕,大多都是鞭子抽的,鞭痕清晰可见。 这些可怕的痕迹,无声地昭示着这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曾经遭遇过什么。 刘栓老泪纵横,几次想要伸手替女儿抓了衣裳遮住伤口毒疮,都咬牙忍住了。 眼见着女儿因为情绪激动半晌说不出话来,刘栓大声道:“官老爷,青天大老爷,刘栓喜欢拿鞭子抽人,草儿背后的鞭子就是他抽出来的! 宸王殿下说过,只要对比了鞭痕,就能证明是这畜生欺辱了草儿,只要让大夫给这畜生诊断,就能证明他跟草儿生的是一种病,是他把病灶传给了草儿!” 郑科咬紧牙关,冷着脸道:“没有这回事。” 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口传来骚动,转头一看,就见自己的小妾竟然捧着一个盒子过来。 郑科脸皮一抽,隐隐有中不好的预感。 小妾已经到了跟前:“大人!大人民妇要状告郑科,他强抢民女,还杀害了民女的未婚夫。 这就是他的鞭子,他在床第间有殴打人的癖好,这鞭子是特制的,民妇也愿意让人看身上的鞭痕,跟这草儿姑娘身上的是一样的!” 她的情绪显得很不正常,显然是鼓起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来的,进来的时候,甚至踉跄着摔扑了进来。 可她并不在乎,很快就爬起来,直接拽开了自己的衣裳,在郑科的怒吼声中拽开衣裳,袒露后背。 郑科脑中轰的一声。 他知道。 他,完了。 …… 不知不觉,天都已经黑了,可在场的除了极少数人离开,全都死守在衙门口,不愿错过这一场罕见的守护公道的盛事。 所有人都在熬着,所有人都神采奕奕,目光灼灼,硬生生一起熬到了第二天正午。 百姓们平日里见了都得跪下行礼的大人们来了又去,十个里面有七个都官司缠身走不了,不得不认罪画押等待上报。 剩下的三个,两个管教不严完全不知情,气得脸色青黑紫涨,如同被人抽了十几个耳光一样羞耻难堪,剩下的那个也没敢走,旁听得浑身发凉。 等到第二日下午,才终于把所有涉案人员都审问了一遍,但凡有人证物证的,全部都当堂定了罪,只有极少数人因为缺少人证物证,又或者确实不知情,疑罪从无了。 宋闵就是这疑罪从无中的一个。 宋井从始至终都没有状告过宋闵,他干的那些事,牵扯到了不少人,却还真的就没有牵扯到宋闵身上。 随着一声惊堂木拍下,持续了两天的公审终于结束,所有涉案官员直接被早就等候在外的禁卫押送入长安,等候明天早朝的时候圣上下旨定罪量刑。 而其他的犯人,把兹县大牢都塞满了。 请求上头审批判决结果的公文,已经随着那些权贵犯人一起交给了禁卫,入了长安,很快就会出结果。 过不了多久,就会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了。 一众百姓意犹未尽地离开,彼此交流的兴奋哄闹声离得很远都能听得到。 宋亦安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相信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兹县都会是大明治安最好的地方了,是真正的适合所有人休养度假的地方。” 季青临点头:“嗯。” 他看着宋亦安眼下的青黑:“殿下辛苦了好几日,总算能好好休息一下。” 宋亦安猫儿似地打着呵欠:“嗯呢,歇歇,磨刀不误砍柴工,总不能把自己真累垮了。” 她这会儿困得厉害,真是那种给个枕头就能瞬间睡着的境地。 她勉强打起精神:“还是得吃饭,想吃点儿有味道的,就街头那家的爆炒大田螺,再烤两串儿嫩嫩的腰子,还有羊肉串儿,蜜汁烤鱼……” 还站在门口呢,她就开始点菜了,点得众人都口舌生津,忍不住齐齐按了按肚子。 季青临忍笑点头:“这一顿卑职请客。” 宋亦安啊了一声:“这么好?” 季青临眉眼温和:“有两位长辈给了很多零花钱,卑职想跟殿下一起花。” 宋亦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忍不住笑弯了眉眼:“我也想。” 她愉悦地笑了起来,心里的高兴和暖意像是快要涌出来,让她笑得仿佛小孩儿。 季青临不由跟着笑了起来,笑容很浅,但笑意很浓。 “少卿。”张梓从衙门里匆匆出来:“少卿和季大人的那个案子,之前查到了一些事,忙得忘了跟少卿说。” 他尽量简单地组织语言:“我和郑大人查到,沈家班的沈青云曾经跟黄草也接触过,而且接触频繁。 我们一开始怀玉清安侯也牵扯其中,便多番查问,最后排除了清安侯的嫌疑,可以基本确定,之前那些意外死去的死者,最终要讨好的贵人,不出意外应该是宋闵。” 宋亦安凝眉:“是宋闵指使他们做的?” 张梓苦笑道:“倘若真是如此就好了,可惜事实并非如此,应当是黄草从宋井口中得知了宋闵倾慕沈青衣,便与那几个死者谋划,要将沈青衣送往宋闵在郊外的府邸上,只是这事儿做了一半儿就被沈青云发觉,把人救了回来。” 宋亦安沉声道:“人都抓到路上了,还说跟宋闵没关系?” 张梓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可宋井坚称宋闵不知道此事,下官明察暗访过,宋闵却是对沈青衣虽有逼迫,却极为敬重,如今都还放在府里宠着,她不愿意,便也不强迫她如何,只是去说说话。 宋闵郊外府邸的下人下官也差人明里暗里去查问过,他们也不知道宋井的安排,只道有一日宋井一直在门口等着什么,可一直等到晚上人也没来,就怒气冲冲地走了。应当就是他们骗人抢人的那日。” 宋亦安眸色微沉。 张梓道:“下官和郑大人也深入地反复推敲这件事,宋闵应当是真不知情,因为这事涉事人已经全部都死了,又涉及到沈青衣的名声,还有沈青云没查清楚的死因,之前便没说。郑大人的意思是,再往后查查。” 第449章 你快死了 因为牵扯到的官员太多,郑丹不得不亲自回长安奏报,便跟着押送官员的队伍一起回了长安。 如今兹县破了这么大的案子,再看之前死的那几个人渣,虽说案件无大小,都是百姓要事,但到底被对比得没那么要紧了。 张梓累得浑身酸痛,幸好没把这件要紧事给忘了,匆忙来跟宋亦安说了之前宋井招供的事。 宋亦安摸摸饿扁的肚子:“先去见宋井,不问问清楚,这饭怕是吃不踏实。” 季青临虽然担心她的身体,却也知道她的性子就是这样,正事不忙完是真的没法儿好好吃饭,便沉默着跟上。 张梓见状,便也忍累带路:“下官一起去。” 宋亦安点点头:“正好忙完了一起吃饭。” 张梓含笑道:“那感情好,少卿和季大人都是老饕,每次吃个路边摊都是这兹县味道最妙的。” 大忙之后能饱餐一顿,哪怕身体还是很累,精神却一下子打了起来。 众人来到了大牢中。 两日审讯,大牢里拥挤极了,有好几个关押普通犯人的牢房说是人挤人都不为过。 这也才不过一天多而已,可人多力量大,整个牢房里都是尿骚味和饭菜味,十分一言难尽。 张梓没防备被熏了个倒仰:“嚯!”这也太窒息了! 他忙去看宋亦安,唯恐身娇体弱的宋少卿被熏坏了,却见宋亦安表情变都没变。 不止是宋亦安,就连季青临和清桃的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要不是赵寺丞和甜杏姑娘的鼻子皱成了好几个川字,脸都熏白了,张梓甚至都要以为自己鼻子出了问题。 他心道这位殿下的娇弱,可真的只是身体上的娇弱,但凡能用意志力克制的地方,简直都强悍得让人心颤。 宋亦安被张梓看得好奇:“怎么了张大人?” 张梓呼吸清浅:“此处污浊,不如少卿在外面稍等,下官去把宋井提出来?” 季青临道:“殿下熬了好几日,人过度疲惫总是容易生病,这地方人多脏乱,殿下还是少待才安全。卑职与张大人一起进去。” 宋亦安想了想,点头:“两位辛苦。” 长久疲惫之后的确抵抗力差,她也是一时忙嗨了,忘了自己皮薄血脆。 见宋亦安退出了大牢通道,到了最外面去,季青临和张梓同时心中一松。 两人对视一眼,张梓道:“季大人请。” 季青临当仁不让地走在了前面。 作为主犯之一,宋井被关押在最里面的单独牢房。 两人到的时候,宋井正坐在草堆上发呆,有老鼠正在他的膝盖上吱吱乱叫,他却好似没有察觉似的。 直到门锁的声音传来,宋井才猛地回神,抬眼就看到了季青临和张梓。 宋井挑眉:“两位大人,小人该说的都说了,您二位怎么还贵脚踏贱地呢?” 季青临微微皱眉,上下打量宋井,眸色深沉。 宋井渐渐就不笑了,还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老实说,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老谋深算,却会载在两个年纪加起来都没有自己大的少年和青年人手里。 从骨子里,他对眼前的季青临,还有那个总是笑眯眯懒洋洋还很好说话的少年亲王,是忌惮,甚至是恐惧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宋井忍不住开口:“季大人是还要问小人什么吗?” 语气已经不复刚才的破罐破摔,而是十分慎重。 季青临道:“出来,殿下在等你。” 宋井心头一颤,含笑道:“不用了吧?小人该说的真的都说了,如果王爷是想让小人诬告我家老爷,那恐怕不能够。 小人虽然是个人渣,但一是一二是二,我家老爷没做过的事情,我不可能托他下水的。” 季青临淡淡道:“你心虚了。” 宋井脸上的笑僵了僵,很快道:“季大人可是锦衣卫里有名的疯狗季,谁不怕呢,哪怕是没犯错都要小心跟大人说话呢,更何况小人这种坏人?” 季青临目光深不见底:“你果然隐瞒了不少东西。” 宋井笑不下去了,他闭上嘴打算什么都不说,以不变应万变,但被季青临盯着,哪怕是不说话、不看他,也仍旧如同锋芒在背,坐立难安。 一直到他额头上的青筋蹦起,终于受不了的时候,季青临才终于再次开口:“出来,殿下在等你。” 宋井如蒙大赦,竟然觉得出去也不错。 他迅速站起来,挤出一抹笑容,往外面去,一回头却看见季青临在打量牢房。 宋井心中一紧:“季大人是为了你那朋友沈青云的事吧?” 青临目光转向了他:“你知道的,比你说的多。” 他的语气很笃定,笃定得让宋井头疼不已。 宋井苦笑道:“我有个猜测,季大人想听吗?” 季青临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宋井道:“那天,我在郊外庄园里等了整整一天,直到夜晚,我家老爷都来了,可我准备给我家老爷的礼物都没到。 幸好那件事我并没有提前告知老爷,否则事败事小,让我在老爷面前丢脸无能就事大了。 后来黄草来找我,问我之前答应的一万两酬金还算不算数,我知道他欠了赌坊的钱,挪用了郡主府的大量银子,所以才来做这种事。 只是沈青云看沈青衣看得紧,沈青衣又是个不爱出门还怕人的性子,第一次都出了岔子了,还能有第二次?” 他还要往下说,季青临道:“殿下在等,出去说。” 宋井微微皱眉,慢吞吞往外面走。 他手腕脚腕上都是沉重的镣铐,走起路来很难,每一步都把脚腕手腕磨得鲜血淋漓。 但他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而是一直在思索着什么。 季青临跟张梓对视了一眼,眉头紧皱。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大牢最外面。 宋亦安平静的目光在看到了宋井的时候,起了波澜。 她上下打量宋井,挑眉:“你好像快死了,是自愿赴死以逃脱凌迟处死,还是为了隐藏秘密,不得不这么做?” 第450章 全部都还清了 “你好像快死了。” 一句话,却仿佛惊雷一样,震得宋井浑身一震。 宋亦安眯眼,越发笃定了:“你是吃了毒药,还是准备用其他的办法自杀?上吊吗?” 她的目光落在了宋井的腰带上:“你这样的人,喜欢人家妻子就毫不客气地去玩儿去满足自己,还不见半点儿惭愧遮掩,应当是个很喜欢享受,也很坦然自己欲望的人吧? 你要是想死的话,应该更愿意选择一个尽量体面的办法,上吊会尿裤子,舌头吐出,模样狼狈又惊悚,不到万不得已,你应该是不想这么做的。所以,最后用的还是毒药是吗?” 宋井脸色先是涨红,接着惨白:“不……” 但他的否定惨白又无力。 宋亦安上下打量他:“案子已经结了,牢房里的看守并不像之前那样严苛,而且因为牵扯的人太多,抓进来的只需要蹲几天的轻罪犯人非常多,让他们帮你稍点儿东西,应该非常简单。” 宋井已经不是脸色苍白,他连嘴唇都白了。 宋亦安让甜杏去给宋井检查,一边说道:“你既然宁死都不愿意多说什么,可见那个让你死的人有足够的筹码让你心甘情愿去死。 你放心,我无意逼迫你非得去指证什么人,我之所以来这儿找你,只是为了我之前查的案子,你这儿有我想要的线索罢了。” 说话间,甜杏已经给宋井检查完了:“毒素已经入了心脉肺腑,活不久了。” 宋井脸上各种表情转换,最终变成无奈的苦笑:“王爷实在是个很可怕的人,可怕到让我觉得,我选择死才是对的。” 季青临冷声道:“殿下既然说了不会逼迫你招供,自然是真的不会,你自己要死,不要把借口甩在殿下的身上。” 宋井看向季青临:“并非是借口,不止是王爷,还有季大人,两位都是让我觉得害怕的人呢,也是我不敢不赶紧死的理由。”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谨慎地没以后再说:“在两位面前,我甚至都不敢开口说话,更不敢听两位说话。” 哪怕是不看呢? 只要听他们讲话,稍微露出一丁点儿表情不对,就能让这两位把魂儿里的秘密都挖出来! 宋井垂着头,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闷葫芦。 宋亦安温声道:“你不要跟我们做这种无畏的抵抗,甜杏能分辨出你中的是什么毒,进而能以此找到毒源。 而我呢,只要跟和你住得近的犯人们聊几句,就能知道到底是谁帮了你这个小忙,到时候扯出给你送毒药的人来,你猜那个人会怎么想你?” 宋井猛地抬头:“不!” 他深呼吸:“其实王爷无非就是想知道沈青云的事儿罢了,小人愿意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只求王爷给小人一个痛快,也给小人一个不牵连家人的机会。” 他目光灼灼:“小人保证不说假话,也保证,绝对不会拉我家老爷下水,污蔑我家老爷清名!” 这哪儿是保证啊,这分明就是自述底线。 宋亦安也不介意,她一早就知道宋闵滑不留手,因而这一次被宋闵全身而退,也并不觉得憋屈难受。 而宋井既然连凌迟处死都能忍着,不举报了宋闵戴罪立功,可见他如今马上就要死了,就更不会举报宋闵了。 宋亦安只要沈青云的线索:“你讲就是,讲完了就可以回去等死了。” 宋井愣了愣,见她没有开玩笑,顿时松了一口气:“之前我跟季大人略微说了说,其实这事儿也是我的推断,我并不是特别肯定。” 宋亦安道:“你说我听,其他的不用管。” 宋井便娓娓道来:“……黄草第一次失败之后,我第二天一早伺候完老爷,就去打探了情况,才知道是他们拐走沈青衣的时候,被沈青云给追上了。 他们自然是打不过沈青云的,且沈青云和沈青衣虽然只是个戏子,但却有很多位高权重愿意为他们出头的戏迷,所以灰溜溜地就走了。 我当时多留了个心眼儿,便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下黄草他们带走沈青衣的时间。 从沈家班众人发现沈青衣不见,再到沈青云说自己去找,再到把人找回来,一共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 但,从沈园到我家老爷的庄园,撑死了两刻钟也就到了。王爷,季大人,张大人,诸位,你们说,这多出来的时间里,他们在干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虽然很多人都不大喜欢沈青衣跟虞姬半点儿不像,但谁敢否认沈青衣的漂亮? 据说沈青云跟他们发生打斗,再到他带着沈青衣回沈园,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那天晚上沈青衣就没上台,是沈青云客串的虞姬。 那天沈青云客串虞姬的事很多人都记得,因为沈青云扮得实在是太像了,只有零星几个人怀疑那晚的虞姬是个男子,便当场问了,才发现虞姬竟然是沈青云。 试问,四五个因为女色而聚集起来的男人,跟一个绝色女子独处了一个多时辰,甚至待得耽误了形成,这才被沈青云发现,这期间,会发生什么?” 众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那几个死者死前,不止是得到了钱,还狎昵地说过跟艳鬼的风流事,完全就是一副睡了平日里不可高攀的美人的模样。 再结合今日宋井的话,沈青衣在那一个多时辰里遭遇了什么,可想而知。 若是行动途中见色起意,凌辱了沈青衣,又被沈青云打断,用沈青衣的名声作为威胁拿到钱财,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宋井面无表情:“第二天黄草又来找我说的时候,我便道,你们做了什么我不想问,也不想参与,只一点,若是事情传出去,我家老爷爱重青衣姑娘,怕是要见怪于你们。 黄草当时的脸色非常难看,后来就没有再跟我提过这件事,我也只当不知道,直到后来,我发觉死的那几个都是黄草的走狗,心中咯噔一声,怕当日的事情透出来,会被我家老爷责怪,便着手调查。” 宋亦安沉声道:“你查到了什么?” 宋井的表情透出几分古怪:“我查到,黄草欠的赌债全部都还清了。” 第451章 只是怀疑,何苦杀人 黄草挪用了郡主府的公库,都没能把欠下的赌债全部还上,联系到宋井,为宋闵谋划沈青衣,就是因为宋闵钱多。 可宋闵这边不成之后,他还是还清了赌债! 宋亦安眸色清冷:“黄草也参与暗娼馆的经营,还借着郡主和清安侯的人脉做事,这些,足以他还清欠款吗?” 宋井点头:“倘若他没有挪用郡主府的钱款,日久天长的,再多的钱也能弄回来。 可他偏偏就是动了公款,以清安侯对郡主的爱重,岂能容忍这种人欺瞒郡主? 清安侯清理完余孽就要回来了,清安侯有个习惯,每次办完公务回来,都会清查府邸,以防备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怠慢郡主。 黄草他自然是怕的,他等不了,我思前想后,他手中的筹码不多,被他抓过一次的沈青衣,应该算是他目前能用得最彻底的一个吧。” 他直白看着宋亦安:“一个上台能大大方方唱戏,却半点儿不敢见权贵的女子,王爷当真就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只是胆小吗?” 宋井忽然喘息了两声,缓缓动了动,从跪着,变成了慢慢变成了坐着。 他眯眼笑了一下,看季青临:“季大人是沈青云的好友呢,可沈青云又有多少事情会告诉您这个好友? 倘若他肯为了沈青衣与您张张嘴,您有的是办法保住沈青衣吧?可惜了,他从头到尾都没说。” 季青临眸色清冷,音色冷清:“沈青云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宋井笑了一声:“怎么说呢,说有也有,说没有,也算是没有吧。” 季青临脸色更冷。 宋亦安眯眼看宋井:“虽说你中了必死的毒药,但是你猜,我有没有办法让你撑到凌迟处死的判决下来,再坚挺到行刑完毕?” 宋井登时僵住了,苦笑着转头看宋亦安:“王爷真是护犊子的很,谁招惹季大人一星半点,您都要狠狠报复,真是让人害怕。” 季青临冷硬的表情滞了滞,莫名觉得耳根子滚烫。 宋亦安舒朗笑道:“是啊,本王就是护犊子得紧,所以你最好识趣一点,不要嘴贱。” 宋井唯有苦笑。眼前这位主儿,明明那么年轻,听闻还是才出宫门没多久,怎么就已经这般毫无弱点了。 他转开话题:“沈青云跟沈青衣的关系不一般,他为了沈青衣,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 知晓他开始报复杀人之后,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杀到我的身上。 毕竟,我虽然没有欺辱过沈青衣,却也是因为我点头同意了牵线,才让那几个人有了欺辱沈青衣的机会。 知晓他请了季大人向宸王您祈求庇佑,我家老爷看了信件也只能无奈同意,我心中便觉得不好。 如今知晓沈青衣那件事的人都死了,而我,明知道那些人的死是为了什么,却不能站出来点破。 我不能让老爷知道。自己曾经算计过他的意中人,只能旁敲侧击地撺掇老爷对付沈青云,可老爷并不想因此跟宸王您对上。 我只能自己来想办法,怎么办呢?我买通了沈家班的两个人,那两个人年纪比沈青云大,原本是沈家班老班底的台柱子,可如今却不过是个替场的。 我不用他们杀人或者是旁的,只是给了他们银钱,让他们两个在夜宴的时候给沈青云灌酒,并且让他们撺掇沈青云去演虞姬。 沈青云是个戏痴,他把唱戏当命似的痴迷,哪怕是随便演着玩儿的,也一定会拼尽全力去演。” 宋井扯出一抹笑:“其实我也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就成功了,就好像我其实从来都不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也算是参与其中,他会不会想杀我一样。 反正我就是这么做了,然后等结果,没想到他真就这么死了。后来我想,大约是因为他真的要杀我,才会有此结果吧。” 赵寺丞忍不住怒斥:“你就因为这么一个可能,明知道沈青云马上就要离开兹县,再也不回来,可还是把他给杀了?!” 宋井摇头:“怎么只是一个可能呢?是肯定。沈青云在宋家受了多少屈辱啊,弟子被辱,家族产业被收,惶惶如丧家之犬,他即便不知道我参与了沈青衣那件事,可他总归想要报复吧?他攀上的高枝儿,可是宸王,是对宋家十分不喜的宸王!他必须死!” 他咳嗽了两声,大口喘息:“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呢,不过死了几个下人罢了,宸王却跑来大闹兹县,连当官儿的都疯了似的抓,我算得挺好,最后还是得死。”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还想说什么,却十分费劲,干脆也不说了:“说来也是他运气不好,要是他的剑割歪一星半点儿,不就不用死了吗?” 宋亦安沉声道:“耍赖皮就没意思了,你既然知道他是个戏疯子,还特意设计了这样的毒计,不就是知道他对演戏上过分求全,一定会按照真的自刎的架势来自刎吗?” 宋井嘿然笑了起来:“或许是吧,谁知道呢。” 他口中溢出鲜血来,身子也开始没有力气,索性便直接躺下,挪动成仰天的姿势,瘫着等死。 宋亦安看张梓:“去牢房里,就说宋井已经招了有人给了他毒药,若是不想轻罪变重罪,最好现在就自首。 若是没有人愿意自首,那就让人举报,只要举报的验证之后是真的,就给对方法外开恩,算作是戴罪立功。” 本已经气若游丝的宋井猛地抬头:“王爷不是答应了小人不再追究?!” 宋亦安点头道:“是啊,我不再追究你做的那些事情宋闵到底知晓多少,但在县衙大牢投毒这种事,我可没答应你不追究。” 她冷声道:“你用不着为你家主子担心,以他的行事风格,不可能会留下证据来证明他杀人的,查到最后,大概就是个你家中妻小怕你承受凌迟之苦,所以买通了人来送毒药罢了。” 宋井嘶声道:“若真是如此,我妻小……” 宋亦安道:“死肯定是死不了的,但总要坐个牢吧。” 宋井哽咽道:“王爷!求您高抬贵手!小人,小人……” 宋亦安目光清冷地看着他:“我就这么你一说,你却完全信了,偏偏你又不该是这种性子,这说明什么呢?宋闵果然参与了案子,且还用手段或者好处,来封了你的嘴。” 第452章 是个狼人啊 宋井已经毒入肺腑,他张着嘴很想继续求情,可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了。 他只能怨恨地瞪大了眼睛:“王爷口口声声不离公道律法,若有朝一日季大人也犯了法,王爷也能这样铁面无私、心狠手辣地杀了他吗?” 他剧烈喘息,没有等到宋亦安的回答,就这么死不瞑目了。 张梓快步上前检查,皱眉:“他死了。” 宋亦安揉了揉眉心:“既然毒药这么着急地送进来,自然是急着让他死的,不奇怪。” 她打了个呵欠:“反正都已经死无对证了,走吧,一起去吃饭,剩下的事情回来再说。” 张梓看了一眼牢房的方向:“下官还要去问吗?” 宋亦安点头:“自然要问的,那人钱财替人消灾,那个帮忙送药的人既然敢拿钱,自然就要做好被律法鞭挞的准备。” 张梓问:“那宋井的妻小?” 宋亦安轻笑道:“这就是张大人的事情啦。……吃饭吃饭,我饿得眼睛都发黑了。” 张梓不太确定宋亦安的意思,略微思考了一下,准备还是依法办事。 宋井被人胁迫扛罪名或许很可怜,但他之前做下的每一桩恶事,其中的受害者也很可怜。 既然他宁愿服毒自杀也要保全宋闵,那他死后,他妻儿会不会受到牵连,早就也算在他的因果之内了。 更何况,他的妻儿是否真的无辜,还要查了再说。 宋亦安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一看,张大人还寻思着呢,扬声叫他:“张大人走了,吃饱了再干活。” 张梓忙应了一声,含笑快步追上。 夜风微暖。 华灯初上。 今日的兹县似乎比平日里热闹了许多,不止是哪家在郊外放起了焰火,大呲花儿在天空炸响,绚烂至极。 宋亦安撸一口串儿喝上一口米酒,舒坦地看着烟花呼出一口辣气儿,满足得直眯眼睛。 一行人的动作表情都跟她差不多,全都靠着椅靠吃着串儿看着烟花,听着热闹的人声,享受着人间烟火。 赵寺丞呼噜噜把米酒喝光,匆匆忙忙把碗筷放下,从随身携带的小背包里拿出来了纸笔就开始描描画画。 甜杏凑过去看,看了半晌,笑弯了眉眼:“赵大人好厉害,才粗粗几笔就把咱们全都画下来了,真像啊!主子真好看!” 赵寺丞被夸得脸红红:“甜杏姑娘若是喜欢,下官,我回去画好了送给姑娘。” 甜杏惊喜道:“真的吗?那可太谢谢赵大人了。” 赵寺丞慌忙摆手:“不至于不至于,一幅画儿的事儿,我,我这人也就只会画画了,画画简单得很。” 甜杏欣喜地看着他手里的画板:“我能看看吗?” 赵寺丞忙把画递给她,见她满脸欢喜,自己也不由笑得欣喜:“这只是下官,我习惯快速记录用的画板,太简陋了,等回去完善之后再给甜杏姑娘,不然就太唐突了。” 甜杏并不喜欢麻烦别人,但她实在是喜欢极了这幅画。 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画出了全部神韵。 画里的主子舒坦得像是一只饱受宠爱的猫儿,猫饭和玩具都在身边一样的放松、自在,让人看了高兴。 还有冷清却忠诚的季大人,主子影子似的清桃,笑眯眯跟个老财主似的张大人,笑得花儿似的她自己…… 甜杏摸摸画卷上的每一个人:“赵大人慢慢画,我回去给赵大人研磨制作一些驱蚊的药丸可好用了。” 赵寺丞惊喜道:“真的吗?可太谢谢甜杏姑娘了。” 他见殿下周围向来不见一只蚊子,早就悄悄问过了,全靠甜杏姑娘手巧,如今听闻自己这个蚊子口粮也能有这待遇,欣喜得恨不得立刻回去画画去。 …… 宋亦安拿膝盖碰了碰季青临,示意他去看赵寺丞和甜杏,眼睛里满是揶揄的笑意。 季青临看了一眼,目光不动声色地在那幅画上看了一眼。 其实他最早注意到赵寺丞在干什么,画殿下的时候,他从头看到了尾,画自己的时候,他却忍不住愣住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在殿下身边的时候,是这样的表情和姿态。 季青临忽然有些怕宋亦安看过来,出声道:“好大一个烟花。” 宋亦安立刻抬头。 一个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炸开,那一瞬间,仿佛点点星河倾泻而下,漫天都是细碎的闪光。 她清透的眼睛里就像是装下了漫天星辰,又透亮又好看。 季青临忍不住就看了许久,直到发觉宋亦安要低头看过来,他才猛然惊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宋亦安蒙蒙地仰头看他:“季大人怎么了?” 季青临耳根滚烫:“……太辣了。” 他逃离座位:“卑职去找点水喝。” 宋亦安看着他狂奔而走的模样,登时笑喷了:“哈哈哈,季大人看起来像是吃了满嘴剁椒的大灰狼。” 坐在宋亦安身边的清桃点头:“殿下说得对。” 宋亦安哈哈笑,远远看见季青临站在摊主身边的水缸处,拿水瓢舀了水,仰头,隔空往下灌,笑得险些直接趴在桌子上。 清桃迟疑地看了季青临好几眼,默默摸了一串儿特辣的串儿吃了一口,顿了顿,瞬间涨红了一张脸。 宋亦安注意到身边的动静,转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俩这是什么绝世小可爱啊哈哈哈!” 她叫季青临:“季大人快,给桃桃来一瓢饮,她快绷不住了哈哈哈。” 季青临灌了一肚子的凉水,好不容易觉得心中燥热去了几分,转头对上她明媚胜过烟花的笑容,只觉轰一下,仿佛老房子着了火,莫名得竟不敢再看下去。 他默默舀了一瓢水,问摊主要了一个海口碗,盛满了给清桃端了过去。 清桃向来清冷的性子都绷不住了,匆匆忙一口灌下,这才涨红了脸跟季青临道谢:“多谢,季大人。” 一碗还是不行,站起来自己往摊主那边去舀水漱口去了。 摊主看得哈哈大笑:“早跟诸位客人说了,咱家的特辣真的是非常非常辣,诸位还不在意,刚刚那位小大人还让小人多放点儿没关系。” 众人顺着摊主的手指看去,他指的正是赵寺丞。 赵寺丞正跟甜杏谈得高兴,撸着串儿茫茫然抬头:“怎么了吗?” 一大口特辣串儿下嘴,无辜的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宋亦安默默比起大拇指:“赵寺丞,狼人也。” 第453章 知道真相的权力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查案审案,别说是参与审查的官员,就是兹县的百姓们都在狂欢之后懒洋洋的。 宋亦安好好睡了一觉,睁眼清醒的时候,长安城里大朝会都开完了,涉案官员的判决也下来了。 大理寺刑部连轴转,当天下午就把对兹县大牢里犯人的判决批了来。 接下来就是各种执行工作,该关押的关押,该流放的流放,该杀头的,分别订好了杀头的时间,在牢里等死。 宋亦安歇够了出来逛的时候,走到哪儿都能碰见兹县的百姓兴冲冲冲她叫宸王殿下,热情极了。 宋亦安觉得很有趣:“这般普天同庆似的,倒叫我觉得案子全都破完了一样。” 季青临点了点头:“嗯。” 他本就话不多,平日里接话也是这样简短干练,可宋亦安就是听出来了不对。 她转头看他,就见他果然在愣神,笑道:“季大人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吗?” 季青临眼神凝了凝,有些迟疑:“青云兄的事,我想去问一问沈青衣。” 宋亦安笑问:“不知道该怎么说?” 季青临沉默了一会儿:“如今这案子惨案着全都死了,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揭人伤疤,青云兄或许希望,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沈青衣的事吧。” 他沉声道:“卑职已经找人去宋家确认过了,宋闵的确对沈青衣十分爱重,没有让人欺辱她,也从不强迫她伺候。 虽然一切开始于逼迫,但不得不承认,沈青衣在宋家能过得很好,至少衣食无忧。” 宋亦安摇了摇头:“没有人能坚持一直没有回应的感情,宋闵以上位者的姿态喜欢的沈青衣,这样的喜欢本身就很难坚持,更何况沈青衣还心有所属,很长时间都不会跟他交心。 即便宋闵真的数十年如一日,日后色衰而爱驰,不,都不用日后,失去了虞姬和爱唱戏的光环的沈青衣,被关在院子里做人小妾的沈青衣,还是宋闵爱重的那个女子吗?她身上还有任何闪光点吗? 当宋闵不再爱重沈青衣,一无所长的沈青衣,为人贱妾的沈青衣,还能再重新捡起丢掉许久的本事,重新站在戏台上,又或者,继续衣食无忧,不被人欺辱吗?” 季青临问道:“殿下想说什么?” 宋亦安道:“虽然时下就是讲究的女子三从四德,但我还是觉得,一个女子想要活得好,说到底还是得有赖以为生的手段,和能跟丈夫抗衡的底气。” 季青临听一知二:“殿下想让沈青衣继续唱戏?” 宋亦安点头:“既然能靠自己养起来一大家子,又何必非得卖身给一个老男人?她有更广阔的路可以走,不必非得委屈自己。” 季青临想了想:“可她自己不同意。” 宋亦安道:“是啊,她不同意。她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打从骨子里觉得自己不行,我说再多,她都觉得自己不行。” 季青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喜欢沈姑娘?” 宋亦安一愣,继而笑着摇头:“季大人这回可猜错了,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哪怕是她自己想不开要吃苦,拧也得拧着她先回来享着福,再说旁的。” 季青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卑职以为,殿下从不会强人所难。” 宋亦安乐道:“季大人怎么把我看得这样好,我可是连女鬼不同我玩要跳下水抓人家的无赖,怎么可能不会强人所难?” 季青临嘴角微抽,无奈地看着她:“殿下。” 宋亦安笑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强人所难,当然只因为那人并非我所钟情痴爱之人啊。”。 因为不相干,自然也就舍得对方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管她哐哐撞大墙,还是旁的什么。 她总是温润的眉眼间,不经意透出几分强势:“我这人性子不好,倘若真爱极了一个人,不一定是好事。” 季青临从未见过她这样,一时间看愣了,直到宋亦安眼睛一亮转身跑去买糖炒栗子,他才猛然回神,说不清为什么,心跳得极快。 锋芒毕露,甚至透着几分戾气邪性的殿下…… 季青临按了按不正常的心脏,困惑地皱了皱眉。以往也连轴转地到处跑,可也没有如今这样弱不禁风,熬几天竟然就会觉得不舒服。 他快步追上宋亦安:“殿下性子很好。” 他郑重道:“能被殿下眷顾,一定是好事。” 宋亦安正等栗子,听到他的话都被镇住了:“季大人对我也太自信了吧?” 她眨眨眼,心虚又小声:“我可是连猫儿多看旁人两眼,狗儿颠颠去找旁人,都能生出抛弃心的人,小心眼儿又妒忌心强,被我看上能落得着好?” 季青临莫名想笑:“大黄小黄常常被旁人抱着,不但喜欢殿下,也喜欢娘娘,卑职却从未见过殿下厌弃它们。” 宋亦安竟然觉得很有道理:“是吗?” 季青临笃定道:“是。” 大黄小黄再喜欢旁人,也从未越过殿下能得到对殿下的忠诚和痴迷,更何况是人? 而能得殿下眷顾之人,若还有空朝三暮四,他会觉得对方不识抬举,纯属有病。 宋亦安被季青临笃定的目光看得莫名脸红:“咳!” 竟极纳罕地生出了些许羞涩的情绪来。 她自小被人夸这夸拿,还真就从没有人像季大人这样夸她,竟有种另辟蹊径的愉悦和满足。 宋亦安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她,凑过去跟季青临忍着笑道:“其实我偶尔也觉得我这人还挺不错,挺值得人喜欢的,噗!” 小小地自恋了一下,却被逗得笑得停不下来。 季青临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嘴角轻轻上扬:“嗯。”殿下很好,是真的很好。 宋亦安是开玩笑的,但季青临是认真的。 她莫明有些害羞,忙忙转开了话题:“季大人要是觉得犹豫不定,那就暂且先不去找沈青衣。” 季青临想了想,点头:“好。” 毕竟是好友豁出性命都要维护的弟子,如非必要,就这样也好。 宋亦安想了想,道:“我们可以不提往事,但戏班子有人被宋井买通了灌酒的事应该告诉一下她,无论如何,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第454章 不要欺负小虫子了 沈青衣是在很小的时候被沈青云救下的,那时候她被家人卖进了青楼,虽然小小年纪,却已经可见未来的绝美容貌。 沈青云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她从青楼里赎出来,然后带着她浪迹江湖。 那时候的沈青云不过才二十岁,沈青衣也才五岁。 一个从没养过孩子的年轻人,带着一个没被人照顾过的孩子,相依为命地在江湖里飘了好几年。 这些年来,沈青云对于沈青衣,如兄如父。 少女年纪渐长,见过的人形形色色,爱慕她的,没有一个比沈青云更俊美温柔,俊美温柔的,没有一个能像沈青云那样陪伴十年,生死相依。 可惜沈青云从不越雷池一步,他也从没想过雷池的存在,他当少女是女儿那样,因为一开始,他们的名分定的就是师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再后来,他们来到了兹县,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以戏子这样低微的身份,渐渐赢得了大部分人的尊重,这其中甚至不乏各路权贵。 谁能想到,最后竟然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宋亦安带着几分唏嘘地到了宋府门前。 比起早些日子的宾客如云,如今的宋府门可罗雀,连外面站着守门的门房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但那是在他们看到宋亦安之前。 听见宋亦安的声音,那两个看门打手就下意识一僵,再等猛地转头对上宋亦安的脸,两人更是脸都绿了。 “……”!! 哪怕那两个打手没出声,宋亦安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来了“卧槽”的发音。 宋亦安乐道:“莫慌,我是来找人的。” 两个打手一动不敢动。您上次也是来找人的!! 宋亦安道:“劳烦通传一声,我想见沈青衣。” 两个打手对视一眼,年纪稍大那个对小的那个道:“你去找老爷通报。” 迟疑了一下,还是请宋亦安进门:“王爷请进客厅稍等,喝些茶水。” 他倒是想拒绝眼前这小霸王入府,可他不敢,他怕自己摇摇头,对方马上就又要带着他背后那一串儿禁军马踏府邸了。 宋亦安点点头:“多谢。” 礼貌乖巧得仿佛跟上次见不是一个人一样。 打手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再想打量,就看见的是季青临那张清冷如同无情仙君似的脸了。 打手登时一个激灵:“……诸位这边请。” 他忍住往后面看的冲动,只当自己不知道背后跟着的那一串儿禁军,眼不见心不烦地把众人领到了待客厅。 少顷,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地送了上来。 宋亦安捻起一块糕点:“好香啊,宋闵这是把沈家班的大厨也给弄来了。” 她很有些遗憾。 那位大厨是真的厉害,她从第一次吃饭就想挖人了,只不过想着人家是沈家班的中流砥柱,忍住了。 后来沈家班出事,她来了就连轴转的忙,偶尔想起来也没来得及,如今看,是真晚了。 甜杏立刻上前:“主子容奴婢检查一下。” 宋亦安笑道:“他还能毒我啊。” 说这话,到底还是任由甜杏翻来覆去地检查。 甜杏检查完了才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皱眉捻出一块糕点。 宋亦安乐了:“宋大善人这么勇的吗?真做了手脚?” 匆匆过来的宋闵险些摔一大跟头,勉强站稳脚步,忙道:“王爷千万不要误会,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就算是真的想干点儿什么,他也得有这个胆子啊。 甜杏冷着脸:“你管这叫误会?” 季青临已经站起来手握刀柄。 甜杏掰开点心:“你恶心谁呢?!” 粉嫩嫩的松软点心掰开,里面一条毛茸茸的小虫子正艰难挣扎。 所有人都是一滞。 季青临握着刀柄的手紧了松松了紧,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宋闵脸都黑了:“你们……”欺人太甚!真的是欺人太甚!竟然拿这种粗劣的手段来诬陷人! 宋亦安瞧他神色不似作为,倒像是真委屈了,叫甜杏把点心递过来,左右看了看,摇头:“是个误会。” 她把点心递给宋闵:“说来也是,宋大善人就是真想报复我,用的也是皇储之争这种高端手段,喂虫子太幼稚了。” 宋闵:“……” 他挤出一抹笑:“王爷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事?” 宋亦安挑眉道:“宋大善人先看点心再说话吧。” 宋闵心中咯噔了一声,看了一遍没看出什么,心知宋亦安不至于开真无聊的玩笑,便又多看了两遍,登时脸都白了。 糕点的底部有个不太明显的指头印,这原本不算什么,关键在于,这指头因它明显来自于小孩儿! 能在宋府干这种事的,宋闵只能想到一个人。 他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求王爷宽恕!” 随着他的跪下,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外面冲了进来:“爹!” 宋闵脸都白了:“慕秋,跪下!” 小孩儿乖乖跪下了,愤怒的脸却冲着宋亦安:“是我干的坏事,你不要欺负我爹!” 宋闵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放肆,大呼小叫冲撞了王爷!” 他最见识过宋亦安的跋扈,唯恐儿子惹到了他,再被踹上一脚两脚,那可是真的要了命了。 宋亦安并不生气,温和笑问道:“你知道刚刚你放进糕点的那只虫子有毒吗?” 小孩儿惊恐的瞪圆了眼睛:“怎,怎么会有毒?我,我……” 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而且是一个被教育得挺好的小孩子,脸都白了: “我只是想教训你,让你知道我们宋家人不是好欺负的,我没想害死你。” 宋亦安伸手。 宋闵一把抱住小孩儿,大叫道:“王爷!” 宋亦安挑眉看他。 宋闵紧张道:“小孩儿犯错都是大人没教好,还请王爷让草民替慕秋承担他的过错。” 宋亦安被逗乐了:“宋大善人多虑了,我还没有小气到要跟小孩子计较的地步。” 她把那块糕点捡起来递给小孩儿:“你很喜欢吃这种糕点吧?” 小孩儿茫茫然看她:“喜欢,沈园的糕点都很好吃,爹爹过去总是带过来给我吃,后来,家里也有了。” 他接过糕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宋亦安:“你,你是要我把它吃掉吗?” 宋亦安又被逗笑了:“你平日里一定经常听旁人讲故事吧?” 小孩儿惊叹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宋亦安笑道:“因为你看我的眼光,像极了在看一个逼迫主人公吃下报复的坏蛋。” 她点点糕点里的毛毛虫:“去吧,去把毛毛虫埋了当做赔罪。哥哥有正经事要跟你爹爹说,你捉弄我的惩罚,就是亲手埋了小虫子,不许人帮忙。记住,以后不要再欺辱小虫子了。” 第455章 叫我一声叔叔 宋闵见宋亦安真的没有要计较的意思,登时松了一口气,忙忙叫下人把小孩儿带走了。 小孩儿走到门口了还回头看,就见宋亦安正跟他爹说话,眉眼好看,就像是故事里头的小神仙一样。 他懵懂地询问:“他看起来很好啊,为什么大家都怕他,还说他欺负了爹爹?” 下人不知道该怎么跟小主子说,正为难,就见远处走来了几个人,为首的女子漂亮得仿佛仙子,只是眼神沉寂空洞,仿佛只剩下个壳子一样。 下人忙低下头:“青夫人。” 来人正是沈青衣。 沈青衣看到了小孩儿,脚步微微顿了顿。 小孩儿绷住了脸,紧抿着嘴瞪着沈青衣。 沈青衣眉眼低垂,半晌才道:“抱歉。” 小孩儿想骂她,可不知道为什么张开了嘴却骂不出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攥着糕点跑了。 下人忙追了过去:“小人告退。” 沈青衣看着他的背影愣神,被旁边丫鬟提醒,才想起来殿下还在等着她。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脚步渐渐加快。 到客厅的时候,待客厅里一片安静,只有喝水时杯子碰撞发出来的轻微脆响。 沈青衣一眼就看到了宋亦安:“殿下。” 她眼眶微红。 大抵是因为上一次自己太固执,她以为那已经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了。 宋亦安冲着她点点头:“你过得好吗?” 沈青衣匆忙擦了一下眼睛:“我过得很好,殿下,多谢殿下关心。” 宋亦安让她落座,又看宋闵:“宋大善人。” 宋闵苦笑道:“宋某如今被撤了皇商的身份,还被圣上亲自下旨申饬,更收回了御赐的牌匾,王爷就不要再笑话宋某了。” 宋亦安乐道:“我以为你会很喜欢听人叫你宋大善人。” 宋闵满脸苦涩,直白道:“过去的确是,因为那张御赐的牌匾,草民处处被人高看一眼,无论做什么都好似容易百倍。如今……” 他站起神来,狠狠躬身:“还请王爷叫草民名字,哪怕不叫都行,圣上收走了牌匾,草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应这个善人的称呼。” 宋亦安轻笑道:“宋老爷果然是宋老爷,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 宋闵仿佛没有听懂宋亦安话里的深意,露出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告辞出去:“王爷要跟青衣说话,草民就先出去了,王爷若有吩咐,只管开口。” 宋亦安道:“你倒是识趣,照你这么说,我若是需要你这青夫人,你也把人拱手让给我?” 宋闵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宋亦安眉眼含笑,看着竟像是认真的。 宋闵硬着头皮拒绝道:“王爷喜欢美人,草民可以拼尽全力为王爷搜集,但青衣不行。 她如今已经入了我宋家的族谱,是宋某人有名有姓的二夫人,绝不是能够交易和送人玩物!” 宋亦安笑容渐渐淡了,冷笑道:“哪怕为此家破人亡?” 宋闵脸色难看,却仍旧坚持道:“男人在世,倘若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那还有什么意思?” 宋亦安盯了他好一会儿,直把宋闵看得浑身冒冷汗,满脸绝望,这才噗嗤一乐,笑道: “想不到宋老爷还真是栽在了年轻小姑娘身上了,行了,你自去吧,我可没有你那管家宋井的特殊爱好。” 宋闵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斗胆打量了一眼宋亦安的表情,见对方似乎真的只是开玩笑,这才带着迟疑和谨慎出去了。 他出去了也没有走远,就站在院子里,想着倘若里面传来沈青衣的呼救,再怎么也得冲进去救人。 宋亦安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对沈青衣道:“他对你倒是真心的。” 沈青衣点头:“宋老爷从来都没有逼迫过我。” 宋亦安说明了来意,末了,问道:“如今你知道了沈家班的人曾有人参与谋害沈班主,还是要为了他们留在这里吗?” 沈青衣神色怔忪,许久才道:“师父对他们不薄。” 宋亦安道:“如今结果已成,再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愿意了,真正有意义的是以后,你的以后。” 她认真道:“我上次与你说过的话,仍旧还作数,只要你愿意,你就能有另一种生活方式。 想哭就别忍着,哭完了之后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虽然礼教从来都让女子从一而终,但我朝却鼓励女子改嫁。” 沈青衣破涕为笑:“殿下哄我呢,朝廷鼓励的改嫁是寡妇再嫁,哪有鼓励嫁过人的女子换丈夫的。” 宋亦安认真道:“那你想不想被哄呢?” 沈青衣愣住了,怔忪良久,回头去看院子里的宋闵,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柔软的笑容: “师父在的时候,他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如今师父不在了,宋老爷是对我最好的人,我想试试看,或许努力之后的结果会不尽人意,但我还是想试试看。” 宋亦安没有再继续劝她,没有受过折辱的人,没办法替她原谅和忘记过去的恐怖。 沈青衣骨子里的不安和自卑,注定了她暂时不会抛弃安稳的生活,既然如此,由她去吧。 宋亦安道:“既然如此,就好好过日子吧。只一样,记得别把自己吃饭的本事丢了,日后若是后悔了,再来找我,其他的不说,帮你找个吃饭的活计的话永远算数。” 沈青衣难得地开玩笑:“那个哥哥没有了吗?” 宋亦安认真点头:“没有了。虽然我养的兔牙是个有点儿笨还难教回来的笨蛋,但在给他选择家人上,我希望他是被期待的,而不是被当做备选的。” 沈青衣眸光闪动:“他真幸运。” 宋亦安道:“你也会的。” 沈青衣温柔地笑了起来,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宋闵:“是啊。” 眼见两人说完了话,季青临才道:“倘若有需要,让人来锦衣卫衙门找我。” 沈青衣点头:“谢谢季大人。” 季青临犹豫了一下,嗯了一声没有再说别的,只是交代道:“我与青云兄是兄弟,你既是他的弟子,便是我的晚辈,不要与我客气,有事早些跟我说。” 沈青衣乖巧点头:“好,谢谢季大人。” 宋亦安看得有趣:“照这么说,那我岂不是也是青衣的叔叔辈?” 沈青衣懵逼地看着她,眼睛都瞪圆了。 第456章 季大人怪怪的 该说的都说完了,宋亦安便打算走了。 沈青衣却叫住她,轻声询问:“殿下能不能留下来吃一顿饭? 宋亦安看她。 沈青衣道:“我想谢谢殿下和季大人,谢谢你们替师父找到了凶手。” 虽然他们含糊了宋井对沈青云的杀机,但沈青衣怎么可能不懂。 她眼眶潮红,却努力扯着笑:“以后或许不会再见了,我想最后跟大家多待一会儿。” 宋亦安笑道:“那挺好,正好我馋极了张大厨的菜。” 沈青衣心神一松:“多谢殿下。” 她高兴极了,迈着愉悦轻快的步伐去找宋闵:“殿下答应跟我一起吃饭。” 宋闵见她难得笑得这样轻快,哪怕很希望宋亦安和季青临这对儿煞星赶紧走,也露出笑容:“你安排就是。” 沈青衣点点头,又快步到了宋亦安面前:“殿下稍等,宋府的花园很漂亮,殿下可以和季大人一起去逛逛。” 宋亦安点头:“好啊。” 沈青衣笑容腼腆却灿烂,提着裙摆快步去安排宴席了。 宋闵打起精神走到宋亦安和季青临面前:“青衣说得没错,我家中的花园很有些看头,等待无聊,不如草民带王爷和季大人去看看?” 宋亦安看季青临。 季青临点头。 宋亦安便笑道:“那便打扰了。” 宋闵看着她温和的笑容却只觉得惊悚,他实在是怕极了这种极致操控情绪的人。 明明他前不久才被眼前这少年跋扈地狂殴,如今却竟然见他笑便觉得他人其实不错,岂不是荒谬又恐怖? 宋闵不敢多看,只把自己当做招待贵客的工具人,这才渐渐稳住心神,只一心带众人在后花园游玩。 宋亦安跟他从花草聊到园艺,忽然开口询问:“听闻你家夫人跟张夫人是至交,都很喜欢园艺。” 宋闵点头笑道:“内子喜爱清雅,所以这园子也建得清幽干净,只是慕秋喜欢热闹,这才又添了许多花草。” 宋亦安捻着一朵花看他:“宋老爷很喜欢夫人啊。” 宋闵笑容一顿,半晌才道:“让王爷见笑了。” 宋亦安看他:“听闻你夫人名讳里有个秋字。” 宋闵眼中滑过一丝怒色,扯出笑容道:“让王爷见笑了。” 宋亦安道:“爱重妻子是好事,我从不觉得一个男人爱重妻子有什么好见笑的。” 宋闵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是想起圣上敬重皇后是出了名的,觉得眼前这位大约是看父母恩爱久了,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便道:“殿下说的是,男人应当爱重妻子,爱护孩子。” 宋亦安看着他的眼睛:“这么爱重妻子,连给儿子起名字都是慕秋的宋老爷,怎么移情别恋的时候,仿佛半点儿没影响旧爱呢?” 宋闵苦笑道:“王爷……” 他深呼吸:“内子身体不好,她快死了。她希望我能找到一个喜爱的女子,日后与那女子相亲相爱。 我找了,恰好也找到了,仅此而已。夫人为我着想如斯,我对夫人的爱重自然不会因此减少,王爷觉得这样的答案还满意吗?” 宋亦安看着他笑了笑:“你自己的大小老婆,你自己满意就好,我满不满意又有什么关系?” 宋闵还想说什么,宋亦安打断他道:“宋老爷来得匆忙,来之前是在照顾媳妇儿吧?你去看她吧,我跟季大人自己逛就好,放心,不会在你家里乱闯的。” 宋闵脸色微僵。 他实在是受不了宋亦安这种仿佛开了天眼的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做不对了,总让对方处处知晓自己在干什么。 他强打精神,却发现自己实在是应付不来这位年轻王爷,索性便从善如流:“草民告退,王爷和季大人慢慢逛,草民稍后就来。” 宋亦安点头:“嗯嗯,快去吧,别让夫人等久了。” 宋闵又想窒息了,他强忍着没露出情绪来,恭敬告退。 等宋闵走了,宋亦安就呼出一口气,快步走到了一旁的亭子里休息:“可太累了,他还一直逛逛逛。” 季青临眼中含笑地给她倒了一杯茶:“殿下辛苦了。” 宋亦安抬头看他:“季大人在偷笑啊。” 她捧着茶惯例先给甜杏检查,等甜杏放心了,这才美滋滋喝了一大口:“呼。” 上下打量季青临几眼,笑道:“季大人这两天怪怪的。” 季青临顿了顿,不动声色询问:“卑职哪里不对劲吗?” 宋亦安揶揄道:“怪可爱的。” 季青临愣了愣,一下子红了耳朵。 宋亦安一脸懵,怎么就忽然害羞了,刚想问问,就听见季青临声音平静地问道:“殿下怀疑宋闵对沈青衣的用心?” 宋亦安再看他耳朵,就见他耳朵白皙干净,脸色也是如常,便只当自己看错了,点头道:“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她眉头微皱:“他身上的药味都没散,衣摆上还有被泼出来的药汤。这府宅里能泼他药汤的能有几个? 可你看他刚才来的时候,神色间没有半点儿恼怒,对儿子更是珍爱得跟易碎的宝贝一样,根本没想起来咱们来是为了青衣。” 她摸摸自己的小挎包:“也许是我多心了,毕竟宋闵之前跟张明就玩儿得很好。张明啊,那可是为了媳妇儿儿子都卖的奇葩。” 她不明白,季青临也不明白,这俩人猜人心看人情世故都是一顶一的好手,但让他们去猜感情,那真是踩到知识盲区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都没能从对方眼中看过过去的默契,自然更谈不上相互给对方灵感和帮助,来确定更多信息了。 季青临认真想了想:“殿下在忧心什么?沈青衣的未来?还是宋闵的态度?” 他笃定道:“卑职虽然看不出来宋闵到底是否爱重沈青衣,但他对沈青衣尊重和看重却是真的。” 宋亦安点头:“这个我倒是跟你想的一样。但愿是我多想了吧。” 她捧着下巴:“这么算来,之前的案子也算是破了,只要再把证据链闭合,证明沈青云杀人的手法和证据,就可以结案了。” 季青临点了点头,忽然生出几分好奇:“破案之后,殿下准备做什么?” 宋亦安捧着脸:“要不咱们再在这儿多待几天?还有好多好吃的没吃够呢。” 季青临迅速点头:“卑职还知道好几家特色美食,正有打算带殿下去吃。” 宋亦安抚掌而笑:“我又找到了跟季大人一拍即合的感觉了!那就这么定了!” 第457章 你爹太丑了 连环意外凶杀案的逻辑已经理顺,接下来只要按照程序把证据链闭合,来兹县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虽然还有些东西想不通,但宋亦安还是觉得紧绷的注意力已经放松了。 她这个人神经粗壮,哪怕是待在曾经马踏人家府邸的宋府,也依旧十分自在。 她这会儿跟季青临聊着天,内容大都是兹县的特色小吃,还有风景名胜。 旁边的灌木花丛里动了动,宋亦安冲远处的禁卫摇摇头,示意他不用管,自顾自说着好玩儿的东西:“回去给大黄小黄捎点小黄鱼,这儿的小鱼干儿晒得实在是好。” 灌木花丛又动了动,里面传来声音:“大黄小黄是谁?” 问完,灌木花丛就猛地顿住了,像是有个小动物僵在了里面。 宋亦安乐道:“比起大黄小黄是谁,我更在意的是,谁躲在灌木花丛里面偷听别人讲话呢呀。” 灌木花丛里的人默默站起来,小脸儿泛红:“我,我先来的。” 他的声音很小,显然嘴里说着理直气壮的话,其实自己也觉得偷听旁人说话不好,哪怕他不是故意的。 这人,正是宋闵的宝贝儿子,宋慕秋。 宋亦安冲他招招手:“我听见你肚子叫了,过来吃东西。” 宋慕秋瞪圆眼睛捂住了小肚子,犹豫了一下,迈着小短腿儿从灌木花丛里钻出来:“我……我是来埋小虫子的,这次我没有偷抓虫子。” 宋亦安站起来,拨开了花叶往立刻面看,果然看到了一个小土包。 她冲着宋慕秋赞赏的点头:“干得不错,看得出来你用心了。” 宋慕秋不知为何就觉得很高兴,勉强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来,可毕竟年龄太小,忍了没一会儿就咧起了嘴。 宋亦安摘走他脑袋上的叶子,叫他跟自己来凉亭里:“你怎么没带人?” 宋慕秋小脸儿微垮:“我想去看看娘,可他们不让。” 宋亦安递给他一杯热茶:“那是因为你自己也风寒刚好,再跑去看你娘,若是被你娘惹上了风寒,你娘会非常内疚,就不好养病了。” 宋慕秋呆呆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宋亦安抬了一下他的杯子底儿:“喝点热茶再说话,放心,是清热解毒的菊花茶,不会冲撞你吃的药。” 宋慕秋下意识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花茶,只觉得一股暖流慢慢滚像全身,略有些僵硬冷麻的身体都舒坦起来。 他大口大口把茶灌完,急切地又问:“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有人告诉你的吗?” 说完自己就摇了头:“我没听见你问别人这个,爹爹也不会跟你说这些,他从来不爱跟别人说我和娘的病。” 宋亦安递给他糕点:“吃点东西,你的肚子吵到我的耳朵了。” 宋慕秋的确饿了,犹豫了一下乖乖吃了,又要重复刚刚的问题。 宋亦安道:“我闻到了你身上的药味,我从生下来会吃奶就开始吃药,所以认识很多药的味道,尤其是伤寒药的味道,最熟悉了。” 宋慕秋惊喜道:“我也一样!我也,我也刚吃奶就会吃药了!” 宋亦安被他喜悦的语气逗笑了:“那可真是缘分啊,咱俩竟然这么像。” 宋慕秋连连点头:“咱们都是好厉害的人,爹爹说,可不是谁都能从小就会喝药呢!一万个人里头都没有这么一个!” 宋亦安温和点头:“你爹说得没错,我爹娘也常常这么夸我。” 宋慕秋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很有一副预见了知音,相见恨晚的意思,高兴:“你真好,你以后能常来找我玩儿吗?” 他期待地看着宋亦安:“我家里的下人总是这不让我干那不让我干,我不喜欢跟他们待在一起。” 宋亦安温和道:“所以你才甩掉他们,自己偷偷跑到花园里,钻进花丛里埋小虫子,是吗?” 宋慕秋重重点头:“我就知道你能知道我!” 宋亦安笑道:“这点我就跟你不一样了,我从小不光不怕喝药,还从来不甩掉下人到处乱跑。” 宋慕秋瞪大了眼睛,满脸茫然:“为什么?” 宋亦安道:“因为生病,我常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晕倒,为了不会悄没生息地死在哪儿,我从不让自己一个人待着。” 宋慕秋张了张嘴。 宋亦安接着道:“就像是今日被你塞进糕点里的小虫子,因为它出门没带下人,没告诉爹娘,不就被你随手给塞进糕点里捂死了吗?” 宋慕秋惊恐地眼眶通红:“对,对不起。” 宋亦安温声道:“它爹娘得多伤心啊,要是你也死了被偷偷埋进了土里,你爹娘找不到你,该多伤心啊。” 宋慕秋眼泪都下来了:“爹爹一定会难过死的,娘也会吃不下药。” 宋亦安挑眉问道:“以后还自己一个人跑吗?” 宋慕秋眼泪哗哗:“不跑了,我不能被人偷偷捂死埋进土里。” 宋亦安点头:“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极聪明的孩子。” 宋慕秋含泪问道:“真的吗?” 宋亦安肯定点头:“真的。” 宋慕秋破涕为笑:“那你能来找我玩儿吗?我保证以后不做坏事了,也不偷偷躲起来。” 宋亦安摇头:“就算是来,最多也就是一两次,我过不久就要回家了,我爹娘跟你爹娘爱你一样爱我,他们见不到我会难过的。” 宋慕秋很失落,又很快振作起来:“一两次也好啊,你回家的时候能告诉我吗?我以后可以去找你吗?” 宋亦安点头:“当然可以。” 宋慕秋开心地笑了:“太好了。” 他显然很高兴能找到一个跟自己一样的小伙伴,但他爹却不这么想,听闻下人说小主子跑到花园里跟宸王说话,他魂儿都快下没了。 匆匆过来的宋闵见到儿子仰着头,傻白甜地跟宋亦安笑,险些窒息:“慕秋过来!” 声音太大,让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宋闵挤出一抹笑:“草民惶恐,小儿莽撞无礼,冲撞王爷了。” 宋亦安轻笑了一声:“宋老爷多虑了,我最多跋扈点儿,没那么卑鄙下作,会跟一个小孩子套话。” 宋闵眉心狠狠一跳:“王爷说笑了,草民万万没有这个意思。” 宋慕秋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爹爹和哥哥好像怎么也处不好,相互都不喜欢呢!” 宋闵脸都僵了。 宋亦安却是噗嗤一乐,笑得停不下来:“那可没办法,我喜欢美人儿,你爹他太丑了。” 第458章 我怎么配 其实宋闵长得真说不上丑,他气质儒雅眉眼舒朗,哪怕僵着脸都能说的上一句容貌伟岸气质富贵。 但那要看跟谁比。 跟宋亦安的清贵俊秀比,他显得太俗气和苍老了。 跟季青临的修长俊美比,他又显得太矮小粗胖了。 宋慕秋很想说我爹好看的,但看看宋亦安再看看季青临,又看看清桃和甜杏,忍不住叹气:“爹爹是没有哥哥姐姐们好看。” 宋闵:“……” 他默默咬牙,冲着他的好大儿伸手:“慕秋过来,你娘想见你。” 宋慕秋登时什么都忘了,惊醒道:“我能去看娘了吗?我都半个月没见到她了!平常明明最多两天都能见一次的!” 宋闵无奈看他:“你去不去?不去你娘又该睡着了。” 宋慕秋忙忙转身冲宋亦安抱起两只小手,行礼:“哥哥你们在这儿玩儿,慕秋要去看望娘亲了。” 宋亦安点头:“去吧。” 宋慕秋勉强维持着自己的礼仪,等出了亭子,就忍不住脚步轻快起来,迈着小短腿儿跑了起来。 宋闵一直目送他被下人追着出了后花园,这才转回目光:“小儿无状,冒犯王爷了。” 宋亦安摇头:“你儿子被你教得很好,事实上,他比你讨喜多了。” 宋闵苦笑:“王爷似乎从第一次见就不喜欢草民,不,不止是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的。” 宋亦安被逗笑了:“我要是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我父母会宰了你的。” 宋闵滞了滞,只能苦笑,闭嘴不再问了。 他转而说道:“青衣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还请王爷和季大人移步。” 宋亦安期待道:“那可太好了,我还真是饿了。” 季青临站在宋亦安和宋闵中间,清桃站在宋亦安另一侧,甜杏跟在最后面,目不斜视。 宋闵笑道:“王爷真的很会调教人,您的人,每一个放出来都是人中龙凤,却偏偏安心待在您的身边,可见您的厉害。” 宋亦安笑道:“就算你夸我我也不会教你的。” 宋闵:“……” 他已经完全确定了宋亦安不想跟自己说话,后面一路除了指引方向,再没有说其他的。 大概是为了怀念当初,沈青衣选择了大桌同食。 她还招呼甜杏和清桃:“两位姑娘一起坐,我请张大厨准备了两位姑娘爱吃的东西。” 甜杏和清桃都看宋亦安,一般在外做客,她们是不会跟宋亦安一起吃东西的。 宋亦安笑道:“坐吧,别辜负了青衣的好意。” 两人便都冲沈青衣多谢,乖顺坐下。 沈青衣又看那些禁卫。 宋亦安摇头笑道:“他们你就不用管了,他们领了皇命,交差之前不好太随意。” 沈青衣啊了一声:“我让张大厨准备了好多。” 她有些无措地看向宋闵。多准备的东西要花费不少银子,倘若不能拿来招待客人,那便是浪费了。 宋闵安抚道:“无妨,一会儿等走的时候,给诸位大人打包带走,回去换班的时候吃用便是。” 说罢问宋亦安:“王爷觉得可否?” 宋亦安笑道:“好啊。” 等开了宴,一时间杯盘碰撞,宾客尽欢。 宋亦安吃饱喝足了便告辞走人,出来的时候,她侧头对身边的沈青衣道:“好好生活。” 沈青衣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师父他,会怎么样?” 宋亦安没瞒着:“等证据链找齐之后,会公布整个案件经过。” 沈青衣脸色发白:“像公审那样吗?” 宋亦安点头又摇头:“这件案子影响很大,因为之前有人刻意放出了消息扰乱人心,所以需要公布凶手和案情,给大众一个交代。 但这个案子的凶手和被害人全都死光了,所以并不能像之前公审那样审案,因而最大可能是会贴告示公布。” 她声音温:“不过为了一些人的安全和名誉,一些东西并不会全部公布出来,只是让大众知晓经过便可。” 沈青衣茫然:“不会公布……” 宋亦安道:“过去不可能忘记,但你还可以抛下过去,重新生活,就好像是你之前说的那样,试试宋老爷对你的真心。” 顿了顿,声音放轻:“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这真心无论你接受与否,都别放下自己吃饭的本事。” 沈青衣问道:“您在担心什么?” 她抬眼:“宋老爷是个长情的人,他放在心上的人,真的就会对她好。” 宋亦安道:“或许是我多心吧,我总感觉宋老爷的真心只在他夫人儿子身上,虽然他表现得很看重你,但这里面夹杂着别的东西。” 已经到了门口,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好了,回去吧。” 沈青衣下意识追了两步,看见宋亦安渐行渐远才慢慢停下来,好半晌,她才转身走到了宋闵身边。 宋闵问道:“王爷跟你说了什么?” 沈青衣有些害怕地看着他:“殿下说,您的真心只在妻儿身上,不在我。” 宋闵眸色黑沉。 沈青衣脸色发白,忍不住微微后退。 宋闵已经收敛了表情,叹了口气,对她道:“倘若你想去王爷身边,我可以送你去。” 沈青衣颤了颤,攥着衣摆摇头:“不,不,我没有。我这种人怎么能站在殿下身边。” 宋闵盯住了她的眼睛,最终点头:“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宋家始终都有你的位置。” 沈青衣低低地嗯了一声,鼓起勇气看他:“能把张大厨送给殿下吗?殿下他,他真的很喜欢张大厨做的菜。” 宋闵眉头微皱,犹豫了一下才道:“等他带出徒弟吧,慕秋胃口弱身子不好,张大厨来了之后他进食都香了许多。” 他显然是不舍得张大厨的,只是到底不敢跟皇权对碰罢了。 想到皇商被削之后,族里沸腾,不少人都蹦出来想把他拉下马,他的眉头就狠狠皱起,又很快放下:“回去吧,一会儿该有客人要来。”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就见客人已经上门了。 正是之前叫嚣得最厉害,说他是家族罪人,让他退位让贤的族人。 那人站在门口原本打算让门房通传,一抬头就看见了他和沈青衣,登时眼睛都亮了。 “族长!”那人重新叫回了族长,而不是上次那样直呼姓名:“听说族长今天请宸王来府中吃饭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不过如是。 第459章 主子高兴就好 从宋府离开后,一行人稍作休息,就开始寻找沈青云作案的证据。 宋亦安拒绝了张梓代劳的建议,一样样开始找。 先是沈园。 作为沈青云的大本营,沈园是他最熟悉也掌控力最大的地方,如果他藏作案工具,最大可能就是把东西藏在沈园某个他常常能看到,却不会被人注意的地方。 沈园的地毯式搜索,就由禁卫和锦衣卫合作展开。 只可惜,从头到尾都没能找到什么。 宋亦安坐在沈青云的房间门口发呆,季青临这会儿正一手扒着房梁,一手在屋顶各处能藏东西的地方摸索。 可惜,始终一无所获。 沈青云的屋子非常干净,除了话本和他写下的戏折子等,便是几件换洗衣物。 看得出来,哪怕沈园日进斗金,他也没有给自己添置任何之前的东西,能够传出来见人的衣服和配饰,统共也就三套而已。 按照沈园众人的说法,沈青云除了写东西和睡觉,待在后台的时间都远比在房间里多。 季青临飞身跃了下来,在屋子里又细细搜了一遍,仍旧一无所获。 宋亦安回头看他:“我们去看看其他人的房间。” 季青临点头:“是。” 他快步走到宋亦安身边,在她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轻轻扶了她一把。 宋亦安愣了愣,仰头看他。 季青临淡定道:“坐久了起身容易偷运,殿下小心。” 宋亦安点点头,慢吞吞站好,季青临就自然而然地撒开了手。 她有些犹豫。一会儿是不是得回去换衣裳? 季青临道:“卑职刚洗过手。” 他抬起了手掌给宋亦安看。 明明刚在屋子里摸了一大圈,但他的手掌修长白皙,干净好看,最重要的皮肤虽然干爽却看着湿润,果然是洗干净了又仔细擦干了的。 宋亦安心中古怪。季大人该不会是专门为了扶她,所以才特意洗干净了才过来的吧? 季青临见她微微眯眼仿佛在寻思什么,语速微快:“殿下是怀疑沈青衣?” 宋亦安杂念顿消,凝声道:“别人不知道,沈青衣总归是能猜到什么的。沈青云死后,你被赶出沈园,能替沈青云收拾的,就只有沈青衣了。 季青临想了想,却是如此:“卑职带路。” 宋亦安点点头,两人并肩而去。 甜杏绷着小脸儿跟在后面,拿手肘撞撞清桃:“季大人越来越过分了。” 清桃不理解:“季大人如何了?” 甜杏压低声音:“他把主子的宠爱都抢走了!” 清桃看看前面两人的背影。 甜杏愤愤:“主子现在都不记得咱们还跟着了,以往哪儿会啊!” 清桃认真想了想,点头:“嗯。” 甜杏又拿手肘顶顶她:“怎么办?” 清桃道:“不需要怎么办,季大人功夫好,能保主子安全。” 她郑重劝道:“不要跟季大人拈酸吃醋,主子不会喜欢。” 甜杏气得想跳脚:“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 那是那回事吗? 季大人长得漂亮还这么会照顾主子,在他眼里这是美好的兄弟情,可主子被美男子讨好保护久了生了女儿情可怎么办? 偏这话还不能说,只能着急跺脚:“哎呀!” 声音大了,引得宋亦安回头:“怎么了?” 甜杏一僵:“有,有虫子!” 宋亦安乐道:“桃桃抓虫!” 清桃手起剑落,砍死了一只马蜂。 宋亦安冲她比起一个大拇指,冲两个婢女宠爱地笑笑:“桃桃保护好杏儿。” 又转头跟季青临说案情去了。 甜杏挤出一个笑,低头看地上的马蜂。 清桃面无表情地收剑回鞘,声音很低:“马蜂很无辜,下次别诬陷虫了。” 甜杏瞪圆了眼睛看着她,气得狠狠跺脚。哼!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沈青衣的房门口。 沈青衣就住在沈青云所在小院的隔壁,与其他女弟子一起,一共占了四个房间,她单独一间。 季青临推开门:“青云兄死后,我潜入这里检查过,可惜已经被宋闵的家仆翻了个底朝天,并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 宋亦安点点头:“恐怕还跟宋井有关,他既然已经心生怀疑,自然怕沈青衣和沈青云身边留有与他相关的证据。” 两人进了屋,清桃和甜杏照例在外面等着。 甜杏板着小脸儿支棱起耳朵,听着屋子里两个人默契说话的动静,眉头皱起放松,又皱起又放松,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清桃抬手拍了她一下。 甜杏抬眼瞪她。 清桃声音很低:“虽然不知道你在愁什么,但你最近太反常急躁了,这不是好事。 甜杏一凛,思前想后,只觉得浑身发凉。 是啊。 是啊! 只不过是主子跟季大人关系好罢了,她有什么立场如此忧愁激动? 主子是男子啊! “他”是聪明又有权势的大明亲王,有个朋友而已,哪怕这个人是锦衣卫里的翘楚,又怎么样? 甜杏深呼吸,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神已经非常平静了。 是她最近关心则乱了。 主子哪怕为了身体着想不能娶妻生子,那也是纯爷们儿!纯爷们儿该有的东西,主子本就应该全部拥有! 更何况…… 甜杏听着屋子里宋亦安含笑的声音,飞快地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暗淡难过。 主子她若是真爱一个人,除非有病愈的绝对希望,否则,她甚至不会告诉对方,而对方也绝无可能知道一星半点,绝无可能。 清桃有些担心:“甜杏?” 甜杏摇摇头,抬头郁闷道:“季大人太会了,以后把主子抢走怎么办?” 清桃心头一松。原来是怕主子被抢走。 她认真道:“主子高兴就好。” 甜杏点点头:“你说得对。” 她有些轻松地笑了起来,如释重负:“怪不得主子总夸你通透,有时候你真是比我聪明。” 清桃被夸得害羞:“没有,不是。” 甜杏噗嗤一乐,见她难得的脸红,就想逗逗她,站在廊下,探出了身子去抓花圃里花。 恰好屋子里宋亦安惊呼了一声,清桃猛地转身往里面冲,甜杏也是一个激灵,扭着就掉进了花丛里。 咚! 她一脑袋撞在了地面上,发出了巨大的闷响。 第460章 就好像今天这样 甜杏一头栽进了花圃里,脑袋磕在地上,直疼得她眼冒金星。 但她顾不上自己,匆忙从花丛里爬起来,刚要往外钻就见宋亦安安全出来了。 宋亦安快步走到她面前:“我没事,你没事吧?” 甜杏呆站在花丛里:“怎么了啊?” 宋亦安拿掉她头顶的花叶:“不小心滑了一下,幸好季大人一把就把我给扶住了,刚站稳就听见你咚的一下。” 她看看甜杏被划伤的脸,以及红肿的额头:“你啊,头疼不疼?下次不许探着身子够花儿了听见没?” 甜杏脸红:“主子您怎么知道啊。” 宋亦安好笑道:“看你这姿势都知道你怎么摔下去的,再想你逗桃桃那些小把戏,不就是想给她簪花么。” 她虚空点了点甜杏的额头:“脑门都肿了,快出来去抹油。” 甜杏这才想起自己的脑袋和脸,疼得直抽凉气,努努力正要出来,忽然脚下一空,人就没了。 宋亦安瞳孔一缩下意识一拽,拽着甜杏的袖子,哗啦啦就被坠了下去。 季青临和清桃两个武学大佬,硬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都愣住了,待反应过来,立刻冲到跟前。 季青临手起刀落,灌木花圃瞬间被连根削断。 清桃迅速将花枝扫开,就看见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两人浑身冒冷气地往洞里一探头,登时齐齐表情顿了顿。 宋亦安和甜杏两人坐在坑洞里,正无语地扒拉自己头顶的枝叶。 宋亦安哭笑不得:“我刚想冒头,就听见上面嗖一声,一道剑气贴着我头皮过去了,稍微犹豫了一下,好家伙,一个扫堂腿又过去了。” 她第一次庆幸自己动作慢,要不然对上这两位关心则乱的主儿,那可真是先被削尖脑袋,再被蹬鼻子上脸,何其惨也。 季青临和清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尴尬。 宋亦安憋不出笑出声来:“难得见你们俩这么恨不得原地消失的表情,有趣啊有趣,哈哈哈。” 两人眼中的后怕,因为她的笑声渐渐变成了无奈。 甜杏艰难动动腿:“主子奴婢没铬疼您吧?”早知道她吃胖点儿了! 宋亦安挪挪,没挪动,叹气看上面两人:“拉一把,我没力气了。” 两人忙伸手将她小心拉起来,季青临略犹豫了一下,拽住宋亦安的腰带就把她给拽了上来。 清桃凝眉:“主子!” 宋亦安摸摸腰带,松得很:“别慌桃桃,你看,季大人没有勒到我。” 季大人的力气全抓在她的腰上了,腰带只是用手指勾着防备她滑落。 季青临点头:“清桃姑娘放心,卑职很谨慎。” 清桃松了一口气,跳下坑找了个站脚用力的地方,一把将甜杏抱了出来。 甜杏脚一落地就嘶了一声:“不好了,扭到骨头了。” 宋亦安眉头微皱。 甜杏忙道:“主子可不许内疚,要不是被我拽下去,主子也摔不着!幸好这坑不深,不然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宋亦安替她扶好歪斜的钗:“乖,去给自己抹药油。” 又看清桃:“桃桃抱她去。” 清桃看季青临。 季青临沉声道:“我必不让殿下远我一步之外。” 清桃这才行礼告退,弯腰将甜杏抱起,大步流星地走了。 季青临目送两人离开,回头就见宋亦安正眯眼盯着他看。 季青临下意识挺直脊梁:“殿下?” 宋亦安挑眉道:“桃桃从不轻易相信人,可如今却越来越靠季大人了……” 她说着,笑了起来。 季青临沉声道:“这是武人之间的信义。” 宋亦安很有种她说今儿天气不错,结果对方回了她一句雾霾终会毁灭地球的即视感。 她好笑地摇摇头:“咱们下去看看。” 说着,敛了笑,看向了坑洞。 坑洞已经塌方,但仍旧能够看出来它的大致走向。 季青临点头,却不是亲自下去,而是叫了一个禁卫和一个锦衣卫:“你们下去查看,小心。” 被叫来的禁卫是陈琦,被叫来的锦衣卫是陈明。 两人点点头便跳下了坑洞,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少顷,两人再次出现,一个是从沈青衣的房间里出来的,一个却是出现在了院墙之上。 趴在墙头的陈明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暗道的尽头在沈青云的房间,出口是沈青云床下,通道门只能从里面推,外面怎么看都是正常的青石板,因为这,之前才没能搜得出来。” 他张嘴闭上,又张开又闭上,半晌才道:“怎么能是通向沈青云的房间?” 陈琦眉头紧皱:“沈青衣房间里的密道也在床下,不过她那边的通道口是双向的。” 几个人半晌没有说话。 如果…… 陈明忍不住道:“这太荒诞了,他们可是师徒啊,还不是那种普通师徒,是正经经过拜师和接了传承信物的师徒,亲如父女!” 陈琦谨慎道:“或许有别的可能?” 但他自己都说得没什么信心。 得什么样的私密,需要这样一条直接通往男人床底的密道,且还有一个在花丛里的防意外出口。 陈琦想到自家殿下对沈青衣的看重,迟疑着道:“或许只是青衣姑娘太喜欢沈班主,所以偷窥偷听?” 他摇摇头:“这么想青衣姑娘就太痴了点,还不如说是青衣姑娘为了防备人欺辱,所以特意做了一条通道,能及时求助沈班主。” 说到这儿就点点头,觉得就该是这样才对。 陈明听得点头:“你这么说也没错,整个沈家班也就沈班主能保护青衣姑娘,她这么安排也没问题。” 显然,比起师徒乱来,后者更加让他们觉得合情合理。 宋亦安没有轻易下结论,她摸摸自己的后腰,眯眼往沈青衣的屋子里走。 先是之前让她差点摔倒的地方干净得很,就是平平无奇地青石砖地面而已,可她的确仿佛一瞬间踩在了油上,幸好季大人扶住了她。 这让她想起一件事。 她之前设好了陷阱等嫌犯来偷卷宗,嫌犯来的那晚,她下来床倒水喝,曾看到了一只鬼手,猛地后退的瞬间,她摔倒了。 那天,要不是季大人出现的及时,她的后脑勺就会撞上窗沿,最次也得脑震荡。 事后她就检查过地面,并没有发现油渍之类的东西,再踩上去也没有滑。 就好像今天这样。 第461章 开始得很早了 宋亦安是个谨慎的人,同样的情况滑到两次,哪怕并没有检查出什么不同,她也产生了怀疑。 她进了沈青衣的房间仔细检查地面,终于在地砖的缝隙里,找打了极细小的颗粒。 用指尖轻轻沾起,她走到门口,借着阳光才看清楚拿东西的全貌。 像是绵白糖一样的细小颗粒,颜色暗淡,没有光泽。 她拿手指轻轻碾了碾,细小的颗粒在指尖上很有存在感,在捻动的力道达到最大的时候,才被碾碎成了细小的粉末。 因为它的颜色跟地砖十分接近,变成粉末之后,便很难被察觉。 宋亦安重新回到自己刚刚滑到的地方,用手指在地上擦动,然后用另外一根手指,到了别的地方的地砖上擦动。 等她抬起手指两相对比,就发现了不同。 之前以为的普通灰尘,明显比正常灰尘颜色更浅一些,也颗粒更大。 宋亦安把手指摊开给季青临看:“看来咱们这位青衣姑娘很有些常人不知道的本事,这东西应该是拿来防盗的吧。” 她挑眉:“若是不知情的踩到这‘暗器’上,肯定会被滑到,事后检查,也只会把这小颗粒当做灰尘忽略掉,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 季青临眸色沉沉。 宋亦安冲着他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恼怒:“我们再继续查查看。” 季青临点头:“倘若真是她,卑职不会放过她。” 宋亦安没有反驳:“嗯。” 季青临紧绷的脸色顿时松了下来。 他能看得出来殿下是真的怜惜沈青衣,甚至可能会因此而原谅沈青衣的过错,如今见殿下肯顺着自己不顾旧情,他觉得心中舒坦多了。 季青临跟在宋亦安身边,极顺手地递给她各种需要的东西,心中却想的却是其他的—— 是他多虑了,殿下从来都是爱恨分明之人,绝非善良到愚蠢之人。……殿下他一向如此,哪怕对方是殿下极看重的女子,殿下也不会变! “季大人?”宋亦安转头看季青临,有些好笑:“季大人在想什么高兴事?还突然笑起来了。” 季青临顿了顿,一时想不到说辞,转移话题:“那里的花有些眼熟。” 宋亦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见窗外花圃里,一丛野花开得正妍丽,的确是十分眼熟。 宋亦安凝目想了一会儿:“是小王氏书里夹的那种花。” 两人对视一眼,季青临道:“这花虽然不起眼,却也只有这单独一丛,如果……” 他走出屋子,到了花丛前蹲下,认真翻看,抬头:“是后天移栽,并非自然生长,这里埋的土堆跟其他的土不一样。” 宋亦安趴在窗户上看他:“这花在这么显眼的位置,只要打开窗户就能看到。” 季青临点头。 宋亦安道:“再看看,等把想问的都攒齐全了,再去问沈青衣。” 季青临点头:“是。” 两人再次在沈青衣房间里进行地毯式搜索,但依旧什么也没有搜到。 宋亦安提出去隔壁沈青云房间里再看看,进了屋子就往沈青云床底下钻。 过了会儿她出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这里的脂粉气还是很重。” 季青临眸色沉沉。 宋亦安看他。 季青临半晌没有说话。 宋亦安安慰道:“其实就算真的是,也没什么,虽然不好说也不好听,但总归也不算什么大事。” 季青临沉声道:“照青云兄的性子,倘若他当真干了这样的事,不会瞒着。” 宋亦安想想沈青云表现出来的性子,点头:“是该如此。” 紧跟其后的锦衣卫陈明和禁卫陈琦两脸蒙圈,完全听不懂自家上司在说什么。 陈明问道:“什么意思啊头儿?” 他凑到了沈青云的床底下,使劲儿抽了抽鼻子,的确是闻到了清单的脂粉香气: “有脂粉香气又怎么了呢?沈青衣是女儿家,她身上有脂粉气,再沾染到密道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季青临沉声道:“沈园开业至今,戏都放在白天,沈家班的人基本一整个白天都在后台,只有晚上休息的时候,才会回到自己的房间。 白天人多眼杂,沈青衣又是名角儿,走到哪儿都人人瞩目,她又是台柱子,离开一会儿都会有人知道。” 陈明点头:“是这样没错,沈园戏好,贵客就多,他们可以说是从早上唱到半夜,再加上觊觎青衣姑娘的人多,她要是好久不出现,肯定会引起慌乱。” 季青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既然只能在晚上休息之后出现,已经洗漱卸妆过了,为何还要特意打扮,还用的是这种极其名贵的香粉?” 陈明瞪大了眼睛,再次凑到床下仔细辨别:“我说这么闻着有些熟悉,是那种十两银子一盒的高级香粉啊,只有贵妇人才用得起。” 他顿了顿,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大半夜的不睡觉,密道私会已经很离经叛道了,再加上精心打扮,还要抹上平日里舍不得用的香粉…… 倘若当真只是为了逃命用,又哪儿来的时间打扮,又哪儿来的时间打扮? 倘若沈青云不知情,她何必特意抹了这香粉? 陈明磕磕巴巴:“那,那接下来怎么办?” 宋亦安道:“接下来去找人问问,沈青衣是不是每天晚上都要用水,无论是什么名目,多的少的,都去确定一下。” 陈明嘴快:“殿下您这都知道呢?!” 季青临喝道:“陈明!” 陈明忙低头,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宋亦安轻笑一声:“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还知道很多你觉得我不知道的东西,你想不想知道一下?” 陈明见她笑得温和好说话,却是后脊背寒毛扑簌簌直抖,忙摇头:“不敢不敢,卑职不想知道,卑职失礼了,殿下您饶了卑职吧!” 宋亦安哼笑道:“还不快去问!” 陈明登时如蒙大赦,跑了。 大约一刻钟后他回来,眉头紧皱:“沈青衣出了名的干净,沈园刚起来的时候没钱,她就要了个小炉子暖水,后来她成了角儿,这习惯也没改,说是身子虚还出汗,晚上总被热醒,醒了就要擦擦身子。” 宋亦安眉头拧了拧,摇摇头:“看来这事,开始得很早了。” 第462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沈青衣如今也才不过十五岁而已,可如果她猜的没错,早就跟人发生了关系。 宋亦安并不管什么视图名分,但她厌恶一点——沈青衣她没成年! 十六才及笄! 哪怕已经及笄,在宋亦安心里都还是小孩子,更何况,沈青衣她甚至都没有十六! 宋亦安闭了闭眼:“需要向沈青衣确认。” 她睁眼,眸色冷沉:“我需要知道前因后果。” 如果说沈青云违背伦理纲常,还能描补一句他重感情,可若是诱拐小孩儿,还多次诱拐,那这个人的真性情,绝对跟他如今表现出来的义薄云天毫无关系! 季青临知道她的意思,心头沉重,沉声道:“是。卑职去安排。” 宋亦安看他:“如果是真的,季大人节哀。” 季青临沉重的心情滞了滞,眼含无奈看她:“卑职领命。” 得什么样的演技,才能让他看走眼到至今都不相信沈青云的为人是假的? 季青临认真道:“殿下不用担心,卑职相信朋友,但也不会因为被朋友欺骗而失了分寸。” 宋亦安摇摇头。被真心处来的朋友骗了,怎么可能会真的无动于衷? 季大人总是过分高的要求自己,生而为人,有时候实在不必苛求自己的七情六欲。 她温和道:“季大人有时候可以试着放松一下自己。” 季青临眼中滑过一丝茫然,面上并不动声色,认真点头先应下:“是。” 宋亦安看着他这幅模样,不由翘了翘嘴角。 季青临安排得很快,第二天一早,宋府就送来了请帖,请宋亦安和季青临去宋府赴宴。 宋亦安拿着贴着,饶有兴趣地问季青临:“宋家这办的是大宴啊,季大人怎么安排的?” 季青临道:“宋闵失了皇商的资格,外忧内患全面爆发,他正急于找机会重新整理修补人脉,殿下和气上门,于他而言就是个机会。 卑职昨晚上让人把殿下想上门的意愿透露过去,他果不其然,当夜就急匆匆给各家送请帖,并让送请帖的人不经意提起殿下今日也去。” 宋亦安乐道:“果然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宋闵才在我身上翻了个大跟头,一见有利可图,却又立刻扑上来,半点儿不怕我怪罪。” 季青临道:“商人逐利,利润翻倍都能让他们如同饿狼闻腥,更何况借用殿下的名头,利润不止是翻倍,他自然要疯狂地放手一搏。” 宋亦安笑道:“就叫他搏又如何?” 她笑意不达眼底:“有我在一日,他就一日只能当个普通商人,温饱小富没问题,想再上一层楼,不可能。” 既然大富大贵就开始玩弄人命,那就一辈子饱受野心折磨,却步步倒退,来恕罪吧。 宋家的宴会设在晚上,天不黑的时候,宋家就已经灯火通明,宾客如云。 宋家稳扎稳打十几年,生意人脉遍布各处,哪怕是如今没落了,跟他们有利益相关的权贵,也依旧多如牛毛,且人人心里存着点儿侥幸的期盼心。 若是宋家这个钱罐子不倒,岂不是更好? 每一个肯过来的参加宴会的人,心里多少都抱着点儿这样的心思。 只可惜他们都来了半晌了,宋亦安就是没来。 众人歌舞看了一茬又一茬,甚至都有要有坐不住想着找借口走的时候,管家急匆匆跑来:“宸王爷的车架离开别院往这边来了!” 宋闵腾地站起来,勉强稳住心跳,冲众人稳稳笑道:“诸位先坐,我先去接王爷的车架。” 上座的几个人立刻站起来笑道:“我们跟宋老爷一起去,王爷驾前,我等这会儿让哪儿还坐得住啊!”、 几个当家老爷直接交代了各自的夫人几句,便起身往外走,显然不准备给宋闵拒绝的机会。 其实宋亦安从张家别院过来也还得一会儿,但架不住她身份贵重,如今的态度又直接关系到他们自身的利益,众人便都心甘情愿去等,而且直恨不得站到最前面去。 宋闵眉眼含笑,眼底滑过精芒:“诸位等等我。” 转头叫沈青衣:“别傻愣着,跟我一起去。” 沈青衣忙站起来跟上。 一行人在门口等了快两刻钟,才看见宋亦安的马车慢吞吞过来。 众人眼神一亮,好几个人都迈步上前准备迎接,又想起来宋闵才是主人家,生生站住了:“宋老爷快,王爷到了!!!” 宋闵在众人的催促中上前,等马车一停就立刻迎到车辕处:“王爷一路辛苦。……季大人一路辛苦。” 车帘子掀开,先跳下来的却是季青临。 季青临冲宋闵点了点头,伸手去扶后面的宋亦安。 宋闵也想搭把手,但季青临站得很有技巧,除非他挤上去跟季青临肩并肩,否则不可能碰得到宋亦安。 宋闵也不在意,干脆束手站在一旁等着。 宋亦安这回来就只带了清桃,甜杏脚崴了,如今在张家别院躺着呢。 宋闵往后看了看。 宋亦安站稳了,拍拍衣裳挑眉轻笑:“宋老爷不用看了,禁卫带来了,但没带这么近,宋老爷好不容易办个大宴,总不好太过搅扰。” 宋闵高兴道:“多谢王爷体恤!草民铭感五内!” 宋亦安哈哈笑:“走吧。” 宋闵忙让开一些,带路:“王爷请!” 他一错身,就把沈青衣显了出来。 沈青衣犹豫了一下,拘谨地上前:“殿下。” 宋亦安冲着她轻笑点头:“才一日不见,你就清瘦了不少,没好好吃饭?” 沈青衣睫毛颤了颤:“……嗯。” 宋亦安温声道:“一会儿你来,我有些话想问你。” 沈青衣点点头:“是,殿下。” 她飞快看了一眼宋闵,见宋闵神色愉悦,这才心头一松。 跟出来的众人见宋亦安对宋闵神色温和,对宋闵的爱妾笑得友好,都觉得自己看透了点儿什么。 果然么,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宸王还只是一个连女人都没有的小年轻呢! 沈青衣的确是美得惊心动魄,又柔弱无依,这样的女孩子,最是能勾动少年人的怜惜和爱护。 众人自以为看到了真相,心头登时更加放松,正要上前凑近乎,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一个女声尖叫着跑出来:“老爷!老爷救命!宋老爷家的下人把夫人小姐挟持了!!!” 第463章 手起刀落 高亢的女声打破了和谐的局面,所有人都愣了愣,以为自己幻听了。 其中一个中年人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那尖叫的女子已经扑到了众人面前,身上衣裳都染了血:“老爷!老爷那个下人疯了,他提着刀进来,一刀夹在了夫人的脖子上,还拽烂了小姐的衣裳!” 中年人怒道:“疯了!真是疯了!宋闵!!!” 宋闵匆匆上前:“一定有误会!” 但中年人根本没空去听他狡辩,急匆匆往里面冲:“要是真有其事,老子宰了你宋闵!” 第二个跟上的是宋亦安几人。 宋闵连忙去追,边追边吩咐下人:“快叫人过来!” 顿了顿:“找弓箭来!” 众人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到了宴客的后花园。 此时的后花园杯盘狼藉,女眷们惊慌失措地往外面跑,要不是各自下人护着,说不得已经发生了踩踏事件。 季青临和清桃护着宋亦安从人流中穿过,很快就到了案发现场。 此时那下人看起来很激动,地上的两个女人更激动。 少女外衣被拽开,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她母亲被按在地上,男人则骑在她的肚子上,将女人的衣裳都扒到了腰间。 别说是先冲进来的中年男人,就是宋亦安瞧着都头皮发麻。 当众这样……真是没见过。 中年男人怒吼一声冲上去:“王八蛋你找死!” 少女尖叫:“爹!” 被按住的贵妇人也尖叫:“老爷!” 骑在贵妇肚子上的下人也叫:“你再往前一步试试!” 他拧过了半边身子,宋亦安他们才看见明白为何那妇人之前不挣扎。 下人的刀就插在妇人的脖颈边,下人的一只手按住了刀柄,只要他稍稍用力,这刀就能化身闸刀,一下切碎贵妇人的脖子。 少女大哭起来:“爹你救救娘!不,爹,爹你别过来!呜呜!” 中年男人不信邪地往前冲,下人立刻按下刀柄,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贵妇人的脖子就断了。 死不瞑目的头颅因为巨大的力道,咕噜噜滚出去了好远。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下人没有,他大笑了两声,一把将尖叫的少女拽了过来,就直接按在重新扶直了的刀下。 “闭嘴。”下人诡异笑着,呵斥道:“你想跟你娘滚做一团吗?!” 少女躺在滚烫的血泊里,浑身发冷,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出来了。 中年男人脸色铁青:“……”竟是一时间找不出谩骂的话来。 下人抬起满是血珠的脸:“王大人,因为您的冒失弄死了您靠山的宝贝女儿,这可怎么办啊!你老岳父该不会因此弄死你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刀压住少女的脖子,待压实了,少女因为疼痛而抽气却不感动的时候,撒开少女的衣襟,用空出来的手揉搓少女的身体。 少女又怕又慌:“爹爹,爹爹……”哭得泣不成声,却丁点儿也不敢动。 被称为王大人的中年男人终于找回了声音:“你!找!死!” 下人哈哈大笑:“我早就是已经死过了的人了,再找一次死又何妨呢?王大人,我和你妻女一起在下头等你啊!你可得快一些,否则,我该与你妻女玩儿出鬼孩子来了!” 他狞笑着压下了刀。 季青临瞬间动了。 他手中的绣春刀飞出,正好卡在了下人的刀口。 下人手中的刀当地一声响,震得全身发麻。 可他却并不在意,眼见已经没有机会,反手抽刀,竟是直接横刀自刎。 季青临冲到跟前的时候,下人的脖子都断了半边,没救了。 下人张了张嘴,口中发出含含糊糊的狞笑声,脸上也随之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噗通倒地。 宋亦安眉头微皱,转头看向脸色煞白的宋闵:“他说,下一个就是你。” 宋闵愣怔转头:“啊?” 他还没有从震撼中回神,眼神都是呆滞的。 宋亦安耐心地重复道:“我刚刚看了他的口型,他说,下一个就是你。” 宋闵后脊背发凉,他知道宋亦安为什么跟自己说——刚刚那下人自刎的时候,到他嘴巴开开合合的时候,看着的都是他宋闵! 宋闵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只坚持了一下就放弃了:“……还请王爷帮忙?” 他并不想跟宋亦安做更进一步的接触,但眼前的事情太过诡异,尤其是……尤其是刚刚那下人自刎的时候,动作像极了霸王别姬的经典动作。 他止不住心慌。 明明案子已经结了,所有参案人犯也都死了,可这下人是怎么回事? 宋闵脸色铁青:“不瞒王爷,此人名叫宋林,是我宋家一个远亲,他平日里最是胆小怕事,见到漂亮女人就慌张得说不出话来,实在是干不出这等,这等光天化日便……的事。” 宋亦安挑眉:“你想让我来替你查案?” 宋闵忙道:“草民万万不敢指使王爷,只是请王爷帮忙瞧瞧,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眉头紧锁地看了一眼远处抱着女儿满脸怒气的王大人,脸皮抽了抽,苦笑道: “草民不敢欺瞒王爷,这事儿不查清楚,王大人能把草民一家全部弄死。” 所以,重点不光是查案,更重要的是,让王大人不要气疯了冲他宋家下手。 宋闵不是不肯赔偿和负责,但问题是,他如今一介普通商贾,哪里承受得住官宦人家的报复? 宋闵祈求地看着宋亦安:“求王爷救救草民一家。” 宋亦安看了一眼那位王大人。 王大人此时紧紧抱着女儿,少女的身上裹着父亲的外袍,趴在父亲怀里嚎啕大哭,直至晕厥。 宋亦安皱眉。 无论最后找出原因与否,这个女孩子的一生都已经被毁了,她再也不可能跟以往一样轻松愉快。 母亲飞出去的头颅,满脸是血的男人,刀,揉捏在身上的手……将会成为她一生都驱逐不去的噩梦。 王大人本想松开女儿过来质问,但他略微松手,女儿就在昏迷中惊恐呜咽,他忙将女儿抱紧,快步走到宋闵身边:“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王大人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醒女儿:“宋闵,你该知道我的手段!……大夫呢?!死了吗?!” 第464章 吃肉啃皮的恶鬼 谁能想到呢,好好的宴会,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两具尸体,一个被蹂躏得癫狂的少女。 后花园满院子的血,让所有在外探头的宾客脸色煞白,对宋家避如蛇蝎。 不少人当场甩袖离去,甚至都没跟宋闵告辞。 只有极少数人留了下来,但也是在安排家眷离开之后,才留在这里打探消息。 原本宾客如云的宋家,瞬间人少得落针可闻。 王大人到底没让宋家的大夫动他女儿,嘱咐自家下人离开,一部分去找府中接自家府医,一部分则去县衙找人过来,随时准备收拾宋家。 宋闵对此只能默默承受,好话说尽,姿态低到不能再低。 宋亦安没往两人跟前凑,她更在意旁的事情:“青衣姑娘。” 被点名的沈青衣猛地站起来:“殿下!” 宋亦安冲她招手:“你来,我问你些事情。” 沈青衣点点头,却先看向了宋闵。 宋闵一直注意着宋亦安的方向,见状忙点头:“青衣待我照顾好王爷,万万莫要怠慢了王爷。” 沈青衣点点头,竭力冷静地吩咐人给宋亦安送热茶和点心,断断续续想到什么就安排什么,看得出来她并不擅长干这些,但已经很努力在学了。 宋亦安叫她:“好了,已经足够了。你来坐。” 沈青衣乖乖坐好,清透黑亮的眼睛注视了宋亦安一会儿,就忍不住垂眼看向了自己衣角。 宋亦安温声道:“你不要紧张,我只是询问一些东西,我保证,今天你跟我说的话,除非你自己说出去,不会再有人知道。” 沈青衣看了看屋子里的人,有些紧张:“嗯。” 宋亦安扬声道:“宋老爷,王大人,本王有些事要询问青衣姑娘,劳烦二位带着两位的手下,暂且先在别处忙。” 正情绪一高涨一沉郁的两人齐齐停下来,压抑着各自的情绪,带着人撤出了待客大厅。 锦衣卫陈明和禁军陈琦一前一后守在大厅门口和后堂,以防被有人偷听。 清桃和季青临站在宋亦安一左一右,神色平静无波。 沈青衣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紧张地钻进了衣摆。 宋亦安温声安抚:“不要怕,我保证今天的问话,不会影响你日后的生活和安排。” 沈青衣勉强笑笑:“殿下您问吧,青衣知道的,一定告诉殿下。” 宋亦安点点头:“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是吗?” 沈青衣手指猛地抓紧,手背上青筋蹦起,许久,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宋亦安很想摸摸她的头顶,无论眼前这个女孩子到底做过什么,她眼底破碎的光芒,都让宋亦安确定,她过得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不幸。 就像是一只被踹断过脖颈、勉强靠着支架苟活的流浪猫。 宋亦安看着她,忽然不想再问下去:“罢了,事情已经了了,我希望一切能够到此为止,不会影响到你日后的生活。” 她站了起来。 沈青衣猛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衣摆:“殿下!” 季青临和清桃齐齐皱眉。 宋亦安立刻看向两人:“没事。” 按下了两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凶兽,她才看向沈青衣:“任何时候都不要冲动,我说过,会给你重新生活的机会。” 沈青衣眼中满是痛苦:“我还有得选吗?” 宋亦安点头:“当然。” 沈青衣眼眶通红,眼中晶莹,却没有落泪:“殿下愿意听听我的事情吗?” 她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请求:“哪怕只是听听也好,我憋在心中太久了,谁也不敢说,殿下,我很害怕,很难过。” 宋亦安停顿了一下,到底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 沈青衣呆呆看着她,像是没想到会被善待的可怜奶猫。 宋亦安心中微微一叹:“你可以撒开手了,我坐着听你说。” 沈青衣涨红了脸,嗖地缩回了手:“对,对不起,我冒犯殿下了。” 宋亦安温声道:“说吧,我想听。” 沈青衣在她的语气下渐渐放松,低声说起了自己的事:“我父亲家中小有家产,但在子嗣上有所欠缺,为了得到家中的财产,他花了钱,找人生下了我。” 不得不说,小王氏实在是个极恐怖的易孕体质,哪怕是面对生育能力有问题的沈青衣的生父,竟也侥幸怀孕。 据说小王氏的那一胎怀得艰难,沈青衣的父亲怕出意外,便一直没有回家,而是三五不时便去张屠户家检查小王氏的胎。 小王氏能在怀相艰难的情况下生下沈青衣,男人功不可没。 可也正是因为男人出门在外,便给了他弟弟可乘之机。 男人回去的时候,弟弟和弟弟的孩子已经被确认了继承人的身份,于是,沈青衣就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废品。 甚至于,男人在被弟弟夺权之后,还常常觉得正是因为沈青衣克了他,才会怀相艰难,故意让他在外面耽搁了那么久。 男人本身是有妻子的,他的妻子一直没能生育,有意让亲弟弟的儿子过继过来,继承丈夫的家产,所以更对沈青衣百般挑剔。 在男人的厌恶,男人妻子的挑拨下,沈青衣在亲生父亲家里,活得却不如最低等的贱奴,可她生命力很顽强,在怎么被折腾,到底磕磕绊绊活到了五岁。 那年恰逢男人出远门,沈青衣高烧不退,男人的妻子便将她贱卖给了青楼楚馆。 因为沈青衣长得好,青楼花了很大的价钱来给她治病,不出意外,她这辈子都得为这救命之恩出卖皮肉。 可意外偏偏发生了。 沈青云救了她。 武力威胁外加所有家当,那时候也才二十岁的沈青云年轻气盛,侠义心肠,听见了富家老爷跟老鸨的交易勾当,救下了才刚五岁就要被染指的可怜小孩儿。 如此,沈青云和沈青衣,名为师徒,情同父女,在江湖上浪迹了十年之久,不久前来到了兹县,开启了即将富足安定的一生。 可偏偏意外发生了。 有人看上了她,并且为之付出了行动。 她饱受折辱活了下来,暂时逃脱了魔爪,却又因此被一群吃肉啃皮的恶鬼缠上了。 第465章 羞涩干净的笑容 沈青衣低低地说着这些年的遭遇,面上的表情有几分麻木:“师父心疼我,他告诉我,不会让那些人继续威胁我。” 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沈青衣声音沙哑:“那些人并不是第一个,其实在师父不知道的时候,威胁过我很多次。 今天的王大人,他也是那些人需要谄媚的对象之一啊。王大人的妻子大人很疼,那次,她打断了我一根肋骨。 我请求那位夫人放过我,我真的不是自愿要勾引王大人的,我只想干干净净地跟师父在一起……” 宋亦安打断她:“有些事情你可以不说。” 沈青衣惨笑道:“有些事情我可以不说,但这些事情可以真的不存在吗? 不会的,发生过的事情,总是会留下痕迹,就好像我的身体,脏了就是脏了。” 就好像她每一次看见那些大人们身边站着的夫人的时候,便会觉得内疚和羞愧。 就好像每一次王大人的夫人和女儿,每一次都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羞辱地叫她淫妇。 沈青衣捂住了脸:“殿下,我甚至不记得我伺候过多少个人,太多了,真的太多了。那些主子贵人,那些下人……” 她肩膀耸动:“我不能,不能让他们毁了师父的心血,如果师父输给了宋老爷,那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拿回沈园了。 可惜我还是失败了,黄草他们越来越肆无忌惮,终于在找我的时候被师父看见了,师父怒不可遏,他从不知道我在受这样的委屈。” 她近乎呢喃:“后来,开始死人了……” 沈青衣一开始没有察觉什么,只是觉得慢慢地、来纠缠她的人少了,再后来,人越死越多,她终于察觉到了问题。 沈青衣艰难道:“我是个罪人,如果不是我,师父不会走上绝路。” 宋亦安问道:“你罪在何处?” 沈青衣愣了愣:“我太过招蜂引蝶了,如果我再安分些,小心些,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吧。” 宋亦安被逗笑了:“傻女孩儿,你吃鱼吗?” 沈青衣点头。 宋亦安问道:“被你吃掉的鱼何其无辜啊,你为什么要吃掉它?因为它长得就是一副很好吃的样子,所以都是鱼的错,是吗?” 沈青衣呆呆看着宋亦安,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 宋亦安道:“美丽不是原罪,贪婪和残忍才是,那不是你的错。” 她说得太斩钉截铁,让沈青衣忍不住追问道:“可我给沈家班带来了麻烦啊!” 宋亦安仍旧回答得毫不犹豫:“这不是你的错。” 她指着院子里的王大人,问沈青衣道:“他女儿被歹人侮辱,是他女儿的错吗?是他夫人的错吗?” 沈青衣脸色茫然:“我听他们说,那下人原本并没有要抓王大人的妻女,是王夫人用酒杯砸了那下人的脸,王小姐骂那下人蠢笨如猪,那下人忽然暴起,挟持了她们。” 宋亦安:“……” 她难得的被问住了:“嘴贱不尊重人确实不好,但罪不至死。” 沈青衣目光清澈地看着她,脸上露出微笑:“我从没见过殿下这样的表情。” 她有些好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宋亦安也跟着笑了,摇摇头:“所以你会收手吗?” 沈青衣疑惑看她:“殿下?” 宋亦安靠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额头:“你用的迷药很奇特,我都觉得头疼了。” 沈青衣担忧地看着她:“我扶殿下去休息吧。” 宋亦安摇头,声音仍旧很温和:“别逼我讨厌你,青衣,我不喜欢人碰我。” 沈青衣将要触碰到宋亦安的手猛地收回,许久才道:“是不喜欢人碰,还是不喜欢我碰?” 她眼眶潮红,有些难过:“殿下爱干净,我知道的,我不碰殿下。” 宋亦安摇摇头:“我说过,你自卑在意的东西,在我这里根本不算什么,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你很好,很优秀,是世间很少见的很厉害的女孩子。” 沈青衣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他们不是这么说的,他们每一个人都用下流的嘴脸看我,说我是肮脏得谁都能睡***人,连青楼里的妓女都比我干净。” 宋亦安淡淡道:“那是因为你很优秀,他们找不到你的缺点,只能拿你的伤口来攻击你。” 沈青衣滞了滞:“是吗?” 她缓缓放下手,看起来像是落水里等待被主人拽上来的狗。 宋亦安嗯了一声:“是啊。” 她慢吞吞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季青临和清桃,这两个人仍旧还是站着,但却不能动,眼神锐利得要杀人,身体却仿佛雕塑。 宋亦安笑出声来:“能把他们两个弄成这样,全天下能有几个?” 沈青衣害羞地揪住自己的衣摆:“我……我就是仗着殿下真的喜欢我。” 她抿了抿嘴角,往外面看了一眼:“我得先出去解决一些人,殿下不喜欢我碰你,就在这里等我吧,等处理好了外面的事情,我来带殿下走。” 宋亦安叫住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青衣咬唇,脸色发白,眼神却很坚定:“我想报仇,我再也不想看见那些权贵看着我的眼神了。 他们看见我站在殿下身边,便就会觉得殿下跟他们是一样的人,我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存在。 还有宋老爷,他总是无论做了什么恶事都能全身而退,既然律法惩治不了他,那我来。” 她走到了门口,回头看宋亦安,满脸的羞涩:“殿下,等我杀完了那些误会殿下的人,殿下还会让我站在殿下身边吗?” 宋亦安看着她的眼睛,眸色冷清。 沈青衣眼角落下泪来,勉强扯出一抹笑:“没关系,我感激殿下,我希望殿下能高兴……我不强求了。” 她像是落荒而逃,就这么拎着裙摆跑了出去。 门口后堂的陈明陈琦同样全身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青衣离开。 大厅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许久,季青临的声音响起:“卑职还需要一刻钟。” 清桃的声音随后响起:“奴婢也是。” 两人声音沙哑,语气艰涩,可见在中了迷药的情况下说话十分困难。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你们俩,又上当了。” 第466章 宸王的心头宝 季青临和清桃哪怕被算计了,但神情一直都上十分冷静。 两人毕竟是武功高强之人,哪怕不知为何身中迷药,暂时失去了行动力,也依旧还有脱困的能力。 可当宋亦安叹气道:“你们俩,又上当了。”的时候,两人的脸色齐齐变了。 沈青衣从门后边缓缓出来,眼神发亮地看着他和清桃。 季青临心中咯噔一声,清透如琉璃的眼眸里掀起了狂暴骤雨。 他本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可如今……关心则乱! 清桃声音嘶哑:“沈青衣!你敢恩将仇报!” 两人身上的衣裳无风自动,脖颈、额头上青筋蹦起,眼球也齐齐充血,看起来像是即将要爆破外部束缚的两个疯子。 沈青衣颤了颤,从随身带着的香囊里拿出两枚黑色的药丸,快步走到两人身边: “我知道你们想杀了我,不过没关系,你们一个是殿下的大丫鬟,一个是殿下的好朋友,我不会伤你们的性命。” 她给两人嘴里一人塞了一颗药丸:“别害怕,我不会伤害殿下,殿下是这些年里,除了师父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你们都是大人了,不要胡来让殿下担心,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两人有意抗拒,奈何根本摸不清楚对方的路子,之前那迷药是他们之前从未尝试过的品类,竟只能束手就擒,就这么被塞了药丸。 药丸入口即化,强悍的药劲儿冲得两人只想恶心干呕,不过略微拿真气抵抗,竟然浑身气血翻腾,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宋亦安拿手撑着头看着两人软倒在地,无奈道:“摔成脑震荡可怎么办?” 沈青衣疑惑看他,漂亮的眼睛里浮上茫然:“脑震荡?” 她摸摸两个人的后脑勺,有些歉意地仰头看宋亦安:“殿下,他们的头摔出大包了。” 宋亦安哭笑不得:“该处理的危险也处理,你现在想干什么?” 沈青衣轻声道:“我想……我想殿下跟我一起走。” 她眉眼弯弯,露出羞涩干净的笑容,眼中满是忐忑和向往:“我不想不认识的人当我哥哥,殿下可以当我哥哥吗?” 宋亦安看着她这样,心中生出几分不忍:“沈青云真的对你好吗?” 沈青衣滞了滞,走到他面前轻轻地、虚虚地碰了一下她的脸颊:“殿下等我一会儿。” 她转身出去,外面很快就响起了惨叫声。 宋亦安撑着身子往外看,看到了一个带血地往前爬的身子。是那位王大人。 王大人本来很有威仪的脸,这会儿被恐惧和疼痛扭曲得变了形,恐惧远远大过了愤怒。 宋亦安看不见沈青衣,只能看到王大人因为惨叫而不断变形的脸。 “求求你放过我!我真的很抱歉,我再也不敢了!”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贱人!婊子!” …… 一会儿是咒骂,一会儿是求饶,王大人在崩溃中渐渐没有了声息,浓稠地血从他身下往四周漫开。 宋亦安闭了闭眼。接下来就是宋闵了。 “沈青衣!你放过我妻子和孩子!宋家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沈青衣!” “沈青衣!” …… 一声高过一声的怒吼声中,沈青衣始终没有出现。 宋亦安耳力好,能隐约听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断传来人濒死的惨叫。 而且,她还闻到了有东西烧焦的味道。 杀人。 放火。 这实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体验。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慢吞吞扭转身子,看向躺在她椅子背后的两个人。 这两个都是又拧又偏执的,等他们醒来,不知又得气成什么样子。 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听到沈青衣自述遭遇之前,她也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会跟苗疆扯上关系。 苗疆女子,哪怕只是学了一两年,拿出来的奇怪玩意儿也是普通武林高手的短板啊。 她知道自己走不动,索性就扭转身体,趴在椅靠上看着季青临和清桃玩儿。 季大人的睫毛真是又长又密,鼻梁真是又高又挺,嘴唇薄薄的很性感,是个极漂亮却不见半分女气的漂亮男青年。 桃桃的皮肤真是又白又嫩,睫毛也算是不短了,可竟然没有季大人的长…… 宋亦安噗嗤一乐,忍不住笑出声来。 直到听到门口有动静。 她转头。 宋闵狼狈地爬进来,身上沾了许多血,但仔细看去却是没什么伤的。 大约是看见了她的笑容,宋闵愣了愣,原本坚定狰狞的表情滞了滞,脸上满是迟疑。 宋亦安瞥了他一眼就转过了头,继续看季青临和清桃。 太丑了。 还被王大人的血溅了一脸。 更丑了。 宋闵的悲愤、担忧、狂怒、焦急,都在宋亦安极明显的嫌弃中滞了滞,终于找回了清晰的思路。 宸王不可能跟沈青衣是一伙儿的,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保持清醒,但季青临和清桃都被放倒了,这绝对不是宸王的意愿。 这俩人可是宸王的心头宝! 是沈青衣要挟持宸王! 宋闵心头一松:“王爷!救救我儿子和妻子!侄子无辜啊王爷!” 宋亦安头也不回:“就你家的稚子无辜,旁人家的都天生原罪了?” 宋闵被怼得脸皮抽搐:“王爷跟沈青衣求求情,草民不求其他,草民愿意速死,只求沈青衣放过小儿!” 宋亦安终于屈尊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顾沈青衣意愿睡她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放沈青衣一马? 其实她今年也才十五岁,看看你这老白菜梆子样,叫你的爷爷也是使得的。” 宋闵脸色涨红:“王爷!王爷!” 宋亦安皱眉瘫靠在椅子上:“好了别吵吵了,你吵得本王头疼。” 宋闵一听她说本王,登时就不敢叫了,努力保持冷静压低声音:“草民知道错了,草民愿意赴死,只求秋儿能活下去!” 他艰难地砰砰磕头:“草民愿意写下认罪书,就说今日院子里死的人都是草民失心疯杀死的,然后再写下遗书,把草民的家产全部留给沈青衣,只求秋儿能活命!” 宋亦安没说话,她看向了宋闵身后。 不知何时出现的女子满身是血,一身浅色的衣裙被染成了湿重的酱红色,走在路上,脱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第467章 殿下愿意吗? 沈青衣今日穿是低调温和的鹅黄色衣裙,可如今却身染鲜血,满身妖红。 血珠溅满了她漂亮妩媚的脸颊,顺着她的发丝滴滴答答落下,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只有怨毒和残忍的女妖。 宋亦安的视线在她脸上停滞了片刻,眼底滑过一抹深思。 沈青衣像是被她的目光刺到了,猛地低下了头,迅速把宋闵拖了出去。 少顷,院子里响起了宋闵的惨叫。 “你放过我妻子!你放开她!有什么冲我……不!” “别别别!求你!求你……秋儿!!!” 所有的请求最后都变成了绝望的惨叫,然后是死一般的安静。 宋亦安扶着椅靠站了好几次,终于站了起来,伸手摸摸季青临的上嘴唇,又艰难摸了摸清桃的。 两人在昏迷中微微皱眉,睫毛颤颤,却始终没有醒过来。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试了好几次,终于慢腾腾朝着门口走去。 院子里的场景渐渐涌入她的眼帘,让活久见的她都瞳孔骤缩,呼吸滞涩。 院子里其实也就死了两个人,伤了一个,可其血腥程度之厚重,却让人胸腔烦闷,甚至想要呕吐。 因为她出来,院子里唯二活着且还有意识的人齐齐看了过来。 宋闵眼神空洞。 沈青衣神色慌张。 宋亦安靠在门框上,身累,心更累:“你什么时候弄完?” 沈青衣有些无措:“我,我马上就好。” 她下意识抬腿挡在宋暮秋的面前,似乎这样做,就能遮挡住她的杰作。 宋闵混沌的眼珠子动了动,忽然嘶声大叫起来:“贱人!恶鬼!你这样恶毒的女人,永远也不会得到别人的真心,无论是沈青云还是宸王,他们都不可能看得上你这种恶毒的女人!” 沈青衣猛地回头,手中的匕首割断了宋闵的喉咙。 她尖叫道:“住口!住口!住口——” 扑上去,她骑跪在宋闵的胸口上,一刀刀捅向宋闵的嘴巴。 宋亦安胸口涌动着烦闷,强烈的血腥味和沈青衣崩溃的尖叫声,让她头晕耳鸣,难受极了。 她等了一会儿,见沈青衣还是没弄完,皱眉出声:“到底还走不走了?” 状若疯癫的沈青衣第一时间听到了宋亦安的询问,猛地回头看她,又迅速把可怖的脸扭回去。 她瑟瑟发抖,就像是一个把自己弄脏了,不敢给家里人看的小孩儿。 宋亦安无奈地扶额:“你手破了吧?去包扎一下,再把自己洗干净,我等你过来。” 沈青衣惶恐地想看她,又怕自己吓到了她:“殿下,殿下想逃跑吗?” 她攥着匕首的手背上青筋蹦起,声线怯懦,尾音却已经染上了不容易察觉的癫狂。 宋亦安眉心跳了跳,抱怨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身体很废?我能撑着没被你的迷药迷倒,只是因为我常年吃药吃出了抗药性,但是再耽搁下去,我也会撑不住的。” 她露出苦笑:“头好疼,身上也疼得厉害,你试过自己的迷药吗?会不会弄死我这样的病人?” 沈青衣惊慌地转身,才发现宋亦安的脸色惨白得厉害,跟地上躺着的宋暮秋简直一模一样。 她惊慌道:“我,我给你解药……” 顿了顿,摇头:“不行,我不能给你解药,殿下太聪明了,如果殿下能跑了,一定会跑没影的,我不能让殿下跑走。” 宋亦安慢慢靠着门滑坐下来:“那你就把我带到你想带去的地方,然后再给我解药。你应该已经想好了要把我带去哪儿吧?” 沈青衣盯住宋亦安的眼睛:“殿下真的愿意跟我去吗?” 宋亦安轻笑:“去看看也好。” 她懒洋洋地眯着眼睛:“不过你最好现在就带我走,你在宋府点了火吧?这会儿火没起来,只能闻到味道,但马上火就要变大了,禁军很快就会发现这里出事了,你自己想走可能没问题,但要是带上我,问题就很大了。” 沈青衣咬了一下嘴唇:“殿下想救宋府的人,是吗?还有那几个留下来看热闹的权贵。” 她眼泪滑落,将脸颊上冲洗出两道泪痕:“可惜我已经把那几个权贵都杀了,他们都不是好东西,我永远记得他们恶心的嘴脸!” 宋亦安见她眼睛睁大,眼神再次变得神经质起来,不动声色地打断她:“所以呢,你选择继续去找漏网之鱼,还是把自己洗干净,带我走?” 沈青衣满脸纠结,最后颓败道:“我带殿下走,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她往客厅里看了看:“等季大人和清桃姑娘醒来以后,一定会杀了我的,他们再也不会相信我了,那样,我就再也没有机会靠近殿下了。” 宋亦安困倦地嗯了一声:“那你快一点好不好?我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沈青衣冲到她身边想扶起她,看到了自己满是血污的手又匆忙顿住:“我,我很快就好!” 她跳进养着锦鲤的荷花池里,游动着躲进了藕花深处。 大约过了一刻钟,她才用荷叶遮着自己出来,露出来的皮肤上满是狠狠搓洗的红痕,但不得不说,她洗得很干净。 她冲宋亦安羞涩笑笑,小跑着往后院去了。 宋亦安叹了一口气,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宋闵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但他脸一种冲着妻儿的方向。 宋亦安还是第一次见宋闵的妻子,那是一个非常瘦弱的女人,皮肤苍白,容貌只能说一般,但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宋闵的妻子是趴在地上死的,她的脸冲着宋暮秋的方向,没有闭上的眼睛里满是眷恋和担忧。 血红色的肉块就扔在她和宋闵中间,喷溅而出的血珠让人骇然失色。 而宋暮秋,他还活着,只是离死也不远了。 他躺在夫妻两人中间线的位置,应当是最早受害的,大部分血液已经开始凝固。 鲜血染红了衣裳,他的上半身没有任何伤痕,沈青衣甚至帮他整理了凌乱的头发,整理好了衣裳,但他的下半身,却浸润在了鲜血里。 沈青衣把小孩儿给阉了。 第468章 殿下,对不起 没有准备的阉割是非常危险的,宋暮秋失血过多,如果一刻钟内没能得到救治,他必死无疑。 时间赛跑。 希望季大人和桃桃能及时醒来,至少能把小孩儿救了。 宋亦安看着宋暮秋愣神的时候,宋暮秋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亦安愣了愣,忽然有些不忍看下去。 小孩儿迷茫的眼珠艰难转动,看到了惨死的父母。 那一瞬间,宋亦安看到他眼底深处的什么东西瞬间被轰碎了。 小孩儿低低地啊了一声,眼底渐渐失去了焦距。 宋亦安动了动手指,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她愣怔地看着沈青衣消失的地方,但沈青衣却不知何时换好了衣裳,从她背后出现了。 宋亦安抬眼看她:“你要上去补刀吗?” 沈青衣犹豫了一下,她太会察言观色了,宋暮秋刚刚的动静之后,殿下看她的眼神,一下子冷了。 沈青衣低低地道:“是宋闵,他同意师父接手沈家班的条件,就是让我给他当妓女! 那天,他骗走了师父,找到了我,我跟着他来到了宋府,那天的太阳很足……” 她的眼泪坠落在宋亦安的肩头,她见了,慌忙撇开了脸,飞快地擦擦眼睛后,俯身蒙住了宋亦安的眼睛,并把她背了起来。 宋亦安没动,安静地趴在她的后背上:“我没有看到宋闵对你的欲望,他那么做,或许是为了摧毁你的尊严,好让你彻底失去反抗之心。” 沈青衣有些欣喜宋亦安的靠近和依赖,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我没念过书,连唱戏都是师父一个字一个字唱给我让我背下来的,所以我不懂殿下说的道理,但是殿下总不会错的,应该就是那样吧。 他摧毁,摧毁了我的尊严,让我像条狗一样说肮脏话,祈求他结束之后,那些围观的人对我践踏,等他们所有人都玩儿完了,他把我抱起来,放在水桶里洗干净,送给了我漂亮的裙子,还让漂亮的马车送我回去。” 沈青衣一边说着,一边背着宋亦安走着。 宋亦安看不见周围,但能够感觉到她们渐渐往下,空气开始变得潮湿,隐约可见的白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只剩下了无边的黑暗。 她听见了水滴滴答落下的声响,越来越密集。 如果伸手触碰,说不定会摸到潮湿的石壁。 宋亦安想着,却更紧地抱住沈青衣的肩膀,没有丝毫要往四周摸索记路的意思。 沈青衣低沉的声音顿了顿,忽然多了几分轻松:“宋井他们的确侮辱过我,也的确是在送我去宋府别院的路上,可他们其实常常这么做。 送我去贵人那儿的时候,前面或者后面,他们都喜欢欺辱我,大笑着他们吃了贵人留下剩饭,或者说贵人们吃了他们玩儿剩下的。” 宋亦安抓住了沈青衣的衣襟:“够了。” 沈青衣轻声问道:“是我恶心到殿下了吗?对不起。” 宋亦安沉声道:“我已经知道宋闵给你带来了灾难,让你饱受折磨,你不需要再解释了。” 沈青衣哽咽着发出声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喉咙被悲恸堵住,几次都没能发出完整的声音。 宋亦安语速很慢:“沈青衣,你遭遇的那些事,不是你的错,你因此而报复宋家,我不会说什么,我没有经历你的苦痛,所以不会开口让你宽容放下。” 沈青衣走了两步,站住了。 空荡荡的地道里响起了低低的呜咽,然后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大声,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宋亦安紧紧攥着沈青衣的衣襟,直到她哭声渐收,开始打哭嗝,才温声道:“走吧,这里好闷。” 沈青衣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重新走了起来:“……那天,宋闵抱我去洗身子的时候,说,他知道他对不起我,可他需要很多很多钱,很多很多人脉,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买到、找到能救命的稀世珍宝,来救他儿子和妻子的性命。” 被蒙住的眼睛渐渐感觉到了亮光,宋亦安知道,她们这是要出来了。 沈青衣却忽然顿住:“殿下要是能活动的话,会去救宋暮秋吗?” 宋亦安没有犹豫:“会。” 沈青衣浑身僵硬:“殿下之前说我没错的话,都是骗我的?” 如果宋亦安能够看得见,就会发现此时的沈青衣,面容平静麻木,眼神却充斥着暴虐的杀戮之气。 她松开一只手,缓缓摸向刀柄,脸上却猛地浮出挣扎之色。 宋亦安的声音仍旧不紧不慢:“我不说什么稚子无辜的话,也不说大人作恶的犯罪成本,我只告诉你,倘若我有能力,我就会去救一个没有害过人的孩子。” 沈青衣茫然:“所以,到底是谁错了?” 宋亦安不答反问道:“所以,到底是对错重要,还是选择更重要?” 沈青衣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她沉默着把宋亦安背出了地道,将她小心放在了马车上。 宋亦安头很晕:“要不你把我绑起来,然后把解药给我?” 沈青衣轻轻碰了碰宋亦安眼睛上的布条:“殿下,对不起。” 她很喜欢殿下,但她也很害怕殿下。 殿下太聪明了,她至今都不明白殿下为什么会忽然就确认了今天的事情是她做的。 其实她今天原本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她想要装作跟其他人一样软倒,耐心等所有人都失去意识之后,杀人,砍头,把一切做成是师父回来替她报仇的模样,等一切了了,仍旧能干干净净地跟殿下站在一起。 可一切都失控了。 在大厅里对上殿下的目光的时候,她就知道一切隐藏都就没有了意义。殿下已经找到了她的错漏,殿下已经确认了真相。 沈青衣把匕首抵在宋亦安的脖颈处,略等了一会儿,外面有人上了马车车辕,马车开始走了。 宋亦安皱了皱眉,轻轻动了动脖子。 沈青衣立刻从旁边拿来了软枕,小心放在了宋亦安脖子下面。 宋亦安愣了愣,抬眼,隔着眼上的布条看她。 沈青衣有些慌乱:“我弄疼殿下了吗?” 宋亦安摇了摇头,放松身体靠在软枕上:“我休息一会儿,到了叫我。” 沈青衣乖乖点头,点完了才想起来她看不见,忙出声:“殿下只管睡,我们很快就到了。” 她的声音从骤然出声的高,便到了后面怕打扰宋亦安的低,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