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啊,生命》 (一) 南极,阴霾而刺骨的空气被风擦出了一阵一阵的轰鸣声,像是太阳一般的刺。在这冰雪的海洋里,一排排巨大的舰船,像是移动的雕塑。在冰山之上,可以看见矗立在甲板上瞭望的人群,人群里一定会有瓦格纳。是的,南极的冰雪已是他的朋友了,接下来的日子轮到另外一个叫查尔斯的人被这片冰川去熟悉了。 有关瓦格纳的故事要从他的梦开始,在他儿时,他时常会梦见一群同他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身子,一样的言语的一群小人们,他们生活在瓦格纳的世界里,但是他们生活在方寸之间。细微之处,他们有着自己的王国。只是方寸之间,肉眼难测。能够浸泡在这样幻想般的梦境里是他最大的欢乐。 转眼,他已经五十岁了,他成了一个没有家庭,没有朋友的穷人,他的胡子多得让他低不下头去,他唯一的同伴是一架电子显微镜。他生命中的一切就是在早上八点钟摁下那象征着启动的按钮,晚上九点将那个按钮熄灭。这期间啊,他的耳朵就一头扎进了机械的嗡嗡声中,他的笔也没有停歇的意思,一直都在画一幅幅千篇一律的图像。方寸之间,本无物,瓦格纳的想法是我所听过的最离奇的童年幻想了。可是,在他年过半百后发生的一件事让瓦格纳明白了,他曾经使用他的青春走了一条背离他童年指示的路。 留着邋遢胡须的探险家莱曼,曾在一本备受国际关注的科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冗长的文章,大致是对自己从南极带回的企鹅样本的研究,而吸引瓦格纳注意的是一张企鹅肺叶的x光片,在企鹅的肺里有绿豆大小的黏块,它拥有一颗明亮的眼睛和一根细长的毛发。在静止的图片里,瓦格纳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它像游鱼一样摆动着自己的尾巴。 起初,瓦格纳怀疑这是一只青肉虫,随着洋流漂到了南极,被企鹅吸入肺中。可当他与莱曼取得联系后,他完整地看清企鹅肺里那段录像,他没有做梦,那可不是青肉虫,是来自方寸之间的生物,一个从古至今都未被普通摄影仪记录过的生物,那是一种变异的肺炎支原体,变异到了青虫的大小。这个摄影仪中的支原体与他那台高精度显微镜下的支原体没有任何的差别。就这样,这个世界上最小的细胞生物被一种神秘的力量以天文数字的大小放大了。看见这个奇观后,五十岁的瓦格纳望向天空,他的身体仿佛感知到了在遥远的南极藏有某种人类的科学从未觉察到的力量,让他的那个孤独又落寞的生命重新拾起了一种迸发的激情。 五年以后,瓦格纳在他浩如烟海的论文里追寻着的各种论证假设与论证,预言了在南极地区存在着超自然的力量,可以将极少量的纳米物质变得肉眼可见。在他撕心裂肺的请求下,国家终于也批准了他可以远赴南极进行实地的考察。而在各个媒体的报道下瓦格纳的预言逐渐地变成了那个年代青年人的信仰。几个月后,瓦格纳带领了十人的科考团站在舰船之上瞭望着那片洁白,神圣的土地,他们不惧怕那刺骨的寒风,伫立在那最冰冷的尘世之中。他们愿意为了那个神圣的答案付出青春生命的花朵。凝望着无垠的雪山,瓦格纳总会摘下他脑袋上的帽子,用舌头将他那干燥的嘴唇舔个水湿,向着南极的圣土大喊“for science!”这仿佛是在祭祀一位象征着南极的精灵。紧接着,所有人都会同他一样,摘下他们脑袋上的帽子,大喊“for science”,这句“for science”回荡在南极的一座座冰雪山麓之间,让南极知道了,它的老朋友就快要抵达它的怀抱了。 南极的上帝或许也爱青年才俊,他用另一种方式将两个年仅二十岁的才俊扣留在了那片圣洁的土地里。 瓦格纳的一无所获本就足够挑战政府的底线了,再加上他那在南极恶劣的天气中牺牲的盟友。(他们在一场暴风雨中没有听从考察队的指令,一味地探险,最终杳无音讯。)这个项目最终会遭受政府的反对和人类的谴责。瓦格纳凝望着那片白色的荒原,雪厚得足以吞没一个人。他知道,那个给他信仰的东西是一团虚幻的梦。 返回科考站,瓦格纳在他的学生查尔斯的面前,对着北方的大地长跪不起。他的长跪祭奠的是守护着南极的圣灵,他的长跪祭奠的是一种伟大力量的继承。他说:“我本是空壳,这个信念充实了我的肉体,而我的战友将尸骨给了这个信念,我便不再指望我的苟活。” 五十年后,七十五岁的查尔斯先生念着同样的话在中国病逝,全世界给了他最沉痛的哀悼。为他哀悼的人本应该有我,但因为科研事务的缠身要我无法为他送行。然而,在三个星期后,我已不再会有缠身的科研事务了,随之一起消失的是我向查尔斯先生表示哀悼的资格。 查尔斯先生是个伟岸的科学家,我却满身都是要命的愚蠢。我起初对于实验室的工作满怀一腔的热忱,之后我才明白,我要做的一切仅仅就是花两百多个小时守在计算机旁,观测波形,观测数据,误差分析,方程拟合。我恨透了乏味的一切。这时我明白了实验室不是神圣的地方,是最恶心的,是最有可能埋葬我的地方。我转而爱上了手机里边亲女人的嘴,边捏女人胸和屁股,边伪装勤奋与高尚,边挑拨粉丝战争的职业。 我的助手选修过数据库与软件开发,于是我利用他的计算机能力,他利用我的物理分析能力,推理出一系列符合假设的实验数据,这样就节省了大量的实验时间。于是,从我的二十岁到五十岁,我们的实验室以极高的效率证明了大量的理论。于是在理论研究的圈子里,有大量专家愿意让我们来验证他们的发现,很多物理学家凭借着我的论文报告斩获了国际的物理学大奖。于是,我也享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在我五十岁那年,我猛地明白了一些事情,那些荣华富贵,使我萌生了极度厌烦的情绪,我的生活也因此坠入了焦虑的深渊中。十几年前,我和妻子经常因为琐事斗嘴,甚至在大街上互扇耳光,有时数月不说一句话。最终在我四十岁那年,她再也无法忍受我的脾气,提出了离婚。我的儿子烟酒成瘾,在学校夜不归宿,打架斗殴,仗着我花不完的金钱惹是生非。最终,他在初中的时候被学校劝退,现在无所事事,成了网吧,酒吧的常客。因他的缘故我也要三番五次地去公安局求情。在我五十岁那年,他因在街上强暴提出分手的女友,判了故意伤人罪,锒铛入狱。 查尔斯逝世后不久,英国的一个实验室读了我总结成果的论文,又重新对我的项目做了实验,测量出了和我伪造的结果大相径庭的数据,推翻了那个经我的实验证明后是“真命题”的理论。我知道接下来的社会舆论会杀死我的。 那个我三十年前的助手接到消息后,对我进行了一番假惺惺地安慰,在傍晚时分只身登上了逃往韩国的飞机。他走了,实验室的天也塌了,我的助手们作鸟兽散。往昔繁忙的实验室变得空灵和虚幻。我没有逃跑,我将身子倚在桌面上,凝望着那天黄昏里格外艳丽的晚霞。 早晨,我脱去上衣,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邋遢,肥胖,苍老,堕落,我那丑陋的身躯让我寒毛倒竖,我恨透了我自己。人性磨平了我最初的信念,宛若岁月摧残了我过往的皮囊。我已然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了。有了这种想法可能让日后被惩罚的我有种释然之感罢。 我的上级比我年轻些,他没有训斥我这个给他丢尽脸面的老家伙,也没有革我的职,而是给我放了足足一个月的假,在这一个月内他只要我做一件事,去一趟水城,见一个叫宋学津的人。他在与我的谈话中提到了查尔斯的离世,要我懊悔自己对查尔斯的丧事无动于衷。他说宋学津先生是查尔斯的学生,也是自己的朋友,他要我去水城听听宋学津的故事,再回来工作。 起初我对宋学津这个人不以为然,仅在新闻报道里听过几次他的姓名,由于我忙于编造浩瀚无边的实验数据,我仅知道他是个比我年幼十来岁的科学家。 怀揣着疑惑与不屑,我在翌日就乘高铁去了水城。 我摸索到了那位叫宋学津的学者家中,并且敲开了他家的门。他三十多岁,个子很瘦小,头发有一丝银光,像个平凡的市民。他刚刚看到我,就明白我的来意,跟我谈论我的领导。我们又互相说了些让我感到有些不适的客套话,我看见了他五岁的儿子和七岁的女儿跟在他的身后,他蹲下身子擦去儿子嘴角上的米饭,招呼他们冲我问好,之后送他们回到卧室里。这让我想起了我在狱中的儿子,我傲慢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他招呼我坐下,他问起了我的科研成果,于是我又用了连篇的谎话骗取了他崇敬的目光。可我对这些不感兴趣,迫不及待地想要听他说说他搞科研的故事。我们坐在沙发上开始了彻夜长谈,起初我还有一丝倦意,哈欠是一个接一个地打着。七个小时以后,在他结束讲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感觉我的灵魂被震出我的肉体了,我感到一种磅礴的力量把我的感官从肉体上抽离出去。 我听见了宋学津先生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名字。“先生,我该叫孩子们起床了。您应该不会介意留在我这里吃个早饭吧!”他压低声音的目的是要我从呆滞的状态回过神来。而这时坐在他对面的我只能猛烈地抖动我的嘴唇。之后,他就没有理睬我了,他从沙发上起身走进了厨房里,我的双眼依然凝视着他曾坐过的沙发,我难以置信,他在短暂的七个小时时间内用一个故事将我彻头彻尾地改变了。遇见宋学津先生让我猝不及防地获得了十多年来我要追寻的安逸与喜乐。即使现在,在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一切都让我历历在目,难以忘怀,那七个小时里的分分秒秒都是上苍给予我无私的馈赠。 今天,我坐在沙发的面前,凝视着窗外朝着水城的那个方向,仿佛我和宋学津的谈话还定格着,被当作永恒滞留在我的梦里,于是下定决心,提起笔来,记下宋学津先生与他生命的故事。 (二) 大约十年前,在美国读硕士的宋学津刚刚毕业,他的导师说要赠给他两本书,同样被赠书的还有他的同学袁派明和谭玉涵。当时,他们都以为那是导师研究的什么成果,什么前沿的科技设计,但拿到书后他们都惊呆了。他们所谓日夜企盼的书,只不过是十岁小孩的读物——弗朗索瓦?拉伯雷的《巨人传》和乔纳森·斯威夫特的《格列夫游记》。谭玉涵虽说是个女孩,但她的性格最为浮躁。当天夜里她就把那两本书撕个粉碎,她惊人的手劲把书线撕裂的声音放大到了让声控灯一明一暗地闪烁着的地步。但她的骂声更加震耳欲聋,她骂美国人自负,用儿童读物把他们留学生当猴耍,拿着几本破书糊弄她。作为她男朋友的袁派明心态就好很多,他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认为自己还有好多该做的事。几天后,导师向他们坦白了深藏在这两本书的用意。 导师的朋友,隐居在中国的伟大物理学家要他推荐几个学生来接手他的工作。由于三人成绩优异,他已经给这位物理学家写好了推荐信,将来他们三个要从事一项极为神秘而伟大的工作,而那两本书则是物理学家给他们的第一项考验。现在这位物理学家就在门外了。 谭玉涵的目光扫视着门框满是不屑一顾:“我倒要看看什么物理学家在没事的时候研究什么高康大,庞大固埃这种无聊,幼稚的东西!” “并不无聊的谭玉涵女士,”一位留着金色胡须,眼睛碧蓝的美国人念着中文走进了屋内。“文学的故事本没有意义,但是它可以变成有意义的镜子。” “查尔斯先生!是查尔斯先生!”谭玉涵知道了这次的冲动可算是害苦了她,但惶恐只在她的脸庞上像风般掠过,转而她的脸上闪出了一种类似听天由命的神情。 “对的,查尔斯先生要请你们回到你们的故土,在中国为人类文明的发展做出些贡献,他知道在专业知识领域里你们不分伯仲,他的考验就是让你们站在一个青年物理学家的角度再看一遍你们儿时读的小说《巨人传》和《格列夫游记》,他想听听你们对于这两本书的了解,几年以后你们会心知肚明的。现在我就代查尔斯先生做这个调查,你们是否认真地读完了这两部书。”他们的导师说。 谭玉涵再没理由冲他点头了,她只好垂下头去看着地面,宋学津这时点了头,这可让一旁的袁派明进退两难,但他通过自己与生俱来的反应也随着宋学津点起了头。 “好吧,好吧,既然袁先生和宋先生全都读完那两本书,那么今天的谈话就先从这两本书开始,你们也知道这些情节很幼稚,所以我们抛开情节不谈,我倒是很有兴趣问问大家,生命对你们而言算什么?” 袁派明脸颊上的神色突然又一次显得紧张起来,他望着留着金色胡须的查尔斯先生,霎时支支吾吾地吐不出一个字来。然而,已经说过,他见机行事的性格似乎又与生俱来,可在查尔斯面前,他只能吞吞吐吐地讲:“生命啊……对是生命,它是个,它那个是这样的,它就是特别特别地重要,没了生命啥也不剩。” 显然,查尔斯先生对他的回答并没有好感,他将目光投向了从头到尾只观察天花板的宋学津。并示意他起来谈谈。宋学津站起身来耸了耸肩,脸色苍白得吓人,他用轻蔑的目光扫过了袁派明和谭玉涵,转而对查尔斯先生露出了平淡的笑容。 “尊敬的查尔斯先生, 生命是什么, 生命可算是这世上最高贵的物体了。 生命是被探索的景致, 生命是绚烂的鲜花。 生命是连通永恒的窗棂, 生命是斑驳岁月的甘霖。 它挑衅着克劳修斯的定理, 它置疑着灾难与死亡的预言。 正是生命,承载了斗转星移的翩跹, 正是生命,缔造了沧海桑田的无垠。 查尔斯先生今天能够问出这个问题,一定表明了我们日后的工作与生命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定是项神圣的任务,您且放心地交给我就好了。我定会拼尽全力,为科学奉献终身。” “好的,好的,事到如此我想谁要被派往水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有了相同的答案了。”霎时,袁派明感受到了后背热辣辣的一片,甚至快要冒出汗来,他心里知道,他不像宋学津一样拥有一个像机关枪一样说比喻句的嘴,(他之后也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怀疑那些话是否是从《巨人传》和《格列夫游记》里蹦出的。)他连将小朋友的脸比作红红的苹果也觉得颇为困难。他艰难地站起身来,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我可能是一个不太会讲话的人,我也知道这个时候也轮不到我说什么,但我是……我是……” 他局促不安地望着查尔斯先生,查尔斯点头允诺。 “宋学津……嗯……也许是宋学津先生,我想你是一个优秀的人,和我一比,你看,谁都看出来,你比我优秀得多,水城的工作也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我……别的没有办法了,只能为你加油吧,我和谭玉涵会和你一样努力的,大不了,大不了就继续当学徒。反正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为人类做出些贡献的,我们共勉,我们共勉。” 宋学津着实不想再听到这些话从袁派明口中说出了,他多希望靠近袁派明的脸,将口中的热气吐到袁派明的脸上,呢喃一句“为人类做贡献的不是我们而是我。”然而为了给查尔斯留下好印象,他还是退后一步露出了笑容:“好的,袁派明同学说得真好,我们共勉,我们共勉吧。” “行了,行了,你们这次演得依依惜别可一点也不可笑,我和查尔斯先生本想看一场好戏呢,你们啊,可都是研究生命物理学的天才,放走一个呀,查尔斯先生都不乐意。” “尤其是你,”查尔斯用中文接过话说,“你就叫袁派明,我能不派你去吗?” “查尔斯先生说得好啊,这就是场对你们的小小考验,我刚刚的意思是,这次选宋先生为未来项目的负责人都不会有意见了吧?” “没有意见的,感谢两位先生。” “未来项目的负责人”八个字仿佛将宋学津脸颊上的笑容硬生生地揭了下来,并粘在了袁派明和谭玉涵的脸上。 “感谢查尔斯先生,无比感谢您,让我们在水城的工作有着落,我们一定会好好干的。” (四) 水城,一个白色的城市,是卡尔维诺笔下的港湾城市,是座偏向于梦幻的城市,石英的房子、水晶的路灯,在浓浓夜色中被星光抱合着,石英的商业楼,写字楼和别墅是守夜人,它们洁白的肌肤上镶嵌着偌大的窗,那是用来接应以洒落的方式莅临在城区里的月光的,同这月光一般被映在窗影里的就是在仲夏庭院里沐浴凉爽气流的藤蔓了,泛红的叶,六芒星的形状,也像海螺号角,璀璨的音韵在晚风中若有若无,在流动着海风的空气里涌出泥土深处的幽香,引诱荧光点点洒在叶面上。 水城的人口很少,安宁又远离尘嚣。水城的夏天有副魔幻的面庞,它没有闷热,任凭你怎么奔跑,只会在脸颊上薄薄地泛起一丝汗珠;水城的凛冬也没有寒冷,从来不会让流落街头的人瑟瑟发抖。当你沉浸在十五摄氏度的阴凉里,并且唾手可得灿烂的阳光时,就连上天给你苍老的亏欠都一笔勾销了。 哦!伟大的查尔斯先生,他依照着那些物理前辈们的意思,在中国找到了这个远离尘嚣的城市。 当时,美国的一位科学家在着手另一个项目,他深知这个任务的完成必然少不了查尔斯的帮助。但在中国的查尔斯明确向他提出了自己正在从事的项目比他重要百倍,可是那个科学家怀疑他在叛国,并且也闹出了个大官司,说是这个查尔斯不做正事,非自以为是地跑到中国瞎搞研究,查尔斯在各式各样的压力下百般无奈地将水城的项目交给了青年人。 宋学津的导师也起初很不能理解查尔斯为什么会把如此重要的事交付给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孩们,查尔斯笑着对他说:“青年是未来的天空,他们敢想敢做,对于生命最有敬畏之心,每个时代的舞台上都需要青年,我相信他们担得起这份责任,绽放那束属于他们的光。” 十年前的夏天,宋学津带着笨重的行李站在了水城大学的门前,在黎明尾声时,他走过大学的街心,连风都是静谧的,可以随意拿来装饰梦境。水城大学的楼也是石英的本色,那些没有油漆做染料的楼房更像在为自然开着音乐会,那是一个没有工业污浊和冷漠的地方,像是富人的宅邸,一棵棵繁茂的橡树伫立在微风中。树,是泥土的精灵,它们总是温顺地挖出一勺勺根部所汲取来自泥土的芬芳献给晴空。水城所丧失的浮躁就那样一个个附着在树上,并化为乌有。任凭这些精灵们,把风的沙沙声赏赐给今夜的梦。 十年前的那天黄昏。宋学津安顿好了行李抵达了水城大学,在与袁派明和谭玉涵熟悉完自己的工作环境后,他只身送查尔斯的助手们离开了水城,他凝望着城区中的晚霞,石英的楼群,每个院落中的藤蔓斑驳交错着。 他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和故乡。 突然,他的手机轻轻震动着,有一条新的消息点亮了他手机的屏幕,原本他以为是查尔斯先生的嘘寒问暖便不太在意。而且在那一刻,阳光的闪耀让他自己眼眸里聚不到光泽。 当他走到树荫下方后,发现了寄件人是袁派明。 在多年以后,宋学津回想到那个黄昏,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边笑边赞叹着袁派明真的身怀绝技,他冲我说:“袁派明是真的天才,他那时两只手被麻绳结结实实地绑在背后。却可以娴熟地打开微信,奇迹般地点开了与我的聊天,盲打出了一行字。” 绑袁派明的是一个女孩,她的样子却让人足够恐惧。她个子不高,留着极长的黄发,她的双眼有着同她口红一样的血色。 那天的事情是这样的,谭玉涵刚刚收好行李就想要走出校门,她可对于实验仪器没有半点兴趣,她最想做的事就是认识水城这个新的朋友,她沿着柏油马路便开始了与水城的第一次旅行,不知不觉地她走到了阒迹无人的小巷中。 忽然,她听到一个女人骂人的声音,她可是对那种事司空见惯了,想也知道一定是被骂的女人睡了骂人女人的男人。当她感到无趣地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清脆的玻璃碎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里。她一回头发现了那个女人在用啤酒瓶子抽人耳光。玻璃碴子散落地满地都是,谭玉涵想这定比用拖鞋抽耳光,疼个上千倍,但一连三个瓶子都像那样碎在姑娘脸上。即使睡她男人十次也不至于出这样死手吧,谭玉涵知道,自己应该在这危急时刻做些什么了。她猛地站起来,一个健步往前冲,大吼着“我操你妈的,犯什么神经病!” 女混混是个急性子,出乎意料的是谭玉涵性子更急,“这个狗娘生的死东西,知道老子是谁吗?” “这位路人,就算你他妈是玉皇大帝,也他妈的趁早给我滚蛋,别他妈的引火上身。” “老子不是玉皇大帝,老子在美国留的学,现在比居里夫人还重要,你掂个破酒瓶要是敢动老子一根毫毛,四五枚核弹炸到你家里来不是问题。” “呦,我肖未晞今天可遇到对手了。”她猛地往跪在地上的女人腹部踹去,直接让她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夏云啊,夏云,你可他娘的真行,拉来个疯女人,冒充科学家,还他娘的想用核弹来炸我。” 谭玉涵渐渐意识到她的冲动正在将她推向深渊之中,她知道若是自己的腹部挨上那样一腿能不能活命都成问题。她边后退脸蛋边抽搐,“我可警告你啦,像我这样的物理学人才全中国都屈指可数,把我整出个三长两短的,你就是国家的敌人,全国人民的敌人。” “好哇,几分钟前你还骂我是狗娘生的,还要拿核弹炸我,你这个疯女人,这就害怕啦?” “我他妈的不怕。” “不怕?那你靠近点,拿个酒瓶,跟我互砸啊?” “会砸酒瓶才不算本事呢……” 嚓的一声,混混可不会惯着她,不等谭玉涵说完一个酒瓶就碎在她脑门上,她就这样昏厥了过去。昏迷中,她梦见自己在一个装满书籍的小岛上,和一群孩子一起看书一起歌唱。 当她苏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个黑暗的酒窖里,在酒桶上居高临下地坐着那个拍晕她的女人。“喂,科学家,你听好了,我叫肖未晞,能认识你这个疯女人我可真他妈的荣幸,不管你是谁在水城混,就得看老子的面子,听老子说话。” “去你妈的。”谭玉涵在书岛的梦里苦笑着。 “不服是吗?好的,你这个疯女人,老子的法子可多的是,觉得我欺负你了,就他妈的找男的来。” 这时的袁派明正在水城大学的实验室里研究他的器材,显然他还不太会侍弄中国实验室里的机械。两三个水城大学的学生也帮着他调节参数,这项工作难的他们用手指直敲脑袋。看见他们在痛苦之河内挣扎的样子,袁派明也做出了无能为力的表情。 在他接到来自谭玉涵求助的电话后,他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他野驴般的笑声可把那几个沉浸在冥想之中的学生吓了个半死。 “喂,搞错了吧,被一个女的给绑了?还让我小心点,我的天呀,被女的给绑了,我能打不过女的?喂,实在不行,我脱裤子,我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袁派明的回答惹得那些学生们哄堂大笑,而电话里的谭玉涵却已经没有骂他的力气了。 伟岸的袁派明先生,挥了挥衣袖,放弃了那些学生的帮助,按着谭玉涵提供的地址进入了魔窟。他的背影融进了黑暗中。 几十分钟后,看着浑身是伤苦苦哀求的袁派明,肖未晞怀揣着怜悯之心望着谭玉涵:“什么他妈的科学家,都是这副狗样子,屁都不是,还他娘的敢来混水城。” 绝望的袁派明才想起来还有宋学津,于是,他便在背后拿出了手机,凭借直觉打开微信,艰难地创造了那个奇迹。可是他绝望脸掠过的一丝奇怪的表情,连同发出的消息成功后“唔”的一声都被肖未晞捕捉得清清楚楚。她绕到袁派明的背后抢来了他的手机,并使劲地摁了一下开关,为了解锁屏幕,狠狠地将袁派明的鼻子摁在屏幕上,让他结结实实地用鼻子给手机来了一吻。看到了他给宋学津发的信息后她也吓了一跳,一道敬佩的目光闪过她的眼中,几秒后,她又严肃起来了,“你的点子是真他娘的多,还会找外援呢。” “这……这是我们老板,你找他,你让他来,冲着他要。” “嗯,这还差不多的,我来跟他聊。” 这时的宋学津,正在思忖着袁派明是否在恶作剧,他害怕叫来警察之后,袁派明会猥琐地迎上来:“我搁这儿骗你呢!笨蛋!”这样警察非得先给他抓走不可。这么一来,他连杀死袁派明的心都有了。 看见手机上宋学津的回复后.肖未晞沉下头去一脸坏笑地盯着袁派明:“你的这位老板说要操你的妈。” 袁派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仰脸绝望地大喊:“我操他的妈啊!”谭玉涵生气地责骂着:“都他娘地给你说了,不要找他 不要找他,你就非得找他,跟他穿着一条裤子,看看现在都完了吧,毁完了吧。” 宋学津怒冲冲地回到水城大学的办公室里,他想狠狠地把袁派明那家伙臭骂一顿,但当他看到没有一个人影的时候,他猛地一怔,半信半疑地打了袁派明的电话。袁派明设置的彩铃声音可以说难听得要命,但这时候已然成了所有人的福音。 肖未晞也只好将电话压在袁派明的耳朵上:“喂,你大哥打来电话了,你可最好给我好好地说话,让他把钱通通赔给我,然后带着你们这两个疯子滚蛋!否则的话,今天之内非弄死你们不可!”于是,她拨通了电话。 袁派明瞬间就起了狼狈的哭腔,他冲着电话撕心裂肺地喊道:“我的津大祖宗啊!您这可算是打过来了,我们被绑了。” 肖未晞朝着他的后背猛踹一下:“再他娘的胡说,我真弄死你们。” “我们被一个超级超级美丽的大美女给绑了!” 宋学津被那一串串莫名其妙的话和莫名其妙的事弄得头晕目眩,他甚至有些无可奈何:“你们脑子又有病了吧,又他娘的要在我面前演戏,现在时间很紧迫,经不起你们瞎折腾,我命令你们赶紧回来!” “走你的吧,我倒他妈的想啊,说真的,我现在骗你有什么用?现在就你一个人了,快来把我们赎走,别报警!” “去你妈的.给我继续编吧,还被一个大美女给绑了,她咋不绑我呢?” 接近绝望的袁派明,只能冷笑一句,“可能,可能是我比你帅吧。” 肖未晞可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锤袁派明的脑门。夺过手机才对着对面的宋学津大喊,“他说的是实话,你两个同伴犯神经了,惹到了我!现在赶紧他娘的拿钱!” “那这位姐姐,不是,这位女士。那您需要多少钱?” “这群鸟人,浪费了我一下午时间吧,五十万怎么样?” “哦,这位女士,我们,我们都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哪里有那么多钱啊!你可是真的不会绑人。” “现在就给爷找人卖淫赚钱去!我他娘的才不管,啥时有钱啥时就放人,才不管你们死活。” “卖淫?我的天啊向来不是男的给钱吗?” “那就男扮女装。” “唉,这就不至于了。他们两个贱命,也不怎么值得我这样做,也值不了五十万。要我就知难而退,见好就收算了。”宋学津冷笑一声挂掉了电话。 宋学津索性坐在办公桌上若无其事地翻起了资料,但他哪还能再翻下去,他浑身冒起了一层冷汗,四肢也无故地抖动起来。他猛击桌脚大吼着:“袁派明,你这被狗日的,要是恶作剧的话,报假警的罪得算在你的头上。” 青年才俊宋学津和街头混混肖未晞的第一次会面便在那天发生了。当时的宋学津先生戴着墨镜迈着矫健的步伐,提着箱子映入肖未晞的眼帘,她用冷笑给宋学津打了招呼。 宋学津摘下墨镜,闭上双眼,将头低下,低声说:“姐姐,钱够了。” 肖未晞脸上的恼怒顿时化为了惊奇,“喂,你真的卖淫去了吗?” “嗯?我男扮女装的样子可是漂亮极了。至少……至少……” “至少什么?” “至少比你要好看。”这几句话可让肖未晞气得直捶墙,宋学津还清晰地看见墙上的粉末在空中飞舞,他吓得往后退了十步。 “你们,你们这群狗屁科学家,真的他娘的被狗日了啊!” 看见袁派明瑟瑟发抖的样子,宋学津顿时产生了莫大的勇气,他把他退后的步子全部走了回来。 “你看着吧,这位女士,钱就已经在这里了,你还要怎么刁难我们。” 肖未晞拿白眼瞪着他,索性就沉默了,宋学津扔下箱子走到了袁派明的身边将手按在了他的头发,胡乱揉搓着,仿佛要扭断他的脖子。袁派明躲开了他的手,让他的耳朵凑近些耳语道:“傻子,他妈的报警了没有?” “呵呵,听了你的话,没有。” 当袁派明在想方设法地吞下那些骂人的话时,一股热流注入在了那个不是很宽敞的地下室里。 一股极强的威慑力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那是警察来了。他们麻利地破门而入,将还在发愣的肖未晞控制在地上。 (五) 这天发生的事情对于袁派明和谭玉涵二人可谓是巨大的灾难,他们在医院还没有待够一小时,就被请到了派出所去做调查,经历了这难忘的一天后他们感到了精疲力竭。 在夜里,守在病床边的宋学津收到了警方的回电,警方告诉他说有关肖未晞绑架的案子,需要他现在去警局协商一下怎么赔偿。 谭玉涵顿时一惊:“就这样给放了?” “你们斗不过她的,”警察压低了声音“她的老大是叶大国,水城的市委书记叫叶大军。清楚吗?”警察挂掉了电话。 “水城啊,水城啊,你就是深渊,那个鸟人,贱人,狗日的,至少也得押上十天半个月的,现在就他娘地给放了?恶不恶心?” “算了,谭玉涵,政治上的事情最好别招惹,待会我去警察局,我们斗不过她大不了就不斗。我们能把矛盾化解掉就万事大吉了。“ “宋学津,”袁派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她又没伤住你,她伤的是我!”袁派明咬紧了牙关,“她要为此付出代价。” “滚蛋吧你,现在你们已经把马蜂窝给捅了,还他妈的要继续引火上身吗?” 这次争辩显然让宋学津占了上风,于是他便拥有了在满脸鄙夷神态的肖未晞面前整理领带的资格。他们隔着一层有机玻璃。肖未晞自然多少对他没有兴趣。 “肖未晞女士,您好,或许您还没有认识我,但您已经让我认识您了,我想我有介绍自己的必要,我叫宋学津,嗯是学习的学,津贴的津。” “不要说废话。” “尊敬的肖未晞女士我可不会这么以为,还是有必要……” “要他妈的多少钱,张嘴说。我可不用卖淫。” “钱嘛?是件次要的事情,若是麻烦的话,忽略它也是无可厚非的。” “不要赔钱?要我陪你睡?” “哦,上天啊!我哪敢这样,袁派明,就是那个男的,他本身就是个狗东西,我本身就瞧不上,给他一顿胖揍,就是我的心之所向,这么说我还要感谢您呢。” “去他娘的,说多少钱啊哥!” “半分也不能要,咱们就做个朋友算了,我这次来呢,就是想要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那么宋先生,我谢绝你的好意。” “这,肖未晞女士,您可以看得出来的,我们都是外地人,一天到晚的除了电脑就是实验仪器的,初来乍到,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如若冒犯到您了,那就拜托您原谅吧,我殷切地,衷心地希望您能够谅解我们的冒失。“ “宋……宋他妈的什么啊?你叫,你们几个大科学家来这个鸟不拉屎的水城做什么啊?” “嗯,可以说算是做一个课题,跟遗传病有关系。可以这么说,这个课题在不久的将来,可有改变人类的可能,人类的一半以上的疾病都可能会迎刃而解的。” 宋学津听见了玻璃那边椅子猛地一抖的摩擦声,看见了肖未晞那个瞪出血丝的双眼。 “您是,哦不,尊敬的宋什么津先生,我……您……所有疾病,这……” 宋学津带着傻笑的神情说:“这仅仅是一件理想化的事情。也许就会是……啊,我的意思是倘若成功了的话,会是个大新闻。” “那这个伟大的工程是什么呀。我可以知道吗?” “这说来话就长了,要从三四十年前说起,有一个科学家赴南极探险的时候发现了肉眼可见的微生物,这个发现与过去的灵魂意识肉体论不谋而合,生命的意识仅能附着在生命体上的说法已经过时了,经过我老师的实验,在寒冷的温度和一定的化学条件的情形下人的意识可以被附着于任何事物上,我的老师就产生了一个很好的想法,就是把人的意识附着于纳米蛋白质分子之上,这样可以在微观的层面上进行基因治疗,就是把你有遗传病的基因剔除掉,这样就可以治疗遗传病了。其他的疾病也自然会在未来的,一到二十年之内的时间里迎刃而解。” “也就是说,你们都是搞这个的。”肖未晞的脸色铁青,假装听得津津有味。 “算是的,他们都是我的助……” 警察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里面的人,别再聊了,整得跟相亲似的,你俩都能过上日子了,时间到了,钱的事商量好了吗?” 宋学津的脊背突然发起热来,他将目光投在肖未晞的脸上,但是由于尴尬他又移开了,“钱的问题还是跟我以前说的一样,什么都不用光交个朋友好了……” “两百万!” “不,你可千万别。他这家伙住院两万都花不了的。” “唉,你算哪门子科学家怎那么多废话啊。” “这件事是我们无礼,向您诚的道歉、我们才刚刚毕业不久又没出什么人命,两百万,这简直太荒唐了。” “不要?真的不要?” “这么多钱,我们可真的不能要啊。” “可刚才我记得有一个姓宋的人同我说过的,交个朋友。跟我交朋友,听我说的话,把钱收了,不是很合理吗?” “哦不不不……” “哎,宋学津先生,我给你说这叫什么,这叫合理,理性的投资知道嘛,这样你们成功的概率就可能会稍大一点,我也有共享的资格嘛。” “这个我……”宋学津完全丧失了他几分钟前滔滔不绝的能力。 “你什么你!这些钱花在我的身上,怎么也做不出来一件有用的事,你就太不一样了。” 宋学津听到这番话后连头也不愿抬了。 “他妈的宋学津,你给我听好喽!赶紧给我用心地把这个科学研究给我用心搞!把全天下的病都治好,要是钱不够的话尽管找我!” “您这,这样的话就太破费了,本来也是我们有错在先的,耽误您处理自己的事情,您……“宋学津的目光不小心扫过了肖未晞的脸颊,他从她的眼角看出了一丝被极力遮掩的厌烦,他再也不敢去争些什么了,他只好笑了笑,但他自己的颧骨颤得很厉害:“肖未晞女士,您会是个伟大的人。” 这时肖未晞才认真地点点头,并且挤出来了一丝微笑给他看,“好了,好了,不过这点钱也不用成你们的包袱;别太在意,反正成功了别忘了提一嘴我,我可算是有贡献的哟!” 她想同宋学津握个手,却发觉他的手从上到下都在颤抖。于是,她也缩回了手,清清嗓子,“那么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宋学津同志,我可要走了,可要把它拿稳喽!” 跟随着警察们的脚步,宋学津的脸部肌肉被迎接他的水城的清凉微风摆弄地松弛下来。 望着代表着肖未晞的那团黄发坠入夜阑,他踟蹰在夜色里阒无人迹的街道上。肖未晞,她真的和那些大吼大叫,烂醉如泥,摔酒瓶子的人一样吗?她会是个无恶不作十恶不赦的坏人吗?可为什么她总能说出自己最需要的话呢?那些关心虽然附着了些粗暴与荒诞,但让他一眼识别出来这是关心,用不着任何的狐疑。他甚至希望那个女孩是他一个不常联系的远房亲戚,借给他漂亮水笔的同学。反正她的话很轻易地萦绕在了宋学津的耳畔,无法离开。她的心里总有着一些愚蠢的人不曾知道,不去在乎的东西。总之,他还想见到那个女孩。 他有些晕眩了,仰望星空,预见了毫无头绪的未来,他沉默不语。 虽说水城大学和实验楼都是石英的建筑,然而宋学津却产生了无比的亲切和自然。或许石英射出眩目的光,让他产生了倦怠的情绪,他踟躅在这无尽头的科学道路上。 他躺在大学的长椅上,梦见了摩天大楼长出了细足,行走在这城区的迷宫里。 (一) 在我爷爷的父亲年幼的时候,人类里出现了一些类似先知的人,他们自称来自其他的星球,从小就有着过人的智商,数学能力和阅读能力,等他们长大成人后就像苦行僧一样云游于世界的各个角落,他们汲取着尘世为他们带来的灵感开始对于生命对于人类命运做出了各种预言。 当然那是一个人类唾手可得任何资源的年代,平庸且苦闷,那个年代处处盛行着既短暂又毫无意义的快乐之中。那些活在人群中的先知一部分被当作了宗教信仰中的神灵,以丰富的知识和精确的预言成了方丈,主教或是阿訇,也有一部分人因为蛊惑人们犯罪,赎罪被认定为坏人锒铛入狱。 然而,每个先知都预言在五十年后自然科学将会有一个极大的.极为颠覆理论,这个理论虽然不会影响现如今的科学应用,但他们深知它有一个极其出乎意料的效果,有人认为这个发现是哥德巴赫猜想的攻破,有人认为是黎曼猜想攻破,有人认为未来会出现比麦克斯韦更伟大的人将引力场与电磁场统一。于是这些解决未解之谜的热情就在我父亲年幼的时代空前高涨。据说当时襁褓中的婴儿也能将这些无法解决的问题倒背如流。可毋庸置疑的是这些工作都是耗时伤财的徒劳。直到预言将要实现的那一年,大家才开始怀疑那个预言是否是一个骗局。 也就是在那年.一位法国的小学教务主任在国内出差学习时无意间在一幅宣传画中了解到了dna发现的历史,他突然有一个超前又疯狂的想法,他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网络上和图书馆里找了一大批资料,又结合了一些他最喜欢的文学经典《哈姆雷特》里的灵魂与肉体的关系写了一篇论文。他托了关系在网上给一家很权威的专栏投稿,结果稿子屡次被退回,并附上了一行言简意赅的文字,“滚你妈的。” 但这位先生依旧坚持着自己的梦想,他改往科普杂志投稿被当成疯子,之后他的确疯了,他用自己微薄的收入往金融杂志、娱乐杂志、足球杂志、汽车杂志、红酒杂志、健美杂志、时尚写真杂志、文学杂志、新闻杂志、旅游杂志甚至满是赤条条女人的色情杂志都有他的那些论文,当然那些杂志的读者就是一群闲人,自然这些论文又变得杳无音讯。这位先生存折里的积蓄也无影无踪,在他生命最后的时间里,他用最后的钱买了去巴黎近郊瓦兹河右岸奥维尔小镇的火车票,卧轨自杀于此。这里也同样是画家文森特·梵高自杀的地方。 他的死让他出了名,让一些善于撰写奇闻怪事的记者产生了不少兴趣,在他们的努力下,他们发掘出了这位先生在色情杂志里面发表的论文,但即便这样也没有科学家愿意装模作样地对他的假设进行研究。只有一个法国不入流大学里的一个差等生,在毕生设计的时候引了他的文献,按他的设计做了实验。当晚,有个玩笑就这样不胫而走,全球的科学家都在枕头下找那本有科学论文的色情杂志。 当然,这不过是一个玩笑,世界权威的期刊在最瞩目的地方刊登了那篇论文和迟来的歉意与愧疚。但不可否认的是那天晚上,无数科学家的世界观彻彻底底地颠了。当然,这篇文章究竟有什么,什么是这篇文章的重大发现。以下就是我的理解。 对于一个病毒而言,dna或rna是遗传物质,蛋白质是它的外壳,有一种叫朊病毒的病毒根本没有dna或rna,只是一团蛋白质,但脱离蛋白质的碳基生物目前还没有发现,在理论上也不会存在,因此我们可以理解为蛋白质是一个生命的必需品。而一个生命的本质的性质就是思想,思想决定一个生命的运动方式,产生后代的方式等等,然后他用了几个字佐证如下观点,他定义了一个物理量i,表示意识,及朊病毒蛋白所具有的意识。之后他提出了两个猜想,这两个猜想后来演变为了意识第一,第二定律。意识第一定律指的是任何生物的意识是量子化的,皆为朊病毒意识的整数倍。第二定律是宇宙间的意识是可转移的,在一个不受外力,没有自转,没有光线,内力处处抵消的系统内,意识的量是守恒的。当它们被证实后,全世界的物理学家都在加入了攻克这个难题的阵营,物理学的大树又生出了一根粗壮的枝条,为原先只研究力,热,光,电,原子物理学,量子力学拓宽了一个新的领域,这门新生的学科就被称作生命物理学。 而直至宋学津的时代,著名物理学家查尔斯先生和瓦格纳先生在南极半岛发现了外星人的意识的方法。这标志着在理论上我们可以通过生命物理学的知识把你的灵魂转移到我的肉体上,把我的灵魂转移到鱼鳖虾蟹上,把牲畜家禽的灵魂转移到一块蛋白质上。而宋学津日后的工作就是造一个能实现意识转换的机器,将意识转化到蛋白质微粒上,在将杀灭细菌与病毒,改变基因的程序传输至纳米机器人的接收器。如果成功了的话,载人疾病治疗就会应运而生,人类将有望战胜所有的疾病。因此,宋学津站的地方可以算是人类的先锋,也可以算是人类的地狱。 (二) 清晨,宋学津回到了病床前。此刻,他百感交集。 谭玉涵和袁派明早早地醒来,等待着他的结果。 “我和那个肖未晞谈过了,她不是绑匪,只是昨天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我能体谅到你们。可是……”宋学津把一张两百万的存折放在他们的病床上,“她一定要我拿着这个……” 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袁派明看到了那个东西瞬间坐了起来,他抢过来了那个存折,左看右看。 “宋学津,你他妈的是个人才啊。你……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只是跟她做了一遍自我介绍而已。” 谭玉涵一把从袁派明的手中夺走了那个存折。“喂,袁派明你冷静点。宋学津,为什么要收她的钱。” “她一定要我拿着。否则……” “我们一定要把钱送回给她。她会拿这些东西要挟我们的,我们要和她把界限划清楚。” “可……这是两百万啊!”袁派明说。 “等到我们项目成功了,我给你十个两百万,”宋学津接过他的话,“剩下的你们就不用管了,肖未晞的事情我处理就好了。你们负责赶紧把伤养好,然后投入我们的工作。” 袁派明看着这两百万的存折,艰难地起身,“宋学津,我想问你,她真的算是坏人吗?” “她算不算坏人和你没有关系,袁派明,我现在需要你好好养病,把你该干的干好,我们未来的麻烦还多着呢,给你受的苦还多着呢。” 谭玉涵把存折塞到宋学津的手里,“津哥,这个交给你,你要保重……” “出不了事情的。” 宋学津伫立在病房的门口,他凝望着那个并不算晴朗的清晨,一丝阴郁的乌云汇聚在水城的上空,他回想起来了他在大学时的往事。 他曾是一个孤僻的孩子。在大学时,他的学习和以前一样出色,他的室友袁派明将他从寂寞之海里打捞了上来,袁派明欣赏着宋学津的学识,也欣赏着宋学津那古怪的性格,袁派明是第一个为宋学津敞开心扉的人,虽然在袁派明看来他敞开的并不大,但是对于宋学津已经足够了。袁派明的学习成绩远远不如宋学津,但袁派明却有许多朋友,每次袁派明都喜欢握握对方的手,笑着拍拍后面我的肩膀,对他们说,“这是俺们系里天才,宋老师。”时间久了宋学津竟成为了一个远近闻名的人,他嘴上严厉地警告这袁派明不能这样做时,心里却饱含窃喜与感激,而且有时很难遮掩。袁派明曾经是一个是愿意听宋学津诉说的挚友。可惜,他们又疏远了。 当谭玉涵出现在我的世界之后,他发现了这场灾难。午后的阳光卷着夏季的热风,那个头发乱糟糟,慵懒的女孩的身影浮现在这个校园里,他伫立在远处不敢靠近,但是他确定了这一点,他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他和谭玉涵都是生命物理学院里不相上下的天才,可是因为恐惧,或是性格,他没有告白的勇气,他总是想用自己的稚嫩和脑海里丰富思维宽慰自己,并用学习的年龄去掩盖自己对爱情的懦弱,他变得更加勤奋…… 袁派明轰轰烈烈地向谭玉涵表白的时候,他躲在了阴冷的宿舍里。他的室友们一个个尖叫着:“津哥,津哥,快看哪,派明终于脱单了。”他却无动于衷,他不想起身,他仅仅就是这样坐着,感知他后背的那一丝凉意。 从那天起,他刚刚的开朗又消失了。虽然他还像往常一样参加各种活动,展开各种学术讨论,但是他的眼里,谭玉涵已经同他间隔了千山万水,他也有意地在回避谭玉涵和袁派明的目光和笑容。然而袁派明并没有察觉他的疏远,一直以来袁派明的善良又沉重了他心中的愧疚。袁派明和谭玉涵站在了他不知道是该交往还是远离的位置,让他以后的生活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渐渐地,学术研究成了他唯一的安慰。研究生命物理学可以让他走出这个恐怖的现实。在科学的世界里可以人人平等,所有的人都用着平等的方法破解难题,生命物理学爱着每一个信仰它的人,不管他们有没有爱情,不管他们的父母是否为他自豪。 他想到了自己说过,“生命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他不会选择相信,因为就他而言,生命像一双破了洞的袜子,软软地挂在衣架上,亲情与爱情的填充早就漏掉了。 在傍晚,天色已经黑到了不成样子。袁派明和谭玉涵又从梦中醒来,他们再也睡不着了。他们看见了站在墙角还没有离开的宋学津。 “宋学津,我们晚上在这里吃个饭吧,我们庆祝一下。”谭玉涵说。 “对呀,昨天不算,今天是我们到水城的第一天。咱们该庆祝一下,把以前的不开心的东西呀,统统消掉。” 宋学津一言不发,安静地点着头。 “我们点十瓶啤酒,四十个羊肉串,四十个板筋,四十个掌中宝……” “喂,袁派明,你他娘的疯了!我可不陪你吃完。” “嗨,你看看你,吃不完带走不就行了嘛,我们都是年轻人,要爽快些!” 风声越来越大了,夹杂着雷。天色把整间病房都熏得昏黄。但是熏不走袁派明脸颊洋溢地快乐。 望着满满一桌地美食,他清了清嗓子,“你们给我听着,此时此刻我这个想赋诗一首,”他清了清嗓子学出来了宋学津的腔调,“正是啤酒,承载了斗转星移的翩跹;正是板筋,缔造了沧海桑田的无垠……” 谭玉涵被他逗笑了,前仰后合。 “去你妈的,袁派明!”宋学津回敬他…… 瓢泼的大雨像魔鬼一般侵占了水城。那来自海洋的风粘在了空中。吹烂了也吹散了城市的每个角落。 那天,他们还是把啤酒喝了个精光,他们的脸颊成了红色。 “我说啊,虽然有个不快乐的小插曲,但是水城还他娘的挺好的,”谭玉涵说,“以后我要好好干,我要上电视,我要让全世界的认识我,让那些像肖未晞一样的人渣都灰飞烟灭!” “我想让我成为我爸妈骄傲,成为他妈的人类的骄傲,”袁派明拍打着谭玉涵的肩膀说,“你说的那些算个屁的梦想,咱们会能和肖未晞那种畜牲是一个世界的人吗?咱们要成为世界一流的科学家,要赚两百万个两百万,肖未晞这种人舔我们脚趾头都不配!” “好!”谭玉涵大声地称赞他,“喂,宋学津,你有什么梦想吗?” 宋学津的目光黯淡了,他陪着笑容说:“我,我没什么,我喜欢干这个的。不在实验室里,我就挺难受的。” “看看看,津哥的格局多高,我和津哥是一类人。” 熬完了他们的胡言乱语,宋学津已经非常疲惫了。窗外的暴风雨却一点都不疲惫。 他走出病房,望着暴雨中的灯影,一遍遍地念叨着我在查尔斯先生面前侃侃而谈对生命赞颂的话语,最后他回过头去,冷笑了好一阵子:“去他妈的,我说的是什么东西。” (五)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他们都很累,但是也很充实,而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总能看到肖未晞的身影,渐渐地,袁派明和谭玉涵也对她放下了戒备,他们也成了朋友。肖未晞的出现着实点缀他们枯燥乏味的日子。这是他们生命里的一段快乐的时光。 然而,他们并没有打成他们的计划,懈怠的心走进了他们的生活。袁派明的打岔和牢骚,谭玉涵的傲慢让他们工作的推进变得无比艰难。 他们经常争吵,闹情绪。 这座无法逾越的高山让宋学津和他的助手们感受到了一种绝望的迷茫之感。 落暮的时刻到了,宋学津不知道要为自己准备一个什么样的情绪,直至夜晚,他都发觉自己被囚禁在一种困厄里,他呼吸急促胸口已痛得难忍。在海风拂面的窗外他看不见星辰。他眯上眼,仔细地盯着远方,渴望在这浑浊的黑暗里洞察一道素未谋面的彩虹。 昨日正午,肖未晞才用消息点亮了他的屏幕,他打开手机。 “晚上有事找你。” 宋学津关上了手机重新地缓了口气。熬到了下班的时候,他像是张开了翅膀向前方奔去。可这时他才发觉是自己来的太早了,又是他焦躁不安地坐在长椅上。 他看见一个男孩松开了妈妈的手,这位母亲于是就在后面边笑边喊:“喂,你可把妈妈弄丢啦。” 就在这个时候广场的灯亮了,络绎不绝的人和刺疼耳膜的音乐干扰了他的兴致,接踵而至的是肖未晞摩托车的轰鸣声。 “宋学津!”肖未晞跳下车来跑得飞快,宋学津望见她越逼近越模糊的身影。 她已经浑身是伤。这些青紫色的痕迹更像是衬托她高傲的饰品,使她不必被掩埋在夜幕之中。 “你身上的伤是?” “摔了一跤,昨天比吃苍蝇都惨,摔在碎酒瓶渣子上了。” 宋学津知道那不是,也不可能是摔伤,但他感觉自己的怜悯和心痛显然在这时派上用场。他自己也突然感到有些无能为力。 “宋学津,我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你很瞌睡吗?” “我的意思是,我有些担心你。”宋学津隐约感到有一滴泪悬挂在他的眼角,似落未落。 “我他妈的是摔伤,摔伤,你在这担心个屁啊!你就……”肖未晞突然瞥见了宋学津湿润的眼角,她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在自己全身上下搜索了一阵,她没有一张手纸,于是她将自己的袖子横在宋学津的眼前。 “你可千万不要哭啊,我知道我错啦。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犯错了。” 就是这句话让宋学津把本要被吞噬的泪水断线般地又流下去。肖未晞也不敢注视他了,她此刻明白她的目光对于宋学津而言是一种折磨,她绕到了宋学津身后,小声说:“你这个样子还怎么让我说正事嘛!” 她使劲地清着自己的嗓子,直至自己咳出声来,“要不我们就这样去兜一圈风,趁着这个机会你好好地调整一下你的情绪!” 宋学津还没有说话就被背后的肖未晞往摩托车那里推去,这时的他已经无法区分自己的双腿是情愿还是不情愿。但他可以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加速。 “你要是嫌弃我的话,你可以扶着这个。”肖未晞指着摩托车上的铁柱,“总之你要尽快把你的心情给我调整好喽!我才敢说我的事,那可是天大的事。” 宋学津爬到摩托车上,他很滑稽,又尽自己的全力往后面挤,他总感到自己离她太近了,她随风飞舞的长发好似可以飘进他的嘴里。那两根铁柱也吸满了宋学津的手汗。随后发动机被点燃了,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与风的摩擦声。宋学津从未感受过这么疾的速度,这迅猛的速度。他感受到抓紧铁柱的双手结成了冰,他的心灵也前所未有地空灵了起来。 “现在,宋学津,叫出声来!像我一样!”她用能够撕破自己喉咙的声音尖叫着。 “不行,不行。”宋学津摇着头。 “好吧,我让你必须给我叫出声来!”她猛地加速,有那么一瞬间让宋学津感到轮子已经从地面上飞跃起来,他也情不自禁地叫喊起来。但之后他感到有些尴尬,他随之垂下了头。 “这就他妈的对啦!”肖未晞跟他一同尖叫。这让宋学津卸下了压在他灵魂之上的担子。他看到了那些让他挣扎于泥潭里的桎梏并在瞬息之间化为乌有。 他们没过一会儿就来到了水城与海洋接壤的地方。 肖未晞看着远方一片滩涂,宋学津也显得有些惊讶,自己来到水城好几个月了,却从未看见,以水城为邻的那无垠的海洋。 “我们水城人都有个特点,就是见到大海了就不要他妈的藏着真实自己了,你也应该像我们水城人一样,把你心里面的不痛快都朝大海排出去。” “我呀……我也没什么,就是感觉没有人真正地理解我吧!” “这可不对啊,我就可以真正地理解你呀,”肖未晞从她的眼神中露出了一本正经来,“我当你的女朋友怎么样?” “可这.……” 肖未晞根本不想给同白痴一样凝望海洋的宋学津任何反应的时间,她大着胆子插了他的话:“你有什么可想的呀,刚才在车上,在车上你他妈居然敢真的嫌弃我,这笔账我无论如何都要给你这个混蛋算清楚!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我……”宋学津羞红了脸他的心快要蹦出嗓子眼来。 在返程的路上,车子放慢了,但更像是夜晚的道路被拉得老长。顿时急躁与困厄在此时都消隐去了。供他们感受的是那宁谧的夜色与拂面的海风。 “我觉得你好孤独,袁派明不是你的朋友。” “你是我的朋友就好了。” 站在星空的脚下,他们像稻草人一般地笑着,遐想着,宋学津也坦诚地向她讲述了自己和袁派明那一对情人的故事。 “喂你就不该叫宋学津,你就叫怂蛋算了,你忍得了,我可忍不了。” “算了吧,算了,这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大问题。”宋学津又一次停顿住了,他其实从头到脚都在期盼肖未晞是自己的盟友。 肖未晞也笑了,她用手狠狠地捏着他的脸颊,伫立在水城成夏夜凉爽的风。 (八) 不久之后,宋学津就召集谭玉涵和袁派明和一群学生就仪器的损失一本正经地开一次反思会,这时的宋学津像著名的物理学家一般。跷着腿,软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读着稿子。虽说,会议室里的空调很凉,那股闷热的气流却丝毫不减。所有人都显得漫不经心。 在一个人的造访之前,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 之后,在屏幕上传出了一条消息,“宋学津,哦我想说亲爱的男朋友大人,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好爱好爱你。”接着,这一群关于爱的消息就变成了挣开网的鱼,不,简直就是放蝗虫的匣子。在几秒钟的时间里鱼贯而出让人眼花缭乱。后来那像蝗虫一般扑面而来的情话成了颤抖着的虚影,只有那个叫“肖未晞宝贝”的寄件人顺利地映入他们眼帘。 这一刻会议室里的人都呆住了,而后炸开了锅议论声,笑声,像洪水一样往外冒。而宋学津依旧装出了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只是清清嗓子大喊:“都在干什么呢!这里是会议室跟他娘的乳臭未干一样!”之后又开始读他的那篇冗长的稿子。 宋学津的那声棒喝可是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们越聊越激动,甚至都能站起来,跳起舞来,他们大喊,“宋老师,宋老师!快看啊!你后面!你后面啊!”而宋学津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着稿。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一脚踢开,门把手就顺势砸在了墙上,“哐哐!”两声,震耳欲聋,大家的目光也随即朝门后望去,是肖未晞,她红着脸,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她大吼:“宋学津!” 宋学津还是阴着脸机械地读着他的稿件。 于是,肖未晞就像是只猎鹰一般飞到了宋学津身旁,使劲地抱住他的腰。 闹完这一出,著名物理学家宋学津先生狠命地挣扎着,并用哭腔骂道:“喂,喂,喂,你不要这样啊你,这他妈的是开会啊!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但他所做的一切挣扎都只会让此时的肖未晞异常的兴奋,她甚至用力吻了宋学津的脸颊。宋学津像窒息一般尖叫着。整间会议室像是着了熊熊大火,所有人都坐不住了,都拿起手机冲着那对爱火里的情人又照又录的。 过了好久好久,宋学津才算可以吃力地爬了起来,推开饿狼似的肖未晞,他还是开会时的那副严肃样子,他干咳着自己已经沙哑的嗓子平静地呢喃:“嗯,她叫肖未晞,以后是我的女朋友了。我在向学校申请,让她来这里工作,把一些简单的东西交给她……” 肖未晞随后也拍着大腿站了起来故弄玄虚地摆出了一副高傲的样子,“你们都给我听好喽!我以后就死死盯着你们,你们如若不听他的话,我可要你们好看!”她仿佛还有好多好多东西要讲,她的嘴却被宋学津的手捂上了。随着她被宋学津推走,喧闹停止了。 这场由肖未晞和宋学津策划出的一幕荒诞与滑稽的戏剧震撼到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那份突然与惊异让他们回不过神,合不拢嘴来。 可袁派明和谭玉涵的表情却一直很凝重。 之后,袁派明就一直躲在男厕所里等待着宋学津的莅临。当宋学津来到男厕所时,他一把将宋学津拉了过来。 “津哥,是这样的,我有事情讲。” “说吧。”宋学津对此可不怎么领情,他还故意放大了嗓门。 “你和肖未晞……你们不是……”袁派明依旧想尽办法放低自己的声音,他又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以确保不会有谁听清他们的谈话。“一个世界……你们不会是演的戏吧。” “演个头啊,不是袁派明先生,袁祖宗,你这些自负都是从哪来的?你不要把别人的事情都往你那里扣帽子好吗?我可告诉你了,肖未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人,肖未晞打你是因为你足够浑蛋袁派明。” “那…那算我多心了,我不能掺和你的事,可那个任务困难,困难到我们没办法瞎折腾,我……” 袁派明的话最终被什么东西打断了,而随着他的话被打断,他的头绪也成了一盘散沙。刚刚洋洋自得的宋学津也蓦地一愣。顿时,两个人都落了一身的冷汗,他们支支吾吾地说了些,彼此都听不懂的话。过了好一会儿袁派明才用他的那已经破碎的语言系统拼凑出几个字来。“什么东西又炸啦?” 宋学津的脸色惨白,以求保护自己那个更脆弱的自尊,“你回去吧,我上去看看。” “不需要帮忙?” “不需要。” 袁派明这才叹了一口气,推门走了,或许在那一刻他也只能这么做,再三确定袁派明离开后的宋学津才往实验楼上跑去。他虽然喘着粗气,但他的速度宛若烈焰朝天中升腾,他大声地呼唤着:“肖未晞,你在哪啊!” 在实验室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带着抽泣的声音:“宋学津,我错了,我的错,我赔给你。”这显然与平素在宋学津眼中的她大相迳庭。 “陪个头啊!你赶快出来。” “那他们呢?他们会不会也听到了?” “不知道,他们全不知道。”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有意闯祸的,我知道错了。“ “什么啊!屁事没有,那实验室不就是用来炸来炸去的嘛!你为什么要躲在桌子下面。”这时宋学津蓦然不安起来,因为他觉察到了有人站在他的后面。 “你赔,你要耽误我们多少时间,弄坏仪器是件很光荣的事吗?”这都什么话,哪个混蛋说过的,在德高望重的宋学津面前真该千刀万剐。” “好啊,你,袁派明,你也不想想她是干吗的,你是干吗的,你弄坏仪器就是罪该万死,”他冲着肖未晞叫道:“听见了没,听见了没,亲爱的,是袁派明,袁派明刚刚是怎么骂你的,你快站起来,快去弄死他!” 看见袁派明与宋学津打成一片的样子,肖未晞也笑了,她擦干眼角的泪水缓缓地站了起来。“喂,你们就这样原谅我?” “不然呢,肖未晞女士,要么你再拿两百万砸我脸上?” “那破仪器哪里他妈值这么多钱,你出两百万,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能给你当炮仗使,全他妈给炸了,逗你开心我都没意见。” 肖未晞在哭声里绽放了一些灿烂的笑容。 “你把自己当客人就别进来,你是这实验室的主人啊,这样吧,你请我们三个吃饭好了。以后别再乱动实验室里的东西!” “那我不会成为人类的罪人吧。” “人类的罪人?呵!那些破实验仪器都他娘的算哪根葱啊!真正价值连城的可是我们大物理学家宋学津的脑子啊!” 那一天,肖未晞只有请他们吃饭了。 也许肖未晞感受到了自己已犯了滔天的罪过,可是他们却给了自己真诚,给了她内疚的心灵一个释怀的机会。她感到周围的空气都温暖起来,这一切的一切叫她不得不潸然泪下。 “我的妈妈在我小时候死了,她就死在我的身边。当时,我和她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好凉好凉,那时候我们约定等她病好后她要天天揍我,她爽约了。我是真他妈地好奇,为什么死的会是她?我他妈的才九岁啊!为什么让我有这样混蛋的经历。说实话,我希望死的就是我爸,我爸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只有钱,除了钱,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不舍得给,我打小就没有什么快乐,我也没有给过任何人快乐,我变得讨厌我自己,怀疑我自己,怀疑我那个该死的过去……” “喂,都听好了!”宋学津打断了她的话对在桌旁的袁派明和谭玉涵说“肖未晞不是坏人!” “别这样,今天发生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肖未晞猛地站立起来,朝着他们猛地欠身,“我既扰乱了你们的会议,又把你们的机器搞坏了,我只有拜托你们原谅我,因为对我来说你们太重要了。” “我们不会怪你的。”这时,就连铁石心肠的谭玉涵也将心放软了,“现在开始,我们四个就跟一家人一样了,我们要团结一心,相亲相爱的才有可能地完成这项任务,不管成败我们至少都努力过,我……我也感谢你们。” 对啊!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交一群知心的朋友,爱一个值得去爱的人,凭这些就能把青春充得满当当的,过去的事情啊,干脆就不要再提了,这一刻,他们约定,若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就一起共勉,去做一个有用的人。 (五) 那些由海绵制成的绚烂风景戳破了他内心有毒的气球。 他轻声地说“该睡了。” 肖未晞笑了笑,“是呀,该睡了,你睡吧。” “哎,你知道吗?我上本科的时候选修过神经医学呢,我会催眠的。” 肖未晞猛地站起来,“痴心妄想,你休想催眠我?” “你就算站着我也有本事把你催眠喽!” “那我跑!” “你跑累了,信不信你倒头就睡!” 肖未晞看见宋学津的神色,惊慌顿时就转为了她狡黠的笑容,“你催眠的话至少得有个悠悠球什么的吧,你这什么都没有还想催眠我?” “悠悠球什么的都是不专业的,现在的催眠是脑波的催眠。” “我才不信呢。”看着宋学津的模样,肖未晞的内心戒备就完全放下了,“有本事你就试试。”肖未晞觉得这不是什么冒险,因为不管他对自己施加什么样的魔法,都打不过自己喝过的咖啡,她没有畏惧。 宋学津打开手机放了一段普通的音乐,那段音乐里隐约有着人群的嘈杂声,每个人都在快乐地聊着天,但她听不清这其中的任何一个字。这让她感到一丝无助感,脑海里浮现了一系列怪核的场面,仿佛她身陷在一个走不出的迷宫里,”而这时她眼中的宋学津已然变成了威廉·詹姆斯。他的眼神和表情让她的心净化出了一种关于冥想的声音,她感到手脚酥软,轻盈,仿佛她被抛到了高空,很高,很高,随着银河里的风,落叶归根飘到任何的地方。她努力地克制自己的遐想,让自己的灵魂坠落,但她什么也抓不到,飘在了神秘的地方。 贝塔波和阿尔法波消失,西塔波和德尔塔波占据了她的大脑。这场魔法谢幕了,她也进入了梦乡之中。 张华通过狭缝看到肖未晞睡熟了,他吓坏了,大叫着跑到城堡里。 “晞爷睡啦?” “对啊。” “你不能让她睡!” “为什……”在他没有说完话时,就感受到一股升腾的气流被吐在他的肩膀上。他转眼看见了那个卷着睡衣袖子,脸颊和耳朵涨得通红的肖未晞,她的样子像是被怨鬼附身了一般吓人。来不及他反应,肖未晞就抡起拳头,砸在他的脑门上。挨了重重的一拳后,他的头开始嗡嗡直叫。他在恍惚之间感觉到张华用他那只仅剩的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拼命将他朝窗户外面的方向拽去。他们从城堡的第二层往下坠,宋学津摔得浑身酸疼动弹不得。 他清楚地听到了城堡上面传来可憎的声音,他已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是肖未晞的声音,那根本不是一个来自女性咽喉的声音。 “可恶的邪恶主教亚历山大六世!你居然敢带着一个无耻混蛋闯我的营帐!” 那股冲击的力量让张华疼痛地直咬牙齿,但他显然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冲宋学津小声说:“宋先生,我对不起您了。” 宋学津晕着脑子,他刚刚挨了一拳又被拽了出去,还成了邪恶的主教,他刚想同张华问个究竟,就被他的声音打断。 “大家注意!大家注意!这是武打片!都给我清醒着点!注意安全!” 也许是那操作台上的按钮被按动了,整张床上的宁静祥和的氛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美丽的山川河流,瞬间化为了罪恶的都市。那群正准备休息的人们都拼命挣扎起来。 “去他娘的我点太背了。”他们边揉着惺忪的睡眼,边爬了起来。 “宋先生比你惨多了。” 张华扯着宋学津的胳膊往床的边缘跑去,他们躲在了一幢楼房的背后。“我瞒不住你了宋先生,晞爷有很重的梦游症!” “梦游症?”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宋先生,等会儿无论如何都不能叫醒她,我们得配合着她,否则她的人命都可能搭进去的。” “配合着演?” “现在你是邪恶教主,我们是你的手下,待会儿我们就给她摁在地上绑起来,你拿把刀宣判她个死刑,然后,假装刺死她,这样她就不怎么折腾了,宋先生,我实在实在抱歉了,晞爷一直不让我说这事,她本想今天晚上不睡呢。” “放一百个心,演戏我在行,肖未晞真的是个傻子,她能这样瞒我这一辈子吗?她能保证这一辈子都不睡觉吗?” 张华的目光里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宋先生,拜托您了。” 他跳到大厦外面,随即不见踪影了。 在喧嚣午后里静谧,在宁静夜阑里狂舞,仿佛置身于古代硝烟之中,所有仆人呐喊着围在肖未晞左右形成了一个热闹的沙场,不一会儿就传出了拳头与空气间的摩擦声,骨头的碎裂声,惨叫声。那些声音就跟动作电影里的配音一样,欺瞒着肖未晞那出窍的魂灵。 不管肖未晞有着怎样高强的武艺,她终究因为寡不敌众被狠狠地按在地上。她大吼:“操你妈的,你们这群不得好死的罪人,欺压百姓,强奸妇女,你们这群人渣!彻底的人渣!今天你们要是杀了我,正义肯定会惩罚你们这群恶人!” 张华大笑起来,这笑令宋学津惊恐万分,因为他从未听过张华发出那种比巫婆还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声。“你这个不自量力的炮灰!谁他娘的给你的胆子去侵犯我们教皇神圣的威严,我看像你这样的奸佞小人,简直他娘的死有余辜!” “操你娘的!你们的脏手弄死过多少条无辜的性命!你们苟活在这世上,晚上能他娘安心地合眼吗?” “这问题你没资格考虑,你马上就该躺在你的坟里了,”他转身对其他仆人们大喝道:“小的们!把这个巫婆押到教皇的面前!这个妖怪要得到她应受的审判!” 徐徐地,他们押送着肖未晞朝那座城堡的方向行进,张华飞快地找到宋学津低语。“宋学津先生,我们把她控制住了,现在该去城堡里了。” 宋学津大笑:“张华兄弟啊!你简直是老戏骨!你这份工作可真刺激!这叫我好紧张啊!”他们顺着城墙爬进了城堡,充当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宋学津坐在他的那个柔软的宝座上,他假装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缓缓压低了声音,经过他争分夺秒的练习后,下令张华把五花大绑的肖未晞押了上来。 张华大声呵斥她:“见了教皇还不跪下!” “我他娘的不跪!” 宋学津于是也大声吼,“快他娘的跪下!”他自己都要被自己那洪钟般的声音吓傻,听到宋学津的声音,肖未晞才颤着跪了下来。这才被宋学津瞧见她那紧闭的双眼,她仿佛还被梦魇包围着,那个女人显然不是她,她已完全丧失她该有的意识。这副可怜的模样像皮鞭似的抽打着宋学津的内心,让他疼地站都站不起来。他真切地感受到现在的肖未晞与死亡只相距一层薄纸。 但他必须装出十恶不赦的样子,他拿手指顶住肖未晞的额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他冲着扮演他部下的张华说。 “启禀教皇陛下,这个该女人,目中无人,擅自闯入了教廷,还伤了好多神职人员。” “主啊!给我指引吧,如何审判这个可憎的女人!” 肖未晞蓦地挣脱束缚站了起来,冲他大吼:“教主,你这个狗日的恶魔!草菅人命!qj妇女!你的主是不会饶恕你这该死的老东西的!” “大胆!你这个暗杀教皇的无耻混蛋!发疯的男人不就是用来宰的!发疯的女人不就是用来c的!来人啊!我以主的名义判决你死刑!给我要了她的狗命!” 死刑的讯息让肖未晞丢了魂魄,她发出了恐怖的怒吼声,仿佛随时准备同那个罪该万死的教皇拼命。她手上戴着的枷锁,我更乐意称之为是一个酷似枷锁的皮筋,那仅是一个心理暗示罢了,若是她想挣脱,这不比脱袜子难多少。她刚挣脱了枷锁,疾速地奔着宋学津冲了上去。刚刚还在为自己精湛的演技扬扬得意的宋学津,下一秒就被那个疯女人按在地下,她力气那么大,这让无助的宋学津屏住了呼吸。 “你祖宗的!这拳打你蔑视妇女!”于是她向宋学津的左眼打去。 挨了这一拳后,他第一次了解了肖未晞拳头的力气。他感到他的毛细血管都拦不住自己的眼球,一股好似浆液的东西往外飞溅。他失明了好一阵才逐渐有了视力。“重点是这拳打你无视生命!” 那个说生命是这世上最重要东西的科学家竟然因为无视生命差点被打了个半死,宋学津的双眼不由分说地变成了熟透的葡萄。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妥妥的熊猫的样子了。 张华大叫:“宋!……教皇陛下!”他显得有些疯狂“该死的东西,快抓那个疯女人,抓那疯女人啊!” 他们将肖未晞往边上拉扯,肖未晞猛地挣扎着,她用脚跟狠狠往下劈去,这下又劈到了宋先生的膝盖上,差点要他的腿骨脱臼,他又凄苦地叫了起来。 张华大喊:“教皇驾崩了!教皇驾崩了!那个疯女人杀了教皇!”说完他趁着肖未晞被身后的手下制约之时。使出浑身的力量用独臂将宋学津往后拖去。 宋学津不喜欢被张华这样拖着,他试图自己爬起来,但他意识到,如果他这么做肖未晞定会再给他几拳。他冒着冷汗瘫软着身子在地上滑行。幸运的是,这时的肖未晞并未意识到他还会动弹,她依旧破着嗓子怒吼着,“教皇!你他妈的活该!你的死可他妈的怪不着我!” 好一会儿,宋学津和张华才逃了出去,这个美丽,华丽的地方在顷刻之间成了厄舍府,温度也升得极高,以模拟升腾的火焰。 当他们穿行在那个复杂的迷宫里。张华大口地喘着气喊:“宋先生,我叫了救护车!” 而这时的宋学津连最后一点说话的力气也消失了。突然,他发觉自己已经丧失了行走的能力,他像是踩在棉花里面,他飞得越来越高,至于地面,对他而言是空灵的概念。 他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 渐渐地,他笑了,他看见满脸歉意的张华笑了,他的笑引出了张华的泪水。 “不许哭,教皇死了,我又没死。” 张华还在哭。 “你知道她说的那个叫亚历山大六世是什么人吗?这个老教皇是个无耻的混蛋!” “可她打的是你!” “她打的是亚历山大六世。” “全都怪我。” “邪不胜正嘛,真要把她杀死了,我还觉得奇怪呢。” 救护车在凌晨四点的道路上畅通无阻,不一会儿遍体鳞伤的宋学津被送进了医院。好在并无大碍,被包扎好伤口后,就被送进了病房里。张华一直坐在他的身旁,泪水依然没有流干净。 “我明白了,张华,那是肖未晞治病的床吧!” 她上中学的时候在宿舍里梦游扮鬼,被室友叫醒了,差点就把性命给弄丢了,她像具尸体一样,浑身冰冷脉搏和心跳都没了,差点就死了。” “她梦游的次数多吗?” “从那天开始,她就一直这样了,那床是她的命,她如果不在那,她就只能喝许多的咖啡,不让自己睡着。 “这之后是学校怕事,把她开除了,但是那个狗日的校长转念一想,开除掉晞爷可不能算一件好事,这要传出去对学校声誉不好,他又派遣了他们学校一位狗屁不懂的三级心理咨询师来给她整什么心理帮助。晞爷从小不看心理医生。那个咨询师反倒是为了动员她让全校都知道了她母亲去世的事情,我也一样支持她休学,我也一样休学了,教育都成这样了,还他妈有什么可信的。谁知道她没学上了,以后她因为她的友情做了好多好多的傻事,最严重的一次因为打人被拘留了几个月。我当时就慌了,我跪在警察局的门口,求他们将她放出来,不然她会没命的,结果,没有人搭理我。当时来了一个男人听了晞爷的遭遇,说他自己有法子给她弄出去,但要给他一百万就行,如果他弄不出去,就让我直接报案说他诈骗,我为了保她什么都能做出来。她也是保住了,谁知那个人是个无耻混蛋叶大国啊!在这之后,她跟着叶大国进了玄武会,这是水城的最大的黑恶势力集团。我劝她别这么做,可是她说,她说她这辈子最想做的就是把欺负她的挑衅她的人全打成渣子,自己再风光地从监狱里走出来。她根本不想这样,她也根本不是这样的人,这他妈的能怪谁啊。怪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 “她不是坏人,我知道。”听到他这样说话张华便结束了呜咽,开启了泣不成声。突然,他跪在地上,他膝盖撞击地板的声音都被宋学津听得清清楚楚,“宋先生,你是好人,我替晞爷感谢你。” “张华!你赶紧起来,我要是敢这时候拍屁股走人,我他妈的猪狗不如,肖未晞只是没有安全感,我会一直陪着她,让她的灵魂有力量的。她的病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 张华的哭声终止了,他狠命地点着头。 “她对我太重要了,”宋学津又说,“我会用一生爱她的。” 刮风下雨,满天星辰;万物祺然,迎接黎明。 “张华啊,那你们算是夜班吗?” “对他们都是白天休息。” “那你呢?张华先生。” “我白天休息的时间少些。” “你不上学的原因是什么呢?就是因为肖未晞吗?” “也可能是我残疾的原因吧,也可能是我父亲的去世吧,我想过去死。宋先生我真的不明白死能比这样低贱没尊严的活着痛苦多少?我连死的勇气都没有,我只能通过减少我的睡眠来糟蹋我自己,我不配!” “不张华!谁他娘的说你没有尊严了!张华!你配你值得,你有权利用出色的姿态活下去,追求你想要的,张华!”宋学津被自己的声音吓愣住了,他感受到了自己的眼角也带着眼泪,“张华,去找个学校高考吧,这里不用你担心了,你看我演的亚历山大六世也蛮好的嘛,我肯定比你更能适应这份工作,就等着失业吧你!现在你就去找你自己,年轻可是金钱买不来的,把自己毁得一团糟有什么好处?你自己的体内就埋藏了许多宝藏,当你拿起铲子的时候,会有人笑话你说你白痴,但那是发现宝石的唯一办法,当你满载而归的时候,记住没有谁再会嘲弄你的。” “宋先生,我知道这是一个不错的决定,但我怕晞爷她。” “什么时候都别拿别人的错误惩罚你自己,你要为了你自己而活,这个时代早就没有奴隶了,你不能辜负你的生命,你要活出它该有的样子。”他抹掉了脸上的泪,挤出微笑,“你辛苦了,张华先生,我的伤还不算重的。” 张华向宋学津欠身,他在病房外的角落嚎啕痛哭起来。 阳光将城区映得火红,连绵的一片云吸光了晨间的雾气,透过城市的梧桐,透过爽朗的风,透过远方的山海。 (七) 宋学津于是好久都没有科研了,他把他的大把的时间留给了肖未晞的房子。 他和张华似乎也有了说不完的话,他向着张华讲述他在大学时的故事,大学时的模样。 张华在宋学津的鼓励帮助下有了参加高考的机会,他能去水城附近的一个残疾学校就读,张华在临行前握着宋学津的手说:“我以后都听您的。” “不,”宋学津说,“听你内心的。” 他紧紧握住张华的手,想要给他力量…… “你一定会成功的。” 他拥抱了张华,像是拥抱自己的兄弟。他看着张华迎着阳光走去。 而那张床早已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灰暗的厄舍府也开出天鹅堡的花朵。他们躺在城堡里,听城堡外的声音。 夜晚的时候,宋学津还是会怀着一些忐忑的心情。可当他顶替了张华的位子后,肖未晞的病竟然莫名地康复了…… “我不催眠你了。” “量你也不敢吧。” “我知道怎么治好你了。” “你抱着我睡?可伤到你怎么办?” “你要是少个胳膊,我也少个胳膊;你要是瞎了一只眼,我也瞎一只眼;你要是断一条腿,我也断一条腿。咱们谁也不笑谁,要是你没命,我还能陪葬给你。” “你怎么只会说屁话。我绝对不同意。” “没那么严重肖未晞同学,你也没有什么能耐,最多也就是把我打成一只熊猫,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肖未晞本不能安下心来,但又缺乏了咖啡的帮助,于是沉浸在寂静的夜色之中,四周传出了火车的汽笛声,这是生命对安宁的祈愿。在战火频仍的今天,融合自然的乐章,升华还会相遇的梦。 霞光映空,万物祺然,迎接光明。 当肖未晞揉着自己惺忪的睡眠苏醒的时候,一种释然吞噬了倦意,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岸边浪花汩汩翻腾,鸟语花香的万事万物,足够她去接受和感知。 这是十几年来第一个平安夜。整张床过了夜后还是它原先的样子,它本就是原先的样子,那是掌握生命的女神眷顾了这对恋人。在云絮上漂泊的她们为每个驻足的城市,道一句“晚安!” (一) 晚星开始眨眼了,在那片静谧又祥和的草坪上,微风在泥土的芬芳里游动着,月光指导着萤火的舞。 十二岁的肖未晞躺在她母亲的身边,似睡未睡地,徜徉在她甜美的梦境之中,她的母亲坐在她的身边欣赏着她如同欣赏着自己最完美的作品,直至她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妈妈,我做噩梦了。我真的好害怕。” “你都多大了肖未晞,你要学着变得成熟些哦。” “哼,我就不,你到底会不会当妈妈,会不会疼自己的女儿,这个时候你应该说,不怕不怕晞晞,有妈妈在的,妈妈会一直爱你,一直保护你的。” “好啦好啦,你永远都长不大,不怕不怕晞晞,有妈妈在的,妈妈会一直爱你一直保护你的。” “妈妈,我睡不着了,我只会反复做这些噩梦。” “睡不着怎么能行啊,晞晞,把你当成小孩,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好不好?” “好呀,好呀,最想听妈妈讲故事了。” 母亲转声低吟着,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名叫伽利略的科学家,他相信这世界上有独角兽,可这世界上并没有独角兽,小镇里的人都笑他是个疯子。他失去了自己的工作,被赶出小镇,流浪在沙漠中,他在绝望中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引起了天神花仙子的同情,于是,花仙子便使用魔法为他变出了好多好多只独角兽,扬眉吐气地回到了镇上。 伽利略又获得了小镇居民们的尊重。带着花仙子魔法的独角兽让小镇里百花盛开,小镇居民沐浴在浓郁的花香之中,花香把疾病驱散地无影无踪。但国王很快听说了这件事,他也觊觎着那只独角兽,他带着军队攻打小镇逼迫伽利略交出独角兽,这让伽利略心灰意冷,在所有人的催促下他把独角兽给了国王。但独角兽并没有带走国王的痛病,国王生气地要让厨师将它做成佳肴。这一幕被花仙子看在眼里,她下凡救下了独角兽,将它带到伤心的伽利略身旁,没过多久独角兽就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和伽利略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在这个甜美的故事里,肖未晞合上了双眼均匀地呼吸着。 “妈妈在的,妈妈会永远爱你,永远保护你。” “妈妈”,肖未晞梦呓着,“水城会不会有独角兽呢?” 这个城市没有独角兽的传说。 等肖未晞睡醒的时候她已经不在草坪上,她伫立在无边的荒漠之中,风冷得刺骨,就连月亮也泛着寒光,她无助又绝望,坐在荒原中哭了。突然一匹恶狼猛地扑向她,想要将她撕个粉碎,这令沉浸在悲痛之中的肖未晞措手不及,她在荒原之中拼命地挣扎着,尖叫着。狼居然像玻璃一样碎在地上,成了一块块的碎片。与此同时,也传来玻璃碎掉的声音。 肖未晞吓得手忙脚乱,但更令她害怕的是,那颗碎在地上的狼头,居然嘴巴一张一合地说起话来,而且是她父亲的声音。 “肖未晞,你他妈的怎么搞的?给我醒来。” 她后退几步,才发觉那是梦,她感觉自己处于一个很深很深的梦魇中。 有一双手在剧烈地摇动着她的身体,突然她看见了自己家的客厅,但视网膜早已将那场景加工成了血红色,各式各样的痛从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升腾而来,似乎有橡皮塞把她的鼻腔和嘴堵得死死的,让她想要尖叫,无法尖叫;想要哭泣,无法哭泣;想要呕吐,无法呕吐;想要呼吸,无法呼吸。 这是一段令她无法忘记的回忆,也是她第一次与死神擦肩。她梦游到了客厅里,在客厅里她看见了她的母亲化为轮廓,永远地消失了。她拼命地要抓紧母亲的身影,指尖触碰到了一个酒杯,于是,在餐厅中陈列的形形色色的碗碟,酒杯,茶杯便窸窸窣窣地往下掉落。当她父亲和管家赶到之时,他们只看见客厅里的狼藉一片,肖未晞睁着眼睛坐在客厅的中央浑身伤痕,嚎啕大哭。 她的父亲以为她半夜犯毛病,用手抓住她的肩膀剧烈地摇晃着她,肖未晞刚从梦游中醒来,她的眼球变猛地往上翻,眼珠也跑出了眼睑,口吐白沫,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像面条似的倒在地上。 肖家的管家张叔叔忙大喊:“要出人命的!快送医院!”他背上肖未晞往医院跑去,肖未晞的父亲瞬间不知所措起来,他茫然跟在张叔叔的身后。 就诊算的是及时,这才保住了肖未晞的生命,医生向张叔叔建议说肖未晞的心理出现了很大的问题,需要在精神方面长期治疗,在她痊愈之后,张叔叔带着她做了第一次心理治疗。 心理咨询师要求她摆一个沙盘,肖未晞清晰地记得她用了一个娃娃代表她自己,一个女孩玩偶代表她的妈妈,她摆出了草原,荒漠小镇,她摆出了独角兽,伽利略,美丽的花仙子和国王并且向咨询师讲述了她的故事和伽利略的故事,这却让咨询师大惊失色,他偷偷在耳边低语:“伽利略怎么可能相信世界上有独角兽这东西,这个孩子怎么会想这些东西,这是我做得最棘手的咨询。” 张叔叔赔着笑道:“这孩子母亲五年前不在了。” “我认为是,她妈妈的灵魂在阻碍着她,我要给她多做几次催眠让她消除这种障碍。” “哦医生,她梦游的。而且不能被叫醒。” “哎哟,我们催眠啊,又不是给她真的哄睡,是让她进入一种安静的状态。” 咨询师让肖未晞坐在沙发里面,引导她闭眼放松让她看到自己的母亲。肖未晞并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她看到一块绿色的石头伸出腿来爬来爬去的,她并没有害怕的情绪,索性向咨询师点头。 “那好了,肖未晞同学,现在我说一句,你来说一句。” “好。” “亲爱的妈妈。”“亲爱的妈妈。” “谢谢你一直这么在意我。”“谢谢你一直这么在意我。” “现在我已经长大了。”“现在我已经长大了。” “请你选择对我割舍。”肖未晞这时迟疑了,好长时间,咨询师见她没有说话,又重复了一遍,“请你选择对我割舍。” 肖未晞睁眼站了起来。咨询师大惊:“催眠的时候不能睁眼!” “你他妈的别讲病句啊!” “唉,你这孩子,你老师没教过你语言文明不准说脏话?” “老师没教过我,我操你妈的。”肖未晞说完跺着脚砸门走了,将张叔叔想要拦她的手挡在外面。他只好欠身给咨询师道歉。 咨询师也笑了,“没什么的,这种孩子多了去了,总的来说,我挺喜欢肖未晞这孩子的,也是真心地想要帮助她,正如你亲眼所见,刚刚这孩子问题还是挺多的,单是几次咨询也没有什么效果是吧,我的意思是让我给她认真地做个系统的疗育,这样才会有个更好的改善。 “这就要问她爸了,我不好做主的。” “得亏你是遇到我了先生,不然的话,说句不好听的,这孩子以后要出大问题。” “谢谢你先生,谢谢你先生。”张叔叔边呆滞地重复着那句话边往门外走。出了门他迅速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刚跑到院子门口,他就能隐约听到肖未晞痛哭的声音,果不其然,这是肖未晞有史以来哭得最痛的一次。张叔叔也被吓得手忙脚乱,肖未晞看到是张叔叔便跪在地上爬了过来。 “张叔叔,我求求您了别让我再见那个狗屁心理医生了。”她撕心裂肺地怒吼着。 “好的,好的。我们再不去了……” 那年夏季的水城,一大半的同龄人都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心心念念的初中向自己敞开了大门。全国各地为了提升中考的成绩和初中生的学习效率要求全部学生都要在初中住宿,而在那么小的年纪里离开父母的照顾,对于每位同学而言都会是一件不可忽略的事情。提出这个方案的教育部部长这么说过,社会本就是这个样子,同学们早知道这些就能早适应社会。这样一座座学校就宛若城市里的一座座工厂点缀着全国贫穷又空灵的街。 张叔叔又急忙去寻其他的心理医生,但肖未晞的脾气越来越倔,也许是第一次的治疗给她的意识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无奈的张叔叔只好自己手足无措地周旋在他们之间,有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流派的,有尼采的唯意志论哲学价值两重性的哲学信徒,那些被苏霍姆林斯基、裴斯泰洛齐、陶行知、杜威、马卡连柯、玛利亚·蒙台梭利和乌申斯基养的一身肥膘的心理专家们在她家客厅里,饮着西湖龙井和云南普洱喋喋不休地争论了一个下午得出了结论,她不能再上学了。原因是肖未晞母亲的离世已经给她造成了不可忽略的心理压力,如今的中学学业压力都让自杀的人数到了难以描述的高度了,那些“正派”的校长见到了自杀的人,只会找些公安局的警司同他一样在胸前别一个团徽,在阴凉地下给站在烈日操场里的学生讲“生命安全”。 说着说着一个大师猛地站起来,将茶杯摔个粉碎骂道:“那群狗日的校长,我真他妈想日死他祖宗!出人命的事掖得紧紧实实的,形式主义的事堵住他们的嘴和屁股都能不胫而走地往外传,妈的,我同意不能再让她上学了。” (三) 在众多心理学大师中,只有一位大师没有唾骂这个虚伪浮躁的社会,而是把目光聚焦在了肖未晞个人的未来上,每当他发表观点的时候,那些大师们就打断他的话说:“兄弟,现在别谈这个,今天我就要把这个灰暗的社会一吐为快!”之后他们又开始抱怨教育局里领导贪污受贿,吃喝嫖赌的事去了。 直至黄昏,日头消逝得无踪无影,他们隔着裤子扯下来,被汗水粘在他们肥大屁股的内裤,收了上千元钱留下一片杯盘狼藉,满嘴挂着对教育事业的抱怨离开了。明天还会有一盒普洱或者龙井,被他们喝进肚里的。 只有那个大师留了下来,他谢绝了张叔叔的酬劳,郑重其事地拍着他的肩膀叹息着:“肖未晞是个可怜的孩子,虽然你看不出她可怜,可是我看出来了,她如果抗拒治疗,你请谁过来都没用,我救不了她,这钱我不能收,你也别再请人了,花点钱去给她买个又大又软的床吧!这样,我说这样,至少能让她活着。” 他跨出门外,在合上门前扭头对张叔叔说:“她有上学的必要先生,没上过学的人,现在的社会养不活啊!” 那天晚上谈话除去最后一幕都令张叔叔习以为常,那最后一位大师的话语却让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那一句“没上过学的人,现在的社会养不活啊!”就像一道魔咒一直萦绕在他的脑畔。那黑暗的角落还会化作梦魇,侵扰着每人的睡眠。 在肖未晞的十二岁生日那天,她蒙着张叔叔为她准备的眼罩,在张叔叔的搀扶下来到了卧室,她绞尽脑汁想知道张叔叔为自己准备了什么礼物,在她的认知里,张叔叔是个只对她恨透了的心理医生感兴趣的人。她也告诫过张叔叔如果她打开眼罩后看到的是个王八蛋心理医生的话,她就讨厌张叔叔一辈子,永远不跟他说话,但张叔叔已向她郑重地保证她看到的不会是王八蛋心理医生,会是一个大惊喜,一个巨大的惊喜。 肖未晞被张叔叔拉到了阁楼上,她遵照张叔叔的话脱去了鞋子,往前迈了一步,突然她感到了脚掌踩在了无比柔软轻盈的海绵之上,一阵清凉的空气拂过她的脸颊让她仿佛来到了那片放牧独角兽的草原上。 张叔叔松开她让她稳稳地站好,后退一步缓缓掀开了她的眼罩,映入她眼中的是她今后的大床,有山川,有树林,有城堡……那是一个允许她在梦魇里放肆的真实世界,那会是她日后心中的银河,当时的肖未晞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女孩,那个世界似乎仅有张叔叔会疼爱着她,她羞红了脸,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豆大的泪珠从她稚嫩的脸颊上滑落,她抱住张叔叔的腰放声大哭了起来。 上学临走的那天,肖未晞模仿着功夫高手的样子冲着空气挥舞拳头,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骄傲地对张叔叔说:“你可不能担心我,我可是刀枪不入的。”这才让张叔叔不再落泪,同她道别:“加油,我可怜的孩子。” 所有的家长都在送别后作鸟兽散,校门口空落落的,只有张叔叔呆呆地伫立在那里,他不能走,因为他知道,他是肖未晞最后的依靠。 这天肖未晞结识了中学时代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夏云。 初中的第一天,老师让所有人都站在外面,她手拿一张同学的小升初成绩单,通知她的学生:“我们初中的座位是根据成绩安排的,我念到名字的同学可以进来选位置了。”她开始点名。 第一名是个扎马尾胖乎乎的女孩,选了第一排最中间的位子;第二名是低个子驼背留着寸头,满脸痘痘的男孩,坐到了女孩的左边;第三名是个英俊的长发男孩,他选择坐到女孩的右边,之后陆陆续续的人都选到了自己的座位,整间教室也被塞得满满当当,肖未晞和另一名女孩却一直没有听到她们的名字, 当她们以疑惑的神色相遇之时,都被对方的尴尬逗笑了。 女孩投来笑容对她说:“我叫夏云,我是从花城转来的。” “花城,我好喜欢花城的,这辈子一定要到花城好好玩玩,我叫肖未晞。” “花城和水城隔得很远的,我爸妈一直想把我送到水城去,周末也要去拖管学校,肖未晞你们水城的家长也都这样吗?” “哦,这个啊,”肖未晞傻笑起来。“要是我家长这样我就不会留下陪你了。” 一番折腾下来,肖未晞以倒数第二,夏云以倒数第一的成绩被放逐到了最阴冷的角落里。肖未晞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后心就蓦然空落落的,在全班人目光的注视下往后走去,她垂下头隐忍着自己那想要放声大哭的心情,而夏云的表现却与她全然不同,她往后排走的样子像是出笼的鸽子,摆出了些对抗世界的模样,露出了漫不经心的微笑。这让肖未晞初次意识到了夏云是一个很美的女孩,尤其是她那副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之下满是鲜艳。夏云有着可以让她超越嫉妒的美丽,这让她觉得她应当被自己珍惜。 夏云朝她耸耸肩,像是安慰她说:“管他们干什么,学习好就了不起啊?” 整整一天时间,肖未晞经历了她一生中难忘的时间,每个人的目光夹杂着无限的鄙疑与嘲笑,即使她的身旁有着夏云,即使那些冷眼是那些高高在上同学的本能反应,这使她陷入了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步。在寝室里她看见了自己的室友,瞥见她之后收起了银铃般的笑声,像仓鼠一般蜷在一起耳语些什么,她吓得哆嗦起来,她只好躲在厕所里一边一边地告诫自己:“不要睡觉 千万不要睡觉。” 夜晚,她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与倦意做着剧烈的抗争,她仰起头看见了夏云,夏云冲她绽放着灿烂的笑容,这让她紧张的心弦松弛下来,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笑容,这让她的四肢像是漂浮在水面上一般轻盈。她梦见了自己乘坐着游弋随着波浪摇动,来到了一座很美很美的岛屿,在那里有棵神奇的大树,上面结着七彩的果实,这让她忍不住地伸出手采摘一颗,大树成为夜的精灵,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当沉浸在那光芒的沐浴之中,狼嗥声响起了,来不及她反应,狼群又如潮水一般向她猛扑过来,虽然她的大脑在疯狂地向她自己暗示:“别相信这些,那都是骗局。”但她的身体早就不受大脑的控制。 很显然,肖未晞的梦游症像水城的雨一样如约而至,她从象征着海洋的床上爬下来,光脚站在象征着岛屿的冰凉地板上,摘取了象征着果实的电灯开关,半夜的宿舍就这样突然地灯以通明起来,被这强光的刺醒的五个室友纷纷惊恐地叫喊着,夏云也害怕地吼:“肖未晞,怎么了!” 肖未晞这时开始尖叫起来,整栋宿舍楼就像经历了爆炸一样沸腾了起来。 一位室友骂骂咧咧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肖未晞,你消停点。我们还不够丢人吗?” 肖未晞却增大自己叫喊的分贝。她的室友揪住她的头发,她也不甘示弱地扭打起来。那位室友猛地退后对她趴在床上的同伴喊:“她没有眼珠,她在梦游!” “那就掰她眼睛让她醒来!” “不要掰,”夏云大叫着下了床,“会出人命的,你们不要叫醒她!” 夏云跑到肖未晞的身后搂她的腰和胳膊,紧紧地搂着,将嘴紧贴近她的耳旁,“别怕别怕.我是夏云,我在这里的别怕!” 当肖未晞听见了夏云的声音,她停止了嘶吼,她像昏厥似的浑身瘫软,沉重地坐在了夏云的身上,夏云的头也磕在了宿舍的铁门上很疼很疼,但她依就是那样用力地抱着肖未晞,依旧在她耳边说:“我在呢,别再害怕了。” 另外的一个声音打破了夜色的沉寂,那不是救护车的警报,是警车的警报。 退学以后,肖未晞再无什么朋友。作为一个物欲横流的都市,没有物质的水城都是虚伪的。 肖未晞的父亲为她买下了一大幢房子,但这间房子最大的作用还是放置她那张奇特的大床。实话说,这一切的一切可能就是给自尊心或者仅仅给舆论做个样子,给法律做个样子,这就是他们这类人良好的自我安慰方式。 那时的肖未晞便整日在大街上游手好闲,她每天都会走到水城的各个初中旁望着汹涌的人潮,他们大多数都是些被父母保护得很好的同龄人,他们跨进校门时还依依不舍地同父母告别。这让肖未晞有了嫉妒之情,起初,对于这种情感她刻意地用“他们算什么,一群死穷鬼。”暗示着自己。 几天后,肖未晞便觉得十分无趣了,她不能用自己一天全部的时间逛在初中校园外面,她洁白的脸也不能被太阳晒得黢黑。而只有那个用身体搂住她,救她一命的夏云成为了她生命的光芒。 (四) 水城大学的实验室,意识转换仪,还有袁派明,还有满是噪声的子夜,他边哼着歌谣边百无聊赖地用抹布擦着那个仪器厚重的铁皮,他也时不时地将一块荞麦饼干塞进嘴里,塞进后槽牙的牙床上,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他用手敲了敲那大东西的铁皮,再把耳朵贴在那个大块头上面,再用鼻子闻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真他娘的是个稀奇东西。” 宋学津把这台仪器的实验公开,并且申请完专利后,并没有得到两百万的利润,而是五十万,赵江南先生也没有为难他什么,一切的一切都以一个极其荒诞的结局不了了之。而这点显然叫袁派明深陷怀疑之中,他怀疑赵江南早就申请了专利,然后设局玩弄他们,他也依然怀疑那天的那一群噬菌体都是自己的幻觉。他听见了窗外蝉在枣树上的聒噪声,暂定了自己徘徊不定的脚步,凝望着那台巨大的仪器。他的思绪逐渐模糊,就连嘴与舌头都不好被操控,一粒粒饼干碎渣,就这样随着他的嘴角往下散落。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宋学津在胸口划十字的情形,他模仿着宋学津也划开了十字。 那天夜里,咬着牙刷的宋学津接了水城大学实验室主任的电话。 “宋学津,你这狗日的。你把我们一个楼毁了。” 那个夜晚,对于水城大学的每一位学生而言难以忘怀,那座生命物理学实验楼的头顶像是长出来一个巨大的脓疮,那脓疮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了只好碎掉窗户的地步,而碎掉玻璃窗显然满足不了那团东西膨胀的欲望,它把钢筋的围墙往前顶去,从一道道裂纹里伸出了一系列可憎的秽物,一时间整间实验室里的电和火纷至沓来,整间房子霎时变成了赞美诗歌中的历史舞台。在这舞台下面的观众席早就人山人海了,低年级不知情的学生起哄说:“这跟我看的那克苏鲁神话一样。” 提起了克苏鲁神话这些年轻人就来劲了,他们津津有味地谈论着,还有些没看过克苏鲁神话的,就开始讨论起了动画片或者游戏里的怪物。一个高年级学生看见了那摇摇欲坠的大楼上有人影掠过,他们用怒吼暂停了这一连串的讨论:“袁老师!袁老师在上面。” 那个人影是袁派明,那团巨物是半截的细菌,究竟那是一团什么样的细菌,袁派明也没有看出来,但已经被他明显看出来的是这只半截的细菌让他日后的人生轨迹改变了。 让出消防通道的任务显然是件极其扫兴的事,他们从《死灵之书》谈到《克苏鲁的呼唤》,从《魔宴》谈到《大鲵》,当然也有人从巴尔坦谈到哥莫拉,直至高年级的同学用力地推搡他们,他们才乐意挪一下脚,在这人山人海之中让出一条路来。没有一会工夫,消防员就把浑身是伤,喘着粗气的袁派明抬了下去,后面的,后面该在这历史的大舞台上上演的就是那块大肉丸与火舌的较量。 随着火舌的蔓延,消防车喷出的泡沫也难以将它驱散,它舔舐着那个肉丸的整个身子,像是浮雕里的巨龙戏珠。消防队队长见如此情形,又冲着对讲机喊:“水城大学生命物理学实验室失火,请求增援。” 那颗巨大的肉丸,犹如巨大的泡影在火舌的包围下变为灰烬,那滚滚的黑烟像是巨大的烟囱爆发出极其厚重的浓烟。漂远着,延伸着,直至无边的每个角落。这个场面对于那群博闻强识的学生而言可不是稀罕事,拥挤的人群被他们拆散,往宿舍的方向强行迁移。 飞舞的烈火吞噬了水城大学里一切沉寂的事物,它可以被解释为蜕变和重生。 乐于探索的实验派物理学家,袁派明先生躺在纯白的病床上面,首先是满头大汗的谭玉涵跑来,她看见袁派明狼狈的模样,用手捂住了嘴。 “你……你没吸什么有毒气体吧!”袁派明摇头。 “那你没被火烧伤吗?”袁派明摇头。 “要赔上百万吗?”袁派明点头。 “学校还会留你吗?”袁派明摆摆手。谭玉涵只得站起身来,也摆摆她的小手,脸色铁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一定是宋学津最难受,他不会放过你的。” 紧接着,穿着睡衣,却完全没有睡意的肖未晞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宋……宋学津被我甩掉了,他说要弄死你。” 袁派明虚弱地叹着气:“悉听尊便吧。” “哎……哎哎袁派明,我想问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袁派明摇着头表示了自己无能为力。 “给水城大学做一辈子苦工,叫谭玉涵跟着你受一辈子苦?这件事我帮你们算了。就我们几个知道的,不碍事的。” “不行,”袁派明突然坐起来,“这绝对不可以,所有的祸患全是我造成的,和你们每个人都没有关系。” 谭玉涵把手搭在肖未晞的肩膀上,她抑制着自己想要放声大哭的喉咙,挤出一丝微笑来。“肖未晞姐姐,真的谢谢你。” 肖未晞也想哭,但她在想哭的时候,说话嗓音照样很大:“我不是那个拿钱来羞辱你们什么的,我们一起玩了一年多了,我们的友谊不止这个钱!我害怕这东西耽误你们,你们有学问是要做大事的人,这些小事就……” “我们自己的错事,我们自己承担,这本来就不是件小事,这是件大事。” 在他们为了大事还是小事吵得不可开交时,带着阴冷目光的宋学津拖着沉重的步子走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宋学津阴沉的脸上。 袁派明嘴角抖动起来,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你像是炸弹。” 宋学津鄙疑地冷笑,“某些人更像炸弹吧!”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阴冷与恐怖,让袁派明不敢吱声,肖未晞却大着胆子说:“你操什么气啊?他一点都没事,这算是最好的结局啦。” 见肖未晞都这么说了谭玉涵也讲起了道理:“你看,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又改变不了它,不如接受好了,一直吵架除了两败俱伤还能剩些什么?” “对啊,对啊!谭玉涵你他妈的说得对,我真想他娘的把你的至理名言挂在我床头上,他奶奶的不能吵架,吵架两败俱伤,我他娘的到要问问你们两个,尊敬的袁派明先生,尊敬的谭玉涵女士。咱们从美国到水城有多长时间了?多长时间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好,你们忘了,整日颓废不求上进地躲在空调屋里,跟他妈的猪一样,比他妈的猪还像猪!我告诉你,让我他娘的来告诉你,整整一年了,我们从美国到水城他娘的整整一年了,你们自己想想,把你们这副狗熊样子放在刚回国的袁派明,谭玉涵的面前,你们说他们愿不愿认你们,说话啊,他们愿不愿认你们!” “我……”从没有人在谭玉涵的面前这样吵她,即使有,谭玉涵也会用自己独特的方法回敬他们。可宋学津的话让她的良知似乎被什么东西洗涤干净了,她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自拔的内疚朝她侵袭而来。让她语塞,让她陷入泥淖。 “我们成不了大事,就看看我们的样子吧!我们他娘的把人丢尽了,在水城大学整出火灾,我们把生命物理学家的脸给丢尽了!在赵江南面前买专利,我们把年轻人的脸也给丢尽了!还有查尔斯先生,让查尔斯先生看见了你们这一幕幕我们把中国人的脸也他娘地丢尽了。” “我们不能代表中国人,”袁派明大叫,“中国人绝对不会像我们这样,我绝不会相信中国人是这样的。” “对,你说对了,中国人不是这样的,中国的科学家把他妈是这样的,我们不畏强敌,我们艰苦奋斗,我们团结一心,我们筚路蓝缕。现在呢,一年的时间,有他娘的多少天,多少天我们在低俗的低级的乐趣里面无法自拔,多少天,我们颓废像大烟鬼子一样无所事事,多少天,你们说多少天!就连他娘的科学家都把中国的精神弄丢了,中国精神还他娘的能被留在谁身上?留在化浓妆,人不人鬼不鬼的流量明星身上吗?” 宋学津浑身都泛出了汗,没有人再去说话了,寂静在空气中悬浮了很长时间,才又被宋学津打破,他对袁派明说:“这个项目以后交给你,我自此退出。” 说罢他甩上屋门,身影消逝在了长廊发绿的黑暗之中。 谭玉涵和肖未晞半天才回过神来,这时她们才发觉各自的眼角挂着相同大小的泪珠。过了好一会儿,谭玉涵才轻轻地抬起头来。她把目光投向肖未晞。 “肖未晞,对不起。我一直以为我足够……”说罢她看见病床上袁派明,把想要谩骂自己的话往心里咽着。 “上帝啊,我们在骗谁啊,我们该有多么了不起啊。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活在这个虚伪的世界是够我受得了。喂我的虚荣心饭吃的事我做够了,我想要做个平凡的人。”她不再理会自己为非作歹的泪水,步履蹒跚地往宋学津离开的方向走去。 肖未晞却快速地揩干眼泪,将有泪水的手握紧,像是又把泪水捏碎一般,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冲着谭玉涵大喊:“别放弃啊!还会有希望过来的。” (五) 宋学津先生将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刻意地看了看墙上的钟笑着对我说,那天他就是这个点才回肖未晞的房子的。 从第一天的夜晚繁星满天到第二天的夜晚繁星漫天,他花费了大量时间像蹀躞在水城的风一样游走,从科学问题思考到哲学问题,结果他发觉,科学问题自己无力解决,哲学问题他无从下手,没有多久,他就完全地舍弃自己那一团乱麻般的思绪,把注意力集中于来往的人身上。 交警们顶着烈日疏散着拥堵的车流;卖菜的女人们顶着烈日边露出愁苦的面容边叫卖着自己的商品;饭店里工作的同龄人们顶着烈日,穿着闷热的人偶服装跳着尴尬的舞。他接过了一张书店的传单,上面宣传着新版的畅销书,《人间失格》《小王子》和《月亮与六便士》。 他的足迹延伸到了水城的每个角落,甚至贫穷的地方,鲜为人知的地方。他与很多苦闷的青年人都有过短暂目光的交织。但他自认为可以翱翔,却被自己悬挂在火海之上。清醒对他而言将会是一个最大的灾难。 他感知到了自己命运中无限的抉择,像是一群冲着远方航行的船,可以抵达超卓或是沉沦,天堂或是深渊。直至苍穹为他张开了银黑色的臂膀,他才想到自己该去那个现实的世界之中了。 他来到那座神奇的床前,灯已经熄灭了,他想也应该为自己的易怒和冒犯,跟肖未晞道个歉,明天再同谭玉涵和袁派明道歉,再往后就取消他们这个疯狂的计划,解散这个队伍,各自去过各自的生活。即便他没有勇气如此的勇敢,这也是他的别无选择。 他凝望着那座灰黑的城堡,听见了里面传来的耳语声,他突然想起了张华,和与他见面的第一个夜晚。他突然渴望听清那些萦绕着的耳语声。 “生日快乐啊!宋学津!”突然那漆黑的城堡后出现华丽的灯光。肖未晞第一个从那座城堡中跳了出来,然后是谭玉涵和袁派明。“还生气呢宋学津,你的生日我都给忘了,但是袁派明还记着呢!你已经二十六岁了,宋学津先生!” “今天?我生日?不会吧。”宋学津一愣,他眼前就飘来了一块巨大的蛋糕。 “是啊,肖未晞都不知道你的生日,我还记得呐,宋学津呐,祝你生日快乐,abcd二十六个字母,你都把二十六个字母活了一遍了。” 袁派明凝视着他的眼,“我们一起在美国四年了,又从美国到了水城,我们又一起工作,一起科研,我可能是你最讨厌的一个人,你也可能是最让我不能理解的人。但我由衷地谢谢你,我承认科学家的身份应该更适合你,我不该这样拖你后腿,那些坏掉的仪器我想办法,我会想办法的,来赔给你,如果你不想让我待在水城大学,你也可以赶我走,我只感激你……我……” “喂喂,袁派明,你可别再说了。”宋学津赶忙制止他,如果再让他说下去宋学津就有可能潸然泪下了。“我原谅你,我也知道,你不算是故意的,我……我还让你跟我一起干好吧。” “哎呀,你看这又有多难吧,一个生日把所有问题都给解决了,肖未晞姐姐可比我俩聪明得多。” “好的,好的,既然大家不是一盘散沙,我想就……我们就不会绝望,我明天就找人把水城大学的实验室给修葺好。” “还有呢,为了补偿您,宋学津先生,我要向你汇报一下,我这些天的想法,我对噬菌体这玩意儿,可以算是做足了功课,它是这世界上数量最为庞大的生物,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几乎都存在,我想如果把那个小玩印结合到我们的机器人上有可能极大地减少酶的包埋。” “是吗?”宋学津疑惑地看着他。 “喂你们讨论别的知识我听不懂,你们要是讨论那些叫噬菌体的绿蜘蛛的话我可不比你差,我妈活着的时候总是,给我讲独角兽的故事,当我看到那些家伙,我想就不要骗我了,那就是独角兽。” “对啊,前几天肖未晞一直问我那群噬菌体的事,她这么一问我才做起了功课,看了好多生物期刊里的文献呢,最后的最后,我做足了方案,两个字评价肖未晞女士的构想‘巧妙’,肖未晞也有当科学家的潜质嘛,将来这个方案通过了,肖未晞都可以算是我们的功臣了。” “噫,好我听女朋友的话,袁派明的话我肯定不信,但肖未晞的话我百依百顺!”不到几分钟时间,他们就徜徉在欢乐的海洋中。 在那座城堡里,他们大摆宴席,狼吞虎咽地沉浸在佳肴的美味中,袁派明把嘴塞得鼓鼓地,含糊不清地朝宋学津嘟囔,“我说津哥啊,在水城大学出这么大的事,叔叔阿姨要是不知道那就太假了,他们肯定担心着你嘛,再加上又是你的生日,你真的应该跟叔叔阿姨他们报一声平安吧。” 宋学津的笑容凝住了,“干嘛提这个?” 谭玉涵瞪了袁派明一眼:“对啊,干嘛提这个。不过津哥好像好久都没回花城了吧。” “我爱做啥样的选择,就有啥样的命运,花城,这鬼地方,我死也不待了。” “我倒是听过一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一个国家是单独在海洋里的一个岛屿,那个岛屿上面的人相逢时从来不送礼物,取代礼物的是他们的一个个故事,那每个人初次见面的时候都要给对方讲一个故事,所以整个小岛上的人活着都是为了讲述,个个都是加西亚·马尔克斯,”谭玉涵兴致勃勃地说,“正好咱们也可以跟那个岛上的人一样喽,我们都没来得及给津哥准备什么礼物,我想咱们就每个人给津哥讲个故事代替礼物怎么样?” “谭玉涵你七老八十了?”袁派明质问她,“就是不愿给津哥买礼物罢了,至于扯这些废话吗?” “我倒是挺期待你们的故事的。”宋学津说。 “我也同意。”肖未晞说,看在那三个人一致通过,袁派明也识趣地点了点头。 “那就从我这里先开始吧,”谭玉涵清清嗓子开始了讲述,“我在上海出生,在上海长大,我的妈妈是我最崇拜的女人,她是中国有名的大提琴演奏家,在我小的时候她曾试图教会我用大提琴演奏些简单的曲子,但我只能让大提琴发出惨叫,所以我对我母亲更敬佩了。我的父亲是上海一个老总的司机,他爱上了母亲华丽的演奏,母亲爱上了他富裕的家庭,我也从小有着富裕的生活。我的初中都读的是上海上流的学校。我跟我父母的爱好从小就不一样,我喜欢物理,当时就下定决心,长大了要当像居里夫人一样的物理学家,我母亲一直支持着我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但我父亲却根本不希望我这个女孩干女孩不该干的事。但总而言之,我爱他们,我爱我的家。 “初三的那年,我的父亲听了他的王八蛋老板的建议,利用他的职业之便,打听了行情内幕什么的。这之后他就每天沉浸在这一片花花绿绿的股票之中。那年我和我父亲没有说一句话,我也没有看见我母亲跟我父亲说过一句话,除了他们争吵打架的声音。当我从寄宿学校回到家的时候,我经常看到家里一片狼藉,母亲的大提琴和家里那些值钱的东西也不翼而飞了。我的父亲成了一名赌徒,自从他成了一名赌徒,我就再没有听到过母亲拉大提琴的声音了。那年我劝说他们离婚,那成堆成堆被送出去的钱,那成堆成堆的啤酒瓶子,那接踵而至的耳光,作为女儿,谁受得了啊,谁他娘的受得了啊。母亲抱着我痛哭,她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是她唯一的女儿。为了我,她要维持这个稀烂的家, 为了我,她要背负那个沉重的债务。我家的房子没了,我们租住在上海旧城区的一个漏水的房子里。我当时就有了去美国读书的想法。我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看到她有力量的目光,我发誓我要我活得很好看。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我的母亲冒着雨站在考场外,见我走出考场,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她拉着我的手在雨中奔跑着,她从来都没有这样过,似乎要让整个上海都见识见识,这一老一小两个疯女人。在雨中的那一刻,我无比地轻松和自由,虽然被淋成了落汤鸡,也全然不顾了。母亲在奔跑的途中大声地告诉我,她和父亲正式离婚的事。这一刻,在我眼中她是多么坚强,多么伟大,多么独立,多么勇敢,这是我母亲最美丽的瞬间,也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她东拼西凑借了钱又买了一个崭新的大提琴,我们母女二人租了一辆拖拉机,永远地离开了上海,我们去了母亲在江苏农村的老家。开拖拉机的那位老伯伯也酷爱母亲拉的乐曲,我们一路欢声笑语,在我母亲的大提琴曲中我们又开始了新的生活。 “大学的时候,母亲就靠着她的大提琴,在街头卖艺,后来又登上了舞台,她又重新支撑起了这个家,但还是我一直不懂事,我不想工作,一直坚持想要留学深造,现在看起来愚蠢至极,但我母亲直到现在还在说这是最值的投资,她把她的大部分钱都留给我用。之后,我才能有幸认识津哥和袁派明。我妈知道我有男朋友了非常高兴,我非常爱我的妈妈,我不会让她失望的。” 她说完的时候,已经哭成了泪人,肖未晞也在擦眼泪,袁派明和宋学津都沉默了。谭玉涵说完后挤出一丝笑来。“呀,看我讲了个啥故事嘛,大喜的日子,搞得让人难受,还是说出去会好一点吧,袁派明该你讲了。” 袁派明冷笑了一下,“我讲啥呀,我这破经历你都了如指掌了,跟你们都没法比。”一番推辞后,袁派明才想到他的一个故事,“嗯,我这个故事呢,还是第一次讲,你们谁都不可能知道,我本来也不想讲的,但看谭玉涵都讲得这么好,她不把大家当外人,我也该把这件事告诉大家。” 袁派明开始了他的讲述。 “我在苔城出生,在苔城长大,我跟谭玉涵和宋学津之前说过,我有一个妹妹她比我小三岁。在我印象里面,没有谁敢说她比我妹妹漂亮,我妹妹一直是我心中最漂亮的女孩了,可是……可是……”袁派明没有办法再把这个故事讲完了,他痛哭流涕了好长时间。 “可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那年我八岁,她五岁,是我害了她,那天的早晨和别的早晨一样,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个星期。早上五六点我爸妈就把我叫起来说是要出远门让我照顾好我妹,之后,他们就匆匆忙忙地起床,我把饭做好后,等着妹妹起床,一等等到了十点。我进了妹妹的卧室,她依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我就叫醒她。她的脸色很差,但我没有发现,我跟她说“喂,你可真是条懒虫。”她冲我哭了起来,她的哭声里夹杂着抽搐让人不寒而栗,之后我就学着大人的样子摸她的额头,天哪她热得像火炉。我扶她坐起来,我问她是不是头晕,她说晕得要死,边晕边哭,边抽搐,我害怕了,我不知所措,我当时还小,没有电话,我就只能站在窗下,看那个破窗户上的水滴。我真是一个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无耻混蛋,那是最让我痛苦的一天,我完全可以趁这时候去敲开我邻居的门,或者……总之,总之我选择了一条最错的路,我一边大声呵斥我的妹妹“别再哭了!”一边在家里的放医药的箱子里拼命地搜寻着,一会工夫我就汗流浃背,我天真的以为几粒药片就能完全治愈她的疾病,我随意地摸出了一盒我听着名字熟悉的药,我蠢到了连说明书都没有看就扣下来了一大堆药片,递到我妹妹的手里头。她的哭声让我陷入了严重的恐慌和愤怒之中,这也让我一度失去了理智,再加上这天旋地转的感觉简直要把我弄成一个疯子,我当时还由衷地感谢那些药片,让她沉浸在了梦中,之后,我才慢慢体会到对于一个高烧不退的人做梦有多么痛苦,你的脑门后就好像是张出来了一个大喇叭,无论你跑到哪里,那个声音会一直追着你跑,让你濒临疯狂和崩溃。而我却自作聪明地坐在她床边时不时地摸一下她的额头,见着她额头上的温度越来越高,我只能烧一杯水等她醒来喝。突然间,她就像鬼魂附身一般,张开了她的嘴,一阵虚汗从她的面颊流下来,她头一歪,张开嘴发出了类似梦呓的叫声,我猜她当时看到的世界已然天旋地转。她之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谢谢你哥哥。’我本以为她的这番话在挖苦讽刺我,因为是我的自以为是让她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但她之后又谢谢了我们的爸爸妈妈,这压根不是感谢,这很可能是她临终前的告别。我紧抱住她,我摇动着她,我不可能让她这样,我失声痛哭,我大声尖叫,我把想要我妹妹离开我的神仙骂了个遍。她身上的汗已经让她身体冰冷了,她的神情我这辈子不能忘记。当我爸妈在下午回家后看见这番景象,吓得魂都散了,他们忙去叫了急诊将我妹妹往医院里送去。医院里那群医生们也慌忙在这里,在那里检查的,他们边检查,边开单子,边安抚着我哭晕的父亲和母亲,只有我知道,那时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袁派明放声大哭,他在放声大哭之中挣扎着拼尽全力读出了他想要写给他妹妹的那句由宋学津说出的话“正是生命……承载了……斗转星移的……翩跹,正是生命……缔造……沧海桑田的无垠……” “她会听到这句话吗?”宋学津问。 “她会的,”袁派明说,“我救不活我妹妹了,但我想救活更多的人,我爸妈一直对我强调我妹妹的死不怪我,即使没有那么些理由,他们也会原谅我,我想他们希望的真是如此。我妹妹是这世界最漂亮的女孩,之后我想替她活下去,我每年都要给她写信,告诉她那个她本该生活一辈子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她的家里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我要她知道,她的家永远记得她,她的哥哥永远爱着她。 “但就算他妈这样,我没法饶恕我自己,我被那个恐怖的梦魇……我被那个梦魇折磨了十几年,除了学习让我爸妈自豪,任何事情都无法让我逃过那件事的折磨,我想让我变得虚假,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个真实的我,我把自己装成一个外向好动的人。大学毕业之后我就有了强烈出国留学的想法,我感到如果不出国,我的虚荣心会把我杀掉。我的脾气也变得喜怒无常,我叛逆无知时,常跟我的家里人吵架,把他们气晕厥,把他们气到想念起我的妹妹来……我现在无比地后悔,甚至有的时候痛不欲生,现在我他妈的不怕了,我是一个生命物理学的学者了,我有力量了,从这一刻开始,从现在开始。” 他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蜷缩,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自己的伤口。他趴在地上又一次哭了起来。 “我要是你妹妹的话,我会原谅你的,还会在天上一直保护你的。”谭玉涵拍着他的后背,“从这一刻开始,从现在开始,我想袁派明会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我第一次认识了你们,袁派明和谭玉涵,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还有这样的经历,我第一次理解你们了。”人做什么事不是因为自己本是什么样的人,而是做什么事使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感恩这世界让我找到那个陌生的自己并同他拥抱,与他共勉。 袁派明很快就从他的情绪里走出来,他也许感到了无比的轻松,笑容比往日灿烂了。“我这就是抛砖引玉罢了,我好期待肖未晞的故事。” 肖未晞笑了,“我的故事就不用期待了吧,你们也清楚,我的都是反面教材。” “哪里哎,晞爷,我们都迫不及待了。” “那我就讲个不一样的故事吧,就讲我和张叔叔的故事吧。我就在水城长大,我妈走得很早这你们也知道了,我爸从没有正眼瞧过我,所以我小时候感觉这世上,只有张叔叔在意我了。他想尽办法给我找学校上,想尽办法治我的病,喏,你们脚下的这张床也是他买给我的。” “他是一个爱出汗的男人,他的白头发很多,尤其是在水城的夏天里,他只穿一件破背心,小时候我总嫌他脏,离他很远,那时我却不知道,他的脏让我们全家都有饭吃。我小的时候问他为什么不像我爸爸那样有个自己的家庭。他笑着说他也有一个捡来的孩子,名叫张华。我后来才知道,张华是他的亲生儿子,而不是捡来的,他也有母亲,他也有一个家。可是这个家被我们整了个粉碎,他的妻子受不了他这样窝囊的生活,抛弃了他们父子。在我五岁那年,张叔叔就常因为做错事被我爸骂,我和母亲很讨厌我爸这样骂他,但我跟我母亲不同,对于我而言每次张叔叔挨骂之后,我就要听他这样解释‘他家里还有个叫张华的哥哥要照顾’,我厌烦那时的张叔叔,我那时总喜欢同他斗嘴,我这辈子最嫌弃的就是他那张皱巴巴的脏手,和手上那股香菜根味,但我更痛恨那个叫张华的我没见过的哥哥。 “有一天,张叔叔跟我说张华哥哥急着想找我玩,我当然和他赌气不去了,但也不知道张叔叔当时用了个什么法子,我就第一次来到了他家,他家好像是在水城的远郊那里,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土墙盖的房子。我本想着好好把那个叫张华的人修理一顿,把张叔叔从他那里抢回来,但是,第一次看到张华脸上的笑容,我真的根本讨厌不起他来,他像是激动地跳了起来,并兴奋地叫着,‘肖未晞妹妹来了!’ 随后他带着我参观了他们家的角角落落。那是我未曾见过的地方,打不完的蟑螂,挑不完的蜘蛛网,还有那一锅又短又厚掺了些发腥西红柿的脓面条,他什么都乐意给我介绍,甚至那个泛黄的马桶他都要介绍,他还一副骄傲的神情‘肖未晞妹妹,我家高级吗?’‘真高级呀哥哥。’我应和着他,之后是张叔叔先不耐烦了,他对张华说‘快把你送妹妹的礼物给拿出来!’又对我说,‘这是我们挑了半天才给你选的礼物。那是一个独角兽的玩偶,是我从小到大都想拥有的最好看的玩偶,张叔叔说,没几天肖未晞就该去学校上学了,你哥哥比你大两届,他说呀,上学之后可就没有清闲日子了,所以特意给你挑了一件礼物,祝肖未晞妹妹学业有成。’从那天开始,我第一次对张叔叔感到内疚。 “从此,我和张华读了同一所小学,我妈妈很喜欢张华,总是和张叔叔一起多煮了张华的饭。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我们每天都有说有笑的,可我妈去世以后,张叔叔不敢再让他同我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了。那时的我以为他这样做是在嘲弄我这个没娘的孩子,我恨透了他,每天都在他的独角兽上扎针。他升了初中后,我就更不乐意让张叔叔陪他,那个时候我就有了梦游症,我要让张叔叔再也陪不了他。我装得很矫情,装得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我想让张华发疯,我想让他成绩一落千丈。可是他是谁啊,他是张华啊,他是我这辈子最他娘的不能害的人。他依然能对我绽放那如此亲切的笑容,这就让我只能疏远他。 “当然,我因为和他是同一个片区的缘故,我们还在同一所初中,上初中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了一个叫夏云的同学,她绝对是一个我所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孩,就特别在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到了后来,我再不能上学的时候,我也乐意陪她一起走到学校。哎,她和宋学津一样都是花城人,我们一路上有着说不完的话,她会给我讲好多校园里有趣的事,她边讲边骂着班主任,教导主任或者校长的祖宗,她挥着拳头的样子无比神气,像是要把他们碎尸万段。她说那个样子是在对抗万恶的资本家。这时,她已经是每天都叼烟,都喝酒,穿只有十公分长的裤子,露她洁白大腿上的玫瑰花纹身的女孩了。她告诉我,她是真他娘的羡慕我,我能像一个自由人一样跑遍大街小巷,她呢,必须每天都受着同学的欺负,受着老师和教导主任的折磨。每天,都有一群男生捏她的胸,摸她的屁股,拽她的头发,甚至满操场追着她打,最后他们又装作一脸内疚的样子,用优异的成绩做了护身符,让老师对她劈头盖脸地一顿骂。她们班的女同学就更不怎么样了,她们就像一群大妈一样议论她,骂她是被人上过的臭女人。 “但当时我根本无法相信她说的那些话,因为那毕竟是学校。直到一天下午,我才真的相信了她的话,那天,我和她约好了一起放学回家, 那是一个夏天的下午,天气很热很热,我在学校的小卖部给她买了饮料,结账的时候,我发现前面人的后脑勺有些熟悉,他一转身不等我反应就大叫,‘肖未晞妹妹啊,这么巧。’我又看见了那个笑容,操他娘的又是张华。我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但这时的他仿佛有无数说不完的话,我只能尴尬地笑着,找寻逃跑的机会。突然,我看到了夏云从学校的大门那里走出来。但只一眼的功夫,一个黄头发的男人就扯住了她的头发,将她往马路的方向拉去。拉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那男人用狐狸一般尖锐的声音冲着她嘲讽道:‘夏云,是吧,走走吧,跟爷走吧!’接着就是夏云的尖叫声,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我吓得魂飞魄散,躲在了张华身后,四周的每位同学都愣住了,他们的脚也被牢牢地粘在地上。我慌张地对张华说:‘张华哥哥,张华哥哥,那是我的朋友,快救救她,快救救她!’我知道我的要求很无礼,但他居然撸起袖子冲了上去,一拳打在那个黄毛的脸上,他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有点像那个圣诞快乐歌的调子。他又准备往黄毛的裆部上打一拳,但是他的胳膊却被另一个男人拽住,拧成了一个麻花。这叫他痛得趴在了地上。那个黄毛大叫:‘操他大爷的野王八,有种动我们两个,你以为你是玄武会的!’随即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他的腿上,腰上,屁股上,这快要让他成为一团肉泥。我慌张得眼泪都流下来了,我环顾四周寻求帮助,可是,再没人愿意从人群里出来,我就壮着胆子往前冲去。我拽着那个黄毛的胳膊往外掰,让我奇怪的是我听到了骨头碎掉的声音,那个黄毛开始惨叫,我之后用脚后跟往他肩上劈,用手肘顶另一个人的肚子,我从未意识到,我已经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并且一发不可收拾,他们把我的头发扯住,想把我也按在地上,但我猛踢他们的腿,拼尽全力地反击着,最后血把我的双眼蒙住了,我分不清那是他们的血还是我的血。之后,我隐约感到张华和夏云也加入了那场战斗。 “后来的结果显而易见,那两个混混受了伤,他们的父母对着媒体的镜头像哭丧一样,瞬间就得到了社会的支持,我们三个人一个没跑地,在少管所里待了七天。夏云对我说,那里可是真的好地方。比学校好多了。张华却一直不说话。他有一天向我说,他好像喜欢上了夏云。我起初还并不乐意,我后退一步咒骂他,‘好啊你,张华,你个臭不要脸的,敢打我闺蜜的主意。’渐渐地夏云的心也放在了他身上,夏云的确需要一个可以陪着她的男朋友了。不然我可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去学校。我教张华如何表白,他练了好几次都不能让我满意,本来以为一切都被搞杂,但好在少管所里的每个朋友都给我们出谋划策。那天,虽说我们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没有,但出人意料的,那是我们最美好的一天。 “从少管所出来以后,我还是陪着夏云和张华一起上学,我和张华的矛盾也烟消云散了。我们三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他们都站住了。夏云对着张华使了个眼色,他笑了,对夏云说,‘差点就忘了。’‘是呀,是呀,差点就忘了。学校不要我们了,我们把今天留给肖未晞妹妹!’‘对呀,把今天留给肖未晞妹妹,是吧,肖未晞妹妹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玩了。’那天我崩溃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学籍卡片上面被计好了大过,她们失学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无法原谅他们的隐瞒,也无法原谅我的冲动。我在家里把门关得死死的,不让任何人进来。哭了一天又一天。 “当我缓过神来时,也好像一个失魂者游荡在街上,恨不得被来往的汽车一头撞死。在这期间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叫叶大国,自称是市长叶大军的兄弟,我打的那两个是他的手下,他却一点敌意也没有,他说他的组织叫玄武会,主要活动的地方是距离我初中不远的凯思酒吧,他们反叛这个该死的社会,干一些惩恶扬善的事。我吐了他一脸唾沫,骂他无耻,我把夏云和张华的遭遇讲给他听,说什么他娘的鸟会,什么他娘的鸟酒吧!叶大国一愣,他立马与一个人通了一串电话,之后对我说夏云的大过已经消了,你可以去教育局查,他欣赏我的身手,他想让我加入他们,如果加入了他们 张华的事也能妥。” 肖未晞停顿了一下,流出一行泪来。“我……我,不知道后面的事,该怎么说了,我,我把我的第一次给了叶大国了,他很重很重,那东西很大很大,我很疼很疼,我忍了好久好久,但我觉得这该是值得的,我只是想……我只是想让他们在这个不公平的社会能……哪怕像个正常人一样被对待,去活着,我感觉,我值了,我很值很值了。 “加入玄武会那晚,张叔叔第一次冲我发火,他跟踪着我去了凯思酒吧 也许他知道的还要多一些,但他发火的样子很蠢,我扇了他好几个耳光,拿拳头捶他的腹部。我只想让他清楚,我是一个畜生,我已经是一个畜生了,为我这一个畜生操这么些闲心,是他妈的毫无用处的。我把他从屋里推出去,我冲他大喊‘滚!滚你妈的老东西,我他妈的再也不想看见你的逼样子,我不要你也不用你管!滚到越远越好!’ “张叔叔穿着背心,佝偻着背连夜回到了他们家,那时的张华正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张叔叔猛烈地摇动着他的肩膀,硬是把他给摇醒了。‘走!我们走,我们回老家去!’他大喊,‘你在水城上不了学,我也他娘的失业了,我们走,我们马上走!’他把张华往门外推去,十几分钟后就收拾出了一大袋行李,张华抱着他爸爸的腿失声痛哭着,‘我不跟你走!我不跟你走!我要留在水城!’张叔叔斜挎着编织袋,把张华从台阶上一阶一阶地往下拖。” 肖未晞流下了眼泪,并且无法克制。“张……张叔叔是在那天夜里三四点的时候过世的,水城离他的老家二千多公里张叔叔开着他的破面包车要二十天,上天不想让他再受苦了,他应该到天堂了吧。当我和夏云随着警察来到车祸现场时,张叔叔前胸上的皮肉已经被撕下去了,他的肋骨露了出来,腿已经被压成了肉泥,他唯一完好的地方就是他的腹部,可那是淤青的,那他娘是因为我那一拳而变得淤青的。我受不了,我跪在地上哭。我隐约看见了他心脏的跳动,我跪在医生的面前,‘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他,我爸是企业家,我认识叶大军你们想要什么金山银山我都给你,我拜托你了,拜托你了!’可他们都沉默了,副驾驶座上哀嚎的张华左臂也成了肉泥,他永远成了残疾人。如果那天下午他没有碰见我和夏云,他是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们害了他。我当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让张华在我身边待下去,我想夏云也会这么做,但她,她却跑开了。叶大国把张华和夏云的大过消去了,夏云又回到了学校去,但张华就再没回去了,我有时跪着哀求他,求他别这样让我难受,他却从来没有怪罪我,他总是说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而夏云,我们再也没联系过她了。” “夏云?我对她有印象,”谭玉涵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打的那个女的吗?你要是早些告诉我,要是这样我会和你一块打她。 (一) 几个月后,肖未晞已不是她表演出来的肖未晞了,真实的她的形象浮出了水面;宋学津也不是原来的宋学津了。 凝望着凯思酒吧外的像是地狱般的沙场,宋学津感到了有股痛觉侵袭着他,可令他无法置信的是这种痛觉来自于他的灵魂。他完全不想相信他后知后觉的一切,他将自己的全身浸泡在了整个泥潭里。 凌晨五点的酒吧,弥漫着香烟和酒精的味道,经过了一个夜晚罪恶的洗礼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在狼藉之间有一群还未清醒的人,在梦里念着污言秽语。 宋学津的脑子热了起来,热里便萌生了失控,他举起石椅往玻璃桌上狠狠地摔去,霎时,玻璃碴子像烟火似的迸发在空气里。我想宋学津的嘶吼,会是一种坠入深渊之人的本能。 “肖未晞呢!让她滚出来!”宋学津尽可能的要他的恼怒持续最久的时间,这样那些必然会降临的懊恼与绝望便有些迟到的可能,可是一只类似青蛙的东西突然碎在了他的眼眶边上,这让他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思忖这个青蛙是什么东西,以至于他倒在自己流出的一摊血中昏死过去的事实,也可以被他忽略掉。 接着,是几段带着雷鸣般巨响的秽语硬生生地挤进他的耳朵中。 “操你妈的,你算哪个屌东西!你弄坏了肖未晞的哪根筋了,你他娘的算哪个鸟人。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大科学家,就他娘的是个狗屁,你当她真他妈会瞧得得上你……” “楚小斌二哥,你他娘的别废话,杀死他。” 直至现在宋学津的脑子才有了些意识,原来碎在地上的是一个酒瓶,接连三个酒瓶依次往宋学津的脑干处砸过去,这让他整个颅骨的部位像水蜜桃一般完全被疼痛包裹,他产生了一种既有灼烧又有滚烫的神经崩溃。 “勒死他,去勒死他。”叶大国这时将一根台球杆递给楚小斌,勒住宋学津的喉咙。这时宋学津深知自己的生死也不能被自己掌控了,他选择了以晕厥的方式就此放弃了感知。 他梦见了自己乘一叶小舟,在葛饰北斋的神奈川中被风与浪驱逐着。好久好久,好久好久。直至他看见,海面上生出一座庙宇,庙里的香火是煳味,带着泥土的杂质。 他清醒了,便开始从他的全身感受到了痛觉,紧接着一个女人尖锐的叫声使他睁开了眼,眼前的场景让他产生了一丝神经的错乱,他躺在一个简单到简陋的卧室里,这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的中学时的宿舍,他开始对自己的死活产生了疑惑,但他头发被夹在了席子上。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纯朴,却满脸尽是干粉的女孩开门进来,看见在床上的宋学津,她激动得要命大喊:“这位先生,您可终于醒了。” 宋学津一脸茫然:“你是谁?” “我叫陈思,在酒吧,应该说酒吧外面工作,”女孩端来一盘煎饼,很显然有些地方已经煎煳了,像是发霉的香蕉,也像是电视里的奶牛。但是迫使女孩打开干粉灭火器,并把浑身弄得雪白的,定是她攥在手里那个给她自己吃的煎饼。 她边用牙齿用力地撕咬着那块黑乎乎的煎饼,边含糊地对宋学津说:“我或许是全水城最不会做菜的了,但是,先生您病成这样,肯定不能在外面大油大盐的乱吃了,只好这样了。” “我为什么没有死?” “我们保安队长知道里面有情况就报警了,那群玄武会的人又不是多一条胳膊,看到警察来了自然要跑呗。” 宋学津看见陈思吃黑饼津津有味的样子,便愧疚起来,但他拗不过陈思,只得将那个稍微好一点的煎饼塞进嘴中,他的泪水止不住地流。 “我说先生,您到底要怎么样,您可一点都不像恶人,怎么会被玄武会揍成这样。” “因为肖未晞。” “肖未晞那个死家伙,真是狗娘养的,你别看她只算得上是玄武会的老三,玄武会就他妈的因为这个女的,给我们添大麻烦了,你说什么叶大国,楚小斌一流的,报个警还他妈的有点用处,这个贱货……” “她是我女朋友。”宋学津的打断让陈思陷入沉默之中。 “肖未晞有男朋友吗?除非你偏要说她两天搞一人也算的话,肖未晞这样的女人混到她这一步啊,就他妈靠的是贱。她跟你能搞出来什么东西,你当她是真心的呀,她连人都算不上的,在她眼中你什么也算不上的。” “这是不可能的。”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先生,遇见这种人就得离她远一些,井水不犯河水那多好。非想着和这种人交往,你到底想图她什么,图她花不完的银子吗?她会让你花吗?” “我图的不是这个,她有病,她不能离开我!” “你可蠢死了,这个世上,哪有谁不能离开谁的。” “你能不能带我见见肖未晞,我要跟她当面说。我叫宋学津,在水城大学工作。” “宋先生,我还是不隐瞒了,我告诉你这一切吧,叶大国和楚小斌既然有了保护伞,他们为什么要跑,因为叶大国在水城的远郊有他们的工厂,也就是制毒厂,被警察端掉了,现在警察正在找他们犯罪的证据。” “那叶大军呢?” “叶大军保护不了他弟弟,叶大国一被抓,他也得被处分。我的意思是既然叶大国和楚小斌都涉毒了,这个肖未晞还跑得了吗?” “不可能……”宋学津两眼一黑,出了一手冷汗,“她有梦游症,她不可能吸毒的。” “什么梦游症啊,哪有那么多梦游症?” 宋学津从床上跳起来,他把冷汗都流尽了,流到了顾不上剧烈疼痛的地步。他忍着疼痛站起身来,往门外跑去。陈思大叫起来:“你不能跑,快躺下!”宋学津像是从迷雾的沙城里挣脱似的,拼尽全身的能量挣扎着。 当然,挣扎是徒劳的。在宋学津的肢体上痛苦占据了上风,他感受到自己的腕部被牢牢地控制。 “你不能见那个疯女人,你就这样走了,我可再帮不了你!” 宋学津开始痛苦地哀嚎起来,他仿佛有了坠入深渊的打算。 “听着宋先生,在你伤好之前,你必须躺在这里,一个和玄武会有关的人都不要见,见了跟自杀就没什么差别了。” “可我操他妈的已经没有退路了!”极端的痛苦诚然已经模糊掉了宋学津的神志,他像被秃鹫剥了皮的鸽子一般晕厥了。 隐约之中,宋学津听见了陈思的话语,就像是在拟订契约一般:“我现在就给水城大学打电话,送你到医院去,答应我,病好之前你不能再见肖未晞了。” 正午,袁派明汗流浃背地往水城远郊跑去,当他敲开了陈思的屋门时,双腿差点就跪了下去,陈思将他一把拉起来喊道:“先把他送到医院,我们保安队没钱交挂号费用,只能送他到我这里,您不用这样,是我们没有尽责。” 见跪不下去,袁派明便索性躺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好久以后才舒缓过气来。 接近黄昏的时候,宋学津才清醒过来。我想,在这期间,陈思肯定也意识到了自己给宋学津说的话不太好让他接受,另外袁派明后来说过,在那时他向陈思提到了夏云的事,于是袁派明轻叹了一声,“肖未晞制毒的事我也不相信,她是我们的老朋友了,这种违背原则的事……我是不相信的,我……”袁派明的眼神突然凝住了。 “他们应该再见一面的,这是误会。” “误会又能怎样,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像宋学津一样的科学家,对肖未晞而言是可利用得上的,你以为制毒厂很好开?告诉你,叶大国找了五个植物科学家,在室内,在废工厂的地下室里面,用高科技来密集培养大麻,你知道吗?你们早晚有被她利用的可能,制毒啊,抛尸啊,越狱啊。” “你未免把世界想得太坏了,”宋学津说,“肖未晞不会做,也没有什么可能去做那种事的。你放心好了我来找肖未晞。” 两天后的凯思酒吧,激光射到了夜空里,震耳欲聋的乐曲随着让人眼花缭乱的灯光往更高的地方爬升着。袁派明走进凯思酒吧,除了音乐的杂乱声,袁派明听不见任何声音,他也无法让别人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嘈杂的酒馆里,他的急躁起来,先后有两只手娴熟地抓住了他…… 所以当第三只手不怀好意地往他衣角上抓时,他恨不得猛地给那个人脸四五十拳,可在五光十色的灯下,他发现了那是宋学津。 来到这个让袁派明都感到反胃的地方,对宋学津会是怎样的一桩难事,他冲着袁派明大吼,“和你没有关系,你给我滚!”这确实是从头到尾,袁派明唯一听到的一句话了。 这句话让袁派明有了以更大的声音大吼的力气:“你不能在这里见她的。” “我叫你滚开,袁派明!我们的科研失败了,水城也待不久了,这他妈的还不算完吗?” “好啊,好啊,宋学津,你这个狗东西!什么生命是这世上最高贵的物体,哪个狗日的说的!” “别人的命是生命,老子的命他妈的就是一条狗,一坨屎!” “好啊,宋学津,当我贱,就当我没事找事好不好,他妈的你以为我喜欢这个地方?你让我滚,我巴不得呢!宋学津,好,就这样,你给我马上死,马上给肖未晞说让她杀死你,这样大家都痛快,都开心!” 袁派明不给宋学津任何说话的机会,趁着内疚没有摘下他狂喜的面具,他要把自己埋进反向的人潮里。 宋学津愣住了,但人潮的碰撞让他不情愿地向前移动着。 他犹如一个漂浮的救生圈,不知不觉闯入了万丈的深渊。在那一瞬间,一团类似于痛苦的火焰刺痛了他的脑仁,让他的神经中枢顿时错乱起来。他撕心裂肺地叫着:“肖未晞,你这个混蛋立马出来!”人潮的喧哗静止了,呼吸静止了,心脏的跳动也快结束了。 突然,一道道墨绿色的冰花,向着宋学津的眼球飞去,甚至要扎穿他的眼珠。 “妈的,死你大爷的,找晞爷干什么。”一个个底部碎裂的酒瓶悬在半空中,“他妈的,识相的就赶紧滚蛋,这酒瓶子,他妈的,让你死一百次都足够了。” 在发愣的时间里,宋学津被他脸上挨的一拳击倒在地上,撑在地上的手便被摁在玻璃碴子上,一滴滴的污血抹在地板上。宋学津知道他若是不走的话,一万次也足够他死了,他脑子里嗡嗡声停止了,杂音也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宋学津清醒了,他意识到如果自己爬出去,他将失去他生命中的一切,在失去与羞耻的空气里度过他的余生。 他捡起了地上的碎片,无奈地怒吼着,把自己的尊严变得重于泰山起来。之后,是一个酒瓶碎在墙角的声音。这个酒瓶仿佛比刚刚碎掉的每个酒瓶都有力量。肖未晞来了。 “都操你妈的不许动,谁要还有胆量,我就跟他拼命。” 那一群玄武会的人纷纷往后躲去,一脸疑惑,“晞爷,他……他妈的刚才。” “闭嘴,给我滚。” 宋学津看着从自己身上滴落的一滴滴鲜血,狂笑起来。因为没有什么比血液更能让他这个落魄的废物更兴奋,更丧失理智了。他对肖未晞喊:“我他妈的有胆量,我他妈的死了最好!我他妈的敢跟你拼命。” 见宋学津之后肖未晞的双眼瞬间暗下去,她像孩子一样垂下头,压低声音,“别这样,宋学津。” 在生死无惧的宋学津面前,这句劝阻已然失去了意义,他在这场战斗里疾驰中最多只有沉默的契机。 “宋学津……” “肖未晞,你让我没法再相信你了,你让我绝望。我从开头失败到了结尾,现在袁派明也从水城滚蛋了,要么你杀死我,要么我杀死我自己。” “不要,不可以的,”肖未晞的神色顿时慌乱了,“宋学津,我从来……我从来没有求过别人,我现在求你了,实验做不了就算了,咱们好好活着。” “算了,放你的狗屁去吧,没有实验我他妈能干什么!跟着你,跟着你那狗屁的玄武会搞什么室内种植业吗?在地下室里研发新型毒品吗?然后再跟你们这三大先锋一起卖y,骗钱,杀人吗?” “我他mc你祖宗的,宋学津!”后面的人们,再也压不住肝火了,“我把你打成肉酱。” “c你大爷的!滚回去。”肖未晞尖叫起来,她疯了。她抄起一个碎裂的酒瓶,刺到那个人的大腿上。 那是在水城冬季最为寒冷的夜晚里,宋学津逆着最冷的风,不顾肖未晞和其他玄武会成员的追赶,消失在了黑夜之中,随他身影消失的将是他的生命。 同我说到这里,宋学津先生长舒了一口气,他说现实的寒冷也许在他的心中滋生了轻生的可能,在他低贱与愚蠢灵魂的引导下,他不惜亵渎他的生命。 (二) 再怎么说水城的冬天比苔城的冬天要仁慈许多,作为中国北方的一个重要城市,苔城的冬天被层层的迷雾与无尽的霜雪覆盖。而在这个时节,中国知名的生命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发明家,思想家,教育家赵江南先生踏进了苔城的雪地里。 苔城的空气让赵先生猛地一阵咳嗽,他对阴霾的城市产生了过敏的痛觉,赵先生的鼻子变得红肿起来,鼻涕像泉水一般往下流淌。这让之后在苔城同他会面的郑勇先生一直怀疑他在哭泣,而赵江南先生却因为自己没有生在苔城而略微庆幸。 郑勇先生,出生于苔城的农村里,初二辍学后远赴广东当起了学徒,二十岁以前他还一无所有,在无奈之下又重新回到了苔城。但他与无可救药的宋学津面对人生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他完全听从了父母对他婚姻的安排,将他在广东谈的对象甩开,在苔城娶了大他五岁的孙兰。那么有关郑勇是否爱孙兰,或是为了金钱什么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但婚后几个月里,这个叫郑勇的男人开始痛定思痛起来,据说他把什么市场分析,资源管理,营销策略,人才规划,股票期货的书堆了一床。之后,他同一群在苔城的同乡合伙人又一次来到了广东。 比起宋学津和袁派明他们,这些来自苔城的青年才俊们用废寝忘食的努力换得了他们成功的资格。随着郑勇的英明领导,他们在广东成立了企业,大致是茶饮企业,在深圳和珠江的实体店里,数不胜数的男女老少大排长龙,门庭若市,在后来这家企业开始不断扩大,北上至上海与北京,再到水城,苔城,花城这样的城市。郑勇在身边的慧才的建议下,又坐上了国潮的航船顺流而上。以茶饮为载体传承了易经、八卦、鬼谷子的思想,很快也受到了国家和人民的一致好评。 然而,在巅峰时的郑勇,却犯了错误,他不仅仗着自己花不完的金钱在广东谈了两个女友,这都不算什么,三天两头在私窝子里寻花问柳,房事不节,纵欲过度,在不到三十岁的年龄,下肢发凉,小便频繁,淋漓不尽,甚至中风。他的脚虽说是踩在地上,却让他感觉脚离地很远,像是垫了一层厚厚的海绵,他的一个研究鬼谷子的朋友提醒他说,人要是肾气亏虚的时候,会导致一系列的恶报,身体心理,事业出现重重危机。这可把对成功有极度渴望的郑勇急坏了。 我们伟大的企业家,顶着寒风站在自己公司的大厦上,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再伟岸的英雄也要戴着一层虚伪的面纱。他突然察觉到广东的空气因为过度的香甜而变得极端的华而不实。因为他在这香甜的地方染上了各式各样的疾病。他的乡愁疯狂地滋生着,因为故乡的自己才是他想要看见的自己,这里的虚无之感让他生命躺进了墓穴。在很长的心理斗争之后,伟大的企业家郑勇坐上了回苔城的私人飞机。 在返乡的一路上,他的秘书们夸赞着他的英明决策,她们说,莎士比亚就是这样的人,少年的时候在斯特拉福长大结婚,青年的时候,自己只身回到了伦敦,在伦敦虽然经历了男男女女的事情,但为家人闯出了一番事业,最后衣锦还乡。 郑勇不明白这些话讲的什么意义,但他知道这里面没有什么好意。他在正要破口大骂的时候瞥见天空上的云凝结成了恐怖的姿态,还有那雷声是死亡的记号。这架劣质的飞机像海浪中摇曳的渔船。突然,在他的眼前出现了雷公和电母。他们比在道观里时狰狞十倍。这一系列的噩梦足够大企业家郑勇寒毛倒竖。没错的,这定会是场大灾难。 飞机像在肉粥里一样剧烈地翻滚着,雷公和电母却在这危难之中泰然自若。他们开口说话,声如洪钟。顷刻间,机翼在烈火中燃烧着仿佛要在暴雨中散架。 “郑勇,是时间了郑勇,献祭你的秘书保你的狗命。” “献祭!献祭!献祭!” “那献祭你的妻子……” “献祭!献祭!献祭!” “那献祭你的……” “哦尊敬的天神,我什么都愿意献祭,我献祭什么都行,我的天啊不要杀了我,我什么恶都没做过,杀了我什么好处都没有。” 我真的严重怀疑“生命是这世界最珍贵的东西”这种话一定出自伟大的企业家郑勇嘴里而不是那个轻生的宋学津。这样说话的宋学津顶多是一个语言上的巨人,而著名企业家郑勇却诚然为了生命——他自己的生命,做出了所有他不愿去做的事情。 显然郑勇的:“献祭!献祭!献祭!”打断了雷公和电母洪亮的话语,这仿佛是对他们耐心最大的挑战。“好了,该死的郑勇先生,一个人都不用献祭。” 郑勇跪在地上,“我在苔城为二位建百十个道观,让香火多得……让香火多得他妈像烟雾炮弹一样!让他妈的我怎么献祭都行,二位大神,我错了,别把我弄死啊,饶我一命吧,拜托你们了!” “去你大爷的,给我闭嘴!” “哎……” “你连死都不配!”在一瞬间雷公和电母便消失了,配上那段音乐,像极了修仙电影里的场景。凝聚在一起的云层散开了,一缕艳丽的日光顺着天穹泻在机舱中。没有一个人离开,郑勇依旧跪在机舱中,目眩良久。 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飞机如约抵达了苔城。冬雨后初晴的天空上出现了美丽的彩虹。那些郑勇嘴里的献祭的候选人们,冒着冰霜抬着虚脱瘫软的郑勇往救护车的方向疾速奔驰着。若不是这些险些被献祭的人及时送医,我们苔城衣锦还乡的著名企业家恐怕就要在这个旅途中一命呜呼了。 仅在医院里睡了一天后,我们的大企业家郑勇在身体层面就康复得大差不差了,可是这场眩晕比他的淋漓不尽、下肢发凉或者小中风对他心灵的摧残要大个成百上千倍。 相传,他曾在苔城第一道观苔南观的雷公殿里长跪,或者是匍匐着,然后一群收了他千万捐款的道士为他画着符,画着八卦,可是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的符就是用红笔在黄纸上胡画,他们的八卦就是中间是黑白相间的韩国国旗。雷公和电母诚然根本没有折磨他的打算,他的生活还是过去的生活,可他错认为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破符咒和八卦的功劳,从此以后,他把那几张废纸视如珍宝,高高挂在他家的厅堂之上。每天起床便像请香敬佛一般地虔诚地祭拜,所有吃的东西都要在那个神坛上摆上几天才可入口,在这样的虔诚之下,郑勇以为他得到了各路天神的宽恕,便由此释然起来。时间一长便把这雷公电母抛到九霜云外去了。 之后,郑勇把苔城老家转移到别墅里,而关于郑勇在广东发迹变成暴发户的事实,也传遍了大街小巷。郑勇一家人在无限风光的光环之下度过了后来的十年。而十年之后邻里们又发觉了另一件事,伟大的企业家郑勇已经四十岁了,却没有一个儿女。在苔城这个小城里,郑勇对于房事还是竭力克制的,但不可避免的淋漓不尽和银镜酸痛已然让他难以入眠,他为了让孙兰的肚子变大,不停地用他那短小的银镜往那里顶。但他弄出来的却是像开胃酒或者桃汁一样又稀又甜的液体,而且尽管他把外出寻花问柳的次数降低到了一周仅一次。但他的银镜仍越来越短小,淋漓不尽的痛觉愈发严重。四十多岁的郑勇这才在惶然间意识到,他不能再生殖了。 在郑勇四十岁以后,流言蜚语像是追他的恶狗。他大厅上的八卦图和符咒变成了送子娘娘的雕像。郑勇先生对于神灵虔诚地信奉让我由衷地升起了一股由衷的敬佩之情。 郑勇拖着淋漓不尽的银镜,戴着巨大的眼镜,巨大的口罩和帽子,他的身边是同样扮相的孙兰,在寒风凛冽的冬季里,在去往苔城第一人民医院的路上。 伟大的郑勇将鱼肠大小的银镜塞进了取精器的圆孔中,那个让他隐隐作痛,夜里辗转难眠的东西,在机器中急速摇晃,他把冷汗和虚汗抹去,那股令人痛苦的火热让他在寒冷的屋子里浑身是汗。取精器这种伟大的仪器让郑勇这种对于生命满怀敬畏之心的人被生命的太阳沐浴,繁衍生息。 在一群医护人员的搀扶下,著名企业家郑勇迈着蹒跚的步伐,冲着窗户里透来冬日刺眼的阳光,走进了日新月异的人间,在这个基因工程崛起的年代里,即便只从郑勇开胃酒般精液里提取的,游离于西伯利亚平原里的单独一个精子,放进改良后的什么聚合酶链式反应器中也能像核弹爆炸一样合成成千上亿个精子,这个高科技的英文叫 polymerase chain reaction,因此它被中学生们称之为pcr技术。(这项技术是在1985年被一个叫穆里斯的美国化学家发明的。这项技术的研发团队里也有一位伟大的中国女生物学家钱嘉韵。请允许我对这些科学家先辈致以最深的敬意,正是他们对生命的探索,换来了今日家家户户的团圆与喜乐。) 那个精子提取的机器,在看到郑勇的开胃甜酒后变成了一名红酒的品鉴师,猛烈地摇晃着那个西西伯利亚大平原,用地震的方式筛出了几粒精子团,最后,医务人员把精子滴在微量移液器挤在pcr反应架上,之后,加反应混合液,dntp,缓冲液,镁离子和bca best dna聚合酶。忙完了一大堆工作后,那台仪器开始了嗡嗡作响,郑勇看着那台pcr仪器上的数字由两位数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飙升到了上亿,他惊掉了下巴,他问医生是真的数字还是仪器发疯坏掉了。 四十岁的郑勇在那一天开心地像在天山上找到了灵芝一样,他手捧着他一烧杯糯米汤般黏稠的,生鸡蛋般略带腥臭味的精液,小心翼翼地手舞足蹈起来。美中不足的是那群医生像和尚念经一般叽里咕噜地给他解释一大堆,什么他的y染色体精子坏死了,什么绝大多数存留的是x染色体,孩子大概率是女孩了,男孩的概率微乎其微了,又给他讲了什么减数分裂xy染色体随机分离,什么联会,基因重组,什么次级精母细胞的。总而言之,是为了告诉他这个年代了,狗都晓得生男生女是男人决定的,到时候是女孩的话也是我们伟大企业家郑勇的过失,和温柔又贤惠的孙兰没有半毛钱关系。郑勇哪里管得着什么男女啊,郑家无后的谣言终于消停了。 下面就是从孙兰那里提取卵子培养试管婴儿了。这一套流程自始至终顺利地出奇,五天之后,胚胎顺利着床。我们伟大的企业家郑勇在这一星期内一直上蹿下跳着,当着床成功,验孕正常之后,在他墙上贴的那幅送子娘娘的画像被他取下来撕了个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他定购的赛默飞旗下的 veritipro、simpliamp、veritidx、miniamp、自动化(atc)五台pcr applied biosystems仪器。它们依然被高高挂在他家别墅的厅堂之上,对他们的祭拜依然是他一家必然要举行的仪式,他们一家食物若没有登上过这五台机器的祭坛就休想入他和他家人之口。此外,郑勇特地给来他拜访他的朋友们介绍这五台机器。说这pcr仪器里面,那家伙快得跟核弹爆炸似的造精液,他今天的尊严全是靠着这台机器得来的,那个什么送子娘娘算什么?算封建算迷信。在家里瞎胡乱拜顶个屁用啊,科学的力量一下子就解决了。他还郑重宣布过什么儒释道风水八卦,他一个都不信了,他就单供着五个pcr仪器过一辈子,就算死了也要头顶一个pcr,手拿两个pcr,剩下两个放脚背上送进火葬场去。 在神圣的pcr仪器的庇佑下,郑勇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女儿,郑勇知道自己的喜得千金要归功于pcr,他恨不得把女儿命名为“郑皮塞啊”。但事实显然不会这么荒诞,最后在一家人的商讨和算命先生的建议之下郑勇的女儿被命名为郑湘。 在春天的苔城里,郑湘来到了这个世界,郑勇并没有出现在孙兰的产房外,他在那个由他亲自布置的pcr神坛前磕长头,嘴里念着一套一套什么“南无本师veritipro pcr”“揭谛揭谛波罗僧揭谛simpliamp pcr娑婆诃”“发阿耨多罗三藐三veritidx心。”一串串他自己编的狗屁咒语。念了一上午,念出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郑湘,身高五十五厘米,体重三点二千克,他悬着的心可算尘埃落定了。 五年以后,这些神圣的pcr仪器因为某些原因被全部砸碎扔进了垃圾站里。 那时郑湘已然是一个五岁的可爱的小女孩了,虽说她是一个试管婴儿,但她懂事聪颖,可爱,在幼儿园里听老师的话。这个小女孩在幼儿园里学习认真,成绩很出色,尤其是她的歌喉像是被天使亲吻过一般,她也成了幼儿园合唱团的团长。有一次幼儿园的老师给每个小天使的手背上涂上一层护手霜,护手霜里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扑鼻香味,这被幼儿园老师称为“抹香香”。看见小郑湘在抹香香时,一位男同学忍俊不禁地说:“湘湘抹了香香了,那就更香香了,简直要成湘湘公主了。”于是小郑湘又被称为湘湘公主。所有的同学都喜欢湘湘公主,所有的同学都爱和湘湘公主一起玩。 可是,湘湘公主是个矫情的公主,她跑步要比同学们慢好多,个子比别的同学矮好多,她爬上滑滑梯都很吃力,她不会拍皮球,不会跳绳,走路的样子也很滑稽。起初,老师将小郑湘的情况告诉了孙兰,问她湘湘公主会不会是得了小儿麻痹症什么的,应该去医院做个检查。但郑勇不同意啊,他说pcr生的孩子不可能个个都完美无缺,小孩家的又不去当运动员,就是没长开而已,用不着这么上心。好了,在她五岁的时候,湘湘公主的病可把整个幼儿园里的所有人变成了她的弄臣。她在体育课上不知道摔在操场上了多少次,擦破了多少层皮。这可要把孙兰急坏了,郑勇拗不过她于是带着我们的湘湘公主去了医院。 这一检查可给医生吓坏了,医生于是问了他们夫妻有什么家族遗传疾病,两个人都说没有,医生说:“那就不用担心了,肯定是仪器坏了。以后再复查一次就行了。” 那天晚上湘湘公主的同学们和老师们都到医院里看望了她,从那天起湘湘公主五岁了。他们一起吃了大蛋糕,湘湘公主也得到了自己心爱的独角兽毛线玩具。那是无比快乐的一天。 第二天的复查结果相同,医生慌了,于是逮住了郑勇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而郑勇呢每回答一句话就得从嘴里蹦出来个pcr来,五年时间pcr的丰功伟绩他能出口成章。没几分钟医生就得出了严肃的结论,“就是那个pcr引起的,你女儿不是什么小儿麻痹症,是friedreich型共济失调。” “什么他妈的狗日的弗来什么失调啊!” “就是脊髓坏了,五岁到十八岁开始发病,现在是肌无力,运动能力下降,步态共济失调,步态蹒跚,以后就是会是视神经萎缩,眼球震颤,感觉异常,听力丧失,心律失常什么的都有可能,若是五岁犯病的话,能不能的活得过九岁都是一关。” “这他娘的不可能!” “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可能啊,这是罕见的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疾病啊,如果是你或者你爱人其中一个有这种病那都好解释,但听了你的描述你的精子是由pcr 技术扩增形成的,那基因突变什么都就在所难免,嗯,确切地说是你九号染色体长臂上的frataxin基因非编码区gaa三个核苷重复所导致的……” “就他娘的是pcr把我的精子弄错了?” “嗯,可以这么理解的。” “那现在pcr还能把这个病治好吗?” “不能。这个病没有特效治疗。” 接下来,老泪纵横的郑勇把操、日、滚、死、去、干这些字开头的脏话全来了一遍。 “就他娘的不能治了吗?” “在苔城不能治了,在地球也不能治。人类治不好这种病。” “那我他妈的怎么办,等她死吗?” “先生可以把你家里的那些pcr仪器捐给大学实验室或医院吗?这些是法律规定的医疗设备,它们生产成本都不低,因此是不能用于医疗或者实验以外的活动的。” “操你祖宗的,告诉这个医院全部医生,我操你祖宗的!”郑勇大喊,无助的他不顾妻子的阻拦冲到家中,举起了那五个pcr仪器,一顿摔打,之后,又扛着去了隔壁小区五十层高的大楼上,猛地将他供奉五年的五尊神圣的pcr 仪器撂到了脚下的云雾中。这是唯一一种方式让他在不费吹灰之力情况下将这五位欺骗它的假神弄得灰飞烟灭的方法。 信奉科学真的对我们伟大的郑勇没有任何的好处,他又开始拜起了雷公和电母来了。这个friedreich型共济失调可把这个美好的家庭给折磨坏了,五十多岁的孙兰整日以泪洗面。让她最不能接受的是每次她的哭声都要被压得很低,她每次都要紧闭着浮肿的双眼看一会眼前的亮斑疾速地旋转后,再像她丈夫射精一样困难地挤出来欢笑给我们的湘湘公主喂饭,给我们的湘湘公主歌唱和想要回到学校的愿望。而对于郑勇,那个劝他捐掉pcr的罪该万死的庸医,他失去了救活女儿的信心。在他酩酊大醉时,他大喊:“那个该死的贱骚货,染上了这狗屁的病,让我全毁了!” 郑湘显然是郑勇人性的软肋,在酗酒十多天后,他的员工劝他别放弃,说什么西医都是一群狗屁不通垃圾东西,传统的中医才最伟大。郑勇于是怀揣着如山的父爱,带着女儿去荒山野岭里,去道观佛寺里拜谒一群险些成仙的大师。每到一个地方,郑勇便席地而坐与大师对中国文化高谈阔论起来,还顺便打听些他们妙手回春的事迹。他用苔城方言冲大师学了一遍friedreich这个德文单词的读音,又结结巴巴地说了这个病的症状。打听他们是否治过这种病。 大师往往回答:“谬哉斯言,什么狗屁friedreich,仅经脉闭塞矣,经脉者,所以行血气而赢阴阳也,此女乃血气不足,走路无根,寒气入侵,元气自损,容老夫打通经络即可。” 之后他们不是把十厘米的长针往湘湘公主肚里插,把滚烫的艾灸火炉往她身上架,给她折磨得不成人样了。但,她不敢喊疼,不敢喊烫,因为她深知,若是自己稍有什么动作,轮到她的必定是一顿臭骂或者毒打。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湘湘公主的身体日渐憔悴,郑勇却花费了千万元跟无数神人结下了缘,当愚蠢和自大成为人类的代名词后,人类便有了欺诈与隐瞒。 医院中的医生说,如今郑湘连活到六岁都难了,就连医生都要给他跪下了,他责骂着郑勇:“这他娘的是个生命啊!我求你别再这样了,在她生命的最后,让她走得快乐些不好吗? 有良知的郑勇先生,终于发觉到自己太该死了。他带着女儿去了非洲的草原,在那里,郑湘看到了大象,看到了狮子,看到了斑马,看到了长颈鹿,也知道了她最喜欢的独角兽是个虚构的动物。 直到郑勇的员工找到了赵江南先生后,一切平静都被打破了。他的经理告诉他,有个名叫赵江南的先生,他和国际上的生物学医学大师合作,在干一场超乎人们意料的事,把人缩得老小,进入病人的体内,对人体内微观结构进行改造。这一句话可把郑勇惊着了。他像个疯子似的大呼小叫手舞足蹈起来。他的员工提醒他,这不是什么成熟的技术,成功的概率也不高,对于治疗的科学家也有生命安全的隐患。但是郑勇先生依旧这样坚持着,去他妈的生命隐患吧,我女儿的命最重要,死马当作活马医是显然的原因,但凭我的个人揣测我又想到了另一个的原因,就是他想把那些折磨他女儿,花费他金钱的长虫般的病魔一个接着一个狠狠地捏死。这种原始的愿望让著名物理学家赵江南边擤鼻涕,边坐在郑勇苔城的办公室里。 郑勇见到赵江南这副狼狈的样子笑了起来,而我认为赵江南的笑比郑先生的笑更有意义。“尊敬的先生,我首先要说明,我不会为您的女儿做任何的治疗。原因很简单,这个项目我早就不负责了,负责这个项目我仅有一个感受,就是他妈的自取其辱。” “会是怎么一回事,赵先生?” “换你你相信?哇靠,把人变小,然后进到令爱的身体里?退上千万步都很难相信。当年的我被这项该死的工程欺骗了,先生,尊敬的先生,我可建议你把脑子放得清醒些。若是你笃信什么宗教之类的奇迹的话,你应该去水城,我已经把我的烂摊子全部都甩给了一个比我年轻十多岁的野孩子了,叫宋学津,他是个刚读完书,正在玩游戏,玩女人的孩子,你想想他乐意为你卖命吗?” “我有的是钱。” “就算他受了莫大的屈辱,觉得生死已经无所谓了乐意为你干这些事,但你认为这样的人会成功吗?这是个反人类的计划,郑先生,它严重违背了人类的伦理道德观,不会有人乐意实践的。” “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至少这样你女儿离世的时候,你只需要一口棺材一块墓地,而不是两口,两块,和一大堆官司和纠纷。我有很大很大的把握,宋学津不会成功,而且他会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死在你女儿的身体里。哦,不过他的身体会因为与意识的分离被贮存在培养皿中,但你知道他的意识会在你女儿体内丧生……” 郑勇傻愣在椅子上。 “当然,如果你非要硬着头皮试试,我可以帮你联络他,若是有那么小小的一丝成功的希望,那对于这个蠢人无疑会是一个不错的契机,对于你女儿这种濒死的人,中国的法律也会给一个合理的说法,前提是他们取得成功了。” 郑勇将目光往窗外移动,他的双唇在他的不经意间打开了,阴霾依旧在苔城的上空萦绕着,他似乎抵达了远方的山丘。